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快穿]》 正文 1.一死 ———— 在视野黑暗前的最后一秒钟,陆攸看到的景象是餐桌上花瓶里的那支红玫瑰。 一直没有换或加水,玻璃花瓶中的水已经蒸发大半,也不复清澈了。那支本该保鲜期很短的玫瑰花却依然处于盛放的姿态,丝绒般的花瓣像情人的嘴唇一样丰润柔软,花瓣的颜色则像流进他脖子里的血一样鲜红。 那是四天前祁征云带回来c作为他的生日礼物的。两个人都不喜欢过于热闹的活动,平时祁征云送他更贵重的礼物也从来不限于节日或纪念日,因此那天晚上的内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支玫瑰花顿亲手做的丰盛晚餐,以及在烛光映照的餐桌边温存的接吻和做爱。 完全没有出现任何即将崩溃的预兆。 就在那一天的深夜里,末日降临了。短短一夜之间,人世沦陷成为了地狱。曾经是邻居的丧尸拥堵在门外,从窗口可以看见变异的鸟群和蝙蝠不分昼夜地徘徊和猎食。他和祁征云想方设法守住了他们的家,终于还是因为水粮断绝而走上了末路。 既然都是死,不如最后拼一把,死在外面。陆攸决定打开门,而祁征云对此没有表示出反对,甚至没有显出忧虑。 其实在这个时候,陆攸就应该察觉到他的异常的那家伙,平常时候对他的保护欲都到了有点偏激的程度,在丧尸围困的这几天更是整个人紧绷到极限,仿佛自责于做不到与天地对抗,并且完全不允许陆攸靠近可能受到攻击的门窗一步。即使如此,当他默认了那个出门送死的提议时,陆攸也只以为,是没有其他选择的绝望让他最终妥协了。 他没有想到,祁征云那么平静,实际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其他的选择”。 他选择让陆攸毫无痛苦地死去。 脑后受到重击时,陆攸只感觉到了震动,惊讶的成分远大于疼痛。他眼前是那支娇艳中浸透了凄凉的玫瑰花,看不到在他背后的祁征云脸上的表情。他还没来得及觉得更痛,或者体验到死亡降临前那传说中会像一生那样漫长的一秒,一切就走到了终结。 祁征云 玫瑰的红色烙印在视网膜上,变成了一团火,在死后世界的黑暗中灼灼发亮。 陆攸觉得自己正在向上浮起,细而冰凉的东西贴着他的身体飞快地滑动,好像是许多锁链。他想抓住它们,却被缠住了手指,转眼间整个身体都在锁链的包裹下无法动弹了,成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那些锁链正变得越来越烫c越勒越紧,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勒进血肉的深处,直达灵魂。 比死亡时强烈千百倍的疼痛最终让陆攸忍不住喊了出来。 “啊——?” 他一出声,压迫c炙热和疼痛突然全都没了,突兀得像刚才是他的幻觉。陆攸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一个死人还有这么多感觉?于是他在疼痛消失后继续坚持不懈地尖叫了半分钟,试图借此机会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最后实在叫不下去了,这才勉勉强强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他什么都没看见。 面前是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像用浓墨把空气都涂满了。但稍微侧过脸时,能看到地面上的亮光,在一段距离外才又突然陷入黑暗。陆攸没有心思再假装惊恐了,他默默爬起来,四下环视,发现他正站在一个明亮的正圆形当中,仿佛舞台的追光灯从正上方打下了一束光。 陆攸盯着脚下的地面看了一会,又抬起双手,互相交叠。然后他确认了:他现在真的没有影子。 “原来真的存在死后世界?”陆攸自言自语道,“但是这景象也太单调了吧” “咳嗯。” 他背后传来了一声相当刻意的咳嗽。 陆攸顿了下,转身面对发出声音的地方。“呃,谁在那里?”他向光圆外面那一团漆黑中看去,“你那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是黑无常吗?撒旦?冥王?阿努比斯?” 没有人影出现,只有一个听起来有气无力c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别猜了,都不是。”