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必暴打你》 正文 1.第一章 江州,雨后稍霁。 街景萧索,沿路各家皆屋门紧闭,空余地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唯一的行人走近,素面绣花的鞋子随着摇曳的裙边若隐若现。偶尔脚背微弓,抬脚悠悠地绕过青石板上的片片积水。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未施脂粉的脸,却如清风明月,光露出的一双白如霜雪的皓腕就令人倾慕不已。虽不知她浓妆淡抹是什么模样,但却又觉得多一笔人间胭脂也落俗了。 阿芜一手拿着伞和药包,另一只手拎着鱼摊上刚杀好的鱼。手上东西多,在院门前需放下东西才能掏出钥匙。 她门刚开,屋里的人就摸索着走出来了。他们之间隔着小小的院子,眼睛蒙着纱布的男人似乎知道脚下前方就是高槛,也知道阿芜在看他,便安分地驻足不动。 他是阿芜的病人。 病人等了一会,确定了是阿芜,开口:“你回来了。” 阿芜应了声。前段日子江州突发疫疠,城中人人自危,阿芜却兴奋地一头栽进了安置了染病病人的医馆里,任凭几个上年纪的大夫和学徒怎么拉扯都赶不走。最后阿芜和几位大夫不眠不休,才找到医治时疫的方法。 众人欢呼雀跃时,阿芜则想起来家中这个她险些忘了的病人。 阿芜穿过疏于打理的院子,病人闻到她手中的鱼腥味,知道阿芜要做鱼,不免想起先前阿芜在家时兴致勃勃一连做了好几日鱼肉鱼汤的日子,回想一遍记忆中阿芜做的饭的味道,男人不禁沉默。 当晚又是一锅鱼汤。 阿芜给瞎子病人盛了一碗,里面有鱼头和鱼肉,她最喜欢的鱼腹则留给了自己。 男人舀了一口,果然,苦的,没去腥。 一顿饭快吃完了,男人才问:“时疫之事可还顺利?” 阿芜的眼睛亮了一下:“已经c经查出原因了,鸡瘟一般只c只在鸡群中传染,这次染疫的病人除了宰c宰鸡的肉摊老板,基本上是现场接触过宰杀和鸡禽粪便c血肉的。其他病c病人只是普通伤寒。”谈起她一心专注的医术,阿芜不像平日那样寡言,口吃的毛病暴露无遗。但她声音温软好听,口吃在她身上也瑕不掩瑜。 日前江州突然爆发一场疠疫。江州刺史下令封城,并派人往天子居地东都送了急报。阿芜在医馆着力于找出医治染疫病人的方法,也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前不久卖鸡肉的肉摊老板说自己准备离开江州投奔亲戚,便把手里头的鸡禽全都宰杀处理。因价格低廉,一时百姓都去他的肉摊哄抢。但几日后,瘟疫便开始在江州肆虐。正值春夏交际,一开始医馆的大夫也以为这些发热体虚的病人只是伤寒。 吃过饭,阿芜把碗端进厨房洗净手才回来,坐在病人身边:“换药。” 病人却动了动眉,似乎在踌躇:“换别人吧。” 阿芜手上动作停顿,看了他一眼,却听对方说道:“你劳累多日,该好好休息。前几日你托了照顾我的婆子等会应该还会来,我再等片刻。” 男人没听到阿芜回应,眼睛上的布倒是被拆了个干净,只觉药膏往眼眶上一抹,凉意过后又是辛辣,熟悉的毫无轻重可言的下手力道,病人自觉闭上嘴。 他本寡言少语,可阿芜与他相比竟也不遑多让。拆换纱布时,病人感受到熟悉的微弱光亮,伸手碰了碰阿芜的手背。面对救命恩人,病人的话稍多了些:“近些日我能看到光亮了。” 阿芜不怎稀奇:“就,就快好了。” 果如阿芜所言,没过几日,病人的眼疾也好了。回想当初他身上鲜血淋漓倒在院中,仿若须臾昨日。在阿芜看来,他应该很厉害,不知是做什么的,阿芜偶尔想过却没好奇心深究,能让她治病就行。 阿芜为病人拆下布条。对方眼皮微颤长睫扑闪,一双如墨的眼睛璀璨生光。他的眼睛简直是整张脸上最出彩的地方。 男人眨了眨眼,双眼初能视物,一盏烛光于他而言也十分刺眼,泪珠刚要沁下,阿芜的手忽得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方。 “忘,忘了。” 阿芜有些歉意。 过了好一会阿芜的手才慢慢移开,男人看到灯火下一个朦胧渐清晰美好至极的五官轮廓。他失语,失明的日子他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屋子内,他时常想阿芜究竟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脑海中有千千万想象,都不及看她的那一眼。 他看了有好一会,随后自觉失态,垂下眼对阿芜道谢:“医眼之恩,此生必不敢忘记。若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定不辞辛劳。” 他不看阿芜,阿芜便发现他右眼的眼皮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和他黑曜色的眼睛一样特别。 至于他所说的话,阿芜听了应了,没放在心上。 当夜,男人踟蹰片刻,在离开前解下腰间一枚腰牌轻轻放在了他的枕头边。 对于病人的离开,阿芜没有生出太多情绪。疠疫得到控制,阿芜不再成日沉迷于医馆中,期间她去过一次镖局。 前些日子的少眠都在近日令阿芜午后泛起困意,阿芜睡着前,天上阴云密布,想来不久江州又有一场大雨。不知是否因为如此,阿芜梦里带着水汽湿潮,让她闷得很不舒服。 昏昏沉沉的梦魇里,阿芜听见似有若无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很慢,却带着一点势在必得的意味。 阿芜觉得烦,睡梦中翻了个身。敲门声停了。 过了一会,似乎有人坐在她的床边,替她把闷过头的被子拉下来盖好。阿芜却未觉得舒畅。那人看了她许久,似乎一刻也不曾眨眼,她梦中湿潮黏腻的雨天似乎就与他有关。阿芜欲睁开眼看清对方时,他却轻轻遮住了阿芜的双眼。 阿芜感觉到自己连带被子被人虚虚环住,对方没有碰到她,只是轻轻在她耳边似叹似怨。 “阿芜” “阿芜,我好想你。” “若我不来,你就该忘了我吧?但我知道阿芜可怜我阿芜,阿芜,我总算找到你了。” 说完,阿芜感觉到一缕鬓发被他的指尖勾起轻轻别到她的耳后。 阿芜醒时,屋外已是漫天大雨。天色阴压昏沉,不知是什么时辰。阿芜在厨房翻了一通,只找到蔫了的葱和蒜。站在廊下望着连绵不尽的雨丝踌躇许久,为了饥肠辘辘的肚子,阿芜还是抓了把伞准备出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油纸伞险些戳到等在门口的男人的怀。阿芜后退一步,抬高伞沿,这才看清面前人的脸。 轰然雨声中,他唯有狭窄屋檐堪可避雨,避无可避,湿了半边背,明明高挺的身形却因而显得羸弱。男人乌墨的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乌的更乌,白的更白,模样惹人生怜。 偏偏他毫无怨怼,看到阿芜后倏地笑靥生花,乌的白的,一幅山水墨画染上春色。 “阿芜,你愿意开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他是阿芜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凭心而论,阿芜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师父都不及对方好看。 他叫得出阿芜的名字。 可阿芜不记得他。 男人一直希冀着,可良久的缄默中,他只看到阿芜微微蹙眉看着他不置一语。他脸上所有的欣喜褪却,有些艰涩地开口:“阿芜,是我,亓晏你还记得吗?” 阿芜还是沉默。 雨声更大。阿芜不知亓晏在这等了多久,此刻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但眼下对阿芜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她想了一会,举起手中的伞柄,问亓晏:“你,要吗?” 只是她再折回去拿伞,免不了要被淋上一阵了。 亓晏看着她,失落地笑了。阿芜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垂敛着的双眼如同檐外雨幕,也像阿芜前不久刚醒的梦。阿芜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可再站在这里,没多久怕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阿芜把伞塞进亓晏手里,指尖不经意的碰触,冰冷霎时争先恐后地侵占地盘。阿芜忍不住抖了下身子。就当她刚要松手时,亓晏忽然又把伞柄塞回了她手中,但这次他刺骨冰寒的掌心却也跟着包裹上来,把阿芜和伞柄都牢牢握在手心。 “阿芜”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亓晏低着头,可他的湿发黏在脸上,阿芜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要c出门。” 阿芜小声说道。 亓晏原本还有话,但当听到阿芜这句后,整个人一下沉寂下来。他松开了手,甚至往雨幕中倒退了一步。阿芜盯着自己手中的伞,又看着重新淋在亓晏后背上的雨,忍不住再次蹙起了眉。只是饿着的肚子实在叫嚣地厉害,阿芜想了想,最后还是重新迈开步子。 阿芜已经走进雨中了,却在磅礴雨声中轻而易举听到身后传来的剧烈咳嗽声,阿芜回头。亓晏没有重新回到檐下躲雨,而是自暴自弃地任由大雨让他更狼狈,一连串低沉的咳嗽声中,苍白的脸色渐渐透出不健康的红润。 他落寞的神情看起来很可怜。 阿芜又折了回去。 “进来。” 咳嗽声顿了顿,亓晏看着阿芜,神情讶异又惊喜,最后化归为一个满足的笑容。 << 好在之前那位病人的屋子里还有几套换洗的衣服,阿芜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件连并擦拭的帕子一起递给亓晏。阿芜暂时离开,亓晏慢条斯理地换上衣服,最后白净修长又力量感分明的手指稍整了整衣褶。衣服款式沉闷,料子与亓晏之前身上那件相比更是天壤之别,却未减他丝毫贵胄之气。 换好衣服后,亓晏开始打量四周。陈旧但洁净的屋内摆设,前一个住在这间屋子的人刚离开不久,尚留生活气息。虽与他记忆中的竹屋全然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处。 亓晏看着,突然哼笑一声。他整个人的气质与方才阿芜在时截然不同,脸色虽苍白,却一身凌厉锋锐。 衣服是阿芜买的,他自然没有任何挑剔让他心里略微不爽的是住在这间屋子c穿着这件衣服的上一个人。只要想到曾有人盖过阿芜晒得松软的被褥c穿过如阿芜身上如出一辙的皂角清香的衣服c与阿芜有过三言两语简短却日常的交谈,亓晏就克制不住心中对此人的深深恶意。 好在对方尚有自知之明,伤一好就离开。 否则 亓晏坐到床边,捻起一块被角,果与前不久他在阿芜屋中为她盖的被子触感相同。亓晏伸手,整个掌面在被褥上抚了抚,动作间衣服上与阿芜相同的皂角清香窜入鼻腔,安抚亓晏雀跃的心腔。想起前不久阿芜娇憨的睡颜,亓晏嘴角不禁流露出笑意。 一别十年,上天却格外垂怜他的阿芜,不仅容颜未改,就连性子里每一处都和昔日别无二致。睡熟了时,连身边突然多了人都不知。 亓晏操着多余的心,却又忍不住庆幸阿芜的这份分毫未改。 日前得到阿芜消息,亓晏日夜兼程赶赴至江州。他本该打点好一切再出现在阿芜面前,最后却仍是被思念蛊惑,待敲门无人应答后,做了翻墙而入这等非君子的举动。 但能多看几眼阿芜的睡颜,不做君子不做圣人又有何所谓。 可惜惊雷乍响,否则他还能再多陪在阿芜身边一会。 敲门声打断亓晏思绪。阿芜端着一碗冒氤氲白气的姜汤走进来,她方才翻遍了厨房,才勉强找到一块姜。 “你c喝。” 亓晏柔声接过:“让阿芜辛苦了。”说完,面不改色地把一碗辛辣呛人的姜汤全都喝了个干净。甚至喝完后,他双手仍捧着碗,并没有想把碗还回去的意思。 阿芜观亓晏面色,许真有这碗姜汤的功劳,亓晏不再咳嗽。这让阿芜多少暗地松了口气,只是可怜了她的肚子。 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时配合地叫了一声。 亓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方才在门口阿芜那般坚持要出门的原因,原本的阴霾失落瞬间一扫而空。他站起身,对阿芜浅笑道:“阿芜等我片刻。” 阿芜坐在椅子上,却发现对方比她要有主人架势。透过敞开的屋门,遥遥的,阿芜看到有一个人影忽然出现,但再眨眨眼,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亓晏随后折了回来。 “是我的错。”不知为何亓晏把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柔声道,“阿芜再等等,雨势浩大,眼下大抵不会转小,此刻出去多怕会受寒。”而他又听说这些日阿芜为了江州时疫废寝忘食,身子总归要差些。 阿芜默默地看着亓晏,听他周全又细致让人反驳不了好意的思虑,忍不住想她是否真的认识对方。 “亓晏你” 亓晏似乎看穿了阿芜面无表情下的思绪,想扯出笑容,却最后微摇头。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也是,暌违十年” 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我与阿芜缘在十年前。阿芜你可还记得当初那个被你在溪边背回去断了双腿的人吗?” << 十六岁的阿芜偏居一隅,有一间在广袤竹林中的僻静竹屋,那是师父留给她的。她沿着溪流沿着山麓采药,每天醉心在屋中一整面墙的医书里。 有一日,她在稍远的溪边发现了昏迷的亓晏。 少年本该鲜衣怒马,却一身狼狈。阿芜将他翻了个面,探过他的呼吸后顺着注意到他宝蓝色衣服上的斑斑血迹,阿芜粗粗察看,少年身上有擦伤也有刀剑伤。阿芜将他扶起来的时候注意到少年膝盖以下的两条腿不自然地垂着。 阿芜抿了抿唇,最后半拖半抱把人带回了家。 他是阿芜第一个病人。 一场相逢,阿芜过往单调的人生里骤然多了一个新鲜的人,可对亓晏来说,王府上下死得不明不白,他则身中剧毒被一群人追杀跌下山崖摔断了腿。一朝天之骄子,从此跌入泥潭。 “这是哪里?” “我的腿怎么了?” “我的腿,我的腿你说话啊!” 亓晏嘶声力竭,凶恶地盯着任凭他如何拍打都毫无反应的腿。他无法忍受自己从此成为一个残废,一辈子困在床榻或轮椅上。 阿芜没有被亓晏吓着,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那双断腿。她的反应激怒了亓晏,当阿芜终于忍不住伸手要碰他的腿时,亓晏狠狠把阿芜推开。 “走开别碰我!你这个哑巴!” 阿芜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扶着旁边简陋的柜子才站稳。被这样对待,她只抿了抿唇,一双漆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我c我不是,不是哑巴。” 她很小声却认真地反驳。 亓晏不良于行,而阿芜偏偏避世而居,素不与人来往。她找不到也不想找其他大夫医治亓晏的腿。 少女在待人处事上有着与常人截然不同的思维,一心一意想要治好亓晏,却让亓晏遭受了许多无妄之苦。 对矜贵无比的小世子亓晏来说,治疗的过程堪比折磨,他疼得冷汗连连,却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手帕。每一次他红着眼睛都像受了天大委屈,咬牙切齿地对面前面无表情一心只想着医术的阿芜吼道:“你敢,你敢这样对我,等我大仇得报,管你是女子是结巴,我都要好好暴打你一顿!” 阿芜充耳不闻,只在之后为亓晏擦了擦满是汗的脸。 所幸亓晏身上的毒最终解了,他的腿也治好了。 后来他不告而别,许是报仇去了。 再没多久,阿芜也离开了竹屋。 << 听过亓晏的讲述,尽管对亓晏还是陌生,阿芜脑海中却也有了隐约印象。经年过去,时日太久,这段记忆对有的人来说不过是岁月里的细枝末节,翻篇就忘了;而对有人而言,却历久弥新。 阿芜看着如今站在她眼前显然没有任何后遗症的亓晏,想了想:“你来,来打我?” 与阿芜茫然又后知后觉带着警惕的目光对视上,亓晏啼笑皆非。 他哪里舍得。 非要,也是恨不得回到十年前好好“教训”当初说这句话的自己。 而阿芜,只会叫他心里翻来覆去地软,又翻来覆去地疼。 “不是。”亓晏笑叹了声气,“那时我年少不识好歹。阿芜,我一直在找你,为的是报答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你救了我治好了我的腿,如此恩情,我一直记着。” 亓晏点到即止,并未一昧强调他对阿芜的感激和潜藏的思念。 他说道:“想必晚饭该到了。” 阿芜不解地跟他到了正厅,等发现自己无形中已听从亓晏的话在桌旁坐下,阿芜后知后觉对方果真要比她要有主人的架势。随后亓晏向阿芜借了把伞,穿过露天小院走到门旁。叩门声刚响起,亓晏就拉开了门。 来人手里提着一个三层八角鸡翅木食盒,足有几斤的重量在他手中不晃不摇,他见开门的是亓晏,不由一愣。 “王爷” 亓晏横了他一眼,神色淡淡从那人手中接过食盒。 “叫错了。” 对方连忙噤声。 亓晏看着外头依旧未停的大雨,不临主街的巷子里屋瓦横错,连雨成线,再远处一些的人家就在雨幕中看不清了。亓晏倏地笑了。 “江岑,等会叫长宁去隔壁人家谈谈,出个优渥价钱,让他们把屋子暂空出来。” 叫江岑的男人恭声应是。 近日暮时分,雨中家家升起炊烟,阿芜家中的厅堂却已飘着醉仙楼的饭菜香。三层食盒里的菜把阿芜小小的饭桌摆得满满当当,阿芜哑然,捏着筷子一时间不知先从哪一盘尝起。 亓晏笑道:“因不知阿芜的口味有否改变,我便让侍从多点一些你尝尝。” 阿芜看了亓晏一眼,想到方才自己错以为看花眼的人影,现在恍然明白十有八九是亓晏的人。亓晏说后,阿芜也不客气,开始埋头苦吃。 江州最负盛名的酒楼入不了满心都在阿芜身上的亓晏的眼,光光是看着身旁的阿芜,亓晏都已从里到外满足了。于是一个吃菜,一个夹菜,亓晏的笑容却比往日要真切得多。 阿芜不重口腹之欲,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顿吃得十分餍足。看着桌上还剩了大半有余的饭菜,阿芜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几天该如何分顿吃完,重新看待亓晏时,心里对他的态度明显亲切不少。 阿芜刚张了张口,却发现亓晏似乎也有话说。亓晏也察觉到了,到了嘴边的话顿了顿,改口道:“阿芜先说吧。” 于是阿芜说:“谢谢。衣c衣服你可以,可以不用还。” 亓晏闻言沉默,但片刻后很快就笑着应和阿芜:“好啊。”他捻了捻袖口,和华贵衣料相比的粗糙,却让亓晏心满意足。 等会他把衣服换下,得好好珍藏起来才是。 这可是重逢后阿芜送他的第一样东西。 “你呢?” 亓晏看着阿芜带着淡淡疑惑的神情,倏地摇头哂笑:“我本是想问,阿芜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阿芜看了眼桌上的饭菜,亓晏忍俊不禁:“这个不算。” 而阿芜看亓晏的眼神仿佛像在问他,怎么不算了? 亓晏却摇头,嘴角含着笑意又轻声了重复一遍:“不算的。” 随后两人之间气氛渐渐陷入沉默。亓晏知阿芜寡言少语的性格,亦懂过犹不及的道理,当下体贴地与阿芜主动告辞。 只不过离开前,亓晏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阿芜。 以退为进,亓晏再开口,口吻同阿芜亲昵熟稔:“阿芜,东西下次该收好了。” 这是一枚铸金的腰牌,腰牌正中间篆刻着阿芜看不懂的字。阿芜正想说她没有这样的东西,就听亓晏感叹:“我没想到你还留着它是阿芜觉得它模样好看?” 阿芜听得云里雾里,也觉得亓晏的笑容别有深意。她接过后仔细看了看,问道:“哪里找c找到的?” 亓晏微笑:“枕边。方才我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他也看着那枚腰牌,陷入回想,“当年我逃避追杀遇到你,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后我不告而别在先,却仍希望阿芜记得我,思来想去便将它留在了你家中。” “后来我再回去,却发现竹屋焚于火海,这么多年了我没想过阿芜还留着它。”他看着阿芜时,眼中全然的温柔即便迟钝如阿芜亦感受得到。 阿芜哑然。罕见地,阿芜感到心虚内疚。因为早在今日前,亓晏在她记忆中只是一个意外相逢c她救过的病人,她早已将他淡忘,可有人在同样的十年里却一直将她记得,甚至后来还重新回去找过她。 亓晏口中那枚腰牌应该被留在了竹屋,同竹屋一起埋葬火海,而亓晏错以为是她落在枕边的腰牌,阿芜想应该是之前她救过的那位病人不小心遗落下的。尽管阿芜不知道为什么亓晏口中那枚十年前留给她c但她却没收到的腰牌,会和十年后她救下的这位病人相同。 亓晏看了两眼,突然说道:“不过如今看它,便觉得当时把它留给你实在寒酸,我该拿更好的东西换它。” 阿芜连忙说:“不,不用。”阿芜把腰牌收进怀中,毕竟从亓晏的神情看他当真有如此打算。 虽不知有否机会再遇到那位她治好眼睛的病人,阿芜只能暂时替他保管。 亓晏笑了笑,说:“好吧。” << 雨不知何时停了。夜色里晚风吹拂过盏盏灯火,温柔得不可思议。在阿芜不知道的时候,与她紧挨着的隔壁院子易了主,当晚两盏灯笼高高地悬挂在大门口,门下候着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两人皆是亓晏的亲近,说是心腹也不为过,此次随亓晏千里跋涉赶赴江州。一个是亓晏的侍卫长江岑,肤色粉白细长眼的则是贴身伺候亓晏的长宁。 没过一会,两人皆看到隔壁的门开了,一盏昏黄的提灯被来人拿在手中,待烛光近,亓晏笑意未消的模样被守着等他的两人看得清清楚楚。再细看,亓晏另一只手还拿着食盒。 长宁哎哟一声,迎上去连忙去接,却被亓晏避过了。 “主子?” 听过江岑的话,长宁知是亓晏有意,没有喊他王爷。 亓晏只一笑:“左右没多少重量,你主子如何提不得?” 长宁这才注意到亓晏衣服也换了一身,原本尊贵得不行的人被这么灰扑扑一罩,实在不忍看。 而亓晏的身边并没有别人。 长宁张了张嘴,到底没有问。 两人跟在亓晏身边,迎着他往大门走去。长宁说道:“事情办妥了。我给足了银两,这户人家当下就一脸喜色地搬了出去。只是东西到底添置不及,还请主子您责罚。” 亓晏道:“做得不错。” 他一向赏罚分明,该夸的从不吝啬。 长宁眼睛都弯成了两道细长的月牙:“上天垂怜,可算让主子您找到了当年那位贵人。届时贵人随您回东都,享尽荣宠,再也不必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实则长宁看到只亓晏一个人出来时心底里还十分惊讶,毕竟以长宁对自家王爷的了解,好不容易找到那位贵人,王爷还不得把她绑在裤腰带上得随身宝贝着,如今倒有些像转了性了。 亓晏笑乜了他一眼:“多话。” 长宁连忙闭嘴。可他随后发现,王爷并没有动怒之意,相反心情还挺不错。 亓晏对另一旁的江岑说道:“江岑,去查查之前被阿芜救下的那个人。” “是。” 江岑脸色一正,应下。早在他们来江州的路上,有关阿芜在江州的一切资料都巨细无遗地呈在亓晏面前,那个病人的存在王爷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他再问,只说明对方的身份远不止他们查到的那般简单。 亓晏摩挲着食盒的提柄,笑着说:“去看看,是不是哪只看门狗来江州了。” 腰牌是一样的腰牌,但亓晏知道这不是他留给阿芜的那枚。 << 第二日阿芜去了一趟医馆,看剩余病人服药后都渐渐好转,她才心下舒一口气。众人对阿芜的态度已与当初截然不同,想当日还曾和阿芜吵得面红耳赤。女子学医且医术精湛者并不常见,便有人问她师从何处。 阿芜想了想,摇头。 旁人以为是她不愿说,便体谅不再问。 这些日断续下了许久的雨,青石板高低起伏,汇了不少水洼。从医馆一路回家,阿芜却很有耐心地绕开每一个,可却免不了身后人屡屡踩进水里。阿芜听了小半路,微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她身后的人堪堪也跟着停下。 佳人有姣好容颜,不乏爱美者追求,这周公子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被发现了的周公子神情略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发:“阿芜姑娘。” 阿芜点点头。 “阿芜姑娘是准备回去?我,我送你吧。” 跟在阿芜旁边,看阿芜耐心地绕过一个个水洼,周公子也跟着踩起姑娘家慢悠悠的步子,虽走得别扭难受,但走一步看一眼阿芜,心底里乐意极了。他磕磕绊绊地试图与阿芜开启话题:“我听说,这次时疫多亏了阿芜姑娘” 阿芜纠正:“还有。” 周公子连连附和:“对对,还有其他几位大夫。”说着他又瞄了一眼阿芜,绞尽脑汁想讲所有赞美的辞藻都用在阿芜身上,可话到嘴边又语拙,“但我还是觉得你最了不起最厉害。比起你,我实在相形见绌,只知听我爹的话躲在家中” 阿芜想了想她的表现,压了压眉否定自己:“不,不厉害。”在医术上,阿芜从不满足当下止步不前。 周公子一愣,随即乐呵呵地改口:“阿芜姑娘你说得都对。” 家门近在眼前,台阶上却已伫立着一个人的身影。来人手里拿着一柄伞,不知等了多久。忽而似有所感,他转过身,看到了阿芜。 亓晏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裳,长发未束,只在身后挽了个很松的发髻。他这一身,倒与雨后江州十分相称。 亓晏莞尔一笑:“你回来了。” 不必道名姓,甚至更有一层淡淡旖旎。周公子忍不住紧张地去看阿芜的表情。 阿芜道:“等c很久?” 亓晏摇头:“不曾。我敲门后便知你不在,虽想去医馆找你,但又怕路上错过了,左右想来索性就在这里等阿芜。”说着,亓晏抬头看了眼阴压的天,“近几日都有淅沥阵雨,就算医馆离家不远,也该带把伞在身旁。” 温柔与体贴的话一上来都叫他说尽了,亓晏却像是看不见阿芜身后跟着回来的周公子一样。亓晏有意为之,阿芜偏生又看不出来,就只有周公子捏着扇子着实尴尬。周公子正欲说些什么,目光恰好与亓晏对上。与看着阿芜时全然的温情不同,芸芸众生在他眼中都低如尘埃,不值得分一点心神计较,而他显然也是尘埃中的一粒。 周公子涨红了脸,在亓晏的目光中嗫嚅数次,最终在这场无声的比较下狼狈离开。 阿芜疑惑地回头看周公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亓晏这时从台阶上走下来到她身边,似乎懂得她心中疑问,淡笑道:“许是突然想起有什么事要做吧。” 阿芜沉默了一会,看向他。 “那,你呢?” “我?”亓晏莞尔笑了,示意阿芜看隔壁那座院子的大门,“我初到江州,除了阿芜谁也不认识,便想与阿芜做个邻居。阿芜喜欢昨日那家酒楼的菜色吗,不若现在我们一起去?”亓晏记得阿芜那顿吃得神情餍足,想来该很满意。 阿芜却摇了摇头。 亓晏笑意转淡:“怎么了?” “剩的菜还,没吃完。” 左右昨天剩的那好几盘菜还没有吃完,阿芜觉得热一热也能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阿芜的性子有些执拗,最后自然变成了亓晏也坐在阿芜家中的饭桌旁。重热过一遍的菜尝起来索然无味,两人却未停过筷子。亓晏当然知道阿芜的手艺并不好,可他此刻吃得心甘情愿。 席间亓晏偶尔与阿芜交谈,想借由此了解她这些年的生活。换作旁人恐怕多少回猜测亓晏问话的目的,可阿芜浑不在意,虽答得简略,但有一说一。 亓晏知道了阿芜离开竹屋后,又在其他处过了好几年避世而居的日子,近一两年才外出饱览山河。问起原因,阿芜回答。 “听说书的,行医的人都c都行走四方。” 原因果然是与她最热爱的医术有关。而阿芜谈及时,眼中也总有藏不住的跃然。像波澜不惊的湖面春眠转醒,叫亓晏心里爱极了又有微微醋意。 何时他在阿芜心中也能有这般地位。 阿芜问:“你笑什么?” “我是感慨,阿芜与当年一样,说到医术时眼睛会发光似的。