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蒼穹之東極霧雪》 正文 1.1-1 烈焰,衝天。猶如骴牙裂嘴的異獸,將原應濕潤的土地,化為乾涸的焦土。人心慌亂,四處奔逃,伴隨著驚恐,疑惑,步履倉惶,震天的殺戮與馬蹄聲,淹沒了此起彼落的哭聲。 少年一個踉蹌,跌坐在混著血淚與火焚的土地上,他想動,卻動不了,眸光全鎖在那佇立於烽火殺戮的身影上,怎麼也移不開。 那是張極為清麗美好的容顏,她穿著一身豔紅的飄飄蘿衫,就佇立在這場令人措手不及的紛亂中,銀色的月光映得她格外出塵,卻也形成更詭魅的幽暗。狂風捲起雲袖,只見她的手中擒著一柄長劍,魅暗的刀鋒在黑夜裡映出冷光,顯得吊詭又觸目驚心。 他屏息凝望著那抺身影與熊熊烈焰重重交錯,錯以為,她也化成了火,也錯以為,自己會被那烈焰吞噬,那烏黑的髮,狂舞在烈焰狂風裡,舞得讓人目炫神迷。 似是察覺了他的目光,冬雪微側了臉,看見那雙深如墨色的黑眸,就這麼死命的瞅著她,縱使那紛亂的奔逃的腳步與悲鳴不絕於耳,然他那猶帶著稚氣與淡漠的臉龐卻不見半分恐懼 她不禁移挪了腳步,直跺到他跟前,細看半晌後,柔聲低問,「你怎還不走?你家人呢?」 他看著冬雪,緩緩低吐,嗓音有著異於常人的平靜,也有著不似他年紀般的漠然,「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未料及這麼一句,冬雪愕然。微瞇了眼,看著他,剎時一絲驚愕閃過圓眸。 她竟是讀不出他半點心思。 微擰了眉,冬雪反覆思索。少年那句話,究竟是有意亦或無心?他的質問,讓那原有的戾氣化成了迷惘,向來冷靜無波的心口也漾起了波瀾。 為什麼,這麼做? 冬雪不明白,卻也未曾細想。唯一知曉的,就是來自太平宮那一道又一道的口喻,讓自己不得不一回又一回的,在這凡世間掀起洶湧紛爭的戰爭。 她從來不懷疑那些諭令,可現今被這少年一問,卻是被問得無話可答了。 輕扯唇畔,冬雪低聲回道,「不為什麼。奉命而已。你快走吧,這兒,不再是南國的領地了。」 「不為什麼?」少年笑了,緩緩起身,口吻輕蔑的,「原來神仙都是這麼做的?看來,神與魔,也不過一線之隔。」 一字一句,重擊了她的心口,恍若震天的擂鼓聲鳴,連腦子剎時也混沌了。冬雪怔看著他微顛著腳步,一拐一拐的隱沒在橘紅相間的火光裡。手中的昆吾劍,沈重得讓她幾近無法負荷。 原來,神仙都是這麼做的? 神與魔,也不過一線之隔。 冬雪低垂了首,眸心瞬也不瞬的,看著腳下焦黑煙哨的土地。 世人,都是這麼看待自己的吧? 名義為仙,居於九重天,但做的卻盡是屠殺生靈之事,這和魔有何不同? 不問原由,不容他人分說,無情得就如同手中這把昆吾劍,鋒冷而殘酷。所經之處,戰火遍野,生靈塗炭,焦土一片,就似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禍害瘟神。冬雪緩緩舉起掌心,細看著,似看見了一張又一張無辜至極的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些,還是嗷嗷待哺,方方出世,還來不及看見天地萬物的孩子。 天界裡,每個神仙都說她無情冷面,連骨子裡的血都是涼的。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早已忘卻了,自己原該是什麼模樣?輕握掌心,冬雪仰首,看見了漫天紅光與升飛的狼煙,那原有的憐憫似也與火光一併殆盡。不過瞬眼之間,她又斂去眸中原有的悲憫,面容隨之冷洌。 還有未完的事,怎能被那不知名的少年一句無心話給震懾耽擱了? ================================== 天已明。 在初起的朝陽裡,劍身映出長長的銀光,晃悠間,也看見了隱隱乾涸的鮮血。他瞪大了黑瞳,看見了自己踉蹌身形,似又見到了往日的歡愉慶典。 喧嘩的大殿裡,有著盈盈笑語,有著豪氣干雲,絲絲的笙竹若迴盪著,那是他苦思譜成,只為呈獻予以心中唯一的良君的扶犁曲,屬於故國永恆的仙樂。 那一日,正是南王生辰。族中,最為英勇的武士們舞躍著矯健的身軀,寬闊的背脊淌下了晶瑩的汗水,手中舉起了鋒銳的長矛,口中吶喊著激奮人心的呼喊,全是為了慶賀著族人心中的明君。 沒有誰想過,良景不長。 萬般平和,百姓安居,這是眾人仰望企昐已久的太平盛世,卻是幽冥無息而至。突如其來的鋒火,漫延了整座南國。 深若泓潭的黑瞳凝視著高坐王者的神祗,只見他握緊著仍滴著鮮血的長劍,唇邊懸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帶著一絲輕蔑卻又夾雜了幾份嘆息。 「寧死不屈,是嗎?」中皇說道,打破了宛若萬世的孤寂,「喪國之犬,還裝什麼傲骨?」 他不語,僅感受那緩緩泊泊夜體延著臉龐彎延到他的眼窩,他不知曉,是血液模糊了視線?亦或是那嚎啕的哭音哀求讓自己再無力起身一搏? 緊抿薄唇,耳邊卻仍有著隱隱的格格聲響,透過濡濕的髮,眸中盡是那一張張熟悉不過的臉龐:老少,婦孺,方能行的,襁褓中的。 他們何其無辜,飽受這場人禍?他能想像接下來的是何等景像,可如今,他亦自身難保。 他向來戰無不勝,連蔓渠之首都得敬畏他三分,可現下竟是無能為力的望著那一張張驚恐又扭曲的臉,淚如泉,似江滔洶湧,似海流奔馳。 刑天闔眼,隱隱之中,彷彿聽見絲絲話語,要他逃出一條生路,像是知道他的不甘,無奈與不願,強悍成了笑柄,敢為成了虛無。 他得振作起來。 披著浴血的戰袍,明白自己再無生機,他猛然睜開目光,鎖在三尺之遙的長軀。密密的鐵鍊纏出了交錯的網,企圖翻了英武的軀體,仍是咬牙不屈,「蚩尤」 還來不及未完的字句,連錯愕都不及,他瞪大了眸心,感受到僅屬於肉體的溫熱如江濤渲洩而出。那一瞬間,他似見著臨別前那張沈默卻微笑的容顏,連喚她的名此時成了奢望。 他與她之間,再來不及說了。 她向來不是多言的女子,就算鋒火已至,仍是連一句話也不願多說。這世間,唯有她知他,明知此去已是訣別,她仍是無聲,但他仍是看見了懸眶的淚,即便不曾落下。 他伸出了指,拂去那絲苦澀。 「去吧。」她說,唇畔噙笑,「我在單山等你。」 薄唇勉強勾笑,「去吧」二字對她何其沈重!因為她明白這一戰,再無生機,不管對他或對她而言。 「亡國之奴,逞什麼英雄?」劍身一晃而下,斬去了連著血脈的首級。 鮮血翻躍至他的頸項,眸心睇向那叵測的笑意,他看見了自己的嘎然而止的生息,似流逝的雲,似覆月天的幔,錯覺裡,他以為自己見到了記憶裡的赤水,那樣的清澈透明,滋潤了他的心肺,撫慰了荒蕪的大地。 她會等,等在單山之上。 「蚩尤已死,豈能獨留刑天?」 他似又聽見那嘲諷的涼音。 蚩尤,死了。國,滅了。 黑瞳圓睜,絕望在眸心擴散,轟然的聲響撼動了天,震破了地,他再也尋不得自己的首級。 瞬間,風輕拂,拂過一脈綿延山脈,也拂過那滋生萬物的江流,放眼望去,綠意與焦土並存,隱隱中,似還聞得那煙哨氣味。冬雪冷眼旁觀,眼下一切,已遂西王母心願,然此番執令,卻是讓她思緒飄搖。 冬雪抿緊唇,反覆吐納。 這本就是天界之事,自己不過是奉令行事的女仙,又能有幾分能耐可左右上頭的心思?但眸光鎖在那無首的屍身上,莫名的竟有些鼻酸。 今兒是怎麼了?如此放縱心性? 「女仙。」 厚實的嗓音喚回她的神遊,但見一雙大掌遞過昆吾劍,劍身仍是光潔無瑕,亳不染塵。 她淡漠冷睇著眼前的男人。 他高大而魁梧,眼中有著勃勃野心,然面容仍帶著一絲雍容氣度。 天生的君王面相。 就算西王母不出手,只怕南國也難逃被軒轅吞噬的命運,這個男人,不會只滿足於小小的北荒之隅。唇畔輕扯淡笑,她剎時瞭解了,為何西王母會幫助這個男人,而捨棄了南王。 跟隨西王母數萬年之久,她太瞭解這位主子的心思。即便留予後世詬病議論,她也要放手一搏,求得一份留與凡界世人誦揚的大作為。她能夠為顧及自己口中所謂的大局,而無視南王的悲憫與博得人心,也能無視南國得來不易的富饒安樂。 「若非女仙相助,此番戰役,單憑軒轅國是無法如此輕易攻下南國。」中皇微笑,「在此,多謝女仙傾力相助。」 「中皇謝錯人了。」冬雪說道,「我不過是授命助你罷了,這份情,我代西王母收下便是。」 「女仙過謙了。」中皇仍是恭敬說道,「這三山六合,四海八荒,誰人不知掌劫女仙的?若非女仙,只怕這天下仍無法一統,分散不聚,亳無律法可言。現大業初成,這昆吾劍」 「西王母特別叮囑,這柄昆吾劍,乃度索山之神器。如今斬殺蚩尤與刑天,為讓天下人知曉中皇為天命之子,就留在這軒轅之丘吧!一來鎮懾蚩尤和刑天之魂魄,以保這三山六合之太平,二來以杜絕悠悠眾口,讓南國遺族順服軒轅之國。」眸光冷洌的,她注視著中皇,「還望中皇大氣大度,不以各部族過往之事對南國人民苛責相待,這一點,你可信服?」 「西王母與女仙教誨,中皇必定遵守。」中皇深深一揖,「此次平定四海,全仰仗西王母指點與女仙柤助,如今,更將此聖物贈予軒轅國,只為求萬年太平,中皇必將此神器高懸宮中,以為敬奉,視做警愓,也必定遵守太平宮之聖命。」, 「如此甚好。」冬雪微仰臻首,仙迍飛升,冷冷的嗓音在空中盤旋淡道,「望中皇勿忘今日所言,這一字一句,我會上達太平宮。倘有違背,我必降禍軒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 五百年後。 日月星辰,一如往昔。細細塵沙,乘著風,拂過幽幽長廊,掠過層層宮幃,悄然的躍過窗,落在和闐玉石雕砌的石板上。石板上,有月,有沙,有寂寂的長影。 纖細的影,似禁不起荒地裡徹骨的寒風,微微輕顫著,那雙眸,停留在泛著銀光的玉石上。 風,揚起了紗帳,吹動了她心上的一隅,勾起了亙古的記憶。如那數十盞的宮燈,禁不起風掠,晃動了嬴弱的苗火,再禁不得的,化成了一縷輕烟,隨著已滅的火光,空氣裡,摻雜了些許焦油的氣味。 嗚咽的風聲,像是故鄉的笛音,也像心碎的悲鳴,低吟著,歌誦著,像極了昔日歡慶南王生辰的下謀音律,又像是那遠去的故鄉人們的哀鳴。 太鮮明了,這記憶。它就像大漠中突兀的綠洲,似真似幻,在滿室的月華裡,她似又見到昔日那抺深刻的影,身影,如昔。 如月的鎧甲,熨貼在結實賁張的軀體上,蘊藏了足以撼動江山的力量。 她愛的,卻是他那兩道如劍的眉,如星生輝的眼。 他的眉,有著張狂與霸氣,黝黑的眸心似潭。她極愛看他的眼,其中盛著傲氣,更有著熱血男兒的豪情,他的唇畔,總噙著極淡的笑,低沈的嗓音,有著如酒般薰人的醉意。 然,都過去了,就為了那突如其來戰爭。 姝雁環視四周。奢華而冰涼,就像腳下的玉石,僅有的只是潤澤,亳無人性的溫度。 這兒曾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而今卻是疏離得陌生,曾有的殺戮明明真實的存在,而今看來卻像是場夢。沒有屍橫遍野的軀體,更沒有染紅了赤水的滔滔鮮血,也沒有那無助的哭泣。 這兒只留下她,獨活。 姝雁抿著唇,想起了這昧藥草。麻木而不仁,氣血兩虛,像極了此時的自己。她何曾不知中皇將自己幽閉此處的用意? 若非她有著與上蒼共同的言語,預知著國家的盛與衰,作物的興與傾,君王的良與昏,中皇豈會留下?因為如此,她有著似是而非的身份,成了中皇派遣駐守下都,掌管帝宮大卜的女官。 在天與地的隔閡裡,她連追隨族人而去的能力也無。看似空無一人的寢殿裡,儘是一雙雙唯恐她命喪的眼,盯得死緊。 拂帳而起,玉足沾上了和闐玉砌成的石板,響起了清亮的鈴聲,她瞪著足踝上的銀鈴,眸裡有著嫌惡。不過瞬眼剎那,佇守門外的侍女們紛紛入內,空寂清冷的屋內有了些許人氣。 「大卜?怎不安寢?」領首的召雲輕問,口吻謙恭而卑微,態度倨傲而怠慢。 瞳眸鎖在召雲臉上,她深看著那張熟悉不過的面容,唇畔勾了笑,帶著涼意,她如此費心的派遣為數眾多的婢女來到欽天宮,不知情的無不讚嘆其大度雍容,善待故人,知情的莫不痛恨其心可誅。 名為服侍,實為看守,南國消亡之後,中皇留下部份南國高官,不過為了成就他口中所謂的仁政與愛民。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只因她的身份。 一如她預知了自己的戀人,會死在他的劍下,亦如她早知了家國將滅,卻始終無法對南帝吐實。她承認了自已的懦弱無能,然死去的帝君卻未曾責備過,僅以帶著鮮血的指,撫過她的頰,淡笑無語。 那一刻,姝雁明白,他早已知曉一切。 面對姝雁的沈默,召雲纖手一揮,退去一干婢女,帶走了溫暖的體溫與吐納,過大的寢殿再度落入了幽冷的空洞裡。 「沒事,只是作了夢。」姝雁輕笑,仍是看著召雲。 「夢見什麼?」字字句句皆是小心,召雲細看著,卻都窺不得她的喜怒。 姝雁仰望,望進了窗外如刀的月。 那尖銳若兵將手中的彎刀,同樣閃著銀光,清冷得讓人直打哆嗦。唯一不同的,是她可以藉著那似霧的月光,描繪出心中戀人的模樣,而那些兵將手中的彎刀,卻是帶走了無辜的生靈。 「看出什麼了嗎?」召雲又問,似生怕自己遺漏了什麼,又似在挑釁她此時的無助狼狽,「今兒的月,很奇特,不是嗎?勾得像彎刀似的,就不知道妳看見的,是什麼模樣?」 聞言,她慢慢回過臻首,看著笑意盈盈的召雲,緩緩跺至她面前,口吻淡淡的,「我看見了許多,妳呢?」 召雲望著那清麗如昔卻是詭笑森冷的容顏,足下的玉石透出了亙古千年,萬年玄冰般的寒意,隔著精緻的絲履,竄進足裡,竄進了四肢百骸,凍透了五臟六肺,經血脈絡,卻是一字也無。 「召雲,告訴我,妳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悄然挪移,姝雁挽著她的纖臂,吐氣如蘭的,「我聽見了,有人在哭,哭著說,他的頭,不見了找了幾十年,幾百年,仍是找不著妳細聽聽?」 纖頸僵直,召雲愣望著似笑非笑的姝雁,沒來由的恐懼似那撲朔迷離的魍魎,在已然空茫的腦海勾畫出吊詭莫名的氛圍,冷汗若雨,自秀美的額際滑落,延著頰,順著頸,濕透衣襟。 冰涼的指尖輕覆在微顫的臉龐,姝雁不禁伸手捧著她的頰,含笑低問,「妳怎麼了?天涼得很,怎麼一身汗?別是怕故人來找妳吧?」 感受了她指間的涼意,召雲反覆深吸吐納,原有的驚恐隨著沙塵消弭,取而代之的,是輕蔑的笑音。 「怕?就為了那不成氣候的主君?別忘了,現在是中皇的天下,而妳,只是苟延殘喘的螻蟻,更別談那早已作古,打入賊寇意圖叛變之流的蚩尤與刑天。」 「中皇的天下?賊寇意圖叛變之流?」雪白的柔荑順著她的頰,滑至她     圓潤的雙肩,化成了利爪,深深的,尖銳的,崁入了她的肌理,緊扣著她的血肉,嗓音仍是溫婉如歌,「再告訴我一次,誰是賊寇?」 面對那無形的憤怒,召雲僅是淡淡的,「勝者王,敗者寇,這是亙古不變的法則。六萬年了,中皇已然成天地至正至高的君主,一統四海,萬民臣服歸心,唯天的王理天理。試想過往數萬年前,南王在位,這四海之內可曾有過如此昇平?姐姐,聽召雲一句勸,妳何苦還沈緬在南國舊夢裡?」 勝者王?敗者寇?她心頭一絞,斂去了殘存的淡笑。 召雲說的,自己豈有不知的?那接二連三的敗仗,摧殘了家園,焦融了土地,仁慈的南王不願人民飽受艱苦,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至遙遠陌生的南海之境,卻仍是逃不過戰火的逼迫,也因為如此,她失去了生生世世唯一摯愛的人。 憶及過往,她收緊了掌心的力道,纖纖指尖更加深了力道,緊搯著召雲臂骨,一如藤蔓尋得了依附,貪婪的攀緊了巨樹,絲絲血水染紅了如雪的掌,浸透了紫色蘿衣。 溫暖的血水,順著晧腕亦染紅了她的衣袖,像極了,故鄉遍地盛開的紅花。 「天地至正至高的君王?王道?天理?」她笑了,極美,極豔,潛埋的妖氣隱隱染現,姝雁輕笑,「我會告訴妳,什麼叫做神,什麼叫做妖,什麼叫做獸。而究竟是誰,才是王道,天理。」 杏眸圓睜,翻掏體內的騷動,召雲不覺緊擰了眉心,扭曲了容顏。 撕心裂肺的痛楚,沿著經血脈絡,直達四肢百骸,那纖細如葱的指,似蔓。 穿透了她的心,揪扯著她的肺,擰痛了血肉,似饗饜不足的獸,嗅得了血氣的芬芳,一步步的,戲弄著手中的獵物。 櫻唇微顫,額上的汗更甚了,喉間格格亂響,她望著已然陌生的姝雁。 溫婉的玉容有如足下的玉石般了無生息,宛若赤水的眸心掀起了巨濤,映著的,是自己慘憺蒼白的形貌。 姝雁,向來不是如此殘酷的女人。她是風,是羽,是雲霞霧靄凝結而成的女體,生於赤水之畔,長於蒼蓊鬱林之間,在日月星辰的孕育裡,在天地靈氣的雲夢間,長風秋雁,振翅高飛。 她的聰慧靈動,連南王都為之一震。 日昇,月落,星起,風揚,一如南王所料,她修煉成小小仙姬,擁有美麗如水的清靈,嬝娜如柳的纖細,在灑滿了銀光的大殿上卜筮起舞,似緞的青絲,閃著眩目的光芒,一如那秋雁展開的翼。 沈沈的天裡,有似盤的月,瀲瀲的水波上,有著泛紋的光,浸沐在一色皎白裡,她有著魄人的瑰麗。 那是她記憶裡的姝雁,她欽羡的看著那日復一日的美好,卻也相同在煎蝕著逐漸灰敗的內心。 「姝姝雁」召雲忍痛低喚,只為喚起她些許的念顧。 熟稔的嗓音,喚著她的名,卻喚不回過去的點點滴滴,殷紅的色澤,染滿了她的水袖,染了雪白的裙裾,也染了一片片光澤無暇的玉石。 「妳的王,怎不來救妳?」姝雁挨近了她的耳畔,悄然低吟,伴著笑音,「自詡為上天命定的人,怎忍心看著子民受苦?又怎忍心痛下殺手,誅殺了自己的手足?塗炭了無辜的生靈?」 召雲無力閤上雙眼,一字一句的,「為天下一統,總有兩難之時!南王之錯,錯在放任戰神應戰,刑天之錯,錯在不該企圖為戰神平反,這一切,於中皇眼裡,均是謀反叛變之舉。」 「同是南國人啊,」纖纖的指,揉捏著細細的血脈,清澈如水的眸,看不出嗔怒亦或悲哀,「妳怎捨得讓南國化成了虛無?」 南國輕拂林間的清洌,滔滔流水滋潤大地的故鄉,日昇正午,市集裡有著熙攘的人群,有著呼喊的叫賣,繁華又富足,安樂又美好的日子。耳畔似仍聽見那歡愉的歌聲,鼻間似仍嗅得五穀的芬芳。 然,都過去了,過去了召雲閤上了眼,乾啞的嗓音迸出無力的笑聲,「南國,又為我做過了什麼?」 聞言,姝雁抿唇,眉心擰起了不解的質問,掌心不由得鬆了下來。 「妳告訴我,南國,可曾為我做過什麼?」召雲猛吸了口氣,仍是氣喘噓噓的,「妳不是我,妳怎會懂得!在妳接受了眾人的敬仰,受到南王器重的同時,我是什麼?一個影子?一個小小的跟班?與眾神同受百姓仰望的妳,怎了解我似妖非妖,似獸非獸的痛苦?在南國,幾千年過去了,我永遠只是一個人們口中成不了氣候的小妖,妳永遠不知道始終跟隨著妳的腳步的我有多麼恨妳,就像南王,永遠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 嗓音,很輕,卻有著濃烈的顫抖,卻像是深鑿的刻痕,狠狠的刻在姝雁的心版上。 若非她的點醒,只怕自己永遠也想不透。 自南國滅後,自己一直尋不得召雲的下落,心死之際,錯以為召雲亦成了一縷芳魂。直到自己被迫入了欽天宮,才見到了故人。 她凝望著眼前仙袂飄飄的召雲,似故人,卻又非故人。 她並不是如自己所想像中,那小小單純,可人貼心的雀鳥,而是渴求貪婪,想飛昇成仙的妖魔,在得不到南王的垂青後,尋求了中皇庇護,有了完整的形貌。 翠黛的眉,如花的容顏與纖巧的姿態,更是軒轅之國的執法者。 執著著黃朝的律法,面對過去的同為南國的子民,召雲更是不留情面,那份殷實盡心,任誰都看得出,她真的是唯中皇是從,虔誠又謙卑,恭謹又忠誠。 結結實實的反叛。 「忘了告訴妳。」淺淺的,如花的笑意自唇畔漾起,顧不得著貫穿軀體的痛楚,她一步步的貼近姝雁傾身說道,「並不是所有南國人,都如妳這般忠心不貳。」 巨大的石,投入了已然掀波的湖,血色自芳頰褪去,芳心隨之深沈,姝雁直視著她的瞳,幽黯的眸心透露了不解與疑惑。 她說了什麼?還有誰?還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還有什麼比召雲的背叛更讓自己心痛的?排山倒海的疑問湧至心口,姝雁怔了。 面對那張瞬時迷惑的容顏,召雲雙手一攀,瞬然抽出攀附肺腑的皓腕,飛濺的鮮血灑在兩人的頰上,衣上,像昔日殺戮殘破的戰場,通綠的玉板上,凝住了點點紅花。 淌血的掌心懸了空,姝雁剎時回了神,冷冷淡道,「如妳這般背主叛國的人,有什麼話可信的?」 「是嗎?」蘿衫濕透,一袖淡紫被鮮血染成了帶黑的陰霾,召雲仍是帶笑,「妳的純真太過,姝雁。」 眸心膛大,她看著詭笑的召雲,混身不由得輕顫起來。喉間作痛,然面上仍神情俱無。 「妳以為,中皇是怎麼攻上羊頭山和郎公城?又怎麼輕易攻破了南麓和上扶的防線?如妳所想,蚩尤和刑天是何等大將?有了他們,足以抵禦萬兵,為了南國,他們連命都可以不要,但別忘了,不是每個南國人都能像他們一樣視死如歸,也不是每個南國人甘心安於現狀!若沒有縝密的計劃與內應,中皇也攻不下南國!」言及此,召雲狂笑,「備受南王眷顧的妳,現下也只能死守在這處欽天宫裡,即便地老天荒,妳怎麼個不情願,如今卻也是中皇的子民!這和我有什麼兩樣?姝雁,妳何其可悲!」 字字句句宛若雷殛,那殘留的一絲餘力,在她的嘲諷下蕩然無存。但,她怎可在如此的女子前俯首稱臣?怎能在如此的女子前,將自己的無助全然攤開?在堅時了近百年的時間裡,她從未忘記主君臨死前溫暖而諒解的目光,也未曾忘記刑天的死,這漫長的年月裡,自己是如何渡過的? 行屍走肉,連求死都不能。 「妳說這些,有何意義?」嗓音幽遠,姝雁神色淡漠,「忠而罷,不忠也罷。就算南王已死,南國已滅,妳豈能抺去自己身為南國人的身份?妳能抺去自己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就算如今的妳手執黃朝律法,世人盲從,卻也洗不掉妳滿身罪孽的事實。」 「那又如何?」召雲微微一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連上天都允了這場戰爭,單憑蚩尤與刑天就免了這場劫禍?姐姐真是好痴心。」 召雲緩步輕移,行至姝雁跟前,眼梢帶笑,「中皇會留下妳的原因,妳我都明白。姐姐,別怪召雲沒把話挑明,妳如此冰雪聰明,該怎麼順著主子,就該怎麼順著。什麼該說該做,更用不著妹妹點醒妳。好歹過去,咱們也是姐妹相稱,別說妹妹不幫襯著姐姐。」 語落,她輕哼轉身,方移了二三步,又回首淡笑,。「對了,召雲從不知道姐姐發起狠來,連人都敢殺,如此看來,姐姐過去可是假扮柔弱了?妹妹我可得小心點,否則那天丟了小命,怎麼個死法都不知道。」 姝雁僵直著頸項,看著那行出寢殿的身影,待門閤上,頓時跌坐在地,淚水滾落下來。 召雲說的,究竟有幾分真假? 真如她所言,以蚩尤與刑天二人的威名與殺伐決斷,中皇不可能勢如破竹般的攻破南麓與朗公城,直搗南國之境,若非有人相助,上天命定,南國如何能亡? 胸口似是被掏了空,她直視著深沈的夜色,寒意襲上四肢百骸。 南國人,滅了南國?月兒彎彎,彎似刀。 這世上,還有誰真能信的? 緩緩抬首,她似又看見那失了首級的魁梧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3 「宰女大人,妳真該懲治那個大卜女官。」侍女寛下召雲殘破帶血的蘿衫,口中哼道,「不是奴婢嘴碎,她那輕蔑的態度,真是枉費了大人您的用心良苦,也不細想想,若不是大人您慈悲,在中皇面前為她說了多少好話,她還能舒舒服服的坐在欽天宮裡,做著那份女官?依奴婢淺見,大人您若不好好懲治她,滅滅她的威風,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呢?」 半似叨唸半似挑撥的字句,召雲僅是抿口不語,眸光落在那染得一片緋紅的衣袖,竟是無方才那擰心的痛楚,唯有的,只有那如遊絲般的作疼。 「哎呀!我還是命人請瘍醫令吧!傷口太深了,何況大人妳失血太多,臉色不好!萬一明日中皇召見,看著妳一臉蒼白,這可怎麼好?」侍女見那尤如碗大的傷口,鮮血仍緩緩泊出,急急的將手中的長衣摀住傷口,「來人,誰去傳」。 召雲淡道,「不妨事,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將櫃子裡的傷藥拿來敷上就好,犯不著勞師動眾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造作什麼,一點小事就像要翻騰鬧上一鬧。」 「大人,這傷口太深,只怕單敷藥料是不妥的」 小侍女依舊嘮嘮叨叨的,召雲眸光斜睨,一旁的舟兒勃然怒道,「大人說不妨事就是不妨事!這兒幾時輪得到妳發號施令的?」 未料及舟兒的怒火,侍女頓時禁了聲,急急的伏地說道,「奴婢知錯了,求大人和姐姐息怒,奴婢這就取傷藥去。」 未再聽得一句斥責,小宮娥誠惶誠恐的起身行至藥櫃取來了傷藥,舟兒接過了手,隨即為召雲敷上,層層密密包裹。召雲娥眉緊擰,細想著方才與姝雁於欽天宮裡的一字一句。 背君叛國 好個姝雁!眼前這個世道了,還能一副冷倨的樣子!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她輕咬著唇,仰起螓首,看著眼下擁有的一切。 雄偉的宮宇,華美的綾蘿,前呼後擁的侍女們,此刻的自己,可是過去曾有過的?在南國,這些全是妄想,是痴夢,沒有中皇的恩賜與青眼,單憑自己的努力,怎能有著今日? 於南國,她只能看望著,冀昐著,仁慈的南王能見著她的小小身影,看見她的用心,然就像滔滔的赤水,日復一日,歲歲年年,她仍舊只是姝雁背後的影子。昔日的熬煎歲月,唯有自已可知,就算以姐妹相稱的姝雁,也無法知曉自己的苦處。 淚自眼角滑至頰上,召雲輕吁長氣。 沒有退路。 在初見中皇之時,自己就已明白,在選擇投靠軒轅後,這盤棋局再無可轉寰的餘地。她自知曉自己在餘存的族人眼中是什麼樣的角色,也知道這宮牆內,中皇人馬怎麼評價自己的。 然那又如何?握有實權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其他的,她可以完全不在乎。眸心怔看著那跳躍如星的燭火,隱約中,像又見著了姝雁方才那如天上月清冷目光。同是南國人啊 這句話,自姝雁口中吐出,竟是如此悲涼苦澀,讓她封閉的心口似是裂了道細縫,挖掘了最不可碰的痛處。 就因為她是姝雁,心中那個坎兒才會過不去? 「宰女大人,敷了傷藥,感覺可好些?」看著透過層層纏布滲出的血水,舟兒忍不住擰眉,「我瞧這大卜女官平時看起來挺平和的,怎麼一下手就重成這樣?別說宰女大人平日待她客氣,就深怕那裡不周全,在中皇面前也是替她說盡好話,也該想想同是故人,下手這般不知輕重,萬一大人妳有個閃失,她心裡會好過嗎?」 聽聞這般話,召雲心口又是一刺——同是故人? 姝雁仍當她是故人嗎?自己心裡,還當她是昔日相稱的姐妹嗎? 唇畔勾起極淺極涼的笑意,隨手捻熄了案上那過明亮的燭火,她淡道,「遣去炎洲隘口的人可回來了?」 「還沒有。」舟兒回道,「大人您交待的,奴婢都派出去了。但各禁門門衞均回報,霧海大人尚未進城。只怕還在隘口吧?」 召雲無語,眉心卻是擰了起來——這未免也太久了! 凝望著嬝嬝餘煙,嗓音出奇的平淡,「吩咐下去,霧海一進城門,就叫他來見我。」 「是。」伏地應答,舟兒半伏著身子退出內堂。 一片靜悄。 她半回螓首,不經意又望進窗外那勾著天際的月彎,清冷得就像是,蚩尤昔日手中執著的那把彎刀,鋒利得猶如刑天手中那把長斧。 夜,很深。 如緞般的黑幕,只有幾許星子熠熠閃爍。風拂過樹梢,發出如歌的沙沙聲響,像是莫名的悲鳴,偶爾還帶著林中夜鷫的啼聲,月華璀燦。 月,很彎,尖銳的月牙,勾勒在沈沈的天際,似刀,而刀上,泛著無情森冷的光。它的光,映在虛無飄渺的塵世,映在遼闊無邊的大地,映照著這片寂靜的叢林。 已呈緔舊的布巾緩緩輕拭著利斧,黝黑的眸心細看著,像是端詳鋒刃是否有什麼缺憾。腳邊的火堆蹦出了些許火星,有著霹啪之聲,灩灩的紅光,映在他的臉上。許是端詳了太久,他忍不住扳了扳頸項,還來不及輕吁長氣,換來了背後一陣數落聲。 「是要講多少次?別這樣扳頸子!」慍怒的粗嗓半是咆哮的,「你是嫌頭斷了一次還不夠?」 刑天啞然,乖乖的二隻大掌將腦勺扶了扶,又重新磨拭起斧刃來。 「別以為不說話就可以少挨點罵!」巫槐瞪著他,「以為自己還是當初衝鋒陷陣的大將軍吶?若不是你好運,恰恰我躲在草堆裡,若不是你好運,偏我會著旁門左道的醫術,你這傢伙」 「你這傢伙早就隨塵土給埋了,塵歸塵,土歸土,啥事也別想做。」不待他數落完,刑天拉長了嗓說道,「你已經說了幾百年了,能不能換點新的?」 巫槐瞪著他,涼涼說道,「換了新的,你就可以不扳頸子?」 刑天啞然,只得陪笑著,「抱歉,讓你老人家老盯著我,真是過意不去,我會多留心自己,不去扳頸子。」 「抱什麼歉?留什麼心吶?」巫槐沒好氣的,「我能做的,也僅能是將你的首級與身軀接合,若真要痊癒,除了得有東海的玉石醴泉與西海的返生香做藥引子,還得取得那把昆吾劍為祭,要死不死的,那把昆吾劍又偏偏」 「又偏偏那把昆吾劍就放在以前咱們皇宮大院裡,森嚴戒備不說,還得先越過炎洲隘口與赤水。」他接道,「別忘了,火林山上多的是兇神惡煞的風生獸與火光獸。更別說,現下咱們等於是被拘在南海,何況那玉石醴泉位在昆侖之丘,歸西王母管轄。而返生香又得要有返生樹,山高路遠,又是軒轅領地。別想了。」 「但你這樣,能支持多久?」巫槐懶懶的丟了幾根柴枝,瞪著躍動的火,「話又說回來,青玄帝君究竟是怎麼想的,現下把蜚族給扯了進來,霧海又隻身在中皇麾下與召雲共事?我真被攪糊塗了。」 「帝君有他的用意吧?倘若讓霧海回到這兒,又能有什麼作為?豈不枉費了帝君費心教養與南王用心良苦?四御對南國照拂頗多,又有什麼可擔憂的?」薄唇咧出一抺朗笑,「不可否認,帝君待霧海與他人不同,霧海也的確有著過人本領,否則這幾百年來,怎可能贏得中皇信任?有子如此,你該感到萬幸,上天待你不薄。」 「抬舉太過!」巫槐呸了呸,「若真要計較,我只信四御。」 睇看著巫槐,刑天緩緩淡道,「知道的,說你是望兒更加長進,成龍成鳯,不知道的,說你嫉妒兒子,見不得兒子的本事比你強。」 「他那悶葫蘆似的個性,還有那邪裡邪氣的本事,真不知道像誰?」似是沒聽見那長長的諷刺,巫槐仍是咕咕噥噥說道,「他死去的娘單純得很,而我」 不待他發完牢騷,刑天說道,「咱們族裡,誰比得上巫老你的邪氣?否則怎盡會些旁門左道的功夫?只能說霧海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這邪氣是自然從你這兒來的,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同,他邪中帶有正氣,這自然是拜帝君之功了。」 「邪真帶有正氣?拜帝君之功?」巫槐瞪大了眼,「你這句話,我是該向你道謝,還是再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再砍一次,您老又得費神費心的再接一回,不累嗎?」 瞪著神態淡然的刑天,巫槐扁了扁嘴,隨即清咳粗嗓,「話說回來,咱們,僅存的除了這洞口裡的老小,能用能使的人,全派在外頭了。而你是族人唯一可信可依靠的,若不是你仍活著,又有幾人能留到今日?」 「您老人家太抬舉我了,」他停下了磨著利刃的手,目光直瞅著熊熊火光,「我沒有那麼大的本領。」 巫槐下意識的又丟了幾枝乾柴,「你若是仍為了南王與蚩尤的事,沒有人會怪你。若是為了姝雁,我只能說,五萬年都過了,你還不能再多等些時日?」 聞言,一股悶窒湧至喉間,似是有數千道的黑影,又像是無形的鬼魅直撲而來,刑天瞬時大咳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眼角也迸出了淚水,腦海中,閃將而過的是殘破的片段—— 鮮血染紅了宮中的絲縷,連風都帶著嗚咽的哭音,屍首成堆,向來光亮歡愉的宮城頓成一座墓穴,埋葬了南國的繁華與光榮,也埋葬了與他尤如手足,更勝手足的蚩尤,也憶起了那一抺清麗又淡笑的容顏。 「蚩尤已死,豈可獨留刑天?」 淡漠的嗓音猶言在耳。 「去吧!我在單山等你。」 悲涼的傾訴吐出了最薄弱的等待。 他想起了。那一身金黃的鎧甲,帶著如火的鮮血,卻是再也無法如過去一般頂天立地,原有的狂咳瞬時又成了乾嘔,嘔得面容紅漲,像連肝膽也要給嘔了出來。 「欸欸!你是要不要緊?別嚇老人家!」見他又是咳又是嘔,巫槐急得有些跳腳,「你又在想什麼?你每次想起什麼事都要這樣折騰一番!別說現下你無法和過去相比,就算你的頭沒被斬斷,我們也不想再經歷那段無人帶領,沒日沒夜,活得像鬼似的日子!」 那斷續的句子,字字刺心,刑天狂咳狂嘔,內心卻是笑起來,淚滑過了頰。 原來,自己還有淚他有何資格讓失了家國的族人信?有何資格讓他們依靠?自首級落身的那一刻,便覺得再無任何資格讓族人懷抱著希望。然讓他沒想到,是首級飛天後滾落到了赤水河畔,又讓當時躲在密密蘆草的巫槐給拾了去。 別說自己沒想到,只怕中皇也認為他早已命喪黃泉。為躲避中皇耳目,他過著見不得天日,宛如溝鼠的日子,過去的意氣風發,馳騁沙場,把酒言歡的情景像是一場美夢,美好得讓人心痛,遙遠得令人傷感。 大掌撫向頸項,感受那凹凸不平的傷疤,隱約的涼意穿透了掌心,就像昔日那把斬斷了血脈的刀身。 直至今日,他仍記得那短短剎那。 冰涼的鋒刃熨貼肌理,瞬間血脈崩斷的痛楚,望著自己,而非自己。 在巫槐接合了他的頭頸那段日子,他每日所以做的,僅是瞪視著幽黯的山壁,耳畔聆聽的,除了巫槐碎唸不斷的叮囑,更多的是族人偶然悲涼的嗚咽中不忘夾雜著些許的歡喜,他們對他的期待,渴昐。 更重要的,還有姝雁,他不曾忘過單山之約。 當巫槐告訴他,姝雁未死,卻是被軒轅國奉為欽天宮的大卜女官,心中的巨石才略微放下。既奉為大卜之位,證明中皇懼於她的死亡,更甚於她活著。她的存在對中皇來說是何等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她還是昔日南王欽點的女官,敬奉的祭天尊女。 現下存於軒轅境內的南國子民雖說少數,但以中皇的心思縝密,與其屠殺戮戮,不如留下不足為懼的百姓與這位祭天尊女,好為自已贏得些許名聲,好塞住那些遺族的嘴,無異是有利無弊。 「欸!你是怎麼了?」半晌都聽不見他一字一句,巫槐又是不安起來,「要不我替你看看?頸子又歪了嗎?還是那裡又不舒坦?」 「巫老,我沒事。」他氣喘不止的,「現在的我,豈有那麼容易死的?死了一次,連地府都不收,可見天要我活著。」 巫槐扯了扯唇畔,還未來得及安慰,卻又聽得刑天低喝,「出來。」 「哎呀?」俏俏黃影閃將出來,眨巴著大眼,「看來刑天哥哥沒主子想像中那麼慘嘛!還聽得見我來了。」 看著那半大不小的丫頭一蹦一蹦的,巫槐又是沒腦兒的一股火氣。 「死丫頭!都被妳那怪里怪氣的主子帶壞了!」巫槐怒罵,「他不正常就夠慘了,虧妳還是個女娃兒!卻也是沒正經!」 「老人家火氣還這麼大?」和風仍是一蹦一蹦的,挨近了巫槐,涎著笑臉撒嬌,「小心怒氣攻心,對身子不好喔!」 「天才方亮,妳一夜沒睡的奔了來,有什麼要緊事?」不理會巫槐的沒由來的斥責,刑天看著和風,「長話短說,怕妳主子沒法子等久。」 和風瞬了瞬眼,纖嗓輕咳,「主子說了,今早就要入關口了,若是朝上無礙,暫時不會傳訊回來,怕被有心人給留意了。」 聽得此訊,刑天與巫槐相視半晌,終究巫槐耐不住性子,「有心人?還能有誰?不就是那鬼不成鬼,妖不成妖的禍害?南國被害得還不夠慘嗎?」 「生氣對身體不好,巫老。」和風笑吟吟的轉首看著刑天,「主子就是怕你們是忖度怎會沒了消息,才會在入關前遣我過來,他向來做事都是精打細算的。這幾日軒轅中皇的眼線密麻得像絲似的,總得收著點兒。」 「精打細算?說得好似他是掐指神仙。」巫槐又是氣呼呼的,「不商量,也不見人,就光派妳來嚼舌根!」 聞言,和風不禁股起腮幫子,瞪著巫槐說道,「我飛了一夜,千辛萬苦,就為了傳話給你們。你老人家倒好,說我嚼舌根?虧我都很想念巫老的。」 「勞煩妳了。」刑天頜首微笑,「巫老是想兒子,偏兒子又不回來,光只叫妳傳話,心裡不舒服。」 「誰說我想兒子了?」巫老氣極,一把抓過刑天的衣襟,「你這臭小子,別說出這種奇奇怪怪的話來!」 「原來是這樣,那我會轉告主子的,就怕他也不得空,若沒猜錯,或許主子會出遠門一趟。」和風笑瞇了眼,隨即又面色一澟,「還有件事兒。這是我來時的路上瞧見的。方才飛來的路程上,有見著許多紅衣的人馬,這幾日若要出門,你們好歹別大喇喇的走出去,尤其刑天哥哥,你太醒目了。」 「紅衣的人馬?不是軒轅國的中皇禁軍」巫槐喃唸道。 「是召雲的紅翼軍。」和風說道,「之前主子有說過,近幾年,召雲不知從那兒聽來的消息,說刑天哥哥並未死去。只怕她是為了印證,才這麼費盡心思的,連自個兒的人馬都派出來了。」 「呵,你聽聽,到現在你還真值錢吶!人家這麼大費周章的,就為了想知道你死了沒有。嘖!」巫槐抽了抽鼻翼,哼哼說道。 「若召雲知道我活著,這消息也告訴了姝雁,可不好。別看她溫溫順順的,一旦觸怒了她,連蚩尤都拿她沒輒。」刑天撫著下頜說道。 「你告訴我,女人一旦發起瘋來,那個男人有辦法的?」巫槐看著和風,「丫頭,妳回去再探探召雲究竟知道了多少,倘若只是疑心,也就罷了,只怕細察起來,可就天翻地覆了。尤其是妳刑天哥哥的事,萬一中皇真知了妳刑天哥哥的還活著,可就沒救了。」 「這個自然。」和風說道。 「瞧吧!」巫槐眸光瞬了瞬,又順手扔了些柴枝,「她還真想把咱們都滅了!同樣是南國人」 「同是南國人又如何?反叛的並非只有召雲!」不耐巫槐的嘮叨,刑天說道,「南國朝中大臣,反叛的也不在少數,召雲只是其中之一!」 嗅得他話語中隱含的怒氣,巫槐只得閉了嘴。和風瞳眸瞟了瞟,「話我帶到了,沒事兒,我得走了。」 巫槐擺了擺手,算是送走了小客人,待和風沒了影,巫槐仰首望著破白的天,喃喃說道,「成了,咱們就一處活著,不成,咱們一處死。」 「我死了一次不夠,還得死二次?」刑天瞪著大眼,「只許活,不許死,每個人都一樣。」 巫槐默然無語,僅是望著眼前的火光。 那橘紅相間火焰,似是映出了,昔日那爭戰紛亂,屍首如山的倒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4 初乍而現的晨光,映得揚風的沙塵燦若有如此刻天際的朝陽。霧海微側了首,面上依舊冷峻,掌上的沙漏來回翻轉不知多少次了,神情愈是凝重起來。 「大人,已要入關口了。」荒泉說道,「不知大人要先回院府?還是先入宮?」 霧海未及回答,一道小小身影閃將竄入了車簾,快得讓那本是緊抿的薄唇勾起極淺,淺至讓人無法察覺的笑意。 「看在召雲大人連下三道急令的份兒上,只怕我不先入宮,她會派紅翼軍到院府押我吧?」他看著指上的小鶈雀說道。 荒泉聽了不覺思索起來,緩緩說道,「由此亦可知,召雲大人心急得比熱鍋螞蟻還慌。近些日子,朝上都傳出召雲大人對大人處理南國遺族頗有些意見,別怕是聽見了什麼。召雲大人疑心病極重,怕的是她在中皇面前莫名參了大人您莫須有的罪名,這可就難辦了。」 「她要防的人和事,可不止我這一椿。有些事,防不勝防。想要參我一本,也得看我要不要遂了她的心願。」霧海說道,「到了隘口,你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就算我想先回院府,只怕也沒得商量。」 「是。」 荒泉駕了一聲,車緩緩驅至關口,只見關口侍衞們似是天降甘霖似的露出燦笑。 「霧海大人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們的耳朵都要咶絮死了。」 荒泉濃眉一擰,口吻淡淡,「有什麼事好這麼緊張的!」 「召雲大人昨夜派了二回人馬來,直問霧海大人進關了沒有?紅翼軍這幾日也出出入入好幾回。大人再不回來,只怕這城門都要給拆了。」 門衞嘮嘮叨叨的,聽得荒泉心頭直泛笑,面上仍正色說道,「知道了。我會稟告我家大人,先至明硯閣見召雲大人的。辛苦你們了。」 門衞聽了似是鬆了口氣,哈腰含笑的目送著。荒泉輕吁長氣,輕聲說道,「大人」 「你知道該怎麼做。」淡漠的口吻說道。 「是。」 聽得二人對話,小鶈雀冷睇著面無表情的霧海。 「看什麼?還不下來?」 和風呿了呿,旋身一轉,淡黃衣衫轉出一抺身影,隨即跪坐在霧海面前,「大人。」 「動作太慢。」霧海收起沙漏,看著眼前滿是疲憊的小臉,仍無半點溫和神色。 和風微挑了眉,嘴上忍不住咕噥,「我可是飛了一夜,來來回回的。你倒好,坐車舒舒服服的」 「妳說什麼?」 「和風沒說什麼。」看著那張冰塊臉,她回想起方才回到炎洲隘口時,連巫老都說了,這個主子不正常。 他真的是不正常啊!簡直沒心沒肝又沒肺了,不正常到和他在一起,全天都得繃緊了神經,深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他,被派遣的差事多到做不完。 「話都帶到了?」霧海取出袖中的龍鱗匕,細細端詳後,隨即取出了絹布擦拭起來。 「帶到了。」和風說道,「另外,昨夜我回隘口時,瞧見了紅翼軍的人馬,四散在隘口附近,我瞧著是有些不妥,另交待了巫老和刑天哥哥,請他們這幾日行跡隱密些。」 聞言,霧海微頓了拭著匕首的絹布,目光瞬了瞬。 究竟是那裡出了問題?亦或,真是召雲疑心病過重? 方才城門關口的門衞也說了,紅翼軍來來回回出城幾次。 所言不虛。 冷眼觀看,在宮中這些年來,召雲在中皇面前可謂下了不少心血,加上不知從何時開始,朝上即流言不斷,南國刑天未死傳說甚嘯塵上。她如此大費周章的,連自己的禁衞都派了出去,倘若刑天未死,對中皇來說無疑仍是心頭大患。 何況,度索山的西王母向來是支持軒轅的,朗公城一役,全因西王母的干預介入,導致了南國消亡,蚩尤之死。然即便軒轅今時勢力穩固,傳聞昔日掌劫女仙在離開軒轅之時,也警告了中皇,一旦有了二心,她必降禍於斯,想必這也是中皇不敢妄動並善待昔日南國遺族,且不追討四散至炎洲隘口南國遺民的原因。 在軒轅這段時日,召雲對自己不可謂不提防,若非中皇器重與信任,只怕自己也難走到這一步。眼下得解決的,不只是那似是而非的傳聞,看來自己得在宮中多下點功夫,免得節外生枝。 見他若有所思,和風不覺也靜了下來,然身子仍是不安份的移來挪去。半刻不得安份,如果可以,她還真想回隘口,和巫老,和族人混在一起,總比和這個主子相處來得安然自在些。 至少,還有巫老可以鬥鬥嘴,和刑天哥哥撒撒嬌,日子逍遙自在多了,想飛那兒就飛那兒,誰還拘得住她? 「大人,明硯閣到了。」 「通報參見。」霧海收起匕首,隨即望著和風,「妳還在傻什麼?」 欸?和風瞪大了眸子,喃喃說道,「我也得進去嗎?」 「為何不?」他說道。 聞言,和風哭喪了臉,「大人,好歹對奴才發發善心。我都累一夜了,還沒睡呢!」 「回了院府,有得是妳吃妳睡的。」霧海說道,「上來。」 瞪看了霧海半晌,和風只得又轉了轉身,飛停在他的肩上,嘴上仍是咕噥個不停。 「閉嘴。」他低聲警告,隨即掀起簾子。 方行至院門,禁衞隨即拱手說道,「有勞大人趕來。我家大人等得可心焦了。請隨我等進來。」 霧海微微頷首,行經花蔭迴廊,來到一處雅緻不過的院落,垂吊的紫藤沾染了清晨的露珠,透著淡淡的香氣,偶有來回的侍女穿梭其中。 「請大人這兒稍坐。」一名茜衣蘿衫的侍女奉上茶盞,「我家大人說了,勞煩大人您未進府院就立馬請您過來。在這兒用早膳吧。」 「召雲大人客氣了。」霧海說道,「我不習慣用早膳的。」 「即是如此,這兒有些點心。若大人不嫌棄,請隨意用點罷。」 侍女微微服身,還未及告退,卻聽得身後一股涼涼的嗓音。 「天才方亮,如此清晨,有勞霧海大人了。」 霧海斜睨了一眼,只見召雲澟著面容,未及霧海開口,即冷冷說道,「憑你的能耐,我不相信你延至今日方歸。」 「這句話,我是該道謝?還是該謝罪?」 霧海取起茶盞,細聞茶香,召雲睇看著他氣定神閒的模樣,只見霧海不疾不徐的啜飲著茶,又逕自拈起一旁的點心餵食著肩上的雀鳥,完全沒要開口的打算。 直至許久,召雲帶著微慍的怒氣冷哼,「看來請大人入關後立即趕來明硯閣,是召雲不對了。」 聞言,霧海擱下了茶盞,僅是淡笑,「宰女大人言重,霧海只是舟車勞頓,未免有些疲累,這茶香聞著清香雅緻,正好讓我腦袋清醒些。相信大人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心生責怪。」 聽得那不緩不徐的口吻,召雲抿唇不言,她注視著神色自若,態度安然的霧海。 霧海,人如其名,似霧般難以捉摸,亦似海般深不可測。不可否認的,在他初進宮中上朝,自己的確有些輕看他了。初時,她以為霧海同是隨著爭戰而來的巴國人,然日子久了,心底的疑問就如他的名一樣,慢慢擴大。 縱然中皇廣攬天下英才,不忌身份地位,但能得到如此禮遇的人卻是屈指可數。 這來處不明,神出鬼沒,如迷團般的男子,一干大臣卻是所知甚少。疑心也罷,忌憚也罷,她不只一次派人調查過,卻是怎麼也尋不得一點乾坤來。 許是為博得中皇的信任,也或許是真想施展奇才,方入宮不久,霧海立即請纓願前往蔓渠山上最為惡名昭彰的蜚族進行遊說。這項請命引得□□眾臣抱著觀望嘲笑的態度,結果卻是出乎意料。 他不僅說服了蜚族之首臥籬,並將其領土納入版圖以示臣服,大大提高了中皇的威望。若腹中無丘壑,他怎敢冒然前行?這著險棋果真得到中皇垂青與極大的信任。 比如今日,自己不也是因為如此,費盡心力極欲拉攏他的幫襯?就因為掌中能握的,太空浮,太虛渺,心裡總感覺不踏實,表面上自己看似頗受中皇器重,實際上卻禁不得一點閃失。 若得了霧海這條臂膀,想這□□之上,便再無可擔憂。 「你該知道,雖說南國已滅萬年之久,但仍有頑強不屈的遺族,身為中皇臣子的我,豈能坐視?」見他仍不吐半字,召雲只得耐著性子,「如今太平盛世,三山c四海c五湖c六合c八荒c九州天下一統,若再興起干戈,實非百姓之福。」 聞言,霧海笑了,卻仍是閒散拈起一片梅糕,餵食著肩上的鶈雀,「宰女大人連回到院府仍心繫朝中大事,未免太過辛苦。如此用心,令霧海好生佩服。」 「少在我面前拉扯廢話。」心急切迫,召雲壓嗓怒道,「你探查的結果如何,最好據實以報,否則後果可不是你能承擔的。」 霧海略抬了眼,似笑非笑,「宰女大人現下是憑藉中皇口喻亦或出自私心來命令霧海?」 聽得那命令二字,召雲刷白了臉色,掌心沁出些許涼汗,嗓音微啞的,「你胡說什麼!你我均是朝中重臣,平起平坐。霧海大人扣了召雲這項罪名,實在擔不起,我只想知道,傳聞是否為真。」 「我本也相信宰女大人生性仍是慈悲柔軟的。但自大人派我去炎洲隘口探查南國流亡在外遺族下落,這每日快馬跑得比中皇手下還勤。我才進關不久,關口衞兵就急著催我上大人的明硯閣,也休怪我想成大人居心叵測。」霧海緩緩說道,「雖說大人如今效忠中皇,但總得留條路讓人走,不是嗎?」 她微瞇了眸,審視著眼前清癯爾雅的男子,「你這些話,聽起來倒像是向南國人討情?」 「我倒是覺得,大人殺生太過。」他拂袖擱下杯盞,「希望大人別忘了,中皇留下南國昔日女官,命任為大卜的用意是什麼,若我沒記錯,那位女官,還是大人過去極為親密,以姐妹相稱的故人。」 召雲心口一擰,來不及辯駁,又聽得他說道,「萬事總該留個余地,何況,現今天下已歸一統,四海昇平安樂,就算南國有遺族又如何了?他們不願接受招降,那是他們的事,幾萬年來,兩造相安無事,若宰女大人輕舉妄動,只怕討不了好,反而會壞了中皇的名聲。」 聞言,召雲心口略微平緩,只淺淺問道,「你可曾聽過刑天」 他看著召雲,「昔日郎公城與上扶一戰,何人不知刑天?大人這會兒提起這個死人做什麼?」 「傳言,刑天未死。」她說道,「朝上傳言已久,我不信你不知。」 「傳言,不過就是傳言。」他說道,「大人既知是傳言,又何必太認真?」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刑天的能耐。」召雲盤臂說道,「你說的或許對,兩造相安無事,我該留點余地。但若傳聞為真,那可就不能了。」 ,「活著又如何?死了又如何?」霧海輕笑,「大人急著召我入閣,就只為想確定這件事?」 她盯著霧海,眸光緊鎖在那雙深沈幽暗的黑瞳裡,「你至炎洲隘口,想必有探得這項消息。」 「依我說,請大人省省這點心。」霧海緩緩起身,「南國己沒,現今已是中皇天下,如妳說,三山六合c四海八荒c天下一統,若再興干戈,實非中皇所願。既是如此,霧海奉勸大人,大人也是南國人,真做絕了,別說犯了中皇大忌,只怕這天地也不容妳。」 「你的意思是,傳言是假的?」眸中盡是狐疑,召雲問道。 「天己亮,霧海想歇會兒了,大人負傷在身,應多休養生息,早日上朝,才是正道。謠言止於智者,希望這句話,可以讓宰女大人睡得香甜些,往後的日子也少殺生造孽。霧海告退。」 語落,他不待召雲開口送客,抽身而去。 召雲抿唇,看著那一身蒼碧衣裾的背影,喉際竟是隱隱作疼,額上也沁出了薄汗。這個男人,絕非同路人。方才他的避重就輕,迂迴反轉,全拿著中皇的份量將自己駁得無話可回。 看來,自己反而要小心為上,只怕這個男人非友即敵。廟堂之上,誰又是真能交心的?何況,至始至今,自己是何等角色,心裡總是有數的。 昔日曾與她共同謀划中皇攻打南國的眾臣們,早已盡散——承不住留在境內遺民們的目光的,心裡受煎熬的,受中皇忌憚猜測的。 唯有她,咬著牙,好不容易才熬至今日,怎能被一個初來乍到的男子給全盤接收? 「大人,您要回房休息嗎?臉色蒼白得很。」舟兒問道。 「不妨事。」召雲微閤了眼,「方才我有透露什麼端睨嗎?」 「大人指的是?」 輕揉兩鬢,召雲極感疲憊的,「舟兒,妳說說看,他怎會知道我負傷的?」 聞言,舟兒先是一愣,隨即勉強掙出一抺笑,「許是大人面上神色不好,亂矇矇上的,大人又何必多心呢?今日不上朝,回房好好歇息吧!我請廚房燉了碗好湯,大人多少喝一些,進點飲食,傷口也好得快些。」 聽著舟兒的話,召雲也不多言。 待回房內,寬下了外袍,她凝看著臂上層層的布條,滲出了幾許血花。 細看下去,似見到了那一抺血紅的雙眼,耳畔也隱隱有著哭音與哀嚎——今兒是怎麼了?怎麼老想到前朝舊事? 就因為姝雁? 想起那張亳無血色,唯有一雙眼似是染了血般的猙獰,那份惡,也似是滲進了骨髓,讓姝雁剎時變了個人。 「不知好歹!」掌心緊握,臂上的白布又滲出了微微的豔紅,召雲緊咬著牙,淚卻是滴了下來。 無關乎臂上的疼痛。 沒有顧忌是假的,沒有心虛也是假的。初始,她看著那一個個被圈禁的南國子民,心頭有著不忍,幾次都想向中皇求情。 然,回首望著那拾級不見頂的石階與巨大的身影,那份情,又被吞噬回心裡。 幾回下來,召雲明白了。 情,是假的,是會被物換星移給磨滅的。 就像那曾染了無數鮮血的玉石,如今誰又瞧得出,曾是橫屍遍野的戰場?百年下來,一代新人換舊人,□□之上,記得她是南國人的,又有幾何? 世道就是如此。弱者永遠只能仰首望著強者,求得一條生路,若錯失了一個機會,再也沒有翻身之處。當時的自己,若沒有這一層體悟,只怕不只淪為階下囚,宮中奴,更有可能小命不保。 沒有人會承認她的存在,就算是以姐妹相稱的姝雁,也不曾瞭解過她的苦處與無奈。 「大人?宰女大人?」 輕微的喚音拉回了召雲神遊思緒,她回首,只見舟兒微服著身子稟道,「大人可能累著了?或者,晚點兒舟兒再送早膳進來?」 「不用了,妳擱著吧!」召雲說道,「妳也折騰了一夜,下去,沒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許進來。」 舟兒答應了,隨即退出閤上房門。召雲倚著軟墊,無意間望進一窗的微光綠意,錯覺裡,像是霧海那一身蒼碧的衣衫。 如今看來,那個男人於己是無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5 顛顛簸簸,輪聲轆轆,霧海輕吁屏息,閉目不語。 和風盯看他半晌,只見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面容,仍是淡漠非常,似是方才什麼事全沒發生過。 回想起方才召雲咄咄逼人的神態,自家主子現下還能如此氣定神閒的休養生息,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再不吭點聲,和風覺得自己都要悶壞了。 她記得巫老曾說過,霧海幼時是極愛笑的,然現下看來根本不是如此,他這悶頭不說話的個性,難不成全年的話都窩在肚子裡?像刑天哥哥多好,什麼事全寫在臉上,能聽她咕嚕半天的說話也不煩膩,也任她撒嬌耍任性,大喜大怒大悲,這才是人活著的證明吧? 像霧海如此的個性,跟著的人簡直活受罪。替他賣命又得瞧著臉色,和風直覺得,當時真是腦袋不清楚,才會興沖沖的說要跟著出去,八成是炎洲待得太久,腦子被燒壞了。 一夜未眠,又經方才聽了不中聽的話,滿肚子的氣都要直衝腦門了。 和風忍不住低問了,「你怎會知道召雲受傷?」 霧海緩緩睜了眼,見一張小臉狐疑的盯著自己,隨即閤眼說道,「因為她面上神色不好,幾乎沒了血色。」 和風哼了哼,「就因為她面上神色不好?也許是心等你等到心焦了,夜不能寐。也可能是生病了,自然氣色不佳,這也未可知,怎能就斷定她是受傷了?」 「她身上沒熬藥的氣味,若是臥病,肯定會熬藥的,那氣味,不消停個三四日,散不了。」霧海說道,「夜不能寐,看她一身外衫,完全沒有向來端正的樣子,髮髻也未曾整理,肯定是一夜未眠。」 「即便如此,你又怎肯定她是負傷?我待了大半日,也沒嗅得她身上有傷藥的氣味啊。」和風說道,「別的我不敢肯定,但我鼻子可靈了。」 「妳沒嗅得她身上有若華木樨這昧香料的味道?」 若華木樨?和風瞪著他,「那是什麼破玩意兒?」 看著那張不怎麼信服的小臉,霧海冷睇,「那是為了掩飾傷藥難聞氣味的一種香料。整個軒轅□□,除了高官之外,誰用得起這昧香料的?」 「倘若真像大人您說的,召雲負傷,如今這□□裡,她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有誰能動她?」和風鼻心哼了哼,「難不成,是召雲觸怒了中皇,被懲戒了?」 「自然不是中皇。」霧海仍是閤眼說道,「只怕是咱們那位大卜女官。」 和風聽了,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大人可是頑笑話。咱們南國人,誰不知道姝雁姐姐心地最是溫柔平和的?連隻雀鳥小蟲都寶貝得很,怎可能傷了和她情同姐妹的召雲?」 聞言,霧海睜開了眼,看著和風,「人心難測。妳認為姝雁仍是過去的姝雁嗎?」 看著霧海,和風仍是說道,「就算大人您這麼說,我仍不會相信姝雁姐姐會傷人的。」 「妖,終究是妖。就算有了人形,斂去獸性,修道成仙,一旦為了自保亦或為了心之所愛,仍會反撲盡顯本性,妳我亦然。」霧海淡道,「即便我們有了十萬年的修行,然若失去了理智,魔由心生,我們仍是成了獸。人亦然。」 聽著他的話,和風目光瞬了瞬,緩緩說道,「即便如此,我始終相信人性本善。比如召雲,就算所有南國人都責備她,說她為了權勢殘暴至此,我仍寧可相信她對南國仍是有情感的。不論是妖,是獸,是仙,我們既是修了道行,更該謹守著天地之綱。」 「單純太過。」霧海冷哼。 「難不成都要像大人一樣,整日不知盤算什麼,老是陰森森的?」和風瞪著他,嘴上咕咕噥噥。 「妳說什麼?」濃眉一蹙,他盯著滿臉不以為然的和風。 「和風沒說什麼。」她正襟危坐的,忙忙的伏下了身子,然嘴上仍是說道,「大人,方才在明硯閣聽您對著召雲說別趕盡殺絕,留後路。難不成,你瞧出什麼了?」 「我只是點著她。現下,她雖不致輕舉妄動,但那想頭仍是有的。」 「中皇曾說過,現下太平,更該慈悲懷柔。召雲唯中皇之命是從,怎可能違逆中皇?」和風說道。 「我說了,妳會懂嗎?」 和風還來不及反駁,卻聽得荒泉說道,「大人,回院府了。」 望著那張不服氣的小臉,霧海仍是淡漠的,「到院府了,妳不是累了?還坐著做什麼?」 聽著那苛刻尖酸的言語,和風咕噥說道,「我怎麼會跟著你這種主子?我要告訴刑天哥哥,我要回南海去了!」 他睨眼盯著和風,濃眉半挑,唇畔有著極淺的笑意,卻是不發一語,那份笑,卻是笑得和風心口發涼,她不覺打了個哆嗦,嘴上囁囁嚅嚅,「和風告退,也請大人也早點歇息。」 語方落,和風急急的旋了身,又從簾子迍飛出去。 那急急啪啪的聲響,引得荒泉一陣詫異,「和風今日是怎麼了?來來回回全急驚風似的,我車都沒停駕好呢。」 「孩子性情。」 霧海微掀了布簾,直跺下車,微仰首,看著那高懸的三字。 ——翰青院。 這些年來,自己耗費了多少心血才掙得這處安身之所,這也就說明了,中皇對他的信任有幾分。 但,人心難測。 誰又知道,這份信任又能支持多久?如召雲那般的女人,尚且都如此驚顫的,深怕自己被除了去。即使自己立下大小功績,善變如中皇,誰又能得知他心裡真正所想? 狡詐人心,若不仔細琢磨,只怕一個閃神就成了誰的墊背。 「大人?想什麼呢?」荒泉問道。 「沒什麼。」他邁開步子,直入院內,「近三日,不見客。」 「大人?」荒泉看著面無表情的霧海。 霧海頓下腳步,面上有著若有似無的淺笑,「倘若中皇問起,就說我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1 五彩雀鳥盤旋淨澈的藍天,雲霞霧靄,金光燦燦,海天山脈綿延,卻是一脈蒼色,遠眺而望,但見一竿翠竹搖曳沙沙,軒轅之丘隱隱可見,黑水滔滔,眾河匯流。 掌心緩緩拂去霧靄,他凝視著凡界蒼生,這三山,四海,五湖,六合,八荒,九洲,是經歷了數千萬年才有的景像,同是天地孕育,卻也彼此相殺。大掌一攏,雲霧盡收,許久,他才開了口,「文豫。」 「天尊。」文豫揖了手。 「你說,這同根相殺,是本天尊的錯嗎?」元始天尊輕撫白冉,眸光仍鎖在這一脈蒼茫的雲霧裡,微蹙的眉似也擰入了莫名的無奈。 文豫默然,及至半晌才勉強笑道,「這征戰之事,全在九天掌劫女仙手中,文豫不敢妄自揣測。況且,這掌劫女仙現居西王母東海度索山,已歸西王母所管,文豫更無法得知這場戰事的前因後果了。天尊若什麼事都要歸咎於己身,未免太過苛責自己。」 「掌劫女仙?」天尊微側了臉,「我記得,她昔日是天妃娘娘底下的小仙姬,名喚冬雪,是嗎?」 「天尊好記性。是那名仙姬沒錯。」 「想不到昔日小小一名仙姬,如今竟是成了掌管殺伐爭戰的掌劫女仙?」天尊淡笑,「西王母可真會提拔人吶?」 文豫回道,「傳聞,這掌劫女仙過去在南荒天妃娘娘的翠瀓宮服侍,在決斷事情時,就有著殺伐冷面的評價,個性果斷,說一不二。天妃娘娘看出她聰慧冷靜的本質,悉心調教,在一次蟠桃會上,恰恰帶著這名小仙姬赴宴,被西王母看上了,就向天妃娘娘要了去,沒想過沒多少時候,竟破例升格為掌劫女仙。」 「你怎麼會知道得如此詳盡?」天尊笑了,「真沒想到,我玉京山這清微無極之境,也盛行這些風雨小道。」 「天尊說笑了。這些事情,我也是從別處聽來的。」文豫微微一笑,「若真要深究起來,只怕臣所知的,還不及這山門禁衞的一半呢。」 「你還知道些什麼?」天尊笑道,「這九重天上,眾神們都說,我這兒是不沾半分世俗塵氣,今日聽你這麼一說,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文豫笑而不語,此時一名小仙娥巍巍而近,行禮說道,「天尊,東極的青玄帝君來訪。」 天尊略怔,隨即淡笑,「的確是該來了。」 文豫抿唇不語,天尊斜睨了一眼,「看你的神情,你是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是吧?」 文豫作揖說道,「文豫不敢妄語。但這四海之事,文豫跟隨天尊許久,雖不敢說略知一二,但從微小之處,還是能忖度些許出來。」 聞言,天尊笑了,「看你的神情,只怕不是略知一二,而是猜著七八分了,又何必裝神弄鬼?」 語落,緩緩而行,文豫緊隨說道,「天尊早料到帝君會來到清微天?」 天尊輕嘆,「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會輕易步出妙巖宮。看來,這情況有些不妙啊?」 行進書房,但見一抺白衣長裾的身影,襯得那烏髮如墨,披在偉岸的背上,淡漠的面容有如三危冰雪,那一陌的雪白,似是半點塵氣與他全搆不上。但那雙帶著淡微碧色的眸子卻是仰首望著那盛燦如雪的白桃花,微風拂落了花雨,雪白花瓣落在他一身白衣之上。 聽得那輕微的腳步聲,青玄緩緩回過身子,微微作揖,「擾了天尊清修,在此先賠不是了。」 「無妨。」天尊說道,「這九重天上,我也悶得慌,倒每天昐著有客人,不怕你來,就怕你不進門。」 青玄輕扯唇畔淡笑,「天尊真是愛說笑,想來天尊已料到青玄的來意吧?若真要說了,只怕天尊想把我踢出這玉京山了。」 看著那俊秀爾雅的面容,天尊不覺以指揉了揉兩鬢,「軒轅與蒼梧的紛爭已過塵世數萬年之久,至今卻還鬧得天界不得安生。若不是為了這件事情,你怎會輕易踏出東極?想是你那徒兒告訴了你什麼。」 「即便霧海不說,我也不會坐視。」青玄端起茶盞,緩緩說道,「這凡界征戰,天下一統皆有定數。如今卻因著私心干預過甚,壞了規矩,天尊以為如何?」 天尊凝視著那淡漠如霜,不見喜怒的臉,不禁問道,「你也是這麼教霧海的?」 青玄略抬了眼,似笑非笑的,「若想明哲保身,最好的方法就是,永遠別讓別人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聞言,天尊輕嘆了,「青玄,此事若你也插了手,只怕這三山四海五湖六合八荒九洲不得安生,就連天界也將成了是非之地。這事,你可曾想過?」 「天尊的意思是,挑撥是非,同根相殺是情有可原?」青玄相視說道,「天尊開闢鴻蒙,生於太元之先,稟自然之氣,即便在數萬年前應了劫,仍道身長存。這天地律法,相生相息,最重要的,莫不過一個理字,但依我看來,現下卻不是如此。」 天尊凝視青玄半晌,不覺嘆了口氣,「你就是要我選邊站就是了。」 「我沒這麼說。」薄唇勾出極淺的笑意,「只是希望天尊別妨礙我就是。」 沈吟半晌,天尊斜睨了文豫,「你說呢?」 文豫失了笑,「這攸關天下的大事,天尊這麼一問,倒是問得文豫無話可答。」 「既然天尊無話可答,青玄就權當天尊是應允了。」青玄舉起杯盞,「這沾血殺生之事,就讓青玄一人承擔即可,天尊就別費神了。青玄在此先謝過天尊。」 以手支頷,天尊幽幽說道,「你這話說得倒輕巧,我聽得可很傷神啊。」 聞言,青玄笑了一揖,「這三山六合,四海八荒之事,天尊只管瞧著便好,橫豎鬧不上這清微天的。青玄告辭了。」 望著那幽然的背影,漫開一地落花,天尊不覺擰起眉心,指尖輕敲案上,眸光落在那紛飛的桃花上。及至許久,他緩緩開了口,「文豫,青玄的徒兒是叫」 「霧海。是過去魔界醫史巫槐與魔界天緹公主二人所生。」文豫答道。 「霧海?」天尊微微一笑,「這名字真有意思,想必,是青玄改的吧?說下去。」 「果然這天界微小之事都瞞不過天尊。這名字,確實是帝君改的。」文豫說道,「這霧海乃巫槐與魔界天緹公主所生,但因二人身份懸殊,卻是偏偏有了私情,因此二人逃出了魔界,四處隱匿躲藏。可惜,在天緹公主生下霧海後沒多久後,卻被魔界稷王的人尋得,當時為保霧海,天緹公主一人擋住所有兵馬,想那一名弱女子,如何抵擋得了兵馬?自然,天緹公主被帶回了魔界。傳聞,因她不肯說出巫槐與孩子的下落,稷王盛怒,當場下令將她處死了。想當時,那巫槐帶著霧海一路逃離魔界追捕,後逃至南國被南王所救,從那時候起,巫槐對南國有著感恩重生之情,南王得知巫槐為醫史時,對巫槐也相當看重,不因巫槐的身份而有所偏頗。南王與青玄帝君的交情,天尊也十分清楚,何況巫槐自歸順南國後,備受南王禮遇,於是在南王的引荐之下,霧海就拜師在青玄帝君門下,成了他唯一的弟子。」 聽得文豫滔滔不絕,天尊不覺揚起眉來,咧嘴笑道,「我怎麼都不知道,你竟是對這仙界大小之事瞭若指掌啊?你跟隨了本天尊數萬年,看來本天尊對你還真是不甚瞭解啊。」 「天尊說笑了,文豫也是道聽塗說。真真假假,誰知道呢?」文豫笑道,「唯一肯定的,青玄帝君對這霧海的確不同。不知是否看在是南王的面子還是 」 「四方四御,地位等同輔佐這三清之境,何等矜貴,誰的面子也不賣。」天尊說道,「所有四御中,東極青玄的脾氣是最為古怪的,待人處事,全憑自己喜惡,若非霧海那孩子有過人之處,他今日絕不會到我這兒來。南王之事,確實有影響,但最關鍵的,還是在霧海身上。」 「文豫有件事,想請問天尊。」文豫揖身說道,「四御中,東極現下等同於與崑崙為敵,其他三御」 「即便他們表面上不說話,但私下就難說了。」天尊無可奈何的,「以南極總御來說吧,他本就與西王母不對盤,但與東極青玄也是平淡如水。西極皇天呢,是事不關己,貪圖清淨的,能省一事是一事。現下只怕北極紫微帝君會淌進這混水。」 「紫微帝君?」文豫喃喃唸道,「他是統管凡界帝王,主司皇家運數。萬一他真插手了」 「事情就難辦了。」天尊支著下頷,備感頭疼的,「雖說四御平日之間極少往來,但彼此關係仍是密切,就算不插手,但也絕不致坐視不管。尤其這次軒轅與蒼梧之間的戰事,南國皇朝不該如此滅絕,尤其中皇與南王又有血緣之親,卻因私心與西王母之故,導致南王被殺,南國消亡。單憑這一點,紫微帝君就有充份的理由攻上度索山,鏟平太平宮了。」 文豫怔了怔,納納說道,「難怪青玄帝君話會說得如此之重,原來還有這層關係?但這場戰禍已過五百多年了,現下一片太平和樂,青玄帝君怎會在此時挑起這事端?難不成又要看一場戰事又起?」 「五百多年又如何?凡間世俗,報仇三年都不晚了,修道成仙之人,等個五百年也不算什麼。」天尊愣視著院上那樹開得繁盛的桃花,不覺又嘆了氣,「想那青玄必是為了準備周全,否則怎可能在這時候才來?」 「天尊的意思?」 「依方才情況看來,青玄應是想藉由東極之力解決此事,儘量不牽涉三御,依現下看來,他暫時不會去找其他三位帝君。」天尊說道,「但倘若東極真與崑崙起了紛爭,三御也不會坐視不管,尤其是北海紫微帝君。」 「天尊可有良策?」 「暫且觀望吧。」天尊舉杯輕啜,「這些小輩們,大約平時過得□□逸,三天兩頭就非得尋得些事來攪和攪和,只要不過份,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罷了。但這回,西王母可是逾越了,讓四御去尋她個晦氣也好。」 聞言,文豫笑得勉強了,「天尊這話說得好輕巧,那西王母的脾氣,整座天宮翻了二翻,只怕也沒人壓得住啊。」 「你等著瞧便是。」天尊仍是涼涼說道,「就像青玄說的,橫豎鬧不上我這清微天也就罷了。就算東極盡出兵將攻上度索山,我也只當沒看見,若是四御 真將那太平宮給鏟平了,了不起也就重蓋一個便是,有什麼好計較的?只怕他這一舉,還有人會拍手慶賀呢。」 「天尊這話,和選邊站有什麼兩樣?」文豫說道。 「表面上我是不能這麼做的。何況,南王已殁,南國也消亡了,雖說仍有遺族,但中皇並未違背當初立誓。」天尊說道,「蒼梧一戰,已過五百年之久。雖說沒親眼目睹,但聽其他仙人談起,很是心驚啊!為了讓中皇取得天下,西王母派下的,可不只是掌劫女仙,為斬殺蚩尤與刑天二名神將,連崑崙聖物昆吾劍都交給了中皇。對青玄來說,這就是所謂的趕盡殺絕之意吧。」 「天尊這番話,若讓青玄帝君知道了,可就真是放他全心放手一博了。」 天尊輕笑,「放不放手,現下也只我們二人知道。麒麟現在在何處?」 「在日輪天。」文豫答道。 「遣他至炎洲隘口,嚴加注意炎洲與隘口的異動。」天尊說道,「青玄此時到我這兒,想必他不會只是讓霧海潛伏在軒轅之丘。那軒轅的召雲,也非等閒女子,必然早早已有行動。而姝雁就算身處欽天宮,但那剛強的性子,連假裝這種事也做不來,只能算是個廢人,全使不上心力。若我想得不錯,現下青玄仍只是佈局,霧海再怎麼神通廣大,也顧不了兩邊的事。我可算是這天界最閒散之人,平日也閒著無聊,不如就趁此機會小玩幾回。」 文豫聽著,頓時額上沁出薄汗,「天尊,您這話,文豫聽著不恰當啊。」 「天命不可違,就算是我,也抗不了天命。」天尊一笑,「我只想看看,青玄那引以為傲的徒弟,會用什麼樣的方法,鏟平了西王母的太平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2 室內襲著陣陣桃木香氣,風拂過,漫進了穿堂迴廊,花雨紛飛。 霧海靜坐在浦團上,緩緩睜開了眼,映入眸中的,是記憶中那片開满桃李的花海,耳畔還有隱隱的流水與雀兒啁啾之聲。 一切如昔。 他仍是記得,當時南王領他來到東極時,自己的內心是多麼忐忑惶恐。不只是因為自己那極備爭議的身份,還有東極青玄帝君的赫赫威名。 傳聞中的四御之一,東極青玄帝君極為冷淡嚴厲,對任何人不假辭色,不留情面,與其他三御極少往來,連□□朝會,能省則省,不輕易踏出妙巖宮半步,能在這妙巖宮服侍的,多半是由跟隨了帝君長久的軫宿親自挑選的小宮娥。 初到妙巖宮,他總顧及自己的出身,凡事極度小心,說話尤其謹慎,總留心觀察四周的人是如何應對處事,待日子久了,卻也是游刃有余了。或許是機靈,也或許是真特別用心,軫宿總是特別關照他,總在有意無意間,叮囑了宮中莫須有的規矩。 「莫須有?」霧海不覺擰起眉來。 「所謂的莫須有,就是不成文,雖沒有明說,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軫宿說道,「整座妙巖宮,那兒都可去,就是西殿的九龍塔近不得,除了帝君外,任何人是絕對禁止接近的。自偏殿開始,即便略近些那兒的曲廊,也是犯了帝君忌諱。雖然帝君從未明說,但妙巖宮的人全知道。」 看著軫宿一臉嚴肅,霧海僅略微頷首,並未多言。看著他的反應,軫宿心裡略略訝異,卻是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言。 直至時日愈久,霧海才明白,那九龍塔內,鎮守的是帝君叱剎九重天的九頭獅。 未至妙巖宮前,於南國,即便聽得九頭獅這個傳聞,然傳聞也僅僅是傳聞,仍未曾得見。來到東極後,才知所言非虛,於九重天上,這頭猛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人皆道,青玄帝君的九頭獅座騎兇猛異常,連天君也近不得,更別說瞧上一眼。 霧海以為,拜在青玄門下,假以時日,必能重回南國,輔佐待他如父的南王,使南國愈加繁榮昌盛。他一直以為,安安份份的渡日,就能綿延永世平安,直到看見了一抺身影。 她掠奪了一切,那場戰爭,也教會了他,神魔之間並無二致。 當他重回東極,一日,青玄喚了他至書房,閒閒問道。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霧海頓時有些語塞。 青玄擱下了手中的磁杯,靜瞅他半晌,方又開了口,「你才多大年紀?不可能無欲無求。」 他看著一臉淡笑的青玄,回想的,卻是年少時的漫天烽火,還有四處奔逃的人們,與一具具被踐踏不全的屍首,它們成了生生世世的夢魘,怎麼想忘都忘不了。 霧海微微握緊了拳,而後又微微輕放,「帝君,神與魔,有什麼不同?」 聞言,青玄並不訝異,卻是一笑,緩緩跺下臥榻,行至穿堂上邊的蓮池,折下一朵蓮瓣,遞給了霧海,「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霧海接過了,看著那細緻的花瓣,有著柔密的紋理,一面皎白如玉,一面略略暗了些。他凝視著,眉卻擰了起來。 「你告訴我,何謂陰陽兩極?何又謂王寇之分?」青玄說道,「六界律法,可不是擺著好看的。」 霧海看著青玄臉上詭魅的笑意,心上頓時明白了,緊攢的眉心剎時也鬆懈下來。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想怎麼做了嗎?」青玄抬首,看著五彩雲朵綴飾的天際,「若是決定了,沒有後悔的權利,因為,並沒有任何人逼迫你。」 思及至此,霧海不覺望著案上的香案,那輕煙渺渺,卻漫出一室幽香。 往事似如昨,卻是已過數萬年。 「想什麼?」 清洌如泉的嗓音自身後傳來,霧海緩緩起身作揖,「帝君。」 青玄斜睨看著一身碧色長衣的霧海,面上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來,你在軒轅國倒是頗受器重。」 「這是兩碼子事。」霧海說道。 聞言,青玄僅是微挑了眉,勾起一抺極淺的笑,「你如何分辨,這兩碼子事?」 霧海笑望著青玄,「若心頭上連把尺都沒有,豈不太辜負了帝君?」 青玄坐臥在榻上,看著穿堂外的繁盛花海,懶懶說道,「就算心頭有把尺,可若丈量得不妥,有個亳釐之差,也是會招來殺生之禍的。」 「霧海明白。」他說道,「雖說南國已滅,但近來傳聞不斷,雖然中皇不曾說過什麼,待南國遺族一如往日,但朝中傳言紛紛,動作頻頻。」 青玄略抬了眼,「召雲她,你自然是該防著些兒,要不,怎又會連下三道令牌逼得你不得不出隘口?又不得不逼著你還未回關就赴明硯閣?」 「即便炎洲安份守己,只怕她也會聯合眾臣尋個原由出兵。」 「欽天宮那兒,仍使不上半分力,也是可惜。」青玄睇望著霧海,「若用得好,也算是顆好棋,然而現下,該怎麼行事,就得費些心力了。你且瞧著,若真無用,該廢就廢了吧。」 霧海看著青玄半晌,才緩緩說道,「我明白了。」 「噢?你明白?」青玄輕笑,「明白與做到可又是兩碼子事了。」 「霧海知道。」霧海說道,「若帝君允許,就可安排了。」 「就可安排了?」青玄的笑意更深了,「看來,也不枉你在這天界待的時日,如今倒也是慈悲為懷了。二人之間,只能擇一,但可不是憑喜惡行事的。」 霧海看著青玄,面上僅勾出淺笑卻不言語。 青玄唉了一聲,眉心不禁擰了起來,「元始天尊那兒,你不用顧慮了。」 霧海還未及開口,只見青玄掌心一揮,只得揖身說道,「霧海先回去了。」 青玄支額凝眸,看著那道碧色的身影,面上細微的笑意也隨之抿去。 縱使南國消亡五萬多年了,但這攸關著天綱義理的問題,卻不是三言兩語可輕易抺消。對四御而言,西王母此舉無異是一種逆天之舉,也是觸碰了四御的底線,雖說西南二御未曾表態,然北極紫微帝君才是關鍵,不出聲,不代表就是默認許可。若依紫微帝君向來行事猜測,南王治國有方,頗受人民擁戴愛護,此時南國應仍建在,元始天尊今日的默許,或許也是從此推測。 「軫宿。」 「帝君。」 「留意軒轅國的大小事物,即便中皇沒有行動,也難保炎洲不會發生戰事。」碧眼凝視著繽紛落英,「另外,通知霧海,讓飛簾隨時預備入宮,至於如何行事,飛簾自有定見,無須與任何人商議。」 「也包括霧海嗎?」 聞言,青玄不禁擰了眉,「我說得不夠清楚?」 「沒有,沒有。帝君說得夠明白了,軫宿這就去辦。」 語落,軫宿退出了書房。青玄望著隨風紛飛的落英,面上勾起了極淡極淡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3 飛簾緩緩的推門了房門,只見微曦的曙光映出長長的倒影。 房內一人俱無,倒是聽見了另一頭的窗外有隱約的劍氣之聲。擱下了手中的湯藥和帷帽,飛簾不禁扁了扁嘴,半挑了眉,行至房後的園圃。 果然看見那道偉岸的身影,舞動手中的長劍,劍氣凌勢,隨意綰繫的黑髮在晨風中飛舞,專注一致,亳無察覺那輕微的腳步聲。 飛簾倚著廊柱,盯看了約莫半個時辰,再無一點耐心。 