那个声音慢吞吞地说,“我是‘系统’。” “系统啊”陆攸点点头。他停顿了一会,告诉自己“就当在做梦”,随后问:“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让我去穿越c做任务c收集积分换奖励这一套了?” “看来你很懂嘛。”那声音说,“是这样没错。”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陆攸诚恳地问。 “你真死了,灵魂唯一,个人选择不会分裂出平行世界,宿主与系统一对一绑定,穿越次数无上限,不会抹消灵魂,失败惩罚是无限重来。”系统说,“还有什么要问?” 陆攸花了点时间消化系统刚刚丢给他的那堆没有问题的回答,对“失败惩罚是无限重来”这一项感到了一丝惊悚。“如果我不想穿越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你就是真的死了。”出乎意料,系统的回答居然不是“不行”。紧接着,它用充满了倦怠c完全是例行公事的口吻开始了劝说:“在无穷大基数的随机筛选中,被选中成为了本系统的宿主,这样罕见的幸运,都不尝试就选择放弃吗?” 听起来它好像更希望陆攸点头说“对”,然后就立刻放他去死。 “没啊,我就是想先了解了解情况。”陆攸心想这系统怎么一点干劲都没有,在主神那里肯定评不上优秀员工,“比如说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一点任务内容?是要让宿主不断历练升级,还是给世界线纠错?跨界传教?收集情绪能量?对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流行另一种套路——配角幸运得到的‘系统’,其实是主角做出来进行人心实验的?然后配角在虚假世界里真情实感地奋斗,主角就在外面快乐悠闲地看戏”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似乎某种无法表明的情绪逼迫他必须不停地发出声音,否则他的心脏就会裂开。直到这里他才稍作停顿,接着又喃喃地续道,“不过,活人突然被系统垂青的比较容易有这种风险,我都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眼出口,仿佛最后一块浮木抽走,他之前一直如做梦般轻飘的心突然沉落下去,无法再说了。过了一会,他才低声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无法告别的方式终结?为什么不让他干脆地死去c没有意识地永远沉睡?为什么他还要醒来,还能够回忆和思考,感受到痛苦? 系统没有回答这些,它似乎单纯地将陆攸的问题理解成了“为什么要选人穿越”,于是慢吞吞地答道:“因为创世神觉得无聊。” 陆攸:“哈?” “所有的任务副本,都是创世神的游乐项目之一。”系统干脆直接用了“副本”这个词,“正常生活的普通人被称为‘子民’,像你这样被选出来c获得系统的则是‘选民’。创世神有时候会回应子民死时的呼唤,派出选民代替他们的角色,为他们实现愿望或改变命运。这就是‘任务’的由来。但这样做不是因为怜悯世人,或者是要换取回报,只是为了娱乐。” “创|世神喜欢看角色扮演?”陆攸有些呆愣地问。 系统居然“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表现出要为自己的顶头上司维护尊严的意思。也是,都是创世神了,还要顾虑面子或者别人的眼光,那也太无趣了。 “让我看一下”系统似乎在查询什么东西,“哦,宿主的初始积分是69分?这是个很不错的分数了,和一次任务的收入差不多。看来要么你的人物评价不错,要么你的死法很有趣。” 在末世里被男朋友杀死,为了他能毫无痛苦地“解脱”,也算是有趣吧陆攸觉得有点心累,他没多考虑,下意识地提出了问题:“那,兑换复活要多少分?” “你还希望在原世界复活?”系统的声音里难得透出了一丝惊讶。 陆攸迟疑了。不说在丧尸病毒爆发的世界里死而复生,肯定会被当做是感染了病毒,而且回去后还是末日里走投无路的状况,活过来也活不下去。 他在那个世界里,并没什么留恋或需要拯救的家人朋友除了祁征云。 想起祁征云,陆攸感到心情有点复杂。