《鸢飞当归》 正文 第一章 始 梓鸢醒来时,在一艘船上。 不知是因为水流实在平静,还是船工确实出色,这船行得稳,掀开锦被踩实地面时梓鸢还以为已在梦中回到了陆地。 脚下是柔软的暖垫,暖炉放置在房中央的小几上,那暖就如自船中心游走而来一般,密谋着蹿入梓鸢的脚心,渗入了十二经络。也因此,料峭的寒冬里,水汽弥漫的江上,室内依然温暖宜人,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不可为人所知的情愫。 房中无任何表示身份的图腾,但物什的精致和布置的精巧,足见主人家的不一般。梓鸢环顾一周,起身打开小窗,只见远山起伏,近水荡漾,远近皆无他船,一时也有些恍惚,心下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未等梓鸢拾掇好自己出门查看,已有人轻轻敲门。不待梓鸢趋前,门就被推开一道口子。 未曾想竟有人闯入,梓鸢呼吸一滞,回首紧盯着门口。只见那门被一寸寸撑开来,就如致密的绸缎被撕裂出一道不断长大的创口,没顶的浪潮涌入,裹挟着戒备和警惕。 随着来者一脚踏入,梓鸢才看清:那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一袭素洁的青衣罩体,做下人打扮,却难掩一身文气。梓鸢眉梢轻扬,掩下审视前亦不禁赞叹:连下人都这般气质出彩,这船上想必是户矜贵人家。 女子端端行了个礼,碎步走至房中央的小几,在桌边齐膝跪下,又把那手中提着的食盒置于身侧,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摆正于几上,才俯下身子,两手轻贴小腿,碎步移至门侧。 “昨日小姐一直昏迷不醒,未免打扰小姐休息,我们都是自行入房侍候小姐的。” 梓鸢收回落在女子身上的目光,看向几上的菜肴。只见一碗百合莲子粥碟江米凉糕,并一碗芙蓉藕丝羹。 “不知小姐喜爱吃什么,主子便让我们安排了一些养心安神c补气养血的吃食。小姐若不喜欢,可吩咐我们重新准备。”女子垂首解释。 “不必了。有劳姐姐细心准备,这菜肴很是合我的口味。”梓鸢面向在门侧等候吩咐的女子,在几前席地而坐,细细一品几上的菊花百合茶,才笑道:“劳烦姐姐跟其他姐妹说说,日后有事找梓鸢了,还请先敲敲门。待梓鸢洗漱好了,才好请各位姐姐进来,不好失了礼数。” 不等应答,又端正颜色: “这船的主人救我一命,我却还未知晓贵人名讳。敢问姐姐的主子是哪位?” “我家主人是妫水妫氏二公子。” 梓鸢心头一惊,虽在初初看到此船时已猜到主人家身份的高贵,但事实的确有些出人意料。放下手中茶盏,梓鸢再次确认:“可是妫珩妫二公子。” “是的。” 一时,梓鸢心情有些许复杂。 虞舜居妫汭,因以为氏。当今北秦尊帝舜,妫氏乃是北秦第一大族。 六百多年前的大唐末年,君王庸碌,佞臣把控朝政。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无数英雄揭竿而起,北秦的开国皇帝秦肆就是生逢这百多年的乱世的一个人物。 秦肆不是世家出身,弱冠之年高中武状元,又以才德赢得世人称颂。可秦肆再有才有德,无兵无马,在乱世中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一点点火星,沾点露水即灭。 若非妫氏当时的族长和秦肆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只怕北秦在群雄逐鹿的时代存不过十日。 自北秦建国以来,皇恩浩荡,妫氏深受历代帝王的信任和器重,赏赐c高位数不胜数。而妫氏子孙也确实出色,无论在战场,抑或在朝堂,总有他们挑起北秦大梁的身影。可以说,北秦能够和羽民国c大魏平起平坐,少不了妫氏十几代才俊的支撑。 而当朝妫氏二公子妫珩,在北秦历史上众多妫氏重臣中,尤为出众。 八岁代表北秦出使大魏,十岁金榜题名,十五岁身居丞相高位,治通州疟疾c平安王叛乱c修秦魏通商大桥,如今弱冠之年更是为妫氏谋得世袭爵位,可谓四海之内几百年来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便是当世智者清镜大师也要叹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这样的儿郎,却在一个月前被贬通州。听闻当日龙颜大怒,便是满朝文武百官通通跪下,亦无法平息圣上的怒火。市巷中传言,妫珩是由于拒绝了圣上的赐婚,才招此横祸。 北秦人皆知,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明欣郡主心仪妫珩。这赐婚,主人公便是妫珩和明欣郡主。 整个北秦的人都知晓,这公主打小便不是个矜持的性子。赠送诗词c微服私访c洗手作羹汤明欣公主为妫珩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能成为北秦街头巷尾一年的谈资。恰逢公主及笄,这一贬谪之事便被老百姓传为一桩风流韵事。 所幸,圣上仍存有一颗爱才之心,妫珩被贬往临近京城c风景宜人的通州,而非穷乡僻野c边境小镇。 而这明欣郡主在其中是推波助澜,还是袖手旁观,抑或千推万阻?就无人知晓了。 然而,梓鸢却不认为妫珩是由于这样荒唐的原因被贬的。且不说能在朝堂中稳居高位的妫珩到底是个多厉害的角色,便是当今圣上也不是这般拿政事当儿戏的昏君。这从父兄平日的作为就可领会一二。只怕这传闻也只能是传闻。听闻此事之时,父亲和兄长亦说此番变动后,北秦怕是会有大事发生。想必这又是权贵们的一轮博弈。 不曾想难得去趟通州,也能恰巧碰上这样的人物。 思及自己的家人,梓鸢深知自己再如何不愿身处其中,也无法置身事外。当下便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这妫珩有过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见 踏出船舱,行至甲板,江风凛冽。 船已经驶离徐州六日,正前往昆州。 昆州四季如春,即便是在冬日,依旧温暖宜人。即便昆州未至,今日又已是小雪,江上水汽寒凉,船上众人也只需身着一件薄薄的秋衣。 想必此时京城已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了吧。官居二品的兄长夏柯平日政事再繁忙,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总会腾出时间带着梓鸢和府中的小辈去京郊放风筝c抖空竹。细雪纷飞中,素来和梓鸢最为亲厚的四妹应景弹奏,琴音铮铮,和兄长的萧声应应和和。而梓鸢的双轮空竹被拽拉抖动时,圆盘的三十六哨同时起歌,那声直入云表,高亢圆润,雄浑清透。三兄妹的配合总能赢得小辈们的欢呼。 今年,也不知是怎样一番精彩的光景。 远远的,便见那栏边置一张木桌。 走近了,梓鸢才见那桌是一张水曲柳小桌,桌上一盘棋,玉髓磨成的黑白子分置于两个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内。棋盘上,黑与白在碰撞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在黑子的步步紧逼之下,白子明显处于劣势。 梓鸢在侍女拉开的一把湘妃竹黑漆描金蝶纹靠背椅上坐下,也无心替白子脱困,眺望着平静的江面,几日前船被咆哮的江水一口口吞没的画面又在眼前翻滚。 一时心痛难忍。 竹西和竹南两个丫鬟自小就陪伴着梓鸢长大,三人一起垂过髫,一起簪过金钗,也一起度过豆蔻年华,亲如姐妹,却未料此番出行竟会连累她们失了性命。 梓鸢是当朝左相夏朝京的幺女,上有一位兄长夏柯,下有几位弟妹。相府唯一一位千金,自然从小便是众星捧月。京城何人不知夏梓鸢是相府所有人的掌中宝? 转眼明年就是梓鸢及笄,家里人都在忙忙碌碌,置办各种物什,张罗着要给这相府的娇娘子一场隆重难忘的笄礼。便是圣上也下了圣旨要相府的人好生筹备。长辈都笑言,这自梓鸢出生便开始准备的大事终于是个头了,接下来,就等鸢儿相个如意郎君,办场盛世婚礼了。这样的玩笑话传入梓鸢耳中,每每能羞得她一张小脸红粉绯绯,煞是醉人,让竹西和竹南好一番笑话。 依着大秦的习俗,笄者要亲自递送爹娘亲笔书写的请函给笄礼的正宾,这才有了梓鸢的这一趟出门。寻常人家,在当地寻一德行不错的女子做正宾即可。可梓鸢是堂堂大秦左相的千金,自然不可以如此随便,势必要处处精致c事事用心。 而平阳郡主不仅是母亲几十年来的闺中密友,更是大秦最有声望的女子。带着父母亲的嘱咐,梓鸢亲自前往通州送一封信给在通州疗养的平阳郡主,顺道探望许久未见的外祖和姨母一家。 谁知,这一出门,就遇上了这等祸事。 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梓鸢还不见妫珩的身影,也未见任何下人来说明情况。纵然梓鸢有再多的不耐,也不愿去声张。妫珩约自己一叙,必定是已知自己的身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想不透到底是如何暴露了自己,梓鸢也不愿落人口舌,落了下风。 何况如今这船上,没有一个梓鸢可以亲近的人c没有任何能够陪着絮叨解闷的人,便是不耐回房,也没有人和梓鸢说些体己话,也没有人可为她出谋划策,还不如在这甲板上看看风景c吹吹江风。和些水鸟相伴,也是件未曾尝试的乐事。 怕是坐得久了,梓鸢渐觉有些凉,刚想回头寻个侍女取件披风,肩上就被覆上一件男子的水田披风。 大秦民风开放,可男子替女子披衣,也是过于亲密的行为了。何况是未曾谋面的陌生男女?这一思量,来人便显轻佻了。 按捺下心中的羞恼,梓鸢抬眼看去。虽早有心理准备,也见惯了父亲和兄长那般容貌出色c气质上乘的男子,梓鸢一时也为来人的风采感到惊艳。 一围玄色大氅,内衬一身红衣,腰间一抹朱红卷云纹腰带,一方血玉坠于其下。一头黑发以羊脂玉绾起,三千青丝和江风纠缠不舍。那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清波荡漾的桃花眼,一时让男子的英气中添了一分多情。高挺的鼻梁下两片轻薄的唇如被江风染了口脂,朱色温润,在一拢红衣的映衬中也不显黯淡。而那唇角轻扬时隐隐显露的梨涡,让原本矜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纯真。 年少时,梓鸢曾见过妫珩,那时就已惊为天人。如今,眼前的男子眉目舒展,依稀还有从前的影子,颜色却更甚少时。在官场的摸爬滚打让他平添了几分深沉圆润,过去的锋芒也被收敛得干干净净。 似是习惯了他人初见时的反应,男子轻笑,走至梓鸢对面的位置就坐,抬手端起桌上的壶,为两人沏上热茶:“妫珩让小姐久等了,就以茶代酒,敬夏小姐一杯吧。” 梓鸢失神不过一霎。她望着眼前温润有礼的男子,尚分不清是敌是友,就被对方一句道出她的身份。这先声夺人,一下就让梓鸢落了下乘。心中苦笑几声,她托起茶杯,一口饮尽。 “他乡遇故人,可喜可贺。”妫珩又满上两杯茶,抿上一口细细一品,尝到那一点甘甜,才抬眼直直望入梓鸢眼中,“夏小姐此时怕是很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份,对吧?” 梓鸢自京城出发,至徐州以前,一直乘着自家的船,直至在徐州遇上水祸,她被人救起,身上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已随着船的沉没沉入水底,除了那自小贴身带着的玉佩。谁知,那救她的船家,谋的是不法之財。当她被夺去颈上的玉佩,和一帮面容枯槁的十四五岁姑娘一起被关于阴暗的船舱时,她以为未来的几十日都要被困于那散发着朽木味的地方。如若不是恰好遇上妫珩,一船的少女也不知命归何处。 在这之前,梓鸢都未曾听闻妫珩的船与自己的一路,也不曾在被救后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小姐不用提防我,先看看这封信吧。”梓鸢狐疑地接过妫珩递过来的一封信。只见信笺上是夏氏的家徽,那“鸢儿亲启”四字可清晰辨出是自家兄长的字迹。 经历了天灾,失去了依靠,如今孤身一人的梓鸢霎时间有些热泪盈眶。且不管这信是真是假,就这足以乱真的字迹就足以抚慰她。 紧紧捏着信纸,轻轻抚过那信封上的字和家徽,沉默半晌,梓鸢抬起头来已是一脸平静。 “既然有兄长的家书,梓鸢自然是不会怀疑公子的。”梓鸢托起茶杯,细抿一口,“公子以后随兄长唤我梓鸢便可。” 妫珩微微一笑,眉眼间熠熠生辉:“能得到梓鸢的信任,是珩的荣幸。” “听闻梓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愿和珩下一盘棋?”他捏过一枚黑子,看似随意地落下。 “那些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奉承父亲的花哨话,公子又何必当真?”梓鸢缓缓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脑子却在飞速转动着。 虽然早就知晓妫珩和自己的兄长是好友,可是官场上的人,心思难测。若这妫珩真可信,两人同去通州,兄长让妫珩照应自己也是合理的,可梓鸢却未曾听兄长提及此事。妫珩手里的这封信实在诡异。况且妫珩和父亲分别为一朝右相和左相,政见向来不合,哪知这妫珩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此人,要防。 d看小说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防 “梓鸢怕是过于谦虚了。满京城谁人不知右相的千金通五经c贯六艺?夏柯也和我们这帮好友说过不少夸赞你的话。梓鸢的意思是,传言不实,令兄的话也不可尽信?”把玩着手里的黑子,妫珩闲闲抬眼。 “还是说,鸢儿不愿与珩对弈?” 这人说话怎生如此直接!梓鸢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却颇为平静。 听闻妫珩温润内敛,不曾想行事说话竟如此张扬直接。且不说那一身红衣,玄色大氅不减其半分肆意,便是那一句句咄咄逼人,也不见眼前人有一丝一毫的圆润。 更别说被贬的抑郁不平。 如若不是曾经亲眼见过妫珩,也知妫珩被贬通州,只怕梓鸢要怀疑这人是真是假了。 这问话,若梓鸢应一声“是”,兄长又该如何在朝廷立身? 若应一声“不是”,那自己方才的推脱,便是故作谦逊了。 “公子说笑了。相交多年,家兄的为人想必公子已了然于心。至于那些夸赞梓鸢的话,”梓鸢为妫珩满上一杯茶,“公子拣着听便是。” “鸢儿觉得我该如何拣着听?”男子起身,凭栏远眺。衣袂流动间,自有一份潇洒。那一声“鸢儿”,唤得那听入心里的人身子阵阵发酥。 “那些说鸢儿冰肌玉骨c容色迫人的话,如今眼见为实,不可不信。而那些说鸢儿智谋过人c机敏灵变的,又有几分虚c几分实?” 妫珩着眼前的女子。不,“少女”应更为恰当。 螓首蛾眉,一双凤眼眼底清澈,眼尾狭长。肤若初雪,薄而透;鬓发如漆,浓而柔。檀口皓齿,领如蝤蛴。如今尚未十五,还未至绝色。待到年岁见长,这一身风华只怕也难以收敛。 重臣之女的贵气c世家大族的矜持c少女特有的一分青涩在她身上交融,举手投足端庄大方,气度浑然天成。这样的少女,让船上的时光都变得安然恬静,让人一颗浮躁的心悄然平复。 事出突然,她又较一般女子高挑,船上并无合身的衣服。此时,她一身青衣,沏水奉茶间那窄袖上提,现出一截皓腕,那袖口内侧的“妫”字乍隐乍现。那一时的从容淡定,又像小户人家中知足待嫁c侍候双亲的闺房女子。 “梓鸢自小便被养于深闺,不曾见过大风大浪。”说话间,梓鸢已放下手中杯盏。抬眼时,那眼底的锋利给她一身的从容温和割开了一道裂缝,让面对天子的盛怒也淡定自若的妫珩心微微一动,如被小巧的铲子一挖,松了土。 “那些尔虞我诈梓鸢也在府中经历一二。但跟在朝中沉沉浮浮的父亲和兄长比起来,自然是不足为道的。” 她看向那被潮水冲击拍打的江岸,连声音都似变得渺远:“梓鸢奉行的,不过是那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端坐的少女面容沉静,便是那被风扰得不得安宁的乌丝也激不起她眼中的半点波澜。只有那乍现的锋利和妫珩记忆中的少女一点点重合,让妫珩明白自己不曾出现错觉。 垂首低笑,翩翩公子俯身替脊背瞬间僵直的少女拉了拉快要滑落的披风,又拉过系带轻巧地绑了个结。骨节分明如竹的手指不经意在少女下颌滑过,让少女还未感受到温度就已生生惊起一身冷颤。 不管面上看去多淡定,她也不过年未及笄,除了自家兄长,就从未与其他男子如此亲近。这时,早已羞得玉指微颤,若非父母从小的指导教育让她遇事三思,只怕一巴掌早已招呼到男子那带着揶揄的脸上。 “江上风大,鸢儿身子娇贵,就先回房歇着吧。过会儿人多口杂,被多舌的人看到了,传出去就不知会变成什么让鸢儿羞恼的话了。”男子直直地望入少女眼中,言罢起身,调笑的神色敛起,顿时又变回那个温润清俊的男子。 眼角撇见少女捏紧了拳头,白生生的一团,很是小巧可爱,他转身行至船舷,身后蓦然传来“嗒”一声清脆的落子。 梓鸢起身,端端正正地朝背对着自己的妫珩行了一礼,转身向舱内走去。 她没有立即回房。方才妫珩那句“人多口杂”让她更清晰地明白,自己如今就是那笼中鸟。 一日没有摸清这船c这人,就一日不能安心。 还没走近第一间厢房,那厢房的门就自己打开了。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走了出来。芙蓉脸,远山黛,慵来妆,娉娉婷婷,身姿袅娜。只那神色平静中又着了点焦急,不知发生了何事。 是和梓鸢同时被救的一位姑娘。 这船上除了妫珩和几个幕僚,只怕都是下人,本就不需多少女子的华服。且妫珩又是被贬至通州的,行程紧张,行事不宜大张旗鼓,这船上自然不能和一般的官家船相比。 可这女子身着素净的浅紫衣裳,也不见半分寒碜,反而如不慎落入困境的官家小姐,更惹人怜惜。 这般人儿,只怕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而这脂粉,也肯定不是她自己的。梓鸢深知被困时不可能藏下任何东西。那这些脂粉只能是从这船上的下人那拿的。精心打扮,又是为何? 为了妫珩? 想到这,梓鸢顿觉恼怒:妫珩就像生来便是个到处招蜂引蝶的人。今日那番让她面红耳热的举动,只怕他不止对一人做过吧。 一时,不管那迎面走来的女子为谁着妆,梓鸢心下都有些不舒服。 可她从不是把自己的心思摆在脸上任人观赏的人。深深纳一口凉气,梓鸢压下心头的燥郁,向那女子扬唇友好一笑:“姐姐这般着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那女子似是未曾注意到她,听到声音,才脚步一收,在梓鸢面前两步远生生停下,回以牵强一笑:“妹妹多虑了,我不过是听说这江上朝霞颇为壮观,想去看看罢了。” “这时辰怕是有些晚了。”梓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女子,又伸手牵过她的手,“姐姐若有兴致,不如与我一道在船上走走?” “那等明日吧。我近日有些头疼,怕是前些时日受了风寒,还是先回房里歇着吧。”女子说罢,又细细端详了一下梓鸢,“妹妹这几日也是累了吧,不如也先歇歇,莫受了寒气伤了身子。” “好,梓鸢先谢过姐姐的关心了。”看着女子回到房中,梓鸢细细回想这女子的一举一动,心中不安渐长。 “公子,夏小姐去厢房找其他被救的女子了。” 男子端起桌上的茶壶,昂首饮尽壶中凉透的茶。视线滑过棋盘,眼底就浮上了一层浅薄的笑意。 朝霞从水天交际爬来,一寸一寸染红了江水,抖落了阴霾。 这处事留三分余地的特点倒是随了她的父兄。 和他都不是一路的。 d看小说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 初见 妫珩初次见到夏梓鸢,是在夏府。 那日是小雪,恰逢京城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妫珩刚被升为右相。夏柯邀三两知己去夏府赏那新得的和田玉,顺便庆祝妫珩升官。 喜事c温酒c新雪c美玉,酒酣耳热之际,有人叹道:再添个佳人就美满了! 妫珩摇头轻笑,也不管一帮嬉笑胡闹的好友,起身出门去散散酒气。 许是盼了许久的雪终于来了,夏府的小辈颇为兴奋。在夏柯的东院,都能听到孩子的玩闹声。满目银装顿时也染了几分火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几声啜泣,以及一把辨不出年龄的女声。之所以辨不出年龄,只因这声音还很是稚嫩,但那腔调气度,却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能有的。 东院说大不大,但就恰好容得下一台戏,和一个观众。 妫珩站的地方确实巧妙。戏在那亭子中开锣,而他就在那亭右侧的假山后。背对着他端坐于石凳上的女子c正对着他掩面而泣的少女以及两人身旁的那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都恰恰收入他眼底。 妫珩并非如此无礼之人,只是不管是往回走,还是继续往前走,他都势必离开藏身的这一死角,打扰到那亭子上的四人。只怕那时场面会更尴尬。 “姐姐可是在怨我让你难堪”方才说话的,原来是那背对着妫珩端坐于石凳上的女子,看那身量,也不过十一二岁。 “老夫人似乎认为这天下只有嫡欺庶的不公,没有庶欺嫡的荒唐。”水已烧开,石桌中央的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水声。 “但这荒唐事就确确实实发生在我们堂堂夏府。”那端坐的少女接过侍女递来的温茶,细细一茗,“听四妹说,姐姐总爱她的头饰衣裳。” “姐姐可是认为四妹的总比你的好” “不是的不是的!”那哭泣的少女急急辩解,一手的丝帕攥得紧紧,啜泣声从未停过。 “鸢儿也相信姐姐不是这样想的。”放下手中的杯子,端坐的少女轻拭唇角,视线投往亭外,也不知在看的,是什么。 “你我都知父亲是个公正的人。” “姐姐若真这么想,父亲知晓了,怕会很是心痛。” 那啜泣的少女似是被吓到了,什么话都不敢说,只会埋首帕中,不停落泪。 那先前说话的少女静静地喝着茶,就看着亭外那薄冰覆盖的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把那茶盏放回桌上。 “鸢儿也是太久没和姐姐谈心了,如今是越发不懂姐姐了。”施施然站起来,少女的视线终于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 “四妹还病着,这雪景鸢儿实在欣赏不来,就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向亭外走去。 也就那一转身,让妫珩看清她的面容。 喜事c温酒c新雪c美玉c佳人--这冬日,终于美满了。 d看小说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探 回到房中,思前想后,梓鸢仍是有些惴惴不安。那女子给她的感觉颇为怪异,眼神闪烁中就可瞧出她藏着掖着不少的秘密。 况且如今自己正正应了那句“人生地不熟”,认不得几个人,也没摸熟几个地方。若妫珩真有什么企图,只怕自己也只能被动应对,孤立无援。 在这船上,必须多多走动,时时提防。 被救的女子除了自己共有十五人,那抓了自己的贼人有四个,这船上的奴仆大概也有二十人,而妫珩的幕僚她还未曾见过。梓鸢给自己沏了杯温茶,温了手心,在腾起的水雾中眯了眯眼,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到了饭点,敲门声准时响起。梓鸢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眼看向房门:“进来。” 这书册是房内的架子上摆着的。梓鸢昨日清醒时,一眼就瞧见了房内摆着两个和她一般高的架子,架子上全是书,多是些兵家谋略c史书画本。也不知这原本是何人的厢房,藏的书倒是颇合梓鸢的口味。 来人依旧是那同一个侍女。 梓鸢等着女子把食物一一摆放好,看着她碎步退至门侧,才开口问到:“公子可是已经把那些姑娘的身世都查问清楚了。” “公子这几日忙于公务,还未曾着手询问各位姑娘。”女子眉眼低垂,遮下了眼中的变换。 “那其他姑娘可曾去拜访过公子。”梓鸢走到门边的架子前,装作挑书,事实上,是在暗暗观察女子的神情。 “公子不曾接见任何姑娘,除了亲自邀请小姐您。”女子的神情也无何不妥。未免遭人怀疑,梓鸢也不便再细问,转身便向小几走去,最后抛下一个问题:“公子饭后一般在何处?” “公子一般都在书房处理公务,饭点到了也会在书房就餐,饭后会到甲板散步消食,大概一两刻钟后再回书房处理公务。” 这女子果真是个聪慧的主。不过一两句试探,她便明了梓鸢的目的,把梓鸢想了解的倒了个干干净净。 怕是妫珩也是料到她会去找他了,才吩咐下人如此坦诚。 “梓鸢先谢过姐姐了。”梓鸢嫣然一笑,“他日姐姐有什么需要梓鸢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梓鸢能做到的,必会尽力施以援手。” “小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来妫珩早就向船上的下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了。昨日梓鸢醒来后,女子便唤她“小姐”,唤其他的女子“姑娘”。妫珩早已借下人的举止告诉梓鸢,只是她不够敏锐,未能在第一时间察觉罢了。 思及此,梓鸢叹了口气,无奈自己懂的不过是些宅中的小把戏,要想不被妫珩牵着鼻子走,只能多多留心,见一步走一步。 真真是如履薄冰。 施施然用过午饭后,梓鸢才离开房间,向甲板走去。 走至半路,便见一蓝衣女子进了那第一间厢房。略一思量,梓鸢脚步未停,依旧向甲板走去。 时值正午,白日当空,阳光细细碎碎洒了满身,烘得人心也暖暖的。 甲板上有好些女子,或站或坐或走或倚着栏杆,倒是梓鸢意料之外的热闹。 有两个女子就坐在今日早晨梓鸢和妫珩坐着的地方对弈,有一个女子靠在栏边看着江水,还有两个女子沿着船栏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梓鸢脚步顿了顿,向那靠在栏边的女子走去。 在那些贼人船上时,梓鸢就留意过这女子。被抓的十几个女子中,有年长的,也有与她一般看去尚未及笄的,有惊慌害怕的,也有几个淡定从容的。这女子就是那几个淡定从容中的一个。现下再仔细瞧瞧,她看着和自己一般年岁,且不像其他女子都有人陪伴,倒让梓鸢有兴致去探探。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江边吹风?”走到那女子身后,梓鸢笑着开口。 这是梓鸢第一次和人搭话。从小,她便不是傲慢无礼的人,只是作为相府的千金c府中上下呵护的对象,有好感的人,不需要她主动攀谈,就会主动来接近她。何尝需要她主动出击呢? 女子听到声音回身看着她,眼中也没有惊讶,暖暖一笑:“看看风景罢了。深闺女子难以见一次这样壮阔的风景,我们如今可以赏到,也是一种福分。” “姑娘的从容让梓鸢自愧不如。”梓鸢的眼中添了些欣赏,“这几日一想到自己在这船上没有亲人没有依靠,梓鸢便心慌难安,便是这般美丽的景致,也无心欣赏。” 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很多,可说出来,不过一句“心慌难安”罢了。 “姑娘不过是第一次离家,又遇到这一波三折,难免一时失措。”女子的视线落在那水流潺潺的江面,“姑娘是个聪慧人,待想清楚了,看清楚如今的境况,自不会如此燥郁。” 这一句“看清楚如今的境况”让梓鸢心颤了颤。 眼前的女子面容端丽之余又有几分稚嫩,身量不高,一身青衣也不太合身。可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番娴静稳重,且言语间颇见深度,为人也有几分通透,倒不似一个普通的闺房女子。 “小女子姓夏,名梓鸢,姑娘可唤我梓鸢。”想了想,梓鸢倒是愿意交上一个朋友。 “姑娘看着比我小,是尚未及笄吧?”看梓鸢点头,女子接着说,“小女子姓李,名珉玉。姑娘若愿意,我便唤你一声妹妹吧。” 说着,拉过了梓鸢的手。 “妹妹愿意得紧,还请姐姐以后多多指教。”梓鸢抿唇一笑,看着珉玉那眸光深深浅浅,想起今早和刚刚出来时见到的女子,心里存了分警惕。 两人一起倚着栏杆看了会儿风景,又再聊了几句,梓鸢才知珉玉也是京城人士,在徐州探亲路上被抓,和她的经历倒是很是相似。她倒是没再问珉玉是京中哪户人家的小姐。她从不是如此八卦之人,而且也不愿随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况且,这船上的人,是善是恶,这人口中的话,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 d看小说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踌 与李珉玉在栏杆边聊了几句,又一起走了走,转眼半个时辰过去,梓鸢都没能等到妫珩。 见梓鸢似乎在留意什么,珉玉唇一抿,笑问到:“妹妹可是在找什么人?” 梓鸢愣怔了一下,笑道:“能等什么人呢?除了姐姐,梓鸢在这还未有什么可交心的朋友。” “只要是对妹妹有价值的人,都可以等。”珉玉温和一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可交心的人。” 她抚过船栏杆上繁密复杂的花纹,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敛去,却添了几分凉薄。 “不过,妹妹若是信得过姐姐,往后这船上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谈谈。” 梓鸢默然,半晌,朝珉玉嫣然一笑:“那,日后就要叨扰姐姐了。” 仅凭借目前得到的信息和这半个时辰的相处,梓鸢无法判断珉玉的为人,也无从探究她的真实身份。然而,比起心思深沉c不可确信的妫珩,眼前的女子和梓鸢一样孑然一身,似乎更能让人放心。 且应着吧。 “昨日,那珩公子来了一趟甲板,便被几个女子簇拥着打招呼,今日怕是不愿来了吧。”不知怎的,珉玉忽然就说到了妫珩。 梓鸢抿了抿唇,抬眼细细瞧着珉玉,珉玉也不闪不躲,就矜矜笑着。 珉玉的端丽,重在端,却也掩不了丽。一双杏眼眦角钝圆,黑白分明,很是清澈。 不多时,梓鸢终是笑了,也不再盯着珉玉瞧。 “竟是被姐姐看出来了。” “那珩公子长得俊美,气质也不一般,想必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哥。妹妹仰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珉玉轻笑,“如今人没等到,不如我们就先回去歇歇吧。” 和李珉玉分别后,梓鸢回房。给自己沏了杯热茶,身子暖了后,才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次,是直奔着妫珩的书房去的。 刚和珉玉散步的时候,梓鸢已经稍稍摸清了这船的结构。 这船有两层。第一层是厨房c下人房和供客人c幕僚住的房。第二层则建成了四合院的布局。 自雕花楼梯而上,迈了宅门,攀上那几级青石台阶,便是那垂花门了。 垂花门是一殿一卷式的,梁头雕以云头,两枚垂莲柱雕饰出莲瓣,其间由连拢枋相联系。 入了那垂花门,便可见正房以及居于庭院两侧的东西厢房。梓鸢便是住那西厢房。而西厢房正对的东厢房由于无人居住,便被闲置下来了。 妫珩住正房。若非听说妫珩饭后会去甲板,梓鸢是打算直接去正房寻的他。 妫珩在书房自是要处理事务的,自己贸然打扰,只怕要惹人嫌。但中午就不见妫珩出现在甲板,也不知他之后还会否去甲板,倒不如直接一点,倒能快点落了心头吊着的那一桩事。 还未走至正房门口,便见门前立着个男子,一身黑衣如墨,长发束成马尾垂至腰间。面容甚是俊美,却因周身煞气而让人畏惧。 见梓鸢靠近,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长剑便是一拦。 那剑刃在午后的阳光中仿佛缀了星子,颇为逼人,煞得梓鸢牙一紧。 未等梓鸢开口,门内传来妫珩的声音:“淳旻,让她进来。” 那男子放下剑,往旁边一退,连一身的煞气也敛得干干净净。 梓鸢暗暗握拳,跨过了门槛。 门内候着个侍女,待她抬头领梓鸢去书房,梓鸢才诧然发现她竟是这两日服侍自己三餐的女子。 见梓鸢盯着她,女子一笑,却也不解释:“小姐请随我来。” 女子领她到一侧的门前,便行了个礼,转身离去,独留梓鸢一人面对着半掩的格扇门。 梓鸢看着那门内的玄衣男子。他早已换下清晨穿的那一身灼眼的红衣,着一身玄衣,显得更为沉稳莫测。此时,正端坐于椅上,手执一只软毫,也不知在写着些什么。 梓鸢一时有些迟疑。自己是否有些鲁莽了? 妫珩若是存心伤她害她,随时都有机会,也没有一拖再拖的理由,早在初初认出她时便有许多动手的时机。 即便他真的想害她,她真能防得了他吗?这可是他的船c他的人,便是那些她想笼络了解的女子,想必也有好些是倾慕他的,怎能保证他们就会帮自己?那自己的筹码呢?除了她的身份以外,她有什么是妫珩会忌惮的吗? 妫珩就正对着她,坐在门内的书桌前,知她迟迟不进,也不催不赶。 梓鸢看他放下毛笔,翻着桌上的案牍,一时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颇有些进退两难。 那半掩的门上,雕着的是一幅祈雨图。 立于高台上的,应是一名巫师,简单的线条便勾勒出他高举的双手。 高台四周伏着二十个人,再外围,立着密密麻麻的人。 周围高山起伏,只见河谷,不见溪流。 梓鸢一看便知这是通州的祈雨仪式。 昆州虽四季如春,但每年初夏便有一段不短的干旱期。每年的春末,昆州的百姓便会举行祈雨的仪式,祈求上苍怜悯,夏初时予昆州山水一点润泽。 小时候,梓鸢便常听母亲说起通州的山水与人情,对这祈雨印象颇为深刻。如今在这门上看到栩栩如生的场景,脑中闪过母亲的浅笑回忆c夫子的那些个“未雨绸缪”京城的点滴走马上演。 父亲的悉心教养c母亲的温柔抚慰c兄长的鼓励支持c夫子的恳切指导这十五个春秋的学习与努力,岂能被她用来犹豫迟疑,止步不前? 妫珩有否祸心,不是梓鸢如今能推断的;妫珩意在何处,也不是梓鸢如今能知晓的;妫珩是个怎样的人物,更不是梓鸢如今能看透的。 要想能推断,要想能知晓,要想能看透,要想平平安安抵达通州 唯有入虎穴。 没有什么好怕的。 梓鸢深吸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丝笑,敲了敲门。 “进来。”妫珩抬起头来,视线就直直撞入了梓鸢的眼中。 心微微一动,也笑了起来。 梓鸢轻推开半掩的门,跨过门槛,走进了门内,在桌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鸢儿找我,是为了何事?”妫珩斜倚在椅背,右手拾起手边的玉石,五指灵活地转了起来。 日光透过窗棂攀入房内。他手中的玉石镶了日光,衬着他白玉般的指节,更加剔透细腻。 d看小说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谈 梓鸢看着眼前看似随意实则认真观察着她的男子,睫毛一颤,眼中的笑意也深了起来。 “公子认为鸢儿来找您,是为了何事?” 妫珩看着她,手中的玉石转了一圈又一圈,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仿佛又变得更为光滑细腻。 “我猜啊”他手一抛,玉石便被正正掷入桌上的一个小锦盒中。许是盒内铺了绒,只能听到闷闷地一声“噗”,盖子也立刻应声合上。 “许是鸢儿无人照料,起居有诸多不便,所以想寻个小侍女?” 他站起身,向梓鸢踱去。 “或是缺了个把朋友,有稍许无聊寂寞,于是想交些朋友?” “亦或是”闲闲踱到梓鸢面前,妫珩俯身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宛若漾着陈墨,“鸢儿想要更深入地了解珩?” 梓鸢也不躲,眉眼带笑,直直地望进妫珩的眼中:“公子觉得呢?” 妫珩看着眼前的女孩。 她眼底依旧清澈,只那目光沉沉,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毫纠结。似乎深处还有一些残留的怯意,可是更多的是无畏和坚定。 他转身,走至窗边,迎着自窗棂争先恐后闯进来的阳光。印出的身影,仿佛是在这个浮华的世界历经沧桑后盖上的墨色戳印,连轮廓都好似要在阳光的煦暖中融化。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颗粒,游动着,跳跃着,奔跑着,不知疲倦,也不畏光热。即便显露身形c暴露行踪,依旧我行我素c自由自在。 “这些都不重要,”他回首,背着光,被模糊了面容,“重要的是,” 嘴角勾起的那一抹笑却依旧清晰可辨。 “鸢儿想要做的,是什么?” 午后的红日已烧至西边,沉入江面以前的热烈总能让人失了心神。 梓鸢看着那垂垂老矣的残阳,中指和食指摸索着船栏杆,好似还能感受到清晨执起的那枚白子的微凉。心中忽然就有了些羡慕。 羡慕这圆日有千般万般的姿态,能够护卫自己,抵御暴风c雷电c乌云c雨雪。 羡慕这圆日有一颗慈悲平和的心,孕育万物,呵护万物,又放任万物自生自长c自衰自灭。 羡慕这圆日即使有一日被暴风c被雷电c被乌云c被雨雪打倒,第二日依旧能够光芒四射地立于天地间的最高处,甚至凌驾于天,主宰着这让人看不穿c猜不透的人间。 她要何时才能如这圆日一般? 她不曾奢求身居高位,不乱求c也从未学过妄求。只望能保护自己,不至连累家中亲人,予他们一份安心。如今远在他乡,孑然一人,惶惶惑惑,如履薄冰。 江面起了波澜,却不及她内心的一片汹涌。 “妹妹在想什么?”一道柔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连我来了都没发觉。” 梓鸢回头看去,珉玉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端端笑着。 牵唇一笑,梓鸢走过去,拉过珉玉的手:“梓鸢不过是又想起远在京城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珉玉抬手替梓鸢把散落的鬓发夹至耳后,温言安慰:“忍过这些时日便到通州了,届时妹妹就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梓鸢摇了摇头,总觉得喉中还有些话,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诶?那个公子不是跟在珩公子旁边的吗?”不远处有女子朝她们这边望着。 梓鸢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就见她们右边十步远的地方,蹲着个男子。他一身黑衣,袍脚上翻,隐约可见内里的银丝鱼纹镶边,高高扎成马尾的头发散在挺直的脊背上,很是打眼。 此时,他正手捧鸟食。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水鸟,都朝着他的手啄去,一时让人又喜又奇。 再朝他面上细细看去,梓鸢才发现那正是今日在妫珩门前执剑阻拦自己的男子,似乎是叫“淳旻”? 这男子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富贵人家里那些公子哥儿的好相貌,只那一脸的冰冷和周身的寒气,让人敬而远之。想起今日他拔剑出鞘那一刻的威压,梓鸢只觉得手心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梓鸢转首看向珉玉,刚想笑言“原来这船上的男子都是这般好相貌”,却见珉玉怔怔地立在身侧,两瓣朱嘴还勾勒着几分来不及消逝的笑意,眼中翻滚着一潭惊疑。仔细瞧去,似乎还有些浮浮沉沉的恨意。梓鸢心里一惊,只觉珉玉的那一只手霎时冰冷,还在微微发颤。 她赶紧转头看回那名男子,只当作不曾回头c不曾留意。 片刻后,待那柔荑不再在手中发抖了,梓鸢才看向珉玉:“这船上还真有不少美男子。这些水鸟倒是梓鸢都有些愣住了。” 珉玉一笑,眼中原有的情绪掩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探究:“我也有些看呆了。方才我没有失态吧?” “姐姐这般端庄的人,失态实在难得。可惜的是梓鸢方才一直都不曾留意,错过了这般景致。”梓鸢玩笑道。 “我倒是欢喜梓鸢被迷住了,不然珉玉都不敢自称姐姐了。”似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珉玉也开起了玩笑。 事情知晓得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梓鸢实在不愿趟浑水,何人的恩怨,便由得何人来解决就是。只需好生过完这十几日,护自身平安c保亲人无虞,便是幸事一桩。 那边厢,淳旻已经喂完水鸟。他起身拍了拍手,看着江水被烧得通红。 残阳已不见了身影,只余下些晚霞稍作抚慰。日升日落。日子似是过得不紧不慢,不匆不忙。 是啊,忍过些时日便至通州了可是如今,考验也不过才刚刚开始。 “公子为何要答应夏小姐呢?”丛画呈上一杯碧螺春,放于桌上,才退至妫珩的身后。 水汽卷着茶香,搅动着温凉的空气,顿时室内全是润泽的碧螺春的茶香果味。 徐州的碧螺春茶果间作,茶吸果香,很是清香宜神。 妫珩指腹在杯沿转了转,茶的温热就随着清香进了五脏六腑。 “船上枯燥,总得找些乐子的。”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眼中的光一闪而过,颇为惋惜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容器,“可惜了。” d看小说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候 淳旻看了会儿,视线忽然就落在了梓鸢的身上,微一颔首后,他朝船舱走去。 梓鸢一愣,心不上不下的,颇有些进退两难。她方才才与珉玉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惊怔,如今那惊怔的对象就朝自己打招呼,不止是受宠若惊了,还真真让有些许心虚的梓鸢尴尬。 “那公子怕是早已晓得妹妹了。”珉玉笑着,很有些揶揄的意思。梓鸢只能回以一笑。 两人分别后各自回房,梓鸢刚好就在门口碰上了那一直给自己送食物的女子。今日下午离开妫珩的书房时,那女子已跟她自我介绍了一番。 但这自我介绍,只让梓鸢知晓了她的名字丛画,不敢说有了其他更加深入的了解。 “这两日谢谢姐姐的照料了。”梓鸢先推开了门。 “这是丛画应该做的。”丛画笑着,如之前一样放好所有的饭菜。 但之后,她没有如前两日一般退至门侧,而是在梓鸢面前站直了身子,温柔地笑着问道:“小姐是有什么想问的?” 梓鸢看着她,笑了:“姐姐果然通透。” 她沏了杯茶,给丛画递了去:“不如坐下喝一杯茶?” 丛画也不扭捏,就直接接过茶,坐下了。 “姐姐可是一直都在公子身边服侍着?”抿了口清茶,梓鸢问道。 “是。丛画自小就在公子身边服侍着。”虽为一名侍女,丛画品茶的姿态也很是优美,纤长的三指拿起茶杯,素白的手一抬,那茶液便干干净净地落入口中,一起一落,丝毫不比那些贵女差。 “那姐姐觉得,公子为何会同意?”茶有些烫嘴了,舌尖也如被火啄了一般,让她着急着把话吐了出来。 “这个丛画倒真的问过公子了,”丛画拿过布把几上的水渍细细擦去,才又抬眼看向梓鸢,“公子说,花了时间c花了人力救了您和十几位姑娘,便是让您帮忙做些事情也一点都不过分。况且,姑娘在这吃住都是要花钱的。” 梓鸢一时哑然,这般斤斤计较的理由倒也不是没道理,只是妫珩和这丛画的心思又哪有那般浅,只怕有些筹谋,是她现在不能知晓的。 “难不成,公子也要让其他姑娘报答他?”梓鸢试探道。 “公子自有打算,丛画不敢枉自揣测。”说罢,丛画起身,行了个礼后,便退了出去。 梓鸢也不敢拦,自己如今不过就是寄人篱下,哪有留人的资格?一杯茶的时间已是客气。房内一时只剩梓鸢和一桌的菜肴。冷冷清清,让原本就不愿多食的梓鸢又失了几分胃口。 既然探不出虚实,便见步行步吧。 还未等梓鸢吃完几块糕点垫垫肚子,就有人敲了敲门。这敲门声倒是颇有规律。敲两下,一顿,又密密地敲三下。 梓鸢不过略一迟疑,那敲门声便止了,可是又没有人离开的声音。 想了想,梓鸢还是起身,打开了门。门外没有人,梓鸢往左右两边望了望,才见到一个蓝衣女子的身影。 她立刻反应过来,是今天中午进了那第一间房的女子。 没有迟疑,她立刻追了上去。那女子看起来步子不大,却走得飞快,不过转眼就要走到游廊尽头。应是感受到身后有人在追赶,她停下来,转身看去,一见梓鸢就立刻急急朝着梓鸢走来。 待梓鸢赶到她面前,她伸手扶了一把,脆脆开口:“姑娘不用着急。” 那声音清清甜甜,还有几分女子的娇俏,没有一点黏腻,很是干净。 梓鸢站定,抿唇一笑:“失礼了。” 那女子嘻嘻一笑:“姑娘气喘顺了就先坐下歇歇吧。” 两人一同在廊中的长椅上坐下,女子握着梓鸢的手,笑得很是天真:“姑娘你好吖!我叫贺珈良,你叫我珈良就好了。我是徐州洋县人,还是第一次去通州呢。” “嘿嘿,刚刚敲门没应我就以为没人了。” “就想来找你交个朋友。” 贺珈良一开口就不带喘的,梓鸢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缓过来,梓鸢握了握贺珈良的手,笑着回应:“我叫夏梓鸢,家在京城。珈良叫我梓鸢就好。” “梓鸢多多指教啊!看你和我一般大,我们就不姐妹相称了吧。话说你为何一人住在这二楼,不与我们一起在楼下住?”贺珈良好奇地看着梓鸢,一双大眼睁得滚圆。 “听说是楼下没房间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梓鸢有些抱歉地答,其实心里是明白的,不过就是妫珩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罢了。 “这样啊我看这里环境蛮好的,很美啊!这廊就很不错,有花有草,墙上还画着画。”贺珈良打量了一下四周,喃喃自语一般,“唉当时要能分给我就好了。” “不过,既然梓鸢住在这里,那我之后能常来找你玩吗?”贺珈良一脸期待地看着梓鸢。 梓鸢笑了笑:“当然可以。只是这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地方,只怕一不小心会打扰公子。” “诶?那个珩公子也住这里?”见梓鸢点了点头,贺珈良摸着下巴抬头想了想,然后征求意见一般看向梓鸢,“嗯那我们小心一点呗?” 梓鸢“扑哧”一笑,有些忍俊不禁,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女子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那我们现在就在这周围看看怎么样?”贺珈良一脸的兴奋,拉着梓鸢的手臂就要起来。梓鸢还来不及制止,她就跑出了游廊。结果一出游廊,她就立住了。 