「你是打算練到什麼時候?」 細緻的嗓音有若天籟,讓刑天頓下了身子,回首看著那一臉不悅的俏臉。 「妳幾時來的?」劍歸鞘,他行至她跟前。 飛簾盯他半晌,才緩緩說道,「幸好是在這兒,若是在外頭,你也這麼不經心?我都站有半個時辰了,若真要行刺你,能不得手嗎?」 聽著她頗為嚴苛的責難,刑天只得訕笑,「太過專心,沒料到妳這麼早就來。」 「藉口。」飛簾伸出掌心,「拿來。」 刑天一愕,仍是將手中的劍遞到她手上,飛簾接了劍,正色說道,「進房把藥喝了。你回回練劍總練到不知時辰,是怎麼?當自己太剛強是吧?」 「妳跟著巫老跟久了,連說話口氣都一模一樣。」刑天苦笑著。 聽著他的抱怨,飛簾輕哼,「別把我和老頭子扯在一起。」 行至房內,飛簾揭開藥盞,「趁熱,喝下去。等會兒五兒會把早膳送來給你。另外,我今兒會去山上採藥草,先告訴你一聲。明日清晨必回來。之前聽巫老說了,和風傳了話進來,軒轅的紅翼軍近來察隘口察得緊。但咱們的藥草僅存不多,不出去可撐不住了。」 刑天飲完了藥,看著飛簾,「帶個人,我放心些。」 「你知道我向來獨來獨往。」飛簾說道,「我這種鮮少外出的生面孔,有時連這兒的族人都認不出,倘若真遇見了紅翼軍,就算盤問也是不怕的。何況,我又不是那種手無縳雞之力的弱女子,你瞎操什麼心?」 刑天沈吟半晌,才緩緩說道,「妳可是在怪我?」 聞言,飛簾略回了首,但見那雙黑瞳有著無奈,還盛著些許傷痛,她輕扯唇畔,淡淡說道,「有什麼可怪的?死了的人,成千上萬的,真要計較起來,也計較不完,更何況,戰禍之事,又豈是你能左右的噢,這也不對,我該說,人心隔了好幾層皮,又有幾個人真能看透的?偏偏,她還活著,還做了官兒,如今,過了幾萬年了,明白實情的人早已寥寥無幾,知道的,說她坐了活監,半分不得自主,不知道的,以為她同那名女子一般,貪生怕死,愛慕富貴,背棄了一心栽培她的南王,成了南國永世踐踏,唾棄不屑的罪人。」 愈到最後,字句愈是輕微,輕微到近乎是喃喃自語。 「飛簾?」刑天納悶的,「妳怎麼了?」 「沒什麼。」她說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頭一回出門,有什麼可掛心的?」 語方落,一名穿著墨綠粗布衣裳的孩子端著食盤,「刑天哥哥可喝完藥了?該用早膳了吧?」 「五兒來得正好。」飛簾說道,「盯著你刑天哥哥,記得,全部的飯菜都得吃完,等吃午飯的前半個時辰,喝二和藥,可記住了?」 「我知道了。」五兒大刺刺的將餐食一一端至案上,盯著刑天說道,「你可聽見了?若你不照著做,害我挨了罵,我可是不饒你的。」 「那我走了。」 飛簾取過帷帽,隨即戴上,行至門口,取了擱在地上的竹簍子肩上了背,逕自出門了。 五兒看著逐漸隱沒的背影,忍不住推了刑天一把,「可是你又做了什麼好事?還是又說了什麼好話?飛簾姐姐本就不多話,如今更是陰森森了。」 刑天瞪大了眼,萬分無辜的,「我什麼都沒說。」 五兒擰眉細想,不禁啊了一聲,「今兒是幾時?」 「怎麼?」刑天問道。 「今日適逢寒露之日,恰恰十月初十。」五兒忍不住,托盤一掌巴了下去,「原來!今兒是南王生辰,也是飛簾姐姐初到南國的日子。當初她隻身到了南國,原以為從此可安生立命了,沒想到卻是如今這般景況。」 聞言,刑天緊抿了唇,半晌不言語。五兒見狀,只得欸了口氣,「我們都知道,你是力不從心,都多少年了,我們仍是一點進展都沒有。但這也算不得是你的錯,縱然你有天賦英才,但憑你單打獨鬥,是救不出姝雁姐姐和其他族人的。」 五兒逕自坐了下來,斟了杯茶,咕噥低問,「說實話,刑天哥哥。我們可還有機會,重回南國?我打小時候,就在這炎洲長大,常聽我阿娘阿爹說著昔日南國舊事,說什麼赤水滔滔,那一畦畦的田地多麼富饒,南王又是多麼慈愛,連風裡都有著花朵兒的香氣,這麼漂亮的景緻,如果能看一眼,我就無憾了。」 刑天頓下了手中的碗筷,輕扯出一抺苦笑,「五兒,妳幾歲了?」 「三百歲了。」 刑天輕吁長氣,緩緩問道,「妳可曾聽過族裡的人說過,昔日那場軒轅蒼梧之戰?」 五兒略怔了怔,隨即搖搖頭。 「如果可以回去,早就回去了。」刑天深吁長氣,緩緩說道,「抱歉。」 「你不用向我道歉啊。」五兒搖了搖手,慌亂的笑道,「我只是,只是見飛簾姐姐那樣,心裡很捨不得。撇開召雲那個人不談,飛簾姐姐初到南國,就派給了姝雁姐姐,名義上兩人是主僕,但明眼的人全知道,飛簾姐姐穩重冷靜得多,姝雁姐姐也是頗依賴她的。如今離散幾萬年了,卻仍始終見不得一面,飛簾姐姐自然是掛心的。」 「我知道。」他狠扒了兩口飯,心頭只感到酸楚,吞嚥下去的,似乎不只是那一口又一口的飯食,還有流不出的淚。 五兒說的,他豈有不知的?但現下的他,就似是被圍困在四方鐵籠裡的獸,什麼也做不了。 ================================= 飛簾抬起首,仰望著一塵如洗的天。 過去的事,她早已記不清了,唯有記得的,是姝雁祭天之時,那肅穆的神情,與一襲如霞的蘿衣,焚香嬝嬝,沁透人的心脾,連風中都有著沈木的香氣,遙憶當年,但凡在慶典之時,總能見著姝雁的身影,焚香祈福,但求南國萬世無疆。 但,更深沈的記憶,卻是那金芒流霞,五彩雲朵襲捲天際,飛瀑流雲,天上的金宮雲闕猛一回神,只見一雙幽暗的眸心直盯著自己,一襲青衣在墨墨的綠林中雖不顯眼,卻是不注意也難,但見他手中一柄長劍在鞘,一抺笑意就掛在那張略帶狷狂與興味的臉上。 也不知道自己被盯哨多久了?飛簾不覺倒吸了口氣,目光瞬也不瞬的,直視著眼前的男人。 「妳一個姑娘家,到這個荒山野嶺做什麼?」他仍是盤腿坐在草地上,神情帶有戲謔的笑,「不知道這騰沖炎火之地,多的是兇惡猛獸嗎?」 聽出了語中的嘲諷,飛簾冷冷回道,「你不也一個人坐在這山上?這座山,我來來回回走著不下十次了,每每總平安無事。若真如你所說的,盡是些兇惡猛獸,你怎還坐在地上?」 他聽了,不覺咧嘴一笑,「看姑娘背著竹簍子,是要去採東西?」 透過帷帽薄紗,飛簾斜睨了他一眼,心裡冷哼著逕自走了。 「聽姑娘的口音,是南國人?」那男人低笑,「這座山現下是軒轅的領地,姑娘這麼冒冒失失的進去,妥當嗎?」 「南國已歸順軒轅,我不過採個藥草,相信軒轅國不會因此就治我的罪吧?」 「是嗎?」語音方落,劍身出鞘,冷冷的鋒芒剎時橫在飛簾頸項,帷帽的薄紗剎時落在地上,「問題不在於南國是否歸順了軒轅,而在於姑娘妳是打那兒上山的?」 聞言,飛簾緊抿了唇,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微挑著眉,眸光帶著半有戲謔半帶認真瞅視,連薄唇都噙著半似挑釁半似威嚇的笑意。 他在嚇唬人。 飛簾輕輕一笑,「所以,你是特別守在這山上,來捉拿不願歸順軒轅的南國遺族?」 聽見那嬌俏的笑音,軫宿頓時一愕,索性收回長劍,頗感無奈的,「倘若我真要殺了妳,或將妳擒到明硯閣,看妳還笑不笑得出來?」 「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看著他的神情,飛簾索性摘下了帷帽,「我瞧你這模樣,就算有十個南國人經過,你也會放了十個南國人。」 軫宿略抬了首,看著飛簾,只見那雙靈靈大眼亳無半分忌諱的直盯著他,盯得他有些困窘,然那雙明顯透著沈穩靈慧的大眼,瞬間讓軫宿內心一笑。 飛簾微瞇了眼,半晌說道,「不對,你不是軒轅之丘的人。」 聽著她的質問,軫宿口吻帶著笑音,「從頭至尾,我有說我是軒轅來的嗎?」 「那你裝神弄鬼的,是做什麼?」看著他仍是嬉笑的神情,飛簾有些發怒了。 「看來,五萬年真的很長,妳果真把我給忘得一乾二淨。」軫宿不禁嘆了氣。 微側螓首,飛簾細細打量後,才緩緩說道,「軫宿?」 「現在才認出來?」軫宿頗感無奈的,「真枉費昔日在東極咱們交情還頗深呢。」 「我能記住你的名字算不錯了。」飛簾冷哼。 軫宿瞪了她一眼,「妳果然就如帝君說的,嘴上不挖苦人兩句,就算不得一天,聰慧太過。」 「過於聰慧的人,可是會早夭呢。」飛簾說道,「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這份謬讚,我就辭了。」 「妳單槍匹馬,又是這身的打扮,是要去採藥?」 「藥草所餘不多,刑天又是每日都得按時服藥的。」飛簾看著遍野荒山,順手摘了些許藥草,「我再不出來,可不能了。」 語落,她回身看著軫宿,「你今日怎會來到炎洲的?」 軫宿靜默半晌,才緩緩說道,「奉命而來。我就直說罷,帝君命妳入欽天宮。」 飛簾看著軫宿,只見他眸裡有著掙扎與無奈,頓時唇畔扯出一抺淺笑,「帝君要我入軒轅欽天宮?」 「飛簾」 她慢慢走著,手上也沒閒過,「帝君又不是要你進宮,你這婆婆媽媽的表情,是怎麼?」 「我只是擔心妳。」軫宿嘆了長氣,「妳本就不該經歷這些。當初妳到南國時,本就不怎麼情願的,是礙於帝君之命,才會留守南國。」 飛簾聽著,心頭略怔了怔,面上仍是掛著淺笑,「有什麼可擔心的?我在這三界之天,也待了數萬年,什麼風口浪尖沒遇過?不過就是奉帝君之命進宮罷了。再說,這該與不該,本就不是我們可決定的。」 「方才才誇妳聰明,怎一下子腦子就糊了?」軫宿說道,「當時,妳不是沒有機會回到東極的。」 聞言,飛簾輕笑,神情卻是黯然,「帝君將我安排在南國的用意,就是顧及當時軒轅中皇逐漸擴張的野心,但我卻大意了,沒料及召雲與朝中大臣會連成一氣,暗中與軒轅之丘往來,泱泱南國,竟會被一個小丫頭給葬送了。」 聽著她的話意,軫宿不覺皺了眉,「當時召雲在欽天宮中,可是除了妳與姝雁外,頗為瞭解南國的人。況且,她自幼就在南國宮中長大,與姝雁和刑天交情自然不同,當然是備受信任,也被賦予了相當的權力,朝中部份不被受重用的大臣,若有了機會,怎可能不被收買?那場軒轅蒼梧之戰,如今她倒是成了軒轅的功臣了,昔日她在南國可是一問搖頭三不知,事不關己不開口的個性,如今卻是城府深沈,牙尖嘴俐的,可算是最受中皇重用之人。」 「雖說我是被帝君送到南國,姝雁也頗敬重我,但說真格的,總是隔了那麼一層,我始終不認為自己是南國人,但身處南國,表面功夫也是得做足了,要不被人識破了不干心,豈不丟了帝君的臉面?」飛簾說道,「至始至終,我只服從帝君。帝君說什麼,就是什麼。今日既要我進欽天宮,飛簾進宮便是。」 睇望她半晌,軫宿不再多言,只得說道,「我會上翰青院尋霧海,進宮的事,得交由他安排。入宮後,可真就是全憑妳的機智聰慧,決斷一切了。」 「我決斷一切?」飛簾笑了,「軫宿,你該知道我的性子。」 「我當然知道,」軫宿說道,「但這句話,是帝君交待的。」 「噢?」飛簾頷首說道,「那真的是不枉費我在這枯燥無味的三界窩了五萬年之久,總算來了件有趣的事兒。」 聽著這句話,軫宿忍不住拉了她一把,低聲喝道,「妳想怎麼做?」 飛簾抬首看著他,笑瞇了眼,「現下還沒想好,你怕什麼?」 「就是這種性子才可怕。」軫宿說道,「妳要明白,這不光只是三界的事,連天界也被牽扯其中。帝君之前才上了清微天,只怕咱們東極和度索山也免不了一戰。」 飛簾看軫宿,似笑非笑的,「如果,東極真與崑崙一戰,你怕了?」 「我不怕與崑崙交戰,怕的是萬一妳的身份被西王母知道了,她若派出掌劫女仙去幫助軒轅,這可不是妳應付得來的。」軫宿說道。 「掌劫女仙?」飛簾眸光瞬了瞬,仍是一笑,「所行之處,必定烽火遍野的那位?」 軫宿看著飛簾的神情,不禁嘆了長氣,「看來,我現在說什麼,妳也聽不進去。」 「我自有定見,你就省省心吧。」她說道。 「三日後,隘口等候,自會有人帶妳入宮。」軫宿說道,「記住,不管妳做什麼決定,妳必得先保全妳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4 霧海手中拿著沙漏,看著那如雪的沙塵細細落下。 當日軫宿夜訪翰青院,心中就猜著了七八分。 「這夜深人靜的,你應不會是來探望我才是。」霧海斟了杯茶,遞給軫宿,「可是帝君叫你來的?」 「不錯。」軫宿說道,「直說罷,帝君交待,安排飛簾入欽天宮。」 聞言,霧海抬眼望著軫宿,面上仍是平淡的,心裡卻開始盤算推敲起來。 雖說安排人選入宮一事,這本就是意料之中,但何以會挑中飛簾?若沒記錯,她可是除了巫老之外,唯一照顧刑天的人,也是目前南族於炎洲唯二的醫史,最重要的,她是東極的人。 對於飛簾,霧海印象已然薄弱,除了她身為醫史的身份,另就是昔日於南國之時,姝雁對於這位來自東極的仙姬頗為敬重,與對待召雲的態度截然不同。若相較之於召雲的親暱,那麼飛簾就是恭敬了。 雖說當時的他年紀尚幼,但這點記憶倒是頗深的,或許是因為飛簾的身份不同於任何人,也或許是因為青玄帝君的緣故,雖說姝雁位居欽天宮最高的女官,但因為飛簾,她於某些事情上,總是稟明行事。 「為何會挑中飛簾?」霧海笑問,「難道,帝君沒有其他的人選?」 「我沒有細問。但飛簾可說是最瞭解姝雁與召雲行事作風的人。對於昔日召雲的二心,她心中頗有芥蒂。」軫宿說道,「況且,飛簾行事沈穩冷靜,與姝雁不同,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帝君才會不做他人之想。」 「沈穩冷靜。」聽得軫宿轉述,霧海明白並無可轉寰的餘地,只得說道,「也對,雖說我只在幼時與她見過幾次,但她的行事就相當與眾不同。」 「三日後,飛簾會在隘口入關之處。」軫宿說道,「該怎麼做,你很清楚。」 霧海擱下手中的沙漏,眸光凝視著堂外一樹繁花。 該怎麼做,自然是清楚的,但就如同帝君所言,明白與行事又是兩碼子事了,也一如自己曾對和風說的,姝雁是否一如昔日的姝雁?就如同召雲已非昔日的召雲。 今日,即是飛簾抵院之日。 和風偏著頭,望著一夜未語的霧海,心頭直打悶葫蘆。索性直接挪到他前頭的炕上,直愣愣的盯著他瞧。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子。」和風瞪大了眼說道,「飛簾入宮,這不是件挺好的事兒嗎?你怎麼反而犯愁起來?」 聽著她直憨天真的話語,霧海抬了抬眼,望著和風,「妳那隻眼睛瞧見我犯愁了?」 「既然沒犯愁,怎麼直盯著沙漏瞧?瞧完了沙漏,又看著那花兒發愣?」和風支頷說道,「我又不犯儍,也不是那麼沒心眼。你每回有事,就是直盯著那沙漏看得出神。」 霧海只是斜睨著,不回話。剎時耳畔傳來唏唏嗦嗦的步音,和風頓時跳了起來,滿臉欣喜的,「一定是荒泉帶飛簾姐姐來了。」 「坐下。」霧海看著和風,「這兒可不是炎洲,由不得妳想怎麼就怎麼。」 聞言,和風剎時嘟了嘴,瞪著依舊如往,面無表情的霧海,只得又一屁股的坐在蒲團上。 不消多時,荒泉與一名戴著帷帽的女子步入內室。 「大人,飛簾姑娘到了。」荒泉揖身說道。 飛簾緩緩摘下帷帽,直視著眼裡坐臥在榻上的男人,只見他也亳無避諱的直視著自己。 霧海支著額並不言語,隨手一揮,荒泉退至旁側,眼前一抺俏俏身影這才看清了。望著隔了帷帽薄紗的飛簾,霧海面上漾出一抺極淺的笑意,也不寒喧客套,直說道,「也算是故人了。即便不是故人,但同為東極效命,也算有著同袍之誼。」 也不喚坐,也不奉茶水,飛簾就這麼站著,眼角餘光瞬看著一旁的和風與荒泉,只見他們神色一般,並無異樣,心裡更覺得吊詭了。 聽著他的言語,飛簾緊抿著唇,心口微微緊了緊,隔著薄紗,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為何,明明自己比他年長得許多,但或許是因他顯現著太過從容與懶散,也或許他亳無隱晦的的態度,他竟是讓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看來,軫宿所言非虛。 飛簾回想,當初帝君破例收了這名關門弟子,著實讓向來平靜的東極有著小小的波動。想那青玄帝君向來對任何事皆漠不關心,就連理該親近的四御之間也淡若如水,即便對南王交情非同一般,也不可能單就因南王之故,就讓霧海入門東極。 對於霧海,記憶實在太過薄弱,唯有的,約莫就是於南國中那匆匆幾眼,那時的他,仍是單薄清瘦的身影,面容有著非同與他年紀相彷的少年該有的清冷,連處事也謹慎的過份,當時,她以為或許是因他的身世悲苦,身份可議。 可如今看來,事實並非如此。他的身度從容,不緩不徐,恍悠間,還隱隱有著帝君的影子。或許他本性之間就有著與帝君相似之處,也或許受帝君教養頗深,潛移默化了。 「大人言重了。」飛簾屏息淡道,「既然是奉帝君之命入宮,飛簾還是先熟悉宮中的規矩,在此,就先稱呼您一聲大人吧。」 「這也無妨。」霧海說道,「安排進欽天宮並不難,難的是,妳如何在那處現下可謂風雨飄搖,陰晴不定的地方自處?」 「飛簾過去與姝雁及召雲均相熟相識,算起來也是故人,這有何難處?」口吻是極清淡的,然眸子裡卻盛著笑。 「噢?也算故人。」霧海支額說道,「飛簾姑娘,這滄海桑田,萬事莫辨,經過了這數萬年的變化,別說人事已非,連這八荒九洲,也早不是原本的模樣,逝者已矣,呇無所踪,這生者也是苟延殘喘,有若螻蟻,全活在現下世俗的異樣眼光裡。況且人心難測,是最不可掌握的。依妳的聰慧機敏,妳還會認為她們依舊是南國故人?」 聽出了他的試探,飛簾仍是淡笑著,「若真進了欽天宮,就算人心丕變,也得當做一如過往,淡然處之,不變以應萬變。大人說是或不是?」 「以不變應萬變?也對,且撇開這現下多變的局勢狀況,的確是難以全面顧及,」霧海說道,「然單就以妳昔日的身份,可是頗為棘手的,姝雁與召雲若是問起,妳又該如何作答?」 「飛簾自到南國後,從未再回去東極,就連炎洲的南國遺族們,待飛簾更無分別,過去身份如何,已是過往,又有什麼可顧慮的?」她說道,「若是大人顧忌召雲那多疑的性子,更不用多慮了。」 「噢?」霧海揚了揚眉,「飛簾姑娘這句話,很有意思。」 「她若當我是自己人,這事兒就不難了,當然,這需要多費些時間心思,這一點,飛簾是有把握的。」唇畔有著一抹隱隱笑意,「反而是姝雁,雖說她看來柔弱,實則內心剛烈。若飛簾猜測不錯,召雲叛國一事,必讓她受傷頗深,也變得防備多疑,若要讓姝雁相信,我暗中是助她的,讓她卸下心防,必然就得更費事兒。但若真能取得她對我的信任,證明我與她的想法,是不相違背的,欽天宮應可無事平安。」 「刀切豆腐兩面光?」若有似無的笑勾在霧海面上,「這可難了。現下整個軒轅國,誰人不知這欽天宮大卜女官與朝中宰女大人水火不容?妳若想要兩邊討好,可不是一句話說得算的。」 「飛簾自有辦法。」她說道,「飛簾既是奉了帝君之命,大人應相信飛簾自有定見。」 「自有定見。」霧海輕笑,喃喃說道,「妳這句話,倒是與軫宿形容妳的很契合啊。也罷了,今日已晚,妳就先歇息吧。這安排入宮一事,就定二日後,這二日請飛簾姑娘好生休息,我會請一名宮娥告訴妳現下軒轅宮中的行事規矩。」 飛簾微微頷首。霧海睇了和風一眼,瞬間和風跳了起來,行至飛簾跟前,「飛簾姐姐,我帶妳去妳房間。另外,我有請廚房幫妳做了晚膳,也不知合不合妳的口味,妳吃吃看」 語未完,只聽一聲咳嗓,和風僵著頸子回首,只見霧海擰著眉心瞪著她。和風只得笑拉著飛簾,隨便的揖了身,拉著飛簾直出內室。 望著和風蹦跳的歡雀欣喜,荒泉卻是無奈的嘆氣,看著霧海說道,「大人,你看這飛簾姑娘行事作風,如何?」 霧海睇了荒泉一眼,緩緩起身,扯了一抺笑,「就如她自己說的,兩面光。」 「兩面光?」荒泉喃喃唸道,「這意思是?」 「倘若她不是東極帝君親自派來的,我還真會認為,她不是個可信之人。」霧海行至穿堂之上,望著滿園桃李金萱,緩緩說道,「帝君向來行事謹慎,自一開始,就選中了飛簾,將她安置南國,而這一安置,就是到了現在,足足已過五萬多年了。而飛簾於南國,也著實沒過過幾年安生的日子,算了算,也只得過四千年太平日子。」 「對大人來說,飛簾姑娘也算得上是半個舊人了。」荒泉說道。 「若以對大局而言,飛簾可算是最妥當的一枚棋子。但若對人情來說,最擔心的,是顧不了全部的人。」霧海說道。 荒泉靜默直看著霧海,及至半晌才低問,「大人是為了大卜女官,是吧?」 「再怎麼說,昔日我與父親初到南國,南王待我有如生父,並不因為我的身份而有所偏頗,待我的父親更是敬重有加,也因為南王,蚩尤與刑天三人,我與父親才真正被南國人所包容,不被異樣看待。即便事過境遷,南國消亡,但這份恩情並非可輕易放下的。何況,今日刑天仍在,他與姝雁的關係我又深知,又豈能坐視不管的?」 荒泉聽著,僅是沈默,然面上卻頗有難色,一昧看著霧海,卻吐不出半個字。 霧海斜睨著眼,望著荒泉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淡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荒泉深知,對大人而言,南國是故土,是無可取代的存在。雖然,大人自幼時就被送到東極青玄帝君那兒教養長大,荒泉也是在那個時候,被帝君指派給大人,輔佐大人」 荒泉唧唧咕咕的,聽得霧海頓時眉心擰了起來,「說重點。」 「大人在軒轅這麼長的時間了,荒泉相信,大人必然十分清楚中皇的為人。雖說是中皇起兵滅了南國,但始作俑者,卻是度索山昆崙之丘,若非西王母的干預與挑撥,想那中皇豈敢出兵滅了自己的手足?」 霧海看著荒泉,只見他額上竟是沁出了汗水,他頓時對荒泉的話感到有趣,不覺輕扯唇畔淡笑,「說下去。」 「荒泉以為,大人必然深知,現下八荒九洲,四海昇平。過去那種蠻荒貧瘠與屍骨累累,在這數萬年的變幻中,早已不復存在。雖說昔日軒轅與蒼梧之戰,造成南國之滅,骨肉離散,但若認真深究,中皇並未違背當初對掌劫女仙所做的承諾。即便南國仍有遺族不願降服,可中皇並未予以追殺逼迫,即使朝堂之上,有不少大臣附和召雲大人,意圖追討餘下南國遺族,中皇仍未曾應允。」 言至此,荒泉已是口乾舌燥,面上也泛紅了。 霧海卻是微微一笑,又重坐回臥榻上,「再說下去。」 看著霧海臉上那抺詭笑,荒泉額上的汗沁得更甚了,他勉強嚥了嚥唾沬,緩緩說道,「荒泉只求大人,在處理欽天宮之事,能更小心自身的安危,畢竟,您的身份不僅僅只是軒轅之丘中,唯一可與召雲大人相互抗衡的,同時,大人也身繫著未來南國遺族的命運。最重要的是,您是帝君唯一的關門弟子。大人應該明白,帝君從不收弟子的,可他為何破格將大人留在東極?這與南王無關,而是攸關三界。大人,其實您比荒泉更明白,您要面對的,並非軒轅的中皇,而是度索山的西王母與掌劫女仙。這才是荒泉最擔憂的。」 霧海凝看著荒泉半晌後,緩緩取過一旁的棋盤,「你說的,我全明白。說穿了,中皇也僅僅只是顆棋子罷了。不僅僅是中皇,連我們,也全在棋盤上。」 「大人?」 「問題在於,我們該怎麼走這盤棋局?」霧海取出了黑白兩子,反覆把玩,眸光帶笑著,「擺弄這棋局的人,原本只有西王母,如今,連帝君也入局了,不是嗎?開局的人,以為棋局已收,勝負已定,然而,真正的好局,現在才要開始。」 霧海抬首看著荒泉說道,「只有單單一人的棋局,不管黑白兩子,怎麼看都不會公平,既然不公平,又怎會有趣?沒有個對手,怎麼下,都是自贏自輸,就算她自個兒玩得認真有趣,可就我這個旁人看來,心裡還真不舒坦。」 「大人?」 「真要分出勝負,還是得有個相當的對手,不是嗎?」霧海慢慢的擺著黑白兩子,「就算帝君不說,我也知道這天界向來不公。度索山任意妄為,干預三界之事,挑撥了場軒轅蒼梧之戰,而這天界之上,竟沒一個人吭聲,不清楚是非黑白的人,豈不以為這□□律法,是度索山說了算的?」 「大人的意思,是要」 「飛簾入欽天宮,可以牽制召雲,監看姝雁,這是帝君的用意。但說穿了,倘若有個閃失,那該存該廢之人,都得做出個決定。」不待荒泉說完,霧海說道,「雖然軫宿話已挑明,但那決定存廢的人選,只能是由我決定,而不是飛簾。」 「大人,您這個決定,只怕與帝君之意相違背啊。」 「帝君有說要留何人不留何人了嗎?帝君只說過,欽天宮裡的人,該廢就廢了,但可沒說要廢了誰。這欽天宮可是歸明硯閣所管的,你說,這管事的人,我是不是也該算上一份?」霧海說道,「就如同飛簾說的,她自有辦法。而我,也有我的作法,就如你說的,重點是在度索山。」 看著霧海的神情,荒泉只得閉了嘴。 「怎麼?你有意見?」 荒泉備感無奈的,「荒泉不敢,荒泉只求大人,別玩得太大了。」 「現下要玩大的,也還不是時候。」霧海收了盤上的棋子,「我還得會會一個人。」 荒泉微擰了眉,看著霧海。 霧海抬首笑道,「重點不是度索山嗎?那自然得會會那名掌劫女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1 金裝玉裹的宮闈,白玉迴廊,蓮池泱泱,放眼望去,儼然天上人間難得有的豐美盛景。仙娥來來回回穿梭著,笑語不歇,偶爾還夾著打鬧,不遠處的蟠桃園裡,早早就結蘊了溫潤的蟠桃仙果,那馥郁濃洌的香氣,隨著輕緩的和風拂送到這處太平之宮。 幽幽美景,芳華自勝。 然一抺的紅衫身影獨獨行經九曲橋,在衣衫粉嫩的眾仙娥裡,顯得格外讓人側目。她面上仍是一貫的清冷,小小仙娥們見著她遠遠行來,個個莫不屏息斂氣,微微頷首,全閃將至旁,深怕擋著了她的路,冬雪仍是直往正殿而行,連瞧也沒瞧上一眼。 彎上了繁花小徑,一名小仙娥即上前揖身說道,「女仙可來了,二位娘娘可真是等得心焦了。」 「知道了。」 不待她起身,冬雪逕自急步上階,那小仙娥也不敢怠慢,緊隨在她身後,方入正殿,卻見殿上空無一人,小仙娥忙忙說道,「二位娘娘在偏廊花廳候著。」 聞言,冬雪雲袖一拂直奔偏廳。行至一曲幽欄,就見著了西王母與天妃正坐在花廳裡說話,偶而傳來幾聲笑音。 冬雪放慢了步子,緩緩跺至兩人跟前,揖身行禮,「冬雪見過娘娘,天妃娘娘。」 「妳可來了?坐吧。」西王母笑著,「二件事。其中一件,妳前主子來了,自然是要叫妳來拜見拜見,另一件,就等著妳來,好與天妃娘娘同看。」 冬雪聽了,心上感到些許詑異,仍是淡笑看著天妃,恭敬揖身說道,「天妃娘娘今日難得有空,遠從南荒而來,冬雪定是要向天妃娘娘請安的。敢問天妃娘娘,是否在這太平宮裡住上幾日,好讓冬雪帶娘娘四處看看走走?西王母娘娘的太平宮,也可算是天界首屈的好景緻了。」 聽著她的話語,天妃不禁笑了,「聽聽這口齒,妳是怎麼調教人的?本來就牙尖嘴俐的,如今更會說話了?冬雪,過來,讓我仔細瞧瞧妳,看妳現在的主子虐待了妳沒有?」 一席話,引得兩側的小仙娥全笑了。冬雪行至天妃跟前,天妃輕輕拉著她的手,又細看了她的眉眼。回想初見冬雪之時,只覺她人如其名,肌膚賽雪,亮澄澄的大眼,明顯透著機敏慧黠,皎好的面容,雖是掛著笑,卻似是沒了溫度。如今瞧著她一身豔紅的衣裳,配著那似笑非笑的面龐,像極了初冬雪地裡的紅梅花。 「幾萬年不見,如今真是愈發出類拔萃了。」天妃說道,「妳個性向來沈靜,我還真是沒料及西王母給了妳這樣的一個身份。如今看來,也可算是獨當一面,名滿天下了,現下這六界裡,有誰不知掌劫女仙?」 「娘娘過譽了,冬雪只是奉命行事。這名號,也僅僅是個稱謂罷了。認真論起來,冬雪有許多地方,還不及這宮裡其他姐妹們。」 「用不著自謙。」天妃說道,「咱們做神仙的,各人有各人的本事,誰又會輸誰了?若真深究起來,也不過就是各人道行修行深淺,本領不同罷了。妳臉皮太薄,只怕其他小仙們還真當妳是膿包,沒把妳放在眼裡。」 聞言,冬雪只得含笑答應,「冬雪明白了。」 「我自信向來眼力不錯,說來,這也該算是冬雪命定該是襲這掌劫女仙之位。」西王母說道,「身為掌劫女仙,內心得有相當的定見與果斷行事的性情,最重要的,還是得不心軟,否則是成就不了大事的。我瞧著這些年來,她命數裡就該是那成就大事的人,如此女子,這天界上,也算不出三個。」 天妃細聽著西王母亳無避諱的褒揚,眸子也直瞅著冬雪。只見她面上仍掛著淺笑,但再細看著,卻覺得她神思恍悠,似是眼下談的全與她不相干似的? 昔日帶著冬雪赴了那場蟠桃宴,全因她機敏聰穎,也真是頗得自己喜愛,未免偏心,才會單單就帶著她來到度索山。卻是被西王母半勸半搶的要了去,難道就如西王母所說的,天生命定? 一場蟠桃宴,改變的何止是冬雪?不論是度索山亦或三界,那場軒轅與蒼梧爭戰,不可謂不無辜,為著那場兵荒馬亂,這八荒九洲,全在數萬年之間變了模樣,江山易主。 倘若,當時冬雪心軟了,沒交出昆吾劍呢?軒轅又是否會企圖併吞南國?而南國是否又依然存在? 「若無昔日的決定,只怕這八荒九洲,仍是荒蕪一片。知我者,說我為的是顧及三界平和。不知我的,說我是沽名釣譽,貪圖後世讚揚。」西王母說道。 「那是妳多心了。」一席話,將天妃神遊的心思拉了回來,她輕笑回道,「都過幾萬年了,撇開三界不說,這天界裡,又何曾聽過流言蜚語?倘若真有怪罪,天君又豈會不言語的?」 「就算嘴上沒說話,心上可不一定。」西王母回道,「不知為何,近來三界盛傳,刑天竟還活著,雖說已無昔日英勇風采,但以他過去的盛名,只怕仍會引得三界不安動盪。」 「只不過是謠傳罷了,西王母怎麼就如此認真起來,想到三界去了?那刑天可是被中皇以度索山之聖物昆吾劍斬首而死的,從沒聽過有人頭被砍了還能活著,更何況還是一柄天界神器?」天妃望著冬雪,「若沒記錯,當時還是妳親眼所見。那蚩尤,刑天和南王三人,都是中皇以昆吾劍親刃而亡。三界都知道的,當時刑天的頭顱還滾落到赤水,連尋也尋不著。這種沒了腦袋的人,怎可能還活著?」 「回天妃娘娘,這事確實是冬雪親眼所見的。」冬雪回道,「刑天還活著這件事情,只怕是南國遺族一廂情願,幻想造神罷了,娘娘何必多心,把這種不值一提的事擱在心上?」 「那就當我多慮了吧。」西王母說道,「光顧著說話,最重要的事倒險些給忘了。前二日,中皇於軒轅欽天宮獻祭。」 「軒轅獻祭年年皆有,這有什麼可說的?」天妃眨巴著眼,懶懶說道。 「若是一般的物件,自然不稀罕。問題在於他竟獻上這樣東西,就算是天尊,只怕也料想不到。」 「噢?瞧妳說的,還真讓我好奇了。他究竟拿出了什麼稀罕物件,讓妳這般謹慎的。」 西王母緩緩起身,「妳們隨我來吧。」 見她如此謹慎的模樣,天妃與冬雪不禁納悶對望,卻仍是緊跟在西王母身後,步出了花廳,沿著燈火通明的石壁甬道,來到一處密室。 「到底是什麼東西,值得妳費這麼大的精神把它藏在密室裡?」天妃說道,「難不成它是個寶?」 西王母僅是詭密一笑,推開了石門,但見通室幽冥。行至一處桌案,揭了覆蓋的綢布,「就是這個。」 看著那面銅鏡,天妃瞬時瞪大了眼,緊抿著唇,緩緩驅近。看著纏護鏡身的通靈碧玉,那玉上鑿刻著細琢難描的太乙玄紋,因一室的幽暗,玉石透著螢螢綠光。她僵直了頸項,愣望西王母半晌,掙扎了許久才啞嗓說道,「竟然是天機崑崙鏡?」 天機崑崙鏡? 聽著這名字,冬雪也睜大了眼,看著眼前這件只曾聽聞,未曾得見的上古神物。 軒轅中皇,怎會有這個物件? 「可洞察先機,知曉古今,遺落萬年的上古神器天機崑崙鏡」天妃瞪大了眸子,連手都微顫著,輕觸那纏護明鏡的玄紋玉石,「這麼多年了,原以為再不得見,沒想到竟是重回崑崙之丘?」 「這面鏡子乃元始天尊所造,後來輾轉來到度索山,卻在一次蟠桃宴裡無故消失。經歷了爭戰流離,早已不知流落何方。而天尊又是經歷了羽化歸來,早已參透萬物世事的,根本不會將這物件放在心上,以致也無人敢問。原以為,就此石沈大海,再也尋不得,我也就死心了。結果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藉由中皇之手,回歸到了天界。」 「看來,這軒轅中皇算是個聰明人。」天妃勾了勾唇畔,「他明白這面鏡子是天界之物,非常人所能擁有,倘若真起了邪念,企圖佔為己用,只怕會遭受天劫之報。不如趁著向度索山獻祭的機會,將這面燙手山芋送還天界,既討了個乖,又佔了個便宜。」 冬雪細聽著天妃與西王母的談話,眉心卻是擰了起來。 傳聞,在一次蟠桃盛宴中,這面鎮守度索山崑崙之丘的崑崙鏡不知為何竟是憑空消失,怎麼尋也尋不得。為了追查這件神器的下落,當時的六界幾乎全翻遍了,仍是呇無踪影。 冬雪細看著那玄紋纏護交錯的銅鏡,這消失數萬年的崑崙神器,又怎會再次出現?竟還是經由中皇之手重回崑崙之丘? 「討乖也好,佔便宜也罷。終歸這件失落數十萬年之久的天機崑崙鏡,重返崑崙,稱得上是件喜事。姑且不論是否為軒轅之丘先前隱瞞,藏匿了這面鏡子,或是在偶然機緣中得到此鏡,終究是取回了。」西王母說道,「明日朝會,還是必需上奏玉帝,畢竟是件大事。」 「這個自然。」天妃說罷,回首望著冬雪,只見她面色凝重,「妳怎麼了?神色不大好?」 「沒什麼。」冬雪勉強掙出淡笑,「只是覺得這事情有些古怪,想不透罷了。」 「冬雪,將兵器庫房中的鳴鴻刀取出。三日後,妳親自送到軒轅之丘,面交中皇。」 「鳴鴻刀?」冬雪說道,「娘娘指的,可是那柄可幻化雲鶴,變化莫測的神刀?」 「這天機崑崙鏡對咱們度索山而言,意義不可言諭。且不論中皇是從何處得來,或者是它原就是被軒轅一族輾轉盜取,可現下它就是回來了。單憑這點,我就施點小惠也無妨。」西王母說道。 「冬雪明白。」聽得西王母之意,冬雪不再多言,只得揖身說道,「這鳴鴻刀可算得上相當尊貴了,冬雪會慎重交予中皇。」 「以天機崑崙鏡換得上古鳴鴻刀,這筆買賣也不算太壞。」天妃斜睨美眸說道,「看來,妳真的對這軒轅之丘相當偏坦啊?」 「如今軒轅守著鬼妖二界,偏心點也無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三章 3-2 「說起這個,我倒是好奇了。」天妃說道,「那妖界臥籬可是心高氣傲的,怎會甘心降服於軒轅?」 「自然是有人助他的。冬雪,這次到軒轅,見見那名中皇口中的奇才吧。能說服妖界的人,我也是好奇得很。這六界裡,最怕的就是妖魔鬼三界合一,如今能讓軒轅之丘守著妖界,鬼魔界也就不致妄動了。」 「能說服妖界這人可不簡單啊?」天妃說道,「好啦!現下正事喜事全辦完了,方才不是說要我去領略領略太平宮的美景?冬雪,妳陪我逛逛,如何?」 西王母一笑,「就讓冬雪帶著妳吧。我先回正殿處理內務。」 「這也好,我同冬雪兩個人還不用聽妳叨叨唸唸呢。小仙娥也不用了,橫豎都得在妳這兒叨擾幾日。」天妃說道,「冬雪,過來。今日妳就歸我了,好生伺候我。」 聞言,冬雪笑了,隨即向西王母揖身說道,「冬雪先行告退了。」 西王母微微頷首,天妃隨即拉著冬雪說道,「走罷,我待在太平宮幾日,妳就歸我幾日。」 「娘娘一點兒也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愛說笑。」冬雪說道。 「難不成,都得像妳現在一樣?」天妃緩緩而行,看著眼前的細緻美景,「打從我看見妳的時候,妳的笑就淺得像這池子裡的漣漪,風一吹,就沒了。」 冬雪聽著,不禁頓了步子,望著天妃纖娜的背影。察覺了冬雪的沈默,天妃回首看著她,低聲問道,「告訴我,妳是怎麼了?就算妳以前沈靜不多話,冷靜而果斷,但也不致就如六界上所謠傳,掌劫女仙連骨子裡的血全是涼的,落了個如此的名聲。」 冬雪看著天妃,卻是一字也說不出口,眉心卻是攢緊了。 「我也知道西王母的性情,即便我與她交情不同一般,但也不致多嘴到令人生厭的地步。」天妃說道,「妳本就習慣獨來獨往,說穿了,過去隨我的時候,妳在南荒也就只認著我,其他宮裡的姐妹妳也不怎麼來往,心裡有事,也只跟我說個二句,我瞧妳現在,約莫也是如此。如今隨著西王母,依妳的性情,妳心裡話愈發不會跟她說了,再加上妳的性子,我看妳在太平宮的日子,十天之中,有九天是個啞子。」 聞言,冬雪直瞅著天妃,卻見天妃微微一笑,「信不得我嗎?」 「誰叫我背負著掌劫女仙這個名兒呢?」許久,她勉強掙出微弱的嗓音,「過去,我從不曾懷疑過西王母交待的任何一件事,每一場爭戰,都必然有其因果。但軒轅蒼梧那戰」 她抬首,凝視著遠方天際出神,似乎回到了那個戰場,也想起了那名少年。他的眼神與淡漠,至今似仍刻鑿在心版上,竟是難以抺滅。 那澄淨的眼中盛著憤怒與輕蔑,然口吻卻又如此淡定。也因為他那句話,讓她對自己現下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感到懷疑了。 「軒轅蒼梧之戰?」天妃微挑了眉,「那場戰爭,怎麼了?」 「娘娘,神與魔,有何不同?」冬雪苦笑著,「就我所知,南王勤政愛民,更是一個慈悲的君王,對待任何部族,總是包容有加,更是彼此扶持。南國的人民也是自給自足,與世無爭。可為何,要將這爭戰之禍降臨到如此清心無欲的國家?」 「妳奉命行事也多年了,怎會在蒼梧一戰想到這個上頭?」天妃問道,「妳不可能會突然有此想法,可是遇見什麼人了?」 「一名少年。」冬雪說道,嗓音乾啞,「他說了一句話。」 「一名少年?說了一句話?」天妃頓時好奇心起,「他說了什麼?」 「神與魔,也不過一線之隔。」 天妃心口一悸,卻仍是不動聲色的看著冬雪。 「那句話,確確實實讓我無法反駁。這麼多年了,我總是思考,南王何錯之有?南國何錯之有?為何會讓我去降下那場天禍?但我無法問西王母,就如方才娘娘妳說的,西王母對軒轅確實偏愛有加。而軒轅中皇,雖然與他只有一面之緣,但我至今仍是印象頗深。那份雄霸企圖之心,盡顯眼底。即便我不助他,只怕他意圖併吞南國的心思也不會消弭。就因為他的企圖是如此明顯,我才會在臨走前,下了那道天諭。」 「原來這也就是他未對南國遺族盡殺絕的原因。」天妃點頭說道,「若真如妳所說的,中皇野心如此之大,只怕南國就算無心一戰,中皇也是會意圖侵犯南國邊境,妳又何必耿耿於懷?」 「南國有蚩尤與刑天在,他們於三界不負戰神之名,足以抵禦軒轅數萬兵馬,若我不助軒轅,中皇就算企圖併吞,但也絕無法攻下南國。」冬雪說道,「娘娘,妳一定明白,就是因為有蚩尤與刑天,南國才能得保平安。若非西王母私心相助,我相信南國至今必然仍是存在的。」 天妃無語。蚩尤與刑天威名赫赫,她豈有不知的?如冬雪所說的,三界之域,南國能得保太平安康,全因有蚩尤與刑天鎮守。何況,下界皇朝帝都,本就歸四御所管,西王母的干預,無疑就是逾越了,雖說數萬年來,四御未曾出聲,但他們行事作風向來與眾神不同,不出手不代表就是沒事默認,誰能知曉他們什麼時候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來? 「妳也只奉命行事罷了,」天妃說道,「事情已過了那麼久,妳如此糾結,也沒有好處,現下,西王母是妳的主子,我能做的,就只是多來看看妳,和妳說說話了。」 「娘娘對冬雪如此疼愛,冬雪已是感激。」冬雪說道,「我能做的,也就是在不違抗西王母的命令下,去阻止中皇極可能做出對南國遺族逼迫的行為。如今,昆崙鏡又重返度索山,若冬雪沒記錯,那昆崙鏡可通曉古今,倘若西王母藉著昆崙鏡,又有什麼妄想,只怕冬雪再無能為力了。」 「依我對西王母的瞭解,只怕妳是多慮了。」天妃說道,「昆崙鏡又稱天機鏡,但妳也該知道,天機是不可洩露的,就算是神仙,也不可任意妄為,企圖探知天機。就算昆崙鏡重返仙界,但西王母是何等人,怎會去做出這種不利己的事,違逆上蒼?她若真如此做,也是會遭到劫報,這等利害關係,她不會不知道。」 冬雪緊抿著唇,眸光落在泱泱湖面上。望著她的神情,天妃無奈一笑,只得說道,「走罷,妳不是要去兵器庫房取鳴鴻刀嗎?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多想也是無用,與其在這裡心內愧疚,不如好好利用妳的身份,去做妳認為該做的事。」 「娘娘,妳指的是?」 「說破有什麼意思?」天妃輕笑說道,「殺人這種事,用不著我教妳才是,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三章 3-3 一列宮娥緩緩行進。全然同樣的裝束,若不細看,還真是會錯過了,偏偏,老天讓她打從這偏殿過了,又偏給了她這對火眼金睛,讓自己想略過那一眼也不行。 許是那張太過飛揚忘俗的神采,讓那名女子在那群看似平庸的宮娥中,顯得格外讓人矚目?又許是那舊事太過扎心,讓她想忽略了舊人都難?不論是什麼,出現在這兒,委實有些心驚。 她微抬了手,轎輦停了下來,召雲喚了身邊一名宮娥,「妳,去把那位新來的宮娥帶過來。」 小宮娥令了命,行至帶頭宮女面前唧咕一番後,隨即領了飛簾至召雲面前。召雲斜睨著眸子,看著那張似曾相識,如今卻顯憔悴的面容,不禁勾起一抺淺笑。 「我好似,見過妳?」召雲慢條理的睨眼說道,「妳的名字?」 「回大人,奴婢名喚飛簾。」 「飛簾?噢,是了,我想起來了。」召雲仍是正眼也不瞧的,「昔日,妳也是在南國的欽天宮裡,任職的女官。」 「大人果然好記性。」飛簾微服了身子,淺淺一笑,「能讓大人記起奴婢,這也是奴婢的福氣。但若說起任職欽天宮女官一事,真是大人太抬舉奴婢了,說到底,奴婢昔日也不過是在欽天宮幫忙,做那些許微不足道的瑣碎雜事罷了,怎擔得起女官這二字的頭銜?」 聽得如此卑微的說辭,召雲不禁抬首看著飛簾,「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妳這麼會說話的?記得妳以前可是安靜得同那花兒草兒,連些聲響都沒有這也不對,風一吹,那花草還會沙沙作響呢。話說回來,妳怎會在這兒?依我猜測,妳該是在炎洲,和那群人在一塊兒,不是嗎?」 飛簾直瞅著召雲的眸子,也不迴避,「奴婢直說了罷。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想那昔日在宮中生活是何等風光,錦衣玉食,一夕驟變。幾萬年了,過著卻是如溝鼠螻蟻的生活,那種不見天日,躲躲藏藏的日子,任何人,都會怕的。」 「怕?妳會嗎?在我印像裡,妳算是個挺硬氣的人。昔日姝雁但凡有事稟明妳,妳還會駁回個幾句。幾萬年的粗衣粗食,對妳來說,也該是不算什麼。」召雲細看著她,「今日會出現在這裡,這可與你的性情相違背呢。」 「硬氣是在風光時給人看的,真正狼狽淪落的時候,連個吃住都不像樣,連活著都艱難時,硬氣有何用?」飛簾說道,「若有機會,能活得光鮮舒服些,誰不願意呢?」 「機會?妳不知道,機會是不等人的嗎?」召雲唇畔扯出一抺笑,「當時的中皇,機會給得可多了,妳怎麼就不曉得把握?」 「大人既問了,奴婢也不怕大人笑話。大人該知道,當時烽火遍野,整個南國全亂了,連欽天宮也是哭天搶地的,那時奴婢也是無所適從,更何況,欽天宮裡,死的死,逃的逃,當下奴婢上那兒找誰去?而那姝雁,又是問什麼都不回答的,只是怔看著窗外。奴婢也曾想尋過大人的,可上那兒找去?後來只得亂跟著人群走,竟是出了南國了,這一走,竟是過了五萬年艱難的日子,但當下只求能活著也就罷了,可時日久了,誰不惦記著過去豐衣足食,綾蘿綢緞的日子?換做任何人,都會想著回到故城的。」 召雲直視著飛簾,但見她仍如印象中一般,若沒有那身細緻的宮娥裝束,那瘦削蒼的的臉和看似只剩一把骨頭的身段,還真是頗不像樣的,看來真是如她所言,生活艱難得很,雖說她講得在情在理,辨不出話裡的虛實,可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誰曉不曉得是否一致? 「或許吧?當時的確真是亂了。」召雲冷哼了,「但妳可不似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吶?噢,對了,我倒是好奇,妳是如何進宫的?」 「奴婢出了炎洲後,也在關口處徘徊了幾日,原想是想混在人裡一起入關的,但沒一個人願帶我進軒轅國。後來,是遇見了一位宮裡的大人,正巧要入關,奴婢死命的拉著他的車,著實央求了許久,他見我如此狼狽,衣衫襤褸,實在不像樣,或許因為如此,心生憐憫,正巧侍衞隨口道了句宮裡有要新增宮娥,奴婢聽了,自然是更不能放手了,那位大人才勉強帶我入宮的。」 「大人?是那位大人敢這麼隨隨便便拉著一個外人就入宮的?」召雲纖指揮了揮,「去問問,」 「大人也不用勞煩去問了,奴婢有聽見那駕車的侍衞尊稱那位大人,名喚霧海。」飛簾微服了身子回道。 聞言,召言怔直了身子,面色也微微變了,她看著飛簾,眉心不由得攢了起來,「妳說,霧海?」 「是的,我是聽那名侍衞如此喚他的。」飛簾輕笑的望著召雲,「那位大人還說了,因我是從炎洲來的南國遺民,軒轅國必定會善待我的。我聽了,真真感念。進了關口,這街上儘是繁榮盛景,如此看來,傳言果然不虛。」 召雲微啟了口,卻是半天也吭不出一句。許久,才微微笑道,「妳真是命中自帶福星啊?什麼人沒遇見,倒是遇見了霧海?」 「聽召雲大人這話,霧海大人似乎在這軒轅國內有著些許的份量?」飛簾輕聲說道。 「也算中皇重用之人。」召雲輕描淡寫的,「既是霧海允妳入宮的,那麼就這樣吧。我想,妳與姝雁既是舊識,對欽天宮也頗瞭解,就安排妳入欽天宮。但我先言明,這軒轅國裡,欽天宮是歸我明硯閣所管,大小之事,需向欽天宮帶頭宮女稟明後,才許行事,妳可明白了?」 飛簾看著召雲,笑得頗具深意,隨即微微一揖,「初到軒轅,就能得到大人青眼,奴婢自然明白。」 「我並沒有說要提拔妳。」召雲說道。 飛簾卻是回道,「大人將奴婢安排在明硯閣下的欽天宮,這層意義,奴婢自然心領神會。至於奴婢值不值得大人您看重,這就在於奴婢日後行事值不值得大人您相信了,這一點,奴婢是很清楚的,也是奴婢會證明的。」 語落,四目交會,瞬然間,召雲卻是笑了,「我喜歡聰明的人,但太聰明的人,我也是挺看不順眼的。」 「奴婢只是機伶,算不得聰明。就算是聰明,也只是小聰明,上不了檯面,登不了大堂。」飛簾說道,「奴婢只知道,日久見人心,就讓時間來證明,奴婢對大人的這顆心吧。」 日久見人心?召雲似笑非笑的,她當然會看著,飛簾這顆心,值不值得用,這個人,值不值得留。 「既然如此,隨我來吧。」召雲說道,「舟兒,回頭吩附方才的帶頭宮女,飛簾這名宮娥我要了。」 「舟兒明白。」舟兒道,「大人現下仍是要去欽天宮嗎?」 「不。」召雲睇眼望向飛簾,「先回明硯閣。好不容易來了故人,我自然得先招待招待。」 「是。」 舟兒服了服身子,隨即命轎輦回至院府。飛簾行於轎輦右後,且行且聽著,眸子細看著召雲與舟兒,心內反覆推敲。就如霧海所言,召雲行事縝密而謹慎,城府深沈,然對於這名喚舟兒的奴婢,她卻是十分信任,在回明硯閣的路上,但凡召雲細問一句,舟兒總能答得條理分明。 方入明硯閣,飛簾放目望去,只見偌大的府院儘是芳華貴氣,與霧海的翰青院中疏朗廣濶截然不同。只見召雲略略附耳交待了舟兒幾句,舟兒隨即行至飛簾跟前,輕笑說道,「大人尚有事情,舟兒另請人帶飛簾姑娘至花廳坐著。」 飛簾微服了服身子,只見另一名宮娥裝束與自己一般無二,臉上明顯的稚氣可愛,笑吟吟的望著飛簾,「姑娘請隨我來吧。」 「有勞了。」飛簾深看了眼前這女孩兒,「敢問姑娘的名字?」 「莫嫣。」莫嫣笑看著飛簾,且行且走的,「大家都喚我嫣兒。」 「我聽著嫣兒姑娘的口音,姑娘是南國人?」飛簾輕聲問道。 「我是南國人,我們家世世代代久居南國,雖說現下已是軒轅國了,但我們只求個平安渡日就好,那些朝堂之事,離我們太遠了,我們不願想,也不敢想,那些事太複雜,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可以明白的。」莫嫣說道,「我聽飛簾姑娘的口音,乍聽下似是南國人,但仔細聽來,又不像是。方才有略略聽了舟兒姐姐交待,飛簾姑娘與大人是舊識?」 「不敢高攀大人。只能說,過去有些緣份。」飛簾說道,「我故鄉位在大楚之地,但始終輾轉流離,後來才在南國住了下來,或許因為如此,口音上不似道地的南國人。」 「怪不得聽不出姑娘是打那兒來的。」莫嫣轉身倒了杯茶水,隨即說道,「這兒就是花廳了,請姑娘先坐坐吧。」 飛簾微微頷首,待莫嫣退出了花廳,她打量著這一室陳設與窗外的景緻,飛簾不禁回想,過去於南國之時,召雲是什麼模樣? 記憶中的召雲,雖然模糊不清,卻還是有些形象。她總編著長長的辮子,一身淡綠的衣裳,大大的眸子,模樣稱得上是靈動而可愛的,那時的召雲,總喜歡跟著姝雁,姝雁走到那兒,那兒便有著召雲的身影。不知是跟著久了,還是怎麼的,召雲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竟隱隱有著姝雁的形象,有時興緻來了,會學著姝雁祭天的模樣,舞著那祭天之禮,那時的欽天宮裡,宮娥們總笑說召雲是姝雁的小跟班,偶爾夾著幾句戲謔,說以後小心召雲把姝雁給吞了。 那時的召雲,只能算個小妖,連個仙字也搆不上,連那時的自己也沒瞧出來,她的眸裡可能有著的渴慕與遺憾?或許,就是這個沒想過,昔日眼中單純的小妖,再也無那單純的心性,與那朝中一干大臣成群結黨,成了南國的大患。 「想什麼?」 一句話拉回了飛簾的沈思,回首看著一身珠翠的召雲,與記憶裡的召雲重重疊疊,卻再也無法與方才的回想連在一塊兒了。飛簾微服了身子,輕聲淡道,「奴婢是看著這庭園的景緻美得像幅畫,連那穿梭其中的宮娥們,也是個個容貌秀美,靈巧好手腕兒的。而奴婢經過這年月和現實的折騰,只怕是與大人底下眾宮娥們相比,相形見黜了。」 「這可是妳多想了。」召雲逕自坐了下來,「坐吧。咱們是舊識,如今可又再加上了主僕情份,這個坐字,妳是擔得起的。」 聞言,飛簾只是淡然一笑,謝了坐。 「既然妳來到了軒轅,連霧海那外人都助了妳,我們又是舊識,沒道理我還袖手旁觀的。」召雲說道,「如今,妳也算是明硯閣的人,妳就安心住著。也不瞞妳,姝雁現仍是在欽天宮,任大卜女官之位,明日一早,再去見她吧。」 「姝雁仍任職著欽天宮的女官嗎?看來軒轅中皇的慈愛之名,真就如外人所說的,並非訛傳。」飛簾輕嘆了,「可惜,那流離在外的遺族們,誤會竟是如此之深,中皇的恩澤竟是無法體會的。」 「噢?妳指的是炎洲的南國人嗎?」召雲細看了飛簾,「看瞧妳的樣子,看來真的是生活頗為艱難的。說到底,他們真是故人,若能歸降於中皇,也不致於淪落至此。話說回來了,大家都應算平安才是。」 「若大人口中所謂的平安是活著這二字,也算是平安了,只是生活困難些。那炎洲不比赤水河畔,山上又多的是風生與火光猛獸,氣候酷熱難當,有時連尋個吃食都是難的。」飛簾說道。 「是嗎?可我聽說,刑天並未死去啊?依他的能力,對付那炎洲山上的猛獸,想必應是綽綽有餘才是。」召雲輕啜香茗說道。 飛簾扯了扯唇畔,「大人,您說什麼?刑天?」 「據說,他並沒有死。昔日中皇雖斬下他的首級,可他被救活了,難道不是?」召雲仍是淡淡說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三章 3-4 飛簾笑道,「大人,這傳言從何而來,奴婢並不得知。但奴婢唯可向大人說的是,自在五萬年前,掌劫女仙下凡助了軒轅中皇,攻破南國都城,斬殺了蚩尤與刑天。蚩尤不必說,確實已死,而刑天更不用說了,當場被中皇斬去首級,傳聞,他的頭顱滾落至赤水,身首異處,死狀較之蚩尤更為淒慘。如此狀況,大人怎會相信那無稽之談?」 召雲斜睨美眸,盯著面色淡若的飛簾,瞧不出半點異樣,卻仍是說了,「雖說謠言止於智者,但也該聽過,傳言非空穴來風這個說法。」 「這個自然。」飛簾說道,「雖說今日與大人再次相見,奴婢與大人細談不多,但奴婢從大人談話中察覺,大人是智者,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女,如此身份,大人更該冷靜細想。倘若刑天果真仍活著,飛簾又何苦冒險越過火炎山,風雨奔波的來到軒轅國,只求個好日子可過?更別說刑天豈會讓奴婢逃到軒轅?若他真活著,知道奴婢妄想來到這軒轅國,定會痛下殺手,因為奴婢必會為求邀功,而將其藏身之處全盤托出。即便奴婢過去與姝雁是故人之交,有主僕之情,他又與姝雁情感非同一般,可在這紛亂之時,他顧得了情份嗎?」 召雲不語,僅是凝視著飛簾,只見她目光熠熠,並無半分閃躲之意,瞬然間,那滿腹的疑問也只得先吞下。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好好問問,何況,現下最重要的,是將她按置在姝雁的身邊。 「也罷,今日妳初來乍到,又是勞苦奔波的,問了妳這麼多,想必妳也是累了,我命莫嫣領妳去梳洗一番,好好歇息吧!」 語落,隨即喚了方才那名小姑娘,召雲說道,「今日起,莫嫣就跟著妳了。雖說妳是後到的,但以妳的應對進退,也足以調教這個小丫頭,讓她更加長進。莫嫣,往後可得好好侍候飛簾姑娘,可懂了?」 莫嫣答應了,只見門上早已候著的舟兒這才入廳向召雲微服了身子,隨即扶著召雲離了花廳。 「今日起,飛簾姑娘就由嫣兒服侍了。」見二人離去,嫣兒才笑瞇了眼,微服了身子,「今日鬧騰了一日,姑娘必是累了,嫣兒這就帶姑娘去房間梳洗歇息。大人方才也交待了,明日一早就進欽天宮,面見大卜女官的。」 飛簾僅是頷首,並未回話,隨即跟著嫣兒行至另一處偏殿院落。她望著眼前莫嫣的背影,恍然間似乎看見了昔日的召雲。飛簾不禁揉了揉兩鬢,稍稍回了神。她豈不知召雲在想什麼?雖說這嫣兒看來無害,一派小花小鹿的天真可愛,但人心會變的,別說人了,就連神的心思,也都難以捉摸,又有誰會知道,眼前的莫嫣往後是否會變成現今的召雲? 待莫嫣領著她進了一處乾淨几明的屋子,飛簾索性行至莫嫣跟前,輕笑說道,「嫣兒,雖然大人說妳是來服侍我的,但我心上仍過不去得很。我才初來,而妳本就待在這明硯閣了,沒道理妳來侍候我的。更何況,我知妳是南國人,這關係就更不同一般了。這樣吧,在外人面前,我們只做做樣子就罷了,私下,我們算是姐妹。我自認比妳年長得多,妳只管叫我姐姐就行了。」 「這怎麼好呢?」莫嫣說道,「再怎麼說,姑娘昔日也是個女官呢!何況,嫣兒是被派來侍候姑娘的,怎好跟姑娘互稱姐妹?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嫣兒知道了姑娘與大人的關係,認為嫣兒撿了高枝兒,妄想飛上天了。」 飛簾說道,「我實說吧。這明硯閣裡,我是初來乍到的。原本,我只想進宮裡,當個平平凡凡,不為生活煩愁的宮娥罷了,卻偏偏被召雲大人瞧見,來到了這院府裡,妳不知道我心裡慌得很,就算大人當我是故人吧,但她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我怎好高攀呢?若照妳說的,我才是那攀高枝的人了。當我知道妳是南國人時,心裡真是高興!又聽到大人將妳指給我時,我心裡大石才微微擱下了,好歹我有個可說話的人,感覺上也不孤伶了。我相信,妹妹妳一定明白我那種心情吧?」 嫣兒嘟著嘴,瞧著一臉愁悶狀的飛簾,心頭不覺一暖又一軟的,不自禁的拉著飛簾的手,眼睛也微紅了,「姐姐這麼說,嫣兒倒是不好意思了。想姐姐昔日也是風光的。看姐姐的模樣,又是聰明伶俐的,嫣兒只求這九洲眾神們,讓姐姐早日再回到那光榮的風采,到時,姐姐別忘了嫣兒才好!」 說罷,嫣兒立即取了衣裳,笑著對飛簾說道,「有了姐姐,嫣兒心裡真是開心。雖說今日才和姐姐初識,但像姐姐這麼好風采的人,又同是南國人,嫣兒今天心情真是特別好。姐姐這兒稍坐坐,嫣兒去替妳張羅沐洗的東西。」 語落,小小的身影行至屋後,獨留飛簾坐在廳上。她看著門外的長廊,內心五味雜陳。她看得出,嫣兒是真的一派天真,從她面上笑,她的眼裡盛著歡喜,連她的步子都是雀躍的。打從一進明硯閣內,留心張望,這處院府雖有南國遺族,可大多仍是中皇軒轅的族民,雖同是宮娥,可軒轅與南國舊民的待遇仍是有著差別的,否則,嫣兒也不會說出那番但求日子安然的話來。 飛簾行至門扉,望進那高聳的尖塔——那應是明硯閣的正殿吧?她輕吁長氣,目光鎖在那雕著雀鳥的窗櫺上,指尖輕輕撫過那細緻的刻紋,然眸心漸漸冷了起來。 「保全自己嗎?」飛簾喃喃自語,不禁憶起了軫宿,唇畔不禁勾起無奈一笑。 萬一,他聽得了自己與召雲的談話,必會氣得跳腳,說不定,一個情急還會又把劍架在她的頸子上。但想要吞下條蠍子,自然先得練就百毒不侵,還得找對了時機,必要時,連自己都得成了兀鷲,才能如軫宿般所說的得以自保。 眼下,自然沒容易。棋子,自然是愈多是愈好,至少現下,一顆子兒都少不得,能得一個,自是一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三章 3-4 冬雪取出一匹金綢,只見綢面以金銀雙線精繡出九龍飛天的圖案,佐以祥雲盤踞。她細看了一會兒,方遞給眼前的小仙娥,輕聲說道,「就這匹布了,速速辦去。明日我要帶去軒轅之丘的,別耽擱了。」 小仙娥令了命,隨即抱著金綢去找宮中其他的仙娥趕著裁布縫製去了。一旁的天妃支額睇看著,忍不住勾起一抺笑,「連送把刀也這麼講究?看來妳的主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心歪啊?」 「她向來如此,不論是送誰,都講究細緻的,並不是只有中皇。」冬雪說道,「娘娘不也參加了幾次的蟠桃宴?沒見著那盛著蟠桃的盤子,盡都是些琉璃玉盞的?別說什麼,娘娘住在這太平宮幾日,沒見著那大大小小東西,都精緻挑剔得很。」 「管那蟠桃是用什麼盛的?主要是吃得到蟠桃就行。」天妃說道,「話說那把鳴鴻刀,也算得上是神器了。現下軒轅宮裡就鎮守了那把昆吾劍,如今又賜下這把鳴鴻刀,妳不覺得奇怪嗎?」 冬雪手捧著鳴鴻刀,望著那燦若明霞的刀柄,有著宛若飛羽的紋路,清透碧色的三尺刀身,閃著冷傲攝人的光芒。她似笑非笑的,「娘娘必知這柄刀的來歷了,才會如此說罷?如娘娘說的,以一面天機昆崙鏡,換來了一柄青雀鳴鴻刀,這筆買賣怎麼算都值得,這中皇也不知修來了什麼福氣,值得我們家的娘娘如此看重。」 「妳知道些什麼,是吧?」天妃笑吟吟的看著冬雪,「橫豎這閣裡也就咱們兩個,閒著也是閒著,說說妳現任主子的壞話,也沒人聽見。」 冬雪眸光瞬了瞬,隨即擱下手中的鳴鴻刀,「娘娘,咱們去蓼亭軒吧。真要談心,還是在外頭看看山光水色,五彩流霞,才能聊得盡興些。我令仙娥備些果子和茶點。不是說過了,娘娘在太平宮作客幾日,冬雪就歸娘娘管幾日,既是要服侍娘娘,自然是要服侍得妥妥貼貼。要不被傳了出去,太平宮待客不周,這罪名又要冬雪擔了。」 天妃抬了抬眼,才緩緩起身,「既然妳這麼說了,那沒道理不去領略領略這太平宮的美景。話又說回來,這兵器庫房沒得叫人隱約聞得了血氣味,真會把人給薰壞了,妳主子倒好,這種聞血氣的工作也捨得叫妳做。」 冬雪淡笑,吩附了一旁的小仙娥後,隨即扶著天妃步出兵器庫房,又慎重將門給鎖緊了,才緩緩淡道,「冬雪知道娘娘是直性子,有話就直說的。但方才娘娘一席話,若被其他仙娥聽了去嚼舌根,怕又是起小爭執了。沒道理讓娘娘因為冬雪的緣故,和西王母不愉快。」 「妳放心罷,我講的是有分寸的,況且,妳主子也算是個大氣的人,不會因為我這幾句就掛在心上。她若真如此小氣,也就枉費了那西王母娘娘的名兒了。」天妃說道。 直到蓼亭軒,果然一干小仙娥已把細果茶點全擺上了。天妃看著泱泱池水,那五彩水蓮開得茂盛,不禁笑道,「怪不得人人誇這度索山太平宮景緻好,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是嗎?」冬雪淡道,「我倒喜歡咱們的南荒的景緻呢。那滔滔的怒水,奔騰有若萬馬,白銀之山,宛若天上月華,日落西沈時金霞萬丈映照,有著難以言喻的千奇美景,流雲飛捲,勝過天上星河,朱樹高聳入雲,還有那庶蜜如糖,甜美得讓人難忘。南荒雖說離凡塵三界近了些,但更能體會眾生,看盡萬物,不是嗎?」 聽著冬雪淡然的口吻,眸光卻似是看見了那南荒領地般,唇畔勾著淺淺笑意,天妃先是靜默半晌,才說道,「妳是怪我將妳交給西王母?」 「冬雪不敢。冬雪只是想念南荒罷了。」冬雪笑看著天妃,「不管怎麼說,我是來自南荒,這件事,我始終不忘。」 「話說回來,妳主子前後賜了兩把神器給了軒轅中皇,妳怎麼看?」天妃勉強抽回神思,正色望著冬雪,「如妳所知道的,那把鳴鴻刀,它原是隻三青雀鳥,生性兇猛難以馴服,後來還是天尊出手了,將牠幻化成了這柄神器,鎮住了牠的兇性,將牠送給了西王母。如今妳主子卻為了一面天機昆崙鏡,要將這柄難得再尋,千古唯的一把鳴鴻刀下放三界。若說要讓三界臣服,那柄昆崙聖器昆吾劍已是綽綽有餘了,何必再賜上一柄鳴鴻刀?妳如此聰明,不可能沒想過。」 「當時西王母說的時候,冬雪已想過。西王母賜下那柄千古神器,非非單純因天機昆崙鏡的緣故,更多的,或許是因為傳言。」 「傳言?」天妃挑了挑眉,表情饒富趣味的,「刑天那件事?」 「在得知刑天未死這個謠言時,西王母的態度是何等謹慎,娘娘您也看見了,」冬雪說道,「對軒轅而言,昔日的蚩尤與刑天是大敵。現下有了風吹草動,怎可能不將它當回事?」 「就算蚩尤與刑天昔日戰無不勝,可如今也已歸塵土。西王母是個明白人,不可能為了單單的傳聞二字,就如此大費周章,還不惜將鳴鴻刀送給中皇。」天妃說道,「除非,傳言是真的。」 冬雪微怔了,她望著天妃,尚未開口,卻又聽得天妃說了,「於過往,蚩尤與刑天同列戰神之名,在這八荒九洲,地位無人可撼動,雖未飛昇仙位,但於三界也是頗具份量,甚至備受凡世景仰。就如妳所言,若非因度索山的介入,中皇不可能攻下南國。今日,刑天尚存消息竟是傳到天界來了,即便謠言止於智者,但依我看來,極可能中皇於獻祭之時說了什麼,否則,西王母不會特特地要妳將鳴鴻刀送交到中皇手上。」 「娘娘的意思,是要我於明日於軒轅與三界一探虛實?」 「不錯。」天妃說道,「難道,妳不想知道,刑天是否還活著?就算當年妳是親眼所見,但或許天命他不該絕。」 聽得天妃如此一問,冬雪抿唇不語。天妃微倚了身子,附耳輕聲說道,「冬雪,是非善惡一念之間,就如同那讓妳糾結了五萬年那句話,神與魔也僅有一線之隔。我不相信,妳真會想將這把天尊降服的鳴鴻刀再送到中皇手上,難不成,妳真的背負著掌劫女仙骨子裡的血是涼的這句話?就算要降下天禍,然這該降與不該降,妳真沒個主見?若妳真對南國一事對西王母是信服的,為何為著那個少年的一句話和一個神情,心頭攪了萬年?」 語落,天妃扳直了身子,似是沒事人似的,繼續吃著果子,然眸子卻是直瞅著冬雪。冬雪望著神色淡若的天妃,卻見那雙美眸有著戲謔,有著沈著,更多的是笑意,怔得更甚了。 「即便我與西王母交好,但她是她,我是我。」天妃笑吟吟的,「成神成魔,全在心念。我可不是想挑撥離間,只是看不太慣她管得太寬的性子,玉帝管得再寬,也管不到這五湖六合去。再說了,三界皇運乃四御之事,錯了一次,就已是犯下大忌了,再錯第二次,只怕四御不會善罷干休,別忘了,四御可是掌管天下氣運萬象,僅次於天尊三清的神仙。」 「四御的帝君?」聞言,冬雪心口緊了緊,「萬一他們真出手了」 「萬一真了出手了啊」天妃娘娘拍了拍掌心,笑瞇了眼,「那妳就準備替太平宮收屍吧,這天界,也很久沒有唱大戲了,這齣戲,就看妳主子怎麼演,怎麼掰,怎麼下戲臺子。」 不待冬雪回話,天妃又笑看著冬雪,「忘了告訴妳,去蜚族妖界時,心防可得緊些。傳說,那臥籬可是這六界之中,絕美的人物。妖都是會勾人的,妳可別被勾了去,到時西王母要找人,我可就難辦了。」 聽著天妃半似調侃半似正經的論調,冬雪不禁抽了抽鼻翼,喃喃說道,「天妃娘娘,這是妳身為娘娘該說的話嗎?」 「只是提點妳罷了。」天妃笑瞇了眼,「西王母也真沒良心,光只會叫妳辦事,怎沒想過讓妳開開眼?趁這回下至三界,妳就多待些時日,去瞧瞧什麼叫三山六合,八荒九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四章 4-1 蔓渠之山。濃濃的綠蔭苔木,披覆得恍若不見天日,更多的是那密密麻麻的箭竹林木,偶有那青綠的小蛇攀附其中,吐著蛇信沙沙作響。更多的,是那一雙雙閃著幽光的眼睛,埋伏在林木當中,發出低沈的怒吼聲。 冬雪眸光掃過,瞬時的低吼成了哀鳴,漸漸的化成了靜默。望著這高聳不見頂端的密佈叢林,與埋伏在林中默然無聲的人面虎,冬雪不禁擰起眉來。 蜚族妖首臥籬,果真是會挑安居之所。這八荒九洲什麼地方不好選,挑中了這個處處殺機的蔓渠之山。 冬雪方走了幾步,一頭人面虎卻是迎面而來,金黃的皮毛分外亮眼,交錯的黑紋襯得他形狀甚是兇惡。那獸緩緩直步到冬雪面前,冬雪不禁暗吁了長氣,頓下了步子,也不閃躲,直視著他,面上緩緩扯出一抺笑,笑得讓那頭兇獸剎時頓了腳步。 瞬時,巨獸化成了人形,目光熠熠的打量著冬雪,清冷的口吻有著嘲諷,「無事不登三寶殿,妳這天界的女仙,跑到這妖魔之處做什麼?」 「煩請通報妖首,我是天界掌劫女仙,特地來訪,有些事,想與妖首談談。」冬雪淡笑說道。 「掌劫女仙?」那鎮守妖心上結結實實唬了一跳,連面色也刷白了,「妳這專攪禍事的,沒事跑來我們這妖界,是要找碴嗎?這幾萬年來,我們可安份得很,也順著規矩行事。去!去!去!快離開這兒!別到我們這兒生晦氣!」 看著他的神色形狀,冬雪腦子頓時有些微微發疼。自己好歹也被稱之為女仙,可如今看來,真是被五界嫌棄得很了。她備感無奈的臉上只得掛著笑,「我說過了,我只想找妖首相談議事,並非來造劫戰禍的。」 鎮守妖聽著,目光仍是狐疑打量,半晌後才壓嗓說道,「女仙,不是我瞧不起妳,只是妳這身份就算妳真不是來造劫的,但總感覺晦氣得很。何況妳說要找我們妖首議事?說白點,妳們天界能找我們議什麼事?橫豎不尋我們麻煩就阿彌陀佛了。妳還是快點走吧!」 聽著他一連串的苦水,冬雪頓時有些無言了。晦氣?原來在五界之中,自己果然真是人人避而遠之啊?連晦氣這名兒都出來了。 「掌劫女仙,請妳別為難我這小小的鎮守妖,」見她仍是文風不動的,鎮守妖膽顫心驚的,「求妳快點走吧!難不成要我向妳瞌頭,妳才肯」 「快點什麼?怎能對女仙如此放誕無禮?不曉事理的,還以為妖界連個禮字都不識!」朗朗嗓音頓時化於林間,一抺黑影自濃林中緩緩跺出,「真想不到,這種妖氣漫漫,邪門歪道之處,還會有天界的人來?還是頗具份量的掌劫女仙?這算不算得上是我們妖界的光榮?」 冬雪側首而望,只見了一道偉岸的身影緩緩跺出。墨色的長衫飄飄,襯得他面容宛如天上銀月,一頭銀髮隨意綰著,幾縷髮絲隨風輕散。他面上始終掛著極淺的笑,溫和得有若三月春風,又似秋夜月華,眉如劍,目如星,怎麼看都與那邪魅魍魎打不上交道,身上亳無半分邪氣,看來反倒比那天界某些仙人更來得風仙道骨。 冬雪有些怔了,這樣的男人,會是蜚族妖界之首?這個世道,真是什麼樣的怪事都有啊?她瞅著眼前的臥籬,但見那深沈的瞳眸中,帶著些許好奇與打量,若非他自表身份,只怕自己會以為是那一路的神仙來了。 但憑這一眼,冬雪了然於心,無怪乎軒轅中皇始終拿他不下。那份神色自若的從容與神態,與那軒轅中皇相較,只怕中皇也輸他幾分。 「妖首。」鎮守妖揖身行禮,卻只見臥籬彈了彈指,「下去吧。去把結界封印起來,省得又有人誤闖,你能有幾個腦袋讓我砍?」 聽著他淡漠如風卻又粗暴無禮的口吻,冬雪頓時對那位鎮守妖有些難挨起來,然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看來三界中,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果真十分妥貼,這個男人一開口,幾乎沒幾句和善口吻,全然與他的外表亳無相襯。 「你就是妖首臥籬?」冬雪看著已然走遠的鎮妖守問道。 「妳方才不是已聽見了嗎?」臥籬說道,「一個妖界之首就夠天界頭疼了,妳還想要有幾個妖首?」 聽出了他的不耐無禮,冬雪仍是淡然說道,「冒昧前來,是冬雪不對。但若非情非得已,也不敢上這蔓渠之山,擾了妖首的清靜。」 「好一句情非得已。說吧,什麼事值得妳這位掌劫女仙,來到我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臥籬說道,「天界向來瞧不上五界的,能讓如此尊貴的女仙來到這兒,想來有非常之事?」 冬雪靜默半晌,才緩緩問道,「今日求見妖首,是冬雪有個疑問,這個答案,怕只有妖首能夠解惑了。」 臥籬逕自尋了根枯木隨意坐了,「妳任度索山掌劫女仙,又名喚冬雪,難怪五界全說妳的骨子血裡全是涼的。冬雪姑娘,妳想知道什麼?」 冬雪靜默的看著臥籬,緩緩說道,「是關於當年軒轅蒼梧之戰。」 「軒轅蒼梧之戰?」臥籬笑了,「那場天禍,不就是你們度索山造成的嗎?南國被滅,南王被殺,軒轅中皇統一九洲,不就是冬雪姑娘妳同度索山排的一齣好戲?如今,妳又來問我這個,會不會太可笑了?」 「妖首這番話,冬雪無可辯駁,但礙於這掌劫女仙的身份,冬雪只能奉命執令,很多事,即便不想,卻也無能為力。」 「既然無能為力,現下妳又來找我做什麼?」臥籬冷哼,「說穿了,妳們神仙行事作風,全憑自己喜惡,又有幾人真把這八荒九洲的生靈放在心上?」 她看著臥籬,只見他仍是面帶笑意,然那眸光卻冷若霜雪。冬雪只得緩緩說道,「若冬雪沒記錯,妖首自統領妖界,已有萬年之久,八荒之地,眾妖莫不臣服。於情於理,妖界的勢力,是足以與軒轅相互抗衡的。何況妖鬼兩界,也稱得上頗有情份。妖首為何會歸順軒轅中皇?」 臥籬一面聽著,時而皺眉,時而輕笑,待冬雪說完了,他懶懶的看了一眼,「就這樣?這就是妳想問的?」 聽著他漫不經心的口吻,冬雪心口微微一揪,但隨即點頭說道,「就這樣。」 「妳就為了這萬把年前的事,從天界下至妖界來尋答案?」臥籬笑看著她,「近來三山六合太平安康,想來妳這位掌劫女仙是閒得發慌,只好跑到我這蔓渠山來湊個熱鬧?」 「妖首認為,現下的太平真是太平嗎?若妖首如此認為,為何會對當年那一戰如此介懷?」冬雪說道,「我相信,妖首應該聽過,近來甚囂塵上的傳聞才是。」 「傳聞?妳是指刑天的事?」臥籬笑道。 冬雪微側了臉,睇看著他的神情,「從妖首的神情看來,妖首必然是聽說了。」 臥籬望著她,笑意頗深,「知不知道,又如何?至少表面上,現下一切安好,難不成為了一個刑天,掌劫女仙又要出來造劫了?軒轅蒼梧一戰已過數萬年,再怎麼不公允,也已成定局,這不就是妳們想要的結果?」 「看來,妖首對我的成見倒是頗深,但從方才的話聽來,刑天仍在三界之內?」冬雪淡笑,一抺無奈剎時掠過眉眼。 那細微的神情,仍是落入臥籬眼底,他不禁眉頭一皺,緩緩說道,「刑天活與不活,與我妖界何干?再說了,我妖界歸不歸順軒轅,又與天界何干?」 「但妖首必定知道,這軒轅中皇與南國南王之間,是何等關係。」冬雪說道,「況且,昔日南國繁盛,南王慈悲,這一點,妖首也必然明白。」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臥籬迫近了冬雪,面上有著一抺笑,「我倒是很想問問掌劫女仙,妳管得會不會太寬了?」 看著他邪魅詭笑,帶著咄咄逼人的口吻,冬雪不禁又憶起了那名少年的模樣,卻仍是勉強說道,「傳聞妖首臥籬不屈於任何人之下,南王尚在之時,你也未降服於南國,為何如今會降服於中皇?妖首該明白,身不由己這四字,若非奉命執令,沒有人會想要沾血殺生,降禍五界。」 臥籬凝視著冬雪,雖然那眸中卻有著重重的陰霾,可臉上又透著一股莫名不屈的神態,她口中所謂的無能為力與身不由己,剎時讓他有些心軟了。 臥籬深吁長氣,「掌劫女仙,應不是專程到我這兒的才是。」 「前幾日,中皇獻祭於太平宮,我是應西王母之命,送交物件至軒轅宮的。」 「中皇獻祭?」臥籬笑了,「想這軒轅年年獻祭,也不見太平宮如此慎重過。今年,必是有所不同了。」 「妖首說的不錯,」冬雪說道,「中皇的獻祭之物,正是那遺失萬年,始終遍尋不得的天機昆侖鏡。」 臥籬看著冬雪,面上掛著笑,「妳說,天機昆侖鏡?」 「不錯。」冬雪說道,「就如妖首所言,妖界歸不歸順於軒轅,的確與天界無關。但也如我方才對妖首所說的,沒有人願意做這屠殺生靈的沾血之事。刑天的傳聞,也傳至度索山了,我只想知道,憑妖界之力,即便不降服於軒轅,也足以自保,妖首為何肯屈服在中皇之下?認真計較起來,昔日南國雖與妖魔鬼三界無任何親近的關係,但南國向來不侵略三界,也算是安康,反倒是軒轅野心甚大,如今妖首反倒向軒轅低頭了,這麼做無疑助漲了軒轅的氣勢,倘若鬼妖二界同妖首一般屈臣軒轅,妖首不怕五界失了衡?」 「屈服?」臥籬淡然一笑,「掌劫女仙瞧我這模樣,像是個容易屈服的人嗎?」 「方才與妖首談話裡,冬雪並不覺得你是會屈服於任何人之下,說穿了,只怕連天界,妖首都不放在眼裡。所以,冬雪知道,你的用意是什麼?」她看著臥籬說道,心上也愈發不解起來。 如天妃所言,妖之所以能勾人心魄,只因其美遍及八荒九洲,眼下自己看來,這世上只怕再尋不得一個如此絕美的男子,但聽著他似答非答,似是而非的論調,這古怪的脾氣,只怕也是絕無僅有。 「用意?沒有用意。」臥籬說道,「就算有,我為什麼要告訴妳?」 似早已料中他的答案,冬雪抿唇不語。臥籬瞅著她半晌,才緩緩說道,「方才,妳說的,身不由己。」 「怎麼?難道,憑蜚族權霸妖界一方,妖首也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當然不會有。我指的是妳,今日妳來到蔓渠山,想必也斟酌了許久。還有,我叫臥籬,這妖首的稱謂,妳就免了罷。」臥籬嘆了長氣,「妳的身不由己,可以去問問一個人,或許,他可以幫幫妳。」 聞言,冬雪有些失笑了,「連天妃娘娘都幫不了我,這六界又有誰能幫我?」 「妳不是要去軒轅嗎?」臥籬說道,「妳也知道,蜚族之所以歸順軒轅,是因為有人遊說。」 「我曾聽西王母娘娘提過,他是中皇頗為重用之人。」 「如今的軒轅氣勢,可說是已達頂峰,除了宰女召雲之外,有部份的原因,來自於那個男人。在軒轅國,妳什麼人都可以不見,唯獨那個人,妳得見他一見。」臥籬說道,「因為他是現下於軒轅國中,唯一可與召雲相抗衡的人,也是中皇心上頗重用的得意之人。」 「唯一可與召雲相抗衡?」冬雪笑了,「看來這人倒是頗具份量,雖說我只與中皇僅有見過一面,但從他的神態眉眼,可看出他並不是一個容易付出信任的人。召雲就罷了,她算是助了中皇,身份自然是不同的,妖首口中這位大人,想必來歷不同一般?」 「即便我知道了,冬雪姑娘認為,我會說嗎?」臥籬說道,「與其在這裡與我嘮叨,臥籬建議冬雪姑娘,不如先去見見那位連中皇都探究不得的男人。」 中皇都探究不得?冬雪心中一愕,著臥籬半晌。 「他的名字,叫霧海。倘若冬雪姑娘不怕與西王母為敵,不妨會他一會,我相信,妳會很有收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四章 4-2 雲袖輕拂,冬雪緩緩降至軒轅之丘,靜瞅著眼前一脈綠意。只見山脈綿延,深深淺淺,繚繞的雲彩,伴隨著紛飛鳴啼的雀鳥,輕風拂過那一畦畦低垂田畝,引得沙沙作響,耳畔還有著川流滔滔之聲。如此景緻,那裡像是曾經烽火遍野的戰場?那裡像是曾經屍骨成堆的墳塚? 望著那無際蒼穹,恍然間,又似看見昔日那名少年的眉眼。驀然裡,她想起了人們口中所謂的一眼萬年。冬雪失笑了。這該也不該也算上一筆?他的眉眼和一句話,竟是讓她罣礙了數萬年之久,自那次之後,每每燃起遍地烽火,總是心生愧疚,懷疑自己究竟是仙還是魔? 好似每日剜著心口,讓她良心不安。 如臥籬所言,那場戰禍,是她造的劫,就算有萬般的不得已,自己卻也難辭其究,即便被眾生憎恨,卻也說不得一個理字。又如天妃那席似暗似明的提點,但凡旁人再怎麼說,自己心底終究得有一個論斷,想怎麼做,該怎麼做,全憑一念之間。 她伸出了掌心,瞬間輕霧撩起,那龍祥雲的裹布沈澱澱的握在掌心,有著份外的沈重,一如昔日那柄斬殺了蚩尤與刑天,厄斷了南國生息的昆吾劍那般讓她難以承受。 望著手中的鳴鴻刀,冬雪心裡有著不安,又夾雜著點點迷惘。