他早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只是死亡实现的方式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连这方式,回头再想,也挺符合祁征云的一贯作风 他死时没有遭受痛苦,现在还被系统重新弄“活”了。这让他始终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提不起愤怒或仇恨,不知该遗忘还是怀念,只感到了无尽的茫然。 不知道他死后,那家伙又怎么样了 “可以把原世界的其他人也带出来吗?”陆攸低声问,“就是,类似我这样,到另一个世界?” “任务以外的穿越和生存时间需要消耗积分。穿越的收费会根据目标世界不同而有所差别,生存时间是20积分兑换一年,你付得起就可以申请。”系统说,“不过,有件事需要提醒你:只有在当前世界的本体死亡后,才能开启穿越,原世界和任务世界都是如此。” 还是逃不过一次死亡啊 这算不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扯平? 虽然系统说起话来一直透着“真不想工作”的厌倦意味,它进行解答的态度倒是还算友善耐心。陆攸觉得这应该算是“新手教程”的一部分,想到系统说过“穿越次数无上限”,却没说能否退出,“那我要是做过几次任务后不想再继续,允许停下吗?” “只要不在任务中,并且积分不为负,宿主随时都可以选择彻底死亡c魂归虚无。” 陆攸:“那在任务中呢?” “任务一旦开始,不完成则不能退出。宿主因死亡或超时等原因导致任务失败后,将强制立即读档重来,并扣除100积分——次数没有上限,积分没有下限哦。”系统的尾音上挑了一下,再度开口时突然变得有些阴森森的,“至于积分变成负数的结果宿主现在只要知道,那会是非常c非常糟糕的事情就行了。” “那么,”它接着问,“这位宿主,请问你想要舍弃选民的身份,现在就去死吗?” 陆攸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笑。 “这就去死?怎么会,我还没活够呢。”他低声说,伸了个懒腰,仰头朝上看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角色扮演么?体验不同的人生,听起来是挺好玩的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系统先生。” 系统似乎叹了口气。“也请多多指教了,宿主阁下。”它说,“现在为宿主进行正式的身份录入,可能会有一点疼,请宿主稍作忍耐。” 陆攸还没来得及答应,他眼前就“啪”地一下子全黑了。光再次出现时,他又躺在了地上,并且再次感觉到了那些缠绕周身的锁链。其实并不痛,只是让他暂时无法动弹。 他干脆就这么安静地躺着,怔怔地看着系统空间上方的黑暗。这里也太冷清c太单一了积分听起来很重要,不能随便用,但以后积累得多了,应该能给这里换些装饰吧? 陆攸眼前浮现出了刷成星空的卧室天花板,原木色的家具和米白床单;厨房几个月前才新换的大理石流理台,祁征云用来做披萨和面包的红色烤箱,祁征云每天拖一遍的光洁地板,祁征云贴在冰箱门上的画着笑脸的便利贴,祁征云插进玻璃花瓶里的玫瑰花他的喉咙突然堵住了,像是有个硬块咽不下去那样哽咽了一下,抬起手遮住眼睛,手背上很快感觉到了些许温热的湿意。 其实玫瑰也能吃啊,花瓶里的水也可以喝,别的生路也总能找到的,还不到彻底绝望的时候,对不对?陆攸连台词都已经想好了,要把花拿在手里说“来吧,吃了我们的爱情结晶!”但他还没来得及说,祁征云就把他杀了。 末世来了,遍地丧尸,他没有死于啃咬或病毒,什么苦难都没遭受,干脆利落地直接死在了男朋友的手上。 以前,因为祁征云管得太多太细c粘他粘得太紧,陆攸也经常觉得他又烦又讨厌。朋友以前还提醒过他很多次,让他小心祁征云那个控制狂,说不定只是拿他当做所有物,剥夺他的独处时间c限制他的社会交往,想要陆攸变成笼子里的私人宠物 后来这个朋友怎么样了呢? 好像是因为三观不和之类的原因,渐渐地就没有交往了。祁征云缓慢侵占了陆攸身边的全部,真的和朋友所说的一样。 末世降临之后,祁征云无法再维持他的控制,所以祁征云干脆杀了他。 最好是这样。陆攸想,他的思维好像变得很慢c很艰难。他不愿意去设想杀死他之后c独自待在末日中的祁征云的结局。他突然希望,最好祁征云真的只是个单纯的控制狂,偏执狂,神经病。