梓鸢一想便知怎么一回事了,她从贺珈良身后走上前来,向面前的妫珩行了一礼:“公子。” 贺珈良这才回过神来,也赶紧行了一礼,脸红红的,一副拘谨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公子。” 妫珩眉一挑,也没多说什么,看了梓鸢一眼,又“嗯”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待妫珩走远,贺珈良才着急地攥着梓鸢的手:“梓鸢!他刚刚怎么那么凶地看着你?我我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梓鸢想着妫珩的那个眼神,安抚地拍了拍贺珈良的手:“不会的,他应该不是这般小心肠的话。而且我们刚刚也没冒犯到他。” “可是我刚刚忽然冒出来会吓到他吧!你看我老是冒冒失失的!怎么办我一定连累你了!”贺珈良着急地走来走去,忽然一咬牙,“我这就去跟公子说去,让他大人不计小人过。” “珈良,”梓鸢赶紧拉住珈良,又牵着她往垂花门走去,“公子那边我去找他。没事的,我在这也住了几天了,看上去蛮好相处的,平时也没怎么见他生气。不如你先回去歇歇?” 珈良犹豫了一阵,也不挣扎了:“那你小心。他要怪你,你就说都怪我。” “好好好,没事的,回去吧。”梓鸢有些哭笑不得。 梓鸢看着珈良走下楼梯了,才转身向方才妫珩离开的方向找去。 妫珩已经到了别院,梓鸢找到他时,他正单膝跪在池水边,拿着根狗尾巴草逗小池里的鱼。身边也没有任何服侍的人。 天色已晚,若非树上c假山上挂着的灯笼,只怕连人影都辨不清。 梓鸢在一旁等了片刻,也不见妫珩回头看她一眼,想到这时间地点也不太合适,便转身离去。 结果还未跨出一步,妫珩就叫住了她。 “鸢儿平时也这般没有耐心?”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随着话音落下,妫珩就走到了梓鸢身边。 梓鸢抬眼看去,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玉佩:“连这自小带着的玉佩也不要了?” 那分明就是梓鸢被人夺走的玉佩!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伸手欲夺,却见妫珩手一抬,那玉佩就挂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即便梓鸢高挑,也比不上在男子中亦属高挺的妫珩。 鼻尖触到凉凉的东西,视线落下,男子幽沉的瞳孔出现在眼前,明明灭灭的光中眸里闪烁着调笑和戏谑,梓鸢才惊觉自己和妫珩的距离实在太近,连忙退后一步,却忘了这身后就是水池,一时失了平衡。若不是此时妫珩往她腰间一揽,又带着往平地走了几步,只怕梓鸢就要落入冰冷的池水。待稳住身子,梓鸢急急喘了几口,感受到男子的手在后背安抚似地拍了拍,等她缓过劲了,才收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梓鸢只觉两颊滚烫,那背上被他拍过的地方如被灼烧过一般,又麻又痒。 “鸢儿何必这般着急?又不是不给你。”抬手拿下高高挂着的玉佩,妫珩对着朦胧的月色细细看去,只见玉佩剔透纯净,一个“鸢”字龙飞凤舞,那夏氏的家徽在鸟的目中若隐若现。 “这琢磨的手艺还真是不错。”他拉过梓鸢的手,察觉梓鸢想缩回去,又使力握了一把。抬眼看了眼跟前不甚自在的少女一眼,他打开她的手心,把玉佩妥妥地放在她的手心,语气中也有了些无奈:“既然这般重要,下次就要收严实点了。” 梓鸢羞得脑子晕乎,此时见他终于放开她的手了,就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藏在袖子里,把玉佩捏得紧紧的,仿佛要把手心的汗水渗入玉佩中一般。 月色如雾,小小水池中时有鱼儿溅水的声音,水珠乍现。少女透红的脸如在素净的画布上泼了水彩,既艳又雅,让妫珩一时也有些不自在。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嗯”了一声,低小得能被皎月出云的声音惊跑。他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一声轻笑就控制不住溢出喉咙。 d看小说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 且从容 清晨暖煦的光推窗而来,扫开了床上人眉眼间的丝丝倦懒。梓鸢捏了捏眉心,睁眼看到的,是绘着青花的房顶,待脑中有几分清明,才撑着身子下了床。 昨夜下了小雨。如今,天放了晴,从窗往外看,碧空如洗。 洗漱过后,梓鸢便直接出了房门,往妫珩的书房走去。昨夜两人便说好了,今日就一同在正房吃个早饭。梓鸢也不愿多费功夫,虽然不甚妥当,但如今在他人船上,怎能由着自己矜持? 今日淳旻没有守在门口,许是有了些阴影,梓鸢暗暗松了口气。一脚跨入房内,便见丛画正把一碟碟早点从厨房端上来。 “怎没有其他人帮忙?”梓鸢看着丛画忙忙碌碌,疑惑地问道。 “出门在外总不好假手于人。”说着,便端了碗粥放到梓鸢面前,“小姐先喝碗粥吧,公子还没洗漱好呢。” “公子昨日歇得晚?”这时辰也不早了。 “这几日日日操劳至三更,加之昨夜夜凉,怕是受了寒。”说罢,有些歉意地看向梓鸢,“我先去看看公子,还请小姐先在此候着。” “姐姐去吧。我等公子来了再动筷也不迟。” ~ 此时,妫珩正在书房里摆弄着案上的公文。一碗杂粮粥,并一碟萝卜糕,就置于一边的小几上。 “哒c哒,哒哒哒。”清脆的敲门声起。 “进来。”瞧都不瞧门口一眼,妫珩径自拿起银勺,舀了勺粥。 丛画碎步进了门,待关实了门,向妫珩行了个礼,才道:“公子,夏小姐已经到了,现在就在厅中候着。” 妫珩慢条斯理地咽下粥,润了嗓,才悠悠开口:“接下来你都知道怎么处理。” “没事就不要来扰我。” “是。” 待丛画退出去,一旁一直坐着没出声的沈淳旻悠悠擦着剑,开口问道:“你这是打算忽悠她?” “我看起来是有那闲工夫的人?”银勺被人往碗内一扔,和碗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妫珩往椅背一靠,双臂交叠枕在脑后:“她要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又何必浪费自己时间?” “况且,我们时日无多。”男子的桃花眼里是深潭,浮于表面的幽幽水光清晰可辨,但就是深不见底。 那边厢,丛画回到厅中,给等着的梓鸢行了个礼,满脸的歉意:“小姐,实在抱歉。公子今天不舒服,让您先吃了。” “那待会不是还有正事要办?”梓鸢一双凤眼眼尾上挑,十足的惊讶模样。 但其实心里早已料到会有这般发展。 “之后的正事,公子抱恙了,实在无暇顾及,只能劳烦小姐自己去了。公子也是放心的。小姐如此灵秀,一人便可做好。” 丛画的歉意真真切切,梓鸢也不欲再问,便勾了笑,宽慰道:“姐姐无需道歉。梓鸢不是这般不通情理的人。江上寒气重,公子也要保重。” 说罢,便拾起银筷自行吃了起来。 丛画见她神情无异,也放了心,行了个礼便张罗其他事去了。 不多时,梓鸢便吃得差不多了。不得不说,妫珩的厨子很有水准,做出的每一道都让她回味无穷。她放下筷子,丛画也刚好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本册子,对梓鸢笑着说:“小姐可要纸笔?公子让我准备了些,料着您大概是需要的。” 梓鸢拿过湿布擦了擦手,瞧着那册子的纸有些特别,便点了点头,道:“又要麻烦姐姐了。” 接过丛画拿来的纸笔,梓鸢起身告辞:“梓鸢就先回房准备了。还要谢谢姐姐上下操劳。” “小姐说笑了,这都是应该的。”丛画笑得温柔,“祝您顺利。” 这纸虽多,却不太沉。回房后,梓鸢仔细研究。纸薄透,阳光下有些纹路显露,虽不甚清晰,但可大概辨认出是羽毛的形状。手艺这般巧的纸张梓鸢也曾在宫宴上见过,当时羽民国的使节带着他们的特色珍奇之物而来,其中便有好些透着不同纹路的纸张,之后北秦倒是流行过一阵这样的纸张。只是梓鸢却从未见过羽毛纹路的,莫非这是新的样式? 不过,这终归不是什么大事,即便真有什么,也只能回京后再告知父兄。梓鸢把纸张放妥在架子上,又拿镇纸压了压,一个人静了片刻,稳住忽然乱套的心跳,又出门去。 此番去,是为了昨日下午寻妫珩的事。梓鸢求的是两件事。一是请妫珩从那些抓她们的贼人手中拿回她自小带着的玉佩,只是没想到妫珩竟如此迅速,当晚便讨了回来。 二呢,是去了解那些女子的基本情况。 梓鸢知道,船上多了那么多人,妫珩是不可能允许自己对这些人一无所知的,想必是正需要找个机会了解这些人。至于为什么至今还未行动,梓鸢猜测,一是这些女子刚被救,怕是受了惊吓也还未缓过来,得先让她们修养调整,二是妫珩一个男子有些不便,而亲信也多是男子,女子亦有要务在身,所以一直未开始。如今不过是被救后的第四日,想必本来妫珩也是要今日行动的。 而梓鸢之所以要请缨,目的和妫珩是一致的。她没办法让自己处于未知和被动中。而要掌握主动,首先需要对局势c对人,有充分的了解。梓鸢天性不是个活泼的性子,自然不能如贺珈良那样串门以搜集信息c打好关系。那么,只能用她比较熟悉擅长的方式了。 她自小处于高位,也习惯了身处高位的行事方式,那么,便继续处于高位吧。 刚下到一楼,便见珉玉迎面走来。腰背挺直,双手收于腹部,脚步轻缓,姿态很是端庄。 梓鸢笑着上去拉了她的手,笑问:“姐姐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出来了?” 珉玉望了眼天色,杏目一敛,笑意便出来了:“方才在房内见这天色不错,便出来瞧瞧,现下一看,倒真是天朗气清,让人心胸也更为开阔了。” “昨夜下了雨,今日便觉连这天都精神了许多。”梓鸢笑着附和,“只是若不注意身子,也是很容易受凉的。姐姐也需注意身体。” “妹妹说的也是。不过,你现在是要去哪?”看梓鸢不像是来观景的,珉玉有些疑惑。 “公子让我去了解一番船上的姐姐们如何了,我便下来,准备待会儿一道道门去敲。”如今也不是赏景的时候了,“看来这些景象是要错过了。” 珉玉想了想,一时有些忧心:“妹妹这般架势,怕是有些像盘审犯人的样子了。只怕,容易得罪人啊。” 梓鸢一细想,顿觉懊恼。自己当真是一直居高临下,未顾全大局去思考了。这般姿态想想也是着实惹人厌,若是自己跟他人第一次见面,就被如同犯人一般对待,放于一个不平等的位置摸清摸楚,只怕是非常不愿意交付真心的。在这船上,她不是相府的千金,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相府的千金,自然是不能用相府千金的方式。自己习惯的方式并不是最合适的方式,相反,还可能适得其反。 想到这,梓鸢感激地看向珉玉:“梓鸢谢过姐姐提醒。若非姐姐这一番话,梓鸢又要走错路了。” “我不过是说了下自己的忧虑,哪谈得上是提醒?妹妹觉得有用便好。”珉玉抿唇一笑。 “既然今日景致这般好,不如就邀各位一起来赏赏吧。便是有人不愿来,我也算有个由头去拜访。”梓鸢瞧着眼前的天高江阔,更是欣喜,“也好,这样便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 待风起 梓鸢跟丛画交代了一番,请丛画找人帮忙布几张桌在甲板,又吩咐厨下做些糕点,这才领着珉玉到了她的房间。 “姐姐请进。”推开门,梓鸢引着珉玉进了门,又让她在几旁坐下,替她斟了杯温茶,“姐姐先喝杯茶润润嗓吧。” 拿过出门前放在书架上的纸,梓鸢分了些给珉玉:“你看,我们用这纸写些请柬如何?” “这些纸这般精致,倒是合适做请柬。”珉玉接过纸,拇指和食指细细捻了捻,“只是这是羽民国的骨纸吧?妹妹又是从哪得来这般好的纸?” “这些纸,都是原本就在屋里的。既然放在这了,想必是可以用的。”梓鸢不愿说出“公子让人准备的”这样的话,更不愿因此暴露身份,便找了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又给珉玉递了笔,“至于这是什么纸,梓鸢不曾用过,也不甚明白。” “妹妹可是从前便识得公子?”执笔的手一顿,梓鸢自纸上抬眼看去,便见珉玉仔细看着她,眼中全是掩不下的如网孔般细密的探究,看来是不愿让梓鸢含混过去了。 “姐姐为何这般问?”梓鸢笑着又低了头,提袖研墨。 “凡事总有些蛛丝马迹的。”珉玉替梓鸢挽了挽袖。 暗暗叹了口气,梓鸢深知自己瞒不了了。要是再瞒,就是造作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姐姐。”放下手中的墨碇,梓鸢看向珉玉,一向平静淡然的神色中多少有了些懊恼。 “这位珩公子和梓鸢的兄长是好友。梓鸢倒是未曾和他有过交往,只是这次恰巧就遇上了,还被他救下。想来也是看在兄长的份上,公子才予我几分信任,多加照拂。” “这样啊若其他人问了,梓鸢也要这般如实相告吗?”想着梓鸢也是不愿让人知晓的,珉玉便把心中的疑问道了出来。 “梓鸢也是对姐姐才这般坦白。姐姐这般通透聪慧,便是瞒也瞒不了。”梓鸢无奈一笑,“其他人,便要多多思量了。我想,借说是刚好住在离公子近的西厢,公子趁着便利让我做些事,也不是不可以。” 梓鸢未在被救的女子中发现熟悉的面孔。除了妫珩的人,应是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暂且用些小小的谎言,掩人耳目吧。 听梓鸢这般说了,珉玉也没有更好的建议,沉吟片刻,便铺开纸,拿过放在手边的笔,蘸了墨:“妹妹如今苦恼也无甚作用。我们先解决了眼下这一桩,再想想别的吧。” “只是妹妹既想借着便利行事,又不愿让人知晓,就要再多加小心了。” 话语间,却是把自己和梓鸢归到一块儿去了。 “也是,谢谢姐姐提点。”梓鸢自然不会如此简单便把满腔真心交付给珉玉,当下便继续埋首纸间,不作深谈,“这请柬,我们便这样写吧。” 待两人写完十几张的请柬,又聊了几句,已近晌午。梓鸢收起完成的请柬,整理剩余的骨纸,在海棠釉印洗中洗好笔,才说道:“我们就让丛画安排些人随着食物送给各位姑娘吧。” 珉玉点了点头:“就照着妹妹说的做吧。” 两人各自用了午饭,小憩片刻。等丛画安排好所有事情,约定好的时间也到了。 申时,梓鸢和珉玉随着那些姑娘到了甲板。 被救后,梓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姑娘一起出现。想起当时被抓的情形,一时有些感慨,也十分庆幸。 甲板中央摆着四张紫檀圆桌,呈花盛放展开的四瓣。每一瓣中,都托着各式茶点,以及红茶c花茶等不同的茶。而花心中,则置一银丝滚边玫红锦覆盖的台和凳。 往那一席席看去:艾米果c茶果冻c姜汁排叉c绿豆茸馅饼c奶油松子卷酥囊括各式口味,让人应接不暇。姑娘们看起来也都很是欢喜。 和珉玉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梓鸢向丛画点头一笑,收到丛画“一切都办妥”的眼神时,悬着的心也暂且落了下来。 “妹妹且放心吧。”珉玉握了握她的手,“丛画姑娘是公子身边的人,办事总归是会可靠些的。” 梓鸢颔首,内心也是认同的。只是事情还未落到实处,人总有些惴惴不安。 “梓鸢梓鸢!”一道娇俏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梓鸢回首看去,贺珈良正向她跑来,步子活泼,和其余碎步缓行的姑娘迥然不同,却更显天真烂漫c可爱讨喜。见她转首看来,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一跑到她的面前,贺珈良就拉上她的手:“哎呀我好开心啊!这么快就可以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茶会呢!看起来就很有趣哇!好期待啊!” 这一长串话下来,他人一个字都插不进去,饶是一向淡定从容的珉玉也滞了一滞。倒是梓鸢,昨日便见识了珈良的活泼,现下也适应得快,便笑着接道:“听说还是公子专门为我们安排的。” 一听这话,珈良脸上的笑容一凝,倒吸一口凉气。 “我想起来了!梓鸢”珈良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袖子,“昨天公子有没有怪你啊” 看珈良一脸愧疚后怕,梓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姑娘还真是可爱,若是真的这般天真爽朗,路上有她的陪伴,定会有很多的乐趣。 若是假的一一梓鸢只觉入口的茶都是涩的,那就更可怕了。 被梓鸢安抚后,珈良开心地挨着她在桌边坐下,又主动热烈地和珉玉打了招呼,一派天真烂漫。 每桌四人,已经坐满了三桌,只有梓鸢他们这一桌少了个人。梓鸢往其他三桌瞧了瞧,又细细看了其他女子的面容,便发现那没来的,就是昨日见到的住第一间房的女子。 看时间也差不多,梓鸢给丛画递了个眼色,丛画笑着走至花心的位置。 “感谢姑娘们赏脸了。各位姑娘来这船上已有数日,只是一直在调整修养,也没有相互交谈的时间和机遇,想必之间还是不甚了解的。”丛画示意侍女为各位姑娘斟上茶,“今日,公子是希望可以借着茶会,让大家来相互认识了解,在未来的十几日有个照应。只是他昨夜受了寒,不太方便出现在此。” 说到这,丛画就屈身给大家行了个礼,算是替公子向大家表示歉意。 “既然是为了互相认识了解,那这次茶会,我们就玩个小游戏。”接过一位侍女送来的焦尾琴,丛画小心地把琴放于台上,又在凳上坐了下来,“同桌的姑娘先自我介绍一番,而丛画呢,就在这为大家弹琴。琴音一止,每一桌正在说话的姑娘就请依次起身介绍同桌的其中一位姑娘。四个姑娘介绍完了,就进行下一轮,同样的规矩。 “至于介绍的方式,是没有任何规定的。相信通过这样的方式,姑娘们能够玩得开心,也对其他人有最基本的了解。” 在京城时,京中的贵女总是相约赏花c踏青c猜谜c吟诗这可以说是京中闺房女子的必要交际了,梓鸢作为左相的千金,即便不甚喜欢,也总会被人拉着去参加。 虽总有人借此攀比炫耀,让诗会也变了味。但这形式是不错的。这个茶会,也是梓鸢仿效参加过的诗会而准备的。 随着琴音起止,一个个女子起身介绍身边的姑娘。梓鸢跟着一位位看过去,一次次仔细观察,一笔笔在心里记下。 梓鸢不知自己如今是否算是草木皆兵,只是实在容不得再有半分意外。 这一趟走来,她失了两个丫鬟,断不可再失了自己。 希望借此,她可以看清一些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 针锋对 琴音起起落落,梓鸢的一颗心却平静无波。 一旁的珈良专心地听着看着,兴趣盎然的,也顾不上她。倒是珉玉,见她一副专心致志,却又兴致缺缺的模样,心下了然,拉过她的手便笑着问道:“妹妹可是觉得无聊了?” 梓鸢无奈一笑。她是有些乏了累了,只是自小的教养让她连靠着椅背歇歇都做不到,一挺腰背立得笔直的,时间一长都有些僵硬了。 而精神紧绷得久了,总是容易致人疲累,梓鸢此时就是这般状况。况且,在这江上颠簸了数日,她也有些吃不消了。 只是现下哪能让她休息呢?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最后。 朝珉玉宽慰一笑,梓鸢拿过杯盏抿一小口温茶,咽下去了,才消了口中的那一点苦涩。 轮到梓鸢时,姑娘们已经介绍得差不多了。她站起来,精神有些不济,只觉得说话都费劲。珉玉担心地握了握她的手,梓鸢朝她微微一笑,看向一圈的女子,精炼又不失巧妙地介绍了下珉玉。待掌声歇了,还未等梓鸢坐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就止住了她的动作。 “梓鸢姑娘说的是不是少了点呀?我看其他姑娘介绍还带着些展示,便是单介绍的,也不止两三句话。大家还不是很了解你介绍的珉玉姑娘呢。” 江上一片静寂,唯有泠泠琴声还在歌情缘c赞美景。 那名女子就坐在对面桌,正正面对着梓鸢,一袭红衣,端的是艳丽逼人。这会儿正瞧着梓鸢,笑意嫣然,很是明艳,只是那几分挑衅,却显露无疑。 梓鸢一时有些呆怔,认得这位名为红琛的女子方才已被人介绍过。只是两人从前并未有过接触,梓鸢也不知这恶意从何而来,实在让人费解。只是现下也不是疑惑的时候,梓鸢旋即回过神来,脸上便添了些愧疚。 “实在抱歉。我今日精神有些不济,介绍得不够细致,误了各位姑娘的时间了。” “姑娘不必自责。近日天气转凉,总是容易病些,姑娘要照顾好身子才是。”满场无声中,席上一位唤作苏青的姑娘先解了围,其他女子也都纷纷附和。 等梓鸢坐下后,珉玉拍了拍她的手,问道:“你认识那位女子?” 梓鸢摇了摇头:“不认识,被救后也是第一次见,不知是哪里冒犯了她。” 珉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替梓鸢斟了杯花茶:“妹妹先喝口茶缓缓。结束了就先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之后再琢磨。” 梓鸢笑着颔首。 随着乌金西沉,琴曲也已捻入终章。待茶会结束,梓鸢看着一位位姑娘相携着往房间走去,视线就落在了那个红衣女子的身上。 她正挽着一名白衣的女子,一路说说笑笑,看起来亲切可人,全然没有方才面对她时的鄙薄轻视。梓鸢一时也想不明白,加上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便忍着头疼,给丛画使了个眼色,就先行回房了。 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渐暗,游廊中也挂了灯笼。梓鸢回房点了灯,立刻在案前坐下,铺纸下笔。不过一会儿,便写了半张。偶尔又停下来想想,认真投入中倒把疲累都抛在脑后。 待她把笔放下,已经是戌时了。梓鸢这才想起早已放在几上的饭菜。 饭菜都已经冷了,打开还温热的汤先暖了暖胃,梓鸢又简单吃了些,就拿起写好的东西出了房门。 天已经黑透,正房的灯火飘过庭院,向她晃悠,如这房的主人般招摇。梓鸢向着灯火而去,晚风吹得皮肤如镀了霜。 还未到门口,丛画已经迎了上来:“外面风大,小姐快请进。” 跟着丛画一路走到书房门口,便见房内灯火摇曳,透过藤纹格扇木门传来团团暖煦。 随着房内一声低沉的“进来”,梓鸢推门而入,见妫珩立于书架前,如松如竹,侧脸的线条糅入光中,宽衣长袖似水如云。 他回头看来,却一见梓鸢便蓦然皱眉,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梓鸢压了压有些干裂的唇,抿出抹温和的浅笑:“可能是吹风吹久了吧。” 说着,走至桌前展开手中的卷好的纸:“还请公子先看看,这是今日记下来的各位姑娘的基本情况。” 骨纸上是齐齐整整的簪花小楷,鸾飘凤泊,高逸清婉,很有几分红莲映水的味道。 一点一点看去,妫珩的眉眼逐渐染了笑意。 早在一个时辰前,妫珩便从丛画那里得知她身体不佳,虽是想着她今晚该是不会来了,但也还是吩咐了丛画在外候着。 如今见这纸上行云流水密密麻麻的全是各位姑娘的基本信息,有姓名籍贯c有个性印象,可说是相当的详细全面了。 且在他看来,还没有一点错漏之处,这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他知道她聪慧灵秀,自不会把她当做普通的闺房女子,但如今看她一步步开始按着自己的计划行走,终究还是生出些许赞叹的。 “鸢儿自己觉得满意吗?”他放下手中的纸,抬眼笑看着梓鸢。 梓鸢并没有想从妫珩这里得到认同和赞赏的意图,一丝都未曾奢望,一点都没想过。可是如今依然像上京赶考的穷苦秀才,终于递了考卷了,心里就有点期待,又有些自卑。 攥着手,感受着手心的汗水,临开口,喉咙又有些发涩。梓鸢叹了口气,努力驱散心中的不安忐忑,抬眼直视着眼前笑得有些轻佻的男子。 “梓鸢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好。” “原本,梓鸢并没有想到要用这样别致的形式。只怪自己还是太过轻视,不够慎重。如果不是有人点醒,只怕梓鸢一不小心就在大家心里扎了一针了。” 话中,终究还是泄露了些悔意。 妫珩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案,空气中只有手指和花梨木碰撞的“嗒嗒”声,以及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吡啵”声,让人更加地心烦意乱。 他也不看她,视线在书架间徘徊,掠过了一本又一本。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巴一抬,点向书架边摆着的椅子,笑道:“怎么一直站着,站了那么久不累吗?” 梓鸢咬了咬牙,想着等了半天竟等来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心里也有些燥郁了,于是行了个礼,道一句“既然公子无事,梓鸢便先走了”,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手刚碰上门,还没拉开,门就又被推了回去。 她抬头看去,妫珩的手就压在门上,五指修长,随意一摆,就是一款巧夺天工的白玉。 她急急向一旁退了开去,一时也有些着恼了:“公子到底想要作何指教?” 他一手撑着门,在门的“咯吱”声中,挺拔的身子向她压了过来,面容一片沉静。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你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吗?” 他唇角的笑还在,两枚梨涡在灯下深深浅浅。她想回答,却怕开口就是一句口不择言。 “你看透自己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了吗?” “你了解自己现在面临的局势是怎样的了吗?” 一句又一句,妫珩的声音越发低哑,身子也越逼越近。那些话扎入她的双耳,又被压着涌进脑海,让她脑仁儿一阵阵地抽疼。 她伸手去推他,他却岿然不动。 “如果你知道c你清楚c你看透c你了解,你还会在我面前负气而跑吗?”他挑起她的下巴,自始至终,一双初现锋芒的桃花眼不离她的双目。 “你敢现在推开我吗?” 眼波流转间,每一句话都是咄咄逼人。 “这两日过来你没想明白这些,那现在在我面前,被我如此压制,听我问着这些问题,你想明白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 棋无悔 睁眼醒来时,梓鸢脑子里只有一片苍茫。 弦断了,崩裂那一刻的震颤也在昏睡中过去了,她的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坠入昏睡的前一秒,妫珩的逼问就在耳边。她失了意识,内心却还在挣扎,连昏迷了,也都不安生。 如今醒来,却宁愿继续昏睡。 现在,昏睡前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她清楚地记得妫珩的表情,清楚地记得妫珩的每一个问题,可是她不懂揣测,也不敢回答。 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和懦弱。 害怕暴露不该暴露的脆弱,害怕陷入不该陷入的陷阱,害怕信任不该信任的人,害怕交托不该交托的真心。 她就像在雾里看花,清楚明白自己需要谨慎c需要清醒c需要冷静,却还是怎么都不够谨慎c不够清醒c不够冷静,怎么都,看不穿那笼薄雾。连面临的敌意都来得莫名。 她知道她还不够强大。 她知道自己没有叫嚣张扬的实力。 便是连这条命,恐怕也是施舍。 哪有什么一步登天的奇迹。 难受地攥紧锦被,她压着自己陷入被褥间,只想兜头盖住自己的脸,闷死又有什么可怕。 敲门声起,她闭了闭眼,脑中空空如也,认命地合上了眼。 来人是丛画吧,就好像她刚被救时一样,日夜来照料。她也希望时间回溯到那个时候,那样,她所有的不成熟就都有了挽救的机会。 意料之中的碗勺碰撞声响起,敲打着耳膜,也不知是警钟还是丧钟。 她听到碗碟被放在几上,脚步声越来越近,恍若踩在她心上。 锦被被拉起,掖在下巴下。凉凉的手指触到她的下颌,让她浑身微不可见地一抖,那手也紧接着一顿。 她才忽然发觉:不是丛画。 安静了几秒,低低的一声叹息近在耳际,方才还在脑中回放的声音如今就被真实地呵入耳中。 “还要装睡吗?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几分郁闷,几分无奈。 终究还是装不下去了,她睁开眼,妫珩那张面孔就撞入眼中。即使早有预料,她也为他如此不顾忌的靠近而心惊。 可是她已经不敢推开他了。 如此近的距离,鼻息相闻。她只能看到他的眼中明明暗暗c涨涨退退,暗潮汹涌,就如黑夜里蛰伏的兽。 僵持了半晌,她没忍住,掩唇咳了起来,喉咙一阵痒过一阵。视线中,他眼中所有的起起伏伏如被过境的龙吸水卷走,撤得一干二净。可即使没有了复杂难明,也依旧不是清澈明晰,那若有似无才更是磨人。 他微微起身,手探入被中,察觉她身子一僵了,动作也不止,就径自揽过她的肩背,搂着她让她挨着床头坐起。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一缕一缕地钻入她的五脏六腑。她呼吸一滞,咳得更厉害了。 他转身给她倒了杯温茶,也不管她伸过来要接的手,就直接递到她的唇边,盯着她,等着她来喝。 梓鸢一咬牙,没忍住抬眼看他,就见他眉梢一挑,一脸裸的“你敢不喝?”,气得她心尖发疼,牙根发软。 不情不愿地触上杯沿,茶水润了唇,她才发现自己的唇干燥得过分,一时很是疑惑自己睡了多久。 那端着杯的人仿若能听见她心中所想,放下一滴水不剩的杯,悠悠问道:“想知道自己晕了多久?” 她看向他,就见他一脸认真,然而下一秒,一听他的话,她就怀疑他是否在糊弄她。 “不久,不过就一天。” 见梓鸢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妫珩干脆走到窗边,回头看她:“不信就自己过来看吧。” 男子立在窗前,笑意盎然。还未点灯的房内有些昏暗,他就远远地看着她,桃花眼里的酒波光粼粼,连笑意也盖不住一丝一毫的深沉。 静静地看着妫珩,梓鸢最后还是没有下床。睡了多久又有什么意义?她还宁愿一直睡下去。 “下来。”就在她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时,妫珩的声音忽然冷冷地响起。那声音里里的彻骨寒意,冰得她浑身一抖。他平日说话虽说没有多暖煦,却也不曾在她面前有过如此冰凉的时候。 她回头看他。两人真正认识,不过数日。自认识他以来,每次见面他都笑着,不管是真是假,那笑都挂在他脸上,好像扯都扯不下来。 可如今,他一脸沉静,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眼中如结了冰,逼着人去敲碎。见她依旧呆呆地不动,他干脆就直接迈步向她走来。她本能地往后一缩。而他已经走到了床边,一俯身,握住她紧紧握着的双手,拉开,攥紧。 “怎么?这样就退缩了?”他眼里的冰薄似纱,一层层笼着她,直要她生生白了脸色。 这是生气了? 她不晓得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但如今的她,又如何扛得住他的怒气,自嘲地一笑,她没被抓着的手拉开锦被,一个转身双脚便落在了地上。本以为这样他该松手了,谁知,那手上一阵疼,却被攥得越发地紧。 她疑惑地抬头望他,不知他在干什么,要干什么,也不知他想让她干什么。 只是连妫珩也不知道,他想要她干什么。 他看她连质疑他c怀疑他c起身验证他的话的都没有,看她被他强迫着下床也不反抗,看她失去希望c不再争取,如断了线抽了骨的玩偶一般,他的心就憋得慌。 他知道自己不希望她变成这样。 他松了手,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席地而坐,缓了口气。 “不反抗不争执不纠结了?就这么相信我,打算依靠我了?” 他眼尾上挑,嘴角点了笑意,盛满在两个小小的酒窝中,一副轻佻模样。 “之前不是还防着我吗?怎么现在就这么放心了?”他一派要跟她谈心的姿态,倒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我日夜不休息照料你,终于发现我的好了?”他斜眼看她,柔情多得溢出,坠在眼角,将落未落。 梓鸢脸也没红上一分,若是之前,只怕早已羞得玉颈都漫上几分颜色。她赤脚走至桌前,给妫珩斟了杯茶,双手给妫珩奉上:“公子说笑了,梓鸢便是想防,也防不住的。” 她弓着身子,巴掌大的小脸还一片苍白,一双凤眼如被捆了翅膀的凤,眼尾耷拉着,无精打采。 “你在府中也这么懦弱?”他忽然就这么问道。 “在府中自然有府中的做派。”待妫珩接过茶,梓鸢收回手,捏了捏眉心,“梓鸢没有什么好反抗,没有什么好争执,也没有什么好纠结,公子想多了。” “我看你写的那些资料,少了个姑娘,是怎么回事?”看梓鸢拐着弯也不回答他的话,妫珩也不追着问了,干脆转移了话题。 梓鸢清楚,丛画肯定有跟他解释,偏偏他又还要来问她。她也懒得去拆穿:“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公子可以让丛画姑娘问问。那些请柬也是她让人送去的。” 他瞥她一眼:“这不是你负责的吗?怎么还要我去问?” “是梓鸢能力不足。”梓鸢失笑,原来是来逼她示弱的,“事情没做好,反倒麻烦了公子和丛画姑娘。” “入朝为官前,我曾和夏相下过一盘棋。”他靠在床边,目光就落到书架上的那盒棋上,“在我走出第一步前,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落子无悔。”虽是疑问,却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落子无悔’什么意思,”他回头看她,眼中有着温和的笑意,“你知道的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 论错悔 梓鸢只觉心中被人一锤,一沉一坠。她别过头去,丝毫不愿再和妫珩对视。 的确,当初让她鼓起勇气的,不过是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安危。独身在外,身为北秦左相的千金,性命反不是最重要的,不给家族带来任何负面的影响才是她最该细细筹谋争取的。 安身自保,容不得她孤身绝外,她自然要寻找可以一同谋划的人。而这本就是危急时刻自保的办法,又哪里容得了她因自己的骄傲畏惧而迟疑犹豫?她做的每一步,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这一路不至太过艰难。毕竟,对手不一定真的心怀恶意,却是真的拥有至她于死地,甚至伤及她家人的能力。 只是如今看来,自己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起不了任何明显的作用,回首望去,她只觉得自己就是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不自量力,自以为高明地请缨,做出来的事却是乱了章法c毫不稳妥。怕是那些看清她的路数的人,早已经在背后放声大笑。 口口声声说着要打好和各位姑娘的关系以防万一,可如今却是莫名树了敌,而这一步棋的意图在妫珩面前恐怕早已恍若透明,一眼看透。 口口声声说着要看清看透眼前的男子,恐怕如今被人看清看透才是真。眼前的男子心细如发,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他身边的人,又哪是些容易对付的? 但是她知道,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对妫珩放心。这一出发点自然是没错的。 再想想,这几步走来,又有几次是得了珉玉的提点的?这般浮躁的作风,这般错漏百出的举措,让她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读过那么几年的兵法谋略,是否还是京城那个沉稳端庄的夏府千金。 现下妫珩问她识不识得“落子无悔”四字,她却觉得,识得又如何,她纵然不后悔,却没有信心收拾残局,落好这下一步的子。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她做不到得即高歌失亦休。但是,是否她默默无为,低调无争,就能少了些危机?是否她韬光养晦c假意消沉,就能得一步先机? 从她被安排至上等厢房开始,她就应该想到的,这样的与众不同只怕做什么都会让人觉得是高傲讨嫌。 只是她却一无所觉,依然以一种不自知的高傲姿态在各位姑娘面前张扬,自以为谦卑厚道。 她不知这是不是妫珩的故意为之。她一次次细问丛画,一次次刺探妫珩,一次次地揣测猜度。然而,他们答的话c他们行的事c他们布的局,她却始终无法明察秋毫c辨清真伪,只怕一不小心栽了跟头,被人当枪使了,也无知无觉。 论谋略,论心眼,现下她根本比不上妫珩。那些宅子里的小手段,不说是否管用,她也不愿用在此处。 没有能力,没有帮手,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 真真是束手无策。 不管是悔,抑或不悔,这几天的经历都让她难以抬头。如今让妫珩看到了她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更是难堪不已,她只希望他出门离开,忘记这几日他眼见的一切,他看清看透的一切,好让她好好地重新开始。 终究是不能释怀,想得越细小,她的心中就越是难受。她回头看向妫珩,努力在唇角抿出一抹笑:“不管悔不悔,总归是因为错了,才会有这般的忧虑。” 那嘴角的笑,也不知有多难看。 而妫珩眉一挑,似是有些不赞同:“世上之事并不全是对或错。悔,也可能不是因为错了,而是因为发现了更正确的。人总不会一开始就能纵观全局,更不可能在下棋前就洞悉对手所有意图。待时机成熟了,就能发现之前看不到的蛛丝马迹;道行更高了,自然能更稳妥地把握棋局。这个悔,有时说的不过是一种策略的转换罢了。” “时过境迁,人既无法改天命,就要因时制宜,随时而变通。” 江上的寒风透过窗隙吹来,不至于凉了人心,但也能赠人一份清醒。 只是,悔不悔又如何?还可以如何挽救。沉吟片刻,梓鸢淡然:“即便是不以对错论悔,人事终究不如对弈。正如公子所言,时过境迁。这一盘时间的棋,哪是人想悔就能悔的?” 妫珩踱回窗边,把窗一把推开。瑟瑟江风缠着寒气扑面而来,给他的双眸也染上一笼水汽。 “能不能悔棋倒没有那么重要,”他笑得潇洒,“心悔不悔才是我在意的。” “鸢儿这般聪慧,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那一笼水汽似是明镜,让他的瞳多了几分犀利和清明,“何必要和自己兜圈子呢?” 眼前的男子,言语间还有笑意,如初见时一般带着六七分的玩世不恭,撩拨着京城数不清的闺房女子,只是那剩下的三四分清醒,如今看来,更是让人惊艳。 梓鸢自认不是看得通透之人,但也总能给自己排解愁绪,给他人讲讲道理。而这位被北秦百姓推崇的年轻男子,不过弱冠之年,却清醒通透得让她自愧不如。 “况且,”还未等梓鸢回过神来,男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她双目圆睁,生生止在了原地。 “便是‘不能’,我也可以把它变成‘能’。”男子的眉目之间都是傲然。他身姿挺拔,一手扶着窗,扬手就能迎进一阵风。恍惚间,梓鸢仿佛能看到他指点江山,纵横睥睨的模样。寒风扑面而来,他也不曾皱过一次眉,更枉论还有什么能让他折一下腰了吧。 梓鸢自小就不愿到处游荡,却也因父兄的缘故见过不少青年才俊,更在宫宴上见过好些王公贵族。不是没有见过气质上佳c才学傲人的,家中的父亲和兄长就是活生生的两个例子,但是眼前的男子,依旧出色得让她惊艳c让她心折。 他的清醒豪气,他的心性抱负,怕是没有人是不欣赏敬佩的。 梓鸢终于明白为何自来骄傲的兄长会对妫珩敬佩不已,终于明白为何北秦那么女子痴痴恋慕着他,终于明白为何北秦c乃至其他国家,会有那么多不识他的人对他诸多赞赏。 这个人,有他傲人的一面。他的家族是高贵出挑,可是他不仰仗他的家族,因为他的心性人格更为高贵出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 静养心 梓鸢自然是不愿就这般颓靡的。事情已经过去,便是后悔也无用。况且,百般纠结c陷入悔意不是梓鸢的作风。 一时的愤懑难受,有思及自己的作为而无法忍受的原因,也有身体抱恙心绪不宁的缘故。 而妫珩的一番话,不过是加速了梓鸢的调整。毕竟,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蹶不振的人。 只是这一次接触,也让梓鸢对妫珩有了新的认识。 从前,她觉得他心思深沉,难以捉摸,如今,她依旧如此认为。 从前,她以为他冷心冷情,玩世不恭,如今,她依旧不敢否认。 可是他的通透c他的清醒c他的傲气c他的心性,却让她敬佩。 想来有那么多人甘于跟随,交付他一颗赤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梓鸢不晓得妫珩来照顾她,和她说那一番开解的话是为何。也许是来收买人心,也许是来刺探一二。如今她还未了解他,也看不透他。便是了解看透了,恐怕也无法阻止。 可是,他的话,让她更为清醒。无论是对现下自己面对的一切,还是面对的这个男子,她都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这两天,她就一直在房间里休息。每日一早吃罢早餐,在四周走一走,或去跟珉玉聊一聊,观观江景。之后她就回房看看书,和自己下一盘棋。时间悠悠然地,就过去了,似乎清净无为也没什么不好。 经过那日的一场茶会,姑娘们相互之间都有了更多的认识。在她修养的这段时间,不时收到各种各样的帖子,也经常有姑娘来看望她。梓鸢仔细数了数,十五位姑娘对上号了,就发现每个人都来过了。便是那位红琛,也被她那一日挽着的白衣女子带着一起过来探望。那日她一身红衣嵌了些金叶,才让梓鸢知道妫珩这船上还有这般美丽的衣服。而那白衣女子名唤煊禾,虽说穿着素洁,为人却是非常爽朗干脆,倒是很讨人欢喜的性子。 来得最频繁的,不消说是珉玉和珈良。珉玉和她处得好,来得勤可以理解。而珈良,梓鸢知道她活泼可爱,自然和许多姑娘的关系都不错,却不知她为何对自己这般亲近。珉玉也百思不得其解。这般作态,若不是出自真心,只怕更加让人胆寒。 有一日,她试探着问珈良,为何与她这般亲近。当时,女孩的话让她啼笑皆非。 她说:“因为我很喜欢你这里呀!找你玩还能顺便逛逛,我还是很开心的。而且我爹娘特别希望我能够成为像你这样的人,一看就像是大家闺秀嘛。诶话说你爹是不是真的是做官的?你是从京城过来的嘛。哎算了我还是不问了。咦这本书是说什么的呀?” 一如既往地让梓鸢插不上嘴。 虽说这些人都暂且看不透,但梓鸢不担心,见一步走一步,时时提防,不被人钻了空子,她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病了一趟,跟妫珩谈了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心态较之以往也更加的平和。 而那位让她觉得有些可疑的女子,名叫席姝,是在梓鸢醒后的第二日来探望的。 她的神色不似上次慌张,举止磊落坦荡,说话也自然淡定,还如姐姐一般仔细叮嘱梓鸢注意身体,倒让梓鸢一时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两人聊得很是愉快。席姝跟梓鸢说起以前随父出海的事情,怎么观天象,怎么钓大鱼,怎么赏月色,说得有滋有味,让梓鸢一时有些改观。 其实思前想后,便是她有什么鬼心思,也不太可能与她有关。该担心的,是妫珩。 梓鸢如今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是自保,无关的,就不应多费心思。 待休养得差不多了,她想了想,打定了一个主意。 第二日一早,在房内吃饱早餐。梓鸢就出门去找妫珩。还未走到正房,就见到了丛画行色匆匆走来。 丛画也见到她了,止步向她行了一礼。 见丛画似乎是有些忙,梓鸢也不多言,回礼后转身就想走。 “小姐请止步。”梓鸢愣了一下,丛画已经又转到了她的面前,再次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梓鸢一愣,伸手扶着丛画起身,疑惑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是这样的,”丛画似乎也有些无奈,“公子今日没有食欲,不愿吃早饭了。我们怎么都劝不动他,只能看看小姐能不能试试劝劝。” 梓鸢看丛画一脸难为情,也不像说假的,只是妫珩不愿吃便不愿吃,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这么问了出来。 丛画为难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回答了:“公子常年劳累,又经常没有食欲,饮食不规律,这几年就经常胃部抽痛。大夫叮嘱我们一定要让公子准时就餐。” 梓鸢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妫珩虽不拘小节,但也不至任性,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事情怎么就会做呢?但她识趣地没有再细问,问清妫珩是在庭院了,便举步往庭院走去。 恰巧她也要去找妫珩,便顺道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 迈步走入庭院,梓鸢这才看清里面的一花一草。那日在这里找到妫珩,天色已晚,四周虽挂着灯笼,但灯火幽暗,月色亦淡,再再美好的景致也无法一一尽看。 如今,朝阳初生,满园藏不住的芬芳与缤纷,让人神志清明,周身舒畅。 走上碎石甬路,人影就在花丛间忽隐忽现。不过一思考,她就决定了。这庭院这般大,不知妫珩在哪,总不能大声叫唤,那便随缘吧,在此到处走走,说不定还能碰上。 这庭院入门便是碎石甬道,亭台棚架牵藤引蔓,奇岩怪石堆砌有致。甬道尽头一侧筑一小屋,雕龙围墙绕脊。一侧设一亭,石砖砌阶,白石为栏,正正能望着那奔腾的江水。 一路走到甬道尽头,梓鸢就望见那亭边站着一人,面朝起起伏伏的江水,在这有些寒意的初冬清晨里就一身单薄红衣,一件枣色披风被随便扔在石桌上。 她刚想走过去,便见亭中那被树木掩映的一侧站起一人,立刻就止住了脚步。 那人身披青衣大氅,背对着梓鸢。他向妫珩行了一礼,便往另一边的小道慢步走去。自始至终,不曾让梓鸢看见他的面容,只让人觉得身形瘦削,有几分虚弱。 梓鸢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还未思索出结果。妫珩的声音就响起。 “鸢儿站在那里做什么?可是见到什么奇花异草了?” 梓鸢抬头望去,就见他一脸戏谑,江风吹得他的乌发飞扬,他兀自笑得张扬,一双梨涡里洒了阳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 分寸乱 “听丛画姑娘说,公子还不曾吃早饭。不如公子先回去填一下肚子?”