眸子直瞅著掌中的布裹發怔。倘若這柄刀,真又付予中皇,真真助長了軒轅氣勢,就如方才臥籬說的,如今中皇的威望已是頂峰,度索山賜下神器的消息一旦在三界漫延,只怕這三界真就失衡。 眼下就真如天妃所說,權衡在自己一念之間。若想保得八荒真正太平,這柄鳴鴻刀萬萬不能交給中皇,但若不交出,自己可真成了度索山的反叛,只怕這次下來,可再也回不去了,西王母還會派出天將與索仙官史來將自己逮回太平宮治罪。 眸心瞬了瞬,她茫然望著眼前的一脈青綠,滔滔江河,這三山六合,八荒九洲,她真的未曾仔細看過。此刻的雲霞霧靄,江山如畫,與在天界所見的,又是別有一番景緻。 昔日,她怎捨得葬送如此的萬物生息?又怎忍心助長了那一遍又一遍的烽火?不論無辜不無辜,但自己並真非如六界所言,掌劫女仙的血是涼的。天禍不該起,然卻是她造的劫,世人的評斷無可辯駁,若說助長中皇氣焰,自己可算是元凶。 收起了掌心的鳴鴻刀,冬雪輕吁長氣。縱使西王母待她不薄,提拔有加,但只要位居掌劫女仙一日,這份煎熬就得跟著她一日。倘若位居仙位的結果,是如此這般屠殺生靈,只為一個偏坦,這份虛名又有何用? 神仙,不該是這麼做的 她怔了半晌,瞬時飛升仙迍,落在了軒轅宮外,門上禁衞長矛封了入口,還來不及開口詢問,冬雪冷眸一睇,「度索山掌劫女仙。」 「掌劫女仙?」禁衞架開長矛,「末將失敬,未得知女仙今日仙降軒轅,請容末將」 不待禁衞語落,冬雪雲袖一拂逕自步向那巍巍宮院,唬得一干禁衞急急派人通報,又另派人遣了宮娥隨侍在後,深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位天上來的貴客。 還未行至正殿,即見一名宮娥忙忙的迎了上來,「未得知女仙今日親臨,請女仙隨我至御花園。中皇與一干臣在園子裡賞花。」 「賞花?」冬雪一笑,「這麼說,我來得還真不是時候,擾了中皇的雅興。」 「沒這回事,女仙能仙降軒轅,這是想求都求不來的,若中皇得知女仙親臨,心上必然歡喜。」小宮娥一邊說著,愈發伏低了身子,「請女仙隨奴婢至御園吧。」 語落,小宮娥仍是微伏著身子,領著冬雪重重行行,來到一處繁花盛綻的園子,耳畔還傳來了幽揚的笛音與叮咚箏鳴,還夾雜著幾許高談闊論,濃洌的酒香伴著幽幽花香。 好個太平世界。 「請女仙在此稍候,容奴婢前去通報一聲。」 「不必!我身為一介女仙,難不成還得等妳去通報,我在這兒候著小小一名中皇,還等著妳領我去面見?」冬雪雲袖一拂,逕自往水岸亭樓去了。 宮娥見了,再不敢多言,只得緊隨著冬雪身後,連口氣都不敢喘得一聲,眸心不望瞬著兩側,只見宮娥們與兵衞都心領神會的來回奔梭,氣喘噓噓的暗暗通報,還未行至亭閣,只見中皇領著朝中百官站在花徑上,隨行的小宮娥不禁暗吁了口氣。 看著前方的中皇與身後的一干大臣,冬雪剎時頓了腳步。看來這軒轅宮中行事真是效率非常,她還沒走到這處樓閣,消息就傳到中皇耳裡了。 「不知掌劫女仙仙降軒轅,中皇有失遠迎。」中皇急步行至冬雪面前一揖,「請女仙恕罪。」 「中皇言重了,是我冒失前來,擾了中皇與眾臣們賞花的雅興,這何罪之有呢?」眸心緩緩睇向一干大臣,落在一身珠翠的女子身上,冬雪不禁面漾笑意的,「傳說,軒轅宮中有一名處事俐落,頗具殺伐之風的女官,想必,就是大人妳了?」 看著冬雪似笑非笑的神情,召雲行至她跟前,伏身行禮如儀,「召雲拜見掌劫女仙。」 「原來,妳就是召雲?」冬雪說道,「起來吧,用不著如此多禮。妳的名字,於這五界倒也頗為響亮。五萬年前,未曾仔細瞧瞧妳,如今看著大人,倒是頗有宰女架勢了。」 召雲聽得這番話,內心剎時有些不悅,緩緩起身謝恩後,面上仍是一抺淡笑說道,「女仙說笑了,召雲只是小小的一名臣史,那裡稱得上什麼架勢?就算真如女仙金口,於這五界名聲響亮,也比不上女仙您吶,那才真是震懾六界,眾生臣服。」 聞言,冬雪心中先是一愕,卻仍笑看著召雲,只見那張精緻的面容,仍盛著淺淺笑意,但那雙眸子卻是亳無畏懼的直視著冬雪。方才那字字句句,是如此慢條斯理,有條不紊,聽起來像是褒揚,實則避重就輕的拐了個彎兒諷了冬雪。 冬雪心裡不禁感到有趣了,這個女人,很有意思,看來,留在這三界倒是強過留在那度索山了,也如天妃所說的,見識見識這三山六合,八荒九洲。也臥籬所言,那位霧海與召雲是極不對盤的,否則不會有制衡二字了。 冬雪笑看中皇說道,「真想不到,這軒轅宮中竟是如此臥虎藏龍,人才濟濟。連女子都能在廟堂之上取得一席之位,而且還是如此伶俐大氣,無畏權勢的女子。中皇果真是廣納天下英才,無貧賤族群之分,胸懷大度。」 「天下一統,實屬不易,何況又是得娘娘與女仙之助。中皇不敢稍有輕忽,不敢辜負西王母娘娘的恩澤。」 「如此甚好,這也不枉度索山當年傾力協助軒轅了。今日來到軒轅,乃是中皇獻祭了一方寶物,西王母娘娘特要冬雪來此,向中皇致意。」冬雪說道,「另外,聽說中皇近些年來,不僅治國有方,還將蜚族領地納入軒轅版圖?這可是真的?」 「能得到天機昆崙竟,也是機緣巧合,但說來話長。另女仙所提到收服蜚族,納入軒轅領地,全靠一位大人請纓,前往蜚族領地與妖首議談的收獲。可惜那位大人因事今日未曾赴宴,不在這兒。如果女仙能在軒轅多停留幾日,中皇必安排女仙見見這位大人。」 聞言,冬雪僅僅只是一笑,卻是說道,「此次天機昆崙鏡能重回度索山,西王母內心甚悅,冬雪在此也謝過中皇。另外,關於這位大人,西王母也好奇得很,若能與這位大人見面長談,冬雪回到度索山,也好說予西王母聽聽,現下,南荒天妃娘娘也正在度索山作客,相信她們對中皇口中這位身負奇才的大人,必然很有興趣。既然中皇有留客之意,我也不再推辭。當然,那位讓中皇極為重視信任,讚不絕口的奇才,我自然得見他一見,畢竟,能讓妖首甘心歸順軒轅,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事。」 「請女仙安心作客,關於與霧海大人的會面,定會安排妥當。」 「如此,叨擾中皇了。」冬雪唇畔勾笑,眸光悄悄掠過召雲,隱約察覺得,她的眸光,也落在自己身上。 冬雪心上泛起冷笑,想起了天妃說過的話。但願召雲不會是第一個,畢竟於軒轅之中,想挖出更多反叛來,召雲算得上是一枚好棋,但若她不能識相點的話方才是不與她計較,現下,還不是時候。 這個世道,要被教訓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四章 4-3 霧海靜瞅著案上的沙漏,閒閒的端起茶盞。 今日中皇御園擺宴,召集了朝中所有大臣,共賞春日繁花盛景。自己向來懶得與那批大臣說長論短,談著空泛言語,彼此交不了心,這種宴會顯得浪費了時光,索性找了個推托之辭,將這場賞花之宴給搪塞掉了。 說穿了,與其在那兒和話不投機的人喝酒論事,不如自己坐在家裡喝茶,想著該怎麼行事謀划還來得強些。然,方才荒泉的一聲通報,讓霧海頓時眉擰了起來。 掌刼女仙,親降軒轅宮。 當荒泉如此稟報時,霧海輕啜香茗,嘴角泛起淡笑,看來,今日未赴這場花宴,反倒是失策了。 「大人,荒泉有聽在場的禁衞們說了,掌劫女仙應西王母與天妃之故,還特地請中皇安排,想與大人會面。」 「是嗎?是該會一會,我也想見見她。」霧海擱下了茶杯說道,「五萬年未見了,看她是否依舊一身紅色蘿衫,依舊殺氣騰騰。」 看著霧海面上的笑意,荒泉問道,「大人,掌劫女仙非同一般人。她可是天界賦予神職的神仙,與召雲大人並不相同,你不能任意妄為。」 「她是個神仙,這個我自然明白。而我雖是帝君的弟子,但骨血裡卻是來自魔界,那我是什麼?是神?還是魔?說穿了,不過是出身來歷罷了,它又能代表什麼?她雖位居仙位,卻主宰著殺生之事,一場戰爭,死去多少生靈?而我雖為魔,卻圖求六界公允,不使三界失衡。自古以來,神成魔,魔成仙的大有人在,你擔心什麼?」霧海扯了扯唇畔,「打聽到她來軒轅的目的了嗎?」 「據說,因今年獻祭將天機昆崙鏡獻上,西王母娘娘非常喜悅,特地派了女仙來軒轅致意的。」 「特來致意?」霧海笑道,「沒有帶什麼東西來嗎?」 「帶什麼東西?」荒泉眉頭攢了起來,「大人覺得,應該帶什麼東西?」 「那面天機昆崙鏡,可是當年六界全翻遍了,仍是遍尋不得的寶物,對西王母而言,那可是個大寶貝。今年中皇將這個寶貝物歸原主,重回了度索山,依西王母的脾氣,怎可能只派個人來致意卻沒回禮的?」霧海笑看著荒泉,「該不會你遺漏了什麼?」 荒泉擰眉思索半晌,仍是搖搖頭,「真沒打聽到女仙有帶了什麼東西或回禮。」 霧海支額看著沙漏,神情頓時有些納悶起來。按常理,以西王母好大喜功又愛面子的個性,中皇獻了那麼大的一份禮物,她不可能亳無表示才對,莫非中間有人動了手腳? 就在霧海思索的同時,和風一蹦一蹦的走了進來,手上還拿著一只素籤,「大人,有人送帖子來喲!」 「帖子?」霧海伸了手,接了過來,「應該就是方才說的那件事了。」 「你們方才說了什麼?」和風看著荒泉。 「這次的宴席,以掌劫女仙之名。」霧海輕笑,「荒泉,你猜猜,為什麼。」 「為什麼?大人,你明明知道我向來最不會打啞謎的。」荒泉說道。 「我向來不愛那些虛熱鬧,今日的花宴也缺了席。但掌劫女仙設宴,等同西王母宴請,我不去都不行。或許,她以為我仍會找個理由搪塞不赴宴吧?但她沒有想過,我想會她一會。」霧海淡道,「和風,回覆送帖的信史,我會參加這場宴席。」 「是誰要辦宴席?中皇嗎?」和風壓嗓輕荒泉。 「不,是掌劫女仙。」荒泉看著和風,「怎麼?妳想跟著去嗎?或許這次的宴會,姝雁和飛簾都會出現。」 「一定會,而不是或許。」霧海說道,「因為,表面功夫至少要做到九成像,即使召雲不願意,中皇也必會因為掌劫女仙的緣故,讓姝雁出欽天宮。」 「我先去回覆信使。」和風說完,隨即步出書房。 荒泉看著霧海,「大人,我同你一起赴宴吧。」 霧海看了他一眼,「你當然一塊兒去,連和風,也得去。」 「和風?」荒泉有些訝異,「大人怎麼會突然讓和風去的?」 霧海望著穿堂夜色,緩緩說道,「她自小在炎洲長大,連飛簾的樣子都沒見過,那日,你帶著飛簾回到院府,她就開心了。這次宴席設在軒轅宮正殿,我想讓她看看,過去的南國皇宮大院是什麼模樣。」 荒泉待要說些什麼,頓時卻住了嘴,霧海扯了扯唇畔,淡淡說道,「這三更半夜的,不會是什麼好客人,去看看。」 荒泉點了頭,忙忙的出去了,霧海睇看著沙漏,心上猜著了七八分來的人是誰,卻想不透為何會急急的趕在這個時候過來?不消片刻,荒泉領著一身紅衣的女子進了書房。 霧海略抬了眼,看著那一身豔紅如火的衣裳,和那張記憶猶新的面龐。她的神情依然如印象中那般冷靜,看似一點溫度也無,唯一不同的,是手中再沒有那把殺生無數,血淋淋的長劍。 這個自然,因為現下那把昆吾劍正高懸在軒轅宮正殿的牆上,鎮壓著許多枉死的生靈,包括了南王與蚩尤,還有那對他們而言,生死曖昧不明的刑天。 「大人,這位是」 荒泉還未說完,霧海伸手緩緩一揮,「我知道,你先退下。」 荒泉聽了,神色緊繃的,待仍想說什麼,霧海說道,「不妨事。」 冬雪看著眼前一身碧色長衫的男人。 那眉眼與從容不迫的神情,竟是有些似曾相識,連唇畔微勾的冷笑都像極了昔日那個少年。她還來不及開口,耳畔卻聽了他極為溫和的嗓音。 「這夜深露重的,掌刼女仙應是在皇宮大院內,讓宮娥服侍妳就寢才是,怎會尋到我這翰青院來?」霧海一面沏了茶,一面示意上坐說道。 「擾了大人就寢,冬雪先陪不是了。」冬雪說道,「我好似,見過大人?」 「不。」霧海說道,「我與女仙,未曾見過面。」 「是嗎?」冬雪有些苦笑了,「因大人的眉眼,與我昔日見過的一個人,頗為相似。」 「是嗎?」霧海笑道,「這眉眼相似的人,多的是。女仙認錯了,也是有的。不知女仙在這深夜裡來我這翰青院,有什麼要緊事?方才不是才有人送了帖子,女仙以度索山西王母的名義設宴了嗎?」 「因為我有一事,想請教大人,而這件事,是無法在朝中談論的。」冬雪說道。 聞言,霧海抬了眸子,凝視著眼前的冬雪。那澄澄大眼裡,似蘊藏了無限心事與不安,那一身紅色蘿衫襯得那原就雪白的面龐,如今看來卻是更加蒼白,竟是顯得她格外無助。 像雪地裡的紅梅花,卻是孤伶伶的佇在空曠無盡的雪地裡。 他輕吁長氣,拉回了方才的想像,口吻仍是平淡的,「掌劫女仙貴為天界仙客,能有什麼事,無法在軒轅宮中談的?撇開朝中大臣不談,中皇對度索山與女仙可說畢恭畢敬,未敢稍有怠慢。軒轅國中決策之事,皆是中皇說了算,如今女仙反而來我翰青院了?難道,這件事,是中皇聽不得的?」 「中皇的確聽不得。」冬雪說道。 聞言,霧海怔了。 他看著冬雪半晌,才似笑非笑的,「掌劫女仙這句話,若是被中皇聽得了,霧海還有得活嗎?」 「大人以為,冬雪是開玩笑的?」冬雪凝視著霧海,「不瞞大人,這次冬雪是奉了西王母的命令來到軒轅的,中皇獻祭一事,大人必然清楚。」 「當然。」霧海說道,「想必西王母十分喜悅才是。畢竟失落萬年的天機昆崙鏡重返聖地,那可算是大事。也就是因為如此,才特地派女仙來到軒轅以表謝意,不是嗎?」 「西王母還送了份禮,要面交給中皇。」冬雪說道,眸中閃過一絲不安,「但冬雪認為,這份禮,送不得。」 霧海略挑了眉,看著冬雪卻不發一語。冬雪直視著他,輕言說道,「大人是懷疑冬雪,說的送不得三字?」 「不,」霧海斂去笑意,「我是在想,女仙妳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對霧海說這件事?」 冬雪看著他半晌,勉強說道,「大人必然知道軒轅蒼梧一戰。」 「當然。」霧海仍是注視著她,「那一戰,八荒九洲皆知,無人不曉。」 「在我來軒轅之前,我去過蔓渠之山,與妖首臥籬談過此事。」她望著霧海,「關於臥籬,霧海大人十分清楚。也是臥籬,要我來找大人的。」 臥籬?看著冬雪,他心上不禁泛笑,她竟找到蔓渠山去了?這還真是始料未及。霧海挑了挑眉,「他要妳來找我?」 「大人必也清楚,軒轅為何能戰勝南國。」言至此,冬雪直感到喉際一陣哽痛,「若非」 「若非度索山與女仙相助,軒轅中皇根本亳無勝算,因為有蚩尤與刑天。」霧海微微一笑,「但現今談論這件事有何益處?女仙於今日親臨軒轅,現下又如此匆促趕來翰青院,究竟想對霧海說什麼?」 「天下人皆知,妖界臣伏軒轅,是大人之功。來軒轅之前,我曾去蔓渠山與妖首見過面,依他如此心高氣傲,脾性古怪的心性,根本不可能向軒轅屈服。昔日南王慈愛,南國自給自足,三界互不侵犯。但依妖界來說,就算他們不向軒轅稱臣,中皇也無力拿下臥籬。」冬雪說道。 「妳說的不錯,軒轅的確沒本事擊敗妖界,單憑臥籬一人,就足以守護九洲妖界眾生。」霧海說道。 「可大人卻遊說了妖界,不怕三界失衡?」冬雪低問。 「天界都有欠公允了,三界失衡又算什麼?」霧海支額說道,「掌劫女仙問我這一句,不覺得可笑嗎?何況,軒轅蒼梧一戰,原就是西王母心之所願,我再助她一臂之力,讓軒轅再擁妖界一隅,她應該感到非常欣慰才是。」 冬雪直瞅著他的眸子,抿唇不語,心上卻是微微一悸。他面上雖有著笑意,然眸裡卻是盛著異樣的怒火,若不心細些看著,真會被那張漾著笑意的面容給矇騙了。 和那名少年,一模一樣。 「妳瞧什麼?」霧海問道。 「大人,何必說著如此言不由衷的話來?」冬雪說道,「連臥籬都能暫且放下身段的表面上附和中皇,冬雪認為,大人心上想的,與現下做的,並不一致。」 霧海說道,「我不知道臥籬對女仙說了什麼,我只知道中皇要的是英才,既然我被他看重,自然竭盡所能的助他一臂之力。女仙卻說我言不由衷,這句話可是指我中皇有二心,圖謀不軌?」 冬雪見他仍是不為所動,只得伸出掌心,取出九龍祥雲的劍裹,「若依大人的意思,這柄鳴鴻刀再賜給中皇,也無妨?」 鳴鴻刀?霧海看著冬雪,又望著她掌中的劍裹,心上頓時一沈,臉上卻是笑了。無怪乎,她會說這份禮送不得,萬一真將這份大禮送了出去,並不是失衡二字可以形容的。 「大人笑什麼?」 「妳要送便送,何必問我?」霧海說道,「妳是掌劫女仙,西王母第一得意之人,這是度索山與軒轅之間的事,與我無關。」 冬雪望著霧海,只見他的眸中原有的怒火又成了一片冰冷,看不出半分情緒,她頓時有些寒了心,起身緩緩說道,「原來,大人也是同召雲一般,是冬雪錯看了。夜深打擾,真是對不住。冬雪告辭。」 語落,她收起掌中的鳴鴻刀,信步待要走出書房,身後卻傳來一句低問,「霧海有句話,想問問女仙。」 「大人對這八荒九洲既亳不在意,又有什麼可問的?」冬雪淡道。 「難道女仙就在意?」霧海起身跺至她的身邊,「若真在意,就不會有昔日那場無謂的爭戰了,不是嗎?」 她抬首,看著霧海半晌才說道,「錯了一次,就該天誅地滅?」 聞言,霧海有些愕然,又聽得她說道,「我自知道這六界是如何評價我的,但我身在度索山,是西王母欽點的掌劫女仙,奉命執令,就是我的本份。但冬雪並非真如外界所說的,無血無淚,骨子裡的血全是涼的,是非對錯,心中仍是有一把尺在的。倘若這把鳴鴻刀真再贈予中皇,後果如何,冬雪也是料想得到的。」 霧海輕扯唇畔,「女仙這席話,若被西王母知道了,會有什麼後果,可曾想過?」 冬雪看著他的眸子,「總比揪心五萬年來得好。」 五萬年?霧海心上一抽,仍是淡笑看著她,「什麼意思?」 「昔日那場戰爭,有人告訴我,神與魔,也不過一線之隔。從那一刻,我心上從沒安生過。」冬雪說道,「原以為,大人能助冬雪的。但現下看來,是不必了。」 他凝視冬雪許久,才說道,「就為了一句話,妳要背棄度索山?妳可曾想過,這筆買賣值不值得?這鳴鴻刀若妳不交予中皇,女仙面臨的不只是背棄之名,西王母必會派遣索仙官史捉拿妳的。那個時候,妳不僅會被革去仙籍,也可能被打入地獄道。」 「良心不安,和在地獄道有何不同?」她苦笑,「每每想起那些被我屠殺的無辜百姓,和那句讓我再無可辯駁的話,我懷疑,自己究竟是神,還是魔?如果真的是魔,也就罷了,偏偏又掛了個女仙的名號?這個名號,於我有何用?就像那少年說的,神仙都是這麼做的?若真是如此,誰要做神仙呢?」 「女仙今夜對霧海說了這麼多,不怕霧海是心居叵測之人嗎?」 「大人若真是趨炎附勢之人,今日中皇御園之宴必會親臨,妖首臥籬也不會要冬雪來找大人商量了,能讓臥籬相信的人,可算得相當不易的。」 「就算如此,女仙就如此相信霧海?不怕我將妳的盤算上告中皇嗎?」霧海笑道。 「就如臥籬所說的,軒轅之中,唯一能與召雲相抗衡的,也只有大人了,而中皇又是極信任大人的。現下三界之中,軒轅無疑是勢力最為龐大的,又有西王母的支持,再如此下去,鬼魔二界是否又會被軒轅併吞?萬一真是如此,只怕連天界與妖界聯手,都無法制衡中皇了。」冬雪說道,「如果大人你真想將我盤算上告中皇,又何必問我這麼多?也不用告訴冬雪背棄度索山可能的後果了。」 霧海輕吁長氣,「那柄鳴鴻刀,妳打算怎麼處理?」 「如果大人允許,冬雪想交給大人。」她說道,「若冬雪猜測得不錯,大人必有辦法安置這柄鳴鴻刀,不讓它落入他人之手。」 霧海聽了微愣半晌,隨即淡然一笑,「女仙真會替霧海找難題啊?將這燙手山芋交給霧海?」 「一個是九洲眾妖之首,一個是野心勃勃的君王,與其將這柄神器交付他們,不如交給大人更妥當些。」冬雪說道,「何況,冬雪信得過大人。」 「我們今日初見,女仙竟會相信霧海?」他失笑了。 冬雪斂去面上殘存的笑意,正色說道,「大人,我相信,我們並非初見。」 霧海怔著,一語不發。只見冬雪面上掛著一抺極淺的笑,「鳴鴻刀就交給大人了,軒轅宮並非是個安寧的地方,冬雪告辭。」 語落,只見她一個仙迍,消失無踪。霧海緩緩轉身,那柄裹著九龍祥雲綢布的鳴鴻刀妥妥貼貼的置在案上。 他不禁揉了揉眉心。千算萬算,竟是沒算到掌劫女仙會想背離度索山,也沒算著她竟會去妖界找臥籬,更沒算著臥籬竟是擺了他一道,要她來翰青院。 心,果然是最大的變數,不管對人,對神,對妖,或對魔。它遠比上天更難預測。而讓他感到訝異的,卻是當年的一句話,讓她的心裡糾結了五萬年。 她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他也未曾忘卻初見的那一眼。 一襲豔紅的衣裳,與火光交錯並列,手中的長劍,即便流淌著鮮血,卻依然閃著迫人的銀光,目光冷洌如三尺寒冰,任憑眾生萬物哀求,卻都無法在她掌中求得一線生機,她是那握著屠殺大權的神仙。 但如今看來,倘若她真背棄了西王母,又有過往爭戰,烽火焚遍的惡名,只怕六界也無她的容身之處。 大掌撫過那柄神器,他想起她方才提過,她名喚冬雪。 無怪乎,六界說連骨子裡的血都是涼的,原來是因名而起。 「荒泉,進來吧。」霧海說道。 荒泉步入書房,「大人。」 「西王母恐怕想不到,這柄鳴鴻刀現在會在我手上。」霧海坐回臥榻看著荒泉,「方才,你也聽得了不少。」 「幾乎都聽全了。」荒泉坦承不諱的,「現在這把刀可棘手了。」 「我沒料到掌劫女仙竟會來到我這兒。」霧海思索半晌說道,「就算是帝君,大概也料想不到吧?」 「但,荒泉卻是認為,掌劫女仙今日會冒險前來,所說的話是有八分可信的。或許如她所說,身為一個神仙,卻是做著殺伐之事,神不成神,魔不成魔,倒像是魑魅魍魎了。」荒泉說道,「倒是有一件事,荒泉卻想不透。」 「什麼事?」 「方才掌劫女仙說她與大人並非初見?難道大人以前曾見過她?」 霧海睇看了荒泉一眼,才緩緩說道,「的確並非初見。」 「並非初見?」荒泉有些懵了,「可是,大人,你不曾去過昆崙之丘,也不曾去過度索山啊。」 「但掌劫女仙五萬年前來過現在的軒轅,昔日的南國,不是嗎?」霧海說道。 荒泉一愕,掙扎了許久才說道,「大人,你就是女仙口中說的那個人?」 「不錯。」霧海輕笑,眼底卻有些許無奈,「我沒料到,那句話會讓她放在心上放了這麼久,也沒料到會因為如此,讓她於今日將這柄西王母賜給中皇的鳴鴻刀,連夜送到翰青院。」 荒泉說道,「荒泉大膽說一句。掌劫女仙說的倒是貼切,蔓渠山的臥籬是眾妖之首,而中皇又是個極有野心的人,荒泉不認為,大人會想將鳴鴻刀交到他們二人手中。女仙必然是深思熟慮過後,才會做出這個決定。」 「就算是吧,但我現在也頭疼得很。」霧海說道。 「大人可有良策?」 「現下還想不到。」霧海懶懶的睇了一眼,「這件東西非比尋常,不是隨便一個地方就放得了的。何況,我並未完全信她。」 「大人的意思?」 「她效忠西王母那麼多年,任職掌劫女仙這個神職如此之久,卻因為一句話而背叛了度索山?或許,那句話真的讓她放在心上,要不也不會記得如此清楚,但因為如此而會做出極可能被打入地獄道的代價,這就讓我很難信服了。她做了那麼久的神仙,甘心放棄仙籍?」霧海說道,「在未完全確定之前,我得再想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四章 4-4 飛簾緩緩步入寢殿,看著一臉漠然的姝雁。 她早已無往日的神采與風華,自那日長談之後,她愈發安靜了。即便還是有著情緒,只是全化成了靜默。 當召雲將自己派遣至欽天宮的第一日,飛簾仍記得姝雁的神情。 她面上有著驚愕,夾雜著些許難以置信和歡喜,一如久別重逢的故人,她似迫不急待的想問著許多事情。 其中一件,也是她最先問的,就是刑天,想必,她也是曾聽過了傳聞。 飛簾靜瞅著她,心上仍在盤算究竟該不該告訴她實情。然在微微細想後,飛簾淡笑說了,「妳真是被關糊塗了?還是看不開?妳有聽過沒了腦子的人還活著的嗎?」 「這傳言,傳遍了整個軒轅,連我這密不透風的欽天宫都聽得了,如果是假的,怎麼會如此真?」姝雁說道。 「倘若他真還活著,怎可能過了五萬年,卻還不想辦法見妳?這麼想,妳就明白了。」飛簾看著她,仍是硬心說道。 姝雁聽了,靜瞅著飛簾半晌,才問道,「離開南國的人們呢?我聽說,全到炎洲去了?」 「沒錯。但那兒,氣候酷熱,生活不容易。」飛簾輕描淡寫的,「我好不容易才進來的。聽說,妳仍位居欽天宮的大卜女官,但始終不願為軒轅中皇舉行祭天之典,為了這件事,召雲也勸了妳許多次。」 「妳現在進了欽天宮,也是想勸我歸順中皇?」姝雁瞬時怒了,「飛簾,我以為妳和召雲不一樣。」 聞言,飛簾仍是硬著心腸,冷冷回道,「當然不一樣,她是她,我是我,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和另一個人一模一樣。什麼時候妳才會醒悟?妳的單山之約永遠到不了。」 姝雁看著飛簾,但見那張清靈的面龐僅有的只是漠視,耳畔又聽得她半是嘲諷半是責備的口吻,「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人還活著,卻無法去面對現下的景況。妳成日守在這兒,坐在宮裡,怎知外面生活的艱辛?妳這副模樣,刑天也回不來,倒不如仔細想想,妳可以為他做什麼。這幾萬年來,妳曾為他做過什麼?」 姝雁看著飛簾,仍是不語,只聽得飛簾又說道,「實說罷!過去的妳,太過幸運。撇開是非對錯不談,召雲倒是比妳強些。難道,過去是因為有南王和刑天在,妳才能如此順遂?沒了南王和刑天,妳就什麼也不是了?」 飛簾望著坐在臥榻上的姝雁,只見她與平日無異。 而今日,是掌劫女仙以西王母之名於中皇御園設宴,昨日召雲即遣人過來說了,姝雁必得出宮一起赴宴。飛簾自然明白召雲說的是什麼。奉西王母之名來到軒轅宮的掌劫女仙設宴,朝中大臣均出席了,身為欽天宮大卜女官又怎能推辭? 雖說軫宿代為傳達了帝君的旨意,自己嘴上也說得硬,但心底總還是有盤算的。不是未曾想過,將刑天仍活著的事告訴姝雁,但這絕不該是現在這個時候。姝雁是昔日南國的女官,該有著大器與見識,而非是為了一個男人求得生存的契機才是。 若非私心之故,飛簾倒是欣賞起召雲的魄力與決斷。 思及至此,飛簾勉強掙起精神,取了衣裳與釵環珠翠,行至姝雁跟前,「女官,時間到了。」 姝雁緩緩抬首,看著飛簾許久才說道,「我知道,幫我更衣罷。」 飛簾凝視著她,神色依然維持著向來的淡漠,「想清楚了?」 「雖說,我曾是南國的女官,但就如妳說的,過去的我,因為南王和刑天,我的確是一帆風順。」姝雁說道,「我也知道,召雲會讓妳來欽天宮,也不是好意。」 「妳能想清楚,甚好。」飛簾替她梳著髮,隔著銅鏡看著姝雁,唇畔扯笑,「至於召雲是不是好意,這不重要。昔日她所勸妳的話,多少都有些替妳著想,並非全然出於私心。如今重要的是,我在欽天宮中所行之事,妳別多問,看著就好,若妳壞了我的事,我會殺了妳。」 姝雁看著鏡中的飛簾,只見她仍平靜的替著梳著髮,一雙巧手編著挽著,將髮梳成了髻,方才的話像是平日般的平淡無奇。 她自是知道飛簾的性情,方才所說的,沒有一句是虛話。 打從飛簾來到南國,因著身份的不同,名義上,雖說自己是欽天宮的主人,但對於飛簾她甚為敬重,然也暗暗觀望了許久。飛簾雖也與宮娥們頑笑,卻凡事馬虎不得,言出必行,自律甚嚴到近乎苛刻的地步。雖說方才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刺耳非常,但姝雁明白飛簾的用意是什麼,即便心中有些微詞,但對於飛簾會說出這番話來,也不感到訝異了。 就如同飛簾所說,召雲將她遣來欽天宮,不管用意是什麼都不重要,也不論飛簾究竟是傾向何人,這麼多日子全都恍恍悠悠的過了,難不成就這樣到地老天荒?如此想來,也是心驚。 她望著鏡中的飛簾,不覺掙出一抺笑,「飛簾,妳知道嗎?我們大雁的性子,就是從一而終。」 飛簾微頓了手,看著姝雁,只見她仍淡笑說道,「即便過了那麼久,我仍相信刑天必會回來的,除非,有人告訴我,他的墳塚在何處,他的頭顱在那裡,讓我真的抱著了,問他話,他也不答了,我才會相信他是真死了。我們雁鳥的性情,就是如此,只願與一人相守終老,倘若那人真的走了,我也不會另跟著別人,或者,我也跟著去也就罷了。」 「我知道。」飛簾替她簪上一枝珠翠,將掌心輕輕擱在她的肩上,淡然說道,「所以,妳更要堅持住。」 堅持住?隔著銅鏡,她看見了飛簾極淺的笑,心上只管疑惑卻不再言語,此時一名小宮娥緩緩跺進房內揖身說道,「大人,宰女大人遣人來問,不知大卜女官是否準備妥當了?」 「回覆宰女大人,我們立刻就去。」飛簾說道。 宮娥聽了,隨即步出寢殿覆命去了。飛簾看著姝雁,低聲叮嚀,「我要妳做一件事。」 姝雁靜看著飛簾,只見她面容肅斂的,「入了宴席後,話能省則省,任何喜怒,都不可放任。如召雲,如中皇,尤其是掌劫女仙,她身份更是不同一般於人,不是可輕易得罪的,即便她滅了南國,即便有再多的憤怒,我相信妳也不願無辜百姓因妳之故而受累,妳可明白?」 姝雁輕吁長氣,她望著飛簾,面上勾出一抺笑,「現下,我能做得到,但日後,可就不一定了。」 飛簾看著姝雁半晌,不禁笑了,「現下?怎麼?有著硬氣了?」 「這倒不是,」姝雁說道,「妳不是說了?要我堅持住。那麼,我就照妳的話做。但飛簾,我也想看看妳的心,是向著誰的?是中皇?還是南王?」 飛簾冷笑了,卻是一語不發,逕自步出欽天宮,吩咐了轎輦,整座欽天宮的宮娥幾近傾巢而出,同赴御園。姝雁隔著珠簾,望著過往熟悉不過的青石長廊,卻有著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依稀仍是記得,過去祭天之時,總是會行經這條青石長廊,那時候,兩側都有著梳著小髻的小宮娥,她們的臉上,總是漾著如春花般的燦爛笑意,恍若昨日。錯覺裡,似又聽見那嬉笑的聲音,引得她不覺又望向兩側,那裡有梳髻的小宮娥?更遑論那盈盈笑語了。 記憶仍是停留在昔日南國舊事,但如今她是以軒轅國的女官赴這場盛宴。 不消片刻,轎輦停了下來。飛簾揭開珠簾,眸光落在姝雁臉上,只見她如方才叮囑的一般淡漠。當宮娥們魚貫入園後,列席的朝中大臣頓時怔著,莫不驚愕的望著從不現身的姝雁,原有的喧鬧化成了靜默,隨即又成了竊竊私語,連那歡愉樂音都剎然停止。 偶有一兩句的嘲諷之詞落入耳中,姝雁仍是若無其事般的安坐著,好似四周的一切全然與自己無關。召雲不禁抬首掠看了飛簾一眼,四目交會,飛簾從召雲眼中看出了得意之色,面上僅是輕淡一笑,然眸光隨即望著召雲身旁的霧海和一身紅色蘿衫的女子。 那份氣度與冷傲,還有那隱隱的肅殺之氣,飛簾還來不及臆測,瞬時迎上了那雙冷洌冰澄的眸光,她不覺倒抽了口涼氣,卻是換得冬雪若有似無般的微笑。 「這位,想必是大卜女官?」在眾人還在愕然之時,冬雪看著姝雁開了口,「傳聞,中皇統治了數萬年,仍不見大卜女官行過祭天之禮,今日,倒是走出了欽天宮了?看來,西王母的面子果然大得許多。」 姝雁聽著微抬了首,迎看著冬雪的目光,隨即舉起案上的酒盞,「初見掌劫女仙,軒轅欽天宮大卜姝雁有失遠迎,在此先賠個不是了。」 冬雪一笑,舉杯同飲。宴上原有的喜樂之氣,因著姝雁的出現頓時有著異樣的氣圍,多數的朝中大臣儘是帶著打量的眼光瞅著這位從不現身,不願為軒轅國行祭天之禮,掛著虛名的女官。 召雲冷眸一睇,隨即望向飛簾,「飛簾,我記得,妳能進來欽天宮,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霧海大人,是吧?」 聞言,飛簾望向霧海,只見他今日穿著一身白衣,身後不僅有著荒泉,還有一身淡黃衣衫,小丫頭裝束的和風。看著一臉直瞅著她笑的和風,飛簾不禁心上略略鬆了鬆,微笑說道,「回稟大人,確實是霧海大人助了奴婢。」 「這麼說來,霧海大人倒是幫了召雲一個大忙了。」召雲看著霧海,「大人可能不清楚,這位飛簾姑娘昔日也是南國欽天宮的女官,也算得上是大卜女官的故人,因昔日錯失而流離在炎洲隘口之處。多虧那日遇見了大人,才得幸重回欽天宮。」 「噢?是嗎?」霧海看著飛簾,「這麼說來,我還真是助了妳了?原本妳僅僅只是入軒轅國的,沒想到不僅入了軒轅,如今還在欽天宮,並和舊人重逢?這麼說來,妳與召雲大人也算是舊識?」 「回大人,不敢說是舊識,只能說過去有些緣份。」飛簾回道。 霧海輕輕一笑,「這麼說來,今日這場宴席,倒算得上是昔日南國欽天宮中故人全都齊了?說來,還得感謝掌劫女仙這一宴,要不,我們怎可能見到從不在人前現身的大卜女官?」 聞言,眾人會心一笑,姝雁直視著霧海,只見他眸光也直視著自己。看著他一身白衣,面若白玉,盡是儒雅氣度,雖說臉上帶著笑意,然那一字一句卻是與態度亳不相襯。 「這番話倒是不假,中皇也謝過女仙。我相信,大卜女官今日起必能為軒轅行祭天之典,望度索山能護佑軒轅。」中皇說道。 語落,在席眾人紛紛附和,舉杯同歡。霧海卻是悄悄的伸出掌,荒泉會意,隨即蹲踞了身子,只見霧海叮囑了幾句,荒泉隨即拉著和風出了席。 和風正瞧著飛簾與姝雁的行事,有時還望著掌劫女仙出神,不料被荒泉拉出了宴席,嘴上不禁嘟了起來,還不忘唧唧咕咕的叨唸著。荒泉也不理她,直拉著和風到一處安靜無人的園圃,才惡霸霸的瞪著她。 「就算沒看過宴席,妳也犯不著像沒見過世面似的,非得看個過癮嗎?」荒泉低聲罵著。 和風頗感委屈的,「我就是沒見過世面,才會覺得有趣啊。何況,又見到了飛簾姐姐和姝雁姐姐。還有那掌劫女仙,她可真是漂亮,我從沒見過比她更美的人了。欸,荒泉,女仙都是這麼漂亮的嗎?難怪會有美若天仙這句話了。」 看著她一臉天真又是一嘴饒舌,荒泉不覺大掌拍了額,一副快暈厥的模樣,「飛簾也算得上是女仙。昔日可是東極青玄帝君身旁的仙娥,妳頭一次見她,怎不說她也漂亮?掌劫女仙可是專門殺人放火挑事端的,漂亮也沒用。」 「你說什麼?」和風瞪大了眼,一臉興奮的小小驚呼,「飛簾姐姐是東極青玄帝君那兒來的?那麼,她也算得上是女仙了啊?」 驚覺自己的失語,荒泉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狠狠咒罵,「我打你這個嚼舌根的!多嘴!多嘴!」 看著荒泉真是惡狠狠的打著自己的臉,打得五個印子全出來了,和風只得壓聲說道,「欸,這事情,是說不得的,是吧?」 看著她的神情,知曉和風心頭上明白了,荒泉才止了手,「妳明白就好。方才,大人交待了件事情,這件事,沒有妳不成。」 聽著語末那句,和風頓時有些神氣起來,漾出一朵笑花,「什麼事?竟是沒有我不成?」 荒泉看著她半晌,忍不住嘀咕了,「怎麼?說沒有妳不成,瞧妳得意的!聽仔細了,大人要妳跟著飛簾進欽天宮。」 聞言,原有的得意之情瞬間煙消雲散,成了晴天霹靂,和風直勾勾的看著荒泉,「你說什麼?」 「大人要妳跟著飛簾進欽天宮。怎麼,沒聽真嗎?」荒泉盤起雙臂,「以為我誆妳?」 「為什麼要我進欽天宮啊?」和風壓嗓怪叫起來,兩隻小手不斷亂揮,像在趕蚊子似的,「我不要去。」 「又不是叫妳去待長長久久的。只是這件事得見時機,傳句話,若沒仔細,會出亂子。」荒泉說道,「當然,妳不能這麼個樣子去。」 「什麼叫做我不能這個樣子去?」她瞪著荒泉,心中大不樂意的。 荒泉盯著她,「打回原形。」 和風看著荒泉,見他面上全無嬉笑之色,只得裝可憐,「荒泉,你知道欽天宮是什麼樣的地方嗎?那是召雲的地盤啊,大人竟要我去那兒?你怎不幫我求求情?你不是心地最和善的嗎?」 見她裝得柔弱兮兮的,荒泉反而笑了,「我記得妳以前不是都說,再怎麼惡的人,心中總是有一絲善念的?當時大人駁了妳的話,妳還說妳相信召雲沒那麼壞的,不是嗎?」 和風囁囁嚅嚅的踢著地上的小石子,慢吞吞的說道,「說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 看著她的模樣,荒泉不禁笑咧了嘴,「說穿了,妳也只光會嘴巴上說說,真要去實踐,妳就沒膽量了。」 「話不能這麼說啊,」和風備感委屈的,「你也知道,我曾陪大人進了明硯閣好幾次,都是原形進閣的。現下我又原形進欽天宮,若召雲沒注意就罷了,萬一看著眼熟,我豈不死定了?大人也會被連累的。」 「所以,大人也說了,妳就在欽天宮外探看著。飛簾不認得妳的模樣,妳只能等候時機了。 「那得等多久啊?」和風聽了,知道推不得了,「萬一等了日,仍沒個好機會,我豈不得睡在樹上?」 「反正妳本就是隻鶈鳥,睡在樹上也沒什麼不對。」荒泉又笑了。 和風嘟著嘴,碎唸道,「明白了,告訴我吧,究竟要我傳達什麼?」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翰青院很久沒像此刻如此這般安靜,安靜得錯覺連落花的凋落都有著聲音。 許是太過靜寂了,荒泉有些不習慣,一會兒在穿堂張望,一會兒又坐回 莆團上,片刻不得安生。霧海也不言語,只是靜瞅著荒泉的行徑,心裡有些發笑,面上仍是淡漠如常。 看來,再不和他說說話,只怕他要走上一夜了。 「都辦妥了?」沈默許久,霧海開口了。 「辦妥了。」荒泉頓在穿堂上半晌,才回道。 霧海擱下了手中的茶杯,「有陪和風去看過欽天宮四周了嗎?」 這種探勘的事情,還是得由荒泉去處理,單單交給和風仍是不妥的。 「有先同和風去看過了欽天宮附近,正巧那兒植栽了頗多的林木花草,要隱匿是不成問題的,和風已在埋伏在那兒,會看著時機再潛入大卜女官的寢殿,現下只怕不知得需要多久的時間。」荒泉答道。 「有沒有交待她,別在大卜女官面前現身提這件事?」霧海說道,「這關係到軒轅,三界,度索山與東極之間,愈少人知道愈好,畢竟我們靠飛簾安排此事,雖說召雲一如我所預想,將飛簾安排在大卜女官身邊,但那日我見她對飛簾仍是頗有戒心,並未有任何信任。」 「畢竟過去於南國,大卜女官待飛簾相當敬重,宰女大人自然會防範。何況,大人也知道的,宰女大人對任何人都是懷有戒心的。」 「重要的,交待清楚,也就夠了。」霧海看著荒泉,「現下,就只能看和風的本事,你擔心也無用。」 「大人說的一字一句,荒泉都交待得十分明白。」荒泉回道,「只是,和風性子有些莽撞,有時又大驚小怪的,荒泉怕的是,萬一真遇上了什麼狀況,怕她處理不來。何況,召雲也是見過她原本樣貌的,若真認了出來,就難辦了。」 「那倒不致於,向來她同我進明硯閣,召雲只管著想從我口中套出消息,管不上那小鶈雀。」霧海說道,「若和風夠鎮定,加上飛簾是不會有問題的。」 荒泉聽了,便不言語,就如霧海所言,現下也只能等,著急也無用。霧海暗吁長氣,話雖如此說,仍是有些不安心。 雖說也曾讓和風去辦過事情,傳遞過消息,但這麼重要的還是頭一回,何況,她還拿著那柄度索山要贈予中皇的鳴鴻刀。 那日見到飛簾的行事,這個念頭才會生起的。最不安全的地方,才是最讓人放心的地方,不會有人想到,那柄鳴鴻刀會安置在中皇的皇宮大院裡,還是召雲管轄的欽天宮。 「大人,你怎麼會想到要把那把刀交給飛簾的?」荒泉看著霧海問道,「你應還有其他可想之處,再怎麼也輪不到安置在欽天宮裡。何況,那日我見大卜女官的神色,雖說不似傳聞中那般不濟,但看起來也不是挺讓人放心的,就算飛簾再怎麼能幹,她顧及得了那麼多嗎?」 「荒泉,你知道嗎?」霧海端著茶,淡淡說道,「如果,掌劫女仙真的背叛了度索山,會有什麼下場?」 荒泉呆了半晌,才吞吐的說,「最好的狀況,約莫成了流浪的女仙,但依她過去的行事作為,只怕這六界也很難有她的容身之處,就算有,西王母也必然會派人追緝,只怕是躲也躲不掉。若索仙官史真追捕到她了,她必會將革去仙籍,打入地獄道,永生永世都無法翻身。」 「不錯。」霧海盯著荒泉,「所以,放在欽天宮,最妥當。」 荒泉看著霧海,兩道劍眉頓時擰了起來,「大人的意思,荒泉還是不明白。」 「你就細想想吧,沒那麼不容易解釋的,要保全所有的人說簡單也不簡單,但有心要做,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我這個法子,也只是暫時可擋它一擋,成不成,就得看運氣了。」 聽出了話中的含意,荒泉恍然大悟,「大人是相信掌劫女仙的話了?」 「無所謂相不相信,但刀在我手上總是事實。我認為,若依那日掌劫女仙的態度,此次下至三界,她極有可能不會再回到度索山。」霧海支額說道,「現在就看和風怎麼做吧,要送得巧妙不被召雲發現,還真不容易。若她真辦成了,也算得上大功一件。」 「要將此事稟告帝君嗎?」荒泉問道。 霧海略抬了眼,思索半晌,「還不必,等事情辦妥了,我自會回東極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五章 5-1 問白聞言,心上先是一愕,隨即淡笑行步入內,淡然說道,「看來,你的狀況,遠比我想像中的,更糟糕了些。」 霧海聽著卻不言語,僅是望著問白,只見他神色悠然的逕自倒了杯方才烹好的茶,聞香輕啜著,「果然是內貢上進的好茶,滋味還真不是我們山野林間的粗茶可相比的。但,這話又說回來了,你現下這副模樣,這軒轅重臣之位,還能撐得了多久?。」 「我這小小的翰青院,前有南荒天妃,今有上古重明大神,只怕軒轅中皇也沒有如此優渥的待遇,可見到兩位於三界難得一見的神祗了。」霧海說道,「這三界就要鬧騰起來,這所謂的重臣之位,有沒有,又何妨?這茶,能喝多久就喝多久,誰又在乎呢?」 問白聽著卻是皺了眉,嘴上咕噥說道,「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別和我與天界那群惺惺作態的人併為一談。我來,是要有事找你的。冬雪可到你這兒來了?我算了算時日,她應是該到軒轅了才是,但我瞧你這翰青院清冷得不像立春將近,你又是如此煞氣騰騰的,看來,她沒來你這兒?」 冬雪?霧海微挑著眉,淡問道,「若我記得不錯,我有說過,冬雪暫居在西海,更妥當些。如今,你卻說她到軒轅?」 「事實並非如此。」問白說道,「你離去不久,度索山就派人到聚窟洲了。搜尋得確實嚴緊,聚窟洲離昆崙並不遠,我反覆想了想,她留在西海,反倒招了當地小妖如驚弓之鳥般的失措,萬一一個守不住口風,也就前功盡棄。再說了,以你對她的知曉,會認為單憑你幾句話,就打消她企圖想彌補自己所犯之過的心思嗎?」 霧海聞言,神情盡失方才的閒散,浮上一絲陰霾,嗓音淡漠的,「彌補所犯之過?你的意思,是她去了度索山?」 問白睇看著霧海,面上浮現一絲詭笑,「怎麼?你想殺了我?今日若你成了魔,或許我還真勝不過你,畢竟以你的血性與青玄的教導,如今似神似魔的詭魅行徑,還真讓人難以預料。可如今的你,只算得上是半魔,我還算得上能制住你。」 「她在那裡?」霧海問道。 聽著他責難的口吻,問白卻是置若枉聞的,「為著她身上的傷與盡失的修為,我和樂竹也算得上費盡心思。上回曾提過的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一事,冬雪始終掛記在心上。前些日子,樂竹去川水河畔抓魚的時候,聽得了天鹿之獸說了,妖界侖水河畔有著帝女之桑,與神芝仙草及玉石醩泉有著同工之妙,也與那菰花花苗有著療養陳年舊傷之功,但這詳細情形,我並不清楚。這三山六合之大,八荒九洲之奇,奇花異草可多著。何況那侖水河畔又是臥籬的範圍,妖族向來神秘非常,唯一得知的,僅是如此,可惜的是,它的效驗並不顯著,不似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之般,有著立果可見之功。」 「我不是你,專背藥書的。冬雪現在在那裡?」再聽不得他的叨叨絮絮,霧海沈著嗓音低問,「我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照看好她的。」 「照看好她?可我並沒有答應你,不是嗎?」問白笑著說道,「這件事恰恰告訴你,你的女人並沒有如你想像那般柔弱,你得多花點時間,好好的調教調教她。」 霧海聽著,霍然起身躍起,如雷霆之速站在問白面前,那似風般的身影,閃將得連問白都措手不及,只見眼前那雙暗紅的眸子盛著怒火,清冷的嗓音迍入耳畔,「我的女人,用不著你來說。冬雪在那裡?」 未曾見過如此的霧海,問白頓時有些懵了,先是呆愣了半晌,才調侃笑道,「若被你的師父,見著你如此模樣,該會有什麼後果?看來青玄這回,可不只是頭痛二字可形容了。」 「帝君那兒,用不著你費心。」霧海深吁長氣,「該不會,你叫她去蔓渠之山找臥籬了?」 「對,我就是叫她去找臥籬了。」聞言,問白咧嘴一笑,「這三界之爭,可謂強手盡出。身為禍首之一的掌劫女仙,豈可太便宜了她?昔日,為著她的兵法陣術,讓南國兵敗如山倒,身為戰神的蚩尤死得不可謂不無辜,斷了首的刑天更是讓人嘆息,昔日兩名戰神何等風光,如今反倒落了個叛賊之名。讓她將功贖罪,將在度索山所學之術,貢獻給咱們,也算不上過份。」 看著問白半似頑笑半似認真的神情,霧海心中大怒,「你是故意的?」 問白聽了,仍是笑看著他,「我好心好意的,指引了冬雪一條明路,既可療癒麒麟之怒的舊傷,又有機會恢復修為。如今又巴巴兒的趕來軒轅通知你,她現在的去處,你卻是這麼報答我的?」 「你該明白,我不願她淌入這場三界之爭。」霧海說道,「一個閃失,就足以讓她被打入地獄道。」 「就算被打入地獄道,那也是她該受的,不是嗎?」問白說道,「在她把鳴鴻刀交給你的時候,她就該墮入地獄道了,不是嗎?」 「就算你貴為上古神祗,待三界一事平息了,這筆帳,還是得清。」語落,剎時仙迍了無蹤影,留下一室清寂。問白愣了一愣,隨即苦笑的轉身待要離去,卻見著幾朵初放的桃花。他不覺以指敲了敲額際,備感頭疼的喃喃自語,「萬一青玄知道了你變成了半魔,我看你怎麼威脅我?死小鬼!」 當他立於妖界之處,隱隱透出的魔氣讓鎮守結界之處的山妖們結結實實的唬了好大一跳,怔望了霧海半晌,腦子頓時有些懵了。其中一位山妖結巴著低問,「您不是,軒轅的霧海大人嗎?」 「不錯。」霧海微擰著眉,冷眸掠過眼前三四名山妖,口吻淡淡的,「臥籬在那裡?」 「妖首現正在月洞裡,這幾日,正巧掌劫女仙來作客。」山妖們一面說著,一面顫顫驚驚的看著不同於以往的霧海,「大人請在此稍候,容小妖等入內通報」 「用不著費心了。」霧海長指一彈,定住那幾名小妖,「橫豎這蔓渠之山也沒什麼人會來,為了不讓你們多嘴,你們就安靜的待著。」 山妖們反應不及,全都被定住了身子,面面相覻,額上全都沁出汗來了,卻也無可奈何的,眼巴巴兒的瞪著那挺直的背影直往高聳入雲的林內行去,卻一句話也吭不出來。霧海方行不遠,即見著那重重青藤密密垂吊的月洞口,門上的守衞見著一身詭魅之氣的霧海,心上先是突突亂跳,口中卻也不敢輕忽,只是納悶為何沒半個人通報? 似是猜著了他們心中的臆測,霧海輕笑,口吻淡淡的,「臥籬可在月洞?」 「妖首的確在洞內,請霧海大人稍候」 守衞的小兵們未及說完,卻聽得霧海說道,「我記得,你們蜚族向來沒這麼多的規矩,怎麼現在也學起天界,那等煩瑣雜事起來?」 語方落,不容那些兵衞再多言一句,逕自揭起重重藤蔓行至洞內,縱使洞內道路曲奇,九彎八拐,然似是再是熟稔不過,不消多久,只見臥籬橫臥在巨大的枯木上,手上還拿著一瓶好酒,睇眼望著他這位不速之客。 看著勾笑的霧海,臥籬不覺也泛起一抺淡笑,緩緩說道,「才多久未見,你怎麼好似與我前次所見的,不怎麼相似?」 霧海行至臥籬跟前,淡然問道,「她在那裡?」 聞言,臥籬略挑了眉,看著霧海,「她?你這句話,問得沒頭沒腦的,我如何回答你?」 看著臥籬捉狹似的神情,霧海又是一笑,然嗓音卻是低啞的,「臥籬,別讓我問第二次。」 「噢?別讓你問第二次,是嗎?」聽著他的恫嚇,臥籬不禁冷哼著,「我還記得,昔日你來到蔓渠之山,邀我假意臣服軒轅,態度可是溫和許多。」 「你不說嗎?」霧海笑了,眸光冉冉,「又或者,你留下冬雪,是另有目的?」 「冬雪?」臥籬頗有興味的看著他,「看來,問白說的不錯。這位掌劫女仙對你而言,可說相當特別,也無怪乎他會將我這帝女之桑的事告訴了她。」 臥籬欠身而起,看著霧海說道,「青玄對你說過,別讓人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可是,冬雪這件事,你該怎麼回答我?」 霧海心頭一愕,看著仍是盛滿笑意的臥籬,尚未言語,卻又聽得他說道,「你的弱點,就是冬雪。你已不再是昔日我所見的霧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五章 5-2 朝會畢。 霧海緩緩步下臺階,卻見冬雪一身紅衣站在青瓦石板上,面上盛著極淺的笑。他看著,不禁也笑了。不知為何,過往那些記憶仍是猶存,但心中對她的憤恨如今卻是輕了許多。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霧海腦中掠過幾片記憶。是在她夜訪翰青院那一刻?亦或在她說出身不由己那一瞬間?或是在她交出那柄鳴鴻刀開始?又或者,是在得知她將會無處可去,流離六界那個時候? 「大人。」冬雪行至他跟前,「冬雪是來告辭的。」 告辭?心底有些驚訝,然霧海仍是面色平淡的,「妳要回度索山?」 「大人應該是清楚的,又何必裝糊塗呢?」冬雪笑了。 他心上一沈,且行且走,淡然說道,「事已至此,又何必如此客套,叫我霧海吧,那些繁文褥節,沒得叫人發脾氣。」 冬雪聽著,卻是笑了,「既然如此,你也喚我冬雪吧。昔日那個封號,我真無法承受,在將鳴鴻刀交給你那一刻,我心裡就有了覺悟,很多事,是再也回不去,也不願去回想了。」 是嗎?聽她如此說,霧海心裡反而有著微疼。可現下,她能去那兒?就如荒泉說的,六界之大,但六界全恨她入骨,真能住的地方,竟是渺茫無從想起。 「妳放心吧,那把刀,現在安全得很,絕對不會讓人想到它會在何處。」霧海說道。 「你將它放在那兒,也不用告訴我。」冬雪頓住了腳步,直瞅著霧海說道,「既是交給你,它就算是你的了。但冬雪在臨走之前,有一件事只想問,你是否就是昔日南國戰爭時,對我說那句話的少年?」 他怔住了,靜瞅著冬雪的眼,只見那眼裡盛著詢問,也盛著笑意,那多樣的情緒,讓霧海瞬間出了神。時間恍若是靜止的,天下飄下了微微落雪,落在她那頭烏亮的髮上。 「霧海?」冬雪微擰了眉,「你瞧什麼?」 他回了神,勉強一笑,「這件事,重要嗎?」 「重要。」冬雪說道,「因為,若不是因為那句話,我今日不會把鳴鴻刀交給你。」 「都過了五萬年了,妳又何必去追究那個人是誰?」他說道。 冬雪抿唇半晌,幽幽低吐,「因為他的那句話,我才開始思索自己所行之事的對錯。我以為,奉命執令本就理所當然,從未曾思索是非。但那句話卻是讓我反覆想了那麼多年,神與魔真的就是一念之間,一線之隔。我開始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神還是魔?若是神,為何六界惡我至止?若是魔,為何我又被稱為女仙?」 聽著她的話,霧海暗吁長氣,唇畔掙出一抺笑意,「是不是我,真的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妳現在回不了度索山,妳能去那兒?這六界雖大,但妳也知道,過去的事,只怕六界的人都會想追殺妳,妳可曾想過自己的安危?」 「我自有我的去處,就算度索山真要捉拿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冬雪微微一笑,「倒是方才的問題,真有那麼難回答嗎?我只是希望,能將這個疑問解開,因為這一別,我們只怕也再見不得面了。」 見不得面?霧海心上一沈,面上一抺苦澀的笑,「倘若是我,妳會恨我。倘若不是我,妳會失望。」 冬雪看著他的笑,了然於心,她伸出手,撫過他深擰的眉,輕聲說道,「第一次在翰青院見著你,我就猜是你了。因為你,我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才找到我自己原本的模樣。我已經找你找五萬年了,幸好,找到了。」 他的眉心因她的輕撫而舒緩展開,耳畔卻聽著冬雪說了,「霧海,我得走了。」 「六界之大,妳想先去那兒?」他問。 「南荒。」冬雪笑著,剎時飛昇仙迍,隱在紛飛的細雪裡,再尋不得蹤影。 霧海仰首看著逐漸漫飛的雪花,剎時驚覺到,自己竟是再不像原本的那般能夠冷靜判斷事理,看著隱沒的身影,縱使想再多問一些,然卻說不出口。怔看著天際,因為落雪而顯得沈重陰霾,再無晨起時那般日光明媚。 他低了首,無意看見了植在遠處的紅梅花,想起了她一身豔紅的衣裳。 冬雪方才說了,她要去南荒。 「大人怎麼了?怎麼一直瞧著天上?」荒泉遠遠的看著霧海,順著他的眸光看著,眼前盡是蒼茫飛雪,襯著遠方一株株的紅梅花,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他行至霧海跟前,「大人,下雪了,要回院府了嗎?」 「荒泉,想辦法通知飛簾,讓她到翰青院一趟。」不理會荒泉的問話,霧海緩緩走著說道。 「大人可是要問鳴鴻刀?」荒泉連忙跟了上去。 霧海暗吁長氣,緩緩回道,「不錯。」 荒泉擰眉思索半晌才答道,「大人也清楚,飛簾於明硯閣和欽天宮的時間,召雲是剋得死死的,況且那欽天宮裡,每個宮娥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和風這次若不是正好遇到重岭,只怕大人交待的事到現下都辦不成。」 「我知道。」霧海說道,「所以我才說,想辦法,不是嗎?」 想辦法?荒泉近乎呆滯的看著霧海,只見霧海微挑了眉,「怎麼?有困難?」 「大人,不是有困難,而是非常困難。」霧海急促的壓嗓說道,「不管是飛簾來見大人,或是大人去見飛簾,萬一被明硯閣或欽天宮其他人知道了,那可不是輕易一筆就可帶過解釋清楚的。現下飛簾好不容易才稍微取得召雲大人的些許信任,荒泉認為,大人不宜在此時冒這個風險。」 「是嗎?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另謀個法子吧,這回倒是你難得駁了我。和風呢?」霧海問道。 荒泉想了想,才說道,「應是去隘口找那隻火麒麟了。」 「說到火麒麟,和風可打聽到,他是奉了誰的命令,守在那炎洲隘口之處的?」霧海頓下腳步,停在車輦旁,「麒麟下至三界,非同小可,必是有要事執行才是。」 「聽和風提過,那重岭說了,他是奉了天界之命在看守炎洲隘口的。至於是誰,具體就沒提了。和風原先也想問的,但那重岭死也不說,她想著,若是逼急了,只怕連朋友也做不成,往後若真要再尋他幫忙,也是難的,也就沒再問下去。」 「是嗎?」霧海靜默許久後,才上了車,「先回院府吧。」 荒泉上了座駕,心裡只感到些許不對勁,直覺得霧海不若以往般的深思熟慮,那神情,彷若總在思索什麼似的? 像方才,見他望著那片紅梅花發怔,根本不是他往日會有的行徑。 待回院府後,霧海方入書房,隨口說道,「我暫回東極一趟。」 「大人要回東極?幾時回來?萬一中皇有事找大人」荒泉問道。 霧海一笑,「今日方朝會畢,暫且三日之內一定無事。況且現下飛簾在明硯閣,召雲光尋她問話和套問炎洲狀況,夠她忙了。估計三日內,絕不會想尋我。」 「可是大人不是想問飛簾那件事嗎?」荒泉說道。 霧海坐上了臥榻,拿起案上的沙漏,緩緩說道,「你不是說有風險?既然如此,就暫時作罷了。至少目前為止,知道鳴鴻刀已入欽天宮,那就無甚大礙。而火麒麟重岭,就讓和風去打探,雖說在這件事上他助了和風,但究竟是誰讓他下來的,目的是什麼,就有待商確了。」 聽著霧海的話,荒泉原本惶惶的心,暫時又安頓了些,不覺鬆了口氣。見他如此神情,霧海問道,「怎麼?」 「沒什麼。只是方才在宮中,見大人若有所思的出神,並不像平日的模樣,荒泉有些擔心。」 聽得了荒泉的話,霧海仍是靜默不答,眸光直瞅著手中的沙漏,那細如薄雪的沙塵,讓他思索著荒泉所說的。自己方才真不似平日的模樣嗎?其實,不用荒泉說,自己也明白,那細微之處的改變,全來自那把鳴鴻刀和冬雪。 尤其在通盤明白了她絕無法再回西王母之處,並極可能成了流□□仙與索仙官史的目標後,他未曾安心過。就如她說的,五萬年前他的一句話,讓她心上不得安生,而五萬年後,換成因為她的一個決定,讓他對她放不下心。 霧海擱下了掌中的沙漏,緩緩起身,「荒泉,交待和風,儘可能探知重岭的目的與是誰派他下來的。」 「大人現在就要回東極嗎?」 「有些事,我想問問帝君。」霧海說道。 荒泉抿唇半晌,問著霧海,「大人可是掛心掌劫女仙?」 霧海微側了臉,看著荒泉,「我從不掛心任何人。」 「對於荒泉,大人還不信任嗎?」荒泉說道,「若大人不是掛心著掌劫女仙,方才怎會看著宮裡的紅梅花出神?荒泉跟著大人那麼久了,大人向來對任何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對掌劫女仙一事特別上心,這又是為什麼?若大人連個說心事的人都沒有,豈不太辛苦了?」 霧海微微一笑,淡淡說道,「對冬雪的事上心,是因為那把鳴鴻刀。荒泉,別妄加揣測我的心思,明白嗎?」 冬雪? 荒泉一愕,看著霧海逕自行出穿堂,隱沒在林園之間,潛伏的不安開始漫延開來。如今掌劫女仙沒有回度索山,也不知去了那兒,不是有人說過嗎?冰人兒一旦被熔了,就會成了爆炭,萬一霧海真是不似過去那般沈穩理智,會不會出了岔子? 現下最讓人頭疼的,就是霧海那打死不承認的那張嘴,就算他回東極面見帝君,也不會如實說出所想之事,除非帝君自己看了出來。 此時,和風端著一碗湯進了書房,看著呆呆望著穿堂的荒泉,不禁問了,「大人不是回來了嗎?怎麼又不見人影?」 「回東極去面見帝君了。」荒泉不耐的說著。 和風看著他的神色有些不對勁,不禁坐了下來,眨著眼說道,「大人回東極再平常不過了,你在煩什麼?」 荒泉看著和風,冷哼說道,「我說了,妳會懂嗎?」 「哎呀?你們這些人?」和風有些惱怒了,「你怎麼和大人一個樣啊?他也老說,說了妳會懂嗎?現在連你也這麼跟我說話的?荒泉,你真是別人口中說的,有其主必有其僕。」 荒泉瞪著穿堂半晌,嘴上哎了一聲,「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 「怕什麼?天塌了,自有人頂著,沒人頂著,也還有元始天尊呢!」和風咕噥說道,「你煩大人的事,大人也不見得會領情。若真擔心,你不會偷偷回東極,找軫宿說去?軫宿成日跟著帝君,總會有辦法的。到時候,大人不說都不行了。」 荒泉瞪著和風,緩緩說道,「妳這是教我在背後捅主子一刀嗎?」 「什麼叫捅主子一刀?這是教你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大人是那種有話窩肚子裡的人,除了帝君,誰有辦法治得了他?」和風罵道。 「只怕現下有個人就治得了啦,怎麼偏是她呢?不該是她的啊!這下子可麻煩了」 荒泉喃喃唸道,唸得和風豎起耳朵,「你在唸啥?什麼不該是她?她是誰?和大人有什麼關係嗎?」 荒泉一咬牙,豁然起身,「不管了!捅一刀就捅一刀吧!我去東極找軫宿,妳仔細看著院府,我去去就回。」 和風才欸了一聲,來不及說什麼,只見荒泉一個仙迍飛昇出去了。她愣愣的看著消失的荒泉,心上只感到一陣莫名其妙,又看了方才擱在案上的湯盅。這碗湯,可是廚房慢火燉了三個小時才得了這麼一小盅的,丟了多可惜? 「既然大人去了東極,不到去個二三日是不回來的,荒泉也出門了,這翰青院裡,就我最大啦!那麼,這盅湯,自然是我喝了。」 話說荒泉回到東極,只見天兵鎮守在山門。荒泉只得躡手躡腳,環顧四周的蹭到了山門,天兵見著了荒泉,頓時有些訝異。 「荒泉?你怎麼來了?方才霧海才進去找帝君呢,你怎麼沒一起」其中一名天兵訝異的說著,還來不及說話,荒泉急急的摀了他的嘴。 「安靜點兒。大人不知道我跟在後頭呢。」荒泉壓聲說道,「軫宿在不在?」 天兵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荒泉慢慢放開了手,「我去騫林園子,你替我傳句話給軫宿,說我找他有事。」 天兵見他如此慎重的模樣,不禁發笑了。「你是捅了什麼簍子出來,要軫宿幫你求情嗎?」 「沒時間同你解釋了,萬一我被大人瞧見,這可不是頑的。」荒泉說道,「記得,我在騫林園子,叫軫宿來找我。」 天兵見他的模樣,倒真的是頗著急的,也只得答應了。 荒泉坐在騫林園子裡,瞪著眼前翠霧輕攏,一竿碧竹的景緻,卻也無心欣賞,腦子裡全是霧海說的話。他想要找飛簾問話,鳴鴻刀的安置自是一個原因,但問題在飛簾如何安置它?如今雖說刀已入宮,但又得擺得巧妙,看似贈刀又不被發現,這可真算是為難了飛簾。 何況,現下已是確定,掌劫女仙雖離開了軒轅,但也沒回到度索山,日子一久,必然會引起西王母的疑心,也會尋鳴鴻刀的下落,即便刀身明正言順的確在軒轅皇宮大院中,但掌劫女仙卻是失蹤了? 思及至此,荒泉感到頭疼非常,忍不住撫額唉喲起來。 「你這麼急著找我來,又聽到你唉唉叫,你是怎麼回事?」 帶笑的嗓音傳來,荒泉抬首一看,只見軫宿正直瞅著他發笑。荒泉看見了軫宿,又是垂頭喪氣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找你了。」 軫宿見他精神真是頗為頽喪,索性坐在他對面的石椅上,「什麼事?值得你跑這麼一趟?你怎麼不跟著霧海一道過來?他現在正在和帝君說話呢。」 「大人並不知道我跟在他後面來的。」荒泉懶懶的看著軫宿,「這件事,和大人有關。」 軫宿心上一愕,卻仍是笑著,「跟霧海有關?霧海向來頗為自重,處事也冷靜,他能有什麼事?」 荒泉聽了,悄悄的環顧了四周,那份小心翼翼讓軫宿又笑了,「放心吧,這處園子靠近西殿的九龍塔,不會有人輕易來到此處,而且方才我來的時候,已暫時將守在園林外的兵將們先遣開了,你就說吧。」 「前陣子,度索山掌劫女仙奉了西王母之命,到了軒轅。」即便軫宿說得放心,荒泉仍是壓低了嗓門。 聞言,軫宿瞪著他,也跟著放低了嗓門,「你說什麼?掌劫女仙奉西王母之命去軒轅?」 「不止如此,還賜了中皇一柄當年元始天尊降服幻化的鳴鴻刀,但掌劫女仙卻將那把刀給大人了,沒交給中皇。」荒泉說道,「現下那把刀交給了飛簾,藏在欽天宮裡。」 「你到底在說什麼?怎麼又和飛簾扯上了?」軫宿頓時傻了。 荒泉無法,只得一五一十,仔仔細細全交待了,軫宿聽著只是悶不吭聲,彷若在思索什麼。 待荒泉輕吁長氣後,軫宿看著他,「就這樣?」 「什麼叫就這樣?」荒泉瞪大了眼,「萬一大人真的喜歡上那掌劫女仙,那該怎麼辦?」 軫宿看了他一眼,隨即一掌拍在他腦袋上,「你會不會想太多了?霧海豈有那麼容易動心思的?你擔心這個,我更擔心的是欽天宮的狀況。」 「你是指那把鳴鴻刀嗎?」荒泉揉了揉腦袋,真的是挺疼的,想不到軫宿還真出了全力打下去。 軫宿說道,「霧海將刀送進欽天宮,這個主意倒是不錯。萬一西王母真問起那柄刀的去處,它的的確確是在軒轅宮中,只是中皇不知道而己,所以,掌劫女仙也不算犯了竊刀之罪,反倒是召雲,有理也說不清了。」 「這又為何?」荒泉又是一愣。 軫宿白了他一眼,「你想想,欽天宮是歸召雲所管,而刀在欽天宮裡,她卻未曾向中皇稟告,這算不算是心有妄想?即便召雲否認她知道這把刀,若飛簾假稱這把刀是召雲交給她的呢?就算召雲再否認,倘若再有姝雁幫襯,這可就百口莫辯了。」 「所以,大人這麼做,不只是為了幫掌劫女仙脫罪,也算是加了一項罪名在召雲頭上?」荒泉頓時大悟。 「不錯。」軫宿說道,「軒轅皇宮是最危險之處,絕對不會有人想到那柄刀什地方不藏,卻偏偏藏在軒轅的皇宮大院裡,而且還是欽天宮。但這後續如何,也得看姝雁了,若她能聽飛簾幾句,依禮法行祭天之典,時機真到了,才真能將召雲給制伏了。」 「這又為何?」荒泉更糊塗了,「這祭天之典與制伏召雲又有何關係?」 軫宿見荒泉仍是一臉懵,又是白眼一記,懶懶說道,「我懶得再跟你解釋了,你還是快回三界吧!小心你家大人若回去了,問起和風,可有得你好看。」 語落,軫宿待要起身,荒泉一把按下了他,「等等!你真不告訴帝君大人的事嗎?我怎麼想怎麼不放心啊。」 軫宿看著荒泉半晌,只得笑了笑,「這樣吧,我去看看狀況。倘若霧海神色的確與往日不同,我會找機會給帝君提個醒,如何?」 荒泉瞪著他,「說到可得做到,你別不把當它回事。萬一真是如我所想,那可不是鬧著頑的。」 見他如此謹慎的模樣,軫宿不禁嘆了口氣,緩緩說道,「萬一,我是說萬一,真的如你所想,你能怎麼辦?殺了掌劫女仙嗎?只怕你還不及她千分之一的道行,你還沒出手,就先被她給殺了。」 「我當然比不上她的道行啊,可是帝君可以勸勸大人」 荒泉還不及說完,只聽軫宿說道,「這種事,能勸的嗎?若連七情六慾都能用勸的,也不叫七情六慾,也無所謂情劫了。這種事,沒有一定道理,連帝君也是無能為力。」 「不會吧?」荒泉笑得僵直,「軫宿,你可別嚇我。帝君是何等人物,他可是輔佐三清的四位天帝之一啊,怎會有無能為力的事?」 見荒泉一臉不信又惶恐的模樣,軫宿面色肅然的說道,「就是有。不只是帝君,只怕連元始天尊都沒有辦法。六界之中,最無法掌控的,就是心思,那是無法被任何人或神給左右的,因為你尚未曾遇過,你不會明白的。」 荒泉怔看半晌,才問道,「你遇過?」 軫宿看著荒泉一笑,「不告訴你。」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重岭手中拎著一隻烤得噴香的雞腿啃著,一旁還擱著燙得滾熱的酒,望著眼前一色霧白雪景,兩眼無趣得近乎出神。幸好和風那丫頭算是頗守信用的,不枉費自己幫了她,每隔二三日必定上供燒鴨燒雞燒鵝的,並且識大體的供上了水酒,還外加一籃瓜子好嗑著頑兒,要不這日子怎麼挨得下去?想到這兒,原本鬱悶的心情頓時又好了些,腦子一轉,下回叮囑她換個燒豬來吃。 正在如此想著,卻隱隱有股濃重的血腥氣味順著風雪拂過洞口,重岭擰了眉,心裡犯了疑惑,這寒冬雪地的,怎會有這麼濃的殺伐氣息?他順手抺去嘴上的油漬,探出了洞口,方抬首,見天際掠過一道紅光。 「這是?」重岭心上一愕,「掌劫女仙?」 望著天,那日於明硯閣中召雲與飛簾的談話迍入腦海,再顧不得這香味四溢美食,重岭扔了手上的雞腿,步子一蹬化成了一隻火麒麟追了上去,瞬時風起雲捲,方自天際落下的細雪全溶了。 察覺了身後的仙氣,冬雪回了首,只見全身通紅,燃著烈焰的麒麟獸正惡狠狠的瞪著自己,窮追不捨。 「火麒麟?」冬雪心上一驚,「他不是該在日輪天嗎?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眸子瞬了瞬,冬雪索性躍落至火炎之山,看著立於天際的重岭。重岭見她如此形狀,不覺勾起冷笑,逐漸也放慢了腳步,緩緩而降,然目光仍直瞅著冬雪,未離開片刻。 「你怎麼會在這兒?」冬雪望了望四周,但見這火炎之山卻是荒涼的可以,目光所及之處盡都是些低矮的草木,潛伏了風生與火光二獸,雖不似軒轅之丘那般覆雪如晝,卻是冷風襲得凍人,將她一身的紅衣雲裳拂得天際似也染了紅光。 「這才是我想問的。」重岭看著她,「妳這位主殺伐爭戰的女仙,來到這軒轅之丘,應不是奉命來造劫的?我聽過許多傳聞,度索山對軒轅可是厚愛有加。」 「與你無關。」冬雪說道,「你這隻麒麟獸管得會不會太寬了?況且,我掌劫女仙豈是你能管的?」 聽著她冷諷的言語,重岭頓時大怒起來,「在天界,自然我是管不著,可現下這裡是三界,我就替三界眾生收拾妳!」 語方落,頓時大掌伸了出去,冬雪見著不好,閃過了重岭的飛撲,卻是語帶恫嚇的,「你在這三界之處出手,就不怕波及到眾生了?」 「妳也會想到眾生?」重岭笑了,「這好像與妳的身份不符啊?掌劫女仙?妳不是最不顧眾生,只顧著討好妳那愛彰顯自己權力的主子?」 冬雪見那重岭竟是殺意頗重,只得說道,「我不想與你在這裡起爭執,也不想分辯什麼。我必需趕回度索山覆命,你別耽擱我。」 重岭說道,「回度索山覆命?怎麼?想邀功?我早看妳們度索山不順眼了!蒼梧與軒轅之間,關妳們度索山什麼事?皇家氣數應為四方帝君之事,西王母未免太多管閒事!妳這掌劫女仙,說難聽點,專管殺人放火,誰遇見妳還真都沒好事,妳們現在可和中皇一搭一唱,很順手是吧?總得有人來挫挫妳們的氣焰。」 冬雪聽著那一字一句,盡是沒有好話,知道他不會收手了,只得策使天機之術,天際漫下層層厚重的烏雲,伸手不見五指,卻見七十二道銀劍環在二人四周,形成一個陣法。 重岭舉目張望了一會兒,卻是笑了,「小小陣法,也想擋我麒麟獸?」 大口一張,一顆七彩明珠自重岭口中吐了出來,逐漸壯大,成了一團巨焰火球。冬雪見了,有些愕然的看著他。 難不成,他真想滅了她? 「重岭,我不想與你動手。」冬雪說道,「縱使度索山有錯在先,可現下太平,軒轅並未苛薄了南國的人。」 「妳不動手,可我想活躍一下筋骨。我說過了,我看妳們很不順眼,軒轅如何,那是軒轅的事,度索山有錯,就得有人付出代價。我得罪不了西王母,總得罪得起妳,妳死了,她自會再去找一個掌劫女仙。」重岭說道。 「你殺了上界的女仙,不怕被天界降罪嗎?」冬雪說道。 「降不降罪,是我的事。殺了妳,眾生還會感謝我呢!放著這麼大的人情不做,還讓妳回度索山去覆命,才是罪人!妳放心,結界我都設好了,不會波及無辜,妳乖乖的受死就行了!」 重岭一陣怒吼,佈陣的七十二道銀劍剎時成了火炬,冬雪雲袖一翻,拂起猛烈的颶風,飛沙走石,卻全被麒麟之火盡燒成灰。重岭看著她,淡漠說道,「就算妳是上界女仙又如何?我可是上古神獸,妳覺得,妳打得過我嗎?」 語落,重岭伸出掌心,烈焰似有了神識,宛若巨蛇吐信般直撲向她來,冬雪瞠大了眸子,望著那橘紅相間的火光,就如同自己過去所造的劫難相同。她又抬首看著重岭,只見他笑咧了嘴,「能死在我手上,也算妳的光榮了。妳就灰飛煙滅吧,算是替過去因為妳而枉死的人獻祭。」 冬雪還來不及說話,火舌捲起了她的身軀,直捲向天際一隅,原本施了陣法,被黑雲籠罩的的火炎之山,因麒麟之火染成一片金黃燦紅,就像火焚雲端似的,重岭看著被打至不知何處的冬雪,不禁冷笑了。 「就算妳是上界女仙,也禁不得這麒麟之怒的烈火焚燒,我看妳還活不活 !」 =============================== 文豫捧著一疊上界文疏待要步入天宮,卻直感到有些天搖地動的,但也不過一瞬間,又靜息了下來。 「怎麼回事?」文豫皺著眉,嘴上咕咕噥噥的,仍是將上界文疏送至天尊面前,卻見他兩隻眼睛直瞪著自己,瞪得文豫心口有些發涼,支支吾吾的問著,「天尊,有什麼事嗎?」 「麒麟之怒。」元始天尊說道,「重岭那傢伙是怎麼了?」 麒麟之怒?是方才那微微的振動嗎? 文豫微張了嘴,半晌才說道,「小仙也不知道前幾日,小仙至三界探看時,他心情還挺好的。說結識了一個小丫頭,每隔著二三日都會給他送吃的喝的,開心得很,還有什麼可怒的?」 元始天尊看著他,「方才那陣撼動,除了上古神獸之怒氣,還有什麼法力能震到這玉京山來?」 聞言,文豫心口突突亂跳,元始天尊瞪著他,「還不下去看看?難不成要我自己去?」 「小仙遵命。」 文豫急急的揖手一拜,忙忙的飛迍到重岭鎮守的炎洲隘口,卻見四周未曾有什麼異樣,遠眺隘口內的軒轅景緻,也沒有經過方才那場撼動的跡象。 「這是怎麼回事?」他張望了四周,也不見重岭,「他是跑那兒去了?難不成方才真是如天尊所說的?」 就在文豫納悶的時候,重岭恍恍悠悠的踱著步子走來了,臉上還頗有得意的神色。文豫見了,連忙走了過去,「你去那兒了?怎麼沒守著隘口呢?」 重岭笑瞇瞇的,一把摟過文豫的頸項,嘿嘿低笑,「告訴你,我剛才出了口悶氣。」 「悶氣?誰那麼大膽敢惹怒你這位麒麟君啊?」文豫聽著他的話,心口直感到突突亂跳。 「告訴你,我剛才把一個人給宰了。」重岭笑道,「自上次在明硯閣聽了那位什麼宰女大人的話,我就不舒服了。今天總算吐了怨氣。」 把一個人給宰了?文豫額上沁出薄汗,笑得僵僵的,「敢問麒麟君,你把誰給宰了啊?方才那陣撼動,連清微天都感應到了。但我看這軒轅之丘倒是很平安吶?」 「那是我設好了結界,我做事很有分寸的,只是沒料到還是多少受到波動了。」重岭說道。 文豫推了他一把,「說了那麼多,你還是沒告訴我,你究竟把誰給殺了?」 重岭看著文豫,咧嘴一笑,「度索山的掌劫女仙。」 聞言,文豫登時白了臉,「你別開玩笑啊?你說你殺了掌劫女仙?」 「誰跟你開玩笑?你看我像是說笑的臉嗎?」重岭窩進洞口,取出了和風送來的酒,「會得知她在軒轅,也是機緣巧合,要怪就怪她倒楣,在這裡遇見了我。」 「重岭,就算你有天尊靠著,也不能這麼任意妄為啊!」文豫喃喃自語的,「這事可了不得了,我得快回清微天去。」 重岭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臉上仍是冷冷一哼,目光看著覆雪皚皚的軒轅之丘。打了一架,肚子還真餓,他抓起了方才扔在一旁的雞腿,又啃了起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六章 6-1 她慢慢地睜開眼,看著那似已被日月流光薰得焦黑的屋樑。 空氣中漫著濃郁的芬芳,那氣味竟是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出那是什麼味道。她微側了臉,看著屋內的陳設,倒像是一般農家的樣子,耳畔還傳來了有人哼唱小曲的聲音。她掙扎著,想企圖起身,才發現自己竟是動彈不得,連舉起手來都困難非常。 許是那木板床不怎麼牢固,她輕微的舉動也引得咯吱咯味作響,方才哼唱的聲音停了,取代的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進來了一名穿著五彩羽衣的孩子,那孩子看著她,瞬間笑開了臉。 「妳醒啦?看來問白說的真是不錯,果然把妳救活了。」那孩子說完,不及冬雪開口,隨即扯開嗓門叫道,「問白,病人醒啦!」 不消多久,一名身著白衣的男子跺了進來,他看著冬雪,面上皮笑肉不笑的,然他的嗓音竟是有若天籟,緩緩說道,「妳醒了?看來這返魂樹真是生效了。」 「返魂樹?」她微蹙了眉,記憶中似曾聽過這樹的名字,然此時腦子卻是疼得很,什麼也想不起來。 問白見她的模樣,只淡淡說道,「妳本來是該死的,正巧這山上多的是返魂樹,也遇見這孩子,是她執意救妳的。要不,一般神仙誰得起那麒麟之怒的火焚之厄?再說了,誰要救妳這專司殺伐之人?」 聽著他的話,冬雪先是一愕,隨即面上盛著無奈一笑,微側了臉望著臨床的窗,聽得些許啁啾鳥語,口中輕輕說道,「或許,你真不該救我才是。」 問白聽了,也不說什麼,只低首看著那孩子,「人是妳執意要救的,我現下救活她,其他的,我可不管了。」 「知道啦。」那孩子懶懶的回道,「她還得再薰這返魂樹嗎?若明日得再薰,怕是不夠的,我得再去撿。」 「雖是醒了,但只怕還不牢靠。再薰個三日也就盡夠了。第四日起,改以服震靈丸調養生息為主,得服多久,得她的造化,總之那藥是不能停的,妳得去取那返魂樹的木根心好熬藥。都明白了?」問白說完,逕自步出房內。 冬雪看著那離去的身影,待仍想再問些什麼,卻是頭疼欲裂的,而背上有著似火焚燒的痛楚,她咬著牙,額上的汗滲得髮都濕透了,錯覺裡,自己竟是快死了過去。 「挺難受的,是吧?」那孩童看著她的模樣,索性拉了把椅子坐在炕旁看著她,「幸而妳是遇見了我們,問白又是頗懂這聚窟洲一草一木,要不妳也活不了。」 聚窟洲? 冬雪勉強回了神,原來自己竟是被那麒麟之怒震到西海申未之地來了?她看著那孩童,「妳是」 「我叫樂竹,方才那個臭著一張臉的是問白。妳背上有燒傷,所以妳才會發疼,只怕還得疼上好些日子,問白說,那是麒麟之怒,這背上的疤,永遠好不了。」 「是嗎?」口吻輕微得似在自語,聽著樂竹說的話,冬雪竟是沒有所謂的恨或憾,卻像是自己償了一筆小小的債,「好與不好,都無所謂了。」 「妳是上界的女仙吧?問白說的。」樂竹盯著她,眸中沒有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純真與笑意,卻是嚴謹得讓人有種距離感,雖說面上掛著笑,字句也都盡是關心,可內心的戒意卻是無來由的直竄了出來。 