最好他曾经感受过c为之辩护过c固执坚持着的爱情,全部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而不要是因为爱 耳边传来了系统没有感情的声音。 “宿主已确认进行任务。投放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颈间红线(一) ———— 倒计时归零,地面上的圆形白光突然变成了虚无。陆攸脚下一空,直接掉了下去。 并没有骤然的失重感,只像一个原本就浸在水中的人正在缓缓下沉。投放通道是一道视觉上垂直向下的白色光柱,一旦进入其中,上下都再看不到尽头。 陆攸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并不能靠“游动”来改变位置,最多做到原地转身。他环顾了一圈,没看见身边有飘着什么同样实质的东西,只得出声呼唤:“系统?” “我在。”系统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次听起来声源是在光柱外面,“我绑定在你的灵魂上,是没有实体的,否则交流时如果宿主不自觉地改变目光落点,可能会引起别人怀疑。” “谜之音让人很没安全感啊。”陆攸嘟囔道,接着在心里集中注意想:这样也能接受到吧? “可以收到。”系统说,“这样才是正确的方式。宿主请尽快适应用心声与我交流,我会接受带有明确目标指向的想法,以及在特殊情况时采取紧急措施,除此以外,不会随意窥探你的思维。” 陆攸决定信任系统的“人品”,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它应该不屑于说谎。没完没了的匀速下落有点无聊,他伸手捞了把组成通道的“光”,发现光线中还有微微发亮的浓稠雾气,“这个投放过程要持续多久?” “真正的穿越世界只需要一瞬间。”系统的声音有点飘忽,好像正在远近浮动,“通道是为了降低宿主灵魂对异世界的排斥反应直接投放可能导致灵魂破碎,经过通道的过渡后,就只会有短时间的低烧c麻木c平衡错乱或五感失调了。” “‘只会有’?”陆攸震惊了,“我每次穿越到任务副本里还得先生一场病?” “世界内的长途旅行还会有晕车晕机水土不服呢,”系统说,“穿越有点后遗症怎么了?” 陆攸无话可说,开始担心以他一直以来起伏不定的运气,这次投放后会让他遇上哪种情况。不知系统在干什么,一阵好像敲老式键盘的“咔哒咔哒”声过后,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平板,失去了一直以来人性化的感觉:“任务资料传输完毕,请宿主准备接收。” 之前的开始投放,还有现在传输资料,系统做事都有个特点:会提前提醒,但提醒并没有用处。陆攸听完了那句话,思维才走到一半,眼前又是一黑。 陆攸好像做了一个短暂而混乱的梦。在梦里,他和一个男人恋爱了,然而这段感情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看清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后,他选择离开,此后五年持续不断地受到纠缠。后来,那个男人新任情人的爱慕者找到他家里,用一把美工刀割开他的喉咙,为那个人扫清了“障碍”。 在梦里,陆攸感觉不到疼痛,却感到了气管被割断c每次呼吸的空气都会从裂缝中漏尽的窒息。他倒在地上,身体微弱地抽搐,从大动脉破口处大量涌出的鲜血带走了他的体温。一双暗含着挣扎和疯狂的眼睛从上方冷冷地俯视着他,他心中却涌起了近乎同情的讥嘲。 不过是一个,□□控而不知的可怜人 他眼前闪过了那个男人的脸,还有曾见过一次的那个情人的脸。那个情人和他眼睛的轮廓很像,面孔却更年轻,也更美。笑起来透出一种天真的妩媚。 我希望你们两个人,永远纠缠在一起彼此仇恨,彼此折磨,不得好死 陆攸睁开了眼睛,所有不属于他的情感如退潮般席卷而去。 他此刻正用一个蜷缩的姿势侧躺在床上,侧脸压着抱抱熊柔软的肚子。房间里有股好闻的青草味道,温度偏低,陆攸下意识地随手往枕头边摸了一下,拿到遥控器把空调关掉了,动作自然得就好像真的是在自己房间里一样。他还是觉得冷,呼吸间却都是滚烫的气流。 身体似乎在发烧这是系统所说的“后遗症”吗? 陆攸忍着头痛和身体的酸软,慢慢地爬了起来。看来“他”没睡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脑还没有进入休眠,屏幕上网页显示的是外卖网站提示付款成功的界面。 