真好。”如同阿芜没有长进的厨艺,她的模样c性格,这十年分别仿佛只是他须臾一梦。亓晏五味杂陈,但更多是庆幸。 阿芜不明白,偏头看着亓晏,但也没深究。 时疫平息,阿芜结束了忙碌的日子,可她单调的生活中却多了一个名叫亓晏的故人。 亓晏天天都会去找阿芜,阿芜热了几顿饭菜,他也跟着吃了几顿,好不容易见了底,才哄着把人邀到外面的酒楼吃饭。 长宁和江岑终于见到阿芜,他们王爷宝贝得不行的宝贝。 阿芜生得很美,大多初见她的人都会感叹惊为天人,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穿着并不华美的衣服站在那里,那么近,又那么远。 长宁一贯嘴甜会说话,夸阿芜的话一句接一句不带重复,最后惹来亓晏意味深长的眼神。这目光虽不过轻飘飘一瞥,却让长宁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是王爷不高兴了,连忙噤声。 起先长宁还琢磨,明明都是好话,怎么适得其反。待看到亓晏动作间维护意味十足地把人带到位置上,长宁心里哎哟一声,腹诽主子的醋劲。 亓晏对阿芜介绍道:“这是此次随我来的两位家仆,这是长宁,这是江岑。” 长宁与江岑一一向阿芜问好。 不多时菜上桌了。阿芜鲜少与人同桌吃饭,更不提此刻旁边还有长宁布菜,阿芜微微动了动表情,实则内心有些不自在。她看长宁的次数多了,便被亓晏注意到。 “怎么了?” 长宁布菜的动作也跟着停了,关切地看着她。 阿芜看着长宁摇了摇头,轻声道:“没。” 亓晏明白了,对另外两人说道:“你们也出去吃吧。” 等长宁放下公筷离开,亓晏看到阿芜放松仿佛舒了口气的模样,不忍失笑。 亓晏吃饭的模样矜持尊贵,却无作态的意味。阿芜已记不太清十年前自己与亓晏究竟如何相处,但印象里到底还有个气急败坏的少年的影子,和如今这个亓晏实在很不一样。也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 察觉到阿芜的目光,这次亓晏心情很好:“阿芜看我做什么?” 被抓包,阿芜也不害羞,唔了声:“你,什么时候走?” 在阿芜看来,亓晏总是要走的。 亓晏玩笑道:“那要看阿芜什么时候愿意和我回东都。” 阿芜不明所以。她一言不发,但亓晏却能从阿芜的表情中看出茫然,他笑得更开心了。 “为,为什么回”阿芜想问的是为什么亓晏要她一起回东都。 亓晏支着下巴,语气略带笑意却认真:“因为我想对阿芜好,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阿芜,报答阿芜对我的恩情。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实现。” 对心上人一定会有这样的豪情壮志,把自己能给的都捧到她面前,恨不得把月亮都送给她,亓晏庆幸如今的自己有这样的底气对阿芜说出这句话。 阿芜呆了呆:“吃饭,不是吗?” 亓晏没想到阿芜还坚持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无奈。换作旁人得到这样的承诺大多贪婪丑态毕露,亓晏喜欢阿芜的纯善,但难免有些挫败。 亓晏反问:“阿芜觉得当初我的命就值这几顿饭?” 看到亓晏笑意晏晏问话的样子,阿芜心想算了还是不想了。 亓晏道:“我知阿芜喜欢钻研医术,皇城脚下杏林高手辈出,如今的天下第一圣手崔胜便供职于太医令。纸上得来终觉浅,阿芜何不亲自见见他们?” 阿芜没说话,眼睛却亮了亮。 亓晏好心情地勾着唇,知道他抓住了阿芜最感兴趣的地方。亓晏并不一昧诱阿芜同意,反婉转而止。 “当然,一切都依阿芜,总要你愿意才是。” 亓晏的确很了解阿芜。阿芜对医术爱得如痴如狂。她在这上有天赋也肯下功夫,缺的是积攒经验的机会和良师。 吃过饭,亓晏问阿芜之后可有事。阿芜摇头。他们坐在二楼的厢房内,亓晏看了看窗外,笑说:“难得天公放晴,我听闻江州素来水澈云清,享誉天下盛名的彭泽亦在此地。眼下时辰尚早,我想去看看,阿芜可有意同行?” 阿芜想了想,点头同意。 之后的事则无需亓晏亲自烦扰。有长宁与江岑在,只须臾他们便坐在一艘宽敞舒适的小船上,船夫晃着桨,带着方音的嗓音同他们介绍起江州的风土人情。江州襟江傍湖,水运尤为发达,又为鱼米之乡,一路上亓晏阿芜他们看到诸多条漕运水道,往来大小船只,既有商船亦有官船,熙熙攘攘热闹不凡。 亓晏长在越州,江南是他父王的属地。三月柳枝抽芽,他跟着父王巡视出游,就曾看过运河码头人群摩肩擦踵的景象。如今江州之景在他眼中不觉稀奇,却是阿芜,她虽没开口,一双眼睛却始终看着窗外。 长宁特地买来江州当地最有名的糕点铺的点心,这会放在矮几上。亓晏捻了一块吃,而阿芜从头到尾聚精会神,显然很喜欢这里的景色,亓晏舍不得出声打搅她。船舱里往外看需拨开帘子,阿芜只拨开一小半,亓晏便一只手绕过阿芜,替她拿着帘子纵容她。 江岑长宁欲上前帮忙,却被亓晏瞥了一眼后微微摇头,只好止步。 落日的彭泽烟波浩渺,霞影晕染一整片湖泊,鹭鸟啾鸣,晚风浮动。这是素来只爱待在家中的阿芜从未见过的美景,一时间她不由看痴了。长宁和船夫商量好价钱,船夫便亲自从湖里捕上几条肥鱼,用船上渔家的方法煮了,给亓晏和阿芜略填肚子。 “阿芜,来,吃鱼。” 阿芜这碗经由长宁,再到亓晏手上,浮在汤上的鱼肉是整条鱼中最鲜美大块的部分。阿芜听到亓晏声音回头,先是撞上亓晏不知拿了多久帘子的手,亓晏麻得微蹙了蹙眉,可另一只拿碗的手却维持丝毫不动。 阿芜后知后觉,本是为了满足亓晏的愿望,到头来却是对方处处迁就让她尽兴。阿芜接过碗,亓晏正好收回拨开帘子的手,阿芜见了,正欲张口,亓晏却温声说道:“阿芜快些吃吧。” “唔c嗯。” 阿芜犹豫片刻还是应了。 日落沉于湖,不久后几人踏月而归。 阿芜扭头去看亓晏。月下男子清隽面容生月华光辉,天上有天月,地上有人间月。亓晏察觉到阿芜目光,偏头问道:“阿芜怎么了?” 阿芜想了许久措辞,她本是想问问亓晏手可否还酸麻,可除开医术,平日里她因为口吃,即便能言,也并不喜欢说话。久而久之,越是发自肺腑的话越难开口。 亓晏却似乎已明察她心思,莞尔笑道:“我今日很高兴。” 他喜色不假,阿芜看了两眼后,跟着点了点头。 她今日亦很高兴的。 长宁与江岑跟在后头,将二人对话听得真真切切,面上虽无流露太多异色,心底却为亓晏今日如此外露的好心情惊异。 过了一会,江岑突然走到亓晏身边对他低语了几句话。亓晏听后对微扬眉,对江岑说道:“去吧。” 江岑随即离开。 亓晏把阿芜送回家门口,晚风习习,阿芜别了别吹乱的鬓发,她踏上台阶,想想又回过头来,亓晏带着长宁果还伫在原地。 阿芜盯着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抿了唇:“谢,谢你。” 说完阿芜不再多看,拎着裙子跨过门槛,很快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看着静夜里紧闭的门扉,亓晏倏地摇头自笑了。他垂头,目光落在手腕上,原本那点早就消散的酸麻又顺着血骨一点点爬上来,侵占他的思绪。而这次,这种酸麻中带着令他欲罢不能的渴望,是阿芜简简单单地那三个字给的。 长宁习惯性头皮一麻,但转念一想不是冷笑,又长舒了口气。 亓晏对长宁说道:“走吧。” 他们在住在阿芜隔壁,回去只多几步路程。长宁窥了一日亓晏同阿芜间的相处,愈发肯定王爷在乎极了对方姑娘。此刻亓晏心情好,他身边人自然也眉眼带笑。 长宁说:“原本甫一见姑娘,我还觉得姑娘的性子就如她的相貌一样不似凡尘人c高不可攀呢,可方才姑娘特意与您道谢,想必只是寡言,但都把您的好记在心上呢。” 长宁这些话夸得实在巧,亓晏笑骂他:“这还用你说?” 走到门前,长宁躬身替亓晏开门,一边连笑应:“是是,要论最了解阿芜姑娘的必然还是您,小宁子对姑娘花费的心思远不及您千分一二。” 长宁几乎可以肯定,若阿芜姑娘始终不答应随王爷回东都,王爷怕是全副心神都要耗在这了。 这一日都在外头,见过亓晏罕见温柔妥帖的模样,长宁看到他回到住处后冷淡的神色竟然开始觉得有些不习惯,长宁跟在后头,赶紧把这想法甩出脑袋。 留守在住处的亓晏手下见到亓晏后各个更加肃穆,亓晏目不斜视地路过一个个对自己恭声的守卫。 长宁心里一边嫌弃屋子的简陋,面上却赶忙问:“王爷,天色亦不早,可要伺候你梳洗安睡?” 亓晏坐在位置上,摆了摆手:“不急。” 他神情似笑非笑,似乎在等什么人。 没一会,江岑回来了。 “王爷,属下已问出来了,跟踪姑娘的人是江州刺史周秉的手下。” 亓晏感兴趣地挑了挑眉,但熟悉他的人却明白这是他动怒的前兆。亓晏手指轻叩木椅的扶手,发出嗒嗒声响。 “哦?还真巧,前日儿子往阿芜身边凑,今天换了爹。人呢,你放回去了?” 江岑道:“没有,人弄昏了之后带回来,现在关在后头的小屋子里,由其他人守着。” 亓晏笑了:“等会把人弄醒,再好c好c地c问问他。” 长宁擦了擦汗。 江岑垂下头,应道:“是。” 对方哪里承受得住亓晏身边这些亲卫拷问的手段,亓晏甚至没有亲自出面,不过是一盏茶炷香的时间,江岑便回禀说都招了。 “说说看。” “那人说,周秉指使他跟踪姑娘,是为了前些日子姑娘救下的那个病人。江州发疫时阿芜姑娘待在医馆里,但托了一个婆子照顾她家中一位瞎眼的男人。江州刺史知道后便开始派人跟踪姑娘,想来并不知道对方已经离开。” 亓晏听后扯了扯嘴角,露出淡淡的讽笑。 “看来这周秉还真让小皇帝的看门狗摸到把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屋中气氛冷凝压抑。 最后亓晏吹了一口热茶,还带着烫意的茶顺着喉咙一路滚下,他眉眼却丝毫未动。 “长宁,明儿带着人去刺史府一趟,告诉周秉有些人c有些事他最好连想的念头都别起。” 莫说对方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的那些事,光是他敢把主意打到阿芜身上,一身皮就要先剥一半。亓晏耐住回想起某些往事的阴鸷,一双暗藏汹涌的眼半垂着,长睫的剪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投显得无比大,像一只张牙舞爪会吃人的凶兽。 长宁与江岑都已在亓晏身边待了好几年,深谙他的心狠手辣,可却也有许久未见他这般动气。或许是自亓晏找到阿芜后整个人焕然改变,连带着跟在他身边的两人都忘了效忠的主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无论是为红颜一怒,还是展颜一笑,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个叫阿芜的姑娘。 长宁江岑在心里对阿芜更是看重。 同时心里难免生了好奇,王爷与那位姑娘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须知这世上本就世事无常,人心更易变,此一时彼一时再正常不过。无分贵贱,这份执着了十年的心思放在谁身上都难得。 亓晏却是不可能为这两人解答了。 “好了,下去吧。” 看样子是也不需长宁伺候洗漱更衣了。 明明阿芜就住在一面院墙之隔的隔壁,近在咫尺,亓晏却如无数个找不到阿芜的夜晚般失眠了。 醒时念着的是阿芜,日思夜想,亓晏好不容易睡着,梦里梦到的便也是当年生生折磨了他许久的事。 那是亓晏离开竹屋的两年后。 两年间,亓晏改名换姓去了塞北军营从一个小兵做起,后挣足军功也在军中有了威信,按照计划亓晏下一步该调任东都。唯有接触到朝堂上真正的权利角逐,他才有机会查清王府被灭的原因,为父王母妃洗刷冤屈。可那时的亓晏也已应了“物是人非”,少年意气不再,支撑着他往前走的除了扭曲的复仇,唯有当年救过他的姑娘。隆冬大雪,战事偃旗息鼓,亓晏望着军帐外漫天的鹅毛大雪,恍惚想起,他与阿芜从遇见到分别,竟短得没有一起度过一个冬天。明明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却让亓晏发了疯地想念阿芜。 他告了假,千里踏雪赶回南方,那时年关将近,亓晏心里还想着他能与阿芜一同过年。那时的亓晏不再是十六岁不识情爱的毛头小子,思念将爱意作汹涌水患,还未来得及和阿芜表露,就先围困吞没了他自己。 不知阿芜会想起他吗? 想起阿芜一贯埋头专注于医书的模样,亓晏摇头自笑。 大抵是不会。 但无论有否想起,他都回来陪阿芜过年了。若只阿芜一人,依她的性子,恐怕就把过年当普通日子过过去了吧。 思念如疾马,亓晏恨不得当下插翅飞到阿芜身边。可好不容易到了,只有一片焦黑的残墟覆着皑皑的白雪,来时路上做的一切美好的设想都破灭了。比寒冬更冷的,是亓晏的心。 阿芜在哪,她从来独身一人居住,无亲无友。除了竹屋她还有哪里能去? 马驹在亓晏猛烈拉住缰绳的刺激下嘶鸣一声,亓晏翻身下马时趔趄了一下才站稳,他看着不知多久以前就变成废墟的竹屋双眼渐红。他的阿芜在这下面吗? 先是剑鞘拨拉开焦黑的残余废墟,约莫十几下后,亓晏气得将剑鞘掷在地上,徒手拼命地挖着。一双手很快蹭上黑灰,再是被雪冻得通红,手指手心皆是渗血的伤口。 “阿芜,阿芜” 亓晏入了怔,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直至雪将他的后背覆满一层。 “阿芜,我回来了你出来见见我,见见我好不好?” 亓晏甚至以为,是他害了阿芜。那些曾追杀他的人查到了阿芜,而当初阿芜的无心善举最后害她至此。不过最后事实并非如此。很快,亓晏查到当初就觊觎阿芜的那个县官在他走后亦三番两次骚扰阿芜,那县官的妻子知道后竟歹毒地让下人夜里放火想把阿芜烧死。 那时的亓晏手上已经有些权利,很快县官就被剥夺了官职,夫妇两人落在亓晏手中惊恐瑟瑟。多年后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身上的气势来自多年边塞领军,而他身上让人发寒的狠却从这一日开始。 县官的妻子痛哭流涕,很快便招了。 “那姑娘没死——!她没死!我后头派了下人,下人说并没有找到尸体!” 阿芜没死。 亓晏的大脑经过短暂空白后,才终于有了喘息。手中布满倒刺的长鞭被扔在地上,妇人看到上头沾的自己的血迹,惊喘一声通晕了过去。 可此后亓晏也失去了阿芜的消息。 缘分当真就如此玄妙,不期而至,但执意再要找时,却山水无穷再也无缘了。 于是亓晏从那时起便明白,哪怕徐徐图之,也要先将宝贝圈在自己看得到护得到的地方。他想阿芜,朝思暮想,想她回来。 亓晏猛地惊醒,额上已是一头冷汗。 << 阿芜一番梳洗后仍没有睡意,她便去了书房看书。说是书房,其实该是她的药庐,那里头有阿芜收集的医书和她行医的一系列工具,她一个都舍不得,每每搬家都装了整一个马车。 烛光摇曳,近几日都在看的医书翻过了小半本,阿芜的思绪却不知何时跑偏到了亓晏身上。傍晚于彭泽游湖赏景的相处还历历在目,阿芜第一次认真感受十年前自己无心插柳结下的善缘。 窗外已月上中天,阿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掀开灯罩吹灭烛台上的蜡烛。当她阖上门,准备绕回自己的寝屋时,路过院墙却看到墙上侧跨坐着一个人。 是亓晏。 院墙不算矮,也不知道亓晏是怎么上去的,他身上的衣服和白日里一道出游赏湖时不同,阿芜不知他是否睡下又转醒。他在院高墙上,阿芜站在廊下,相隔不近不远,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亓晏一半迎着月光一半隐匿在阴影里的脸庞。 亓晏注意到了阿芜,眼帘半垂,看了她许久许久,才笑着低叹。 “是阿芜呀。”亓晏站起来,身形有片刻踉跄,但很快就站稳了。 阿芜听到他说话,从廊下走出站到院墙边仰头看着他,亓晏心里一动,直接从墙上跳下站定在阿芜面前。 “阿芜这么晚还未睡么?” 阿芜答:“看c书。” 距离近了,阿芜敏锐闻到面前人身上的酒气,知道原来是亓晏喝了酒。喝了酒的话,无论做什么事c说什么话都情有可原了。 阿芜慢慢眨了眨眼:“你呢?” 亓晏倏然笑了:“赏月。” “阿芜,今夜是满月。” 随着他的低叹,阿芜抬头看了眼天上满月。月光清寒,但因圆满却也让人心生欢喜,阿芜望月,亓晏凝看她。明明有话,可亓晏看着阿芜,最后又咽在肚中。 左右阿芜大概不记得了。 酒意下,亓晏思绪迷惘,却也知有些事唯能苛责自己,却不能苛责别人。何况他如何舍得苛责阿芜。 “其实是我夜里难眠,索性出来透透气。古来文人墨客对月吟了无数诗词,我亦不免有感慨。月有阴晴圆缺,人亦如月但阿芜永远都是盈月。” 他的心中月。 十六岁那年他因治腿之痛夜不能寐,坐在轮椅上独自推着自己到了外头纳凉。天上是上弦新月,再过不久便要到中秋。往年中秋他皆陪伴在父王母妃左右共赏佳节之乐,如今却如天上残月,人亦痛别。触景生情,本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如今他知了。 亓晏望得眼睛酸涩,垂下头时却看见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小结巴。亓晏抿紧了唇,心里暗恼叫对方看到了他的脆弱。小结巴走过来,盯着他看,亓晏先发制人开口:“你大半夜不睡做什么,站在那里吓死人。” 小结巴说:“看c书。” 随后,她看着亓晏的轮椅,素来寡淡的神色中难得浮现丝丝浅笑:“轮椅是c是给你的,腿要休息,不然夜里会c会疼。” 亓晏被小结巴说得羞愤地红了脸:“多c多话!”这小结巴分明是话里有话,说他贪急想要腿快点好,白天里不肯用轮椅。心想着,少年心下又甜又臊又气,转着轮椅飞快离开了。 亓晏看着她,嘴角想抬起却又放下:“阿芜从未变过,我认识你时便一副心神都在医术上。来时路上他人说阿芜治好了瘟疫,我一点也不讶异,因为阿芜一直都很厉害。可我也想阿芜什么时候能有一分注意力在我身上就好了我站在你面前,这么多天你却一点不问我如今的身份c我的一切,只听我和你说要报恩。阿芜究竟是太放心,还是一点都不在意?” 阿芜内心十分惊讶。酒醉的亓晏和白天时的模样判若两人,怎么看都有些委屈。阿芜不禁想,原来她有这么过分。但刚想说话,亓晏就直接上前一步,张臂将阿芜整个紧紧环住,甚至还弯了腰屈了膝,只为头能倚靠在阿芜肩膀上。 醺然酒意顿时包围住阿芜。 亓晏枕着柔软的肩膀,餍足又迷惘地说道:“阿芜不知我有多在乎你,你不知道父王与母妃都不在世上了,阿芜救了我,替我疗伤治腿,只剩你对我这么好后来我才知道我离开后竹屋被人放火烧了我差点以为你死了。阿芜,你死了我怎么办?” 成年男子的重量压在身上并不轻,阿芜掂着肩膀磕磕绊绊说:“那那天我采c采药去了” 亓晏嗯了一声,轻声说道:“那阿芜现在问我好不好,我都告诉你。” 阿芜没想到醉了的亓晏这么难缠,也不明白为什么亓晏执意这些在她眼中不重要的事。阿芜想扒开他,奈何力气不够,让亓晏抱得更紧了。淡淡的酒气混着亓晏衣服上清冽的熏香味,十分特别。 这时候的亓晏褪去岁月洗礼的沉稳和阴鸷,更像阿芜初遇见的c那个心高气傲却也别扭执拗的少年郎。她要是不问,那他就誓不罢休。 阿芜只好抿唇顺着亓晏的话问:“你报仇c成功了吗?”印象中,当初亓晏除了每次让她绑在椅子上治病时口不择言地骂她,最让他的在意的仍是复仇,阿芜便问了。 亓晏笑:“当年他们害我家破人亡,我便也让他们家破人亡,就算活着的人也只不过窝缩着,靠些仅剩的忠犬强撑尊严。”亓晏眯着眼,目光定定仰看着阿芜的眉眼,细嗅姑娘的发香,“阿芜,我做到权倾朝野了。” 十年前医治腿时,他忍耐剧痛时心底里的执念实现了一半,可他如今再也不想暴打阿芜。 他想报答她,报答他心悦的姑娘。 “嗯。” 感受到阿芜点头的动作,亓晏被哄得心满意足,后来只多在阿芜的院子里呆了一会,很快又翻墙回去了。 阿芜揉了揉肩膀,跟着就打了个满带困意的呵欠。 她相信亓晏所说的权倾朝野过着优渥生活,因为,他好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只是多了与阿芜交谈的几句,亓晏回去后却一觉好眠。第二日醒来,短暂醉意的困乏后昨晚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浮现在亓晏脑中。 男人默然在床上坐了好一会,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因赧然而红的耳垂。约莫片刻,亓晏平稳下情绪,只不过嘴角的笑意仍然清晰可见。 亓晏摊开双手。他的手一如他永远略显苍白的脸色,手掌在阳光下细看有执笔书墨的茧子,也有握剑杀敌的茧子。它们是披在血肉上的硬甲,却在昨夜碰过心尖宝后软得一塌糊涂。不比男子宽阔的肩膀,阿芜太柔弱,唯握上去才能感受到圆润的肩头。亓晏回忆起这份残存的触感,勉强平复的心跳重有雀跃的架势。 他昨夜微醺下情难自持,拉着阿芜说了许多话,险些都把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再和阿芜袒露的情意倾倒了个干净。亓晏回想起来,唯剩下庆幸,阿芜并未表露反感。不怪他小心翼翼,亓晏自知他对阿芜的情意执着深切,几乎成为这十年来支撑他的执念,可阿芜无道理为他的执着承担任何压力。哪怕机关算尽,亓晏心中同样也有私心,唯希望阿芜若心爱他,亦如他心爱她那般。因梦旧事而结于心中的郁气,通过与阿芜的对谈,终于化解,只剩下酒醒后的头晕脑胀,但亓晏的心情却很松快。 在床上又待了一会,亓晏才下床。长宁因考虑到亓晏昨夜喝了酒,这会并没有来喊他。亓晏索性自己打开柜子取了一套新衣。在一众细缎锦衣中独有一件十分惹眼,正是先前阿芜送他的那件。当日从阿芜家中离开后,亓晏换下这身衣服,亲自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打算之后带回东都妥善珍藏。 上面还残留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像他昨日醉酒依偎在阿芜肩膀上时闻到的味道。 长宁敲门进来时,便看见王爷不紧不慢地把那件灰扑扑的衣服收起来,甚至还特意整了整衣角的褶皱。长宁微抽嘴角,很快又压下,边服侍亓晏洗漱边问:“醒酒汤已经备着了,需要给您端过来吗?” 亓晏不置可否,但以长宁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知道这会亓晏心情应该很不错。毕竟昨天酒是长宁准备的,亓晏喝醉了坐在院墙上的时候,长宁也眼巴巴地站在墙根守着,然后看着他们王爷翻落到隔壁院子,不知和阿芜姑娘说了些什么,过会又乐呵呵地翻回来。 见多了和过去不同的王爷,长宁都敢在心里腹诽两声。 << 江州刺史府内。 派去的人一夜未归,江州刺史周秉的眉宇间隐隐透着焦躁。手上的茶重添过好几次,倏然周秉眼皮一跳,接着就听到下人来报的消息。 “大人,有人要见您,说是报官!” 周秉有些不耐烦,但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只是内心的不安始终没有散去。 当周秉看到一个细长眼通身富贵的男人带着侍卫,揪着自己派去跟踪那医女的人现在他面前时,周秉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他看了看长宁,又看看瘫在地上哆嗦着的下人,咽了咽口水:“是你要报官?” 长宁略略一笑:“正是,不知刺史大人可有时间?” 长宁这一笑,细长的眼睛微眯,状似和善,可他肤色十分粉白,配着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人脊背发寒。寻常百姓顶多只觉得怪异,但周秉身为刺史,怎么也是四品品级的官员,他一下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周秉当即让人为长宁添了一杯茶请他坐下,随后小心打量长宁,谨慎地寻措辞开口回应:“自然有,这位公公是” “周大人,咱家是跟在王爷身边服侍的,大人称呼我宁公公吧。” 周秉听到亓晏名讳大惊失色。先帝在位时四海还有诸王,可到了如今幼帝,天下就只有一个王,位极人臣,翻云覆雨,长宁口中的王爷不作他人想。 “王爷竟是到江州了?!” “王爷回越州祭祖,听说江州时疫基本平稳,便顺道在江州暂留几日。” 谁能想到容王没有任何仪驾,一声不吭就到了江州。周秉听得一身冷汗,连连拱手告罪。 “王爷素不喜排场,左右只在江州小住几天,刺史大人又有何错?”长宁笑了笑,“不过昨日这人鬼鬼祟祟跟在后头,我等担心是欲意加害王爷之徒,抓起来审问,才知道是周大人你派的人。这不,今天给送回来,顺便问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秉急忙澄清:“那都是误会,误会一场,还望宁公公为周某在王爷面前解释几句。” 长宁哂笑:“原来是误会,我还道是不是特地跟着谁呢。” 江州刺史又道了句不敢不敢。 长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见周秉讪笑着,知道此行敲打的目的到了,便准备起身离开。 周秉连忙问:“王爷现下榻何处?周某随公公一道拜访。” 长宁摆了摆手:“这倒不必,王爷从越州回来后忧思入病,周大人来了恐怕也见不到王爷。”长宁面不改色地说出借口,但王爷没心思见对方却是实打实的。要知王爷现在满心满眼都在阿芜姑娘身上,一个江州刺史哪里值得他分出心神。 周秉仍想执意,但因怕惹恼长宁,最终还是不敢强拦。 长宁出刺史府后舒了口气。咱家咱家的,这端着睥睨人的架势还真不是他以往的风格,他自个都听不习惯,但总算是顺利完成王爷吩咐的事了。 << 另一头,阿芜早上亦起迟了,用过早饭后,她寻思后打算出门去一趟镖局。 常远镖局是当今遍布四海的天下第一镖局,发家于关内,后因得了权倾朝野的容王的青眼,才有了如今在一众镖局中无人可敌的地位。江州这间常远镖局选址于西市最为繁华的主街上,正门十分气派恢弘,旁的其余商铺与之相比实在相形见绌。 大掌柜记得阿芜,阿芜甫一进门,便热切地让人给她沏了最上等的好茶,亲自招待她。至于阿芜想要的答案,大掌柜只能摇摇头。 “姑娘,前些日子江州时疫封城,我们的消息传不出去,外头的也进不来。前两日才刚回来一趟人,只打听到二爷前两个月亲自走了趟镖去关外,之后就再也没他的消息了。” 阿芜怔了怔,神情里藏不住失落和担心。大掌柜口中的二爷正是阿芜的师父冷桓琅。常远镖局关中冷氏已袭承三代,阿芜的师父乃家中二房之子,如今是常远镖局的第二把手,很有权利。 常远镖局得容王庇佑撑腰后,冷氏牵至东都,按理来说阿芜的师父只需坐镇镖局,可他古道热肠,无妻无子现在仍是孑然一身,一副没什么好值得牵挂的样子,每每亲自押最贵重的镖c去最危险的地方,丝毫不惜命。 阿芜虽从小被他收养,但这些年与冷桓琅聚少离多,一年到头见面的日子少得屈指可数。阿芜大半寡淡的性子便袭承自师父。后来阿芜四处游历,每到一处便至常远镖局让走镖路过东都的镖师为她捎一句口信,每每镖师回来也会为阿芜带回冷桓琅的一两句话和礼物,久而久之便成了师徒二人间的一种习惯。 只是这次阿芜在江州待了不短时日,来过镖局两三次,却迟迟没有师父的消息。阿芜免不了担心。 大掌柜安慰阿芜:“若有消息了,我就让人上门告知姑娘。” “嗯。” 阿芜虽欲再问,但她自知自己的口吃,人前也不怎么爱开口,何况大掌柜能告诉她的也都说了。阿芜最后纠结离开,刚出门几步,刚好回去向亓晏复命的长宁碰上。 “阿芜姑娘?”长宁也十分意外,连忙让侍卫勒了马车从车里下来。 “姑娘这是出门有事?可有什么能让长宁代劳的。”长宁人精,既是为了帮阿芜忙,也想为王爷套套阿芜的话,好回去有的与亓晏说。 阿芜摇了摇头,回道:“没c没什么,准备回去了。” 听闻,长宁扫过一眼周围商铺,同时起了心思把人拐回府上,也好省了王爷还要再花心思借口与阿芜姑娘一道用饭。何况,哪有让王爷的心尖宝走着回去的道理。 长宁乐呵呵地笑道:“那正好,我也办完了事正准备回去和主子说,姑娘不若同乘一辆,正好省了走路回去的功夫。” 阿芜看着长宁,见他笑容真切,便轻轻点了头。 “多谢” 长宁弯着眼:“姑娘这么说就折煞我了。”说着扶了一把阿芜让她先上了马车,同时对同行的一个侍卫使了眼色,让他先回去同王爷说一声。 马车驶回巷子,远远的便看见大门敞开,而亓晏早已亲自站在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马车内,长宁和阿芜正说到午饭,循循善诱阿芜来这边吃饭。 “马上就到用饭的时辰,阿芜姑娘这会回去生火做饭怕是要迟了,左右厨房里都要生火,阿芜姑娘不若和主子一块用饭,也能省了不少事。主子他若见到姑娘也定十分高兴。” 正说着,他们二人就看到了亓晏。 长宁跟在亓晏身边多年,哪里见过能让王爷早早等在门口翘首以盼的人,不由地乐呵呵看了好几眼坐在一旁的阿芜,暗里为亓晏说好话。 “这不是主子?想必是知道姑娘你也过来了,否则我哪担得起主子亲自等我。” 阿芜也透过掀起的车帘看亓晏,风卷帘动,四目相对,台阶上的男子弯唇而笑,眉目都盛满满欣然的悦意。阿芜不知怎的,想起了昨晚上喝了酒和她胡搅蛮缠耍赖时的亓晏,他倒真真差别太多。 长宁先下了车,原本扭头要回去扶阿芜。这回亓晏却往前迈一步,朝阿芜先伸出手。长宁一看,立刻识趣地退到一边,免得和王爷争这份“美差”。 “阿芜。” 阿芜看亓晏微微仰头,晴朗的天气里他流畅好看的下颚线清晰可见。马车踏板不高,阿芜本要自己跳下,可亓晏伸了手,阿芜沉思不足片刻,手便轻轻搭了上去。亓晏握着柔荑微一用力,便接着阿芜下到地面。 亓晏微微一顿,自然地松开手。长宁适时插话说道:“路上适逢阿芜姑娘,便请了姑娘一同坐车回来。不知姑娘可有什么偏好与忌口的,我也好和厨房说一声。” 亓晏示意地看了长宁一眼,问的却是阿芜:“阿芜这些日子不是喜欢吃鱼?” 听亓晏提及,阿芜的眼睛亮了亮,长宁顿时十分有眼色地回道:“昨日听厨房说准备采买鮰鱼,这会该已在厨房备着了。” 鮰鱼难得,曾一度为朝廷贡品,非寻常百姓家桌上能见的菜肴。亓晏摆了摆手:“长宁你去吧。” 阿芜随着亓晏步伐,第一次步入隔壁这间院落。两边格局大致相同,亓晏临时盘下这间宅子,并无做大改。但入目可见的侍卫和仆从就有好些个,光这一点就要比阿芜的家要有人气。 亓晏放缓步子走在阿芜身侧,翌日再见,他细致观察了阿芜的表情,缓声微赧:“昨夜叫你看笑话了。” 阿芜偏过头看他,不知是否是酒后余留的红晕,亓晏今日的脸色比平日里的苍白看上去健康许多。却不知他苍白的脸色又是哪一年留下的病症。 阿芜先是摇头,而后想了想,说道:“酗酒伤身。” 姑娘说得一板一眼,作为医者她自然更清楚人体病理,但因她声音轻细,带着南方温柔的调子,亓晏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阿芜的话比早上的那碗醒酒汤更让人温暖极了。 亓晏点头认错:“阿芜说的是。我平日并不常喝,昨夜算是意外。醉了之后与你说了不少唐突的话,我和你赔罪。” 其实并没有。阿芜心里有些奇怪亓晏和她的道歉,但看亓晏,他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歉意,的确真的无比介怀此事。阿芜轻声道:“没,没有。” 亓晏转而笑开,终于放下心来。随后不久,厨房便端上菜肴。 鮰鱼肉质鲜嫩肥美且无骨,而亓晏随行带的王府厨子的手艺远要比做一顿鱼汤还没去腥的阿芜要好得多,两人用过饭皆很满足。 饭后,阿芜认真地站起来消食,同时心里也在想清打算。师父的杳无音讯让阿芜始终放不下心,阿芜看着一旁的亓晏,忽然想到一件事。 “亓晏,你说你c你从东都来?” 亓晏顿了顿,回应道:“正是。” “我打算,去东都。” 亓晏在原地猛然怔住。虽然在阿芜开口问他时,亓晏心中有隐隐有了预感,但听阿芜亲口说出却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亓晏无比希望阿芜能随他回东都,他把阿芜护在羽翼下让她一世荣宠喜乐无忧,再慢慢等阿芜对他能够日久生情,却未曾想过这一次惊喜来得如此之快。亓晏愣了好一会,才从患得患失中回过神,转变为狂喜。 “当真?!”亓晏欣然笑开,喜色在他脸上表露无遗,“阿芜打算何时走?我吩咐长宁让他着手准备。” 阿芜担忧师父的消息,抿了抿唇:“尽快吧。” 亓晏听后应了声好,转头让身边最近的侍卫找长宁过来,阿芜的事都被他放在最首要的位置。 昨夜盈月相照光辉下亓晏的一言一行都浮现在阿芜的脑海中,特别是他说的这些年里害怕她出事的担心,已经有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阿芜,阿芜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情愫。 阿芜细声,慢慢一字一句地,和亓晏主动解释起原委:“我想,想去东都找师父。” << 这边阿芜既提出想尽快去东都,众人皆大欢喜,长宁与江岑都着手准备启程的事。阿芜也回了自己家中收拾行李,她苦恼地看着药庐里不少数目的医书和一众工具,这些她一贯都是托常远镖局的镖师帮忙护送,只是这下却要麻烦了亓晏。 阿芜顿时陷入两难,可却也不忍现在再拒绝亓晏同行的提议,最后只好郁闷不舍地盯着她的这些宝贝。 这件事让亓晏知道了,他哑然失笑,被阿芜这副苦恼的小模样逗得心生怜爱又实在忍不住发笑,人前勉强掩饰笑意,哄说道:“这有什么好值得烦的,我这些侍卫还搬不动你那几本书几样东西?” 阿芜微微张开樱桃小口,而后难得露出一个明显的高兴笑脸。 “谢谢。” 既对方结实的体重后,阿芜因为她的宝贝医书们,对亓晏如今的权贵身份愈发坚信不疑。 亓晏未曾告诉阿芜江州此事曾派人跟踪她的事,在长宁敲打一番后,亓晏便知道周秉不敢再妄加行事,那又何必让阿芜担惊受怕。周秉倒还是递过拜帖想求见亓晏,但亓晏让人直接拒绝了。至于周秉到底被小皇帝的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以至于这般心急,亓晏交给了江岑让他细查。不过亓晏倒也明白,左右不会是什么光彩事。 江岑尚只查出了个眉目,朝廷下派调查的官员就以猝不及防之势到了江州,并将江州刺史周秉扣住。 原来,刺史周秉瞒上欺下,贪污漕盐,官商勾结积压囤货再以高价卖出。早在之前皇帝就有所闻,在证据尚不确凿的情况下,皇帝只得派了人来暗中查实周秉是否有罪。如今铁证确凿,周秉被削官职很快就要面临牢狱之灾。 亓晏阿芜他们启程准备离开江州那天,正好与东都来的官员清查刺史府撞上。周秉已脱下官服,神色惨白恹恹地被两名官差钳制住。 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把过车马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长宁气得拧了拧眉直骂倒霉,只好心疼自己扭头回马车里准备接受王爷冰冷的目光。 亓晏的确皱了皱眉,但倒不至于发怒,只说道:“若过不去就改道而行,不必让百姓强行让道。” 长宁欸了声出去,亓晏回头看向阿芜,却见她掀开帘子,有些怔然地看向外面。亓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周秉的儿子惶然追出来,想要救他父亲,却被官差无情地阻拦。 “爹!爹!” 周公子一个文弱书生,没一会跌在了台阶上。 阿芜第一次知道,原来周公子是江州刺史家的公子。 周公子红着眼,神色迷惘无助,家中仆人早就慌乱缩成一团,他身边除了朝廷下派来的官员和冷漠的随行官差,便是指着他与父亲议论纷纷的百姓。遥遥处几辆马车中,其中一辆车帘掀开,里面坐着他心慕的佳人,此刻与他云泥之别。 下一刻,亓晏从阿芜手中拿下帘子。 “别看了,不是些好事,只会污了你的眼。” 东都而来的官员随周小公子的目光一瞥,正看到在马车前头护卫的荣王府侍卫统领江岑。 马车已调转马头,却被人拦下。 来人一身凛然气势,虽是文官,却丝毫不惧亓晏周身这些侍卫。他朗声让车内的人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声音:“在下赵致松,奉陛下之命任江州黜陟使前来调查原江州刺史周秉贪污一事。” 过了好一会,车内才传来悠悠的声音:“噢,是赵大人。” 车内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似乎便没有应话的兴致了。赵致松皱紧眉,却不肯放过亓晏一行。 “那么容王为何在此?” 长宁先亓晏斥声道:“赵黜陟使岂敢质询王爷!” 亓晏先是等到长宁斥过,才缓缓出声制止了长宁,实则却像是享受车外站着的人的隐忍怒色,发出一声轻呵。 “本王前些日子与皇上告假回乡祭祖,如今返程,听闻江州时疫事毕,便顺道来看看。” 长宁压住了气,睨了一眼赵致松。 “赵大人可否挪开步子,王爷需启程离开了。” 赵致松却硬气道:“下官还有一事要问。” “方才搜查周秉府内,却无周秉所贪污漕盐所得银两。贪污漕盐乃是重罪,周秉为官庸碌,容王觉得他一个人可有这般大的胆子?” 马车内,亓晏听了赵致松的别有暗示,唇角略过一丝讽笑。 倏然,坐在他身边的阿芜却扭头看了他好几眼后,问道:“你是王爷?” 那当真是很权倾朝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铺了整厚厚一层的毯子,从矮桌至桌上器具无一不显露尊贵。说来亓晏他在阿芜面前其实从未刻意隐瞒身份。 马车外的人仍不肯罢休。亓晏乃至他身边的这些仆从的目中无人让赵致松内心十分愤慨,他强压住怒气站定身躯,脊背坚/挺,扬声振振:“容王言是回乡祭祖,但试问东都与越州相隔千里,王爷告假不过短短数日,如何做到往返。” 赵致松此言一出,为首的江岑与长宁皆对其怒目而视。赵致松却丝毫无惧于这份压力,执意欲让容王现身亲自与他说个明白。无怪乎赵致松这般设想江州刺史周秉是亓晏的走狗,江州最早属于江南道,与越州并属于亓晏的父亲c也就是那时唯一的异姓王管辖。亓氏在江南势力扎根已久,哪怕大树倾倒,但恐留有残部。更何况如今容王的势力如日中天,甚至皇帝有时都不得不受制于王,狼子野心,路人昭昭。 亓晏挑了挑眉,车外众人虽未见得他神情,可当他开口时,似笑非笑中埋藏的阴鸷却已让早先就见过他容貌的人联想出他那副惯笑着的表情。 “看来赵黜陟使对本王的成见很深。” “并非成见,臣身负陛下厚任,必要查明真相回禀陛下,才无愧于圣恩无愧于国家百姓。”男人拧眉说道。 “既如此,那赵黜陟使便去查吧,若是赵大人真能找出什么线索指向本王,到时东都再对簿公堂不迟,但现在恕本王不奉陪。”阿芜急着回东都,亓晏自然不愿在事上浪费时间。正想着阿芜,亓晏便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他话语中的阴鸷顿化无形,对阿芜扬起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温暖笑容,安抚阿芜的不解与担忧。 亓晏轻声说道:“没事。” “王爷!” 这一次回应赵致松的是江岑的剑。侍卫长目光森冷,比他手中的剑还要令人忌惮。长宁嗤笑了一声,对马车下脸色难看的赵致松说道:“赵大人若有如此功夫,不如好好解决案子。” 百姓们围观全场,等到马车调转马头时纷纷畏惧地后退,让出一大片位置。几辆马车驶远了,徒留下赵致松站在原地。青天白日,车轱辘的影子被拉得巨大又斜长,从始至终赵致松都没有见到马车内的亓晏,但从他那些侍从的举止中,赵致松却已和他交锋过一回了。 马车驶出江州,不久便把城郭远远抛在了后头。于亓晏来说,方才的事不值得他太过放在心上,可阿芜却似乎不是这么认为。 亓晏发现阿芜自刚才起就异常沉默,想了想:“吓到了?” 阿芜先是看了亓晏一眼,然后问:“你是容王?” 亓晏反应过来原来阿芜一路上的沉默只是因为她还在思索这个问题罢了,笑着反问她:“我不是,天下还有第二个容王不成?阿芜不信,我找印信给你看;若再不信,当初册封的圣旨却要等到回东都才能拿给你看了。”亓晏说到后来还和阿芜开了个玩笑,实则希望阿芜不要因为他的这重关系与她疏远。 阿芜摇摇头:“我信。” “你早就c就告诉我啦。” 亓晏一怔,看着阿芜澄澈平静的眼眸,记起之前月下他抱着阿芜絮絮叨叨说起他早已权倾天下的事,亓晏一时抱着不知何种心态继续问道:“可我那天喝醉了,那时说的话你也信吗?” 阿芜眨了眨眼,慢吞吞说道:“你没骗过我。” 阿芜实话实说。 大概是阿芜放慢语速的缘由,这句话在亓晏听来格外清晰连贯,也格外让他心跳加速。亓晏一瞬间想起许多事,旧人旧事都与眼前的阿芜重合。这一刻,亓晏比任何一刻都欣喜阿芜的这份经年不变。 阿芜看见亓晏嗤嗤地笑了,一双眼里盛满了明媚的笑意,甚至还有微微的水泽,好看得紧。因他笑了,阿芜头一次注意到亓晏的唇上有一颗丰满的唇珠,笑起来时直为他添三分缱绻温柔。 亓晏笑够了,从抽屉里拿出装各种糕点零嘴的食盒,拿了其中一块桂花酥给阿芜。 “来,阿芜吃糖。” 阿芜接过,分小几口吃完,而亓晏也同样吃了一块。糕点酥脆,浓郁的桂花甜味充斥满整个口腔,想来又是出自江州最好的糕点铺。 亓晏捻起了第二块,他似乎格外钟情于这种点心,不过他在吃之前问了阿芜一句。 “阿芜觉得甜吗?” 阿芜说甜。 亓晏道:“是很甜。” 他唇边的笑意却像在说不只是糕点甜而已。 长宁做了亓晏多年的贴身侍从,自然有把人伺候得舒心熨帖的本事,不止是解馋的吃食,就连喝的c解闷的话本杂记,甚至阿芜没看完的医书他都通通备在马车内了。不过有亓晏在,阿芜并没有机会看医书。亓晏有心与阿芜聊天,便循循善诱阿芜与他多说几句话。实则亓晏未免太过担忧,阿芜虽然应得不多,却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 两人从天南地北c这十年间各自的生活琐碎聊到了阿芜的师父身上。在知道阿芜到东都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因为她的师父,亓晏眯了眯眼,对此人产生了浓烈的探究。 “在东都我多少说得上几分话。”男人说着客气的自谦话,“阿芜你若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 “没关系。”阿芜微微摆手,“我知c知道师父在哪,我自己找c就好。” 等到了东都,常远镖局只需随便找人一问就知,阿芜知道亓晏很厉害,但这点小事她实在觉得没必要麻烦亓晏。 听到阿芜说要去常远镖局找人,亓晏略讶异地扬了扬眉。 “阿芜你师父的名字是——?” 阿芜被问住了,好半晌才垂着眼回答。 “师父姓冷,可他的名字我c我不知道。” 得知阿芜师父竟是常远镖局之人,亓晏着实有些惊讶。常远镖局和他有些渊源,寻了十年的姑娘竟然以这样的关联牵系在他身边,亓晏不知该不该感叹造化。 亓晏在此之前始终觉得阿芜是个无亲无友的孤女,如今听阿芜讲后,亓晏才想起其实当年阿芜有一次提及过。可与阿芜朝夕相处的半年里,亓晏从未见过这个人,要如何冷心冷情,才会放任一个当年只有十多岁的小姑娘独自生活在寂寞的竹屋中。亓晏对这个师父全无好感,对方在他看来实在担不起阿芜师父的身份。 只不过这份恶感亓晏并没有在阿芜面前表露出来,他略略一笑:“若非听你提及,我还不知你有这样一个亲人。” “师父很忙,一般只在每年生辰的时候,回来看我。” 阿芜也吃了好几块桂花酥,她本身也喜欢这些小零嘴,亓晏看她喜欢吃,通通推给了她,阿芜吃得略有饱腹感,此刻正盯着糕点犹豫要不要再拿一块。可在亓晏看来,却是阿芜想起过往怔怔出神。 人间的热闹在此之前与他所爱的姑娘全然无关,年年月月独自一个人待在竹海林屋,哪怕有最喜欢的医术陪伴,可她会不会有那么一刻觉得寂寞。 阿芜倏然觉得手上一热,她低头看去,亓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看着阿芜的眼神唯有疼惜的柔情,却无一点亲昵姿势下而生的旖旎。 阿芜虽分辨不出,却知道亓晏待她好,让她的心不知怎么也跟着有热度覆盖的手烫了一下。 “阿芜喜静还是喜闹?若是喜静,我让人寻来医书经典供你消遣;若是喜闹,我带你去看山河烂漫,还是阿芜两者都喜欢?若是陪阿芜,我纵忙碌也抽得出时间。” 车轮转动的声音压过马车内亓晏的深情款款,外头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眼中一向不近女色的王爷说起情话来有多甜。 阿芜注视着亓晏,轻问:“这也算报答吗?” 亓晏缓缓笑开:“如果阿芜觉得是,就是。” 亓晏对她好,阿芜自也想对他好。对一个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满足他的愿望,阿芜想了想亓晏的愿望似乎是报恩。 那她也要满足亓晏的愿望。 于是阿芜点了点头:“都c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中秋圆月夜过,亓晏的腿比之前有所好转。而这种好转体现在,他原本毫无知觉的腿愈发能感受到治疗时的疼痛。 时间在这片似乎与世隔绝的竹林走得不紧不慢,转眼便到了亓晏的生辰日。亓晏是越王府唯一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一身,每年这一日王府热闹得竟与除夕差不多。而十七岁的生辰,亓晏只照常起来,一言不发地练习走路。失去双亲失去家,亓晏一心只想复仇,生辰这日也变得不过是再普通的一日。 傍晚吃过饭,阿芜为他准备好药浴。今日阿芜临时改了一味药,亓晏泡下去小半个时辰,膝盖以下的两条腿疼得他两眼通红,像是被一旁搬了张板凳坐在浴桶旁的阿芜欺负了似的。为了缓解疼痛,亓晏分出心神,可房间里除了他外就只有阿芜一个活人,亓晏就算羞恼男女授受不亲,也只能看她。 阿芜埋头聚精会神看着书,亓晏只能看到一个发髻梳得松散的后脑勺。大概是小结巴头发细细软软的,亓晏竟然在痛到浑身麻木时有那么短暂瞬间觉得他的心也是软的。 倏然,阿芜抬起了头,亓晏迅速别开头,色厉内荏道:“看什么!” 十六岁的姑娘,不c不知羞! 阿芜放下书走过来,无视亓晏霎时慌乱且隐隐有些害羞的表情,伸了一手试了试水温,然后说道:“温了。”后从厨房哼哧哼哧地搬来新的一桶,把亓晏扶起来又扔进另一桶里,亓晏被折腾得后头一点旖旎羞涩都不剩,只觉得自己是需要返锅蒸煮的板上鱼肉,而阿芜就是掌勺的厨师,还是厨艺糟糕得不行的厨师。 等到亓晏被扶出来时,当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阿芜擦干了亓晏身上的水正要为他套袖子的时候,亓晏抬了抬手,虚虚说道:“我自己来” 亓晏肤白,愈发称得他眼眶红,阿芜觉得他真像自己在山间见过的雪白兔子。亓晏注意到阿芜盯着他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看,他意识到了什么,先是狠狠瞪了这惹人气恼的小结巴,而后手指抖着飞快系着衣带。结果穿完上衣,亓晏发现自己竟然还光了个屁股蛋,也不知被小结巴看了多久,亓晏险些晕眩过去。 “你你c阿芜你给我转过去——!” 阿芜偏了偏头,不解为何他生气了。但看着亓晏红彤彤的眼眶,阿芜思索后片刻,扭头跑了出去。 阿芜走了,亓晏捏着裤子发怔。他方才语气是否太严厉了 等换上衣服后亓晏才发现今日这套衣服竟是崭新的,且尺寸合身,一看便是专门为他买的。亓晏反复默念着阿芜名字,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他拖过床榻边的轮椅,准备出去找阿芜。 他既做错了事就需承担,不过是给阿芜道个歉,又c又脱不了他一层皮。 亓晏刚撑起身,便见阿芜跑回来了。他张了张嘴:“小结阿芜?” 阿芜往亓晏手中塞了一包桂花酥:“吃c吃糖,很甜的,吃了就c就不疼了”说着,阿芜看了一眼他身上崭新的衣服,日日照顾亓晏,阿芜自然知道亓晏穿的尺寸,量身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果然刚好。 “和衣服起买的,你不用再c穿我的了。” 亓晏腾得一下红了脸,却是没像往常一样瞪着阿芜,只单手捂住了脸,露出两只一样红的耳尖。 亓晏艰难地发声,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阿芜气得七窍生烟。 “你能不能别提。” 小世子肖似王妃,面若桃李,明艳又朝气,少年人抽条得慢,这是这几年来亓晏最恼的一件事。一开始阿芜拿了师父的旧衣,可穿在亓晏身上并不合身,最后比划了下两人的身形,在亓晏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把自己平日上山采药的窄袖换给了他穿。好在多年后,小世子终于如愿以偿,再重逢时整整比阿芜高了一个头。 阿芜喜欢桂花酥,师父这几年唯有在她生辰的时候才会回来,会为她做饭,给她买城里最好吃的桂花酥,会对她笑。那是阿芜最期盼的一天,桂花酥也成了阿芜最喜欢的零嘴。阿芜见亓晏迟迟没有动作,皱了皱眉,从他的手里捻起一块像是示范给他看地塞进嘴里。 “很甜呀。” 阿芜吃得很满足,往日里平淡的表情都露出一丝丝满足。她把亓晏握着包剩余桂花酥的绢布的那只手往他那推了推,无声地催促。 亓晏一言不发往嘴里塞了第一块。小镇上的桂花酥算不得好吃,入口不过是甜齁味,还有些潮了,若是从前恐怕亓晏只尝第一口就会吐出来。可亓晏一口接一口,最后除了阿芜吃掉的那一块,竟把所有的桂花酥都吃完了。 腻人的甜齁味堵住嗓子,亓晏哑着声:“嗯,很甜。” 依然有人在他十七岁这年生辰送了亓晏礼物,哪怕只是一件新衣,一把酥糖,哪怕当事人并不知道今日是他生辰。 那时亓晏心里便发誓,小结巴c不,阿芜既喜欢吃桂花酥,终有一日他得势,定要盘下天下最好的糕点铺,让阿芜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尝尝什么叫好吃的桂花酥。她喜欢什么,他都送给她。 第二日醒来,亓晏依旧尝到了自己嘴巴中隐隐的桂花甜味,想来是昨日陪阿芜尝得多了,纵是夜里漱了口也难免还留着味道。因为这甜味,昨日夜里亓晏还做了个充满桂花酥甜味的旖旎美梦,梦里阿芜的唇也是这般甜。好在昨夜入宿客栈,否则这会亓晏再取一条干净裤子换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吃过早饭后,众人又继续上路。 只不过刚启程不久,亓晏便陷入了慌张。 马车停在一旁,亓晏顺着阿芜的背,而阿芜早已把之前的早饭都吐了个干净,如今小脸一片惨白,叫亓晏看得心里揪着疼。 长宁递来了水,亓晏碰了碰杯沿确认水温后才放到阿芜手中:“来,阿芜喝点水。” “怎会如此?可是病了?” 阿芜摇头。亓晏把她扶回了马车内,却未叫马车再行。阿芜说道:“马车晃得厉害,我难受。”并与亓晏说没什么大碍。 总归来说就是晕车。亓晏叹了声气,却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问阿芜:“那你之前每次搬家的时候怎么办?” 阿芜眨了眨眼:“让马车,慢慢走。”随后给亓晏举了她这些年暂住过的地方。 亓晏听后不由沉默,湖州c睦州c台州这几州换来换去,若非江南道多年前划分东西二道,江州并入江南西道,说到底连个道都没出,有的间隔半日的路程阿芜竟说走了两天。亓晏越想越郁闷,阿芜在他的势力范围内绕圈般地待了十年,他竟然没找到。 亓晏又深深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酥。 因阿芜会晕车,亓晏一行的脚程一再放缓,好不容易回到东都,就连后他们启程的赵致松都早已经到了。 亓晏这一举在皇帝一派眼中则是另有深意,但谁也想不到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亓晏心上有个怕晃悠的宝贝。 马车停在了气派恢弘的容王府前,阿芜却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还晃着,连忙小幅度地甩了甩脑袋。 亓晏见状失笑,两手捧住了阿芜的头:“再晃该真晕了。” 先是容王从马车内下来,长宁躬身扶了亓晏一把,王府门前跪满了前来迎接王爷回来的人。亓晏接着却回头,亲自扶了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 亓晏勾起笑容:“阿芜,我们到了。” 十年了,他终于把心上珍爱的宝贝接回了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为首恭迎亓晏归来的是安王府的大总管,唤作长安。 当初亓晏得到消息匆匆赶赴江州,因而长安如今见到阿芜并不觉意外,心里头反倒尘埃落定地舒了口气。 长安躬身迎上前,对亓晏行了礼:“王爷。” 亓晏颔首:“梧桐苑可收拾好了?” 长安应是,一路领着人前去。梧桐苑是临亓晏住处最近的院子,环境清幽,虽以梧桐命名,却栽了满满一院的翠竹。它在王府落成的那一天就已修好,如今才真正有了主人。 从名字至满院翠竹,凡知阿芜者,皆可知亓晏毫不隐瞒的满腔情意。当初亓晏亲自命名时便存了私心,望有朝一日阿芜能住进去,故而一景一物皆有当年竹屋的影子,只不过家具陈设明显更贵重。 果不其然,阿芜虽未言明,但从她的表情就可知她很喜欢这间院子。 亓晏弯了弯唇:“阿芜喜欢就好。在阿芜寻得称心如意的住处之前,我只望阿芜能在我这住得舒心。”虽然亓晏内心一点也不希望阿芜搬出去,却也知道以阿芜的性格加上她之前所提及的在东都的师父,阿芜并不可能在王府久住。 但不急,只要人在双眼可看见的地方,亓晏就有耐心徐徐图之。总有一天再把她十里红妆迎娶进门。 几人走进屋中,长安安排的小厮女婢皆已跪在地上迎候。亓晏看了长安一眼,长安即刻接话为阿芜介绍道:“这各四个小厮与奴婢从今日起便专在梧桐苑中服侍姑娘,当然,姑娘若另有事,亦可差他们来寻我。”说完,长安同阿芜言明自己的名字与在王府中的身份。 能得亓晏器重信任的人无一不心思敏锐手段非常,自能看出阿芜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是以在王府众人眼中,阿芜完全担得起这份慎重。 阿芜听后,目光在长安与长宁之间来回打转,半晌后,女子温婉细糯的声音缓缓响于室内。 “你,和长宁,你们是兄弟?” 在场众人,尤其是长安长宁,皆是一愣。尤为巧的是,长安长宁皆是细长眉眼,只不过长安掌王府事,观面相更稳重;而长宁主亓晏贴身事务,尤擅言辞,看上去则玲珑面善。不过除了这零星相似的眉眼,长安长宁实在不像。 一室沉默气氛中,先是亓晏轻快地笑出了声,其余人才敢有表情动作。长宁抬头看阿芜,见她疑惑神色不似作伪,显然当真如此以为,不由哭笑不得。 这些日相处下来长宁也算有几分了解阿芜,知道原因出在哪,便解释道:“姑娘,我二人的名字是来到王爷身边后王爷改的,并非是兄弟。” 那时亓晏已有凶名在外,令朝中诸多臣子恼恨又忌惮,便私下诋毁说亓晏身边这两宦官走狗的名字合为“安宁”,不过是容王作恶多端,为求个心里安宁罢了。 亓晏也忆起往事,笑了笑说道:“是如此。” 那时他确也求过世间神佛,长安长宁这两名字,难免寄托他的祈愿,愿他的阿芜在遥遥山水的另一端长安长宁。 往事不提。 阿芜听后恍然大悟,目光最后在长安长宁身上转了一圈,便不再好奇地收回。 知阿芜来东都所为目的,亓晏只道:“左右常远镖局都在那不会跑,阿芜不妨先好好休息,明日我随你一起去找人。” 阿芜心急情有可原,可亓晏更关切阿芜的身体,方才她头还晕着,至于那占据阿芜注意力的师父,亓晏最好阿芜晚些见他,好多些时间两人待在一起。 阿芜想了想也觉得亓晏说的有道理,便老实待在屋中休息了一下午。当晚王府后厨做了满满当当一席佳肴,比当初他们吃过的江州醉仙楼的味道还要好,到最后阿芜不知不觉间还多吃了小半碗饭。 亓晏十分满意,当晚厨房一众人就收到了来自长安总管的额外赏钱。 只不过第二日亓晏要陪阿芜去常远镖局时,皇宫中正好一道旨意传他面圣。亓晏压了压眉,见阿芜默默看着他,蹙起的眉头一松。 亓晏温声歉疚道:“我需进宫一趟,我让江岑陪你。常远镖局冷氏与我有旧,江岑在你身边,他们不敢欺你。等我回来,我再与阿芜好好赔罪。” 因亓晏要进宫,阿芜才有些他是王爷的实感。 阿芜应声:“你去吧。” 亓晏观阿芜神态,没有一丝不舍或失望,虽知这样才是正常的,但难免心下失落。 阿芜疑惑地眨了眨眼,她似乎听到亓晏离开前,叹了一声气? << 亓晏到了皇宫。 天子居所,紫禁为天下之巅,而亓晏却依然如逛水榭花亭般闲庭信步c神态自若。至御书房,门口当值的宦官绷着声往里头传唤了一句“容王到”,亓晏勾了勾嘴角,略整衣袍一步迈过殿门。 正位坐的自是幼帝宋辰瑞,尊号至孝清灵惠帝,世简称灵帝。十四五年岁的少年顶冠冕着龙袍,已初有天子威严,见亓晏进来,收了收下颚言道:“给容王赐座。” 亓晏目光一扫,屋内除小皇帝外,丞相张昀征亦在。