「那個問白,他是?」冬雪想起那個男人的面容,對她似乎頗有敵意,可為什麼還要救她? 樂竹支著下頷說道,「其實,我看到妳的時候,妳根本就沒了氣,算是死了的。是我求了問白,求了好久,他才答應用返魂樹把妳救活的。妳現下什麼也做不了,就好好歇息吧。」 「妳必然知道我是誰吧?那個問白,定都和妳說的十分清楚才是。」冬雪說道。 樂竹瞅她半晌,緩緩說道,「當然知道,妳是度索山的掌劫女仙。」 「妳不怕我嗎?」冬雪問道。 樂竹斜睨著眸子,「憑妳現在這個樣子,任何人想取妳性命都是輕而易舉的。況且,經過麒麟之火焚身,妳覺得,妳還會是以前的樣子嗎?」 冬雪看著樂竹無語,看得樂竹無奈說道,「妳先睡吧,妳也聽問白說了,妳得再薰個三日才盡夠。我先去取返魂樹的木心,好幫妳熬四日後要服的震靈丸,妳也聽問白說了,那藥是不能停的。」 語落,樂竹離開了房間,冬雪微挪了身子,竟是疼得扎心。看來,那樂竹說的不錯,現在不管是誰要取她性命,的確是輕而易舉。冬雪緩緩的抬起手,幸而四肢並未受傷,望著掌心,卻無昔日有的朱紅色澤,而是慘白一片,像極了已死之人。 也對,方才樂竹不是說了,她看到自己的時候,已是沒有了氣息,也等於自己死過一回,沒有所謂的灰飛煙滅,難不成,老天還不想絕了她?冬雪閉起眼,鼻息間盡是返魂木的香氣。 看來,是得在這聚窟洲待上好一陣子了,原本,想回到南荒,躲在那白銀之山一隅,每天望著怒水,看著月華,安安靜靜的過著日子。唯有那兒,才算是自己的歸屬,才能放下所有的包袱,如今是無法如願了。 嗅著那馥郁的木香,冬雪又沈沈入睡。問白站在房門外看了許久,此時樂竹雙手捧著一堆返魂木的枯枝回來,她詑異的望著,「問白,你在看什麼?」 問白回首,低嗓問道,「妳可告訴了她,她現下的狀況?」 樂竹瞪著他,「你是覺得她現下還不夠慘嗎?就算她是掌劫女仙好了,但主事者畢竟是西王母,不是她。雖說,她也是頗可恨的。」 問白一笑,「我記得,妳原也氣她得很,可在當時,妳求我救她,比其他那些小妖求得更甚。」 樂竹悶著氣走進屋內,掀起覆著炕的厚被,看著地上焚著的返魂樹的枝柴,咕噥說道,「我還有點良心的,好不?任誰見著她當時的模樣,都是會不忍心的。其實,在她還沒醒來之前,我想了好久,她也不過就是掛著那個名兒,就算沒有她,還是會有其他的,更多的掌劫女仙,不是嗎?」 「不錯。或許就如妳所說的,所以我才會破例救了她,但不代表我會再幫下去。」問白說道,「何況,已死過一回的女仙,被麒麟之怒所傷而又不灰飛煙滅,已算是萬幸了,而她如今卻是活了下來,妳還想要我怎麼樣?失去的東西,不一定會再回來,就如她,或許現在這個樣子,對她才是最好的。」 樂竹看著問白,扁嘴問道,「意思就是,你這個好人不做到底就是了。」 「不是做到底,」問白被她搞得煩極了,「是不能幫,也幫不了,也無能為力。」 樂竹幽幽的轉過頭,看著炕上已睡得深沈的冬雪,「所以,她現在」 問白側首,望著臥躺在炕上的冬雪半晌,淡然說道,「她現在,什麼也不是。再也回不了天界,也回不了度索山,不生不滅,不老不死,但卻什麼也做不了,永遠都會如此。這六界裡,除了聚窟洲,恐怕也無她的容身之處。倘若讓她離開這裡,用不了多少時間,即便不死在麒麟之怒,她也會被妖魔兩界的眾生給禁錮,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是嗎?」樂竹坐在地板上,抱膝愣愣說道,「你不能去找臥籬想想辦法嗎?你和他一向都稱兄道弟的,他那個人邪門得很,說不定會有辦法的。」 聞言,問白冷冷的看著她,「沒有辦法。妳這個人,心軟也要有個程度,撿她回來,救了她,已是頗有風險了。掌劫女仙失蹤,度索山必會派人出來搜尋,這兒北接昆崙,兩地相距不遠,妳絕不會希望西王母來到這個地方。」 聞言,樂竹訥訥說道,「如果我是她,知道了自己變成這模樣,還不如死了倒好。」 看著眼前的樂竹,問白不覺得抽蓄了眉,「是妳要我救她的,如今妳又說這種話?妳到底是我要怎麼樣?」 「問白,你瞧瞧我。」樂竹攤了雙手,「我活了八百年,也才得了這麼點修為,而掌劫女仙她可是飛仙了,得有多少修為?如今卻是一個麒麟之怒,把她的一切都抺淨了,她現在連我都不如。算不得妖,也算不得仙,更別說是魔了,總之,她現在什麼也不是,你是這個意思吧?」 問白看她半晌,暗吁長氣,「不錯。」 一句不錯,讓樂竹靜默了好久,問白不覺嘆了口氣,「妳這是又怎麼了?」 「算了,」樂竹看著她,「現在先讓她靜靜的養著,其他的,等日後再說。我想著腦袋都快要爆開了。」 「妳如此煩惱的她的事,究竟是為什麼?」問白頓時有些好奇了,「過去我也救了許多人,也不見妳如此上心。別說她與妳非親非故,她還是度索山所有女仙中,最令人可懼的,六界所傳,掌刼女仙連骨子血都是涼的,妳不也聽過許多?」 「為什麼啊」樂竹抱著膝,搖搖擺擺的晃著,「或許,覺得她很可憐吧?一個飛仙被打成這樣,修為盡失。何況,細想想,她也是忠於西王母之命,不得不為?我聽得許多傳聞,那西王母是頗霸道的,你不也常說昔日那蒼梧與上野之戰,度索山為助中皇一勝,不僅讓掌劫女仙助了兵法,讓中皇兵將大破郎公城,連聖物昆吾劍都賜給中皇了。我想,若掌劫女仙不聽話,肯定會被責罰的,是吧?」 問白聽了,半晌才點了點頭,「也許吧?好了,咱們去吃點東西,今日妳也算得上忙一整日了,妳應該也餓了。接下來的日子,有得是妳忙碌的。」 樂竹又回了首,望了冬雪一眼後,才緩緩起了身,拉著問白的袖子晃著走出房門,「咱們今天要吃什麼?去採些野菜和菌菇燉湯可好?等會兒她醒來,也可以喝點湯吧?還是」 慢慢的,那腳步聲與細微的談話聲,化成了一片靜默,整個屋裡都悄然無聲,冬雪才又睜開了眼。因為疼,她入眠時深時淺,方才的話,雖然沒聽得完全,心底卻有些明白了。 不生不滅,不老不死,修為盡失。 這算得上是報應嗎?即便是奉命而為,但也算得上是罪人了,這是無可推委的,如樂竹,她算得和夠和善了,但能如樂竹的又有幾個?再就如問白方才提了,掌劫女仙失蹤,度索山絕不會坐視不管,必會兵將盡數遣出,又或者,如霧海說的,那索仙官史也必出來尋她的。 霧海她想起了最初的那一眼,他是如此的恨她,現在呢?他也同那問白與其他人相同嗎?在離開軒轅之時,她是想問他,他還是一如當年那般,認為她是嗜血成性,骨子裡的血是冰涼的女仙嗎?又或者,在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後,他有些微釋然了? 她還記得他臉上的笑,笑得勉強又苦澀,像是強掙出來的。 ——「倘若是我,妳會恨我。倘若不是我,妳會失望。」 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其實,在夜訪翰青院時,初見到霧海的那一眼,她就認出他來了,只是,仍想親耳聽他說出來。 突然,她很想見他,即使只有一眼也好。當年若沒有他那句話,或許直到現在,她仍行著殺戮之事,八荒九洲戰事不休,只為不斷的拓展成全著別人所謂的太平,實則吞噬的野心。 是他讓她找回她記憶裡,自己年少時的模樣。可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呢?如今的自己,什麼都做不到,連想見他一眼的能力都盡失了。再說了,見了又能如何?即便自己離開了度索山,也改變不了昔日自己親手毁了南國的事實,是她讓他失去了曾有的一切,成就了他今日在軒轅中皇麾下與敵人共處的事實。 思及至此,莫名的惶恐伴隨著身上的痛楚襲進心坎,冬雪頓時有著不曾有過的感受,似是某種覊絆揪著內心,又像是心上被人剜了一刀。她腦海掠過的,盡是他的眉眼,他的神情,他說話的口吻。淡漠的,嘲諷的,苦澀的,亦或是若有似無的關心。 就如她在臨走前,他問她將去何處,即便那只是順口一問,自己竟也放在心上了? 淚溢出了眼眶,滑過了面頰,她驚愕的勉強用掌心拭了去,心悸得更甚了。冬雪看著屋樑,恍悠間,似乎看見了那日在翰青院初見他時的模樣,眸光是打量的,笑意是沈潛的,心思是縝密的 胸口的疼與背後灼燒的痛讓冬雪不禁咬著牙,閉了眼。 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動了這種妄念?明著,他是中皇重用之人,暗著,他是企圖顛覆軒轅的南國子民,而她,卻是立場與他背道而馳,西王母座下的掌劫女仙,她不能想,也沒有權利想,就算她不再回到度索山,卻也不容自己妄動了心思。 因為,他與她,永遠到不了同一個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六章 6-2 霧海拿著書卷,目光未曾離過卷上片刻,那神態與往常一般無異。荒泉時不時的斜睇著眼打量,心裡仍是茫茫然,那若有所思的神情,直至一株紅梅枝飛掠過面上,嚇得荒泉頓時回神,引得坐在一旁嗑著瓜子的和風咯咯亂笑,只見霧海正直瞅著自己,面上似笑非笑的。 「什麼事?」霧海說道。 荒泉仍是半受驚嚇的,愣愣回道,「什麼?」 「自前幾日起,你就這麼鬼鬼祟祟的。」霧海說道,「到底有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出神的看著我?」 「沒有,沒事。」驚覺那話意不怎麼好,荒泉咧嘴乾笑,「我能有什麼事呢?是吧?和風?」 見茅頭突然轉向自己,和風呆愣愣的,「問我做什麼?大人是在問你呢!關我什麼事呢?」 見他佯裝什麼都不知,霧海挑了挑眉,「荒泉,我說過,別隨意揣度我的心思,記得吧?同句話,別讓我再說一次。」 「荒泉怎敢隨意揣度大人的心思呢?」聞言,荒泉額上沁出了薄汗,「喔!荒泉想起來了,前幾日,大人回東極面見帝君,是有什麼事呢?」 霧海盯著他半晌,一會兒才說道,「不過就是稟奏帝君,度索山賜下鳴鴻刀一事罷了,能有什麼事?」 「那帝君的看法是?」荒泉問道。好不容易才把方才的話題轉了舵,這可得繼續下去。 霧海看著眼前的二人,看得荒泉口乾舌燥,和風也停了嗑瓜子,室內剎時靜得只聽得風聲咻咻。 「和風,可問出那隻鎮守隘口的麒麟,是誰遣他下來的?」過了許久,霧海問道。 和風半歪著頭,看著霧海,「呃?大人問的是重岭嗎?」 「不錯,妳可問出來了?」 「自大人回軒轅後,我都沒再見到重岭了。」和風說道,「上回他還交待我,他想吃燒豬的,我真拎著去找他時,反倒不見人了。」 聞言,霧海微擰了眉,卻不說話。尚在東極之時,妙巖宮有過輕微的震蕩,但也不過是一瞬間而己,但能震天動地,絕不會是微小之事。當時的軫宿正從宮外走進,有聽他說了句話。 麒麟之怒。 那個時候,帝君面色僅微微一變,卻未曾說過什麼,只附耳軫宿交待了什麼,隨即軫宿就出去了。那場麒麟之怒,難道是重岭的緣故?霧海眸光又落在案上的沙漏上,和風與荒泉兩人相視聳肩,完全不明白他的沈默所為何來。 「和風,妳再去趟炎洲隘口。」半晌,霧海說道。 「隘口?大人是要和風去隘口做什麼?」和風問道。 霧海看著她,「那兒是南國遺族群聚之處,必有幾人曾見過重岭。看看是否能探知麒麟是否曾回到隘口。這些日子,妳總是往那兒跑,想必也有人見過妳與重岭,所以,妳去是最合適的。」 「明白了。我這就去。」和風笑瞇瞇的,瞬時又幻化成了那小鶈雀,振了振翅膀迍飛出去。 荒泉看著霧海,只見他面無表情的,不禁嚥了嚥唾沬,心上突突亂跳,只得啞著嗓子,「大人」 「荒泉,明日有朝會,召雲必會上朝,你尋個機會,去找飛簾。」霧海見他如此模樣,心上不禁泛笑,卻仍是淡著一張臉說道。 荒泉心上鬆了鬆,揖身說道,「大人可是要荒泉傳話?」 霧海緩緩起身,行至方才信手一拈的紅梅枝旁,將它自柱上取了出來,「問問飛簾,那把鳴鴻宮是否有如我所交待的,將它懸掛在讓人可忽略又仿似見過之處。」 可忽略又仿似見過之處?荒泉有些啞口了,他看著霧海。 「怎麼?又有困難了?」霧海問道。 見他如此一問,荒泉搖了搖頭,「不,荒泉在想,這可忽略又仿似見過之處的意思。」 「你這麼跟她說,她自然清楚。」霧海說道,「這幾日,召雲未有任何異樣,想必尚未察覺那鳴鴻刀,而那日御宴,掌劫女仙所提行祭一事,召雲必然會向飛簾提及,這件事,想推也是推不得的。若想取得中皇的信任,與召雲卸下心防,這立春之祭無可避免,而能不能成,就看飛簾如何說服大卜女官,這件事絕對緩不得。欽天宮已五萬年未曾行祭典之禮,若今年大女官願意現身為軒轅行這立春之祭,對軒轅百姓與中皇而言,算得上是大事。這件事,關係著之後的行事,飛簾必然明白。」 立春之祭? 荒泉聽著,這話與軫宿所言竟是不差,卻說道,「倘若欽天宮仍不願行這立春之祭呢?雖說飛簾機智伶俐,但這大卜女官是出了名的性情執拗,飛簾真能說服大卜女官嗎?」 霧海看著手中的紅梅,出了一會兒神,才淡道,「這就得看飛簾如何行事了。那日,她既能讓大卜女官走出欽天宮赴宴,就該也有能力讓大卜女官行立春之祭。」 「大人,荒泉以為,赴宴與行祭天之禮仍是有著相當懸殊的差別。」荒泉說道,「行祭天之禮,等同大卜女官已認同軒轅與中皇,這與她素來的心願並不符合,尤其南王與刑天這件事,她始終未曾放下,就算飛簾再怎麼能幹,也不一定有方法使大卜女官改變心意,願意行這祭天之禮。」 「這就看飛簾如何行事了。」霧海說道,「在上次御宴之後,大卜女官的出度,讓召雲對飛簾可說是有著些許的信任,但並不代表就如飛簾昔日對我所說的,雙邊討好。倘若飛簾能說服大卜女官行春之祭典,就代表了大卜女官願為顧及大局而屈就自己,相同的,明硯閣那兒,也就對欽天宮卸下心防,召雲對飛簾也就相對放心許多。」 荒泉看著霧海,心中頗為不安的,「大人,這是將賭注壓在飛簾上?」 霧海側首望著荒泉,「不是賭注,而是她非做到不可。」 荒泉看著霧海,訥訥問道,「萬一到了立春之日,欽天宮仍不願為軒轅行祭天之典」 「萬一欽天宮還如此不聽話,那麼,留著也無用了。」霧海說道。 聞言,荒泉直感到喉際一陣哽痛,他望著霧海那一如過往,看不出任何喜怒的臉,啞嗓說道,「大人這是要犧牲飛簾?」 霧海微抬了眼,「我有說是飛簾嗎?你把我的話帶給飛簾,她自然明白該如何做。」 荒泉暗吁長氣,只得揖身說道,「荒泉明白了。」 霧海緩緩舉了掌,荒泉雖仍是有千般疑慮,但見霧海卻是不願再談,只得耐著性子,退出屋內。待一室無人,霧海的目光不由得又掠過案上插瓶的紅梅花。 極豔的紅,瑰麗似染了天際一線的火焚雲燒,更像昔日她立於戰火之中,手提長劍,衣帶飄飄的模樣。不知為何,看著梅花,總會想到她。現在,她必然是在南荒吧? 她曾說過,離開軒轅之後,將去南荒。霧海想了半晌,憶起了於東極時,青玄帝君曾提及,掌劫女仙原是天妃娘娘隨身女仙,但在一次襎桃盛宴中,被西王母看中了,向天妃娘娘硬討了去,而天妃迫於無法,這位自己頗為喜愛的女仙贈予了西王母。 難道,她是想回天妃那兒? 霧海思索半晌,卻是無奈一笑了。究竟是怎麼了?怎老是想起冬雪的事來?除卻了南國之事,自己向來對任何人,事,物是不怎麼上心的,就如帝君卻諄諄諄告誡,別讓人洞悉心思。這麼長的日子以來,也總是謹慎而縝密的不讓任人何接近自己,即使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荒泉與和風。 而那一刻,卻是徹頭徹尾的走樣了,當她撫平那深擰眉心那一刻。 他不該問她,她將去何處,這代表了荒泉的話,對了一半。 霧海將眸光自紅梅移開,卻見和風正瞪著眼瞧著自己,他心上一愕,耳畔隨即迍入了她半似調侃半似抱怨的嗓音。 「真難得我們家的大人竟會出神到,連有人進了院府還不知道的。」 霧海淡淡說道,「想事情罷了,妳如此早就回來,想必都探察得十分清楚?可有遺漏的?」 「自然是清楚的,和風辦事可不隨隨便便的。」和風一屁股坐在蒲團上,「我順著隘口飛至火炎之山,見著有人就問他一問,問了好幾人,大約問出來了。」和風說道,「那重岭,應是回天界去了,說是有個青衣打扮的人同他說了幾句話,就回天上去了,這幾日都沒再回來過。」 回天界去了?霧海支額睇著和風,只見她也看著自己,一臉頗感無奈的神情。 「我問了幾個在隘口與火炎之山的人,他們都說,在重岭回去前幾日,發生了件怪事。說是天色突然變得極暗,原以為是天色要變了,沒過多久,火炎之山竟是些微的震蘯起來,但隘口那兒卻是沒什麼動靜。我想想也是,若隘口也察覺了,軒轅宮中自然會是派人察看的。」和風說道。 「那火炎之山的人,可有再說了什麼?」霧海問道。 和風看著霧海半晌,眸子咕嚕咕嚕的轉,神情怪異極了,看得霧海不覺挑眉瞪視,「究竟是怎麼回事?說。」 「我在探察時,恰恰遇見了五兒,當日她在火炎之山採藥草。」和風囁囁嚅嚅的說道,「五兒說,那時突然出現了仙障,讓她險些出不去,當下嚇得半死。」 出現了仙障?霧海眸光瞬了瞬,心上明白了三分,「妳說,五兒?可是之前飛簾於炎洲時,與她常在一起的那個?」 「是她沒錯。」和風說道,「五兒說了,自飛簾入軒轅後,這採藥的工作就落在她身上了。那重岭曾對我說過,守在隘口是很煩悶無聊的,所以常會四處逛,所以五兒也曾見過他。」 霧海睇看著和風,「說下去。」 看著霧海的神情,和風直打哆嗦,只得又慢慢說道,「五兒說,那一日見到一隻現了真身的麒麟獸和一個漂亮的女仙不知怎麼的,就打了起來。先是四周突然現了仙障,障內全是火燃之氣,五兒以為自己會這麼死了,突然間那女仙竟是被一團火球給捲了出去,那一刻,突然天搖地動的,但也不過是瞬間的事,不消多久,天地就靜了下來,連天色都明了。五兒還說了,當那女仙被捲出天時,那隻麒麟還狂笑著,似乎頗得意的樣子。」 霧海聽著,心上頓時一沈,「她可有說,那女仙是什麼樣子?」 「我有問了,」和風說道,「五兒說,那女仙極美的,一身的紅衣裳,面龐同雪色一般白,絕色也不過如此了。還說了,那女仙似乎頗懂陣法,但想那麒麟獸可是上古神獸,天尊方開天地之元時,就同於天地而生,一個女仙怎可能打得過呢?」 一身的紅衣裳,面龐同雪色一般,又是懂陣法的。除了度索山的掌劫女仙懂這兵將陣法之術,策使鬼神之書外,這上界還有那位女仙懂這些的?霧海看著案上的沙漏,眸光瞬也不瞬,卻連一句話也無。和風不安的看著霧海,見他面容似有著惱怒與不安,那神情竟是過去未曾見的。 「大人,你怎麼了?」過了許久,和風不得不開口問了,「你臉色不大好,要不要和風替你倒杯茶?」 霧海淡道,「我知道了,妳先下去歇息吧。」 和風聽著,心裡委實不安,但見霧海與平日極為不同,只得伏身說道,「和風先下去了,若大人有事,請再喚和風一聲。」 他不語,腦中閃過的,是最後見她的那一眼,與佇立雪地中的紅色身影。傳聞中,沒有一位上仙能逃得過那震天撼地的怒吼與仙火焚身,一旦受麒麟火焚,必然灰飛煙滅,再無生機。 他緩緩抬首,看著那紅梅花。依她的階品,又怎可能逃得過那欲至於死的麒麟之怒?思及至此,霧海開嗓喚了,「和風。」 徘徊穿堂之外的身影聽得了叫喚,急急迍伏在他跟前,「大人?」 「妳方才說,有人同重岭說了幾句,他就回天界了,是嗎?」霧海問道。 「聽來是這樣的,不錯。」和風說道,「大人可是又要回東極找帝君?」 霧海緩緩起身,「我幾時說要回東極了?」 「大人不是想打聽那重岭的去處?」和風有些不明白了,「那麒麟是天界來的,自然找帝君問問最清楚了。」 「明日,去一趟隘口與蔓渠之山。」霧海說道。 「隘口和蔓渠之山?」和風問道,「大人可是要和風去傳話,還是」 「若依五兒所說,那女仙必是掌劫女仙。如今被麒麟之怒仙火所焚,只怕也兇多吉少了,那場震天撼地的搖動,度索山不可能不知道,加上掌劫女仙遲遲未歸,度索山必派兵遣將出來尋人,恐怕連索仙官史都要盡出了。叫刑天準備一下,倘若度索山真要遷怒,只怕又有一場爭執。」 「會是如此嗎?」和風說道,「可那麒麟之怒,非同一般,度索山必也清楚才是。」 「不是為了麒麟之怒,而是為了掌劫女仙的失蹤。」霧海說道,「掌劫女仙下至三界,是為了賜刀軒轅,如今賜刀完成,必回度索山覆命才是,可現在掌劫女仙失蹤,西王母會疑心的,必是鬼妖魔三界與南國遺族。回隘口,是為通知刑天與巫老,只怕西王母會藉此名義,讓中皇出兵火炎之山。去蔓渠山,告知臥籬這件事,讓他封山,以護妖界。」 和風聽了,心上揪了揪,忍不住問道,「大人,倘若度索山真要軒轅出兵攻打火炎之山與炎洲,刑天哥哥和巫老他們怎麼辦?刑天哥哥已不再是過去的戰神,如今的他與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怎擋得了軒轅的兵馬呢?」 霧海看著紅了眼的和風,「放心,沒事的。」 「怎麼可能沒事?」和風急得直跳腳,「宰女大人一直處心積慮的出兵隘口,大人是最清楚的,倘若度索山真尋人尋到這兒,宰女大人加油添火一番,西王母豈有輕易放過的?傳言,當初就是因為有掌劫女仙一道天諭,中皇懾於天禍降臨,才會一再拒絕了宰女大人進言攻打炎洲。現在掌劫女仙生死未明,但若依和風看來,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只要妖魔兩界聯手,就算有十個中皇也不足懼了。」霧海坐進臥榻,緩緩說道,「妖界臥籬,那遍及八荒九洲的名聲,可不是白叫著的。連魔界稷王都不願與他為敵,妳還會認為軒轅敢輕舉進兵炎洲嗎?」 妖魔兩界? 和風怔了怔,呆愣望著霧海,「大人幾時與魔界有干係的?再說了,南國向來與他們亳無干係,妖魔兩界怎會幫南國呢?。」 霧海深看著她,「我自有打算。妳幾時變得如此多問的?」 和風看著霧海的神情,竟是有些可懼,她隨即搖了搖頭,「和風多嘴了。」 「這兩件事,速速去辦。」霧海說道,「我出門幾日,不在的時間裡,妳同荒泉看好院府。倘若中皇或召雲遣人過來,想個法子搪塞過去,可懂得?」 「懂得。」和風點了點頭,「大人可還有要交待的事?」 霧海舉了掌,不再說話,和風見了,隨即伏了伏身子,「那和風這就去隘口。」 語落,她迍飛出了穿堂,空氣中留著微微的啪啪之聲。霧海暗吁長氣,不覺以指揉了揉眉心,頓時又是一愣。他憶起了冬雪那微涼的指尖,曾輕輕緩緩的撫過眉間,那份微涼,就如同那日方落的雪。 當時,冬雪說過,一別,再也不得相見,他以為,不過是相距遙遠。可如今,算不算得上竟是一語成讖? 兩人之間,即便曾相隔五萬年的時間,她將他當時那句話擱在心上,尋他尋了那麼久,相較之下,南荒之遙也不過瞬眼之間,而現在呢? 霧海看著靜靜綻放,無聲無語的紅梅花,幻覺裡,似看見了她被那狂焰的烈火直捲而出,一身的紅衣染了血,濺飛了天際。 當和風述說著五兒所見之事,心上似被剜了一口。女仙之死,天地之間盡化為沙塵,那兒尋得了魂魄?他從未曾明瞭,所謂的罣礙是什麼,直到那日回到東極,帝君直視著他半晌,隨即臉上一抺淡笑。 當下,他仍是一如往日般的靜坐著,直至青玄說道,「記不記得,我曾對你說過,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霧海慢慢睜開了眼,才回道,「永遠別讓人看出來,你在想什麼。」 「但為什麼,你卻讓我看出來了?」青玄嘆了口氣,緩緩起身,「你的心,不若過去般平靜。」 霧海一愕,看著青玄仿若閒散,卻是精明的目光。 「告訴我,孰重孰輕?」青玄問道。 霧海抬首望著青玄,「大局。」 「是嗎?只怕你心口不一。」青玄說道,「一旦心有罣礙,你現在所說的大局,還會是你眼中的大局嗎?」 霧海心上掙扎了半晌,竟是無話可答,卻見青玄又問了,「你曾問我,神與魔,究竟有何不同。現在,換我問你,掌劫女仙與冬雪,有何不同?」 「帝君」 「不用你來告訴我。但從你的神情看來,只怕你自己並不明白,這掌劫女仙在你的心裡,究竟有多少份量。」青玄說道,「所以我才問你,你心中以為的大局,仍是昔日你所盤算計劃的?還是為逞自己一時之快?」 「我與掌劫女仙」 「即便她想離開度索山,又豈是如此容易的?」不待霧海說完,青玄冷冷問道,「當你告訴我,她將鳴鴻刀交給你時,我就能想像出西王母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就算你想助她,你以為,助得過嗎?真助了掌劫女仙,你又是將用何種身份助她?是軒轅的重臣?亦或東極的弟子?你若以軒轅的身份助她逃離度索山,可算得上是軒轅背棄了西王母,等同將軒轅國內百姓推向一場災厄,若是東極與度索山為敵,該是為蒼梧天下之爭?還是為了你與掌劫女仙之事?」 霧海倚在榻上,以手支額,望著案上的沙漏。帝君的疑問,如已是微微漣漪的湖面,剎時狂風驟起,漾起了波瀾。即便要處理冬雪一事,如今卻也無從著手,縱要尋她,也必得需在度索山行動前盡數安排好之後再說。 現下細想,妖界自有臥籬守護,單憑臥籬那十多萬年的修行,守護九洲妖界眾生萬象已然足夠,而與臥籬算得上是頗有交情,若炎洲需得一助,求他是可行的,雖一未有把握的,卻是魔界稷王。 稷王霧海暗吁長氣。該來的總是無法閃躲,只是時機的問題罷了。幼時的記憶雖已然斑駁,卻仍有著些微的印象。逃離,追趕,一次又一次的扼殺,最終仍是未能得以保全,直到南王伸出了援手,以蚩尤與刑天威懾九洲戰神之名,自己與巫老才得以存活。 巫老始終不願再提及魔界之事,但不代表就熬得過去,若為保全真正的太平,一如帝君所說的,所涉三界,每個人都不免得面對昔日所曾犯下的錯。一如巫老面對稷王,稷王面對未曾謀面的自己,度索山面對真正統籌皇家氣運的四御帝君,軒轅面對昔日因仰仗度索山,不惜扼殺同根之生的血親。 這一次,沒有任何一界能逃出不被牽扯的運數,唯一可議的,就是重岭。 他既助了和風,又親手殺了西王母最鍾愛的掌劫女仙,由此可知,他是傾向南國一方的,但天界中,唯一可讓麒麟動身至三界鎮守的遠古上神,會有誰?若依帝君所言,清微天是可忽略的,那就與天尊無涉才是? 他取起沙漏,反覆把玩,目光卻是暗了下來。 冬雪這件事,該記在誰的頭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六章 6-3 荒泉停好了車輦,「大人。」 霧海出了車後,但見朝中之臣正陸陸續續,四方而進,他隨即看著荒泉,「交待你的事,可清楚了。」 「清楚了,待大人入宮後,荒泉自會尋個機會去欽天宮。」荒泉回道。 霧海說道,「小心為上,雖說召雲現下正于朝中,但你也曾說過的,那欽天宮裡的宮娥,沒一個是省事的,你要尋飛簾,可得下番功夫。」 「大人放心,荒泉自有辦法的。」荒泉回道,「大人快進宮吧。」 霧海聽了僅只是一笑,隨即步階入宮。荒泉暗吁了長氣。 雖在霧海面前,話說得極輕巧,可心上卻是摸不著頭緒。那欽天宮是什麼樣的地方,豈有那麼容易進出的?別說那是召雲管轄之處,戒備不同一般,那還是大卜女官住的地方,女官宮宇,那有如此容易進出的?他眉頭微微一皺,想當初,和風那丫頭還是遇見了重岭才得以完成所交待之事,自己上那兒去找可以幫他的麒麟獸? 荒泉將車輦停泊在空曠之處,坐在石階上望著不遠處,高聳入雲的欽天宫,目光逐漸顯得呆滯起來。一列宮娥行經他的身邊,見他一臉無奈的臉孔,忍不住多瞧了二眼,有些還發出笑音。 聽得那竊竊笑聲,荒泉不覺抬了首,瞪了她們二眼,其中一名宮娥見他一臉老實樣,又順著荒泉目光望去,不禁頓下了步子,直站在他跟前,歪著頭瞧著他。 荒泉見眼前多了個人影,沒什麼好氣的看著那名宮娥,懶懶問道,「妳瞧什麼?」 那宮娥一臉天真的,「你在等你們家大人下朝吧?我瞧你無聊得很。」 「當然無聊,一等都得好幾個時辰,若是妳,無不無聊?」荒泉懶懶的回道,心上放著一件大事亳無頭緒,現在又一個小宮娥來拉雜閒話,真是夠了。 「等會兒大卜女官會到園子裡逛逛,你得迴避一下,別被人撞見了。尤其是她的貼身宮娥,脾性可沒像我這麼好說話,別說我沒警告你啊。」 「大卜女官?」荒泉聽著,心上一動,「她不是向來足不出戶的?怎麼?現在會逛園子啦?」 「這得歸功她身邊那名貼身宮娥啦。」那小宮娥笑道,「真不知那飛簾姑娘有什麼本事,竟可以讓我們那位大卜女官一再破例的出了欽天宮,真是個不得了的人,也難怪宰女大人愈發看重她了。」 「這樣啊?」荒泉頓時思索起來,「我也真是好奇了,能讓心高氣傲的大卜女官聽話,可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欽天宮上上下下所有宫娥也是這麼說的。那大卜女官什麼人的話都聽不進,連宰女大人也沒有辦法,自從飛簾姑娘進宮後,她凡事只願與飛簾姑娘說,我們這些小宮娥,倒全成打雜的了。」小宮娥說道,「欸,我得進去了。方才跟你說的可別忘了,迴避些,若被飛簾姑娘撞見你坐在這兒,你肯定被罵一頓。」 「知道了。」荒泉漾出一抺笑,「謝謝妳,我會防著些的。」 乍見荒泉一抺燦笑,小宮娥微紅了臉,又急急抽身走了。荒泉瞪著那長長列隊的宮娥,心裡直盤算著。不能明著坐在這兒,那學和風窩在樹上,總沒人見著了吧?幸而這園子裡多的是松柏之樹,正逢寒氣時節,長得可茂盛了。荒泉望了望四周,確定無人之後,一個躍身翻上了樹,蹲踞了身子探望著欽天宮。 不知過了多久,果然看著飛簾與姝雁行出殿外,往這園子走了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名小宮娥。荒泉微蹙著眉,心上犯了愁,這下該怎麼讓飛簾知道他在這兒,還得支開那個小宮娥? 他悶著頭,看了看樹上結了大大小小的松毬果子,順手摘了一個,心上反覆思索著,也不知這方法成不成?可若再這麼守下去,真就同和風一樣,窩了三四日還回不了翰青院,他又沒個什麼神來之助可幫的,豈不窩得更久了? 心上橫,荒泉試探性的丟下了二三顆的松毬果子,其中一個咕嚕咕嚕的滾到姝雁腳邊去了。 「天太凍,連果子都凍得掉下來了?」小宮娥見了,喜不自勝的彎身拾起,「姑娘瞧瞧,這果子形狀挺完整漂亮的,還帶著木頭的香氣呢。」 飛簾細看著她手上的松毬果子,目光瞬時微頓了一下,隨即笑著,「還真的帶著沁人心脾的木香呢,這倒是個好東西,妳進宮裡,拿個竹籃子吧,咱們撿些回去,不管是擺著看或薰屋子都好,又雅緻又怡人。」 小宮娥聽了,喜不自勝的連忙應了,就奔回了宮宇,飛簾見她走得有些遠了,方又行了幾步才停了下來。姝雁略抬了眼,看著她說道,「妳在盤算什麼?」 飛簾也不理她,只說道,「有話,就快些說,一會兒又有人來了。」 荒泉輕吁長氣,又一個躍身落至飛簾跟前,「連和妳說句話都如此費事,也難怪和風之前窩了好幾日也回不了院府。」 姝雁看著荒泉,心上動了一動,「你是翰青院的人?」 「先說,什麼事,時間不多。」飛簾看著姝雁,「我再另行告訴妳。」 「可忽略又彷彿可見之處,可妥當了?」荒泉問道。 「請你們家大人放心吧。」飛簾說道,「想必,還有想問的事?」 荒泉望著姝雁,略嘆了口氣,「是關於立春之祭。」 姝雁看著荒泉,不禁冷笑了一下,隨即轉過身子,「我去另一頭走走,你們談吧,別久了,小心小丫頭來了。」 語落,抽身走了。荒泉心上一愕,不禁苦笑著。飛簾微勾了唇畔,「這算得了什麼?立春之祭,那日掌劫女仙提過,我就有想到了。回去告訴你們大人,我會想法子的。」 「想法子?可我看這大卜女官的模樣,似乎沒什麼搞頭啊?」荒泉望著姝雁的背影,眉頭擰得更深了。 「不妨事。」飛簾說道,「第一件事,我已處理好。第二件事,我必會做到。你就這麼告訴你家大人。好了,你快走吧!只怕小丫頭就要出來了。」 荒泉點了點頭,忙忙的走了。果然沒一會兒,方才的小宮娥提著籃子走了過來,眸子遠望著,呆愣愣的行至飛簾面前,訥訥問道,「飛簾姑娘,那人是誰?怎麼闖入我們園子裡?」 「迷了路,誤闖到欽天宮的園子,被我罵了一頓,指了路這才走了。」飛簾淡道。 小宮娥說道,「難怪我方才見大卜女官怎麼回宮裡去了?原來是有陌生人闖了進來!想說好好兒的,怎麼就回宮裡了?又不見姐姐跟在身邊?我們還拾松毬果子回去嗎?」 「自然是要拾的,為什麼要讓一個人來壞了咱們的興緻?」飛簾笑道,眸光直瞅著半月的拱門。 小宮娥聽著卻樂壞了,忙忙的彎下腰拾了一籃子。飛簾盤著雙臂,內心直思索著,霧海何以如此匆匆忙忙的探詢這鳴鴻刀的安置與立春之祭?雖說欽天宮行祭祀之禮是勢在必行,但離這立春之日畢竟還有些時日,再怎麼著也犯不著讓荒泉冒如此的風險,特意跑來欽天宮。 就如方才幸而他已走遠,尚且搪塞過去了,萬一被人瞧見了荒泉,見他有些面熟,豈不壞了事?想到這兒,飛簾不覺揉了揉臂膀,小宫娥見了,不禁問道,「姐姐可是會冷?」 飛簾微微一笑,「真是有點凍人,還是回去吧,妳拾了這些,也夠了,回去時,另分一個籃子,我帶回去放在明硯閣裡,大人看著也喜歡。」 小宮娥答應著,兩人同回宮內,飛簾略略交待了些事情後,回到姝雁常倚窗而坐的寢殿。果然見姝雁仍是望著窗外,聽得了腳步聲,才回了頭,看著淡漠如昔的飛簾。 「可明白了?」飛簾說道,「這些日子,我說的話,可不是隨便說說。」 「我已破例,出席了以西王母之名的御宴,如今妳倒好,連立春之祭都出來了?」姝雁緩緩起了身,笑意盈盈的,「這又是為了大局,是嗎?」 望著她直直逼近的面龐,飛簾仍是淡漠回道,「不錯。」 「從妳進欽天宮開始,然後是御宴,接下來是鳴鴻刀。」姝雁笑道,「現在,要欽天宮行立春之祭?」 「行祭祀之禮,本就是妳身為大卜女官的職責,不是嗎?」飛簾說道,「就算中皇有過,可軒轅百姓是無辜的,妳如此遷怒,豈不有愧妳的身份?」 姝雁看著飛簾,緩緩說道,「於軒轅國內,我是個沒有身份的人。」 「若我定要妳行立春之祭呢?」飛簾直視著她的眸子,面上有著盈盈笑意,「在軒轅,妳不是沒有身份的人,妳是大卜女官,是行祭天之禮的人,是欽天宮的主子,徹頭徹尾,是妳轄冶了妳自己,讓召雲有機可趁,吃了妳這個欽天宮主子的權利。妳不懂利用中皇對妳的百般遷就,才會造就了現在的召雲。」 姝雁冷笑了,「遷就了中皇又能如何?南國會再興盛起來嗎?刑天與蚩尤能復活嗎?死去的百姓能回來嗎?」 「謀靜而後動,妳是如此聰慧的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飛簾說道,「立春之祭,勢在必行。不論妳願不願意,立春之日,妳必得以欽天宮主子的身份去行祭天之典。別忘了我曾經說的,這些年來,妳究竟為了刑天做多少?」 聞言,姝雁僅是一愕,卻也不過瞬間,她又笑了,「行立春之祭也算得上為死去的南王和刑天效力?飛簾,誑人也得有個限度,我一再配合妳,是相信妳,但並非是沒有底線的,妳該清楚,我若為軒轅行任何一場祭典,等同我認同了中皇併吞南國的事實,與中皇的地位。我不會為軒轅行任何一場祭典。」 飛簾微微一笑,逼近了姝雁,悄悄的從袖裡取出短匕,橫在姝雁的頸項,冰涼的刀身熨貼在那雪白的肌理上,「我說過,別妨礙我,要不,我會殺了妳。心甘情願也好,不情願也罷,這立春之祭,妳最好老老實實的去做。」 姝雁略低了眸子望著飛簾一笑,頸子一橫,那匕首劃過了頸項,滲出一道血痕,泊泊滲出鮮血,「除非妳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大可省了。」 似乎早料及她的舉止,飛簾睇著那淌下的鮮血,面上亳無任何失措,僅僅又抬首望著姝雁的眸子,淡然說道,「若我告訴妳,我是刑天的醫史呢?」 聞言,姝雁微瞇了眸子,有些不可置信的。飛簾說道,「對,刑天沒有死,但他卻也無能為力救妳,因為他現在同一般人,並無二致。」 刑天,還活著?姝雁抿緊了唇,卻是一語不發,然那眸子卻是逐漸紅了。 「不許有任何表情,也不許說話,妳可是堂堂的大卜女官。」飛簾說道,「我警告妳,從今兒起,妳給我拿出身為欽天宮主子該有的架勢出來,該做什麼,就得做什麼。這立春之祭,不是為了軒轅,而是為了等著回到南國的百姓。」 冬雪慢慢的走著,步履輕緩,背上的傷雖已結疤,然那未平的肌理仍讓她每行一步就抽痛一次,即便額上的髮早因疼痛而溽濕,但她仍咬著牙走著。樂竹望著她,望得眼圈都紅了,忍不住說道,「妳坐著歇歇吧!我來就行了。」 「不要緊。」冬雪微喘著氣,掙出一抺笑,「我沒事。」 樂竹四周張望半晌,索性坐了下來,笑看著冬雪,「這兒挺舒服的,我們先歇會兒吧。說真的,妳能走到這裡,也算了不起了,我聽問白說過,那傷口即便表面上看是癒合了,可裡面還沒修複得完整呢。雖說這震靈丸是頗有效驗,但妳的傷也需得長長久久的時間修養,妳急也是無用的。」 「我知道,但我總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冬雪仍是蒼白著臉,原已就如雪般白的面龐,如今連唇色也白了,看起來真同死人沒什麼分別。她望著眼前一彎川水,潺潺之音伴著林間鳥鳴,漸漸緩和了胸口那莫名的灼熱感,果然就如樂竹說的,這處山谷真的讓人心平氣和,然她面上的神色仍是蒼白得很。 樂竹盯了冬雪一會兒,隨即說道,「這樣吧,今日也走得夠遠了,我抓幾條魚,妳在這附近摘些野菜,這樣也就儘夠我們三個人吃了。」 冬雪微點了首。語落,樂竹旋身化成了一隻極美華麗的雀鳥,冬雪看著,原有的疲累瞬時消弭,臉上漾出一抺難得的笑顏。她猶記得,第一次見到樂竹化成了妙音鳥的模樣,那時真是驚嘆無以復加,長長的羽尾五彩絢麗,一振翅,似連周圍都染了一片瑰麗,鳴啼的叫聲,像是輕撥的箏鳴,連天界上的五彩雀鳥也比不上樂竹的千分之一,那輕巧的姿態比天界上那舞著羽衣女仙更美妙。 後來,冬雪才知道,樂竹是這聚窟洲中唯一倖存的妙音鳥。 「樂竹,妳的名字是誰為妳取的?問白嗎?」 冬雪看著她來回飛旋著,瞬間從溪川中攫獲了幾條銀白肥美的魚,連忙將魚兒收進了竹簍裡。聽著她的詢問,樂竹旋了身,坐在石子上,點了點頭,「那時我極小,是問白拾了我,是他替我取了名字。」樂竹說道,「冬雪,妳呢?妳是自願成為掌劫女仙的嗎?我同妳相處好些日子了,瞧妳的模樣也不像這六界所傳的那般不堪」 冬雪看著樂竹,在那張天真浪漫的臉上,盡是純真,一見就知道問白將她保護得妥妥的,沒受過分亳紛紛擾擾。她不禁扯出一抺極淡的笑,「若說身不由己,倒是是我推拖了別人。若說是心甘情願,這也不是我的本性。」 「我聽過妳很多傳聞,當然,不怎麼好聽就是。」樂竹取過了裝了野菜的竹簍子,隨手抓了個野果子啃著,「連問白都說,妳不是什麼好人。可我瞧著,像妳這麼漂亮的女仙,怎可能心地那麼壞?雖然,妳的確做過了許多讓人討厭的事。」 樂竹愈說下去,嗓音愈小,逐漸成了囁嚅,可冬雪仍是聽得清楚的,她不禁伸出了手,撫過樂竹的小臉,「我不否認自己做錯過許多事。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以為,我盡著本分,做好主子交待的事,就是為仙的職責。直到後來,有一個人,對我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讓我擱在心上擱了好幾萬年,那個時候,我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誰?是仙嗎?還是魔?如果我是仙,應該也是個歡天喜地,人人都喜歡的女仙才是,可為何人人見了我都怕?若是魔,為何我又被稱為女仙?」 樂竹頓了口,怔望著冬雪,「那個時候的妳,一定很難過吧?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但那個人說了什麼,竟讓妳如此惦念他?他還活著嗎?」 「他只說了,原來,神仙都是這麼做的。因為,當時我屠滅了蒼梧南國,並助了中皇兵將陣法。」冬雪口吻輕微的,眸子直望著川水,彷似又見到霧海的模樣,年少時的,在軒轅宮中的,在翰青院的,瞬然間,她心口又大痛了起來,痛得她不禁彎踞了背脊,氣喘噓噓,掌心不覺握了胸口,握得指間都泛了白。 那模樣著實嚇壞了樂竹,她顧不得手上未吃完的果子,直順撫著冬雪的背脊,「欸欸,妳要不要緊啊」 「疼別碰」 痛得前胸貼後背,冬雪不禁痛出淚來,樂竹又忙忙收了手,「對不住,冬雪,很疼吧?」 冬雪以指拭淚,仍是彎著身子,卻微微說道,「不妨事,是我自己不好。」 直瞅著她半晌,樂竹仍是皺著眉,直至冬雪坐直了身子,她才問道,「方才妳究竟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心口疼?該不會是傷口的緣故?還是問白沒瞧仔細妳還有其他的傷處?」 冬雪沈默著,仍是望著那潺潺的水流。她能怎麼說?又能說什麼?這樣的事,不僅是不被允許的,也是夠難堪的,何況,自己還是死過一回的女仙。即便藉著返魂木活了過來,然那身份仍是掛著,即便已是亳無修為,若無自仙籍除名,她永遠都掛著掌劫女仙的名號。何況,他與她也不是同路人,自己這份心思,終究只是一場虛話。 「冬雪,妳怎麼了?」樂竹問道,「身上仍是不舒服嗎?咱們回去吧,問白肯定在家裡等得心焦了。」 冬雪聽了,僅微微頷首,拾起了地上的竹籃子,慢慢的邁著步子,可心上仍是疼得緊,非得緊咬著牙,才不感到心酸。這究竟是怎麼了?難不成,一場麒麟之怒,就將自己打得糊塗,沒了理智? 她仰起首,望著天。綠蔭濃密,一抺雲彩緩緩飄過天際。現下,最重要的,該是想個法子,讓自己能復元,而那已失的修為,只當是償了南國的債了。 待二人走回竹屋,只見問白早已燒著滾滾的熱水,手上還提著一隻處理妥當的野雞,見著二人的竹簍子盡是滿的,不禁笑了,「可沒想過今日吃得如此豐盛。」 「我們二人今日走得可遠了。」樂竹一面卸下背上的竹簍子,順手將銀魚倒入一旁的大缸裡,「我想著,冬雪傷口未癒合,多吃點魚是好的,而且這魚又特別肥美好吃,咱們來燉個魚湯吧?」 冬雪淡淡笑著,「那我去一旁將野菜整理一下,再拿過來。」 語落,逕自提著籃子去桌邊坐著。樂竹悄悄望著,那謹慎的神情不禁讓問白詑異了,「妳瞧什麼?」 「瞧什麼?自然是瞧冬雪啊,難不成我瞧著薰得發黑的牆嗎?」樂竹說道。 問白聽著,不覺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冬雪安安靜靜的摘著菜葉,微微的日光透過竹窗映在她烏黑柔亮的髮上。許是她膚色雪白,又或許是傷病未癒,襯得好似雪人兒,清透得可以,昔日那一身紅衣早已換成粉色的衣裳,那是樂竹不知上那戶人家偷來的,還被自己結結實實罵了一頓。 「有什麼可瞧的,我看她今日又比昨日好多了。」問白說道。 樂竹一面洗著魚,一面嘟嘟嚷嚷的說道,「那裡有好多了?方才在川水邊,我同冬雪說著話,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握著心口,臉色比死人還難看,連身子都疼得挺不直了。問白,別是你沒仔細瞧著醫治吧?」 聞言,問白不禁翻了白眼,瞪著身旁也是睜大眸子回瞪著他的樂竹,他頗沒好氣的說道,「我的人品有這麼糟嗎?」 「可你不喜歡冬雪啊,」樂竹說道,「你老是臭著一張臉,對她說話口氣也挺糟的,我會這麼懷疑你也是頗合情理的。」 「我算是待她頗客氣了。」問白說道,「妳很清楚我的原則,除非原就是這兒的一草一木,若非因妳的緣故,她早該死而化灰的。如今撿回一命,已是我最大的限度。」 「若你聽過我同她說的話,你或許就不會這麼認為了。」樂竹說道。 「什麼話?」問白懶懶的問道。 樂竹斜睨著眸光,只見冬雪不知怎麼的瞧著窗外出神,心上略安了安,才小小聲的說道,「她說,昔日曾遇見一個人,那人對她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足足在她心上梗了幾萬年,她懷疑著自己究竟是仙還是魔?」 問白聽了,饒有興緻看著樂竹,「遇見一個人?這我倒好奇了,能讓掌劫女仙反思所行之事的人,究竟是誰?」 「她還沒說,突然就一陣心口疼,疼得都快趴地了,還歇了好久,我們才走回來呢。」樂竹說道,「我瞧她當時的樣子,簡直就像被剜了心似的,就沒再問她了。」 「疼得像剜著了心?」問白聽著,不覺又回首看著逕自坐在桌旁,仍是睇望著窗外的冬雪。 妄動心思,故而犯忌。 雖說如今的她彷若死過一回,修為盡失,按說經受那場災厄,她該是化做塵埃的,可上天卻無絕了她,沒讓她如眾人所說的那般灰飛煙滅,換言之,那仙籍上仍掛著她的名字,她依舊是度索山唯一的掌劫女仙。 那份執掌著殺生造劫之禍的職責,必得無情無慾,心無罣礙,依西王母的性情,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就將這殺伐決斷,掌兵法天書,裁決劫運的神職給了她。聽依樂竹所言,必是有了什麼緣故,怕是她動了心思,觸碰了禁忌,才會有那疼到無法起身,非得蜷曲了身子才能稍稍讓她舒坦的疼痛。 「問白,你怎麼了?怎麼呆呆的?」樂竹推了推他,「等會兒吃過飯,你再幫冬雪瞧瞧吧,雖說她現下可走動了,但方才那模樣可真嚇人,我以為她會死了呢。」 「那個人到底說了什麼,讓她如此心心念念的?」問白淡問。 樂竹微抬了首,思索半晌,才喔了一聲,「我記得她說著,那日正是她奉了西王母之命,執令滅了南國那次的戰事。那個人說她什麼,原來神仙都是這麼做的。冬雪說了,這句話讓她擱在心上長長久久的。心裡想,神仙該是讓人歡喜的,可六界所有人見了她全是怕的,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錯了。」 問白聽著,也不回答,卻是有些訝異了。這句話,究竟是誰對她說的?那場蒼梧軒轅之戰己過五萬年之久,也就是這句話,那個人,竟是讓她掛在心上五萬年。最讓他好奇的,是此番她下至三界又是所為何來?而她又是為了什麼會被麒麟所傷?還是眾神皆惡的麒麟之怒? 「問白,你治得了她那個心疼嗎?」樂竹問道,「她現下背上的傷,也不知何時才好得了,若又添上了新症,豈不麻煩?」 「我治不了。」問白直接了當的回道,「唯有二人才治得了她那個剜心之痛。」 「二個人?誰啊?」樂竹笑漾了臉,「竟有人能勝過你?這也讓我好奇了。」 問白看著樂竹,緩緩說道,「不是勝過我,而是心病得需心藥。」 「什麼心病心藥?你別盡說些我聽不懂的。」 「她的剜心之痛,是動了心念,按理,依她的階品能耐,是不該會有這樣的痛楚,而是有人在她身上下了咒術,除非把這咒術給解了。但就算解了她身上的咒術只怕也是無用,因為讓她動了心念的人,如今在何處,是死是活,我們全然不知。所以她這個病,無藥可醫。」問白說道。 「咒術?」樂竹瞪大了眼,「為什麼要對她下咒術?」 問白見她問題多多,只得擱下手上的湯杓,耐著性子問道,「我問妳,六界盛傳的掌劫女仙,是何等模樣?」 「殺人不眨眼,專司造劫造禍,行過之處烽火遍野,猶如瘟神,連骨子裡的血也是涼的。」樂竹說道,「可我同她相處這些日子,她全然不像人們口中說的那般惡啊。」 「不錯,那是為了要讓她更符合掌劫女仙的身份。掌劫女仙必需無情無慾,無愛冷血,才能行使殺戮之事。若一時的心軟,是成就不了所謂的職責。當然,她的本性也必須夠冷靜,夠果斷,才能將這咒術完全的施展出來。」問白說道,「一旦被施以咒術,禁錮本心,倘若動了心思,就會有如剜心,痛徹心扉,除非收斂心念,又或者將這咒術解除,否則這痛會隨著她,怎麼也除不了。」 樂竹聽了,苦著一張臉,「這豈不完了嗎?你能替她解咒嗎?」 「我沒辦法,唯一能替她解咒的,就是為她施咒的人。」問白說道,「順便告訴妳,若我想得不錯,那施咒之人,必是度索山的主人,太平宮的西王母娘娘。」 西王母?樂竹心上咚了一聲,口中訥訥說道,「也就是說,為了成就掌劫女仙,所以西王母對她施了咒,是吧?」 「但我也說了,就算解了咒也是無用,她仍對那個人心心念念,痛仍會是在的。」問白說道,「妳就省省心吧,能醫得了她的外傷,已算得上是天不絕她了,妳還想貪圖什麼?」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樂竹看著他,嘟嘴說道。 「胡鬧。」問白瞪著她,「去準備碗筷,吃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七章 7-1 青玄掀開了香蓋,慢條斯理的焚上了香,嬝嬝的輕煙伴著絲絲的栴檀香氣。霧海靜坐著,冷眼看著青玄的一舉一動。自他到東極妙巖宮以後,未曾見過青玄有著太多的情緒起伏,他的姿態總是閒散的,有條不紊的,似是天被劈了也不見得他會有多大的反應。 待青玄蓋上了香爐後,才緩緩抬眼看著霧海,「魔界是嗎?也是該去的。畢竟那也算得上你的血緣之地。但,你可準備好了?」 準備?霧海無語,眸光卻是暗了下來。他始終都是知道自己從何處而來,也明白所謀之事,必得倚仗三界之力,缺一不可,然一旦真要涉足其中,仍是有著莫名的心焦。 青玄盯著他半晌,不覺淡笑了,緩緩說道,「你在東極如此之久,自是明白可為與不可為之分別,就如同你過去曾對掌劫女仙說的,神與魔也不過一線之隔。道理分明,為與不為而已。」 「霧海明白。」他說道。 「你真的明白嗎?」青玄支額看著他,「說到底,你來自何處,自有那處的本性,卻如我曾告訴過你的,名義為仙,卻若不恪守天綱義理,也是枉費了修為。一個閃失,可是會讓你回不了頭的。」 霧海暗吁長氣,「我今日來,想問帝君一件事。」 青玄聽著,略挑了挑眉,卻是笑了,「可是與掌劫女仙有關?」 「那日,我與帝君同在此處,軫宿當時有說了,麒麟之怒。」霧海說道。 「麒麟之怒」青玄端起茶盞,慢慢說道,「是有這麼件事。怎麼?你知道發生何事?」 「回到軒轅時,霧海曾派了荒泉與和風去探察過,因火麒麟重岭鎮守在炎洲隘口之處。」 「重岭在炎洲隘口?」青玄有些訝異的。 「能指派重岭鎮守隘口的,並不多。」霧海說道,「當時掌劫女仙欲回南荒,卻被重岭攔了下來。那次的地動天搖,就是因為重岭與掌劫女仙交手所致。」 青玄頓了手,腦中反覆思索,半晌才說道,「那場波動,只怕掌劫女仙也受不住,連東極都有著輕微振盪,想必度索山也感受到了。如今那掌劫女仙定是兇多吉少,度索山見她未歸,必會派出天兵將領搜尋。」 「霧海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已遣和風至火炎之山與蔓渠山,向刑天及臥籬告知,只怕此番度索山下至三界,若沒有尋到掌劫女仙,是絕不會收手。最讓人擔心的,是西王母是否會藉由這個原由,給了軒轅中皇一個好機會,向火炎之山出兵。」 聞言,青玄略嘆了氣,「不無可能。但現下最重要的,不只是度索山可能出兵一事,雖說妖首臥籬目前的確傾向於南國,但以他的能耐,最多也只守住八荒九洲妖界眾生,無餘力再去顧及南國百姓,若你無法說服魔界稷王,也是枉然。但這又牽扯到我方才對你所說的,你心中得把持得住。」 「霧海很清楚該怎麼做。」霧海說道。 青玄扯出一抺笑,「你所面對的,可不只是單單魔界稷王這個身份,他是你的血親,卻也是你的弒母之人,面對如此這般的情況,你也能夠說,你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嗎?」 霧海略吁了氣,望著青玄淡笑,「帝君放心。雖說霧海是魔界之人,但至始至今都是在南國與東極長大,對分寸條理,心上是明白的。」 「是嗎?」青玄目光帶著幾分威懾,「你就沒想過,他識破你真正的來歷身份?想必你也曾聽我提過,魔界稷王唯有一個女兒,自天緹公主死後,有多少人覬覦那魔界之首的位置,若非稷王實力,早就被扳倒了。倘若他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你有多少機會可以回到東極?若他蓄意不讓你走出魔界,只怕你也難以脫身。」 「霧海始終是南國的子民,東極的弟子,再無別的身份。」霧海說道,「霧海也認為,以稷王的身份地位,並不會太強人所難才是。」 青玄微瞇了眼,看著霧海半晌,才笑說道,「是嗎?」 此時,軫宿卻是自穿堂走了進來,揖身說道,「帝君,北極紫微帝君到訪。」 北極紫微帝君? 霧海心上一愕,卻見青玄依然面上一抺笑意,緩緩說道,「能讓紫微帝君走出紫微垣,也算得上稀奇一事了。」 語落,他望著霧海,「紫微帝君來了,你在這兒也不妥,今日就暫且先如此吧。該怎麼做,你說心頭定有定見,我也就不多言了。至於你所掛心之事,現下只怕也無能為力,倘若你真強求,只怕引人側目,要收拾,可就不容易了。」 「霧海明白。」他起身說道,「霧海先告退了。」 青玄微舉了掌,待霧海步出穿堂,隨即對軫宿說道,「請紫微帝君進來吧,另外,去辦件事。」 「帝君要軫宿處理何事?」 「去趟玉京山,找那位最為閒散饒舌的神仙。」青玄看著案上的紅梅花,這色澤,瀲紅豔豔,著實美得出塵。 軫宿聽著,略有些懵了,「最為閒散饒舌的神仙?」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是誰。」 青玄看著軫宿,笑得有些吊詭,看得軫宿心裡直發毛,連忙揖身說道,「軫宿現下請紫微帝君,隨後即上玉京山。」 青玄也不答言,依舊懶懶的倚在臥榻上,直至一身墨藍長衣,宛如月華的銀髮僅頂上束了髮冠,面容一如那紫微之名,清奇淡漠,眼梢卻流轉著微微笑意的男子跺了進來。 他望著倚在臥榻的青玄,唇畔扯出一抺笑,「這天都要反了,你還能如此悠哉,也算難得了。」 青玄睇看了他一眼,「這皇家氣運之數的事,該歸你管的,你偏偏放了五萬年,悶不吭聲的,任那女人瞎攪和,搞得六界烏煙瘴氣。如今隔了五萬年,恰恰一場麒麟之怒,好不容易才將你逼出紫微垣,我算是喘口氣也不為過。」 紫微聽著,僅是一笑,隨即自己斟了茶,「我不說話,不代表我不關心啊,只是想看看,那度索山想玩到什麼樣的程度。」 聞言,青玄略抬了眼,看著仍是掛著笑的紫微君,「玩到她滅了南國,殺了南王刑天和蚩尤也無所謂?若依我看,南國不該消亡的。」 紫微呷了口茶,略嘆了氣,「若依我的安排,不錯,南國的確是該仍存在。」 青玄微瞇了眼,看著紫微。看著青玄的神情,紫微說道,「南王勤政愛民,治國有方,他真是不該如此被滅才是,但度索山一旦派出了掌劫女仙,你就該明白,專司戰事的她一旦助了軒轅兵法天書,賜下昆吾劍,任憑蒼梧有十個蚩尤與刑天,也難以挽回頽勢。」 「所以你就如此的放任下去?」青玄頗有微辭的說道。 紫微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時機到了,我自會出來。就如同你當初將霧海送至軒轅的理由相同。」 「你所謂的時機是什麼?」 「方才你與霧海的談話,有一兩句我略略入耳,他現下是要去魔界尋稷王,是吧?」紫微問道。 青玄略吁長氣,緩緩回道,「不錯。」 「我知道你的個性,你不喜旁人過問太多。同樣的,你也明白我的脾性,要玩就要玩大的。」紫微笑道,「對於南王一事,我的不滿與你相同。如同你所知的,這皇家氣數,乃四御之事,如今度索山任意妄為,壞了規矩,還真是不把我放在眼裡。」 青玄笑了笑,「我只能告訴你,玩得太大,只怕西王母一狀告到天庭,就得請出天尊說話了,至於霧海,現下心魔蠢蠢欲動,我只能暫且觀望,若非逼不得已,我不會隨易插手。」 「我只管我自己的事,就算真請出天尊,咱們四御也站得住腳。至於霧海的事,同時牽扯了東極與魔界,你且看著吧。」紫微又輕啜了茶,「對了,你可查出前些日子那場麒麟之怒,究竟是怎麼回事?」 青玄睇看著紫微,又是嘆了長氣,緩緩說道,「這才是最麻煩之事。掌劫女仙失蹤了。」 「掌劫女仙失蹤?」紫微略擰了眉,「她怎會來到三界之處?」 「度索山又賜下鳴鴻刀予以軒轅,她是奉命賜刀軒轅。因為中皇獻祭,那面失踨不見天日的天機昆崙鏡重回度索山了。」 「我知道天機昆崙鏡已重回度索山,那畢竟是件大事,之前朝會我雖未去,但也聽不少了傳聞。但何以度索山又會將鳴鴻刀賜予軒轅?這件事,倒未曾聽聞。」紫微帝君問道。 青玄睇了他一眼,「因為那天機昆崙鏡,是中皇於獻祭之日獻給西王母。如此大功一件,豈有不博得主子歡心的?想那天機昆崙鏡遺失萬年,始終未曾尋獲,竟在如此機緣重見天日,撇開中皇如何得到這面寶鏡不談,獻上這面度索山失落萬年的鎮山之寶,西王母豈有不重賞的?」 聞言,紫微帝君不禁一笑,「所以一喜之下,就將那柄神器鳴鴻刀給賞了?那鳴鴻刀可是天尊昔日降伏了雲鶴幻化形成的寶物,可算得上難得一見之物,那西王母就這麼捨得將它送了出去?之前那柄昆吾劍還不受用嗎?」 青玄無奈的嘆了長氣,「西王母的個性與行事本就與眾神仙不同,任性胡為慣了,可沒想到如今卻是有些目中無人起來。說到底,這皇家氣運之數歸你所管,你想怎麼做我絕無意見,可南王與霧海一事,我不會袖手旁觀。可萬萬沒料到的,卻是火麒麟會與掌劫女仙交手。」 「火麒麟與掌劫女仙交手?」紫微君面上略略抽搐了,「怎麼回事?」 見他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青玄不禁輕嘆淡道,「難道,你北極紫微垣未有震盪的跡象嗎?」 紫微君愣了半晌,淡然一笑說道,「我以為不過是瞬間的事,完全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要不,早就來了。」 青玄挑著眉,瞪著眼前這名同為四御,輔佐三清的帝君,慢慢說道,「我還真不知道,你這個帝君的位置,怎麼有辦法坐得如此之久?你都不會良心不安嗎?」 紫微愣了一愣,隨即笑道,「我自己都不清楚何以被欽點輔佐三清的,你又怎麼會知道呢?再說這良心安與不安這件事,四御之中,唯你顫顫驚驚也已足夠,何苦又另辛苦了我們?」 聽著他如此不負責任的言論,青玄心上有些犯嘀咕了,惡狠狠的瞪著紫微君,口吻卻仍不徐不緩,「原來如此,這也就難怪南國被滅了,你連吭也不吭一聲。虧得你還是統籌皇家氣運的帝君,這麼說來,你也算得上是幫凶了。」 聽著如此嚴厲的責難,紫微君不禁以手支頷,嘆了長氣,「這麼說吧,你可曾料想得到,度索山竟會如此支持軒轅?不僅僅是表面上召告天下,連掌劫女仙與昆吾劍都能盡出,只為求得軒轅戰勝蒼梧,一統八荒?若我心中亳無芥蒂,那是假的。」 青玄略抬了眼,並不說話。他未曾細想,那西王母為求得中皇一勝,會如此大費周章,或許是刑天與蚩尤二人威名顯赫,又或許是為求得斬草除根,不得不盡數傾出。即便如今,表面上中皇已是四海之主,度索山非得又以獻予天機昆崙鏡之名,將那鳴鴻刀賜予中皇,這就非比尋常了。 若說只因天機昆崙鏡,這份回禮未免也太過貴重。而掌劫女仙因為霧海當年一句話,並未遂了西王母的心願,將那柄神器賜予中皇,反而是交給了霧海。 若是沒有那場麒麟之怒,掌劫女仙也絕不可能回度索山覆命。不論有無重岭這件事,可想而知的,度索山派兵遣將確是勢在必行,只在於出兵之由罷了。 「如今細想,只怕也是無用。」紫微見他盯著那幾枝紅梅出神,不吭半句,不禁說道,「我倒認為,不妨等霧海自魔界探得稷王意向,畢竟這三界之地,若想與軒轅為敵,若非有萬全應對之策,絕無勝算的可能。唯一顧慮的,就是稷王是否願意與南國和妖界共抗軒轅,想那中皇的背後可是西王母,即便如今掌劫女仙生死未卜,可西王母手中擁有頗多天兵將領可傾助中皇。」 青玄緩緩拂袖起身,行至穿堂,旦見一樹花海,心上猶如那落花一般紛擾,「自古以來,未曾聽過有人可逃過麒麟之怒的。你認為,那小小女仙,還能保住一條命嗎?」 紫微支頷思索,「若依我看,九成是一命嗚呼了。」 「那一成呢?」 紫微愣了愣,半晌才說道,「你想賭那一成的機運?」 「我已派軫宿上玉京山找文豫,以文豫人脈之通廣,加上那八面玲瓏的個性,要查仙籍並無任何困難,掌劫女仙是否已死,端看她的仙籍是否仍在冊上即何得知。若她仍在女仙名冊之上,就知她仍是活著。」 「若她活著又如何?她未回度索山覆命,等於是違反天條」紫微言至此,瞬時喔了一聲,指著青玄說道,「難不成,你想趁著西王母未尋得掌劫女仙之前,先尋得她?」 青玄回首看著紫微,緩緩答道,「當掌劫女仙將鳴鴻刀交予霧海時,就等於已然表態,不願再執那殺戮之事。但她這個身份,也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倒不如先尋到她,再行處置。一來,也遂了她的心願,免遭天條惡懲,二來,她對度索山奉命執令如此多年,也算盡心盡力了,若她真有心想離開那處地方,身為四御的你我,何不做個人情?」 紫微似笑非笑的,「你幾時也管起閒事,心上慈悲起來?」 青玄擰眉看著紫微,緩緩說道,「你昔日就如此多話嗎?」 「我從不否認自己饒舌的個性。」紫微君說道,「但我更好奇的,是你為何如此幫著她?」 「或許是,她的本性並不如六界盛傳的那般不堪。」青玄微微一笑,「再怎麼說,能飛升成仙之人,必然心中懷有慈悲的。想那造劫之事,她也不過是奉命罷了,昔日一句話,能讓她牽掛萬年之久,這倒是出我意料之外。」 紫微盯著青玄半晌,緩緩說道,「青玄,說實話,方才我在堂外聽著,多少有些話也聽了進去。你是為了霧海,才淌這混水的?」 青玄睇眼看著他,淡淡說道,「我又不是月老,這姻緣之事,與我何干?」 「可霧海是你最最鐘愛的弟子。」紫微君說道。 青玄行至香案,掀起香爐,又置入香丸一枚,「現下,我沒那種閒情逸致去管那種小情小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七章 7-2 林木高聳入雲,偶有微光透過枝葉。 崎嶙巨石上佈滿青苔,偶有百足之蟲爬行而過,低矮的樹叢裡,閃著詭譎的微光,伴著唏唏嗦嗦的聲響,與低聲的語音,粗嘎的鳥鳴啼叫,迍入耳中顯得格外刺耳,似是嘲諷般的警惕。 霧海頓下了腳步,唇畔勾著若有似無的笑,那淡漠的神情與詭譎的笑意,竟是讓那粗鳴的嘎嘎啼聲瞬時靜了下來。待要再邁出步子,卻聽得一陣輕脆的嗓音自上傳來,「你是何人?竟然擅闖魔境之地?」 霧海也不抬首,只是一笑,「怎麼?此處竟是經不得?過不得?」 未料及他的反應,蠻瑤先是一愣,隨即又笑開了,隨即從樹上躍了下來,不偏不倚的落在霧海面前,半仰著臉,左瞧瞧,右看看,手上的鞭子也沒閒過,輕敲在掌心上,一頭的珠翠隨著她的張望,曳出叮噹聲響,靈靈大眼最後落在霧海臉上。 「你這個人,膽子倒是挺大的?若說是誤闖倒也算了,是情有可原的,可瞧你這模樣,卻像是有備而來?」俏顏有著一抺笑,有些嬌氣,但不討人厭,「你是誰?打那兒來的?到我們魔域,想做什麼?」 霧海望著她,微微一笑,「妳這小姑娘,盤問的功夫倒是挺扎實的?誰教妳的?」 乍見那極淺的笑,蠻瑤半怔著,頰上悄悄漫上一抺紅,卻仍是正經八百的,「誰教我的,與你何干?你究竟是誰?」 「蒼梧南國霧海。」霧海說道,「煩請姑娘通報,我想見稷王。」 「稷王?」蠻瑤一笑,「稷王豈是你說見就見的?」 「姑娘這句話,是要刁難了?」霧海說道。 蠻瑤剎時一笑,立即伸出了小短鞭,「好歹我也守著這林子,你也得讓我交待交待吧?」 霧海格手擋住了她那一鞭,看她年紀小小,動作卻輕靈非常,那份輕盈帶笑竟是與和風有些相像,可現下沒什麼時間與這小丫頭瞎攪和,霧海瞬時伸出長臂,一把彎住了她的頸項,口吻緩緩說道,「小丫頭,我沒時間同妳玩拆招的遊戲,我要見稷王。」 這突如其來的一攬,蠻瑤原本就泛紅的臉瞬間成了一片火紅,好似漫天雲彩,她結巴著嗓子,「我知道了,你先,你先放開,總行了吧?」 「不,」霧海說道,「妳就這麼帶我進去。」 聞言,蠻瑤窘困非常,「這樣很難看。」 「是妳先不聽話的,怨不得人。」霧海斂去面上的笑意,「再說了,我並不認為堂堂一個稷王,會派妳這個小丫頭守在魔域結界。」 蠻瑤聽了,頓時鼓著腮幫子,嘴裡嘟嘟嚷嚷的,「這話分明就是瞧不起人,什麼叫小丫頭,我好歹也有那麼一點點的本事好嗎?」 「妳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拿妳手上的鞭子絞死妳?」 霧海臂上略了施了些力,剎時蠻瑤嚇得花容失色,立即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現在帶你進去,這總行了吧。」 語落,一面被霧海架著,一面又面紅耳赤,嘴裡還唧唧咕咕,「瞧你一臉正經君子樣,想不到也是野蠻人一個。」 「君子是妳說的,我也不曾否認我野蠻。」霧海說道,「妳別玩花樣,立刻帶我去見稷王。」 蠻瑤無法,只得拖拖拉拉的行至一處崖壁入口,只見門邊站著二名彪形大漢,見著蠻瑤一臉無奈的被人架著走,頓時警戒了起來,瞪著霧海問道,「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膽無禮架著公主?」 公主?聞言,霧海心上一愕,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臂上略鬆放了些,卻仍是圈著蠻瑤,口吻淡淡的,「來者是客,是你們公主無禮在先,隨手就拿著鞭子教訓人。難道,魔界都是如此對待來客的?只要你們代為通報稷王,蒼梧南國霧海有事求見,我立即放開。」 「都聽見了?」蠻瑤備感無奈的說道,「還不進去通報嗎?」 門上禁衞見霧海一臉清冷,面無表情,臂上又緊箍著蠻瑤,只得額上沁著汗進了崖洞裡,過了半晌片刻,才出了洞口回道,「你可以進去了,但請先放開公主。」 「不。」霧海微微一笑,「她得隨我進去。」 語落,他仍是箍著蠻瑤進了崖洞之中,語帶恫嚇的,「妳別給我玩花樣,等見到稷王,我自會放開妳。」 聞言,蠻瑤頗感無奈的,「我現下就被你架箍著,我能玩什麼花樣啊?」 通過長長的冗道,崖壁上火炬通明,映得有如白晝,壁上似有燐光,襯得晶塋閃光。看著眼前一景一物,霧海內心卻亳無波瀾,雖就如青玄帝君所言,他的本性仍是來自魔域之界,可心裡所想的,盡是南國的景緻,東極的五彩流雲。 「喏,往這兒,就是正殿了。」蠻瑤下頷微仰著,「走吧。」 霧海微低了首,看著她,似是察覺了他的目光,蠻瑤微翻了白眼,「我不會騙你的,走吧!」 霧海聽了,臂上仍是箍著她,直至行入一處殿內,只見那披著金黃色澤的獸皮上,坐著一名眸光精細,面容肅斂,身形魁梧的男人。同樣的,他也直視著霧海,未曾移開過目光,那眼中,儘是打量,更帶著七分忖度。 「喏,這就是你要見的人,魔界稷王。」蠻瑤半側著臉,「還不放開我?跪下!」 霧海聽了,只是扯出一抺淡笑,隨即鬆開了臂,那剎時的鬆手讓蠻瑤頓時吁了長氣,隨即躍至稷王身旁的,仰首說道,「我不是叫你跪下嗎?魔界稷王,豈是你能如此放誕無禮的」 「不用跪了。」不待蠻瑤說完,稷王說道,「方才禁衞通報,你是蒼梧南國來的?」 霧海揖手說道,「冒失前來,蒼梧南國霧海,見過稷王。」 蠻瑤待又想說什麼,卻見稷王不似平日一般,而是帶著猜測與懷疑,更有三分警戒,頓時也住了口,呆呆的看著眼前二個人。只見霧海挺直了背脊,面上仍是方才初見雲淡風輕的神態,不似過去來客那般神色驚惶,她也略略詑異起來。 「蒼梧南國,所倖存者不多,如你這般氣度的,更是稀罕。」過了半晌,稷王緩緩說道,「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他看著稷王,面上扯出一抺笑,淡然說道,「雖說蒼梧南國已非昔日光景,可遺族仍是尚在的,並不是全滅了的。稷王這番話,倒像是蒼梧全沒了人?」 稷王微瞇了眼,端詳著眼前的年輕人。面若銀月,一襲碧色長衣,面上笑意未減,眸中卻盛著七分淡漠,氣度閒逸,談吐從容。 稷王勾了勾唇畔,「你若真是南國人,南王必是眼睛矇了塵,未將你收納麾下,若你不是南國人,就是另有圖謀了。」 「稷王可是多慮了。」霧海微攤兩手,「我一人前來,並未有任何尾隨之人,稷王擔心什麼?」 聞言,稷王一笑,以指指了指腦袋,「人有什麼用?這個才是真的。有一副好腦子,抵得過帶任何兵將。」 「這可算是稷王高估了霧海。」霧海說道,「霧海什麼本事也沒有,有的只是一片坦誠罷了。」 「坦誠?」稷王冷笑了,「那種東西,聽聽即可,倘若認真計較了,只怕會落了一場笑柄。說罷,有什麼天大的事,值得你這個失了根的南國人來到我魍魎之地?還與蠻瑤小玩了幾招?」 蠻瑤?霧海眸光略看了方才那小姑娘,只見她也睜著眸子,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臉上依舊帶著微微的紅暈,唇畔有著淺淺的笑。 「這位,蠻瑤姑娘?」他深看了兩眼,「方才聽得禁衞們,稱之為公主。」 聽得了霧海談及自己,蠻瑤笑意更深了,稷王淡道,「蠻瑤是離了父母的孩子,我收了她,是魔界之域唯一的公主。」 「離了父母的孩子?」聞言,霧海心上一笑,看著稷王,「如此說來,稷王應更能體會蒼梧南國人民那流離失所,喪失摯親之痛了。那想必霧海所要陳述之事,稷王更能體會。」 稷王支著頷,看著霧海,「能否體會再於我,就如你方才所說的坦誠在於你。你就說吧。」 「想必稷王定是清楚,軒轅與度索山之間的關係,與昔日蒼梧軒轅戰役一事。」霧海說道。 「不錯。」稷王說道,「可那與我何干?」 「昔日,度索山賜下昆吾劍,斬殺了南王與一干大將,今日,又賜下了鳴鴻刀,稷王難道不會心生警惕?」霧海淡笑。 鳴鴻刀?稷王微挑了眉,深看著霧海,面上有著莫測神情,卻是不發一語。看著他的神態,霧海說道,「這其中玄妙之處,稷王可曾想過?」 「現下太平萬年,我倒不認為軒轅會想生禍造事,另起烽火。」稷王淡道。 「可若掌劫女仙失蹤呢?」霧海眸中掠過一絲陰霾,面上笑意吊詭的,「稷王可還會認為,與三界亳不相干嗎?稷王該明白,掌劫女仙對西王母而言,可謂心上第一等人,這數萬年來,奉太平宮之命所行司戰之事,可謂遍及八荒九洲,才造就了如今的軒轅中皇,如今掌劫女仙失蹤,等同西王母失去一臂,要尋得如此讓她上心的女仙,並非易事。」 「失去一個女仙算得了什麼?」稷王冷笑,「太平宮多的是仙娥,西王母想要多少掌劫女仙,自然是有辦法的。」 「稷王這句話,說笑是可以,若是認真的,連我也瞧不上了。」霧海扯出一抺淡笑,「以稷王的睿智,可會認為這掌劫女仙是如此輕易就成就的?倘若真是如此,那西王母何以偏偏向天妃要了那名仙娥,而不從自家太平宮裡挑一個出塵的?這種傳遍八荒九洲的傳聞,稷王必是清楚的,也用不著霧海多說了。」 稷王目光未曾離開霧海半晌,聽著那帶笑卻是略微辯駁的反問,不禁笑了,「你說,你叫霧海?那我問你,你可真是南國的人?」。 「霧海自幼即在南國長大。」 「那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你可曾聽過巫槐?」稷王直視著霧海問道。 巫槐?霧海聽著,腦中一閃而過,面上仍是盛笑回道,「未曾聽過。稷王問此人,可是舊識?」 「故人,一個離了此處的一位故人。」稷王說道,「最重要的,是他帶走了另一個人。」 「噢?」霧海略挑了眉,仍是口吻極淡的,「以稷王之力,想尋得一個故人,也必是容易的,何必又問我呢。」 「南國滅後,尋人還能容易嗎?」稷王說道,「方才你所提之事,我心上明白了七八分,若說掌劫女仙於三界失蹤,你所顧及之事,我很清楚,以你今日踏入魔域,想必你也告知臥籬了。」 「妖首臥籬表面上雖已臣服軒轅,但今日面臨這一事,必然也是有所防犯,不因與軒轅有著附屬的關係,而心生鬆懈。」霧海說道。 聞言,稷王心上盤算許久,然看著霧海的面龐,心中仍有太多的疑問,只得起身抽袖淡道,「今日已晚,雖說魔界之域是鬼魅魍魎之地,但比起天界,我倒認為清靜許多,就請公子今日在此稍稍安歇,容我細想後,明日再議吧。」 語落,立即遣人送霧海至另一偏處的房間安歇。霧海微側了首,望著稷王,但見他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而一旁的蠻瑤目光卻落在自己身上,有著思索,也盛著幾分打量。 此時另一名小小侍衞前來,領著霧海行至另一處偏殿。這魔界之域,林木野,已是嚴冬時節,然四處景緻卻是千奇百怪。 「公子請稍歇息,等會兒我遣人送吃食來。」小侍衞恭敬說道,隨即閤上了房門。 待一室無人,霧海推開了窗,但見一片幽黯,風聲呼嘯而過,引得那針林枝葉沙沙作響,伴著幾聲夜梟呼鳴,即便天上偶有月光透著雲層穿過,卻形成更為詭魅的氛圍,無怪乎那名被尊稱為公主的小姑娘會說他膽子大,只怕尋常人等,也不會想踏足這個地方。 思緒一轉,霧海憶起了稷王提及了巫槐。 都經過幾許光陰了,難不成他想找巫老的原因,在於尋當時年幼不經事的自己?亦或有別的企圖?腦中一轉,又想起了青玄所說的,只怕稷王不放人。難不成,青玄己猜測出那些許的可能性?可昔日巫老與自己可算得上稷王欲除之而後快的犯忌之人,稷王所盤算的又是什麼? 眸光瞬了瞬,霧海又想起了那名喚蠻瑤的小姑娘。 為何稷王會收了那小女孩為義女,讓她成為這魔域之界的公主?以稷王現下看來,他仍足以稱霸這八荒九洲魔界至少數十萬年,根本無需另立一名小丫頭為公主之名才是。又或者,另有考量? 略吁長氣,霧海仰首又望著此時已是透過雲層,已見一彎冷月的月華,映得周圍的雲層一片銀白似雪。 似雪,冬雪。 霧海心上一悸,不自覺的伸了指,撫過眉間。 沒有她那微涼的指間,也沒有那柔軟似瓣的輕撫,唯有的,只有那淡薄的記憶與她臨別前那似帶滄涼的笑意。 不知為何,所見之物,總會聯想到她。 那場麒麟之怒,她真沒躲過嗎?倘若真是如此,那個時候,自己該是留下她的,可他又要以何立場去留她?軒轅的重臣?南國的遺民?又或者是東極的身份?於當下,在她的心裡,自己的身份是何等曖昧不明,即便有心,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不論是何種身份,都會應了青玄說的,造就了千變萬化的可能爭戰。 她現在,還活著嗎?亦又或如傳說中的,化成了飛煙,盤旋在這天際之上?他仰首,看著那彎月。 「冬雪」他閤上了眼,輕喚了她的名,腦海裡,似又見著她佇立在青板石上,石板上有著薄雪,遠處,有著盛綻的紅梅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七章 7-3 她探出了頭,看著窗外微微月光。 這片申未之地雖離昆崙未遠,然景緻卻是截然不同,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樹香,就如起初樂竹為她所薰的木香相同。即使已過了不知多少月日,樂竹仍是每日帶著她出門,採擷著返魂木的木心,回去以微細之火熬煉成黑澱澱的樹膏,放至了半涼後,才揉捏成丸狀。 在聚窟洲,彷若沒有歲月流光。 「記著,不可斷藥。」在一次她與樂竹一同熬著返魂木的樹心時,樂竹一面奮力的攪著那已逐漸形成黑稠綿密的膏狀之物說道,「好不容易,妳背上的傷逐漸痊癒了,連裡頭的肌理也細緻起來,能歇著就多歇會兒,若是累了,妳就歇息,我來就行了。」 待熬足了三個時辰,樂竹已是汗流浹背,連綰著的髮絲都凌亂了,卻是笑意盈盈的,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孩子,「等涼了些,咱們再將它揉成藥丸子吧!昨日的還沒做完呢。」 兩個人,隔著張陳舊的桌子,一面揉著藥丸子一面說著話,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日,向來,都是樂竹咭咭呱呱的說著,她安安靜靜的傾聽著,聽著天妃過去曾對她說過的,三山六合,八荒九洲,有她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 在聚窟洲這處地方,時間似是靜止不動的,每日所見,盡是平和寧諡的景象,有蟲鳴,有鳥啼,還有著水流潺潺,似是與世隔絕,這處不似三界之處的任何一隅,冬雪慶幸,過去的自己,未曾在這兒造劫烽火。 