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涞河湾》 《涞河湾》正文 一 刘义虎的弟弟刘义龙死了。 前几天刀哥从无为老家来上海,除了带来一只板鸭之外,还带来了刘义龙坠楼身亡的消息。 刘义虎是我初中时的同学也同龄,他的弟弟刘义龙比我们小两岁,但只比我们低一个年级。整个初中时代,秦晓君都是我们这群人的头儿,刘义虎和我都唯晓君马首是瞻。但是他的弟弟刘义龙并不跟我们一起厮混,而是领导着一群比他略小的孩子,独自称王。 我认识刘义龙,其实比认识他哥哥刘义虎要早得多。因为在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和他都从事着一个相同的职业——放牛。在我们小的时候,放牛基本是家里最轻的农活。因此,只有在家里排行最小的,才能有幸司其职。 记得当时在外江滩上放牛的人很多,而我跟刘义龙能够迅速热络起来,其实是因为我们的牛。刘义龙放的是头母牛,而我放的是头公牛。这两个畜生似乎是一件钟情,老是黏糊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大有夫唱妇随之意。因此,大都数时候,我们俩离得最近。当我们的牛一边吃草,一边谈情说爱的时候,我和刘义龙就只能靠在树上,或是仰面躺在河埂上仰望苍穹,数着空中的飞鸟,百无聊赖。 后来,我有了一个消遣的方式——看书,准确的说,是看小人书。那个时候,我大约是上小学三年级,同学之间都有相互换小人书看的习惯。我们村的吴大海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套完整的《岳飞传》,我几乎每天放牛的时候,都会带上一本过来。我也会把小人借给刘义龙看,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那个时候的刘义龙,其实还不太识字,只是翻看图画。但从他看图画时的表情来看,似乎能解书中之意,并且沉醉其中。 刘义龙从来没带过小人书来,因为当时的小人书对我们来说还很金贵。一般人借书,只能当着别人的面快速翻阅,不容细读。除非你有书和别人交换,才能把书带回家,慢慢地细看。可是,刘义龙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小人书。这一点让他很是愧疚,甚至有些自卑。直到有一天,他真的给我带来了一本书,才让他略感安慰,腰杆挺直了起来。 刘义龙带给我的,说是一本书,其实不过三、四十页纸,也就是某一本书当中的一小部分。据他自己说,是在县城的厕所里捡到的。然而,毫不夸张地说,就是那几十页纸,影响我一生。我的人生第一次顿悟,和长大后多愁善感的性格,还有我的多梦症,皆因这半卷残书所致。 刘义龙当时带来的那几十页纸,每一页只有半截是正文,而横线下面的半截都是注解。我正是通过这些注解,才慢慢看懂,其实这书上讲了一个很短却很诡异的故事。大致内容是说,有一个问题少年,迷恋一个少妇,几番骚扰,那个少妇很生气,就设计戏弄他。连着两次,把少年害得身心皆伤,从而一病不起,奄奄一息。一日,来了一个化缘的道士,说自己有一个宝贝,可以治少年的病。他的宝贝是一面镜子,他还嘱咐那少年,只能看镜子的反面,数日便能痊愈。切不可看正面,否则,小命难保。后来,少年在看镜子反面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个骷髅,又可怕有乏味,于是忍不住好奇心,就去偷看正面。而正面却是他朝思暮想的少妇,正在向他招手,他就大喜过望,恍惚间就到镜子里与那少妇一番。连续数次,就,一命呜呼了。少年死后,他的家人迁怒与那面镜子,就把镜子架在火上烧,那镜子就哭着说:“叫他只看反面,别看正面,他自己不听,现在却又怨我!” 那个少年名叫贾瑞,少妇叫王熙凤,而那面镜子就叫“风月宝鉴”。 在后来的数年里,我反复多次读过这个故事,还曾幻想过能得到一枚风月宝鉴,并且在梦里无数次实现,就连那个美丽少妇的容颜,通过我的想象,也都能依稀可见。直到上初中的时候,我认识了秦晓君。有一天,在他的家里读到了《红楼梦》,才知道,这个故事其实是《红楼梦》里的一个章节,而我第一次读《红楼梦》就能读的很顺畅,也正是因为早已熟悉了这个章节。而这一点,也让秦晓君对我刮目相看。 在我长大成人之后,每当我再读《红楼梦》,尤其是读到风月宝鉴这一节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刘义龙,还有我们的牛和一起放牛的那段美好的童年时光。 而我的多梦症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在机缘巧合之下,误读了那茅房里捡来的半卷残书之后,我感到经历了一场崭新的人生,并且忽然变得忧郁而善感起来,自此之后,我便夜夜有梦。即使是在白天里,靠在椅子上小憩片刻,也会有清清楚楚的一场梦境,情景鲜活,色彩斑斓。也正因为多梦,让我自己觉得我的心智要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别人都和我一样。成年后才知道,我的多梦,在我熟悉的人当中,是绝无仅有的。后来有人告诉我,这其实是种病,为此我还专门去看过中医。 同仁堂的老中医须发皆白,他摇头晃脑地说我“肾虚体弱,情志损伤,气血不足”。还给我开了一张天书般的药方。我照方抓药,吃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见任何好转的迹象,梦并没有间断过。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多梦并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影响。既然不疼不痒,又能吃能睡,还不影响性功能,何病之有呢?想通了,对此也就不再理会。然而最近几年我却发现,我的多梦症确实让我有一点儿不方便。因为我在回忆一些往事的时候,经常会陷入迷茫。总是将现实发生的事和梦里的事混淆,难辨真假。即使是刚发生不久的事,亦是如此。就比如刘义龙之死,就让我似梦似幻,难以分辨。 我们在听到刘义龙死讯的时候,实际上距离刘义龙的死,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对于这个消息,我虽和大家一样震惊。但我似乎又觉得有些耳熟,究竟是现实中听说过,还是曾在梦里听说过?后来我绞尽脑汁,想到头疼也还是没想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二 那天在金光酒楼那个名为钻石厅的包厢里,我们一群伪球迷正在聊着昨晚欧洲杯的决赛,那场西班牙4:0大胜意大利的经典之战,着实让人匪夷所思,大跌眼镜。就在我们群情激昂的时候,先是吴大海来了。吴大海说他刚和老家来的一个县领导会过面,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无为县被划归到了芜湖了。于是我们都为即将成为芜湖人而小小的激动着。我们都认为这是好事,是机遇。但也有唱反调的,认为只是行政管理上的归属而已,老百姓未必能得到实惠正当大家七嘴八舌热烈讨论的时候,刀哥就来了,他向我们讲述了他在老家听来的刘义龙事件的大致经过。 刘义龙以前是在浦东一家宾馆给老板当司机,半年前辞职了。那个老板爱赌,办公室里就常年备有大量现金,有时候保险柜里放不下,就锁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在刘义龙辞职后三个月左右,老板的办公桌抽屉被人撬了,二十多万现金被盗走。根据老板提供的线索,警方很快就锁定刘义龙为头号嫌疑人。刘义龙被抓之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那天警察就带他去老板的办公室指认现场。办公室是在五楼,当时办公室的窗户是开着的。几个警察押着刘义龙刚一进屋,警察们还没来得及观察环境,刘义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开警察的手,一个箭步就冲到窗口。然后用被拷着的双手摁在窗台上,一头就栽了出去。当反应最快的警察冲到窗口时,也只抓住了他的一只脚,但是他却双脚用力乱蹬,拼命挣扎。最终警察只得抓着一只臭哄哄的皮鞋,眼睁睁看着他大头朝下,如同飞人般坠落。 刘义龙死后,警方为了息事宁人,对过去的事不再追查,并且私下赔给家属三十万元了结此事。 关于刘义龙偷钱的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打老虎机上瘾。有的说是要给女朋友买苹果手机。还有人说他推牌九输了钱,借了高利贷。但这些我们都不太在意。那天我们后来争论不下的话题,是集中在刘义龙当时跳楼的真实原因上,我们搞不清他到底是想要逃跑而不慎摔死,还是存心要寻死。我们七八个人持两种不同观点,各抒己见。 吴大海认为,盗窃三十万,大不了坐几年牢,没必要去死,他定然是想逃跑,可能是仗着熟悉地形,想顺着水管往下滑,慌乱之下没抓紧而掉了下去。而姜峰却认为,刘义龙当时是大头朝下,并没抓水管,如果警察所说属实,那么可以看得出刘义龙跳的决绝,但求一死。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一直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秦晓君突然站了起来,没头没脑地说:“有些情况下,一死了之也的确是个好办法。”说完他就摔门而出。起先我们并未留意,等到酒菜上了桌,晓君还没有回来,我们再打他电话,已经关机了。 那天秦晓君莫名其妙的离去之后,就没再回来。第二天他单独向我解释了原因,他说他瞧不惯刀哥,不愿与其为伍。还说吴大海把刀哥引到我们这里来,其实是别有用心的。因为吴大海现在视刀哥为包袱,他是想把这个包袱扔给我们,让我们共同为他承担。我赞同晓君的这一说法。因为昨天晚饭之后,吴大海竭力撺掇我们推牌九,然后将两万块钱的抽头给了刀哥,理由是刀哥要去北京活动一个大项目,兄弟们给他凑点经费。 刀哥原名叫陈国好,是个标准的社会闲人。成天混迹于各个大小赌场之中,靠赢钱的人给他“吃喜”(注:无为方言,有打赏之意)过日子,有时也厚着脸皮跟人家要。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倒觉得刀哥其实挺真诚,因为他开口从不说借,只说“拿”。比如他对我说:“兄弟,哥最近手头有点紧,拿点钱给我吧。”一般情况下,他只要开了口,我总会给个百,自然是不会还的。然而他和其他借钱不还的人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因为一开始他就没说借,又何须要还呢? 刀哥的家跟我们家住对河。虽然只比我大一岁,但我们小时候并不是玩伴。他好像也没念几年书,所以也不是同学,因此我们并无过多的交往,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他的情况。据说他少年时曾在县城混过黑道。有一次帮派械斗,他脸上挨了一刀,刀疤从右前额跨过眼皮,一直到左耳根。从此就得了个“刀疤”的绰号。刀哥混迹江湖十几年,虽然没什么成就,但好歹也算是道上的老江湖,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于是,有人再叫他外号他就表现出不悦。后来大家就改了个带有浓郁江湖气息的称呼——刀哥。 刀哥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长脸平头,大嘴巴,牙齿雪白。他总喜欢穿一套黑西装。要是从他的右侧面看他,你会惊讶地发现,他有点像美国总统。可是他要是转过脸来,那一道疤痕触目惊心,凶神恶煞般的样子会让你不寒而栗。十几年来,他就凭借着这道疤痕混吃混喝混喜钱。我们都对他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吴大海躲他不过。因为刀哥的父亲曾经救过吴大海的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三 刀哥的父亲的确救过吴大海的命,这件事我是亲眼所见,并且我还是唯一的见证者。 那年我和吴大海都只有十二岁。在临近暑假的一个午后,我们先是用吴大海家里的那台缺了后盖的半导体收音机,听完了单田芳播讲的评书《三侠五义》,然后又玩起了“摔大板”游戏。摔大板是我们小时候最爱的游戏之一,是用两张纸交叉叠成方块形状,称之为大板。规则是甲乙双方轮流将自己的大板正面朝上放置于地上,由另一方用大板去拍打,拍翻过来就可以据为己有。这种游戏很讲究技巧,技术含量很大,吴大海是高手。他家里收藏的大板用几个网兜装着,挂在房梁上,很是诱人。我常常输光了再用钱去向他购买,这有些类似于今天的游戏币。 那天我又输了不少,顾不得吴大海的催促,一直拖着他,玩到离上课还有不到十五分钟,才心有不甘地和他一路小跑,赶着去上学。 我们快走到村口的时候,恰好遇到我的叔父和杨老鳏夫正在大槐树下面下棋。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叔父连声大喝:“将军……将军……。”我的眼尖,远远的就看到棋盘下面压着两张五毛的纸币,不用说,这是他们的赌注。根据以往的惯例,叔父赢棋之后,只要我在场,他都会将赢来的赌注赏给我。更为重要的是,我能从叔父此刻大喊“将军”的声调中听得出来,他已经胜券在握了。于是,我慌忙跑了过去,迫切地扫了一眼棋局,当下心中一阵狂喜。杨老鳏夫只剩下老将和两个士,已经毫无攻击之力,而叔父除了帅以外,还有三只小兵,果然胜局已定。可是杨老鳏夫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不肯认输。这让我们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直到叔父用两只小兵兑掉他的双士,再用最后一只缺了块角的残兵一步步拱过河,把他的光杆老将逼入死角,动弹不得之后,他才肯投子认负。 我虽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五毛钱,但上学迟到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我和吴大海一边跑一边骂杨老鳏夫,骂他脱裤子放屁找麻烦;骂他临死还要放几个挺尸屁,毫无意义的苟延残喘,垂死挣扎;骂他活该他娶不到老婆断子绝孙。并且我们还诅咒他不如早死早投胎 当我们气喘吁吁赶到学校的时候,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周老师用卷着的语文书,在我们每人头上狠狠砸了两下,虽然并不太痛,但动静挺大。可是周老师还是不解恨,罚我们到操场上晒太阳。虽然只是初夏,但午后的太阳已然异常毒辣,如火如荼。一刻钟下来,我的嗓子眼就冒烟了。我对靠在毛竹旗杆上昏昏欲睡的吴大海说:“想不想喝橘子水,”吴大海顿时精神振奋,一边舔着干裂的嘴唇,一边把眼睛瞪得像牛卵蛋。于是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直奔小卖店而去。 我和吴大海每人喝下两瓶橘子水,肚子涨的像河豚。我问吴大海要不要再来支香蕉冰棒,吴大海冲我一咧嘴,露出两排被色素染黄了的大牙。 我们蹲在杨子河大桥上吃完冰棒之后,我起身想要撒尿。吴大海也跟着站了起来,他说要跟我比赛谁的尿更长。我虽觉得无聊,可是别无选择,只好被动应战。但遗憾的是,这一刻我的膀胱不太挣气,在我尿完之后,吴大海依然像西游记里的海龙王吐水一般,滔滔不绝。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我有些恼怒,于是我也向他发出挑战,说:“敢不敢下去戏水,”吴大海一拍胸脯,模仿单田芳说书的腔调说:“在下正有此意!” 由于正值汛期,杨子河下游的排灌站正在拼命排涝,桥洞两头的水位就有了落差,于是就形成了激流,而我们总喜欢在激流里戏水。这个季节里,经常会有顽皮的小孩被激流冲进漩涡里淹死。因此大人们看得很紧,一再告诫我们,甚至恐吓我们,只要发现在桥下戏水,难免一顿皮肉之苦。然而,凡事总是越禁止越有魅力,激流对我们的诱惑却是无法抵挡的。 我和吴大海那天比的是谁先能从下游的桥洞,顺石壁逆流而上,爬到上游的桥洞。我和吴大海分别抓着桥洞两侧的石壁,任凭激流把我们的身体冲起,漂浮在水面上,那种无与伦比的愉悦和刺激难以言表。我们双手轮换交替着,抓着桥壁上可以用力的部位奋勇前进。眼看着吴大海超出了我半个身位,我拼尽全力奋然追赶。可是不知为什么,吴大海突然松了手,只几秒钟,他就被冲进了漩涡。我惊慌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漩涡里挣扎,时隐时现。就在这个时候,从桥上跳下来一个人,迅速游到漩涡里把吴大海拉了上来。 那个人就是刀哥的父亲。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件事早已被人们遗忘。刀哥的父亲也于十几年前就得食道癌死了。可是后来吴大海在上海发了迹,成了有名的富豪,刀哥就有意重提起了往事,并且到处宣扬。以至于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比当年还要多。当然他也免不了经常去找吴大海“拿”钱。 那天刀哥还说刘义龙死后,是刘义虎来上海料理的后事,可是他没来找过我们。我忽然想起我们居然十多年都没见面了。在这十多年里我无数次回过无为老家,我们两家的距离不到三公里,而他也来过上海,可是我们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的生疏了呢?我想不明白。 现在我发现我忘记事情的速度快的惊人。我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忘记了刘义龙的死给我带来的震惊和感慨,忘记了去思考刘义虎跟我们疏远的原因。 一切转眼又恢复如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四 我总是在秋天来临的时候,莫名地感到失落和伤感,愁绪挥之不去,尤其是阴雨天,悲伤之情更甚。我常为此而感到羞耻,因为我知道有个词叫“悲秋,”通常是用来形容林妹妹般的柔软女子的,绝非大丈夫该有的情怀。这其实跟男人会织毛衣是一个道理。于是每逢这个季节,我总是努力挣扎着,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变得阳光起来。 今年的秋天还是和往常一样来的那么突然,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凶猛的烈日变得绵软无力起来,只有在正中午的时候才发出短暂的余威。天空高远了,大地空旷了,树木也变得斑驳起来。而我为了排遣心中的阴郁,总要在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独自在苑新桥上溜达。 苑新桥是这这座桥现在的名字,我知道它现在的这个名字是因为桥头的柱子上明明白白地刻着“苑新桥”三个字,但我们还是习惯地叫它过去的名字——涞河桥。九十年代初期,这座桥只是一座窄窄的,仅供行人和非机动车通行的拱桥,桥的两头都用水泥墩子设障,禁止机动车通过。那个时候桥上并没有刻着名字,但从它下面流过的这条河叫涞水河,这里一河两岸通称为“涞河湾”。河两岸是两个很大的村子——南涞河湾村和北涞河湾村。因此当地人都管这座桥叫“涞河桥”。 涞河湾村地处上海的近郊,当时有一百多户村民,每家每户都利用所有空间,尽一切可能,弄出若干间豆腐块般的屋子对外出租,因此那个时候这里聚集着无数的怀揣梦想的外地人,而我就是租住在涞河湾无数的外地人当中的一个。 二十年前,当我们站在涞河桥上时,可以隐约看到华亭宾馆的雄姿,而如今这幢当年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建筑,早已被无数的高楼大厦湮没的无影无踪。远处的毋庸多说,仅这座桥的两端就有二十多幢三四十层的楼房拔地而起。原来的“涞河湾村”已改造成了巨大的住宅小区——西世花苑。这座扩建后的涞河桥,也成了连接西世花苑一期和二期的内部通道,和小区的中央大道连为体,连接着小区的南门和北门。 在涞河北岸的桥头,凭空生出来一间小店,是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店虽不大,却商品齐全。除了普通的小卖店该有的商品之外,还提供热茶和咖啡。木屋门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沿着河岸护栏放了几套带遮阳伞的桌椅,供人闲坐休憩。地面上用条形防腐木铺就了地板,坐在这里倚着栏杆,吹着河风,品着茶或咖啡,倒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河的两岸都是高大的垂柳和香樟树,再加上各种说不出名字的绿化植物,郁郁葱葱的,赏心悦目。平时来这里休闲散步的人挺多,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因此,小店的生意一向不错。小店的门头上还挂了块木招牌,写着别出心裁的店名——桥头堡休闲小屋。 涞河水为东西走向,据说是苏州河的分支。这一段涞河约有五六十米宽。站在新涞河桥上往下看,除了能看到浑浊的河水和零星的清理河道的船只之外,还能看到熙来攮往的行人。因为在河的北岸,也就是桥头堡休闲小站旁边护栏的下面,临着河水有一条小径从桥洞下面穿过。从这条小径往东走到尽头,拾阶而上是一座地铁站,站前的那条马路,也就是西世花苑东边的马路,叫苑东路。苑东路上跨涞河的桥自然地就叫苑东桥,与涞河桥平行,两者相距大约五百米。地铁站的对岸,也就是苑东桥的南岸,是一个大型商业广场—远东生活广场。广场里各类商业设施齐全,大卖场、酒楼、美容、足疗、网吧、宾馆等等,应有尽有。另外还有两家大型ktv,一个叫“美人岛”,另一个叫“国色天香”。我的同学黄金光开的“金光酒楼”,就在那两家ktv的旁边。 沿河小径的西头,可以直接到达西世花苑西边的马路,那里有一片还没来得及拆迁的民房,已是这个区唯一遗留的城中村了。这里依然租住着很多的外地人。在广场里打工的人们大多数都是在此栖息,也包括那两家ktv里的姑娘们。 涞河桥下面的这条沿河小径是一条顺着河道、直接穿过西世花苑而连接东西两边马路的捷径。由于西世花苑的东边和西边都没有对外开放的通道,因此沿河小径的存在,就大大地方便了东、西两边的行人。他们可以不用绕道,直接从西世花苑底下穿过,所以平日里一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尤其是在傍晚时分。由西往东,去那两家ktv上班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便成了我眼底下美丽风景的一部分。站在桥上低头俯视脚下的行人,往往会产生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错觉。 太阳的余威已经彻底消失了,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涞河水并不清澈,却比二十年前干净了许多,至少没有了刺鼻的恶臭。忽然刮起风来,我在倍感凉爽的同时,还闻到了一缕幽幽的桂花香,看来真是秋天到了。我站在桥上凭栏远眺,东边广场上那两家ktv巨大而且光彩夺目的霓虹也已经亮了起来,放射出耀眼的光辉:“美人岛”,“国色天香”,名字俗不可耐…… 我正在走神,桥下传来脚步声,伴有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我一低头,两个女孩从桥洞里钻了出来。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裙子虽然不算长,但裙摆却很宽大,她的高跟鞋有节奏地撞击着地面,而发出声声脆响。另一个女孩身材修长,穿着牛仔裤t恤衫和运动鞋,一副休闲打扮。