亓晏扬笑,却是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了。 灵帝多次凝视下方悠然抿着茶的亓晏,气氛凝滞间,双方皆不为所动,最后还是灵帝抿了抿唇先开口:“皇叔此次祭祖回来清减不少。” 宋辰瑞到底年轻,脸皮子薄,称呼亓晏“皇叔”时一脸的面无表情,叫人一看便知苦大仇深。有时亓晏都替他觉得烦,明明毫无血缘,何来叔侄之称,想必也是太后与丞相劝小皇帝隐忍,与他这狼子野心的王爷周旋。 想着,亓晏扯起笑容,好看的双眼微眯起,让人觉得他在算计些什么。 “劳陛下关心,只是祭祖回来忧思过剩,故风寒入体,耽搁了些时日。” 宋辰瑞一瞬间脸色好不精彩。明知是托词,却不能拆穿亓晏,当下恨不得台下坐着的这人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最好。 同坐在位置上的丞相乐呵呵地接话道:“此事听闻赵大人提及了,容王需多保重贵体啊,不若等会让崔胜崔御医到王府上?” 亓晏端着茶托,倏然一声呵笑:“原是赵大人啊。” 听闻,宋辰瑞咳了咳:“日前朕听闻江南漕运有异,便派赵大人任黜陟使下到江南漕运各州察看,后发现江州刺史周秉竟敢中饱私囊,贪污漕盐,今赵大人已押周秉归都,不日交予大理寺审判。” “噢,听说了。”亓晏事不关己地应和道。 丞相张昀征适时接话道:“不过周秉贪污漕盐所得之银两还尚未查明下落,王爷可有何想法?” 茶器放在桌上,噔地一声,亓晏抬眼,与灵帝直视。直到小皇帝面色微僵,才肯放过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若本王能给出真相,想必大理寺卿这一职也不必设了。” 明明坐于下座,可亓晏的气势却牢牢压住了真正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这个认知深刻地烙印在宋辰瑞心头,每每叫少年不甘却也懦弱。 话分两头,另一边,阿芜与江岑才至镖局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五年前常远镖局从关中迁至东都,冷氏祖宅就只剩下些老人。一个国家,一个时代,都难逃变迁更迭,一间镖局自也不例外。若说关中冷宅已陷入日暮黄昏,那阿芜面前这间常远镖局则如正午旭日,从大门门面至络绎不绝的人群,阿芜在江南见过的任何一间分号都不如东都的正主气派。 阿芜握了握师父给她的信物,迈步走到镖局里头。 冷氏已坐到了天下镖局独一家的位置,但终归跨不过门第之别,因此装潢摆设只富而不贵。阿芜他们来时,正逢一趟镖回来,大掌柜正指挥着人,声音中气十足。 阿芜刚走近想拦下对方开口询问师父的事,对方先阿芜一步猛地转回身来,两人被吓得俱是一惊。面前女子虽美,可大掌柜似乎正在气头上,十分没好气地睨了阿芜一眼:“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师父” 阿芜习惯只称师父,可人来人往,谁知道哪个是她师父。又加之今天碰到个脾气不好的,还没来得及等阿芜拿出信物,对方不耐烦道:“我怎知这里哪个是你师父。” 阿芜顿了顿,想到镖师们对师父的一贯称呼,拿出冷桓琅给她的信物想给对方看:“我c我找c二爷,他在吗?” 如今东都常远镖局的这位大掌柜并非冷桓琅提携,而是冷家大房c即冷桓琅的兄长手底下的人,大家宅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提也罢。冷桓琅带镖远去关外已有数月未归,私底下难免有人心思活络,如此情况下东都的大掌柜换了人当。 掌柜根本没仔细看阿芜的信物,鄙夷地挑高眉:“如何确定这不是你随手拿来诓人的破东西,不过是个有些姿色的结巴,竟也想攀二爷的高枝嫁入常远镖局来?” 冷桓琅下落未卜,无论面前女子是否这与二爷有关系,大掌柜都乐得出往日在冷桓琅那没讨到好的恶气。 中年男子话音刚落,一柄带鞘的剑直接抵在了他的腰间。江岑原站在阿芜身后,听到对方出言不逊,当即迈步站在阿芜身前。 “我劝你最好仔细看一眼姑娘给你看的东西,想清楚了再好好答话。” 镖局内一众武艺高强的镖师,偏偏谁也没有看清江岑到底是何时出手的,显然对方武功远在他们之上。但江岑此举无疑在挑衅常远镖局的声望,霎时所有的镖师都围拢了过来。这样大的阵仗,江岑却纹丝不动,察觉到阿芜的目光,江岑对她道了一声“姑娘安心”。 这当中被剑抵着的掌柜是最不好受的,不由隐隐后悔。 “两c两位是什么人?可有什么事?” 江岑扫了一圈左右,收回剑说道:“我乃容王府人,今日有事问你的是我身边这位姑娘,方才你分明该听清楚了。” 江岑报出身份,有一瞬间室内皆噤了声。容王是何等身份,更不提常远镖局能有今天地位很大一部分还是得了容王青眼。而江岑生得周正,身形笔挺,衣服下持剑的手臂隐隐显出肌肉,是容王身边侍卫的可信度很高。 大掌柜脸色发慌,当下内心后悔极了,可这次不待他开口,旁边已经有人回答:“自二爷到关外,我们便与他失了联系,半月前已经派出一波人手去找。” 虽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可却没有为阿芜带来好消息。阿芜黯下眼神,又问了对方诸如“去了何地”c“几时去的”这些问题,这次说得格外缓慢,听不出明显的结巴。得到答案后,阿芜心中担心比在江州时更甚。 掌柜擦了擦汗,讪笑说道:“我们绝非瞒而不报,能告诉两位的实在都已说了。” 江岑看向阿芜等她示意,阿芜轻轻点头,江岑便替她回道:“姑娘是冷二爷后辈,亦是王爷座上宾,你一个小小镖局掌柜却敢出言不逊,不知冷二爷回来得知后会如何想。” 掌柜连连赔罪:“是我犯浑是我犯浑,还请姑娘恕罪。” 江岑并未动容,语气平直地说道:“若冷二爷回了,还请告知他一句,姑娘如今人在王府。” 两人随后出了镖局。江岑观阿芜面色,想了想说道:“方才那人的话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美玉有瑕,人无完人,江岑却依然担心阿芜为此不开心。 过了一会,阿芜才微微点头:“嗯。” 师父仍未回来,阿芜却问了江岑冷氏家宅的位置。阿芜在对街的屋檐下站了许久,将近日暮时才终于肯回去。 阿芜到王府时,亓晏早已从宫中回来,忍耐了许久才没干出遣人去问江岑怎么还没有回来的事。 王府中已是山珍海味,自阿芜来后更甚夸张,但今晚阿芜却没有胃口。亓晏看在眼中,手上公筷一改方向,夹了块酥肉放进阿芜碗中。 “阿芜没胃口?可是今日出门的时候热到了?” 阿芜摇头说不是,把亓晏夹的酥肉吃掉,却也没有告诉亓晏真正原因。亓晏也不直问,只与阿芜说起日常小事,而后每每在阿芜快要放下筷子的时候,又夹了新的菜到她碗中。荤素搭配菜量适中刚好,到后来阿芜不知不觉中又吃下不少。直至饱腹感隐隐从肚子传上来,亓晏才放下了公筷。 等到阿芜回到梧桐苑休息,亓晏压着眉把江岑叫来:“怎么回事?” 江岑一五一十地禀告,将阿芜师父是冷家二爷冷桓琅,以及今日有人对阿芜出言侮辱的事巨细无遗地说了。 亓晏听完,脸色果然有些阴霾。 他微微蹙眉:“冷先生?我知道了。”冷家借亓晏东风,实际上不过是冷桓琅当初帮过亓晏。亓晏对冷桓琅印象不错,但知道他就是阿芜的师父后,亓晏对其的态度随之变得复杂。 前头话音落下不久,亓晏又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既然那个掌柜长了张不干净的嘴巴,就给他洗一洗,若再不干净,就告诉他干脆那张嘴便不要了。” 江岑应声保证:“是。” 亓晏摆了摆手:“嗯你下去吧。” 江岑待上门离开后,亓晏独自一人在书房写了幅字。白日在皇宫尽是争锋试探,亓晏回到府中到此刻才略微放松些。小皇帝虽还年幼,可对权谋心术早耳濡目染。他并不甘心亓晏把持实权,这些年也在亓晏的把控下暗自培养自己的忠臣,待时机成熟便掀翻亓晏这个存有异心的异姓王。虽然以小皇帝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威胁亓晏,但难免不时给亓晏制造不大不小的麻烦。 想来江州一事,就有小皇帝的手笔。 思绪间,手中笔锋一转,已有了个漂亮的收尾。亓晏看了看,并不怎么满意,便用镇纸压着让长宁回头处理。 长宁敲了门进来欲再给亓晏添一杯茶,亓晏制止:“长宁,走吧。” 至于去哪里,长宁不必问,在前引路,最后遥遥的看见梧桐苑的牌匾。 夜已不早,院中的屋子却还透着光亮,将屋内人静静投影在窗纸上。长宁看了看窗,又看了看身边的王爷,斗胆问道:“王爷若是想见阿芜姑娘,小宁子便去只会一声您来了。” 亓晏却拦下他:“不必了。” 屋中人今夜似乎有心事,坐在桌前许久一动也未动。屋外,亓晏也跟着站了很久。不久前江岑说的话仍在亓晏脑中盘旋不散,亓晏明白阿芜是因为被人当面嘲笑难过。 阿芜明面上从未表露过自卑,可内心里的在意,只会悄悄在深夜中围困她自己。即便当真不在意,这十数年来又听过多少别人的同情或冷嘲。 就连当初他一开始也喊过阿芜小结巴。 第二日亓晏无事,用过早膳后,他与阿芜说道:“今日我带阿芜去见个人。” 阿芜好奇:“见谁?” 亓晏却笑着卖了个关子。 “见阿芜想见的人。” << 亓晏要让阿芜见的,便是如今天下第一医科圣手崔胜。 崔胜出生在医学世家,早年走南闯北医治过诸多疑难杂症,坊间多有美名。而崔胜为人又带三分疏狂傲气,不贪荣华富贵,故而又有了医圣这一尊称。后崔胜回到东都,便述职在太医院,平时除开为皇室与权臣看诊治病外,偶尔也在自家医馆坐诊。 在亓晏看来,阿芜若缺一位老师,那该当寻天下最好的老师。而他今日把崔胜叫来王府,也正好圆了在小皇帝面前说患风寒的借口。 医术的事亓晏不懂,便干脆让两人自己谈。 阿芜见到崔胜真人十分兴奋,没和崔胜说两句便跑回梧桐苑,回来时手里多了本本子,里头记载了她过往看书时无人解答的疑问。 崔胜语气虽不温和,但也对阿芜的各个疑惑巨细无遗地解答。 阿芜又将前些日江州疠疫的事同崔胜讲了:“虽然,找出医治方法,但我却c却弄不明白为何鸡瘟会传染到人c身上。” 崔胜问了阿芜几句当时的情况,沉吟片刻,说道:“本不该传染给人,但疫疠与六淫同属外感之病,邪气无形,此时既能感染鸡禽,彼时亦能传染于人。” 阿芜好学地连连点头。两人到后来都不知聊了多久,这点上来看崔胜的脾气倒很不错。崔胜离开前被亓晏单独唤去为他“看诊”,实则书房里不过是两盅香茶。 “劳烦崔太医今日到府上了,本王喝了药后想必很快就能药到病除。” 崔胜目不旁移,只当容王这句话是说给空气听的,反正他从不掺和大人物们的事情。而亓晏也欣赏他这份心如明镜的通透,微笑道:“阿芜定很崇拜崔先生,她素来喜爱医术,本王想她开心,便想恳请先生平日若得空便指导她几句,对阿芜来说也是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崔胜如何不懂。 “那位姑娘颇有些天赋,方才谈话间很多疑问我只稍稍点拨了下,她就已经明白了。王爷如此郑重,倒让崔某惶恐了。这样,平日里我若去医馆时,便让小童到王府知会,那位姑娘可到医馆在旁看看。” 亓晏笑了:“多谢崔先生。” 手中香茶饮尽大半,亓晏脸上的笑意却在不知不觉中转淡。亓晏深思了许久,在崔胜以为他不再开口时,他缓缓问道:“想必崔太医已注意到阿芜的口疾,不知可有办法医治?” 崔胜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口吃非看得到伤口的外疾,用药就可治好。其成因复杂,除了家中有长者同有此疾外,还受周身环境影响,我目前不好妄下判断。只不过” 崔胜发现自己竟然从容王的眼中看到丝丝紧张。 “只不过,口吃最好是在年幼时矫正,随年岁长,病人习性已定,比幼时会更难医治。” 亓晏沉默了片刻。 “好,本王知晓了。” 送走了崔胜,亓晏来到梧桐苑。阿芜正把原本记的那些困惑一一更正,本子上顿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听到脚步声阿芜抬头,十分高兴地说道:“你来啦!” 见阿芜难得笑得如此明媚,亓晏也跟着笑了,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阿芜身旁:“我看看阿芜写了什么?” 阿芜晾干了墨迹后大方地递给亓晏,亓晏瞧了后毫不吝啬地夸道:“阿芜当真勤勉,方才和崔太医聊的都记在上头了?” 阿芜点点头。 亓晏把书还给阿芜:“方才我与崔太医说好了,日后他有空,你就可以到他那去讨教学习。” 早前在江州男人做下允诺时阿芜还无甚感想,此刻她却满心觉得亓晏真真好。 好得不得了,和她爱吃的桂花酥一样。 那她该不辜负亓晏今日的辛苦才对。 阿芜出声糯糯,语气却很坚定:“我c我会很很厉害!比崔c崔太医还要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阿芜在医术上有一种赤诚的野心,偏叫人喜欢得紧。爱她刹那流转山水的眉眼,昙花一现的全然喜悦。阿芜想要什么,亓晏都愿意给她。 亓晏笑意晏晏,眉眼弯弯,回应地十分认真。 “好啊,那我等着阿芜有这般成就的一天。” 阿芜不知亓晏心中所想,却记住了他的好。又亓晏对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动人,阿芜看着他,最后也跟着学亓晏扬起嘴角。 有人全然信任的感觉就像披上一腔孤勇的战甲,没有什么好怕的。 亓晏特地找来这样厉害的大夫,还能说服对方教导她。阿芜忽然觉得自己承了亓晏这般大的好意,那该更努力些,不辜负他出的这些心力。 于是阿芜更沉浸于岐黄医术中,亓晏忙完事情后问长安:“阿芜今日待在府中做了什么?” “这”长安犹疑了片刻,还是说道,“阿芜姑娘一大早就去崔家的鹤寿堂,午膳亦不在府中用的。” 前日c昨日c今日,阿芜通通去了医馆,一副要把那当家的架势。亓晏心上略过一丝无奈,同长安长宁两人感叹了一句。 “崔胜哪有这般常去他自家的医馆。” 长安在旁小心翼翼地斟酌回复道:“是这个理,但阿芜姑娘她照去不误,世上多得是钟爱某一事的人,或许阿芜姑娘亦如此。” 亓晏并未生气,阿芜会有如此举动他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随她吧。” 须臾后,亓晏又补上一句:“长安,之后遣人每日往鹤寿堂送午膳。” 阿芜欢喜,他亦欢喜,但阿芜因为痴迷医术废寝忘食不肯好好吃饭,这点却是半点不能纵容。明明崔家好歹也是出了个医圣c有好几家药铺医馆营生,同一般百姓比起来也是富庶人家了,在亓晏这里却连几顿午饭都给不出似的。 心中叫嚣的炽情恨不能把那他所爱的姑娘团团困住,他揣在怀里,呵护在手上。若放她出去玩耍了,那哪里都不能叫他安心。 长安再淡然稳重,到底是被亓晏的做法弄得有一瞬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来。与之相比,随亓晏去了一趟江州的长宁显然已习惯了。长安看见长宁瞅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打趣,显然乐得看他这副在主子面前失态后还要强忍住的憋屈模样。 长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对亓晏恭恭敬敬地应是,打算回头就把长宁那些月俸克扣干净。 长宁可不知自己的血汗钱被惦记上了,他瞥了眼屋外天色,对亓晏提议道:“眼看时候也不早了,外头又是要下雨的天,依阿芜姑娘的性子怕是不会带伞,可要给王爷您备车去鹤寿堂?” 在察人心思顺着说话这点上,长宁可谓修炼成了精,当下主动点出了亓晏心中所想。亓晏哂笑:“去吧。” 亓晏也想到当初在江州,医馆到家几步路的时候阿芜也同样没在雨天备一把伞在身旁。 “若下了雨,阿芜该迟了晚膳了。” 更何况乎,他想见她。 长宁笑着应了,连忙出门准备,屋内只剩下了亓晏和长安。 风雨欲来前总是最闷得透不过气的时候,近来东都渐热了起来,长安穿了两件,额头隐隐沁出细汗,反观亓晏,在沉闷的天气里苍白脸庞上依然干爽,仪态冷峻,又让人心中畏惧发寒,芸芸众生都不敢攀。 “长安,东都的雨季要来了吧。” 长安发了会呆,听到亓晏说话连忙回应道:“是,接下来几日怕都是雨天了。” 不知亓晏想到了什么,倏地笑了,笑声落在长安耳畔令他一下子发冷,额头上细布的密汗于此时都被冻住了。长安的姿态放得更卑微。 亓晏指尖叩着扶手,嗒嗒声响,仿若同时也叩在人心弦之上。 “皇帝最近藏了心思,他既同丞相费尽周折,怎么也该捧个场。长安,让人查查大理寺审讯的进度如何了,我记得大理寺卿同赵致松是同窗好友?” “是的。江州刺史一案归大理寺审,赵致松怀疑王爷在前,大理寺那边得到的结果怕也不如人意。” 亓晏摆了摆手,倒不担心:“这两人虽为好友,但一个是官宦子弟,一个祖上白丁。但凡生于世家,行事难免瞻前顾后思虑甚多。而赵致松寒门出身,一腔忠君报国之心,行事多不留余地,才是小皇帝用的顺手的忠臣c名臣。” 自也是个愚臣。可惜了。 “看看大理寺能查出些什么来,如有情况便让江岑那边出手。” << 崔胜是午饭之后到的鹤寿堂。近来天气转换,好几位贵人都患了病,崔胜来回跑,好不容易能回家中休息,又医馆的伙计说阿芜又来了。崔胜险些岔了气,这下才明白当日答应容王,是给自己揽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初至医馆时,崔胜沉着张脸,内心有些愠怒。可阿芜见到他,却是满脸可见的兴奋,她倒也不出声,但那眼神叫人看了实在难真对她发脾气。崔胜才刚起的火气又被摁了下去,咬了咬牙打算回头给自个开一贴降火气的药。 “让阿芜姑娘久候了。”眼前这姑娘毕竟是容王特地嘱咐他多关照的人,崔胜怎么面上也该尽到礼节。崔胜素有几分傲气,但这点傲气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实在不堪一击,犯不着硬碰硬。 “不c不曾。” 崔胜心下稍宽,觉得阿芜倒也体己人。哪想他走到阿芜原先坐着的地方,看到一摞医书,才知道阿芜是什么意思,崔胜险要再给自己多开一幅降火气的药。 瞧这全神贯注的,他算是明白了,只要丢给这姑娘一本她没看过的医书,她就是等上一天也不算久等。 当着阿芜的面,崔太医叹了口长气,同阿芜讲起学来。阿芜空有天分,但未经逢任何一位有经验的师父教导,也只寥寥医治过那么些病人。纵有的疑难杂症书中叙述得再详细,未亲眼见得,亲自医过,终究是差了点东西。故而崔胜早也发现,阿芜有的地方聪慧得不像话,可有些为医者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她却很生疏。 医者救死扶伤,管的是人命,最忌学艺不精。阿芜虽算不上是学艺不精,可也与之实质相差不远。崔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只庆幸阿芜手中尚未铸成人命大错,哪想到十年前就已经有人在阿芜手中尝尽了苦头,隔三差五就被医治得疼哭了。 离日暮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却忽然阴沉了下来,跟着阿芜出来的王府婢女有心提醒,却拉不回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医术的阿芜。 忽然,医馆外头传来阵阵高呼。 “公子您可千万别有事啊!来人呐!快帮我家公子看看呀!” 也不知这书童是如何做到的,连里头的阿芜与崔胜都听得清清楚楚。崔胜扬了扬眉:“走,出去看看。” 阿芜依言跟出去,就见到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搀着他口中的公子,明明已经到了鹤寿堂,却慌乱得像个无头苍蝇。 崔胜见那人面色惨白,又双手捂住心下位置,当下便有了大致答案。 医馆伙计已经帮着那书童把人扶过来,崔胜却对阿芜抬了抬下颚:“去试试。” 阿芜偏过头看他:“我?” 崔胜说是。口头传授再多,也还需上手才能化为己用小姑娘到底是露了怯。崔胜正想着,就看阿芜不知怎么到了那病患的身前,一手直接摁在了对方手捂的地方。 “嗷——!疼啊——!” 崔胜决定收回刚才的想法。 书童前头把人喊得像是得了不治绝症,其实最后也就是胃脘痛,即胃病。那书生也是个不着调的性子,胃都疼得脸色煞白,却还有心情调笑:“今日痛得也巧了,否则我怎么能见到姑娘?” 崔胜在旁不客气地发出冷嗤。 “把你这公子扶起来,免得耽误了后头更需要看诊的病人。” 书童不情愿地把人扶了起来,病患本人倒乐呵呵地一点也不恼。阿芜这厢已写好了药方,崔胜匆匆一扫,见黄连c茯苓c陈皮c草豆蔻等皆在,知阿芜确诊出是湿热中阻而引发的胃痛,便放心地点了点头。 看诊一事只算是插曲,很快这两人便抓了药离开,天倒渐黑。 崔胜刚说完今日就到此,就看见长宁进门来。 长宁先是对崔胜拱手笑笑,但待阿芜说话时则更温声细语了。 “姑娘,车子已在外头候着了。” 阿芜轻轻点头:“好。” 崔胜送两人出去,远远看见阿芜上车时,马车内的人先长宁伸出手,一把拉住阿芜手腕,将她带进了车内。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不作他想。 马蹄嗒嗒,马车内的人已换下朝服,作温润公子打扮,笑意晏晏地看着阿芜道。 “我来接阿芜回家了。” 他唇瓣上的那颗唇珠,合该是天上诸神佛手中捻的那一枝花的花芯,落在他唇间,于是有了亓晏。 直至大雨降下,驱散了闷热之气,才一并带走阿芜脸上的热意。 阿芜趁没人注意,摸了摸自己的脉,最后疑惑地皱起眉头。她没生病呀? 这点微不足道的思绪在当晚看到饭桌上喜欢的菜色时就消散了,日日得总管赏银的后厨很有干劲,把阿芜都一个原本不重口腹之欲的人的胃都养刁了。 第二日亓晏照旧来接阿芜,只是第三日c第四日他却没有来,同样的马车,却只有车夫和长宁。见到亓晏,阿芜会病,可不见他,阿芜也觉得自己不舒服。但医者不自医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阿芜诊不出自己身上的病症。好在不算大碍。 亓晏身具摄政之实,朝堂政事与各方暗中的权利对峙,有不少需他亲自过问处理,虽恨不得与阿芜日日相伴,但有时难免事与愿违,即便是身居高位,亦不能如愿。想来,竟只有在江州时有过心无旁骛的一段时光。 长宁起先和阿芜聊了几句,但看阿芜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便识趣地缄口。 阿芜撩开帘子,百看不厌地望着窗外。忽地,她看到一间糕点铺子,彭泽湖上c回东都途中那两盒糕点纷纷被回忆起。 阿芜坐直了身子:“停c停车!” 长宁讶异,但还是让外头的车夫停了下来。 “姑娘?” 阿芜拎了裙摆从马车上跳下,长宁和阿芜的侍女忙不迭地跟上去。不多时,阿芜抱着一盒热乎的桂花酥心满意足地坐上重新驶回王府的马车。 快到晚饭时亓晏才回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阿芜的脸,而是她差点伸到自己脸上的糕点盒子。 “吃c吃糖,我顺路买的。” 亓晏十分欢喜。 “给我的?” 阿芜点了点头。 当晚是容王破天荒吃得最少的一顿,害得后厨战战兢兢以为今日不仅拿不到赏银,恐怕还要掉了脑袋。哪知长安大总管一脸淡然地摆了摆手:“做一碗山楂汤,我送去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东都下过几场雨,桃花与梨花都谢了,落尽的妃色花瓣转而被绣在阿芜的新衣上。阿芜素面不施粉,连带平日里的穿的衣服都素淡。亓晏有意为她添妆,前不久宫里绣娘来王府上量裁新衣时他让长安拿出府库里最上等的缎子,通通给了阿芜做衣。 暮春时节,阿芜身上海棠红的裙摆成了东都最明媚的春色。只一眼,亓晏心里的欢喜藏不住就到了脸上。阿芜稀奇自己今日的装扮,脸上表情虽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总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裙摆。叫亓晏一颗心翻来覆去,在阿芜的目光中柔化了。 他真想碰一碰阿芜的头发。可今日为了配她这身裙,丫鬟为阿芜梳了比往日更漂亮的发髻,上面插了诸多流苏钗子。他若碰了,恐怕就乱了。亓晏最后微憾地放弃了内心想法。 他道:“我也第一次见阿芜穿这颜色。” 听亓晏当面提起,阿芜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想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心绪落在眉眼间,长长的睫毛跟着颤了颤。 亓晏弯唇:“与我想象中一样好看。” 好听的话谁也会说,可亓晏说得真挚,阿芜分辨得清清楚楚,原本心里对于这一身的陌生打扮的紧张和不适骤然消失。阿芜抿着唇角点头:“嗯。” 心里头却与有荣焉,临出门前,阿芜拎着裙摆特地从亓晏身旁走到了前面。亓晏说她穿着好看,她也觉得了,从前头看c从后头看,都好看。 亓晏今日有事要办,不能送阿芜去鹤寿堂,故而两人在门前分别。阿芜的马车走了,长宁终于笑出了声。 长宁笑完,察觉到身旁王爷的目光,犹带笑意不慌不忙解释道:“小宁子是笑阿芜姑娘可爱。姑娘刚才特地在您面前转了一圈,大抵是因为王爷前头夸了,想再叫您夸夸。我忍不住就想起前些年南边进贡到皇宫里头的那两只孔雀,平日里若开了屏,也走得慢悠悠的想听别人夸它几句。” 亓晏顿怔于原地,往日杀伐果决的性子竟流露出几丝迟疑的懊恼来。 “当真?” 长宁一看他表情,还以为是王爷不信,存了望这两人早日成好事的心愿,徐徐道来:“自是真的。小宁子就揣摩人心的本事有几分。姑娘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言行举止都透露干净了。前几日我才跟着姑娘身后看她给王爷买了点心,想来您是真真被阿芜姑娘放在心上的。就是再性子淡漠的人,在心里头看重的人面前,总是想讨句夸奖的。” 亓晏在权谋明谋阴谋里大杀四方,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总还是留着那些少年的稚气,又有旁观者清的说法,或许真叫长宁说对了。 原来他刚才没明白阿芜的意思么不知晚些时候再把平日里藏着的千百句补上来不来得及。亓晏心中思忖,还不知这一整白日早有其他人为他补上了不少。 阿芜这一身明艳新裙今日在鹤寿堂赚了不少赞美,美人添妆,总只有最好看的道理,何况容王府因阿芜在这,不说每日沾阿芜光尝到的那些赞不绝口的佳肴,私底下还送了好几次厚礼。崔胜在时,会允许阿芜一日看一次诊,今日崔胜在宫中,阿芜便借了他的医书,在二楼的小间里看了一日。 傍晚亓晏来寻她时,甫一跨过门槛,便见日暮光晕温柔地栖息在她捧书的手边,阿芜的目光却难得不在书中,而在窗外。 亓晏走到阿芜身后:“在看什么。” 听到声音,阿芜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扭了回去。亓晏顺着阿芜的目光,见到停在楼下的马车,而江岑端正站在其旁。 亓晏笑了:“阿芜方才是看到我了?” 阿芜点点头。 “江岑来,你也会c会来。” 亓晏终是忍不住,指尖从阿芜耳畔边的云鬓略过,权当解一解想要碰阿芜温软长发的相思苦。 “好阿芜。”他笑叹。 之后亓晏替阿芜收拾好了桌上摊着的医书,两人在医馆一众人迎送的目光下双双离开。马车上,亓晏想到了早时长宁说的话。 “阿芜。” “嗯?”阿芜偏过头来。 “只想叫叫阿芜。阿芜今日比往日还好看,白日有事离开得匆忙,竟没好好再看看,旁的人都有机会看了你整一日,我只好在这会多看两眼补回来。” 帘子遮着半面黄昏,剩余的全流连在阿芜的脸庞上,亓晏也将一腔心神都投注在她身上。阿芜听了亓晏的话突然笑起来了,一双长睫像小扇子似的。 “阿芜笑我说的话?”亓晏也笑,“能讨你开心,却也不亏。” “你呢?”阿芜清亮亮的眸子瞅着他,“你c为什么不c不做新衣服。” “我若也穿了新衣,阿芜会再多看我几眼?” 阿芜脸上犹带着盈盈笑意,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在亓晏面前比划了一下。得了亓晏一声故作无奈的叹息:“论容貌,我是不敌阿芜好看。” 