「若妳還想活著見那個人的話,切不可忘了問白說的話。」當時的樂竹笑看著她,「從今而後,妳都得吃著這震靈丸,不可間斷,作法我也教妳了,怕的只是,妳能否在這聚窟洲裡長長久久待著?這返魂木,是唯有聚窟洲才有的,別的地方是斷乎沒這個東西。」 長長久久?冬雪當下頓了手,愣愣的看著桌上那好不容易才煉得的一小碗返魂木的木心化膠。現下的景況,這一生就夠長了,長得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又能夠做什麼?要這份長久做什麼?與其說長長久久的活著,她更期昐的,就只再見他一面也好。 當明白自己再已是不生不滅,不老不死,修為盡失,並又犯了錮心咒的禁忌之後,那日至今,她始終想不出有何方法可以破了西王母的咒術。 問白說過,欲解咒,唯有施咒之人。這也意味著,自己非得重回度索山。 思及至此,冬雪自案上取過了藥瓶直瞅著。這只小小的藥瓶子是樂竹硬從問白那處搶來給她的,當時的問白一臉無奈,而樂竹卻是喜不自勝的將這只瓶子塞進她的手裡,笑得開懷。 翠綠通透的瓶身,像是溫潤的玉,微微的沁涼,像初見霧海時他那張淡漠的臉,得日復一日,細談了,明白了,臨走前,看見了,才會發現,他的面上也有著細微的掙扎與為難,才懂了他不是一個心冷的人。 想到這兒,冬雪剎時的心口作疼,她不得不緊攢著衣襟,即便是嚴嚴冬日,她的額上仍沁出了斗大的汗珠,連握在手中的藥瓶都攢得在掌心留下了印子。冬雪微喘著氣,勉強抬起首,不自覺望進了天上那彎月牙。 那清冷的月與凍襲的風,瞬時讓她略回了神。現下,最重要的,只怕是度索山那兒已察覺了那不尋常的氣息。按理,自己早該回太平宮覆命了,即便沒有重岭那一掌,自己也肯定是無法回度索山的,可至少能免去這三界之災,最大的限度,也不過是自己受累,這八荒九洲卻不會遭受那無妄的災厄。 可如今那場麒麟之怒,即便重岭設下了結界,但那振盪之大,只怕連天界都被波及了,更遑論度索山,倘若真是如此,西王母必然疑心是否為三界所行之事,定會派兵遣將,將這三山六合八荒九洲盡數翻遍,尋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直尋得自己的下落,方會甘心收手。 她這麼做,並非因為自己有多麼重要,而是關乎度索山的顏面。 冬雪緩緩回首,望著這四方斗室。倘若,自己仍居留此處,必是會連累了樂竹與問白,這聚窟洲裡的每個人,都是心存善念,單純有若天地初開,尤其是樂竹,原是恨自己的,卻是將會成天地一粟的她給救了回來,自己又怎能自私到為顧及性命,害得聚窟洲的眾妖遭受苦果?何況,已死過一回之人,重生也不過是萬幸而已,如果上天真要絕了她,也是無話可說。 冬雪輕輕下了炕,悄悄的披上了斗蓬,躡手躡腳的步出房門,行至廳前,才要推開門扉,背後隨即傳來了淡漠的嗓音,「三更半夜,又是天寒地凍的,妳能上那兒去?」 未料及問白的出現,冬雪倒抽一口涼氣,僵直著頸項扳過了身子,只見問白仍是一如平日那般板著臉孔,許是一室的幽暗,他的目光格外晶亮,亳無避諱的直瞅著她。 冬雪直視著問白,唇畔緩緩勾起一抺笑,「我能回那兒?自然是回度索山了。」 「是嗎?」問白拂袖一揮,室內瞬間燭火一一點燃,映得一室明亮,「若妳真是回度索山,那倒還好,也不枉費樂竹費盡心思,一心一意的救妳。怕的是妳並非要回太平宮,而是成了四處流浪,掛著虛名卻是個半點修為也無的女仙。等到那一日,這震靈丸用盡了,灰飛煙滅乾淨也就罷了,怕的卻是死不了也活不下去,只能伏在地上,行不得也站不得,那之前我們的心血豈不白盡了?」 「行不得,站不得,總比我累及了聚窟洲的萬象眾生,累及了你與樂竹還好。」冬雪說道,「這劫是我該受的,我無話可說,沒有必要累及無辜。」 問白斜睨著眼,口吻淡淡的,「妳是想回到軒轅?」 冬雪心上一抽,卻是忍著疼,裝做若無其事的,「還未曾想過。現下,我只願不連累聚窟洲,不連累你同樂竹。至於接下來如何,我還未及細想。」 「未及細想?」問白笑了,長曳一擺坐了下來,順手斟了茶,「妳認為,離開了聚窟洲,西王母就不會找到這兒來嗎?又或者,妳認為,再去見那心心念念的人一面,就算化成了灰,也就情願了?又或者,妳認為去了南荒,尋天妃求得一個方法?但妳可曾想過,離開了聚窟洲,西王母一樣會翻遍八荒九洲,妳去了軒轅,妳終究是一個生不得也死不得的人,但憑妳過去的作為,這八荒九洲,多的是想折磨妳的人。再說了,妳認為妳撐得到南荒嗎?」 「即便度索山翻遍八荒九洲,尋遍五湖六合,但這聚窟洲有你在,但憑你的修為,只要我不在這兒,他們也為難不到你。最怕的是萬一搜到我,聚窟洲這片清淨之地也保不住了。」 問白看著冬雪半晌,淡問道,「妳憑那一點認定,我守得了聚窟洲?」 冬雪輕笑了,緩緩說道,「憑你的冷靜睿智,憑你熟知六界的一切,憑你那十多萬年的修為,憑你的重情仗義。再說了,又何苦因為我這個外人,讓聚窟洲成了是非之地?」 問白一笑,「就因我的冷靜睿智?因為我熟知六界眾生?因為我十多萬年的修為與重情仗義?若照妳所說,我更應該留妳下來,才不枉費了妳讚了我這重情仗義四字才是。」 冬雪一愕,卻又聽得問白說道,「就算妳想走,至少等傷真好了。雖說我解不了妳的錮心咒,但依我看來,這震靈丸對妳是起了效驗的。這聚窟洲我早已佈下結界,我命了有著些許修為的小仙們看守著,倘若度索山真有風吹草動,一時半刻也盡夠逃命了。」 冬雪暗嘆長氣,緩緩說道,「你佷清楚,我離開的用意是什麼?這處仙境,你守了這麼長,不論對你,對樂竹,或對這處眾生們,聚窟洲是現下六界最乾淨的地方,我不願這兒沾染了血腥殺戮之氣。」 問白見她神情堅決,不禁一笑,「看來,妳那心心念念之人,對妳的影響,真是遠超過我與樂竹所想。能讓一位執掌爭戰的女仙,反思所行之事,到最後寧可觸犯天規,成為一名流浪無處可去的女仙,還得面臨被拘捕的命運,被打入地獄道,連我都好奇,他究竟是誰了。」 冬雪靜默半晌,輕言說道,「這個很重要嗎?」 「就如妳所言,我熟知這三山四海,五湖六合,八荒九洲,有什麼事我能不知道的?他可是軒轅之丘的人?」 冬雪睨了他一眼,才緩緩說道,「不算是。他倘若是中皇的人,就不值得讓我看重了。」 「不是中皇的人,那必然就是南國的人了,可就我所知道的,這南國的遺民之中,唯有二人在中皇麾下,偏這二人又是死對頭。能讓妳另眼相看的,自然不是宰女召雲,而是霧海了。」問白閒閒的說著,唇畔的笑卻是勾得深刻。 冬雪睜著眸子,還來不及說話,看她的神情,問白心上起了一惡,隨即又淡道,「說到底,霧海也不算是個南國人,他可是魔界天緹公主與醫史巫槐唯一的孩子,只因當時兩人相愛,卻不被魔界稷王認同,遂逃離了魔界。可惜天緹公主為保全巫槐與當時年幼的霧海,獨自一人擋下了追捕的兵將,聽說,後來她被帶回魔界,屈打之下仍不認錯,稷王盛怒之下竟將自己的親生女兒給殺了。而霧海隨著巫槐逃難到南國,好不容易才尋得一處可安居的地方。若妳想知道更多,我再多提一句,霧海因著南王引見,成了東極青玄帝君唯一的關門弟子。」 冬雪看著問白,待想說些什麼,卻是什麼也說不出口。他那番話,似是狂風掃拂而過,拂得她耳際嗡嗡作響,感覺太不真實。霧海的神情與模樣,猶似殘光掠影躍至眼前。魔界之子,南國遺民,軒轅重臣,東極青玄帝君唯一的關門弟子 如此多的身份,全都是同一個人,她刷然蒼白了臉,心上似也被掏了空,冬雪怔怔的,望著桌案上的茶杯,想著當年的霧海,在那處於奔逃烽火,只為求得一命的少年,究竟是如何熬過那些日子的? 無怪乎,當年的他會如此責難她,因為是她毁了他好不容易尋得的安居之處,也無怪乎,他寧可潛伏在中皇麾下,做足了表面功夫,冒著極可能一死的風險,目的只是為要扳倒中皇。 冬雪微顫著手,思及到深處,恐懼由然而生。只怕追根究底,霧海最想扳倒的,卻是度索山。 扳倒度索山,與西王母為敵。想著那極可能的事,冬雪不禁緊握著掌心,握得指節泛著青白,不安似是藤蔓般的逐漸攀至心口,哽得她喉際發疼。倘若他最後的目的真是如此,霧海所謀之事,將是何等可惧?其中牽扯的進來的,不僅僅只是蒼梧與軒轅的爭戰,連六界都會牽扯其中。 「我沒猜錯吧?妳心上的那個人,是東極的霧海。」看著冬雪的神情,問白有些自得其樂的,卻也有些不忍,頓時內心咒罵起來,現在她都何等模樣了,自己怎麼還有心情去折騰翻攪這種事? 聽著問白的半似得意半帶質問的口吻,冬雪僅是抿唇不語,然眸中的焦慮不安全將心事托盤而出。看著冬雪,問白不禁欸了一聲,還來不及說下一句,背後隨即傳來涼涼的冷嗓,「你們二個三更半夜不睡覺,倒是一路說話說到天亮了?說什麼有趣的事?我也來聽聽。」 樂竹拖著步子行至桌旁,還沒來得及坐下,即看見冬雪身上披著斗蓬,瞬時瞪大了眼,「妳披著這玩意兒是做什麼?妳想上那兒去?」 「只不過是天寒了些,拿出來披著罷了,妳眼睛瞪得似銅鈴大的,是怎麼?嚇人嗎?」問白說道,「橫豎天也亮了,樂竹,陪冬雪去採返魂木心吧。這藥既是每日都要按時服的,不如多做些起來備著。」 樂竹點了點頭,隨即望著冬雪,卻見她面色比平日更白,眸心略略泛了紅,樂竹瞧著不覺擰起眉來,索性伸了手,摸了摸她的額,發現竟是冰涼一片的,隨即又伸出了雙手,來回搓著冬雪的面頰,「妳是怎麼了?神情不大對勁?」 乍聽了樂竹的詢問,冬雪緩緩抬首看著她,「我想去一趟瀛洲。」 聞言,樂竹與問白都詑異了,樂竹呆呆的看著問白,卻見他全無方才的笑意,面上又成了平日那一脈的淡然,「瀛洲?妳認為妳去得了嗎?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 「除了這個方法,我再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了。」冬雪說道,「我不能明知道他可能想做的事,自己卻佯裝不知情的待在這兒,卻什麼都做不了。」 語方落,淚也滾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心痛如絞,絞得她以為一顆心要從喉際嘔了出來,剎時身子一歪卻是暈厥了過去,嚇得樂竹花容失色,連忙扶了一把,急得在她臉上亂拍,「冬雪?妳怎麼了?欸?妳別嚇唬我啊?」 看著她不省人事,樂竹忍不住望著問白,「你們方才究竟說了什麼?她怎麼變成這副模樣?又怎麼會突然說要去瀛洲?」 問白不語,逕自一把抱起冬雪,將她抱回房內安放在炕上,樂竹呆呆的跟在後頭,看著問白直瞅著昏睡的冬雪瞧,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好歹我是照顧她的,有什麼事我聽不得嗎?」 問白回首看著樂竹,「我只不過猜出她心上所惦念的人罷了。而她想去瀛洲,我猜是為了想取兩樣東西。」 「那兩樣東西?竟是這麼重要?重要到她都顧不得命了?你又怎麼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是誰了?」樂竹又瞅了冬雪一眼,心上甚是不安。 「傳聞,這兩樣東西,若是用得得當,可恢復部份修為,但需要的是時間。倘若順利取得,而度索山又尋不到咱們這處,或許是可行的。她要這兩樣物件,為的就是那個人。」 「有這等好東西,你為何不早說?」樂竹聽了,忍不住氣呼呼的推了他一把,「你既知道,為何不去取來?」 「妳這丫頭是犯傻嗎?」問白瞪著她一眼,「妳可知東海瀛洲是歸太平宮管的?她想要的玉石醴泉,位在千丈之高的玉石山上,可謂難如登天。另那神芝仙草,也是不易取得,長於東海遍遠之處。她現下法力全無,憑什麼去瀛洲?」 「她不能去,我可以去!我用飛的,總飛得到吧?」樂竹氣呼呼的說道。 「樂竹!太平宮不是妳得罪得起的!」見她如此無理取鬧,問白勃然大怒,「就算妳飛得上那千丈之高的玉石山,也飛不到那幾十萬里外神芝仙草生長之處!」 未曾見過問白發火的模樣,樂竹瞬間被嚇怔了,只得呆呆的看著他,半晌才說道,「我到不了,你到得了啊。」 聞言,問白不禁翻了白眼,備感頭疼的喃喃碎唸,「我到底是欠了妳這小丫頭多少啊?早知道就不撿妳回來了,只會找我麻煩」 樂竹豎耳聽著,唇畔微漾了些許笑意,小小聲問道,「你是答應啦?」 問白懶懶的回首看著她,「不。我好不容易才擺脫天界所有的一切,避世到這處清淨之地,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怎麼熟的半死女仙再踏進那處假惺惺作死的地方?」 樂竹盤起玉臂,直勾勾的瞪著,「她現下會成這副樣子,就為了心上那個人,你還沒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你可認得?」 「她心上惦記的那個人,妳不曾見過,但我曾提過,是霧海。」 「霧海?」樂竹頓時喉際一陣乾啞,「你說的,是東極青玄帝君那兒的霧海?」 「不錯。她必是猜測到了霧海意圖所謀之事,才會有方才那麼大反應,看來,她早晚也會為了霧海,想辦法涉險去瀛洲。」問白說道。 「是霧海啊」樂竹喃喃自語的,「一個是掌劫女仙,一個是四御弟子,這場熱鬧真免不了了。」 「青玄向來對度索山頗有微詞,想必掌劫女仙這件事,他不會袖手旁觀。」問白斜睨著炕上昏睡的冬雪,緩緩嘆了口氣,隨即說道,「看來,我還真是得走一趟了。」 「什麼意思?你又不去取藥。」樂竹索性坐在炕上,方才的精神全沒了。 問白擰眉思索半晌,回首望著樂竹,「我出去幾日,妳好生看著她。若我設想不錯,這幾日暫且是安全的,我儘量在五日內回聚窟洲。」 樂竹聽了,忍不住問道,「那玉石醴泉和神芝仙草怎麼辦?」 聽著她又在掛記著那兩樣東西,問白說道,「反正我不會去幫她採神芝仙草,也不會上玉石山取玉石醴泉就是了。但瞧她這模樣,就算身上的傷好了,然那錮心咒遲早也會將她折磨得不成樣子,我想,有個人或許能幫上忙。」 聞言,樂竹跳了起來,緊攢著問白的袖子,「誰?有誰這麼神通廣大的?」 見她好不容易又有了笑顏,問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不告訴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七章 7-4 問白瞪著眼前的山巒起伏,不禁吊高了眉,緩緩嘆了口氣。 萬年前曾立誓,再不踏進這種雲霧飄渺,仙氣染染的地方,如今卻仍是打破了所立之誓,兩腳又踏了進來,最令他嘔氣的,為的還是與自己亳不相干,且手上沾滿血腥之氣的掌劫女仙,這種令人心上生惡的事,於己是斷乎做不得的,但偏偏那個樂竹,什麼嗜好都沒有,專好管閒事,小至鳥雀之間爭吃食,大至如現下冬雪一事,只要被她遇上了,不管上一管她心裡就會不舒坦,連帶著自己多多少少也被拖下水。 想到這兒,問白不覺揉了揉兩鬢,想不通那時為何自己會多事的撿了她回來?這景況似乎與她撿回了冬雪有些相似?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所幸的這處地方的主人既不八卦也不饒舌,全憑喜惡作事,於過去,兩人之間還算得上頗有交情,要不怎麼會和樂竹那個小丫頭老提這東極的事? 在這六界之中,也唯有青玄算得上真正顧及這八荒萬象眾生,且不因六界之高低貴賤而有所偏頗,否則憑他貴為四御,多的是想奉承諂媚之人,他卻偏對蒼梧南王另眼看待,兩人交情匪淺,後來又因南王所託,收了天緹公主留下的孩子,破格讓魔界之人成為東極的弟子,並親自為他取名霧海? 天界中,不管是那一路的神仙,細想下來,全無如青玄一般行事與眾仙不同,思想又如此吊詭難測的。霧海的身世向來是一種禁忌,天界眾神中知情的,也唯有他而已,而這份知情,全是誤打誤撞,只因當時南王將霧海送至東極,自己恰恰路經妙巖宮,百般無聊的進來閒嗑牙,這一嗑,嗑出了後來青玄與自己有著共同秘密的交情。 思及過往,問白不禁又嘆了長氣,直跺向那龍盤清奇的山門口,果見二名禁衞立即架起長矛,問白一笑,「煩請通報,聚窟洲重明求見青玄帝君。」 門上禁衞聽了,隨即頷首示意,即刻入內通報,不消多久,只見軫宿急急的步至山門,見著一身素衣的問白,立即揖身恭敬說道,「許久不見重明散仙,今日怎會來到東極?」 看著軫宿畢恭畢敬的模樣,問白不覺又翻了白眼,大掌一揮,「少在我面前來這套繁文褥節,叫我問白就行了,青玄在裡頭吧?」 「帝君在正殿裡。」聽得問白如此回話,軫宿一笑,卻也是見怪不怪了,逕自領他進了妙巖宮。方進入正殿,就見青玄半倚在臥榻上,拿著木櫝看著,聽得了腳步聲,只略側首望了一下,見著軫宿領著一臉笑意的問白進來。 不待問白開口,青玄捲上了木櫝,懶懶問道,「你這位世外散仙,怎麼會踏進我這半帶污濁之地?」 「半帶污濁之地?」問白不等他招呼,逕自在側首坐了下來,「若你這兒也算上污濁,那度索山就真不是神仙可住的地方了,殺氣重啊。」 青玄略睇了一眼,緩緩說道,「說吧,什麼事能值得你這位隱世已久,眾神遍尋不得的重明大神走出聚窟洲?」 「沒什麼,只是想問問你,前些日子的麒麟之怒,你這兒可有事沒有?關心一下。」問白微微勾笑,那詭譎的笑意,讓青玄也笑了。 「你那兒有故事?」青玄笑問。 問白逕自取了舀茶杓,舀了杯清茶說道,「這故事可長了,長得我也不知怎麼說才好。」 「我倒是許久未曾聽過故事了,所以我並不介意你慢慢的說。」青玄支額說道,「想那聚窟洲向來風平浪靜,與世隔絕,能生出個故事,也就非比尋常了,必是精彩絕倫的。」 「精彩絕倫?」問白輕啜了一口茶,扯出一抺笑,「若我說,這和你的徒弟有關,你還會認為這個故事精彩可期嗎?」 聞言,青玄眸光直睇著問白,一字不答,問白見他如此神情,笑意更深了,「那日的麒麟之怒,聚窟洲僅有輕微振盪,若是不心細些,倒是不會察覺到。反倒是天上掉下來個美人兒,把我和樂竹嚇到了,你說,這算不算得上是個精彩的故事?」 「天上掉下來個美人兒?」青玄眉心一擰,心上猜著了七八分,之前與紫微帝君所言之事,難道她真成就了那一成的賭注? 問白說道,「看你的表情,必然猜著了這美人兒是誰了。能遭受麒麟之怒卻未化為塵埃,除了幸運二字,再想不出可形容的了。發現的當時,她雖是死去,卻未如一般料想的灰飛煙滅,反倒是一身傷。憑空掉下一個死掉的美人,若連瞧都不瞧上一眼,良心不安欸。」 「所以你就多事,救了她了?」青玄說道。 「你以為我很好管閒事?」問白瞪了他一眼。 「若不是你執意要救,必然就是樂竹了。」青玄問道,「妙音鳥本性慈悲柔軟,她想救,也是理所當然。」 問白抬了抬眼,「樂竹的個性你是清楚的,好管閒事。想也明白,我怎可能去救一個出自度索山又專司殺伐的掌劫女仙?」 「的確是樂竹的作風。」青玄輕輕一笑,「今日你會來妙巖宮,想必掌劫女仙是被你救活了,你竟也難得做起了善事,這該感謝樂竹。」 「人是救活了,心卻死了。」問白喝著茶,眸光帶著三分打量看著青玄,「箇中原因,你不想知道嗎?」 心死了?青玄微擰了眉,靜看著問白。只見他緩緩擱下手中的茶杯,「重岭那掌麒麟之怒,的確是傷了冬雪。幸而她掉到聚窟洲來,我同樂竹費了些時日才將她救了回來,若是落在別處,可就沒得活了。可那一掌,卻也讓她修為盡失,法力全無。」 「修為盡失,法力全無?」青玄略抬了眼淡道,「你這話的意思,掌劫女仙如今同凡人一般?」 「這倒也不是。雖說她修為盡失,可卻又是不生不滅,不老不死。」問白說道,「與其說如同凡人一般,更貼切來形容,倒是像初初形成,有著人形的小妖。」 青玄聽著,僅僅略蹙眉心,「難怪那女仙名冊之上,仍是有她的名字。雖說法力盡失,可名義上她仍是活著的,這仙籍上,自是未除名了。」 問白愣看著青玄,「你連這個也查了?」 「那日麒麟之怒,霧海有向我提過,是重岭與冬雪交手所致。我有命軫宿去天界查過女仙名冊之上,是否仍有掌劫女仙的名號。可那火麒麟重岭為何被駐守在隘口之處,究竟是何人派他下來的,我卻亳無頭緒。」 「重岭現在在何處?」 青玄略嘆了口氣,「軫宿上了日輪天,未曾見到他。問了文豫,也說不知情。現下最棘手的,是掌劫女仙一事,經麒麟之火所焚,能救下來的確萬幸,可心死這一椿」 問白哼了哼,「我所謂的心死,是因為她被西王母施了錮心咒。」 「錮心咒?」青玄聽著微挑了眉,仍是一派閒散的,「西王母的行事作風,我們都是清楚的。她既有心要冬雪執那那掌劫女仙的位置,必然面面考量。那個位置,不是隨便一人就能坐得的,既然是專司造劫,屠殺生禍,必得被約束本性,然七情六慾又豈是可被拘束的?自然是另生了法子,這錮心咒的用意,就是要讓她無情無愛,無慾無念,一旦動了心思,等同觸犯禁忌。」 「可現下她動情了。」問白冷冷說道,「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青玄看著問白半晌,瞬時一笑,「我當然知道。但既然她現下在聚窟洲,也就無需太過擔憂。而錮心咒一事,終究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雖說是西王母施咒,但只要有與她相同階品,也能解除咒術的。反倒是那失去了萬年道行,可惜了。另外,你所說動情一事,這是她與霧海之間的劫數,我無法插手。」 「要讓她恢復部份修為,也不是不可能。」問白說道,「但你所說的無法插手,我倒是想提醒你一句,霧海是你的關門弟子,在東極習道修煉數萬年,但他的本性仍是魔界之人,這心思一動,非同小可,你真要袖手旁觀?」 青玄睇了他一眼,「冬雪欲恢復修為,關鍵是在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而霧海一事,我並非想袖手旁觀,可這情劫一事,任何人都無能為力,就算是我,也一樣,你也算得上是仙了,怎麼還會問這種問題?」 問白聽著,靜默半晌才說道,「冬雪極可能悟出了霧海意圖所謀之事,才會急著想取得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想恢復自己部份的法力與修為。但你必是清楚她的目的是因為霧海,而不是為了太平宮。以她現下的狀況,只怕尚未走出聚窟洲,極可能就被三界之處的小妖或度索山捉走了。倘若被帶回度索山,即便西王母以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讓冬雪恢復了原有的修為法力,可那錮心咒一旦發作,西王母必會想方設法的查出那個人。」 「你這麼風塵僕僕的來我這兒,是要我想辦法?」青玄問道。 問白睇眼看著,「昔日那一戰,冬雪將霧海放在心上五萬年之久,若非動了心思,怎可能如此執著?當霧海告訴你麒麟與掌劫女仙交手之時,你必然猜著了七八分。你方才也說了,為了重岭與冬雪交手一事,霧海來找過你,這又意味了什麼?為了冬雪,霧海魔性極可能甦醒。即便他在東極有著極深修為,一旦心魔生起,你不怕他為了冬雪極可能妖魔化?」 青玄聽了,只是嘆了口氣,緩緩起身行至廊上,仰首看著園中盛綻火紅的梅花,隨口問道,「你瞧這梅花,開得如何?」 問白愣了愣,望著那片遍植成林的紅梅花,繁盛得有若天際燦爛明霞,一覺點頭讚嘆說道,「很美,也很動人心魄。你竟然也會有這等雅興?」 「雖說,我未曾見過那名掌劫女仙,卻曾聽說過,她執令之時,令人恐懼,卻也令人迷惘,就似這盛綻的紅梅花,動人心魄。」青玄抬起手,折下一枝紅梅,隨手一擲,擲入那陳在案上的青瓷瓶裡,「就情這個字來說,它本身就是一個劫數。但能否將這劫數化成一個助升之力,就只能看他們二人的造化了。我對霧海雖有師徒之份,但我所能傳授給他的,並不包括克制七情六慾,因為,那是絕對辦不到的事。」 聞言,問白微皺了眉,看著青玄一語不發。 青玄微側了首,看著問白頗帶指責的神情,淡然說道,「我說得還不夠明白?」 「由此聽來,你並不打算阻止他與冬雪之間的緣份?」問白剎時冷著臉,「我本以為,你會插手介入,即便動用你身為帝君的身份,也得阻止明明可預期的禍事。你可知道,一旦霧海真妖魔化了,會變成什麼樣子?以他的資質,還有你所傳授給他的一切,霧海將會成為這六界中最可怕的敵人。」 青玄看著問白,淡然說道,「心是最難控制的,有時候,連自己都不能把持住自己的內心,更遑論所謂道理。很多事情,不是一個理字就能讓人明白通透,心境自明。你不曾遭遇情劫之苦,所以不會懂得那種身不由己的切身之痛,明知前方是一團焰火,卻仍像飛蛾般奮不顧身,直撲而去,即便是死了一場,心裡卻了無遺憾。倘若冬雪真是霧海命中的情劫,這也是命定如此,至於霧海能否渡過劫數,全憑造化。他與冬雪之間的緣份,唯有上天才知道,就算我們修行再深,階品再高,都沒有能力去探究這個事實。至於你所說的妖魔化,我並沒說我坐視不管,畢竟維持這天綱義理,本就是四御職責所在。」 問白沈默許久,深看著青玄,笑得頗有玄機,「你嚐過情劫之苦?」 青玄看了他一眼,面上一抺淡笑,「與你何干?」 「這句話已告訴我答案了。」問白說道,「所以冬雪身上的錮心咒,你打算如何解?」 「我現在無法幫她解咒。」青玄說道。 問白一愣,隨即問道,「這是為何?方才你不是說過你可以做到?你是在唬我是吧?」 「若我猜測不錯,這兩日,西王母必會派出兵將尋找掌劫女仙的下落,畢竟麒麟之怒已發生些許時日,而掌劫女仙又未歸度索山,西王母必定會聯想這其中的關連。眾神皆知,我向來極少出宮的,倘若我現下離開妙巖宮,必會引起不必要的臆測。這錮心咒一旦發作雖極為痛苦,卻不致危及性命,你命樂竹一如平日般照顧她也就夠了。我會另請軫宿安排,這解咒一事。」 「另請軫宿安排?」問白狐疑的看著青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向來是謹慎行事的人,這種事可不能走露風聲的,萬一被度索山知道了冬雪的狀況與下落」 「她絕對不會走露風聲,我相信,以她的聰慧與明曉事理,將來,或許還會是一個助力。」青玄笑道,「再說了,她才是冬雪真正的主子,不會貿然行事。最重要的,她也是太平宮絕對不會懷疑的人。」 聞言,問白擰起眉來,「南荒的天妃?」 青玄一笑,卻是不說話。問白剎時揮了揮手,「不,不。女人這種東西,說變就變的,再說了,你怎麼會認為她不會與太平宮連成一氣?天妃與西王母可是出了名的交情頗深,天界裡,誰不知道?」 「交情這種交情,用來說說可以,認真起來,人情可是比紙還要薄的。」青玄緩緩舀了一杯茶,看著那碧澄澄的茶水說道,「尤其是牽扯到天綱理念,當人事物有著衝突,與意願違背的時候,所謂的人情,轉眼間就是無情了。」 聽著那不徐不緩的口吻,問白頓時有些毛骨悚然,「我怎麼覺得,你知道的事情不少?」 青玄睇看了問白一眼,隨即端起茶來,「我知道什麼事,難不成得一五一十的告訴你?」 問白聽了,忍不住呿了一聲,隨即起身說道,「既然你已盤算,那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可我仍是希望,霧海與冬雪的事,你再三斟酌會更妥當些。」 青玄一笑,微微頷首卻不說話,面對他的沈默,問白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好說歹說都說盡了,你自己瞧著便是。」 「那,我就不送了。」青玄微點了首,待問白走遠了,他才回過身子,依舊坐進了素日那張臥榻裡,支額擰眉沈思,眸光不自覺睇向那只陳列在案,插著紅梅的青瓷瓶上,青玄只得喚了,「軫宿。」 聽得叫喚,軫宿忙忙的從穿堂而入,揖身回道,「帝君。」 「現下軒轅之丘與度索山,可有什麼異樣?」青玄以指拂過梅枝問道。 軫宿略想了想,才回道,「軒轅那兒,倒是沒聽說過什麼。至於度索山,傳言因掌劫女仙逾時未歸,原本西王母想派兵出來搜索,卻被南荒的天妃攔了下來。」 「天妃?」聞言,青玄微挑了眉,不覺一笑,「怎麼與天妃扯上關係?」 「據說,南荒天妃在太平宮作客有段時間了,當時西王母派掌劫女仙去軒轅賜刀之時,天妃娘娘還說了,要掌劫女仙去三山六合,八荒九洲四處瞧瞧,要不整日被拘在宮裡,不是忙著鎖事,就是奉命下至三界殺人放火的。天妃娘娘對西王母說道,應是玩得開心,在三界多待了些時日,沒什麼好掛心的。」軫宿回道。 「噢?」青玄聽了,瞬時感到有趣,「這的確是南荒天妃娘娘會做的事,可那場麒麟之怒,度索山沒什麼話傳出來嗎?」 「這一點,我也問過文豫了。他說,度索山那兒反倒沒什麼驚動,或許是重岭結界設得好,雖說有波及,但想這八荒九洲如之大,也不見得每處都會驚動到。」軫宿回道,「或是,我再去探詢看看?」 「不用了,」青玄說道,「或許,文豫說的對,這八荒九洲如此之大,那重岭也非全然莽撞之人,他會在交手之前將結界設出,必也是預想了後果,將驚動減至最少,要不,現下早就亂了。雖說度索山暫時亳無動作,但那掌劫女仙若再延遲十日未歸,必然引起騷動。」 「帝君的意思是?」 青玄淡道,「既然,是天妃娘娘要掌劫女仙在這三界走動的,那這件事,她也得出點力才行,不把她拖下水,豈不掃興?」 聞言,軫宿有些嚇著了,禁不住問道,「可是,現下天妃娘娘正在太平宮中,也不知何時才會啟程回到南荒,帝君要如何請天妃娘娘出力呢?」 「這倒也不難。」青玄說道,「你去一趟清微天,叫文豫上一趟太平宮尋天妃娘娘,文豫是清微天的人,太平宮不會有任何懷疑,只當是元始天尊派他來的。」 「這是不難的。問題在於,文豫要如何請天妃娘娘來到妙巖宮?再說了,天妃娘娘真的肯來嗎?」軫宿說道。 青玄取出瓶中的紅梅,遞給軫宿,「叫文豫,將這枝紅梅交給天妃娘娘。天妃娘娘聰慧過人,必然知道意有所指,問題在於文豫,他若夠聰明,就知道該怎麼送出這枝紅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七章 7-5 蠻瑤躡手躡腳的行至偏殿,探頭望了望,確定廊上只有她一人時,瞬間挺直了背脊,走到一處小園子,卻見那月洞門外站著二個禁衞,剎時垮下小臉,眸子轉了轉,思索了一會兒,仍是直跺到那月洞門口。 門上禁衞見了她,頓時抖擻精神,揖身行禮如儀,「公主。」 蠻瑤點了點頭,然眸心全落在月洞門內,嘴裡小聲問著,「那南國來的人,可還在屋裡?」 其中一個禁衞回道,「並未步出園子,想必仍是房裡的,公主找他有事?」 「有事也好,沒事也罷,既然他在房裡,那我進去找他。」蠻瑤聽了說道,「對了,叫人把早膳送來這兒,我也在這裡吃,不用費事再送去我房裡了。」 禁衞二人聽了,也不敢違拗,只得答應著,隨即去了。蠻瑤手上拿著小鞭輕拍著掌心,行至房門後,面上掛著一抺燦笑,輕敲了房門,「霧海?你起來了嗎?」 她站了半晌,卻無半點聲響回應,心裡正犯疑惑,待又要敲門,剎時房門大開,只見一身碧衣瞬時立在跟前,蠻瑤看著霧海,臉上漾出一抺笑,「你起來啦?」 霧海直視著蠻瑤,面色冷淡的,「什麼事?」 看著他亳無半絲笑意的臉,蠻瑤仍是笑著,「沒什麼,只是想著這天都大亮了,我叫人傳了早膳,一起吃吧?」 霧海看著她,緩緩說道,「我向來不用早膳,謝過公主美意。」 語落,隨即又入了屋,蠻瑤見狀,也跟著進了房門,嘴上仍說道,「怎能不用早膳呢?這樣對身子不好」 語未落,只見兩三名裝束一色一樣的小奴婢端著食盒走了進來,蠻瑤見了,忙忙的上前說道,「都交給我,妳們可以下去了。」 小奴婢們聽了,恭敬的將食盒呈了上去,蠻瑤接了後,一一的揭了蓋,又擺著碗筷說道,「既然都送來了,霧海,你多少吃點。」 霧海微擰了眉,看著一頭熱的蠻瑤,卻是一句話也不說。滿室的靜默,讓蠻瑤不禁停了手,看著眼前仍是面無表情的男人。她輕聲說道,「你怎麼了?我做錯什麼了嗎?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霧海略睇了那擺置妥當的早膳,隨即又看著蠻瑤,「我方才就說過,我向來不用早膳,公主若是餓了,請自行用膳。霧海不奉陪了。」 聞言,蠻瑤呆愣了一會兒,方轉身看著步出房門的霧海,隨即也忙忙跟了上去,「你想去那兒?你要找我父王嗎?我可以帶你去。可他現在也還在用膳呢,還是我先陪你走走?」 聽著她的叨叨不咻,霧海頓下了腳,回身看著一臉天真的蠻瑤,「妳貴為一個公主,一大早跑到我房裡找我用早膳,現在又跟在我後頭七嘴八舌的,妳覺得妥當嗎?」 「為何不妥當?我想看見你,自然就去找你了。」蠻瑤仰著臉看著霧海,一字一句的,「我喜歡你,想見你,所以才會一大早就去找你。你告訴我,我這麼做那裡錯了?」 霧海聽著,心上仍是平靜無波的,「妳知不知道妳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她執拗的仰首看著他,「我喜歡你,霧海。」 他看著蠻瑤,眸中盛著不可置信,不覺勾起極淺的笑,「妳說妳喜歡我,想見我。但妳可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昨日才第一次見面,連話也沒說幾句,更談不上認識。」 「我我當然知道你呀,你是南國的遺民,為了說服我父王與妖首聯合起來,一起對抗軒轅的,不是嗎?我也知道你的名字,還有,還有對了,你昨天還抱過我呢!」蠻瑤急急的說著,說到最後,想起昨日的景況,臉上微微的紅了,嗓音也愈來愈小。 霧海看著她,口吻淡淡,「說完了沒有?」 蠻瑤略抬了抬眼,見他仍是冷著面容,只得說道,「這樣,還不算認識嗎?」 「的確不算認識。」霧海回道,「或許,我該清楚告訴妳。我來到魔界之域,是為了南國與妖魔兩界之事,並不是來這兒遊山玩水。還有昨日的狀況,是情非得已,若因為如此而唐突了公主,讓公主心生誤解,霧海在這兒向公主陪不是。這樣,公主應該很清楚了。」 蠻瑤輕咬著唇,微低了首,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喜歡你?」 「不能。」霧海說道。 蠻瑤輕吁了氣,抬首看著他,「你也不喜歡我?」 霧海聽了,微擰了眉,淡淡回道,「對。」 蠻瑤盯著他直瞧著,霧海也不迴避,直問道,「公主還想問什麼?」 「你有喜歡的人,是吧?」看著他清澈如湖的眼,蠻瑤說道,「我的感覺向來很准的,你會來魔界之域,為的也不僅是三界的事。」 霧海聽了,心上微抽了一下,卻是說道,「即便如此,也與公主無涉。」 「你喜歡的人,也是南國人嗎?」蠻瑤問道。 霧海聽了,只是略抬了首,看著眼前依舊是濃密林蔭,就算偶有陽光,卻是恍若俱無。蠻瑤的質問,讓他憶起了那日與冬雪臨別的那一瞬間,她的指尖,她的眼,她的笑,與她的迍升飛天,漫起了雪花,也漫揚了她一身的紅衣。 那算是喜歡嗎?還是更深刻一點?他只知道自己掛心著她的生與死,也忘不掉她站在有著薄薄白雪的青石板上,臉上還有著淺淺笑意,身後映著綻放的紅梅花。 看著霧海的出神,蠻瑤剎時怔住了,那神情與方才的淡漠截然不同,待要再問他,卻見稷王走了過來,蠻瑤連忙行至稷王跟前,略福了身子請安。聽得了來人,霧海收回神思,看著稷王面上有著複雜的神情,他僅微微頷首一笑而過。 稷王看著蠻瑤,面上有著不悅,「一大清早的,妳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蠻瑤看著稷王,微鼓著腮幫子,眼圈略略紅的,「我來,找霧海。」 聽著蠻瑤直言不諱,亳不掩飾的心思,稷王微揚了眉,「現在找到了?妳可以回房裡去了。」 蠻瑤囁囁嚅嚅的,「我可以跟著父王的,我會很安靜。」 稷王看了她一眼,回首喚了一名小丫頭,「帶公主回房。」 小奴婢聽了,行至蠻瑤跟前說道,「公主,奴婢帶妳回房裡吧。不知公主用過早膳了沒有?」 蠻瑤看著稷王一眼,只見那張向來百般縱容的神態全無,忍不住又望了望霧海,卻見他連瞧也不瞧自己,不禁垂頭喪氣,懶洋洋的說道,「我不餓,不吃了,我要回房去睡覺。」 稷王冷眼看著蠻瑤滿面不悅的走了,才回首看著霧海,只見他似是此事與己亳不相干的態度,心上半有驚訝卻也有些疑惑。他趨走向前,淡聲說道,「一大早,可是讓公子看笑話了。」 霧海聞言,只是一笑,「公主天真浪漫,許是未曾見過外人,一時感到好奇也是有的事,倒是昨日對公主有著不甚合宜的舉動,讓公主有了誤解,霧海才要向稷王請罪才是。」 「公子可用過早膳了?」稷王問道。 「霧海向來不慣用早膳,謝稷王關心。」 他一笑,適時微風拂過,捲起了那一身長衫,那形容相貌,身段氣度,稷王靜看著他,心上隱隱有所感觸,緩緩說道,「昨日公子所提之事,本王昨夜已有派人夜訪蜚族臥籬,並至隘口一處探看。」 霧海聽著,心裡雖有訝異,然回頭一想,以稷王的深思熟慮與多疑的個性,得知這可能發生之事,必然內心難安,何況這更是攸關三界,極可能危及八荒九洲,無人得以倖免?緃使現下萬年太平,然那明顯已失偏頗,干預過甚的度索山,讓軒轅中皇氣勢已達顛峰至極之時,又賜下了鳴鴻刀,這無疑更是加添了二界疑慮,主宰皇室氣運的紫微帝君與其他三御表面上也是默不作聲,如今看來四御倒是形同虛設了? 他看著稷王,淡然說道,「那,稷王可看出了什麼?」 「臥籬所言,與公子所說並無二致。以臥籬的謹慎與作風,他會應允公子所求之事,想必,公子已是佈局許久了才是。」稷王說道,「我認為,你不會單單僅有南國遺族這個身份。再說了,蜚族何以在萬年之前臣服軒轅?以臥籬的運籌帷幄與妖界兵將雄厚之力,根本無需臣服在中皇之下,當年,這件事於三界之中,也引起眾多議論,我相信,那一場遊說,也是公子一手促成的吧?公子若僅是以南國之名,臥籬不可能會與你合作。」 霧海細聽著,面上掠過一抺笑,隨即說道,「如稷王所言,臥籬的確不是那麼好說服的,想讓眾妖之首答應表面上應允臣服軒轅,也是要先拿出誠意與代價的,雖說這代價得卑躬屈膝,但若將來成事,又有何妨?我向來不愛抓小嘍嘍,要謀求,自然只將虎爪伸向賊王。」 只見那張面龐俊秀清逸,看似溫潤如玉,實則城府頗深。稷王看著霧海,「你潛伏軒轅宮中如此長久的時間,中皇待你不薄,甚至堪與那昔日背叛南國,扶持中皇上位的召雲比肩,這份殊榮,也可謂引得朝中一干大臣妒嫉。按理,你大可安穩度日,若中皇不違背那掌劫女仙的天諭,這份榮華富貴可謂長長久久,你何必與自己過不去?」 「稷王口中所謂的過不去,是那些富貴地位。可扶持中皇上位的召雲,可說對軒轅忠心不貳,即便掌劫女仙的天諭,已明白說出待南國遺族理應善待。可召雲為了中皇,仍寧可自己違背中皇的命令,對南國遺民欲除之而後快,以示對軒轅的忠誠,如此掏心掏肺的臣子,尚不能博得中皇全然的信任,稷王又怎會說我這份富貴榮華能長長久久?」霧海笑道。 「但,你可曾想過,這孤注一擲可謂上至天界,下至三界,無人得一倖免,又是一場烽火,這代價,不可謂不大。即便有妖魔兩界支持,也無勝算。」 「自然不單僅是妖魔兩界之事,但現下的景況,霧海也不能多言。」霧海說道,「看不慣度索山行徑的,可不是只有妖魔兩界而已。」 稷王微瞇了眼,看著霧海,「你要我,如何信你?」 霧海看著稷王,「或者,我該說,霧海該如何做,才能取得稷王您的信任?」 稷王深看著霧海半晌,不禁笑出了聲,緩緩說道,「你這句話,倒是頗討人喜歡。很簡單,如果你真做到了,我就信了你。」 霧海微微頷首,笑而不答,耳畔迍入了稷王冷冷的嗓音,「公子昨日也曾聽了,我提過的一個人,巫槐。」 霧海心上一怔,隱隱有著不安之感,面上仍一貫含笑,淡淡回道,「不錯。」 稷王說道,「我說過,尋了他許久,因為他帶走一個人。」 霧海面上輕扯一抺笑意,「稷王的意思,是要霧海找出巫槐?」 「不,」稷王面上笑著,眸光卻是冷洌非常,「我要你,交出巫槐。」 霧海看著稷王,仍是掛著一抺淡笑,耳畔迍入的嗓音卻有若空谷迴聲,「只要你把巫槐交出來,我就相信你的確是誠心實意的,與妖魔二界同生共辱。」 和風手中執著白子,目光緊盯著棋盤,嘴上卻是碎唸有詞的,連屁股也不安份的在蒲團上移來挪去,荒泉翻了翻白眼,手中握著一把棋,忍不住說話了,「妳是怎麼回事?到底下不下啊?我等得都快睡著了。」 「哎喲,我不知道下那個坎兒好啊。」和風唧咕的說道,「欸,荒泉,你說說看,咱們大人到底去了那兒?怎麼這麼久了還不回來?前兩日中皇才遣人來問,我好不容易的,硬掰了個謊給搪塞過去了。結果昨日那個假好心的宰女大人倒親自跑來了,嚇得我魂兒都快飛了,幸好是你當時在府裡,要不我可能就昏過去了。」 聽著和風的嘀嘀咕咕,荒泉略抬了眼看著她,「我以為妳的膽量是夠的,之前不是才去了趟欽天宮,把該交差的事給完成了嗎?怎麼?這膽量還沒練出來啊?」 和風瞪著他,「上回是有重岭幫我,要不我大概就凍死在欽天宮外的園子了。」 荒泉擰著眉,半晌問道,「說到重岭,妳可有再去打聽他上那兒了?我去了清微天幾次,見了文豫總問著,卻什麼也沒探聽到。」 和風吁了長氣,一個仰身攤在榻上,瞪著天花板說道,「怎麼打聽呢?連你都探不到他的去處,文豫也不知道他去了那兒,我這個修行淺的像一汪池子的小鶈鳥,又能打聽到什麼?」 荒泉聽著僅是不語。因著那場爭執,導致現下掌劫女仙生死不明,想來那重岭也沒佔得什麼便宜,連長居的日輪天都不見他的蹤影,究竟能去那兒?當初他駐守在隘口時,始終沒透露是誰派他下來的,今日遍尋不得,想必是那遣他下至三界的人召他回去也未可知。 「妳我都打聽不得他的下落,當初是誰派他下來的,沒一個人知道,現下回去了,自然也不得而知了,也許,是被召喚回去也未可知。」荒泉看著和風說道,「最怕的,就是重岭私下在三界中與掌劫女仙交手,雖說沒有釀下大禍,但他所行之事,只怕有過。」 「我就是這麼想的,」和風一個咕嚕翻身而起,眨巴著大眼看著荒泉,「荒泉,你說,重岭他會不會被懲戒了?」 「這個,很難說,怕的是」 荒泉未說完,聽得堂上傳來腳步聲,瞬時跳了起來,方行至廊上,只見霧海緩緩進了屋裡。二人見他回來了,不禁笑開了顏,和風唸了聲佛,又說道,「大人可回來了,再不回來,這齣戲我可唱不下去了,只怕召雲會來拆戲臺子呢!」 霧海行至臥榻方坐了下來,隨即說道,「是嗎?我瞧著倒沒什麼不同。可有什麼事沒有?」 和風忙忙端上了茶,「自然是有事的。中皇遣人來一回,我問了有什麼事,只說大人未上朝會,我推說病了。結果隔日召雲竟親自來翰青院了,幸而有荒泉在,我真是嚇了一跳,她幾時這麼關心起大人來了?」 霧海聽著,眸光瞬了瞬,隨即說道,「不妨事。交待的你們二人的事,可都辦妥了?」 「都辦妥了。臥籬那兒,我足足纏了他二日,他好不容易才答應了,還直罵我是個小囉嗦,每回去蔓渠山找他全沒一件好事。」 霧海聽了,僅是一笑,又看著荒泉問道,「欽天宮那兒,飛簾可安排好了?」 荒泉回想起那日姝雁的神情,不覺皺了眉,苦著一張臉,「荒泉已一字一句交待清楚了,其他的,真得靠飛簾去處置了。荒泉仔細看著,那大卜女官可不好商量,才說個開頭,那女官竟是冷笑的走了,連聽都不願聽,真虧得飛簾有那種耐性,能和她折騰那麼久。」 「是嗎?」霧海取過沙漏,支額細看著,那細白如塵的沙,不覺又拉開了他的神思。 她也化成沙了嗎?如果真是如此,又會落在那個地方?是否會是她臨別前,那心心念念的南荒?霧海心思一動,瞬時清澈如湖的眸心幽暗得宛若深潭,連神情也成了詭譎帶著隱隱殺氣,全無平日一派淡然安適的模樣,連原本緩合的一室之氣,逐漸涼了起來。 瞬時的沈默與不安籠罩了四方屋隅,讓荒泉與和風不禁相視無言,未曾有過這等恐懼,和風更是顫得摩娑起臂膀,悄悄的略靠了前,低聲問道,「大人,怎麼了?可是累著了?要不,進房去歇歇吧?」 聽得那低聲的詢問,霧海收起了沙漏,緩緩說道,「妳去了那火炎之山,可見著了巫槐?」 「當然見著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硬朗得很。刑天哥哥也很好。」語方落,和風頓時一愕,「大人從不問巫老的事的,今日是怎麼了?」 「沒什麼。」他說道,「你們都下去歇息吧。」 荒泉與和風見他無意再談,神情又是未曾見過的古怪,只得緩緩退出房內。待二人步出了屋子,霧海伸袖一拂,滿室燭火俱化成煙,成了一片黑暝幽暗,而他的眼從如夜幕的深潭,轉成了朱色的紅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八章 8-1 文豫杵在山門五里之外,手中捧著一個錦盒,心口突突亂跳,跳得額上都出汗了。那日軫宿拿著一枝開得甚豔的紅梅花來到清微天,臉上還掛著笑。 原以為,他是借花獻佛,只因這紅梅開得好,要送給元始天尊賞玩的。 「你說借花獻佛?」軫宿笑著遞過紅梅枝,「當然,這件事還真非你不可,也唯有你,才能獻出這枝紅梅啊。」 「啊?什麼意思?」聽出了這話意不怎麼友善,文豫剎時愣了愣,「這紅梅枝,有什麼故事嗎?何以見得非我不可?」 軫宿說道,「帝君說了,將這紅梅,贈給現下在太平宮中作客的南荒天妃娘娘。」 「什麼?」文豫聽了,面上笑得僵僵的,「帝君要我,將這個送到度索山給天妃娘娘?別開玩笑了。」 軫宿正色澟然的,「你覺得我是開玩笑嗎?」 文豫呃了一聲,看著軫宿半晌,這才信了,然心裡仍是大不樂意的,「為何非我不可?」 「難不成要我們東極送去嗎?說到底,你是天尊那兒的人,這三十六天裡,唯天尊最大,各路神仙誰也得罪不起天尊,而你又是各處熟門熟路的值日功曹,由你送去,自然是最不引起懷疑,也是最恰當的。」軫宿說道。 文豫盯著軫宿,又看了看手上的紅梅枝,心中突然有點明白了,「你這是要我,假借天尊名義,將這紅梅交給天妃娘娘,對不對?」 「果然聰明。」軫宿一笑,「但怎麼送出這枝紅梅,可就得看你的功夫了。」 看你的功夫?文豫想起軫宿這句話,忍不住唉了一聲。這巴巴兒的送一枝紅梅,卻又沒送給西王母,這不是怪得很?那西王母又是個好面子的,若以為天尊單單送給了天妃,卻沒送她,必是有引得一陣奚落,搞不好還酸言酸語的長篇大論。 「這可怎麼辦喲」文豫反覆思索,頓時邁了步子,直往度索山山門走去,門上禁衞見了他,不覺都笑開了臉。 「值日功曹?你怎麼會來了?」其中一門禁衞笑嘻嘻的,「還捧著個盒子呢,裡頭裝的是什麼寶貝?」 「這是奉元始天尊之命,要將這錦盒交給南荒天妃娘娘的。天妃娘娘可是在太平宮中?」 文豫滿臉一本正經,引得那禁衞也收起了方才的頑笑,忙忙說道,「南荒天妃娘娘的確仍在太平宮中作客,我喚名仙娥帶你進去。」 語落,先領了文豫進了山門,隨後喚了仙娥領著進了太平宮。文豫單手托著錦盒,內心仍是直盤算著。這紅梅枝是無法讓那西王母得見才是,要不被四周那些多嘴的小仙娥傳了出去,說那元始天尊巴巴兒的,自清微天命他送了枝紅梅給天妃娘娘,豈不壞了天尊清貴的名聲? 可那西王母是個百般好奇又是個管頭管腳的女人,萬一她真想看這盒裡的東西,天妃娘娘也是攔不住的,要不當年的冬雪也就不會硬被拗了去,倘若真是如此,倒不遮遮掩掩,反而不被懷疑。 如此左思右想,想得文豫感到兩鬢隱隱作疼。 就在他腦袋嗡嗡作響中,已入了太平宮中出了名的華林園,但見花香撲鼻,林木扶疏,小仙娥領著文豫行至一處亭畔,微微揖身,「請值日功曹在此稍候,容小仙通報一聲。」 文豫一聲有勞了,杵在這片園林裡望著。若不是手上捧著這件棘手的事,這華林園還真沒來過幾次,就算來了,也吃不到出了名的蟠桃。他這麼胡思亂想的,不消片刻,那小仙娥又行了過來,說了個請字,文豫這又開始冒汗。 行至亭內,只見西王母果真就坐在天妃旁邊,兩人正說說笑笑的,乍眼見文豫來了,天妃不禁淡笑望著他,「哎喲?你來啦?究竟是什麼事,值得你這位值日功曹忙碌碌的從清微天特意趕來送我東西?」 「這是上回娘娘到天尊那兒作客賞花時,說了一句,天尊那兒的紅梅開得好,想和天尊要了株梅枝回南荒也種那紅梅。因當時天尊尚未交給娘娘,得知娘娘現下在太平宮作客,特要文豫送了過來。」 聞言,天妃心上一動,微微挑了眉,「我看看。」 文豫雙手奉上錦盒,眸光直視著天妃,但見天妃娘娘卻仍像個無事人似的,悠悠的接了錦盒後,卻轉身對西王母說道,「要是這紅梅不合我的意,我可要上清微天鬧天尊一鬧。」 文豫聽了,嚇得腦際直發熱。果然不出所料,那西王母湊了過來,「什麼樣的紅梅,這麼嬌貴?也讓我瞧瞧。」 天妃一笑,揭開了錦盒,但見一株開得極美極豔的紅梅花,靜靜的躺在那月白綢子上,愈發動人了。 「這紅梅開得好呀。」西王母讚嘆著,「看得我也心動了。」 天妃立即蓋了錦盒,微嗔說道,「娘娘這妳就不知了,這株紅梅還入不了我的眼呢!天尊那兒,更美更豔的紅梅還有。功曹。」 突聞一聲叫喚,嚇得文豫連忙一揖,「娘娘有何吩咐?」 「我隨你同去清微天吧,天尊竟隨手折了枝給我,當日可是許我給我好的呢。我這就跟他要去。」天妃笑著說道,「娘娘若也喜歡,我一同討了便是,改日再叫小仙娥送過來給妳。橫豎我也來得夠久了,也是該回南荒處理內務了。」 「是嗎?妳不等冬雪回太平宮?她去了這麼久的時間,也是該回來了。」西王母說道。 天妃淡然一笑,「妳拘了她那麼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我賣了這個人情給妳,讓她去三界遊歷遊歷,看在她替妳每件事都辦得妥妥的,妳也別太拘著她才好。若真再遲個十日沒回來,妳就看著辦吧。」 西王母聽了微微頷首,「這倒是不假,就依妳說的。若再過十天沒回來,只怕有事。」 「這就是妳多心了,」天妃說道,「冬雪貴為掌劫女仙,向來不負度索山的名聲,足以震撼六界,能出什麼事?」 語落,也不待西王母說什麼,笑看著文豫,「咱們走吧,這天尊倒好,隨便折了枝紅梅給我,也不怕我拆了他的園子?」 文豫聽了,連連又是一揖,「就讓小仙陪同娘娘前去吧。」 「你這不是廢話嗎?難不成你讓我一個人上清微天不成?我連你也罰呢!」天妃一面說著,一面調侃著文豫,一面手上捧著錦盒提腳走了。 文豫緊緊跟著,也不敢多說話。直步出山門,離了度索山甚遠後,天妃才收起面上的笑意,「到底怎麼回事?幸而你夠聰明,知道那西王母是什麼都想知道的。」 文豫吁了長氣,一面以手揩拭額上的汗,「小仙也是盤算許久,認為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讓西王母看了,反而不起疑心。小仙這就老實說罷,這紅梅,是青玄帝君要我轉交給娘娘的。」 「青玄?」天妃心上一動,眸中帶笑的,「這可有意思了,他不叫自己人送來,反而托了你這位值日功曹?是什麼天大的事情值得如此費盡心思的?他可囑咐了什麼沒有?」 「帝君只說,娘娘見了這紅梅,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其他的就沒說了。」文豫說道,「娘娘現下可是要趕去東極妙巖宮?」 「白白兒的,送了枝紅梅給我,我自然是要去問問他的。」天妃說道,「只怕這紅梅傳遞的訊息可不好呢。」 文豫聽了,額上已收的汗珠又險些冒了出來。憶及那掌劫女仙與重岭之事,現下沒多少人知道,方才在亭子裡,也聽得了西王母同天妃議論掌劫女仙未歸一事,從西王母的神情看來,她是等得心焦了。雖說現下天妃娘娘暫時壓住西王母欲派人搜尋的念想,但也頂多十日而已,再久也撐不住了。 文豫心念一轉,想起了那場麒麟之怒。那掌劫女仙被重岭那一掌重擊所傷,還能活嗎?倘若度索山深究下去,重岭的事也是瞞不住的,就算他貴為上古神獸,可終究不及西王母地位權貴,除非天尊力保,否則那重岭只怕被打入三惡之中,再無翻身的機緣。 思及至此,文豫面上青白一陣的,天妃瞪著他,「都離太平宮甚遠了,你臉色怎麼還這麼差?快回清微天去吧!我也沒時間可耽擱了。」 文豫聽得了頓時回了神,連忙揖身說道,「那就,有勞天妃娘娘了。」 語落,也不敢再多待片刻,只怕自己露出馬腳,忙忙仙迍走了。天妃看著神色不同以往的文豫,心裡直犯疑,卻也不多說什麼,現下最重要的,是手上這個錦盒。 天妃揭了錦盒看著盒中的紅梅,心中惶惶不安。若非狀況急迫,青玄不會冒著這個風險,硬逼著值日功曹上度索山的。 她暗吁長氣,緃使心上再焦慮,眼下也只能且行且走,看青玄那兒是什麼狀況,再行定奪了。天妃仙迍直上東極,方至山門,天兵禁衞立即架出長矛,她內心急得直發荒,見這二名禁衞攔了去路,瞬時怒火攻心,水袖一揚怒道,「南荒天妃,還不給我閃開?」 聽得了來人貴客,禁衞惶恐揖身說道,「不知是天妃駕臨,請天妃容末將入內」 「不必!」話意帶著三分怒氣,不待兩名禁衞入內通報,逕自走進了妙巖宮。經過九曲迴廊,泱泱池水,一路花徑,她頓時停了腳,看著滿園怒放得宛若天際雲霞的梅林花海,而那一身白衣的長影,正站在穿堂之上,仰首看著紅梅花。 似是聽得了微細的步音,青玄不覺側首一望,見著了那張清麗出塵的臉,清澄澄的眸子直盯著自己瞧,她微微不安又帶著心焦的神情全入了眼,他笑了。 「沒想到,妳來得比我預料得,更早些。」青玄說道。 聞言,天妃放緩了步屨,行至青玄跟前,滿臉慍怒的,「你急驚風似的,命了值日功曹特意送了這物件來,我還能不快嗎?難不成,還得在華林園裡陪著那女人喝酒聊天吃果子?」 「那女人?」青玄挑眉一笑,行步跺入內堂,「就像軫宿說的,妳同那西王母的交情,可是在天界出了名的好。要不,怎可能一得了空,就往太平宮跑?再說了,昔日她干涉四御職責一事,妳想必也是知情的。」 天妃隨在他身後,口吻帶著慍怒,「你明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深知她的個性,還說這種風涼話?你是存心找我來吵架的嗎?」 青玄坐進了臥榻,看著眼前帶著七分怒氣三分嬌嗔的女人,面上勾起淺淺笑意,「就是知道這來龍去脈,我才叫值日功曹去找妳的,再說了,這件事,也唯有妳才解得了。」 天妃睇了青玄一眼,又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也氣不起來。只得揭開了手上的錦盒,緩緩低問,「你這紅梅枝襯著月裡白的綢子,指的可是冬雪?」 青玄看著天妃,「不錯。看來,也唯有妳才知道這個指的是什麼了,可知妳這位前任主子真的挺關心她的,她也算得上是有福了。」 聽著青玄仍舊是那不徐不緩的口吻,天妃笑了笑,直跺到他臥榻前,蹲踞了身子,伸出纖纖長指,抬起青玄下頷,那微帶慍怒的面容此時掛著一抺甜美的笑意,語調溫婉的說道,「青玄,你知道的,我最討厭別人吊我胃口,你到底要不要快點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很瞭解我,我沒什麼耐性。若不是因為冬雪,你還會認為我耐性很足嗎?」 四目交會,青玄眸裡半盛著笑意半帶著無奈,「妳非得這麼跟我說話嗎?」 「為何不?」天妃笑著,眸中帶著狤黠,「我可以很理性,也可以很任性,你想看那一種?」 「妳方才自太平宮裡過來,一定清楚掌劫女仙尚未回到度索山。」他說道。 長指依舊熨貼在他的下頷,天妃笑瞇瞇的,「說重點,你要逼我發火燒了你的妙巖宮?還是把你那頭心愛的九頭獅抓來直接燉肉吃了?」 聽著那軟軟的恫嚇,他只得伸出了掌,將她長指輕輕撥開了,「前些日子,在火炎之山發生麒麟之怒,妳可聽聞?」 麒麟之怒?天妃怔看著青玄,纖纖玉掌頓在半空中,不禁微擰了眉,看著她的神情,青玄說道,「看來,真是重岭結界設的夠好,護得夠扎實,度索山與軒轅竟是未受到震盪。」 「好端端的,重岭怎會到三界來?再說,麒麟之怒和你送來的這錦盒有什麼關係?」天妃問道。 青玄略嘆了氣,「至今,我仍不清楚為何重岭會守在隘口,連誰派他卜來的也不知道。為了這件事,軫宿連文豫都問了,也問不出答案來。而那場麒麟之怒,確實與冬雪有關。」 「和冬雪有關?」天妃低問道,「冬雪遲遲未歸度索山的緣故,是因為重岭?」 青玄睇看了天妃一眼,低吐說道,「不錯。妳在太平宮作客那麼長的時間,一定知道西王母欲賜鳴鴻刀給軒轅中皇一事。」 天妃嘆了長氣,逕自取了舀茶杓,替自己斟了杯茶,「不錯。這件事,從頭至尾我全都知情。賜刀前二日,冬雪和我談過不少,連昔日那場蒼梧軒轅之戰都說了。這數萬年來,她心上並不好過,一直將這件事擱在心上。」 青玄看著天妃,「全說了?那麼,妳這位善心善意的前主子,可對她說了什麼?」 「你也很清楚這鳴鴻刀的來歷,中皇已擁有一把昆吾劍了,若再賜下這柄鳴鴻刀,這三界必然失衡。冬雪身為掌劫女仙,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中皇始終未對南國遺族趕盡殺絕,全因為冬雪在那場爭戰後留下一道天諭,這件事,西王母始終不知情。」天妃說道。 青玄聽了,不禁淡然一笑,「看來,這掌劫女仙倒是替這西王母積了不少善德啊?話說回來,就我所知的,這鳴鴻刀並未交給中皇,而是被另藏在軒轅的欽天宮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八章 8-2 天妃聽了,不覺也勾起一抺笑,「想必,她是掙扎了許久,才下此決定的。此舉無異與西王母的意願悖離,倘若被西王母知道了,她可算是觸犯了西王母心中大忌。」 「那掌劫女仙必是抱著不回到度索山的決心,才會將這把刀另行安置。卻在欲離開軒轅的時候,遇見了鎮守隘口之處的重岭,兩人起了爭執,引發了那場麒麟之怒。」青玄淡淡說道。 「你的意思,那場麒麟之怒是重岭與冬雪交手所致?」天妃瞠大了眸子,「青玄,你很清楚,沒有任何一人能逃過那麒麟仙火焚身之苦,一旦遇上了,盡是灰飛煙滅,化為塵埃的。」 青玄抬眼,看著天妃半晌,只得說道,「不錯。重岭的確以麒麟之怒與冬雪交手,就這行徑來說,無異是要將冬雪致於死地。可冬雪沒死,問白救了她。那一震,將冬雪震至西海聚窟洲,幸而是在那兒遇見了問白,才得保無虞。問白和樂竹用了返魂木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冬雪救了回來。但也因為那麒麟之怒,冬雪的修為法力如今盡失。」 天妃望著青玄,不發一語,面色慘白的近乎無了血色。青玄見了,心上微微一抽,卻仍是淡然一笑,「現下她還算得上平安二字,妳可冷靜些了?」 「我在聽呢。」天妃端起茶盞,輕啜香茗。 看著她的模樣,青玄只得又說了,「現在,冬雪在聚窟洲,有問白和樂竹照料,那仙火焚身之傷,聽問白所言,應是無礙了。但就如妳方才說的,沒有人能逃過那仙火焚身之厄,冬雪當時被震飛到聚窟洲,雖未灰飛煙滅,可卻是同死人一般,問白用了返魂木將她救活,那死而復生的劫難,讓她修為法力俱無,相較之下,這還算不得什麼,反倒是另一件事棘手了。」 「什麼事?」天妃問道。 「錮心咒。」青玄說道。 聞言,秀眉擰得更深了,「錮心咒?」 「不錯。」青玄支額說道,「依我猜測,應是西王母在命冬雪為掌劫女仙的時候,深怕冬雪在執令時心軟慈悲,故對她下了這個咒術,讓那掌劫女仙的職責得以施展完全,不留情面。妳也聽聞過的,六界對掌劫女仙恨之入骨,評價是殺人不眨眼,專司造劫造禍,行過之處烽火遍野,猶如瘟神,連骨子裡的血也是涼的。」 「我知道。這也是我對太平宮無法諒解的地方。」天妃說道,「冬雪本性共非如此,卻為了成就西王母之願,成了太平宮專司殺伐的兇手。六界裡,不會有人去責備太平宮,但卻會將其罪入在掌劫女仙頭上,殊不知,她也是奉命執令,身不由己。」 青玄深看著她,不覺嘆了口氣,「我知道。」 「你知道又有什麼用呢?方才你說了錮心咒,此咒術最怕的就是動了心思,一旦心有所動,就會心痛如絞,難以忍受。」天妃說道,「難不成?」 「不錯。她動了心思,所以問白來妙巖宮找我的用意是,看有沒有法子解開此咒。」青玄說道,「這咒術雖是西王母所為,一般天界的人是無法解的,唯有與她同階品同修為的人,才能解咒。」 「她動了心思」天妃偏首思索著,「莫不是那個人吧?」 青玄睇了她一眼,「妳說什麼?」 天妃嘆了長氣,「冬雪是個冷靜的丫頭,很多事寧可憋著不說,能與她交心的人少之又少,更別說能讓她掛心的人。可當年那場蒼梧軒轅之戰,有人曾對她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梗在她心口五萬年,想必無意之中,竟也將那個人放在心裡卻不自知。因為這件事,也成了她不願賜刀軒轅的主因。莫非她這次去了軒轅,遇見那個人?」 青玄聽了並不言語,天妃見他默不作聲,細看了半晌問道,「瞧你這模樣,這件事你必也清楚?」 「這件事,我知道,但現下最重要的是,怎麼解開這錮心咒?」青玄避重就輕的說道,「我向來極少出宮的,一旦出了東極,必會引起不必要的臆測。但這天界之中,能找到與西王母同等階品同等修為的神仙,又能守得住口風,又能保住掌劫女仙的,還真是找不到。」 天妃看著青玄好一會兒,不禁一笑,「你明知我不會坐視不管,又何必拐著彎兒說話呢?」 「說來,妳還得謝我才是。若不是我,妳心上第一等仙娥,可就廢了。」青玄看著青瓷瓶裡的紅梅,「等她錮心咒一解,妳再想辦法取得玉石醴泉和神芝仙草吧,那兩樣東西,全在西王母的地盤上,其他人想取得,可說是難上加難,但妳不同,但憑與她的交情,或許還可拿到,但怎麼個說法,可就得費點心神。雖說這兩樣東西無法恢復她昔日全部的修為,但也算可彌補些過來,不致讓她耗損太多。」 聽著他一字一句,交待得如此清楚,卻對方才自己所提之事隻字不言,天妃不禁犯了疑惑,看著青玄低問,「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告訴我,冬雪心上念著的那個人,你知道,對不對?」 青玄睇眼看著天妃,「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是誰,有那麼重要嗎?」 「冬雪現下等同與那地仙無異,失去所有。」天妃說道,「你還是不說嗎?」 青玄看著天妃那執拗神色,不禁苦笑了,「我自然是知道。可那個人,是她萬萬不能動情的。」 聞言,天妃心上怔了怔,「這又為何?」 青玄沈默許久,才緩緩說道,「他名喚霧海。是魔界天緹公主生前的孩子,按理,他該是繼承稷王的位置,只因過去種種,讓他成了南國人。妳也曾聽聞我與南王交情非同一般,所以他也是我東極的弟子。如今潛伏在軒轅宮中,是唯一可與那宰女大人相抗衡臣子。如此一來,妳可就明白這箇中原由了。就像當年他曾對冬雪說的,神與魔不過一線之隔。可現下局面變得如此,他會是神還是魔,就有待商榷了。」 天妃睜大了眸子,腦子剎時似被打了一記悶雷,望著青玄面上盡是肅斂之色,再說不出話來。 青玄看著天妃,目光瞬時冷得有若冰雪,「這件事,唯有死去的南王還有問白知道,再來就是妳了。妳該明白守口如瓶這四字如何寫,也很清楚,我為何說冬雪這個情,動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八章 8-3 舟兒為召雲寬下了外衣,另將一件披肩幫她披上了,召雲這才坐了下來,手裡拿著個香爐子,慢慢的撥著,嘴裡問道,「怎麼?還不成嗎?」 飛簾冷眼看著召雲,口吻不徐不緩的,「奴婢請大人再耐心些,這件事,奴婢會處理得讓大人滿意。若是大人逼得太緊,只怕就功虧一簣了。」 「讓我滿意?」召雲略抬了抬眼,唇畔勾起一抺冷笑,「自掌劫女仙離開了軒轅之後,這件事我就已萬分囑咐妳,可現下都過了多久?離立春之祭已然不遠,中皇也相信此次祭典將由欽天宮女官親自獻祭,整座軒轅城內的百姓,無人不仰首期待的。可現下,妳還在跟我說,再耐心些?」 「大人與大卜女官也算得上是故人了,必是清楚大卜女官心性的。倘若認真計較起來,掌劫女仙那一宴,按以往,大卜女官是不會赴宴的,就連大人當時也不看好,不是嗎?」 召雲聽著,睇了飛簾一眼,但見她也直瞧著自己,神態一如平日那般從容,召雲心上升起了一絲不悅,卻仍淡淡說道,「說下去。」 聞言,飛簾勾著極淺的笑,「可那一次,奴婢並沒有讓大人與中皇失望,不但讓大卜女官赴宴,在掌劫女仙面前,也未讓軒轅失了顏面。當時的景況,大人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召雲聽了,欠身而起,行至飛簾跟前說道,「若依妳這麼說,倘若姝雁這次願意親自掌祭祀之典,對軒轅而言,就是莫大的恩惠了?我要的,是她往後需得盡那大卜之責,而非隨著心念行事。若照妳所說的,也許該我自己親身去將就著請她過來,她才能感受到份真心誠意?」 飛簾望著那張半帶不悅半含著笑意的臉,緩緩說道,「雖說大人之前已向大卜女官說服多次未果,但奴婢心想,倘若奴婢能略略說動大卜女官心防,大人能再屈就貴體,親自上那欽天宮勸說,我相信女官定或許會答應也未可知。」 「自妳來到軒轅之後不久,我就將欽天宫的一切交予妳打理照料,妳也是安排的相當妥貼,至少還不曾讓我失望過。」召雲說道,「既然妳說,再給些耐心,那好。三日之內,妳再回覆我吧,妳可以下去了。」 飛簾聽著,只微微揖身退出房內,再無一語。 舟兒靜靜打量著,直至那房門閤得密實了,才輕聲說道,「大人是否逼得太急迫了?依舟兒留心看來,自飛簾入宮這些時間,她也可算得上忠心了,大人所交待的事,就如您方才自己所說的,至少還不曾讓大人您失望過。再說了,大人也明白那大卜女官的個性,外表雖看來柔弱,可那剛硬的性子比男人還犟,若是好勸,又豈會這麼長久的時間都勸不成的?別說大人您了,就連中皇的面子,她也是不給,飛簾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說動讓她走出欽天宮,也算得上不容易。」 召雲輕吁長氣,「妳說的,我都明白。可那立春之祭只餘個把月就到了,我自然掛心。上回那掌劫女仙的御宴妳也聽到了,若非度索山有著議論,又怎會提到祭祀一事?」 舟兒思索半晌,仍是說道,「依舟兒淺見,大人還是先看著幾日。倘若在妳給的三日期限裡,就如飛簾姑娘方才說的,讓她再遊說幾日,讓大卜女官心防鬆動了,大人再擇期親自去欽天宮,如何?畢竟大人過去也將就了不少時間,現在有了飛簾,或許這祭祀一事是可成的。」 「也好。」召雲說道,「另外,紅翼軍可回報了那翰青院的消息?」 「回報了。據說那霧海大人在今日晨起親自去了宮中覲見過中皇。舟兒聽到的消息,是那霧海大人的面上與往日無異,應是大好了。舟兒覺得,大人或許是焦心那祭典一事,略亂了方寸,才會對萬事疑心多慮。大人若不放心,下次朝會或可親自一探虛實?」舟兒說道。 「是嗎?」聞言,召雲心中頗感詑異,難不成他真是病了?前些日子,那霧海皆未上朝,翰青院也是一片死寂,她原以為必然是有所隱匿之事。然明查暗訪卻是亳無所獲。 如今,舟兒又如此勸說,想必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近日大人費盡心神,未免太過。」舟兒說道,「大人還是早點歇息吧,橫豎離那朝會也不過二日的時間。」 召雲揉著鬢角,沈思半晌後才說道,「我再細想想,妳先退下吧。」 舟兒聽了,只得答應著退出房門。召雲凝視著燭火,那搖搖曳曳的燭火,就似現下不安的心,這份焦心已沈潛了好幾日,怎麼都抺不去,好似有什麼不吉之事將會發生。 那翰青院向來與她不對盤,或許得尋個原由,將霧海除去才是良策。雖說同樣備受中皇重用,可昔日自己也算得上是開國功臣,想那霧海不過是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介布衣,縱便他真有功,如今倒顯得有些爬到自己頭上了? 思及至此,召雲心上似乎清明許多,面上才浮現一抺笑意,她伸了指,捏熄了那盈盈燭火。 就像舟兒說的,早點歇息,畢竟,還有許多事得做。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室的幽暗,連盞燭火也無。 霧海直視著房門外,耳畔猶可聽見荒泉與和風的竊竊私語。自魔界回到翰青院已逾五日,這五日裡,,除了進宮覲見中皇之外,再無踏出翰青院一步。 即使在翰青院裡,霧海也無一如往日那般,長時間逗留在書房與穿堂之間,他能感受自己有著些微的異樣,似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力量緩緩湧現,但那非常之力,卻是讓他略微失措。霧海緩緩抬起掌,看著那微微泛著朱紅的色澤。 究竟是因為心生意動?還是因去了魔界,那潛伏的魔性被引了出來?世人陳述著道理,總說得鏗鏘有力,振振有辭,可真正在面對的當口,卻是如帝君常說的,是兩碼子事了。 或許真是太過篤定,高估了自己的定力,至今霧海仍想不出,究竟是在那兒出了差錯,走了心,待發現自己竟有著些微的改變時,竟已是收不回心思。昔日於東極面見帝君時,以為但憑在東極長久修為與堅定的心性,就能一如往常那般行事自如。 來到軒轅之後,面對任何狀況,無論是中皇,召雲,朝中大臣,亦或為取得中皇信任,自願前去蔓渠山說服臥籬,一切局勢總在掌握之中,所謂七情六慾,從來不曾細想,更遑論那心思。 然這一切,卻是在冬雪來了之後再也不同。 但就如過去他曾對冬雪所說的,神與魔,不過一線之隔。也如對和風所言,一旦為了自保亦或為了心之所愛,仍會反撲盡顯本性。他未曾料及,為著冬雪,自己可以假藉查訪麒麟之怒之名,命了荒泉與和風再細細打探,只為求得那重岭的去處。雖說查明麒麟為何而來有其必要,但卻沒想過這私心竟是大過於昔日對帝君的承諾 霧海看著擱在案上的沙漏,眸心瞬也不瞬的。既然重岭一事仍無頭緒,那眼前最重要的,必需著手處理稷王所說的事。雖說在行前已設想過,稷王必會提及巫槐,卻未曾料及他要自己親手將巫槐奉上。 即便巫槐願意,但可想而知的是,若將巫槐交給稷王,巫槐必死無疑。當年稷王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親手殺了,何況是亳無瓜葛的巫槐? 但若為三界之故,這件事仍不得不做。 不得不?霧海微怔著,剎時回想起冬雪曾說過的,身不由己。 如今的自己,也面臨了她口中所謂的身不由己,不得不為。他可想見,若自己親身前往火炎之山,向巫槐提出這個要求,所遭受到的非難,眾族人的指責與唾罵,更可想見出刑天會有如何的反應。 原來所的身不由己,竟是如此這般煎熬。 暫理出了頭緒後,霧海靜心冥想而坐,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睜開了眼,看著掌心已然消褪的色澤。現下暫時還算能穩住,但倘若再有著意外之事,自己是否還能憑著一己之力來壓住那蠢蠢欲動的魔性? 他欠身而起,方推開房門,只見和風杵在門外,手上還端著一盞湯盅,他擰眉看著她,「什麼事?」 「和風想著,大人今晚還未進食,該是肚子餓了吧?」和風一面說著,一面打量著霧海的神色,似與過往平日無異,內心不禁唸起佛來。 霧海淡笑說道,「妳喝吧。我還有事,得出院府,妳叫荒泉備車。」 和風聽了,不覺抬頭看著天色,嘴上唧咕著,「這麼晚了,大人要上那兒?」 他看著和風,眉心一蹙,「我上那兒,還得向妳說嗎?」 看著霧海的神情,和風忙忙說道,「和風不是這個意思,只想著,都這麼晚了,大人您還要出門?不怕守著隘口的禁衞們向明硯閣通風報信嗎?」 「我和荒泉自有辦法的。」霧海說道,「好了,還有什麼問題?」 「和風那裡敢有問題?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她碎唸道,「我叫荒泉備車去。」 說完,和風叨叨唸唸的走了,霧海看著她小小的身影,想起了初見和風時的模樣。當時他方入東極,在一日帶著荒泉回火炎之山時,遇見了一身狼狽,正被一群山中小妖嘲諷戲弄的黃色身影。看著她抱頭亂竄的模樣,荒泉心火整個旺了起來,話也不說的替她趕走了那群惡形惡狀的小山妖。 救下了她,才發現她當時只能算是初修成女體的小鶈鳥,連個小妖也稱不上,也無怪乎連被欺負了也還不了手。荒泉見她長得可愛,卻連話也說不清楚,直瞅著霧海半晌,這才答應將和風帶回了火炎之山。 說起來,和風這個名字,還是巫槐取的。自帶她回到火炎之山後,她只喜歡跟著巫槐跑,巫槐也特別寵愛她,親自教了她許多事情。將和風從那說話說得七零八落的小鶈鳥,調教成了喋喋不休的小丫頭。直到要潛入軒轅,她直嚷著要跟了去,和風從此才跟了他。 想到這兒,霧海生出一絲心念。倘若和風知道了自己將行之事,只怕會將翰青院整個翻了兩翻,鬧得整座院府不得安生吧?就連向來支持他的荒泉,只怕也不見得再向著自己。 霧海暗吁長氣,這時荒泉行了過來,「大人,車備好了。這麼晚了,還要出隘口嗎?」 「不走隘口,」霧海說道,「備車只是晃子,給和風看的。」 荒泉呆愣半晌,才問道,「大人究竟要去那兒,連和風都不給知道?」 「火炎之山。記著,今日之事,一個字也不許提,尤其是和風。」語落,霧海提腳走了。 荒泉聽了,心上惶惶不安,但卻忙忙跟了上去,低聲問道,「大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霧海緊抿著嘴,一句話也不答,荒泉見他無意回應,只得靜默的跟著,待霧海上了車後,荒泉心上猶似梗著刺般的不舒坦。待駕車駛出院府後,荒泉另尋一處隱密之地將車停泊妥當後,兩人再無一句話,直穿過密佈森森的山林,那原本高聳得足以掩人行跡的蘆草,早被積雪壓得近乎伏地。 如此的嚴冬時節,寒氣迫人,地上積雪仍厚,荒泉被凍得直打哆嗦。他忍不住望著霧海,卻見他仍是往日一貫模樣,但方才那句話,聽著著實扎心,荒泉幾次都想開口,但見他無意說話,只得又把話吞了回去。夜黑風高,也不知走了多久,方見得那向來隱密的洞口。 望著那籠罩夜色的熟悉景緻,荒泉氣喘虛虛的,「真的是好不容易,總算到了。」 聞言,霧海頓下了腳步,看著荒泉說道,「等會兒,不論發生什麼事,說了什麼話,起了什麼爭執,你都不可出手,可聽懂了?」 聞言,荒泉說道,「大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從剛才到現在,您說的話,所行的事,和以往大不相同。荒泉跟著大人那麼久了,雖說不及大人的智慧,可大人定是明白荒泉的忠心,有什麼話,是不可對荒泉說的?」 望著他那心焦的神情,霧海暗吁長氣,心上掙扎半晌,才緩緩說道,「蒼梧與軒轅之爭,你必然是清楚的,我也不多說了。近來這宮中與院府所發生的事,你也熟知一二。度索山賜刀與欽天宮主持立春之祭這兩件事,對軒轅而言,是喜事,可對妖魔兩界來說,卻是失衡之禍。現下有件事,我不得不做的。」 不得不做?荒泉聽了,心上不住突突亂跳,「這件事,與大人您之前出了趟遠門有關?」 「不錯。」霧海說道,「方才我所提的蒼梧軒轅一戰,那僅僅只是表面,認真追究起來,卻是與天界不公不義,四御與度索山之間的紛爭有所關連。雖說你未曾知道所有來龍去脈,但絕對清楚帝君著手進行之事。如果想單憑南國現在的狀況,是絕對無法與軒轅相抗衡的。」 「可是,大人不是派了和風去蔓渠山找過妖首臥籬了嗎?」荒泉說道,「就我所知,臥籬一人可抵萬馬千軍」 「八荒九洲如此之大,欲守護的萬象眾生如此之多,單憑臥籬一人與其他眾妖將領,如何守得住?」不待荒泉說完,霧海問道。 荒泉聽著,頓時啞口無言,他看著霧海,只見那向來清澈如湖的眸心竟是有著未曾見過的暗鬱之色。荒泉直感到喉際乾得作疼,卻仍是勉強掙出嗓音,「大人,您去找過稷王?」 霧海深吸吐納,緩緩說道,「不錯。唯有妖魔兩界與四御聯手,才能制住度索山。你很清楚西王母的勢力有多大,她貴為女仙之宗,被敬奉為尊神,地位自是不言而喻。若無縝密萬全的準備計劃,絕不可能除掉太平宮。」 「太平宮?」聽得這三字,荒泉剎時腦袋抽了空,「大人,您的目的不是只為了鏟除中皇?如今怎麼會變成了太平宮?」 「中皇只是棋子,下棋之人,卻是度索山。」