低下头找拖鞋的时候,陆攸晕得差点从床沿边一头栽倒下去,好不容易从床底把两只丢得东倒西歪的拖鞋扒拉出来,他不需要特意去回忆刚才梦境的细节,遵循着“本能”直接走到了洗漱间。系统的“资料传输”似乎不是简单的给他看一段记忆,而像是将投放对象的一点灵魂融入了他,多亏如此,陆攸几乎毫无障碍地适应了场景的转换。 陆攸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 出乎意料,这张脸和他原本的相貌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只是眼睛更狭长一些,眼角微微上挑,虹膜呈现出通透的琥珀色,视线稍微一动就是眼波流转,漂亮极了,顿时让他脸上原本也算得上俊美的其他零件黯然失色。陆攸当即就想到了资料中的某一段。 情人的眼睛和他的轮廓很像 他心头浮现出了一丝荒诞感,立刻用心声狂敲系统:“系统!系统你出来!我应该是魂穿吧?” 系统的声源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这次是从洗漱间门外传来的。“你原本的身体都死了,当然是魂穿。”它用听得人想打哈欠的慵懒声调说,“但你现在用的也算是‘自己’的身体,可以当做是按照剧情要求进行了一些微调后的复制品。” 陆攸:“原来的投放对象呢?” “当然是已经回收了。”系统说,“怎么,你还想穿上别人的身体玩玩?” 我不是,我没有陆攸默默地咽下了辩白。不愧是创世神他老人家的行事风格,眼睛是剧情关键,就只微调了眼睛。不知道其他剧情人物看到他一夜间整容变样,是会惊讶还是理所当然地接受? 不过,这是自己的身体陆攸心中原本有的一点点排斥感这下也消散了。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真像是刚从冥府归来,两颊却被热度烧出了红晕。陆攸拧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水抹了把脸,水珠沾在皮肤上,不一会儿就变得温热。他刚刚直起腰,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陆攸的第一反应是起床时看到的那个网页界面。大概是外卖到了?他昏昏沉沉地从洗手台边离开,一只脚刚迈出洗漱间的门,敲门声就停止了。周围再度安静下来,门外的人始终没有像通常的外卖员或者快递员那样大声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攸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紧接着,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c转动打开的声音。 “友情提醒,”系统在陆攸背后慢吞吞地说,“距离原剧本中投放对象的死亡,还有四分十三秒。” 卧槽! 他说这个场景怎么有点眼熟!这是渣男情人的备胎找上门来那一幕啊!也是这个与渣男约会一次倒霉到死的无辜前男友扑街前的最后一幕啊! 该死的系统!这种事情不应该在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就说明吗! 剧情进展快如脱缰野马,以为总会给他一两天c至少一两个小时适应时间的陆攸欲哭无泪,重温了末世爆发当晚被丧尸撞门的惊悚心情。他立刻想要退回进洗漱间锁上门,然后从浴缸上方的小窗向外面呼救——他住得不高,就在三楼,楼下街道也不算偏僻,经常有人路过,这样做获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然而陆攸看到洗漱间那扇木框中镶着磨砂雕花玻璃c好看且一看就很不牢的门,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零点一秒内将其否决了。 先不提为什么备胎先生从哪里拿到的他的家门钥匙,重要的是陆攸知道门没有反锁,有钥匙就能从外面打开。现在要想再过去锁上肯定来不及了,陆攸只剩下一条路:跑进卧室,锁门,用丢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报警。 他想得很好,执行起来也很简单,然而陆攸漏算了致命的一点:身上那个穿越“后遗症”的威力。