长裙子姑娘忽然弯下腰,像是在地上捡东西,恰好一阵风不合时宜地吹来,将她的长裙掀起,露出了雪白的大腿和红色内裤。她慌忙站起来,但裙摆却未落下,而是被挂在了腰带上。旁边的高个子女孩赶紧帮忙,把她的裙摆放了下来。而这一切却被我意外的收入眼底,不禁暗自发笑。我有心要戏弄她们,就故意放声大笑起来。她俩惊惶地猛然回头,看到了桥上的我。高个子女孩冲我喊了一声,我没听清,看样子像是在指责我。我越发地想逗逗她们,就伸手朝她们勾了勾,示意她们走近点。高个子女孩果然朝我走来,气哼哼的样子,可是长裙子姑娘却急急地拉着她转身,匆匆走了。 我没能看清两个女孩的面容。但从她们背影看,长裙子女孩身材中等,线条一般,并无特别之处。而那个高个子女孩却吸引了我,她穿着紧身的短袖t恤和牛仔长裤,勾勒出了火辣而完美的曲线,棕色的马尾辫在她的肩头左右摇晃动着,洋溢着动感青春的气息,只见她圆圆的、微微翘起的臀部,随着步伐的节奏颤动着,不禁让我心神荡漾,浮想联翩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五 正当我想入非非之际,身后一阵长长的汽车喇叭声将我惊醒,我猛然转身,一辆黑色奥迪a6停在桥上。我一看就知道是姜峰。果然他从驾驶室里伸出了硕大的脑袋冲我喊:“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怎么老是不接电话?快点上来!”我心里一惊,一摸屁股,手机硬硬的还在。 奥迪的副驾驶里坐着个女人,我认出是姜峰刚交的相好,名字叫静静,是美人岛ktv的小姐。我只好去开后车门。门一拉开,吓了我一跳。朦胧中一眼看到一排雪白的大腿。定睛再看,原来车后排坐着三个女孩。我勉强挤了进去,车厢里充斥着浓浓的洗发水的香味和脂粉味,我不禁有些晕眩。紧挨着我的女孩很是丰满,胸部硕大,穿着低胸上衣。我居高临下看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我的眼睛就有些不舍得离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女人转过脸,几乎能碰到我的脖颈,幽幽地说:“非礼勿视呀,胡总。”车厢里一阵哄笑,我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转向前方,腆着脸说:“自然反应,没有办法。”我忽然又有些疑惑,回头盯着她的脸问:“怎么,你认识我吗?”“当然认识,我们美人岛的姑娘有几个不认识你呀,你们是我们那儿的优质客户,而且个个都这么帅!”女人故意加重了语气。 “哪里呀,夸张了吧,”我嘴里这么说着,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受用。虽然我也知道在她们嘴里,只要有钱去消费的男人,个个都能叫帅哥,但这并不影响我被赞美的得意之情。这时静静转过头来对我说:“胡总,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她叫月月,刚来不久,你的那个叫小梦的女孩不是回老家了吗,就让月月陪你怎么样?” “好啊!”我一边应着,一边偷眼打量,见月月圆脸,丹凤眼,略施淡妆,五官还算端正,皮肤特别光滑,我就有了几分兴致。于是,话也就多了起来。 月月说她四川绵阳人,我就说我特别喜欢四川妹子。我夸月月长得漂亮,她谦虚说自己太胖了,我就说我喜欢胖的,因为我瘦,一身的骨头,她胖,浑身都是肉,这样我们正好就骨肉相连了。我还想问她,月月是不是她艺名,她的真名叫什么?她却笑吟吟地冲我撇了一下嘴,故作调皮地说:“这个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时姜峰头也没回,瓮声瓮气的说:“晚上到床上再慢慢问吧,你们都先下,我去找地方停车!”这时,我一抬头,车已停在了远东广场上的“金光酒楼”门口。 金光酒楼的老板黄金光比我大五岁,但是千真万确,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跟我是同桌。第二年我上初一(当时没有六年级),他还上五年级。后来听说就是在那一年的某一天,身高一米七八的黄金光被老侯老师拉到讲台上罚站。这在以往是很平常的事,黄金光向来都是泰然处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可是那天也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爆发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据说当时黄金光斜靠在黑板上,面对着所有的同学。而老侯老师背对着他站在讲台下面。侯老师明明是在喋喋不休地数落他,可眼睛却看着下面的同学们,一副鄙视、不屑地态势。那天老侯老师反复无聊地责问黄金光:“你是不是想要创记录,小学已经上了十二年了,还打算上到什么时候?”他还戏谑地嘲笑说:“我看你要是去打麻将应该不会差,因为你老是霸庄。”于是同学们就哄堂大笑。据同学们事后回忆,当时黄金光靠在黑板上的姿势虽然没变,但五官已扭曲变了形,甚至还有人说他泪流满面。但老侯老师却没注意到这些,依然反复问着“你到底打算上到什么时候?”忽然黄金光一个箭步冲下讲台,一把揪住老侯老师的花白头发,一脚蹬在了他的腿弯处。可怜骨瘦如柴的老候老师当场就单膝跪倒在地。黄金光面目狰狞地大声咆哮道:“老子要上到你死为止,老猴子!” 老侯老师的外号就叫“老猴子。”那个时候我们的老师们都有外号,就像现在的坐台小姐都有艺名一样。当时所有的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老猴子跪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黄金光就在所有人惊慌错愕的目光中洒泪而去……不过他至今也没承认“洒泪”之说。 小学上了十二年的黄金光并没有兑现他的诺言——要上到老侯老师死才罢休。而是在那次事件之后就没再回来。据说他望子成龙的父亲当众给老侯老师磕头赔礼,希望能让他儿子继续上学,然而黄金光却已不辞而别了。后来听说是去了省城学厨师。几年后当我在上海找到他时,他已是黄河路美食街上一家酒楼的大厨了。 我领着一群女人走进金光酒楼大门。男领班小王带着笑脸迎了上来。“胡总您好!黄总他们在三楼钻石厅,”小王一边说着,一边小跑到楼梯口,弯腰伸手,做了一个“请上楼”的姿势。此时金光酒楼的一楼大厅已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金光酒楼共四层五千多平米,三千多个餐位。一楼是大厅散座,二楼是宴会大厅和普通包厢,三楼、四楼皆为豪华包厢。酒楼以高档豪华的西式装修,经营中低档的中式菜肴,生意一向红火,经久不衰。 钻石厅是金光酒楼最大的包厢,一张直径两米二的大圆桌,一组豪华气派的红木大沙发,外加一张麻将桌。麻将桌基本是无为人餐桌旁的标配,而金光酒楼的这张麻将桌,是黄金光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因为近一年多以来,钻石厅几乎已然成了我们的长包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六 推开钻石厅的房门,房间里烟雾缭绕。大圆桌上已备好了冷菜。旁边的麻将桌上四个人正在推牌九。除了黄金光,其他三个分别是盛立、方大洪和李泉宝。秦晓君在一旁观战。黄金光一见我们进来就起身抓起自己面前的钱说:“结束吧,开饭了。”看样子是有了点盈利。坐在他下手方的盛立双手捂着牌九不肯放,“急个,让我最后再来推一庄,”说着就开始洗牌。大家拧不过,只好说:“只给一把机会,倒了不准再加,”盛立一口答应,当即放了一千元庄底,信心满满地码牌,结果拿了个四七一,被黄金光拿了副天杠,一把就端了锅底。盛立气的将牌九砸了一地。大家就一边笑他赌品差,一边纷纷入席。月月很自然地就坐在了我的旁边。静静将另外两个姑娘分别安排给了方大洪和李泉宝。盛立就老拿眼斜睨月月,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好的货色都让你小子抢了先。”静静赶忙说:“这几个都是我们组最好的姑娘,陈总的要求太苛刻,这几个都做不到,晚上另外再给你安排。大家就哄堂大笑起来。 原来盛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个十分变态的癖好,就是他带女人出去开房,必须要亲手剥人家衣服。而且还要用剪刀剪人家内裤。他的包里常年备有专用小剪刀。 盛立已有好几年没跟我们多往来,我们过去只知道他好色,并不知道他的这个癖好。去年他刚回归到我们圈子里来的时候,那次差点就出了事。当时也是在隔壁唱歌,后来给他安排了小姐陪她去宾馆,结果把人家吓得大喊大叫,夺门而逃,差点把警察招来。还好宾馆就在金光酒楼的后面,那老板和黄金光也熟,才没把事情闹大。后来再遇到这种事,必要事先谈好,并且加倍给钱,才会有胆儿大的,要钱不要命的小姐敢接他这活儿。 大家正笑着,姜峰进了门,“妈的老黄,你这生意也太好了,转悠半天也停不下,还是停在了马路上,贴了罚单你给报销。”他一边埋怨着,一边径直走到静静旁边,在特意为他留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你怕个,你表姐夫在交警队当头儿,打个电话不都解决了,”黄金光说话时眼睛并不看姜峰,而是冲站在门口随时待命的服务员招手,“白酒先开三瓶,再开两瓶红酒,”然后又对大家说:“女人喝红酒,男人喝白酒,这几瓶是基本任务,完成之后,大家随意再加。”大家都说:“能喝完这些就不错了,哪还能再加。” 上来的白酒叫“蜀留香”,市面上并不多见,我们平常都喝这个牌子,大家一致评价这个酒价廉物美,性价比很高高,黄金光也是极力推崇。据他说这个酒厂的老板也是无为人,而且还和他颇有些交情。 秦晓君不喝白酒,和女人们一样,也倒了杯红酒。剩下的六个男人就将三瓶白酒分了。黄金光像以往一样,首先发表开场演说。只见他站起身来,举着酒杯,表情严肃,语气铿锵地发言:“各位兄弟姐妹,我们都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今天我们有机会能聚在一起,就是天赐的缘分。我们有幸生长在太平盛世,沐浴改革的春风,享受着改革的果实,乘坐着幸福的列车。请大家一起举杯,祝愿我们伟大的祖国越来越繁荣昌盛,愿我们的好日子永远长久!”说完大家就一起碰杯同饮。 黄金光的这段开场发言,我们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都结了茧,自是习以为常。女人们却纷纷拍手称赞,恭维着说:“黄总真有水平,说的太好了!”接下来大家就开始相互敬酒、夹菜,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神聊起来。 我们都知道黄金光是个特别有演讲欲的人,总喜欢在人前发言。但文化水平一般,经常滥用词语,驴唇不对马嘴,引得听众们暗自发笑,他自己却乐此不疲。我们私下里将他的这个爱好归咎于他上学时的经历。认为他小时候总是站在讲台上,却又不让他说话,而他却在内心里将自己幻想成老师,或发言者,久而久之,就滋生了他的演讲。他也特别享受被很多人举头聆听的感觉。 满满一桌菜上来不久,盛立就急不可耐了,不停地催促大家快点,早点结束饭局,好去“美人岛”快活。姜峰对他破口大骂:“就你他妈的猴急!” 姜峰是我们当中最早发起来的,十多年前我们都还在打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装修小老板了,而且还有了自己的车。虽然只是大众2000,但在当时还是很稀罕的。后来也一直干的不错。但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爱赌博。从我小时候认识他开始,他就痴迷于此。过去他赌的不大,基本是在他自己可控的范围之内。然而这几年情况有了变化,他在工程上接不到大的项目,没什么发展不说,好像还在澳门输了不少钱。倒是盛立这两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据说是巴结上了某个部队领导,接了不少挖土方的活儿,短短四五年就发了。不但在徐家汇闹市区买了套房子,还把座驾换成了奔驰s500。 盛立瘦小枯干且尖嘴猴腮,脸黑得像锅底,一脸猥琐相,从小我们都看不起他。但他老是从家里偷东西出来巴结我们,我们才勉强带他一起玩。到了上海之后,他一直跟着姜峰,是名副其实的小跟班。但这几年我们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不但人前人后都称他为“盛总,”就连他那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我们也尽量迎合着。只有姜峰总不给他面子,经常让他下不来台。姜峰的这一做法在我们看来,多少有些嫉妒的成分。 大家只剩下杯中酒了,黄金光就说:“既然盛总这么急,时间也不早了,就换个地方吧。”大家都附和着。他又望着满桌子的菜,摇着头说:“其他的菜不吃没关系,但这象鼻蚌刺身和鱼翅捞饭可别浪费了,”说着就亲手给大家分。等大家吃完之后,他还不忘招呼大家一起站了起来,碰了最后一杯做个总结。 我们在一楼吧台碰到了秦晓君,他已经先行结好了账等我们下来。晓君暂时管理着我们的活动经费。我们的经费主要来源于每天赌桌上的抽头。比如打麻将,自摸一副抽一百;斗地主成功一把抽一百;假如推牌九的话,做一次红庄交五百或一千。以前我们只是打麻将或斗地主,自从去年盛立回归了组织,再加上有时还会有其他的朋友隔三差五的前来,因此大多数时间都是推牌九。我们平均每天都能抽到一万元左右,这些钱除了买香烟和付餐费,余下的统统都花在了旁边的那两家ktv——美人岛和国色天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们每天重复做着相同的事情,几乎每一个今天都是把昨天复制粘贴过来的,基本没有变化,但是我们乐此不疲。为了寻找快乐,为了心中的和人前的风光,没有人真正去在意这如同流水般的花销。而我总是在醉生梦死之后,趁着短暂的清醒,偶尔还会想起年少时梦想,如今早已支离破碎。想着混混沌沌的现在和漫无目的的将来,就会感到无尽的空虚,还有一丝莫名的哀愁和伤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七 今天聚在一起的这群人里面,除了黄金光之外,其他几个都是从初一到初三的同班同学。当然,黄金光跟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小学时的同学。 上学的时候晓君是我们的首领,说我们把他当偶像也不为过。他原本比我们高一个年级,但由于生病休了一年学的缘故,才跟我们是同班。 秦晓君原本叫秦小军,那个时候,同学们改名子成为一种时尚。因为我们的父母大都不识字,所以给我们起的名字都很草率。一个个简单而且土气,还大同小异。当我们稍有些知识之后,就对自己的名字各种不满意,总想着给改一个响亮一点的名字。比如我,原名叫胡德宝。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自作主张,果断改名为胡雨。有的同学为了改名子,绞尽脑汁,翻破了字典,专找一些生涩,古怪的字,常常把老师都难住了。还有些同学,崇拜伟人,就把名字改成泽东、中山、小平等等。有一个李姓同学,居然直接就叫李世民。只有晓君把名字改得不动声色,不露痕迹。晓乃通晓之意,君即君子,和“小军”二字比较,虽然字音不变,但意境天差地别,让我十分佩服。 晓君原本跟我们生长在同样的环境里,并无特别之处。然而他生病那年,一直住在县城亲戚家里治病,就是那一年的经历改变了他。他变成了一个见多识广、知识渊博的人,并且还成为了文学爱好者。 据晓君自己说,他亲戚家隔壁住着一位高中语文老师,是个广东人,下放在此安了家。那老师姓纪,家里的书籍堆积如山,晓君是在百无聊赖之中,才开始关注那些书的,并且渐渐产生了兴趣。后来,在纪老师的引导下,晓君开始博览群书,尤其是文学名著。这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我们连武侠小说都没有,即使偶尔能借到一两本,有时还看不明白。晓君曾经带我去过纪老师的家里,印象中的纪老师是个瘦小孱弱的中年男子,但是非常的和蔼客气,那天我还吃了他煲的鸡汤,终身难忘。 当晓君不得不带着满腹的学识与我们为伍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与众不同。他能说会道,风趣幽默,而且还长得玉树凌风,相貌堂堂。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磁带盒上的陈百强。所以我们很快就围绕在了他的周围,成了他的拥趸。当然,晓君自己的这种卓尔不群的感觉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常侃侃而谈,对同学老师品头论足。他尤其看不起我们的老师们,觉得他们的水平差,大多数没有真才实学,都是通过关系走后门,才当上老师的。另外,晓君还对时政以及政治人物说三道四,大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解之优越感。 那个时候学校里有三类人是比较引人注意的,一类是成绩好的尖子生,一类特别调皮捣蛋的,还有一类是长相好的,而这三类,晓君兼而有之。 晓君不但学识渊博,还有江湖义气。当时我们的学校盛行小帮派,有校内的,也有校外的,常有群殴事件发生。在我们跟别的帮派发生摩擦的时候,晓君也总会挺身而出,毫不推辞地把自己当成统帅,领导着我们战斗。而每当遇到这种需要动用武力的时候,刘义虎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刘义虎力大无比,平时还爱锻炼。比如举杠铃、耍吊环、打沙袋等。号称“铁拳将军”,只要有他在,我们就有了胆量。往往也是因为他的存在给对方造成了震慑,达到不战而胜的效果。 在我们这群人里,最爱惹事的就是吴大海,几乎每次事端都是因他而起。如遇到需要谈判调停的情况,晓君也常能将事态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一点,也让我们对他佩服有加。 实际上我们在上初中时,真正形影不离的死党是六个人:秦晓君、姜峰、刘义虎、盛立,还有我和吴大海。那个时候武侠成风,尤其是《射雕英雄传》让我们几近疯狂。我们难免也有纠结一伙人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幻想。于是我们很自然地就结拜成了兄弟。按出生年月排行,姜峰老大,吴大海老二,秦晓君老三,刘义虎老四,我最小,排行老五。盛立自然不在此之列,因为他不光长得贼眉鼠眼,而且天生一副低三下四,唯唯诺诺的奴才相,毫无英雄气概,谁愿意和他称兄道弟呢。 我和吴大海是同村。我们村离学校最远,差不多十里路,每天上学,我和吴大海依次要路过姜峰家、盛立家再到晓君家,最后在刘义虎家集合。刘义虎家离学校不足五百米,但他几乎每天都因为等我们而迟到。 我对文学的爱好,其实是受了晓君影响的。当他发现我能看懂《红楼梦》之后,就将我引为知己。有一天在他的家里,他向我介绍了一堆书。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除了四大名著之外,还有《鲁迅文集》、《老舍文集》、《郁达夫文集》,《围城》和《简爱》《牛虻》等等。我对文学的爱好就是从那堆书开始的。准确的说,在文学方面,晓君当是我的启蒙老师。 对晓君的崇拜,使得我在各方面都向他学习,以他为标准。比如在欣赏音乐方面。在他的影响下,我不再听小歌,用晓君的话,那是靡靡之音。我们也不再痴迷四大天王和小虎队,而是慢慢地喜欢上了台湾校园民谣和摇滚乐,喜欢叶佳修、施孝荣和罗大佑,还有崔健。 由于爱好上的一致,我和晓君的关系是超越所有人的,我曾自豪地认为,我是晓君唯一的知音,我们俩才是真正的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八 美人岛就在金光酒楼的隔壁,出门往左,一分钟就到。一进门,两排美女齐刷刷的鞠躬致欢迎词。静静事先订好的房间在二楼,我们走上楼梯,妈咪雯姐站在楼梯口笑脸相迎:“各位老总好!”话音刚落,黄金光走上去,一把将她搂住,双手用力捏她的屁股,惹得她大声尖叫。 大家在包厢里坐定,片刻之后,雯姐领来一队姑娘,都穿着薄如蝉翼的白色透视低胸长裙,在我们面前站成一排。在雯姐的带领下,姑娘们弯腰鞠了一躬,齐声喊了一句:“各位大哥晚上好!”这时黄金光站起身,拿起了话筒,像以往一样,开始发表演讲。由于回音太大,嗡嗡作响,再加上他的普通话不准,所以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些什么。大致好像是说,今天能聚在一起过快活的日子,十分不易,希望大家珍惜这美好时刻,尽情享受等等。当中还用了几个不太贴切的成语。黄金光听不清大意的演讲持续了四五分钟,站在他身后的姑娘们纷纷皱起了眉头。最后他转过脸,用目光将姑娘们扫了几遍,然后从中挑出一个高个子、短头发,看上去挺文静的姑娘。他把这姑娘推到了晓君身边说:“今晚每个兄弟都必须有美女相陪,任何人不得例外。”晓君站起声本想推辞,听他这么一说,只好临时改了个“请坐”的手势,样子有点绅士。这时静静从外面领进来一个胖胖的女孩,送到了盛立身边。盛立似乎不太乐意,但静静对他耳语几句之后,他还是勉强收下了。 黄金光挑来挑去没有中意的,要求换一批。雯姐解释说:“你们每次都来的晚,好的都被挑走了,”后来又亲自推荐了一个长头发、椭圆脸、身材娇小的姑娘过来,并强调说酒量超好。黄金光这才一招手,算是留下了。 音乐响起,黄金光先唱了一首周华健的《朋友》,吐字有些含糊,调也不太准。随后姜峰用他的大嗓门唱《小白杨》,由于嗓门过大,音乐显得轻了,有些不谐调。就像他的身材和脑袋一样比例严重失衡。姜峰身材中等,头却特别硕大。我们经常开玩笑地问他“累不累,能扛得动吗?”我们还把他的大嗓门归咎于他的大脑袋,因为共鸣箱大,声音自然就大。偏偏他总是爱学美声唱法,就更显得回声浑重,振聋发聩了。 李泉宝每次必唱的两首歌是《心雨》和《让我欢喜让我忧》,我从没听他唱过第三首。在唱到“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也让我忧……”这句的时候,他总要用手指着身边的女人,几年来我看到他用手指向了无数个女人。 李泉宝和方大洪上学时属于边缘人物。想好好学习又学不好,想跟我们混,又不敢彻底跟随我们一起堕落,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到了上海之后才来往密切起来。李泉宝从小就是个矮胖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几十年来变化不太大。而方大洪小时候明明瘦小枯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现在却和李泉宝一般胖了。而且不管从体型或面相上看,两个人都极其的相似。通常人们所说的“夫妻相”,是指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来越像。而这一说法,在李、方二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只是方大洪大得出奇的龅牙很是扎眼,让人一眼就能将他们区别开来。 李泉宝和方大洪结婚较早,孩子都已经上高中了。由于外地学生不能在上海参加中考,所以大多数家长会选择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让孩子回老家上学,提前适应课程。李泉宝和方大洪两个人的妻子两年前就回老家陪读去了。两个半大不小的男人一下子就处于了无政府状态。再加他们是做的大闸蟹生意,每年就在蟹季忙一两个月。平时是既有时间又有钱,自然的就天天跟我们混在了一起,他们还自嘲说:“终于又回到组织的怀抱了!” 李泉宝在唱《心雨》的时候,我和月月聊得正欢。黄金光悄悄凑过来,冷不防把手从月月的衣领口伸进去摸了一把。