霧海說道,「要除掉的,自然是那下棋的人,若只是把棋子挪去,對度索山而言,也不過是小事,她多的是那些可備用的棋,若不除掉太平宮,那我將會有除不完的棋子,這六界局勢依然如此。」 荒泉哽著嗓,啞聲問道,「所以,大人您來火炎之山的用意,是什麼?」 「稷王應允與妖界,南國合作,但有一個條件。」霧海說道。 荒泉不語,靜靜的看著他。霧海說道,「交出巫槐。」 那一字一句,就像悶雷打在腦際似的,讓荒泉耳裡嗡嗡作響。他瞪大了眼看著霧海,只見他面容比以往來得蒼白了些,然表情卻是依舊淡漠,好似方才所說的話,完全與己無關。 「大人,」荒泉勉強掙出了聲,「巫槐是您的」 「我知道。」霧海說道。 「您真的要將他交給稷王嗎?將巫老交給魔界,無異是將他推入死路,亳無生還的可能。」荒泉茫茫然的,「大人,您這麼做,和昔日的掌劫女仙有什麼不同?就算是不得已,但您現在決定的事,真就如您過去自己所說的,神魔之間,一線之隔。您真的要成為自己過去最厭惡的那種人?」 「當日冬雪來到翰青院,把鳴鴻刀交給我的時候,你也很清楚,她的不得已,不是嗎?」霧海說道,「倘若以巫槐換得天綱義理,對巫槐而言,必也是了無遺憾,死得其所。此刻若不做這個決定,待中皇勢力壯大起來,這三界必為中皇所稱霸,唯度索山是從。這數萬年來,天界無人會理會此事,就算四御欲拔除中皇的勢力,但礙於度索山的地位,也無從使力,唯有三界同反,天界才會正視此事。」 荒泉靜默許久,才緩緩問道,「沒有別的方法嗎?」 「沒有。」霧海說道,「若想取得稷王的信任,這件事非做不可。」 荒泉靜瞅著霧海,「我知道大人向來冷靜行事,卻未料及能冷靜到近乎冷心。」 霧海看著荒泉,仍是淡然說道,「隨你怎麼說,方才交待的事,記著了?」 荒泉默不作聲,只是獨自行至族人群住的崖洞入口,撥開了那密密垂吊的藤蔓,守著崖洞的人見著了荒泉,莫不笑開了臉,卻未料及連霧海也來了,更是訝異的吆喝著,「瞧這是誰來了?快去通知巫老和刑天。」 語落,連忙帶著二人進了正堂。荒泉見他們一臉欣喜的神色,心上愈發難挨起來,忍不住又望著霧海,不知是否因那席話的緣故,只見那熊熊的火炬,映在他臉上竟是顯得詭異極了。 就在荒泉發愣的當口,巫老和刑天進了堂內,見著了兩人都說道,「這麼凍的天,有什麼事值得你們跑這麼一趟的?」 荒泉見了兩人,瞬時心口發酸,卻是勉強掙出一抺笑,「好久沒見到巫老和刑天大哥了,老是讓和風來,也太不公平。」 霧海聽著那微微帶哽的嗓音,隨即說道,「有件事,必須得和巫老商量。」 商量?刑天聽著,略挑了眉,看著霧海說道,「有什麼重要的事?你難得回來一趟,不能明日再說?」 霧海看著刑天,緩緩說道,「不能。」 「大人,就如刑天大哥說的,你難得回族裡一趟,這話明日再說吧。」荒泉聽了,連忙接道,「巫老好久不見兒子了,定是想念得緊,是吧?」 巫槐看著霧海,輕笑說道,「有什麼事,非得跟我商量?你從不向我說什麼,難得今日開了口,我必得聽聽。」 霧海靜瞅著巫槐半晌,才說道,「上回,和風回來,想必有對你們說了近來宮中與外頭發生的事。」 「不錯。」巫槐點點頭笑道,「和風是提過,也提到了掌劫女仙和鳴鴻刀的事。」 「我去了魔界,見過稷王。」霧海說道。 刑天驚愕的看著霧海,見他仍是平心靜氣的,而荒泉卻是坐在椅子上,已然失神。巫槐聽著他的話,略睜大了瞳眸,卻又付之一笑,「是嗎?你已見過他了?他可答應了你的請求?還是有著條件?」 「稷王答應了,與臥籬和南國合作,但他要一個人。」霧海說道,「巫老定明白的。」 巫槐看著霧海許久,面上緩緩泛起笑,「我明白。」 刑天怔怔看著,腦子仍是糊塗的,不覺又看著荒泉,只見他面容蒼白的近乎亳無血色,忍不住問了,「霧海,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全聽不懂?欸,荒泉,你臉色像個死人,是怎麼回事?方才不是還挺好的?怎麼現在全在打啞謎?稷王要人?他要誰?」 「他要的是巫老。」不待霧海回答,荒泉說道,「自天緹公主死後,稷王從未放棄尋過巫老,其中原因,刑天大哥是清楚的。」 刑天聞言,頓時愕然,他看著霧海,訥訥問道,「稷王要巫老?你答應了?」 霧海看著刑天,慢慢回道,「為了三界,我不得不答應。」 刑天聽了,頓時發狂起來,一把擄起霧海衣襟,憤恨說道,「為了三界?你知不知道巫老是誰?他是你爹!你親生的爹!你那冒著九死一生,也要抱著你逃出魔界追兵的親生爹爹啊!三界又怎麼樣?天界都不管度索山了,你又有多大能耐想夷平太平宮?為了你口中所謂的三界,你就要你親爹去送死?」 看著刑天因憤怒而紅了的雙眼,霧海仍是漠然說道,「對。因為我別無選擇。都走到這步田地了,我沒道理收手。」 刑天看著他,騰出的手握緊了拳,握得泛了青筋,連額上都沁出了汗,卻見霧海仍是看著他,半晌他放開了霧海,冷冷說道,「青玄果然把你教得很好,教得你只知天下,不知親人了?當年,我真不該附和南王,讓你去東極的。霧海,我錯看你了。」 聽著刑天的話,霧海只是沈默著。巫槐卻是笑道,「有什麼可怒的?連仙都會有劫數的,何況妖魔?就當是我要去找霧海他娘了。幾時要去魔界?」 「三日後。」霧海說道。 「是嗎?我明白了。」巫老笑著,「你回去吧,三日之後,再過來接我就成了。」 霧海聽了,只緩緩揖下身子,「霧海,謝過巫老。」 荒泉看著那一身碧衣長衫。那身段,那相貌,均與過去無異,卻又是陌生得讓人心寒。為了三界,連自己唯一的親人都必須犧牲,真是值得的嗎?可就像霧海說的,他已無退路,眼下都進行到這個地步,連掌劫女仙也甘願放棄一切,就算被打入地獄道,也不交出鳴鴻刀,只為成全三界平衡,也無怪乎他方才叮囑了自己,什麼都不許說,也不可動手。他早知刑天會有何反應,也明白巫老會應允回到魔界。 「荒泉,帶霧海回去。」刑天說道,「從現在起,霧海與南國再無任何關係。」 荒泉聽了,忍不住說道,「刑天大哥,大人他也是萬不得已才」 「刑天是南國的首領,他說什麼,便是什麼。」霧海說道,「荒泉,我們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八章 8-4 天妃緩緩降至一片碧茵綠坡之上,眸子細細打量眼下這片安和之地。空氣中有著濃濃的返魂木香氣,薄薄的雲霧繚繞水澗與山坡之間,目光所及之處,還有著小妖探頭探腦的,打量她這位不速之客。天妃略略睇了他們一眼,剎時眾小妖皆一哄而散,全竄到樹上去,上不了樹的全窩進了低矮的樹叢之中,唯一不變的,仍是他們好奇的眼神與夾雜的低聲議論。 她見著這些小小眾生,心上不禁生了感觸,許久站在這片坡地上,看著眼下怡人秀景。許是小妖們驚動太過,一身白衣冉冉的男子行了過來,聽得那輕微的腳聲,天妃回首直瞅著他,面上隨即掛著若有似無的笑,那男子行至她面前,不覺唉了一聲,天妃仍是端端的站著,也不開口。 「我以為發生什麼事?原來是妳?」問白看著她,「話說,妳這位南荒天妃,怎麼跑到這西海聚窟洲來?難不成妳跑錯地方,本來是要上昆崙的,結果落錯了腳?」 天妃笑吟吟的,「原來你就是有了這麼一個好地方,難怪不想待在天界了。我瞧這兒真是挺好的,比西王母的華林園強得許多,景緻也是渾然天成,沒得匠心匠氣的,惹人嫌。」 聞言,問白瞪著她,「我們這兒荒山野嶺的,也沒好酒,也沒好果子,更別想著那獨一無二的蟠桃了,那裡供得起妳這位娘娘?」 「我聽說,你們連女仙都有了,既然有了女仙,怎麼能沒有娘娘?你說是吧?」天妃笑著說道。 問白看著她半晌,忍不住喲了一聲,神情帶著三分曖昧,「想不到,青玄還真把妳招來啦?情字果然好用啊。」 看著問白那副嘴臉,天妃忍不住瞪大了眸子,「怎麼?你這隻鳥是欠抽嗎?還是要我把你那另外二顆眼珠子挖出來洗一洗?」 問白笑吟吟低問,「說起來,妳還得感謝我,怎麼反倒要挖我眼珠子?我讓妳與青玄重新敍舊,又救了妳之前的小仙姬,這話沒道理呀?」 天妃聽著他沒一句正經理論,也懶怠再多話,且行且走的淡問道,「青玄告訴我,你和樂竹費盡心思,耗了不少時間,才把冬雪救了回來,這一點,我是該謝你。只是我沒料到,你這位重明大神早已隱居山林,向來也是不愛管閒事的,竟然還救人。」 問白聽著,不覺翻了白眼,「怎麼?我長得一副壞人臉是吧?」 天妃輕哼,「你的長相確實看起來不怎麼心善。倒是你身旁的樂竹,青玄直說你撿到她,真可算是你的福氣了,這妙音鳥可是難得一見,你這傢伙何德何能的,竟有幸拾得了。」 「是嗎?」問白微微一笑問道,「話說回來,青玄對我說了,妳可以解開這錮心咒?」 天妃聽了,不覺頓了腳,看著問白說道,「解咒是一回事,可心上之事又是另一回事。解了咒,若心病不得醫,解了也是無用。」 問白看著她,剎時笑了,「看來,妳是全知道了,必然也清楚,那個人的來歷。」 天妃哼了哼,「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我還真不知道你和青玄的交情竟是如此之好?如此機密的事連你都一清二楚。」 問白看著她微慍的臉,無奈回道,「我會知道霧海的事,也是歪打正著,不經意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先處理冬雪的事,她如今法力全失,與地仙無異,這點青玄可告訴妳了?」 「告訴了我,又有何用?那東海是太平宮的地盤,那兩樣東西又不在同一處,若真想從西王母手中取得這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又不讓她知道冬雪的下落,勢必得花上許多精神。我怕的是,再沒幾日度索山肯定要出來尋人了,萬真尋到西海這裡,可就麻煩了。」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這些日子我就不讓冬雪出門了。反正那樂竹也是個呱噪的,有她在,想必冬雪也會將精神放在其他的事情上,何況她的傷口每日總要按時服藥的,光是熬那返魂木膏和做震靈丸,就夠她忙了。」 「是嗎?」天妃看著映入眼簾的小木屋,正是輕煙嬝嬝,四周飄著沁人心脾的木香,不禁問道,「我聽青玄說過,她身上的傷勢目前無礙了。冬雪可曾對你說,那重岭怎會突然與她交手的?」 「妳真想知道?」問白問道,「之前樂竹有問過,似乎是與度索山有關。妳也清楚,這六界如何評價掌劫女仙的,但凡有著戰禍,全將所有罪責栽在她頭上,又有幾人能深思真正原因出自太平宮呢?」 天妃睇看了問白一眼,再不言語,逕自推開了門扉,只見冬雪坐在窗邊揉著藥丸子,而樂竹正唧唧喳喳的一面說著話一面將那揉好的震靈丸放在竹篩子上,預備著等它風乾了,好裝進瓶子裡。 乍聽了吱嘎聲,兩人都向著門口瞧,只見天妃慢慢的行了進來,口裡還說著,「看來,妳在這三界的遊歷倒是挺精彩的,也不枉我對太平宮西王母討情了。怎麼?可大好了?」 「天妃娘娘?」冬雪驚愕的看著她,「妳不是在太平宮作客嗎?怎會來西海的?」 「整日喝酒吃東西的,那華林園我去了也不知多少次,總得換個新鮮的地方。」天妃打量著屋裡陳設,「這地方倒是挺簡樸的,別有一番意趣。」 語方落,天妃又望著樂竹,「妳是樂竹吧?我聽青玄帝君提過妳,他說,是妳救了冬雪?」 「這不算什麼。」樂竹看著天妃,「問白才是真的救了冬雪的人,多虧了問白,要不冬雪現下都化成灰了。」 天妃聽著,隨即又看著冬雪,「大致的情況,青玄帝君全跟我說了,若非問白到東極去找帝君商量,又想方設法的通知了我,否則那裡會想到妳竟是在聚窟洲?」 冬雪緩緩問道,「幸而還不曾聽過太平宮派人尋我,能省一事是一事,即便重岭有過,但也是可體諒的。」 問白嘆了嘆,「重岭結界設得好,這一震,大致上僅有略微驚動了東極與火炎之山,其他的地方,沒聽說過有著震盪。」 天妃說道,「這件事,說再多也無益。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將妳身上的錮心咒解掉。」 語落,天妃雙手齊按著冬雪的肩,不由得她多說什麼,隨即施唸咒術,不消多久,只見冬雪昏昏睡去。樂竹呆愣的看著,口中唸道,「她這是怎麼了?身上的咒,解了嗎?」 問白暗吁長氣,隨即將冬雪抱起說道,「我帶她進屋裡吧。」 天妃笑看著樂竹,「雖說是解了,但心上的事若沒放下,這和沒解咒有什麼分別呢?」 「但那霧海的身份,想必妳也是清楚的,先不說別的,光是他那魔界的出身就足夠讓人議論了。神魔之間一線之隔,青玄不讓人知道霧海的來歷,有部份是為將來所行之事,另一部份是為了稷王的緣故。可這情字又是難解,可不像施符唸咒那般容易。」問白一面跺出房門一面說道,「解了錮心咒,只是治標之法,但那根源仍是在霧海身上。我倒是比較想問妳,關於那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妳可有頭緒了?」 「現下我僅能想出一個法子。」天妃說道,「你也算得上是上神了,不可能不清楚度索山的規矩,還有西王母的個性。即便我與她交情如此,可就算我想出再漂亮的藉口向她要那兩樣東西,她豈有不生疑的?」 「所以,冬雪的修為就這麼算了?」樂竹忍不住問道。 天妃看了她一眼,「當然不是。我怎可能任由她這樣就廢了?」 「我就知道像娘娘這麼漂亮的女仙,肯定是有方法的。」樂竹開心的伏在天妃膝上問道,「娘娘,能不能告訴樂竹,妳的方法是什麼?」 看著那天真的面龐,天妃笑瞇著眼,「很簡單,回度索山。」 聞言,問白與樂竹皆睜著眼,呆愣半晌後,問白問道,「回度索山?妳是被氣儍了?還是累暈了?我和樂竹費了多大精神才把她救了回來,她自己也背著萬般愧疚,不願再回到那處地方。如今倒好,青玄還說了,妳肯定是會幫忙了,結果倒成了西王母的打手了。」 天妃瞪著問白,一把擰起他的嘴,惡狠狠的說道,「你不怕我撕了你這張嘴嗎?什麼叫西王母的打手?若不是想不出妥善的法子,我又豈會讓她回去太平宮?我既有辦法讓她回去,自然也想辦法再讓她離開。」 問白疼的痛罵,「妳這個瘋女人,講得倒容易?」 天妃一把放開了問白,才緩緩說道,「我豈不知你與樂竹的顧慮是什麼?但就如青玄所說,這件事我不會坐視不管。另外,順便教教你這隻笨鳥,事情別只看表面,世間萬物有若白雲蒼狗,誰又能預料將來世事的變化?許多事,不可能就如你現下所見。虧得你還有四隻眼睛,怎麼還看不清呢?」 問白揉著面頰,望了望樂竹,只見她也防備似的看著天妃,他只得說道,「女人的話,我是不太信的。」 天妃聽著,笑瞇了眼說道,「那我問你,你可有更好的法子?眼下我真是想不出來了。」 看著那不懷好意的笑,問白直直搖著頭,「我真是想不出來。」 「這就是了。」天妃說道,「我說過,我必保她離開度索山。你不信我,但總信青玄吧?他那個人可算得上夠縝密了。」 問白斂去面上的頑笑神色,冷眼說道,「妳可別讓青玄失望才好。」 天妃聽著,淡淡說道,「放心吧,我從來不想讓他失望的。」 「最好是如此。」問白說道,「妳很清楚青玄的立場是什麼,他的謀划的又是為何。這天界再不有人出來說說話,倒顯得沒人理會似的。」 天妃看著他,淺笑說道,「我當然瞭解,你以為,我會為了東海而在老虎上拊鬚?」 「妳不得不讓我有這種疑慮,畢竟妳與太平宮交情非同一般,而這件事認真論起來,不只是三界,更牽扯了四御與東海,妳是南荒的天妃,妳如何行事,也等同南荒的立場如何。倘若妳有了猶疑或是欺瞞,別怪三界及四御將南荒與度索山視為同路人。」 「噢?」天妃笑了,「真是想不到,原來重明大神還是挺關心這三界眾生的,並未如別人口中所說的,不理論這世俗之事。」 問白說道,「自從救下冬雪後,我這聚窟洲也算不得清淨了。何況又知道了青玄與霧海的事,妳還認為我能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嗎?再說了,若三界與度索山起了紛爭,我這塊小小的西海一隅,又怎可能不受牽累?倒不如早點表明立場,來得好些。」 「我對所謂天綱義理向來不怎麼關心,我想做的與能做的,就是守住南荒的太平與我所在乎的人而己。」天妃說道,「至於你們口中所謂的天綱義理,對我來說完全無關,我也不在意。」 問白盯著她半晌後,才緩緩說道,「妳既如此說,我就暫且信了妳。這兩日,妳先帶冬雪回度索山,想辦法儘快恢復她的修為,我猜她必然是料中了霧海的謀划,那錮心咒才會如此兇狠。我私心較重,若冬雪真恢復了修為,能助霧海一臂之力是再好不過,怕的就是她離不開太平宮。」 「離開太平宮這件事,我再想個法子吧。現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再說了,那霧海如今在何處?你可知道?」 「娘娘想做什麼?」聽她如此一問,問白頓時又警戒了起來。 天妃正色說道,「自然是看看他長得是何模樣?氣度又是如何?能讓青玄破格收了魔界出身的弟子,我怎可能不好奇?」 「他現在於三界的身份是軒轅重臣,之前曾聽青玄提過,中皇有賜了院府給他,叫翰青院。」問白說道,「娘娘是想去三界看看他?」 天妃笑著說道,「我是個萬般好奇的人,能讓青玄收為弟子,受軒轅重用,冬雪傾心的人,我怎可能不好奇?」 「若娘娘想去探個究竟,那問白倒要勸娘娘一句。現在正是多事之秋,若真如娘娘方才的表態,娘娘到那三界,仍是隱蔽一點,別被其他人給瞧見了。倘若度索山得知了一絲半點消息,後面可就沒戲唱了。」 「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天妃說道,「我瞧冬雪那模樣,就如你說的,再二日我帶她回度索山,至於那震靈丸一事,我想想有沒有可治的方法,倘若這三界真是又起戰火,那裡來的時間去熬那藥丸子?」 「若真能有可根治的方法,是最好的。」問白說道,「等冬雪醒來,我再告訴她回太平宮這件事,畢竟那地方對她來說挺不愉快的,讓她心裡有個底總是好的。」 「那好,先交給你和樂竹了。」天妃說道,「我去趟軒轅,再去那火炎之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八章 8-5 「火炎之山?娘娘去那裡做什麼?」問白問道。 「冬雪是在那兒與重岭交手的,自然是去看看,有沒什麼線索。」天妃說道,「這火麒麟無故到那三界之處,卻沒半個人清楚是誰派他下來的?目的又是為何?雖說是因度索山的緣故,可無風是不起浪的,若非讓他聽得了什麼,那重岭又豈會如此衝動,犯下這違逆之事?」 問白聽了,只是點著頭,「也好。那日青玄雖派了軫宿去查,卻是亳無所獲,妳再細看看,或許有什麼蛛絲馬跡也不一定。」 「我去去就回。」天妃說道。 語方落,飛升而走,心上仍是盤算著方才問白掛心的事。也無怪乎他有如此的疑念,畢竟在眾神眼中,自己與那度索山的確是情感深厚,但箇中原因唯有青玄清楚,問白有如此的反應倒是情有可原的。 如此胡思亂想,她望著遠處皚皚薄雪,燈火通明有若白晝的隘口之處,便悄悄的落了下來,看著那緩緩欲進城的人龍,天妃思索半晌,隨即將自己化成了名老婦,靜靜的跟在人群後頭進了城。 待入了城後,喧鬧的大街人群,與那懸掛高處與銀雪輝映的大紅燈籠,襯得滿城盡是繁華景象。天妃尋了半晌,最後拉住了一名小哥,低聲問道,「敢問這位小哥,那翰青院如何去啊?」 「翰青院?霧海大人的院府嗎?」那賣著冰糖葫蘆的小販指了指前方,「前頭過二條街右彎就看得見翰青院的牌匾了。」 天妃頷首稱謝後,又緩緩行去,果然拐了彎兒後,看見了一處白牆藍瓦的院府,門上掛著牌匾,題著翰青院三個大字。她望了望四周正是清冷無人,瞬時又化成原本的模樣,仙迍入了院府。 望了望兩側景緻,天妃心口微微一怔。遍植的紅梅花與那日在妙巖宮所見竟是一色一樣,連那穿堂屋舍也與青玄居住頗為相似。她暗吁長氣,緩緩行至入口之處,方行上穿堂,即見荒泉走了過來。 乍見那一身飄然仙氣,荒泉有些愕然的,眸心直瞅著天妃,全身頓時緊繃起來。看著那張耿直的面龐,滿是戒備的神態,天妃先是淡笑著,才緩緩說道,「想必,你就是荒泉了?」 聽著她直喚他的名,荒泉似是刺蝟般的,「妳是」 「南荒天妃。」天妃步履輕緩趨前,一面說道,「霧海在不在?」 聽著她的名號,荒泉更是警慎的,「娘娘要找大人?」 天妃頓住了腳,收起面上笑意,「放心吧,我不是度索山那兒的人。」 「單憑妳一句話,我怎信得過妳?再說了,誰不知道南荒天娘與度索山西王母的交情?」荒泉冷嗓說道。 天妃待要說著什麼,淡漠的嗓音傳了出來,「荒泉,不可怠慢貴客。」 荒泉聽了,只得閃將了身子,只見霧海行至穿堂,目光冷洌得宛若此刻天際飛雪,他看著天妃,也不揖身,僅是望著說道,「這個時候,還會有天界貴客?能讓南荒天妃來到軒轅,看來軒轅中皇真是如度索山所言,天命之子。」 天妃細細看著霧海,但見他眉宇清朗,面若如玉,臉上雖有淡笑然,然眸光卻是清冷如冰,或許是拜在妙巖宮門下,受著青玄的教導薰陶,那不徐不緩的口吻與神態,與青玄有著幾分神似。 若非青玄告訴她實情,只怕自己也識不出他與魔界有著如此深的淵源。 「你就是霧海?」唇畔勾出笑意,天妃說道,「難怪冬雪會掛念了。」 冬雪?霧海略挑了眉,雖不過只是瞬間,那細微的動作卻全映入了天妃眼底,她淡道,「我可以進去了嗎?」 霧海微抬了掌,荒泉見了心上仍是不安,「大人」 「不妨事。」霧海說道,「你先下去吧。」 荒泉聞言,心上雖是擔憂,卻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悶悶回道,「荒泉就在穿堂外,大人若有事,請喚荒泉一聲。」 霧海聽著,僅是望了荒泉一眼,沒再說話,直至荒泉步出內堂,天妃才回首望著荒泉的背影說道,「看來,這荒泉對你確實忠心。青玄還真是會挑人吶,挑了這麼個老實耿直的人給你。」 霧海看著天妃,聽著她提及冬雪與帝君之名,心上雖略詑異,仍是不回答。天妃行至他跟前說道,「我是來瞧瞧,能得到青玄另眼看待,又能讓冬雪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娘娘說的,霧海並不明白。」霧海說道,「娘娘特意自南荒來到軒轅,就只為對霧海說這些?」 聽著他的疑問,天妃笑了,逕自尋了個椅子坐著,「和你們東極的人說話著實累,我懶得同你拐彎抺角。若不是因為冬雪,我又豈會費這麼大的精神,同你拉雜說話?你就是五萬年前,冬雪遇見的那個人吧?」 霧海看著她,並不回答。天妃見了,僅是一笑,「果然是你。」 「娘娘何以一再提起冬雪?」霧海問道。 「噢?你總算說了句像樣的話來。前些日子,在那火炎之山引起的麒麟之怒,你是清楚的。」天妃說道。 霧海聽了,眸光略微幽暗,「不錯。」 「那你肯定是打聽過了這來龍去脈了?」天妃又問。 「不錯。」霧海略吁長氣,心上頓時煩燥不安,「娘娘問霧海這些,用意是什麼?」 「你也知道,無人能躲過麒麟之怒,受其重擊之人,必是灰飛煙滅,渺無生機。」天妃暗暗的打量著他,「冬雪雖貴為掌劫女仙,可也受不住那一擊。」 霧海聽著,冷冷說道,「若霧海記得不錯,冬雪曾是娘娘身邊的女仙,娘娘昔日也頗為看重她。如今娘娘說得如此雲淡風輕,看來這傳言也未必為真。」 「雲淡風輕?」天妃望著他,「倘若我真是所說一般,又何必來到這翰青院呢?這三界現下,六道中人全以為眼中所見太平盛世,該是長長久久,尤其是度索山。太平宮以為,一切均在掌握之中,無所可懼。或許有人忘了提醒西王母,凡事該適可而止,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但你也知道,所謂的食髓知味,逾矩如太平宮,野心如軒轅中皇。權與名二者均是萬年毒藥,容易讓人上癮,忘記所該謹守的界限。」 她看了霧海一眼,只見他仍平靜問道,「娘娘告訴霧海這些,用意何在?」 「雖說冬雪原本就算定了,在賜刀之後離開度索山,但你也知道,她身為掌劫女仙若未回去覆命,無疑是叛逃之舉。這項罪名,不可謂不重,能讓她將生死置之度外,漠視了永無翻身之日的地獄道,就只為了你昔日那句話,我一直在想,究竟值不值得?」 霧海坐回臥榻,緩緩回道,「麒麟之怒有何後果,誰人不知?如今就算冬雪想回去覆命,也只是妄想。」 天妃睇看著他,輕笑問道,「你介意嗎?」 霧海擰眉看著天妃,盡是打量神色,「娘娘問這個,不覺得太過唐突嗎?」 「方才你說我將冬雪看得輕了,那是你不明白我與冬雪之間的情誼。六道之中,那較勁與厲害關係始終存在,尤其是天界。所謂人情世故總禁不得推敲,更禁不得一點試探。方才我問你介不介意,自然是有緣故的。」 「介意如何?不介意又如何?」霧海扯出一抺笑。 「若是亳無介意,又何必在意她受那麒麟之怒的後果呢?」天妃笑看著他,「更別提在不在意我是否將冬雪給輕看了?」 霧海淡道,「娘娘這是妄自揣測霧海的心思。」 「這麼說的話,冬雪的下落,我也用不著告訴你了,橫豎你也是不介意的,我又何必一頭熱呢?」天妃懶懶的說道,眸心轉睇著,看著他面上的神情,但見霧海挑著眉,眸光直瞅著天妃,卻是一語不發。 天妃輕扯一笑,「看來,你真得了東極七分精髓。既是如此,我告辭了。」 語落,她欠身而起,行至穿堂入口,荒泉見她要離開了,心上如釋重負,待要揖身送客,卻聽霧海冷嗓問道,「娘娘方才的意思,冬雪還活著?」 聽得他如此一問,天妃也不回首,只說道,「冬雪的生死,與你無關吧?既是不放在心上的,你問這句無疑是多餘的。」 「我幾時說過不放在心上的?」霧海說道。 聽著他的回應,天妃有些失笑了,「老老實實的說話,有這麼困難嗎?」 霧海看著她,眸心略暗沈了下來。天妃說道,「你想見她?」 荒泉在一旁聽著,心口突突亂跳,有些失措的看著眼下的景況。方才才至火炎之山回沒多久,就來了這麼一位天界貴客,又帶來了這件讓人驚愕的消息。看著霧海此刻神情,似乎與平日無異,但面上細微的變化,仍是有著痕跡可尋。 霧海瞅著天妃,緩緩問道,「她在那裡?」 聽著他的低詢,天妃似乎頗為滿意的笑了,又走回了內堂,直跺到臥榻前看著霧海,偏著首輕聲說道,「連帝君都要讓我幾分呢,你這傢伙倒真是不怕我啊?好歹我也是南荒的主人,你就這麼跟我說話的?」 「我不是帝君,何必讓著妳?就算妳貴為南荒的主人,那又如何?只要得到我想知道的,什麼方法都可以。」霧海說道,「倘若六界起了紛爭,這八荒九洲誰又護得住誰?就算娘娘想保南荒不受災厄之苦,也不見得能稱心如意。」 「你這是威脅我?」天妃看著他的眼,剎時心底卻是泛起一絲涼意,收去面上殘存的笑,她略吁長氣,緩緩說道,「就如你方才質疑我的。冬雪對我而言,也絕非僅僅只是一名女仙,當初有著萬般不得已,只好將她交給了西王母,如今有著機會讓她重回南荒,這不僅僅只是為了成全冬雪而已。我如何信得過你的真心實意?」 「真心實意這種東西,沒有人能看得出來,所以我才會質疑娘娘,如同娘娘此刻質疑我一般。但娘娘若真得知冬雪如今去處,卻沒告訴太平宮,單憑這一點,霧海就能明白,何以當時冬雪離開軒轅時,表明自己要去南荒。如今聽娘娘如此說,霧海也無可辯駁了。」他低嗓回道。 聽得了他這番話,天妃說道,「六界的人對掌劫女仙的誤解如此之深,難以消弭,可你卻是明白她的情非得已,這倒也難得。」 霧海聽了只是一笑,淡淡說道,「世事皆是如此,總非得要自己遇上了,才明白透徹。」 天妃靜瞅半晌,才說道,「冬雪在西海聚窟洲。」 西海?霧海眸光瞬了瞬,天妃一笑,「不錯,那兒離昆崙之丘不遠。但或許她命不該絕,雖受麒麟之怒所苦,但那聚窟洲有重明大神問白在,問白用了返魂木將她救了回來。可卻也算得死過一回,如今她修為法力盡失,與地仙無異。」 「修為法力盡失?」霧海聽著,淡然說道,「但若能保得一命,也算得上萬幸了。」 「不錯。但冬雪猜測你所謀划之事,為想恢復自己的修為,企圖想去東海取得玉山醴泉與神芝仙草。但那東海是太平宮所管,若冬雪擅闖,你也很清楚會有何後果。即便太平宮不知道她的企圖,但對西王母而言,這擅闖之罪,是不容輕饒的。」天妃說道。 「霧海深知娘娘與太平宮的關係,娘娘設想得如此周全,想必已有所打算。」霧海起身說道。 「若想讓冬雪恢復修為,又不被引起妄測,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太平宮。再說了,她因傷必需長久服那震靈丸,一旦三界同反之日引發戰禍,連聚窟洲也難逃波及的命運。倒不如冒險回度索山一心休養將息。等適當的時機尋個機會再離開太平宮。」天妃說道。 「適當的時機?」霧海輕笑,「娘娘別忘了,冬雪專司的就是造劫戰禍,一旦三界引戰,太平宮豈有不派她出戰的道理?那個時候,別說離開度索山,只怕冬雪不得不再次與三界為敵,這又違背了她的心願。倘若她不依西王母之命,又是一條違逆之罪。」 「雖說如此,總是得冒險一試。除非你能說服她,讓她打消取那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的念頭,這也是我找你的其中一個原因。當然,身為過去冬雪的主子,我自然希望她能恢復修為,別因此而廢了。」天妃說道,「如果我真是與太平宮連成一氣,也用不著在這裡多費唇舌。若你想見冬雪,到那聚窟洲找問白吧,至於取不取得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待你與冬雪見面了,再行定奪。我還有其他事,告辭了。」 霧海靜瞅著天妃離去,待貴客走遠,荒泉才趨前問道,「大人,您真要去西海嗎?」 霧海看了他一眼,只是說道,「離那火炎之山之約還有二日,我必回來。」 「大人,您已多日未曾上朝,萬一明硯閣那裡有什麼動靜」荒泉說道,「大人別忘了,飛簾與大卜女官可還在軒轅宮中!」 霧海頓下了腳步,回首看著荒泉,「我知道。但現在離春之祭典尚有一段時間,飛簾並未回報任何消息,想必仍是未勸成她主持獻祭一事,倘若勸成了,依召雲的性子,必然是上奏中皇邀功,而中皇又必然宣告城中百姓,大肆慶祝一番的,豈會如此安靜?等將巫槐送至魔界,我必會親自與飛簾商議此事,就如方才天妃所言,三界之戰已然不遠,的確是沒時間再耽擱了。」 丟下這幾句話,霧海還不及步出堂內就直接仙迍走了,荒泉見他行色匆匆的模樣,不禁緊握著拳思索著。自掌劫女仙送來鳴鴻刀後,霧海再也不似過去那般從容冷靜行事,總是心隨意轉。倘若真是如此,那將巫槐送至魔界,豈不白白犧牲? 想到這兒,他再按耐不住心口煩躁,化為一縷白影直迍天際。這一切行事,全映在那雙咕碌碌的眸子裡。和風躲在樑上,靜瞅傾聽著霧海與荒泉的言行舉止,直到荒泉飛昇走遠了,才緩緩振翅落了下來。她望了望這四周這一室的清冷,縱使有著開闊疏朗,如今看來卻比在火炎之山還糟糕。 「魔界嗎?」她喃喃唸道,目光停在那一片幽暗的庭園,隱約之中,看得出那盈盈白雪,空氣裡,有著紅梅沁逸流動的芳香。 那未知的世界裡,也有這甜美的景緻嗎?也有著同荒泉一般和自己說話的人嗎?和風拖著步履,隨即窩上了一旁的暖炕躺著發著愣,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九章 9-1 坐在暖炕上,冬雪看著窗外寂寂。 夜已深沈,天上懸著一輪明月,連下著幾日的雪已然停歇,清冷的月光映得雪地恍若置身銀白世界,偶然夜梟呼鳴啼叫,許是那雪景太過雅緻,月光又是清澈如水,引得一群小山妖悄悄的竄了出來,在雪地上嬉戲起來。 這樣的景象,從來不曾見過,看著那群歡欣的小妖們,她不禁也微笑起來。這銀白交互輝映的美景,讓她冬雪起了那白銀之山也有著相似的景緻。自天妃來過之後,回到南荒的念頭愈發強烈了。呼嘯的風聲拂過山林,有著沙沙之聲,滔滔的怒水,沖激著巨石引出丈高白浪,她最愛的,就是坐在那白銀之山,看著明月昇起,在山壁上映出一地猶似此刻白雪皚皚,而日落西沈時,又有著金霞流光,氣象萬千的磅礡,更勝九重天上的五彩祥雲奔騰天際。 往事如昨。冬雪回想起那場蟠桃盛宴。她從未想過西王母會當著眾神面前開口要了自己,在交情與顏面,眾神附和嬉笑中,就如此成就了往後的命運。在那樣的景況之下,冬雪很清楚天妃的萬不得已,若不依著西王母的心願,似顯得天妃亳無大度,連個小仙娥也捨不得。 在南荒的日子是如此安樂,雖說自己向來個不多話的人,但自進太平宮後,開口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她明白,何以天妃會不遠自南荒而至太平宮,一如那日特意來到這聚窟洲,就為解她身上的錮心咒。只因她太瞭解自己那向來不爭不說的脾性,也就會有那日她說若不偶爾張揚些,反倒是被其他仙娥看輕的一番話來。 冬雪悄悄攤開掌心,看著手中的藥瓶子。雖說如今法力盡失,又是成了一個無一日不食藥的人,但心中懸念的事仍得想個法子。猶記得那玉石醴泉與神芝仙草是在不同所在,若想二者皆得,以現下的自己,必是無法如願。 那日醒來,問白曾告訴她,天妃娘娘如今只想得出一個法子,唯有回到太平宮,向西王母稟明事情來龍去脈,才極可能取得那兩樣東西又不被生疑。而受麒麟之怒的內積之傷,聽聞那東海祖洲有著不死草,據傳那小小菰花花苗,可使得病痛盡消,宛若重生,或許那不死草可以讓那內積之傷得以消弭。 冬雪輕吁長氣,眸光望著窗外,卻見著一抺身影。月華映在那襲碧色長衣,有若那碧泱泱的湖面,閃著璀璨的銀光,她略怔著,疑心是自己錯看了,但那身影逐漸走近,直至她看得見那清晰的身影。許是夜色太濃,縱便有著灼灼月光,她也看不清他的神情是否一如那日於軒轅離別時那般,帶著苦澀的笑意。 冬雪輕輕下了炕,披上了斗篷,躡手躡腳的步出了房,推開了門。方踏出門,就見著了那張讓自己心口莫名牽掛,念著他平安與否的臉。幾分的訝異,幾分的欣喜,更夾雜著幾分的不安,她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霧海面上噙著淺淺笑意,「看來,妳比我想像中的,還好些。」 冬雪微擰著眉,仍是有些不可置信的,「你怎麼,會在這兒?」 霧海靜默半晌,才說道,「有人告訴我,妳在這兒,所以我就來了。」 聞言,她感到鼻心略略發酸,卻是笑了,「好端端的,誰告訴你這件事做什麼?再說了,有什麼天大的事,值得你這位軒轅重臣不遠千里的跑到這西海來?我只是暫時住這兒幾日罷了,等時候到了,也是要回南荒的。」 聽著她的說辭,霧海走近了她,低著首,看著那細細的眉,澄澄的眼,似雪般的面龐,或許因為受傷的緣故,倒是清瘦了幾分。他問道,「妳受了傷,不是嗎?」 冬雪聞言,剎時怔望著他,腦子頓時嗡嗡作響,「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問白明明告訴我,重岭的結界設得好,三界並未受到多大的震盪。」 霧海說道,「妳還想騙我多久?」 她驚愕的看著他,只見那眸心裡盛著不悅,面上又是一如初見那般清冷,看得冬雪心口直發寒,「我騙了你什麼?」 聽著她的言不由衷,霧海有些怒了,眉心也跟著攢了起來,「那妳告訴我,法力與修為盡失的掌劫女仙,如何回到那遙不可及的南荒?」 心口一震,瞬時她感到喉際乾啞得發疼,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看著他,彼此默視了許久,她才勉強掙出一句,「你都,知道了?」 霧海仍是看著她,緩緩說道,「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不知道是天寒地凍的緣故?還是他的目光太過冷洌?冬雪感到手上一陣涼,直涼到心口,只得別過目光說道,「我本來想,等傷好一些,想個法子去東海,那兒有不死草,還有玉石醴泉和神芝仙草。何況,問白也有提過,天妃娘娘說了,先回度索山取藥後,等略好了些,再尋個機會離開太平宮。」 「可能嗎?」霧海說道,伸出了右掌扳過她的小臉,直視著她的瞳眸,「妳很清楚,回去了能不能再離開。不擅長說謊就別想企圖瞞過我。」 溫熱的大掌熨貼在她的面頰,帶著一絲暖意,冬雪訥訥道,「我沒想過瞞著你。可我也知道你所謀划的是什麼,現在的我什麼都失去了,連能幫助你的能力也無,若不回度索山,不會有機會將修為彌補回來。」 「我要妳幫了?」他問道。 冬雪聽了,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身子不禁發顫起來。心中所存的一絲妄想似是此刻又落下的雪花。他還是沒原諒自己,仍是在掛記著當年她滅了南國的事。但這原本就是自己早該明白的,是自己以為霧海是原諒了她的,即便他不曾說過原諒二字。 她始終不曾忘記那日離開軒轅時霧海的神情,還有他說的一字一句,對他而言,那些話也許不過是輕描淡寫,可偏偏她卻記牢了,怎麼也忘不掉。冬雪微顫著嗓音說道,「是我自己想幫的,不用任何人告訴我,該做什麼我自己心裡很清楚。」 「妳已死過一回,好不容易才起死回生,妳以為自己現下還有多少能耐?」霧海略低了首,低聲說道,「妳曾說過,不再回去度索山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有多少修為法力?地仙又如何?我不需要妳和從前一樣殺伐司戰,我只要妳活著。」 冬雪定定的看著他,但見他眸光不似方才那般凌厲,面上似也溫和許多,但她心裡仍懸著不安。他太難懂,每一句話似是有意,卻又像淡漠如風,就算心上反覆推敲細想,仍怕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想到這兒,冬雪勉強掙出一抺笑,「已死過一回的人,還會懼怕死亡嗎?我寧可死在成就你所謀划的戰場上,也不想什麼也做不了。這是我該還你的,雖說再與五萬年前的南國不同,南王,蚩尤和刑天,再也回不來了,但至少,能不讓你在昔日敵人麾下潛伏忍辱,這是我現在僅能想到的。」 霧海看著她半晌,長臂一伸,將她攬進懷裡說道,「用不著做這些。」 她來不及反應,面頰貼在他的胸膛上,有著方才薄雪消溶的冷,也有著他的溫暖,還有那初訪翰青院時,一室淡雅的檀木瓣香。冬雪怔怔的,直至他的掌心撫過肩上,才略略回過神,耳畔有著他的低語。 「不需要回度索山,也不需要回南荒。那日妳既已將鳴鴻刀交給我,如今有沒有修為法力,成不成女仙,又有何分別?就因妳曾死過一回,我更不能讓妳再面對那些殺伐之事。」 他的話拂過耳際,就像眼前的銀白世界那般美得像夢,可他身上的暖意與厚實的檀木芳香卻又是如此鮮明。恍恍悠悠之間,冬雪有些分不清真假虛實,她悄悄的自斗篷裡伸出了手,心中有著忐忑,心跳也失了序,雙手帶著微顫靜靜環住霧海,感受到懷中那份真實與暖意。 他的默許讓那失序的心平靜了,也讓忐忑化成了面笑極淺的笑意。他的話語和呼吸,還有切切實實的溫暖,真實得讓她貪婪,更貼近他一些。 「霧海,第一次在翰青院看見你,我以為,是在做夢。」冬雪深深的吸了口氣,有些貪圖著他身上的檀木香氣,緩緩說道,「要離開軒轅那日,我在皇宮外頭問你,你是不是就是昔日對我說那些話的人,可是你不願意回答我,但我心裡想,肯定是你的。你不回答,必然是因為恨我,我也以為,那該是最後一次見你,過去的所有也雲消雲散。但是現在,你來了,我很開心。」 霧海聽著,笑而不語,看著她的安然,心上的懸念總算放了下來,但另一種恐懼卻也由然而生。他未曾想過所謂的懸心掛念竟會是如此這般,無法用理智去權衡事情的輕重急緩。 自從得知那掌麒麟之怒是重岭與她的爭紛而起,心中的憂慮與憤怒不曾稍減,更多的該是無可言喻的痛。從來無人能逃出麒麟火焚之苦,那是足以使飛仙消熔於無形的仙火,當下認為,那日她所說的最後一面,也真就應驗了。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理智僅僅只是假象,縱使現在冬雪就在懷中,他可以感受到她小小的身軀,沁著淡淡梅花香味的烏髮,還有她面上微涼的溫度。然她所承受的那一掌仙火,卻也不是簡單三言兩語就可抵消,總是得有人付出代價。 霧海緊緊的圈著她,好似她就會像眼前的雪花一般,隨時都會消溶無影。他細想著,如今的冬雪已成地仙,若依度索山的行事作風,必然會想方設法將她尋得,屆時,她私藏鳴鴻刀與企圖叛逃之舉,都極可能被西王母獲知,革除仙籍還算不得什麼,只怕降罪打入地獄道,不見天日。 想到這兒,霧海不覺臂上略微緊箍著。那預定謀划之事,怕是再也拖不得,思及至此,他不覺怔著,回想起帝君曾說過的那句話。 這場爭戰,究竟是為了八荒九洲?亦或度索山與四御?又或者,只是為了他的私念?霧海抬起首,看著廊外輕落的雪花。那群小妖們正偏著頭,時不時的打量著他,一會兒又轉身去玩雪了。 他輕嘆著,略略推開冬雪,細看著她的眉眼說道,「聽我說,這處聚窟洲,暫時還是安全的。過去在東極,我也曾見過問白,他的醫術頗為高明,而這聚窟洲,多的也是藥草,妳現在每日必食那震靈丸,故那兒也去不得,所以,妳留在這兒,總比回度索山或南荒來得更妥當些。」 冬雪聽著,僅是笑看著他,「方才聽你的話,就已明白。你不會答應我回度索山的,對不對?」 看著她的笑顏,霧海不覺苦笑說道,「天妃可算得上最瞭解西王母與太平宮的人,連她都不敢保證妳能順利離開太平宮,何況此番妳來到三界出了這麼大一件事,若真讓妳順利出宮,西王母必會更加小心翼翼,留心妳的去處。」 冬雪看著他,慢慢的伸出了手,指尖撫過他那攢緊的眉心說道,「你的話,我都明白了。」 那如柔瓣的輕撫緩緩掠過眉間,霧海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嗓說道,「真的明白,就好。我不能離開太久,中皇與召雲會起疑心,何況,妖魔兩界還有許多事得處理。」 面上的笑意淡去,冬雪說道,「你要走了,是吧?」 長指滑過她的面頰,「記著,別離開聚窟洲,有問白在,我放心些。」 冬雪聽著,頷首淡笑,再無一句話。他的原諒,對自己來說已是難得的福份,現在,他又是如此看重她,豈能再妄求什麼?眸子鎖在他那張如玉般的臉龐,還有那雙清澈的湖的眸子,即便只是一瞬間,就讓自己多看兩眼也好,誰知道,接下來這八荒九洲,又會發生什麼事?既然他已點破了妖魔兩界,想必已然是著手進行了。 「進去吧。」霧海看著冬雪說道。 冬雪笑著答應了,輕推了門扉進屋,待旋身閤上門剎那之間,霧海仍是帶笑看著,直至門閤得密實了,他不禁暗吁長氣,靜看著這處仍似安樂,無憂無慮的西海一隅。如此僻靜幽然的處所,也無怪乎問白寧可捨棄了繁華似錦,美女如雲,醇酒如泉的天界,只願在這西海一隅安居了。 然三界同反之日,必是不遠,昨日對天妃所言,半是恫嚇,半是為真,就算有了妖首臥籬與魔界稷王,這兒又能守得住多久?霧海低首思索,耳畔卻聽得一陣冷嗓說道,「就這麼走了?不會捨不得?不留下來住一晚嗎?」 霧海抬首看著,只見問白負手走來,面上帶著頑笑神色說道,「那日,天妃才說要去瞧瞧你是什麼模樣,我心裡還打定你應該是不會來的,沒想到,你不但來了,還來得這麼快?」 霧海看著問白,挑眉說道,「什麼意思?」 問白行至他跟前,似笑非笑的,「我只是沒料到,我這張嘴說出來的事,竟是成真了,看來我可以去擺攤卜卦算命,沾點紅塵俗氣,才能理解帝君口中所謂的情劫是怎麼回事?何又謂七情六慾的道理。話說回來,倘若青玄見你現在如此這般模樣,你覺得他該會說些什麼?」 聽出了問白話中的含意,霧海僅是扯笑說道,「我的事,就用不著重明大神掛心了。倒是你救了冬雪一命,我真要謝謝你才是。」 聽得了他的謝字,問白睇了他一眼,「不是我想救,是樂竹堅持要救。你該多少聽過我的脾性。何況她是度索山的人,我與西王母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對盤,我救她底下女仙做什麼?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想高攀太平宮呢。」 霧海聽著,卻不回話,問白半睇著眼,緩緩又道,「不管如何,她現下也只能繼續待在聚窟洲,總比回去度索山好。想必天妃也把這念頭告訴你了。」 「不錯,但我已告訴冬雪,回去不得。」霧海說道,「再說這三界之爭,只怕為時不遠,倘若冬雪真恢復了修為法力,西王母豈有不派她出面鎮至之理?到時候,她執令了,是違背自己的心意,讓掌劫女仙又多了一個罵名。違令,又犯了天規。兩難之間,不如不回去的好。」 問白細聽著,不覺點了點頭,「可冬雪卻不見得這麼想的。雖說你現下說服了她,可她的性情也算得上頗有主見。為了你的事,她可算是費盡了心神,只為想重獲修為好助你一臂之力。」 「我知道。」霧海說道,「但我並不需要她那麼做。所謂的彌補過錯,只是一種心安罷了,再說了,已死去的,已消亡的,光這份彌補還回得來嗎?我明白了她的苦處,自是原諒她了。又何必她的彌補?」 「是嗎?」問白斂去了笑意,緩緩說道,「你對冬雪,可不僅僅只是原諒而已。雖說你我見面不多,可我也算得上與帝君交情頗深。霧海,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也明白自己所謀划的是什麼,你覺得現下這樣的情況,妥當嗎?」 霧海聽了,只是扯出一抺笑,緩緩回道,「有何不妥?」 「你既已去過魔域之界,必是對那個地方略略清楚。我曾對青玄說過,雖說你拜在東極門下,修行頗深,有著一定修為與定力,但想必你也清楚,人心是最不可測的。就算你修為再高,也無法克制內心的妄動,心念既動,便使妄想,貪念,顧忌,嗔痴悲喜,如妖魔般趁虛而入。比如說,冬雪。」問白直視著霧海,「你能否認嗎?」 霧海看著問白,面容清冷得有若這遍地白雪,「那又如何?。」 「你該知道,你體內所潛伏的魔性若一旦失控,必會甦醒,那個時候,別說是帝君,只怕整個天界都無人幫你。」問白說道,「而冬雪,怕是會成為你妖魔化的其中一個原因。」 「說完了嗎?」霧海說道,「若無事,我走了。」 聽著他的回應,問白瞬時懵了,竟是支吾半晌吐不出一句話來,只得眼睜睜的看著霧海仙迍而去。問白備感頭疼的敲著額,想起青玄對他說過,這種事旁人勸是無用的。 真的是無用,問白想著,浪費了睡覺的時間,還討了個沒趣,帝君都不在乎了,自己倒像成那天界那值日功曹了,管頭又管腳,管到地老天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九章 9-2 荒泉坐在騫林園子中,神情盡是焦躁,兩手來回不停的搓著,搓得他心頭都要冒火了,這才見著軫宿慢慢的踱了過來。不待他開口招呼,荒泉立即起身快步走去,忙忙的拖了軫宿到林子,還來不及開口,就見著軫宿翻了個白眼。 荒泉看著他的神情,頓時有些悶了,「你這麼不耐煩,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軫宿瞪著他,「讓我猜猜,你八成又是為了霧海的事來的,對吧?」 「就是霧海,但我沒時間同你慢慢說。我可告訴你,這次非同小可,你非得告訴帝君不可。」荒泉急急說道,「再二日,大人就要親自到火炎之山接巫老去魔界,親手交給稷王了。」 軫宿聞言,剎時沈下了臉,看著荒泉說道,「你方才說,要將巫槐交給稷王?」 「不只這件,」荒泉拉著軫宿附耳說道,「南荒天妃還到翰青院,找大人。」 「天妃?南荒的天妃娘娘?」 軫宿看著荒泉,只見他瞪著眼,滿是錯愕的。荒泉忍不住低吼,「你以為能有幾個南荒天妃娘娘?」 「他真的去找霧海了?我以為她只是隨便說說」 軫宿喃喃自語的唸道,荒泉聽著,忍不住問了,「天妃娘娘來過東極?」 「不錯,那日來,雖說我不在旁邊,但有聽得了。為了要將到太平宮作客的天妃娘娘請過來,還真費了我不少功夫,後來還是值日功曹將她請出來了。那日娘娘來找帝君,行色很是匆忙,連山門上的禁衞要通報也不理,就直闖正殿去了。但兩人具體談了什麼,沒人知道,唯一可確認的,就是娘娘曾說過,她想去見霧海。我聽得的時候,以為也不過是說說罷了,誰知還去了翰青院?」 「帝君怎麼不攔著她?」荒泉說道,「你記不記得我上回找你,提過一件事?」 軫宿睇了他一眼,「記得。怎麼?成真啦?」 看著軫宿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荒泉頓時呆愣半晌,滿臉不可置信的,「你怎麼好像不將它當回事?那女孩兒,可是度索山的掌刼女仙啊!你又不是不清楚太平宮是什麼樣的地方?就算她真的背叛了西王母,可難保太平宮不把這事情全怪罪在咱們東極頭上。」 「要怪就怪唄!橫豎都是得打上一場的,有什麼可懼的?」軫宿說道,「倒是巫槐的事,比較棘手。霧海真是為了拉攏稷王,連這樣的事也做的出來?」 「那日陪著大人回到火炎之山,我原以為,等他見了巫老,那個念頭就會打消了,畢竟是他的親爹爹,沒想到,他還是說了。」荒泉宛若虛脫般的無力坐在石墩上,兩眼瞪著茵茵碧草,「軫宿,雖說是為了這天綱義理,也為了六界制衡,但我真沒想到,大人真會願意將巫老交給稷王?他很清楚稷王是什麼樣的人才是啊?巫老一旦交到稷王手中,必死無疑。」 軫宿看著仿若失神的荒泉,只得緩緩說道,「六界之中,情非得已,萬不得已的事不在少數。你跟著霧海那麼久,他的性子向來有話不說,但你可想過,將自己從生死關口求得一生的親人交給一個劊子手,他豈有不痛的?旁人不瞭解他尚情有可原,若連我們都不懂他,那可就真是枉費了霧海將你當做兄弟了。」 荒泉聽了,仍是瞪著草地,「那,掌劫女仙的事,又該如何解釋?」 軫宿看著荒泉,只聽他又說道,「今日,掌劫女仙等於是在我們手上,你也知道的,三界中,沒有一個人不恨她的。倘若三界要大人交出掌劫女仙,你認為大人可會交出來?或者,他會與三界為敵?」 軫宿聽了,瞬然怔看著荒泉,只見他仍是低首說道,「軫宿,我跟著大人這麼多年,對於巫老的事,我一直說服自己,大人是萬不得已,為了大局才與稷王妥協,交出自己的父親。但,自從天妃娘娘告訴大人,掌劫女仙現在在西海,大人知道了,連夜奔至西海。倘若真就如我所說的,妖魔兩界要大人交出掌劫女仙,你想,大人會交出來嗎?」 軫宿靜默半晌,啞聲說道,「我不知道。」 荒泉聽了,不禁扯出苦笑,「我記得,你曾說過,人心是最難臆測,也是無法克制所謂情字的,說真的,我還真不懂。軫宿,今日換做是你,你會交出你喜歡的人嗎?」 「你究竟在鬼扯什麼?」軫宿聽著,心中煩躁不堪,「這是兩碼子事!」 「憑那一點認定是兩碼子事?」荒泉抬首看著軫宿,「同樣的立場,只是人不同罷了。倘若妖魔兩界要大人交出掌劫女仙,為過去所行之事贖罪,也是合情合理。」 「荒泉!你說夠了沒有?」軫宿聽他愈說愈糊塗,忍不住罵道,「枉費你跟著霧海那麼久,你真的不瞭解他!倘若今日,和風是掌劫女仙,你會交出和風嗎?」 荒泉聽了,頓時板起臉孔,「和風不是掌劫女仙。她膽小又沒本領,做不出那等毁天滅地的本事來。」 看著他一臉澟然的模樣,軫宿備感頭疼的,只得低首思索又說道,「荒泉,很多事,你不明白。你」 「不明白什麼?」 一陣冷嗓迍入兩人耳中,當下嚇得兩人全怔住了,只得僵直著頸項望著眼前那一身白衣,挑眉看著他們的青玄。看著兩人的模樣,青玄只是冷眼掃著,「有什麼話,不能在屋裡說,非得要躲在這園子裡?」 「稟告,帝君。」荒泉心上惶惶的,卻仍是硬著頭皮說道,「荒泉今日回來,是有一件事想不透,所以才找軫宿商量。」 「噢?這樣嗎?」青玄略睇看了軫宿一眼,「那,商量出結果沒有?」 軫宿揖手說道,「帝君,荒泉所說的,是指霧海與稷王之間的合作,稷王要求霧海,要交出巫槐。」 青玄聽了,不禁扯出淡笑,「交出巫槐?看來,稷王對當年那件事,還是耿耿於懷啊?那,霧海怎麼回答的?」 「大人,答應了稷王。過二日,就要去火炎之山。」荒泉說道。 「是嗎?」青玄仰首看著園裡盛綻的梅花,緩緩說道,「真難為他了。」 聞言,荒泉猛然抬首看著青玄,嗓音乾啞的,「帝君,你不想個法子嗎?那可是大人的親生父親」 「我知道。」青玄睇了荒泉一眼,「所以,我才說難為了霧海,不是嗎?」 荒泉啞口無言,看著青玄面上仍如平日一般淡漠,心上頓時似有巨石輾壓著,近乎喘不過氣。青玄看著他,緩緩說道,「萬事總有兩難之時,你以為,霧海會比你好過嗎?」 荒泉擰眉看著青玄,只見他目光有著冷淡,有著凌厲,口吻卻仍是淡淡的,「會掙扎,會哭喊,並不代表就是心痛難捨。不哭不喊的人,也不代表他就是無情,你懂嗎?」 荒泉怔望著,只見青玄看著軫宿,「既然巫槐即將要去魔界,只怕那日火炎之山必是紛爭難免,你就隨荒泉回翰青院一趟吧。」 語落,青玄又緩緩走了。看著那白衣冉冉的身影,荒泉反覆思索著方才青玄所說的話,竟是動彈不得。 軫宿不禁深吸長氣,側首看著一旁已然失神的荒泉,「你還杵著做什麼?走了。」 「軫宿。」荒泉仍原地站著,滿臉不解的看著軫宿,「為什麼你和帝君,都能夠這麼冷靜?雖說我們與巫槐並不是同和風那般熟識,可也有過幾面緣份。就算是為了拉攏稷王,但我認為,若是帝君願意出面,或許還可保住巫槐一命。」 軫宿聽著,僅是看著他,「你很清楚當年天緹公主是為何而死,巫槐可是最主要的原因。以稷王的個性,當年連天緹公主都難逃一死,而主因的巫槐又怎可能輕易放過?何況,魔界憑什麼得賣天界面子?六道自有六道的法則,過於干涉形同逾矩,這是帝君最為不齒的,要不怎會有度索山這件事?」 「你的意思,任何人說情都無用?」荒泉頗感洩氣的。 「不僅無用,以帝君的身份,他也不屑為之。」軫宿問道,「那日你陪同霧海去了火炎之山,想必也是見到巫槐了吧?」 「是見到了,那一晚,刑天也在場。」荒泉說道,「我從未見過刑天如此憤怒。這也怪不得他,連我至今也無法諒解大人,即便我一直告訴自己,他是有苦衷的,是萬不得已,是為了顧全大局,但心裡就是有個疙瘩過不去。」 「你的過不去,不是因為巫槐,而是掌劫女仙吧?」軫宿冷眼看著他,「雖說霧海答應了稷王的條件,但你也該清楚,這樣的結果是必然的。同樣是東極的弟子,知道霧海身世的,除了帝君之外,也僅有我們二人,就連飛簾也搞不清楚霧海的來歷,更別說是天界其他眾神了。倘若連你都不能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還有誰可明白他的?何況巫槐身為醫史,更是南國中備受敬重的長者,刑天是個性急暴烈之人,現在更是南國唯一的領袖,聽了這樣的消息,豈有不怒的?但依我想,若這二天巫槐與刑天長談後,或許刑天就可瞭解霧海的苦心了。」 荒泉聽著,默然不語,軫宿又睇了他一眼,說道,「怎麼?還是不服氣?方才聽你的話意,意思是要霧海交出掌劫女仙,好讓三界私下公審?」 荒泉側過首,低聲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讓我猜猜。你是想,一個是親生爹爹,一個是重逢初識不久的女仙,孰輕孰重?」軫宿輕扯唇畔,「但你可想過,交出巫槐是稷王開出來的條件,而掌劫女仙不回度索山,是她自己甘願冒著墮入地獄道,也要助霧海一臂之力的,二者立場截然不同。再說了,霧海有何立場交出掌劫女仙予以三界公審?稷王想要巫槐,咱們早已心知肚明,昔日有南王護著,他自然不敢動手。後來雖說南國滅了,可那火炎之山也算得上是中皇管得上一管的地盤,又有西王母的勢力,他更不會自討沒趣。如今有了這麼一個機會,好讓人自動把巫槐送到面前來,試想想,稷王怎可能輕易放過?」 荒泉聽了,縱使心中不服,卻也無話可答。見他面上神色略微和緩,軫宿又問了,「巫槐可說了什麼?」 荒泉抬首,看著軫宿緩緩說道,「巫槐說,就權當他是去找霧海的娘親去了。」 「這樣嗎?」軫宿淡然一笑,「我們自以為的不值,不公,也許僅僅只是我們以為,可巫槐不見得如此想,我們都不是巫槐,怎麼知道巫槐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這數萬年過去了,自天緹公主死後,巫槐始終孤寡一人,未曾再與任何女子有過瓜葛,可見他與天緹公主情感甚篤。或許,若不是因為當年霧海年紀尚幼,巫槐也可能隨著公主去了也未可知。」 「即便如此,你就由此斷定巫槐必是如霧海所說的,死得其所?」荒泉說道,「就算巫槐是為了三界而自願前往,但也終究不能抺滅霧海雙手奉上巫槐的事實。」 語落,荒泉悶著頭走出園子,軫宿見了,也只得跟了上去,卻彼此未曾再說一言半句。待回到翰青院,只見一室清冷,而霧海正橫臥在臥榻上假寐,香爐子正焚著檀木香丸子,盈得滿室木香。似是聽見了那輕微步音,霧海微微睜了眼,睇看著行入內堂的軫宿與荒泉。 看著軫宿,他懶懶問道,「你怎麼來了?」 「難道我不該來?」軫宿一笑,「聽荒泉說了,巫槐二日後就要回魔界了,我豈有不來之理?」 聞言,霧海支額睇著荒泉,半晌都不言語,那眸光盛著深不可測的幽暗,看得荒泉緊抿著唇不敢言語。軫宿略睇著兩人神色,心領神會,遂又說道,「怎麼沒見到和風?她向來愛湊熱鬧的,怎麼今晚反不見人影?」 「帝君派你來的?」霧海答非所問的,「看來,為了巫槐這件事,荒泉可也算得上盡心盡力了?」 見他如此開門見山的直白,軫宿不覺乾笑著,「你明知道,又何必多此一問?再說了,也怪不得荒泉。雖說向來都是和風在傳遞消息的,但好歹他同巫槐也有幾面緣份,心上不舒坦也難免。」 聽得這些話,霧海緩緩說道,「我何曾說了什麼?我也明白荒泉必會去東極找你或帝君的。」 「大人」 荒泉方開了口,軫宿隨即說道,「好了,荒泉,你先回房歇著吧!折騰了這麼久,你該休息了。」 荒泉看著軫宿,只見他眸心瞬了瞬,只得揖手說道,「荒泉先告退了。」 霧海不多說什麼,只是看著荒泉行出堂外,才又抬眼看著軫宿,「帝君知道了,可說了些什麼?」 軫宿輕嘆,笑得有些勉強,「帝君只說道,難為你了。」 霧海緊抿著唇,直視著軫宿不語。軫宿輕輕一笑,「霧海,打從你一進東極,就是我陪著你的,就如同你下至三界,也是荒泉陪同你一般。有什麼話不可說的?」 「我知道。」霧海說道,「對於交出巫槐這件事,荒泉十分不諒解,這點我無可反駁。但對於冬雪的事,他無權過問。」 「冬雪?」軫宿一笑,再不多言。 霧海一笑,淡然說道,「荒泉想什麼,說了什麼,我心裡明白。但要我交出冬雪,不可能。」 聞言,軫宿欸了一聲,大刺刺的往一旁的榻上坐著,「雖說掌劫女仙將鳴鴻刀交給你,表面上是離開了度索山。但我們都知道,現下的太平宮可說什麼都不知情,西王母還在等她回去覆命。眼看這十日期限都要到了,那個時候,可不是將這三界翻了兩翻就可算數的。」 「我知道。」霧海回道,「你還想再說什麼?」 軫宿微瞇了眼,看著眼前的霧海,竟是有些不解了。就算將巫槐交給了稷王,但三界協議未成,可那度索山派兵之日已是迫在眉睫,他怎還能如此淡然閒定的宛若無事?一 「你去見過掌劫女仙了,是吧?」軫宿說道,「受了那一掌,想必她是吃了不少苦頭。」 「如今修為盡失,就當是場劫數,還了三界。」霧海說道,「待將巫槐與立春之祭這兩件事情處理好,想必這三界就會鬧上一陣子了。」 「飛簾那兒,你可知現下狀況如何?」軫宿說道,「算了算日子,若你自魔界回到軒轅,那立春之祭也得預備了,若是姝雁仍不願主祭,只怕不成事。」 「我知道。」霧海一笑,「但依我所想,想必這立春之祭必然會遂了中皇心願,也或許,能夠讓那大卜女官一吐怨氣。」 讓姝雁一吐怨氣?軫宿擰眉看著霧海,「什麼意思?」 霧海睇了軫宿一眼,「與其用問的,你何不留到立春之祭,自己親自瞧瞧,會更有趣些?」 望著霧海的神情,軫宿有些毛骨悚然,卻又是好奇心起,忍不住嚥了嚥唾沬,「你就不能說得明白些?」 霧海嘆了一聲,低聲說道,「想想吧,自軒轅統治了這方土地以來,欽天宮從未親自主持過一場祭典,好不容易的,今年因掌劫女仙之故,明硯閣第一女官非得逼出欽天宮大卜親自主祭,這可是件大事。」 軫宿聽了,點了點首,「是沒錯,可這主祭一事,與姝雁向來心願悖逆,她能主祭可算得上是破天荒了,又怎可能會一吐怨氣?」 「所以,你就暫留這三界,權當參與這難得一次的欽天宮主祭大典,我想,這軒轅城裡,必是張燈結綵,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霧海說道,「相信我,那大卜女官沈默了萬年的時間,這場立春之祭,會相當有看頭。」 軫宿看著霧海,一股涼意自心底竄升直達腦際,他緩緩問道,「你究竟下了什麼指令給飛簾?」 「不用我下指令,飛簾自己就會去做了,我也不過是推了一把而已。」霧海輕笑,「我只是要荒泉說了,立春之祭,勢在必行,但這場祭典,姝雁想怎麼做,就由著她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九章 9-3 乐竹背着竹篓子,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上拿着一根枯枝,随手打着小花小草,眸子也跟著咕咕转。方又行了几步路,只见前方几名穿着金黄胄甲的兵将们,正左指右挥的嘀咕著,面上神色更带着几分肃穆。 见著眼前陌生来客,乐竹不觉顿下了脚,呆愣愣的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其中一名兵卫见著了那一身五彩衣裳的小姑娘,不禁看了半晌,随即举步走了过来,乐竹见他竟是走了过来,心上揪紧著,连著心口都突突乱跳,脚上似绑著千斤重石,动弹不得。 「喂,小姑娘。」那全副武装的天将唤著她,「妳可是住在这处的?」 听着那厚实的大嗓直唤著,简直是回响了整座川河涧谷,乐竹不觉身上抖了抖,原本拿着乱挥的枯枝也变成抱在怀里了。她看着那名天将,只是点着头,半句话也吭不出来。乐竹感觉到自己牙关正格格作响,连身上都开始打起颤了,即便心上不断咒骂自己,却仍挡不住那莫名的恐惧。 瞧着那人的装束,分明是从度索山来的,想来,必是西王母等得焦心了,遂派出了兵将们开始搜寻冬雪的下落。虽然问白说过,冬雪虽仍未从仙籍上除名,可过去身上那股血腥杀戮之气却因死了一回而消弭,就算想借着那股气息寻得掌劫女仙下落,也是极难的,也可算得上是万幸了。可传闻那面天机昆崙镜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谁知道那性急的西王母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名天将走至乐竹跟前,盯着她半晌,著著实实的打量了,才缓缓问道,「我在问妳话呢!妳可得老老实实说了。」 乐竹死盯着他,嗓音有些发抖,许是太过紧张,又未曾见过如此阵仗,她抱着那根枯枝抱得更紧了,「你想问我啥?」 「妳是长住这处聚窟洲的?」 闻言,乐竹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那天将又问了,「妳可曾见过,一身红衣,肤色如雪的女子曾经过此处?」 听到这句话,乐竹心里吓得更甚,脑袋摇得波浪鼓似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不曾见过这样的人。」 看着她如此失措的模样,天将瞬时拧起浓眉,看着她好一会儿,「我不过是问妳一句话,妳吓成这样,莫非有隐情?」 听得他如此一句,乐竹悄悄咽了咽唾沬,低首带着哭音说道,「我们聚窟洲,向来安和无事的,莫名其妙来了你们这群挟枪带剑,一身胄甲的兵卫,我们这群没什么修为的小妖吓都吓死了,还能好好说话吗?」 许是盘问太久,另一名兵卫又行了过来,悄声问道,「是怎么了?」 那盘问的兵卫指了指乐竹,「我不过问她几句,她就吓成这样,八成有问题。」 听得他如此说,那兵卫遂瞧了瞧乐竹两眼,不禁咧嘴笑道,「她还是个小姑娘,这聚窟洲向来没什么天界的人来,她看到自然会吓到的,你没瞧见一大群小妖见著我们来了,都躲得不见人影?」 那兵卫听了,不禁环顾四周,果真连只小妖小雀都不见,只得又瞪着乐竹,「方才我问妳的,妳可老实说。妳到底有没有见过一名身著红衣,肤色如雪的女子来过?」 「我真的不知道啦!」说完这句,乐竹索性嚎啕大哭,哭得泪眼汪汪的,「你究竟要我怎么回答你?」 那两名兵卫见她竟是大哭起来,瞬时反被吓著了,连忙说道,「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 后来的那名兵卫推了一把,「走吧!全是你,长得一脸横肉,兇神恶煞的模样,把小姑娘给吓哭了!」 说完,他又含笑弯下身子看着乐竹,「小姑娘,真是对不住。我们是度索山西王母派下三界寻掌劫女仙下落的,倘若妳曾见过方才我们形容那样装束的女仙,请她速回度索山。」 乐竹听了,也不回答,只是瞪着那名兵卫,瞪得他内心罪恶感萌生,连连道歉不迭,拉着另一名兵卫走了。乐竹吸了吸鼻子,看着一群人走远,隐没在天际一隅,才又慢慢的踢著小石子跺回家。 方一进门,只见问白正在伏案写著东西,而冬雪正拿着锅勺在熬著返魂木心炼著木膏,听得门上咯吱响,两人都抬首望着,就见到乐竹哭花了的小脸,心上都有些吃惊。 问白连忙问道,「妳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跌倒了?」 「他们来了。」乐竹又吸了吸鼻子,含含糊糊说道。 他们?听着这二字,问白与冬雪对望着,虽说是心知肚明,问白却仍日笑问道,「同妳说了几次,说话要有头有尾,妳这他们二个字,谁知道是谁来了?」 「度索山的人寻到咱们这儿了。」乐竹说道,「问白,你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屋子来?」 冬雪听着,面上仍是淡淡的,手中的锅勺愈发拌著那锅中的木心膏来。问白睇看了冬雪一眼,才又淡笑望着乐竹,轻声说道,「怎么?吓著啦?」 看着他一脸悠然神色,乐竹顿时有些气恼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管我吓著不吓著?」 听着她的爆怒,问白只得敛去面上的笑,「如果我说不会,那只是安慰妳。若我说会,妳想怎么做?妳早该明白,这件事迟早会来的,不是吗?」 「可是冬雪怎么办?」乐竹索性块了手上的枯枝,一把拽起问白的袖子,「你快点给我想办法!冬雪不能被他们给抓走了。」 冬雪微侧著首,看着乐竹又闹又发脾气的,问白被闹得白眼都翻出来了,只得搁下锅勺,悄悄行了过来,「就像问白说的,早在意料中了。」 乐竹看着冬雪,忍不住又开始吸鼻子,「但是我知道,妳是好人,以前是不得已的。如果妳又被西王母带回去,医好了伤,一旦三界真有了战事,妳一定又会被推出来的,对不对?」 冬雪听了,只是淡笑着,「对。因为在仙籍上,我仍是掌劫女仙,是度索山的人,西王母的命令,我是违抗不得的。」 「那妳和雾海怎么办?妳不是和雾海」乐竹说到这儿,瞬时住了嘴,喃喃唸道,「难不成,妳要和雾海为敌吗?妳做得到吗?妳光想着他就难过了,又怎么下得了手?」 冬雪听着,心上怔了怔,也不言语,迳自又转回炉灶旁熬那木心膏子。问白见著,只得勉强笑看着乐竹,「妳放心吧,他们现在虽寻到这聚窟洲来,但必然只是先探察探察,不会细访,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就算还有时间,可冬雪还能去那儿?」乐竹看着问白说道,「你也不用骗我,我知道这三界迟早会出事,那日你同天妃说话,我岂有不懂的?听来听去,自然心上也听得明白了,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问白看着那张俏俏小脸,因著哭得太厉害都面颊都泛红了,尤其是鼻心,简直同喝醉酒的糟老头没什么两样,看得问白有些心疼的将她拉了过来,拍著她的手说道,「怕什么?怕这聚窟洲变了样?怕冬雪被带回度索山?怕咱们二个同那些小妖怪全死了?」 乐竹吁了长气,才缓缓说道,「都有。」 问白听了,仅仅只是笑着,沈吟半晌后才说道,「乐竹,妳先帮我个忙。去后山的山涧那儿取些天泉过来,晚上我炖汤要用的。另外呢,捉条白鱼回来,咱们好好吃一顿。妳烦心的事,明天我再找人商议商议。」 乐竹看着他半晌,低声说道,「你要去东极找帝君吗?」 「这件事,与四御脱不了干系,自然是他们要出面的。」问白笑瞇瞇的,「妳的脑袋瓜子才多大?这种事,我想就尽够了。快去吧。」 乐竹盯着他,又望了望冬雪,喔的一声才出了门。剎时屋内一片静默,冬雪搁下了手中的锅勺,面上漾出极浅的笑,「我知道,你是故意支开乐竹的。」 问白冷著面容,看着她说道,「我不能因为妳,却让整个聚窟洲都葬送了。妳昔日是在太平宫地位颇重的女仙,自然十分清楚太平宫的行事作风,他们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乐竹今日能不被抓走盘问,只能说是万幸,但,不会有下一次。即便雾海要妳住下,但聚窟洲的主人是我,就算我与青玄帝君交情颇深,我也不用卖雾海这个面子。」 冬雪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索性坐在问白面前,「我知道。这个聚窟洲,算得上这六界唯一干净的地方,若我是你,也不会冒如此风险。按理,我是一个早该死去的人,但你和乐竹却是救了我,这已是莫大的恩惠了,没道理我恩将仇报的,为了我与度索山的事,连累了这片土地和万物众生。」 问白拧眉看着她,似是打量,又似思索,冬雪微微一笑,「再说了,我这伤也尽好了,倒不如趁着太平宫尚未兵将尽出前,我尽快离开这聚窟洲,这些日子熬制的丸药,依我看,也够我撑上好一阵子,我想过,倘若是回到太平宫,这三界可暂时略静些,也能多替你们挣取些时间。」 「度索山?」问白说道,「我与乐竹救妳,是为了让妳回去度索山,再去做掌劫女仙的?就算妳有心助三界同反,但这一步我是不会让的。何况,妳解开锢心咒一事,若是被西王母知道,她必会追查是何人所解,这天界能解锢心咒的人并不多,第一个会被怀疑的人是谁,妳很清楚。妳是聪明人,该明白这度索山是进得去出不来的,妳能够来到三界,还是因为天妃娘娘担保的缘故。想想吧,恢复了修为,三日同反之日,西王母会如何做?还是妳真想在战场上与雾海兵戎相见?」 「你所说的,我都明白。但不试试,又怎知成不成呢?倘若有別的法子,我岂会想回去那个地方?」冬雪说道,「若不借着这次扳倒度索山,即便没有我,西王母也可再另寻掌劫女仙的人选,这天界多的是仙娥,聪明伶俐的不算少数,若想从太平宫拔除那个位置,也仅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问白看着她,只见那如星的眸子有著执拗,但面上盛著极浅的笑,过去人们口中所说的淡漠如天际浮云般的不复存在。问白却是冷哼着,「依妳现在的能力,只怕妳连昆崙之丘也上不了,还妄想回到太平宫?」 「所以,这就得拜托你这位重明大神了。」冬雪说道,「我暂不回昆崙之丘,我想先回南荒。」 「南荒?」问白说道,「难不成,妳想透过天妃娘娘回到度索山?」 「就如你所说的,以我现在的能力,是无法回到昆崙之丘的,唯一适当的人选,自然是天妃娘娘。虽说我向西王母禀明一切,她必然会将那玉石礼泉与神芝仙草赐给我,但必然会连累了重岭。那日会与他发生争执,定是他听得了什么,才会如此愤怒。掌劫女仙等同太平宫,这六界无人不知,我也清楚自己在六界的评价是何等恶劣。」 问白微瞇了眼盯她半晌,缓缓说道,「妳不想杀了重岭吗?他可是想置妳於死地。若妳真想吐一口怨气,太平宫可是会大大的助妳。」 冬雪睇了问白一眼,唇畔勾笑,「想不到,堂堂重明大神也会想试探我这一介小小女仙?」 问白欸了一声,盘臂说道,「妳想助雾海,按理,我是该高兴才对。但妳很清楚雾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份。这样妳也想助他?妳可別忘了,就名义上来说,妳可是名列仙班的女仙,而雾海他的身份可是暧昧不明的。这三界之战可谓一触即发,那日我见雾海的模样,只怕他的魔性已是显现。现在的妳,可说是他心上最重要的人,若妳真为了赌这一把,雾海一旦知情,只怕会加速他的魔化。」 冬雪看着问白半晌,才说道,「所以,我今日必得到南荒,迟则三日内回到太平宫。一旦我回到昆崙之丘,度索山就会收兵,不再搜寻我的去处。若我猜测不错,三界出兵至少该是立春之祭以后的事,那个时候,想必妖魔两界必然已是立盟。我知道,这关系皇家气数之事,四御不会不管,尤其是东极青玄帝君,他向来黑白分明,容不得一点逾越的事情。五万年前那件事,对四御而言即是一种逾矩,如今鸣鸿刀的事,想必雾海定是上禀东极,只怕连紫微帝君都知晓了。」 问白听了,微微皱了眉,点头说道,「不错。就我听闻的,北极紫微帝君是知道的。也曾听过青玄提及,南国该是长长久久,却偏被妳的主子一手搅乱了。如今鸣鸿刀的下落,整个天界知情的,怕只有青玄吧?」 「鸣鸿刀虽称不上足以毁天灭地,但也足够与昆吾剑匹敌。当初我会想将鸣鸿刀交给雾海,不只是顾忌轩辕逐渐庞大的势力。在到轩辕之前,我曾到蜚族拜见过妖首臥篱,也是因为他,我才知道雾海的。只是没想过,他会是当年苍梧轩辕一战我初遇的那个人,也是为着目的潜伏在中皇底下的重臣。」冬雪说道,「现下鸣鸿刀究竟在何处,连我也不知道,但想来雾海是安排妥当的。青玄帝君向来心思缜密难测,连天妃娘娘都猜不出他想什么,雾海出自青玄门下,行事作风颇得帝君之神,将那上古神器交给他,再适当也不过。」 问白听了,仍是颔首说道,「怎么妳们南荒的女人,全败在东极的门下?天妃也是,妳也是。怎么?东极的男人比较好就是了?还是南荒的女人,注定被东极的男人克得死死的?想想看,东极的男人没一个有情趣的,也不说笑,老是绷着一张脸,成日关在屋子里,不是泡茶闻香,就是坐在榻上看书,伏在案上写字,了不起就站在园子里赏著冬梅春桃夏荷秋菊。三山六合如此之大,也不懂得四处走走逛逛,看看八荒景致。说起话来呢,有时还会酸死人,听得让人想翻白眼。我还真想问问妳,那雾海有什么好的?我看那值日功曹倒还比他有趣些。」 冬雪听着,只是微冷著脸,看着半带调侃半带好奇的问白,「我瞧重明大神待乐竹也非同一般啊?虽说她仍还是个小姑娘,可大神您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如对待小姑娘那般简单的。」 听着冬雪把话头弯到自己身上,问白不禁抽搐了脸,「我记得初救妳时,妳的嘴上功夫没这么刁人的?怎么几个月的功夫,就这么牙尖嘴利的?」 冬雪仅是淡笑着,缓缓说道,「话说回来,重明大神可愿帮我这个忙?」 问白听了睇看着冬雪,「送妳回度索山是小事,妳如何出来才是大事。就算天妃娘娘再怎么机灵聪敏,可那西王母也是疑心病颇重的,万一天妃娘娘为了助妳反被识破,那往后想从太平宫捞点消息出来,也是不可能了。虽说天上聪明的仙娥不少,但若想扶上掌劫女仙一位的仙娥也没那么容易。依妳在太平宫的份量,可算得上是举足轻重了,想来西王母必然是会将那玉石礼泉与神芝仙草交给妳,而妳口中那菰花花苗,对麒麟之怒造成的旧伤是否有著效验,我倒是不清楚了。方才妳提及了臥篱,我倒是有个想法,与其将这赌注放在那未知之物与有著风险之上,倒不如妳先去妖界。」 「妖界?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找妖首臥篱?」 冬雪微拧著眉,只见问白思索半晌后才说道,「我曾听说,妖界宣山沦水之畔,有一种名为帝女之桑的药草,可疗癒积存体内难癒旧疾。妳因著麒麟之怒遭受仙火焚厄,或许可以一试。何况,这聚窟洲到妖界虽说比回度索山来得远些,但总比妳进得去出不来来得强些,毕竟妳不愿将重岭牵扯其中,这是唯一可行之法。