梓鸢站在妫珩身侧,仰头看着他。 他正看着江水。远处几只水鸟在空中盘旋。朝霞涂抹着天空,洒下了一重又一重的阳光。 “鸢儿是为什么事情来找我的?”他问道,对她的劝避而不应。 梓鸢当然知道他说的事情并不是指劝食,便笑着说:“待公子回去吃完早饭了,梓鸢再与你细说吧。” 并不是吊他胃口。梓鸢猜测,只怕在她真正做出决定之前,他就已经推出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便是她自己也无法解释明白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原因。 这种一听便让人觉得是在撒娇耍赖,假意威胁的话。 说完之后,她便觉得妫珩不会买账。 果然,妫珩扬眉笑看着她:“感觉这几日休养过后,鸢儿更容易让人亲近了。” 这揶揄的姿态,让梓鸢也不甚自在。但她立刻恢复过来,笑着解释:“若不是丛画姐姐让梓鸢来劝公子,梓鸢是不敢大胆干涉公子的。” “放心,你尽管干涉,”他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中少了以往的轻佻距离,反而多了几许亲切,“又不是旁人。” 从前,只有家中的长辈和兄长才会如此亲近地揉她的脑袋。现下,妫珩这般亲近的举动让她一愣,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直至妫珩出了亭子,转过一弯,声音从树丛中传来,她才醒过神来,追了上去,心潮翻涌。 那一句“不是旁人”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他的旁人?还是他不是她的旁人?这般亲昵的举止,又该怎么算? 梓鸢觉得自己也糊涂了,要怪就怪自己刚刚怎么就说出那样的话了呢? 树丛茂密。梓鸢跟着走上甬道,却一直没能追上妫珩,只能见到妫珩的身影时隐时现,颇考验人的眼力。没想到,刚跟了一会儿,妫珩忽然就再不出现了。 梓鸢有些慌了。人怎么就不见了?纵然他身高腿长,也不至于超过自己那么多,连人影都不见踪迹了啊。 她试探着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这时,她才觉得这庭院中寒意深深,直直地沁入骨髓。即便当下赤乌当空,也驱不散入骨的冰冷。 她自来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现下却有些慌了心神,失了方寸。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妫珩,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拘礼呢?把人丢在后头,自己却走得飞快。 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两侧树木葱笼,身前身后甬道蜿蜒。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转了一圈望了望,依然一无所获。想着这么守着也不是事儿,梓鸢便决定先出去再说。才往前迈出一步,左侧的树木忽然就沙沙作响。 那声声摩擦把她惊醒。她咬牙,直接伸手拨开了树丛。 妫珩就弓着身子藏在树丛后,察觉她的举动,站直了身子,笑看着她。 那笑容带着几分恶作剧成功后的得瑟,有着少年人的活泼狡黠,恐怕闺中作怨诗的女子心情也能被点亮几分。梓鸢却咬牙切齿,觉得更是可恶,一怒之下,直接面无表情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的男子见她拔腿就走,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便晓得她生气了,眉一挑,跃出树丛几步赶了上来。 “怎么?真的生气了?”他跟在她身后,收起那副玩笑的模样,语调中虽然没有歉意,但不失庄重。 梓鸢回头瞪了他一眼,脚下走得更快。 妫珩一愣,有些怀疑方才自己眼花了。 可是,眼前那走得飞快,仿佛怕被什么追上的女子,她的眼圈分明是染上薄红了。 ~ 一个人回到房中,梓鸢也不管什么丛画的嘱托,也不管妫珩到底有没有回去用早点了,直接给自己倒了一杯早上泡开的茶。待那晾得不带一点温热的茶水滚入喉咙,梓鸢才觉得心头火气被压了下去,人也慢慢平静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激动。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她想不起来怎么就慌了,怎么就失了方寸了,连客套都懒得坚持。 然而,虽然想不明白原因,梓鸢却觉得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应该这样和妫珩相处。 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失去控制了,变得越来越亲近,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呼吸起起伏伏,最终叹了口气,努力平息起伏的心潮,走至书架前拿起了一本书。 过了好一会儿,待她以为自己已经平复心情的时候,房门被敲响。她高喊一声“请进”,便抬头望去,只见门被推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先撞入眼中。 原来是妫珩。 她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失了方寸,嘴角就努力抿出了一抹笑。 而妫珩却是不管不顾她什么态度,就直接走至几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悠悠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入口冰冷,他皱了皱眉,说道:“鸢儿往后还是不要喝这么冷的茶了,对身子不好。” 一番关切有加的话说得自然服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仿佛两人一直都是这样相处。 来人淡定,梓鸢也不能失了礼数,便温温柔柔地一笑:“谢谢公子关心。” 对面的男子抬头对她一笑,满目都是果然如此,看得她一阵心慌气短,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就“果然如此”了,这人又看透了什么? 梓鸢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拿过她刚刚放下的书,好似很好奇一般翻了起来,心中更是着恼: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时,梓鸢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许并不重要,却一直悬在她的心中,也是个打开话题的好方式。 “请问可否请公子告知,之前这间房是何人住的?”这么问着,梓鸢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方才看到的那名青衣男子。 妫珩视线从书本中收回,抬眼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端的依然是一副随意模样:“鸢儿怎么忽然就问起这个了?” “梓鸢在这里住了数日,见这里放着许多的书,都是梓鸢很喜欢的,便想问问公子,如能有幸结交有识之士就更好了。”这也的确是梓鸢的心里话。在这也住不了多久,往后怕是和这里无缘了,若能跟房的主人认识一番,日后也能一起探讨探讨。 妫珩懒懒地,继续翻着手中的书页,连声音也是一派慵懒:“鸢儿方才不是看到了吗?” 梓鸢一愣。 妫珩忽然抬头,一双眼如明镜:“在那亭子里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 顺势为 这答案并没有太过出人意料。梓鸢明白,在这船上的人,她谁都不能忽略。所以凡是见过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也会念念不忘。何况那男子能够出现在妫珩身边,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早已经和那个男子有了这样的联系。 一想到这房间曾经住着一个男子,梓鸢还是有些不甚自在。但是这船上也容不得她去挑剔,能住这样好的房间,已经被很多人艳羡了。想到这,梓鸢心里有些黯然。 梓鸢见妫珩并没有表现出反感她追问的样子,便问道:“那位公子也是公子你的幕僚吗?” “鸢儿要这么认为,也不错。以后身子有哪里不舒服了,都可以找他。”妫珩把书一扔,悠悠然起身往身后的书架走去,一本一本地看过去,时不时抽出一两本,兴致盎然地翻看起来。 所以说,那个男子是位大夫?只是他看起来身子有些虚弱的样子,想来应该是久病成医了吧。 “鸢儿不是有事要说吗?”还未等梓鸢细细思量,妫珩就打断了她的沉思,从侧面看去,面色很有些不虞,“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想着别的男子?” 梓鸢臊得小脸一片通红。这人说话怎么能这般轻佻呢! 她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咽下了自己喉中堵着的一口气,才让自己不至于又瞪他一眼,只是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难免冲了点。 “所以公子走那么远,就是特意过来听听梓鸢想要与你说什么的?”这人吓了她一跳,难道一点都不愧疚?她还以为他是来道歉的。谁知,竟是来嫌弃她的。 妫珩闲闲地挑着眼角瞧着她,一副悠然自得:“不然本公子来干嘛?” 那一声“本公子”唤的是风流多情,潇洒恣意。 “看来公子还真是很懂得怜香惜玉。”梓鸢见他神色如此,更生气了,表面却依然镇定自若,“只怕这种事情干过不少吧。” “鸢儿倒是很看得起我。”妫珩心情似乎放了晴,放下手中的书,转身走到了梓鸢的面前,一手挑起了她的下巴,“你倒说说看,有什么女子能有那个荣幸被我捉弄,又有那个福气被我怜惜?” 梓鸢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公子倒是自视甚高。只是这样的女子,众人皆知,便只有那明欣郡主了吧。” 他一扬眉,神色间又带了几分轻佻:“鸢儿莫不是在拈酸吃醋?” 这些梓鸢是真的怒了,只觉得羞愤难当:“公子又何必这样开梓鸢的玩笑!” 妫珩笑了,一双桃花眼和梨涡很是醉人,连声音都似温柔了些许:“说吧,我听着。” 还没等梓鸢甩开,他就自己放下了手,随意地在几前坐下,一手撑在几上托着腮,就等着她开口。 胸口起起伏伏,梓鸢看着眼前一眨眼之间便恍若什么都没发生的男子,连火气都发不出来。暗暗吸了口气,她抬眼看他:“梓鸢找公子,是想要换间房。” 他平静地看着他,脸上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虽想到只怕妫珩早已猜到,梓鸢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的,连着刚才深埋的愤懑一起,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理由呢?”他手指敲了敲几案,发出清脆的“嗒嗒”声,让人的心也跟着跳快了几下。 “梓鸢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应该享有和其他姑娘不一样的待遇。”她看着他,让他看见她眼里的坚定。 他一笑,有些揶揄:“鸢儿本就比他人尊贵,怎么就不能不一样了。” “在其他姑娘眼里,梓鸢和她们是一样的,就不应该住得比他们要舒适。”梓鸢觉得,如果妫珩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她也没有法子。只能让自己心静如水,不被他扰乱心智。 他笑了,笑声直接溢出了唇:“哦?她们亲口跟你说的?” 梓鸢看着他,看出了他的笑里的不认同,仿佛是在笑她的天真。 她有些难堪,也有些不解。 至今她都不曾向人透露过她的身份,她跟她们一样,都有处得好的姑娘,都去参加茶会,都吃一样的饭菜,有什么能让她跟她们不一样的吗?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的气质c你的举止,都在告诉他人,你是不一样的。”他起身,向门外走去,“况且,为什么十五个姑娘中,就你被选中住这里?” “人总会猜测的,心里有了想法,就不容易剔除。不管你换还是不换,改变不了什么。” 门被轻轻合上,声音也被拦腰截断,一如她又一胎死腹中的想法。 梓鸢静静地坐在原位,看着合上的门,心中的苦涩翻涌着。 她想起每一个姑娘都来问过的问题。梓鸢你怎么住在这里?有一些是在茶会前后问的,有一些是在探病中问的,但每个人都这么问过,无一例外。 即便之后真换了,曾经的不同也是不同。想必当初知晓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所有人就都有了想法。她是来不及阻止的。 况且,换房间这样的事情,不是更会显得她不一样吗?这船不是自家的,哪能想换就换?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窗不知何时被打开,江风阵阵,蹭着她的脸。她心中烦躁,就干脆起身走至窗边,只见阳光已经在碧波之上跳起了舞步。远处水天相接之处能见翩飞的几点水鸟。窗外的世界,平静中又有了几分喧嚣。 “顺其自然”四字忽然就浮现在脑海。既然没办法变了,那就不变吧。这样的想法虽有些被动消极,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妫珩的似有若无,就不能顺其自然了。 “笃笃”,门被人敲响。在梓鸢一声“请进”后,珉玉推门走了进来。 “看妹妹如今气色这般好,可是已经好些了?”她被梓鸢牵着在几旁坐了下来,笑着说道。 “是好些了,姐姐不必担心。”梓鸢烧开水,也在珉玉身边坐了下来。 珉玉仔细打量了梓鸢一番,看她似乎真的不错了,才笑着说:“妹妹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梓鸢有些奇怪:“姐姐说的是什么做些什么?” “妹妹如今病好了之后,打算做什么?总不能一直守在房中吧。”珉玉解释道。 梓鸢端起烧开的水,泡了壶茶,给珉玉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茶会后梓鸢就一直病着。这段时间里,若不是姐姐和各位姑娘勤来看望,只怕梓鸢要闷坏了。”她笑着,又从书架拿了盘棋过来,摆好在桌上。 “梓鸢想去一一拜会各位姑娘。姐姐觉得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 疑疑疑 听了梓鸢的话,珉玉沉吟片刻,回到:“妹妹有这份心,自然是很好的。” “既然姐姐也这样认为,看来梓鸢这次总算没有做错决定。”梓鸢品完一杯茶,把两盒棋分别放于自己和珉玉的面前,“梓鸢一直想和姐姐对弈一次,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今日恰巧有空了,姐姐就和我来一盘如何?” “好。”珉玉放下手中的瓷杯,“许久未曾下棋了,现下倒是有些思念执子斟酌的时光了。” 针锋相对中,珉玉的棋如她的人,沉稳有度,进退得宜,藏得了机锋,也掩得住锋芒。 而梓鸢却一味冲锋陷阵,虽没有失去章法,仍显得很是冒进。 一盘罢,珉玉胜。 梓鸢缓缓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心中的恶气早已随着每一次落子离去。 珉玉看她这样,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妹妹可是泄了火了?” 梓鸢笑着接过,一脸放松:“没想到冲动随性是这么让人舒畅的事情。” “妹妹倒是舒畅了,只是我,莫名地就承了妹妹的火气。”珉玉无奈地吹了吹杯中的茶,皱了一杯的风平浪静。有一片茶叶不慎倒入了杯中,晃晃悠悠的,也有几分自得随性。 “委屈姐姐了。”梓鸢也是一脸的歉意。梓鸢也不是个冒进的人,原本就没想采用这样的棋路。想来要是平时,一定会与珉玉一般沉稳。那一番针锋相对,步步刺激,想想就让人期待。 只是她今日刚在妫珩那里碰了壁,又惹了一肚子的恼怒,一口郁气无处发泄,闷得人自己跟自己赌气。在执起棋子的那一霎那,她忽然就想任性一次。 真真是畅快至极。一盘棋罢,梓鸢仿佛把那些抑郁不平都吐了出来。只是让她再来一次,她却不愿再尝试了。这种损己自伤的行为,不应存在于她的谋划中。如此冲动,只是逞了一时之快,却失了自家大片城池。 两人一同在梓鸢房内吃了午饭。梓鸢送珉玉回房,便又一道往一楼走去。想到每日来来去去的也甚是麻烦,梓鸢又想起了换房间的事情。只是如今这法子已被放弃,想来也没用,梓鸢便没与珉玉说。 走到第一间厢房门口,珉玉就跟她道别,不愿她再送了:“想来妹妹也不需我一同去访问那些姑娘了,切要注意身子,莫要再累坏了。” 梓鸢点了点头,看着珉玉袅袅走远,进了门,才欲转身离去。却忽然听到那第一间房内传来几声清脆的声音,似是玉佩相撞。 梓鸢没有深想,立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即便是冬日,正午的太阳依旧有些毒辣。甲板上没有一个人,想必姑娘们都怕了这毒辣。梓鸢有些被阳光刺了眼,一双凤眼眯成了一道缝。忽然,眼角扫过一道黑影,她心中一惊,立刻回头看去,却见那船栏杆上挂着的帆布随风舞动,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疑惑地盯着那一处看了许久,双目也有些累了。梓鸢揉了揉眼睛,想着,怕是对着太阳太久,眼前发黑了吧。说服了自己,她也不再久留,立刻就往楼梯走去,以免自己晒着太阳又晕倒了。 卧在床上小憩片刻,梓鸢就醒了过来,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她下榻,喝了杯冷水冷静了一下,又抽出一本心经读了读,才觉得一颗心有些沉静下来了。 她又坐了片刻,想了想,时间已经不早了,也是时候要准备开始拜访各位姑娘了。 游廊上盖的是藤蔓攀成的棚,人走在廊中,也不觉太阳的毒辣,反而有几分清凉。她刚出了门,就见一名男子朝她走来。那男子一身青衣,高高瘦瘦,眼窝深深,眉眼如被刀削,肩上就挎着一个布包。 见到她,男子作了揖,便要和她擦身而过。 梓鸢一时神使鬼差,唤住了他:“公子这是去哪?” “回小姐,小的要去给那些贼人换药。”那男子举止恭恭敬敬的,神色间却有一股傲气。 “换药?”难道是在打斗中受的伤? “是的。他们在反抗中多少有些受伤了。甚至这几日还有人畏罪,用抢来的物什自残。”那男子解释道。 “那些物品公子不都收上去了?”梓鸢很是疑惑,她的玉佩难道还是妫珩去找那些贼人拿回来的? “不是的。公子如今被贬通州,又还未正式上任。这些贼人是要到时移交官府的。”男子笑得温和,“未免被人误会,影响到时的定罪,公子并没有处理那些赃物,就让贼人自己藏着,等官府的人来一一查办。” 梓鸢笑着颌首,问道:“公子可是这船上唯一的大夫?” “是的。”男子的青衣一尘不染,他的身上有着江湖气,也有着医者的温和耐心。 梓鸢感激地向他行了一礼:“想必前几日梓鸢晕倒,是公子在照料。梓鸢在此先谢谢公子了。” 男子依旧笑得温和,生生受了她的一礼:“小姐以后叫小的岭垣便好。” 两人别后,梓鸢想着,这男子估计就是她今日早晨在亭中见到的男子了,也不知妫珩的人是不是都随主子,骨子里都有点傲气。 行至第一间房门前,梓鸢抬手敲了敲门。 不知怎的,门好一会儿都没开。她犹疑地又敲了敲,想着不是还在休息吧,却忽觉有些不安。 终于,这次没过多久,门就被打开。席姝站在门后,一脸惊喜模样,迎着她进了门。 “妹妹怎么来了?”席姝很是欣喜,其中又掺着些疑惑,却也没落了礼数,引着梓鸢在小几前坐下,“身子可有好些?” “好很多了,”梓鸢道了声谢,接过席姝递来的茶,暖了暖有些冰凉的c濡了汗的手心。 “今日就是来看看姐姐的。谢谢姐姐这几日如此关心梓鸢。” 席姝笑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妹妹就不用如此客气了。大家患难与共,是应该互相关照的。” 外头风有些大,她的窗没关。忽然,“叮”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梓鸢忽然就想起今天中午在这扇门外听到的声音。她留了个心眼,也不细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 有客来(壹) 梓鸢不过在席姝那里坐了一小会儿,就起身告辞了。下午的时间不多,等梓鸢又去拜访了几个还不甚熟悉的女子,回到自己屋时,已经是要用晚饭的时间了。 她行至门外。屋内安安静静的,一如她离开的时候。 刚想推门踏入,她却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安。她说不清楚自己的不安出自哪里,但是这不安让她停下来更为理智地思考。犹豫片刻,她还是先行收回已经迈出的腿,轻轻推开门,抬眼望去。 一眼望去,屋内没有一个人。但也就是这一眼,梓鸢立刻发现了不妥——那出门前还关得紧紧的窗被打开了。 江风争先恐后地闯入,互相推搡着,连木窗都被祸及,发出“咿呀咿呀”地呻吟。 她一时只觉得周身寒凉,如处三九天,心脏被人揪得紧紧地,连呼吸都被扑面的寒风窒得慢了半拍。在门口站了片刻,她把门拉得更开了些,以便看得再仔细一点。 屋子不大,屋内一览无遗,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也没有什么被动过的痕迹,棋盘c书c纸笔,都和她离开时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她就是能感觉到,有人进来过。 似乎人总是对自己的容身之所特别敏感,尤其像梓鸢这种心思细腻,在这船上,又孤立无援的。 左右没有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她想了想,抄过放在门边书架上的砚台,屏气踏入房内,走近窗边,犹豫了片刻,没敢往外看去,就一把抓住窗格,拉上了窗,扣得紧紧的。 一系列动作做完,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得飞速,迟迟缓不过来。 思前想后,她都想不透何人会来自己的房间。 丛画?不可能。 自从第一次见面,梓鸢跟丛画说明了以后进门要敲门后,丛画就再也没有过不得允许就进入她房间的时候。趁她不在时擅自进入就更是不可能了。 妫珩?他自然也不会无端端进她的房。即便真的有要事着急着找她,便是他再不顾礼俗,起码也不会如此不尊重人地随意闯入女子闺房。虽然他平日里和她相处时举止甚是轻佻,但是梓鸢看他和丛画c和沈淳旻的相处,也愿意给他这份信任。 而珉玉和珈良,看起来就更是不可能的了。 梓鸢细细回想几日来和她们相处的细节。纵然她们在她面前并非是透明的,想必也藏着许许多多自己的秘密,但是他们以前从未认识,似乎都和她没有利益冲突。她们又有什么理由趁她不在的时候进入她的房间呢? 这几日江上风大,未免又染了风寒,梓鸢就一直没开过窗。但风还不至于大到可以把窗刮开呀!窗上也不见磨损的痕迹,那自然不是江风的作为了。 那会是怎么回事?在她的记忆中,她出门前好好检查了一遍,为防有水鸟闯进来,也不想屋内的东西被吹得乱七八糟,她确实是把窗关得严严实实了。如今这窗依旧平滑如初,没有水鸟撞入的痕迹,屋内也是一派整齐模样。 那难道是有人从窗外闯入? 可是这窗外就是奔腾的江水,那人又是怎么进来的?梓鸢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一边想着,一边又把屋内的东西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她毕竟不是这房间的主人,刚住进来时也因为怕失礼而不敢到处翻找东西,平时会拿到的,估计就只有纸笔c棋c茶杯茶壶和书了。而现下这些东西都在这里,没有丢失。 想到这,梓鸢更是疑惑,也有些无措。假若这闯进来的人,针对的不是她,而是这房间原本的主人呢? 甚至,是妫珩呢?这样的话,她该怎么去排除人选?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的确有人闯入了。 这不是她能解决的事情,梓鸢当下便做了决定,去找妫珩。梓鸢也没有什么值钱珍贵的东西可被别人觊觎。这样看来,来人的目标不是她的可能性更高。 刚要起身,便响起敲门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里,尤能扰乱人心。 被这事烦扰,梓鸢如今觉得自己都有些草木皆兵了。她抬眼紧紧地盯着门,看着灯光下,来人的影子被印在糊了纸的格扇门上。 是个女子。 看那身量体态,梓鸢便猜出了是谁。 她走至门前,扬声问了句:“是谁?”不自觉地声音发颤。 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妹妹,是我,席姝。” 声音也的确是席姝的。 梓鸢打开门,眼前的女子巧笑嫣然,眉目生辉。 她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妹妹用完餐没?” 梓鸢一愣,点了点头,下意识掩去方才的着急失措:“方才正打算吃呢!” “那我们一起吃吧。”席姝进屋,在小几放下食盒,“一个人吃有些无趣了,便想和妹妹一起吃。” 梓鸢看席姝收拾着几上的杂物,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找个法子让人先离开,席姝已经把东西都摆好了,坐在几旁让她赶紧过来坐。 梓鸢无奈地坐下,那只能吃快点了。她望了眼窗外,夜色沉沉。 不曾想这一吃,竟就吃了不短时间。梓鸢又被席姝缠着聊天,等歇席姝要离开的时候,梓鸢也应该要睡下了。 可出了这等事,梓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心大到还能够在这房间安睡的。她咬着唇想了片刻,出门见妫珩那边还亮着灯,回身拿了盏灯。 门外虽还亮着灯笼,可确实已经很晚了,依旧很黑,妫珩处离这还是稍远的,且路上少有人在,怪吓人的。她又翻了翻柜子架子,翻出了一把短匕首。灯光下,刀刃上的寒光一闪。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又四周看看。 那窗她再没敢打开,此时有些寒风拍打着,发出“啪啪”的声音,惊出了她一身的冷汗。 出门前,她又检查了一遍,记住自己每件物品放置的位置,之后便暗暗憋了口气,咬了咬牙,转身出门了。 梓鸢还从未这么黑在路上走过,从小娇生惯养,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不需要她奔波。况且,有两个丫鬟在,就是要走比这更黑的路,她也不会如此害怕。想到两个丫鬟,她心缩了一下,一路走得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害怕有自己没能注意到的情况,左顾右盼的,倒显得太过紧张。 妫珩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自以为镇定,实则惶惑不安的梓鸢。他不知怎的,嘴角就忽然挑了起来。 他手里没提着灯,刚打算吓吓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她才累倒昏迷,心中意外地浮起些许不忍。他站在原地,看她一点点地靠近,就这样搁置了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 有客来(贰) 妫珩看着她走近,原本还有些玩笑的心思,忽觉有些不妥,转念一想又细细看去,这才发现了不对。 梓鸢虽然尚未及笄,但性格沉稳,胆大心细,行事也光明磊落,不像是那些会怕黑的女子。况且如今这般晚了,她即便畏惧也依然坚持着要来找他,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不想吓到她,悄无声息地隐到了一边,待她走到自己前面去了,才又悄悄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面前的女子因为害怕,后背僵硬,但却依旧带着几分傲气般地笔直着,犹如一株初长成的松,虽体格仍旧稚嫩,尤显弱小,但已可看出几分坚强不屈的心性。 船已经驶过昆州了,越发往南行走。但即便已经到了北秦的南部,好歹已过了小雪,冬日的夜晚总归还是冷的,且这寒意裹着湿气,直能冷到人骨子里头去。 可妫珩却能够清晰地看到,月华如练的晚上,少女莹白的脖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月色下如断了线的鲛珠,滴滴分明地流进他眼里c心里,沉甸甸c凉浸浸。 毫无预兆地,她忽然回过头来,灯影几晃,犹如一红人心。 妫珩一惊,立刻躲往一旁的树后,心里有些懊恼:没想一时失神,竟让自小习武的自己差点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女发现了。 她张望着,不敢完全转过身来,只是拧着脖子,微微侧着身子,细细密密的视线投往每一个角落。见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咬了咬唇珠,眼中波光明明灭灭,一张小脸冰得面无表情。确定没有人了,才又回身继续往前。 他眉一点点皱起,待她走得稍远一些了,才跟上去,心里多少有些气闷:她不懂武功,一个人要怎么保全自己?像现在这种情况,万一遇到的不是他,是个歹人,只怕她早已着了道。一味依赖别人,无人可依靠时,看她寻哪里哭去! 却是忘了自己如今在她眼里也不是一个正经的好人。 少女已经要走到正房了。忽然屋旁的树丛中惊起一只鸟,“扑棱扑棱”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 妫珩明显看到,那骤然飞起的一瞬把少女给骇住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僵着脖子仰头看去。 可不一会儿,她就缓过来了。像是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却又要端着几分平时的矜持端庄,她挺直腰背加快了脚步向那还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灯火透过门窗,在门前晕出一片暖意。丛画听到脚步声,掌灯出来迎,却一眼就见到梓鸢后面的那隐在黑夜中的妫珩。 接到妫珩向她使的眼色,她神色未变,眸中光亮一闪,迎着一路走来身心俱疲的少女进了门。 梓鸢在一旁歇着,接过丛画递来的温茶,听着她软语解释:“公子出去散步了,怕是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小姐有些累了吧,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梓鸢点头,狐疑道:“公子怎么这般晚了还在外面?” “小姐有所不知。公子虽然被贬往通州,但依旧是妫氏的少主,全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他操劳。” 妫氏才俊大多身居要职,与其说全族大大小小的事情要妫珩操劳,倒不如说是朝廷上上下下的事情,甚至是北秦内内外外的事情要他操劳。 这些下人倒是一点都不避讳妫珩被贬的事情,白日的岭垣如此,面前的丛画亦是如此。 但是梓鸢现下满心烦忧,也没有精力在意这些了。 “那我先在这等等吧,姐姐先去忙好了。”梓鸢笑着。 “好的,小姐自便。”丛画行了一礼,也不主动询问缘由。这样的下人倒是让人省心。 惶惶失措的心在披上这里的灯火时,就仿佛陷进了浓稠的液体里,速度骤降,逐渐沉缓,找回原先的节奏。 方才那一路,她就觉得被什么人在后面跟着一般,冷汗湿了满身。她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还是会害怕。 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 “鸢儿这么晚了是来做什么的?来讨杯茶喝的?”坐了一会儿,妫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藏着几分笑意吟吟,就那么让她还有些发抖的手停了下来。 梓鸢循着声音回头看去,男子似乎是刚刚沐浴过了,就着一件中衣,披着大氅,头发有些湿,非常随意。 “梓鸢可是打扰到公子休息了吗?”梓鸢垂眸看着手里捧着的茶杯,有些躲闪,心里飘过“非礼勿视”四个大字。 妫珩就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随意坐下了,右手肘顶着木椅的扶手,托着下巴,一脸惬意,肆意打量着梓鸢。眼前的少女好像早已经缓过来了。神色间已经不见了路上的凝重和畏惧,没有紧绷着的沉稳压迫,多了几分人气。他心里舒坦了些,嘴角的笑意也深了。 “我一向歇得晚。倒是鸢儿今日这么晚过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话语间,连他都没察觉出自己流露的关心。 梓鸢咬了咬牙,忽然不知该怎么说。妫珩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倒也不催,仿佛时间对他来说并不珍贵,仿佛桌案上对着的案牍都不需要他亲自处理。梓鸢想起丛画的话,是晓得他事务繁忙的,心中有些焦急,急急忙忙在脑子里把事情理顺了一遍,给他讲了。 他听着,那玩世不恭的笑还在,似是从来都不会消失。只是那平常看着轻浮讨厌的笑容却让梓鸢的心在一点点的阐述中,又恢复平静。 待她细细讲完,空气中安静下来,仿佛能听到灯火和空气互相推搡的声音,扰得人心有些焦虑不安。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不知这信任从何而来,但依然坚定得毫无理由。 妫珩食指敲着木桌,忽然扬声喊丛画。 “你去给小姐准备一间房。”还没等丛画赶至他们面前,妫珩就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随后,又对梓鸢说:“鸢儿今日先在这歇着。真有人要害你,你现在回去一个人在房里住着也不安全,就先在这住。而且这天也黑了,打草惊蛇也会让歹人一不小心就跑了。待明日,我让岭垣去看看有没有缺什么。” 说罢,他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梓鸢一眼:“而且,鸢儿该是心里有个数的。到时,便与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看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 有火起 梓鸢静静地看着妫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收回视线,随着丛画到了给她准备好的房间。 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总有种不该是这样的处理方式的感觉。 新的房间比她原先住的要小上一些,梓鸢跟丛画互道了晚安,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也去睡下了。可上了榻,却一直在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安稳。 她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看向窗外,外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她却觉得自己还是被人盯着,盯着,无处藏身。夜色深浓,滋生无边的恐惧。她把自己蜷在被窝里,紧紧地闭上双眼,神经还在紧绷着,却竟还能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她还在府中,两个丫鬟也还好好的。兄长带着她和四妹去抖空竹,也不知怎么回事,那空竹就被抖上了榕树。兄长几下爬上了树,拿下了空竹,刚要下来,却朝墙外一笑,喊了几句。梓鸢站得远,听不太清,但也能猜到是兄长的朋友在外头。四妹一直紧紧地盯着兄长,满眼都是担忧。 梓鸢有些不解,笑着宽慰:“兄长功夫这般好,四妹就不用担心了。” 话音未落,四妹惊叫一声,她急忙回头一看,只见那树燃着冲天的火,兄长已不见了踪影。 她一下就惊醒过来,待回过神来明白是梦了,才舒了口气。 迷糊中,她以为还在原本的房间里,手一挥要端杯水来喝喝,却不小心摆到了放在桌子上的摆饰。瓷做的摆饰落在地上,“啪”一声,四分五裂。她一惊,人总算清醒过来了。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刚想寻一条手帕先把瓷片拾起来,她眼角不经意地扫过窗口。 这一眼,却让她被漫天的火光刺得扎扎实实。她惊坐而起,动作太过猛了,后脑勺抽着疼,她却顾不上理会了。 忍着疼就往门外闯,好歹闯出去之前终于想起自己在何处了,她又赶紧回去捡了衣服穿好。一系列动作慌慌张张,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从容沉稳。 一冲出去,她就静下来了。那火光如梦中的一般,热烈又让人畏惧。 十几天前,听闻要去往通州,即便心里有忐忑有不安,她也是兴奋居多,从早到晚向往着通州的人情风物。如今,她却恨不能一辈子守着闺房,从未离开。 她怔怔地看着,露水爬上了发丝,也未曾发觉。 火焰冲洗着西厢,如洪水决了堤一般,仿佛立刻就要往这边泄来。她眯了眼,恍惚看到妫珩c沈淳旻c岭垣的身影,而那些住在楼下的姑娘就挤在门口,骚动,不安。梓鸢这才知道这船上有这么多下人,他们一个个提着水,拼了命一般的泼。 是得拼命,当然是得拼命。 这可是在船上。 这火要是烧大了,谁也活不了。 生死关头啊,梓鸢却更觉迷茫,似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脸上一凉。她伸手一抹,手心濡湿。 有些恍惚,她哭了? 那水却是越来越多,她抬头望去,液体直直撞入眼中。她眸一闭,有什么从中滚滚落下,灼伤了皮肤。 欢呼声哭泣声忽远忽近地传来。 她终于还是笑了,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 等妫珩踏进房门,见她端坐在厅中,小小的苍白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泪,他一愣。她却先回过神来,朝他一笑。那笑容如雨后的彩虹,让人满心都被填实了。 一旁的丛画在她身后冲他摇了摇头,他忍不住皱起眉。 “鸢儿是被吵醒了?可是被方才的大火吓着了?”他终于想起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女子,怕也是累坏了,说话竟然带了几分温柔。 梓鸢摇摇头,笑容中似乎天生有几分安抚的意味在,出口的话却不是如此:“公子可是抓到那放火的人了?” 妫珩唇角一挑,虽是笑着,却能让人看出几分怒气:“迟早是要抓到的。” 梓鸢有些失望。妫珩见她闷闷不乐,精神也有些不济,想着到底是被这火给吓坏了。也是,如果不是她今晚察觉了危险来找他,如今的她怕是尸骨无存了。 他心里到底存了几分怜惜,亲自沏了杯热茶放到她的手心里,在她面前屈膝蹲下。在她抬眼看向他时,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中,眸里盈着柔软的光:“乖,先去睡吧,明日一觉醒来就都好了。” 梓鸢睫毛颤了颤,待看到他脸颊上染的烟灰时,终是垂下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丛画陪着她回了房,把窗关得严严实实。又在她床边的小几上放了杯温水,替已躺下的她拿湿帕擦了擦脸,掖了掖被子,才安抚地朝她一笑,退出门去。 累坏了,她陷在榻中,任由沉重的眼皮压了下来。 梦中没有故人来。 隔日。 一醒,她睁大眼睛望着窗外,没有回过神来。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西厢被人闯入是梦?月夜独自一人去寻妫珩是梦?半夜西厢的火光冲天是梦? 可是,昨日两颊那两行清泪滚落时,是真真切切地灼伤了她。如今,她似乎还能感受到扑面的热浪。 她用力闭了闭眼,强忍头疼撑着起床,一把推开了关得严实的窗,眼里狠色乍现。 是要好好算算了。 ~ 出了门,便见丛画正往她这个方向来了,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一碗莲子粥。 梓鸢了然一笑,主动上前接过盘子:“辛苦姐姐了。” 丛画似是有些惊讶她恢复得如此之快,但又没有直接问出来:“小姐今天睡得可好?” 梓鸢回身开了门,声音往身后飘去:“虽不太踏实,但还是很舒适的。” 丛画看着她一步步向门内走去,面色沉静,终于叹了口气:“用过早餐后,公子会去安抚各位姑娘。小姐可要一起去?” 梓鸢放下手中的盘子,回头笑得乖巧认真:“当然。” 妫珩就在自己房中用餐,见丛画走了出来,淡淡问道:“她怎么样了?” 丛画从今日一早见到梓鸢开始,向妫珩描述梓鸢的一举一动,一席话毕,心里也是有些感概的。这个女孩,往后是能够独当一面的。 妫珩端过手边的茶水,一口一口喝着,点了点头:“你出去吧。” 却还未等丛画走出房门,又追加了一句:“让岭垣给她开些安神的。” 丛画有些惊讶,但还是应了声“是”。 淳旻冷眼看着,待丛画走出去了,才问道:“昨日的大火,你要怎么处理?” 妫珩施施然放下手中的瓷杯,语气里密密麻麻的寒气:“先看看谁这么大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 有友助 梓鸢没有等妫珩一起下去,她先去找了珉玉。 珉玉正在台前梳妆,听到敲门声,柔声问清楚人了,便立刻起身招呼梓鸢进来。 梓鸢看珉玉也是一脸倦容,笑了,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愉悦,笑容中多了许多苦涩:“姐姐昨日也是没有睡好?” 珉玉拉着梓鸢上下瞧,见她真没事了,才款款笑了。此时听到梓鸢的问话,嗔怪道:“昨日出了那般大的事情,你让我怎么睡好?” “幸好听闻妹妹刚好是歇在公子那里的,不然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珉玉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们好不容易被救下了,若是又无端失了性命,那就真是太亏了。” 梓鸢笑着点头,也不愿继续在此纠缠:“姐姐可知昨日下午有何人到过我的房间去?” 珉玉娥眉一压,问道:“妹妹的意思是,昨日有人不经你的同意闯入你的房间?” 珉玉不是个窥人的人,但梓鸢还是觉得应该要解释一下,顺便借此探探口风。 “我一直一个人在房内看书,倒是不曾注意过这些。”珉玉想了想,“妹妹可是已经问过丛画了?” 梓鸢颌首。昨日跟妫珩告别后,她便跟丛画说过此事。当时,丛画斩钉截铁地与她说“没有”。 梓鸢明白,正房和西厢隔了相当长一段距离,便是就在隔壁,丛画也不能时时刻刻留意着她这边。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希望。 “莫非妹妹昨日不在自己房里歇着,是因为这件事?”珉玉倒是很快把事情理了出来。 梓鸢有些赞叹:“是。昨夜回房发现不妥后,我便想立刻前去找公子。谁知席姝姐姐来找我,等她走了,已经很晚了。” “若不是我怎么都安不下心,还是去找了公子,只怕我现在就不可能站在姐姐面前了。”想到若是自己当时心大一点,就那么继续在房内歇下了,梓鸢就有些后怕。 珉玉握紧梓鸢的手,低声斥道:“切不可乱说话。躲过了一劫,终归是好的。” “只不过,这位席姑娘又为何要大晚上的去找你呢?”珉玉道出了疑惑。 梓鸢幽幽叹了口气:“这也是梓鸢疑惑的地方。她就是来寻我一起吃晚饭而已。” 珉玉失笑:“怎生这般麻烦?” 梓鸢也摇摇头。虽然这一路上都有灯笼,但还是有些昏暗的。梓鸢平日里有事回房晚了,走在路上也会有些心慌。也不知那席姝怎么就忽然有了那么好的兴致。 有侍女来通知各位姑娘到甲板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往甲板走去。 一出甲板,就见妫珩坐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张小桌边,一手端着茶杯,远眺平静的江面。 已经有许多姑娘到了,陆陆续续也来了其他姑娘,他们就站在甲板中央,时不时偷偷看看妫珩,相互之间偶尔发出一两声赞叹。让梓鸢忽然想起在京城时,兄长出行时的那些个情形,倒是很相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没想到妫珩就刚好看过来,见她就远远地站在一边,眉眼带笑,仿佛在看他笑话,原本就不舒爽的心情更是不畅快了,一张脸惯常带有的那些笑意也冷了几分。梓鸢感觉到似乎被他若有似无地瞪了一眼,一愣,心里也有些酸涩。 她其实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事情没解决,他们两个需要一起努力。今日她应该先去跟妫珩说明情况c告知她自己的看法。可是她却跑了。 虽然她说服自己,说是去问清楚珉玉,进一步排查人选。 可是,这分明就是自欺欺人,她知道的。 她有些不敢看他了,别过了视线去。 那边的妫珩瞥见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脸上又冷了几分,只那嘴角的笑意越发勾人心魄,惹得一众姑娘小鹿乱撞。 梓鸢往四周看看,一旁的珉玉见她似乎在找什么人,问道:“梓鸢是在等那位席姑娘?” 梓鸢点点头,抬眼看着珉玉,一脸的认真凝重:“其实,我怀疑昨天的事都跟她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珉玉心里也有了猜测,但还是想听听梓鸢的看法。 “我第一次见她,便觉得她行色匆匆,慌慌张张的,好像藏着些秘密。”梓鸢仔细回想和席姝有关的点点滴滴,“之后她来探望我,倒是一切正常,我和她也聊得很愉快。” 