月月“哎哟”一声,双手护着胸娇慎道:“你干嘛呀!”黄金光一脸坏笑地说:“我帮我兄弟验一下货,”然后又冲我一竖大拇指说:“是真家伙,”说完就转身走了。月月红着脸问我:“他怎么这样?”我只能笑而无语。 晓君一直正襟危坐,和他身边的女孩保持着距离。在这种场合看上去多少显得有些别扭,但只是他一贯的做派。月月偷偷指着晓君问我说:“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对女孩不满意,要不要换一个?”我故作深沉地说:“你就是把林志林找来,他也是这样。”月月撇了撇嘴,没再说话。但她的神情明显告诉我,她对我的话将信将疑。 大家喝酒,唱歌,摇骰子,,各得其乐。方大洪总是在这个时候才渐入佳境。他平时不大说话,更不唱歌。但此时却醉醺醺地抓住话筒不肯放,谁唱歌他都要跟着拖上几句。实在不会就跟着读歌词,但就是从没听过他完整地、自主地唱过一首歌。 晓君在唱陈百强《天才白痴梦》的时候,方大洪举着话筒插不进嘴。这是粤语歌,而且还是繁体字,他连读都读不出来。只得傻傻的看着屏幕,微张着嘴,露出一嘴大龅牙,样子十分滑稽。 晓君唱歌中规中矩,看似平淡,但感情却很丰富,尤其是他的粤语发音十分标准,大概是小时候跟纪老师学的,听起来很舒服。晓君唱罢,黄金光叫服务员小妹放嗨曲让大家跳舞。随后灯光一变,震耳欲聋的舞曲就响起了,包厢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女孩们动作夸张地扭动腰肢,疯狂地甩动头,男人们也笨手笨脚地随着节奏摇头摆尾起来。黄金光更是光着膀子,将那个娇小的女孩抱在了怀里。那女孩双脚离了地,双手吊着黄金光的脖子,双腿分开骑在黄金光的大肚皮上,仿佛猴子上树一般。黄金光两只手搂着女孩的大腿,像企鹅一样摇晃着,所有人就起哄边跳边将他俩围在了中间。 大家跳舞的时候晓君不知了去向,我也太不适应这种气氛,就出去透气。我和晓君一样,都嫌吵,讨厌跳舞。 晓君坐在楼梯口的沙发上向我招手,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递给我两张房卡说:“你们的房间还是开在后街的‘银楼宾馆’,晚上你注意一下盛立,别出什么事”。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再回到包厢时,姜峰正在用美声演唱《新鸳鸯蝴蝶梦》,真的音箱嗡嗡作响。盛立凑过来对我说:“晓君说房间开好了,我们先走吧,老婆看的紧,我还得早点儿赶回家报道呢!”这时晓君正掏钱发小费,我就把头凑过去问:“大洪和泉宝夜里怎么安排,”晓君回答说他们自有方向。于是我和盛立向大家挥手道别,领着各自的女人直奔银楼宾馆。 我和盛立开的房间是对门。我打开房间门先让月月进去,然后折回到盛立的房间。女人在卫生间里,我小声对盛立说:“注意点,别弄出什么事儿来,”盛立脸上挂着厚颜无耻的笑说:“都讲妥了,她是有备而来。”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见月月正和衣趴在床上看手机,紧身的连衣短裙裹着肥硕圆滑的屁股,甚是诱人。借着酒劲,我就忍不住从她身后压了上去,。她没有反抗,转过头晕红着脸,微笑着说:“看你刚才挺斯文,原来都是装的。”我翻过身来,仰面朝天,手却没有拿出来。这一瞬,我的心莫名的感到一阵空虚,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圆形顶灯,淡淡地说:“切,我又不是圣人!”月月轻轻拿开我的手说:“好了,我先去洗澡,”她坐起身,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朝浴室走去,让我一下子来了兴致,于是我也迫不及待地迅速脱光衣服跟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九 早晨六点半,我的手机闹钟准时响了,把我从温柔美梦中硬生生地拉了出来。我慌忙翻身下床,穿衣洗漱。我必须要在七点之前赶回家,因为我一直骗老婆,说我是在老林开在外滩的酒吧做事。还说酒吧五点多才打烊,然后坐六点的头班地铁回来。关于我的这一说法,老婆也曾怀疑过,但我每天储蓄卡上的进账和后来老林天衣无缝的配合,让她深信不疑。所以我常夸老林绝顶聪明。 老林是我高中同学,姜峰和黄金光他们都不认识。我高中是在邻镇读的,我们这群人之中除我之外,只有晓君上过一年高中,还是在县城上的。所以他也不认识老林。 老林学名叫林大伟,但我们在学校时就叫他老林。老林上学时英语成绩一直全校第一,有时还被学校推荐到省里参加竞赛。在那个英语成绩普遍较差的年代里,老林可谓是一枝独秀。据我们那个在大都市上过大学的英语老师说,老林的英语口语完全是标准的美国口音。对此我们无法考证,但出于好奇,我们就逼问老林到底是从哪儿学的。偏偏老林坚决不肯说,于是我们就只好胡乱猜测。我还打趣说他上辈子是美国佬,瞎了眼投错胎才来到无为这个小地方的。后来我们给老林取得外号就叫“美国佬”。 老林的英语虽好,可其他几门课始终都不及格。但他还是挺有耐心的,愣是熬到高中毕了业。而我高二还没上完,就义无反顾地寻梦上海滩了。 老林是个多情种,高中毕业那年就把一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后来在双方父母的干预下,迅速地结婚生子。婚后在他们乡的初中当了几年代课老师——自然教的是英语。后来转不了正下了岗,就在学校旁边开了个小卖部勉强度日。再后来,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就觉得窘迫起来。有一年春节,老林特意带着全家老小上我家拜年,并且向我表达了想要去上海谋出路的想法,求我帮他留意一下,有什么适合他的营生,打工也行。我当时也只是敷衍地答应了老林,因为那几年我的境况十分糟糕,做什么都失败,我根本无意为他操心。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妙,难以捉摸。有的时候你想尽一切办法去做某一件事情,可总是差之毫厘。而有的时候你并不全心全意努力去做的事,却在不经意间就来了机会。就是在那年回上海的路上,我碰到了夏强。意外地改变了老林的命运,同时也对我的未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夏强和我的家相距虽然不太远,但他比我小了好几岁,我已记不清是从何时起和他相识相交的,他为人豪爽,爱交朋友,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只要和他有一面之缘的,他皆能迅速引为知己。 那天我和夏强各自乘坐的大巴在同一个服务区休息,就意外偶遇了。我们简短聊了一下各自的近况。夏强说他在淮海路开了个专门卖仿名牌皮包和手表的“水货店”,并且一再关照我说:“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正巧需要个提包,于是在元宵节那天就去了淮海路。也就是那天,在夏强的店里,我发现了一个非常适合老林干的工作。 夏强的水货店开在淮海路“襄阳服饰市场”旁边的老弄堂深处,包下了一整栋石库门房子。所谓“水货”,实际就是假货,各类世界顶级名牌奢侈品应有尽有。大到皮包手表,小到香水化妆品、盗版光碟、太阳镜等。甚至还有高尔夫球杆。店内装修豪华气派,但店外却与普通民房无异,主要是为了躲避工商、文化和公安等部门的联合检查。“襄阳市场”内每天都有大批的外国和港台地区的游客光顾,其中不乏“水货”的需求者。但要怎样才能把他们带到隐藏在弄堂深处的“水货”店里呢,于是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职业——拉客员,俗称“黄牛”。在这边做“黄牛”的收入是相当可观的,比如一只lv的手袋,进货价人民币两百元左右,卖给顾客的成交价大约要翻十倍——两千元。刨去成本,利润部分“黄牛”和店主平分。一般一个顾客都能买几千甚至几万元的“水货”,一个“黄牛”只要一天能拉到一笔生意,收入可想而知。更关键的是干这行几乎没有门槛,临时学几句英语、胆大脸皮厚者皆可。要是能用英语更深入地和顾客交流,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想这些都难不倒老林,用英语交流自不必说,他能在学校就把女同学肚子搞大,当然也能符合“胆大脸皮厚”这一基本条件。 我兴奋地发现,种种条件皆表明,“水货黄牛”这个职业,仿佛就是为老林准备的。于是当晚在酒桌上,当着夏强的面,我就给老林打了电话。借着酒劲,我好像还说了“到我兄弟这儿来,包你能发大财”之类的豪言壮语。 我把老林介绍给夏强之后,就没再过问。说心里话,我瞧不上他们这个非正当的行业,总觉得不会长久。就连后来跟夏强几次碰面,都没再提起老林。老林只是夏强手下众多“黄牛”中的一头,我甚至怀疑夏强根本不记得这头姓林的“黄牛”来自何方。起初老林隔三差五会给我打个电话,好像一直说他在夏强那儿干得不错。但那年我还在崇明开小饭店,成天烦心事不断,无暇顾及老林的好歹。有时候甚至没空接他电话,后来联系就少了。直到前年,我关掉了崇明的小饭店重回到上海之后,老林特意过来找我,并且就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崇明的小饭店我开的不成功,三年下来,生意始终不温不火,虽然没赔,但也没赚,生活的压力逼迫我常常是拆东墙补西墙,借了新债还旧债,周而复始。正好儿子要上小学了,最终我无心恋战,就托黄金光帮忙找了个学校,于是就又重新回到了上海。 回到上海之后,我无所事事,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在网上下棋,要么就在老婆看脑残宫廷剧的时候,去涞河桥上溜达。债务缠身再加上老婆喋喋不休的唠叨,令我焦虑、苦闷看不到希望。四面楚歌、内忧外患的日子让我白了不少的头发,就在这个时候,老林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十 我至今也无法忘记两年前,我和老林重逢的那个中午,一个个惊喜让我目不暇接,毫无准备。 那天我早早的就来到金光酒楼。我坐在一楼橱窗玻璃边的卡座上,点好几个小菜等待老林。没过多久,一辆崭新的香槟色宝马740缓缓驶来,正好停了在我的眼前。从驾驶室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他冲我挥了一下手,我的眼睛一亮。难以置信,居然是老林。他满面春风走了进来,一身笔挺的米色西装,黑色衬衫的领子翻在外面,脖子上有金光灿灿的东西若隐若现,皮鞋如镜子般闪着光,头发虽短,却乌黑发亮,显然精心打理过。这个脱胎换骨般的老林一下子让我目瞪口呆。 那天老林跟我讲了许多令我咋舌的事情。他说他在夏强手下干的时候,是所有“黄牛”中干的最好的,收入最高的,几乎每天都能挣到万元以上。他说最近风声太紧,很多店都被抄了,还抓了不少老板。他还说夏强的货也被抄了,损失惨重,人还险些折进去了,后来花了很多钱才得以幸免,现在改行开了个“阳澄湖大闸蟹”专卖店。他最后还说他自己现在也不干“黄牛”了,而他所说的这个行业,更是我闻所未闻的奇谈。 老林现在跟一个福建人合伙,在南京路步行街附近租了一套极其隐蔽且独门独户的老式洋房,从外观上看没什么异样,但他们把里边装修成了酒吧,并且也养了一帮子“黄牛”,专门拉那些单独出行的外国男子,说有美女陪酒,以此为诱饵,只要他一进来,便成了待宰的羔羊。先是由两个浓妆艳抹的小姐,使尽浑身妖术,拼命给他灌假洋酒。最后买单的时候是三个雕龙画凤的东北大汉进去,连哄带吓,有时候还要动刀子,最后怕吃眼前亏的老外不得不屈服。通常像这样一单买卖总在三千多美金(日本人加倍)。“黄牛”拿走百分之三十,小姐百分之十,买单的大汉百分之十,剩下的全归老板,假酒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简单算一下,每单生意大概能赚人民币一万元左右,据老林说,他们每天都能做十几单。我幼稚地问老林:“老外不会报警吗?”老林嘿嘿一笑:“报警的不多,即使警察来了,也是帮我们说话,最多退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我们每天要交给警察们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两个手指头。见我不解,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是两万。”我有些云山雾罩,他又说:“当然,也不是天天都能开,碰到风声紧就要避一避,这得要听警察的通知,只要那天警察说能开,我们就得交钱,交了钱他们就能保我平安。”我问他:“你们一般一个月能开几天,”他坚定地说:“至少二十天以上。” 在老林夸夸其谈的时候,我粗略计算了一下,老林的酒吧每月收入大概总有两百万以上。毫无疑问,这家伙已经挤进了土豪的行列。我琢磨着土豪是不是能帮我点什么。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土豪自己先开了口:“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拉你一把。”我的精神立即为之一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下文。他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就我们这个酒吧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我准备放给你做,”他夹了口菜在嘴里“咕吱咕吱”地嚼着。我有些茫然,实在想不出在他的酒吧里,我能干点什么,但老林下面的解释让我豁然开朗。 原来这种黑酒吧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外卡pos机。因为老外出门都不带现金,酒吧就必须要提供能刷外卡的pos机。但现在银联对外卡机管得特别严,不但发放的时候审查谨慎,就是在使用过程中出现几次异常交易,或者遭持卡人投诉,也会被强行关闭。一般一台机器能使用两到三个月,因此就需要不断地办新机器。办这种机器的首要条件是涉外行业,但像金光酒楼这样的大型餐饮,找找关系打擦边球,也能办的下来,就是比较麻烦。现在有很多像老林这样的黑酒吧老板为了图省事,就直接找别人代刷,付给机主5~8个点的手续费。于是“代刷卡”这个行业应运而生。老林的机器上个星期被关掉了,现在都是找人代刷。老林对我说:“只要你能多找几个像黄金光这样的企业法人配合你办,这事就妥了,银联那边办机器的人我来帮你找,可以做到用别人的资质,到账是你私人的银行卡账号。每天刷卡到账之后,你自己按百分之五扣下,其余的直接转给我。”我一边听着,一边思忖此事的可操作性,老林又给我算了一笔账,他说:“我们酒吧的刷卡额每天有三十多万,按百分之五算,你每天至少能挣一万七八千,就算每月营业二十天,你的收入也在三十万以上,而且你办好机器直接交给我就行了,你人都不用去的,每天只要用手机转下账就行了。”最后老林给了我一张名片,是银联专门办pos机的经理,并且说:“你抓紧联系这个人,就说是我介绍的,他办的最快了。”老林临走时还说:“只要你有机器给我用,我们这个环节的利润永远是你的。” 接下来的事情在黄金光的协助之下,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先是黄金光用他自己的资质办下了一台机器,随后他又开车带我去金山卫找吴大海。一开始吴大海顾虑重重,反复的问长问短,最后黄金光拍胸脯保证说:“出了问题我负责,”吴大海跟我本是同村又是发小,再加黄金光的极力说服,抹不开面子,最终还是答应了。由于吴大海在金山开的是涉外酒店,资质过硬,所以用他的材料办下的机器使用的时间最长。后来黄金光还找了几个和他同行业的朋友,帮了我的大忙。我能一直到现在都有机器用,从未间断过,黄金光功不可没。 我常常不敢相信,我的财富来的如此突然,如此不费力气。我每天用在赚钱上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成功来的这般容易,我有些忘乎所以。我每天跟黄金光他们吃喝玩乐,却对老婆说是在酒吧守pos机,老婆对此深信不疑。 要说老婆从未怀疑过我,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就在我“参加工作”不久,她曾给我来了一次突击检查。 那天夜里,我正在小梦家里跟小梦缠绵快活,突然手机就响了。那是我和小梦的第一次,哪有功夫接电话。完事之后,我翻看未接电话,原来是老林。他还给我发了个信息,我一看内容,吓了一跳。信息说:“你老婆刚才打我的电话找你,我说你带着机器上别的酒吧代刷卡去了,统一口径,别穿帮了!” 我在了解了老林和我老婆通电话的全部内容之后,对老林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天晚上,我老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打通老林电话,语气平静地说:“是林总吗,我们家胡雨电话一直打不通,你能帮我叫他一下吗?”老林反应迅速,想都没想,就说:“哦,是弟妹呀,他刚才还在这里,”然后就假装喊了几声:“胡雨、胡雨……”紧接着又假装自己埋怨自己地说:“你瞧我这记性,他刚才带着去另外一家酒吧刷卡去了,一会儿回来我让她给你回过去吧。”我老婆慌忙说:“不用了林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明天再说吧。” 后来我故作惊讶地问老婆:“你是怎么搞到老林电话的?”她无比骄傲地说:“你什么事都别想瞒过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十一 我只用了十分钟就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临走的时候在月月的手提包下面压了一千块钱,这是我一惯的做法。因为我不想有太多的纠葛,只想寻找上的快乐,不想增添情感上的负担。记得不知道是哪位作家曾说过:把她当妓女,我就是英雄,把她当爱人,我就渺小的一文不值。包括小梦也不例外。 月月没醒,也许是假装没醒,但此刻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得赶紧回家。 天已经大亮了,但空气中还有一丝薄薄的雾霭。马路上来往车辆穿梭不息,电瓶车和自行车如同潮水般涌动。路人们行色匆匆,争先恐后地奔向一辆辆喘着粗气的公交车,我夹杂在其中,一路小跑,争取十五分钟到家。 从远东广场到我住的“文华家园”,只有大约一公里的路程。顺着金光酒楼门前的这条苑东路向北,过了苑东桥,第一个路口左转即到。“文华家园”的大门正对着“西世花苑”的北门。虽然两个小区只有一街之隔,但租金却是天壤之别。更为重要的是“文华家园”是老小区,有适合我们的一室一厅户型。搬家那天,我跟老婆开玩笑说;“迟早有一天,我要在‘西世花苑’买个大套,”老婆骂我白日做梦,还用不屑的口气说:“就凭你,这辈子也甭想。”真是妇人之见,现在我离这个目标已经很近了。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偷着激动。 我在电梯口足足等了十分钟,电梯才下来。现在是早高峰,几乎二十五层每层都停。偏偏这两台摇摇晃晃的老家伙行动缓慢,等我到了十八楼,七点已过。儿子已经整装待发了,硕大的蓝色书包已背在身后。书包上摇摇摆摆挂着个饭盒。他一边用脚踢着皮球,嘴里一边念着笠翁对韵: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 我常纳闷,小学四年级,怎么会有那么一大包的书。 儿子一见我回来就大声嚷:“老爸,你今天晚了五分钟,”我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无关痛痒地问了些诸如学习成绩和作业之类的事情,并且故作威严地跟他说一些道理。他感觉无趣,就不停地催促他妈妈快点走。 吃过早饭,我兴致勃勃地上网找人下棋,但却出师不利,连战连败。最后恨恨地关了电脑,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看电视。八十几个频道我摁了好几个轮回,没有一个感兴趣的节目。最终只好关了它,倒头睡去。 下午两点多,床头的座机电话将我惊醒,我知道肯定是组织上的人,只有他们知道这个座机号码。我拎起听筒,果然传来晓君的声音:“胡总,还没起床啊,老吴来了,赶紧过来吧,”我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就挣扎着翻身下了床。 晓君最近对我改了称呼,以前一直叫我阿雨,现在一口一个“胡总”,让我很是别扭。我纠正过几次,但他就是不听。也不光是对我,其他人也都改了,什么黄总、姜总……等等,只是唯独管吴大海叫“老吴”。 我们从小到大都管吴大海叫“大海”,或者“老二,”可是去年的某一天,吴大海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呵斥他的弟弟说:“跟你讲了多少遍了,在外面要叫吴总,你这猪脑子怎么就记不住呢。”从那以后,我们都改了口叫“吴总。”晓君也改了,但他却改的是“老吴”,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叫我“胡总”。我们确信晓君是有意为之,只是不太明白他何以如此狭隘和偏激。 吴大海在上学时像我们一样,也是晓君的拥趸。而且一直到上海之后,他俩都是形影不离。其实我对晓君的最初了解,多数还是来自吴大海绘声绘色的描述。他也是最早跟晓君交好的。那个时候,他常常在我面前大放溢美之词,夸赞晓君的种种优点。 吴大海从小天赋异禀,是个天生的捕鱼高手,他生有一双蓝色的鸬鹚眼,能通过观察水面的形状而准确辨别鱼的方位。尤其是夜晚,他的眼睛能发出幽蓝的光芒。他常在夜晚叫上我一起去叉鱼,只见他右手握着钢叉,左手拿着三节头电筒,凭借着鹰一般的嗅觉,总是能准确地找到鱼的藏身之地,然后稳、准、狠地一叉下去,百发百中。我在他后面只有提鱼的份,但他总是带着我,还把鱼分我一份,让我很是感动。而他也几乎每次都会给晓君家送上一份,足可见晓君当时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十二 我们对晓君的崇拜之情在来到上海后的头几年依然存在。记得我在黄河路美食街第一次找到黄金光的那天晚上,我们买了酒菜,在黄金光租的阁楼上吃喝。那时候吴大海和晓君也跟黄金光挤在一起住。吴大海在黄金光的帮助下,也当了厨师,晓君则跟他在同一家酒楼当服务生。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知道晓君还会弹吉他,他说是在上高中时学的。借着酒劲,他给我们弹奏了两首古典名曲《阿尔罕布达拉宫的回忆》和《绿袖子》,并且还弹唱了一首叶佳修的《思念总在分手后开始》,我们听得如痴如醉。 那个时候的晓君不但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还把他当成值得信赖的生活导师,有不明白的事情都去问他,有拿不定主意的是也要请他定夺。有一件事一直让我记忆犹新。那年吴大海搞大了店里一个服务员的肚子,但女方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吴大海就成天愁眉苦脸,不知所措。后来晓君的主意是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吴大海和那个女孩始终瞻前顾后,犹疑不定。晓君就鼓动我们一起给他们俩打气,最后他们终于下定了决心,瞒着女方父母,在吴大海老家把孩子生下了,那个服务员自然就成了吴大海的老婆,而他们的女儿今年快二十了。 几年之后,情况渐渐有了些变化。吴大海和黄金光是厨师,工资相对较高,姜峰干油漆工也带班了,挣钱自然不少。李泉宝和方大洪在八仙桥帮老板卖海鲜,常偷甲鱼和螃蟹出来卖,油水很足。