阿芜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论相貌,亓晏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论待她好,也是这些年里除了师父外第二好的。 马车外的江岑与长宁浑不知里头两人就一件新衣,竟能一路聊到了家。 当晚晚膳时分,亓晏特地当着阿芜的面,要长安今晚嘱咐宫里绣娘连夜赶制他不知怎么就缺了的一件新衣。 不出几日,容王也多了一件今年头里的新衣裳。 阿芜在容王府住得十分开心,就像亓晏当日对阿芜的许诺。唯一让阿芜放不下心的就只有依旧杳无音讯的师父。阿芜去问过一次亓晏,亓晏没有敷衍阿芜,对她保证:“我差人寻着常远镖局给的讯息去关外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 偏巧也巧,亓晏之前让长安留意大理寺那头的消息,而长安今日带回来的有关江州案的消息里也和常远镖局扯上了关系。 替周秉记账的账房那搜到了一本账本,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贪下来的漕盐周秉特地运去他地换了银两,再用银两买了玉石,每次都通过常远镖局,押送到了东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亓晏得知这个消息时,大理寺已派人去常远镖局询问。百姓或许不知,但在朝为官,无论是想避开这趟浑水还是争着蹚,这些势力关系网总是一清二楚的。 也因为常远镖局与容王这层关系,大理寺更怀疑亓晏是江州案的幕后主使,周秉中饱私囊实际是为了讨好远在东都的容王。只不过亓晏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有胆量也做不到把亓晏传唤来大理寺讯问,最后大理寺卿往王府递了拜帖,只带了另一位少卿。 容王府气派辉煌,飞瓦琉檐不下皇宫,如同它的主人,尊贵得离天下第一仅一步之遥,亓晏接见了大理寺卿,嘴角嵌着笑让人上茶。 大理寺卿斟酌地与亓晏说了他们所查到的消息。几句之后,大理寺卿说得口干舌燥,手旁上乘的清茶也不能解渴。而看亓晏,其脸上始终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即便听到矛头现在正对自己,也依然面不改色。大理寺卿如坐毛毡,他忽然觉得,上座的亓晏其实什么都知道。 可亓晏四两拨千斤,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有透露。 忽然,屋内几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长安到外头看了一遭,俯身在亓晏耳边低语了几句。亓晏先是眉间一蹙,随后脸上又涌出与方才不同的喜意。 亓晏这会看人倒是顺眼不少,可仍然要让大理寺体会一把骑虎难下的感觉,他莞尔笑道:“此事既关系到本王,本王权当尽力配合。这样,让本王的侍卫长江岑与你再走一趟常远镖局,对方见到江岑,必知道本王的意思,定知无不言。” 谁知对方看到江岑后松口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可大理寺卿只好应下。 无功而返,他们被王府下从引着准备离开王府时却与回来的阿芜撞个正着。 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娇颜清丽,眉目间有远黛青山,猝然间见,如洛水河畔遇神女。她周围围着婢女仆从,就连容王身边近身伺候的宦官长宁都对她温声以待,大理寺卿吃惊瞪大了眼睛。这时,亓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亦是他未听闻过的温柔:“阿芜怎的生气了。” 听闻,大理寺卿与少卿皆去看佳人的表情,她只神色淡淡地站在那里直视着亓晏,却不似气恼模样。但如若真是生气了,如此宛若神人的女子也合该被众星拱月般哄着吧。 一旁的长安却出声:“大人为何停下了?” 大理寺卿感觉到亓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如芒在背,应了长安两声,这次脚步不停,与阿芜匆匆擦肩而过。既没有再看阿芜,也不敢回头关注亓晏的表情。直到两人坐上马车回大理寺的路上,两人四目相对,少卿忍不住开口:“方才那位” 大理寺卿赶紧止住了他的话:“无需再提。” << 阿芜依然站着不动。山不就吾,吾便就山,亓晏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好声好气又问了阿芜一遍与方才相同的话。 “阿芜怎的生气了?”同时凌了一眼长宁要他解释。 方才听长安说阿芜突然回来了,亓晏十分惊讶。阿芜雷打不动地去鹤寿堂,往往都要日暮时才会回来,今天却是破天荒头一遭,这在爱医术如痴如醉的阿芜身上实在反常。 长宁正要开口,阿芜却先声。 “崔胜说我这几日c太好好看了,大家只顾着看我,伙计无心抓c抓药,病人不不为看病。”阿芜快速地说着,语句听起来磕磕绊绊,声音也发闷,确也应了亓晏的猜测,她真不开心了。 旁人若这么说只会叫人觉得自视甚高,可由阿芜口中说出,只叫人觉得她有种不知世的出尘美好。亓晏心里叹了声,是了,阿芜这样好,谁见之不喜? 亓晏放柔了声,宽慰阿芜:“那是他们不好,管不住眼又办不好事,如何能怪到阿芜身上?我也日日看阿芜,长安长宁c王府上众多仆从他们也日日见得你,但又有哪一个误了事。” 哄阿芜时,亓晏搜肠刮肚,变成同世上所有示爱的男人那般。 阿芜抿了抿嘴,慢吞吞道:“这样。”但她的神情显然比刚回来时松快不少,低头看自己裙摆时也没那么郁气了。 亓晏真好。 她也是很喜欢这些裙子的。 阿芜不生气了,亓晏却不肯放过这事,进而问道:“不找崔胜学了,太医院御医不止他一个,我们换别人。” 亓晏这句话却把阿芜说急了,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不行!”怕亓晏心意不改,阿芜两只手都拽住了亓晏的袖子,就怕他要去同崔胜说。 亓晏低头看了一眼,笑意不止,故意在阿芜面前说道:“可崔胜这人不识好歹。” 亓晏说完,阿芜又说了两遍不行,由原先拉着袖子变成都快抱上了手臂,叫亓晏心中如窃了蜜一样甜。周围的人精也知道是王爷在逗阿芜,各个当瞎子聋子的功力不是一点厉害。 阿芜掂量了自己同亓晏的身量差距,真怕亓晏走了,目光连忙求救地看向长安长宁。这下好了,长安长宁看见了不是,不看见也不是,两头为难。 亓晏亦不愿。阿芜与他这般是小打小闹的情趣,但若换作长安长宁,亓晏估计就冷飕飕地瞪眼了。亓晏借坡下驴,附上阿芜的手,道:“好好,我不去。” 阿芜这才收住势,她看着亓晏,见他真放弃打算了,松了口气。过后不久才解释道:“崔胜c最好。” 明知道阿芜的意思,亓晏却忍不住醋一番,原本只是逗弄阿芜,如今却真打算叫崔胜吃点小苦头。 “是,阿芜值得最好的。” 除了天下第一的大夫,其他人都不配教阿芜。 事后长宁憋笑着同亓晏解释了原委:“崔太医其实也是调侃了两句,只不过近来宫中太后与几位贵人相继患病,崔胜忙得几乎没怎么出宫,这两事撞在一块,阿芜姑娘才以为是崔太医不想教她了。”说完,长宁还给亓晏看了崔胜事后交到他手里的医书,想来崔胜也被阿芜弄得既摸不着头脑又愧疚,便忍痛拿了几本珍藏的孤本借给阿芜。 亓晏没碰这些医书,只叫长宁回头给阿芜。 “我知道。崔胜性傲,行事却有分寸,阿芜会错了意。” 阿芜有了这些宝贝医书,竟也几日没有去鹤寿堂,相对,同亓晏相处的时间就长了起来。 天渐热,春夏之际,今年殿试的结果出来了。因彼时亓晏在江州,便错过了春闱,之后回来便也没太在意。每次殿试都是才学兼备的有志之士大放异彩的时候,听闻小皇帝很重视,想必是想笼络些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阿芜来东都已有一段时日,亓晏想带她好好出门走一走,便让长安包下一条画舫,月色中与阿芜赏玩。 洛河上长桥短堤,缀着灯火明笼,热闹之景下岸上喧闹人声似真似幻,人间繁华。亓晏与阿芜在室内用过晚膳,阿芜想去船头赏风,亓晏便依了,让长安拿了一件轻薄的斗篷让阿芜披上。 亦有其他乌蓬小船,但都远远避开了这艘玲珑贵气的画舫。不多时,阿芜看到不远处多了另一条画舫,虽不及他们这艘气派,看起来却要热闹有人气得多。 对方的画舫靠了过来,没一会长宁回来禀报,说是礼部出面宴请殿试得中者,此番下正好与亓晏一行碰见,便来问候容王。 “阿芜想去凑凑热闹吗?” 阿芜想了会,点头。 亓晏道:“那我们便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礼部见了亓晏的画舫,纯粹是避无可避来问候一声,却没想到容王这般不要脸皮子直接就过来了。当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各异,最后礼部侍郎携十数位新科进士恭迎。 江岑在前开道,长宁则为亓晏提灯。一番阵仗叫这些原本有几分傲气的学子低下了头颅。 侍郎拱手行礼:“月朗星疏,洛水如镜,王爷好兴致呀。” “侍郎不也是么。”亓晏扯出一丝笑容,将恭迎他的这些新科进士们慢悠悠地打量了一遍。他话语中听不出喜怒,礼部侍郎原本特意逢迎的好话倒显得尴尬了,月影灯火下,侍郎的脸涨成了猪肝红。 亓晏却笑了。 “听闻今日礼部宴请此次殿试得中的新科进士,本王远远见着,也觉得热闹得很。适逢相会,本王便不请自来,见见诸位的风采。” 礼部侍郎连忙将亓晏往画舫内引,此时才堪堪注意到亓晏身旁的阿芜。侍郎一怔,眼神中浮露惊艳,当下却没有多问。而在亓晏进到里头后,十数个新科进士才陆陆续续跟着回到画舫内,重回座位,原本的诗情酒性散了大半,在座学子今日皆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位高权重的容王,哪怕鄙夷者有之慕艳者有之,却都在看到亓晏时自惭形秽。除开是非功过,谁都不能否认容王本身的丰神俊朗。 室内大半目光聚集在亓晏身上,其余的则被阿芜吸引着目光。 若说容王已是谪仙般的人物,那他身边坐着的女子姿容气质则如从未沾染过凡尘,叫人看一眼痴了,第二眼便不敢再看。灯火朦胧下,坐在主桌位上的两人宛若画中走出的一对神仙眷侣。 他们不敢看阿芜,阿芜却堂堂正正地打量着这些人。 因是宴请今年数万贡生中最有才学的这十数人,画舫布设得雅致又精巧,且有灵帝特许教坊司为宴乐而奏,舫内笙歌不止。墨香与酒香揉混,从这些学子的手中散出。其中不乏周正灵秀的年轻人,而阿芜发现自己竟然看到了一位熟人。 两人来时已用过饭,长宁便端来一盘葡萄,鎏金盘里盛着小小一挂,还没尝到甜味就觉得难得。长宁洗净了手,给亓晏与阿芜两人剥起葡萄皮来,阿芜看了一会对面便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盯起盘中的葡萄。虽然不是没在王府尝过,可外头葡萄依然让阿芜起了好奇心。 亓晏把先剥好的两三粒通通给了阿芜,如此宠溺叫旁人看傻了眼。若是别人这般讨好贴己尚能接受,可谁见过容王屈尊放下身段。 阿芜只捻了一个,清甜滋味蔓延于口中,尝过了味,她又把剩余的零星推给了亓晏。 “你也吃呀。” 就这么粒剥了皮的葡萄,不知的还以为是在谦让什么稀世珍宝。 亓晏倒未推辞,笑着应:“好。”只是他亦浅尝即止,吃了一两粒后便不再吃了。长安为他递上帕子,亓晏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而另一边长宁早为阿芜任劳任怨地剥起其他的时令水果。说是来看诸风流学子的风采,可入座至今,两人仿佛只意在这些水果。 叫一旁的礼部侍郎看得心里焦急透了。 而亓晏也总算折磨够了人,施施然开口:“那边坐着的是何人?” 礼部侍郎不明真相,只当这两人得中了容王眼缘,便介绍道:“那两人啊,左边的叫林铮,右边着月白色衣裳的是此次的探花郎洛闻光。两人都才立冠之年,想来前途无量。” 而阿芜方才看的正是那叫洛闻光的青年。 阿芜听到交谈,抬起头来看了看,对亓晏说道:“我见过他,在鹤寿堂。”听闻,亓晏笑了笑,道了一声原来如此,便不再问另一旁心焦的礼部侍郎,仿佛刚才只是他兴起一问。 侍郎看了看阿芜,终是忍不住问道:“王爷身旁这位是?” 提及阿芜,亓晏的笑容真切了不少,他偏头看了一眼阿芜,才温声道:“这是本王的,贵人。” 宴席另一边,林铮扯了扯身旁青年的袖子,低声道:“洛兄,容王在看你我!” 洛闻光怔怔回神,正与亓晏四目相对,自然也认出了他身边的美人姑娘。阿芜今日一身十六破花间裙,裙头自裙摆布帛由窄至宽,勾勒一弯细腰。珠玉做花钿,银丝挑飞鸾,当日也美,今日也美。只没想到沉默寡言的医女竟是容王的身边人,洛闻光神情里带着三分讶异。 倏地,上座的人对他们这方向举了举酒杯,林铮和洛闻光两个年轻人难免诚惶诚恐,也不管胜不胜酒力,在亓晏的唇碰到杯沿前,先后各饮了满满一杯。 容王笑了,林铮和洛闻光隔得太远,不知对方这抹笑容是对初见世面的年轻人善意的微笑,还是嘲弄的讽笑。随后亓晏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自便。 这一来一往,殊不知羡煞了旁边多少想和容王攀关系的人。随后时间里,这二人承受着周围或隐或显的探究,并未自在多少。 洛闻光这里开了头,礼部侍郎便问亓晏:“除开这探花郎,状元与榜眼皆在场,王爷可需见见?” 亓晏摆了摆手,直接拒绝了。 阿芜与洛闻光亦不过一面之缘,她见着了,看了,没过一会便移开目光。原本对文士的热闹向往不知不觉消磨了大半。琵琶声声于耳边,阿芜被吸引地往那边看,弹琵琶的女子有好几个,可最中间的那位红衣女子却格外让人牵动心神。 一弯柳眉,眼帘微垂,素手捻抹轻挑,世间的情痴都叫她弹尽了,如怨如慕,淡淡风花雪月的愁怨里偏生带着一丝媚,勾人极了。 阿芜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却知道她好看极了。 洛闻光也在看她。 林铮又喝了两杯,发觉身边友人今晚的魂不守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闻光,你在看什么呢?” 洛闻光喉咙滚动,随后猛地灌下一杯酒,林铮被他这一下弄懵了,反应过来时却听洛闻光说:“我想我对她一见倾心了。” 林铮吓坏了,压低了声音:“你疯啦!那一看便是容王的女人,就是再好看,你能争得过容王不成?” 洛闻光瞥了友人一眼,摇头:“我说的是她。” 原先还曾调侃过阿芜美貌的不羁探花郎,此刻却十分正经。 林铮顺着洛闻光的目光看去,是教坊那一众姑娘里生得最美也最媚的琵琶女,虽不比容王身边那位神女之容,可也各有千秋。林铮先是猛地松了口气,可发现好友来真的后,又忍不住蹙起了眉。林铮假以玩笑口吻劝告道:“你就不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琵琶声忽转促,琵琶女手腕一颤,声声婉转动人。 她抬起了头,右眼下有一颗泪痣。 洛闻光道笑叹:“谁又能忍心苛责神女呢?” 曲终,亓晏碰了碰阿芜的袖子,怨道:“阿芜看得好生开心,我几番叫阿芜都不肯理我。” 阿芜抿了抿唇,迟疑地问亓晏:“你c你叫我了?” 亓晏板着脸:“叫了。” 阿芜一本正经解释道:“她c她生得好看,弹弹得好听,我才看了。”说着,清清亮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瞅着亓晏。明明是亓晏问她想不想来看热闹,她不是在看吗。 亓晏无可奈何又甘之如饴。 生得好看这点便罢了,他却总不能跟着去学琵琶吧。左右阿芜开心就好。 亓晏瞥了眼台下的红衣女子,转头对阿芜说道:“你若喜欢,那便让长安请她来王府为你弹奏。” 许是察觉到了亓晏与阿芜的目光,琵琶女对两人盈盈一拜。 随后不久,亓晏便带着阿芜起身告辞,叫旁人实在琢磨不透,容王今夜这一趟的真正欲意为何。谁能想,起因当真只是一句凑凑热闹。 << 随后又两三日,阿芜被崔胜赔罪的这几本医书里的一处疑难勾住了,又忘了前头与崔胜的不愉快,兴冲冲地乘马车去鹤寿堂。 崔胜也在医堂。 他领教了阿芜不知世又较真的性子,也怕了,这回抿了抿嘴,才没调侃阿芜说她怎么这般快又回来了。 替阿芜答疑解惑完,这回阿芜破天荒没有先埋头钻进书里,而是让随自己一块来的婢女端了一碗绿豆甜汤。 阿芜指了指汤,又指了指崔胜,细声细气:“降火。” 倒难为她记着这点人情世故了。 崔胜被这句意有所指的降火弄得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到底不欲与面前这小丫头计较。 嗯,这容王府厨子的手艺当真没话说,也不知崔家请不请得起厨艺这样好的第二个 绿豆汤刚见底,鹤寿堂里的伙计顾不得禀报,就匆匆忙忙跑进来了,一边喘一边说道:“老爷,冷家的人上门来求您,说是冷二爷被抬回来了!身上伤得可重,求您赶紧去看看!” 崔胜惊得从位置上站起来:“桓琅他?!” 声未停,崔胜便匆匆收拾了药箱,让小童随他一起赶至冷宅。 冷二爷? 师父?! 阿芜睁大了眼,跟着崔胜也跑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崔胜看着跟上来的阿芜,一脸无奈:“你来干什么?” 到时候他一心顾着冷桓琅的伤势,哪有空管这容王的宝贝疙瘩。 阿芜却是不听劝的,一双眼执拗地盯着崔胜,不言不语,像一只不懂得撒娇的小崽子。可崔胜觉得自己在阿芜眼中看到比他还要心焦的情绪。 治病医人刻不容缓,崔胜也怕了她了,只能沉下脸来:“好了!快走吧。” 阿芜连连点头,当下也不顾被她抛在后头的婢女,跟着崔胜迅速钻进了马车。冷宅的小厮心急,不待马车内的人坐好,马鞭一扬驾车就往冷宅奔。 这是阿芜第二次站在冷宅的大门前,这座宅子没有因为它的主人让阿芜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亲切,这样想来,她与师父也在年年月月的聚少离多中疏远生分。 甚至本身她连师父的全名都不知晓。 阿芜捂着心腔,她觉得心里好不舒坦。 冷宅因为冷桓琅的伤势兵荒马乱,管事看到崔胜连忙将其引往冷桓琅的住处。当阿芜看到躺在床上的冷桓琅时,心里头的酸涩全都变成了担忧。冷桓琅伤得实在太重了,一道横砍在腹部的刀伤深可见骨,原先的纱布拆下来,上面有一团乌黑的血迹,伤口边缘也溃烂生出腐肉。 崔胜当下脸色一凛,指挥冷府下人烧一桶滚烫的热水来,备好炭火烧过的剪子c匕首和纱布。崔胜之所以被称为当世第一的大夫,除开百草药理,他同样精通伤科外伤。床榻上的冷桓琅正昏迷着,但崔胜还是两个身手矫健的下人爬到床上去摁住冷桓琅的身子。 “阿芜,匕首!” 阿芜迅速递了过去,崔胜毫不迟疑,看准伤口便割了下去。原本紧闭着双眼的冷桓琅倏然暴起,双目圆睁,两个大汉都险些压不住他们这位二当家。 崔胜训了两句:“没吃饭啊?一个出气比进气多的人都压不住,你们镖局别做生意了!” 管家也跟着骂,最后又叫了一个大汉,三个人齐齐压着冷桓琅的四肢,才在崔胜割第二刀的时候制住了人。 崔胜本带了自己的小童,可阿芜却比小童更贴合崔胜的心意,他什么也不需说,小丫头见过冷桓琅的伤势和他的动作后,就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是以崔胜也毫不客气地使唤起阿芜来。 冷桓琅的伤口上带着关外的西域奇毒,即使及时上药包扎,也不好反重。崔胜全程拧着眉,流的汗不比那几个出力气的下人们少,有人给崔胜擦汗,阿芜怔怔地看着床上她那师父。师父瘦了也黑了,他的眼睛无神采地瞪着,伤口被剐去腐肉,一声声喘着粗气,明明看到了她,却似乎没有认出她。 处理好腹部的伤,崔胜让人包扎好,又诊了冷桓琅的脉写下药方。 冷家的大当家姗姗来迟,引了崔胜到厅堂,目光瞥及阿芜,眼睛一下就亮了。崔胜挡住了对方的目光,没好气地抬了抬下巴:“那便走吧,我确实也累了。” 大当家对崔胜道谢:“这次二弟的伤势多亏了崔御医。” “还行吧,他本身就是个弄不死的,这样的伤也能撑得到回来。”崔胜不客气的话让冷家这位大当家神色尴尬,显然他没料到崔胜的脾气有这般不好,再聊几句怕是他也要被膈应得慌,原本对阿芜还有些想法的男人这下也歇了心思,只嘱咐管家招待他们。 崔胜喝光了一整杯茶,才彻底地松了气,转头对阿芜说道:“做得不错。” 可阿芜皱着眉不应他,崔胜心里哟嚯了一声,这在他看来已经是小姑娘最有气势的表情了,也不知道谁招惹了她不高兴,那还不得被她背后的容王用小指头碾死。 没过一会,崔胜吹胡子瞪眼,又好气又好笑:“你气我埋汰冷桓琅啊?” 阿芜盯着崔胜看,嘴角不高兴地紧抿着:“嗯。” 还真是 崔胜也不喝茶了,坐正身子好奇问:“阿芜,你同冷桓琅有什么关系?” 阿芜是看了医书走不动道的性子,但崔胜却觉得阿芜今日这般执拗要来绝不是因为如此。 过了好久,阿芜闷声说道:“他是,我的师父。” << 亓晏来到冷宅时,阿芜手里的茶早已凉了。 崔胜今夜要留下来随时察看冷桓琅的伤势,可阿芜没有强要留下来的理由。阿芜抬起头时,亓晏看到了她眼神里笨拙地遮掩不好的委屈。亓晏叹了一声气,对跟在他身后谨慎又诚惶诚恐的大当家说道:“向大当家暂借府中厅堂。” 最后退出门的下人替两人阖上了门。 亓晏屈膝,蹲在阿芜面前。他看到了阿芜垂敛的眸子里的种种情绪,内心又暗叹了一口气,明面上却柔声说道:“你又不好好吃饭。” 亓晏将阿芜放在膝盖上紧攥着衣料的两只手轻轻掰开,掌心上果然印了好几个月牙白的印子。亓晏心疼,换了自己的手上去。初夏里阿芜被冷汗浸得冰凉的手在亓晏温热的掌心中终于回升了温度,没一会,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湿汗滑腻。阿芜动了动眉,亓晏却先她一步,抽出帕子把两人的手细致得擦了干净。 “冷二当家这里由崔御医照看着,不会有事。阿芜想见师父,但我们回府上好好休整,吃饱了饭,重换一身整洁漂亮的衣服。我留人在冷宅,冷二当家若醒了,我们第一时间就来。” 亓晏不厌其烦地说着,从阿芜的角度俯看,亓晏一丝一毫的情绪都逃不开她的眼睛。十年前他还能穿下阿芜的衣裳,可如今他早就比那时高出许多,少年郎在年月里被雕琢成最好的男人模样,阿芜如今只堪堪到他的下巴,可这么高的亓晏却屈身蹲在她面前。 手掌忽然被软软的小手捏了一下,亓晏一怔,却看得阿芜咬着唇茫然地盯着他。 “为什么c要蹲在我面前呀,脚会c会麻的。” 她懵懂他的好,却不知他的私心,犹豫踟躇地一步步朝他慢吞吞走来。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亓晏望着他的宝贝笑了。 他迈尽千山万水到心上的姑娘面前,不辞辛劳甘之如饴,却私心也想姑娘主动朝他迈开一步。为此他善用手段c费尽心思。 她会来吗? 她会来吧。 那等日日,等月月,等年年,都值得啊。 “因为阿芜低着头,我只有蹲下才能看清阿芜是不是在难过。若阿芜明明难过,我却察觉不到,我也会难过的。” 阿芜把手从亓晏的手中抽了出来,又费劲地包裹住这双大手,想了想,宽慰似地轻轻摸了摸。 “亓晏,你别c别难过。” 亓晏对她这么好,如果他也跟着不开心了,她会更不开心。 “我饿了,想c想吃鱼。” << 应崔胜那句“弄不死的”,冷桓琅退了高烧后便短暂清醒了一阵。 崔胜盯着冷桓琅来回打量,男人面色不改地喝完了一大碗苦透了的药,察觉到崔胜目光,启唇:“看什么。” 崔胜啧了一声:“瞧你这副性子。” 崔胜早年走南闯北,于那时结识了年轻时的冷桓琅,两人知己好友,兜兜转转各有命途,最后又重新在东都相逢,这么多年一直没断了交情。 “你这武夫竟养得出一个对医术如痴如狂的徒弟,奇也怪也。阿芜说你是她的师父,怎么,你还能教她医术?” 半昏半沉间小徒弟的脸浮现在眼前,冷桓琅才知那不是他的错觉,病中也冷硬的脸庞流露出三分讶异及三分担忧。 “阿芜她来东都了?” 他知道小徒弟的性格和她那晕车的习惯,江南离东都千里万里,一路舟车劳碌,她怎么会来。 崔胜收拾东西:“是啊,来了。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跟着容王,容王待她好得不得了,塞给了我让我教她。” 崔胜话音刚落,床上的男人就猛地一掀被子欲要下床,崔胜拦了两下都没把人摁回床。 “你还真以为你的命是铁打的啊!”见病人不合作,崔胜一身暴脾气跟着上来了,骂不了他那徒弟,这师父却是没顾忌地骂。 冷桓琅揉了揉眉心:“阿芜呢?” “原本担心你,死活不肯走,容王来了把她带回去吃饭了。”说着,崔胜又想念起容王府厨子的好手艺了。 冷桓琅静默了一瞬。 “你让阿芜来见见我。” 半晌后,冷桓琅又说道:“她在你这学医,乖不乖?” 崔胜列举了一大堆阿芜古里古怪的脾气,最后顿了顿说道:“虽未得人教,却是个好苗子,人也纯善,就是几次待病人下手都太重了些,这要改改。” 冷桓琅应了一声。 “是我对她不起她能和你学医,这也好,你烦你多关照她。” 崔胜心里腹诽,这师徒两个都是怪人。 << 阿芜得到消息后忙不迭要去。亓晏道:“我送你。” 不过到了冷宅冷桓琅的屋前,亓晏却很体贴地让阿芜一个人进去,留给两人充裕的相处时间。只是眼见着阿芜进门后,亓晏的脸色带了几分沉色。 阿芜那心心念念的师父回来了,他就要暂排到后头去。可他尝过阿芜只看着他时的甜头,哪里咽得下这份酸涩。 明知要心甘情愿,愿打愿挨,可意难平。 冷桓琅刚换完药,一番折腾下来脸色带着苍白。阿芜在床榻前刹住了脚步。 师父黑了,瘦了,没以前那么好看了。阿芜扁了扁嘴,又心疼又难过。 冷桓琅和阿芜开口说的第一句是:“这次没有给阿芜带桂花酥的和医书,阿芜莫恼。” 阿芜摇了摇头,一滴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阿芜的眼泪让做师父的人猛然怔住,铁骨铮铮的男人竟顿失镇定,不知如何是好。他木讷,而阿芜从小也因为口吃的缘故不常开口,更罔论与他撒娇,算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阿芜哭了。 可他宁愿阿芜别哭。 都是欠了她的啊。 冷桓琅指了指脸盆旁搭着的干净帕子,无奈的神情里透着一丝溺色:“见师父的第一眼却是哭了?阿芜,去擦擦泪。” 阿芜依言擦了,只不过嘴还扁着,帕子在她手上被揉成了团。依冷桓琅对她的了解,阿芜这会绝对是默默气闷着,至于气什么,冷桓琅想了片刻。 “阿芜怎来东都了?”刚说着,冷桓琅却也有些愧疚了,“为师c我本已想着这次回来后便去江南看你。” 阿芜抿了抿唇:“我在江州等师父,一直c直没消息。” 故而便来了。 阿芜看着床上一脸病容的中年男人,转了转头,细声细气地说:“现在我来,一样可可以见到师父。” 纵原本有再多话,阿芜这句后,冷桓琅唯有长叹。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冷桓琅动容于阿芜对他的关心,是以也柔软了心肠。他让阿芜搬张椅子坐在他身边,问道:“从江州至东都这一路途中累不累?” 阿芜答:“累呢。” 许久不见的师徒俩没聊几句又陷入了缄默,阿芜的不善言辞很大一部分袭承自她的师父,即便冷桓琅有心想说些关心阿芜近况的话,却终是语拙讨不了巧。 冷桓琅只好揉了揉阿芜的头,阿芜乖顺低头,用脑袋微蹭师父的手心。 “阿芜如今住在哪里?” 东都不比江南,势力混杂,冷桓琅一点也不放心他这不谙世事过于单纯的徒弟。 阿芜一五一十地答:“住在王府。”并怕冷桓琅不知,还特地与他解释,“是亓晏的家,他c他很好,答应送我c我来找师父。” 阿芜的话佐证了方才崔胜的说法,也叫冷桓琅知道小徒弟对容王原来有这般的好感。 冷桓琅张了张口:“嗯。” 师父受了这样重的伤刚转醒,阿芜纵再想多依赖在他身边,也不愿师父因此加重伤势。 “师父,我走啦。” 阿芜迈出两步,又回过身。 “怎么了?”冷桓冷问。 阿芜抿了抿嘴:“师父,你c叫什么名字?” 到了东都的阿芜梳巧髻c着华裳,本是他该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出落得如此美好,冷桓琅看得怔了,也觉得有些陌生。而听得阿芜言语,床上的男人更是五味杂陈。 冷桓琅说了三个字。 << 阿芜走了,却来了亓晏。 哪怕冷二当家当下需要好好静养,谁又敢真的拦下容王。 冷桓琅见到亓晏十分讶异,当即欲从下床行礼,被亓晏止住。亓晏略略扯了个笑:“二当家身上有伤,安心卧床即是,本王只是想来看望一番。” 冷桓琅没有其他人在亓晏面前时的诚惶诚恐,但态度亦非亲近,他谨慎地观察亓晏脸上的表情,而后垂眸道:“实属一时大意轻敌,叫王爷看了笑话。” 