说到这,梓鸢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消失得太快,让人抓都抓不住。思索无果,她暂且放下,继续说道:“昨日我送你回房时,经过她的房间,听到好些声音,就好像是玉器碰撞的声音。当时不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她在这里,从哪里得到的玉器?” 珉玉点点头:“我们当时被抓,可是被收去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我去找她时,也是敲了好一会的门,才见着她。她也没解释是为什么如此迟才开门。”梓鸢只觉得越想越可疑,“之后,就是她大晚上的来找我了。” “可是,你没有证据。”珉玉一下抓住了重点,问梓鸢,“鸢儿可是有什么证据吗?她藏的那些秘密,是不是就一定和昨天的事情有关?” 这也是梓鸢烦恼的地方,目前她并没有可以支撑她所有猜想的证据,而那西厢,即便原本有人进入的蛛丝马迹,也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了吧。 “妹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说着曹操,曹操就来了。梓鸢神色一僵,在珉玉的提醒下整理了下神色,才回头看向朝她走来的席姝。 女子如初见一般着一身素净的浅紫衣裳。芙蓉脸,远山黛,身姿曼妙,婀娜多姿,一点都不被那素净的衣裳掩了颜色,反倒是越发夺目。倒显得梓鸢有些憔悴了。 “还要谢谢姐姐的关心。”梓鸢笑了笑,掩去心里头的怀疑警惕,但一双手蜷在宽袖中早已经握成实实的拳头。 珉玉见状,挽了梓鸢的手。见两人都看了过来,抿唇笑了笑,示意两人往前看去。 只见公子已经起身,走到各个女子前面了。一脸的慵懒,仿佛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反倒更是魅惑人心。 这时珈良小步跑了过来,拉住了梓鸢的另一只手:“梓鸢梓鸢!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一双大眼有些红,活脱脱一只小兔子。 梓鸢摸了摸她的头,看向席姝:“姐姐和我们一起吧。公子有话要说呢!”一席话倒是和平常的亲切自然无异。 席姝点点头,也跟着一起往前走了走,以便听得更清楚。 妫珩并没有说什么,就懒懒地靠在栏杆上,说:“昨晚的那场大火,想必是吓到各位姑娘了。现下还没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这船上的人手也不够,珩只能希望各位姑娘能够自己保护好自己。” “当然,”他话锋一转,桃花眼的眼尾雕出一抹锋利,“珩希望各位姑娘也能安分一点。不该动的,不要乱动;不该说的,也不要乱说。 “那些该说的,就必须要好好说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 有人疑 该说的都说了,妫珩也不愿在此久留,如什么奇珍异兽一般被人围观。虽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待遇,他却一直都是厌恶的。他转身刚想走,却瞥见梓鸢被几个女子围着,一向温文和煦的脸染了冰霜,却越发显得高贵不可侵犯。他一时有了些许兴趣,倒也不介意会不会被人围观了,就回到那小桌边,让丛画给他端了一壶梅花泉酒过来,就等着品酒看戏。 而那边,梓鸢几人是被红琛给拦住了。 女子依旧一身红色广袖留仙裙,柔软的纱笼着身段,热烈得如烟花。她眼皮一撩,斜了梓鸢一眼:“也不知这火是不是某人自己放的。瞧着现在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倒是生龙活虎的很。” 还没等梓鸢身旁的珈良一个没忍住吵起来,一旁的煊禾就赶紧拉住了红琛:“红琛你瞎说什么呢?这火可是会烧死人的,若不是昨日下了雨,梓鸢姑娘都” “你怎不知她早料到会下雨?”未等煊禾说完,红琛就一把打断她,甩开她的手“有些人就是能耐得很,能呼风唤雨呢! 最后一席话说得讽刺至极,煊禾的脸色更是尴尬,她的手抖了抖,缩在身后,有些抱歉地同梓鸢一笑:“梓鸢姑娘你别介意,她这人本来就是这样。” “你有什么要道歉的啊!我说错什么了?不是她我昨天能睡不好觉?”红琛瞪了梓鸢一眼,“你看我眼下这青色!” “怕是有些人想住到公子房里想疯了,才做出这样恶毒的事吧。” 一旁的珈良早就听不下去了,若不是梓鸢拦着她,她早就直接冲上前指着她的鼻梁狠狠骂一通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张口就骂:“你这人心思怎么这么龌蹉!你是以己度人的吧!自己心术不正就胡说八道老是针对梓鸢!我看你才最有可能放火呢!” 而梓鸢却像是失了神一般,脸色霎时苍白,她看着红琛,嘴里喃喃道:“呼风唤雨?” 珉玉见梓鸢这样,心下一沉思,眼风四扫,偷偷去寻席姝,却见那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眼中墨色沉了沉,珉玉扶了扶梓鸢,朝煊禾一笑:“没事的。” 转而又看向红琛,脸也沉了下来:“这位姑娘这么着急,可是做贼心虚?” 红琛气得脸都白了:“做贼心虚?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你看她脸都白了!心虚的是她吧!” 而这时梓鸢已经整理好情绪了,她温柔一笑,端的是大方知礼:“红琛姑娘就莫要为梓鸢操心这等闲事了。梓鸢觉得,要想讨男子欢心,可不是这样做的,在别的姑娘面前嚣张可没有一点用处。” 珈良和珉玉听得“扑哧”一笑。 “我红琛要讨什么男子欢心?你就血口喷人吧!”红琛脚一跺就要冲上去,被煊禾拽着瞪了一眼,她眼一扫就见到妫珩坐在那,心里一阵羞恼,气得跑走了。 煊禾拉着她,朝梓鸢颌首,神色中有些尴尬:“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不知何时,人都走了。甲板上除了那独自饮酒的妫珩,就只剩下梓鸢c珉玉和珈良三个人了。梓鸢沉默片刻,松开了珈良。 终于被梓鸢松开了,珈良气得跳脚:“梓鸢你干嘛拉着我啊?那人以为自己是谁啊?怎么说话就这么过分呢?” 梓鸢安抚地朝着珈良一笑:“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珈良就莫要为他们生气了。” 珈良气鼓鼓地,喘了好几口气,又朝红琛离开的方向狠狠瞪了几眼:“哼!跟她在一起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下次一定不放过她们!” 梓鸢和珉玉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想为煊禾解释些什么了,总归不过是些无关人士。 珉玉看妫珩在那一边坐着,似乎是在等梓鸢,也不想再打扰了,就拉上了珈良,跟梓鸢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和我说吧。” “还有我!”虽然还有些不情不愿的,珈良也知道梓鸢还有事情要去做,“看来你那地方漂亮是漂亮,住着一点也不舒坦。我不羡慕了。” 梓鸢点点头,跟两个朋友告别,心里多少有些许感动。想起了在家的那些日子,想起两个丫鬟还在身边的日子,她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孤立无援的了。 站了片刻,梓鸢转身看向在江边小桌坐着的妫珩,整理了下情绪,咬了咬唇,向他走去。 “公子。”梓鸢行了一礼。 妫珩抬眼看她,朝她一笑:“鸢儿坐吧。” “这梅花泉酒呢,听说是几百年前,一位皇帝入山村酒家,在一家酒肆饮到的。取的是西溪梅花泉的泉水来酿酒,虽说是酒,倒很有些泉水的清冽甘甜滋味。” 待梓鸢坐下了,他又给她倒了杯酒。酒水入杯,晶莹剔透;酒香扑鼻,香远益清。 “尝尝吧。” 梓鸢抿了口酒,酒水润了唇,唇香扑鼻。她眯了眯眼,醇香清冽,让她很是喜欢。 妫珩看她这样,笑了,学她那样眯了眯眼,但也没打算就这么容易放过她:“喝了我的酒,就要好好给我做事了。” 梓鸢浅浅一笑,叹了口气:“吃人嘴软啊。” 妫珩笑而不语。 梓鸢一小口一小口地,就这么饮尽了杯中的酒。酒浓度不高,倒也不至于醉人。妫珩也不着急,就悠悠地等着她,看着江水起起伏伏,朝着天边奔涌而去。 昨日下了雨,今日就很是晴朗。江上的天空蓝得刺眼,似要印在人的瞳孔,留下自己的“到此一游”。 “昨日起火前,梓鸢就一直怀疑一个人。”她放下了酒杯,跟他一般看向那江水,“原本昨日傍晚回房察觉不妥时,梓鸢就想来找公子了。谁知刚好就有人来拜访了,也因此,就耽误了来找公子你的时辰。” “昨晚那火起得诡异,梓鸢直到方才,都还在疑惑。这火若是停不下来,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下去,那纵火的自然不能独善其身。莫非她当真心如死灰,意欲自尽,所以要拉我们垫背?” “梓鸢虽称不上善于识人,但还是能看出一点门道来的。这般想着,这船上的十几个姑娘中,倒没有一个是如此消极厌世的。” 妫珩就一直安静地听着,也不打断。 “可思前想后,昨日那火不止起得诡异,就连灭,也是灭得诡异。”她回头看向他,刚好和妫珩的视线撞在了一道,“怎么就那么巧,忽然下雨了呢?” “若是那人早就知道会下雨,是不是,就说得通了呢?”她静静地看着妫珩,仿佛只有他能回答这个问题。 几只海鸟在头顶飞过。 妫珩慵懒地笑着:“鸢儿这问题,答案可不在我这。” “不过,待你寻到那答案了,便告诉我吧。我也很想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 有事查 午饭后,梓鸢去西厢看看情况。未免出现意外,妫珩决定放下手中的公务,和梓鸢一同去。 对此,梓鸢表示过疑惑:“公子若是忙的话,可以不管我的,这船上没有其他人方便了吗?” 妫珩的回应是:“所以鸢儿是不愿意和我一道?原来你就是这么嫌弃我的?”两道眉挑得高高的,颇有种“你要敢说‘是’,就不放过你”的架势。 梓鸢有些无奈,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只能在饭后和妫珩一起去往西厢。 远远的,还未靠近,梓鸢就闻到了一股焦味。昨夜的雨熄了大火,却没办法消去这片土地的火气。如今,它的怒火扑面而来。 昨晚以前,她还歇在这里。即便独自一人,即便依旧陌生,那起码是她这几日以来的容身之所,累了,便可一个人缓缓,怎么都会有些感情的。 可是就那样一把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她不只是害怕,她还觉得很无助。仿佛失去了依靠,再一次身如浮萍。 昨日那雨下得及时,屋子还能看出原来的形状。梓鸢举步刚想进去,便被妫珩伸臂一拦:“鸢儿先别进去。” 他看着她,满眼的不赞同:“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要一味地往前冲。” 梓鸢咬了咬牙,点头:“那我们怎么办?” 他拧头看向眼前的残骸:“你在这等着,我先进去。” “注意安全。”思前想后,梓鸢也不知该嘱托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妫珩“哧”一声笑了:“我拿命来陪你查探,你就这么一句?” 梓鸢一滞,脸一红,有些难为情,却见妫珩一双桃花眼里晕开的都是温柔,两个小梨涡里光影跳跃,全是戏谑,嘴里就忽然冒出了话:“那加一句‘脸最重要’?”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一笑。 妫珩失笑,无奈地一揉梓鸢的发。柔软的青丝搔得他手心发痒,一颗心里面仿佛有什么在生根发芽。 梓鸢抬眼看他,一时有些发怔,回过神来,还没想明白方才怎么就任由他对自己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就见妫珩已经头也不回地扎进那片废墟,心里脑海里顿时全是担忧和不安。 正午的阳光在青石路面铺展开来,仿佛也在晒着太阳,沐浴着温暖。游廊里,阴影划开一片秘密基地。有风拂过,热热的,还带着冬日的温和,舒服得一片的花开起了盛宴。 “妹妹怎么站在这里晒太阳?”一道女声在身后想起。梓鸢只觉得后背霎时绷紧。 她回头看去,席姝就站在游廊的阴影里,光影在她娟秀光丽的脸上舞动,让人看不清表情。 “公子在里头,梓鸢就在这边上候着。”心里升起些警惕,梓鸢不动声色地警告了一番,脸上却仍是温和的笑意。 席姝一顿,随后慢步从阴影里走出,让梓鸢看清楚她脸上的亲切无害:“哦?公子可是来查昨日那一场火的?” “是啊。姐姐呢?”梓鸢眼里笑意和好奇交织着,“姐姐又是为何在这里呢?” 席姝抿唇一笑:“这楼上的风光很美,席姝用完午饭,就想上来散散步。不过也的确是有些好奇。” 她拉住梓鸢的手,脸上添了些担忧:“也不知是谁,这般大胆,竟还在船上放火。” “梓鸢倒是觉得,也可能是昨夜风大,吹倒了灯台蜡烛,才一不小心酿成大祸。”席姝明显是在套话了,梓鸢拍了拍她的手,假意安抚道。 席姝一笑:“也是,倒是我想得复杂了。这船上的都是共过苦的姐妹,怎会这般恶毒。” 想到这,又似心有不忍地叹了口气:“可怜这些花花草草了。” “万幸的是,妹妹安然无恙,姐姐放心了。” 梓鸢笑着,又作出一副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诶?姐姐方才为何会认为是人为的?可是看到了什么?” 席姝一愣,眼里有些慌乱。不过这慌乱不过一瞬,就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席姝不过是觉得鸢儿也不是这般粗心的人,而且昨夜风也不大,怎么会有意外呢?” 这话就是在引着梓鸢去怀疑别人了。 “那姐姐觉得谁可疑?”梓鸢试探着问道,似乎真被说得有些动摇了。 那席姝却是忽然缩了回去,眼神有些躲闪:“这c这我怎么知道呢?也有可能是公子的一些下人怀有恶意,殃及了妹妹。” 这般作态倒像是故意让梓鸢怀疑到各位姑娘身上。 梓鸢心里一片清明,便遂了她意,佯装生气:“姐姐可是有什么瞒着梓鸢?姐姐可知这事关重大?若不能及时抓住恶人,只怕就不是一场大火那么简单了!况且,昨日那一场大火可是能烧了这船的,若不是老天垂怜,你我此刻都已葬身海底,尸骨无存了!” 见席姝还一脸挣扎的表情,梓鸢干脆又再加一把火:“姐姐这般包庇,可是和那恶人是一伙的?看来这些日子里的关切真心,都不过是梓鸢瞎了眼!” 席姝见梓鸢一副真的动了气的样子,都怀疑上自己了,心里一惊,握住了她的手:“妹妹怎么这么想我呢!我虽不聪慧,但好歹为人处事都用一颗真心,你要这么说,可真是伤透我的心了!” 却见梓鸢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席姝眼里飞快闪过得逞的快意,佯装为难:“既然妹妹要我说,那我便说吧。只是你莫要跟他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梓鸢看她一眼,颇为为难的样子:“姐姐这话倒是有趣了。若真是误会,梓鸢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当然不会到处与人乱说。” “可是,这要是真的了,毕竟不是梓鸢亲眼所见,姐姐这个证人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这话还真是让梓鸢为难。” 那席姝似是没想到梓鸢竟会如此咄咄逼人,被滞了片刻,才尴尬地笑了:“妹妹莫要生气,是席姝想得不够周到。” “昨日晚上我从你房里出来的时候,就见煊禾姑娘在游廊里走来走去的。我也不知她是要做什么,但因为不熟,也没有上前跟她说话。不过昨日那大火烧起来,就让我立刻就想起了她。” 梓鸢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她缓了缓神色:“不是我不信姐姐,可是姐姐也没有证据。况且,就算煊禾昨晚真的来了,那也不能证明她跟那火有关。” “妹妹这是不愿信我了?我当时也没有在意,自然就没有想去留下什么证据。”席姝似是有些不忿,“妹妹若是真不信,也可以自己去问一问那煊禾姑娘。” 梓鸢见她不像有假,心下一沉思,拉住她的手:“那梓鸢就先谢谢姐姐了,之后梓鸢会去查探的。” 席姝叹了口气:“我说的话也算不得数,若真帮不了妹妹,那妹妹就当我没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 有禾长 “鸢儿方才可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妫珩出来时,席姝早已经走了。见梓鸢一脸愉悦,倒是有些稀奇。 大概是习惯了吧,梓鸢对人总是温和带笑的,虽看上去美丽端庄,却并不亲切近人,只因那笑不一定是出自真心的。而现下看她,那嘴角的笑似乎还不如平时的灿烂,可是那眉梢眼角间跳跃着的明媚笑意,他站得远远的都能感受得到。 梓鸢在他一走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这下他走近了,她神色一肃,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一扫,确认他没事了,才松了口气。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遇到一位姐姐,蛮有趣的。”梓鸢想起他的问题,抬眼看他,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她给我提供了一个线索。” 妫珩一挑眉:“哦?什么线索?” “这个倒不一定是真的,还需要请公子帮忙验证一下。”梓鸢想了想,先卖了个关子。 妫珩也不勉强,自行迈步往正房走去:“那珩便等着鸢儿的结果了。” 两人一同回到正房。刚一进门,梓鸢就叫住了丛画。 “姐姐现在可方便帮我叫煊禾姑娘上来?就说梓鸢想要感谢她。若不是她,只怕红琛姑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听这话,妫珩笑着饮一口茶,倒是没说话。 可这笑却被梓鸢捕捉到了,她看向妫珩,眼里有着好奇,也忽然有些忐忑,仿佛在面对夫子抽查的学生,生怕又出了错:“公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妫珩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觉得鸢儿进展蛮快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准一个人了。” 梓鸢从容地端起手边的茶,润了润喉:“梓鸢并没有查出什么。只是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疑的人就那几个,若能一一攻破,探了底,之后做事就方便许多了。” “哦?鸢儿之后还想做什么?”妫珩也有了几分好奇。 “这个,就等待会儿见过煊禾姑娘之后再说吧。” 妫珩一派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丛画就把煊禾叫了过来。 煊禾笑吟吟的,一进门,抬眼望去,就见不只梓鸢,连妫珩也在。她的眼里立刻就染上了慌乱。梓鸢看在眼里,一声不吭。 煊禾看向妫珩,见他目光清凌凌的,一惊,再不敢对视。 她勉强地扬起一抹笑,问道:“我可是打扰了二位?” 梓鸢笑着摇摇头:“不是的。煊禾姑娘请坐。” 煊禾一咬牙,在一旁的贵妃椅上坐下,问道:“不知梓鸢姑娘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梓鸢笑得温和:“听说姐姐昨晚曾来过我的房间,可有此事?” 席姝并没有这么说,但梓鸢猜测,既来人是有所求的,且还烧了西厢,那么不管所求是在房内,还是在她身上,她都一定进过房内,甚至为了毁去进过房的痕迹而烧了西厢。不然,怎么会做些打草惊蛇的事。 煊禾笑得勉强:“姑娘昨日不是在正房嘛?煊禾都不晓得姑娘在哪间房,也无事要寻姑娘,又怎么会到你的房间。” 梓鸢施施然地饮了杯茶:“其实梓鸢一直好奇,是谁说梓鸢昨日不是睡在西厢的?若是平时,被那些不了解的人听到了,不是在毁我的闺誉吗?” 煊禾一愣,眼中的慌乱更深,她咬了咬唇,脸上的笑也越发的勉强:“这不都是大家在说的嘛。煊禾也不晓得大家为什么这么说。” 梓鸢视线从茶杯上收回,饶有兴致地看向煊禾:“哦?我怎么听说是煊禾姑娘你跟大家说的?” “梓鸢姑娘你说什么呢?什么人竟然这样污蔑我?”煊禾手一抖,水就泼了出来,溅在她的手上,痛得她“啊”地叫了一声。 梓鸢一愣,皱了皱眉,还是拿着手帕起身。她刚想伸手帮煊禾擦去手上的水迹,却见煊禾慌张地一躲,以袖掩手。 那眼里的慌张惊惶让人更加生疑。 梓鸢心里也浮起些难以置信,她紧紧盯着煊禾,不错过她脸上的一分表情,伸手去拉她的手。 煊禾越发的惊慌,脸上的逃避神色掩都掩不住,只一味地往后退避。 妫珩不说话不帮忙,一手捧茶一手撑着扶手,就那么慵懒地坐在椅中。他的嘴角依旧勾着笑,只是那双桃花眼里却是越来越冷,恍若隆冬将至。 那煊禾看起来是要反抗到底了,怎么都不愿配合。梓鸢一咬牙,一把拉过她的手,却被她反手一推,脚一崴,跌倒在地。 妫珩眉一皱,就要站起来,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坐了回去,选择静观其变,只是桃花眼里幽深沉沉。 梓鸢被人一推,心里也被弄得一慌,但下一秒她就马上反应过来,手一抓,把煊禾也往下一扯,趁机一把扯开她的衣袖。 霎时间,两人都停在了当场。 那雪白的皮肤上,是一片烧伤的痕迹。 梓鸢瞪大眼睛看着她,不可置信,直到妫珩命人来把煊禾抓走了,她才愣愣地松开手里紧抓着的煊禾的袖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煊禾被人拉着离开了。跟方才的挣扎反抗不一样,她一句话也不说,什么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梓鸢冲过去就想问个一清二楚,却被妫珩伸手一把拦住。 “先包扎好你的手。”他话里的冷意让梓鸢一愣。 她低头一看,原本光滑无暇的手上被指甲划出了几道伤痕,有些血渗了出来,看上去便很是触目惊心。 她抬头看他,心绪不宁,心情也很不好,想起方才妫珩的袖手旁观,说话也带了几分气:“公子就莫要担心了。梓鸢见公子方才连起身都难,怕是身子骨也不太好吧?还是回去早些歇着好。” 妫珩看她一眼,气笑了,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她,自然也知此时她心里有根刺。 “珩不过是想让鸢儿看清看楚而已。”他托起她的下巴,“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可有想过离了父兄如何生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 有问答 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可有想过离了父兄如何生存? 梓鸢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她心下有些难堪,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妫珩看她那个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 他叹了口气,按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见她抬眼看他了,说道:“我们先来说说刚刚的事情吧。” “你是为何怀疑上她的。”这个“她”自然是煊禾。 梓鸢稳了稳心神,想起方才的一番忙乱,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是席姝姑娘告知我的。” 其实起初,梓鸢从没怀疑过煊禾。她只以为这是席姝的靶子,一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 之所以态度如此强硬,一是为了迷惑席姝,让席姝以为自己是真的已经被她给误导了,从而失去了警惕。 二是虽然不晓得席姝为何要拉着煊禾下水,但是既然席姝信誓旦旦,引导着梓鸢怀疑煊禾,那煊禾肯定也有值得让人探究的地方。 要么是心里也有鬼,要么就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人看上而成了替罪羔羊。而至于是什么“鬼”什么原因,这都是梓鸢想知道,也需要知道的。 让公子也留在这,不作任何的迂回婉转,也是希望煊禾来不及作出任何准备。 “哦?她是怎么知道的?”妫珩玉指敲打着杯沿,碰撞的声音如鼓点,促着梓鸢心跳加速。 “她说是昨日离开西厢回房的时候碰见的。”梓鸢含一口茶,缓了缓。 妫珩立刻就明白了:“所以鸢儿是想要顺势而为?” 梓鸢颌首,心里有几分惊,自己的想法竟如此容易就被人看透? “那鸢儿下一步可要做些什么?”妫珩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几分兴趣。 “梓鸢想去问问那煊禾姑娘,到底是因为何事要上我西厢来。”梓鸢倒是没想着煊禾和她有多大仇,只是依然觉得她是被席姝利用。 但也有可能,她和席姝就是一伙的,她不过是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鸢儿的意思是不相信火是那煊禾烧的?”妫珩挑了挑眉,桃花眼里闪着些笑意。 梓鸢笑了,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梓鸢也说不明白。只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怕是直觉吧。” 况且,这里也有那么些巧合让她想去探究一下。 妫珩合上杯盖,把茶杯放于桌上,起身向书房走去:“那鸢儿便自己好好筹谋吧。珩就先去忙些俗事了。” 走得甚是潇洒随意。 梓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眸里全都是复杂难辨。 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小把戏在这人眼里,恐怕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小节目而已。 这时候,丛画领着岭垣过来。男子走到她面前坐下,梓鸢这才得以细细看他。 他依旧一身青衣,肩上挎着一个布包。他的眉眼如被刀削,不似北秦人,因眼窝深深瞳仁幽黑而显得很是深邃动人。那布包被兽皮包裹着,一看就是备受主人的珍惜。边角似乎是因为摩挲而出现了些磨损,但又被人用新的兽皮缝缝补补。 只见岭垣抽出兽皮中的布包,打开,里面全是各色药瓶以及一排大小粗细各异的针。梓鸢看那针的寒光便微不可见地一抖,谁知竟被岭垣感受到了。他抬头朝她一笑,笑容温和,眉眼温润,好似天生就能安抚人心。梓鸢只觉得满心的浮躁不安都褪去了,只留下平静安谧。 他拿过棉花,替她清理了下伤口,才上了药。 梓鸢看着他认真地盯着那些伤痕,仿佛面对的是最亲近的伙伴,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些伤感同情。这般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待她回过神来细细思量,也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谢您。”处理完伤口后,梓鸢送岭垣出去。 却见岭垣朝她温和一笑:“小姐莫要同情,岭垣只希望自己的医术可以帮到人。” 梓鸢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还真是容易让人看透,不只是妫珩,连岭垣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又再歇了歇,梓鸢便去找那煊禾姑娘了。问清楚位置后,梓鸢便跟着拿着钥匙的丛画往东厢的一间房走去。 路上,丛画向梓鸢说明,煊禾是和那些贼人捆在一起的。 梓鸢有些惊讶,一瞬间也闪过些不忍:那她应该是很害怕的吧。 但不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只怕她真的害怕了,才容易说真话。 虽然,她有可能真的是无辜的。 房门打开,入目就是几个男子被绑在房间的左侧。而煊禾一人被捆在右侧,中间有一张长长的小几隔开。 如梓鸢心中所想,煊禾的确很害怕。一见到她们走进来,她就要扑上来,被塞了一团布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里全是恳求。 梓鸢拳头紧了紧,看了那些贼人一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对跟在身后的两个大汉说:“还请各位帮忙先带这位姑娘到隔壁房。” 说完,自己就率先往隔壁走去。 煊禾被领进来以后,嘴里的布也被拿走了。 她眼里还有些惊悸,一脸愤懑,却又因害怕而不敢言。 梓鸢走到她跟前蹲下:“姑娘可是觉得很不服气?” 煊禾回头看她,似是面对梓鸢没有方才那般害怕,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煊禾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姑娘。我手上的确是有烧伤的痕迹,我也承认自己昨天的确是到了那西厢。但煊禾只不过是在那游廊赏赏月色,若不是那大火烧起来,煊禾的手也不会变成现下这个样子。” 梓鸢见煊禾一脸愤慨,无所隐瞒的样子,悠悠一笑:“哦?姑娘可是刚刚才准备好这份说辞的?说得倒真是动之以情。梓鸢也忍不住为姑娘痛心。” “只是,”她起身,转身向那正对着门口的小窗走去,一把推开。满窗的阳光争先恐后地闯入,撞了她一身。她笑着,回头看向煊禾,凤眼里似也存着冬日里温和的阳光,却也深深埋着能伤人的刀锋:“姑娘的证据呢?” “煊禾姑娘想让梓鸢如何去相信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 有山显 房里一片安静,梓鸢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望着煊禾,等着她。 她的眼里神色变换,有着挣扎有着畏惧,也有着悲痛有着无奈,复杂得梓鸢也来不及辨清。 片刻后,她似是终于作出了决定,抬眼直视梓鸢:“在这样要洗脱自己冤屈的时候,煊禾认为没有必要欺骗姑娘。姑娘就算不相信我,可是也没有什么证据不是吗?” “所以煊禾姑娘这是打算什么都不说了是吗?”梓鸢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找到了对策,“姑娘可知是谁告诉我昨日你在游廊的?” 煊禾身子微不可见地一抖,梓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方才我们去西厢走了一趟,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也不知是属于姑娘的呢,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呢?”她继续下套。 梓鸢满意地看着煊禾眼里生出一丛惊慌,心里有些不忍,但也知道不能回头:“姑娘就不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被人卖了?” “不会的,”她咬牙,努力让自己不至慌了手脚,语气里却实实在在地有着不确定,“我劝梓鸢姑娘你就不用挑拨离间了。” 这是真的承认了。不只她一个。 梓鸢心下松了口气。 “姑娘若不愿意说,就真的要一个人扛下了。也不知你帮着瞒着的那个人,明日可还会记得你?”梓鸢笑得揶揄,“还是在窃喜庆幸?” 煊禾已经知道自己透露了不少信息,她一着急,脸上的表情也凶狠起来:“姑娘这是来套我话的?我怎知你说的哪句真哪句假?” “哪句真哪句假姑娘没有答案?”梓鸢见她终于看清楚了,笑了,“那句被人卖了,是真的。” “姑娘还没有答案吗?” 煊禾暗暗咬牙,神色几变,勉强又哼了一声:“你若是真有证据,就不会在这套我话了。” “梓鸢确实是有证据了,这也不需要姑娘相信。况且,姑娘认为一定要有证据吗?”梓鸢作莫测状,“只是梓鸢却有些为姑娘不值,做了那么多事情,还伤了好好的一双玉手,怎么就还被人背叛了呢?” 梓鸢脸上眼里全是怜悯,直看得煊禾心里抽疼,一团火就冒上来。 “好!若是c若是姑娘之后能放我一马,我就帮你指证席姝那贱人!” 梓鸢心下一片清明,终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面上却不显,依旧镇定自若。 “姑娘便先同我说说昨晚的事情吧。” 她沉默片刻,忽然又有了动摇:“你真会帮我?” “当然。”梓鸢笑得温和。 “昨晚,我是真要去赏月的,却在快到你的房间的时候见席姝鬼鬼祟祟地绕着房子在走,见到我,直接就过来捂住我的嘴,我刚想说话,她一把刀抵在我腰间。” “既然你是被胁迫的,那怎么事后不与我们说?难道我们不可以护你周全?”听到这,梓鸢满眼怀疑。 煊禾脸色苍白,眼里闪过恐惧:“当时她身后站着一个男子。她说c她说我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她就不放过我。我怎么知道她要干什么!我不过是一个被公子顺手救下的女子,没有证据,跟你们说你们会相信我吗?会c会真的命人来保护我吗?” 梓鸢一惊,紧紧握住她的手:“男子?什么男子?” 煊禾拼命地摇着头,嚷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别问了!” “煊禾!那男子既然在这船上,我们就能抓住他啊!”梓鸢安抚着她,把她揽在怀里,“你莫要害怕。” 她抬头看她,满眼都是惊疑:“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梓鸢向她保证。 煊禾颤抖着双唇,眼里还是惶恐害怕:“是c是那些抓我们的人里面的。” 梓鸢愣在了原地,只觉得那向着窗的后背一阵阵地发凉,即便窗外阳光普照。 房里一时静了下来。梓鸢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忽然觉得所有可疑的地方都能够串联起来了。 初见时一大早的慌张,是要去看那些贼人?昨日去看她时的迟迟不应,可是有人在她房里?还是有什么东西没有藏好? 还有那些发出碰撞声音的玉佩c那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脂粉梓鸢忽然想起那一日岭垣跟她说的话--那些赃物可都还在那些贼人那里呢! 难道都被那些贼人藏在席姝那里了? 越想,梓鸢的心就越发凉。 那昨日闯进房里的,可也是他们?可是梓鸢又是哪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仔细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的警惕,以及昨日昨日经过席姝门口听到的玉佩琳琅声!甲板上那在眼角掠过的身影! 梓鸢终于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是怀疑她发现了他们,要来斩草除根! 席姝跟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梓鸢想得身子发抖,她紧紧咬着唇,也无心再安抚煊禾,急急忙忙就往门外走去。 却没见到背后煊禾那诡异的笑。 回去的路上,梓鸢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立刻告诉妫珩。 回想着方才自己和煊禾的对话,梓鸢努力思考有没有自己忽略的地方。所有的事情一点点串联起来,背后的秘密可怕得她心都在颤抖,久久缓不过来。 她沉吟片刻,脑中忽然就闪过一些片段,愣了好半晌,她才发现,自己的那些做派,和妫珩很是相似。 这个想法冒出头时,她自己都是一怔,回过神来却是有了些许无奈,怕是自己要近墨者黑了。 回到正房要分别时,丛画又叫住了梓鸢,递过去一把小小的钥匙:“还请小姐先拿着这把钥匙吧。往后有什么事情了,也方便您去盘问一番。” 梓鸢被那“盘问”二字逗笑了,一时心里也没有那么沉重,跟丛画开起了玩笑:“姐姐看梓鸢方才那样是盘问吗?怎生把这般凶残的词用在梓鸢的身上?” 丛画笑着把钥匙放在梓鸢的小手中:“丛画这‘盘问’讲的是小姐问话的内容,可不是行事的姿态。” 梓鸢失笑,把钥匙纳在手中,握得紧紧的,仿佛要在掌中留下个印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 有怨生 回到房中,梓鸢看着手里紧紧攥着的钥匙,脑海中思绪起起伏伏。过往的场景一幕幕闪现,直晃得人心里爬上重重不安。 思前想后,梓鸢放妥手中的钥匙,向妫珩的房间走去。一路上的下人神色各异,梓鸢心有疑惑,确认不是自己装扮不妥了,便也不去在意。 还未走至房前,便被告知,公子又往庭院去了。 梓鸢无奈,想着事关重大,还是转身向庭院走去。 庭院深深,但午后的阳光也驱散了寒意,裹了人一重纱衣,直让人暖到了心窝里。 路上,梓鸢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总觉得自己好似漏了些什么,却又怎么都理不出些头绪来。 席姝和煊禾到底是不是同伙? 若是同伙,煊禾又好像自己暴露了太多东西,即便是真要报复席姝,拉她下水,也不必惹火上身,连那男子也一并暴露了。 而席姝,她的行为举止,她的言语措辞,都让人心生疑虑,本就是这船上梓鸢最为怀疑和警惕的人。 这两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又因何走在一起?藏着什么秘密? 梓鸢只觉得想得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脑中似有一根丝扯着,让她只感到一阵阵抽疼。叹了口气,她加快了脚步向那江边的小亭走去。 却不曾想,那亭中还不只妫珩一人。 梓鸢停下脚步,盯着那一双红衣男女,也不怎么的,心里有些不甚舒服。那两身红衣自是十分相衬的,阳光披了满身,如在进行加冕的典礼一般。 犹豫片刻,她往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心神。想着自己还有要紧的事情要与妫珩说,梓鸢倚着身后的怪石,也没着急着要离开。 那女子自然是红琛了。这女子的人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总要有些红来衬托她的艳色。 她已换下今早那一身广袖留仙裙。一身水红对襟襦裙,裙上金叶在阳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但金色的贵气怎都掩不住她颜色的夺目,反倒淡了她的妩媚,为她添了几分端庄。 而她身旁的男子,身披一件红色大氅,一如既往的张扬不羁。 离得有些远,梓鸢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红琛一脸羞涩恳切,而妫珩背对着自己,却不知是哪般乱人春心的神态,倒让梓鸢想着便有些郁闷。 也不知妫珩说了什么,两人僵持了片刻,随后,女子一甩袖,咬着牙就往外冲,恰恰就是梓鸢的方向。梓鸢眉一皱,往一旁缩去,但为时已晚,红琛已经看到了她。 走近了,梓鸢才发现她明显是好生打扮了一番,两瓣红唇如初绽的桃花,似乎一启就能让人闻到甜蜜的滋味。 女子一双丹凤眼一眯,在梓鸢面前站定,神色中有几分难堪,却依旧不掩风情。 “梓鸢姑娘的这般作态倒是让红琛有些叹为观止了。”她语气里有些恨恨,“京城女子修的那些个闺房秘术中可是有窃听这门课?” 梓鸢不曾想会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口中听到“闺房秘术”这四个字,一时也对红琛的口无遮拦有些感概。但惊讶不过一瞬,旋即,她便抿唇一笑。 “姑娘怎生对闺房秘术这般好奇?可是有心要学上一学,好讨心上人的欢心?” 红琛眼一瞪,脸上又涌上几分难堪愤怒,抬手就要扬下一巴掌,袖子扯着树枝惹来声声乱响。梓鸢一时也来不及躲闪,倒是要生生受了那一巴掌了。 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下来,梓鸢却听红琛“啊”地一声尖叫,随即急急收回了手,紧紧地握着。梓鸢实在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能瞧见红琛回眸望向妫珩,眼中的愤懑不平又多了几许。 想想便能猜出个一两分,她叹了口气,从红琛身侧走过,向妫珩迈去。 “姑娘这般待人的姿态,也莫要怪公子不喜欢了。” “你!”身后的红琛似是想要截住她,却不敢再动手了,连一句反驳的话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难道公子就喜欢你了?”梓鸢听着,心里一滞,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她脚步不停,听着身后留下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公子可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她迎着妫珩的目光。 妫珩就看着梓鸢一路走来,拾级而上,此时听她这般问,眼中的笑意就多了几分。 “鸢儿是要我怜惜她?”他眸中有些揶揄,“方才若不是我,只怕鸢儿这脸上就要留下点什么了。” “我倒是没关系,只怕鸢儿疼了伤了,又要劳烦岭垣做好些膏药了。” 这人不是在调戏就是在戏弄,总爱掀人伤疤。梓鸢唇一咬,狠狠瞪了他,连说出的话也有些赌气的意味。 “公子身边女子这般多,总是要不时操心的,还不如莫要管梓鸢了,好省下几分精力。” 一席话说完,却见妫珩唇角边的笑意更甚,梓鸢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恨不得方才那一巴掌可落在自己脸上,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鸢儿吃味吃得这般明显,珩总不能什么都不作为。”他悠悠然地把手伸到梓鸢面前,“这手里的东西,即便猜不中,也归鸢儿了。” 梓鸢疑惑地看着他的手,一时倒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药。 妫珩的手瘦长,指节分明,想必是一双善弹古筝的手。此时他的指缝间似藏有阳光,金红色流泻而出,让人一时也有些迷失了心神,对那手里的东西更多了几分好奇。 想了片刻,梓鸢狐疑地看向他,问道:“可是头饰?” 梓鸢想不明白妫珩为何忽然要送礼物给她,毫无头绪之下也只能随意说一个。 妫珩眉一挑,似是很有些不满:“鸢儿可是觉得我是这般没有新意的人?” “珩不常送礼,但要送,也不是些平常的礼。” “送给亲妹妹的礼物是比不上送给情妹妹的,但送给不亲的妹妹的,就难说了。”男子另一支手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酒杯,端的是潇洒随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 有叶长 梓鸢愣了好半晌,才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气得掉头就要走。 这人果真是三句不离调戏! 闷闷的笑声自背后传来,妫珩手一拦,挡住了梓鸢:“鸢儿莫急,还是先收了这礼物吧。否则珩是要食不安寝不眠了。” 梓鸢回头望他,心中起起伏伏,脑中走过哪些心思也一时想不明白:“公子平日里待其他女子也是这般轻佻?想必那红琛姑娘若非被公子迷了心窍,也不会这般敌视梓鸢!” 他却依旧是一番玩笑的神色,只是眼中终究是多了几分认真:“‘是’又如何?若是‘不是’,鸢儿又当如何?” 男子转身向亭外,把手里的杯盏往江里一扔。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水鸟皆争相扑来。 梓鸢终究是不曾尝过这些滋味,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在心中暗恼妫珩:无端端又何必送什么礼物,可是把她当作那些个要兄长讨好宠爱的小姑娘? 站了片刻,亭中两人无言。 妫珩叹了口气,不等梓鸢回答,拉过梓鸢的手,把手心里握着的东西放在了她的手心里:“这份礼物,鸢儿还是好生收着吧。” 说罢,转身向亭外走去。 只那转身前的一眼,看得梓鸢心中更是烦乱。 望着妫珩逐渐消失在转脚,梓鸢立了半晌,脑中空空如也,依旧什么也想不透。 叹了口气,她张开左手,看向手中的“礼物”。 却在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妫珩给的,赫然是一片金叶子。 说是金叶子还有些不甚准确,那是一片勾缠着烧焦的丝线的金叶子。 梓鸢顿时只觉得手心烧起来了一般,脑中撞进昨日火烧的场景,连着心里也一片灼热。她咬着牙,右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片金叶子,生怕一不小心它就能碎在手心里。 金叶子的叶脉和轮廓都由金丝勾勒而成,唯脉与脉之间的叶肉部分,缠了好些红线,因烧焦了,连原先的纹路也看得不甚清晰。 指尖有些发颤,梓鸢脑中走马般闪过好些画面,让她理不清头绪。 直至寒风凉了后背,梓鸢才回过神来。 亭外的阳光散在身上,手里的金叶子闪了闪,仿佛是在嘲笑讥讽。 咬了咬牙,她只觉得是被人戏弄了一番,心里一股气翻来覆去,迟迟咽不下去。 她依然没有想透是怎么回事,但是席姝c煊禾,甚至红琛,都被接二连三地卷入,已让她明白事情不是她原本想象的那么简单。 原本在她看来,煊禾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如今加上红琛,她就有些不确定了。而席姝,就算只有煊禾的一面之词,她也觉得这是个不可轻视的角色。 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她原本的猜测全错了呢? 不是她有偏见,红琛本就不喜欢她,那一把火,是不是真就跟她有关? 而煊禾,在这其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她口中和席姝在一起的男子,是不是真的?若不是真的,她这般危言耸听意图何在? 