唯有晓君和我,一直当服务生,收入颇低。晓君又爱买书,所以几乎每年都要借钱回家过年。即使是后来晓君当了经理,但终究还是打工,收入有限,依然难改窘迫的局面。这一点我跟晓君倒有几分相似。在这个有钱就能拥有一切的社会里,贫穷足可以抹杀你一切优点和才华,因此,晓君的光环渐渐退去,慢慢变得平庸而自卑起来。而再后来,当其他人都已经风风火火地把各自的事业干的风生水起时,我和晓君依然没什么发展,经济上的距离自然就越拉越大了。 姜峰一直干装修工程,由小到大慢慢发展;李泉宝和方大洪后来在胶州路海鲜市场自己租了摊位买海鲜,自是赚头可观;黄金光九七年开始自己开饭店,从一百多平方的小店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来,终于经营出了眼下这个五千多平方的餐饮巨无霸——金光酒楼。 吴大海在2000年的时候逮住了一次机会。一个台湾人在金山卫开了个餐饮和客房一体的大酒店,经人介绍,辗转找到了吴大海,请他去当总厨并策划。就在酒楼开业那天,台湾老板酒驾,撞死在了电线杆子上。他老婆一下子六神无主,想卖掉酒楼回台湾,一时却找不到买家。当时吴大海对那个店信心很大,但苦于没钱,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跟老板娘谈分期付。没想到老板娘思乡心切,一口就答应了,就这样,吴大海一下子从总厨变成了老板。 由于台湾人的巨资打造,吴大海的酒店在当时的金山卫首屈一指,一炮而红。再加上吴大海准确定位,以及后来兢兢业业的经营,迅速就发展壮大了起来,连续开了五家连锁店,另有一家五星级国际大酒店,据说身价已过亿。 吴大海向来行事高调张扬。前几年在老家捐钱修路,应他的要求,单独为他刻了块巨大的功德碑,就差没塑像了。去年他们家族在他的带头出资下建祠修谱,光买烟花就用了五十万,并且大摆筵席,一时间震惊四里。他还特别爱和官场打交道,只要是个官,不管大小,他都要削尖了脑袋去结交。就连老家的村妇女主任到上海来办刮宫流产的事,他也必是要亲自招待。 凭心而论,吴大海发财之后,并没有远离我们。他一直跟我们保持着密切的往来。但让我们甚感意外的是,他和晓君的关系却渐行渐远,尤其是最近,几乎已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十三 吴大海刚当老板的时候,曾有意要请晓君过去当经理,意图兄弟两并肩作战,共创大业,可是当时晓君的老婆刚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金山太远,晓君放心不下,只好作罢。又过了几年之后,吴大海的企业发展起来了,需要人手,于是又旧事重提,但被晓君婉言拒绝了。晓君背后对我们说的理由是,要是当初去了,算是开创之功,而现在再去,坐享其成,难免会低人一等。他的这套理论在吴大海看来荒唐且不可理喻,而且他对于晓君的孤傲性格也是颇有微词,他曾亲口向我们叙述了一件晓君让他难堪的事。 据吴大海说,前年晓君去金山经济园注册公司,顺便去了他的酒店。恰好那天他要宴请老家来的县领导,便留下晓君一起参加。那天那个领导身边还带了个朋友,是个穿唐装的中年男人,一手拿了串佛珠,一手还拿着折扇。此人不但奇装异服,与众不同,名字也很特别,叫鲁冰华,简直让人过耳不忘。这个人在饭桌上大谈佛学,大有点化众生之意。后来又聊起了宗教信仰,却见晓君板着脸说;“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我只信自己,因为五大教派任何哪一派的宗义都是劝人向善,莫生恶念,而我只要管好自己,别做坏事,就没必要在形式上依附于某一派,倘若某个神灵因为我没有信仰就无端惩罚我,那么他也只是个小肚鸡肠的神,不信也罢。”晓君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场的有几个吴大海特意请来作陪的人就附和着说:“秦总讲的有道理。”可是晓君并未就此作罢,而是继续摇头晃脑地说:“但凡信教的人无外乎两种原因,一种是无所事事,盲目跟从,另一种是做过亏心事,想要得到宽恕或寻求自我安慰。”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鲁冰华的脸就绿了,县领导也面露不悦。吴大海百般寒暄,想要活跃气氛,终究未能奏效,大家就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不愉快的晚餐,不欢而散。 我们在私下里曾埋怨晓君不该说话如此刻薄,在外人面前让吴大海下不来台。但晓君很激动地摆着手说:“你们不知道情况,吴大海他断章取义。” 晓君承认他的确说过那番话,但却事出有因。他说当时鲁冰华在大谈佛学的时候并无人搭腔,吴大海为了活跃气氛,就半开玩笑地说:“我们都是大老粗,半文盲,不懂这些学问,只有晓君还懂点文学。”鲁冰华就说:“其实佛学跟文学渊源很深,有着诸多共通之处,”于是接下来他就一口咬住文学不放,侃侃而谈起来。他在谈文学的时候,晓君发现了几处明显的纰漏,就随口纠正了一下,比如他说《滕王阁序》的作者是李贺,还说陶渊明是汉朝人。如此低级的错误,以晓君向来较真,且心直口快的个性,不可能装聋作哑。或许因为此,而招致不快,鲁冰华就问晓君:“秦总信佛吗?”晓君摇摇头,他又问:“那么秦总有什么宗教信仰吗?”晓君还是摇头说:“没有,”那人就有些无理取闹起来,问道:“为什么没有呢,人怎么能没有信仰呢?”晓君就有些不悦,说:“温饱尚难解决,且顾不上这些。再者说了,信仰和宗教信仰根本不是一回事。”没想到鲁冰华又轻蔑地说:“人生在世,没有信仰,不能算是完整的人。”晓君就是被这句话给激怒了,这才引发了他的那段关于信仰的怪论。后来晓君还涨红了脸反问我们:“难道没钱没势的人被人谩骂,就该捏住鼻子,忍气吞声吗?”我们无言以对。 关于这件事,吴大海和秦晓君各执一词,我们难辨对错。我们也没有当他俩的面寻求真相,因为那样的话很有可能会撕破脸皮,更加激发矛盾,但他们之间的隔膜和不快已是在所难免。晓君常在背后说吴大海仗着有钱,盛势凌人,不可一世,对兄弟们也是虚情假意。而吴大海则说晓君偏执狭隘,自命不凡。两个从小情同手足的兄弟在感情上已经分道扬镳。尽管如此,大家表面上并未有过难堪之举,但我们都知道,真正让吴大海恨得咬牙切齿的,是半年多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今年的元宵节刚过,吴大海就邀请我们所有的人去他金山的酒店小聚,说是请我们参观他的新办公室。吴大海的新办公室足有三百多平米,会客厅、秘书室、卫生间、卧室、书房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个小酒吧。内部装修采用欧式风格,豪华气派。但吴大海却向我们隆重介绍了他的书房。 吴大海那间书房的门,从门外面看也是欧式风格:裂纹漆、罗马柱、描金线,门上还有一个巨大的铜拉手。可是一推开这道门,书房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所有的装饰和家具都是中式古典风格,让人不禁产生一种穿越的错觉。吴大海介绍说那张老式梨花木的书桌和椅子,是他花了二百多万拍来的,据说是某个前清举人用过的。那套四组的红木书柜是专门定做的。而墙上挂的“宁静致远”的字是当代某大家之作。最后他说整个房间里最值钱的是书桌上的唐仕女玉雕,是买的上等籽料,请名家所琢,起码价值一千多万。我们一边听着吴大海的介绍,一边发出“啧啧”惊叹声。最后吴大海还煞有介事地戴上了金边眼镜,像个博士。他指着满书柜崭新的书说:“我打算要读ba,接下来先要花点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这些书。”吴大海的语气让我惊讶,特别是他用了“研究”一词,让我不禁暗自发笑。我刚才已简单浏览了一下书柜里的书,有三个书柜都是中外文学名著和历史书籍,《三国志》、《汉书》、《二十四史》、《莎士比亚全集》、《飘》等,都赫然在列。还有一个书柜比较杂,“马列、毛邓”都有。还有一些当代经济学类书籍。我印象中的吴大海,是连金庸琼瑶都看不通的,他现在说要“研究”这些书,我觉得可笑至极,但我们并不说破,只是不住地点头说好。 晓君自从进了那间书房之后,就一直在翻书,连头都没抬过。听了吴大海的话之后,他忽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放到书桌上,笑着对吴大海说:“你只好好研究一下这本书吧!”我伸头一看,是李宗吾的《厚黑大全》。我们都忍不住笑,吴大海也在笑,但我们能感觉到他笑得很难看。 我们都感觉到晓君这几年性格变得凌厉了许多,像二郎神手里的那柄三尖两刃刀,不经意间就会戳伤你。自那件事之后,我对吴大海评价晓君的话更加有了认同。我甚至觉得晓君变得很浮躁,很刻薄且心胸狭窄。而吴大海在每次谈到晓君的时候,总是要冷哼一声说:“不知道他将来怎么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十四 下午三点钟的太阳依然炙热。离晚餐还早,金光酒楼门口空空荡荡,一贫如洗。只有黄金光的黑色卡宴孤苦伶仃地躲在太阳暂时照不到的角落里。我也把车停在了卡宴的旁边。我平时几乎不开车过来,因为离得近,一边散着步就到了。另外,金光酒楼门口的车位一向紧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怕被老婆偶然撞见。我的这辆白色jeep指南者是前年过年买的。那个时候我才跟老林干刷卡三个多月,还清债务之后剩下的钱只够买这个档次的车。我一向对它挺满意的,但现在跟卡宴单独在一起,就显得很是寒酸了。 我在上楼梯的时候暗自纳闷:“怎么没看到吴大海的奔驰呢?”但我坚信晓君绝不会用吴大海来骗我。果然走到二楼的时候我就闻到了雪茄的味道——吴大海确实来了。 三楼钻石厅的沙发上坐着黄金光和吴大海,都斜靠着身体挺着大肚子,翘着二郎腿,悠然地吸着雪茄,一副功成名就的样子。吴大海的大光头锃光瓦亮,留这小胡子,穿着花衬衫,他的这副装扮,难免有些刻意模仿九十年代港商的痕迹。晓君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背,下巴搭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黄金光见我进来就一脸坏笑地说:“昨晚那个还可以吧?”我打着哈哈,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黄金光又说:“要不我们四个先斗会儿地主吧,免得吴总无聊,”我说随便,晓君却说:“姜峰马上就到了,”他把眼睛睁开,身体却懒洋洋地没动,“你们都是我的债主,赌起来有什么劲。”他这倒是实话,我们没再勉强,闲扯了一会儿,姜峰就来了。 姜峰一进来,二话没说,直接坐到麻将桌边,一边洗着牌九,嘴里不停地嚷着:“来来来,先搞两板子……!” 四人坐定之后,每人拿两张牌比大小,结果我最大,第一庄由我来做。我把庄从二百翻到一万多的时候,盛立来了。我见好就收,起身让位,盛立也不推辞,坐上去一边码牌一边说:“让我把昨天输掉的搞回来。” 接下来三个人坐庄都失利。尤其是吴大海,加到两万五千六,结果还是倒掉了。轮到盛立,却推了个四副通吃的“四季红”庄,一庄赚了五万多。就喜笑颜开地一边数钱一边说:“终于把昨天的搞回来了。”正好这时吴大海的司机洗车回来,吴大海就叫盛立给司机发点儿喜钱。盛立数了五百递过去,司机点头道谢。姜峰就厉声说:“吴总开了口,你他妈的五百也拿得出手,”盛立不得已,只好有加了五百。司机也再次道谢并笑纳了。 他们玩的正起劲的时候,晓君把我叫到隔壁包厢,说是有事跟我商量。 隔壁这间包厢没有沙发,我们在大圆桌旁坐下。晓君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了根牙签在桌上胡乱的画着,垂着眼若有所思。我忽然有些心酸,晓君这几年跟我明显疏远了,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无话不谈了。片刻之后,他抬起眼看着我说:“黄总给我指了条路,他叫我组织一下,把这个赌局搞大一点,我每天多抽点头,除了开销能余下万把块钱。从现在干到过年,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我就能还清所有的债了。”我还没有接话,晓君又继续说:“当然,也不能完全靠你们几个,下半年赌钱的人多,我会从外面叫一些朋友过来捧场的。”晓君说完之后,又垂下眼,似乎是在等待着我的答复。我简单思考了一下,说:“听起来这对你来说,的确是件好事,但有几点问题你必须注意。第一个是资金问题,开这种赌局,场面上不能缺钱,牌九你是知道的,一旦红了眼,输起来没个底。赌客们不可能随身带很多钱,这就需要你有足够的资金顶上去。不仅如此,你还要有足够的把握,保证垫出去的钱最终能收回来,不会打水漂。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你从外面叫过来的人,必须可靠,要是招来郎中(老千),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在我推心置腹地向晓君分析利弊的时候,晓君一直点头称是。最后我表态说:“我一向不喜欢推牌九,这你是知道的,但要是你开场子,我肯定支持你,这是义不容辞的。假如三缺一,就由我顶上去,并且自带资金,输赢绝不怨你!”这时晓君缓缓站起身,微笑着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我们返回钻石厅的时候,方大洪和李泉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像贼一般悄无声息,没有惊动我们。包厢里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三十二张牌和一副骰子。方大洪把脖子伸得老长,他的大龅牙迫使他的上下嘴唇长期分居,有时会不自觉地流下口水,他现在虽然身形肥硕,手却纤瘦,但是被香烟熏得焦黄,像熟食铺子里被油炸过的凤爪。别人抽烟都可以把烟叼着,或者用牙齿咬着,但是方大洪巨大的龅牙让他完成不了这个动作,只得烟不离手,因此,他的手就别人要黄得多。他们今天都抽着吴大海带来的进口雪茄,浓烈的烟雾和古怪的气味呛得我睁不开眼。我决定出去转转,顺便去看看家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十五 远东广场总共有十六栋四层的大楼,分成四排,每排四栋,每栋的大小结构都相同。金光酒楼是沿着苑东路第一排最南端的一栋,往北依次是“美人岛”和“国色天香”。最北端靠近涞河边的这栋是个大卖场。走过大卖场,再翻过苑东桥,就能到达地铁站。地铁站距离河边有一片空地,当中有个圆形的大花坛。顺着河边的台阶而下就是河边小径。“涞河桥”洞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是从这里上下的。家远每天就在这个花坛边拉琴。 家远是云南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就租住在涞河湾的小屋子里。家远天天身上挂着一串葫芦丝走街串巷,边走边吹。有很多个早晨,我会在他吹的一首熟悉的曲子中醒来,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曲子叫《瑶族舞曲》。后来我用十块钱向他买了一管,但怎么也吹不出调,就让他教我,就这样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家远说他就姓家,叫家远,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听说有这个姓。他说他特别喜欢音乐,尤其喜欢小提琴,但是没钱学,就出来卖葫芦丝,想存点钱明年再学。那个时候我总在休息天弄几个小菜喊他一起吃,我还带他去过外滩和动物园游玩过。可是我们在认识了大半年之后就失散了。 两年前的中秋夜,我在金光酒楼和黄金光喝完酒之后,沿着马路往回走。走到苑东桥上,我停下了脚步,举头遥望一轮圆月,不禁怅然。想想身边的朋友们一个个都事业有成。再想想自己当下艰难的处境和未知的明天,想着自己半生潦倒,一事无成,不禁百感交集,几欲落泪。就在这时,隐约传来悠悠的小提琴声。一首旋律凄美而忧伤的曲子,时而低沉,时而悠扬,如泣如诉,一下子触动了我的心,让我更加酸楚起来。我循着琴声走过去,在地铁站边的花坛旁,看到了拉琴的是一个瘦弱的男子。他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黑色的牛仔裤,头戴黑色棒球帽,扎着马尾,下巴蓄着小胡子。在他的面前放着个敞开的琴盒,里面有零散钱币。我往琴盒里放了十块钱,想等他拉完之后,问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这时琴声却戛然而止。拉琴的人怔怔地看着我的脸,轻轻唤了一声:“雨哥,”我一头雾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又叫了声:“雨哥!”这回声音大了许多,激动得有些颤抖,“我是家远……”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十八年后能再和家远重逢。多年来我每当听到《瑶族舞曲》的旋律,就会想起这个瘦弱的孩子。家远告诉我说他那年离开上海的时候找不到我,无数次打我寻呼机,终无回音。后来他回云南又上了两年学,并且考上了当地的音乐学院,后来因为没钱上又辍学了,无奈之下又来到上海。家远再次来到来上海之后,干过很多工作,但是都不顺当,最后选择了在这里拉琴,一拉就是十年,没有挪过地方。刚开始的时候,家远的收入并不太好,后来远东广场建成了,人慢慢就多了起来,关键是有很多ktv上班的女孩,会在下班路过这里的时候,围着他点曲子。所以他选择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五点到凌晨两点多。家远说他已经结婚了,女儿上一年级。妻子在老家的幼儿园当老师,每年暑假都会带着女儿过来陪他。他还说等他赚够了买房子的钱就回老家,再也不出来了。 我到地铁站的时候,家远正坐在花坛沿上调音,我把刚从超市买来的饮料递给他一瓶,他打开喝了几口。见我没话说,就站起来冲我一笑,把琴架在了脖子上。 家远第一首就拉《人在天涯》,我知道是专门为我拉的,这是我最爱的曲子。那年我就是听着这首曲子找到他的。随后他又拉了《瑶族舞曲》、《逝去的诺言》、《盼三年》……都是我喜爱的曲子。我正沉醉其中,手机响了,振的我大腿发麻。我打开一看,是晓君发来的信息,说要开饭了。我站起来对家远说:“夜里吃夜宵,”家远点点头,琴声并没有间断。在我走上苑东桥的时候,家远拉起了《阿里郎》,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十六 我回到钻石厅的时候,大家已经围着餐桌坐定了。盛立一见我就诉苦,说你把牛牵走了,让我来拔桩。我说这你可不能怪我,要不是让你,我会赢的更多。盛立还说我狡辩,我没再理会。他又问晓君:“今天怎么都是公的,一个母的也没有,”黄金光抢着说:“今天要谈点正事,有外人不方便。”盛立没再言语。姜峰却黑着脸说:“你他妈就知道母的,给你弄头老母猪来要不要?”盛立就面红耳赤起来。黄金光见他脸色难看,赶紧喊服务员开酒。 其实姜峰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假如不是黑着脸,假如语气能柔和一点,那无非就是兄弟间的一句玩笑而已。可是姜峰对盛立从来就没有好脸色,我曾提醒过他,可他总说:“这个奸诈小人,我一看他就来气。” 原来姜峰始终认为盛立是挖了他的墙角才发起来的。他认为盛立巴结的那个部队领导,原本是自己的资源。 姜峰在红火的时候,每年过年都要给各方面的领导们送礼。那一年,正好在宁波做个大的项目,忙不过来,有些在他看来没有太大潜力和实用性的领导,就安排盛立代表他去送。可就是这个不被他看好的部队领导,后来却给盛立介绍了干不完的土方活,短短几年他就财大气粗了。假如姜峰要是一帆风顺的话,盛立无非只是分了他一杯羹而已,他就可能不会太计较。可偏偏就在盛立发展起来这几年里,姜峰却江河日下,陷入了低谷。因此姜峰一直耿耿于怀,难以平衡。 关于这件事,盛立一直有他自己的说法。他说那个领导是主动提携他的,因为他们特别投缘,一见如故。即使没有他盛立,那个领导也根本不会帮姜峰什么忙。到底事实如何,我们无从知晓,我们只知道现在的盛立在我们当中,已算是个绝对有实力的土豪。而姜峰不但事业不顺,赌运还极差。据他自己说,这几年他输掉了一千多万,现在基本上已经到了捉襟见肘,举步维艰的地步了。 今天的菜和昨天差别不大,只是把象鼻蚌刺身换成了澳洲大龙虾。酒却上的是五粮液,黄金光让晓君也倒了半杯作陪。 大家杯斛交错,你来我往,正在渐入佳境之时,黄金光忽然又开口发言:“在座各位都是从小到大的生死兄弟,能有今天的成绩,实属不易,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共享好日子,永不分离!”大家都附和着说:“那是必须的。”黄金光又说:“眼下我们都混的还算不错,只有晓君暂时有点困难,我有个倡议,想大家一起帮帮他。”于是他就把晓君下午对我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姜峰立即响应说:“我们在哪儿赌不是赌,我保证天天到场。”盛立也表态说只要有时间肯定过来。我说我算救火队员,专救三缺一。方大洪和李泉宝说马上要到大闸蟹销售旺季了,这段时间来的要少一些,但十一月份过后,肯定天天过来。大家都赞同说:“生意为重!”最后吴大海双手伏在桌面上,如同官员作报告一般摇头晃脑地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但我肯定会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大家真刀真枪凭运气,愿赌服输,但倘若被杀手设了局,我是要追究责任的。”此时晓君半杯白酒还没喝完,脸已如关公,但我还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不快之色。黄金光忙说:“不会不会,晓君要叫的人我们都认识,都是正规生意人,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是绝不会带进来的。” 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月月发来的。内容是说这个月她的业绩完成不了,让我晚上订她的房间。我在心底泛起一丝冷笑,这个女人太不聪明了,我最讨厌功利的女人。我随即毫不犹豫的将她的号码拉黑。恰好此时黄金光对晓君说:“今晚我们去国色天香吧,我来打电话订房间,”说着就开始拨电话。我们知道他是在那边刚看上了个姑娘,这是要去给人家捧场了。因为按ktv的惯例,打谁的电话订房,就算是谁的业绩,就能拿到提成。我暗想:这样最好,免得去美人岛碰上月月而尴尬。 黄金光打好电话之后,举杯邀大家一起干了杯中酒。吴大海就说:“这边不好玩,不脱衣服,小费还要五百,下次到我那里,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全部脱光,一丝不挂只要六百。”盛立当场表示明天就过去。姜峰嘲笑说:“人家不穿衣服,你去干嘛,你的小剪刀剪人家毛啊?”话音未落,全场哄笑。方大洪的大龅牙一下子没把住门,鱼翅捞饭喷洒一地。盛立也跟着笑,但脸如同涂了胶水般僵硬。 我们在“国色天香”的包厢里刚坐下,服务员小妹走过来冲我莞尔一笑说:“胡总,还记得我吗?”我看着她的脸努力回忆着,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胡总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昨天我们才见过,”女孩娇声说。我更加茫然了。她就把头伸过来,捂着小嘴在我耳边轻声说:“昨天在涞河桥……”“哦……”我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她原来是那个裙子被风吹的走了光的女孩。