他在门被打开的背景音里只跑了两步,就像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地脚下一软,眼前天旋地转,踉跄着撞到了餐桌旁边的椅子,随即和椅子一起往地上摔了下去。 后遗症的发作猝不及防,仿佛有人抓着他脑子里调整火力的旋钮猛地一转,让低烧一跳成为了高热。陆攸感觉脑子就要沸腾了,他整个人都是晕的,试了几次没能爬起来,耳边已经响起了关门的声音,还有身材高大的男性那缓慢c低沉的脚步声。 就这样又要结束了吗? 陆攸咬紧牙关,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摸到了另一张椅子的椅子脚,用尽全力将它抬起,往脚步声的方向掀翻。来人始终不发一言,轻而易举地往后躲开,长腿一抬就从这个障碍上面跨了过去。陆攸脑袋里面像有一柄锤子在敲,他团起身子,艰难地滚到了桌子下面,试图爬向另一端的出口。 现在是这个人走了进来,他反而更加靠近大门如果来得及冲过去 一只手抓住了陆攸的手臂,接着是他的小腿。他就像是一只挣扎着不肯接受屠宰的动物,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陆攸死过了两次,这却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死亡来临前的恐惧。他完全忘记了任务,还有那个报过一次时间后就一直在装死的系统,他的喉咙好像哑了,发不出声音,拼命地踢打c扭动,手指在那两条抓着他的手臂上抓挠,用力到剪得很短的指甲都在皮肤上留下了血痕。那个人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也无视了他的挣扎,拎着他将他仰面压到了桌沿上,伴随着美工刀刀刃被迅速推出的刺耳声音,冰凉的金属贴上了脖颈间细嫩的肌肤。 这一线凉意窜进陆攸的脑海,他被冻住了一样立刻停止了挣动。与此同时,他突然找回了冷静,比听到敲门声后的任何一刻都要冷静。 陆攸不甚清晰的视野中晃动着一线红色,他本能般抬起手,抓住了它。按着他的人动作停了停,似乎是皱起了眉头,随即横在陆攸脖子上的刀刃更沉重地往下压去。“放手。”他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语音低沉,略带沙哑,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陆攸慢慢地说,他感到随着刺痛,一点点温热的液体顺着刀刃压住的那一线流了下来,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我有办法让你喜欢的那个人转而选择你” 那个人没有立刻回答,但对陆攸的压制却有一瞬间放松了。他稍微直起了身子,原先被挡住的光照过来,陆攸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光线的刺激,濒死时的绝望紧张,还有此刻陡然涌现出来的不可置信的震惊,让陆攸的瞳孔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 “祁征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颈间红线(二) ———— 顾奕握着美工刀的手动了动,将刀刃缓缓移开。最锋利的刀尖部分沿着压痕划过,稍微割破了一点皮肤,直到这柄凶器彻底离开之后,一小颗一小颗浑圆的血珠才逐渐沁了出来。 他其实不是听到什么“让那个人转而选择你”才停下动作的,他知道那肯定多半只是求生本能驱策之下匆忙找出的借口。他也没因为身份被道破而觉得惊讶,小涵说这个人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和温明宇的情况,提前察觉到小涵想要清除掉他这个“障碍”并不是不可能。 所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来。 他凝视着此刻正被遮在阴影下的那双眼睛。确实和小涵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只少了点看人时那种猫样的妩媚,清澈得像一片冰。