梓鸢只觉得越想越头疼,越想越凌乱,她想要找到一根可以串联所有线索的线,却发现一无所获,只能在一片凌乱的思绪中挣扎迷茫,便是连线头都寻不到个影子。 “这江上的风景看多了也不倦,小姐可曾好好看过?”正纠结凌乱着,男子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梓鸢惊诧回头,才见岭垣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笑着摇了摇头,梓鸢有些不知如何启齿。 男子温和一笑,黑曜石般的瞳仁湿润柔和:“小姐若得空,也可望望这江水。” “我们那儿的人都相信,奔流的水能洗净所有烦扰。” 梓鸢望着他。许是有些畏寒,他披了件那天清晨她看见的青色大氅,笔直高挑的身子在大氅的笼罩下显得有些瘦弱。即便明知眼前的是个医者,梓鸢心里还是不觉生出些担忧来。 “公子不是北秦人?”犹豫片刻,梓鸢还是问道。 岭垣一笑,眉眼间又柔和了几分:“我母亲是西疆人。” 梓鸢颌首,想必岭垣更多是随了他母亲吧。 这天下有三大国,但三国之外,依然有些小部落小国家。 西疆就是北秦和羽民国之间的一个小国。许是西疆和北秦间隔着座难以跨越的西秦山,而和羽民国之间只隔着条东羽河,西疆和羽民国的来往更为密切,西疆人的样貌习俗也与羽民国更为相像。而和北秦的关系倒是不甚热络。 也不知岭垣的母亲和父亲的背后是个怎样的故事。 只是这些问题梓鸢也不好再细问,怕一不小心就平白唐突了他人,便随他一般望向江水,只待心中的潮起潮落得以平息。 江水在阳光下跳跃奔跑,热了,便挥洒了些许汗水。那汗水仿佛要献祭一般,在灼热中蒸发,变成水汽不断往上攀爬。四周依旧不见陆地,只有奔流的滔滔江水,看不见来处,也不知去向,就好像要永久停留在这一刻,谁也挣脱不了,闯不出去。 也不晓得看了多久,又到底看到了些什么,眼前飞过一只水鸟,梓鸢一惊,从水中回过神来,仿佛在水底浮沉的人终于回到了岸上,才发现岭垣已不在身旁。 只有那亭中央的石桌上留了张纸,一个小瓷瓶就被压在纸上。 梓鸢走过去捻起那张纸。薄透的纸被江风吹得如旗般猎猎作响,让人担心是否下一秒就会被风吹破了身躯。她两手展平纸张,只见纸上写着数字。 “酸枣仁宁心安神,敛汗生津,日服一次即可。” 那字的笔锋神韵就如他的人一般温和清逸。 梓鸢拿起那被她放在桌上的小瓷瓶,白亮的瓷瓶仿佛在阳光中浸泡过一般,熨帖着手心。 摩挲着光滑的瓷瓶,沉思片刻,梓鸢最终还是放下了纸张和药。 药瓶压在纸上,就如同压在她飘摇的心上一般。 她最后望一眼那奔腾的江水,往外走去。 ~ “公子,事情可有什么进展了?”丛画呈上一杯罗布麻茶。茶香扑鼻,诱得沉心公务的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妫珩端起茶杯,候着那茶的滋味盈了满腔,才悠悠开口:“这个问题,得问问夏家的小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 有惧起 回到房中,梓鸢在案上铺展开一张白纸,研好墨,笔就落了下来。 在这船上,也不过还未十天的时间。但就这短短十天,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让梓鸢这个刚刚迈出闺房的女子不敢掉以轻心。 妫珩c珉玉c珈良c丛画c席姝c红琛c煊禾c淳旻梓鸢一一写下每一个人的名字,以及她现下记得的每一点信息,便是连妫珩的人也不愿放过。跟之前呈给妫珩看的那一份不同,梓鸢的这一份中,没有任何个人的想法和揣测,便是不经意间添了一些来自自己猜测的东西,梓鸢也会立刻就把那个人的部分全部划去,重新自相识的第一刻开始写起。 这船上未知的事情太多,而梓鸢的能力见识也实在有限。单凭现下的认识,梓鸢只怕是不可能看破全局的,反而会被自己的一些或刻板或缺乏根据的想法所桎梏。此时此刻,个人的猜测推断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了,唯有真实的事件和线索值得人重新推敲思考。 如今摒弃所有的偏见,从头梳理,方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 自申时至酉时,整整两个时辰,梓鸢把包括十五位姑娘在内的船上与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一个个列在了白纸上。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如白绢上的墨色泪花,直逼得人眼眶发红,意识迷乱。待最后一个字落下,梓鸢方舒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紫毫,擦了擦不经意间沾上的墨滴。 长时间伏案,忽然站起,梓鸢眼前一闪,又有些发青发黑。她起身给自己斟了杯茶,看着水汽腾起,感受着那茶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抚去身心的疲累。 不知不觉间,天已黑透了,被遗忘的饥饿在消沉过后愤怒暴起,疯狂地抽打着早已支离的意识,梓鸢这时才觉腹中已是空空如也。 晚膳早在她初初回房时便被置于房中的小几上了,满满地齐整摆了半桌。此时肯定早已凉透,但笼子菜篮都压不住的香气仍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鼻里喉中,刺激着人的感官,让人只觉饥饿的更是饥饿,饱腹的也似未曾果腹。 叹了口气,梓鸢饮尽最后一滴茶水,解了渴了,才在小几旁坐下,用起了晚膳。 方才她一边写着,一边把上船以来的每一件事情都重新想了一遭。梓鸢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不是那些个识记能力惊人的神童,自然是不可能毫无遗漏的,但她确是把能够回想起来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落都记录下来了。 这些人中,唯有席姝是从一开始便让她不敢确信的,即便在之后的相处中梓鸢未曾察觉任何的恶意,她依然无法抹去对席姝的警惕,只因第一面的印象实在让梓鸢难以放心。 梓鸢虽不是个太过依赖直觉的人,但是孤身一人在外,总放不下心来。而席姝之前提及的随父出海,以及观天象的经历,都让梓鸢在昨日的大火发生后,不自觉地联系了起来。 若是席姝真能观天象,料到昨晚就应有一场雨,故而铤而走险,放了一把火,梓鸢也觉得不是不可能。 至于原因,梓鸢不知,但总归要么是为了给她一个警醒,要么是为了抹去那房里的什么东西。 而煊禾,梓鸢与她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每次的交流都和红琛有关。如今即便要她如何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可从现下的状况看来,再想想她今日的话,昨日的事情她也脱不了嫌疑,而她今日与梓鸢说的话,分明是在引导梓鸢去怀疑席姝,从而洗脱自己的嫌疑。这样的举止,梓鸢当时被她话里的内容吓住了而没有细细斟酌思量,如今再想,更让梓鸢深感事情的蹊跷。 席姝和煊禾这般互相指认,可是曾有什么过节?而两人都这般信誓旦旦,又是不是有什么证据?这又会不会是一个突破点呢? 那红琛呢?梓鸢自茶会时便晓得她对自己是抱有敌意的,却一直不晓得这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也未曾深究过这敌意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原因,只是持一种无关紧要的态度去应对,甚至时而开些玩笑回击红琛。像红琛这样敌意这般明显的人,原本并不在梓鸢的怀疑范围之内,可是不久前妫珩塞到她手里的那片被火灼烧的金叶,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就是跟红琛有关系。 莫不是这红琛一直在反其道而行,借着张扬的举止来误导梓鸢,为自己摆脱嫌疑? 而在回忆的过程中,梓鸢也想起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人。 之前的茶会上,曾有一个唤作“苏青”的姑娘在她被红琛刁难时为她解围。那时梓鸢就对这女子有些好感。可在那之后,梓鸢就几乎没有与她交往,只偶尔在他人口中听到些许她的事情,但每次听到,梓鸢都不甚在意。 事情被一件件摆上来后,梓鸢更是有些无从下手了。脑中塞满了事情,让人茫然无措,反而像是什么都没有一般,也不从找寻突破口。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有些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似是饿的时刻挺过去了,往后便是能够吃了也实在引不起多少食欲。梓鸢吃了几块糕点,又舀了几勺粥,便觉得没有什么胃口了。她放下筷子,收拾好桌上的碗碟,放不下还未想清楚的事情,又往书桌走去。 日子一天天驶过,船已进入北秦的南部,越来越靠近通州了。窗外寒风猎猎,卷不来雪,但能扬得起狂风。 天,越发地冷了。 梓鸢看向窗外,外头一片漆黑,如墨旋起的漩涡,如兽幽亮的瞳孔,深暗浓稠,让人看不见什么具体的形象,只见几点幽幽的灯火,时明时灭,如冥府幽蝶。 偶尔传来几声水鸟的呼唤,如泣如诉,在黑夜中惊得人心也似被攥在手心。 不知怎的,她背脊惊起一片寒凉,有冷汗漫上,似是风不知从心底哪个角落刮起,生生掀起一转又一转的黄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 有畏生 夜色翻滚着,似笼了一团迷雾,只叫人想看又不敢去看,生怕走错一步看多一眼都是冒犯。 手不知从何时开始就颤抖了起来,怎么都控制不住,也想不透缘由。梓鸢咬着牙,畏惧地望着窗外,只觉得牙关生疼,抽扯着意识。 她“砰”地一声推开窗,把手里拿着的砚台扔了出去。 寒风如挣开了麻绳冲破了布袋,疯狂地呼啸着c撕扯着,蜂拥而来。 砚台闷闷的落地声响起,却依然听不到狂跳的心落地的声音。 她有些害怕地往后退去,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一路愣愣地盯着窗外,过了好半晌,才又惊醒过来,急急忙忙往前跑去一把撞上了窗户。 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开窗的行为是多么冒险。 手心里濡湿一片。 她不知到底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因紧张过度产生了幻觉。 许是被昨日的事情惊吓到了,梓鸢总觉得有人在窗外看着,盯着,候着,伺机而动,便连着这黑夜也似沾染了几分恶意。她的手抖得停不下来,指尖发颤发麻,只觉得心也乱得踏不准步子。 昨日她发觉有人闯入之后,房子便被一把大火给烧了。而今日在正房住下了,在妫珩的地方了,难不成还会有人来盯着她? 梓鸢越想越惶恐,却又不敢出门去,明知门外就是走廊,不远处就是妫珩的书房。 畏惧之下,谁人都不敢相信,谁人都相信不了。 梓鸢心底下,已是有些怀疑妫珩了。 这可要怎么办? 梓鸢只希望是自己想太多,只希望是自己过分忧心,却又不觉害怕。要是窗外伏着人,那可怎么办?这人来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梓鸢的脑子糊成一片,已经什么都想不清楚。她紧紧地捏着手心,长长的指甲直直戳进掌心,似要借着手里的力度给自己些力量。 若不是妫珩的意思,那该怎么办?她要出去寻求妫珩的帮助吗?若是c若真的是妫珩的人,那可又怎么办? 梓鸢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都要生生把自己给吓晕过去了。 之前再怎么猜测,再怎么提防,梓鸢都不曾真正面临危险,不过是些未雨绸缪,不过是些小小的准备。虽则防的是妫珩,却从未真的落到实处。反而在受到原本要拉拢的姑娘排斥威胁时,是妫珩给了她帮助。 他似乎一直是跟她站在一处的,没一句有敌意的话,没一次真正伤害到她的行为,反是让她所有的筹谋提防都似没了用处。虽则至今梓鸢依旧不曾打开那封信,依旧不敢确定妫珩是不是真的帮助自己的人,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向他斜去。 从拿到信到现在,梓鸢一直都没有打开那封信。她有自己的一份判断,凭直觉对妫珩有着提防,便是那信中真是兄长的嘱托,她也要存几分猜忌,怕只怕看了那信后,乱了她的心,让她对妫珩放下了心,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谁知,即便不曾被误导,她依然在这几日的相处里逐渐对他失去了警惕。 如今,危险来了。昨天那火就如报信的烟火,让她心里绷着根弦。 这不再是简单的唇枪舌战,不是单靠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解决的。就如妫珩曾说的,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武力面前,只能屈服。 敌在暗,她毫无头绪,被抓住的煊禾到底是什么角色她都想不明白。 而妫珩,也不知到底是站在什么位置。 她压了压额角,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夏梓鸢,即便没有功夫,你还有智谋。 若是妫珩真的存了恶意,他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寻个乐子吓她一下。 虽则他的确是戏耍过她,但是这几日来发生的都不像是心血来潮筹划的事情。而若真的布局,便不应只是个玩闹。 那他,求的到底是什么? 忽然,传来叩门的声音,“笃c笃,笃笃笃”,一声一声似叩在人的心上。梓鸢贴着墙站着,一边瞄着窗外,一边看向门口。 男子的身影印在纸糊的木门上。 笔直挺拔,自有一番凌厉稳重。 梓鸢的心忽然就那么定了下来。 有所求,便可以一谈;无所求,便不该与他有关。 她手覆上心口,低低喘了几口气,也不再瞄着窗户了,举步往门口走去。 敲门的是沈淳旻。 他依旧一身黑衣,乌丝高束,面沉如水。 梓鸢把门拉开了一些,抬眼看向淳旻:“这般晚了,公子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你方才可有见到什么人?”淳旻垂眸看她,一双星目很是锐利。 梓鸢一愣,心里涌起些不知是欣喜还是狐疑的情绪:“人?” 淳旻皱眉,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看向了房内:“方便我进去看看吗?” 梓鸢点了点头,往一边让了让,心又悬了起来。 淳旻进了屋内,环顾了一周,走到了窗前。梓鸢盯着淳旻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话塞在喉中,怎么都挖不出来。还需再观望观望。 忽然,走廊里似乎刮过些什么。 梓鸢脊背一僵,心被压着,要上不上,要下不下。似乎一些细小的动静,都能断了她的弦。但又因淳旻在此,又似能很快平静。 淳旻面色一凛,皱眉看向她:“你进来。” 她点着头,急忙从门口退开,闪进了门内,但视线在门口和淳旻身上来回转着。 门开着,走廊上空无一人,仿佛方才的都是错觉,顶多不过是穿堂风与人开的一个玩笑。 可是她的心如被谁攥着一般,使不出搏动的力度,也腾不出喘息的空间, 烛影一闪,身后的窗动了动,她呼吸一滞,吓得立刻回头望去。 许是方才着急中没被关严,窗被风一吹,悠悠张开了翅膀,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是凶兽冲进来的前奏。 梓鸢惊出一身冷汗,还未待她回头看向淳旻,身边就划过一道黑影——淳旻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她失了方寸,立刻便明白自己的害怕果然是有道理的,却不知现下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淳旻的身影消失在窗口,跌跌撞撞地一步步往后退去,却被门槛一拦,直直往后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 剑刃寒 风“呼呼”地吹着。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鼻端飘来丝缕女子清香。她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思量一番,便感觉脖颈被人狠狠勒住。心跳如同加急的鼓点,还未恢复正常,她睁眼就生生被眼前出现的人惊得狠狠咳嗽起来,只咳得肺腑生疼。 眼前一个黑衣人以黑布遮面,粗浓的眉毛扬起,是她接住了她。 见梓鸢咳得厉害,她皱起眉,伸手就往她颈后一点,冰冷的指尖直刺得梓鸢浑身一抖。 张口想说话,梓鸢只觉声音如被压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心下明了,这是被点了哑穴了。刺客扯着她进了屋,门一锁,把手往腰后一探。 只见寒光在烛光下一闪,她抽出了一把匕首。 梓鸢望着眼前的黑衣人,暗暗咬着牙。 意识仿佛被人揪着,一口气提着,梓鸢浑身发寒,盯着眼前的人,却无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乖乖让黑衣人用布条绑住了她的手,徒然地望着黑衣人上上下下地环顾了房间一周。 黑衣人扯过她的衣领,拉着她走到了书架前,就那样拎着她一排排找起来。即便害怕,梓鸢也想问问她找的是什么,可张嘴却只能换来在喉底发出的“啊啊呀呀”和黑衣人的一眼瞪视。她咬着牙,放弃了开口,视线也在房内游移着,只想找到什么可以让她挣脱开来。 粗嘎的声音响起,梓鸢心下微讶,又暗暗细致打量了黑衣人一番,耳朵捕捉着她的声音。 “你们在那废墟里找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如被砂纸磨过,沙哑难听。但梓鸢却依然听出她就是个女子。船上没有谁的声音这般让人难以忍受,梓鸢心里一转,便明了:只怕是吃了什么药才让自己的声音变成这样的吧。 却不曾怀疑这人是她不曾遇见或知晓的什么人。 但更让梓鸢心惊的,是她的话。 这么问,他们果然是冲着那房间去的?还是说他们因某些原因进了房,之后又落下了些什么,现在就来寻? 梓鸢立刻就想起了那片金叶子。 她抬眼仔细去看眼前的黑衣人,她的眉眼平平无奇。粗浓的眉毛,细长的眼。 只怕都做了伪装。 她和席姝,和煊禾,到底是什么关系? 梓鸢摇着头。 许是看梓鸢的表现过于镇定,黑衣人扬起手中的匕首,比在梓鸢的脸庞边,眯细的眼如一瓣柳叶刀,看着她:“不怕是吗?” 梓鸢咬着牙,眼角余光中寒光闪现,一时心都在发颤。见梓鸢流露出胆怯,她眼里闪过笑意,可话语间仍是冰冷,又问了一遍:“说!你们在那废墟里找到了什么?” 梓鸢其实不明白。若是他们是来寻那金叶子的,又何必如此着急?既然已经在她手里了,妫珩想必也是知道的,到时便是要抓要问,又哪里还需要这金叶子?而若不是寻那落下的金叶子房中到底又有些什么,需要她们又放火又半夜突袭的? 那匕首就比在脸侧,梓鸢都能感受到刀刃的冰凉。一束头发落下,黑衣人在她鬓间一滑,头发散了下来。她垂首,指尖颤抖着,眼里暗芒一闪,轻轻点了点头。 “给我安分点。” 说罢,黑衣人反手握着匕首,在她颈后一点。 梓鸢只觉得喉底一清,又起了一阵瘙痒。她狠狠地咳了起来。 黑衣人冷眼看她咳得辛苦,不耐烦地扬起匕首:“咳什么?告诉我!东西在哪?” 她的手捏着梓鸢的下巴,看似没用多少力,却让梓鸢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梓鸢咳着,伸手指向小几:“茶c茶” 眉头皱得死紧,黑衣人不耐烦地看了门外一眼,捏着梓鸢下巴的手一甩,梓鸢被甩得靠在了墙上。 梓鸢挣扎着站直,捏紧了手里的小匕首,指尖一动,割断了缚手的绳子。 这把匕首,在为淳旻开门时,梓鸢就拿着了。 匕首刀刃锋利,一刺便能入肉。 还在夏府的时候,某天四妹忽然缠着,让兄长教着如何使用匕首。那时还小,兄长在家中听夫子授课,练十八般武艺,被梓鸢和四妹两个丫头片子缠得烦了,也觉得女子学些功夫傍身是必要的,索性就教了一招。 那天,梓鸢和四妹手被用手帕绑着,学了一晚上,才学会了如何用匕首解开又不伤到自己。第二天手酸得很,被娘亲看到了,反害得兄长被责骂。 可从那之后不知怎么的,兄长就喜欢上了教她们用匕首,一招一招,有模有样。如今,即便梓鸢力气再小,也能在危急的时候使巧护自己一护。 现在,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梓鸢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口里咳着,眼中却越发沉寂。她小心地把绳子缠了回去,把匕首捏在手心里。 黑衣人自小几上拿着茶壶折回来,直接递到了梓鸢面前,就要塞到她的嘴里了。梓鸢躲闪不及,被她倒了个准,一时衣服也被弄湿了,嘴角的茶水流下。 黑衣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端着水壶,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粗嘎的声音更是难听:“这下不咳了吧?不咳就给我好好说!” 匕首就抵在梓鸢的腰间。 梓鸢咬了咬唇,问道:“你们要找什么?” “我问的是你们找到了什么,你还反过来问我了?”黑衣人皱着眉,匕首又往前进了几寸,“还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梓鸢呼吸一紧,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都似要嵌进皮肤了。 “找到的东西就在那边的书架上,被我藏起来了。”她吞咽了下口水,方才觉得嘴唇不那么干燥。 黑衣人眯眼瞪了她一眼,咬牙威胁道:“不要给我耍什么把戏。” 她扯着梓鸢的衣袖,推着梓鸢往那书架走去,时不时四顾,留意着窗外和门外的动静。 梓鸢被她压着走在前面,一直在寻找机会挣脱,给她一击。可她看得紧,梓鸢不过脚步一缓,手一紧,她就立刻回头看来。匕首在手心里压得掌心生疼,梓鸢却松都不敢松,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发现,连这唯一的防身工具都没有,白白失去了一个逃脱的机会。 这不过几步路,倒让梓鸢在冬天的房内也能走出一身汗。在前方走着,一边寻找挣脱的机会,一边又害怕被发现,胆战心惊,好不紧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 热血凉 梓鸢寻着机会,走到了书架前。原本一直在她身后的黑衣人走上前来,匕首指向书架:“哪里?”语气里颇有些没有就一刀杀了你的意思在。 梓鸢装作一脸惊慌:“就在那第二层。” 黑衣人的手在梓鸢颈后一点,又一次封了她的哑穴。她的视线落在梓鸢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着。梓鸢心都提了起来:她可是发现了什么? 她扬起一边的眉,匕首转回来,挑起了她的下巴:“你不是在戏弄我?装得这般惊慌是在谋划些什么?” 梓鸢摇着头,无辜地看着她。心里却更是无措,更是讶异:她是怎么发觉的?这人难道有在她身边观察过她? 黑衣人眼里的寒意越来越深,她捏着梓鸢的肩膀,拧着她向后转去,拿着匕首的手探向梓鸢被束缚的双手。 就在梓鸢心惊胆战犹豫着是否要挣脱开来时,窗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哨响。梓鸢一惊,看向窗外,眼角瞥见那黑衣人听闻哨声后猛扬起了手中的匕首—— 一瞬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 淳旻自窗外冲了进来,一剑打偏了裹着杀气而来的匕首。 门被人一把推开,妫珩一掌向着那黑衣人打去。 梓鸢挣开束缚抽出了手中的小匕首往一侧跳去。 烛台忽然灭了。 梓鸢眼前一暗,张口欲呼喊,却依然只声难出。她跌坐在一侧墙边,腰撞在墙上,很是酸疼。 黑暗中声音尤显清晰。烛台滚落小几的声音,刀剑纠缠相碰的声音,粗重急促的喘息所有的声音在耳边交织,梓鸢怔怔地盯着黑暗,恍若还能看到些刀光剑影。 她惊疑未消,喘息未停,耳里听着他们脚步挪移,手中捏着的匕首还有着掌心的余温。 心,却忽然就静了下来。 就如在看戏一般。 台上台下,迷雾逐渐散去,徒留她自嘲叹息,一颗心沉沉浮浮。 这船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要三番四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靠在墙边,恍若专心战局,又似早已耽于思索。 这件事,不像是因她而起,可如今走到这一步,却由不得她置身事外。 打斗声止。梓鸢眼前人影一闪,听见有人自那窗飞出,又一人紧随他而去,“吱呀”的哀嚎声起了又止。 脚步声起。剩下那人向她走来。 梓鸢已能猜出是谁,却仍在一瞬间绷紧了身子,连吸入的空气都似凉了几分。烛台滚落在她脚边。来人在她面前停下,弯腰捡起了烛台,也不知用了什么,“唰”一声便燃起了蜡烛。 火苗忽明忽暗,但依旧以光罩了房内,梓鸢看向站在房中央的妫珩,握着匕首的拳头紧了又紧,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妫珩放下烛台,朝她走来。 他就着一件单薄里衣,在这个江上的冬夜里,让梓鸢看着都觉得冷。那寒意似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梓鸢盯着他,咬了咬唇,心里不平不甘,却终是屏了口气,转身往一侧的书架走去。 方才那黑衣人给她倒了茶水,押着她去书架时,就顺手把茶壶放在了一侧的书架上。 想起茶壶,梓鸢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衣服都被茶水湿了,又被那黑衣人揪着皱了,早已不忍直视了。 一想到方才妫珩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如此狼狈,梓鸢只觉得气血直冲面上来,双颊通红。 这时,一件大氅落在她肩头。梓鸢心一跳,眼圈忽然就红了起来。她咬唇,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酸涩,也不愿回头看他。 窗外一两声鸟鸣,静寂得恍若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她刚想说话,却发现喉被塞住一般——她的哑穴还未解。 一时又急又气,唇都要被气急败坏的自己咬出了血。 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叹息,梓鸢实在不愿看他了,也不想求他帮忙,转身就要拿着茶壶回到小几边。 却听他在耳边落下低低一声“失礼了”。她颈后一暖,那暖意漫上脖颈,漫上脸颊,喉中的涩意渐消去。 梓鸢抿唇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待那双颊的红粉盈盈都似要随着几声咳消去,也依旧不愿回头看他。她径自把茶壶放回了小几上。 他也不急着开口,就跟着她盘腿坐到几旁,看她烧水煮茶。 虽仪容有些不整,肩上的大氅也碍了动作,梓鸢也不慌,双颊的粉透着些娇羞,仿佛还在方才的恼怒中没有缓过气来。 待青绿的茶水滚落两只小杯中,梓鸢把其中一杯推至他的面前,抬眼直视他:“公子可有什么要与梓鸢说?” 妫珩自烛光再明,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这会儿他看着她,幽黑的瞳孔浸润在茶水蒸腾而起的水雾中,多了些许让人心生柔软的湿气。 “鸢儿难道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她面前,已习惯了自称“我”,而非疏远的“珩”。 “梓鸢便是有满腹的疑惑,公子也解不了我丝毫。”梓鸢幽幽一笑,似从未发觉他的亲近,反倒越发的疏离。 妫珩一笑,眼中却没有一分笑意:“鸢儿不说,又怎知我解不了惑?” “公子又是以为梓鸢要问些什么?”梓鸢不答反问。她饮尽杯中茶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妫珩望着她,眼里深深浅浅明明灭灭,让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 寒风自洞开的窗闯入,直冷得人手脚发凉。若不是肩上披着的大氅,梓鸢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狼狈尴尬。 最后,所有的复杂难明都化作一声轻笑。 “鸢儿的想法,我又怎能猜到?” 倒让人有些失笑了。 世人皆道“公子珩善识人心”,如今这话,倒有些抬举梓鸢了。 梓鸢垂眸,掩下眼中变换。 “也许,公子即便是猜到了,”她又给两人重新斟了杯茶,“也不愿与梓鸢说吧。” 她从未抬眼看向他,仿佛每一句都是不经意的一些话,却兜兜转转迟迟不愿交出心里藏着的事。 “我猜到的,不过是些皮毛,也不知是对是错。”妫珩抬手饮一口茶,“若是鸢儿愿告诉我,我自然是要欣喜万分的。” 神色间却无半分欣喜,只有探究和猜测。 “可若是梓鸢不愿呢?”连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就尖锐了起来,明明方才的平和看起来是那般正常。 妫珩却笑了:“若是不愿——” 笑里有些意味深长。 “珩就要凭着自己那些不知对错的猜测去做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 戏子怅 “公子又到底是猜测到了些什么?”梓鸢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不要动气,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意气用事,可话语间却还是多少带了些气。 话一出口,就让她暗恼自己的不争气。 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既然鸢儿不愿告知于我,那我似乎也没有要向鸢儿说明的义务。”妫珩端起茶壶,给自己满上一杯。 “梓鸢又何时说是不愿了呢?公子就莫要随意揣测了。”梓鸢懊恼着自己的不淡定。 “鸢儿方才让我猜,如今又让我莫要胡乱猜。这般反反复复,倒是真的让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妫珩悠悠笑着,满眼揶揄。茶入口清凉。 梓鸢气急,却又真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问出一句:“那公子现下可愿告诉梓鸢,你准备要做些什么” 妫珩放下瓷杯,好整以暇,起身向门外走去,留下满含调笑的一句话:“自是不愿的。” 门在眼前合上,轻轻的“咔”一声。梓鸢咬牙。 这人真是气人! 没半句正经,也吐不出半句真话。 可待心情平复下来后,梓鸢也明白过来了。只怕他是担心自己,才又专门留了会儿吧。 梓鸢的心软了软,望了静寂的窗外一眼,转身收拾了一下,便上了塌。 既然出了事后,他还放心让她独自一人,那应该是没有危险的。而淳旻那边,估计也轮不到她担心了。 这些事,若真是妫珩一手筹划,他如今迟迟不愿摊牌,她要谈也无话好谈。 若不是,那就更好了。 窗外虫鸣蛙叫。 一夜,安眠。 ~ “怎么样了?” 妫珩回房,便见淳旻拿布拭着剑,一把惊鸿剑在烛光下闪过红光。 “办妥了。”淳旻眼也未抬,把剑插回剑鞘中。 房中有些闷了,他起身去推开了窗:“还真是麻烦。” 妫珩一笑,回到书桌前坐下:“你也回去歇下了吧,该做的都做了。” 窗前的男子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向门外走去。 “戏演得再久,我也会记得自己是个戏子。”他站定在门前,回头看他。 好友的眼里一片平静,他却看到了劝诫。妫珩笑了,一手撑着额角。 “巧了,我也是。” ~ 第二日一起,梓鸢便去寻妫珩。 “公子可否带我去见昨日那歹人。” 妫珩正在用早膳,听言,意味深长地一笑:“有何不可?” 行至关押的地方,梓鸢有些狐疑地看了妫珩一眼。这船上的房间真有这般缺吗?为何要把所有的人都关在一间房里? “鸢儿可是以为我这里有这般穷酸?”妫珩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有些好笑,“不过是我好心,见他们刚好是故人,便把他们置于一处罢了。” 刚好是故人? “公子现下不就很会揣测人心吗?连梓鸢在想些什么都知晓。”梓鸢笑看着他。 “这些眼色,我还是会看的。”说罢,妫珩伸手一推,率先进了门。 梓鸢跟在他身后,一抬眼,却是愣住了。 几个人被打得遍体鳞伤,缩在各自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连煊禾也不能幸免。 梓鸢看得遍体生寒。 察觉梓鸢的视线,妫珩转头朝她悠然一笑:“鸢儿若是真想问出些什么,不妨用这样的法子。” 说罢,他又指了指置于房中央,用黑布盖着的东西:“那些东西随便用。” 梓鸢惊讶地看着那堆东西,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你对他们用刑了?” 许是震惊,她连声音都在发抖。 妫珩睇着她眉一挑,转头看向房里被伤得要死不活的人,笑了:“这就怕了?看来右相和夏柯果然把鸢儿照顾得很好。” “这帮人不愿说真话,又随便说些混话来糊弄鸢儿,自是要吃点教训的。” 那帮捉了十几个女子的贼人自然罪无可恕,可是两位姑娘 梓鸢看向靠墙阖着眼的煊禾和皓腕青青紫紫的苏青,眼里全是不忍。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梓鸢忽感身子不适,还请公子与我到门外走一走罢。” 妫珩神色间不置可否,却仍是提步跟了上来。 出了房门,梓鸢一路走得飞快,却连自己要去哪都没想出来,寻着路了便直直走了去。妫珩也不拦着,慢悠悠走着,然而人高腿长,倒是跟得也不紧不慢。 终于,梓鸢在通往西厢的回廊里停了下来。 其实她是知道的,妫珩应不是那些滥伤无辜的人。既然被关起来用了刑,那两个女子定然不会是无辜的。一想到自己在这陌生的船上被人加害险些丧命,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方才那一幕,实在是让她吃惊之余,又有些胆寒。 在那昏暗的房内,几个壮实的男子绑在一侧,两个女子蜷缩着窝在两个角落里。血污在阳光下触目惊心,血腥之气争相钻入鼻中,恍若怕人不知屋内惨状。 转念一想,她又是为何确信妫珩不会滥伤无辜。梓鸢有些迷茫,下意识跳过了这个考虑。 她现在一闭眼就能想起她们嘴角的红肿和手脚的青紫,思绪混沌,便是想细想也想不清楚。 背对着妫珩,梓鸢尽力压下心中泛起的恶心:“公子可愿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些话”妫珩踱到梓鸢面前,俯下身子,“鸢儿可能去亲自问问会比较好。” 他凑近她,似是在细细端详:“小姑娘果然还是没长大。” “这样就被吓到了。” 梓鸢惊得急急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回廊边的花架上。 “还请公子谨言慎行!”梓鸢恼得脸颊通红,一想起妫珩对待那些贼人的手段,心里仍是有些发秫。 “待鸢儿为了自保要亲手杀死一人的时候,就不会这般反应了。”妫珩直起身子,眉眼带笑一如从前,似乎根本不会被撼动一分。 “况且鸢儿的父兄身居高位,总会有人想从你下手,冲着你来。暗箭难防啊,也不知已经有多少人为鸢儿失了性命了。” “鸢儿你可有好好数过?” 梓鸢瞪大眼睛望着他,想起自己的那一双沉入江中的丫鬟,脸色煞白。 妫珩在心里叹了口气。 似乎是说得太过了些。只是如今不说,日后也总会有人教她。与其在性命攸关时再犹豫蹉跎,事后又悔恨难当,倒不如现下就把道理现实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这些原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便是要提点,也轮不上他。 就当他多管闲事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 柔夷颤 梓鸢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东厢走去。 这些事情,她的确从未想过。 自小便被亲人宠着,被夏府上下护着,风恬浪静地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她深知这些安稳来之不易,却从未想过背后是怎样的凶险。 方才眼见的只怕不及十分之一。 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子,身份地位摆在台面上,自然不可能真的平安顺遂。 一想到被那么多人尽力护佑的自己差点就要栽在那些个心术不正的人手里,梓鸢就气得心口发闷。 不只是气那些人,更是气自己。 她怎么就能安心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这么多年呢? 不想过去有过哪些风浪,随着她年岁渐长,危险怕只会越来越多,将来肯定也会有人为了她而面临困境。 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那些护着她的人鲜血直涌?难道还要来多几个香消玉殒的竹西和竹南? 妫珩教她自保,教她心狠手辣;她做不到严刑逼供,做不到挥刀伤人。但起码,她要能护得了自己。 推门,血腥味迎面而来。梓鸢咬牙,皱了皱眉,压下泛起的恶心,稳住心神,走了进去。 门内的人听见声音,便都抬起头来,见到她之后,眼里的畏惧便消去了,低下了头。 梓鸢心一凛,握紧了拳头。 她径直向煊禾走去。 她没有蹲下来,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 “说说看吧。”声音寒冷彻骨。 煊禾惊讶地抬头看着她,直直地就望进了她眼里,瞬间瑟缩了一下。 梓鸢一笑,在她面前蹲下,看着煊禾后退着,紧紧地把背抵在墙上。 “你们不是不怕我吗?”她环视一周,嘴角的笑意愈发地冷。 她从腰间抽出昨晚就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打开。 刀刃反射着阳光,有些夺目,那寒光却是直接冷到了人心里。 煊禾惊恐地看着她,脚在地上蹭着,直往后挪,却无奈退无可退。她疯狂地摇着头:“不!不!” 梓鸢细细瞧她。她倒算不上伤痕累累,只是几日不曾梳洗,显得人邋遢了些许。而那双抖个不停的手梓鸢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的手,怕是要废了吧。 “我不会伤你的。”梓鸢温柔地笑着,“只要你乖乖跟我说清说楚。” “要是敢糊弄我,废的就不只是手了。” 梓鸢心里是有些唏嘘的。昨天见到煊禾时,她即便慌张不安,起码还是无伤无痛,还有心思和她耍心眼的。如今这样子也不知往后要怎么办。 “说吧。”她敛下眼底的一点怜惜,用匕首的把手挑起了煊禾的下巴。 “那日c那日的火,不是我故意放的”煊禾抖着唇,眼底泛起泪光。 “哦?”梓鸢笑着,一脸不信的样子。 “是c是红琛大晚上的,想去西厢看看,我怕她闹出什么事,才跟着去的!”许是昨天已被逼问过,煊禾供出了红琛也没有了什么心理障碍。 梓鸢眉眼一沉:竟当真还有个红琛。 “那么火呢?是怎么烧起来的?”梓鸢依旧一脸淡定。 “火c火是不小心推到的” “你们就那么大胆进我的房间了?” “我们就见你不在红琛说大半夜你不在肯定有鬼,门也没关好,我们就进去了。” 肯定有鬼?恐怕是在想我品行不端吧。 “你们进去做了什么?怎么会让火烧起来?” “我们就随便看了看,什么都没做c什么都没做”煊禾抖着手,问她,“你能不能先把刀拿走?” 梓鸢眉一挑,却依旧笑得端庄:“不可以喔~姑娘好好回答了,自然就不用担心了。” 眉眼间似乎也染上些嗜血的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 朱心伤 梓鸢的匕首逼得更近了,她上下扫视了煊禾一番,刺目的淤青c满目的狼狈直直地撞入眼底。她压下胃部翻涌的恶心,凑近她,轻声说:“来说说吧。” 声音中,似乎多了些蛊惑的意味。 “红c红琛不知为什么偏要去西厢,我就跟着去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火真的是烛台被推到自己烧起来的!”煊禾害怕地拼命往后缩,只是再怎么缩,她都已经在墙角了,只是不断地在用身体摩擦着粗糙的地板。“沙沙”布料蹭着地板,引来另一边那些贼人细细的笑声。煊禾身子一僵,歪靠在墙上,眼里忽然就失去了光彩。 梓鸢心里闪过些不忍,可是转瞬间,眼前便闪过那日的大火,以及昨日被逼迫的狼狈。她咬牙,明明牙关生疼,却依旧在嘴角敛出丝笑意,倒是让煊禾看着,一颗心越发渗得慌,无意识地又开始往后缩。 “你要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你那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凤眼眼尾勾着人,梓鸢笑得越发温柔,“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就c是c席c姝吗?” “不是的不是的,真c真c真的是那火自己烧起来的。我不知道啊”应该是真的吓坏了,煊禾也有些语无伦次了。她挥着手,张牙舞爪的。梓鸢这时才发现她的手脚都被镣铐锁了起来。心里一凛,梓鸢对妫珩的手段又多了些认识。 不知怎的,有些难受,恍若之前眼见的温和友善不过是些假象,自始至终她都被人蒙在鼓里,对一个言语辨不出真假c心思看不出好坏的人面前傻傻地纠结犹疑。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红琛,想起她昨日见到妫珩时的那副羞怯模样,唏嘘不已。 她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红琛,也不知若煊禾说的是真的,那日红琛又是从哪里得到了什么消息专门来她的房里。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事事做得完美,总会有些落人口舌的地方,但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就被红琛记恨上了呢?怎么就让她记恨上自己了呢? 头顶几寸是窗。许是这几日对窗有了些阴影,梓鸢进门就寻了个能一眼看到窗外的角度。此时阳光仿佛就是冲着她的瞳而来的,刺痛了她的眼,让她眸中有了涩意,差点就要凝些泪落出来。 梓鸢恍然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盯着眼前的煊禾。 “你之前不是说是席姝放的火吗?还说她身边有一个男子?怎么现在就改口了?”许是刚刚在梓鸢沉默的时候缓了缓心神,此时煊禾眼里仍有畏惧,却淡定了许多,也不再手推脚跺了。 见梓鸢看向绑在另一边的那些贼人,煊禾浑身一僵,望向那些贼人,一时眼里的畏惧更甚,夹杂着心虚和愤恨,倒让人分不清哪些更多。她抖着声音说道:“是我说谎了。” “为何说谎?你和席姝有什么过节?”眼见煊禾望向那些贼人后眼中畏惧更深,梓鸢却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之前被困遗留下来的畏惧,心也戚戚。 “我c我和她”煊禾咬着牙,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似乎回想起来都是一腔的愤懑和恨意,瘦小的身子承受不住地颤抖着。 “她是个贱人!她就不是个好人!”愤怒到极致,煊禾反而显出了几分镇定。梓鸢看着她捏紧的拳头,眯了眯眼。 “之前我们被抓了之后,我和红琛想要逃跑一直跑一直跑快要跑出去了!都要跑出去了!”声音越来越小,煊禾别过头去,背向着那些贼人,眼圈通红,仿佛中了巫术,被上了咒。 “是她!是她告诉了那些人,让我们半路被截住,还被c还被” 弯成一轮新月的身子颤抖着,宛若在汪洋中颠簸的小舟。 梓鸢拿着匕首的手一抖,瞪大了眼睛。 她万万没想到两人之间是这样的过节。那“还被c还被”之后的话啊,即便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即便她还未及笄,想想也能明白。几年的圣贤书c那些文人大儒论论说说的贞洁操守,给女子下了蛊定了罪。今后她们会有什么遭遇,梓鸢不敢想,但也知道,一句“生不如死”无论如何也说不尽。这四个字很轻也很重,但不管怎样,都说不尽她们的酸楚悲苦。 所以才更觉得痛心。 而她们这些同样被抓的女子,便是真的清清白白,又能有谁人来证明? 她放下手中的匕首,心里翻滚着,犹豫着,叹息着。 那把匕首仿佛是在搅动着她的心。她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竟然生生揭了人的疤。 可是,谁说她就没有伤呢? 难道她们有苦有痛,就有了伤害别人的理由了? 她看着煊禾狼狈的模样,再于心不忍,想到那日西厢的大火,想到昨日抵在自己脖颈的匕首,也还是问道:“我跟你说有人告发你的时候,你已经知道那个人是席姝了?” 想了想,她还是很疑惑:“为什么没有想到是红琛?你当时是真的有见到席姝吗?” “我是真的见到那贱人了。”煊禾木着脸,仿佛方才所有的疯狂愤懑都不曾出现,“红琛c红琛她不是那样的人。” 梓鸢心一冷:“她当时在做什么?身边真的有一个男子?” 蜷缩在墙角的女子摇着头,摇着头,口中喃喃:“都说是骗你的了那个贱人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就什么事都没有呢” 梓鸢看着她,眼里闪过不忍。心被揉着捏着也不知是要变成什么形状,也不知还能否继续呼吸。 她仔细回想着,敛下怜惜,让沉着冷静浮上头。 平日里,她很少看见席姝和煊禾出现在同一场合,几乎是没有的。因此也无从留意两人的关系如何,却没想两人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想必是在她被抓上船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梓鸢幽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这船上又有多少这样她所不知道的故事呢? 