于是就问她:“和你一起那个女孩呢,她在这儿吗?”“你要叫他吗?”她反问,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好啊,快点叫他过来吧,”我的心中一阵喜悦。 小妹领着那个女孩向我走来的时候,所有男人都两眼发直,好不惊羡。小妹向我介绍说这是她表妹,叫眉子,刚从外地过来。眉子今天穿的粉红低胸长裙是她们的工服,略显妖艳。细长的高跟鞋使得她的身高几乎与我想仿,头发朝后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很有朝气。大眼睛高鼻子,尖尖的鼻翼,略施粉黛的瓜子脸分外娇嫩。此等的姿色,如今在这种地方已是少见。她端坐下来,冲我微微一笑,我不禁醉了。并决定此后就让她代替了小梦。 吴大海在国色天香没呆多久就走了。晓君今天却一反常态,拼命喝酒,拼命唱歌,一连唱了七八首。最后在唱林子祥的《敢爱敢恨》的时候,喊破了喉咙,高音没能上去,然后就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睡觉。盛立要先走我们没拦着,因为他把昨天“美人岛”的那个胖姑娘叫来了,熟门熟路的,就没必要替他担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涞河湾》正文 十七 凌晨一点的时候,黄金光和姜峰都走了,我们叫醒晓君。结好账之后,我提出请大家去吃宵夜,方大洪和李泉宝推辞说明天白天有事,要早点回去休息。我知道他们两个家伙,老婆虽不在身边,但外面都有固定的女人,也就没再强求。我们这代人大多数年轻时都没真正谈过恋爱,结婚基本都是你不嫌我穷,我不嫌你丑,凑合着搭伙过日子。现如今有了钱之后,就有了机会和夜总会的小姐谈情说爱,试图重新找回青春。明明只是交易,她们要的是钱,我们要她们的身体,各取所需,简单明了。可是有些人却偏偏要自欺欺人地伪装,说有真感情。比如方大洪和李泉宝皆是如此,甚是可笑也可悲。在我看来,无非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罢了! 方大洪临走时还对我们承诺,说马上要到中秋国庆了,大闸蟹每年就忙这段时间,可能有几天来不了。等忙完了这阵子,一定天天过来捧晓君的场。 在我还没跟老林干刷卡之前,我一直认为方大洪他们卖大闸蟹是世界上最轻松的行业。准确地说,他们每年的销售旺季就一个月。 实际上方大洪他们真正卖的是大闸蟹礼券,俗称“纸螃蟹”。就是在硬板纸上印上蟹的规格、数量和相应的金额以及提货方式等。客户买礼券几乎都是用来送礼的。收礼的人拿着礼券,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提货。这几年大闸蟹礼券被炒得很热,送礼送大闸蟹礼券已然成为时尚。特别是一些事业单位和大的国企央企,动辄几十万甚至几百万。销售大闸蟹这个行业毫无疑问,是个暴利行业,因为买这种礼券的人不但不还价,相反越贵越好。因为购买者的回扣是按总价算点数的,反正是用公家的钱买单。方大洪他们一旦把“纸螃蟹”换成钱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用最低的成本去糊弄那些持券提货的人。比如一张标价为2680元的礼券,上面写清楚了六两雄蟹五只、五两雌蟹五只,如果真的按这个规格发货的话,这十只蟹的成本至少一千五百元以上。但要是用四两的雄蟹,三两的雌蟹,那么成本不过三四百。而对于蟹的大小,一般不是专业人士是分不太清楚的,特别是北方人。再说即使明知道小了,也不会深究,因为不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就算扔了也不心疼。比如像方大洪他们,每年做上千万的业务,其实不过二三十笔交易。所有的成本,包括给个购买单位实权者的回扣,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百万。由于这个行业巨大利益的诱惑,以至于这几年,我们的老乡们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数激增,基本都是包赚不赔的,但也有例外,比如说晓君。 去年晓君东挪西借,凑了五十万做本钱,满怀热情地加入了大闸蟹销售大军之中。他在方大洪和李泉宝的指点下,开始注册公司、租门面、建网站、印礼券,忙得不亦乐乎。所有硬件的投入花掉了四十万,剩下的十万用作网络推广,最终销售额总数九十多万。按方大洪他们的说法,第一年能做到这个数的业绩,基本算是成功了。因为九十多万的销售额,发货成本最多只需二十万,再除去前期的投入和后期的人工,少说也能余下二十万,到明年,有了第一年的老客户,在发展新客户,销售额扩大,又没有了硬件投资,利润自然就会大大提高。然而让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的是,晓君光发货就花掉了近六十万。他根本不顾方大洪他们的一再告诫,坚持按礼券上标明的规格发货。 所有的人都无法理解晓君的这一做法,也包括我。我曾单独问过晓君个中缘由,他只是摇头苦笑说:“我也说不明白,无法解释,只为心安吧’’。 晓君一意孤行的做法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亏掉二十多万银子。而他的这种发货方式据说还在行业内被传为笑谈,令我们至今都不解其意。吴大海还一针见血地总结说:“他是腐书看多了,脑子也跟着迂腐掉了。”夏强和方大洪他们都一致断言,说晓君不适合做这行。最后晓君在大家的一片质疑声中,结束了他的大闸蟹销售生意。 我和晓君去吃宵夜没带着女人。晓君开玩笑地问我:“这么漂亮的姑娘,今天怎么就舍得放生了,是欲擒故纵吧?”我笑而不答,也无法解释,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因为明天是星期四,老婆休息在家,这也是我们每个星期唯一的一次单独相聚,我必须要养足精神了,保持体力。尽管是力不从心,还要假装出迫不及待,如饥似渴的样子,这可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老婆闲得无聊,找了个超市理货员的工作,正好配合儿子上学的时间,但每周休息两天却是星期天和星期四,星期天她要带儿子去补课,唯有星期四这天,我们才能单独在一起。不难看出,这是她的有意安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 我和晓君在“瘦子烧烤”门口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瘦子烧烤是在国色天香后面第四栋楼的下面,楼上就是“银楼宾馆”。这条过道两边都是各类小餐饮,一到晚上,整个过道摆满了桌子,来此宵夜的,基本都是在前面两家ktv过夜生活的各色男女们,此时已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了。由于是在广场的最后一条街,所以人们也管这里叫“后街大排档”。瘦子烧烤的老板瘦的出奇,就像一具骷髅,脑袋小而尖,活像动画片里的小头爸爸。然而奇人必有异相,他做得一手好菜,能让我们这些半吊子美食家们折服,欲罢不能。尤其是糟凤爪和呛虾,堪称一绝。点好菜之后,我给家远发了个短信,告诉他具体位置,家远回复说半小时到,于是我们边吃边等。 我和晓君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喝酒了。以前我们两个处境极其相似的沦落人,常在一起推心置腹,怨天尤人,骂上天的不公,骂人心的险恶,骂世态炎凉。自从我跟老林干刷卡渐渐富起来之后,晓君似乎有意跟我疏远。在我迅速摆脱困境之后,我们之间就明显有了距离。但我对晓君的艰难处境还是能够感同身受的。记得两年前我们都戏称自己是“大负翁”,那时都患有电话恐惧症。只要手机一响,心里就莫名的紧张,生怕是讨债的,那种成天生活在焦虑中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晓君有了去年的失利,雪上加霜,恐怕现在处境就更难了。以前他还不无幽默地常用一副对联来形容我们俩的状况,上联是:拆东墙补西墙,万墙不倒,下联是:借新债还旧债,一债难还,横批:得过且过。然而近来,他的自嘲式的风趣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忧郁和愁云。我在庆幸被老林拉出苦海的同时,也难免常替晓君担忧。 出于关心,我主动跟晓君聊起了他开赌的事情。晓君说黄金光答应帮他筹一百万,用作场子上周转,这两天就到位。只要钱一到,立马就干。我叮嘱他凡事要小心。他猛地喝干一杯啤酒,红着眼,略带伤感地说:“我别无选择,必须要干,这辈子欠债欠怕了,只要能还清身上的债,就算死也愿意。”我分明能看到他眼里闪动着光泽。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默默地给他倒上酒,和他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家远来的时候,我和晓君各自都是三瓶啤酒下了肚。我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之后,晓君握着家远的手说:“一直听胡雨说起你,改天有时间一定要去听你拉琴,”家远笑着说:“哪你要先告诉我爱听什么曲子,我专门拉给你听,”晓君用嘴朝我努了一下说:“我们的爱好基本一致,只要他爱听的我都爱听,”我就对他会心地一笑,举起酒杯说:“为我们三个知音今晚的相聚干杯。” 在我们喝酒聊天的时候,隔壁涌来了一桌人,大约有七八个女孩,像是刚从ktv下班的,拎来蛋糕和鲜花,想必是给谁过生日,叽叽喳喳的吵个没玩。后来还把卖唱的给叫了过来,要点歌助兴。卖唱的是个东北大汉,下身穿着牛仔中裤,上身只套了件花坎肩,露出花花绿绿的纹身。他身上背着把木吉他,身边拖着一只大音箱,锃明发亮的大光头上带着个耳麦。女孩们一连点了五六首歌,我们也免费欣赏着。后来大汉在唱阎维文《母亲》的时候,有个女孩趴在桌上嘤嘤哭泣。 晓君在东北大汉唱歌的时候,一直盯着他拨弦的手出神。我忽然灵机一动,问他:“现在还玩这个吗?”晓君说:“偶尔还弄一下,”我就怂恿说:“要不你亲自来一首?”晓君犹豫着说:“这行吗?还是算了吧!”家远却一下子来了精神说:“当然行,怎么不行!”他当即就把东北大汉叫了过来,并且跟他说,借他的设备用一下,照样付给他二十块钱一首。大汉欣然同意。 于是晓君戴上了耳麦,把琴架在腿上。先拨了几个和弦,又扫了一通节奏,邻桌的女孩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晓君准备就绪之后,清了清嗓子说:“就来首郑智化的老歌吧,”说完琴声响起,他先弹了段长长的前奏。起先我没听出来是什么歌,等他开了口我才知道,是《别哭我最爱的人》。一曲终了,周围掌声四起,女孩们更是起哄地喊叫:“唱得好,再来一首!”我又想起了二十年前在黄河路阁楼里情景,于是就要求他说:“唱首《思念总在分手后》吧?“晓君点了点头。琴声再度响起,我忽然恍惚起来。想起往事我不免有些感慨,同一首曲子同一个人,然而时过境迁,落魄的晓君已缺少了往日的神采。我们对他也没有了当年的崇拜之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无能无力。晓君英俊的面容明显有了岁月的痕迹,花白的头发和黑黑的眼圈让他显得有些苍老,只是他清亮的歌喉和优美的琴声,瞬间将我带回到了美好的从前。 晓君表演完之后,邻桌有个女孩主动过来敬我们酒,还向晓君索要电话号码。晓君勉强给了她,女孩心满意足的走了。家远笑着低声对晓君说:“这美女对你有意思了,”晓君一摆手,不屑地说:“嗐,庸脂俗粉而已。” 晓君眼界太高,对这些女孩一向都是这种很不屑的态度。虽然跟我们混迹夜场这么久,但我们从没发现过他跟那个女人有过不轨行为。我们经常对此刨根问底,甚至还明察暗访,终究没有证据。我们常常以自己之心,度晓君之腹。始终都不相信晓君会在这个纸醉金迷,乌烟瘴气的环境里能够独善其身。尤其是吴大海。有一次他借着酒劲,当着晓君面说他,要么你是在人前假装清高,背后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要么你就就是有生理方面有问题。当时晓君有些气恼,红了脸反驳说:“所有以金钱为目的的性行为都是畜生行为,跟猪配种没有两样。” 晓君一棍子打倒一片的说法,让我们所有的人心里都有所不适,虽然我们知道他是针对吴大海一个人的,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别扭,对于这件事我们从此就禁了口,绝不再提。然而此时此刻,晓君鄙夷不屑的神态,让我莫名其妙的联想起了当初他反驳吴大海时说的那句话,心底竟然起了小疙瘩,于是就沉默起来。只听他和家远热烈地聊着音乐方面的话题,以及各自学艺的过程和心得,懒得再插嘴。 对于晓君的感情生活我们知之甚少。只知道他老婆是宣城人,在黄河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们曾经有段时间因为经济原因而分开了几年,但最终还是复合了,并且后来还生了对双胞胎儿子。晓君几乎不带老婆出门,几十年来我们没见过几次。据说晓君在和他老婆分开的那几年里,曾交过一个山东女友,但我们都未曾谋面过,对此晓君也绝口不曾提起。我们常怀疑晓君是在故意隐藏感情。但他却说人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情,无非都是生理需求和生活需要而已。 邻桌的那帮女孩散场了。她们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一个个冲晓君挥手。晓君也微笑着挥着手,俨然像个明星。家远问晓君从前学琴是不是想过要当歌星,晓君摇摇头说,纯粹只是爱好。我忽然记起了晓君当年的梦想是当作家,于是就问他:“现在还写东西吗?”晓君说:“偶尔还写一些身边发生的事情,”我说:“你还记得余文友吗?他现在在嘉定卖茶叶,经常会在报刊上发些小文章,你也可以把你写的东西拿出去发表。”晓君一摆手,又是一脸的不屑:“发这种小豆腐块文章有什么意思,我要写就写个长篇。” 不知为什,我对晓君的这种不屑的神情已经产生了莫名的抵触情绪,于是脱口而出了一句没经大脑的话:“难怪吴大海说你好高骛远!”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但已然来不及了。只见晓君猛喝了一口酒,然后异常平静地说:“现在他是成功人士,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气氛就尴尬起来。兴许是家远看出了端倪,有意要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于是他就转移话题,说:“你们刚才谈到要发表小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我们同声问:“什么问题?”家远微笑着看着我们说:“贾平凹的《废都》你们都看过吧?”我们点头说:“看过,”家远呷了口酒,又吃了口菜,故弄玄虚,“书里在描写的时候,总是在括号里有六个方框,然后说此处作者删去多少多少字,那么问题来了,”家远的笑容有些狡黠,“比如说是删去一百九十八个字,那么在算稿费的时候,这一百九十八个子算不算字数?”这个问题有些古怪,我们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和晓君面面相觑片刻后,晓君说:“应该不算,假如算的话作者直接写一千三百八或者一万三千八,岂不乱套,”我觉得晓君的话有道理,就附和着说:“肯定不算,”家远又问:“那么那六个方框算不算,我想了想说:“这个大概可以算,”晓君说:“这也不一定,这几个方框可有可无,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我们被家远提的问题给难住了,其实家远自己也没有准确答案。虽然最终没争论出结果,气氛一时还是缓和了一些。但我始终还是对刚才那句冒失的话心存愧疚,想道歉却又不知怎样开口,心里就一直疙瘩着,久久难以放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 十九 后来的日子里,晓君对我并无异样,也看不出有何不快,渐渐地我也就不再为上次的失言而耿耿于怀了。 眉子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猎物(也许是我成了她的猎物),而我在每次早晨离开她的时候同样都要留下一千块钱,这一点雷打不变。眉子说她是南京人,对此我深表怀疑,因为她总是将“红”说成“冯”,将“花”说成“发”。但我并不在意,更没有必要去深究,即便她说了假话,我也能允许她的小虚荣,毕竟只是过客而已。 晓君的牌九场子从中秋节那天正式开始了。那天他叫来了以前的同事,后来改行做了玉石生意的柳常华。柳常华也是无为人,他在全国各地的珠宝展会上设柜台销售和田玉,一年四季在外面跑,每个月只在上海呆上几天。柳常华生性好赌,据他自己说,每年都要输掉几十万。柳常华的第一爱好是打麻将,且痴迷到极致。据说有一次,三天三夜没下桌,还误了一次早就订好展会。自是损失不少钱,后来特别后悔,就对他老婆发誓说:“下次再打麻将就斩掉手指,”可是没过几天就忘了誓言,又坐上了桌子。他老婆就挤兑他说:“你不是说再打麻将就斩掉手指吗?”他就嬉皮笑脸地耍赖说:“是你没听清楚,我是说斩掉手指甲。”他老婆哭笑不得,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牌九第一天下午开战的四方分别是黄金光c姜峰c盛立和柳常华,结果到吃晚饭的时候,柳常华一人独赢了五万多,其他三个都输。按照惯例,我们饭桌上就开始商议晚上唱歌消遣的地方,可是柳常华却说:“你们天天去那种地方有什么意思,我一进去就打瞌睡。晓君开场子,我也是难得能有空过来捧场,既然来了,就多给他创造点利益,不如晚上继续再来一场。”柳常华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尤其是盛立,因为他下午输得最多。于是我们取消了原定的计划,由他们四人继续作战,并约定十二点结束,我只得在一旁看热闹。 刚开场不久,盛立就推了一把红庄,把下午输的钱赢回来还小有余利。正好这时方大洪和李泉宝来了。他们说是晚上请客户吃饭,没想到客户带了老婆过来,晚饭后的活动自然就取消了,所以就过来看看。盛立当即就起身让位子,说是明天一早要开会。姜峰就对他恶语相加,但他并不理会,坚持要走。方c李二人就联手顶了上去。 十二点的时候柳常华输了八万。最后又推了一庄,还是失败了,于是就站起来一边收拾残余,说:“时间到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黄金光就说:“就你一人输了,要不再来两圈吧,”柳常华连连摇头说:“是赌总会有输赢的,改天再玩吧,”大家没再勉强。晓君提议去吃宵夜,黄金光就说:“不远处有家新开的小店叫‘满江龙’,是专门做蛇的,椒盐大王蛇做的不错,要不我们去尝尝,”柳常华立即响应:“多年没吃蛇了,还真有些怀念,”于是大家一致同意。 黄金光的卡宴坐不下这么多人,我跟晓君决定打黑的过去。这时眉子给我发了个信息,问我在干嘛,我回复说去吃蛇,她立即就打来电话,表示也要同去。 我们在车上等眉子的时候,我问晓君一场能抽多少。晓君说一场一万多,两场大概三万出头。我就对他说以后尽量每天搞两场,因为干这个不能长久,干长了每个人都输,必须速战速决,晓君默默点头。 满江龙实际上就在西世花苑西边的那条马路上,原先是家火锅店。店的后面就是那片租住着无数外地人的民房,小梦曾经就住在这里。我还经常带她来吃火锅。小梦过年回老家就没再回来,说是订婚了。自此我就没再来过这里,所以并不知何时改成了满江龙。 我们在满江龙二楼最大的包厢里找到了黄金光他们。菜已经点好了,除了一些家常菜,还点了两条大王蛇,一条做椒盐蛇段,另一条打边炉。九十年代上海滩曾吃蛇成风,后因政府的禁令而一度销声匿迹。这两年似乎有所放松了,除了毒蛇很少,大王蛇和水赤练已寻常可见。 满江龙的内部装修较之以前,已是焕然一新。而此时的背景音乐居然还是理查德克莱德曼舒缓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这让我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柳常华问黄金光有没有路子,办小孩子在上海读书的事。他说他女儿今年初一了,如果办不好,明年就要回老家去读。他苦恼的是还有个儿子才小学二年级,假如女儿回去,势必要让老婆陪读。可又舍不得让儿子也回去,两者不得兼顾,只要有办法留在上海中考,花多少钱都愿意。黄金光说现在比较难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假离婚,再找上海人假结婚。柳常华说这个办法他也想过,只是他老婆死活不同意,怕弄假成真。黄金光说除此之外真没有更好的法子,积一百二十分普通人根本做不到。方大洪和李泉宝就发牢骚骂政策不公。黄金光打趣他们说:“其实你们俩应该感谢政策才对,你们两个是这个政策的直接受益人,要不是这么好的政策,你们的老婆能乖乖地回家,而让你们天天花天酒地,风流快活,凡事有得必有失嘛。”大家都哄笑说:“言之有理!”李泉宝却苦笑着摇头说:“得不偿失啊!我女儿在上海上学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是回去之后适应不了,一开始还闹着要退学,好劝歹劝,才勉强继续念下去,但成绩一塌糊涂。”方大洪有些激动地说:“我儿子更糟,现在不但成绩差,性格还变得孤僻,真是操心啊!”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叹气。 对于他们的烦恼,眼下我还不急。我比他们结婚晚,孩子还小。我跟老婆结婚的时候都属于大龄青年。当时在我们打工的饭店里,就我们俩是老大难。于是好事者们就老拿我们开玩笑。久而久之,我们就不自觉地彼此关注起来。我发现她不但不讨厌,还很勤快,因为她经常帮我们宿社搞卫生,还帮我洗衣服。最关键的是她对我没要求。尽管我上无遮阳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她也不嫌弃。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趁着同事不在,就假借打扫卫生之名,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关于孩子上学的事情我并不操心,但我知道,老婆齐兰早就在动脑筋想办法了。她说她有个同学前年回家陪读,前脚刚走,后脚老公就找了女人,明目张胆地出双入对,闹得满城风雨。她那个同学原本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不甘心受辱。于是也在老家找了个男人,还故意弄得人尽皆知,最后好好地一个家就毁了。她还说她另一个同学,为了看住男人,就把儿子寄放在县城亲戚的家里。结果儿子本事倒大,高一就把一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发现的时候都六个多月了,结果四十不到就做了奶奶。齐兰常恶狠狠地对我说:“想让我们回家,你一个人留在上海逍遥快活,你做梦。实在不行假离婚也是个办法,总比最后真离婚要强。” 蛇肉上桌的时候我已经是望蛇兴叹了。以黄金光为首的光棍们,嫉妒我有美女相伴,就联合起来,拼命灌我酒,我一个生龙活虎的食蛇爱好者,最后竟然趴在桌上不知蛇为何物了。散席的时候,晓君让其他人先走,由他送我和眉子去银楼宾馆。 晓君和眉子一左一右,扶着我的胳膊踉踉跄跄地下楼。我觉得意识很清醒,就是感觉天旋地转,腿脚不听使唤。我像一个刚刚受了严刑拷打的员,被两个中统特务拖着,狼狈不堪的出了门。我们刚到马路边,恰好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面前。