亓晏道:“冷先生何须此言。只不过先生此次受伤,多少让人牵挂担心了。” 冷桓琅听出亓晏意有所指的对象,当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为了阿芜,冷桓琅又无论如何都该开口,他习惯性地蹙眉。 “王爷是如何认得阿芜的?” 亓晏勾起唇:“阿芜,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冷桓琅眉宇间已有一道深深的沟壑,然电光火石间,他却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与亓晏在塞北相遇时,听亓晏偶尔说起的一两段的过往,说他逢人所救,说他大仇未报。顿时,不可置信的情绪涌上心头,冷桓琅道:“阿芜就是王爷那时与我所说的那人?!” “正是。”亓晏笑意晏晏,“说来玄妙,我亦未曾想过阿芜是冷叔的徒弟。” 进门至现在,亓晏换了三次称呼,冷桓琅也在无形中松软了态度。 冷桓琅想起少年时的亓晏说起要报恩时的执拗,以及后来的性情大变,亓晏对阿芜的好有了缘由,但他原本的忧虑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亓晏笑了笑,转而说起了其他事。 “冷叔还该爱惜身体好好养伤,别的都可放置再谈。阿芜自江州便十分记挂你。” 冷桓琅深吸一口气:“好。王爷若有事,尽管差遣冷某。” 亓晏也不推辞。 等亓晏从屋内出来,等在廊外的阿芜连忙到他面前,话尚未出,她的心思早在一双眼中透露无疑。亓晏弯着唇,先是沉吟片刻,阿芜便跟着屏息,生怕亓晏说出不好的消息,直好些许,亓晏都怕她憋坏了自个,率先笑了场。 “好啦,逗你的。” 闻言,阿芜睁大了眼,无声中神情尽是不可置信,不曾想亓晏会这般逗弄她。 她又直把亓晏看了好几眼,甚至让亓晏开始心思是否逗弄得过头惹人生气了,阿芜皱了皱鼻子,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气。 接下来阿芜也不骂亓晏,就是不与他说话,可这已经足够让亓晏难受了。 心中又是无奈好笑又是微悔,亓晏自然花尽心思地把人哄好。 “冷二当家既已醒来,以他的身体想来之后不会有大碍。论岐黄之道,我绝不会比阿芜厉害,想必阿芜心里也早放下心了不是?” 阿芜不吭声。 亓晏又说:“崔胜与冷桓琅交情深厚,他也断不会让冷二当家有事。比起音讯未卜,冷二当家既回来,阿芜该高兴的。” 阿芜的表情松软了些,轻轻点了点头附和。 马车内,男人刻意放柔声音,亦把面子里子都放下了:“阿芜若还气,就罚我走着为你去买桂花酥,只许你吃,我不能吃。如何?” 这倒让阿芜又重新皱起了眉。 “不要。” “一起吃。” 亓晏朗笑出声,心里头亲昵缱绻的动作想了不知多少,却又恐孟浪,带着十足复杂的心思,最后只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点了点阿芜的额间眉心。 “好阿芜。” 容王当真亲自去买了桂花酥。明明势力c财力足够把这间老字号盘下做个幕后主人,亓晏偏偏不,喜于每次能为阿芜花钱,捧一手她爱的桂花酥在她面前,讨她一个笑容做赏。 甚至他恨不得替阿芜捻起一块块糕点送到她嘴边,看她吃得餍足,他也满足。车内,亓晏面上笑着,嘴里含着糖的甜味,心中却生出对那冷桓琅阴暗的妒意。不管是冷二当家c冷先生亦或冷叔,在知道冷桓琅是阿芜的师父时,亓晏至此羡慕又妒。 十六岁的阿芜遗世独立,美好善良,那小时候的阿芜又该是何等得可爱。亓晏心爱阿芜,爱到极致,恨不能早生十年,早早有能力守着阿芜长大,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受尽宠爱。届时的阿芜哪里会因为这仅仅几块甜嘴吃食就欢喜满足。 他若有机会能守着阿芜长大,定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眨,守着阿芜哪里都不去,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有人占据了阿芜命中的这个位置,却不曾好好珍惜。 亦不曾善待阿芜。 亓晏眯着眼,遮掩去眼中阴鸷又炙热的妒意。阿芜转过头时,他已扯出一个笑容。 冷桓琅伤好之前阿芜时时登门冷宅,可冷桓琅却马上早出晚归,似乎有什么事要做。阿芜抿了抿唇,又回到鹤寿堂。 而朝堂中的风云涌动,阿芜一概不知。 崔胜连着拧了两日的眉,在先大皇子妃的人请他去看病时眉头皱得最深,却也去了。 崔胜出门后近一个时辰,鹤寿堂匆匆来了一个人。 洛闻光喘着气,看到阿芜在时面上顿露欣喜之色。犹豫不过片刻,洛闻光语气焦急地恳请阿芜:“姑娘,可否请,不,求你随我去看一个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阿芜并未犹豫地应了好。 洛闻光当即催促阿芜就随他去。阿芜出了鹤寿堂看到停在门前的马车,洛闻光分明是乘马车来的,却气喘奔碌之色,也不知有多急。 洛闻光呼了一口气,又对阿芜说了一次:“劳请姑娘了。” 阿芜点点头。 车夫被洛闻光叮嘱过,这一路驶得车轮都要离了地,阿芜手撑在车壁上,被晃得脸色渐渐发白。可马车里洛闻光一脸忧色,随着她的王府婢女也一副晕乎的模样,谁都没有发觉阿芜的不舒服。好在阿芜吐出来之前,马车停了下来。 阿芜第一个钻出马车,骤然呼吸到新鲜气,胃里翻江倒海地折腾,好一会才缓过来。 长安给阿芜分了四个侍女,今日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分别叫芝兰和汀芷,两个姑娘看到坊名后顿时目光里带着不满看向洛闻光:“你怎么带姑娘来这种地方。”言语里尽是瞧不上的意味。 洛闻光皱了眉,却也不好与两个姑娘计较,他把目光投向阿芜。 阿芜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长乐坊”三字,拍板做了决定:“走吧,看病人。” 长乐坊是东都东侧极近皇城的一处,坊内住的是宫廷的乐师以及教坊的姑娘们,严格算来也是归皇家管的地方。洛闻光说是带阿芜进去,可他光有探花郎的称呼,却无个真正的一官半职,要进到教坊女子的住处最后还需往守门的侍卫荷包里塞银两。 侍卫掂了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只不过见到洛闻光身后还跟着三个姑娘c其中一个又是顶好看的,看他们一行的眼神便不对味了。两个小姑娘气红了脸,当即觉得脚步迈过这门都是种羞耻,一路上眼神哪也不敢乱瞥。 穿过几道月洞门,又踏着梯上至二楼,洛闻光急匆匆敲响了门,门当下就从里头开了,露出一张小丫鬟的脸。 “红莲,我给琴欢找来大夫了。” 叫红莲的丫鬟当即一喜,只不过在看到阿芜后又止住了话。小丫鬟无措,见洛闻光如同见了主心骨,想想屋里头的人,咬牙把几人都放了进来。 一间很典型的女子闺房,轻纱妙曼,熏香齁人,装潢摆设里满满的艳与娇,而墙上挂着一面琵琶。阿芜让自己的两个婢女等在外室,她则跟着洛闻光走到里头。 幔帐软床上躺着一人,长发倾泻,只着素白中衣,抬起头来露出尖削的下巴和憔悴。若说画舫那夜她是在场唯一的红,媚得让人心神俱乱,今日白净的娇颜只让人心生怜惜。 女子叹了声气:“洛公子。” 洛闻光刚上前两步,却又恪守于礼地没有靠近,他看着床上已经坐起来的女子,目光里有恳求:“琴欢,你好了再恼我自作主张不迟。这位姑娘是崔御医的门徒,你让她看看。” 不知是否是洛闻光的话打动了这位名叫琴欢的教坊女子,她看了阿芜许久,最后沉默着略颔了颔首。 只不过琴欢却要除阿芜以外的所有人都出去。 小丫鬟红莲最后离开,阖上门时一声吱呀后室内陷入沉寂。琴欢看阿芜的目光里有打量有存疑,阿芜通通不在乎,直接坐在了她的床边,这番气势倒叫琴欢一下子哑然。那汪汪的媚眼看了一眼阿芜,一脸平静地开始解起衣带,不多时,露出不着片缕的身体。美人本该玉骨冰肌,可遍布浑身的凄惨又糜烂的伤痕叫人双眼刺痛,阿芜看得并不舒坦。 琴欢却在这时笑了,如那夜她对座上阿芜与亓晏那盈盈一拜时的笑容。 “姑娘是觉得我不堪,还是怜我?” 回应她的,是阿芜碰触在她伤口的手,琴欢当即痛得轻嘶了声气。 而嘶气声自阿芜为琴欢上药开始就从未停过,到最后床上的女子穿好衣服,神情恹恹,眼眶里还有盈盈的泪水打转。 阿芜想对方该好生休息了,便替她拉下幔帐。 一只玉白的手却穿过帐子拉住阿芜,里头人柔柔的声音传出来:“姑娘你之后还会来吗?” << 洛闻光见阿芜出来,连忙问:“如何?” 阿芜道:“涂涂c了药,睡了。” 短短三言两语如何解洛闻光的担忧,可旁人面前他也知不该折了琴欢的自尊,纵有千言到嘴边也都变成了:“多谢,我送你出去。” 洛闻光送阿芜出了长乐坊,替阿芜主仆叫了马车送她们回鹤寿堂,阿芜临走前,他又叫住阿芜再次道谢。 “今日当真多谢姑娘你了,还请问名姓。” 阿芜拎着裙瞅了他一眼,低声说:“阿芜。” 洛闻光还不知芜是哪个芜,却也足够他奇怪阿芜没有姓氏。 等马车驶起来,阿芜掀开帘子看到洛闻光依然在原地。马车又开始晃得阿芜难受,除了王府的马车,剩余的都叫阿芜遭罪,偏偏身旁两个侍女忿忿地说起来:“这人也太过分了,长乐坊住的可c可都是供官员们狎弄的,竟然叫我们姑娘来给这样的人来看病!”诸如此类,为阿芜抱不平。 阿芜难受,垂着眸子缩在一旁:“回王府,我不c不想去鹤寿堂了。” 当日,这两个侍女便被长安发配了浣衣的苦活。 “总管,求求您!我们错了!”长安要笑不笑的模样让王府这些下人惧得慌,连求饶都是颤颤巍巍的。 “我们想拉住姑娘不让她去那种地方的,可是姑娘不听我们的劝,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长安呵笑,拿手背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脸蛋,睨着人时又恢复成面无表情:“既劝不住姑娘,就该反省自己,而不是把错推脱到主人身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心思别太多。” 让人把这两个不安分的女子撵出梧桐苑,长安当即选了另外两个年龄稍大些c在王府中做了多年事,安分又细致的婢女到阿芜身边伺候。 原是要去王爷那复命的,但长安心念一转,步子悠然地往另一边去了,免得打扰了王爷和阿芜的二人独处。 阿芜身上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无比关切她的亓晏的耳目。对于阿芜去长乐坊这一事,亓晏明面上未和阿芜提起一句,十万分关心都在她晕车的毛病上。阿芜缩在美人榻上,小脸惨白还未缓过劲来,叫亓晏心疼不已。 接着他便注意到阿芜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手腕,说是诊脉不像,指腹在手腕上不断地揉按着。 亓晏脸色一凛,立刻拉开阿芜的手,见没有伤口,紧着的心才略微放松。 他低头问:“怎么了?” 阿芜近日在学穴位针灸,让她寻出了个缓解她晕马车的法子。她把手腕摊开给亓晏看,指其中一处,道:“这是内关穴,摁c摁这里可缓解胸闷呕吐等诊。” 有些东西光光靠自己摸索是永远学不来的,穴位便是这么一道,在鹤寿堂,有了崔胜手把手教,阿芜在这一块可谓进步神速。 亓晏真心实意地夸奖:“阿芜好生厉害。看来离超过崔御医成为当世医术第一的日子不远了。” 阿芜却皱了皱鼻子,拍了亓晏的手臂一下。之前亓晏逗过她叫阿芜发现过一次后,阿芜便明白,亓晏虽不会骗她,却是会逗她的。才c才识得一处穴位,怎么就能追上崔胜了,尽乱说。 亓晏笑着捉住了阿芜的手,有样学样地替阿芜揉起来。 “如何?阿芜,我学得好不好?” 他时不时抬头看阿芜两眼,见阿芜脸色慢慢好转,才真切笑开了。 阿芜也在看亓晏,犹豫着该怎么和亓晏说她要再去长乐坊的事,回来路上婢女们话中不曾遮掩的鄙夷叫阿芜记在心上,尽管不明白,却知道这是在旁人不乐意的事。那亓晏会不会也不喜欢? 阿芜扯了扯男人的袖子:“亓晏,我还要去c去长乐坊的话,你同意吗?” 怕亓晏不高兴,阿芜解释道:“看c看病。” 闻言,亓晏看了她一眼,之后言语里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去吧。阿芜想做什么就去做。”男人又复垂着头为阿芜揉穴位,仿佛当下只剩得这件事值得他专注,“不过下回阿芜要坐王府的车去,别再晃得这般难受了。” 阿芜显然也这么觉得。 不多时,江岑进来寻亓晏有事禀报,见到二人这般亲近,神色一点未变。 亓晏直接让江岑不避人地说了。 江岑恭声:“大理寺卿又陆续查到玉石的所在,而江州刺史周秉也松口,他所行皆是为了贿赂户部尚书王彦,王彦当下罪证压身,皇帝已命大理寺和刑部共同经办此案,务必严查重审。” 阿芜听得懵懵懂懂,朝堂大事在她耳边如轻风,一吹就过。 之后亓晏大概又回应了江岑几句。 << 阿芜第二次来长乐坊时,洛闻光亦在。洛闻光在这段时间已成了这里的常客,日日殷切地报到。 “琴欢,江州案查了个水落石出,那真正幕后主使的户部尚书王彦亦落网你别怕了,他这样的畜生自有恶报。” 两人见了阿芜,原本的交谈声弱了下去。 琴欢还是只肯阿芜看她的伤,洛闻光几欲开口,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黯然退出了屋外。 依旧是嘶声嘶气地上完药,琴欢拢好衣服,这回看着阿芜的目光里却多了别的情绪。 琴欢眉眼弯弯:“今日细看,阿芜姑娘当真很像一个人。” 阿芜不应。 琴欢却兴味无比,自顾自地说着:“三年前,我去过容王府上一次,那日我发现王爷有一张珍之爱之的画像。阿芜,你可真像那上头的女子。” 阿芜颇有些不得劲地离开琴欢的阁楼。新跟在她身边的婢女被阿芜吩咐和琴欢的小丫鬟红莲一起去拿药,洛闻光又去陪琴欢了。高高的楼梯,思绪间一脚踩空,阿芜来不及抓牢扶手,眼看着要摔下去,忽然一道劲风,有人抱着她在半空中一转身,翩然落地。 一双如墨的眼睛默然注视着阿芜,眼皮轻颤,显露了他右眼眼皮上的小痣。 “是你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阿芜认出了对方。 惊蛰春雨时,她在江州救下的那个盲眼男人。观他面色,想来恢复得不错。 男人很快松开了阿芜,退到几步之外。阿芜平视他时,只能看到对方劲瘦的肩膀,分明这样高的人,却始终保持着垂着头的习惯,姿态卑微,连带把浑身上下最好看的黑耀色眼睛也遮住了,阿芜看到他右眼皮上的小痣便不足为奇。 阿芜从一脚踩空的心悸中恢复过来,轻声道:“谢谢。” 对方沉默地摇了摇头。 两个性子都不活跃的人凑在一起,若其中一方无意起话头,便很容易落到相顾无言的结局。须臾后,对方也意识到了这点,蹙眉凝思了好一会,才张口问:“你怎会来?” 阿芜没有意会对,答:“看c看病。” 对方没有再问。 他不开口,阿芜也不好奇有关对方的任何事。忽的,男人偏头看了眼远处无人的门口,却像是被惊扰了一般打算离开。 这时,阿芜忽然想起一件和他有关的事。 “你的c腰牌,落下了。”只不过阿芜收好放在了梧桐苑里,今日是不能给对方了。 对方回头,依旧是半垂着眼的沉默表情看着阿芜。 他其实应该拿回来的。 “不,它就放在你这里,我后来补了一块新的。当日之恩亦还未报答你。” 听他这样说来,似乎什么时候他还了阿芜的恩,才再打算把那腰牌拿回来。阿芜没想到那块腰牌还能再补的,听起来一点也不重要,阿芜慢吞吞地应了一声,便不再提这件事。 对方轻身一纵从阿芜面前离开了,阿芜的婢女与红莲也正好回来。婢女看到阿芜已经出来,便小跑到她跟前来,细声问她是否要回去了。 提及回去,方才琴欢的话在阿芜耳边又过了一遭,轻轻痒痒,叫阿芜揉皱了眉,又自诊不出缘由地难受了起来。 阿芜重重地点头:“回去。” 心有疾,唯心药可医。 她的心药一定是在亓晏那呢。 << 书房窗扉半开,显露出对坐饮茶的两人。 王府的茶品质上乘,眼下放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壶苦茶,苦得初时涩喉,要第二杯才品出微甘。苦茶是冷桓琅极少数喜爱的茶种,容王府想要周到待一位客人时定无微不至。 冷桓琅面不改色地喝完一杯,道:“王爷,事情办好了。” 说完他脸上有些沉郁的愧色:“冷某治下不严,竟不知走的这些镖里有官员受贿之证,害王爷无端受牵连了。” 亓晏哂笑:“其实与冷叔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一点两人也心知肚明,以亓晏和灵帝宋辰瑞以及某些朝臣势不两立的关系,常远镖局只是刚好被选中成靶子。 冷桓琅却很坚持,双唇紧抿,他的伤还没好透,唇色被彻底扯成了白。 亓晏道:“不过,先生确定不打算借此次好好肃清家宅?” 说白,不过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冷桓琅是常远镖局的二当家,上头自有个大当家。大当家是冷家长房嫡子,占了嫡庶之理,但论胆识武力,远不如冷桓琅,镖局里也是冷桓琅威信更高。 家长里短被外人置评,冷桓琅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坏了镖局规矩的人自然要处置,但我却不能越俎代庖,大哥是家中嫡子,而我只是二房庶子。” 冷桓琅说这句话时情绪平稳,不是反讽,是他心中确实如此认为。这种天差地别的嫡庶之分在亓晏眼中完全不能理解,权利高位向来能者居之,若让给庸碌无为之人,才叫真真害人害己。何况乎亓晏的父母恩爱非常,越王只有越王妃一位妻眷,亓晏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亓晏从小备受宠爱,稍富贵些的家宅里无一例外要担心的妻妾嫡庶,通通都没有在亓晏的记忆中发生过。 可越王府早已物是人非 亓晏嘴角的笑容淡了许多,对冷桓琅也就点到即止。 冷桓琅心中藏事,亦非善察言观色之人,便错过了亓晏的神情变化。冷桓琅又抿了一口茶,打好腹稿,说道:“之前我人在关外,不知小徒儿阿芜在王府上叨扰,这些日阿芜麻烦王爷了。如今我打算接阿芜回去。” 亓晏摩挲杯沿的手顿了顿,先前那些微妙的妒意又如细针扎在心上,只不过他掩饰得很好,面上笑意比方才更甚,灿烂至极。 “也可。只不过我心中有疑问想请教冷叔。” 不待冷桓琅回应,亓晏扯出来的笑容中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你把阿芜安置在冷宅或是其他单独的院子里,时日一久,是不是又会把阿芜送回江南乡下,就像养个宠物似的,想起来才去看她?” 好在书房里此刻只有亓晏和冷桓琅二人,否则叫其他人看去,定会被亓晏的气势吓得出了丑态。 冷桓琅不可置信地望向亓晏,神情狼狈甚至有些受伤。他算看着亓晏身负血海深仇一路走来,从当初风光霁月的少年变成喜怒莫测的摄政王,可亓晏待旁人如何,对冷桓琅终究是有几分浅薄的敬意的,否则亦不会称冷桓琅为冷叔或先生。 塞北战场相逢时,是亓晏孤立无援。大皇子妒他,将他当成个戏耍折辱的玩意儿,亓晏有一次在战场上险些被当成诱饵牺牲,冷桓琅救了他,并在之后倾一半家产供亓晏粮草兵器。亓晏后一统塞北军马,披甲回朝,荣登极位,还了冷桓琅和冷家数不尽的名声财富。 可令冷桓琅脸色惨白的是,亓晏说得难听,却无不对。 他对阿芜不起。 然冷桓琅也意识到了亓晏对阿芜非比寻常的回护。 今日一场不欢而散,亓晏刺痛了冷桓琅,却并非真要阻止做师父的带阿芜走。阿芜若真更愿意随冷桓琅走,他纵能拦下,心里又如何快意。他敲打冷桓琅一顿,不过是想让阿芜开心。 阿芜多在乎她那师父啊,若冷桓琅稍待她好一些,她或许一整日都很开心吧。嫉妒成了此刻的苦茶,把亓晏整颗心都泡得发涩,他却自虐似地非要这样想下去。 纵是如父般的角色占据着阿芜的心神,都叫亓晏不愿。亓晏知他是病了,阿芜医好了他,却同时让他的心病了。这世上他唯有阿芜,若阿芜不属于他,他孑然一身;纵阿芜投入他怀,他恐怕也会想,为何不得阿芜全心全意。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可得了木瓜后,他只会贪心不足,甚至还想要阿芜同样回以他琼琚。 长宁听到亓晏的叹息,以为他在想朝堂上的事,问:“这次王家到底棋差一招,纵百年世家恐怕要栽了,王爷反将一军,为何叹息?” 那户部尚书王彦也不知如何想的,竟敢祸水东引到王爷身上,就不怕之后要承受容王的各种手段? 前几日众矛头还指向亓晏,可亓晏气定神闲,冷桓琅伤好大半之后就开始为亓晏查清镖局这一块。而大理寺卿则同时收到家信,说同宗里一个关系亲近的亲戚犯了件事,即将祸及家中;当晚,大理寺卿便看到了压在桌上的密信,上头清清楚楚写满了指向真正幕后主使的证据。当朝除容王,还剩几人有这般势力,结合家中的事,大理寺卿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王彦很快被抓,而大理寺卿那,除了那犯事的亲戚被收了官职,家中亲人却一概没有被波及。明白是容王的手段,大理寺卿对此更讳莫如深。好友赵致松心怀疑惑几番来问,大理寺卿都不曾说出证据来源。 长宁问后,亓晏拨了拨茶杯,半晌后回:“无事。” “这次倒便宜了小皇帝。” 长宁听闻一愣。 亓晏勾着嘴角,眼中却无笑意:“王谢两家为东都世家之最,谢家丞相站在小皇帝一旁,王家却狡猾贪心得很,皇帝只苦于没机会扳倒。无论是容王还是王家,哪一个元气大伤,不都合了小皇帝的意?他这次倒聪明了许多。” 长宁瞠目结舌,这了半天:“栽赃于王爷的是” 亓晏阴鸷地垂眸一笑:“皇帝觉得他羽翼已丰,那接下来就陪他好好玩c玩。”显然是把前头的火气全都移到了小皇帝身上。 长宁猛地一抖,垂首安静立于一侧。 王爷此刻心情很不好啊 哪怕阴暗的情绪在阿芜回来后被亓晏隐藏了起来,但阿芜却敏感地察觉出不对。她今日也有事要问亓晏,当下两相碰撞,叫阿芜心里更为纠结。 亓晏夹菜的动作一顿,柔声问:“阿芜,怎么了?” 阿芜飞快地摇了摇头,但很快阿芜自己都觉得她表现得太心虚了,嘴中食不知味,生怕亓晏追问。可阿芜等了一会,却发现亓晏什么都没有问她,她又悄悄的飞快瞥了对方两眼,被亓晏抓个正着,阿芜僵了一下,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可亓晏至始至终只是纵容地笑着。 阿芜却觉得她的心更空落落的了。 到最后,桌上两人各怀心事,这一顿晚饭吃得其余人都察觉了他们之间的怪异气氛。 阿芜回到梧桐苑,比白日更怅然若失。可这次,阿芜怎么也不想在亓晏面前表露出来了,她穿着好看的衣裙时欢喜,所以在亓晏面前展现;但不开心的事,她却不想赤露在他面前。 亓晏待她这样好,她不能回报给他不好的东西。 那心疾忍一忍,或许睡一觉做一梦就过去了。 阿芜说服好了自己。 只是在侍女要为她熄灯时,阿芜摇摇头:“我c我今晚多坐一会,不困。” 侍女以为阿芜只是想看医书,并无多想。 等亓晏排解烦闷地走到小院,已近子时午夜,屋内的灯还亮着。 亓晏担忧地皱了皱眉,直接走到门前。 叩门声和男人关切的声音一道传进阿芜的耳中。 “阿芜?” 阿芜愣了愣,连忙站起来跑去开门。阿芜还不知亓晏每晚都会来在小院外伫立一会,见到门外当真是亓晏,惊讶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夜里,拆了珠钗的青丝长发温顺地披散在阿芜身后,阿芜偏生还迷茫又惊讶地看着他,那小模样叫亓晏恨不得心肝都掏给她。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才克制住把阿芜拥入怀中而后轻吻她细软长发的冲动。 亓晏开口前,轻轻地呼了口气,更是情深的叹息。 “我睡不着,便想看看阿芜。” “阿芜为何还没睡?” 前半夜说服自己的所有话,在亓晏的目光下全都白费功夫。 亓晏看到阿芜忽紧紧皱起了眉,亓晏脸色微变刚要开口,却听阿芜说道。 “我不c舒服。” 亓晏立刻扶住阿芜,问她:“阿芜,你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唤人来。 阿芜清亮亮的目光在月色下澄澈无比,亓晏在那其中看到了他的倒影,然后看阿芜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亓晏,我这里c里,好不舒服。” “你的书房里,有一幅c幅画,琴欢说说我像它,我听了后就不舒服。” 亓晏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声音喑哑地问:“阿芜愿意和我去看看那幅画吗?” 然他目光灼灼,根本由不得阿芜说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阿芜抬头问:“我可以,去看吗?” 亓晏替她拨了拨青丝长发,笑着低语:“自然可以的。我所有的东西没有什么是阿芜不能看的。我很喜欢那幅画,若它能得阿芜青眼垂爱,我亦甚欢喜。” 听闻,阿芜轻抿唇,学着亓晏那般笑了。 明明还未看,她却体会到那份欢喜。可欢喜不再因那幅画了。 清浅恬淡的笑容叫亓晏痴爱无比,而阿芜的话亦促使他内心隐蔽又侵略的爱气焰嚣张。他一把抓起阿芜的手腕,穿过深夜的长廊,穿过一间间早已入梦的厢房,远处是值夜侍卫的掌中灯,近处是身边姑娘的香风。这一路,是从二十六岁走回了十六岁,少年未语的朦胧爱慕潜藏在如此一般的无数深夜,亓晏觉得他又在这一刻重新拥有了年少时横冲直撞的热血。 若他这十年又在这静谧月色里重来,这一次幸甚有一人,与他步履重叠。 亓晏推开门,拿下罩子点燃蜡烛,昏黄朦胧的灯火照亮他笑意晏晏的眼眸,那是曾让越州几乎所有适龄闺秀都爱慕的少年郎。 他对阿芜招了招手:“阿芜来,坐着等我。” 语毕,他回身到书房柜子的柜格中搜寻,拿出一幅卷起收敛的画卷。阿芜哪里坐得住,亓晏看着她眼巴巴的目光,失笑着把画卷递到她手中。 “阿芜自己拆开来看吧。” 随后亓晏为阿芜在书桌中整理出空余位置,阿芜抱着画走到桌案前,解开画卷的系结,缓缓将画轴摊开,亓晏在旁将镇纸压下。画中人的容颜开云见月。画上一轮渺渺弦月,月下伫着佳人惊若天人,见之便难忘。 亓晏看着阿芜打趣道:“我自诩画技不错,我画的阿芜,阿芜自己可满意否?” 阿芜见画之后整个人便愣了,双唇微张,神情里透着一股傻气。奇妙的是,当画里人如她长着同一副容貌时,阿芜觉得自己的心疾不药而愈。 阿芜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画中那阿芜的眼眸。 她的脸原来还有治病的作用吗 阿芜甩了甩脑袋,把里头胡乱的想法甩出去,而心里亦有的那份想不明白的羞赧尴尬也因为阿芜自己的动作一时被抛却到脑后了。 亓晏却誓不罢休。 “阿芜还未说你喜不喜欢这画。” 要对着她自己的脸说喜欢,未免也太奇怪了些阿芜咬了咬唇,说:“亓晏,你画得,真好。” 答非所问,可亓晏却像是已从中挑出他属意的部分,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这笑声落在阿芜耳畔,让阿芜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在笑什么。阿芜又细细看着画中的她,看得久了却反而奇异觉得她与自己不太像了,又或许是因为画中的自己一颦一笑皆出自亓晏之手。 那是亓晏看到的她。 阿芜伸出指尖,点了点亓晏压在镇纸上的手背,若有数尺寒冰,也会在这一指间春雪消融。亓晏平复心绪,问阿芜怎么了。 “为c为什么,画我?” 亓晏定定地看着阿芜,低语道:“阿芜你明白的。” 阿芜冥思苦想,却愧得与亓晏摇头。 “我不明白。” “那便是以后,终有一日阿芜会明白的。” 而我就站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千山万水,日转星移,春去秋来,等一朵花开。 阿芜道:“我想给亓晏,一份礼物。” 又把长廊走过一遍,这次纵没有拉着手,但脚下两道影子亲昵地依偎在一块,也叫亓晏心中有几分畅快了。亓晏一路都在想,阿芜要给他的回礼究竟是什么。 回到梧桐苑,阿芜轻而易举地寻到了她需要的东西。地上拾来的一片完整竹叶被阿芜拂去上面的尘土,两个人席地坐在台阶上。 阿芜赧然地抿紧了唇,细声说道:“除了这个,我不会别的了。” 