而修为一事,我再寻人商议商议。我认为,妳回不回度索山已非最重要的事,西王母想翻搅这八荒九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也战,晚也得战,何不早死早超生?」 「你是担心,万一我恢复了修为,若是立春之祭之前,天妃娘娘仍无法助我离开度索山是吗?」冬雪说道,「我知道将这份冀望放在天妃娘娘身上,的确太过冒险,也会连累了南荒,若非无法可想,我也不愿累及他人。」 问白看着她,不禁一笑,「不错。所以,我才会要妳先去妖界找臥篱,先试着疗伤,即便争战兴起,凭著三界之力与四御帝君,并非没有胜算,就看雾海想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若他真想铲平太平宫,那可真得赌上他毕生修为了。所以,我不会助妳回南荒。我倒是可以给妳一个去处。」 冬雪微侧了脸,满面狐疑的。只听问白说道,「若依妳方才所说,那立春之祭后,横竖都是有场仗要打的。妳既不想累及西海,又不舍拖累南荒,倒不如妳疗伤治癒后,回到轩辕,留在翰青院。」 「翰青院?」冬雪睁大了眸子,瞪着问白说道,「为何是翰青院?」 「立春之祭就在轩辕钦天宫,若这次祭典真由南国前任女官主祭,那可是颇有看头的。」问白说道,「在雾海离开聚窟洲时,就已预备前往魔界了,他本就是魔界之人,如今又添上了妳的缘故,妳猜猜,若有个万一,他还会是原来妳心心念念的雾海吗?要知道,神魔本就一线之隔,这种事,连青玄帝君也是没有办法的,就算雾海是他最心爱的弟子,他不会坐视,但若雾海成了魔,试想想,以他在东极所学与魔界骨血的天性,他会变成何等模样?」 冬雪听着,轻吁长气,「这就是你要我去翰青院的理由?」 「魔性一旦有著波动,极可能一发不可收拾。」问白说道,「妳说,妳想助他,我想了想,就算妳想以过去的力量助他,如今也是无能为力,倒不如以妳现下所能做的助他更妥当些。虽然我很不愿意妳留在雾海身边,但就像青玄说的,以这种事,不是用道理二字可说得清的。」 现下所能做的?冬雪紧抿著唇不发一语,直瞅著问白,她很清楚他话中的真正的用意是什么,遂缓缓说道,「替我向乐竹告辞。」 问白微点了首,不再多言,直至那木门轻合了,才起身走向炉灶升起火来。 乐竹应该快回来了,大概又要挨骂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十章 10-1 自从得知了实情之后,姝雁面上虽与平日无异,但沈思细想的时间却比往日更多了些。因著她素来的心性,钦天宫里的宫娥们也不愿趋前询问,就怕自己讨了个没趣,但凡所有的事都先向飞帘禀明了,再请她自行定夺。 这已成钦天宫内部逐渐形成的惯例,为着这么件事,舟儿也曾回禀予召云知晓。於明砚阁与钦天宫,飞帘逐渐坐实了唯一可与姝雁交谈的人,关于这一点,召云虽仅是旁观,却是颇有忌惮。纵使表面上飞帘对明砚阁看似颇为尽心尽力,是挑不出毛病的,即使是舟儿与嫣儿,对飞帘也是向来不吝赞美,但召云总仍忖度著三分心肠。 对于这一点,飞帘心知肚明。如今,冬日渐过,天气也逐渐回暖,立春之祭在即。因著时间的急迫,召云对眼下暧昧不明的景况,已不再似前些日子那些平心静气,对面的召云焦躁,飞帘仅是淡然应对,但她深知,若未再给予召云满意的答案,只恐雾海的谋划就破了局。 看来,得再和那性情傲娇的大卜女官再说说话了。 飞帘缓缓行至姝雁跟前,冷眼瞧着於案上置放卜卦之物的姝雁,听着那逐一趋近的脚步声,姝雁仍是不抬首,面上掛起一抺浅笑,「怎么?明砚阁又催妳消息了?」 「不,是我要妳的答案。」飞帘说道。 听得飞帘的询问,姝雁搁下了手中的龟壳,缓缓说道,「妳要我的答案?那么,我心底一直渴求的答案,妳是早知道的,为什么妳到如今才告诉我?」 飞帘略扬了眉,却是不回答。 姝雁支额睇著她,慢慢的说着,「过去在南国的时候,我是敬重妳的,就算如今君王易主,我待妳也同昔日一般,但如今我看妳,似乎不是同我一般的心肠。」 「所以呢?我该知道的事,就应在初入钦天宫时,一五一十的告诉妳?」飞帘说道,「妳向来不是一个冷静的人,不论是在南国,亦或如今的轩辕,妳总是任凭喜怒行事,妳可知道,时机未到之时,很多话都是说不得的?倘若我说了,妳可还愿意行进着我要妳做的事?事情轻重急缓,妳可都分辩清楚?妳向来是个心随意转之人,又是块爆炭,一个沈不住气,毁了的不只是妳我,还有那长居火炎之山中,不愿归顺轩辕的遗族,包括了刑天。」 「妳该知道,自从妳来到钦天宫后,我是如何信妳的。」姝雁伸出掌,燃起置放在案上的小火炉子,「妳也是明白,我与刑天之间的关系。我始终信他是活着的,但日复一日的过了,我却听不到想要的答案。妳可还记得,妳初入钦天宫时,我怎么问的?飞帘,现在,我究竟能否信妳?妳是否还隐瞒了我什么?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 「妳信我,与刑天一事有何相干?」看着姝雁,飞帘说道,「妳可忘了?我曾对妳说过的,妳要坚持住?妳如此冰雪聪明,该是明白我所说的每字每句,皆有含意。在这非常时期,有些话,別说得太明白,尤其这处钦天宫。」 姝雁睇看着她半晌,才说道,「若要我信妳,別隐瞒我所有事情。妳很清楚,我在这处钦天宫里,是个活不得也死不得的人,若非为了一线冀望,我大可一死。偏偏召云又是处处留心的,回想起来,待人宽厚又有何用?」 飞帘听着,不觉笑了,缓缓低下了身子,附耳说道,「让我说说妳的心底话吧。妳最恨的,不就是召云吗?细想想,南国之灭,蚩尤之死,刑天再无战神美名,可是与她大有干系!若不是她联同那群不长进的奴才,巴上了轩辕,遂了度索山的心愿,苍梧岂有灭国之理?再说了,妳的生不得也死不得,全因她的好主意,瞧瞧这座钦天宫,全是她的眼线,若不是我,妳这样的日子,得熬上多久?」 姝雁微抬了眼,看着一脸笑意的飞帘。只见她又站挺了身子,缓缓说道,「依奴婢之见,这立春之祭大卜女官也別再闹性子了。度索山既已派了掌劫女仙来到轩辕,这足以证明中皇乃一统九洲之主,女官又何必执著於过去?既女官主祭,这一切细锁小事与大体上,自是由女官您处置的,飞帘自然是您的左右手,若有不明白之处,就与女官商议商议。女官听着,可好?」 「任凭我处置?」姝雁微瞇美眸,看着浅笑的飞帘。她轻吁长气,不觉望着那面拭得光高的铜镜,镜中的墙上,悬著那柄灿宛若飞羽的纹路,清透碧色的刀,刀身亮得透澈,好似那青雀展翅,映得晴空再无一丝颜色。 姝雁深吸长气,面上冷冷勾起一抺笑,「那立春之祭,妳还是先回了明砚阁,我再考虑考虑。想这数万年来,我这大卜女官也未主持过一场祭典,轩辕不也是如此繁荣兴盛的?想必,轩辕有无我这位女官,似也不怎么重要。」 听着她的话意,飞帘心上一笑,微揖著身子说道,「大卜女官这番话,也不是奴婢好去说给宰女大人听的。再说了,这话若传入中皇耳里,只怕朝中大臣们风言风语的,认为大人矫情。」 「只许他们专做下流勾当,不许我矫情?」姝雁看着飞帘,「妳去告诉那位宰女大人,若她来向我求情,并行净身拜见大礼,我就主持这次的立春之祭。另外,这次祭典,可是我首次为轩辕主祭,献祭之礼自是马虎不得的。若明砚阁女官愿向我行大礼,我自会开出献祭之物,若她不愿意,那就当做没这件事,往后也不用再向我提祭典一事了。」 飞帘听着,只是一笑,微微福了身子,「这个自然。难得大卜女官愿为轩辕祈福主持祭典,岂有马虎行事的?奴婢这就去传达女官旨意。」 语落,飞帘步出寝殿,随即唤了宫娥们备妥马车,回到明砚阁。方入院府不久,只见嫣儿正立在园子里,神情有些焦躁的,飞帘也不上前问去,直到嫣儿东转西转的看见了她,才扱著萝裙走了过来。 飞帘盯她半晌,缓缓问道,「是什么事情值得妳顶著这小寒风的站在园子里?」 「姐姐可回来了,大人在发脾气呢。」嫣儿神色有些不安的,「我方才打听着,里头的人说,姐姐妳没将大人交等的事处理好,眼下那祭典快到了,怕是中皇怪罪下来,咱们院府就不安宁了。」 飞帘听了,只是扯出一抺笑,冷言说道,「这有什么值得发脾气的?我进去见大人吧。」 嫣儿听着飞帘的话,心上愈发颤惊起来,忙忙拉着飞帘问道,「姐姐进去,怕是要挨骂的。」 望着那紧张得近乎抖擞的小脸,飞帘淡道,「没事的,我方才才从钦天宫回来,就是为了立春之祭一事。」 嫣儿听了,微微放了手,只见飞帘行色从容的行入回廊,转过小径,直入召云所在的小花厅,身旁的舟儿见著了飞帘,只得暗暗使著眼色,飞帘假装没看见,行礼如仪的说道,「奴婢向大人请安。」 召云眸子睇望着她,面上似笑非笑的,「这个时候,妳不好好的去同那位大卜女官商谈商谈,回来做什么?」 飞帘听着,仅是微微一笑,「方才踏进院府,就听丫头们说了,大人心绪不安,为这立春之祭一事,心上恼怒非常。想这祭典一事,大人是交给奴婢全权处理的,如今有著些许著落,奴婢自然得从钦天宫尽快带回消息,好让大人心上宽慰些。万一大人误会了奴婢未尽心力,奴婢岂不是落了个罪名?」 听着飞帘一番话,召云心上动了动,「怎么?她愿意了?」 「奴婢好说歹说这么长的时间,大卜女官现下是答应了。但,只怕要委屈了大人。」飞帘恭敬回道。 「只要她愿意主持立春之祭与往后的祭典,我委屈点也无妨。她本就是个性傲之人,又是矫情惯了的,非得別人向她低头不可。说罢,她要什么?」召云懒懒问道。 飞帘揖身回道,「大卜女官说道,要大人行净身拜见大礼,亲自上钦天宫请求大卜女官主持祭典,她才愿意开立献祭一事各细项事物。因这数万年来,皆由中皇主祭,如今若真要大卜女官主持往后祭祀,只怕真要委屈大人了。」 听着一字一句,召云已是面色青白一阵,连指间都弯得泛出青筋,虽未发一语,可那神色看着著实吓人,舟儿不觉拧起眉心看着飞帘,悄悄直摇首。 然飞帘仍是正色说道,「依奴婢浅见,那度索山既已派下掌劫女仙传递圣意,要钦天宫女官依古礼行祭祀一事,大人若为了与大卜女官之间的嫌系而不愿屈就尊驾,只怕度索山有流言蜚语之时,就不好收拾了。」 「妳先下去。」召云慢慢说道,「明日晨起,再来找我。」 飞帘答应了,慢慢退出了小花厅。待她走后,舟儿才轻声说道,「大人先別气恼。这大卜女官的性子,妳比任何人都清楚,別为了她那娇性而气坏了身子。」 「她是想给我个下马威是吧?」召云说道,「她分明是知道的,那度索山说了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倒是挟著这支令牌,要我堂堂宰女大人向她低头就是了。」 「大人?」舟儿见她气愤如此,脸上仍是青黄不接的,只得又开口说道,「或者,舟儿去转告飞帘,要她再去劝劝?」 「不用了,那姝雁必是揣摩了许久,才说出那番话来的。」召云说道,「她这一举,无非只是要让我在朝中失了颜面,成为被人议论的把柄。但若我愿意屈就,在中皇面前,可又是另一番景况了。」 「大人的意思,是要向大卜女官低头?」舟儿说道,「可那钦天宫可是归明砚阁所管,岂有如此道理的?」 「妳错了。」召云说道,「明砚阁是明砚阁,钦天宫是钦天宫。过去是因姝雁不愿行女官之责,中皇不得不将钦天宫派予了我,要我看守那大卜女官,以防她生出事端。倘若立春之祭之后,钦天宫愿领行祭之典,那就与明砚阁无关了。」 舟儿闻言,心上顿时明白了,不禁讷讷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也是骑虎难下。钦天宫主祭一事,向来是中皇所愿,若我能成全这件事,在中皇面前,自然是有功的,否则,那翰青院的雾海,如今可是与我平起平坐了。可若钦天宫主祭后,大卜女官地位必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在成全了这件事后,必得小心处理翰青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十章 10-2 雾海支额望着案上的沙漏,心口一如那细细的流沙般,似乎在某一隅,也逐渐流失了。虽然当时年幼,可那记忆中带着血腥的气味,奔逃的喘息,马蹄踏踏,兵将怒吼,他被抱在因奔跑而濡湿的怀中,心口也跟著突突乱跳,耳畔聆听着那略带急迫,更有著心酸的鼻音。 「孩子,爹爹不会让你被他们抓走的。你是娘舍命也要留下的,爹爹不会让你被抓的」 那几句话语就这么不断重覆著,好似是如此的喃喃唸唸,就能求得一线生机。果真,在巫槐奔逃至关隘之处时,镇守边隘的蚩尤挡下了百名魔界兵士,让奔逃在暗夜的巫槐瞬时失了力,跌坐在南国的土地上。 一切如昨。 雾海缓缓的抬眼,看着堂外仍是盛放的红梅花,灿烂有若红霞,却也像著战场上吐佔的火舌与流淌土地的鲜血。虽然与巫槐生活的时光,仅仅那些许多年,但他始炵未忘。雾海眸光一瞥,望进了荒泉坐在穿堂阶上的身影,一身的藏青衣色,隐在落红成阵的花雨里。 自从火炎之山回到院府之后,荒泉没再同自己说过一句话,即便唤他执行差事,他也仅如府内一般侍从般的回应,再无过去那样面上盛著笑意灿灿,神情朗朗了。 看着他孤落的身影,雾海想起了和风,连那只唧唧呱呱的小鶈雀,也跟著二日不见人影。她向来走不远的,能去的地方也仅有那么二三处,怕的是已听见那日自己与荒泉的对话,私自到火炎之山找巫槐去了。 思及至此,雾海自臥榻起身,只见轸宿从堂外行了进来,面上挂着浅笑,却是显得心事重重的。雾海顿住了脚步,「既然笑不出来,何必勉强自己挂着?不累吗?」 轸宿听着微愣半晌,不禁抽着面说道,「你这张嘴,到底是什么做的?我替你难过,你倒酸起我来了?」 雾海听了仅是望了他一眼,又別过头去看着荒泉的背影,轸宿待想说些什么,却只感到喉际一阵疼,只得随口说道,「你已连著二日没好生休息过,如今又要出这趟门,一会儿在车内歇歇吧,或者,我同荒泉送巫槐去就行了,你留在院府?」 雾海听了,抬眼看着轸宿,缓缓说道,「我在他身边的日子并不长,所能做的也有限。如今他要返回故土,没道理我再不送的。」 轸宿看着雾海,不觉以指揉了揉眉心,低嗓说道,「这件事,有本事做得来的人,只怕一只手也数不满,就算想对你说些什么,也只是空话。就同帝君说的,难为你了。算了算这时辰,是该出门了。今日就要将巫槐送回魔界,又得在一日内赶回轩辕,咱们可没时间担搁。」 雾海心口挣扎了一会儿,随即负手行至穿堂,望着仍坐在阶上的荒泉,冷嗓说道,「还坐着做什么?」 荒泉听了,只得慢吞吞的站了起来,雾海睇看了一眼,却不说话,随即提脚走了。荒泉见了,仍是杵在原地,轸宿行至他身旁推了一把,「同你讲了二晚,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稷王要巫槐,是意料中事,天缇公主死了多久,他寻巫槐就有多久,这点你也是清楚的,怎么真遇上事反而糊涂了?巫槐早晚必回魔界,这也本是意料中事,在于如何回去罢了。我们始终不曾料及的,是稷王他要雾海双手奉上,倘若今日做这件事的人不是雾海,你是否就不责怪雾海了?帝君那日说过的话,你明不明白?」 荒泉听着仅是轻吁长气,勉强挣出笑,「没事。只是心上仍不舒坦罢了。过了就好,过了就好。」 轸宿瞪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最好是如此,好说歹说全都说了,再听不懂就真是枉费你是东极的人了。」 「只是,我连著二日不曾见到和风了,她该不会是知道这件事,跑到火炎之山去了吧?」荒泉说道。 轸宿略皱了眉,苦笑说道,「或许真被你料中也未可知。她幼时最爱跟著巫槐了,这件事,我们又不曾告诉过她,倘若是私下听得的,心里肯定是愈发难受的。随她去吧。横竖今日就带她回轩辕了。」 语落,二人急急跟上雾海,荒泉备好了车马,三人行过另一处小径,而不经过隘口。起程之时,雾海自袖内取出随身总带着的沙漏看着。他早已忘记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总会看着那细细的沙尘顺着清透的瓶身落了下来,就如那残留的记忆,会随着那轻缓落下的细沙回到眼前。 对于巫槐的记忆,总停留在当时的奔逃与南国短暂相处的片断,即便仅是数年的时间,可他那沈默的面容,偶得一见的笑意,佯装发怒的作态,实则关怀的心肠,总是留在心上。雾海以指揉著眉心,瞬然间想起了那张噙著浅笑,有著澄澄大眼的面庞。 如果此刻她在这儿,会说什么?唯一可肯定的,是她必会伸出那微凉的指尖,试着抚平那紧纠著的眉心吧?虽说所谋划之事,早在初进东极之时就已与帝君言明说定,可如今却真如帝君所言,夹杂了私心,雾海心里难免仍是有些生恶心愧。看来,当初信誓旦旦所说的那把尺,自己终究没能守得住。 就在他左思右想之祭,车辇剎时停住,轸宿微揭了帘子说道,「到了,咱们进去吧。」 雾海微睇了轸宿一眼,将掌中的沙漏收入袖中,步下车辇后,先行至荒泉跟前,缓缓说道,「若你想留在外头,我不勉强你。」 荒泉看着雾海,但见他仍是淡漠的脸,脑子里浮现的,尽是帝君所说的,会挣扎,会哭喊,并不代表就是心痛难舍。不哭不喊的人,也不代表他就是无情。他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挣出一抺笑,「我同大人一起进去吧,我猜,和风应该也在这儿。倘若她真在这里,闹起了脾气,好歹我也可以安慰她。」 雾海听了仅是点头不语,即行至守门之处,那门上的禁卫见雾海来了,全然无过去和善嬉笑的神色,却是绷着脸孔说道,「你又来做什么?刑天说过,你与南国再无半点情份,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荒泉听了,心上有些不是滋味,却仍是说道,「诸位大哥,我家大人也是有口难言的。要不,你先放我们进去,和风总在这儿是吧?」 「和风姑娘前二日就来了。放你进去可以,但雾海进不得。」那门上的兵卫瞪着轸宿,「这个人也进不得。」 轸宿听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正五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时,一阵低嗓传来,伴随着高大的身影,「让他们进来吧。別在门口吵吵闹闹的。」 雾海望着刑天那张了无笑意的面容,仍是揖手说道,「刑天大哥。」 刑天沈默半晌,才说道,「你是轩辕重臣,又是青玄帝君门下的弟子,我担不起你这一声大哥。但看在巫老的面子,你们都进来再说。」 轸宿看着刑天,只得干哑著嗓子,「谢谢你。」 刑天听着,却是冷哼,「不是我要让你们进来,是巫老。」 雾海心头一哽,却仍是说道,「先谢过了。」 听着那客气得近乎冷淡的四字,刑天又是莫名心头火起,却只得紧握着拳头走着,直到偏殿,见巫槐正坐着和和风下棋吃果子,见著了雾海三人,和风剎时跳了起来,直勾勾的瞪着刑天,「你说过,你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和风,妳听话,过来。」荒泉见她一脸气鼓鼓,眼睛明显是肿的,看来是哭了好一阵子了,连那身衣衫都乱得不成样,想必也是哭累了乱歪在炕上的。 听着荒泉的叫唤,和风瞬时又歪到巫槐身边巴著,「我偏不听你的话,你们全当我是儍子,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和风,够了。」听着她的口无遮拦,雾海冷著脸说道,「別以为只有妳一个人难过。」 众人听了,心头皆是一愕,看着雾海面上仍是冷著,眸子却盛著幽幽的赤色,似是微微的焰火,巫槐见了,喉际一阵疼,慢慢的走向雾海,大掌扶著他的肩,面上挂着笑,「没有人会怪你,你沈著点儿。你从不这么大声说话的,和风还是个孩子,你同她发脾气做什么?」 厚实的掌心传来的暖度,隔着碧色长衣仍能感受到那轻微的颤动,雾海看着巫槐,仅是抿唇不语。也不过是瞬然间的事,却引得众人顿时沁出了薄汗,眼光全落在雾海身上。 尤其是和风,即便雾海过去也曾责备过她,却未曾如今日这般,她看着雾海的眼,竟是与平日所见不同,似是染了鲜血,又似是著了火,一片殷红的色泽,和风著实被吓怔了。轸宿冷眼看着,内心暗觉不妙,却是不动声色的走近雾海身旁,低嗓说道,「你吓到和风了。」 察觉了氛围的诡异,刑天看着雾海,「就算你是情非得已,我还是无法原谅你,那日所说的,依旧不变。」 语方落,又转而看着轸宿,冷言讥讽,「你也算来得正巧。回去告诉你主子,他教出来的好徒弟,果然出自东极一派,承袭了他刁钻古怪的个性。我南国受不起。」 轸宿听了,只得苦笑不语。巫槐却是拍了拍雾海,「走吧!时候到了。」 和风听了,连忙又抱着巫槐,瞪着雾海说道,「要走,我也走。巫老去那儿,我也去那儿。」 荒泉看着,原本隐忍的怒气剎时崩裂,「和风,別闹了!妳没见大人已经够心烦了吗?」 泪眼汪汪的,「巫老去那儿,和风就去那儿。他既要回魔界了,我也去魔界。」 雾海盯着和风半晌,冷冷问道,「妳说的?」 和风看着雾海,内心直打颤,却仍是点了点头,再不说一句话。 雾海深吸长气,随即步出殿内说道,「荒泉,把他们二个都带走。」 除了和风之外,其余人皆愕然看着步出殿外的雾海,荒泉急急的冲至雾海面前,眼底盛著失措,连额上的汗也滑至两鬓,「大人,您不会是认真的吧?」 雾海看着他,慢慢说道,「我几时开过玩笑?」 看着他的神情,听着他的口吻,荒泉哽著嗓说道,「难道,您真的要让和风跟著巫老一起去魔界?她若真跟著去,又执意要留在那儿,那她还活不活?」 静默半晌,雾海淡淡说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荒泉愣愣的,直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股不祥的凉意从脚底直窜到脑际。为了一场数万年前的争战,直到今日仍是不得安生,难不成真如帝君说的,天纲义理全反了,也没有所谓的公义可言?非得要反扑吞噬,才能让天界有所正视? 他的出神太久,直到巫槐拍了他的肩,笑着说道,「你这个呆子,还不走吗?」 荒泉僵直着颈项看着巫槐,也望进了挽著巫槐臂膀的和风,只见那张熟悉的小脸虽仍是有著泪痕,然面上却总算有著笑意。看着巫槐与和风的背影,荒泉想起了昔日初带和风到这处火炎之山之时。 没有亲人,没有住处可栖的小雀鸟,顿时有了许多的家人,有了安居之所,她的喜乐是可想而知的。对和风而言,巫槐成了这天地间唯一可恋的亲人,对巫槐而言,和风就似是幼时的雾海,是他可以弥补心中缺憾的一小部份。 「想什么?」轸宿说道,「多想也无用。到了魔界,若能劝回和风,最好。若劝不成,也无法了。」 荒泉默然的跟著轸宿步出洞口,只见雾海立於车辇旁,巫槐与和风倒是不见人影。轸宿行至雾海跟前,詑异问道,「你为何不上车?」 雾海睇看着荒泉,缓缓说道,「荒泉,你同和风坐车里,我同轸宿一起就行了。」 荒泉听了只是苦笑,「大人,这又是何必呢?您同巫槐能好好说话的时间,只怕也仅有这段路了。」 「不,你进去。」雾海说道,「和风回不回轩辕,就看你能劝她多少了。」 闻言,荒泉嗓子哽著,只得闷著头进了车辇。待荒泉入车后,轸宿才叹气笑看着雾海,「坏人全由你做就是了?你还真会做人吶?」 「他同和风跟著我这么久的时间,遇上这种事,不平是难免的,责怪我也是情有可原。」雾海上了车后说道,「和风对于巫槐与荒泉来说,的意义非同一般。虽说和风仍是孩子性情,但个性却固执非常,你也明白她本质为何,现下只怕荒泉也劝不了,就难办了。」 轸宿手持缰绳,听着雾海的话,却是无言以对。随即驾了一声,趋车前往魔界之途。漫漫长路,唯有冷月寒风,车内有著微微的交谈声,偶尔夹杂著叹息与笑声,雾海支额细细的听着。尤其是巫槐突如其来的大嗓吆喝与张狂笑声,让他不禁拧眉沈思著。 睇望他的沈默,轸宿只得淡然说道,「或许,刑天说的不错。」 雾海睨看了轸宿一眼,只听他又说道,「倘若,昔日你未被送入东极,而是留在南国,在巫老身边长大,如今的你,又该会是什么模样?你深受帝君教导,连帝君那一丝一分的性子与揣摩人心的态度,几乎如出一彻。但就如同方才你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却仍无法抑制那已然甦醒的魔性。告诉我,你几时察觉的?」 雾海懒懒的斜倚在车身说道,「这种事,唯有自己最清楚,不是察觉二字就可以讲得明白的。」 轸宿听了,随即淡问,「难不成,就像荒泉所说的,是因为掌劫女仙的缘故?」 雾海听着却是不语,轸宿抬了首,看着黯然无光的天,颇感无奈的,「她可算得上是西王母最为看重之人,你可知道,这么一件私心搅和进来,会成什么局面?那可不是你说了可算的,虽说我明白,那情字一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但如今你魔性已然甦醒,倘若真有个万一,只怕不只是东极,连四御都会被牵扯其中。」 雾海闻言,虽未回答轸宿,然心头岂有不知的?然眼前之事却是接肿而来,环环相扣,总得寻出个头绪。一路连夜奔驰,天方破晓,来到了魔界之境边界,但见那密布林间仍是未有一丝天光,唯有那如兽般的瞳眸隐蔽在林叶之间。 空气中漫着不寻常的气息,让和风不禁探出头来,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景致,原本平复的心情剎时又成了不安,她望了望巫槐,却是换得他一抺淡笑说道,「等会儿,妳同荒泉一起回轩辕吧,这儿不是妳该来的地方。」 和风听了,还来不及回答,耳畔迍入了朗朗的谈话声。她又揭起了帘子探头看着,只见一名头上戴着碧玉珠翠的女孩儿,身上穿着豔丽的装束,面上尽是甜美笑意,正对着雾海说话。 看着她的打扮与身旁立著数名兵卫,和风不禁詑异的回头看着巫槐问道,「巫老,那女孩儿是谁呀?你可知道?」 巫槐听着她的询问,不觉也挨近瞧了瞧,却见那女孩儿的打扮,与昔日天缇公主近乎并无二致,心上不禁揪结著。他微哑著嗓子回道,「我不认得她。但瞧她的打扮,应是魔界的公主无误。」 「公主?可是,魔界的公主不是」说到这儿,和风不禁咽了咽唾沬,即刻住了嘴,却又好奇的看着,只见雾海竟是走近了车辇,正眼瞧着探头探脑的自己,随后说道,「请巫老下车。我陪同他一道去见稷王。」 和风听着,心上顿时又乱了起来,面上盛著焦虑,口中讷讷说道,「和风也要和巫老一起去见稷王。我说过的,巫老去那儿,和风就去那儿。」 雾海听了,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荒泉见状,忙忙开了口,「和风,送到这儿就够了。咱们还得回轩辕呢。」 「我不回轩辕了,我要和巫老待在魔界。」和风说着,便爬出了车辇,看着雾海说道,「大人,和风不能跟著你了,但你还有荒泉在,巫老却是一个人。所以和风想了想,和风是巫老带大的,对和风来说,巫老就是和风的亲人,唯一可依靠的。所以,巫老在那里,和风就要在那里。」 听着她说得认真,巫槐与荒泉连忙下了车,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驳她的。雾海看着和风,面上神色有些清冷,「这儿可是魔界,不是轩辕,也不是火炎之山,妳想来就来,妳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巫槐这一去,可再也回不到南国与轩辕,即便如此,妳也要待在这儿?」 和风瞪视著雾海许久,随后却是一把挽住了巫槐臂膀说道,「我知道,但我不怕。」 巫槐勉强挣出了笑,摸了摸和风的小脸蛋,「儍丫头,这三山六合,妳没见过的东西多著呢!不用陪着巫老了,听话,回轩辕去。」 和风听着抬起首,看着满脸尽是宠溺,然眸里却泛著红的巫槐,她喃喃说道,「连巫老也要赶我走吗?和风最喜欢的,就是巫老了啊。」 看着哭丧著脸的和风,巫槐待要解释,却听着荒泉吼道,「妳这儍丫头,巫老这一去」 「荒泉!够了!」雾海看着和风,「我只再问一次,妳真要随巫老去见稷王?」 「雾海,你带和风回去。」巫槐看着和风,又说道,「妳想陪着巫老,巫老很高兴。但是,疼妳的人,不是只有巫老,还有荒泉,还有雾海,也有刑天和南国遗族的人们,妳忘了吗?和风最听话的,好吗?」 「你们又不是我,凭什么决定我想怎么做?」听着巫槐的话,和风再耐不住心底的闷气,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每个人,目光最后落在雾海脸上,「我知道,巫老这一进去,不是回不了南国而已,那一日在火炎之山,我就听出来了,这一去,必是死的。和风的命是巫老给的,名字是巫老取的,和风把巫老当爹爹看着的,巫老是和风唯一的亲人,所以和风不会和大人回去轩辕,更不会妄想回到火炎之山。」 她又看着巫槐,笑得同孩子一般,却是流着泪,「若没有巫老,和风早就死了。和风不怕死,和风只怕没有亲人,但现在,连巫老都要赶我回去,巫老不要和风了吗?」 语方落,她扑向了荒泉,夺了他腰间的匕首,猛然刺向自己的颈项,不过转眼瞬间的事,众人皆反应不及,只见那鲜血飞溅,染红了她一身粉嫩鹅黄的衣裳,也沾满了那张清秀细致的小脸。和风勉强挣到巫槐脚边,一双大眼仍是看着巫老,待想说什么,却只是微张了口,什么也说不出。 看着混身是血的和风,巫槐颤著身子蹲踞下来,大掌不禁抱起了那小小的身子,老泪纵横,哭不出一声,话也说不出口,不停的用掌心摀住她颈上的伤口,然鲜血仍从他的指缝中泊泊而出。 「你不能,赶我走了,巫老。」和风勉强挣出气音,「和风只认你的。」 语落,合了眼,却是笑着。看着眼前的景象,雾海等三人仅仅只能睁著瞳眸,望着一身染血巫槐与和风,再也动弹不得。那纷扰的骚动,引得伫立在不远处,等着雾海一行人的蛮瑶有些不耐烦,跺著步子走向他们,嘴里还嚷著,「你们是要本公主等多久?难不成要我命人抬了轿来接」 方一走近,见著了眼前紊乱的景况,蛮瑶忍不住摀了嘴,缓缓抬首看着雾海,却见他目光直瞅著和风,动也不动的,神情木然。而荒泉净是淌着泪,趋步缓缓的走向了和风跪了下来,待要伸手拔出那柄匕首,掌心却是抖瑟著。 不知过了多久,轸宿略回了神,哑声说道,「雾海,这件事,与你无涉。荒泉,你带着和风,我们一起先回轩辕」 「不。」雾海仍是看着和风的面庞,过去种种,宛若残影掠过眼目。他只知道,对和风而言,巫槐是亲人般的存在,却未料及巫槐的离去,对她的恐惧竟是如此之深,更未曾想过,和风会是如此结束了生命。 这笔帐,算不算得上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或者,该记在稷王头上?雾海深吁长气说道,「巫槐既回到了魔界,就让和风也在这儿,她说过的,她不离开巫槐。荒泉,你同轸宿,代我好好的,葬了和风。」 荒泉听着,仍是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巫槐勉强抬起首,看着雾海半晌,才缓缓说道,「让我,多留一会儿,好吗?让我也陪着荒泉。」 雾海看着他,还来不及说话,只见一名兵士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在蛮瑶面前拱手说道,「公主,稷王传令,轩辕一干人等,即刻入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十章 10-3 雾海闻言,喉际一哽,面上神色尽显铁青,负手的掌紧握成拳,泛著青筯,那细微的动作全映入蛮瑶眼底,她不禁又望着眸中尽是祈求的巫槐,心上有些不忍。 思索半晌,蛮瑶睇眼淡然回道,「没见著本公主还在处理事情?真亏得你还是跟著我这么久的人了,一点脸色都不会看。你回宫中禀告稷王,就照我说的,一个字都不许改。说本公主还有些事情,要与雾海大人商议商议,等事情处理好了,自会带巫槐入宫,请稷王放心,不会出任何差池的。眼下你见著的一切,全交待给后头跟著的,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万一被我听得了什么风言风语,小心你们的脑袋全被我割了掛在这树梢头!」 听得了那冷言恫吓,那兵卫著实惊吓不小,想这公主一向活泼良善的,怎么今天变了个性子?只得诚惶诚恐的揖著身子说道,「属下不敢。公主的话,属下必清楚交待回禀稷王,并会请稷王放心。」 蛮瑶听了,仅是冷哼一声,纤手扬了扬,算是打发了。待兵卫退去后,她看着雾海说道,「虽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我也明白眼下你们都不好受,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只能延些时间。你且先把这位姑娘好好的葬了,往西走,那儿有处光亮些的小丘,有著一片花圃,只因现在天冷,但立春之后,总是开满了花儿。那处地方我常去的,很是安静,若不介意,让她长住那儿,如何?」 雾海看着蛮瑶,只见她面上盛著几许笑意,又有著不安。方才她会替自己解了危,如今又说了这番话,雾海不觉缓和了神色,淡声说道,「既是公主常去之处,只怕扰了公主了。」 「我不介意的,」蛮瑶回首看着失了神的巫槐,又瞧着荒泉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上有些发疼,「她必是个极好的姑娘,跟著来到这儿,如今却是如此。虽说这儿不似轩辕那般热闹繁华,但那处山丘是很清净的。一样是女孩儿,我喜欢,想必她也会喜欢,千万別随随便便的葬了她。何况,若我去了小丘,还可以同她说说话呢。」 雾海听着只是勾著极淡极浅的笑,也不分辩什么,只走到轸宿跟前商议了。不消片刻,轸宿抱起了和风,将她妥妥的置放在车辇里,一行人静默行至蛮瑶所说的小丘园圃。未至春季,小丘显得有些清冷,倒是有几株杉木高耸著,巫槐仰首看着。今日虽仍是寒风飕飕,但此刻有著些许冬阳,映得心头暖了许多。 看着巫槐的出神,蛮瑶行至他的跟前,微微一笑,「你就是巫槐吧?我猜的。」 未料及她的询问,巫槐略怔了怔,才勉强说道,「老身正是巫槐,先谢过公主的慈悲,让和风有了可安歇的地方。」 蛮瑶细细看着巫槐,心上顿生起一丝疑惑,「你的形貌,倒是和雾海有著三分相似?」 巫槐听着,仅是一笑,「公主这句话,可真让巫槐无言以对了。那雾海大人可是轩辕朝中重臣,又是说服了蔓渠妖首有功的,我巫槐是什么样的角色?那里高攀得起这位中皇眼前的红人?」 蛮瑶听着,仍是细细打量,虽然巫槐所言衡量起不假,可不知为何,心里的疑惑却仍未减。荒泉看着这处小丘直发愣,脑子似是不听了使唤,他想不出自己为何会在这儿?方才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僵直着,望了望躺在一片枯黄草地上的和风,面上,衣上全染得殷红。她一直是爱干净的,怎么现下倒是一塌糊涂了? 他取出了攒在怀中的帕子,蹲伏了下来,替她将脸上的血拭著,却怎么也拭不干净。 「妳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搞得全身脏兮兮的?我们难得出了远门,妳怎么就这副德行?」荒泉喃喃唸道,「妳不是爱吃糕吗?一会儿就要进宫了,有得是妳吃的,妳怎么还躺在这儿?」 看着他似是丧了心魄的模样,轸宿心上颇为不安。自和风离开火炎之山后,就与荒泉几乎形影不离的,就算分別去奉执著雾海的命令,但若和风使不来的地方,荒泉总替她收拾著,如今顿失一人,荒泉的失落是可想可知的。原本就为着巫槐的事,对雾海颇不谅解的荒泉,现下和风却因为巫槐一事而死,这可难办了。 雾海看着荒泉的一举一动,遂也蹲踞了身子,待要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却是迎上了一双燃著怒火的目光,只听荒泉冷冷说道,「你不要过来。」 雾海不语,仅仅望着他,却又听得荒泉说道,「是你杀了和风的,接下来是巫槐,再来还有谁?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天纲义理,六道公正,你还想害死多少人?」 轸宿听着那话头不好,忍不住喝道,「荒泉!別胡闹了!」 「刑天说得对,帝君教出来的好徒弟。」荒泉一面说道,一面仍替和风将脸拭得干净些,「可我相信,帝君就算心冷,也不似你这般,将我们视为无物。你倒是学得入了骨血了?你把掌劫女仙交出来啊!她是罪首,你把她交出来,让我们审了她!」 闻言,雾海原有的眸光变得清冷,他看着荒泉,「我交出了冬雪,你会比较好过?」 「交出来?不。」荒泉直视著雾海,神情古怪得发笑说道,「我要你杀了她,向和风与巫槐谢罪。反正她叛离了度索山,想必西王母也是会置她於死地的,与其死在西王母手中,倒不如死在你手里,她一定会更痛快些。因为她为了你,敢背叛度索山,将鸣鸿刀交给了你,也宁可冒著被六界与索仙官吏的追捕,成为一个修为尽失的流□□仙,如果你要她死,她也会去死,这才真的叫死得其所。」 雾海看着荒泉,昔日那朗朗神情,瞬然间已不复见,取代的是诡异的笑容与泛红的瞳眸,他的双手沾满了泥土,他的嗓音很是轻微,轻微的彷似消融在风里,却又是掷地有声。 雾海抿唇不语。如果说,巫槐是事是一件起因,那么,和风的死,无异是压垮荒泉最后一点理智的稻草。 和风死了,她也将荒泉一并带走了。雾海缓缓说道,「冬雪我不会交给任何人。还有,你最好收拾掉你脑袋里不该有妄想。轸宿,看好他。」 闻言,轸宿只感到脑中一片混沌。 大战在即,如今却是分崩离析。他木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荒泉,失了神的巫槐,面无表情的雾海。但见雾海走向巫槐说道,「我们该走了,別让公主为难。」 巫槐抬首看着他,仅是惨然一笑。雾海缓缓的伸出长臂,抱着巫槐附耳说着,眸中盛著的,是如血的色泽,「我不会,让和风白白死去,你就当做,和风先去等你了。」 巫槐踏入那片似曾熟悉的故土,但觉一切恍若如昨。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好似未曾改变过,从何处转入曲廊,从何处步上台阶,经过那一屏青翠山障,就可望见那一片高耸入林的巨木群,穿过那长长巨木丛林,就是通往正殿之处。 记忆虽已陈旧渺渺,却仍像是凿刻般的脉络清晰,他仍看得见那张笑颜如灿灿,风姿绰约的身影。巫槐低首思索,面上有著若有似无般的笑意。 雾海静静的跟在巫槐身后,望着他挺直的背脊。宽大而厚实,即便人称之为巫老,然发色依然如墨,嗓音依旧清朗。一袭蓝色长衣显得他俊逸出尘。医史这个身份,让他身处南国之时,备受重用,也成了在日后成了南国遗族倚重的对象。 或许是魔性使然,身处南国的巫槐的医术高明非常,却总是带着邪门歪道,然在南王的信任慈爱与力保,与巫槐竭尽心力的以表尽忠之下,魔界的身份逐渐被南国人遗忘,尊其一声巫老。尤其在苍梧轩辕战后,众人顿时失首,他却将刑天的脑子给接了回去,更让南国遗族敬他十分。 昔日,巫槐是为了保全他,不得不奔逃至南国,而如今,却又是为了成全他,被迫着重回了昔日纷争不断,急欲取他性命的故土。说无愧是假的,不心虚是假的,纵使在人前,巫槐一如其他人那般行礼如仪,尊他为一声大人,可在雾海心底,却似有著莫名的惶惑,那一声大人,将彼此已够薄弱的牵绊拉得更遥远。 於南国度过不算太久的时间,某一日,东极青玄带着轸宿便至南国作客,并探望了那时已送入钦天宫的飞帘,也见著了尚为年幼的自己,只问了一句,愿不愿跟著去修行定性?南王的欣悅,蚩尤与刑天的力荐,让当时的巫槐喜得眉目间生了光辉。 知道自己真正来处的人,死已死,活着的,也仅存不多。也因为如此,巫槐更是小心翼翼,就怕一个闪失,错了脚步,乱了方寸。 行至那日曾来到的大殿,蛮瑶深吁长气,回首看着巫槐与雾海,眸中尽是不安,「我父王就在这里,怕有个万一,若你们不介意,我同你们一道进去吧。」 看着她的模样,巫槐不禁淡然一笑,「公主不用多虑。巫槐既然来了,对未来的事,自然心里有数。」 「可是」 不待蛮瑶说出口,一名兵卫行了出来,拱手说道,「稷王得知轩辕雾海大人与巫槐先生已到宫中,有请两位先生。」 蛮瑶听着,不禁望了雾海一眼,只见他走到巫槐面前一揖,「巫老,辛苦了。」 巫槐听了,仅是一笑,大掌缓缓扶著雾海的肩,轻声淡道,「往后,我不在,一切就只能看你了。」 语落,迳自踱入正殿,雾海心上微怔著,却是勉强回了神,随着巫槐身后步入大殿。巫槐暗吁长气,伫立在庭上许久,遥遥望去,那抺雄伟的身影一如过去端坐殿宇之上,烱烱目光直视著,从他一踏入殿内就未曾移开过。雾海先行趋步上前,揖身淡道,「稷王久候,轩辕雾海在此向稷王先陪个不是了。」 稷王十指交错,眸光仍锁在巫槐面上,口吻淡淡说道,「雾海大人能将本王寻觅已久的医史巫槐给找了出来,还亲自送上我魔界之地,已让本王深感敬服,怎还会陪不是?由此可知,先生真非浪得虚名,轩辕中皇如此看重你,也就不足为奇了,先生果然真神通广大。」 「这件事关系到立盟与三界,自然当竭尽心力。」雾海说道,「至於神通广大这四字,倒是过誉了。」 稷王闻言,仅是一笑,然那份笑意,却带着三分诡谲,眸光随即落在巫槐身上。但见他依旧一身蓝衣,几与过去无异,唯面上不见昔日朗朗风采,或许总是攒着眉的缘故,眉间多了些许痕迹。 望着稷王的眸光,巫槐行至三尺阶台之前,揖身一拜,「罪臣巫槐,参见稷王。」 看着巫槐,稷王不禁冷笑说道,「罪臣?你还算得上是我臣子吗?」 「臣,一日不敢忘稷王恩惠。」巫槐说道,「但,臣明白,过去种种,臣有负稷王恩泽。」 「有负恩泽?」稷王面上勾笑,却是睇望了雾海,「方才我夸先生的确颇有神通,能将巫槐交了出来。本王很想问问,先生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巫槐自愿跟著你来到我魔界的?是威胁?还是利诱?亦或是晓以大义?还是血浓於水的亲情?」 最末二字,语气极轻,轻得恍若虚无一般,若不细闻,只怕还会错过了。巫槐心上翻搅著,身子更是低垂著,语调微颤,「稷王这番话,折煞罪臣了。这位雾海大人,身份何等尊贵,不是罪臣可高攀的。」 「是吗?」稷王笑道,「本王仅仅只是随口说说,你倒是急着撇干净啊?那么,不是亲情?就是晓以大义?」 巫槐微抬了首,看着那盛著诡笑的稷王,还来不及回答,却又听得稷王问道,「他在那里?」 巫槐怔看着稷王,喉际干哑的发疼,竟是吭不出一声,耳畔又迍入了一句厉声,「你与天缇公主所生的那名孩子,现在人在何处?」 蛮瑶看着稷王,心上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她未曾见过他如此疾声厉色,也未曾听过关于天缇公主一事,她怆惶的望着雾海,只见他面上神色未改,仍是直挺著背脊,眸光淡漠的睇著跪伏在地上的巫槐,似是方才在殿外,曾经发过的一切全是假的,此刻的一切,也与他无关。 蛮瑶微拧著眉,莫名的感觉,眼下所有一切,全与稷王口中的这位轩辕重臣有关。不论是方才的那位死去的姑娘,还有那名唤轸宿与荒泉的男人,还有眼前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巫槐,全都与雾海大有干系。 「回禀稷王,那孩子,死了。」巫槐面首伏地说道,「当时,苍梧与轩辕一战,那孩子,在战火中,死了。」 看着巫槐跪地伏首,稷王忍不住冷笑着,「你说,那孩子死了?当年多少追兵,公主为了你与那孩子的性命,挡下追兵,宁可一死,也不愿回到魔界来。如今你却告诉我,那孩子死了?」 听着那淡漠嘲讽的口吻,巫槐仍是低垂著首,双掌轻握成拳,颤声说道,「罪臣,有愧王之恩泽,有愧公主所讬。」 「不,那孩子,死了也好,」稷王扬声说道,「以你的身份,留下那孩子,也算得上是我魔界中的耻辱了。幸而当年那件丑事,在这魔界域中的,都没办法再说话了,就算是三界知情的,怕也是不敢多嘴。堂堂一介魔域公主,却为了一名小小的医史生下了孩子?要封住活人的嘴很难,但死人的就容易多了。你很清楚自己在魔域是何等角色,若不是这件事,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啊,巫槐?」 「父王,」顿时蛮瑶出声了,她看着巫槐说道,「今儿有些晚了,什么话不能留到明日再说?雾海大人千里迢迢的,将巫槐给送来了,算得上是应了父主您开出来的条件。而您与巫槐之间的事,与雾海大人是亳不相干的,不如先让雾海大人去歇息。我相信,雾海大人必然也有许多事需要和咱们魔界商议的。」 稷王看着蛮瑶半晌,又望了望雾海,不觉笑道,「妳几时也懂得招呼客人了?还会记得这立盟之事?也好,妳命人带雾海大人去之前的偏殿吧,至於巫槐,你,也算得上过去对我魔界有功,是吧?」 语落,看着巫槐。巫槐缓缓抬首,看着一张寒漠迫人的面孔,似笑非笑的神情,稷王说道,「这么久没回到魔界,你就回你昔日住的房间歇息,如何?不是有人说过吗?睹物思人,让你回想回想过去,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虽然你最后背叛了我与不顾及身份阶品的律条,玷污了公主的名声,但说到底,你於魔界也算得上有苦有功,既然回到这里,为不枉费咱们君臣一场,別说我这个王苛待了你,就如公主所说的,明白再与你详谈详谈。」 雾海听着,心上有如被剜了个破口,眸光瞬了瞬,揖手说道,「既是如此,也不宜太劳烦了稷王。不如我与巫槐同寝即可。毕竟,他愿为三界立盟挺身而出。过去巫槐与稷王之间的过节,雾海并不清楚,但单凭他愿同雾海前来,雾海仍是得向巫槐以示感谢之意才是,但这一路奔来,没能和巫槐说上几句话,心中难免有愧,才提出这个请求,但求稷王应允。」 稷王睇看着他,勾了勾唇畔,「我看你总是面无表情的,没想到,会从你口中说出感激二字?也对,巫槐能随同你来,的确是该谢他,若无他,我不会相信你真有本事。就应了你的要求吧。」 语落,唤了二名宫娥带着巫槐与雾海至昔日巫槐院落住所,蛮瑶见了忙忙的跟著上去说道,「我也一起去看看。」 「妳身为公主,身份何等矜贵,跟著做什么?跟妳说过多少次?出门要带着一两名宫娥,妳偏总一个人行来走去。」稷王颇为不悅的,唤了另一名宫娥带蛮瑶下去了。 一旁随侍身后的待从待蛮瑶瞪着眼走出殿内后,才缓缓说道,「稷王看着,如何?」 「虽说相貌有些相似,但也无法断定,这轩辕的雾海与巫槐就是有著干系,天底下,相貌相同的,可多著呢。」稷王说道,「再说了,一个小小的医史,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躲在南国这么长的时间,能养出什么样的孩子?说穿了,真养大了,也不过同他一般,靠著一身医术混吃罢了,能成就出如同那位雾海大人的本事?」 闻言,那位侍从只得唯唯诺诺笑道,「终究是王想得细致,不是我等可衡量出来的。」 「话说,将巫槐赐死一事,今晚就行事吧。」稷王说道,「白白让他多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够本了。何况,他说的,那孩子都死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王的意思是?」待从听着,不禁低下身子倾听问道。 稷王一笑,随即附耳轻声说道。那侍从听着,面有难色的干笑了,「恕奴才直言,王这么做,似乎让巫槐死得有点寃啊?」 看着那一脸为难的侍从,稷王淡淡说道,「难道,公主死得就不寃?若不是巫槐心存歹念,引诱公主与其私奔,会有这么多蒙羞之事?」 待从听着,无言以对,只得讷讷揖身说道,「奴才这就办去。」 稷王扬了扬手,不再多言。待侍从退下,殿下又成了一片清冷,他望着空荡的殿宇,耳畔似又听得了那银铃声响,有著茜色罗纱旋身飞舞,发额上的珠串也随着她的舞蹈,发出叮咚之声。 她的美,让各族武士倾心不已,连那踞傲高冷的臥篱也曾讚誉过,天缇公主算得上是六界中最美的一名女子,她的美,可让月华失色,星辰黯然,花柳无颜。。 他是如此的宝爱着这唯一的女儿,可她却是爱上了一名小小的医史,在这魔域之境,行出了紊乱了魔界向来视血统高贵纯正之事。不仅私下与巫槐私奔,还生下了孩子。 她辜负了他对她的期待,也枉费了他用尽心思,只为替她觅得全天下最为英勇善战,足以与她匹配的良缘。思及至此,稷心不觉揉了揉鬓角。巫槐,的确是活得太久了,歹人长命这句话,果真不假,但也只到今晚了。 雾海推开窗,看见了树影摇晃。今夜月色颇为明亮,映得他的侧脸迎着月光,像是温润的玉石,泛著澄澄的光彩。巫槐不禁微笑着。他已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好好看着雾海了。 在他长成一名瘦弱的少年时,一日青玄来到南国,就言明了要收了这个流淌着魔界之血的孩子做为弟子。初时,自己的内心是惶恐的,不安的,焦虑的。直至青玄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成佛成魔,全在一念之间。他现在魔性未起,若能专心修行,没遇见什么大意外的话,台许还算可压抑得住,能够修炼心性,让其心志坚定,又有何妨?」青玄笑着说道,「我可是不随便收弟子的。」 似是察觉了他的目光,雾海侧过了首,看着巫槐,只见巫槐面上有著若有似无的笑,「就如同你那日所说的,没有退路,我也是。」 雾海看着他,并不说话,只听巫槐又说道,「若非为了你,也许就如同稷王所说的,我早已是死了。或许,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吧?总认为,得看着你长成什么模样,变成什么样的人,我才能在将来与你母亲相见时,说给她听听。」 雾海扯出一抺笑,还来不及说话,只见蛮瑶领著几个宫娥进了屋,手上还捧著食盒。方进门,就笑嘻嘻的说道,「方才有个侍从领著这几个宫娥,说要上这儿来,这个差事正巧被我给接了。巫槐,来吃吧,这可算得上是家乡风味了,你说是吧?」 一面说着,一面揭了盖子,嘴上还说道,「这个随从倒是用心,一人一份儿的装着。巫槐的是这份,雾海,你是轩辕来的,怕吃不惯这口味,这清淡点的,给你。」 语落,递过另一份食盒,雾海却是抬眼看着蛮瑶,嗓音出奇的淡漠,「何以如此费事?上回我来的时候,也没这么费工的?」 蛮瑶看着他半晌,神情瞬间也疑惑起来,偏著头喃喃唸道,「这倒也是啊?为什么呢?」 雾海看了巫槐一眼,只见他早已不管,吃了起来,一面说道,「吃吧,別想了。但老头子有句话得对你说。」 雾海看着巫槐,只见他面色惨白得很,却是说道,「千万,別让他知道,你是谁。」 鲜血自七孔泊泊而出,蛮瑶见了,瞬间大叫起来,死命的攒着雾海的衣袖,半带着哭音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巫槐微喘著气,笑看着雾海,「记着,別让他知道。我不愿,你成了魔。」 说完,趴在桌上,翻了整个食盒,眼也未曾合上。雾海看了,动也不动的,眸光看着巫槐,脑里却是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如此急着杀了巫槐,连留待到明日也不许,倘若三界真立盟立誓,只怕也容不下別人的建言。雾海轻轻的走向巫槐,替他合了眼,蛮瑶见状,怯生生的问著,「是我,害死巫槐的吗?我没有杀过人啊。」 「不,巫槐这次来,本就会死,只是我没料到,稷王连留到明日的余地也没有,这么急着杀了他。也难怪昔日谣传,天缇公主一被抓回魔界,就当场立即被斩首了。巫槐是个医史,明知道这食物被下了毒,仍是吃了,想必也是瞭解稷王的心性。」 蛮瑶听着,微微旳打了颤,「这个,我替你,换个房间,这儿,別住了,好吧?」 「不用了,我在这儿就好,看着巫槐,我脑袋反而清醒点。」雾海说道,「叫人全撤了吧,我不吃了。」 蛮瑶看着雾海,只见他定定的望着巫槐半晌,随即趋前走近,取出怀中的龙鳞匕,割下了巫槐部份的乌发,另用一只绢布包了起来,淡然说道,「妳的父王,早就想杀他了。在殿上,只不过是想问出巫槐与公主所生的孩子下落罢了。既然知道,那孩子死了,也就没有留着他的必要了。」 「刚才,巫槐对你说,別让他知道,你是谁。」蛮瑶嗓音依然微颤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是,你就真我父王说的,你与巫槐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雾海缓缓侧首,看着脸上仍是惊恐的蛮瑶,淡然回道,「没什么意思。我既能在轩辕中潜伏,也能说服妖首臥篱,又能带巫槐前来魔界,自然会让人心存蒂,认为我是个正邪不分的人。巫槐那句话,也不过是想点醒我,人心可畏,防不胜防罢了,倘若我真与巫槐有什么亲情之份,有可能看着他被妳的父王极尽羞辱,却又闷不吭声的?再说了,又有谁会亲口诅咒自己的孩子,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说他死的?妳父王是没料到妳竟会拦住了送食盒来的带头宫娥,才会让妳撞见这件事罢了。」 蛮瑶听着,讷讷回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父王如此不避嫌的,明知道你与巫槐同住,仍是这么做了,不怕遭人非议吗?」 雾海睇了她一眼,「妳身为魔界的公主,不清楚稷王的为人心性吗?魔界稷王为顾及颜面大局,可是赫赫有名。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他对妳的慈爱,那是妳的身份,妳必得确实的遵守着魔界的律条,听从妳父王一切的指示与安排,才得以保住妳的身份与平安。」 「你的意思是,若我不听话,就会和巫槐一样?」蛮瑶看着满脸是血的巫槐颤声问道。 「或许会,或许不会。我又不是妳的父王,我不知道他对妳的包容度有多大。」雾海说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蛮瑶咽了咽唾沬,小心翼翼问道,「眼下,巫槐怎么办?」生 「我说不换房,也就是不想惊动稷王。妳只管回妳房间就成了。倒是有件事,雾海得请公主帮个忙。」 闻言,蛮瑶勉强挣出一笑,「什么事?」 「这个,请公主将它与和风同葬。」雾海将方才的绢布递给了蛮瑶,「和风那件事,劳烦了公主,相信公主从当时的景况下,自是明白和风与巫槐情感深厚。但稷王决计不可能让巫槐安葬的,这个,就请公主代雾海略尽棉薄之力,也当做巫槐为这三界付出得到的最后一点尊重。」 蛮瑶默默的接了,抬首看着雾海,「你真的与巫槐亳无干系吗?为什么要替他想这么多?再说了,他定也是知道,自己回到这个地方,是必死无疑的,为何又答应了你?他大可继续安安稳稳过他的日子,用不著来送死。我父王的疑问不是没有道理,即便巫槐将你撇得干净,你看着他的神情也似是与己不相干,但真的就是如此简单吗?」 雾海看着她,慢慢说道,「一个失去了妻儿,孤单一人独活了数万年,生不得也死不得,如此的日子,岂不死了便宜些?」 蛮瑶听着,再也无语,将那包裹著巫槐头发的绢布收了下来,「也对,如果是我,也是决计不会独活的,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这块绢布,我会找个时间将它葬在和风身边,让他们彼此有伴。我想,和风也无憾了。」 「有劳公主了。」雾海说道,「这儿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还请公主快回自己的寝殿吧。」 蛮瑶不禁又看了巫槐一眼,只得点了点头,悄悄的步出了房间。待一室寂静,雾海行至巫槐身畔,默默的斟了二杯茶水,一杯置放在巫槐面前,望着案上因著夜风摇曳不定的烛火,与凌乱不堪的食盒,雾海不觉扯出一抺笑。 「爹,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了,却又是如此田地。」雾海轻声说道,「也不知多久了?我早就不叫你爹了,如今这么唤你,倒是很不习惯,更別说,替你斟茶了。」 雾海缓缓伸出指尖,捻熄了烛火,「我知道,很多事,都是不得已的。过去,我不清楚,一直到现在,才可算是充分体会了。教会我这件事女子,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和她之间,缘份是深是浅,也就看在这次三界同反之时了。帝君说的不错,这次的谋划,我是否公私不分了?经过了冬雪,和风,还有您的事,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如想像中那般坚定。倘若,我真的成了魔,您是否会责怪於我?当初,您送我至东极之处,就是为了不让我与魔界有太多的牵扯,但却也没料及,会演变至此吧?若没有度索山,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南王也不会死去,至今,我们也仍安和的过着日子。」 大掌缓缓抚过巫槐的脸颊,沾满了一手的血迹,雾海轻轻一笑,「我不会让你,白白死去的,该付出代价的人,并不是只有太平宫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十一章 11-1 小山妖皱著眉,苦哈哈著一张脸,颇不情愿的被架著脖子走着,冬雪笑吟吟的说道,「我只不过是想见见你们家的妖首罢了,又不是来造祸的,你通报一声,带个路,我会这么架著你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女仙。」小山妖说道,「就算妳换了衣裳,一身朴素,但之前妳那煞气腾腾的脸,让人一见就难忘。人们都知道,掌劫女仙来了準没什么好事,何况,我听过西海那儿的小妖们流传著,度索山派人在寻妳呢!妳不回去太平宫,尽在我们这五界转来转去的,分明是找我们的麻烦。」 「可我现在并没有煞气啊,我不是对着你笑吗?」冬雪又说了,「待我事情处理完了,自然会回到该去的地方。现在,你只管带我去面见你家主子就成了。」 小山妖睇了她一眼,瞬时哭丧著,「妳来我们妖界,能处理什么事?再说了,谁知道妳是不是笑里藏刀呢?」 闻言,冬雪缓缓说道,「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儿的,现下可没多少时间同你穷蘑菇,你快点带我见臥篱去。」 语落,又推了他一把,小山妖禁不得一个使力,踉跄了脚步,嘴里忍不住唧唧咕咕的咒骂着,行行走走,领著冬雪来到一处苍苔密布,一竿翠竹环抱的洞所,守着洞门的护卫见著了被架著的小山妖,又见著了来者,禁不住又闹得两鬓发疼。 「怎么又是妳?」护卫看着冬雪,又瞪着那走在前头,模样看来颇没自尊的小山妖,「你怎么就这么让她给进来了?」 「不然呢?等着被宰了吗?」小山妖说道,「她可是掌劫女仙啊,如果是你,放不放她进来?」 看着三人闹成一团,冬雪不禁心上一笑,却想起自己如此恶名,又有些伤感,正当她直瞅著三人胡闹之时,一阵清朗嗓音缓缓传来,「是在吵什么?大清早的,嫌命太长吗?」 众人听着,顿时住了嘴,讷讷嗫嚅说道,「妖首。」 冬雪见了臥篱,瞬时放了手中的小山妖,微微颔首,「扰了妖首,冬雪先谢罪了。」 臥篱微拧了眉,打量著眼前的冬雪半晌,不禁无奈一笑,瞪着一旁的小山妖,「连这样的亳无本事地仙也识不出来?你们还真是白活这几百年了?嗯?」 闻言,众小妖们愣了一愣,心上剎时凉了半截。三人不禁横眉竖眼的打量著看似与前次所见无异的冬雪,心口突突乱跳说道,「她,不是掌劫女仙吗?」 臥篱轻扯出一抺笑,也不回答,只是看着冬雪说道,「为着妳未回度索山,西海已开始不平静了,结果妳却跑到我这蔓渠山来?妳是嫌我的日子过得太清閒?非得生出些事故来,让我和妳的主子摃上一摃?」 冬雪听了,还不及开口,只见臥篱缓缓转身入洞,口中淡道,「进来吧。瞧妳半点修为也无,我看这一次,还真不是普通小事。」 面上敛去笑意,冬雪暗吁长气,淡淡说道,「有劳妖首了。」 方才那群小妖们听了,面面相覻,个个心头惊颤又失措的,立即伏地说道,「求妖首恕罪。」 臥篱听着,剎时顿了脚步,只是淡著脸,「正好给你们个教训,別只见了什么天尊女仙颜面,就以为对方本事有多高。枉费平日怎么教训你们的?妳,进来。」 长指一弹,瞬时藤蔓笼住洞口,唯有岩壁上凿著凹洞,盛置著闪闪灼亮的夜明珠,映得洞内有若白昼。冬雪悄悄的看着前方行步从容的臥篱,那长披如雪的银发辉映有若月华,一身墨色衣裳衬得他俊逸出尘的面容更胜上仙,然他的一言一行虽说刺耳,然连番两次看来,他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著那些小妖小辈。 似是察觉了她的心思,臥篱淡道,「我与妳那位尊贵的主子不同。我们妖界,虽不似天界那般清贵,但算得上是最有人味的一族了。那些劳什子的规矩,留着天界自个儿用就好,在我臥篱底下,只要不逾了矩,什么都好说。」 语落,行至一处极为清幽明境的亭台,只见一群身著粉嫰衣裳的小花妖忙着采著奇花异草,置入小小的石臼里捣著,空气中泛著一股异香。听见了窸窣的步音,个个抬了首,见是臥篱来了,纷纷搁下了手上的东西,行礼如仪的退了出去。 但见四下再无旁人,臥篱行至一处山泉旁,舀了一勺清水递给了冬雪说道,「随意坐吧,我们妖界没什么好茶,唯有的就是好水。」 冬雪接了之后说道,「若真有仙境,只怕唯有此处才算得上了。」 听得这句话,臥篱不禁笑了,如星的眼生辉熠熠,「能被掌劫女仙如此谬讚,算不算得上是我臥篱的光荣?也罢了,妳来这儿,必是有心人指引妳的。前是南荒天妃,现在,又是那位?」 「是重明大神,问白。」冬雪说道,「他说了,妖界此处,或许有一昧药草,可治我体内未癒之伤。」 闻言,臥篱略挑了眉,似笑非笑的,「传说中,那位厌倦天界八股之事的重明大神,早已隐没山灵水秀之间。是什么样的缘份,竟是让妳遇见那位上古之神?」 冬雪静默半晌,才缓缓说道,「不瞒妖首,是麒麟之怒。因著那一震,将我自炎洲震至西海,幸得遇见重明大神相助得救。」 「噢?他也会有大发善心之时啊?呵呵。」臥篱忍不住笑了两声,「他不是不管世事的吗?什么时候也学着行善了?话说,妳怎会与火麒麟起了争执的?按理,他该是镇守在日轮天才是。妳可寻得那位雾海?」 「重岭何以出现在炎洲隘口,至今仍未可知。那位雾海大人,我已见过。想必妖首因是有着重重缘由,故答应了雾海的请讬,而非是被其说服才是。」 「雾海?」臥篱支额一笑,「看来,妳不只见到了他,或许,还有些缘份存在才是?看来,我这个妖首,倒是助了妳一把?可妳那位太平宫的主子,又会是怎么想的?」 冬雪看着他半带嬉笑的神色,仅仅只是淡道,「冬雪在此谢过妖首,因为你的引荐,才得以让冬雪避免再犯下前错。但因著误解,以致在我离开轩辕之时,遭重岭误伤,虽经重明大神相助,但这内积之伤仍无法得以根治。重明大神说过,妖界有著帝女之桑,或许能得以治癒。」 臥篱听着,仅是挑了眉,面上挂着一抺笑,半晌却不言语。冬雪看着他,心上顿时犯了疑惑,「妖首的意思是?」 「不错,妖界宣山沦水河畔,确实有著帝女之桑。」臥篱欠身而坐,「但,这昧药草,我并不随便给的。因为,它可算得上更胜西王母玉石礼泉与菰花花苗药性更佳的药草。凭什么妳的一句相求,我就得给妳?即便我助了妳,於我又有何好处?」 她看着臥篱,朗朗陈述著那昧帝女之桑的药效。更胜西王母的玉石醩泉与菰花花苗,意即,有著那帝女之桑,不但可疗癒了麒麟之怒的旧伤,又或者,可使修为失而复得?没想到,这三山六合,四海八荒如此之大,玄妙至此,能在妖界寻得了自己迫切想要的东西。 冬雪看着臥篱,只见他只是瞅著自己却不言语。她暗吁长气,轻问道,「妖首的意思,冬雪得付出代价,才能取得这帝女之桑?」 「我的东西,可不随便给人的,何况是这帝女之桑?我看,这样吧?」臥篱伸出长指,抬起冬雪下颔,笑瞇瞇的说道,「想这度索山已开始搜寻这八荒九洲,妳这位失了修为的掌劫女仙,暂时就留在我这儿作客,如何?」 冬雪正视著臥篱,但见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挂着笑,眼似星,却又淡漠的恍若清冷的夜光,银发如雪,犹如广陌寒宫的月华。她忆起了天妃曾说过,妖是能慑人心魄的,若非自己有著明白的心思,只怕这会子也会被他这抺笑给勾了? 唇畔漾出淡笑,冬雪说道,「妖首必然是知道了,度索山派遣了天兵天将下来寻人了,这个条件,是要冬雪留在妖界做人质?」 长指滑过她的面颊,臥篱叹了一声,放开了冬雪,「也不完全如此。妳该明白自己的处璄为何。妳留在妖界,其一是为了妳若真想治癒妳那麒麟之怒旧伤,除了帝女之桑,更重要的是时间,这件事,问白只说对了一半。其二是为了妖界,如妳所说,度索山已派下天兵寻妳了,不只是西海,只怕这八荒九洲都有著西王母的人马。其三是为了雾海,妳为了雾海,连命都不要了,我自然得要让那小子欠我更多的人情。要知道,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一笔恩惠?」 冬雪看着神情閒散,好似漫不经心的臥篱。无怪乎他能统御守护妖界数万年之久,而无人足以撼动他的地位,也无怪乎在五界之中,天界对妖魔二界始终予以宽容之态,也无怪乎西王母在得知臥篱对轩辕俯首称臣之时,纵使心上欣喜,却仍是心存观望相当长久一段时日,只怕这位妖首并非出自心甘情愿。 「冬雪对一件事,相当好奇。」冬雪看着臥篱,「如你这般的人,为何愿意仅听雾海一番言词,就假意归顺轩辕?之前虽也曾问过你,但你不愿回答。如今,你已知道我於度索山,等同叛徒无异,可否愿意告诉我了?」 臥篱睇了冬雪一眼,缓缓说道,「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闻言,她微拧了眉,却听得臥篱又笑着说道,「妳可相信,人与人之间,只不过是个缘字?如妳与雾海,虽说妳焚了他的国,灭了他的王,让他不得不苟延残喘,屈臣在中皇之下,与召云周旋,可我相信,他并未放在心上,是吧?」 冬雪听着,面上淡淡的,「妖首这是在挖苦我是吧?」 「当初雾海来到蔓渠之山,还是他初入轩辕。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与东极有著深厚的关系。」臥篱说道,「初见雾海,我觉得这个人相当有趣,因为,他正邪难辨。我仅可看出他有著魔界之人的血性,这是与生俱来的天命,他违抗不得,而他的正气却是来自后天青玄给他的教导。在相谈几次之后,我很想知道,如此这般的男人,能够将这三界翻搅到何种程度?尤其是妳的主子。妳不能否认,三界之所以失衡,全拜西王母所赐,若有人能扳倒度索山,我何不助他一助?再说了,我假意臣服,於妖界并无任何损失。」 冬雪不语,仅仅只是看着说这番话仍是云淡风轻的臥篱。臥篱拧眉看着冬雪半晌后说道,「我看,这样吧。帝女之桑可以给妳,就如我方才所言,虽说它有著功效,但却需要时日,不似度索山的玉石礼泉,神芝仙草及菰花花苗那般立即有著效验。这段时日,妳暂且就在这妖界,我会派人通知雾海,我猜,重明必然也说过,妳留在轩辕是最好的。毕竟雾海也在魔界,於此时刻,还不是他妖魔化最好的时机。」 「妖魔化?」冬雪轻声说道,「雾海行事谨慎,总三思而后行,妖首所说的妖魔化,冬雪是不信的。何况,雾海身为东极弟子,青玄帝君必也有考虑过雾海在前往魔界之时所可能发生的后果。」 「帝君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但只怕也能力有限。在雾海初次面见稷王之时,自然如妳所说的,青玄心中必然有著最坏的后果,只是未料及的是竟添上妳的事。为着这三界同反与压制度索山的蛮横,与天界对五道三界的漠视,东极可谓蕴酿许久,雾海的出现无异是为青玄的计划更加缜密。」臥篱说道,「但就我与雾海相识相交多年,我与他於这三界中都算得上亦正亦邪之人,也都清楚,在物极必反之时,潜伏内心的魔性就会反噬了理性。想当然尔,在这非常时期,雾海必然会为了想拉拢稷王,使出下下策。妳贵为天界女仙,自是不清楚这妖魔两道行事作风。妖魔两界虽显少往来,但稷王行事可谓有仇必报。雾海既是魔界前公主与医史之子,这件事於魔界可算得上相当不光彩的事,身为稷王之女的天缇公主都会死在其父之手了,妳认为,稷王会留下雾海的生父与雾海吗?」 冬雪问道,「你的意思是,一旦雾海回到魔域之界,潜伏的魔性也会甦醒。若遇上意外之事」 「不错,」臥篱叹了长气,缓缓说着,「只怕这会子,巫槐已经死了吧?若依我推算,雾海也应与稷王达成共识了。问题在于,雾海的理性被反噬之时,连稷王都拿他无可奈何,那个时候,雾海可就不再是妳初见的雾海了。」 当雾海回到轩辕翰青院时,但见奴仆们仍一如平日那般忙进忙出,园中的红梅仅余数株绽放,天已渐暖,远处的桃园反而已含苞待放了。轸宿看着初初进门的雾海,但见他一脸疲惫,也不言语,仅仅是举起壸来,另温烫了炉子,开始烹茶。 见著轸宿独坐,雾海待想问些什么,却又止了口,迳自往昔日的臥榻歪坐着,无意间看着已空的青瓷瓶,想起了过去和风总会剪了园子里的红梅花插瓶,一身鹅黄的衣裳,衬得她清灵可爱,如今倒再也不得见了。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轸宿淡道,「我叫荒泉回东极去了。他现下心思太过紊乱,不适合留在你身边,我已同帝君表明,由我暂时代荒泉在你身边。你现下的景况也是进退两难,才从魔界回到这儿,明日若再不上朝,只怕又是一场风言风语。」 「我知道。」雾海欠起身子,将案上的沙漏翻了一转,看着细细流沙说道,「立春之祭在即,若再推拖寻词不进宫,是难以圆谎。你在此处也好,也不知飞帘是如何与姝雁说的,想必今年祭祀颇有看头。那飞帘性子看似冷静,可这样的人,行事可果断利害多了。」 轸宿听着,眉头不觉一皱,淡声问道,「要去探察探察吗?就如你所说的,怕飞帘不知如何说法,万一那姝雁行山惊人之事,也怕难办。」 「这倒也不见得。」雾海一笑,「姝雁可是钦天宫祭祀女官,她若假借神谕之言,要行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又何妨?」 轸宿看着雾海,心口犯了疑,「你可別忘了,在钦天宫主祭,可是上达度索山的,如今掌劫女仙未归,若再添上姝雁的事,只怕派出的不只是西王母底下的兵将。」 「西王母看重轩辕,她不致对轩辕之丘出手。我在乎的是姝雁为了刑天,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地步?而飞帘,又能逼迫出姝雁多少的能力来?为了南国与刑天,姝雁隐忍了数万年之久,让她一洩心头之恨,也算不得什么。」 以洩心头之恨?轸宿听了,不觉额上沁出薄汗,「你认为,姝雁她会」 语未落,一副杀鸡抺脖子的神态,雾海却是勾了一抺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会,或许不会。或许中皇会示意,或许中皇任由钦天宫去处置一切,谁知道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十一章 11-2 轸宿听着,颇感无奈的将烹好的茶递给了雾海,「且別说钦天宫的事。稷王那儿,你打算如何?就依我看,只怕再不多久,你的身份也难以掩饰了。」 雾海看着轸宿,剎时敛去笑意,缓缓淡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很好,自己的定力,足以抗御回到魔界时,那潜伏已久的血性。」 「我倒是不介意你是那一界的人,对我来说,你就是雾海,是帝君的弟子,是我东极的人,也是我的小师弟。」轸宿咧嘴一笑,「重要的是,別忘记初心。我知道,和风与巫槐的事,这个仇你是必报的,我也清楚,你会将这椿罪名安置在谁的头上,但这一切,待度索山一事解决了再说。」 雾海略抬了眼,看着轸宿,「你当真不介意,我是那一界的人?」 轸宿深看着雾海许久,才慢慢说道,「妖魔两道又如何?比如臥篱,虽身处妖界,然他的品性却高过许多天界神祇。比如重明,何以贵为神祗,却宁可自我放逐在无人可寻之处?近来这些日子,想必你也可算深刻体会了,那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感触。」 雾海听着,仅是一笑,却是没有回答。轸宿淡笑说道,「你以为,以帝君的身份,他为谋划这三界同反之日,仅仅只是为了南王?亦或只为天纲义理不彰?」 雾海望着轸宿,淡然回道,「自然不是。我想,以帝君身份之尊贵,为的自然不会只是如此。」 「帝君虽贵为四御,辅佐三清,然对这争风出头一事向来极恶。而度索山的主人并非如此,名利这种东西,不只是於五界有用而已,否则,那西王母何以总是逾矩?名这种东西,伴随而来的就是歌功颂德,这种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可是很受用的。」轸宿笑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三清四御,全是一等閒散神仙。天界中,无人理会的事太多,总有人以为,睁只眼闭只眼,日子就这么可过了,日子久了,颠倒黑白之事反成了常理。」 「说穿了,总得有人出面解决此事。西王母的身份不可谓不尊贵,身为女仙之首的她,虽说南荒天妃与她有著相同阶品,但也总碍于这一点,对度索山的事也是忍气吞声,连个贴身仙姬也保不住。」雾海伸出掌心,将已流尽的沙漏翻了一翻,「偏偏,这天界与凡界相同,逢迎拍马的人不少,说实话的人倒是不多。」 「看来,掌劫女仙的事,让你相当介意。」轸宿敛去笑意,「反度索山一事攸关三界,我不希望,你是带着私心去着手进行帝君希望你完成的事。」 雾海听着,轻吁长气,「我明白你要说什么。」 轸宿静看着他半晌,淡声说道,「虽说一切皆身不由己,但仍总得替自己留点后路,比如说,荒泉。」 雾海看着轸宿,面上似笑非笑的,「莫非,你的想法与荒泉相同?」 「当然不是。倘若我所想与荒泉相同,现在我又怎可能在这儿与你长谈?」轸宿说道,「说得明白些,荒泉也是明白人,从掌劫女仙将鸣鸿刀交给你那时候,他就知道掌劫女仙心里是向着你的,但这与他支持掌劫女仙是两码子事。说到底,那掌劫女仙过去为度索山效命如此之久,即便她将鸣鸿刀交给你,也不代表她就是向着咱们。」 雾海静默不语,耳畔又听得轸宿说着,「巫槐一事,对荒泉来说已是难以承受,毕竟他跟著你如此之久,即便未曾听帝君提过你与巫槐的关系,但日子长久了,也心知肚明。可他仍是为着你的立场而说服自己。