车上下来了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车门还没来及关上,晓君和眉子就把我往车里推。我和车上下来的女子擦身而过的时候,无意对视了一眼,我没在意看她的面容,但觉得她的目光似曾相识,如同闪电一般,让我不禁打了个激灵,瞬间心里明亮起来。但我来不及在细看细想,就身不由己地被强行塞进了车里。我侧过脸来,看到那个女人已转过身,就站在马路牙子上,面对着我们。但我只能看到她的身体,看不到头脸。我想呼喊却语无伦次,混沌不清。我挣扎着伸手越过眉子,想要拉左边那扇刚刚被晓君关上的车门,可是车子启动了,街边的景物瞬间朝后移去。我被眉子摁着靠在了座椅上,但我一路上不敢闭眼。我想证明这一切并非梦境。车子一到远东广场,我就迫不及待下车,然后蹲在路边,努力地吐了一通,酒就醒了一半。 我在银楼宾馆洗完澡之后,躺在了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依然不敢闭眼,生怕就此睡去丧失了刚才的记忆。我仔细回想刚才的一幕,那个女人是真实存在的,遗憾的是没看清面容,可是那双眼睛发出的闪电般的光,是多么的熟悉,让我震颤不已。 眉子洗完澡出来,光着身子,像蛇一般游到我身边。她用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的眼睛一闭,那双熟悉的眼睛与闪电般的目光,立马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我问眉子,刚才在满江龙门口上车的时候,有没有注意看车上下来的那个女人。眉子大眼珠子转动了几下,说没注意。然后假装生气地问我,是不是碰到老相好了。我无法回答,她就翻身爬到我身上,撒娇道:“碰到就碰到,反正你现在是我的,谁也抢不去,”说完就一边吻着我,一边用手抚摸我的下体。然而刚才上车时的情景,总是让我挥之不去,心不在焉。任她舞弄了半天,我还是没有起色,可是她不屈不挠,十分耐心。我在她的口手并用之下终于开始有了感觉,刚翻身上去,一闭眼,那双熟悉的眼睛与闪电般的目光又不合时宜地闪现在脑海里,我立刻就软了下来。 在眉子熟睡之后,我穿衣下了楼。走出了银楼宾馆,走过苑东桥,我从家远拉琴的地铁口沿台阶而下,然后顺着沿河小径,从涞河桥洞穿过,一直往西走到尽头,再拾阶而上。到了西世花苑西边的马路上,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满江龙。 天色已微微发白,满江龙的玻璃大门上着锁。我在门前久久徘徊,努力回想着几个小时前的情景。对于夜里的醉态我后悔莫及,要不是烂醉如泥,我一定能看清楚,那个白衣女子到底是不是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 二十 我在满江龙门口徘徊良久,一无所获,只好茫然地往回走。在等电梯的时候,正好遇上齐兰带着儿子从电梯里出来。儿子惊喜地叫起来“老爸,你今天晚了!”此时早高峰,上下电梯的人特别多,我们来不及多说话。我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就匆匆挤进了电梯。 我一进家门就和衣倒在了床上,不想动弹,却又心神不宁,思前想后无法入睡。我双眼空洞地盯着电视,看着里面热热闹闹的人影晃动,却不清楚具体内容。就这样一直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朦胧中我感到自己置身峡谷之中,头顶是长无边际的一线天,我看到雪儿迎面向我走来。她披散的长发,穿着雪白的衣裙,飘然而至。可是就在我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我依然看不清她的容颜。但我清醒地知道,她就是雪儿,因为我已真切地感觉到了如同闪电般的目光。她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停下脚步,好像只是无意识地扫了我一眼,继续走向无尽的远方。我的心就一阵刺痛,我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我心急如焚,想要追赶,可是,那个小白脸警察钳着我的双臂,死死不肯松手,我拼命挣扎着,挣扎着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儿子正拿着把玩具枪抵着我的胳膊说:“别动,我是警察,”我突然怒火中烧,一跃而起,一巴掌把他的手枪打飞了出去,“去你妈的警察!”手机砸在阳台的门上,碎成了两瓣。儿子受了惊吓,“哇哇”大哭起来。老婆一个箭步从厨房冲了进来,双手搂住儿子对我怒目圆瞪:“你发什么神经!”我软下身子坐在床沿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渐渐平复了下来。回想刚才的梦境我茫然失措。自从和雪儿失散之后,这个梦曾困扰了我十几年,直到儿子出生后才逐渐摆脱。尤其是最近几年,我已很少再想起雪儿,甚至记忆里她的容颜也模糊了起来。可是昨夜发生的事,一下子又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重拾旧梦。 我心情低落地独自坐了半晌。太阳就要偏西,我抖擞精神,起身出门。走过儿子身边的时候,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头表示歉意,我看到他满眼委屈的泪水。 我在“桥头堡”门前大太阳伞下的椅子上坐下来。片刻之后,阿瑛笑吟吟地端过来一杯龙井,然后坐在对面陪我聊天。阿瑛是个四十出头,风韵犹存的重庆女人,桥头堡的老板娘。二十年前我们就相识。我记忆里的阿瑛是个短头发高个子,皮肤雪白的漂亮女孩,似乎比我要大一点。我已记不清楚她当年的具体面容,尽管她现在就在我面前。 二十年前我租住在涞河湾的时候,阿瑛就在这北桥头开理发店。那时的涞河两岸有很多家理发店,但多数都不会剃头,只有阿瑛例外。她总是能把我的头剃的让我满意,只要三块钱。阿瑛的理发店只有她一个人,但每天找她剃头的人却很多。尤其是周末,很多人会来排队,等她一剪为快。 我和阿瑛本无交集,只因她曾经帮过我一个忙,才让我对她记忆深刻。 那个时候我刚来上海,在一家外贸公司当交通员。所谓的交通员就是跑腿的。那个时候没有快递这个行业,公司间往来的文件就需要专门的人来传递。我每天都骑着自行车满城跑,有时一天上百公里,特别辛苦。所以每晚都睡得很死,雷打不醒。有一天夜里,联防队来查暂住证,敲了半天门我也没醒。他们从窗户上看到我躺在床上,就断定我是在装睡。然后一脚将门踹开,我在睡梦中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坐了起来。有个联防队员一冲进来,二话没说就扇了我一个耳光。他们在查看了我的暂住证之后,临走还顺手拎走了我的单卡收录机,说是对我的惩罚。因为我假装睡觉,耽误了他们的宝贵时间。那台收录机是我用半个月工资买的,也是三个月的积蓄,是我当时唯一的家用电器,自然很是心痛。第二天,我找到了联防队里,想要拿回来收录机。我先是好话说尽,但他们不为所动。后来我又跟他们谈人权讲道理,结果他们勃然大怒,扬言要遣送我,我吓得怏怏而回。 事情过去了两三天,我去阿瑛店里剃头。那天我到的时候,已有好几个人等候在先了。他们正在谈论联防队查暂住证的事情。其中有个胖子正在绘声绘色地叙述着:“那天我姐夫来了,晚上我刚烧好了几个小菜,准备和他对饮几杯,联防队就来了,他们先是查看了我们的暂住证,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谁也想不到,”胖子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继而又接着说:“狗日的们居然将桌上的一瓶‘大曲’倒在了菜里,说那酒是假的,不能喝,可惜了我那一桌子好菜,你们说缺德不缺德?”胖子咬牙切齿的骂着。这时又有个酒糟鼻的中年男人说:“你这损失还算是轻的,”说着就指着另外一个矮个子说:“你们让他说说他遇到的事,”大家就用期待的眼光看着矮个子。矮个子叹了口气说:“唉,别提了!也算是我倒霉,刚找了个在饭店打杂的工作,才干了半个月,那天下班回来,在南边那条进涞河湾的小路上,凑巧就遇到了联防队。他们问我有没有暂住证,我当时还很心定,你说这年头不带暂住证谁敢出门?可是我刚把证掏出来,有个联防队员就一把夺了过去,看都没看,当场就撕碎了扔到了河里,然后不容分说,就将我带走了,先是在收容所关了几天,后来遣送到了蚌埠,来来回回小十天。工作丢了,工资没了不说,还吃尽了苦头。后来在里面才知道,现在每个派出所都有指标,再把指标下发到各个联防队,规定每个队每天必须要抓多少人,所以他们不问青红皂白,谁碰到谁倒霉。”矮个子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头。大家就七嘴八舌地骂。我受了群情激奋的感染,也把我的遭遇说出和大家来分享。后来有个东北口音的年轻人就说:“联防队其实就是地痞流氓和刑满无业人员整编起来的,素质可想而知,”于是大家又乱哄哄骂作一团。 那天阿瑛在给我剃头的时候,悄悄的对我说:“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兴许能帮你录音机要回来。”阿瑛的话让我甚感意外,却又将信将疑,但她在剃好我的头之后,就跟在我身后走了出来。她说上隔壁的小店打电话,让我在门外等着,。几分钟之后,阿瑛从小店出来,笑盈盈对我说:“你去吧,都讲好了。” 我满腹狐疑地再次来到联防队,但不敢贸然进入,只在门口张望。有个队员就发现了我,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他们客客气气地把收录机还给了我。并且拍着胸脯保证说:“以后你尽可以放心,我们绝不会去打搅你。” 虽然我并不知道阿瑛是给谁打的电话,但自那以后,我对阿瑛就刮目相看起来。并且在心底对她充满着感激之情,然而没过几天就发生了变故。 那天早上我骑车去上班,远远的就看到阿瑛的理发店门口围着很多人。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相貌丑陋的黑皮村妇在骂街,一口本地话,吐沫飞溅。隐约能听到“c婊子”之类的不堪入耳的鄙俗恶语。阿瑛的店门紧闭着,但我能预感到此事可能与她有关。后来连着几天,阿瑛的店门一直都没开。我每次从那儿经过时总是特别失望,却又不明所以,我只是从流言蜚语之中粗略了解到了事件的大概。据说那个黑皮村妇是联防队长的老婆,阿瑛和联防队长关系不一般。还有人言辞凿凿地说黑皮村妇把他们捉奸在床了,所以阿瑛没脸见人就躲了起来。流言的真伪我无从考证,但从此阿瑛确实就彻底消失了。 阿瑛并没有过多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只是在我每次向别人叙述收录机事件的时候,才会顺便想起来。直至两年前的某一天,当我在“桥头堡“递给她五块钱,再从她的手里接过一瓶饮料时,我们四目相对之下,虽有似曾相识之感,但我却根本无法将她与当年消失的那个阿瑛联系起来,而她也没有立刻和我相认。后来还是家远的提醒,才让我恍然大悟。 我跟阿瑛再次熟悉起来之后,她告诉我,其实她早就认出我了,她经常看到我在桥上散步。她说我除了发型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们在提及当年的收录机事件的时候,我又了解到,当年她的确是给联防队长打电话,才帮我要回收录机的。她说其实那个时候,她跟联防队长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联防队长对她确实有贼心。在她不得已关掉理发店之后,还一直对她百般照顾。再加上她孤身一人在上海,难免有诸多的难处,最后就也就从了他。她还说其实她们到现在也没断,那个联防队长一路升迁,如今已是房管局的领导了。正是这个领导的关系,她才能在这里开这个店。虽然赚钱并不多,但她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有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另外,她还说她曾有过一段婚姻,不到三年就离了,女儿给了前夫,他们在重庆生活 阿瑛的小店里除了她自己,还雇了个女孩叫小丽。小丽上白班,下午六点下班,所以这个时候阿瑛很是悠闲。 阿瑛是个特别怀旧的人,这一点可从她现在放的歌里得到证实。她的电脑音箱里总是放着孟庭苇的歌。我记得二十年前她的理发店里也是天天都放这些歌。此刻孟庭苇正在唱《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我忽然就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问她是不是在怀念过去的某个人或某件事,她笑而不答。 喝了几杯茶之后,我翻身爬过栏杆,跳上了河边小径。阿瑛对我的这个动作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连声嘱咐我小心点。这次我并没有往远东广场方向去,而是一路往西——我还要再去满江龙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 满江龙里还没有上客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几个服务员在做着餐前准备工作。我向一个正在铺台布的女孩询问有没有一个三十多岁c姓金的四川女人,女孩茫然摇头。我有些失望,想再打听一下昨夜的那个白衣女子,但不知从何问起。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昨夜是否进了满江龙,她是否和满江龙有着什么关联。我又在门口转悠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口袋里的手机又动了起来。是晓君发来了消息,问我怎么还没过去,要开饭了。我就扬手招来一辆摩托车,直奔金光酒楼。 我赶到钻石厅的时候,酒已经满上了。晓君今天叫来了吕胜凡。我向他们打听战况,吕胜凡说就他一个人输了五万多。我说没关系,晚上继续。姜峰和盛立没有异议,黄金光却说吴大海约了他,晚上去听某位国学大师的讲座,实在不行。此等三缺一的情形之下,我自然就义不容辞了。 吕胜凡也是无为人,是铜川路市场的大闸蟹批发商。才三十出头,但据说生意做得挺大。我们做大闸蟹销售的老乡们都从他手里拿货,因此都很熟悉。 晚上开场之前,晓君就给了我五万块钱,说是以前欠我的,先还上,给我做本钱。我推辞说让他先留着周转,但他执意不收,态度坚决,我只得作罢。 我向来对牌九兴趣不大,此时纯属应付场面,因为没有激情,所以就波澜不惊。到了十二点的时候我输了一万多一点,大家都说再玩两圈我没同意,因为我还惦记着去满江龙。大家一致同意了我吃夜宵的建议,盛立说带上几个女人喝酒才有意思,于是我又给眉子打电话,并嘱咐她多带上几个姐妹。 吃夜宵时我没敢多喝酒,我几次下楼张望,但终无所获。我再次向服务员打听这里有没有一个姓金的女人,他们一个个只会茫然摇头。夜宵结束,我只得带着失望离开。但那天眉子却喝得酣醉,纠缠着必须要我抱着她,她才肯下楼。 晓君的牌九场子自打开起来就从未间断过,吕胜凡成了常客。而且参与者越来越多,夏强c艾飞c戴恒海c刘圣银等等,一个个闻讯而至。还有一些原本不认识的人,在熟人的引荐下,一回生二回熟,也投身进来。以至于每天人满为患,热闹非凡。因此我就成了标准的看客,再也没有派上过用场。 后来的日子一如既往,出奇的雷同:我每天下午起床之后,先上阿瑛的桥头堡喝茶,或是在涞河桥上溜达。有时还去听家远拉会儿琴,然后再去金光酒楼跟赌徒们一起晚餐。由于人越来越多,晚场的赌局往往会更加激烈一些,由此我还发现,大家对牌九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去ktv,因为此后没人再提唱歌的话题。要是赌局结束早的话,我们就会去满江龙吃宵夜。在这一个多月里,我们去了满江龙不下二十次,但我再也没有遇上那个白衣女人。可是我对雪儿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意外的勾起,再难挥去。而那个梦又开始反复无常地出现。梦的内容依然和从前相同,只是在梦里我已看不清楚雪儿的容颜,因为现实之中,除了那束让我心碎的奇异目光之外,我已无法准确地记起雪儿的脸。 转眼之间,晓君的场子开了一个多月。私下里他对我说外债已还清了,现在手里的钱再加上有些赌客的欠款,基本能抵上黄金光的那一百万了。现在已轻松了许多。如果能再坚持一两个月,到过年,日子就算是彻底好过了。晓君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灿烂,我不禁也暗自替他高兴起来。 眼看就要入冬了,但天还没有一丝要冷下来的意思,白天里在t恤外面套件西装还嫌热。那天我睡觉时忘了关掉手机,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手机就响了,不免让我有些恼火。打来电话的是李明,他说我托他找房子的事有消息了,并且下午就能带我去看。于是我们就约好一个小时后在桥头堡相见。 李明也是我们的同学。上学时默默无闻,来上海之后一直从事房产中介。虽然不常来往,但我们都知道他混的不错,早早的就买车买房,安家置业了。李明每年都会主动跟我们聚上几次,但不知为什么,我们始终觉得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城府较深,难以深交。去年过年在老家同学聚会的时候,我跟他闲聊时提到过,想在西世花苑买房子的事,叫他帮我留意一下。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大半年过去了,没有音讯,我几乎已经忘却了此事,没想到今天他就突然来了。 我赶到桥头堡的时候阿瑛还没有来,我叫小丽给我冲了杯咖啡,李明却又发来信息,说有事要耽搁一会儿,我只得耐心等待。由于起得太早,我的眼睛有些发胀,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无端地想象着李明即将带我看的房子是何模样。我很清楚这里的房价,现在下手可能还要借些外债,老婆想必不会同意,但我意已决,妇人之见不足为虑。能在这里定居已成了我的一大愿望,不仅仅因为生活圈子和习惯已然形成,更重要的是这里有着我对雪儿最初的记忆。想起雪儿,我的思绪霎时犹如脱缰的野马,向那遥远的过往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 我和雪儿二十年前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阿瑛消失后不久的某一天。具体日期不详,但我能肯定是夏天,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她穿着雪白的长裙。那个时候我们就住在涞河湾。 我租的小屋是房东就着院墙临时搭建的。一进院门,左边是房东家的二层小楼,右边一溜四间都是出租屋,我住的是第二间。第一间是卖蔬菜的四川老金,第三间是收啤酒瓶的安徽小吴,第四间是在饭店厨房打荷的苏北人小赵。我每天早出晚归,平时与这几个邻居并无过多的交流。老金天不亮就去卖菜,所以天黑就睡下了;小吴却是天黑踩着三轮车出门,第二天凌晨才回来,白天睡一睡天的觉,只是偶尔会在我下班的时候,跟我有个短暂的照面;小赵基本都是在我入睡之后才回来。因此,我们几个虽然住在一间院子里,彼此几乎能听到对方喘息和心跳,可我总觉得我们并不算是真正的认识,直到我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之后的某一天,我和老金的关系才突然有了一个飞越。 那天是周末,因为第二天休息,所以我在黄河路和黄金光他们玩到了凌晨才回来。在院门口碰到了要出门卖菜的老金,那天他跟我打招呼异常热情。当时我并不在意,可是我刚进家门,老金却又跟了进来。他没头没脑和我聊起了诸如柴米油盐之类的日常琐事,并无主题,我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过分殷勤和没话找话。我们的闲聊实际上是在我一边冲凉c换衣服和搓洗衣服的过程中进行的,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当我忙完一切与他对坐的时候,他就显得局促不安起来,后来他站起来搓着手,言语凌乱地说:“你看,我们住了这么久的隔壁,也是有缘,今晚我早点收摊,回来咱两喝几杯咋样?”我不置可否,还没来得及回答,老金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又转头嘱咐说:“就这么定了喔!”我隐约觉得老金是有事要找我,但究竟是何事,我实在是猜不出来。 下午老金果然五点刚过就回来了,我正躺在床上看书,他就满头大汗站在门口,满脸笑容地说:“起来走哇,” “去哪儿?”我不解的问。 “去桥头饭店呀,”老金坚定地说。 我以为老金会在家里用炭炉烧几个菜请我喝酒,可此刻他却坚持要去饭店,我盛情难却之下,也只得随他去了。 桥头饭店是在阿瑛理发店的隔壁,是涞河湾北岸唯一的饭店,饭店没有招牌,也就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是在大玻璃上竖着贴了几个红色的电脑刻字:“小炒,便饭,”要是横着读便成了“小便炒饭”,我常因此而哑然失笑。桥头饭店实际是因为坐落在桥头,而得的俗名。 桥头饭店总共只有五张方型桌字,我跟老金在靠窗的一桌落座,透过玻璃,能看到阿瑛理发店紧闭的大门。时间还早,饭店里还没有其他客人,又小又破的吧台上的,有台录音机在连续反复地放着《涛声依旧》,估计这盘磁带是老板特制的,由此可见他对这首歌的喜爱程度。 我对老金平时的印象是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留着平头,小腹微微隆起。此时我又仔细观察才发现,老金身体非常结实,国字脸,眼睛溜圆,目光如炬,嘴唇丰厚,刚毅中甚至有些威武。老金喝酒每口都很深,显得很过瘾的样子,可见酒量非凡。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向我讲述着他的过去。他并没有打听我的情况,我也没有主动说,况且我当时刚满二十岁,离开学校来到上海才一年多,确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我们的聊天实际上也就是他的自述,由此我便对他的情况有了深入的了解。 老金说他今年四十五岁,曾在长白山当过特种兵,由于和当地的一个姑娘搞对象犯了纪律,就复员回了四川老家,组织上没安排工作,他只得带着那个东北姑娘种地。他说那个姑娘,也就是他的妻子美若天仙,他是打心底里疼爱着她,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再苦也愿意,当他们可爱的女儿出生之后,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后来他发现妻子越来越不快乐,她经常一个人发呆,甚至有时候会好多天都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他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挽回妻子的日渐消沉,他成天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终于在那一年端午节的晚上,他发现妻子不见了,他发动全村的人寻找,结果天亮之后,有人在河里发现了她的尸体。老金说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妻子的病叫忧郁症,只知道精神出了问题,但不知道怎么治,也没钱治。