不像亓晏诗书画均有涉猎,也不像琴欢弹得一手好琵琶,住在竹林的阿芜只会用竹叶自娱自乐地吹一小段一小段的曲子。亓晏把他珍贵的画给她看,阿芜一时间也迫切想做些什么回赠他。 亓晏哪会嫌弃,只会哄着阿芜快吹。 “那,我吹了。”阿芜最后征求般地看了亓晏一眼。 清月配木叶声声,竹林中未落的竹叶也在沙沙应和。吹叶声仿佛将他们两人带回至十年前的月下十年前的竹屋,那时他听阿芜吹过吗,时日太久,某些细枝末节他当真有些记不清了。若有,那合该也是如此刻一般温柔又宁静。 远处巡值的侍卫快走近了,看到王爷瞥来的一眼又默默退下。 这院子里分到的此夜此月只会独属于他二人。 一曲终,亓晏弯了弯眼,说道:“其实今日我的心也同阿芜那般犯毛病,好不舒坦。” 阿芜惊讶地看过来。 亓晏笑着靠在阿芜的肩膀上,望了会澄澈明月,说了句阿芜不明白的话:“好在现在已经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 “是,因为我,的曲子吗?” 亓晏唇畔灿烂生花:“对,是阿芜的医术高超,无需药石便可医我。” 阿芜似有所悟,高兴地晃了晃腿。 最后还是亓晏劝阿芜去睡,阿芜忍不住的呵欠才倏然一个个往外冒。今晚得的甜头太多,亓晏很想知道,他的阿芜是否就是个糖做的宝贝。于是光明正大,又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发间轻轻吻一口。 好甜。 却是桂花酥做的。 “阿芜,明日见。” << 梧桐苑的屋子短暂地亮了一会灯,很快便又在沉夜中熄灭。 另一头书房的灯却又在之后亮起。 亓晏回到了书房,书桌上月下的阿芜画像摊着还未收好,亓晏将之重卷了系结。他掰动木椅的右边扶手,极隐蔽的一道暗门出现,亓晏拿着画走了进去。 不大的密室里没有奇珍异宝,没有前朝那些摄政王野心勃勃的龙椅和皇袍,却的确藏着容王的宝贝。四壁墙上皆挂满了画,无论画中景为何,画中人永远都是那一个。十年岁月间,他想阿芜时,情思无所寄,最后全都落笔成了阿芜。 后来他很少画了,若被有心人发现,阿芜便会挟持成为要挟他的把柄,那是害了她。于是亓晏只允许自己在克制不住思念时才作画,且通通收在了密室中。 唯独他手上这幅于他意义非凡,月下阿芜对他所有笨拙又真切的温柔,成了这千百张画的源头。 亓晏把它收好,又把墙上一幅幅画取下,同样细致收纳好。 这一整,就是一宿过去。 他已将宝物失而复得,这些画便不再有睹物思人的作用,这间密室,他大约也不会时常再来了。 << 大清早,琴欢拢着外裳,慵懒地从江岑手里抽走了信。江岑见琴欢接了,交谈两声便回去复命。 却是等用过早膳,小丫鬟红莲为她梳了发髻描了眉,琴欢才拆开来看。 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半晌,红艳的娇唇漏出笑声。 “倒头来我却成了多管闲事了。” 琴欢笑罢,把信纸烧了干净。 窗扉外,一身影闪瞬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新增2500】 前一夜阿芜睡得很迟,加上心情大落大起,若不是有侍女担忧地敲响阿芜屋门,阿芜远不止迟起半个时辰而已。 阿芜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发怔,婢女们一概不知昨夜里发生的事,但看阿芜神情萎靡,关切道:“姑娘没睡好么,不然再休息会吧。”说归说,但婢女们并不觉得雷打不动去医馆的阿芜会同意。 可阿芜竟真的点了头。 “嗯” 几个婢女惊异地互看,就连一开始说出这句话的那个婢女都显得吃惊不已。阿芜打了个呵欠,逼出眼眶的泪水,轻声道:“那,我今日,便不去了。” “好。”其中一个婢女应道,“我帮您回了车夫那边,说今个不去鹤寿堂了。” 最后一个离开的婢女轻声待上了屋门。阿芜重新爬回床上,这一回她把床两侧的幔帐一同放下,白日青天被幔帐阻隔在外,被圈围起的昏暗让阿芜想起的是昨夜夜深里与亓晏抵肩并膝的私语,枕着柔软的被褥,阿芜轻轻吁了口气。 她就这一天不去。 困乏重新将阿芜拉回酣睡梦中。 这次终于轮到阿芜做一场过去相逢的梦。梦里少年和如今一点也不一样,颐指气使又气急败坏,可每每别过头又露出微红的耳尖,阿芜突然觉得她将从前把亓晏忘记实在有些太不该了。 所以他才跑到她的梦里来吧。 之后醒来,阿芜梳洗穿衣,刚用早膳没多久,便听长安和她说师父冷桓琅来王府上想见她。阿芜有几日没见到师父了,挂念他的人也挂念他伤势,连连点头。 冷桓琅本在鹤寿堂等人,阿芜迟迟未来,他才寻到王府。隔日再来,原本与亓晏不欢而散的情绪还未彻底散去,心中五味杂陈的心事在看到阿芜后才暂且搁置。 “阿芜。” 阿芜高兴又局促:“师,师父。”可她在冷桓琅面前欢喜的样子太难分辨,冷桓琅并未察觉,只当是小徒儿一个普通的回应。 “师父,伤c伤好了吗?” 冷桓琅应:“已大好,无需记挂。” 阿芜只能回以干巴巴的应声,亦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冷桓琅观小徒弟表情,心中终压着事,开口时说的话也带着几分沉。 “为师昨日和王爷提及了你的事,师父在东都为你另置一处僻静的院子,可好?” 阿芜沉默了一会,张口:“只有,我一个人吗?” 冷桓琅顿住,冷家他素来与大房关系尴尬,而江州漕盐一事,他在亓晏面前将功折过,却也与大房彻底闹僵。冷桓琅实在不愿把阿芜接进这样一座宅子里,倒不如帮阿芜寻个合适的院子,届时她远要比住在冷宅要舒心得多。 可冷桓琅没想过阿芜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昨日亓晏咄咄逼人的质问重响于耳畔,冷桓琅缄默许久,缓缓点头。 “对。” 阿芜垂着头应了哦,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冷桓琅又听她问:“不能,留在这吗?” 若在几个月前,阿芜尚不曾觉得一个人住有什么寂寞,可如今哪怕再有漂亮的院子c成片的竹林放在她眼前,也换不到有人和她朝夕相伴的聊天。 明明是师父为她安排好的事,阿芜却觉得她一点欢喜也没有。 他有诸多说辞隐衷,可以摆在阿芜面前说服她,但来不及开口都败在小徒弟的不情愿面前。冷桓琅喉咙发紧,心是苦的,喉咙也是苦的。 亓晏的那句话在他心中成了魔障。 他想在乎关切阿芜,却每每适得其反。 阿芜发现师父不说话了,只能忐忑地望着他。约莫良久,她看到师父叹了声气,往日的坚毅冷峻头一次有了裂缝,崩塌落成颓唐苦涩。 “阿芜喜欢这里?” 阿芜点头。 “便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吧。” 阿芜张了张口,嗫喏说道:“师父,你,别生气。” 冷桓琅只摇头让阿芜无需多想。 阿芜发现,师父总习惯抿着嘴角,微翘的上唇被扯成一条线。但原来师父他也有一颗唇珠。可他太不经常笑了,阿芜不知他笑起来,是否如亓晏一样好看得晃眼。 << 早朝上,皇帝和谢丞相一唱一和,听完大理寺卿的禀报后,顺势削了王家的权利。这些通通如耳旁风,没有一句真正被亓晏记在心上。支撑他一宿未睡如今依然精神奕奕的,是骨血里尚未被安抚的汹涌情意。 灵帝宋辰瑞抿紧了嘴角,环视殿内,群臣纷纷垂头不敢直面圣颜。王家百年簪缨,论起亲戚关系与东都小半世家都有牵扯,王彦贪污一事若要重罚,不知该牵连多少,可不借此机会重创王家气焰,又让灵帝心有不甘。眼下宋辰瑞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 大殿中的人心思各异,显得唯一一个神态自若的人分外显眼,灵帝便故意问亓晏:“容王听过大理寺卿所陈,觉得如何?” 作为原本被祸水东引的受害者,亓晏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臣无异议。” 小皇帝紧了紧牙。随后让人宣读出他一开始对王彦的惩治。 退朝后,灵帝又特地唤亓晏到了书房,少年用他才学会不久的帝王心术妄图制服亓晏。 “王彦此人奸险,起先把罪责都嫁祸于皇叔身上,此次委屈了皇叔无故遭受非议。” 王家毕竟势力庞大,宋辰瑞没能力也没胆识一口气扳倒,便存了挑拨亓晏去对付王家的心思。 亓晏勾唇,故意让小皇帝看到他充满恶意的笑容。 “自然,本王向来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皇袍之下,灵帝握着椅子扶手的手猛地颤了颤。 宋辰瑞咳了两声,神色紧绷着,看上去分外严肃。 “对了,五日后是母后寿辰,届时宫里宫宴,皇叔可要记得来。” 回去后,亓晏得知了阿芜今日并没有去鹤寿堂的事,亦知道冷桓琅来找过她一趟。冷桓琅对阿芜所说的内容不必深想,可亓晏经过昨日,心境已经截然不同。他不再并打算旁敲侧击从阿芜那里换一个答案。 饭后,亓晏想起了小皇帝所说的宫宴,只不过将其当做了宠溺阿芜的由头,问阿芜:“几日后有一场宫宴,阿芜愿意随我去吗?” 阿芜太静了,有机会应该多出去走走。 亓晏自信,即便是皇宫中他亦护得住人,阿芜若感兴趣,又为何去不得。 宫中? 阿芜露出好奇与向往。 她看着亓晏,微微点头:“嗯。” 亓晏笑着说道:“阿芜届时只需自己玩得开心就好,若有长舌聒噪的,我就待在阿芜身边寸步不离。” 这五日于阿芜风平浪静,东都中潜动的风云汹涌吹不过容王府高高的院墙。第五日,阿芜一袭大袖长裙,配璎珞与白玉双鱼花囊,翩若惊鸿,如明月清风。美到如此,点妆不过添彩,从未有宝珠蒙尘。 阿芜同亓晏一道姗姗而来,所有在场的贵女与先皇宫妃都忍不住盯着她看,嫉妒之余自愧形秽。 灵帝宋辰瑞今年方十五,尚未立后,后宫中所住皆为先皇后妃,而宋辰瑞前面几个兄长都叫亓晏祸害了个干净。说是太后生辰宫宴,能到场的皇亲国戚委实少得可怜。最后太后一挥手,让东都世家适龄的贵女们都可来赴宴,也存了为灵帝甄选未来合适宫妃的想法,在座除与太后一母同胞的长兄谢丞相外,只有亓晏这一位成年男子。 见亓晏来了,上方的谢太后咬了咬唇,与身侧的宋辰瑞接耳。 随后谢太后吩咐开宴。 开场是七个身着绯衣的教坊女子,阿芜在后方弹奏舞乐的人群中果然看见了琴欢。琴欢伤好了,病中惹人怜惜的脆弱和忧郁褪去,重新变回那个媚态横生的尤物。她也看到了阿芜和亓晏,眼波流转朝两人露出一个极其艳丽的笑容。 宴上杯盏交错,贵女们莺莺燕燕,相互交好的坐在一块,不时传来压低声量的笑语。皇帝乃当今天子,无上尊贵,可他毕竟年轻,容貌与气势都未长开,清隽的相貌在宫宴上另一个男人无形的打压下只见得稚气。明明天子才为正统,容王是臣,是狼子野心之辈,依然挡不住不少世家女子偷借着袖口遮挡,含俏的羞眸偷偷望着亓晏。可看了亓晏,难免会看到与他抵肩而坐姿态亲昵的阿芜。也不知是容王从哪里带来的女子,除开家世,她们相貌气质竟一样也比不过。 这些或明或暗投在他们身上的目光难以被忽略,阿芜在桌下的手轻轻扯了扯亓晏的袖子。 “她们,都在看我们。” 亓晏为阿芜夹了菜,笑道:“她们是在看阿芜好看。” 阿芜这回隔着衣料戳了戳亓晏的手:“还在看你呢。” “是么?”亓晏哂笑,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胡诌着逗阿芜,“那也是因为我坐在阿芜身边,她们免不了要看我。” 宫宴尚开始不过多久,亓晏却替阿芜惦记起了点心,他让长宁叫了宫里的太监来。长宁应声,把离这最近的小太监给抓来了。小太监素白的脸看起来更白了,诚惶诚恐地躬身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等会上什么点心,去御膳房那问问。” 小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位高权重让人戚戚的容王竟会特地来问这种事,然后小太监便被容王身边的宁公公凉飕飕地瞥了一眼,忙不迭地应声,飞奔也来不及似的跑远了。 贵女们陆陆续续为今日的主角谢太后送生辰贺礼。各个世家拿出来的东西都不差,谢太后端着矜贵端庄的仪态淡笑着一一赞许,唯有在自己的亲侄女c即谢家姑娘献上礼物时,露出过真心实意的笑容。 亓晏既赴宫宴,自然也要准备一份礼物。 阿芜看到旁人都有礼物拿出来时傻了,因为亓晏完全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可现在来看,来宫宴的人都是要给太后送礼物的。以为亓晏又在那她寻开心,阿芜皱了皱鼻子瞅了他一眼。这副无声控诉的小模样反倒把亓晏惹得想要逗弄阿芜了,压低的笑声不断从他口中漏出。 “放心,阿芜的礼物与我的连同在一起,她们不敢找你要礼物。” 阿芜哦了一声,但听起来反倒像是轻轻的哼声。 这厢也念到了亓晏送出的生辰贺礼,坐在高位的谢太后忍不住浮现出欣喜的表情,不再年轻的脸庞上浮露出一丝小女儿的情态。可亓晏送的贺礼贵重有余却一点也不经心,寿山石雕的松柏白鹤,无一不是延年益寿的祝词,狠狠地戳中了谢太后的痛楚。她脸色僵硬地慌忙去看亓晏,对方却从未分过一丝一毫的注意在她身上。 一旁的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地咳了两声,委婉地提醒名义上的母后,才让谢太后的目光及时收回来。 前头刚让灵帝剥了一部分权利的王家今日竟也来了人。一时间满堂女眷议论纷纷,谢太后刚要开口,位置上却施施然站起来一个挽着妇人髻的女子,朱口微挑:“茵茵是我的亲妹妹,自是随我一起来的。” 后宫无后,太后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即便如此,对方依然气焰嚣张。 阿芜悄声问:“那是谁?” 亓晏见到对方,目光略暗了暗,不过脸上笑意依旧:“先大皇子妃。”说完,又与阿芜解释道,“就是当今皇帝的嫂嫂。” 先大皇子妃也出自王家,自是看谢家出身的谢太后不爽快,新仇旧恨数不胜数。先大皇子妃让人抬上她送给太后的贺礼,巧的是,也是一块寿山石雕图,只不过这一次谢太后的脸色并不好看。 王氏畅快地笑了,拉着自己的妹妹王茵茵坐下前,阴毒的视线恨不得在亓晏身上刮下一块肉来。一个女流之辈的敌视还不至于让亓晏放在心上,可对方既也敢拿这副眼神看阿芜,他就没想让对方痛快,他亦对先大皇子妃笑了笑,只不过笑容中冷意让对方顿时气焰萎缩。王氏想起对方一贯的手段,心里又怕又恨,坐回位置后没了一副好脸色。 又小半个时辰,宫宴接近尾声。 贵女们随着自己的母亲一一离开皇宫,亓晏一行也准备回去。 这时,一位阿芜眼生的小太监朝他们小跑来,长宁手快,拂尘一扫,挡去了小太监的步子。 小太监讪讪地对亓晏笑着,蚊声道:“王爷太后请您过去。” 亓晏拉着阿芜的手,睨看着来人好一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还是不了。天色已晚,本王乏了,便这么回禀太后吧。” 翌日,宫中本该压下的消息却轻而易举地传到了王府上。 小皇帝醉酒,不知怎的与王氏小女王茵茵滚上了龙床,还让谢太后撞见。谢太后当场脸色难堪,灵帝立后才能广纳后妃,太后偏袒自己母家,而侄女也秀外慧中端庄文静惹人疼爱,灵帝年纪尚小,她本想让两个小辈再培养一段时日感情,甚至连伺候人事的女婢都没为灵帝安排,哪知让王家截了胡。即便日后依然是自己疼爱的侄女登上后位,却也依然要把这王家女纳入宫中。 谢太后怒斥白着脸的王茵茵:“不要脸的胚子!” “呵!究竟是谁不要脸!”闻讯赶来的先大皇子妃不顾阻拦,抱住自己的妹妹对谢太后与宋辰瑞讽笑。 宋辰瑞却忽然想到那一日阳光通亮的书房里,那位名义上的皇叔恶意满满的话。 “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转眼,暑气渐升,东都入了夏。 冷桓琅近日留在东都养伤,除开为亓晏办事那次,他似乎将身上原本数十年奋不顾身的劲给丢了,不再一心放在常远镖局上。阿芜因而多了许多与师父相处的时间。 冷桓琅头一回带阿芜在外面酒楼用午饭那日,容王府上送来的八角食盒孤零零地摆在桌上原封不动,阿芜回来后看见了,晚上拎回王府有些愧疚。 而她的一切,亓晏都明了,男人只是笑了笑宽慰她:“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哪里值得阿芜忧愁整个下午。” 阿芜想摇头,告诉亓晏她不只是因为那些被浪费的饭菜而已。她认得出那里面有亓晏无声不言明的体贴,故而才有了厨子每日特意多做的一份午膳。 之前亓晏那句激烈的言辞似乎点醒了冷桓琅的愧疚,让他正视这些年他对小徒弟的疏忽,无言的陪伴是冷桓琅笨拙的弥补。尽管阿芜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见到师父后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但至少她很开心。 阿芜迫不及待把心里这份欢喜分享出来,亓晏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倾诉。 “师父,终c终于好看了。” 没之前那样又黑又丑了。 尽管入夏后的东都日头毒烈,但冷桓琅不再接镖出远门,许是天生体质,很快就白了回去,原本丰神俊朗的相貌恢复了七八分。亓晏没想过自己竟会坐着听阿芜谈及一个师长的相貌,无言之余又忍不住犯起了醋,阿芜没注意时,好看的唇撇了撇。 阿芜说完,目光落在亓晏脸上发了会怔,因为她发现自己说得并不太对。师父是少见的俊逸,可亓晏好看得足以让上天垂青。而他比冷桓琅更白,无论酷暑寒冬,他的脸色永远都带着一分苍白,削弱了他身上的锋锐,不了解他的人甚至初见亓晏会觉得他是一位清瘦的贵门公子。 亓晏发现阿芜不说了,疑惑地看着她。 阿芜轻轻抿着嘴角,之后亓晏再问,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亓晏想参透阿芜的心事,可他毕竟不能钻到阿芜的心里去,心里为此生出一丝夏日的烦躁,可阿芜的手却倏然搭在他的手腕上。 阿芜怕亓晏的脸色苍白是气血不足,又怕是当年旧伤留下的隐患,便想好好探探他的脉。亓晏上过战场,而东都亦是无形的权利博弈,他的警惕从未丢过,阿芜的手指刚搭上他脉的时候,亓晏反手将她的手腕握在手中。 这一转变于阿芜而言不过眨眼,她忍不住睁大了眼。手中仿佛握着一块白玉脂,亓晏也反应过来,不过没有像阿芜那般情绪表露在脸上。 “吓着阿芜了?” 阿芜摇头,她只是觉得新奇。可想一想江州时,醉酒的亓晏轻身一跃,就在两边的墙头来去自由,那他这轻轻松松的一个拿捏似乎也不怎么奇怪。 阿芜解释:“替亓晏你c把脉。” 阿芜刚说完,亓晏这一回直接把手伸到了阿芜眼前,只不过手心朝上,手指朝里扣着,就在阿芜眼前,把方才碰触到她的触感全都抓着挽留在手心。 阿芜谨慎地诊过脉,确定亓晏没事,才轻轻吁了口气。 后来亓晏心思转过来,发觉原是阿芜的关心。原本好好处理着公务的容王莫名地自笑起来。 之后冷桓琅偶尔再等小徒弟一起吃饭,阿芜就会拉着他一起分着吃王府厨子做的饭菜。冷桓琅一尝,有些沉默,他这些日带阿芜去的酒楼里没有一家厨艺比得上容王府的厨子。小徒弟在容王府衣食住行哪一样都比从前好,就连跟着崔胜学医都是托了容王的福,两相比较,做师父的也有些郁慛。 而崔胜还不知道老友同他一样,尝过王府厨子的手艺后跟着惦记起挖一个这样水准的到家里来。崔胜这几日忙得很,前头是先大皇子妃病了,后又再是谢太后病了,两个人倒像是争着抢着似的。其中那些旧怨崔胜不知,而灵帝与王茵茵的事也不曾泄露出去,崔胜只知道谢太后是在自己生辰后病倒的,气火攻心,这几日恹恹得很,待周遭服侍的宫奴不打则骂。崔胜了解了一番宫宴那日的事,才知道原来阿芜竟也去了。 心里头虽对亓晏和阿芜的关系有过猜测,但人亲耳听过亲眼见过,总会再有不同的想法。 是以崔胜看阿芜,难免越看越稀奇。 阿芜捧着竹筛在鹤寿堂后头的院子里晒药,一扭头便看见刚从宫里回来的崔胜,崔胜的目光强烈得想让人忽视都不行,阿芜拍了拍手站起来。 “崔大夫,怎么了?” 崔胜咋舌:“没事,就是觉得小瞧了你这丫头。” 阿芜一顿,迟疑道:“医c医术吗。” 崔胜咧起嘴,真想撬开阿芜这丫头的脑袋看看是真傻还是假傻。 “容王这些年身边没听说过有人,都说他是个不知冷不知热的人物,原来钟情的是你这样的。” 崔胜话里没有损阿芜的意思,只是阿芜的性子实在异于一般的姑娘家,崔胜不知两人过去的渊源,是以才想不通。难不成容王也是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但再看阿芜日光下莹白如珠玉的脸庞,心里一哂,好像又不是不可能。 崔胜正要摆手算了,阿芜却因为他的话怔在了原地。手一松,竹筛掉在地上打了个转,药材也跟着撒了一地。 砰的声响让崔胜不免吓了一跳,他看去,阿芜一脸魂不守舍。 崔胜心里咯噔一声。 一时恨起了他这多嘴,连地上的药材也没心思可惜了。 却听阿芜迟疑问道:“钟情是什么情?七情中没有。”七情为医理中病因之缘由,含纳喜怒忧思悲恐惊。阿芜看过许多医书,没有一本提过钟情。这是崔御医对她的考校么。可她听见崔胜说亓晏钟情她,又与之前一般犯了心疾,只是不如之前那样不舒坦。 阿芜只以为自己医术不精,诊不出自身病症,在崔胜哑然之间,也把她这近日来心上不舒服的事一起告诉了崔胜。 崔胜沉默了许久,突然骂了一声:“冷桓琅你这个造孽造的!” 阿芜皱眉:“为,为什么骂师父?” 崔胜在原地跺了跺脚:“你问我为什么骂他。”怒气渐消后,他看着阿芜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是因为他做的不好。” 崔大夫弯腰把地上掉的药材重新捡回竹筐里,阿芜跟着捡,听到中年男人费劲地解释道。 “钟情不是病因。是见之则喜,不见则忧,喜他所喜,忧他所忧。” 说完,崔胜又觉得一个中年男人给未出嫁的姑娘教这些忒没脸皮了,也实在想不出对心悦一个人的更好解释,便止住了话。 崔胜不信容王对阿芜没有心思,既然人家不急,他又急什么。 只是因为阿芜,崔胜觉得他像是重新认识了冷桓琅这一多年好友。 好友明明提及阿芜有愧,那为何一再疏忽自己徒弟的成长,这委实不合常理。 “阿芜,你何时跟着你那师父的?你的爹娘呢?” 阿芜心里还记着方才崔胜同她解释的那段话,她的心疾不是因为病了,原是因为钟情 崔胜敲了一下阿芜脑袋:“真看书看傻了啊?” 阿芜双手捂住头,扁着嘴看着崔胜,直把人看得心虚。 “师父c说我没有爹娘,我就,一直跟着师父。” 可哪里有人是没有爹娘的。 崔胜碰到冷桓琅时,像看个负心汉似的打量人。冷桓琅皱了皱眉,就听好友阴阳怪气地问:“阿芜不会是你的女儿吧?” 冷桓琅险些没把茶水喷在崔胜脸上。 他阴着脸说道:“不是。” “只是她的爹娘待她不好,当时我便花了十两银子和她爹娘买了她,带在自己身边。”只是说到后面,冷桓琅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 晚间,阿芜吃一口,便偷瞅一眼亓晏。次数多了,便被亓晏抓个正着。 暑气烦人,王府里摆了不少的冰盆也无济于事。暑气也影响食欲,亓晏亦有感,只当阿芜也是如此。 “阿芜没胃口?” 阿芜诚实地摇头。她只是有话想和亓晏说。 “亓晏,我知道了,上次和你说的c心里不舒服,不是病。” 阿芜着实认真地给亓晏解释。 “是钟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这一次,亓晏沉默的时间远没有上一次久。 可阿芜第一次借画懵懂表露出她的心意时亓晏尚还能维持面上的镇定,这一次亓晏却激动地直接掉了筷子。好比凶徒虽知自己与珍宝有缘,但怎么也不会比过真正拥有它时的狂喜。 长宁极有眼色地让周围伺候的仆从都离开,自己亦阖上门,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亓晏并没有先回应阿芜的话,而是亲自弯腰捡起地上的筷子。抬头时,阿芜看见他往日总是弯起的唇紧抿着,整个人肃穆极了,看不出是喜是怒。他不笑时,荆棘风霜里磨炼出的上位者气势显露无疑,如高高供起的神佛尊像。可神佛眼中是无情而大爱,他眼中只有世俗里缠绵悱恻的男女欢爱。他要都给她,愿她心甘情愿地全盘接受。于是走下尊位,跪在蒲团上以爱意供她成神成佛,换他做虔诚信徒。 这世上她唯一的信徒。 男人站起身,只咫尺距离,便到了阿芜面前,他却故意走得很慢。素来潋滟如春溪的双眸此刻注入熄不灭的火,阿芜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股让人心里慌乱的火焰,前头才说的非病症的心疾又在心上作祟,阿芜颤了颤眼皮,是下意识对未知的无措和紧张。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似乎促使了亓晏眼下的转变。 “亓晏” 剩下的疑问被亓晏用掌心堵回了口中。 亓晏蹲在阿芜面前,一手轻轻捂着阿芜的唇,另一手则将阿芜放在膝上的双手以不会弄伤她的力度牢牢握着。他攥住了他的宝贝,一颗沧海遗珠。他日日擦拭,用手呵护温暖,终有一日他的小明珠夜里泛出明亮的光芒回报他。他小心翼翼地拢着,光晕在掌心开出一朵花,但除了他,谁也不能看。 “阿芜,你真的明白吗?”亓晏轻声地喃喃,语气更像是在自问。 被质疑的阿芜有些不开心,崔御医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大夫,还是她的老师,他说不是病,自然就不是。 双手都被男人握着,阿芜便抿了抿唇。柔软而温热的唇瓣玩闹似地从亓晏的掌心里擦过,亓晏觉得自己握着一团火焰,却私心不肯放手。可他看着阿芜的脸,最终恋恋不舍地将捂在她唇上的手收回。 阿芜皱皱鼻子:“当然。崔胜说,钟情,是见之c则喜,不见c则忧喜他所喜,忧他c所忧。” 亓晏倏地笑了。十年间漫长的思念与情意都被含括在这一笑之间,有绵长有短促,有喜也有悲,除亓晏自己无人知他在十年间看到了什么,可看过的人间与山水转眼印刻在他的笑里。阿芜尚还不解情深,却已被这情深倾倒。 她这一辈子大概不会见到比亓晏笑起来更好看的人,也不会见到比这一刻更好看的笑了。 “那崔胜有没和你说,钟情还是千万人里的一眼所见,是惟愿她好,却更望她在自己身边天长地久更好。” “没有。” 亓晏弯着唇,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悠悠的叹息。 “我对你何止不见则忧,是心都要折磨没了。若阿芜亦钟情我,我怕会将阿芜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所以,阿芜你当真明白吗? 他贪婪,想求一生一世,亦要一个全心全意,想阿芜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这样的情意他给得,却如何让人受得。于是锦衣玉食药理典籍,千万娇宠里有他的情意,也是他以爱之名囚困下的弥补。 在得知阿芜对自己亦有几分好感的时候,亓晏便彻底忍不住这穷凶极恶的爱意。他珍若拱璧的宝贝遗世独立,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自保手段,那外表一层的荆棘对亓晏来说简直不痛不痒,可在亓晏心里,连这一点荆棘都让他怜爱极了,是以他不介意以最温柔麻痹的手段慢慢蚕食。 可宝贝如今自己走了出来,反而让凶徒畏手畏脚。 他败给了阿芜,想最后问她一句明不明白。 上一次亓晏蹲在阿芜面前,哄了她开心;这一次,阿芜却紧张得身体僵硬。男人即使屈膝蹲在她面前,也不是弱势的那一个。 原来钟情是这么难懂的东西。 她是在亓晏面前班门弄斧了吗? “亓晏。” 亓晏应了一声。 “你,和之前c不太一样。” 亓晏恋慕地摩挲着阿芜的手腕,而后把脸轻轻枕在她手心。他听见阿芜迟疑的问话,嘴角抿了抿,没忍住笑起来。只有两个人的厅堂,静得有些过头。 他抬头,语带笑意哄着阿芜非要说一个答案:“哦?是哪里不一样?” 阿芜形容不出,却能够明显感觉出一腔情意汹涌而出的亓晏和往日那个总温和的亓晏的不同。 亓晏故作神伤:“那阿芜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阿芜摇头。 没有哪一个更好,也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有些不习惯。 因亓晏的脸庞离阿芜放在膝盖上的手实在很近,男人恭顺的眉眼仿佛阿芜看过的那些被人类驯服的犬类,鬼使神差,阿芜伸手轻轻点了下亓晏的脸。