她看向另一个角落里的苏青。 你,又有什么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 世情惘 梓鸢正了正颜色,走到苏青面前。 昨晚伪装用的粗眉已被撕去,眼前垂首的女子眉目娟秀,温婉和英气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仿佛女子柔美的外表之下潜伏的坚韧早已密密地渗进了骨血里。 梓鸢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苏青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提裙在苏青面前蹲下,坐在地上的女子抬眼看她。 眼底澄澈。 梓鸢牢牢锁住她的眼眸。昨日,她就是被这双眼睛威吓折磨的。 眼里有些情绪起起伏伏。却和昨日的凶狠不太一样。 她细细瞧着,待眼前这一双眼和昨日记忆中的那双眼重合了,方才垂眸,落下眼帘以拭去眼底残留的猜疑。 “昨日,你是要去找什么?”今日进门之前,她还咬牙想着,必定不会轻易放过那昨日的黑衣人。即便还未想明白要如何“不轻易放过”,毕竟决心是有了。 昨日的担惊受怕,不是如此简单就能抹去的。 可是一想到方才煊禾说的那些经历,梓鸢就对以牙换牙的报复方式失去了热情,也不想去用别的什么法子和她互相折磨了。 苏青望着她,愧疚和漠然在眼底c在抿着的唇间c在握紧的拳中撕扯着,对峙着。最后,她落下一笑,有些悔意,也有些不甘。 “我与梓鸢姑娘无怨无仇,也没和公子有任何交集。之所以这么做,”她浅浅一笑,眼里有些遗憾,“也不过是想报答煊禾姑娘的恩情。” 苏青的话音落下,那边的煊禾依旧窝在墙角低声喃喃,没有任何回应,恍若被堵在了记忆的死胡同里,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好好一个齐整的姑娘啊 心里还残留着对煊禾的那点怜悯,梓鸢视线落回苏青身上。眼前的女子淡定自然,言语间调理清晰,参杂着那么一两分侠气,明明晓得自己应该再三揣摩,有所提防,梓鸢却已经在心底予了她一些信任。 不自觉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恩情?” “煊禾姑娘曾救我一命,”苏青幽幽一笑,“不过,怕是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梓鸢不动声色。 “听闻她是放火的人,我心里不信,以为是你们冤枉了她。” “我了解到的她不是这样的。”苏青凝着她,强调一般,“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可是如今明了事实,才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眼底的愧疚迟迟不退,随着口中说出的一个个字慢慢地缠住梓鸢的心。 梓鸢细细瞧着她,摸索着手中的匕首,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日攥紧匕首而残留的温度。 “想必昨日是吓着姑娘了。”苏青垂眸,歉意扑面而来。 梓鸢抿了抿唇,对她这番话不置可否:“可我见你昨日是要寻些什么东西的样子,这和煊禾的恩情又有什么关系?” 煊禾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心怀感激,梓鸢不在意。她只想知道,苏青到底知道些什么,又要找些什么东西。 煊禾幽幽叹了口气:“我要找的,是她们到过姑娘房间的证据。” 她抬眼直视着梓鸢:“昨日我就听见了你在这房里跟煊禾姑娘说的话了,所以才想去找你要那些证据。” 她落寞一笑:“不曾想证据没拿到,人倒是被抓到了。” 梓鸢沉默半晌,说道:我没有办法就这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恩情不恩情的,要怎么去推敲?证据不证据的,又谁人能知晓? 苏青睫毛轻颤:“我也没有法子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梓鸢观察着她,她垂着头,也不再说话了,就任由梓鸢打量。 半晌,梓鸢开口说道:“你这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你会武功?” 苏青看向窗外。窗外海鸟翱翔,翅膀张开,拥着天空,拥着阳光,拥着自由。 “我自小便由父亲领着学习功夫。家里穷,学了点拳脚后,就被卖去大户人家的府上当个小护卫。这些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经历,有时,我都要忘了自己是个女子了。” “也就在这船上,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女子。我不希望连这船上的一点安宁自在的时光也要失去。” 她还淡淡笑着,却让人感受到了她的无奈落寞。 梓鸢捏了捏拳头,匕首突出的部分在手中一戳,生疼。 “那你的声音是怎么变成那样的?”她松了手,缓了口气。 苏青扬唇一笑,似是听到有趣的问题:“姑娘可是想学学?这可是我父亲钻研出来的独门秘术。” 梓鸢凝眉,不解她的反应,正想细问,还未开口,她却忽然笑得更欢了。 “就是有个坏处,”她摇了摇手指,镣铐随着手指的摆动发出琳琳琅琅的声音,“一不小心就变不回原来的声音了。” “也有可能就这样连说话的机会也失去了。” 梓鸢怔怔地看着她,喉中仿佛被填了颗石头。 忽然有些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这些女子的过去,似乎都长了疤,不能让人揭了去。 一旦揭了,痛的就不只是自己了,还有这世上千千万万深受其苦感同身受的女子。 府中的丫鬟c青楼的姑娘c街上的那些卖花女子,每个人都收着个伤心的故事。梓鸢自小便晓得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她可以和兄长一起读书认字,连着丫鬟也能有了读书的机会,但也有些女子自小就操劳着家中的大小事务,照顾兄长幼弟,服侍父母长辈,一辈子都走不出那小小的一方天地。 她是幸运的,所以她更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不幸。 只是她如今依旧柔弱。 护不了自己,也顾不得别人。 梓鸢起身,看着煊禾的一双眼里冷冷沉沉,压下些许汹涌的浪花:“姑娘好自为之。” 抱膝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勾唇一笑,不言不语。 推开房门,阳光倾泄而入,和那窗外流入的明媚交织汇聚。梓鸢抬头看去,眼底有些酸涩。她压了压眼角的湿意,柔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姑娘可要好好提防席姝啊” 声音冲散在阳光里,洒在梓鸢的耳蜗中,让她恍若有了幻觉。 她猛地回头看去,苏青低头摆弄着手脚的镣铐,好似从未抬眼看过她。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 误误误 真的是幻觉? 梓鸢不信。 她转身疾步向苏青走去,直接在她面前蹲下,拉过她的手:“你刚刚让我提防席姝?” 裙子扫在地上,蹭脏了,染了血污,她也毫不在意。 苏青淡定地缓缓抬头看她,煊禾却身子一僵,直直望了过来。 “姑娘听错了。”苏青淡淡地说道,也许是因为谈及的是毫不相关的人,言语之间的冷淡毫不掩饰。 “她说了她说了!她叫你提防那贱人!”煊禾喊了起来,仿佛生怕梓鸢不知道。 梓鸢瞧着苏青的神色,垂眸看向脚尖前的那一小片地,阳光在这里盖着章,留下一个个跳跃的脚印。 她放下苏青的手,直起身来,不再言一语,转身向外走去。 一步一步都走得坚实。 留下身后煊禾一句接一句愤怒的喊叫。 出了门,才发现妫珩就候在门外,兀自站得笔直。影子投在地上,好像一杆笔挺的稻草人,宽大的袖子垂在身侧,随风舞动着,仿佛能让人听到猎猎的声响。 梓鸢脚步一顿,不说一句话,也不再看他一眼,回身合上房门,摸出了一直放在腰间的钥匙上锁。 然而心里却远不如面上展现的那般淡定。 钥匙和锁孔的“咔嗒”声中,她的心乱得如搅动中的纸浆,粘糊粘糊的,收缩c膨胀,膨胀c收缩 手有点拿不稳钥匙,磕到了锁上,梓鸢一疼,捏了捏钥匙,随着最后“咔嗒”的一声响,落了锁。 门里有些琐碎的声音,她立了片刻,稳了稳心神,转身向游廊走去。 她看似走得从容,身后传来同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跟着。梓鸢咬了咬唇,止住脚步,回身望去。 妫珩也跟着停了脚步,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笑望着她。 “公子可是有事要与我说?”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缩在身后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眼前的这个男子,他并没有眼见的那么无害友善。 手段有多狠辣,想必不是方才所见的那些就能尽现的,只怕,那也不过是下手轻了的。 妫珩看着她,嘴角还挂着笑,眼里却冷得让人一颗心都浸入了初春雪融的水里。 “鸢儿可是在怕我?”他一步步走近,语调一如既往的慵懒。 梓鸢看着他,努力稳住颤抖的心。却在他一步步的接近中,连唇都微不可见地抖了起来。 心乱乱得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有这么畏惧吗?其实梓鸢也想不明白,可是身体已经直接告诉了她结论。 她在煊禾烧起的大火里体会到了害怕,在苏青的匕首下感受到了恐慌。可是妫珩,似乎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却让她打从心底里畏惧。 或许是因为他对煊禾c对苏青使的手段吓到了她?或许是因为他严刑下埋藏的心狠手辣惊到了她?梓鸢的心,乱着,脑子里,空着。 什么都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她是害怕他的。 这种害怕让人不自觉地发抖,让人自觉地远离。 妫珩停在了她的面前,站定。梓鸢不矮,他比她还要高了一个头有余。 此时他背着阳光,把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面容有些模糊了,轮廓中只有一双眼在暗色中亮着,恍若夜狼的幽瞳,泛着渗人的冰冷。 梓鸢忽然就不抖了。 她看着他,好似被一注浮着冰的冷水浇了个透。冰块冰粒砸在人身上,人清醒了,不抖了,嘴皮子却也动不了了。 忘了如何言语。 他朝她伸出手来,在她躲闪不及之时,逮住了她藏在身后的手,握住。 紧紧地。 她的手很冷,他的手更冷。 他倾身靠近她,嘴角的笑终于有了几分真实。 “这样,就逃不掉了。” 他攥着梓鸢的手,拉到胸前轻轻一扯。梓鸢猝不及防,立刻向他跌了过去。 脑子里的东西恍如一下子被人抽走。 手心发烫,她撞到了他的怀里,连心都烧了起来。 “这样,就更逃不掉了。”他的手扶着她的腰,声音落在耳侧,温热的呼吸搔着她的耳膜。 她浑身僵硬,人傻了片刻,呼吸间全是男子身上凉浸浸的气息。待回过神来,就气得羞得手抵在他胸前使劲地推,脚也向他踹去。 然而,他手一压脚一挪,轻而易举地阻下了她的动作,压制着她。 “再乱动,鸢儿就不要怪我不知礼数了哦!”他挑眉,眼角跳跃的笑意让人气得想给他一巴掌。 梓鸢抬头瞪着他。 “公子现在这是知礼数的作为吗?”眼里的怒火烧红了脸颊,烙上了修长的脖颈,连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都羞得发抖,更别说那被他灼热的手心贴着的腰了。 她垂下头,手抵在他胸前,深深呼吸着。 头顶传来妫珩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个问题,等鸢儿冷静下来了,我们再谈谈。” 胸前起起伏伏的,让梓鸢尴尬地只想转身跑开,却无奈被人禁锢着,动都动不了。而他还一副恍若未觉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自行平静,好像一点都不知两人这样的亲近会让女子有多惶惑。 梓鸢越想越气,越思越羞,终是忍无可忍地又抬头瞪他。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连声音,都变了调。 妫珩笑意更深,梨涡浅浅,仿若在惹人逗弄,方才的冰冷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鸢儿终于不再对我那么疏远了。”他一脸“真不容易”的表情,手依旧扶着她的腰,甚至还紧了紧。 梓鸢身体瞬间僵直,狠狠一脚踹了过去。那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能扑上来咬他一口。 妫珩闪开,躲过了突袭,叹了口气,语气中全是勉强的妥协,:“那鸢儿你可不能逃。” 可那双盈满笑意的桃花眼中分分明明就全是揶揄。 梓鸢咬着牙点了点头:“你快点!” 他松开了她,还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无害。 梓鸢抵在他胸前的手垂下,她紧紧喘了口气,眼角早已染上了腥红。 她捏紧拳头,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公子可是把我当作春秋楼里那些揽客的姑娘了?”梓鸢瞪着她,眼泪挂在眼角,摇摇欲坠,“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她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急急匆忙地,恍若身后是什么让人厌恶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 勇与怯 妫珩立在原地,看着梓鸢越跑越远,眼里的调笑早已消失。 又站了片刻,他自嘲地一笑,转身离去。 一派潇洒中全然没有半点方才的温柔缱绻。 冬日的阳俯视着江水涨落,再热烈也逼不去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鸟鸣嘤嘤,是人不懂的热闹。 “妹妹回来了?”珉玉迎面缓步走来,笑容温婉,一如既往。却生生在望见梓鸢眼角的水红时顿在了原地。 梓鸢站定,由着珉玉拉起她的手细细端详。 “先寻个地方吧。”沉默片刻,珉玉牵着她的手,往周围看了看,轻声说道。 两人一起到了庭院中,珉玉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现在可好些了?”她轻声问道。 梓鸢看着她,眼里的湿意早已干透,然而眼眶的红,只怕还来不及消去。 她咬着牙,点了点头,把眼中去而复返的酸涩压了回去。 珉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浮云,心,恍若也在半空漂浮着。 天很蓝,很亮,白云镶了金边,很柔软。 一如京中街头巷尾的那些小贩唱卖的棉花糖。 让人怀念。 梓鸢的心就那么静了下来。 如今,她是一点都不知该如何和妫珩相处了。 这些话无法对人说,纵然是珉玉,也不行。 即便是放在心里,也只怕一不小心就在多年后酿成了酒。 不论她心里对妫珩是什么想法,她没办法接受在现下就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污了名声是其次,只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摔一跤。 到时就不只是污了名声的事情了。 心,会很疼吧。 这些话,娘亲都没跟她说过。这些畏惧她也不知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的一颗真心,是要好好藏着护着的。 “小的时候,我一个好友得了一只大白兔子。白白胖胖,憨态可掬,但是水灵灵的眼睛里又有那么些机灵。”梓鸢笑着,拈下脚边随着风摆动的一朵小白花。 “她很喜欢这只兔子,给它洗澡,喂它吃青草,看着它在自己的榻上跳跳跑跑。我们这些好友看着都很羡慕,一个个都吵着爹娘,央着也要一只。” 珉玉笑着听着,眼里温柔荡漾。 “爹爹答应给我买的那一天,那个朋友哭着跑来找我。” 梓鸢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花,恍若在玩什么有趣的东西。 “兔子跑了忽然就不见了。” “我第二天就跟爹爹说我不要了。” 她把花放回脚边。 “人的心怎么就这么脆弱呢?可是我想起那天她哭得好像肝肠寸断的样子,心里也很害怕。” 她的脸上有些迷茫。 “万一我养的兔子也忽然跑了呢?” 珉玉眼中颜色变换,她拉着梓鸢的手,许久,许久。 最终,也不过一声叹息。 ~ 妫珩回到书房,解下披着的大氅,才看向侯在一边的岭垣。 岭垣倾身行礼:“公子,可要现在就给她们解药?” 妫珩把大氅往花梨木椅中一扔,靠着书案:“去吧。” 侧向阳光的男子眼底清亮,嘴角笑容戏谑:“没想到你现在也会做这样的药了。” 岭垣一脸无奈:“不过就是替公子消灾而已。” “这是灾?”妫珩挑眉,梨涡深陷,“桃花罢了。” 岭垣笑着摇了摇头,行了个礼,便转身出门了。 妫珩听着门被关上,执起案上的杯盏,灌下满满一口。 茶水落在心口的位置,溅开了一朵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 隐与显 和珉玉分别之后,梓鸢看着她走过古朴的垂花门,慢步下了楼梯。 立了片刻之后,她方才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路无人,她放空了脑子,任由空白一寸一寸地填补迷茫。 却蓦然在快要走到正房门口时,就停下了脚步。 此时妫珩应该就在书房里。 过一会儿就要用膳了,梓鸢并不想在此时撞见他。她站定,沉吟片刻,见丛画走了出来,转身向东厢走去。 还未走到东厢,她远远地就见岭垣从房里走了出来,依旧背着兽皮裹着的布包,淡定从容。 远远地就能闻到药的清香。 梓鸢没多想,猜着应该是去给那些人包扎伤口熬制汤药的,心里又“咕噜咕噜”冒出了些许对妫珩的不满:伤了人又还要忙着治疗,徒添麻烦罢了。 岭垣逐渐走出了视线。 因着心里对妫珩的气恼,她也没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就退到一旁的花架后,看着岭垣一步一步地走远。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姑娘这是看上那位公子了?都羞得要躲起来了。” 梓鸢凝眉,转身看去。 红琛就俏生生地站在身后,嘴角的嘲讽如利矛,直刺入梓鸢的心里,还要搅上一搅。 “姑娘切不要以为人人都如您一般。”梓鸢一笑,“不是每个女子眼里都只有男色的。” 端的是一副语重心长c敦敦教诲。 红琛眉眼愈发地冷,嘴角如利刃。 她哼了一声,声音里灌满了恶意:“看来姑娘对我有些误会啊?您的心思也不是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端庄矜持嘛!” 称呼上还效仿梓鸢用上了“您”。 梓鸢笑了:“端不端庄c矜不矜持,梓鸢都不需要姑娘来认同,倒是姑娘拈酸吃醋到偷偷跑到别人房间去这番作态真真让梓鸢叹为观止。” 红琛双颊抹上了难堪:“你要是行得正,还能被我钻了空子?” 梓鸢笑了。怎么就有人能够这样理直气壮呢?便是真的做了错事,也丝毫不知悔改。 “红琛姑娘的教养实在让梓鸢感叹。” 她的笑越诚恳,就显得越嘲讽。 红琛往前迈出一步。 梓鸢看她手抖着,咬着牙,心里有了防备,手摸了摸袖子,摸出了匕首。 毕竟这女子也不是第一次想到动手打人了。 未料红琛脸色变换着,甚至气得手都在发抖,却迟迟没有行动。她脚一顿,梓鸢就眸一凝,心也绷了起来。 却见她又往后退了一步,立在原来站着的地方,深深吸了口气。 开口时声音里压着的怒气收都收不住,语气里全是不情不愿:“我来不是为了和你争执的。” 梓鸢静静地看着她,心下了然。 “其实红琛姑娘您应该也是要被关起来的吧。也许关起来还更好些,这样就用不着在这里和我相互膈应了。”梓鸢笑着,揶揄不加掩饰。 红琛瞪着她,眼里的不甘裸:“大晚上的不在自己房内,难道你为人就没有问题了?这事放在哪里都不是什么妥当的行为,你还不怕我到处跟人说吗?” “你凭什么在这里威胁我!” 她气得俏丽的脸蛋都涨红了,一身红衣被风吹胀,恍若她膨胀的怒火。 “姑娘刚不是才说你不是来和我争执的吗?怎么现在又如此计较?”晓得红琛要说的是什么,梓鸢的心透亮的,话语中也多了很多悠然自得。 红琛瞪着她:“别以为你吃定我了!” 梓鸢从容地笑着,也不反驳。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那火都不是我们故意放的。”说道这里,她恶作剧般地一笑,“要是你在的话,我倒是有可能烧上那么一烧!” 梓鸢的眼一冷,心里窜过一股寒意。 “我们就进去逛了逛而已,火不过是一不小心推倒烛台烧起来的。”她冷哼一声,“我哪有那么无聊。” “在此之前你有私自进过我的房间吗?”梓鸢盯着她。 “没!有!如果不是听说你不在,你那地方,我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话落,她眼一转,“你这是在审问我?” 梓鸢眉眼更冷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刚刚说是‘听说’的?从谁那里听说的?” “不是有句话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你做了什么,总会有人知道的。”红琛冷冷一笑,转身走去,“要说的我都说了,要抓要关,随便你。” 梓鸢看着她一步步走去,每一下都走得摇曳生姿,沉声问道:“梓鸢想冒昧地问姑娘一个问题。” “梓鸢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姑娘如此厌恶梓鸢?” 这厌恶,她瞧着想着,却越来越觉得并非全是妫珩的缘故。 红琛没有回头,脚步一顿。 沉默中,大风刮过,让人不自禁地一抖。 梓鸢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拳头,却又很快松开。 “你自己想吧。” 说罢,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脚步愈急。 冷硬的声音随风飘去,散作齑粉,落在梓鸢的心上。 冷风一阵狂过一阵。梓鸢倚着廊柱,看着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想不透,想不透。 脑中有些疼,她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方才是想去看看煊禾她们的,和红琛这一碰上,倒是让她差点忘了。 不过,这一番你来我往,倒让她觉得心里的郁气散了些,关于妫珩的那些不满和气闷,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不过,那告诉红琛的人呢?莫不是也是席姝? 之前煊禾也并未提到是席姝告诉红琛的,那么,要么是她也不晓得,要么就不是席姝。现在看来,她倒觉得是煊禾也不晓得可能性比较大。 她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做隐瞒了。而且在早上的应答中,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 梓鸢想了想,也不着急着回房用膳,转出遮身的廊柱,向东厢走去。 方才被风一刮,如今那药香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路上若有似无的花香撩人心神,和那先前的药香一比却显得过于浓腻。 梓鸢一路走着,捕捉着药香,却只能失望而止。 到了门前,她拿出钥匙,插入了锁孔。 门被推开了,她却愣在了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九 虚与实 屋里的药香比屋外要浓烈些。 人依旧是那些人。 甚至地板上的血污也都还在。 可是—— 今日早上的狼狈已全然不见。 梓鸢看着,握着门把的手捏得死紧。 屋里的人都抬头看她,煊禾和苏青的眼里有些错愕,却又飞快掩去,速度快得就好像那些忽然消失的累累伤痕。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被骗了。 梓鸢紧紧咬着牙,咬到牙根发酸,她狠狠地摔上门,又“稀里哗啦”地把门锁上,转身向正房走去。 脑子里乱成了麻,绕来绕去地只有一个念头—— 她这是被妫珩戏弄了?! 一路直往正房冲去,结果就刚好碰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丛画。 她惊愕地看着梓鸢,疑惑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梓鸢压下心里的火气,努力让自己说的话不那么冲:“请问姐姐,公子是在书房吗?” 丛画颌首,却又伸手拦住了她:“小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也许丛画可以给你帮些忙。” 梓鸢抿出一抹笑,却很是艰涩僵硬:“姐姐不用担心,梓鸢不是冲动的人。”说罢,绕过丛画就向书房走去。 步子行得恍若是去提刀杀人。 一路走到门口,她终于停了下来,恍若猛被拉住缰绳的马。 身后跟着的丛画紧接着在她身边站定:“小姐你” 话还没能说完,就见梓鸢朝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起。 她又默默站了会儿,才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远。梓鸢听着丛画离去,看着眼前的门。 祈雨图依旧是那幅祈雨图,她还记得初次站在这里的情景,忐忑纠结,害怕担忧,可是最后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随之而来的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恍惚觉得像是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如今,那个时候的猜疑和忧心还在。 不仅丝毫不减,还更甚当时。 她抬手敲门。 “咚咚咚”,恍若叩在心上。 她脑中划过什么东西,却转瞬即逝,辨不太清。 妫珩清冷的声音传来:“进来。” 梓鸢推门进来,一眼就锁住书案后的男子。 他正秉笔在案上铺开的纸上写着什么,阳光打在白玉般的脸上,调皮地舞蹈着c打磨着。 “公子。”她开口,声音里冰冷交织着挣扎,有些沙哑。 他便放下手中的笔,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鸢儿是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吗?”他笑着,因两个梨涡而显得平易近人的一个笑容却让梓鸢觉得浑身发冷。 “梓鸢不想打扰公子,只想问一个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起起伏伏。 妫珩颌首,依旧微笑着看着她。阳光照射下,他的眼里有些细碎的光。 “公子,”梓鸢屏息看着他,“你是真的对那些人用了刑吗?” 她看着他,面上平静,却不知颜色变换的瞳孔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心神不宁。 妫珩幽幽一笑:“鸢儿怎么忽然这么” “请公子先回答我的问题。”梓鸢急急打断他的话,贝齿在唇上印下浅浅的印迹,又慢慢地变回原来的丰盈。 妫珩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梓鸢就迎着他的打量,静静地等着他。 风自两人之间流过,若拨弦的玉指捻着两人的心弦,一抹一挑,无声的乐曲在一遍遍回响。 半晌,他笑了,无奈地抚额。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鸢儿发现了。” 却是真的承认了。 梓鸢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手指捏得生疼,开口时喉咙恍若被火烧。 “为什么?” 心里却没有原先想得那般气愤。 “鸢儿过于柔弱了,总得逼一逼的。”他的手伸向书架,食指扣在某一本书上,抽了出来,“出门在外,强势一点不会有坏处。只有自己够强了,才不至于被人欺侮。” 梓鸢眼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本医书。书脊散了,却被人精心地包装好。 “鸢儿放心,药是没有问题的。吃了之后除了会显出伤痕累累,也不过是短期内让人显得疲惫憔悴罢了。” “已经让岭垣给他们送去解药了。”他的视线离开书册,抬眼看她,“鸢儿就是看到他们完好如初,才跑来找我的吧?” 这套说辞听起来毫无漏洞,梓鸢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点了点头:“所以公子原本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鸢儿今日不发现,明天也总会发现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鸢儿逮住了。”他把书放回架上,“鸢儿是又发现了什么,专门去东厢了?” 梓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想到才去找他们。” “哦?”妫珩笑着抬眼看她,“那鸢儿还要去问他们什么?” “梓鸢不知要去问些什么?只是想要再去确认些信息而已。” 妫珩不置可否地一笑:“鸢儿认为现在应该如何处置那两个姑娘?” “梓鸢认为可以放了。”她仔细观察着妫珩的表情,“那公子又是如何想的呢?” 妫珩笑着看着她:“鸢儿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了。” 一时两人沉默。 他把书籍转过来给她看:“这是岭垣的书。鸢儿什么时候有兴趣了,也可以来看看。” 梓鸢看着书页已经快要散开的书,轻轻点了点头。 他放回书册,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敲了敲。 好一会儿,才问道:“鸢儿还有其他事情吗?” 梓鸢抿着唇咬了咬牙,又摇了摇头。 “那鸢儿先回去吧,”他的笑容温和无害,“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日也没时间和鸢儿聊聊。” “那两位姑娘,既然鸢儿觉得可以放了,便让丛画去把人放了吧。” 梓鸢立了片刻,在他再次抬头来看她之前,转身向门口走去。 “对了,”他又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今日的事,珩并非有意冒犯。” 梓鸢脚步不停,推门而出。心里躁动凌乱。 “今日的事”,是指给那些人吃药骗了她? 还是他跟她暧昧亲近? 都已经不重要了。 梓鸢疾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撞上门,靠着门喘着粗气。 木头硌到腰背,有些酸疼。 她只觉得浑身脱力。 这到底要她怎么判断真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 有水尽 即使没有确切的证据,梓鸢也可以确定,火起的那一天,在她回房之前,是真的有人进过她的房间。 如今煊禾和苏青要被放了,席姝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而红琛,看似简简单单坦坦荡荡。 然而,这几个人加上妫珩,联系起来就让人不得不有所怀疑。 梓鸢也知道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这些女子和她一样都是被贼人所抓,然后偶然被妫珩给救下的,又怎么可能和妫珩有所瓜葛,甚至密谋来伤害她? 倒是席姝和那些贼人勾结的事情,还有些可能。 若是这事情和妫珩有关,照现在看来,她还不用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若是和妫珩无关,而是席姝真的和那些贼人勾结,那就真的危险了。 梓鸢叹了口气,蒙头大睡,倒宁愿一切都是妫珩的阴谋诡计了。 又想到他那一番暧昧的行径,梓鸢心里憋了口气,更烦躁了。 ~ 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梓鸢披好衣服,下床拉开了门。 丛画站在门外,有些抱歉地看着她:“小姐,实在抱歉,是吵到您了吗?” 梓鸢摇了摇头,接过丛画手里的盘子。 想必是昨日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今天才醒得这般晚。 她走到书桌前,上面还铺着之前回忆出来的关于各位姑娘的点点滴滴。她放下盘子,拿起纸,重新看了起来。 看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她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后,便开始用早膳。 用完早膳,一如平常,她出门消食。 却在推开房门之后,看到了丛画就候在门外。 她心一颤,涌起不详的预感。 “姐姐这是怎么了?”恐怕,给她送了食物之后,她就一直没有离开。 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让丛画一直候在门外,迟迟未来和她说? “昨日有人行刺,公子受伤了。”丛画眼里忧色毫不掩饰,让梓鸢明了,事情恐怕有些棘手。 两人一起急急往正房走去,一路上,丛画和她说着昨日的事情。 昨夜公子有事去寻岭垣。门敲了许久,却迟迟未有人来。公子他察觉不对,一脚踢开了门,却见岭垣被人绑在床边,房内一片狼藉。听了岭垣的话之后,他便追着贼人而去了。在和贼人打斗的过程中却中了计受了伤。如果不是淳旻及时赶到,只怕公子性命堪忧。 两人到了正房,梓鸢就要往妫珩的房间走去,却又忽然顿住。她回头看向丛画:“可有抓到贼人?那贼人是谁?” 丛画眼中狠厉一闪而过:“是席姝。” 梓鸢心一沉,站定许久,才又问身边一直没有离开的丛画:“姐姐可否带我去见她? 丛画点头,率先转身走去。 席姝没有被关到之前关煊禾和苏青的地方,而是在西厢。想起这两个女子,梓鸢问道:“煊禾和苏青可是已经被放了?” 丛画摇头:“原本是今日一早便要放的,可是昨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船上戒严,可疑的人都要重点关注,便没有把两位姑娘放回去。” “那公子已经审过席姝了?” “对,”丛画点了点头,“昨日伤被包扎好之后,公子便立刻去审问了席姝,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梓鸢颌首,没继续追问真相。想必这些,之后都能从席姝口中得知。 行至西厢,眼前依旧是一片火烧后的残骸。 梓鸢有些怀疑:这样的房子可还能够关得住人。 可门一打开,她便知道答案了。 背对着门口的席姝,四肢各挂着一块铁砖,连挪动都困难。 看来公子是真的下了狠手。 听见有人来了,她艰难地回过头来,见到是丛画和梓鸢,她抿出一抹笑。温和柔弱,一点都不像是会行刺,甚至伤到公子的人。 “两位姑娘可是来看我笑话的?”她笑得柔美,语调平缓,仿佛在跟人闲聊一般。 梓鸢看了丛画一眼。丛画颌首,转身向门外走去。 席姝看着丛画一步步走远,终于把视线落到梓鸢身上。 “妹妹来找我,是为了何事?”神态语调,一点都没有眼见的那般狼狈。 “妹妹想知道的不多,”梓鸢拢了裙子,在她身边坐下,也不顾忌地上的灰尘了。 “不过就一两个问题。” “姐姐那日来寻我一起吃饭,是为了什么?”梓鸢看着她,微微笑着。 席姝细细瞧了她一会儿。 “现下这个样子,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席姝一笑。许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反而少了负担,连笑容也真实轻松了许多。 “那天啊妹妹回房之后是不是觉得好像有人进过你的房间?”她笑着,“如果不是我来找你,妹妹已经去找了公子了吧。” 梓鸢静静地听着,也没有回应。 “所以啊未免妹妹真去找了公子,我就来找你了。”她笑着,有些小得意,“因为进你房间的,就是我啊。” “就算我真的在之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被你们发现了,我也可以借口说是找你一起用膳时,一不小心落下的。” “那姐姐后来怎么就要烧了这里呢?”梓鸢抓到一块木头,在手里攥着。 “原本没想烧的,”席姝一副不太记得的样子,“没想到我运气那么好,逮到两个替罪羔羊。” “我就跟红琛说一句你大晚上不知去哪了,那孩子就一脸要去抓奸的表情。太可爱了!”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红琛笑了起来。笑容甜美,恍若温暖的邻家姐姐。 “她们进去之后啊‘呼’一阵风,烛台就倒咯!”席姝笑得欢快,梓鸢却攥紧了手中的木头,心里五味杂陈。 红琛是不怀好意,但是也不过是被席姝当枪使了。 煊禾,看来真是冤枉了。 “那你为什么要进我的房间?”这个问题,梓鸢久久想不明白。 “这个嘛”席姝一挑眉,“妹妹不如去问问你的公子?” 木头在手中“啪”一声断掉。席姝顺着声音看去,看清楚了,抬眼看向梓鸢,一脸的意味深长。 不多时,她笑了:“妹妹现在都不愿叫我一声‘姐姐’了,不过我还是想多嘴说一说,妹妹往后呀可得长点心眼。”说罢,还俏皮地朝着梓鸢眨了眨眼。 梓鸢想了想,又问道:“你可是真的和那些贼人有所勾结?” “贼人?”席姝有些疑惑的样子。 梓鸢明了,松开手中的木头,起身向门口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一 真与假 门内有交谈的声音,梓鸢停下脚步,敲了敲门。 “进来。”静了一瞬,门内传来妫珩的声音。 梓鸢推开门,淡淡的药香迎来,她抬眼看去。 恰恰就撞进了妫珩的眼里。 那一双眼,让她想起蛰伏的兽,无论如何都不敢掉以轻心。 梓鸢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看了一旁的岭垣一眼。 耳边传来妫珩幽幽的一声叹:“岭垣,你先出去吧。” 门在身后开合,待脚步声远了,梓鸢才看向妫珩:“公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妫珩两颊的梨涡浅浅,修长的身子卧在榻上,自有一番慵懒,“鸢儿不用担心。” “梓鸢的确不会担心,”她敛了笑,在妫珩榻前一步远处站定,“毕竟公子这伤都不晓得是真是假。” 她迎着光。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白的更是雪白,反而看似比妫珩伤得要更重一些。 妫珩不答,房内一时便静了下来。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笑更深了,掀开被子,艰难地翻身下床。一连串动作中,他自始自终面带笑意,额头却逐渐漫上了汗珠,直至铺满了面容。 梓鸢捏紧了拳头,不让自己去傻乎乎地阻止。 在动作中,他似乎扯到了伤口,梓鸢看着他腰腹部的血红越来越深,汗水落了一滴c两滴 一双手抖得更是厉害。 她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 身后他的气息袭来。直到听到妫珩站定的声音,她往前跨了一步,才回过头去。 他就正正在她一步远的地方,只怕方才不是她机敏地又往前跨了一步,她就要着了他的道,落到他怀里了。 梓鸢装作不知,又往后退了一步,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公子不是伤得很重吗?怎么下床了?” “这话鸢儿现在来说,是不是有点迟了?”他看了眼两人的距离,自己也往后退了退,靠在了床头。 “这不是鸢儿要看看我的伤是真是假吗?”他笑得一脸轻松,仿佛方才艰难爬下床的人,不是他。 “玩笑话而已,公子何必当真。”梓鸢虚扶了他一把,“公子还是先回床上休息吧。” 妫珩不置可否,却还是顺从地弯腰坐回了床上。 “鸢儿想要问什么?”他正了颜色,自下而上瞧着她。 他是明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却偏要来问她的。 “席姝姑娘让我来问你,为何她之前要偷偷进我的房间。” “她还让我长点心眼,提防着点。” “公子是怎么看的?” 梓鸢时刻不忘盯着妫珩,他一蹙眉一扬唇,一抬手一扶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鸢儿又是怎么看的?”他的一双桃花眼波澜不惊,似乎一举一动都只因身上的伤而起。 “梓鸢能怎么看?梓鸢什么都不晓得。”梓鸢笑了,忍不住流露些怒气。 这人滴水不漏,她又能奈他何? “莫要绕圈子了,公子。”她的笑里有些无奈,“梓鸢猜不透,也不愿继续猜了。” 妫珩端过床头的茶,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似乎是在故意吊人胃口。若不是确定他是受了伤,不好让他伤上加伤,梓鸢这时都不知道要怎么个不客气法了。 “虽然我很想说让鸢儿去找岭垣,但是被人这么踢来踢去,鸢儿是要气坏了吧。”妫珩放下手中的瓷杯,笑容戏谑,“好吧,那就我来说好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并不比你清楚多少。虽然岭垣是我的幕僚,但并不是什么事情我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的只是,岭垣那里有席姝要的东西。” 妫珩看起来一脸坦诚,不像说谎的样子。 “那她到我房内是去找岭垣的东西?”木桌在指节的敲击下发出“笃笃”的声音,从着心跳的节奏,不紧不慢。 “是。只是没想竟连累了鸢儿了。”妫珩一动,扯到了伤口,血色又重了几分。 他拧眉,无奈地看向梓鸢:“鸢儿可否帮我去唤岭垣过来?” “晚些时候我们再来细说如何?” 梓鸢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好。” 岭垣现在的房间也在正房,梓鸢走两步便到了。 她敲了敲门,脚步声立刻响起,不多时,门被拉开,岭垣就背着布包站在门口。 见是梓鸢,他眼里有些惊讶,但立刻便平静下来。 “小姐,”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可是公子伤口裂开了?” 梓鸢点了点头,心下暗踌。 明知不该随意信任他人,她依然难以对眼前的男子起疑心。大概是医者身上都有些能安抚迷惑他2人的地方。 单刀直入吧。 “公子可方便跟我说说席姝姑娘的事吗?” “那个昨日闯我房间的女子?”岭垣眉眼一凛,“岭垣不认识她。” 岭垣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是,她却是追着我来的。” 温和的语调中寒意渗人,梓鸢疑惑更甚。 见梓鸢看着他,岭垣有些抱歉:“之前小姐受到的那三番四次的惊吓,其实都应该记到岭垣的头上。还请小姐原谅。” 说罢,他站定,端端正正地作了个揖。 梓鸢急急把他拉起来:“无须道歉,毕竟公子你也不知。” 这些日子的确是受了许多的惊吓,但是这些人的目标终究不是她,这些亦不是岭垣事先就能预料到的,梓鸢不想多作计较。 想来岭垣也是不可能告诉她缘由的,梓鸢一思量,问道:“可有打算如何处置席姝姑娘?” “自然是要交到官府的。” “那不怕她”就不怕席姝说出些什么,让歹人惦记上他?毕竟席姝不就是冲着他的什么东西来的? “这个小姐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让她不敢说话。”男子的笑容和煦温暖,依旧有着医者的从容平和,可是这话背后的意思,却让梓鸢心底的寒意如炊烟升腾而起。 已到了妫珩的房外,梓鸢停下来,朝岭垣笑着说:“岭垣公子去吧。梓鸢就先回房了。” “小姐交代了之后还与我一同过来,想必是还有事情要与公子商量,不如先进来等等?”岭垣身上的寒意已收敛,恍若方才都是梓鸢的错觉。 “不用了,梓鸢晚些时候再过来便好。”随即,梓鸢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妫珩还没告诉她为什么席姝会让她提防着他。只是这一趟来回,够他前前后后想清楚几个回答了。 也不知他的答案几分真几分假。 都不是善茬。 这岭垣的事情,便且信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 离与留 离开京城以来,几番波折。 昏迷两日c遭人刁难c疲累晕倒c西厢被烧c刺客挟持这些事情,都不是梓鸢之前能预料到的。可是这些时日,却统统上赶着让她给碰上了。 有所畏惧便是有所收获。猜疑和筹谋是她在这船上做的最多的事情。即使疲累,即使并没有发挥实际的作用,她也一点都不后悔。 几日以前,她还在想着宁愿不曾离开府中,可是如今细细想来,回顾经历的每一件事情,她不仅庆幸自己安然无恙,也感恩自己能够遇到这样的机会。 这样一个成长的机会。 人不可能,也不应该一辈子活在他人的羽翼下,就像妫珩所质问的,父兄不在身边,她该如何自保?即便父兄就在身边c家族就在身后,她又能眼睁睁看着多少人在她面前为了保护她而牺牲? 总得靠自己的。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是为了身上背负的人命,她都不能安于现状,坐以待毙。 江鸥在水上翻飞,惊起了一片片水花。梓鸢倚着栏杆,纵然还有些忧心,但心底一片明朗。 不管妫珩是否真的不怀好意,终归不会到这个时候才来伤她性命。性命无忧,那便能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了。 而席姝的话到底什么意思?这些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已经不重要了。 后天就是下船的时候了。该忘的,都忘了吧。 “听说接下来会经过一段峡谷,然后便是通州了。”珉玉走上前来,和她一道靠在栏杆边上。 “妹妹打算如何去寻你的姨父姨母?” “自然是去官府寻人问路。”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亲人,梓鸢心里便涌动着几股暖流,“终于啊” 珉玉会心,握了握她的手:“妹妹可有想好什么时候回京城?” 梓鸢摇了摇头:“这还要待抵达通州,和姨父姨母商量过后才能决定。” 天青青,是个好天气。虽说妫珩被伤,梓鸢也半分好心情未减。 不过是个过客,那些亲近暧昧,那些似真似假,都不应再影响她的选择和心情。 尤其是在他表明了“并非有意冒犯”之后。 “小姐,公子请您过去一道用膳。”正想着,丛画走了过来。 梓鸢想了想,朝珉玉颌首,向楼上走去。估计妫珩是要和她继续之前未结束的话题吧。 “鸢儿坐吧。”进了房,妫珩坐在椅中,一席毛毯团在腰际,看起来甚是暖和。他朝她一笑,眼底有些疲累。 看到几案上的卷宗,梓鸢心下了然。只是不明白妫珩明明已经被贬通州了,怎么就还有那么多事务要处理呢? 似是看透了她在疑惑什么,妫珩伸手垒了垒那些卷宗:“这里大多是族里的事务。族里的事情可不像朝廷上的那么容易卸下。” 梓鸢点了点头:“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梓鸢的?” “没有事情就不能和鸢儿一道用膳了?”妫珩一扬眉。 梓鸢心头涌上一股气,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和谁说话都这么轻佻暧昧。 不过思及再过多一日便要告别,梓鸢也不欲计较,只得压下不悦,轻描淡写道:“公子贵人事忙,要真用得上梓鸢,梓鸢自当尽力。” 妫珩笑着斟了两杯茶:“后日便到了通州,珩只是想问问鸢儿有什么打算而已。” “可有什么是需要珩帮忙的?” 梓鸢抬眼看他。眼前的男子似乎总会避重就轻,戏弄后的道歉c席姝的那些话,她不提,他就能当作是她并不需要c是她不想知晓。 她不细究,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掉。 她暗暗叹了口气:“梓鸢自己能应付过来的,谢谢公子了。” 妫珩不置可否,一口饮尽杯中的茶,也不再多言。 两人相对无言地用完了膳。 离开前,梓鸢忽然又想起了煊禾和苏青。 “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理两位姑娘?”梓鸢站在门口,问屋内正摊开卷宗的妫珩。 他抬眼看她,梨涡在阴影中如幽深的水潭:“放了,?这不是鸢儿的安排?” 梓鸢颌首,犹豫了片刻,终是问道:“请问梓鸢可否请苏青姑娘做侍女?” 妫珩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些问题,鸢儿又为何要问我呢?难道不是应该问问苏青姑娘吗?” “虽是在珩的船上,珩可管不了这么多个姑娘。” 许是妫珩高高在上了许久,在梓鸢眼里又是想如何处置这船上的人便如何处置。当这个想法在梓鸢脑海中浮现时,她下意识就向妫珩询问。 仔细想想,的确和妫珩无关。 梓鸢脸一红,看着椅上的男子,沉默许久,才正正行了个礼:“那梓鸢先告辞了。” 若是剩下的这些日子能够不再见到妫珩,梓鸢的确会松一口气的。 得知两个姑娘还在东厢,梓鸢向东厢走去。 还未走近,便又见红琛。 见到梓鸢走来,她僵着脸在原地候她。 “姑娘在这是干嘛?”不管是在席姝口中,还是在煊禾嘴里,红琛都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替死鬼,即便真有歹心,也不曾真的行过歹事。 “我希望梓鸢姑娘你可以现在就放了煊禾。”红琛的怒火显而易见,梓鸢有几分好奇:红琛和煊禾到底是什么交情?怎么红琛要为了煊禾三番四次求情。 这倒是让梓鸢对煊禾多了几分羡慕,毕竟梓鸢自己是被红琛敌视着的。 心里这般想着,脑中忽然闪过煊禾说的话,梓鸢惊悟,一颗心摆得飞快。 红琛和煊禾,是一起逃跑,又一起被抓回去的,那红琛 “这不是梓鸢能决定的,”梓鸢笑着,带着几分真诚。 “不是你能决定?”红琛冷哼一声,“方才那丛画可是说了,‘梓鸢姑娘说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 红琛模仿得阴阳怪气,梓鸢却只注意到了话里的意思。 还真是没想到妫珩的命令传达得如此直接。 不过既然这两人迟早是要放的梓鸢叹了口气,取下腰间的钥匙:“那便请姑娘去寻丛画姑娘过来吧。两位姑娘的手铐脚铐都不是梓鸢可以开的。” 听到“手铐脚铐”,红琛瞪大了眼睛,可随即,她便转身向正房跑去。 梓鸢看她提着裙角跑远,拿过钥匙开了门。 见是她,门内的人一点都不意外。她看向煊禾。一路上吃尽苦头的女子垂着头,面无表情,似是对谁人出入都没了兴趣。 梓鸢叹了口气,想到待会她就能从红琛口中得到关于席姝的好消息,便也不再多嘴了。 她在苏青面前蹲了下来:“我记得你是京城人?” 苏青也打量着她,笑得有些玩味:“姑娘是有什么好差事要介绍吗?” 梓鸢笑了:“你可愿做我侍女,和我一道回京城?” 随着话音落下,她看见苏青和门口的红琛一脸错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三 离离原上草 “你以为你是谁啊!”未待苏青有所回应,红琛先质问了起来,“怎么随便就让一个姑娘给你当侍女?你配得上吗?” 梓鸢也不理会,就笑着看着苏青,一双凤眼里藏着打量,也埋着犹豫。 苏青回视她,惊讶的神色已尽皆收敛,眉眼的英气在观察中展了几分。 “这位苏青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哪知道这人府中是什么情况?只怕一不小心就被人给卖了!”红琛一脸愤懑不平,苦口婆心。 却听苏青一声尘埃落定的“好”。 红琛还欲说出口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喉咙中。 苏青扭头朝红琛安抚地一笑,眉眼温和:“我愿意相信梓鸢姑娘。” 她挪了挪身子,以便丛画帮她把镣铐解去。 梓鸢一直在一旁看着。见此,她释然一笑,揉了揉眉心,掩去眼底的犹豫,把手伸向摆脱了束缚的苏青:“谢谢。” 笑容中有由衷的欣喜,有信任。 苏青抓住她伸来的手,借力起了身。许是坐得久了,她脚下一软,在梓鸢的搀扶下,才靠着墙站直了身子。 一边的红琛咬牙看着,几次张口欲言,反反复复中,终是不再多置一词,转身向正在解锁的煊禾走去。 待煊禾也解了锁,梓鸢拉着苏青向门外走去,临走前,她回头看去。 那帮贼人被捆在另一边。在屏风的遮挡下只朦朦胧胧罩了一层纱衣般的阳光,恍若要在一片暖黄中无声无息地散作微尘。 不知为何,梓鸢心一冷,寒意窜流。 她又细细看了几眼,直到被红琛催促着离开了,才转身向外继续走去。 不多时,便把这些抛到了脑后。 接下来一天多的时间里,船上众人都在整理着各种东西。梓鸢也想不分明,明明各位姑娘被救上来时身无分文,除了一身衣裳外拿不出他物,怎么短短十数天就多了那么多物什呢? 听到梓鸢的郁闷,刚好来喝茶的珉玉忍不住取笑:“妹妹自己不也一样吗?” 便是梓鸢自己也是如此,不经意间就能整理出好些其他姑娘亲手做了送来的小玩意,还有几张记了些诗词和想法的纸,恰好装满了包袱。 “要真嫌麻烦,就把这簪花还给珉玉吧。”说着,就要伸手从梓鸢的包袱中取来。 梓鸢立刻夺回了自己的包袱,满脸的不好意思:“姐姐就莫要取笑梓鸢了。” “这又怎会是取笑呢?不过是提醒一下妹妹罢了。”珉玉收回手,施施然饮了口清茶,“妹妹这里的茶还真是不错,不如也带点回去?” 那是妫珩的梅花泉酒,见梓鸢似乎喜欢,他便让人送了过来。 “姐姐!”梓鸢都有些恼羞成怒了,“姐姐的东西肯定不比梓鸢少。” “是啊,”珉玉笑得自在安然,“但珉玉可不嫌弃自己的东西多。” 梓鸢看着她,满脸无奈。 “好吧。”珉玉放下瓷杯,摆着手,“那珉玉不说话打扰妹妹了,妹妹自己慢慢来。” 说着抽出一本书,真就安安静静看了起来。 梓鸢收回视线,环顾着这房间。在这里,她不过住了三四日,没有多少特别愉快的记忆,甚至还在此被人挟持。 可是梓鸢依旧有所留念。 这里的书札c这里的茶杯c这里的灯盏,都留下了她曾经纠结c曾经徘徊c曾经畏惧的痕迹。 在这里,她不知不觉就变得跟之前的自己有所不同。 似乎每一个角落,都能找到自己一小步一小步成长起来的脚印。 梓鸢叹了口气,打好包袱放在了小几上。 这时,丛画来敲门了。 梓鸢和珉玉相视一笑,往门外走去。 明日就要下船了,公子设宴跟姑娘们告别。今日一早,便能见到船上的下人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 这时节,天黑得早。几粒星芒洒在天幕,随着人走走停停。 “看来今日的晚宴姑娘们有福了。”许是快要见到亲人了,梓鸢说话都活泼轻快了不少。 “口福?还是眼福?”珉玉笑吟吟的,梓鸢看着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公子把自己藏这么多天了,自然是要姑娘们大饱眼福的。” 两人一路笑闹着到了甲板,便见甲板上一个大圆桌,菜肴摆得满满的,桌边已经坐上了好几个姑娘,珈良也在。 见到珉玉和梓鸢来了,她一边朝两人挥着手,一边招呼着:“来来来坐坐坐。” 倒还是之前那个样子。 姑娘们一个接一个来了,每个人脸上都交织着喜意与不舍,便连红琛也一样。她一身红衣,腰间一把金色流苏和鬓间的金蝶呼应,依旧颜色迫人。而身旁的煊禾,虽然仍旧有些疲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红琛一旁更显黯淡,但已经比刚被放时好上了许多。 苏青在红琛和煊禾之后走来。步子稳而大气,和那些小家碧玉一点都不一样的。见到梓鸢,她扬唇一笑,点了点头。 那日梓鸢便同她说了,侍女的事情不着急,只要在下船后她能跟着自己便好。 这两日一有空,她也会过来帮忙。两个人磨合着,相处得倒是比想象中愉快。 等宴会开始的时间里,姑娘们聊着天,说着些叮嘱和惜别的话,连那吹来的风,嗅着都有些伤感。 忽然“咻轰”的一声,众人抬眼望去,一时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黑幕中绽放,挥出了一段段七彩的袖子,招呼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一起笑闹。 琴声在此时泠泠响起,这边厢几个姑娘从船舱中轻踏舞步而来,那边厢又如蛟龙出海般游出了几把剑,剑舞相和,琴声悠扬。 烟火璀璨,一霎那耀如白日。梓鸢欣赏着,恍若回到了京城,在宫宴中陶醉在轻歌曼舞里,连魂魄都似乎变得更为轻盈。 又一束烟火腾起,绽放那一刹那的爆发似乎比之前都要响亮,直颤得人心发抖。 梓鸢执起高脚酒杯,品一口清酒,让酒意肆意地蒙上心神。 见她酒杯要见底了,珈良又给她斟满了一杯:“听说这清酒还是运了一路,就等着下船前的这一天庆祝的,梓鸢一定一定要好好尝尝!” 大约是想到明日便要分别了,珈良虽然欢喜有酒喝c有景看c有舞赏,但依旧有些闷闷不乐,连平日欢快的语调也变得低缓。 “这酒虽好喝,这日子虽然特别,但我们也不能太放纵了,”珉玉叮嘱,“不然明日就要吃苦头了。” 梓鸢端起酒杯,刚想应下,便听一声尖叫。心一跳,她立刻回头——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几日前火光冲天的夜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四 柳絮因风起 耳边不曾间断的尖叫声仿佛绞断了她脑中的最后一根筋。 她迷茫地看着二楼的浓烟和大火,听见了身边有人跑过时遗落的喘息,便脑子一片空白地张望着寻找着。一旁的珉玉扯了她一把,她浑身一抖,眼前才逐渐清明。 珉玉和珈良的声音逐渐清晰:“梓鸢?梓鸢?” “现在要怎么办?”她晃了晃脑袋,扶着珈良的手站稳,“有没有灭火的方法?” 即使声音还有些微微的发抖,人却已经镇定了下来。 “不知道,”珈良摇了摇头,面上的慌张清晰可见,“姑娘们都要吓坏了。” “公子和丛画也不知去哪了。”珉玉的神色亦是一片凝重。 姑娘们惊慌失措的身影就在面前。 梓鸢心中虽疑窦渐生,但也立刻便明白:现下,如何求生才是重点。 她捏了捏虎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眼看向二楼。火,就是从那里烧起来的。 火光太刺眼,她看不太清,只能模模糊糊见到几个人影。 也不知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姑娘们在甲板乱转。梓鸢抬头看着天空,火光灼烧着浮云,唤醒了黑夜。 她抬起手臂来,感受着江风的吹拂。 被生生惊起了一身疙瘩。 也不知是因为风的寒凉,还是因为心的悲楚。 这天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梓鸢心里的恐慌往四面八方铺散开来,凉透了满身。她努力压下慌张,又往左右看了看。 江上不见有船上的灯火,两侧是峡谷,哪能有什么人家?更别想有渔船了。 天不救,人不援,船上的人要如何靠自己? 来不及多想,她转身就往船栏杆冲去,吓得珉玉和珈良立刻拉住了她。 “你要干嘛?”珈良声音都抖了起来。她紧紧地揪着梓鸢的袖子,生怕她真的一脑袋扎进水里。 “妹妹可是想要跳江?”相比之下,珉玉还很是镇定。 “倘若真灭不了火,我们便只有跳江了。”梓鸢回过神来,拉过她们的手,神色凝重地说,“跳江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珈良手足无措,眼泪都要出来了。珉玉咬了咬唇:“妹妹先别着急,公子他们应该还在想办法的。” 说着抬眼看向二楼,当下便做了决定:“我上去看看。” “姐姐!”梓鸢一把拉住她,心发麻。 珉玉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楼梯跑去。 梓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牙关发酸。 珈良还守在她身边,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遍体生凉。 这时,丛画在楼上往下喊道:“姑娘们别着急!我们一定可以把火给灭了的!请大家莫要惊慌,白白费了力气!” 她素来洁净的脸蒙上了灰尘,一向一丝不苟的衣服有些凌乱,嗓子亦喊得声音嘶哑。 惊慌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追问着叫着,丛画却又立刻退了回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火光中,姑娘们都还没有安静下来。 梓鸢皱眉,出声安抚:“各位姑娘便先好好呆着吧!公子和丛画姑娘一定会安排妥当的!” 她不敢说火一定能灭,但如今也唯有相信妫珩他们了。 姑娘们中又吵闹了片刻,终于还是逐渐平静了下来。 忽然,有人不平道:“公子待你好,便是我们都烧死了也轮不上你,你当然这么说啦!” 甲板上静了一瞬,梓鸢心一凉。 待大家回过神来,便个个都在附和。 平日看似相安无事,果然心里还是有着刺。 “你们怎么这样无端端中伤别人的啊!”珈良气得就要向那个引起事端的人冲去,一副要揍人一顿的架势,吓得那姑娘瑟缩到别的姑娘身后。 见势不妙,梓鸢一把拉住了她,生生截住了她。 深吸一口气,她看向周围的姑娘:“梓鸢不会丢下大家走的。” “我们一起共过难,情分在此,梓鸢是不会负了大家。各位姑娘若不信,也可以盯着梓鸢,万一梓鸢真找到了活命的法子,却又丢下了大家,那大家便逮住我,把我丢到这江里好了。” “能活一个是一个,这个时候互相膈应有什么意思吗?”红琛不耐烦地说道,硬是让一个刚想开口的姑娘合上了嘴。 梓鸢感激地向她一笑,她别过头,看着平静的江面出神。 珈良嘟了嘟嘴:“还算她有点良心。” 梓鸢失笑,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两人寻了个位置在桌边坐下。梓鸢有些担心地看向楼上,火光映红了一方天幕,也不知珉玉在上面怎么样了。 这时,苏青走来,在她旁边坐下,给她递来一副筷子。 梓鸢一愣,疑惑地回头看她。 苏青笑着示意她去看珈良。 一看,颇感无言,顿时觉得珈良这女子啊,心是真宽。 她才发现,珈良已经自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这种情况下还不忘吃的,梓鸢当真是深感佩服。 见梓鸢无奈地看着她,珈良往自己嘴里塞满了东西,艰难地跟她解释道:“万一真要跑真要游怎么办?吃饱了才有力气嘛。” 梓鸢一想,也认同,便接过苏青递来的竹筷,施施然吃了起来。 其他姑娘见她们吃得欢快,也纷纷执起筷子跟着开始用膳。 大火燃烧的船上,她们悠悠然地对付着面前的食物,即便心情远没有面上看起来平静轻松,也好歹是寻到了让自己暂且镇定下来的法子。 其实,梓鸢心里还很是疑惑:丛画和妫珩怎么不一开始就先安抚这些姑娘们呢?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偏要让姑娘们这般惊慌失措地折腾,费好一番功夫。 妫珩出身那样的世家,又曾身处一国之相的高位,不应看不清大局,自乱了手脚的。 思前想后,终归还是太过忧心了,梓鸢吃了两块糕点便咽不下去了。苏青给她夹了几块开胃的糕点,梓鸢扭头朝她摇了摇头,但还是一口一口吃进了肚子里。 放下竹筷,她起身向栏杆边走去,任由江风鼓起外衫,寒意浸透五脏六腑,好让自己能更清醒些。 苏青随着她起来了,就站在她一步远的地方,也不上前打扰。 这一路上还真是不安生啊连这最后一日也要经历一番生死。 一个人总容易胡思乱想,梓鸢刚想唤苏青过来说一两句话。忽然,又“轰”地一声,所有人都回头看去。 却见那火烧得更旺了,火舌把大半个二楼都要卷入火海里。 一张张脸煞白僵硬如隆冬被踏实的厚雪。 梓鸢踉跄着朝前走去,心上还记挂着珉玉,只想凑上前去看看怎么回事。忽感肚子一疼,好似被一只大手一拧,她疼得冷汗滚落。 眼前有些迷蒙,她瞪大眼睛抬起头来,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大火。 越发畏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五 灯火阑珊处 苏青见她似要瘫倒在甲板上,立刻几步跨过来一把把她搀起。 姑娘们一个个纷纷站了起来,看着漫天飘飞的火星和灰尘,面容上除了迷茫,便是惶惑。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珈良扔下筷子跑到梓鸢身边,帮着苏青把她扶起来:“梓鸢你怎么了?” 梓鸢摇了摇头,努力抿出一点笑,却更觉腹中绞痛,甚至有些针刺的感觉。恍若是肚皮上被人扎了好几针,又好像是被什么蚁虫咬了好几口,麻痒的感觉迟迟不去。 她紧紧抓住珈良的手,疼得声音发颤却仍要细声叮嘱:“去看看c去看看珉玉和公子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下来” 珈良担忧地看着她,一双手握得紧紧的。在她催促又有些恳求的眼神下又咬牙看向了苏青。待苏青朝她一点头,才立马转身往火海的方向跑去。 风扬起了她的长发。每一根青丝都似是镀了金。 火光中,呼叫伴着她的步子逐渐远去。 梓鸢被苏青扶着,坐在了木板上。火的炽热已默不作声地游遍这艘大船,连着甲板都被烘热。这涓涓暖意托着她,一面温柔地安抚,似乎连疼痛都能缓解不少,一面又粗暴地烘烤,似是不把她燃成灰烬便誓不罢手。 姑娘们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汗水濡湿了鬓发,一个个恍如已被烈火缠了满身。 歇了好一会儿,眼被火光刺得发酸。梓鸢直起一直弓着的身子,感受着腹中的细麻,觉得差不多了,才虚弱地问:“可有见到珈良和珉玉?” “没有。”苏青摇着头,担忧在眼底沉沉浮浮,似是咬了饵的鱼,浮起又落下。 明明并不放心,却不想让她看了徒增恐慌。 梓鸢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来,安抚地抿出一笑:“姑娘要是担心着其他人,便去看看吧。梓鸢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你我还未是主仆关系,不过是萍水相逢。苏青姑娘不必把梓鸢看得那般重,便当梓鸢跟其他人无甚区别便好。” 苏青有些动摇。梓鸢看她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抉择,最后却语气确定地看着她说:“便是其他人和梓鸢姑娘一般境况,苏青也不会丢下她不管。” 这架势,看着便是怎么劝都劝不动的样子了。 梓鸢无奈一笑,心里有些酸涩,亦有些感动。她努力撑着木板站了起来,朝她伸出了手:“那梓鸢只得继续劳烦苏青姑娘了。” 手还在微微颤抖,却没有了要退缩的意思。 “请和我一同到前面去看看吧。” 苏青颌首,搭上了她的手。 暖意自相触的肌肤传来,熨贴着梓鸢的心。 船有些倾斜,两人一步步走得很是艰难,只得相互扶持。姑娘们聚在一处紧张地看着火光,一小片屋瓦坠落小个木架坍塌都能惊起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好像在眼睁睁看着阴间的大门缓慢打开。 纵热气翻滚,却遍体寒凉。 “啊!”一群人忽然冲了过来。梓鸢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混乱,被人撞得踉跄。 两人拉着的手就这样断了开来。 梓鸢着急地朝苏青看去,被人推得一步步后退。 不过转眼间,苏青就倒在了地上。 梓鸢清楚地看到,她小腿处的布料成了灰烬,脚踝处一片血肉模糊,隐有鲜血流出。 原本还围成一圈的姑娘们更是混乱。一时,尖叫四起。 梓鸢颤抖着探出双手要去扶起苏青,却被人推着往后退去,一步步地远离坐在地上的女子。又忽然被人一撞,梓鸢跌在了地上。 她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把面前挤着的一个个人推开。这时,在甲板上乱跑恍若失去神志的,已经不只是那些姑娘了。 原本在二楼救火的下人都聚在了甲板上,大家推推搡搡,如无头苍蝇一般。 梓鸢已经忘了腹中的绞痛,只知道拼命地往前走去。 苏青还跌在地上,她到底怎么样了? 口中尝到了血的滋味。 她被人推着踩着,骂着吼着。 终于—— 却发现苏青不见了。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混乱,第一次如此的手足无措。 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珉玉c珈良c苏青,都不知去哪了。 是生是死,无从知晓。 比凭空消失还要让人迷茫惊恐。 “噗通”。 梓鸢呆怔地回头看去。 “噗通”!“噗通”!“噗通” 一个接一个人从栏杆边跳了下去。 都疯了! 有人不敢,后面的人推了一把,他便一头栽了下去。 梓鸢看得手脚冰凉。 不行不行!她不能丢下她们不管 梓鸢拧回头就要往里冲,却被一个姑娘一把拉住:“跑反了!船要沉了啊!” 梓鸢摇着头,牙都在发抖:“不行c不行我的好友都还没有出来!” “你傻了啊!没看到火那么大吗?” 火舌已经把二楼吞得一干二净,连些骨头都不被放过。 它朝着这边跑过来了。 张开了血盆大口。 “跑那去干嘛啊!她们肯定都没了啊!”姑娘的声音染上了泪,艰涩得梓鸢喉头发紧。 浓烟扑面而来,蒙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心被泡得发胀,要在泪中化掉。 眼前闪过的,是珉玉转身前的担忧凝重,是珈良奔跑时飞扬的头发,是苏青跌坐在地前疼得发白的脸。 梓鸢跪倒在地上。 那姑娘早就松开她往船栏跑了。 “请各位不要慌!一个个来!” 熟悉的男子声音忽然响起,恍若在脑中炸开。 梓鸢迷茫地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人挤在一边的船栏边,争先恐后地往下跳。 跟方才看到的有什么两样?跟急得跳墙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她自嘲地一笑,颤抖着手撑起满是冷汗的额头。 想什么呢?那男子啊,现下都不知是不是还活着呢 哪还有可能是他的声音。 喧嚣似乎渐远,唯有热浪越发靠近。 梓鸢手脚僵硬,后悔c不甘c自责接连而来,把她狠狠地压制在木板上,动弹不得。 “还不走吗?”声音传来,在她耳中飘忽得好似醉梦中的呓语。 她有些恍惚。 “火都要烧过来了。”似乎是有男子的叹息,熟悉得像是前几日还曾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曾气得她浑身发抖。 不是错觉。 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挺立的男子,不知如何言语。 火舌如舞动的红袖,梓鸢看着眼前一身红衣c眉眼清淡的男子。 泣不成声。 耳边又传来幽幽的一声叹。热浪中,她阖上了双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六 梦一场 “醒过来了醒过来了”她翻滚着身子,耳边传来一声泣,在耳蜗中一遍遍回响。 眼皮沉沉,压向眼珠子,她睁不开眸,干脆便再次坠回梦中。 梦里有她的爹娘,有兄长和四妹,有两个丫鬟。 在一片祥和但也偶尔糟心的夏府里,对于所有事情,她似乎都能游刃有余。 日日品茶读书,夜夜赏花听曲,日子平平淡淡千篇一律。但似乎每个人也都开开心心,没有什么好害怕,不过是偶尔有那么些少女的清愁。 一个和平日无甚区别的大清早,两个丫鬟急匆匆地自外跑来,裙角粘了些泥巴,嘴里叫唤着:“小姐快走!发大水了!” 满面惊慌,不似有假。 可是京城怎么可能发大水呢?这可是北秦建国几百年来不曾有的事情。 梓鸢忍不住取笑,这两个天真的丫鬟是被人戏弄了吧。 可还未开口,便变了脸色。 水破了门,张狂地扑向了她的两个丫鬟。她看着她们在水墙中翻滚,尖叫声被水的咆哮吞没。 她就那样惨白了脸色,定在原地等着大水扑面而来。 就在那水离她还有一毫远的时候,一个男子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跑。 她呆呆地扭头看向他。 还没想明白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就莫名跟着他跑了。男子一身红衣,热烈得像火。她想要跑到他前面去,看清楚他的模样,认清楚他是谁,可无论怎么加快脚步,都赶不上他。 似乎只能一直追赶,连面容都不允许看清。 她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回头望去,大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恍若方才的都是错觉。 她想停下来了,想让自己的心跳得不要那般让人惶恐,却怎么都止不住脚步。 她想喊住前面的男子,张大了嘴巴却发现声音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她一直跑着跑着,跟着面前的男子跑着,好似没有终点,好似不会结束。 已经不是一场逃离。 已经变成一场追赶。 一场身不由己的追赶。 忽然,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呼吸也逐渐平复了。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青草绿地。 男子依然走在她的左前方,身姿挺拔如松,拉着她的手骨节分明。 她不明白,忽然就不记得怎么就跟着跑出来了。 只是,在他身后似乎就能无畏风雨。 她情不自禁笑了,被他握着的手紧了紧,回握住他的。温热抚摸着她的指尖掌心。 似是感受到她的回应,他慢慢地c慢慢地转过头来。梓鸢屏住了呼吸,看着他的脸一寸寸地出现在她眼中。 却被一片火啄了眼。 手的那一端燃成了一团火,顺着她的手臂攀爬。 那灼热刮着她的脸。 惊破了梦境。 梓鸢睁开眼来,后背一片汗湿的不适。 她两手撑着床侧,脑子里还有些昏昏沉沉。揉了揉眼,捏了捏眉心,她往四周看了看。 小几书架c瓷壶素琴,竟比之前的房间都还要再精致些许。 梓鸢一时有些迷糊。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昨天不是被妫珩给救下了? 难道这也是妫珩的船? 她转身下床,可脚还未落下,便生生停下了动作。 “姑娘可算是醒了。”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丛画。 梓鸢习惯性地扬起了嘴角,却又忽然蹙起了眉头。 “姐姐刚刚唤我什么?”她看着女子,迷茫又奇怪。 这仍旧是她熟悉的面容,可又有着她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和疏离。 丛画看起来很是莫名,却依旧维持着镇定:“方才丛画唤的是‘姑娘’,姑娘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梓鸢咬紧牙关,脑中一片混乱。 她撑着头,强自忍过那突如其来的头疼:“敢问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主人的船。”丛画见她难受,给她递来一杯茶,“姑娘已是昏迷了十几日了,这回可得好生养养。” 梓鸢抬头惊讶地看着她,眼中惊慌迷茫交杂:“十几日?” “是的。”丛画的笑容中有些抚慰,却起不了什么作用,“姑娘不用担心。” “船上的大夫看了,没有什么问题的。” 心中的惊慌疑惑堆积如山,梓鸢呆呆地坐在床上,好半晌,才抬头迎上丛画担忧的眼:“姐姐的主人是?” “我家主人是妫水妫氏二公子。” 她惊出了一片冷汗。 一样的问话,一样的回答。 可是她记岔了?难道之前的大火,只不过是一场梦? 甚至连被抓c被妫珩救下,都只是梦里的故事? 她此时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揉着眉心,头疼欲裂。 “姑娘可还好?”丛画担忧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却扰得她更是心烦。 梓鸢摇着头,喘着气,摇着头,喘着气。 只能摇着头,喘着气 “丛画去唤大夫过来。”丛画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梓鸢伸手一把拉住了她:“不不姐姐c姐姐请稍等!请先跟梓鸢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丛画忧心忡忡地把她手边的瓷杯放回小几上。 “姑娘身子这般”却又说不出个什么,“好吧,那丛画便把事情跟姑娘说一说吧。” 梓鸢点了点头。 “我们是在徐州救起姑娘的。”丛画在她榻边坐下,“十四日前我们的船在徐州采买食物和其他物料,恰好就遇上了被冲上岸的姑娘。” “当时姑娘手里抱着根浮木,就躺在河滩上。我们的人见到了,便把姑娘救下了。” 丛画的话清楚明了,却和她的记忆一丝不符。 梓鸢惨白了一张脸,缓了片刻,才问道:“姐姐可有救下其他人?” 丛画遗憾地摇摇头:“姑娘可是和自己的家人一道的?” 梓鸢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这真是一场梦? 可是,从前她就根本都不认识丛画,又怎会在梦中见到她。 虽有些别扭,但梓鸢还是问道:“姐姐可知我的姓名?” “丛画是第一日与姑娘交谈,之前自然是无从得知姑娘姓名的。”丛画温和地笑道,“便是这一声‘姐姐’,丛画怕也是消受不起的。” 梓鸢无奈一笑:“姐姐可唤我梓鸢。” 犹豫片刻,梓鸢提了个请求:“梓鸢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姐姐可愿帮梓鸢找一下大夫过来?” 丛画颌首应下了。 而梓鸢看着丛画推门而出,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七 皆怅惘 脑海中的一切清清楚楚,又怎么会只是一场梦? 难道珉玉c珈良c苏青,甚至红琛,都只是她梦里的一个人物而已?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她走过的这十几日,怎么可能只是一场梦! 不一会儿,丛画便带着大夫过来了。 “咚c咚,咚咚咚!”敲门声起,梓鸢如被人用鼓槌敲在了心上。 她喊了一声“进来”,声音沙哑如流沙。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梓鸢抬头看去,即便早有预料,脑中依旧更加混乱——还是岭垣。 他依旧一身青衣,肩上挎着一个布包,气质干净温和。和气质不太相符的是他的相貌。他的眉眼如被刀削,眼窝深深瞳仁黑如幽潭,显得很是深邃动人。那布包被兽皮包裹着,连缝补上的新兽皮都和记忆中一样。 她睁大眼睛,眼中c心里,都只有“荒唐”二字。 兽皮中的布包被打开,里面全是各色药瓶以及一排大小粗细各异的针。见梓鸢自他进门来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抬头朝她一笑,笑容一如记忆中的温润,眉眼一如记忆中的温和,好似天生就能安抚人心。 然而,和记忆中不同的是,梓鸢并不觉得满心的浮躁不安都褪去了,只觉更是无措,和慌张。 这无措和慌张把她笼罩起来,如一罩网孔细密的网,让她百般挣扎都脱不开身,透不过气。 若真的都是梦,那明明之前她就不曾见过丛画和岭垣,又怎么会在梦中清清楚楚地描摹出他们的面目?甚至和他们的身份一一对上了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腹疑问惊慌,却不知要与何人说起,更不知要如何说起。 她想起了珉玉。 如果珉玉在,那就好了。 梓鸢任由岭垣拉过她的手把脉,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假若真的都是梦,既然梦中的丛画和岭垣是真的存在的,那珉玉呢?还有珈良和苏青呢? 待岭垣收回手,她抬眼看向丛画:“姐姐,请问这船上有没有一位叫做李珉玉的姑娘?” “李珉玉?”丛画脸上浮现些迷惑,“这船上并没有这样一位姑娘。丛画也不曾见过叫珉玉的姑娘。” 梓鸢失落地垂下眼,掩下落寞。 丛画和岭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岭垣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梓鸢抬起头看向他们。他们眼里的关切真挚,宛如还是记忆中和她相处时的模样。 “实不相瞒,梓鸢是认得丛画姐姐和这位岭垣公子的。”梓鸢斟酌着,也明白自己说得有些不合常理,甚至是骇人听闻。 可是这些疑问要是一直都不说,那就更不可能解开了。 “梓鸢一觉醒来,并不觉得自己昏睡了十几日。”她咬了咬牙,想说的太多,却不知如何说起,“这十几天以来,梓鸢清醒着经历了很多事情。” “这些事情,不只有两位的参与,还有妫珩公子,”梓鸢看着他们皱起眉头,“还有除了我以外的十几位姑娘和这船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 纵是会让人误会,也得把事实辨清辨楚。 “梓鸢被救也不是在徐州的河滩上,而是在一帮贼人的船上,因一场不知因何而起的大火,才昏迷过去的。” “两位也许觉得梓鸢是神志不清了,才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可是梓鸢却不觉得,毕竟依两位的说法,梓鸢从前是不认得两位的,那又怎会在第一次见面就能说出两位的名字,觉得两位似曾相识?” 丛画和岭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解和警惕。 梓鸢看在眼里,心里一刺。 “姑娘说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在这世上,人所无法解释的事情有许多许多,”岭垣温和地说道,“姑娘不如先好生休息一番,若明日一早一觉醒来后依旧想不明白,再唤岭垣过来也无妨。” 梓鸢有些着急,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缘由。她想找些证据证明自己的话,却也无从下手,更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是连她的身份都不清楚的。 那在她的记忆里,他们怎么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呢?在她跟他们说第一句话之前,甚至在她清醒之前。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被救时妫珩见过她,所以在她记忆中,他才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吗?那是不是她现在也可以去找妫珩,起码让他向其他人确定她的身份? 她一下跳下了床:“丛画姑娘可否让我去见见公子?” 谁知,丛画却蓦然沉下了脸色:“姑娘莫不是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梓鸢白了脸色,生生受了这指责。 “丛画劝姑娘趁早歇了这份心思,早日休息,”她语气依旧温和,却眼带警告,“明日就到通州了,到时,就看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梓鸢愣在了当下:明日就到通州了? 这时间,也和记忆中没有出入啊! 她捏着裙角,最后问道:“姐姐可知我的衣服在哪?还有我随身带着的其他东西?” 丛画听她不再念叨着要去见公子,也不啰嗦,手指了指房角落里的一个架子:“就在那里。” 梓鸢道了谢,向那边走去。 门在身后合上,梓鸢的心里有些酸涩。她想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也不觉得自己搞错了什么事情。 她拿起那件衣服,那的确是她当时穿着的衣服。 然而,除了衣服,没有别的任何一样东西。 她的玉佩c她的信,还有她随身带着的一些纸张,都不见了。 她着急地拿起衣服抖开。 依旧没有。 如今,连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也没有了。 她收拾好自己就急急忙忙要出门,却在要推开房门前的一刻,又折了回来。 她抖着手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铜镜,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不会连面容都不是自己的了? 待看清自己的面容了,才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她还是她自己。 她叹了口气,端起几上的茶杯,反而没有那么着急慌张了。 这房里也有窗,从这里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致。只是现下已是很晚了,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知道不应这么晚了还去叨扰,可是要等到明日,那就更不可能了。 明日,便要到通州了。 容不得十几日被一句“昏迷了”一笔带过。 她拖不了那么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八 问故人 打开门来,她仔细瞧了瞧。 竟然是在二楼的西厢。 她回首向门内张望,房内的布置的确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床头的桌案,角落的小椅,窗上的小帘,都不曾在她记忆中出现。 可是仔仔细细地再去看看格局,却是一模一样的。 明明在她的记忆中,西厢是被烧了的。如今,它却好好地在这个位置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的一场梦而已? 不然原本已被烧毁的房间,已被烧得要沉入江底的船,怎么会完好无损呢? 她迷茫地靠在门边,环顾四周,最后望向正房的方向。 那里灯火正亮,暖意烘着人,招着手,让旁人看了,似乎也要开始发热了。 这里的一切跟她记忆中的影像还有些许的不同。可是不可否认的是,更多的,是相似。 即便这种相似,仅在于格局或布置上的相似罢了。她看着一草一木,寻不着一点点的归属感,看不到过去的一些回忆。 她开始怀疑自己了。 莫非真的只是一场梦?她所经历的那些都是她昏睡了十几日的神游? 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一个昏睡了十几日的普通姑娘。然而,只有她自己记得,她曾在十多天的时间里经历了几番生死? 她心里觉得荒唐,却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能够让她相信自己的记忆。 甚至连现在去找妫珩,她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便是要拿回自己的玉佩,找丛画便好了不是吗? 又何必去找他,明明c明明她是想要跟他划清界限的啊! 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妫珩的房间走去。 这么晚了,他也不知是不是要睡了。 一路灯火陪伴。 风拂过,托起几片落叶,又轻轻地把它们放下了。 风声c水声c草木声。 她走着,想起自己曾经也因房间被人闯入而半夜去寻妫珩。那时,是满心的恐慌害怕,现下,是满心的迷茫无措。 只是不知这次,他又能帮自己几分? 一路行行止止,这条路她走过数十遍,曾经无比熟悉,熟悉得恍若脚下每一块凹陷和突起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却全是陌生的感觉。 陌生得让人心发冷。 远远地,便能见到淳旻抱着剑阖眼小憩。他唇红齿白,一身黑衣隐约可见内里的银丝鱼纹镶边,高高扎成马尾的头发散在挺直的脊背上,随性落拓,很是打眼。 明明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的好相貌,却能骇得人敬而远之。 梓鸢又想起了珉玉,那个她不知是真是假的女子。 在距离木门还有几尺时,淳旻睁开了眼,看着她。 如黑夜中蛰伏的凶兽。 梓鸢心里升起寒凉,不是没见过淳旻的冷漠,只是除了初见时的拔剑相向,她还在什么时候被这个男子这般充满敌意地对待过? 只是,如今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压下忽然冒出来的酸涩和委屈,行了一礼。 “我想见见公子。” 淳旻冷冷地看着她,定定地抱着剑,也不哼声,就是一堵破不开的墙。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后退。 梓鸢想起当时妫珩在书房的一声命令,手抖着,捏成实拳,心里更是酸涩:所以他现在是明明知晓淳旻把她挡在门外了,却一声不哼地默许淳旻的作为? 果然他也是不认识她的?甚至是还未知晓她的身份的? 人恍如被一条绳子吊着,在水里浸着又被冷风吹着。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就在梓鸢以为淳旻又要拔剑相向时,他脚步一挪,往旁边一退。 竟是真的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梓鸢惊讶地望着他,完全没想到他竟是真的要把她放进去。 她往门内走去,犹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把梓鸢放进去?”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眼里没有多少敌意和警惕:“你这样的身手,伤不了他。” 梓鸢失笑,心里很想问他:那之前凶神恶煞地用剑指着她的又是谁? 却又想起,这可能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一时更是没有兴致。她庆幸自己能被淳旻放过,可是这都不过是因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罢了。 许是看她笑得有些凄冷落寞,又久久不动,淳旻竟又破天荒地催了一句:“去吧。” 他依然面无表情,甚至眼里沉静冷漠得似乎不会动情,可是梓鸢却依然感受到了他不动声色的关照。 心中一暖,她感激地一笑,向门内走去。 几案木椅,走廊厢房,果然,格局还是一样的。她在原地立了片刻,顾不上恍惚,就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大厅的一侧走去。 妫珩的书房,就在那里。 虽然很晚了,但是他应该还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吧。 脚步飞快,转眼便到了。 门上依旧是那幅祈雨图。 门内灯火通明,人影几晃。 她伸手敲了敲,许久,才听到门内的一声回应:“谁?” 来之前,她便想过,若妫珩问她她是谁,那她应该如何回答? 北秦夏相的幺女?还是一个普通的被救女子?她犹豫再犹豫,终于决定一开始便表明身份。 可是如今,她站在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好半晌,她才沙哑着声音,轻声回道:“小女子是十几日前被公子所救的女子。” 这回,他很快就回答了。语气中的冷漠傲然,她在门外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救姑娘的不是珩,姑娘好生养着,有什么需要去寻丛画便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来缠着我了。 梓鸢眼泪险些就要落下来了。 她咬着唇,浑身都开始抖了起来。她知道,没了那一层身份,她什么都不是。她也知道,那很可能真的就是她的一场梦。可是如今听到妫珩这般冷漠的回应,她依旧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若c若梓鸢说自己是北秦夏相的幺女夏梓鸢,公子还是要让我走吗?”她的话里染了哭腔,手摁着眼睛,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来。 只是,门内的人啊声音依旧冷漠。 “姑娘没有凭据可不要信口开河。” “天色已晚,姑娘慢走。” 那一声声“鸢儿”,就真的只是一场梦? “梓鸢并不妄想公子相信,”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梓鸢只想问问公子,有没有见到梓鸢的玉佩。” “玉佩?”