却未想过,和风竟也如此走了,即便他仍心向着你,可这一椿椿一件件,对荒泉来说,是太沈重了些。」 雾海欠身而起,行至轸宿跟前,「荒泉的事,我心里自有定数。日后,我必会给他一个交待,但要我交出冬雪,不可能。再说了,和风与巫槐的事,本就与冬雪亳无干涉。」 轸宿看着雾海,半晌才漾出一笑,「看来,荒泉之前的担忧果真是其来有自,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你对那掌劫女仙,不可谓不尽心。告诉我,你还能分辩这三界之争与讨伐度索山这两码子事吗?」 雾海先是深看了轸宿,随即扯出一抺淡笑,「你认为呢?」 未料及他的回答竟是如此,轸宿不禁双手扠了腰际笑了,「你连我也信不过?」 雾海取了案上的杯盏,递给了轸宿,缓缓说道,「不是信不过,我只是将帝君的话放在心里而已,与你无关。」 轸宿狐疑的接了茶,轻啜香茗,「什么意思?」 「別让任何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雾海说道,「好了,这一日,也够折腾了,你也歇息去吧。明日,我得上朝了。」 看着他带笑的神情,轸宿先是一愣,却也不再多言,「你也早点歇息吧,明日,我陪你进宫。」 雾海听了仅是微点了首,待轸宿退出了穿堂,他长袖一拂,拂灭了一室烛火。不知从何时开始,愈来愈习惯这一室幽暗,彷若愈是深沈的寂寂幽冥,更能将万事看得愈发透彻。朱红的眸光定落在一株桃树上,那无声的含苞花蕊,只怕明日就会绽放了吧?亦或,今夜太过寒洌的夜风,会将它无情的拂落在春泥里? 两码子事? 不觉里,雾海想起了轸宿方才所问之事,面上不觉漾出一抺冷笑。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这已不再如昔日帝君所言,是两码子事了。虽说巫槐与和风的死与稷王是直接相关的,但若无立盟之计,巫槐又岂用得着重回魔界?纵使他是自愿前去,於公说来是为了大局,於私却是为了死去的天缇公主,可到底是自己亲手将他送上了黄泉。 他下意识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如今也微微带着赤红。轸宿说得不错,这成魔之时,只怕连自己都无法预料,更別想企图隐瞒他人,一旦有著些微差池,累及的就不只是这座翰青院的人了。 雾海轻吁长气,鼻息间已有著隐隐弥漫,已然带着春捎的桃李花香,细算起来,这立春之祭已然不远,或许明日上朝,那召云就会禀报上奏。若无意外之事,想来今年钦天宫主祭必是已成定局,正巧也遂了度索山昔日派冬雪赐刀的目的 思及至此,还未得细想,耳畔有著极其细微的步音,雾海目光一澟,睇向穿堂上极其模糊的长影,空气中混杂著微微的木香。他不禁扯出一抺笑,缓缓问道,「这么晚了,你这位隐居山林的大神到这儿来,做什么?」 问白闻言,心上先是一愕,随即淡笑行步入内,淡然说道,「看来,你的状况,远比我想像中的,更糟糕了些。」 雾海听着却不言语,仅是望着问白,只见他神色悠然的迳自倒了杯方才烹好的茶,闻香轻啜著,「果然是内贡上进的好茶,滋味还真不是我们山野林间的粗茶可相比的。但,这话又说回来了,你现下这副模样,这轩辕重臣之位,还能撑得了多久?。」 「我这小小的翰青院,前有南荒天妃,今有上古重明大神,只怕轩辕中皇也没有如此优渥的待遇,可见到两位于三界难得一见的神祗了。」雾海说道,「这三界就要闹腾起来,这所谓的重臣之位,有没有,又何妨?这茶,能喝多久就喝多久,谁又在乎呢?」 问白听着却是皱了眉,嘴上咕哝说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別和我与天界那群惺惺作态的人并为一谈。我来,是要有事找你的。冬雪可到你这儿来了?我算了算时日,她应是该到轩辕了才是,但我瞧你这翰青院清冷得不像立春将近,你又是如此煞气腾腾的,看来,她没来你这儿?」 冬雪?雾海微挑著眉,淡问道,「若我记得不错,我有说过,冬雪暂居在西海,更妥当些。如今,你却说她到轩辕?」 「事实并非如此。」问白说道,「你离去不久,度索山就派人到聚窟洲了。搜寻得确实严紧,聚窟洲离昆崙并不远,我反覆想了想,她留在西海,反倒招了当地小妖如惊弓之鸟般的失措,万一一个守不住口风,也就前功尽弃。再说了,以你对她的知晓,会认为单凭你几句话,就打消她企图想弥补自己所犯之过的心思吗?」 雾海闻言,神情尽失方才的閒散,浮上一丝阴霾,嗓音淡漠的,「弥补所犯之过?你的意思,是她去了度索山?」 问白睇看着雾海,面上浮现一丝诡笑,「怎么?你想杀了我?今日若你成了魔,或许我还真胜不过你,毕竟以你的血性与青玄的教导,如今似神似魔的诡魅行径,还真让人难以预料。可如今的你,只算得上是半魔,我还算得上能制住你。」 「她在那里?」雾海问道。 听着他责难的口吻,问白却是置若枉闻的,「为着她身上的伤与尽失的修为,我和乐竹也算得上费尽心思。上回曾提过的玉石礼泉与神芝仙草一事,冬雪始终掛记在心上。前些日子,乐竹去川水河畔抓鱼的时候,听得了天鹿之兽说了,妖界仑水河畔有著帝女之桑,与神芝仙草及玉石醩泉有著同工之妙,也与那菰花花苗有著疗养陈年旧伤之功,但这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这三山六合之大,八荒九洲之奇,奇花异草可多著。何况那仑水河畔又是臥篱的范围,妖族向来神秘非常,唯一得知的,仅是如此,可惜的是,它的效验并不显著,不似玉石礼泉与神芝仙草之般,有著立果可见之功。」 「我不是你,专背药书的。冬雪现在在那里?」再听不得他的叨叨絮絮,雾海沈著嗓音低问,「我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照看好她的。」 「照看好她?可我并没有答应你,不是吗?」问白笑着说道,「这件事恰恰告诉你,你的女人并没有如你想像那般柔弱,你得多花点时间,好好的□□□□她。」 雾海听着,霍然起身跃起,如雷霆之速站在问白面前,那似风般的身影,闪将得连问白都措手不及,只见眼前那双暗红的眸子盛著怒火,清冷的嗓音迍入耳畔,「我的女人,用不著你来说。冬雪在那里?」 未曾见过如此的雾海,问白顿时有些懵了,先是呆愣了半晌,才调侃笑道,「若被你的师父,见著你如此模样,该会有什么后果?看来青玄这回,可不只是头痛二字可形容了。」 「帝君那儿,用不著你费心。」雾海深吁长气,「该不会,你叫她去蔓渠之山找臥篱了?」 「对,我就是叫她去找臥篱了。」闻言,问白咧嘴一笑,「这三界之争,可谓强手尽出。身为祸首之一的掌劫女仙,岂可太便宜了她?昔日,为着她的兵法阵术,让南国兵败如山倒,身为战神的蚩尤死得不可谓不无辜,断了首的刑天更是让人叹息,昔日两名战神何等风光,如今反倒落了个叛贼之名。让她将功赎罪,将在度索山所学之术,贡献给咱们,也算不上过份。」 看着问白半似顽笑半似认真的神情,雾海心中大怒,「你是故意的?」 问白听了,仍是笑看着他,「我好心好意的,指引了冬雪一条明路,既可疗癒麒麟之怒的旧伤,又有机会恢复修为。如今又巴巴儿的赶来轩辕通知你,她现在的去处,你却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该明白,我不愿她淌入这场三界之争。」雾海说道,「一个闪失,就足以让她被打入地狱道。」 「就算被打入地狱道,那也是她该受的,不是吗?」问白说道,「在她把鸣鸿刀交给你的时候,她就该堕入地狱道了,不是吗?」 「就算你贵为上古神祗,待三界一事平息了,这笔帐,还是得清。」语落,剎时仙迍了无踪影,留下一室清寂。问白愣了一愣,随即苦笑的转身待要离去,却见著几朵初放的桃花。他不觉以指敲了敲额际,备感头疼的喃喃自语,「万一青玄知道了你变成了半魔,我看你怎么威胁我?死小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十一章 11-3 当他立於妖界之处,隐隐透出的魔气让镇守结界之处的山妖们结结实实的唬了好大一跳,怔望了雾海半晌,脑子顿时有些懵了。其中一位山妖结巴著低问,「您不是,轩辕的雾海大人吗?」 「不错。」雾海微拧著眉,冷眸掠过眼前三四名山妖,口吻淡淡的,「臥篱在那里?」 「妖首现正在月洞里,这几日,正巧掌劫女仙来作客。」山妖们一面说着,一面颤颤惊惊的看着不同于以往的雾海,「大人请在此稍候,容小妖等入内通报」 「用不著费心了。」雾海长指一弹,定住那几名小妖,「横竖这蔓渠之山也没什么人会来,为了不让你们多嘴,你们就安静的待着。」 山妖们反应不及,全都被定住了身子,面面相覻,额上全都沁出汗来了,却也无可奈何的,眼巴巴儿的瞪着那挺直的背影直往高耸入云的林内行去,却一句话也吭不出来。雾海方行不远,即见著那重重青藤密密垂吊的月洞口,门上的守卫见著一身诡魅之气的雾海,心上先是突突乱跳,口中却也不敢轻忽,只是纳闷为何没半个人通报? 似是猜著了他们心中的臆测,雾海轻笑,口吻淡淡的,「臥篱可在月洞?」 「妖首的确在洞内,请雾海大人稍候」 守卫的小兵们未及说完,却听得雾海说道,「我记得,你们蜚族向来没这么多的规矩,怎么现在也学起天界,那等烦琐杂事起来?」 语方落,不容那些兵卫再多言一句,迳自揭起重重藤蔓行至洞内,纵使洞内道路曲奇,九弯八拐,然似是再是熟稔不过,不消多久,只见臥篱横臥在巨大的枯木上,手上还拿着一瓶好酒,睇眼望着他这位不速之客。 看着勾笑的雾海,臥篱不觉也泛起一抺淡笑,缓缓说道,「才多久未见,你怎么好似与我前次所见的,不怎么相似?」 雾海行至臥篱跟前,淡然问道,「她在那里?」 闻言,臥篱略挑了眉,看着雾海,「她?你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的,我如何回答你?」 看着臥篱捉狭似的神情,雾海又是一笑,然嗓音却是低哑的,「臥篱,別让我问第二次。」 「噢?別让你问第二次,是吗?」听着他的恫吓,臥篱不禁冷哼着,「我还记得,昔日你来到蔓渠之山,邀我假意臣服轩辕,态度可是温和许多。」 「你不说吗?」雾海笑了,眸光冉冉,「又或者,你留下冬雪,是另有目的?」 「冬雪?」臥篱颇有兴味的看着他,「看来,问白说的不错。这位掌劫女仙对你而言,可说相当特別,也无怪乎他会将我这帝女之桑的事告诉了她。」 臥篱欠身而起,看着雾海说道,「青玄对你说过,別让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冬雪这件事,你该怎么回答我?」 雾海心头一愕,看着仍是盛满笑意的臥篱,尚未言语,却又听得他说道,「你的弱点,就是冬雪。你已不再是昔日我所见的雾海了。」 「是或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雾海诡谲一笑,「听说你留下掌劫女仙作客?我从不知道蜚族妖首是如此好客的一族,看来,我对你的瞭解是不够深刻。」 臥篱听了,微微挑了眉,唇畔勾起笑,「听起来,你不是很喜欢我留下这个客人?怎么?你想带回轩辕吗?要知道,现下度索山可派出人马来寻她了,你如此光明正大的将一个负了伤的女仙留在你翰青院里,妥当吗?」 「这就不劳妖首费心了。」雾海说道,「冬雪在何处?」 臥篱看着雾海半晌,才微微一笑,「这么急?我倒还有件事想问你。」 雾海看着他,只听臥篱说道,「稷王。」 闻言,雾海眸光略微幽暗,然面上却有著笑,口吻淡淡的,「他能安稳过日,左右也不过是三界同反之时。」 「噢?左右不过是三界同反之时?」臥篱一笑,「那,三界同反之后呢?这才是我想问你的。」 雾海看臥篱,笑意更深了,「那个时候,就不是你管得着了,又何必问这么多呢?」 臥篱听了,仅是微微一笑,口吻淡淡的,「你得知道,这句话的后果,可有多严重。」 「心有定见,严不严重,我自己明白。」雾海负手行至臥篱跟前,「冬雪呢?」 看着他的模样,臥篱不禁以指揉了揉眉心,「看来,今日不让你带她回到轩辕,你是準备让这妖界之处不得安宁就是?换作他人,你以为我会这么好说话的?」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相同的人。」雾海扯出一抺淡笑说道,「若我记得没错,当年一手掀起忘川之水,漫淹奈何桥,又火焚黄泉之路,沿途烧到望乡台的人,可是妖首臥篱你啊?」 臥篱略抬了眸心,似笑非笑的,「你非得提出这档子事来堵我的嘴,是吧?」 雾海淡然一笑,「我只是告诉你,若今日我不带回冬雪,你这妖界,绝不会比当年你在地界闹得轻罢了。」 臥篱唇畔勾了勾,「看来,青玄倒是替天界养了个祸害出来?这还真是始料未及的。」 「如何不说,这六界制衡,可不是天界说了算的?」雾海说道。 「怎么?为了一个掌劫女仙,你宁可负了昔日的东极的承诺?」臥篱饶有兴致的看着雾海。 雾海静默半晌后,才答道,「六界制衡,有许多方法。帝君所说的,不过是其一。世间万事多变,总得且战且走。」 臥篱迳自迈开了步子,缓缓说道,「看来,你离魔之路倒是不远了?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说,就算你离开了东极,这忘本之事也是做不得的。」 雾海看着臥篱的背影,不禁一笑,「虽说你被尊称为妖首,却比天界那班神仙更严苛?」 「问白的话,別让我拿来说第二次。」臥篱冷冷答道。 沿着碎石甬道,穿过重重密林,沿途中,听得见流水潺潺,苍苔密布,却不见川水湍流。行走许久,才得见一处翠竹桅杆,有著许多小小花妖来回穿梭著,手上全端着青绿瓦罐,不远处还有著一间小小屋宇,似是熬著药草,在这处沁人鼻息的山林中,有著异香。 不同于在聚窟洲所嗅得的震灵丸相同,这帝女之桑气息浓洌异常,而在这烟雾漫漫,云霭笼罩的山林中,所焚之气竟是无法让这清冷的林间添上一丝暖意,反而加重了凉气。 雾海顿下了脚步,目光尽是狐疑之色。似是察觉了他的不善,臥篱仍是迳自行走,缓缓说道,「帝女之桑生于仑水河畔,又是妖异之物。本性极寒极凉,算得上是一种非常之物。掌劫女仙所受的麒麟之怒是一种极烈极刚之火,以这极寒极凉之物,抑制这极烈极刚之火,正是以毒攻毒之法。」 语方落,臥篱却是略拧了眉,「可这帝女之桑算得上是我妖界极为隐密的一昧药草,这六界所知的人并不多,问白连这也知道?这可算得上难为他了。」 「以这帝女之桑,需要疗养多久的时间?」雾海问道。 「少则半个月,最为妥当,为一个月。」臥篱说道,「而冬雪来到妖界,至今疗伤,也不过才七日而已。我说过,这帝女之桑虽与玉石礼泉,神芝仙草,菰花花苗有著同等疗效,但说穿了,毕竟不与天界那般有著奇功。所费之时,自然得久些。虽说你不愿冬雪再淌进这场战事,但你并没有权利决定她的心思。你所想的,我明白。被打入地狱道可是万劫不复,但有我们在,你怕什么?」 闻言,雾海微挑了眉,却不说话,臥篱却是笑了,「依我所见,你且放心让冬雪在这儿养伤,待痊愈之日,我必定亲自送她回你的翰青院如何?再说了,你连著多久没上朝了?这立春之祭就在这几日,你不嫌累,我想着都累了。冬雪这件事,有我照看着,我相信,你总信得过我,胜过聚窟洲那位重明大神吧?」 看着臥篱一脸笑意,雾海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淡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但別忘了度索山的人马不知何时会来到你这儿,那西王母的蛮横你过去也算是领教过的。」 「我可不是重明,人丟了就跑的性子。」臥篱轻扳长指,淡淡说道,「別说是男人,我连女人也打的,就算是女仙之首,也一样。我最讨厌的,就是女人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偏偏那位度索山的主子,就是犯了我第二项大忌。」 「既是如此,我等着你将冬雪送回翰青院。」雾海说道,「倘若你未依时间送回,就別怪我翻了你的地盘。」 语落,不待臥篱多言一句,雾海随即迍身而去。未料及他的举动,臥篱先是一愕,面上不禁泛起一丝笑意,随即仰首看着难得一见的蓝天,那偶尔探头的灿灿金阳,映得他的银发宛若初雪。方才雾海提及的忘川之事,让臥篱不觉又想起那深埋许久,始终不忍再忆起的容颜。 或嗔,或悲,或喜,或忧,那曾不解世间愁苦的笑颜,全因他而一夕变色,至今,他还无法从朱红彼岸将她带回来。思及至此,臥篱忍不住怒骂,「青玄,你真行,造就了一个祸害。」 就在臥篱备感头疼之时,一名年纪略长,相貌清秀的花妖行了过来,轻声问道,「妖首,这宫中的帝女之桑都快用尽了,是否派人再到仑水河畔取去?」 一句话,点醒了臥篱,他不禁扯出笑来,缓缓说道,「快用尽了?那好,就叫石精去吧。他长得其貌不扬,必不会引起注目,顺便告诉他,绕到那西海边境去,察探察探那度索山的人马是否仍四散在西海与妖境边界各处。」 「遵命。」花妖月临回道,待要抽身而去,臥篱又唤了,「慢著,我且问妳,这掌劫女仙,现下景况如何?」 月临略偏了首,细想了一会儿,才回道,「依我看着,这疗效虽缓慢了些,但进展是有的。那火麒麟下手之重,伤透筯骨,幸而是遇见了重明大神,就算是上仙也受不住那等灾厄。这几日,药草已逐渐修复她的筋骨皮肉,至於修为的部份,还得看造化了。」 「妳可算得上这六界中一等一的医史,妳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我要妳竭尽全力,就算翻尽了这妖界众山川流,也得将她的修为恢复八成。」 月临轻挑了眉,「恢复八成?这是为何?」 她看着沈默不语的臥篱,心上禁不住噢了一声,眸光一瞟,「是为了轩辕的雾海吗?或者我该说,为着这南国一事,妖首如今也想淌下这混水了?」 「雾海只是其中之一。」臥篱说道,「我倒是比较期待一件事,就看冬雪她能为雾海再牺牲多少程度。」 「牺牲?」闻言,月临轻哼了,「为什么总要女人来牺牲?妖首这句话,月临可不爱听了。」 臥篱睇看了她一眼,懒懒说道,「妳的胆子是愈来愈大了啊?这整个妖界,也只怕妳胆敢这么对我说话的。」 「月临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她看着臥篱,「月临跟著妖首几万年了,也见过许多的事。月临不敢说自个儿有多少本事,但方才不经意听得了雾海大人提及昔日地界那件事。」 臥篱微挑了眉,面上仍是有笑,「妳要说什么,我知道。」 月临正色的,「妖首当真知道,月临想说什么吗?」 听得如此一问,臥篱反而敛去了笑意,缓缓说道,「妳要问什么?」 月临深吁长气,才说道,「月临怀疑,妖首是想扶雾海坐上魔界之位。」 「我扶雾海坐上魔界之位?这么做,於我有何好处?」 臥篱背过身子缓缓行走,看着他的背影,月临仍是跟了上去,平心静气的,「为了碧落。」 听着那名字,臥篱不禁顿了脚,连唇畔都紧抿了。见他停了步子,月临不禁一叹,「我没说错吧?妖首为了碧落的事,掛心如此之久。说穿了,万年之间,这六界能出几个雾海?何况,他又与你的交情宛如手足,妖首怎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我瞧着那雾海的模样,只怕为了这掌劫女仙与稷王一事,他与东极之间的牵扯只怕也理不清了。」 「妳知不知道,女人太过精明,会惹男人讨厌的?」臥篱转身看着月临,定眼望着那双清澈得有如明月的眸子。 月临看着他邪魅的诡笑,仍是神情淡淡,「我又不是同那群犯了花痴般的小精小妖,非得紧巴著妖首不放?就算惹了妖首讨厌,你也不敢杀了我,再说了,碧落的事,於妖界所知的人也不多了,若我不帮著筹画筹画,妖首能顾及四方?」 听着她满口大道理,臥篱冷哼着,「多管閒事。」 「妖首用不著客气,这是月临份内该做的事。」月临笑着说道。 臥篱瞪了月临一眼,却是笑了,「另外,还有件事。」 「什么事?」 臥篱说道,「另派个行事妥当仔细的小妖,去探察重岭的下落。堂堂一名镇守日轮天的火麒麟,无端被派下盯着轩辕,无端又与掌劫女仙起了纷争,若掌劫女仙的实力,要胜过重岭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该伤得如此之重。更玄妙的是,发生麒麟之怒后,这重岭竟又无端失踪了?」 「这件事,雾海大人查访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察不出一点下落,我们又能查出什么?」月临这下可真不懂了,「再说了,那天界之事,妖首你向来唯恐避之不及,为何一牵扯到了雾海大人,你就搁不下心了?」 「不是搁不下心,而是对火麒麟有著顾忌。」臥篱说道,「能派遣这上古神兽的人,天地间唯有一人。倘若他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那还好说。但若是重岭私自出了日轮天,就难办了。他向来随心所慾,凭著喜恶行事,若是知道掌劫女仙倒戈向着雾海,我担心的,是变數。」 「变數?」月临微拧了眉,「妖首指的是,倘若是天界上神的干预,只怕这三界同反会难以收拾?或是这火麒麟本身野性依旧难训,恐怕成了未可预料之事?」 「两者皆有可能。」臥篱说道,「现下掌劫女仙尚未痊愈,雾海的变量又是未可预料。若我料想不错,掌劫女仙这一劫,应是重岭本身自己所为,天界那位并不知情,才会急着召他回三十六界,但问题在于,现下三十六界中全找不到火麒麟的藏身之处?据说连南荒天妃都出手了,仍是未能探得一二。这就有些非比寻常了。」 月临看着臥篱半晌,才说道,「妖首是担心,若天界的那一位插手,就难以收拾了,是吧?」 那一位臥篱挑高了眉,唇畔勾著一抺邪笑,「我谅他,不敢插手,就算他想管,以他目前的身份,偏袒那一方都不对。而三清四御,向来主张公平义理。就算他想安抚四御,只怕也无济於事。」 月临听了,仅是一笑,随即淡道,「那雾海大人一事,反倒是月临比较担心的。立春之祭在即,妖首是否考虑过,将掌劫女仙早点送到轩辕?依月临看来,虽说稷王与巫槐一事,是加速雾海大人妖魔化的原因之一,然追根究底,起因仍在掌劫女仙身上。」 「妳打算如何做?」臥篱看着月临,「別告诉我,妳要将寒玉渡给掌劫女仙。」 「这寒玉对我来说,也是无用。」月临说道,「这种东西,本就是看重者视若珍宝,不看重者视若无物。它搁在我这儿数万年了,於我来说,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既加深不了我的修为,也造就不了我的功力。只不过是族里传下来的东西罢了。我现下在妖族,又留着它何用?倒不如在下一回炼那帝女之时,将寒玉嵌进掌劫女仙体内,如此一来,既可遂了妖首你的心愿,又能让掌劫女仙提早回到轩辕。」 「可那寒玉如今可算是妖族之物啊」臥篱喃喃唸道。 月临一笑,「掌劫女仙都不怕入地狱道了,还会怕成了妖吗?何况,成不成妖,也不是一块寒玉能造就成的。她虽修为尽失,但本质尚在。区区一枚寒玉,只是为恢复她的修为罢了。」 「妳是医史,妳说了算。」臥篱说道,「如果可以,立春之祭就将她送回轩辕翰青院,省得雾海那个男人来烦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十一章 11-4 青玄支著额际,看着满园子已然初盛的桃花。 那盈盈的春意,俨然立春已近,也就意味着,那轩辕立春之祭,已是迫在眉睫。他睇了一眼陈置在案上的瓶上,原来的青瓷瓶,不知何时,已被仙娥们换成了白玉的,红梅花也换成了桃枝,微微的含苞,偶尔的微绽,显得別具风雅。 青玄微微叹了气,缓缓唤道,「荒泉。」青 「帝君。」伫立於旁的荒泉行至青玄跟前,揖手俯身。 表玄略抬了眼,看着低首的荒泉,慢慢说道,「怎么?还不想回轩辕去?」 闻言,荒泉心口略哽了哽,脑海中掠过的,是和风满面的血污,还有巫槐抱着她痛哭失声的模样,还有雾海,那面上虽是有著惊愕,却是一闪而过,仍又成了一脸漠然的雾海。 面对荒泉的无语,青玄迳付一笑,「看来,你心中的结未解。罢了,你且留在东极,替代轸宿的位置罢!」 荒泉听着,这才抬了首,看着青玄说道,「荒泉有辱帝君讬付,荒泉」 「只能说,你重情重义,这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和风昔日为你所救,你不能释怀,也可算得上理所当然。但,眼下有极重要的一件事,我必须出妙巖宫。」青玄揭了一旁的香炉,燃上焚香说道。 荒泉有些愕然的,「帝君要出东极?」 「不错。」青玄淡笑,「你所担心的事,也是我所担心的。雾海迟早都得面对自己身世与稷王的问题,这本就是意料之事,唯有他与掌劫女仙的情劫,是我始料未及的。」 「当时,掌劫女仙将鸣鸿刀带到翰青院时,我就感觉她待大人的态度与说话神态有所不同。就算她真是为了过去南国一事,心怀愧疚,可真有人宁可放弃现有的神仙不做,甘愿冒著被追捕打入万劫不覆的深渊,最后灰飞烟灭之苦吗?」荒泉说道,「再说了,和风与巫槐对大人而言,又是什么呢?与掌劫女仙之间,孰轻孰重呢?为何大人在面对和风与巫槐的事,能如此冷漠?可一旦面对了掌劫女仙一事,就变了个人?」 青玄看着荒泉,面上仍是淡淡的,「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相信,轸宿也同你说了许多,万事皆有定数,比如和风与巫槐。又如同数万年前,掌劫女仙奉旨灭了南国,谁又料想得到,她与雾海的缘份,竟是在那一场战祸中就注定了的?」 荒泉口中嗫嚅半晌,青玄唇畔勾了一抺笑,「想得通,才有用。若想不通,你琢磨个几万年,也不过就是如此。我出去了。」 语落,青玄信步行出长廊之外,剎时仙迍而去。乘风顺势,不消多久,轩辕之丘已然在望。看着那堂皇瑰丽的殿宇景象,青玄瞬时顿下身势,浓眉微挑,眸光锁在翰青院的方位之上。 青玄犹记得,初见雾海时的景况。当南王引见巫槐父子二人,初初听着两人的来处,他心中委实有些惊讶。一则因著南王的慈悲太过,二则就是因著雾海。当时的雾海年纪尚小,身形清瘦,然那双眸子却是清澈有若碧泱之水,纵使沈默不语,一问一答之间,精明简扼,通透得让人惊奇。为着他的聪颖过人,虽明知他的身份来处,出于私心,并在南王与蚩尤的央求中,雾海成了天界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既是魔,也是仙。东极的教化压抑了他的魔性,而如今,掌劫女仙与巫槐一事,更因深入了魔界,将潜伏的魔性唤醒。昔日度索山歼灭南国,与过份干预六界之事,本就有意予以西王母些许教训,而雾海的出现,无异不只是翻搅了轩辕使之变色,也让度索山失去了一名杀伐果断的女仙。 但,这也意味着,东极也失去了一名出色的弟子? 想到这儿,青玄不觉又是一笑。他缓缓迍飞至翰青院中,看着仿似与妙巖宫九成有九相似的景致,园中遍植了梅树与桃杏相间,绿苔石瓦,穿堂幔帐,唯一不同的,是流动的空气间,是淡淡的檀木香。 青玄信步走进殿中,只见雾海支额合眼,一身碧衣略显微乱,还来不及出声,只见轸宿自侧廊行了过来,乍见了青玄,心中著实吓了一跳。 「帝君?」轸宿瞪大了眼,压嗓说道,「有什么事,值得您老人家出了东极?」 「怎么?我不能四处看看走走?」青玄说道,随即睇向仍是闭眼未醒的雾海,「他怎么这副模样?」 「这两日,未得好睡。去了趟蔓渠之山,方才才又从宫中下朝,现下在歇著。」轸宿说道。 闻言,青玄挑了挑眉,「妖界?」 「呃?」轸宿咽了咽唾沬,支吾说道,「掌劫女仙,现正在妖界疗伤。」 「是吗?」青玄一笑,看着雾海,「可知,荒泉昔日的担心倒是不假。他对那掌劫女仙,果然上心。话说,那立春之祭一事,钦天宫消息如何?」 「飞帘已布署妥当,今年的立春之祭,会由钦天宫主祭,而非再如以往,由中皇向度索山献祭。」轸宿说道,「今日召云在朝中向中皇禀奏,神色自得,中皇得知这项消息,心情大悅,立刻就命人拟了奏报,公告了轩辕城中百姓。虽说是钦天宫主祭,但飞帘究竟是怎么同姝雁说的,我还没得机会细问。」 青玄看着轸宿,意有所指的笑道,「怎么?你怕飞帘有个闪失?」 「飞帘行事稳妥,个性果断,倘若真有个闪失,她必能自保。我担心的是姝雁。为了南国一事,她隐忍了那么久,如今有著飞帘煽风点火,而度索山那把鸣鸿刀又在飞帘手上,若依雾海之想,立春之祭那天,只怕不妙啊?」 「就是不妙,此事方妙。既然掌劫女仙在蔓渠之山,那么你代我去见见臥篱吧。」青玄笑道,随即大掌取出乙只九头狮玉牌,「告诉臥篱,我要他在立春之祭之前,将掌劫女仙送到翰青院来,若他没照我的话做,別怪我把九龙塔里那头兽放到蔓渠山。」 轸宿听了,瞬时白了脸,吶吶说道,「帝君,你这是威胁啊?」 「怎么?有疑问?」听得了那质疑的口吻,青玄瞪着轸宿。 看着那双寒碜的目光,轸宿忙忙的接过了九头狮玉牌,「轸宿不敢。只是轸宿有个疑问。」 青玄看着他,却不说话。只听轸宿又说道,「帝君要妖首在立春之祭之前,让掌劫女仙回到翰青院的目的,是要掌劫女仙在立春之祭那日现身?」 「不错。」青玄说道,「你还想问什么?」 轸宿连忙将玉牌塞进怀里,「没有,没有想问的。帝君交待的,轸宿会一字不落的转告妖首。」 青玄转头看向雾海,口中淡淡说道,「怎么?没听见我来了吗?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隐约听见了熟悉的低嗓,雾海缓缓睁了眼,只见青玄一身白衣,目光清洌得有如九曲冰危,纵使心上惊愕,然举止仍是从容不迫的起身略整衣裳,才揖手行礼,「不知帝君来了,请帝君恕罪。」 见他仍如过往与自己教导行事不徐不缓,青玄淡笑看着雾海,口中却对着轸宿说道,「轸宿,方才交待你的事,先去处理,我同雾海有事得谈谈。」 轸宿听着,也不言语,迳自先退下了。青玄直视著雾海,敛去了面上仅存的笑意,口吻极淡的,「如今,我很想听听你的说法。」 望着青玄的神情,雾海先是静默半晌,才说道,「雾海只能说,是雾海太过高估了自己,有负帝君所讬。」 「立春之祭就在七日之后了,之前有你谋划安排,又有著飞帘帮衬,若无差池,相信在行祭之日,钦天宫祸事难免,加上掌劫女仙那件事,度索山阵仗之大可以想见。听说,你还去了蔓渠之山?」青玄问道。 雾海看着青玄,知是无可隐瞒,「冬雪的事,前因后果,想来帝君十分清楚,雾海无话可说。」 「如今可不是只有冬雪一事,还有巫槐与和风。」青玄说道,「昔日你初进东极之时,我就曾说过,成魔成仙与否,但凭一线,这一点,你向来也谨记在心,否则,你也不会将这句话送给了掌劫女仙,不是吗?如今看来,你入魔道倒是不远了。」 雾海心上微哽著,却是说道,「若想除掉稷王,这是唯一的方法。」 「是吗?」青玄微微一笑,「看来,你是想好了。若是成了魔,你可再不是我东极的弟子了,你可明白?」 闻言,雾海曲膝缓缓而下,仰首看着青玄,「纵使帝君如此说,雾海仍视东极为唯一可去之处。」 青玄负手微侧了面,看着因著微风拂落的些许桃瓣,「你这儿,倒是与妙巖宫很相似。」 雾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东极的一切,如浮光掠影,既真实,又飘渺,似是昨日,又似已远。耳畔又迍入青玄的嗓音,「成魔之日,本就在意料之中。虽然我曾说过,不会坐视,但这种仙魔两道之间,谁又能料得準?」 「帝君的意思?」 青玄笑看着雾海,「莫忘初心,这就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十一章 11-5 轸宿自怀中揣出那只九头狮玉牌,又瞪着妖界临界之处,想起了青玄那近乎是刁难的要求,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即便未曾受过麒麟之怒之苦,可也曾听闻那灰飞烟灭的死状。如今掌劫女仙未死已是万幸,能治癒伤疾已是谢恩,现下却是得寸近尺的要妖首在立春之祭前将人送回翰青院? 想到这儿,轸宿不自觉的坐在枯木上,迳自发起愣来。相传妖首臥篱守护这妖界已有万年之久,修为之深无人可知,但仅从这三界这数万年作风行径看来,臥篱应非等閒之辈?否则妖群者众,单凭一个修为极深也是无法掌控这八荒九洲的邪魅魍魉才是。 就在轸宿发愣之际,一缕仙袂飘飘衣带乍现在他跟前。轸宿抬眼看着,只见一双灵灵大眼直勾勾的看着他,面上还挂着一抺打量的笑意,而她的身畔,还跟著一名身形矮短,满是黝黑,其貌不扬的家伙,肩著一个竹篓子,看着与飞帘昔日在火炎之山采药的模样颇为神似。 「你这位天界来的神仙,坐在我们妖界边境做什么?」月临笑问著轸宿,「让我猜猜吧。你可是轩辕那儿过来的?」 听着那过於机伶的问话,轸宿不禁苦笑了,「虽不中,亦不远矣。我是奉东极青玄帝君之命,欲求见妖首的。不知姑娘是否能代为传达?」 「东极来的?」月临听着并不讶异,却是眸光睇向一旁的石精,淡淡说道,「东西都齐了,你先回竹林子去罢。记得,妖首说了,时间最是要紧,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先去,我等等就到。」 石精听了,仅仅低首算是回应了,随即步履匆匆的进了林子。看着石精的模样,轸宿心中有著疑惑,却也忖度著方才月临所说的,是否与掌劫女仙有关? 看着轸宿的神情,月临嫣然一笑,「你也用不著猜了,妖首心里盘算的,可与帝君一无二致,难怪如此心急的要将那位送回轩辕去。」 轸宿听着,心上先是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月临缓缓行步说道,「随我来吧。我方才才与石精从仑水河畔采了药回来。方才那位就是石精,我命他先将药给送去,才不致耽误了时辰。」 轸宿听着,心中恍然大悟,印证了方才所想,连忙跟上了月临的脚步,「多谢姑娘。敢问姑娘是?」 「我是妖界医史,你唤我月临就行了。」月临说道,「你说,你是青玄帝君派来的?」 「在下轸宿。」他略略拭了额上微沁的薄汗,「帝君得知掌劫女仙在此受妖首照顾,并得以疗癒麒麟之怒仙火焚身之伤,妖首又如此费心,故帝君特意派我来看望的。」 「是吗?」月临一笑,「按理,这该是度索山的事,怎么会牵扯上东极了?你们与妖界之间的事,我也不是不清楚,公子又何必拐著弯儿说话?昨日轩辕的雾海才来的,今日帝君又急着命了你来,只怕为的不只是因为这样。」 轸宿勉强咽了咽唾沬,再无一语,只得静静儿的跟著月临走着,浓密的绿荫与潮润的湿气,纵使偶有阳光透过,但轸宿仍感受到那沁入骨底的凉意,忍不住摩索著双臂。月临微侧著首见了,不禁轻笑说道,「我们这儿不比天界那般温和怡人,尽是潮气苍苔之味,公子定是不习惯的。」 「月临姑娘只管叫我轸宿即可。」轸宿说道,「方才听得月临姑娘说了,妖首所想与帝君一般?妖首可是有所盘算。」 「帝君即派了你来到妖界传递消息,那你必定也清楚三界所谋之事了。」月临说到,「让我猜猜吧,帝君可是要掌劫女仙回到轩辕?」 听她说得如此明白,轸宿说道,「听月临姑娘所言,想必什么都知道了。」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便予你多说。」月临揭开了藤蔓,「请随我来吧,妖首就在这儿。」 轸宿略微颌首,才跟著月临步入壁洞,行行复行行,那微潮的气息才逐渐缓和,空气中也隐隐透著些许花草异香,那甬道般的长道瞬间豁然开朗,月临行至另偏一处的石室,微微揖身,「妖首。」 「回来了?」臥篱懒懒的抬了眼,睇向月临身后一抺衣裾身影,这才抬了首,微微一笑,「这二日是怎么了?我这向来清冷得可以的妖界,竟是连著来了这么多的客人?」 「东极轸宿,参见妖首。」轸宿揖手说道。 「东极来的?」臥篱忍不住笑了,「昨天是雾海,今天换来了青玄?帝君派了你来,我料定也没什么好事,说吧。」 「奉帝君旨令,望妖首能让掌劫女仙在轩辕立春之祭前,回轩辕翰青院。」轸宿取出怀中的九头狮玉牌说道,「妖首与轩辕雾海大人之间的默契,轸宿就不再废言。这立春之祭攸关三界之事,妖首十分清楚,依帝君所见,若掌劫女仙能於立春之祭现身,对三界之事大有助益。」 冷眸睇向那块通体清透的九头狮玉牌,臥篱不觉笑了,「连九头狮玉牌都出来了?看来,帝君可是玩真的了。若我不顺着东极之意,岂不被打入度索山之流?」 月临盯着那块玉牌半晌,才抬眼瞪着轸宿,缓缓说道,「难怪都说天界的人难相处,原来就是动辄拿着神格来压人?就算东极帝君与妖首所思所想一致,可东极如此行事,未免让人生厌。」 迎上临月的目光,轸宿心上凉了凉,慢慢说道,「临月姑娘言重了,轸宿只是奉帝君之命。而帝君也是为着想导正天界义理天纲,不得不为,还请月临姑娘深思体谅。」 臥篱搁下了手中的木椟,缓缓说道,「青玄所想的,是与我所想一致,但我可不喜欢你手上这块牌子。我相信,他也十分清楚妖界的本事,我身为妖界之首,也不是会因为一块九头狮玉牌而听话的人。」 「妖首误会了。帝君自然明白妖首是何等人物,决非有意拿出这块玉牌行这逼迫之事。」轸宿连忙说道,「但帝君所指的,并非只是那麒麟之怒一事。」 「噢?不只是麒麟之怒的事啊?」臥篱笑意更深了,「看来,这青玄要求的可真不少啊?想必他知道的,远比我所知的更多了。让我也猜猜吧,他拿出这块玉牌的用意,必然是望那掌劫女仙修为得以尽力恢复一定功力了。青玄既希望在立春之祭前让那掌劫女仙回到轩辕,自是希望她在行祭之日出现在钦天宫,想当然尔,若献祭那日有著什么万一,掌劫女仙对度索山的反叛之心,必让太平宫错愕不及,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也就可想而知。青玄这步棋,无疑是想让掌劫女仙表态,好让度索山难看,却也让掌劫女仙陷入一场死劫了。」 轸宿闻言,暗吁长气,仍是说道,「纵是如此,妖首也明白谋划三界之事早已许久,如今已是蓄势待发,绝无可能因著个人私心有任何改变。掌劫女仙生死与否,并不在帝君算计之中,她的出现,是个意外。但对雾海而言,意义却是不同,但也与我们无关。」 「这个自然。」臥篱缓缓起身淡道,「想必青玄去过翰青院了吧?那雾海定也是知晓在献祭之时,极可能会发生的事。妖界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可掌劫女仙的反叛,对东极来说,可算得上个助力了,如此犠牲,帝君好歹也该感念一番才是。」 轸宿听了,却是扯了淡笑,「就算是个助力,但对帝君而言,何尝不是失去一个弟子呢?」 「你这么说,也是。」臥篱笑着说道,「回去告诉你家帝君,他想到的,我都想过了。立春之祭前二日,掌劫女仙必回轩辕翰青院,但修为之事,尽在天命,我也只能尽人事了。」 「这个自然。」轸宿揖手说道,「妖首愿倾力相助,轸宿在此谢过。掌劫女仙一事,轸宿在此代帝君谢过了。」 「这个谢字,用不著给得太快。」臥篱剎时诡笑说道,「我臥篱帮著东极这几万年,可不是凭白无故的。等我想到了什么,你家的帝君,可得连本带利的还好才好。」 闻言,轸宿一阵愕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见臥篱举掌说道,「月临,送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十二章 12-1 月临从乙只玉匣子内取出了一块通体清透,圆如鹅卵的晶体之物。映著烛火,可显见它清澈得有若高山万年寒冰,并隐隐有著烟凉之气。看着这块寒玉,过往如掠影,残片自脑海闪将而过。昔日的青翠山峦,无际绿野,高耸恍若入天的林木,放眼不见尽头。 那是句芒一族最为丰饶的时光,旦凡人们祈求来年丰收,莫不向这山林自然心诚祝祷。究竟是几时,句芒族竟也成了妖魅之流,再不被六界所敬重了?月临茫然的轻握着寒玉,感受到那沁入骨髓的冰凉,就如人们口中说的,连心都凉透了,就如同句芒再不被人们忆起,隐没在这片浓密林荫之中。 月临无意识的摩蹭著掌中的寒玉,脑海里,那隐约的一张面容似也淡薄的飘然入了眼。自碧落堕入冥界之后,自己无端承袭了这块寒玉,莫名的成了它的主人。说得好听些,它是句芒一族的神圣之物。然自天界成了六界之统,句芒却早已式微,曾经是掌管这三山六合一草一木的句芒一族,如今却是沦为山中精木妖群一派了。 胜王败寇,自古向来便是如此,天族势力庞大,分支众多,谁人不忌惮三分?然若於现今听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句话,如今倒也应验在天族上了。 神通有若臥篱,风骨有若青玄,为着这六界之事,尚得谋划如此之久,又何况是早被人们遗忘的句芒?於过去,人界尚且於立春之时向山林祝祷祈福,臣服於句芒一族,如今,世上又有几人记得句芒山灵一族的? 纤纤长指微举,月临将寒玉轻挟纤指之间,透过微微烛光,得以见得这块万年寒玉极为纯净的本质,就如那天地初开,阴霾尽散。就似昔日句芒族里所说的,万物於春季初长,静待着那蓬勃生机,即便春寒料捎,偶有狂风骤雨,霰冰乍落,然待一切过后,将又是一片欣荣景象,绿芽新冒,花儿含苞。 就因为寒玉有著脱胎换骨,所意味的生机之意,与其让它静躺在这匣中数万年,安静得似可有可无,不如让它去做着可用之事,倘若今日碧落仍在句芒,知晓这三界纷乱至此,掌劫女仙倒戈心向三界,却反被重伤尽失一切,她必定也不会反对以寒玉恢复掌劫女仙的修为才是。 虽说与臥篱相谈及至仙妖之说,然那也不过只是随谈罢了。臥篱所提及的妖物一事,或许只因这块寒玉是昔日碧落唯一所留下的物件,心里未免舍不得?虽说他面上向来无慾清淡,凡事似与己亳不相干,然心上细想的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多。 想到这儿,月临不禁苦笑着。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当初若他肯多掏心一点,又何以导致碧落心死,宁可堕入冥界,似那黄泉之花,花叶两不相见? 月临掌心握住寒玉,不禁暗吁了长气,顺手将它纳入云袖之中,缓缓行至那处偏凉僻静的所在,只见方才自己带回的帝女之桑,早已被石精与小花们们整理妥当,就待自己铺陈行事了。缓缓推开竹门,发出吱吱吱嘎嘎的声响,但见屋内一洼深若潭穴的池水,上面布满了帝女之桑,有水渍映在叶脉之上。 她伸出手,伸入池中,但觉池水寒彻心扉,让人直打哆嗦,掌心轻轻拨开层层叶片,乍见冬雪正沈睡在这冰透冻人的凉水之中,面色一如初冬薄雪,身上一袭月白夹衣,整个人像是死透了。 月临偏首静瞅半晌,随即又唤了身旁站著的一名小妖,「妳,过来,替我将她翻翻身。」 小妖应了,忙忙的将冬雪翻了一翻,月临长指扯开了冬雪的衣裳,只见背上虽仍有著大片伤疤,但颜色却是浅了许多。她不禁一笑,「就算是个女仙有个仙子,但也是个女孩儿,重岭这家伙,还真够狠的了。女孩儿家,背上留着这么大片的疤,能看吗?」 语落,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白玉瓶子,略倒了些粉末进去,静观许久后,才从袖中拿出了方才那块寒玉。那小妖见著,心口略略詑异的,「医史,这不是咱们句芒族的圣物吗?妳」 「圣物不圣物,重要吗?」月临说道,「搁著万年在盒子里,它终究也不过就是块石头。适时而用,才称得上是圣物。况且,咱们句芒早已归妖界所管,妳口中的圣物,还有什么意义?」 「可掌劫女仙是列名天界的,而我们句芒却被打入妖界之流。过去凡界人们,谁人不知祭奉山林,贡养丰收,都是仰赖句芒族的?如今倒好,所有的好处全归了天族,现下又得用这寒玉医治这掌劫女仙?医史认为妥当吗?」小妖又说道。 「妥不妥当,我不知道,但能恢复她的些许修为倒是不假。」月临懒懒的说道,「至於能恢复多少,就得看她的造化了。好歹,咱们句芒过去也算得上是天族分支,只是事过境迁,六界早已呈现一片混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今反倒成了妖界一流。別说什么,单单凭问,这六界之中,又有几人记得句芒族的?」 语落,月临又看手中的寒玉许久,随即将它按至冬雪心口上,只见已然沈睡的冬雪眉心微拧著,不消多久又安静了下来。月临审视半晌,才轻笑说道,「这女仙倒顽强得很呢,如今看来是不怕的了,妖首与青玄帝君那儿,可真是省心不少。」 「医史说什么呢?我怎么全然听不懂?」小妖好奇的看着睡着的冬雪说道,「如此急着想恢复这造孽女仙的修为,为的是什么?医史忘了,句芒被打入妖界一流,天界就是元凶啊,这掌劫女仙算得上是天界的人。想想那群自认身份尊贵的神仙,个个趾高气昂的,咱们倒成山魅魍魉了。」 「就是为了想让天界那群自以为是的神仙们醒悟,我才决意用这块寒玉好恢复她的修为。」月临掸去了手上的水珠,看着眼前满面义愤的小妖,「六界环环相扣,谁又比谁高贵了?重要的是,行的事正不正?若行的不正,就算是神仙,早晚也会被收拾的。」 小妖听着,微启了嘴,看着一脸笑意的月临,只见月临迳自走至门扉,待要推门时,又回身说道,「若我估算得不错,约莫二日后,她应就会醒来了。青玄与妖首之意,最迟三日内必将掌劫女仙送回轩辕。妳留神看着,有什么事,随时通知我一声。」 小妖应了一声,月临才步出屋子,轻吁了长气,环视著四周绿荫,耳畔还有著雀鸟啼鸣,与小妖们叽叽喳喳的笑音。缓缓行步,脑子里尽是昔日碧落的身影,心上的无可奈何莫名化成了两行清泪,直到小径路末才拭去了面上的泪,略整了衣裳。 行至臥篱的岩壁洞口,守门的山妖见著了她,略略行礼,月临揭开了长蔓,往偏殿走去,果然见臥篱正斜倚在榻上,手上还拿着木牍,却是闭目养神。 听得那衣衫窸窸窣窣的微响,臥篱缓缓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直瞅著自己的月临,面上似笑非笑的问道,「妳的眼睛怎么了?」 月临听了,只是淡淡的,「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罢了。倒是妖首好说话,青玄一块九头狮玉牌就让你答应了?」 听得月临的微讽,臥篱仍是笑着,「让掌劫女仙於立春之祭回到轩辕,本就在计划之中,何来的好说话?」 「但总也得刁他一刁才好。」月临说道,「虽说东极青玄帝君与其他神仙不同,总还算是看重著六界中人,对妖魔冥人等四界还可称得上是尊重的,但总归还是个神仙天界来着。即便如此,但难保没有一点私心。要不,怎会拿出那块玉牌来来压人?」 臥篱微扯唇畔,淡然说道,「或许,真如妳所说的,拿出那块玉牌来,是来吓唬妖界,但青玄的性子,我还算得上明白,他也十分瞭解我的脾性,说到底,我与他算得上是同一路人。他既为四御之一,有时候在人前做做样子是必需的,就如我,也常常唬著那群笨得□□不来的山妖一般。今日四御东极有求於我,改日我可是要收利息的。人情这种东西,向来好用。」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月临仍是冷哼着,「现下,寒玉已嵌镶掌劫女仙体内,估摸着,这二日就可功成了。」 臥篱听着,先是静默半晌,才缓缓说道,「难为妳,割舍得下那块寒玉。」 月临睇看了他一眼,「无所谓舍不舍得。只要妖首记着,自妖首统御妖界以来,句芒向来唯妖首之命是从,尤其是女帝碧落。为着昔日那一战,至今仍是渺无所踪。虽说句芒族於女帝失踪后,似已式微,但月临在听得妖首对那东极轸宿那些话,月临也略略放心了。」 臥篱看着月临,只听得她目光清洌,一字一句的,「望妖首別忘了,句芒的女帝碧落,仍在等着你。」 臥篱听着,仅仅望着月临半晌,唇畔才勾起冷笑,「多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十二章 12-2 美眸直锁著眼前白发冉冉,长须直垂到胸口的面容,被盯着的人直感到混身不自在,一会儿大掌举起案上的素白杯盏,一会儿又唤了值日功曹另命小仙娥将案上插瓶的桃枝给换了,一会儿又身子左挪右移的,怎么个都不安稳。 只因眼前这个女人目光太过清冷,冷得像吃仙丹直奔广寒宫阙的嫦娥,即便孤身一人,也不感到有什么不妥。许是安静得太久了,庭园里拂起微微清风凉意,迎进一室或粉或白,縯纷落英,隐隐听得那落花轻坠入泥的声音。 天妃见元始天尊满脸的不自在和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上生出一丝不忍。好歹眼前这位可是九重天最早的主人之一,硕果仅存。其余的古老上神,归于天地的归于天地,隐居山林的隐居山林,唯有这一位,尚还关心著这八荒九洲,六道众生,众神是无一不臣服的。 唯有一点,整个天族没识破这位老天尊,纵使年纪一大把,可与这天地同壽了,却是顽心太过。比如这次,不是就顽过头了?但即便如此,这敬老二字也断乎不可轻忽的,自己现下又是板着脸,又是冷哼不说话,换做別人,只怕元始天尊早把他给轰出去了吧? 想到这儿,天妃只得轻咳纤嗓,冷睇著杵在一旁的文豫,「你这个家伙,倒还真是好啊?胆敢在我面前卖弄著本事?是怎么?活得太自在了?还是嫌自己的脑子搁在颈子上太久了?想拿下来转一转?」 文豫听着,面上僵僵的硬挤出一抺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娘娘这话,可吓死小仙了。小仙岂在在天妃娘娘面前卖弄本事?何况,小仙啥本事也没有,就只会传递消息,通报通报而已」 「通报?」美眸瞬了瞬,来回在眼前这对清微天主子与奴才脸上看着,看得二个男人好不心慌,最后眸光落在天始天尊上,天妃说道,「天尊,天妃向来敬重您老人家,贵为九重天三十六界之首,可您这一招,真的把小女子我打得奇妙莫名,亳无招架之力啊?」 天尊斜睨著文豫,但见他神情紧绷得整张脸都僵了,只得勉强嘿笑着,「妳也別生气,人算不如天算嘛」 「您贵为元始天尊,还扯什么天算?重岭向来镇在日轮天上,若不是有著相当身份的人指使他去了火炎隘口,即便他是上古神兽,也断乎不得擅离职守。」 「三十六界尊贵的神可不少呢,也不见得就是我啊」天尊声音微弱的辩驳著。 「不是您?难不成是三清亦或四御?」天妃瞪着他,「三清与四御之间,可谓连成一气,即便看似交情清淡,然真是遇了事,立场总归一致,尤其是青玄,他的个性可是棱角分明的,他岂会做出拿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听得她提及青玄二字,天尊笑嘻嘻的,「难不成,妳今儿来我这清微天,是为了那无缘的人抱不平?」 天妃听了,顿时气白了脸蛋儿,拎起裙襬便往天尊走去,顾不得身份地位,也不管文豫全然看怔了脸,纤手一把揪起长冉白胡,口吻恶霸霸的,「现下可是什么状况?天尊还有心情同我开玩笑?重岭那家伙是不是你将他给藏起来了?」 感受到她掌上的力度,知晓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火大了,元始天尊只得央求的说道,「妳先放手,先放手。」 看着他眼角恍似滴出一滴泪来,天妃掌心一甩,又扯得元始天尊唉唉叫,文豫见了,心上生出不忍,只得伸出掌摩蹭著天尊的下颔,面上挣出一抺笑,欲言又止的,「娘娘先別动怒。娘娘向来与天尊交情可非同一般,定能体会天尊的用心是吧?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以和为贵?」天妃懒懒的又坐回椅子上,口吻凉凉的,「可以。把那只该死的麒麟交出来,让我一片一片的撕了他的麟片,我就消气了。」 两个男人听着如此的恫吓,顿时吓得混冒汗,天尊干哑著嗓音,掌心微颤的伸了出来,极力缓和的说道,「我知道妳气恼,但好歹听老人家一句,成不成?」 「说啥?人都被烧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天妃瞪大了眸子怒道。 「但文豫说了,冬雪还活着嘛」天尊小小声的说道。 听着如此不负责任的言论,天妃剎时怒火攻心,又是霍然起身,「重岭呢?把他交出来,我不治治他的罪,他当我南荒天妃是死人是吧?」 见天妃如此气恼,文豫只得着,「娘娘请勿动怒。为着这件事,天尊可惩戒重岭了。」 闻言,天妃看着文豫,又睇向了元始天尊,「惩戒?你如何惩戒他?叫他闭门思过?还是掛在北天门,叫真武大帝打他一顿?」 元始天尊听着,眉心一皱,喃喃唸道,「我知道妳气恼。但说穿了,重岭误伤掌劫女仙,全因在驻守火炎之山时,代轩辕的雾海去明砚阁,无意中听着了一席话,顿时怒由心气,恰恰那日掌劫女仙打那儿经过」 「恰恰打那儿经过,碍了他的眼,立即不知轻重的,一掌麒麟之怒就使了出来?」天妃冷冷说道,「我明白重岭怒的所为何事,但他在不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又做事不分轻重,天尊就这么轻放了?且別谈太平宫那位,我这儿就过不去。」 「重岭是我派下去的,妳就不能担待点儿?」天尊说道,「再说了,妳也懂得度索山这些年来的行事,的确为六界诟病,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掌劫女仙。重岭盛怒,也是情月可原,且別说重岭,这六界中,谁人不恨掌劫女仙?」 天妃听着,心中待欲辩解,嘴上却说不出话来。元始天尊所言,也是昔日自己与冬雪曾谈过的,又何嚐不知晓呢?天妃暗吁长气,即便如此,但若不重惩这只麒麟兽,让他吃点苦头,他还真当上古神兽就可为所欲为了? 「娘娘?」文豫看着天妃面上千变万化的神情,心上著实不安,忍不住说道,「看在元始天尊的面子上,担待点儿,饶了重岭这回吧?」 「不。」天妃说道,「我可以不扒了他的皮,但惩戒他可逃不了。」 语落,天妃笑吟吟的说道,「北天门向来清冷,没什么人敢去。想这重岭胆大包天,连女仙都敢杀了,自然胆子也是大的,就让他去向真武大帝领二十下鞭子吧!」 天尊闻言,心上唬了一跳,忍不住说道,「妳这个惩戒,即便不是扒了他的皮,也让他在这九重天立不了足啊。」 天妃听了,不禁噢了一声,微微一笑,「天尊,未经天谕,蓄意谋杀天界女仙的罪名,可比领受北天门真武大帝的鞭子,来得重多了。」 元始天尊听了,嘴角微搐,看着满面恶意的天妃,只得勉强咽了咽唾沬,无可奈何的唤道,「文豫。」 「小仙在。」文豫心上突突乱跳,眸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著。 「派四名天将,将重岭押至北天门,交予真武大帝。传我谕令,火麒麟重岭,未经天谕,私下蓄意谋害太平宫掌劫女仙,惩戒二十寒鞭,以示警戒。」 「二十寒鞭?」文豫心上一凉,「天尊,重岭受了这寒鞭,只怕非得躺了三个月起不了身吶。」 「起不了身算什么?」天妃说道,「或者,要打入畜生道?」 「是是是,天妃娘娘说的是。小仙立即去办。」文豫听着再不敢多言,立马领谕揖身而去。 待文豫走远了,元始天尊不禁叹了口气,看着天妃缓缓说道,「即便重岭有过,然主因是什么,妳必然清楚,为何要将怒气使在重岭身上?」 「天尊这话就不对了,真让我听不下去。」天妃笑着说道,「你偏坦重岭,我无话可说。然私下谋杀女仙,这罪名,天尊比我还清楚,若我真要传了出去,只怕天尊您的面子也掛不住。这清微天,您还待得下去吗?」 看着诡笑的天妃半晌,天尊只得无奈说道,「在妳进这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若不给妳个交待,妳必不会放过我的。如今,可遂了妳的愿了?妳可愿告诉我,妳是如何查到我这儿来的?」 「噢?」美眸瞬了瞬,天妃淡然一笑,「就是青玄特意派了文豫送花到太平宫的那时候。」 「送花到太平宫又与清微天有何干系?」元始天尊好奇问道。 「那时的文豫神情著实古怪,只是我赶着到妙巖宫,也未曾细想。」天妃说道,「直到至火炎隘口探访,知道在重岭离开火炎之山时,文豫曾连著去了几日,才怀疑到天尊您头上。」 天妃语落,揖身一拜,「难得得罪天尊一回,还请天尊別太苛责啊。」 「不怪妳。」天尊唉唉的叹了长气,「或许真如妳所言,得让重岭吃点苦头,才懂得行事轻重。他贵为火麒麟,的确作风行事该低调三思才是。看来,这天界之间,待理之事真是多如牛毛」。 「若理得出来,还是好的,只怕是理不出来呢。」天妃说道,「天尊派遣重岭镇守火炎隘口,原也是好意,只是重岭太不稳重了些。好啦,我得去轩辕一趟了。」 「妳去轩辕做什么?」天尊詑异问道。 天妃回眸一笑,「立春之祭即将上戏,今年可是钦天宫主祭呢!想这数万年来,钦天宫未曾开过大门,好不容易今年大卜女官愿意亲自主持祭典了,这等好戏,岂可不看?」 元始天尊听着,不禁苦笑了,「现下,我还真不知道,妳究竟在想什么了。」 「天尊只管清閒的坐山观虎斗即可,又何必管我们这群小辈呢?说穿了,不过就是总得有人出面制衡天界如今混乱的局面罢了。」天妃说道。 天尊挑了挑眉,「我以为,妳是支持度索山的。」 闻言,天妃眸心闪过一丝诡谲,也不过恍眼之间,剎时又是笑颜如花,「那也只是天尊以为罢了。自古有云,人心难测,何况是神仙呢?」 「看来,太平宫可真被妳摆了一道。」天尊叹了口气,「真亏得天界中人,全以为妳同西王母交情非同一般呢。妳这女人心机也太深沉了。」 听着天尊这番话,天妃不禁冷笑说道,「心机是被训练出来的。天尊,您初识天妃时,天妃是这样的人吗?」 元始天尊听着,支额看着眼前曾是单纯美好,如今面上含笑,却是笑得让他有些发颤的天妃,只得说道,「我知道,她是太过了些。」 「我相信,昔日青玄到清微天面见天尊之时,应与天尊说定了的。」天妃轻笑,「您老人家,就安心喝您的茶,赏您的花,看您的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十二章 12-3 她缓缓睁开了眼,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仿佛睡了千年,连身上的骨头都似发了僵,非得费些气力,才能举起臂膀。慢慢的摊开掌心,看着眼前似曾相识,却又带些陌生的掌纹,交错纵杂,微微的朱红色泽,亳无在西海聚窟洲那时的苍凉雪白。 虽然思绪仍混沌得让她脑子有些发疼,依稀里,神智倒是慢慢的回来了。昔日的肃杀,烽火,狼烟,奔逃,哭泣,血流成河。还有那宫闱峨峨,山峦清丽,祥云盘旋在九重天之上,五彩雀鸟在碧玉屋檐来回飞翔,而那座殿宇的主人,赐给了自己一个身份,让人们惊恐,一见著了她,犹如见了冥界里的牛头马面。 那个封号,让原就沈默不爱多话的自己变得更加沈默,也更懒怠分辩,纵使心念着那白银之山的日光流霞,与世无争,却也得奉命行著司战之事。唯主命是从是自个儿的天性,看似也是理所当然。 日子久了,似也习惯了屠杀嗜血之事,恍悠里,那腥臭之气似也沾满了全身,怎么洗也洗不去。哀哭号丧的声响,与天上的仙乐也莫名的混成一首哀鸣豔曲调。冬雪细看在掌心虎口之处,有著显明的粗糙痕迹,反覆看着,想起了那一把把,珍重又稀罕的上古神器。它们见了光,滴著血,造就了度索山口中的丰功伟业,也造就了三界闻风丧胆,满心憎恶的掌劫女仙。 直到遇见了他。 眸光如湖泊般清澈,眉宇间总微拧著,神情总是似笑非笑,一身的碧色长衫,在青板石上,身后有著落英纷纷,究竟是从何时起,雾海对她而言,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份精疲力尽与心累还真不知道所为何来?更別提自己深究过除了神仙这个美名外,掌劫女仙於己又有何意义?但凡世间之人,都以为神仙快活,殊不知各有各的难处。於太平宫里,众仙娥们对着自己总敬畏,搭不上话,更別说有著可说体己话的姐妹了,若非天妃念着自己,偶尔还能与旧主子说上话,这天界与地狱又有何分別? 既是仙,为何又要造劫呢?所造之劫,祸及四海八荒,於众生又有何益?冬雪不禁拧起眉,深吸了口气。她缓缓的放下掌心,微侧了首,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屋子。细致的窗花,屋外有微微的白光透进,映出了地上些微模糊的长影,而屋内,有著隐约的檀木丸子焚香。 雅致的气味,像极了雾海那一身碧衣长衫薰染的香气。 冬雪勉强挣起了身子,从床榻上看去,只见这一室清寂也听不见半点声响,不远处临窗的凭几上,供著乙只琉璃花瓶,瓶里插著数枝初春微绽的红桃花。望着这方陈设,冬雪脑子仍有些混沌。记忆仍似停留在自己初入妖界之处,而有一名女子,面容姣好,身段纤纤,领著自己到那极凉极寒的竹林园子。 后来的事呢?掌心握拳,指节轻敲额际,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即便如此,但隐隐仍感受到自己些微的不同,那异样力量的涌现,让她不禁又摊开了手,又望着那只琉璃瓶,凝眸定视,掌心推向凭几,顿时几上的琉璃瓶硄啷声响,乍裂成了碎片,水声滴滴的淌下了桌案,连那依附在桃枝上的花蕊也散落离枝。 看着眼前的景象,冬雪先是心愣,随即而来的是讶异与欣喜,不多时传来门扉推开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出声,只见一名小丫头打扮的女孩儿端着银盆,先是看着床上还回完全回神的冬雪,又望着碎满几案,还有地上的琉璃碎片。 「姑娘可醒了。」小丫头轻笑说道,顺手将银盆搁在床边的月牙案上。 看着她面上含笑,并未有任何恼怒,神情似也平常,冬雪轻声说道,「抱歉,那琉璃瓶」 「不妨事,等会儿我再收拾就行了。」小丫头似是平常的说道,「我先向大人回覆姑娘已醒的消息。」 「大人?」听着这个称呼,她微拧了眉。 「轩辕的雾海大人。这儿是大人的翰青院,姑娘已昏睡一整日了,现在总算是醒了过来。」小丫头说道,「大人交待了,姑娘醒来,就得立即通报他。姑娘再略躺躺吧!我去去就来。」 语落,娇俏的身影转身而出。冬雪抬首看着纱帐,又望了望地上的的琉璃碎片,感觉仍旧不踏实。自己究竟是何时被送到轩辕的?方才掌心使出的法力又是如何而来?她记得臥篱说过,那帝女之桑确实是可疗癒内伤之疾,若有幸,还可恢复些许法力,但却是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日,方可见效。可如今应也不过数日罢了,即便自己幸运,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日里,就有著如此明显的效验才是。 她的思绪神游,直至一袭碧色长衣悄悄的映入眼帘,无声无息的,心上不禁怔了怔,缓缓抬首看着那张面上带着极浅笑意,错觉里,似乎连他的眸子都有著笑的雾海。 「看来,臥篱说的倒不是虚话。果真得昏睡上一天才会醒。」雾海说道。 「我几时到轩辕的?」脑子仍是掛记着方才所想的事,她问道,「还有,那只琉璃瓶。」 雾海听了,不觉侧首顺着她的眸光望去,心上明白了七八分,然亦不明白的是,那已失的修为法力,臥篱是如何让它回来的?却也庆幸,若非与臥篱有著相当的交情,妖界可不是轻易得罪的起。 「看来,妳的修为即便没有十成十的恢复,倒也有七八分了?」雾海扯出一抺笑,「妖首之名,果真不是虚传,难怪镇守得了八荒九洲难以降服的众妖,连稷王也顾忌他三分。」 「臥篱没对你说吗?」冬雪又伸出了手,望着再不是青白无色的掌心,口中喃喃唸道,「这法力回来的古怪。」 「他既无意提及,我自然不会知道,却也用不著多问。」雾海微低了身子,看着鬓云披散,眸心仍带微畅的冬雪,「倒是妳。我明白交待过,妳別离开聚窟洲的,不是吗?」 看着他的神情,似笑非笑,冬雪缓缓说道,「我不愿拖累西海那儿的众生,何况,乐竹与问白是我的救命恩人。」 「乐竹也就罢了,问白倒是好啊?教了妳去妖界找臥篱这个法子。」雾海索性坐在床沿,看着冬雪说道,「妳该明白,度索山派人寻妳有段时日了。」 「但你应知道,只要有一点希望,我是不会放弃一点机会,我说过,你所谋划之事,我必全力帮你。」冬雪说道,「就算是再缜密的计划,但总会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很清楚,掌劫女仙失踪这件事,对度索山而言非同小可,我又能躲得了几时?」 「但也绝不是现在。」雾海说道。 她笑了,伸出手,抚过他微拧的眉心,「你听过一句话吗?没有人,能够保证任何事。再说了,太平宫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比任何人清楚,西王母贵为女仙之首,尚且连玉帝都得让她三分。那日我将鸣鸿刀交给你的时候,很明白往后会是什么样的模样。再说了,二日后的立春之祭,你必然在席,我也不可能坐着不管。」 闻言,雾海抓着她的掌心,眸子微瞇的,「妳要去钦天宫?」 「立春之祭,万民朝拜。何况自中皇建立轩辕以来,今年钦天宫主祭,必是众臣群聚的大日子。」冬雪嗓音轻微,却是正色说道,「雾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天纲义理,至公至道的事,三界同反,若有一个差池,也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西王母是个疑心颇重的人,又是女仙之首,你委屈了那么长的日子,又牺牲了巫槐与和风」 「妳知道巫槐的事?」雾海有些愕然。 「问白与臥篱告诉了我许多。」冬雪说道,「我既在西王母底下服侍了那么久,又是掌劫女仙,出自她的□□,自然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度索山天兵天将众多,就算你有臥篱,稷王与刑天相助,只怕胜算也仅是七成。」 雾海看着冬雪,淡问道,「妳究竟想说什么?」 冬雪微微一笑,「但求你信我。今年既是钦天宫主祭,若我料想不错,即便现下掌劫女仙失踪,西王母也必会亲临祭坛。我趁这个机会,打开通天之路,一如当年我助了中皇攻破郎公城。」 语调愈后,愈是轻微,连嗓音都有些微颤。看着冬雪满脸愧色,雾海伸出臂膀,将她圈进怀里。通天之路,那是唯一可攻上度索山的路径,易守难攻,即便是稷王,也非得倾尽全力一搏,才得以进入太平宫。 思及至此,不祥之感却是油然而生,雾海说道,「妳一现身昆崙,就立即会被度索山的兵将与索仙官吏发现了。」 「但我若不打开通天之路,刑天与稷王想攻上度索山会难上加难。」冬雪说道,「臥篱费尽心思的让我恢复法力,我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他与你很相似,都知道该行何事,现下,自然是以大局为重。」 雾海低著首,鼻息间尽是她身上那帝女之桑的寒凉气味,连她身上都是冰凉的,他亲吻著她的发,口中喃喃唸道,「妳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曾想过,不让妳再介入这三界之争。」 「没有人能逃得了这场纷争。何况,现下於这三界之中,除了我,又有谁可开启通天之路?」冬雪低声说道,「度索山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地方,这件事就让我去做吧。」 雾海听着,臂上略施了力,嗓音有些低哑的,「攻度索山,是由稷王亲自率领兵马,还有南国的刑天,妳记着,只需打开通天之路,就立刻回到轩辕,其余的一概不用插手,明白吗?」 冬雪听着,不禁轻笑说道,「度索山的一草一木,我熟悉得很。你说的,我都明白,稷王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以他的血性煞气,若是他攻度索山,必然血洗太平宫。而刑天纵使曾有著断首之痛,应也不枉昔日战神之名。」 「就因稷王是魔界之人,刑天今为南国之首,他们是攻打太平宫的不二人选。臥篱心思缜密,留在轩辕伺机行事,最为稳妥。」 冬雪听着,忍不住抬首看着雾海,「立春之祭那日,轩辕城中的百姓必然齐聚。既是有臥篱佈守钦天宫,但也不能不顾及那些百姓,通天之路一旦开启,我必先想办法让那些百姓离城。三界纷争总归三界,过去所犯的罪孽,我不能再伤及无辜。」 雾海听着,百感交错,如今又听得她说的话,那揣揣不安难以平息,却也明白就如问白所说的,若她心意已决,自己也无可辩驳。不禁低首轻吻著她的额,轻声说道,「答应我,只要将百姓带出城,立刻回到钦天宫,回到我身边。」 感受到他臂上紧箍的力量,听着他哑嗓的低语,冬雪淡然一笑,「我知道。我答应你,一定回到你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十二章 12-4 钦天宫中,许久未曾有过如此的繁忙热闹,众宫娥们上上下下,来回穿梭长廊殿室,张罗著祭祀之物。 早在数日之前,召云即遣了内务府院的人裁制了祭祠祝祷用的衣裳,送进了钦天宫中。大红豔色的层层内外里衣,以金线绣著祥云百草图案,象征了祈求国家风调雨顺,百谷丰收。而在外殿之处,也早早备下了各色干果五谷,宰杀已成的三牲之物,各色表礼,以描金绘银的食器一一盛置备妥。 而钦天宫外,早已熙嚷热闹,还有几声鞭炮声响,锣鼓喧天,唢吶吹鸣。即便隔了厚厚的城墙,数条大街,姝雁与飞帘仍可听得那欢欣鼓舞的声响,即便过往,中皇也如期亲自行立春之祭,也未曾如今日这般热闹。 透过铜镜,眸子悄然的瞟过那些看似熟稔,却又极不真实的一切。那些面上盛著笑意的宫娥们,如此生疏,却又似曾相识,纷乱的思绪全盛进了姝雁微侧打量的目光里。飞帘慢慢的替她笓著头,静瞅著镜中的姝雁半晌,才以极淡的笑意问道,「怎么?现下反而胆怯了?」 透过镜中,姝雁睇看着飞帘,面上冷冷一笑,「不。」 「那么,就是迫不及待了?」飞帘将姝雁那如墨的乌发挽成了髻,一一插上珠翠步摇,「真的是很久,没见到妳亲自祭天了呢。也难怪整座轩辕城如此热闹,明砚阁上禀的当时,中皇就立刻命人在城中贴出告示,今年由钦天宫主祭,那一夜,可真比得上除岁之庆了。」 「等会儿,让他们庆祝的时候多的是。」姝雁扯了扯唇畔,看着飞帘,「就如妳说的,凭我怎么行事都成的,不是吗?」 镜中,四目交会,飞帘微微一笑,「妳是大卜女官,专司祭典之事,自然是妳说的,做的都算数,无人敢说什么。过去数万年来,中皇主祭,自是不够兼备完全,可妳是堂堂钦天宫大卜女官,记不记得我在之前就对妳说的?拿出妳钦天宫主子的身份来。」 语方落,只见一名宫娥急急行来,揖身说道,「女官,宰女大人来了。」 姝雁慢看着镜中的自己,口中不徐不缓的,慢慢起身说道,「请大人进来吧。」 飞帘拿起了盛置在银盘上,镶绣著金线的大红罩衫替姝雁披穿了,恍若间,那昔日旧时情景似又重回了南国之域,然看似熟稔的一切,却是早已易主。姝雁方暗吁长气,剎时却听得召云说道,「姐姐此时,看着与昔日并无二致。」 「大人。」飞帘微微揖身,「未料及大人如此早来到钦天宫。看着大人的神情,想必心情愉悅。」 召云细看着眼前的姝雁,面上似笑非笑的,「这个自然。今日看姐姐如此盛装打扮,似又回到从前,让召云心上欢喜不少。」 姝雁听着,仅是勾了勾唇畔,口吻淡淡的,「是吗?可我看着宰女大人,倒是陌生的很,大人今与昔比,身份可是贵重得多了,钦天宫不过是主祭祀之仪,传达天听之命,姝雁怎敢与宰女大人彼此以姐妹相称呢?」 「姐姐今日既然已为中皇效命,又何必如此?」召云说道,「今天可算得上是姐姐的大日子了,召云自会在席间为姐姐祝祷祈福,望立春之祭一切顺利,更求轩辕能在姐姐的祝祷之下,威名远播,立足九洲。」 语落,召云含笑看着飞帘,「我且先与中皇和众臣会合。难为中皇圣明,体恤民心,今日也开启钦天宫宫门,让若干重臣亲眷也能入宫参与如此盛况。现下皇宫外也是成千成百的轩辕百姓们,妳可別耽搁了吉时。」 飞帘略福了身子,「这么好的日子,自然是当格外尽心的。奴婢定会注意,请大人放心。」 召云听着,微微颔首,临走前,不忘看了姝雁一眼,但见她虽是珠翠华服,妆容美豔,然目光仍一如平日般清冷。但,这又何妨?即便她执著了数万年,如今仍是得屈服在度索山与轩辕之下。更重要的,是自己终究是挣上来了,不论是权势,威名,今日可在姝雁之上,也不枉负自己长久时日在中皇底下竭尽了心力。 待召云步出殿外,姝雁才缓缓问道,「飞帘,掌劫女仙送来的礼呢?」 飞帘听着,淡然一笑,「它正候着大人呢!」 听着飞帘意有所指,姝雁仅是一笑,但闻不语。迳自往门口行去。飞帘自那可忽略又可见之处的床缘凭几陈设的刀架上,取下了那祥云绸布包裹甚妥的鸣鸿刀。 这处寝殿向来亳无秘密可言,所有宫娥皆是召云的眼线。而这柄鸣鸿刀自从来到钦天宫后,就这么架在床头前的凭几处,如此醒目却连个通报的人也无,就连召云进来了数次,也未曾留意过几上多了个物件。 飞帘处处留意著,自入钦天宫后,姝雁贴身大小锁事,那群宫娥们能免则免,更別提留意到这处寝殿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飞帘紧随在姝雁身后,身后随即跟上了一列宫娥。众人步出钦天宫宫门后,但见远处架起高高的祭坛,五色幡旗青空飘扬,金银绣线在朗朗灿光中映出灼灼光芒。中皇安坐正位,左右两旁正是召云与雾海,其余百官均安列座,四方有幸入宫的官眷们亲眼得见那一身红衣,形容姣好的大卜女官,无不欢欣鼓舞,剎时絃管乐声奏起,鼓声长吟低鸣。 行至阶前,宫娥们双手高举方才殿内各色干果牲畜祭礼,剎时乐音肃穆。姝雁听着那彷似相识,却是全然陌生的音调,顿时才回过神。是了,过往所奏的,是刑天所做的扶犁曲,今日,换成了云门。 这曲子,在前些时候飞帘还特特请了宫中的乐师演奏给她听过,音律排舞。但现下面对着中皇与底下轩辕众臣,著实刺心的很。但就如飞帘再再叮嘱所言,欲成就大事,少不得忍辱负重,才换得了一场好戏。 姝雁暗吁长气,双手高举舞着,宽大的红袖染得祭坛豔红如霞,身后长长并肩两列表衣女童,手持五彩羽扇,象征天界五彩雀鸟升平之象。行步轻缓,舞姿曼妙,众人见了,莫不面上欣喜,想着从今尔后,这三山六合可谓真是太平了。 旋身舞至方鼎香炉前,姝雁取起案上的木椟,轻声朗诵祷天疏文,嗓音平和,清韵有若天籁,以求上达天听。此时二名助祭的女童均高举了双手,捧上剑裹。姝雁取了,缓缓拆开层层白绸里子,瞬时青光乍现,一式,一划,剑花银光在晴空中似有著青鸟飞翔,然那舞剑之仪却是让召云心里有些讷闷。 於南国之时,并无这个祭天仪式,再说了,钦天宫几时有这柄看来如此贵重的神器?召云睇向一旁服侍的舟儿,附耳轻说了几句,舟儿还未及回应,却见姝雁缓缓步下祭坛,口中吟唱著丰年之调,神态恭敬的行至中皇跟前,直视著中皇,面上漾出如花浅笑,深深一揖。 良久,方才抬首朗声颂讚,「愿天佑吾皇,名扬八荒九洲,轩辕之国,五谷丰登,鸟兽盛繁,人民安乐,万世千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