自江州始遇至今的相处点滴一幕幕飞快地略过阿芜的脑海,甚至阿芜也回想起了不少当年和亓晏相处的细枝末节。 如今的阿芜却不禁暗恼,她如何能忘了呢。 “都,都好。” 如果钟情就是自见那人起心不受控地欢喜,那无论见的是对方的哪一面,都会欢喜。 这样想着,阿芜抿起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不想让自己此刻的解释都因口吃受阻,唯独不愿这句话落在亓晏耳边是残破不全。阿芜把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慢,也导致亓晏听得分外清晰。 “除此之外,钟情还有的,你能教教我吗。没学会之前我哪里都不去。” 她未修饰的话都能说得如此甜,只能说是这一辈子都吃准了他吧。 亓晏捧着阿芜的手,埋在她手心低低地笑出声来。 在阿芜疑惑不解时,猛地把人横抱起来转了好几圈。阿芜身体腾空,晕头转向,只能抖着睫毛,双手牢牢地环住亓晏的脖子。 亓晏却在她耳边喜不自禁笑得像个孩子。 倏然,他抱阿芜到坐桌旁,一吻轻轻落在阿芜额间。 亓晏带着苦恼的笑声传进阿芜的耳朵里。 “那可怎么办,我也是从阿芜身上学的。” “所以,怕是我们两个要花好长好长的时间慢慢摸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近日北面大卮国新君即位,有意修缮两国关系,是以主动派了使节南下来安国。灵帝唤来了亓晏与其他几位重臣共同商议此事,最终决定由礼部与鸿胪寺共同主持此事,以示足够的礼节。亓晏在塞北待过小几年,那时不知与大卮打了多少次的仗。此次大卮派人来东都,小皇帝提防他,亓晏却乐得眼不见为净。再者人逢喜事精神爽,亓晏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坏了他近日的好心情。 几乎没有人会错认亓晏脸上真切的喜意,与往日那些冷笑讽笑截然不同,温柔得不可思议。是以明知那是个活阎王,也不禁怔神地多看他两眼。 灵帝宋辰瑞自然也看到了,这份于天子大殿上的漫不经心,让灵帝觉得分外刺眼。这段时日宋辰瑞因为王谢两家之事焦头烂额,如今见亓晏神态,更确认是他捣的鬼。幼时在亓晏手底下做傀儡皇帝唯恐朝不保夕的惶然与如今的愤怒两相交缠,让宋辰瑞更痛恨这个人。 他的父皇c他的兄长们皆死在这逆臣贼子的手中,而亓晏就像戏耍似的,偏偏放过了他。 亓晏对小皇帝的视线并非无知无觉,甚至还回了一个明晃晃的笑容。 四目相对,实则两看相厌。 得偿所愿,亓晏一时间变得温和不少,朝堂事与小皇帝都不足以让他计较。 他会空出时间亲自去接阿芜,怀抱着特意买来讨阿芜欢心的糕点,长宁在一旁摇扇,车厢内安静却不闷人。等待时念起阿芜的好,心里滋生了甜,便捻一口怀里的糕点尝尝,像是为了特意配合着留恋。日暮时分,马车停在鹤寿堂不远处的树下,再过不久,他的姑娘便回到他身边。 阿芜有时能看出亓晏在她不在时偷吃过一两块,阿芜也不觉得生气,两个爱吃甜的人活像没长大的孩子,回家的路上相互分着精致可口的糕点。好在两人都只是尝个味道,否则王府的后厨就要忧愁起自己的厨艺了。至于食盒里剩的一大半点心,阿芜却不允许浪费,便可怜长安长宁以及江岑这些身边人被迫改了口味吃甜。 亓晏今天也抿了一嘴甜,可他贪心地看着阿芜沾屑的嘴角,觉得那儿更甜。 他目光灼灼,阿芜也不发现都做不到,自从应了亓晏两个人一块好好地琢磨如何算得钟情,她就觉得分明已过加冠的男人日子往回头了过活,看她的目光比以前说要暴打她是还要直接热烈。 阿芜和亓晏直白提过:“你c你别这样,看我。” 亓晏嘴角嵌着笑,故意逗阿芜,看她一副着实苦恼又形容不出的模样:“我如何看阿芜?我亦不知呢阿芜好好与我说说。” 说是怎么也说不过亓晏的,何况阿芜越想解释,便发现自己口吃的症状越严重,头一次有了恼羞成怒的情绪,两手把亓晏那双眼捂得严严实实,用细声细气的江南调训亓晏:“不c不许看了!” 把人惹急了就要哄,亓晏便左一句“好阿芜”右一句“我错了”,一路说得口干舌燥,外头隐约听了个全程的长宁忍不住腹诽,王爷这语调怎么听怎么像乐在其中。 没有人见过亓晏这副颇有些无赖模样,但哪一个又有资格评说好是不好。 这会阿芜刚咽下口中的糕点,便注意到亓晏又在盯着她看。阿芜有时候甚至觉得亓晏看她的目光就像脖子上拴着个不牢靠的锁链的犬类看到肉骨头似的,虽然这样的比喻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太好听 亓晏凑过来,他本就坐得离阿芜极近,所以只略偏了偏头,舌尖便卷去了阿芜嘴角那点糕渣屑。亓晏爱极了阿芜,连亲昵的动作都带着血骨里的缠绵,阿芜半知半解,偶有这般亲密的姿态时一张小脸总是板得分外严肃正经。 虽然知道与亓晏独处时的心疾不是病症,可阿芜总担心心跳得太快,会不会直接从嗓子里蹦出来。还是绷紧点脸比较好。 每每亓晏都会被阿芜这副表情逗得失笑不已。 今日他也笑了。双手环着阿芜的肩膀,即便难受也要刻意弓着腰靠在阿芜的肩膀上。阿芜能感受到耳畔湿热的浅浅呼吸伴着亓晏一声声低语布洒在她的耳垂和脖颈一带。 “阿芜嘴边沾着东西了,好甜。” “阿芜。” “好生喜欢你。” 阿芜轻抿着唇,学亓晏那般也落了一个浅吻在他的唇角。 两人约定一起钻研摸索,阿芜是个好学生,每天都有好好恪守着。 无赖着逗阿芜的那个亓晏消失了,亓晏枕着阿芜的肩膀恢复往日那般温柔,长睫垂敛着,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可神情却很满足。 “唉,恨不得今日就娶你。” 阿芜仔细看,却发现亓晏露出来的那一侧耳垂悄悄红了。 << 大卮使节抵达东都时,东都已然盛夏。草原上何曾有这么热的时候,一队穿着夹袄的大卮汉子热得汗流浃背,露在衣服外的蜜色肌肤油光发亮,比他们身下骑着的宝驹的毛色还要惹人眼。 接待大卮来使的任务已交由礼部与鸿胪寺,但灵帝也需接见对方。宋辰瑞本欲办一场华贵而奢的宫宴,礼待使节的同时彰显安国强盛,这件事被亓晏知道后强硬地横插一手,规格改简。 有了自己主见的宋辰瑞十分不满,少年隐忍不发,一双眼却载着满满的怒火。 可随后却听到亓晏的嗤笑。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如今不打了,陛下还要将山河奇珍捧到他们面前让人看,生怕他们不喜欢?” 宋辰瑞涨红了脸。 亓晏从未当他是个真正的皇帝,明面讥讽漠视他的次数只多不少。随年岁长,宋辰瑞心里对亓晏的畏惧减少,但仇恨日益增多。 可无论如何,最后宫宴是按照亓晏的意思改简了,华贵依旧,只不过没有原先那般极致豪奢。 宫宴亓晏亦去了,但因这一次有大卮的人在,亓晏对他们没什么好感,想了想便没有带阿芜去。 结果却闹得亓晏有些不愉。 太后生辰宴上,应邀在列的诰命与贵女们第一次知道原来不近女色的容王也有这样柔情蜜意的时候。各官员听宴上回来的妻眷说起两人的亲昵,又道阿芜的容貌是何等惊为天人,以为容王终于懂得温柔乡的好。有人打听阿芜,只知是容王在越州祭祖回来路上遇见的一名家世普通的女子,便心思活络地往亓晏那送了两位美人。 结果美人连亓晏的面都没见着,直接被送回了那官员嫡妻的被窝里,顿时后院着火闹翻了天。这件事闹得不小,那官员第二日顶着同僚的嘲笑忐忑地上门赔罪,只见到了长安似笑非笑的脸。没几日官员便落得门可罗雀的下场。 亓晏将阿芜护得很好,这些通通没叫阿芜知道。 今日阿芜到鹤寿堂时被伙计告知崔胜在宫内,约莫是不会来。阿芜点了点头。 崔胜在与阿芜一段时日的相处后,发现以阿芜的药理学识他也不需再多教她什么,说是教导不如说引导更为合适。崔胜倒也是个胆大不羁的人,阿芜乐得常来鹤寿堂,他便也敢把阿芜当做一份力让她坐诊看病。大夫没有病人称得上什么大夫。 崔胜也精明,看透了在医术上容王要的是但凭阿芜高兴。 所以十有八/九不会怪罪他。 一开始来鹤寿堂的病人看到大夫是个女子,基本都不太相信对方的医术,就是这姑娘长得再好看,要是把他们的小命给医没了,他们这多看的几眼哪够值得回来。 阿芜用实力止住了这些人的疑虑,病人们反倒更乐意给自己看诊的是这样美若天仙的姑娘了。只不过阿芜更喜欢钻研疑难杂症时的热血沸腾的心情,寻常的病症也看,只是提不起心,一般总是上午坐诊一会,之后便躲到二楼的厢房里看医书。 阿芜正看得入神,门外头却传来了伙计迟疑的声音。 “姑娘,宫里来了人是找你的。” 阿芜顿了顿,放下书,沿着楼梯下楼。 大堂原本等着看病的病人远远地规避到角落,正中央站着两个人,为首的那一个打扮阿芜熟悉,她在长宁身上见过,只不过楼下这一位下颚高高扬起,神色要倨傲得多。 对方听到动静,抬头,见阿芜下来了。甫一眼,难免为阿芜的容貌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咋舌暗自评论了一番。 “想来这位便是阿芜姑娘?太后娘娘差咱来,有请一趟。” 跟着阿芜的两个婢女顿时一惊,相互对视后,其中一个开口替阿芜委婉拦了下来:“这公公,您看再过不久王府的马车就来接了” 对方挑了挑眉,语气霎时沉了下来。 “小小的奴婢也敢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来的宦官尖声,说得亦难听,两个婢女脸色难堪,却反驳不了太后身边的红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芜沉默地盯着对方好一会,才缓步迈下一阶。 这在对方眼里是示弱屈服的意思了,来人扬起得胜的笑容,手一摆,道:“姑娘请吧。” 两个婢女见状也明白自己拦不下来,只得私底下商量好一个跟着阿芜,另一个连忙回王府报信。却不想对方偏偏像是知道她们的打算,生拖着不让容王府的人知道,一个也不肯放走地都带进皇宫了。 车轮辘辘,马车内只有阿芜与两名婢女。见阿芜沉默着不说话,两个婢女生怕外头的人听见,小声地安慰阿芜:“姑娘别怕。”并临时与阿芜讲了不少宫中规矩,怕宫里人抓着为难阿芜。 这是阿芜第二次进宫。太后的寝宫清雅中带着贵胄之气,阿芜迈过门槛,与正位上的谢太后四目相对。 谢太后年逾三十却保养得宜,看过去不过二十有八,也是美人一个。可世上美人最怕的便是放在一起比较,今日细看阿芜,谢太后差点折断了自己的指甲。 阿芜记得谢太后的模样,只不过上次生辰宫宴上隔得远,不如眼下看得清晰。正当阿芜出神时,紧跟在她身后的婢女扯了扯她的衣服,先开了头,阿芜反应过来,对谢太后行了一礼。 行礼时阿芜神色淡淡,看去是让人心叹的清冷气质。谢太后不管阿芜本身是不是就这么一副性子,只当她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于是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谢太后并没有立刻让阿芜平身。 过了一会,谢太后才强作面色如常,略略笑了笑,说道。 “时下天热,给姑娘上杯茶吧。” “自上回宫宴上见了,予心里头便好奇得很。又听说你在跟崔御医学医,正好这几日有些乏,予便想请了你来看看。” 说到最后,谢太后才悠然道。 “你叫阿芜,是吧?” 一个没有姓的孤女,却能得他垂爱,朝夕相伴。而她呢,隔着深宫,只有生辰宫宴这样的借口才能见上亓晏一面。 谢太后怎可能不怨不恨。 阿芜点头:“嗯。” 她的应话实在少,连身边的婢女都开始为阿芜担心起来。可谢太后一改初见的下马威,偏生与阿芜说着长段的话。阿芜回应她长句,磕绊的口吃免不了暴露于众人面前。 谢太后这才畅快地笑了。 哪怕早就得知了阿芜身上的缺陷,但逼了阿芜开口,亲自确认美玉有瑕,还是一块不可修补的瑕疵,谢太后才勉强安慰自己。 不过是个结巴。 “这口吃之症,难道崔御医也没有办法医治好吗?” 面前女人状似说着关切的话,阿芜却莫名觉得不舒坦。她仔细看了一下谢太后的脸。 就在谢太后以为戳到了阿芜痛处正快意着,阿芜冷不防开口。 “太后,让我来看c看病?可你没有病,为什么要装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医者可借望闻问切观病者症, 闻与问切虽都未有,可从谢太后健康红润的面色来看,阿芜并不觉得她病了。 何况若真贵体有恙, 谢太后该找的也是崔胜。 阿芜只是不谙世故,却非愚笨至极。 不过阿芜这一句明晃晃毫不婉转的反问无异于掀开旁人的遮羞布,乍听起来也有些像在骂人。谢太后气得浑身发抖,端庄仪态不见踪影。殿内众人皆为阿芜的话骇了一跳,先前领阿芜进来的宦官当即横眉竖眼地高声呵斥道:“住口!尔岂敢妄加辱没娘娘, 简直目无皇威, 罪责一等!” 一些太后身份不好说出口的话,她身边人倒贴己都说全了。 阿芜紧紧皱起了眉。 第一次亓晏带她来皇宫时,她对这个朱墙琉瓦的陌生世界充满好奇,可这一次她觉得这座皇城和这里面待着的人都好生没有意思。明明就是装病了, 心里若藏着别的心思,为何不能摊开来当面说, 非要假借其他来伪装。 阿芜道:“太后, 怒则气上,伤肝, 不好。” 届时没病也真病了。 阿芜上次宫宴窥见圣颜,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呢。灵帝未立后迎妃,皇宫冷清得很, 可崔胜还是隔三差五就要往皇宫里跑, 可见住在宫里的人身体总是要比旁人娇贵许多。谢太后若真气病了, 崔胜又不能去鹤寿堂了, 不好,不好。 谢氏入宫前是高门贵女,为妃亦瑶步直升,向来接触的是女人间无声的刀光剑影,笑脸相迎绵里藏针,可没有哪一个会像阿芜这般说话行事。谢太后当真被气得有些胸闷脑胀,身旁顿时围了两三个娉婷宫女为她摇扇顺气。原本噤若寒蝉的大殿这会倒热闹起来,而阿芜和她身后的婢女们像是不入戏的看客似的。 婢女暗中扯了扯阿芜的袖子,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可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门外忽传来小太监掐着声的传音。 “容王府宁公公求见——!” 不说旁人如何反应,阿芜的两个婢女率先松了口气。 谢太后恼恨地看着阿芜,却知道今日到此为止,她无法把容王身边的长宁拦在外头。尽管伤敌一千的目的还未达到,她就先已自损八百。 谢太后疲惫道:“宣人进来。” 长宁进门便是满目笑意,狭长的眉眼弯得像江南的桥,笑容像极了他的主子,也把那股意味深长的劲儿学了个十足。 “听闻阿芜姑娘在太后娘娘您这做客只不过王府厨子被吩咐每日特地给做的糕点这会刚出笼。阿芜姑娘就贪爱这零嘴,每日都得吃。王爷见时辰到姑娘都未回来,念得紧了,便让奴才来接人。”说着长宁有意地亮了下腰牌。 “这宫里御厨和王府厨子做的东西毕竟是云泥之别,太后娘娘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长宁怎么也做不出拎着几块普通糕点到您面前来的事。这不,便得跑一趟把阿芜姑娘接回去。” 长宁这一长段的话中有话,叫谢太后彻底惨白了脸。 哪有人贪爱糕点甜嘴非要日日都吃,分明是说容王待阿芜独这般偏爱。 长宁走到阿芜身边后,对阿芜宽慰地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而谢太后那边还被宫女们围簇,长宁拢了拢眉:“太后这是病了?那可快些请御医来,今日崔御医该在太医院当值。” 此刻再听这话,谢太后甚至觉得这是阿芜与长宁串通好了一块来气她的。 << 等领着阿芜出了谢太后的寝宫,长宁脸上也露出淡淡的轻快之色。阿芜她们来时在宫门口另换小轿,回去时只能徒步。好在长宁似乎对皇宫地形十分熟识,带着阿芜七拐八拐,离宫门越来越近了。 阿芜刚欲张口,长宁便温声制止她:“姑娘,我们等出了宫再说不迟。” 宫门外早有一辆容王府的马车等在那了,马车前头的车夫阿芜识的,是惯为亓晏赶马的那一个,阿芜以为亓晏便坐在里头等她。车夫搬来小凳,阿芜踩着上去时长宁给搭了把手,接着他也跟着进了马车。 阿芜盯着空落无人的车厢,难掩失落神色,长宁见了微微一哂:“是鹤寿堂的伙计到王府知会了姑娘你被宫里人带走的消息,王爷与江岑今日有事出去了,我便大胆直接来皇宫,方才在太后面前说的只不过是临时想的借口。” 阿芜微愣。 原来厨房没做糕点吗。 不过遗憾的念头只在阿芜心上存留了一会便过去了。 长宁虽说方才那是借口,可阿芜重把长宁的话过了一遍,想了下还是抿着唇提醒他说:“其c其实皇宫的糕点,不如王府的c好吃。我和亓晏尝过了。” 长宁一愣,想起上回谢太后生辰宫宴上的事,顿时笑得眼睛都出了泪花。 “对,对,姑娘说得极是。” 阿芜也微微一笑:“谢谢,长宁你来。” 长宁笑着摇头:“谢太后哪里顾忌的是我。长宁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话音刚落,长宁始觉他的措辞似乎有些暧昧模糊。 阿芜一顿:“亓晏他c这样厉害?” 早在此前阿芜亦听过容王响彻的名号,无非是茶楼酒肆人私底下的议论,那些只言片语勾勒出一个压制着皇威的摄政王,面若桃李,心似蛇蝎。可阿芜只见过那个江州檐下湿了半边衣裳,苍白着脸却拿温柔腔调耍无赖的男人。 亓晏十年前从她的竹屋离开,究竟经历了什么? 长宁似乎听懂了阿芜轻声呢喃下的话中意,也跟着一叹。 “王爷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厉害之人。只可惜早年王爷在塞北从小卒做到领兵之将时,我和长安无缘得见。后来王爷到了东都,我和长安才被选中另赐了名跟着王爷。那会先皇病重,原本有望继承大统的大皇子又死在战场,几个皇子们心思各异,王爷饱受非议才在风雨中稳住安国。” 事实自然不尽如此,各为其主,长宁理所当然话语间偏向亓晏。反正成王败寇,言辞上的修饰能促得王爷与心爱的姑娘天长地久,那不也好? 长宁略笑:“王爷定不愿阿芜姑娘为他忧思牵挂,想来这些从不与姑娘提及过。王爷他啊在没寻得您前,这些年是一日都不曾快活。” “旁的再多话,小宁子就不适合和姑娘你说了。伺候主子的下人,无非就是盼着主人家好,王爷前半生荣极,却也受过苦,如今我只盼着姑娘你与王爷好好的若是有什么人和您说了什么话,您千万别憋在心里。” 长宁的恳劝情真意切,阿芜听后微微点头,神色却认真。 言谈间,马车回到王府大门前。阿芜下车时看到了不知几时回来的亓晏。他就伫立于王府门前,神色不慌不焦,见阿芜,潋滟含光的眼眸才勾勒出一弯浅浅的笑意。去过皇宫一趟,阿芜不知怎的分外想念亓晏,明明早些时候才分别,这会见到他心都开花了。 “亓晏!” 亓晏应了一声,阿芜握着他的手下马车时,才看到他淡然面色间潜藏在额头的细汗。 夏夜昼长,晚饭过后又小些许,天色才彻底暗下来。热气随着日暮落下而减退,若再又一阵晚风,实在惬意。亓晏挥退了长宁等人,梧桐苑栽种的成片翠竹林成了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心有灵犀。长杆提灯置在石阶上,隐隐照亮姑娘的脸庞。身后非当年竹屋,眼前也非满目竹林,可一切却像回到了过去。 微弱光芒在眼前形成重影,阿芜虚空抓了一把,和亓晏讲起白日里皇宫的事。 “太后看起来c有些生气,我未曾c未曾骗她,她没生病,她却骗了我。”阿芜缓缓低语出自己的疑惑,目光带着好奇望向身边坐得离自己很近的人,“我与太后素未相识,她c是因为亓晏吗?” 话音以疑问落尾,阿芜的语气却是相反的笃定。纵平日再迟钝的女子,在爱中也拥有堪破蛛丝马迹的能力。 亓晏细细凝看着阿芜,她总能问得坦然。亓晏在阿芜的眼中看不见吃味与嫉妒,他一时哑然,后啼笑皆非。亓晏的笑声轻快,不带嘲弄意味,阿芜任由他笑着,知道亓晏总归会给她一个答案。 亓晏回答:“是吧。追因溯源,大抵是我没允她所愿。”他话语里还带着残余的笑意,却并非给所提及的谢太后。亓晏谈起对方,平静如事不关己。 男人把阿芜的一只手腕捉着轻放到自己腿上,玩闹似的伸出食指勾住阿芜的手指,又一根根手指钻进阿芜的指缝和她玩十指交扣。 他垂眸,笑意晏晏:“我也不是神祇,哪里神通广大能满足旁人这样那样的心愿。” 语毕,亓晏想了一会,似乎又有要补充的。 “不过我倒真还想做阿芜一个人的神祇,阿芜每日虔心拜我时便会吐露所愿,这比钻进阿芜的心里看究竟有什么愿望要容易些吧。” 阿芜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摇头否认:“哪一件,都不容易吧?” 说话的人对了,听她说什么都会真心实意发笑。 亓晏笑着应:“对对对。” “今日这事是我连累阿芜了。” “是因为c太后娘娘也c心悦你?” 亓晏一顿,随后表露出几分惊异,笑着调侃阿芜:“阿芜原来知道什么叫心悦一人?” 阿芜被他笑得发窘,不服气时的反驳却也是细声细气慢吞吞的。 “我,我这几天有在好好学的,那些话本c戏文里不也有提吗?” 亓晏这会倒真有些惊讶了:“我以为阿芜你只会看医书。” 阿芜皱了皱鼻头,气哼哼瞥他一眼。这人明明先头约好了一起钻研摸索什么叫钟情的,她私底下用功学了,却笑话她。 阿芜拎着灯笼柄,不客气地往旁边挪了几寸,做出远离亓晏的样子。 亓晏一愣,他这是逗过头了? 印象中阿芜除对医术外的东西都兴趣平平,自然没有什么值得她生气。即便当时他喊阿芜小结巴的那几次,也只得到阿芜微蹙着眉反驳的回应。十六岁的亓晏觉得这样的阿芜是个性格古怪的小结巴,可十年后,他却发现那时自己碰到的是住在竹林里遗世独立的小仙子。小仙子太美,也太不近凡尘,守着她的屋子她的医书,再没有人能走进她的世界。 而如今他的阿芜却会使气了,亓晏一时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既喜又酸涩。 他这样,算不算离阿芜近了些? 而另一旁,先挪开位置的阿芜内心里已经懊恼起来,有气恼亓晏的,亦有气恼自己的。说不上的情绪偏生不是一起汹涌而至,交替地慢慢没过阿芜的心头。阿芜躲在黑暗里的脸闪过纠结神色,她,她的确以前只看医书旁的书籍都不怎么碰,可她想让亓晏知道,她在待与他有关的事上的认真并不亚于医术。 纷乱的千言万语却组不成一句条理清晰的话。白天谢太后说的那句话重跃入阿芜的脑海,过往年岁里她听过的那些可惜感叹c看见的那些微妙同情目色也争先恐后地一一回现。阿芜才发觉她原来把这些话这些人都记得这么清晰。 倘若她不是个结巴就好了。 温热的手倏然贴上阿芜的脸颊,阿芜的长睫跟着颤了颤。灯笼被她拿到了自己这一边的后头,朦胧的月色更衬暗夜,阿芜看不清亓晏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浅浅的鼻息以及他身上的熏香包围住她。那双手的主人似乎也和阿芜一样,在暗夜里看不清事物,只能靠缓慢摩挲来确定。阿芜的脸便被这么轻轻转了过来。 亓晏带着笑,却也在叹息:“阿芜把灯笼拿走,我都看不见你了。” 说着,他一边手的拇指却触碰到了阿芜的唇角,原本摩挲的动作停了下来。 阿芜不吭声。她还没想好说什么。 亓晏却也足够耐心地等着她的反应。 又过了一会,阿芜撑着石阶板的手往后摩挲,抓着了灯笼的提柄。隔着罩子,昏黄微弱的灯火把彼此眼中的那个人都描摹地无限朦胧,也无限美好。 亓晏原本有信手拈来的甜话,可也因眼前人最平常的一眼失了语,与那个十年前笨拙的少年无甚差别。说白,他这十年间不过这一段独角戏般的情意,台词与腔调全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琢磨。 他的运筹帷幄与胸有成竹从来没机会用在阿芜身上。 心中千般感慨,亓晏弯唇哂笑,人也贴近阿芜。 “我错了,我不该笑话你。” “我只是,有些开心。” 阿芜觉得她原本那一点点的闷气,在亓晏开口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即便钟情一人时急促的心跳不是病症,可亓晏的的确确是她的心药。否则怎一见他,便忍不住心里欢喜,连原本不欢喜的都通通忘了干净。 阿芜看他,问:“因为,我看话本,开心?” 亓晏闻言,扑哧一声笑开。 想来的确很开心了。 阿芜抿了抿唇,忽地想和亓晏好好解释清楚。此刻也不顾她长长的话下来,她口吃的毛病是不是显露得更明显。 “我除了医术以外,旁c旁的东西其实很愚笨,我答应了你,便该c该做些什么的。近日我有c有学些东西,白天见到太后,我真切明白了别的事—— 你真心悦爱c爱一人时,除却欢喜,也会有不欢喜。我钟情亓晏,我得欢喜;谢太后亦钟情于你,却得不欢喜。但,本就是很平常的事。” 就如同一块土壤可能开出两朵不一样的花,厨艺再好的厨子也会偶有失常的时候,同样都是白骨血肉塑的人身,都还百态各异。 她都明白的。 亓晏听了,只觉得一个心都化了重按照阿芜的模样来塑,捏一个小小的阿芜,这回护在手心里都怕闪失,干脆剖膛破肚藏在肋骨里。 “阿芜在我不知道时这样勤勉,我都有些自惭形秽了那阿芜也看看我学得好不好。” 话音渐落,终于两人温热的唇贴合。 有一腔热烈情意,临到头却被炼化成柔骨。这一吻亓晏珍之惜之,只轻轻贴着阿芜的唇瓣,动作间裹挟着满满的温柔情意。唯到最后,爱将心百般折磨,才克制着将阿芜的下唇轻轻含着抿了下。 这却已经叫阿芜迷失地晕头转向了。夏夜的习习晚风和沙沙的竹叶声通通消失不见,就是手背上被蚊子连咬了两口都无暇顾及。 好半晌,阿芜想起亓晏说的话:“你在哪里学的?” 亓晏又碰了碰阿芜的唇角,低声道:“看着阿芜,便无师自通。” 这个答案出乎阿芜意料之外。 她呆了好一会。 亓晏,这样厉害的吗 随后阿芜想起,与长宁一起回来时,她似乎也发出过相同的感慨。这样的厉害,要走过多少长路迢迢c见过多少山川才能有此番蜕变。 亓晏便与阿芜讲。 讲塞北的冰天雪地,他从一个无名小卒做起,与北面的大卮国从不息的战火打到几年不见兵戎,如今大卮换了人当皇帝,还派了人在东都转悠。刀光剑影在平淡的叙述中一概而过,后来便是东都的事,实则上不比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要轻松,朝堂即无刀剑的战场,败则一样死无全尸。只不过亓晏只挑拣了有趣又松快的事讲与阿芜听。 阿芜早些时候在长宁那听过近似的答案,可阿芜还是听得无比认真,这些往事由亓晏口中说出给阿芜的感觉全然不同。 “亓晏,是大英雄。” “谁与你说的?” “我自己觉得。” 亓晏笑了:“多年来我所行一切皆有私心,功不至配称‘英雄’二字。”这一点他从来有自知之明,也不屑粉饰自己所做所为。从世子到小兵,再为将,再为王,一步步不过都是为了复仇。 十年前先皇派暗卫杀害越王府上下,后一把火连带越王府付之一炬,害他中毒断腿。血海深仇,亓晏便同样回报给宋家人。老的小的,他见到的各个都是心胸险恶锱铢必较之人,于是死的死残的残,亓晏心中毫无愧意。最后放过了个尚且无辜的最小的,拿捏着小皇帝,让对方为自己亲写旨意,定了“容王”这一封号。他要宋家人亲自承认,容这天下唯一的王。 大仇得报,短暂的快意过后是漫长的虚无。他站在山巅,目光所及处是广阔天地,但峰高险抖,他不可能再下山。 亓晏过得并不快乐。 “比起做天下大英雄,我更想做阿芜的男人。” << 随后再有不过是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的闲聊,可两人间的感情无疑在今夜后更加深切。 只不过听故事的结果便是阿芜得了一手臂的蚊子包。 亓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阿芜却说没事,连抓挠止痒的动作都不曾有。天色已晚,亓晏见阿芜的确如此坚持,便也随她,只让阿芜早些休息。 亓晏回来时长宁自然还未睡。长宁伺候亓晏梳洗时,方才那些阿芜未提及的委屈便通通进了亓晏耳里。 亓晏只眸色冷了冷,颔首示意他已明了。 亓晏的狠厉不在于他对政敌残忍的刑罚手段,而是他对人心欲望的洞悉。对方越在乎什么,越想要什么,亓晏便让他永远得不到。 哪怕谢氏闹得丑态毕露,他也不会见对方一眼。 长宁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嘴角跟着勾起笑容。随后又小心地与亓晏说起别的事。 “这几日大卮的使节有意无意往教坊那凑了许多次,您看——?” 亓晏摆了摆手:“让琴欢先不必出手,大卮若真藏了小心思,总不会什么都不做。” “行。我之后捎口信过去。” “谨慎些。”亓晏道,“老皇帝留给儿子的那群忠犬嗅觉可灵得很。当然,若是见着了,便直接砍了爪子吧。” 亓晏憎恶宋氏,而被当做恶犬驯养的皇帝暗卫,他有生之年一个也不会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