门内是他起身的声音,梓鸢的心吊了起来。 传来案卷翻找c书页相擦的“沙沙”声。 “没有。” 自始至终,他的声音清冷,不为所动。 梓鸢一颗心凉透。 她站在门外,迟迟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九 终失神 “为什么把她放进来?”梓鸢走后,过了许久,妫珩才开口问道。 淳旻还立在门口,看着当空的皎月,乌黑的长发被风缠住了,魂魄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双眼依旧无波无澜。 “你们两个迟早都是要见的。既然你想留下她,早些让她看到你的态度,也没什么不好的。” 妫珩不说话。 许久,他把手中厚厚的案卷扔下。案卷啪的一声落在桌案上,声音在人的心湖里溅起阵阵水花。 他往后靠在铺了羊毛的椅背上,以手遮眼。 清冷的月色自窗外游走而来,爬了人一身。椅中的男子身材颀长,蜷在一团柔软的羊毛毯子中,任由月华如被,盖了满身。 如玉般温润的下颌绷得紧,恍若裹了冰,也不知那一双被遮住的桃花眼里,又在久久酿着些什么。 ~ 推开木窗,细碎的阳光宛若被锁了一夜的妖精,一被解放,便狂冲而来。梓鸢揉了揉被刺疼的眼睛,泪水险些就要滚下来。 一夜,无眠。光阴流转中,又过了一日。 她想了又想,有再多的迷惑,也只能相信,那不过是自己做了的一场梦。 现下这个样子,便是她说多少遍自己没有昏迷,也没有任何用处。 不仅别人不信,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这完好无损的船便是最让人无法辩驳的证据,她连自己那关都过不去。 如今她就在这艘船上醒来,而且今日便要上岸了,那记忆中发生的一切,既然其他人都不记得了,似乎不被她所放在心上,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就当那都不过是一场南柯梦吧。 况且,那梦里的故事并不让人有多留念。梓鸢想起梦里的波折,忍不住苦笑——能安然无恙地醒过来,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那不见了的玉佩,终究是让她放不下。 那是她自小便戴着长大的玉佩,戴久了,自然是有感情的。 而且,自被族中长老戴到脖子上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它有多重要了。 如果能够请妫珩她们帮忙找找,就好了。 然而,如今自己寄人篱下,又怎好意思提诸多要求? 梓鸢叹了口气,出门去。 一路沐浴阳光,追逐清风。 还未走上甲板,便听一阵喧哗。她有些疑惑,脚步不停,虽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终是急了些许。 却在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呆住了。 妫珩站在船栏杆上。一身红衣在清晨的江风中猎猎作响,让人害怕他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他侧身向着她。还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身红衣。 恍如隔世。 一头浓密的青丝高高绾起,让他少了几分风流桀骜,多了些沉静稳重。两道入鬓的剑眉精神凌厉,一双桃花眼眯着,幽沉得让人看不清内容。而那高挺的鼻梁在曦光下白得透明,两片薄唇轻抿,倒是勾出了几丝清冷的笑意,只是一双浅浅的梨涡迟迟不显,倒让人有些胆颤。 朱红卷云纹带束起了腰,血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透白的玉佩。 距离稍远,梓鸢看不清,却忽觉有些熟悉。这种熟悉,在她醒来以后,就不曾有过。 仿佛被什么推着一般,她有些着急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再清楚些。 忽然,一道尖锐的哨声响起。 梓鸢一惊,脚步一落,追着声音看去。 就在离这艘大船不远的地方,有一叶小舟,立着几个人,皆一身黑衣,肃立船头。哨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在大船的对比下,那叶小舟脆弱得似是被风一刮,就能翻倒。 舟头也立着个男子,玄色的衣裳衬得人凌厉阴沉,面上蒙着一块黑色的布,只留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 梓鸢心里闪过些异样,却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 “一场兄弟,”他直直地看向妫珩,抬起左手,“奉上大礼,就此别过。” 那左手拿里的,赫然就是一把赤色的弓! 梓鸢瞪大眼睛,看着他右手执一箭,搭上了弓。那箭头上,火焰摇曳,在阳光下,烧起了周边的一团空气。 她眼里的火光冲天,脑海中又闪现起那些大火烈烈的零碎片段。 心里窜过寒意,她忍不住一抖。 却听妫珩轻笑一声,桃花眼弯如月牙。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把墨色的弩,他歪了歪头,随意地抬起手,对准江面的那个男子。 “来吧。”江风迎面而来,鼓起了他的红衣。他的桀骜自信,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江上,大船和小舟,红衣和玄服,墨弩和赤弓。 电光火石间,梓鸢脑海里的图像和面前的男子重合,她震惊地看着那名男子。 “好!”对面的男子凝眉,“这一日还是到了!” 他手缓缓一动,对准了梓鸢:“还请姑娘莫要责怪在下!” “情非得已。” 话语间竟还有些轻盈笑意和叹息。 他拉满手里的弓,视线落回妫珩身上,声音飘散在空中:“这一箭后,我们兄弟,一刀两断。” 梓鸢看着直直指向自己的箭,视线投向妫珩。 阳光有些刺眼,让她眼前有些模糊。 但她依旧清晰地看到,妫珩挪了挪脚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梓鸢的心,就这么定了下来。 她不去怀疑妫珩这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被使得随性的弩到底有什么厉害,只是下意识地就给了他信任。 无来由的信任。 “咻!”一声箭矢飞来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看着两箭在两船间的水面上相撞,炸出一柱水花。 阳光下,水滴成了白日的星子。待星幕落下,“哗哗”声中,那叶小舟早已不见了踪影。 梓鸢扑到船边,心里乱成了麻。 那个男子,眉眼和梦里的一个贼人长得一模一样! 妫珩在船栏杆上,又静静站了许久。 浪花一丛一丛地打来,在船舷绽开最肆意的姿态。水花洒在他的身上,他也不为所动。 直站到梓鸢都以为他要在那待一整天了,妫珩才一动。不过是梓鸢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桃花眼里一片暗沉,朦朦胧胧,隐有冰芒。 直直地刺入她的心里。 “姑娘在这守着,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寻珩?” 话里的冷漠,和昨夜一样。 梓鸢屈膝行礼,眼眸垂下。原是无意识划过的视线,却在最终,定在了某处。 他腰间的玉佩,她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鸢”字游云惊龙,鸟目中的一方夏氏家徽乍隐乍现。 阳光下,玉的温润熨帖着人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 凉凉玉 “敢问公子这玉佩是从何而来的?”梓鸢的声音有些发抖,视线一寸不错地落在妫珩腰间的玉佩上。 她仿佛能听到玉的召唤。 妫珩垂眸看着她,嘴角一勾,淡定问道:“这与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恍若真的只是偶然得到了这块玉佩。 “这是梓鸢的玉佩。”她抬头看他,眼里有些疑惑,又有些焦急,“公子可否告诉梓鸢,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妫珩一笑:“姑娘这话倒是奇怪,故人给珩的玩意,怎么就是姑娘的东西?” “这真的是梓鸢的玉佩。”梓鸢着急地解释道,“这是哪位故人给公子的呢?” “那玉佩上就是个‘鸢’字,鸢的目中就是夏氏的家徽。公子要是不信,可以仔细瞧瞧!” 一时焦急,梓鸢伸手就要拿起他挂在腰间的玉佩给他看。 妫珩神色一凛,一把握住她的手:“姑娘是不是太不矜持了点?” 梓鸢一愣,抬头看他,以为自己听岔了。 “姑娘这话,是想要说珩的故人是个窃贼?或者说,珩就是个窃贼?” 他眼里的质疑和轻视,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连嘴角的笑意,都仿佛在扇打着她的脸。 是了,他是不会相信的。 所有的故事,都只在梦里发生过而已。 可是梓鸢还是觉得委屈。 她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深深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如平日里一般淡定,却只觉得酸涩一阵迫一阵地涌上眼帘。 “公子要如何才愿意把那玉佩给梓鸢?”她抬头看他,努力平静,可眼底的波动已暴露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要如何,才能相信梓鸢的话。” “待姑娘找到证据再说吧。”说罢,他转身就向船舱走去,“没有证据,姑娘就莫要胡乱猜测了。” 自始至终,眼里都没有笑意。 “公子,”她喊住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被揪得难受,“公子可有见过夏相的幺女夏梓鸢?” “见过如何,未见过又如何?”妫珩没有回身,只是语调中的随意暴露了回话的不认真。 “见过就不应怀疑梓鸢的身份。”她双手发抖,却依旧强自镇定,“要真见过,公子就应该认得梓鸢。” “哦?”妫珩回过头来,有些无礼地盯了她一会儿,直看得她双颊躁红。 他又走近了两步,俯身靠近她,仿佛在细细端详。 距离太近了,他的气息落在她的脸上,染了她满面的红晕。 “看来姑娘是真没见过世面。” 大概是被缠得烦了,他说话也刻薄起来,一双桃花眼眯着,让人看不清内容。 “这世上奇人异士众多,也许,姑娘恰好就是精通易容的能人呢?” “这世上也不是没有长得相似的人,怎么就不能是姑娘和夏小姐长得相似呢?” “可是公子也不能肯定不是吗?”梓鸢捏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拿回玉佩。 被人怀疑的委屈和难受在心中翻滚,把她折磨得怒火直烧。 “既然有这么多的可能,为什么公子就一定要选择揣测和不信任呢?” “公子认定我不是夏梓鸢,又是不是有什么筹谋?” “若是我真的是夏梓鸢,公子又要如何?” 他步步紧逼,她也句句锋利。 “姑娘倒真是提醒了珩。”他立在她面前,伸手捏起了她尖细的下巴。不知怎的,眉一皱。 手指冰凉,冷得梓鸢生生一抖。 “若姑娘真是夏相的千金,珩自然是要竭力保护,把姑娘安然送回京城的。” “若姑娘真是冒充夏小姐的歹人,自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他嘴角的笑残忍无情:“姑娘就留在珩的府上,莫要去寻什么亲戚了。” “只怕寻到的,也不过是些谎话连篇的骗子。” “还不如到珩的府中好生修养,找个好的夫家托付终身。” 说着,他不再多置一词,转身离去。 梓鸢瞪着他的背影,被他的话说得头脑发热,又因他话里的冷漠浑身发冷。无力油然而生。 难道他拿了她的玉佩后,还要禁锢着她,不让她去寻通州的姨父姨母? 怎能如此欺人太甚? 他又为什么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她呢? 妫珩已经消失在视线外。梓鸢左思右想寻不到什么办法,也想不出什么究竟。 一个人在甲板上绞尽脑汁。 梦中的妫珩,和她现在面对的妫珩,恍若不是一个人。 那梦里的妫珩,会对她开玩笑,会捉弄她。 而现在的这个,只有一张脸,是让她觉得尚算熟悉的。 茫然无措的感觉,席卷而来。 江风迎面而来,她张开手臂,感受着水汽的抚摸。 自醒过来以后,她总觉得自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梦中经历了许多,她似乎也成长了不少。可当现下再真真面对那些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时,她还是太过稚嫩和冲动了。 应该再沉稳点的,方才就不应步步紧逼。那玉佩,大可在寻了姨父姨母后再去找妫珩索回。 她手搭额头,极目远眺,深呼吸。 船,要靠岸了。 她站在甲板,看着海岸线越来越近,一颗心“砰砰”直跳。 “姑娘还是先回房间歇息吧。莫要着了凉。”丛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梓鸢回头看去,回以一笑。 也许是因为在梦中受了丛画颇多关照,梓鸢对这个能干知礼的女子充满了好感,忍不住就想要亲近。 “姐姐可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梓鸢帮忙的?” “船上人手是够的,姑娘不必操心。只是,还请姑娘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妥当了,好待会儿直接下船。” 梓鸢点了点头,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可是丛画的声音紧接着又在身后响起。 梓鸢回身看她,见她神色明明灭灭,好一会儿才把说出了口:“公子吩咐道,姑娘可先想想需要采买些什么,好让丛画一并买了。” 梓鸢有些疑惑,采买东西又何必管她这么一个外人?但还是礼貌回绝:“梓鸢没什么要买了,谢谢姐姐了。” “到了府中肯定会有诸多不便,公子对待身边的人也是有些规矩的,姑娘想到了什么,也好先行做好准备。” 梓鸢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姐姐的意思是,我要跟着你们住到公子的府上?” 丛画淡定颌首,方才复杂的神色仿若是梓鸢的错觉。 梓鸢只觉听到了天方夜谭,哭笑不得。 “姐姐可是在与梓鸢开玩笑?或是在试探梓鸢?” 这妫珩,是认真的?他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 一刻钟前。 “属下恳请公子莫要再把血玉摘下来。”妫珩的房内,丛画跪在他面前。 “丛画是想让珩如何佩戴两枚玉佩?”妫珩有些好笑地问道,却半点要扶她起来的意思也没有。 “要想带在身上的话,公子总能找到办法的。”丛画抬头看着她,平素内敛的一个人担忧掩都掩不住,“还请公子莫要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 妫珩端起手边的茶杯,悠悠然饮了一口。 丛画深知劝说不用,却还是咬了咬牙,继续跪着,垂头等着他的回应。 漏中的沙落得飞快,互相推搡着。鸟鸣敲打着耳膜,浪花拍打着船舷。 “若不是还不到时候,这块玉,”他嘴角的笑从未消逝,可眼里分明有冷意一闪而过,“珩早就投入大海了。” 血玉在指间翻转,阳光下血色浓重,好似还真有血液流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一 重重雾 梓鸢现在就想去找妫珩问个究竟。 浪花拍打着船舷,又好像鞭在了她的心上。 历经险阻,失去了两个她视若亲友的丫鬟,她终于到了通州,可如今妫珩竟要让她留在他的府中。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难道被他所救,就要委身于他吗? 或者卖身于他,做个小小的丫鬟? 她夏梓鸢即便如今无依无靠,也不应沦落至此。 梓鸢知道妫珩也许并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她还是捺不住地气恼。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通州的小官,这般胆大,难道就不怕有人参他一本? 怒火似乎要怎么都平息不了了。 丛画早已离开,留下她一人兀自平静。如今这甲板上只有梓鸢一个,倒是难得的清静。 这“难得”梓鸢禁不住苦笑,她又把梦境当作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了。 可是梦里关于妫珩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梓鸢心一咯噔。 除了对她,以及他的亲信,妫珩面对谁都是一副疏离的样子,虽则嘴角总勾着笑,可那笑意再柔和缱绻,也染不上双眸。 梓鸢不知他为何对“夏梓鸢”另眼相看,但现下看来,也庆幸自己曾被他另眼相看。 而这两日他对自己这般冷漠,倒好似解释得通了。毕竟在他看来,自己现在不过是个普通女子。 甚至是个妄想攀上高枝的女子。 只是,妫珩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是自找麻烦的人。那他为何就是揪着自己不放? 梓鸢怎么都想不明白。 既然真怀疑她是个冒牌货,那直接把她带去官府便是了,又何必把她困在自己的府中? 可若是妫珩相信她的身份,又为何不让她去找自己的亲人,还要收着她的玉佩,甚至甚至还故意让她知道? 这就好像一小块鱼饵,吊在她面前摇啊摇c摇啊摇,也不知上钩后,又会是怎样一番际遇。 梦中,在梓鸢跟妫珩交谈之前,妫珩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既然那时妫珩在和她清醒地接触之前,就能够知晓她的身份,那么这次肯定也有那么一个可能:妫珩早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那似乎,就说得通了。 妫珩分明是已经确定了她就是夏梓鸢,才从她身上取了玉佩,借玉佩做诱饵,让她安心守在妫府! 至于那些疏离和为难,莫不是伪装来的? 真相似乎就是如此了。梓鸢思前想后,脑中想法逐渐明晰,只觉得这个是最有道理的。其他的猜测,都和她眼中的那个妫珩不相符。 至于为什么要让她呆在妫府。梓鸢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 只是,她叹了口气,如今的自己,实在是太过依赖梦境中的经历了。 一场梦,哪有真假,哪有对错? 她又哪能断定可信与不可信? 难为了那些誓要分清对错真假的人了。 梓鸢如今是明白了,哪有那么多的对错与真假,不过都是些人的猜猜测测c斟斟酌酌。规尺是人定的,真假也是人定的。 即便是梦,也有它的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二 弦弦曲 “以后,珩就唤姑娘‘小歌’了,如何?”耳边,妫珩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韵律在风中嬉笑着撩拨人的心弦。 船已经靠岸了,“呜呜”声起。船上的人一个个都开始忙忙碌碌地往岸上搬货物。明明是期待已久的靠岸,如今却没有原本想象的那般让人激动。 作为一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女子,她自然就成了旁观者。无所作为的结果,就是连抵达目的地的喜悦都似乎被剥夺了。 即使那一切都是梦,两个丫鬟不在了,却是个铁打的事实。 更别说眼前还有好些辛酸和好些障碍。 梓鸢看着往来一趟又一趟的人们,好久,才轻声开口问道:“为什么?” 被风吹散了,声音也有些飘忽了,似乎要融进妫珩那消散在江风中的字句里。 “如今,珩无法确定姑娘的身份,总不能贸然叫姑娘‘梓鸢’,”妫珩的话里有些调笑,“被夏小姐知道了,怕是要怪罪的。” “而姑娘又咬定自己就是夏相的千金,想必也不会说自己有旁的名字。” 他神色淡定,一句句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便让珩给姑娘取个名字吧。” 梓鸢心下有些气恼,这个人似乎总是凭着自己的猜测,也不去问问别人是否真的是这样的情况。 虽然,似乎每一次他都可以做得恰如其分。 他伸出手来,白玉般的手指在阳光下白得透明,有种病态的美感。不一会儿,就有水鸟扑棱着翅膀飞来,缓缓落在他的手心里。 鸟的羽毛雪白,一双目漆黑,却更显清澈透亮,直让人看着心微微一颤。 “虽有些冒昧,但梓鸢还是想问上那么一个问题,”梓鸢侧首看向妫珩,“公子到底是真认定梓鸢不是真正的夏梓鸢,还是明明晓得梓鸢就是梓鸢,却故意说梓鸢是个冒牌的?” 一番话,说得自己都有些凌乱迷糊。 “现下,梓鸢总觉得在这艘船上,公子说‘是’才是真的‘是’。” 她眼底清澈,一双凤目里的眸落在他眼里,和那鸟的双目一般让他有些不愿直视。 太亮,太干净了。即便不存任何诡秘的心思,也让看的人担心自己身沾污秽。 水汽笼在她的眸上,朦朦胧胧。 “姑娘的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他轻柔地抚着手中鸟儿的羽毛,看到有毛凌乱了些许,又以指尖轻柔地抚平柔顺,仿若手中是视若心肝的珍宝。一举一动都是呵护和珍视。 这般姿态,便是回答得不甚认真,也让人不忍多加责怪了。 “梓鸢心里没有答案,只有猜测。”一笑,她也不再看他了,扭头看向远处蓝得发亮的海。 这海里,盛着的似乎不是海水,而是阳光。细细碎碎,闪闪发亮,连阴霾都能被点亮好几分。 再糟糕再郁结,都能被洗涤干净。 “那姑娘现在是来验证自己的猜测的?”他继续逗弄着白鸟,怡然自得中连嘴角的笑意似乎也能看出几分真实。 “梓鸢就是来求个明白的。”她说得认真,他却犹似浑不在意。 这人,能把什么放在心上? “求?”他微扬了眉,“姑娘的这个字,用得倒是很有那么些意思。” 他托着鸟,抬起手来。 “只是这个‘求’,从姑娘的姿态里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手往外一伸,他把白鸟放了去。 白色的翼扇动着,拍打着空气。一叶白羽落下,悠悠旋转着下坠。 羽上似已蒙了些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晶亮,似要在阳光中融化。 却在即将浸入那片波光粼粼之前,被男子救下。 梓鸢眼前一花,还没回过神来,男子已在身边坐定,手里捏着白羽。 他盯着手里的白羽,看得仔细,仿佛要把每一根羽每一道痕迹都印在瞳孔中。 梓鸢看着他失神片刻,满心的躁消了些。 “那便不用‘求’吧,”梓鸢的眼里有着冷,“还请公子给梓鸢做个解释。” “‘请’讲究的也是你情我愿。‘请’与‘情’相通,却不需拘泥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以那副随性不羁的模样,讲出些让梓鸢莫名其妙c又不自觉害臊的话。 “姑娘应该庆幸我们此番谈的是‘请’,而非‘情’。不然,”他眼底的调笑便是她不去看,也能想像得出来。 “不然,就不只是珩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了。” 话说到这,梓鸢又怎会不明白? 梓鸢忍不住回头瞪他一眼,一张巴掌大的脸艳若芙蓉。 这人怎么硬是要来抠她的错呢! 今日的妫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会有闲心思来跟她绕圈子,明明昨日和今日早些时候还是一脸冷漠的模样。 “还望公子莫要再拿梓鸢开玩笑了!”她羞愤得紧,话都说得有些不顺溜了。 他看着,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似是对她红透的双颊感到新奇,一双浅浅的梨涡里有点点阳光跳跃得非常欢快。 “既然姑娘羞涩,”他笑出声来,梓鸢却不知他在笑什么,“那珩便不说了吧。” “走咯!”说着,他直接从原本坐着的船栏杆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表情有些慵懒。 梓鸢一愣,还没能够反应过来。 他这是不回答他的问题了?所以他这“不说”,还真是什么都“不说”了? 可是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公子请留步!”她一着急,就要去拦住他。 “哦对了,”他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笑容有些狡黠,“小歌往后可要和府上其他人好好相处哦!” 言语间,就是要这么便把她的去处给定下了。 梓鸢怎么想也想不通。面对妫珩时,她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往日的冷静。不知不觉间,很多事情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很多路,就被他带着走丢了。 她急急地冲到了他的面前,也顾不上什么自小学来的姑娘家的端庄和仪态了,就这么拦在了他的面前,颇像那些小巷里伺机戏弄良家少女的地痞流氓。 梓鸢也没想害不害羞了,只想把话都一股脑儿吐出来。 “公子明明还没有回答梓鸢的问题!” “为什么公子就一定要顾左右而言其他呢?” “明明就一个问题,回答也不过就那么一句话的事情!” “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梓鸢的问题就那么难回答吗?” 话出口,她才真明了自己有多气急败坏。 他没有打断他,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的问。 “对。”他朝她一笑。 仔细看去,眼里真有些难以望透的认真。 说罢,他不再多话,径自绕过她,往船舱一步一步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三 声声慢 梓鸢是跟着他们一起下的船。离开码头之前,她回头望去。 碧空如洗。那片蔚蓝,仿若是被船驶入时激起的浪花冲刷过一般,干净得让人生出阵阵惊叹。 真的要道一声“再会”了。 她的心里的确没有多少伤感。江上的日子在一场昏睡中便过去了,纵使梦中经历了重重险境,也不是什么让人怀念的好情节。 现下的她如此被动,哪有那些伤春悲秋的时间? 只是,她看着只有一两个船员在里面忙活的大船,不知怎的有些心慌,总觉得自己落下了些什么东西,或是忘了些什么要紧的事情。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事情,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一时又是一片凌乱。 方才的那一番问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梓鸢幽幽叹了口气,只觉又白费了一番力气。 通州从前的知州带着人来迎接妫珩了。长长一队人马就立在码头,绵延到看不到头的林子里,让梓鸢也不禁叹一声好排场。 一眼看去,来的人中有官员c有乡绅c也有普通老百姓。梓鸢脑中灵光一闪,往前又走了好几步。 姨父是伍氏族长,伍氏在通州好歹也是名门,这样的场合也应该会在才对。 虽已好久不曾相见,但梓鸢和母亲李氏肖似,想必也很容易认出。且在梓鸢出行前,家里人便修书通州告知他们此事了。 只望是姨父或姨母亲自到场,好直接认出她来,让妫珩承认她的身份,归还玉佩。 只是这码头上是一片平地,没有稍高的地方可让她站一站,好令姨父姨母看到她。 深知这可能就是她唯一的机会了,梓鸢心中着急。到了妫珩的府上会发生什么,又会被要求做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却依旧被人挡着视线。 眼下机会就在眼前,可她就是怎么都抓不到。 就在她暗自着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传来一声带着温和笑意的“小歌”。她愣了半晌,看着挡在前面的人自觉往两边让去。 她有些迷茫地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妫珩侧过身来对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身后的知州大人一脸复杂,老百姓脸上是兴奋的表情。而他那如玉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眼中涌着戏谑。 她身子一僵,被人推了一把,有些踉跄地朝前走去。 还有两步远的距离,他的手扶住她,握住了她的腰。 人群里瞬间有些躁动,但此时梓鸢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 那双手贴在她的腰间,手的滚烫隔着衣物烘热了她的肌肤,让她浑身燥热,脸颊发烫。 环境陌生,但各个感官传来的感觉又让她有些似曾相识。 他们曾经也这般亲近,但那明明还是在梦中,怎么会让她觉得如此真实和熟悉?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寻不到理清的方法。 而且现下这状况她笑得僵硬,看向妫珩的眼里全是不解和疑惑,还有显而易见的羞恼。 妫珩看着她,笑得一脸的宠溺,可看在梓鸢眼里,只有“欠收拾”三个字。而他转头望向那些通州的乡亲父老时,又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笑得春风得意,生怕别人不误会:“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了。小歌是我的贴身侍女,珩有她便够了。” 那姓谢的知州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不死心地跟妫珩说道:“公子贵人事忙,想必小歌姑娘一个姑娘家是应付不来的。多个人搭把手,总能够分担些。” “谢大人不必担心。在京城时,小歌便跟着珩了。珩早晚的每一件琐事,身上的每一套衣物,都是小歌一一打理的。”妫珩的一声声“小歌”说得顺口,一个个谎话也编得很是顺溜。 “而且小歌也比旁人更能讨我欢心,时间久了,感情也深了,”他回头看她,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怎敢再找个人帮忙呢?免得她以为有人要抢她的位置,跟我闹别扭呢!” 梓鸢简直是瞠目结舌。她万万没想到妫珩信口雌黄的功夫如此了得,竟能生生把白的说成黑的。 这下,全通州的人都要知道她这个小歌姑娘是妫氏二公子妫珩的贴身侍女,红颜知己了! 梓鸢险些要晕过去。她多想直接拍开妫珩搭在她腰间的手,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告诉全通州的人:她是夏相的千金夏梓鸢,哪是她妫珩的什么贴身侍女! 可是,她不能。 她现下在谁的眼里,都不过是妫珩身边的一个小侍女,而不是夏相的千金。 她视线扫了一转又一转,一趟又一趟,直到妫珩凑到她耳边询问,她也找不到自己姨父姨母的影子。 “小歌在找什么?”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廓,说话前呼出的热气呵在她的耳蜗里,让她耳尖直发红。 她瞪了他一眼,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她可不想当着谢大人和那么多通州百姓的面,和妫珩打情骂俏。 只是姨父姨母真的没来?难道伍氏派了其他的人来了? 梓鸢现下对通州的情况不甚了解,也只能暂且如此解释了。 而平阳公主也不在。 方才梓鸢看这些来人的架势便明了了。事实上,平阳公主还是妫珩的姨母呢!现下自己的甥儿来上任了,怎么也不来看看呢?难道平阳公主和妫珩的母亲姐妹不和的传言是真的? 可在梓鸢看来,倒更愿相信是由于平阳公主病了。 梓鸢几年前还曾见过平阳公主。当时平阳公主即将离京,她随着娘亲去送行,得以一见,也因此对这位德名远闻的公主颇有好感。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好几年了,娘亲也对好友很是想念。 今日不见,梓鸢迟早也要寻个机会去拜访的。 那现下这境况,难道是要她向知州求救?且不问这知州以及这些老百姓是信她还是信妫珩,便是真的信她,她在妫珩的船上下来,还被妫珩如此亲昵地对待,闺誉都可以不要了。此时,不让人知道她是夏相的千金才是最好的做法。便是这知州相信她,答应给她帮忙,难道他就真比妫珩可靠? 妫珩好歹救了她一命,也算和她相处多日,若是算上梦中的那些时日,两人是再熟悉不过了。况且妫珩至今都没有表露出一些恶意,不过是让她待在他的府上而已。只要她对他没什么威胁,他应该还不至于会伤害她。梓鸢暂且无性命之忧,也不至祸及亲人。 怎么想,都是妫珩更为可靠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四 调调急 谢大人为妫珩一行人准备了马车五乘。 几匹俊马踏着“铛铛”车铃声而来,匹匹壮实,颇有些气势。踏至几丈远外,马蹄急刹,扬起片片尘土,恍若掀起了土地坚实的盔甲。 只见每一乘皆被赤色丝绸罩着,窗牖覆上浅红绉纱,很有些贵气。 妫珩和谢大人一同往第二乘马车走去。梓鸢跟着丛画就往其中一乘迈去。这一路人里,也就丛画跟她稍微熟些,梓鸢当然是跟着她能稍微自在些许。 谁知,她脚还未踩上马车的踏脚凳呢,就被丛画一拦,只能站定在马车边。梓鸢有些疑惑,抬眼看向她,就见她笑着示意她看向前方。梓鸢顺着丛画的视线看去,只见妫珩就站在那第一辆马车的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这边。 白得透明的脸在阳光下有些不真实。 梓鸢眉一冷,背对着那些乡亲父老瞪了妫珩一眼,转身跟着丛画上车。 还嫌不够引人注目吗? 却不知谢大人和那些老百姓关注着他们呢!看着他们一来一往,早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一时也很是感概: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小歌姑娘果然得宠!连公子的话也可以不听! 若是梓鸢知道了他们是这么想的,只怕要恨死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丛画c梓鸢还有另外两个下人就坐在一辆马车里。除了丛画,梓鸢什么人都不认识。碍着有旁人在,梓鸢又不好和丛画说些什么。一时,马车内有些安静。 梓鸢仔细想了想,方才淳旻和岭垣都分别往后头的两辆马车去了,想必是妫珩的这些心腹都分别坐上了不同的马车。这安排倒是细致谨慎。 虽有些无礼,她还是开始暗自观察起另外的两人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们的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 两人样貌普通,看起来身子骨都不错,一眼便能看出是能干活的人。梓鸢也不知她们在妫珩身边做的是什么。想了想,她也不伪作端庄了,轻声开口问道:“两位姑娘在公子身边是做什么的?” 两名女子回头看向她,露出浅浅一笑,却一言不发。 梓鸢有些惊讶,看向丛画,丛画跟她摇了摇头。 她抿唇,心里有些猜测,倒也不再纠缠了。 帘子被拉开,光线涌了进来,梓鸢抬头看去,一时忘了方才的不解,惊叹于眼前的景象。 丛画看着温和一笑:果然还是个小女孩而已。 通州的风景宜人,梓鸢早有耳闻。而在方才下船时,她便眼见一二。 自北秦建国以来,通州港便一直是东南沿海的一颗明珠,也是三国最大的码头。其繁荣昌盛,世人赞叹。 通州湾和通州城东南的白沙湾c惊鲨湾一起组成了著名的通州港。它东临大海,港湾曲折,几百年来已不知停泊了多多少少的巨轮。 方才,他们的船停靠的就是通州湾。帆樯林立,商贾云集,让她大开眼界,算是体会了一把天下第一码头的繁荣。 不仅如此,通州还是北秦的军事重地。通州的白炼铁采自深海,通体雪白且坚韧无比,打成的剑切玉如泥,是千金难求的炼器奇料。传言,每年只有三十钧的白炼铁被打成兵器,送往京城。 也正因为在船运和军事上的特殊,以及白炼铁的珍稀,通州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一直以来都是大魏和羽民国虎视眈眈的地方。 如今,真正走进通州了,梓鸢更是惊异。 这简直就是另一座京城。 大道宽敞,可容三乘马车并行;大道边商铺应接不暇,小贩数不胜数;算命的c卖茶水的c说书的热热闹闹;赌坊c钱庄c花楼c酒坊熙熙攘攘。京城有的,通州也有。 大道尽头有一条河,河上一虹型大桥,连通了大道和河对岸。粼粼水光在远处朝着来人招手,热情地欢迎着远客。 心里忽然就生出些兴奋来。这是待在京城c待在姨父姨母身边无法体会到的。 能把一个大都治理得井然有序,梓鸢对谢大人倍感敬佩,也对妫珩的表现充满了期待。 便连心里的郁气和不满,都散了些许。 忽然,马车一晃,梓鸢向前跌去。 她紧紧闭上了眼,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男子的清香游入鼻中,她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抹红色的丝绸。 妫珩看着她似笑非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她立马推开他,坐正,心跳得飞快。草草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发和衣物,她才恼怒郁闷地再次抬眼看向妫珩。 “公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说来是真奇怪。梓鸢就一直在这马车里,竟连三个人离开c妫珩进来的动静都没能发觉。 她也不觉自己方才有多投入地欣赏通州的景致。 所以方才这马车里的,都是些懂武功的人。 “这有什么好看的?”妫珩没有回答,探手把帘子又拉开了些。 他看着车外人来人往,脸上的费解毫不掩饰:“难不成小歌在京城时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热闹吗?” 语气里倒似乎都是疑惑,可梓鸢还是听出了那么些取笑的意思在。 她刚想开口反驳,忽然脑中闪过个疑惑。她看着妫珩,探究道:“公子怎知我在京城?” “小歌不是说自己就是夏相的千金吗?”他不见惊慌,一脸的理所当然,“据珩所知,夏小姐可是从未离开京城的。” “若小歌说自己是夏小姐,却从未到过京城那珩就觉得吧,小歌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这话里的取笑,是真的毫不掩饰了。 “那公子可知夏小姐也要前往通州?”她还是想问个究竟。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慵懒地伸了个腰,如正午阳光下刚睡醒的大猫,腰肢柔软,看似温顺无害,可一不留意就能挠人一爪子。 “知不知道都不能说明小歌就是夏小姐。”他兀自笑得开心,也不管她的咬牙切齿。 “公子这真不是在捉弄梓鸢吗?”在他面前,她的气恼总是时不时就会出现。 “怎么会呢?”他笑得真诚,“珩不是那样的人。” “待小歌儿寻到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了,珩自然就会相信了。” 这张嘴,还真是什么都撬不出来。 “求求你!求求你!”窗口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梓鸢的欲言又止。 梓鸢疑惑地回头看去,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站在马车边,两手抓着小窗的漆框,正瞪大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 梓鸢的眼中冷了几分。她目光一扫,果然就见到街道的转角处站着个穿着布衣的妇人。 她一双眼盯着这边,见梓鸢看过来,又立马缩回了墙后。 梓鸢回头看向妫珩。他一挑眉,看着她微笑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十五 句句错 梓鸢看着孩子的眼睛。他的眼黑白分明,有着孩子的无知和单纯,又有些与年龄不符的忧愁。 迟疑片刻,她拉过他的小手:“弟弟想要什么?” 青葱玉指牵着一只脏兮兮的手,看着就让人有些感触。 对面的妫珩瞧着她,笑而不语。 只是仔细看去,那笑里有些冷漠,有些讽刺。 “吃c吃c吃的”似是因被拉住了手而一时紧张,孩子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可是姐姐这里没有好吃的,弟弟去找自己的娘亲,可好?”她又往那个角落看了一眼。妇人的身影还隐约可见。 马车早已停了下来,周围围了一圈人。梓鸢微不可见地一皱眉。 也不知是因为被那么多人围住,还是因为听到了“娘亲”两个字,孩子仿佛是更害怕了,他开始使劲地往外抽着自己的手。梓鸢怕他伤了手,便松开,怎知不晓得是不是孩子抽手的力太猛了,他竟一下子把自己甩在了地上。 梓鸢有些懵了,看着方才躲在角落里的妇人冲上前来一把揽住孩子哭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大家看看!大家看看!”那女人一把抓住围观一人的裤脚哭诉,“这女人怎么这么恶毒啊!我这儿啊就好奇来看看,她竟然就这么把他摔到地上了!” 孩子就这样被放到了地上,那妇人一手抓着一个男人的裤脚,一手就指着梓鸢哭骂。 “大家看看啊我就一个儿子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一时,围观的人交相讨论,很是激愤的样子。 “这女子看起来也不大,长得还慈眉善目的,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呢?” 一句句指责钻进了梓鸢的耳里。 她眉头紧皱,看着躺在地上的孩子,向着围观的人大声说道:“是歌的问题,歌自会承担到底!只是这位夫人既是真心着紧孩子的,怎么就不先看看孩子怎么样了呢?” 声音清脆有力,声势一点都不必那妇人低。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下马车。眼角余光里,妫珩笑得戏谑,她想起自己方才的自称,也认了。终归,在必要的时刻,她还是要借借妫珩的名头行事的。 “等等。”就在她要拉开车帘时,妫珩喊住了她。 “把这个戴上。”他站起来,给她戴上一顶帷帽。马车有些矮,隔着黑纱,她看着他弯了身子,细心地替她整理着垂网。修长的指时不时碰到她的脸颊,让她有些失神。待他一理好,她转身逃也似地下了马车,只留下一声低低的“谢谢”。 望着背影,妫珩都能想见她纱下绯红的脸。他情不自禁笑了。 梓鸢下了马车,站定冷静了片刻,才上前走向那个孩子。 听到她的话,那妇人早就把孩子抱起来了,继续哭天抢地地卖惨。 梓鸢也不管她了,向着周围的百姓问道:“敢问这里可有大夫?若有大夫,还请先给这孩子先看看吧!” “你就假好心!我的儿哦我的儿你陪我多少钱也换不来哦”妇人哭得声嘶力竭,看得围观的一些女子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梓鸢眉紧皱。 这种情况也不适宜让岭垣来帮忙,万一他们说是岭垣包庇她,那就更麻烦了。只是她看着孩子淤青的手臂,终是不忍心。 “在下略懂医术。”就在她要去请岭垣帮忙时,人群里传来一道清越的男声。 她回头看去,一个高瘦清俊的男子走上前来,向她行了一礼后,便立刻在妇人面前蹲下了。 “这位夫人可愿让在下先看看孩子?”他温和地笑着,向妇人伸出双手。 那妇人哭嚎着,扭扭捏捏地,就是不把孩子给男子看。 梓鸢越看越可疑,围观的人里也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对啊大姐,你就先给这个大夫看看吧!” “万一来不及救耽误了孩子咋办?” “哪c哪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女人叫来的!”妇人眼神躲闪,哭了好一会儿才找了个理由。 梓鸢有些无奈:“夫人怕是想多了,歌又哪有功夫跟这位公子合谋呢?” “唉你就别耽搁了!我们几十只眼都看着呢!这公子分明是从那边过来的,跟这姑娘完全不是一路的啊!”一个老伯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你就放心吧!有什么猫腻大伙儿看着呢!” 人人附和。 梓鸢微微一笑,心情终是舒坦了些。 见状,妇人也知不能再藏着孩子了,她把孩子交给男子。就在男子双手接过孩子时,她猛地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 梓鸢立刻喊道:“抓住她!” 那妇人瞧着便是深有经验的样子,梓鸢看着她硬是躲过了那些抓她的手,灵活得一点都不像是个四五十岁的女子。 那名自称是大夫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地上,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周围又围了一圈的人。 梓鸢看他拿出一个兽皮裹着的布包,恍然大悟。 想了想,她跟围观的百姓说道:“还请各位莫要围在这位公子的身边,影响了医治便不好了。” “方才那女的是个骗子吧!姑娘真是委屈了。”有人想起她方才还被人污蔑呢,赶紧宽慰。 梓鸢颌首感谢。 只是这孩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孩子无甚大碍,身上的那些淤青也是些旧伤,不是方才摔伤的。”男子扶着孩子站起来,替他拍了拍背部的灰尘。 老百姓一时又在窃窃私语:果然是在冤枉好人啊!现在这些人啊还真是不老实!梓鸢也不管周围人怎么看,她走到孩子面前,蹲下 “方才那是你娘亲吗?”她掀开帷帽,笑得温柔。 孩子拼命摇着头,躲到了男子的后面。 男子安抚地对她说道:“估计是太多人,吓到了吧。” 梓鸢叹了口气,站起身面对那些百姓:“这里可有认识着孩子爹娘的好心人在?” 没人回应,甚至一个个散去。 梓鸢有些难过,回身向孩子伸出手:“要不要跟姐姐回家?” 阳光有些刺眼,调皮得似乎要让人落下泪来才满足。 许多年后,他想起这个向她伸出手的女子,依旧满腔的柔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