他说妻子的死让他痛不欲生,也想要随他而去,可是那一年女儿才七岁,怎忍心丢下?他必须要用全部的爱去呵护她,照料她。最后他还说,女儿现在已经大了,去年考上了cd的一所中专,为了供女儿上学他欠下了不少的债,把女儿送到cd的学校后,他就直接来到了上海,他要挣钱交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要还债,所以他现在每天早出晚归,一刻也不敢耽误,虽然辛苦,但只要一想到女儿,他就心情愉快,浑身充满力量。老金在说到女儿的时候,立刻脸上阴霾尽散,满面春光。 老金的故事确实让我有些感动,但我更想知道他请我吃饭的目的,我满腹狐疑,等他开口。可是一直到我们酒足饭饱回到出租屋,他还是没说出来。回来后老金坐在我的屋里,和我东拉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以往这个时候他该已经睡了,可是此时他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焦躁和坐立不安。我实在忍不住,只好主动开口问他,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要是有的话就尽管开口,只要能做到我决不推辞。听我这么一说,老金这才满脸堆着极不自然的笑,向我说出了他眼下的一件困难事。 原来老金的女儿快放暑假了,想来上海父女团聚两个月,但女孩子大了,住在一起多有不便,他就想和我暂时挤一下,把屋子腾出来给女儿住。最后老金还强调说,他可以在我的屋里横着再搭一张床,并不跟我挤在一张床上。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金请我吃的这顿饭起了作用,还是他的故事让我对他不幸的女儿产生了怜悯之心。反正当时我是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了,并且当场就给了他一把门钥匙。我的爽快答应让老金一下子如释负重,他连声道谢,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 第二天老金就把床搭好了,但一连几天也没见他过来睡。想是她女儿还没来,我也没有向他打听他女儿究竟哪天来。我还像往常一样早出晚归,直到有一天,我加班送份东西去吴淞口,回来时走错了路,弄到半夜里才回到家,我在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听到了我的屋里传出了老金的鼾声,我知道他的女儿来了。 那天我虽然很累,但是屋里突然间多了个人,有些不习惯,所以就睡得不怎么安稳。我刚入睡没多久,老金就起床了,他虽然蹑手蹑脚,我还是被炒醒了,但我没动,后来就听到他们父女在隔壁小声说话。那天我在听老金讲述他的故事的时候,曾把他的女儿想象成一个梳着两条羊角辫c穿着花棉袄c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c满脸悲伤的小姑娘。但此时我听她的说话声判断她应该已经是大姑娘了,于是我在脑海里又重新设计起了她的样子来,我想她的轮廓大概会像老金,眼睛也是圆圆的,皮肤应该会像她妈妈,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妈长什么样子,但听老金说美若天仙,皮肤自不会差。可是不幸幼年丧母的她,又会是怎样的个性呢我无端地猜想着。迷迷糊糊中,我发现自己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峡谷里,四周空无一人,抬头只能看到一线细长的天空,我满心恐惧,疾步如飞,想要逃离,但终无边际。正焦急之时,前方豁然开朗。一条宽无彼岸的大河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更加焦急慌乱起来。峡谷虽然到了尽头,却又要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河。更要命的是我根本无法确定该朝哪个方向走,就只好站在河边犹豫不决,茫然无助。就在这时,忽然有歌声传来,幽幽的女声宛如天籁,隐隐约约,如泣如诉。于是我迎风而上,循着歌声一路狂奔,歌声越来越清晰了,婉转的旋律透着几许悲伤,几许哀怨。终于,我看到了那个唱的的人,但只是个模糊的背影,她站在一块岩石之上,白色的衣裙和披肩的长发随风飞舞。我拼尽全力朝她奔去,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终究无法靠近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但是奇怪的是,梦里的歌声却没有间断,而是从梦中延续到了现实中来。忧伤而清脆的旋律从隔壁传来,真真切切。我猜想这歌声定是出自老金女儿之口,我静静地听着,却听不懂她唱的究竟是什么。英语,日语,粤语,闽南语都不是!我实难分辨,只是这略带凄美声音和忧伤的旋律,已经牢牢地扣住了我的心弦。我小心翼翼地开门,是不想让歌声中断,我想要看个究竟。 太阳已经很高了,隔壁老金的屋子开着门,我走到门口,朝里定睛一看,立刻就惊呆了,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背对着我站着,她一边梳着乌黑的长发,一边唱着歌,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犹如梦境重现。也许是她从镜子里发现了身后的我,歌声就戛然而止。她蓦然回头,把我吓了一跳,仓皇间,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不敢正视她的脸,但就在那一刹那,我发现他的眼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圆,目光如同闪电。我的心莫名的一颤,瞬间就无地自容起来,而她却冲我粲然一笑说:“你是胡雨吧?”“嗯!”我机械地点着头,“我叫金雪儿,你也可以像我爸爸一样叫我雪儿,”她的语气诚恳而温柔,但我还没有从刚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只是匆忙“哦”了一声,就急急地退了出来。心却“砰砰”跳了很长时间。 我上班出门的时候,在院门口碰再次到了雪儿,她似乎是有意在等我。她微笑着对我说:“你今天下班早点回来,别在外面吃饭了,我在家做饭等你们回来吃。”她就这样笑盈盈地,瞪着一双闪着光的大眼睛看着我,语气坚定,不容推辞。我有些慌张,不敢正视她的脸,胡乱答应着,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我发现雪儿中等个子,黑亮的长发顺着两腮笔直垂到胸前,把脸勾勒成鹅蛋型,高挺的鼻梁,红红的嘴唇,皮肤白嫩而晶莹剔透。 那天,雪儿的歌声久久在我心底回荡着,我甚至也能哼出全部的旋律。她的笑脸和闪电般的目光,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让我一整天里都是魂不守舍。 我想我留给雪儿的第一印象是失败的,后来很长时间里我都为我当时的窘态懊恼不已。但我从未对雪儿说起过那个奇怪的梦境,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注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对雪儿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 晚上下班,我早早地就赶了回来。走到了涞河桥上,我停了下来。我站在桥上犹豫不决,到底回不回去吃雪儿烧的饭呢?毕竟我跟她还不熟悉,万一她只是随口说了句客气话,我就当了真,岂不是难堪。可是假如她一片热忱,真的烧好了饭在等我,而我却在外面吃过了再回去,驳了她的情面不说,弄不好还会让她伤心。我正左右为难之际,身后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喂,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等你吃饭呢!”我猛一转声,雪儿正歪着头,背着双手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雪儿却接着说:“我做好了饭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爸就给了我你的呼机号,叫我呼你一下问问,我在杂货店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你站在桥上,” “我喜欢看夕阳,”我一边去推自行车,一边胡乱搪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 那天,我第一次尝到了雪儿烧的菜,让我胃口大开。雪儿说怕我吃不惯,辣椒还是放得少了。老金一边招呼着我喝酒吃菜,一边不住口地称赞女儿的厨艺,笑得合不拢嘴,可以看得出这是他最高兴的日子。 晚饭过后我回到自己的屋里,一进门就眼前一亮,原本凌乱不堪的屋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井然有序,昨晚我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此刻已干净整齐地摆放在了床上,包括我的内裤。我的脸一阵臊热,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时雪儿进来了,他指着我床边桌子上的书说:“这些都是你看的书吗?”我点点头,雪儿就兴奋起来:“这些也是我爱看的类型,能借给我看吗?”“当然可以,”我毫不犹豫地说。雪儿当即拿了本《围城》和一本《人民文学》,临走冲我回眸一笑说:“看来这个暑假我不会寂寞了。” 我的这些书其实都是晓君给的。晓君常年都订这些文学类杂志,像《人民文学》c《收获》和《小说月报》等,每月都有,晓君看过后就给了我,而我每天只是在睡觉之前看上一小会儿,有时要是太累了就干脆不看,所以积累下了很多。 后来的日子里,我应雪儿和她爸爸的一再相邀,盛情难却之下,几乎天天下班都回来和他们一起吃饭,而我能做的就是买酒和水果。 起初我和雪儿每天独处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只有在早晨起床后我们才会有一段短暂的聊天时间。而雪儿大都数时候都是跟我聊书里的内容,以及她看书的心得,这就迫使我每晚都必须要花更多的时间看书,因为我怕接不上她的话题。雪儿每天早晨都和我一起出门,他要去菜市场给她爸爸帮忙。骑车捎她去菜市场是一天里最让我高兴很期盼的事。 偶尔在早晨醒来,我还能听到雪儿哼唱那首在梦里触动我心弦的歌。雪儿告诉我,这首歌是朝鲜民歌,叫《阿里郎》,是她妈妈在她小的时候教她的,她妈妈是朝鲜族。她还说她的名字也是妈妈起的,每当她想起妈妈的时候,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哼起这首歌。她还告诉我,她喜欢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而我却只喜欢中国民乐,为此她还特意买了盘专辑磁带送个我,陪我一起欣赏,渐渐地,我也喜欢上了理查德克莱德曼,喜欢上了《秋日私语》和《梦中的婚礼》。 不得不说雪儿的爸爸老金,是个十分开明的人。在雪儿来上海大约半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我们一边喝着酒,他郑重其事地说:“你们年轻人每天吃完饭就躺着看书,这样长期下去对身体不益,晚上应该一起出去走走。” 我和雪儿都欣然接受了她爸爸的建议,这对我来说更是求之不得。于是每天吃过晚饭我们俩就一起出去散步。当时来河两岸非常的拥挤,环境也很差,村民们把所有能用上的空间都利用上,造出各式各样,大小不一且外观丑陋的房子,只留下逼仄的,阡陌交错的乡间小巷。走在这里我们需要格外的小心,不但要时刻留意着脚底下随处可见的垃圾,还要随时躲避横冲直撞的自行车。因此我们所谓的散步,实际上就是走到涞河桥上,然后倚栏而立,敞开心扉地聊着各自的生活经历c上学时的趣闻c未来的理想c喜欢的明星,还有小说里的人物和情节。雪儿每在提及她妈妈的时候,总是满脸的忧伤,眼里噙着泪水,让我心生爱怜。有几次我想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但终究没有勇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雪儿还告诉我,她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特别熟悉,好像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窄窄的涞河桥上人来人往,纷繁嘈杂;虽然涞河水总是泛起阵阵臭味;虽然我们躲避不了蚊虫的叮咬,但我们依然非常珍惜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的美好快乐的时光。为了不影响雪儿爸爸的休息,我们总会在九点之前回家,尽管我们每次都是意犹未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的快,雪儿的假期就要结束了。雪儿买了暑假最后一个星期天下午的火车票,我理所当然要为她送行。那天我们一路上有说有笑,仿佛才久别重逢,而并非是即将分离。 到了火车站,我买了张站台票送她进站。直到检票的时候,雪儿突然沉默起来,我和她说话她也理,满是汗水的小脸红扑扑的,更显娇艳无比。到了站台上我才发现她正在默默流泪,我的心瞬间碎了,我忍不住伸手为她拭泪,她就不顾一切扑到我怀里紧紧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胸前,无声地恸哭起来。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用手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她就这样抱着我久久不肯松开,直到站台上只剩下了送行的人;直到火车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直到列车员举着大喇叭大声叫喊催促,她才慢慢松开了手,然后蓦然转身,拎起行李快步冲进了车厢。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片茫然。片刻之后,火车缓缓启动,我突然看到雪儿出现在了窗口,她歪着头满脸笑容向我挥着手,然后随着列车的移动,渐渐远去而消失不见。此刻我才细细地回味起雪儿的拥抱,柔软而温暖的身体,清香怡人的头发,还有那滚烫的泪水。我的心一阵狂热,继而又是无尽的温存和甜蜜。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们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拥抱。 送走雪儿之后,我的心空空的没有了着落,如同拔掉牙齿后的牙床。我整天无精打采,度日如年,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家远。 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我又被家远的葫芦丝声从睡梦中唤醒。他吹的那首曲子早让我烂熟于心,因为从我初来涞河湾,就一直听他在吹。无聊之中,我把家远叫进来,问他会不会吹朝鲜民歌《阿里郎》,家远摇头说从来没听说过。我有些失望,但我还是买下了他一根葫芦丝,他答应教我吹《瑶族舞曲》,自那以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雪儿并不给我写信,因为房东不重视,所以常常会丢失,而是选择在每个星期天的中午呼我。她用的是学校门口电话亭里的磁卡电话,她说星期天中午那里打电话的人少,后面没人排队,我们可已多聊一会儿。后来我们干脆约定,每个星期天的中午十二点,雪儿就等在电话亭旁,我直接打过去,这样可以省去她的电话费。我们在电话里和涞河桥上差不多的话题,但这些重复雷同的话总是无穷无尽,说也说不完。雪儿还再三地说他十分想念我,盼望着早日想见。 临近寒假的时候,雪儿在电话里跟我说,他爸爸春节要带她一起回老家过年。从雪儿的语气之中,我能听得出她的无奈与失望之情。其实这件事我已经从她爸爸的口中得知了,因此并不感到意外。同时我自己也是刚离家在外,也很想回家过年,所以就安慰她说:“几个月很快的,暑假又能见面了。” 那天和雪儿通完电话之后,我就骑车直奔黄河路,我要跟吴大海他们借点钱。我在外贸公司上班其实工资很低,除去日常开销,一年下来没有多少剩余,要体面地回家过年确实有些困难。 我在黄河路见到黄金光之后才得知,吴大海前几天已经回老家了,说是他老婆已经生了。那天晓君也不在,说是县城里的纪老师病重,住在合肥的医院,晓君已经去了快一个月了。 晚上我和黄金光照例在阁楼里喝酒,我向他说明了来意。黄金光沉默片刻之后对我说,其实他自己现在也不宽裕,但他能想办法先挤一点给我。我自是十分感激。后来他又告诉我,说眼下有一条能赚钱的门路,本来打算叫晓君干,但是晓君不愿干,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干。我就说只要不犯法,没有不干的道理。于是黄金光就详细地向我道出了他琢磨出的路子。 黄金光说现在上海刚刚兴起了吃蛇风,他最近也跟一个广东佬学会了做蛇。他想在他的饭店里把蛇作为特色菜推出,但这蛇目前一般海鲜市场买不到,即使买来了也没人敢杀。但他通过广东师傅认识一个浙江人,叫杨小春,在桃浦专门卖蛇,我可以先去学会宰蛇和剥皮,然后从他那里拿货。黄金光说其实这里面的差价倒是不大,关键是靠给蛇注水增加重量,从而赚取高额利润。比如说一条三斤重的大王蛇,进货价每斤五十元,卖给黄金光的店里按每斤六十元算,也只能赚到三十元,但是我们可以给蛇注水。吃客一般都是要现场称蛇的,但一条三斤的蛇注入一斤水,从外型上根本看不出来。这其实并不损害饭店老板的利益,相反会让他赚的更多。因为客人在买单的时候也是论斤算的,应此老板不会深究,基本可以做到万无一失。这样算下来,一条大王蛇我们可以净赚到上百元,要是五步蛇或眼镜蛇之类的毒蛇,由于单价高,加重分量之后,赚的自然也就更多了。 根据黄金光的推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每天赚五百块钱没有问题。我简直难以置信,当时我在外贸公司跑腿,每月工资四百六。晓君当服务员工资是五百,黄金光当大厨也不过才一千八。我当即拍着胸口对黄金光说:“一切听你的安排,我保证能干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 过完年之后,赚钱心切的我一回到上海,我就辞掉了外贸公司的工作,迫不及待地和黄金光干起了杀蛇卖蛇的买卖。 其实杀蛇很简单,先捏住蛇的脖颈,一剪刀剪下蛇头,再拉下蛇皮,内脏就自动流了出来,然后洗干净交给厨房就算任务完成了。我只用了半天就学会了整个操作过程。浙江老板杨小春还夸我聪明。他那里知道,其实我们小时候杀死过无数条蛇,早就无师自通了。只不过在他那里我学会了戴上特制的皮手套去抓毒蛇而已。 黄金光的推测还是过于保守了。其实他的蛇一经推出,客人们就推崇备至,趋之若鹜。我们每天至少要卖出五六条大王蛇和两三条毒蛇。这样一来我们每天的盈利都能上千,这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一下子就阔了起来。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收工后都要叫上晓君,还有吴大海他们去夜排档喝酒。有时还会在黄金光的店里亲自来一条椒盐大王蛇。 我们曾在酒后问晓君,当初卖蛇这件事他为何不愿跟黄金光干。晓君回答说他怕蛇,大家都说活该他没福挣这份钱,但我对他的话心存怀疑。因为上学的时候我曾亲眼看见他抓过蛇。记得那时我和吴大海他们都喜欢把蛇打死后放进女同学的书包里,一开始我们打蛇的方式基本都是遵照古训——打七寸。渐渐地女同学们就不害怕了,因为这种头被打烂掉的蛇一看便知是死蛇。后来晓君暗地里单独传授了我一种方法,并且当场表演给我看。只见他抓住一条蛇的尾巴,让蛇头朝下,手用力地抖着。只见那蛇开始还昂着头想要挣扎反抗,但一分钟之后就老实了。他又继续抖了一分钟,蛇就吐血而死。这种被活活抖死的蛇,在几个小时之内,看上去跟活的一模一样。我们后来用这种方法无数次将女同学吓哭,并且屡试不爽。晓君现在说他不敢碰蛇,我自是不信。我隐约觉得,晓君是不耻于给蛇注水的做法,但我没有点破。 我在黄河路杀蛇的时候,也是挤在黄金光的阁楼里睡,但是我并没有退掉涞河湾的出租屋。虽然出租屋里只剩下几本书和几件衣服,虽然我根本不用回去住,但我还是每月照例付一百块的房租。因为雪儿快放暑假了。况且这个时候,一百块钱对我来说,已不算什么了。 我在电话里向雪儿详细叙述了我现在的情况,并且还告诉她,椒盐蛇段是如何的美味,等她来了,一定请她尝尝。但雪儿说她是绝不敢吃的,还一再叮嘱我,杀蛇时千万要注意安全。 我一边积累着财富,一边急切地盼望着雪儿的到来。我还想着等到雪儿中专毕业之后,我就已经很富有了,我也就完全有能力,让雪儿和我过上幸福的生活。说不定我还能买套房子,让她爸爸老金也跟我们一起住。雪儿就专门给我们做饭,就像去年那样,一直做下去我幻想着各种未来的生活,能和雪儿在一起就是我的最大愿望和追求。我还会不自觉地想到雪儿做的菜,总是情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我还想到我该如何去疼爱雪儿,呵护她,绝不会让她伤心委屈。每念至此,我必又会想起去年在火车站和雪儿分别时的那一次拥抱,我就会浑身一阵酥麻,满心的甜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 在我的满怀期待之中,盼望已久的暑假终于到了。那天雪儿打来电话,告诉我她所乘坐的火车将在后天的中午抵达上海,并且她还嘱咐我不要去接她,别耽误了工作,她说她自己会乘公交车去涞河湾。但我坚决不能同意,因为我早已计划好了,等到雪儿来的那天,我要把她接到黄河路来,先在我们的饭店里为她准备一桌蛇肉大餐(我始终固执地认为雪儿一定会想我们一样喜欢上吃蛇),另外还要带她跟晓君c黄金光他们认识一下,因为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雪儿见面了。他们说是要为我参谋一下,我在心里偷笑。其实我带雪儿来跟他们见面,无异于炫耀,哪里还需要他们的参谋。等到吃完蛇肉大餐之后,我就陪雪儿一起回涞河湾。至于晚市的工作嘛,就让黄金光自己杀蛇吧 连着两夜我都激动c兴奋的睡不着觉。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雪儿摄人心魄的目光,她的笑脸和她哼唱《阿里郎》的歌声,还有被雪儿拥抱时浑身酥麻的感觉。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第三天的早晨。我照例骑上自行车去桃浦杨小春那里拿蛇。从黄河路到桃浦镇,来回需要两个多小时。平时我一般都是八点出发,十点半左右回来,正好赶上饭店开午市。但是今天我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因为我必须要在十点左右赶到火车站等雪儿。 我在武宁路和真北路交叉口等待红灯的时候,大约快八点了,金黄的太阳刺得我眼睛发胀。这里正在大兴土木地修桥铺路,而这个红灯特别的长。刚才我卯足了劲想要穿过去,但是没能成功。不得已,我只好又退了回来,在一棵树底下,我把一只脚撑在马路牙子上,暂避一下太阳。树是被修剪过的,因此树荫并不大。此时我的身边,一辆辆自行车和助动车接踵而至,如潮水般涌来,片刻挤满了非机动车道。然而能像我一样,有一小片树阴蔽日的幸运儿并不多,大多数人都不得不置身于烈日之下,焦急地等待着信号灯的变化。这时,有个年轻时髦的女人,骑着一辆霸伏助动车停在了我的前面,霸伏的排气管“突突”冒着黑烟,一股刺鼻的气味朝我袭来。女人穿着玄色短袖上衣,黑色短裙,戴着黑色太阳镜。她也像我一样,把一只脚撑在马路牙子上,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估计她是羡慕我头上的这片树荫。我惊讶的发现她的轮廓居然有点像雪儿。我一边留意观察着她的穿着,一边想着,要是给雪儿买几件漂亮的衣服穿上,肯定会比眼前这个女人好看十倍。 我正在出神,车流开始涌动,绿灯亮了。霸伏的屁股冒着更加浓烈的黑烟,带着呼啸声,扬长而去。我正起身,用力蹬车,打算随波逐流,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车把。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一抬眼,一个高个子警察站在我的面前。他双眼死死盯着我看了大约十秒钟,我的心发就起毛来。“把暂住证拿出来看一下,”警察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心里一惊,因为暂住证没带。现在天气热,t恤衫没有口袋,牛仔裤的口袋不太保险,怕弄丢了。再加上这段路我走了好几个月了,从没碰上过查暂住证的,所以就放松了警惕。不曾想,今天却遭遇上了。 我如实对那个警察说我是有暂住证的,只是没带在身上,并且我还想进一步解释没带的原因,警察不耐烦了。他揪着我的后衣领,我就连人带车,被押到了旁边一片低矮民房的巷子口。这里已经有七八个像我一样的倒霉鬼了,他们正被另一个皮肤雪白的警察和三个戴着红袖箍的联防队员看守着。此时他们看我这个新同类的眼神有些复杂,怜悯和同情之中,似乎还带有一点嘲笑和幸灾乐祸。高个子警察对小白脸警察伸出两个手指,说:“还差两个,”说完转身走了。我被推到了那七八个同类中间,慌乱中一脚踩在了一个矮胖子中年男人的脚背上。矮胖子“哎呦”一声,双手把脚捧起来,龇牙咧嘴地喊疼。我居然顾不上道歉。我明白今天是碰上抓人头凑指标的了,满心的恐慌,只想着如何能脱身,哪顾得其他。 我环顾四周的同类们,他们一个个都和我一样,惊慌不知所措。一个胖乎乎的村妇模样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抹眼泪,她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女性。只有一个年纪稍大的瘦小男子,用山东口音的普通话,在和小白脸警察有一句没一句地套着近乎。但小白脸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山东人的努力只是徒劳,并没有效果,只得悻悻而退。但我决定试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 我慢慢靠近到小白脸的身边,低声下气地说:“同志,我有暂住证,只是怕弄丢了,所以就没带在身上,我真有急事要办,能不能帮帮忙放我走吧!”小白脸双手背在身后,双叫分开站立,一条腿不住的抖着,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您就行行好,放我一马吧,以后我一定带着,今天真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我还在努力争取。小白脸冷哼一声,朝我的同类们抬了抬下巴,轻蔑地说:“你问问他们,谁没有事情要做,”他依然背着双手,依然抖着腿。我看到他腮下有颗痦子,痦子上还长了一撮毛。这是他这张脸上唯一的一点阳刚之气,可能是老天对这张太过女性化的脸做的一个小小的补偿。“我好不容易刚找到工作,全家都指望我养活着,您就放过我吧,”我依然苦苦哀求,可是小白脸还是无动于衷。我开始着急了。“要不然就罚我款吧,我愿意罚款,一千两千都行,”我不肯放弃,不屈不挠的纠缠着。小白脸不耐烦了,厉声说道:“乡下人,捣啥浆糊,烦死了,上头派下来的指标,阿拉有啥办法!”我焦急加委屈,禁不住眼泪就下来了,“可是我又不是坏人,没做坏事,你们凭什么这样?”我带着哭腔,小白脸态度稍有缓和,恢复了用普通话说:“我们确实也是没有办法,完成不了人数,一个月的奖金没了不说,弄不好还要通报批评。我也知道你没做坏事,可是你问问他们,谁做了坏事!”他又用手指着众人大声问:“你们做了坏事吗?”他们一个个摇头苦笑,不置可否。小白脸继续说:“这是上面的政策,怪不得我们。”“狗屁不通的政策”我在心里骂着。这时,高个子警察又押过来一个年纪跟我相仿的男子,他个子不高,是个小胖子。虽然皮肤白嫩,但从气质上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外地人。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黄金光的老板和他的朋友们,都说我看起来不像外地人。可是这个高个子警察只用了短短几秒就把我看穿,可见他真是个经验丰富的警察。 小胖子带着一脸的苦笑归了队,成了我们第九个同伴。他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倒霉,刚刚返回来才两天,又要被遣送。”大家一听,都纷纷围过来打听情况,小胖子一一作答。 小胖子说他在收容所关了八天,然后被送走的,前天刚回来。他说收容的时间没准的,同一个地方聚满一车就走,但最长不得超过十五天。我问他安徽人送到哪里,他说好像是蚌埠。他还特别强调说,你们安徽人多,所以走得快,一般三四天就有一车,最晚一个星期就能回来。后来他还安慰大家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受点罪耽误点时间而已。” 小胖子的话,显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家的恐惧。于是就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起来。然而对我而言,受苦不足为惧,让我心急如焚的是,再过两个小时,雪儿乘坐的火车就要到站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坐等遣送。这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进了我的脑海,为了能尽快跟雪儿见面,我决定铤而走险。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愚蠢的决定,改变了我和雪儿的一生。 高个子警察又推推搡搡押过来一个乡下女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那女人手里提着个小包,边走边和警察大声争辩着,一口河南话,嗓门很大。高个子警察并不理会,他冲小白脸做了个“一k”的手势说:“今天搞定了,车来了吗?”小白脸回答说:“早就叫过了,应该快了吧,”高个子一边擦汗一边说:“再催催,快要热死了。”此时太阳升高了,我们还在房子的阴影里,但是,拦在我们前面的警察和联防队员们,却已完全暴露在了烈日之下。他们一个个皱着眉,不时地擦着汗。小白脸对着对讲机高声呼喊着,高个子用一只手的食指鸡啄米一般,又重新点了一遍人数,发现准确无误之后,就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们,像是一个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作品。而我开始留意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经过认真的审视和分析之后,我决定沿着真北路向北跑,那边有个挺大的小区,万一要是甩不掉追兵的话,紧急时还可以钻进去隐藏。主意一定,我的心就开始“砰砰”跳了起来,紧张与忐忑在所难免。当时我只担心能不能逃得掉,根本没考虑万一逃跑失败,会是怎样的结果。 没过多久车子就来了。一辆喷着“警察”字样的中巴车和一辆黄色皮卡一前一后,沿着马路停在我们面前。警察和联防队员们命令着我们各自推着自己的自行车,依次缓缓走过去。那个最后来的河南女人没有自行车,所以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口中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们不太懂得河南话。我有意走在最后面,反手推车,人在车子的右边,因为我打算往右跑。高个子警察正在指挥装车。和我一样的倒霉蛋们一个个将自己的自行车高高举起,递给站在皮卡车斗里的驾驶员,然后自己乖乖的钻进中巴车里。小白脸警察和三个联防队员们则从前至后,分散站立,监管着后面的人,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的两辆车子上。在我的右侧站着一个联防队员,我瞅准一个机会,乘其不备,连人带车悄悄移动到他的右边,我看右边已经无人无物,时机已成熟,就毫不犹豫地猛然将自行车横着推倒在联防队员的身上,然后撒腿就跑。我根本不敢回都头,拼命狂奔,只听到身后喊叫声四起,紧接着还有女人嚎啕大哭声。我无暇顾及这些,拼尽全力向北跑去。在离那个小区大门不远的时候,我想观察一下身后的形式,再决定是否要进小区。于是奔跑中我回头偷看一眼,心里大惊,那个联防队员已经离我大约不到三百米,小白脸也紧随其后。我慌忙就转进了小区。 我在猛然拐进小区大门的时候,一脚踢翻了卖茶叶蛋老太太的钢筋锅,热腾腾的茶叶蛋滚落一地,我踉踉跄跄险些摔倒。这时联防队员已经一步跨了进来。我顾不得老太太的喊叫,继续奔跑,我清楚两边都是死胡同,没有出路,只能径直从小区后门穿出去再做打算。我远远看到有个保安站在门口朝这边看,这时后面的追兵大叫:“抓住他,快点抓住他!”大概是那个保安看到了追我的人是警察,他就伸手拦在了门口。我想都没想,直接就冲了上去,没有选择了,只得硬闯。保安见我玩儿命,就侧身向左躲了一下,待我与他擦身而过之际,他拉住了我的衣服,惯性是我一个趔趄,“呼哧”一声,我的衣服被扯碎了。情急之下,我回身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顺势下蹲,然后抱住了我的左腿,我抽了两下没抽动,就用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又照着他的脸上狠狠砸了几拳,但那家伙死活不肯撒手。我又抬起右脚,胡乱踢了两下,联防队员就赶到了。他用双手反剪住我的胳膊,我还想用另一只手反抗,小白脸警察的警棍就伸了过来,我听到了“吱吱”的电流声,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我眼前一黑,一阵晕阙。那一刻黑乎乎的电警棍对我的震慑力无疑是巨大的,让我悲哀地感觉到了大势已去,不得不就此放弃抵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 小白脸警察用手铐把我的双手反铐在身后,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家纷纷猜测我的罪过。有的说是偷车的,有的说的扒手,还有人说是入室抢劫的。联防队员和小白脸一左一右,抓着我的胳膊,押着我往回走。我听到旁边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在问:“爷爷,这个人怎么了?”她的爷爷十分坚定地回答道:“他是坏人,是小偷。”我十分气恼,扭过脸想要争辩,小白脸用力搡了我一下,我只得作罢。 在出小区大门的时候,卖茶叶蛋的老太太拦住了我们,要我赔她的茶叶蛋,小白脸把她推开,不耐烦地说:“有事到所里说去。”旁边就有人劝她说:“算了吧,老太婆没被撞死已经不错啦!”老太婆就用苏北话骂骂咧咧起来,也不知道是骂我,还是在骂警察。 我又被押了回来,高个子警察等候在车旁,我看到他的手臂上有条长长的划痕,正在往外渗血。等我走近,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用力把我的脸往车门上撞了一下,咬牙切齿地骂到:“赤佬想寻死,”我顿时眼冒金星,鼻子发酸,鼻涕眼泪一起下来。我的嘴唇被震裂,血顺着嘴角往下流,一股腥味从口腔传到鼻子里。小白脸拦住高个子再度举起的手说:“回去再慢慢弄他。” 这是一辆改装过的中巴车,后车厢里的座位被拆除了,用不锈钢焊成了个笼子,四面围着一圈长条座椅,这样挤挤能坐下十几个人。此时车厢里除了我只有三个人,年纪稍大的山东男人和最后来的那个河南女人,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瘦弱男孩。在我逃跑的时候,男孩和山东老头正好身边各有一名联防队员,他们连跑的动作都没来的及做,就被联防队员们顺势抓住。而那个河南女人本来已经在车上了,见大家都跑,就不顾一切冲了下来。当时高个子警察就站在车门旁边,他一边抓着另外一个人,一边高声叫骂:“册那娘个逼,勿要逃”倒霉的女人从车上冲下来的时候,劣质手提包上的不知什么部位的金属,划破了警察的胳膊,被弄疼了的警察就放了原本抓着的人,回身一脚,把她踹翻在地。其他的人都一哄而散,有的甚至还骑走了自己的自行车。 小白脸把我的一只手拷在栅栏上,我的另一只手就被解放出来,这样反而舒服了许多,因为我可以擦拭嘴角的血迹,还能挠痒。小白脸一脸怒气地对我说:“十个人跑了六个,侬个赤佬!”说完就摔门下车,坐到副驾驶上去了。 我们四人默然相对。女人冷眼看我,眼神中似乎略有怨恨,仿佛是在怪我连累了她。车子启动之后,老山东一脸怜悯地对我说:“小伙子,你这是何苦呢,本来只是遣送,现在这样一来恐怕你的麻烦就大了,”然后他又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劝你千万不要再硬顶了,他们说什么你都得认,尽量说好话,这样可以少受很多苦,其实你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我明白他是好意,但我不知到他的话是对还是错,只好默默点头。这时我的寻呼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算算时间,该是雪儿下车了,我的心一阵痉挛。紧接着寻呼机又响了,这次是黄金光,想是店里要蛇了。接下来这两个号码轮番轰炸着我的寻呼机,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我只能咬着牙闭上眼靠在栅栏上,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欲哭无泪。 其他三人在遣送站下车的时候,没让我下,让我一下子感觉到了恐慌。老山东临下车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目光慈祥的像父亲,这让我心存感激,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为此而感怀。 我被关进了派出所一间小黑屋里,一只手被手铐高高的掉在防盗窗的最上一格,双脚勉强着地。他们要我在承认“袭警”的口供上签字。我说我没有袭警,他们说我打了小区保安,我说保安不是警察,他们又说高个子警察受伤了,我说那不是我弄得,与我无关,他们说是因我而起。我还想顽固抵抗,他们就不再理我。 尴尬的姿势让我筋疲力尽,再加满屋子的蚊子,我一只手实在赶不过来。只熬到了天黑之后,我就认了罪。我被放下来的时候几乎已经瘫瘫痪了。最后,我以袭警罪论处,被送往大丰农场劳教一年零三个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 刚进农场的几天里,我不和任何人说话,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痛不欲生,几乎要崩溃。不管白天我如何劳累,晚上照旧难以入眠。我总是闭着眼回想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如梦一般。一年前我满怀梦想,来到梦想家的天堂——上海。立志要在上海大显身手,轰轰烈烈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那个时候我还很迷茫,并没有具体的方向,后来雪儿来了。我想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一下子明确了目标,我曾想象的美好未来其实就是我和雪儿共同的未来,我坚信不管我将从事什么行业,不管将来贫富贵贱,只要能和雪儿在一起,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必将为此而努力奋斗。后来我常感念上天对我的不薄,在给我送来雪儿之后,立刻又给了我赚钱的机会,就好像有人送给你一辆豪车,又怕你加不起油,顺便再送你一张加油卡,那就是名副其实的锦上添花。可是上天又是个翻脸无情的家伙,就在我满怀激动和快乐,启程向着幸福生活前进的时候,又被他当头一棒打翻在地。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来不及细想,现在牛反刍似得仔细咀嚼回味,就刺心般的疼痛。 后来我又开始后悔,假如那天我不逃跑,乖乖的被遣送,一星期之后我就会回来,那时我再跟雪儿解释,那么一切又将重来,只是多了一个小插曲而已;假如那天我没把时间提前,还跟往常一样八点钟出发,也许我就不会碰到抓指标的警察;再假如,我像晓君一样,不跟黄金光干这杀蛇的营生,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由此我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我们常以抓蛇为乐。有一年夏天我生了一场怪病,夜夜发寒热,久治不愈。无奈之下,母亲请来了张大仙为我施法,施完法之后张大仙还嘱咐说:今后千万不要再杀蛇。后来我的病果然就奇迹般的慢慢好转了。虽然我并不信张大仙,但还是没敢再杀蛇。此事之后,母亲就对张大仙的话深信不疑,在我离开家的那天还不忘叮嘱我:千万别杀蛇。然而当黄金光叫我跟他一起卖蛇赚钱的时候,我早就将母亲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假如我没去卖蛇,此刻我应该正跟雪儿在涞河桥上谈情说爱每当胡思乱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悔恨交加,心如刀绞,几次用头狠狠地撞墙。 和我一样被关在农场劳教的,并非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这跟我以前听说的和想象当中的监狱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一个监室十八个上下铺,一共睡着三十六个人,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而且更让我难以置信是,这里居然还有各式各样的人才,会弹吉他的,会吹笛子口琴的,会诗歌朗诵的,会写书法的,会画素描的等等,不一而足。在这里,大家相处基本和谐融洽,很少有相互欺负虐待的事情发生,我甚至产生了重回校园的错觉。 后来,睡在我上铺的无为人余文友,由于同乡的缘故,他注意到了我的沮丧和异动,并且主动来开导我,帮我渡过了心理危机。他向我讲述了他自己坎坷离奇的经历,在听了他的经历和对我的心理疏导之后,我渐渐平复了下来。 余文友是无为刘渡人,身高跟我相仿,也是一米七五左右,古铜色皮肤,身材偏瘦,戴着一副白金框眼镜,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余文友五年前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是当年的县高考状元。去合肥上学那天,县长亲自用车去接他,全村人以他为荣,敲锣打鼓放鞭炮为他送行。然而没想到大一刚上完,“六四”学潮开始了,他在同学们的怂恿和鼓动下,懵懵懂懂去了趟北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回来就被学校开除了。回家之后,乡里觉得他这样的人才在家赋闲有点可惜,于是就聘他去乡中学教书。可是上任还不到一个月,上面就来了一纸公函——此人立即解聘,永不录用,且终身不得参与任何公职。就这样,满腹经纶的余文友跟我们一样,也成了众多农民工中的一员。如此巨大的落差,对他的打击之大是不言而喻的,但他必须要强打精神,面对现实,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余文友到了上海之后,先是在一家星级宾馆的餐厅打杂,但他总想着必须要有一技傍身。后来通过努力与坚持,博得了冷菜师傅的好感,就收他为徒。因为他的聪明好学,深得师父的喜爱,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学成出师,并且还练就了一手好雕刻。去年他的师父推荐他去乍浦路美食街的一家餐馆当冷菜师。由于工作努力,很得老板的赏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工资就涨到了每月三千。同时他还交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那姑娘是陕北人,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以说余文友只用了三c四年的时间就成功地摆脱了困顿,重新走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可是前不久,就在他喜滋滋地准备与陕北姑娘结婚的时候,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余文友在一个月里连续被偷了三辆自行车,后来有人告诉他,不能买新车,越新越容易被偷,还不如买人家偷来的旧车,即使再被偷,也可将损失降到最低。余文友以前丢失的都是四五百块钱买来的国产山地车,被盗后在地下市场流通价一般都在一百多块。而一辆价值一千多元的进口“捷安特”山地车,在地下市场不过三百元左右。值得一提的是,余文友向来喜欢山地车,曾多次想要买辆新的进口“捷安特”。对他来说,价钱不是问题,只是他被偷怕了,所以一直就没敢买。但现在只需三四百元,就能买到心仪已久的山地车,怎能不动心呢?于是考虑再三,最终没能抵挡住诱惑,以四百五十元的价格买下了一辆几乎全新的“捷安特”山地车。这样的车一般外地人是不敢骑的,无凭无据无牌照,而且又特别的扎眼。万一碰到巡警盘查说不清楚,不是拘留也要遣送,弄不好还会被劳教。这样的例子在我们身边发生过很多,屡见不鲜。但对此,余文友却不太担心,因为他外形看上去很斯文,不但气质上跟上海人相似,还会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几可乱真。要是真的碰上巡警盘查,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把车子留下,再以回家取牌照的名义脱身。然而我们的一生中总会有些事情,根本不会按自己的预料和设想去发生发展。就在余文友买下“捷安特”后一个星期左右,闸北警方打掉了一个庞大的盗车团伙,据说团伙成员有上百人之众。警察顺藤摸瓜,抓到了余文友这个终端消费者,最后被定了个销赃罪。就这样我们成了“同窗”。 后来我常常想,假如那时候没有余文友的开导,我可能熬不过去。以当时的状态,我即便不是在墙上撞死,也会精神完全崩溃。 余文友在讲述了他的经历之后,还像我向我打听我的具体情况,但我羞于开口。虽然见不到雪儿对我来说是天大的事,可这跟他的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