这双眼睛是这张脸上最精致漂亮的一处零件,但大概是和小涵的太像了,顾奕越看越觉得不顺眼,简直想将它们挖出来丢掉。 这就是那个温明宇念念不忘的人。只要他消失小涵就能安心了。 顾奕丢下刀,转而用手轻轻掐住了身下人那带着一道划痕c像是被红线勒住的纤细脖颈。他的虎口处沾到了一点血,能感觉到掌心下咽喉因紧张而不自觉吞咽的细微动作。 他的情况似乎不太正常。体温明显偏高,眼神有点涣散,唇色殷红得像被反复揉弄过,呼出的气息也是灼烫的。 在生病?顾奕皱了皱眉,正要将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移开,就见那双眼睛里缓缓浮现出了不同于惊恐的震惊,嘴唇细微地动了动,低声叫出了一个名字。 “祁征云?” 顾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脚下一踩一勾,歪倒在地上的椅子像是倒带一样地又立起来,“砰”地一声四脚落地。顾奕揪着这个乱喊名字的青年的衣服,将他拖过去丢到了椅子上。当做睡衣穿的旧t恤弹性不佳,领口被扯过后有些变形,露出了锁骨下面的一小片苍白皮肤。顾奕看了一眼,随后目光上移,将视线落点转到了垂落在耳边的那一缕乌发上。 “我不是。”他沉声说。 陆攸脑袋还有点迟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否认的是什么。他在顾奕的目光中缩了一下,比较过两个人的体格和状态差距,乖乖地放弃了靠力量突围的打算。“对不起”他浑身紧绷着无法放松,只好将视线向下,以示不再继续反抗,“是我认错人了。” 顾奕盯着陆攸看了一会,他不知何时又将那把美工刀拿在了手里,漫不经心地将刀刃推出去c收回来,被作为恐吓的摩擦声刺耳非常,陆攸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 他不能让这个人看到他眼里的情绪。 以前祁征云不知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要玩“强盗破门而入”这类带点粗暴意味的情景游戏。但这家伙又有点被害妄想不,是“怕他被害”妄想,因此不但提前将桌角床角等尖锐处用软布包上,还和陆攸详细约定了破门而入的具体时间c进门后的第一个动作和第一句台词,还给手机设了报警的快捷键放在桌上,唯恐陆攸把正好撞上的恶性事件当做是他而受欺负。结果真到了祁征云将幻想付诸行动的那天,陆攸只在他踹门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随后就开始不停地笑场,笑得祁征云恼羞成怒,最终结果是陆攸自讨苦吃,被按着弄到哭都哭不出来 陆攸感觉胃部不舒服地抽动了一下。这个人这个和祁征云长得一模一样c连身上气息都很相似的人,离他太近了。一旦看清那张脸,连持刀的姿势c抓住他时手上的力道,都好像具备了另外的含义。不知是因为那个表现出来像发烧的后遗症c还是别的什么,陆攸觉得坐在椅子上腰还在发软,心中却毫无理由地腾起了奇异的怒火。 祁征云在那个末日降临的世界里。死后的陆攸算是找到了半条生路,但祁征云必定要先在末日中痛苦地死去。 为什么这个人能好好活着,却偏要自寻死路,为什么他就能这样放肆? 顾奕看到陆攸又开始发抖了。他将其理解为恐惧的原因。他沉吟了一会,决定听听这个人之前试图用来换自己一条性命的那个借口。 “说吧。”他收起刀刃,用美工刀外壳的侧面在青年一侧线条清晰的锁骨上敲了敲。这挺疼的,陆攸忍着没出声或向后躲避——后面是椅子背,他也躲不了,“什么办法?” “我去搞定温明宇,”陆攸在名字上卡了一下,随后飞快地说,“让他和苏涵分开,你乘虚而入。”说完后他才意识到趁虚而入不是什么好词,但说都说了,只好抿起嘴唇,有些忐忑地关注着顾奕的反应。 顾奕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悦。说实话,这对陆攸来说有点新鲜,因为祁征云几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就算陆攸对他的某些做法忍无可忍后情绪失控让他“滚开”。一个人能在另一个人面前多年如一日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也是一件偶尔会让陆攸觉得恐怖的事情。其实这张脸不高兴的时候照样挺帅的,就是比较凶。 陆攸第一次发现自己也许还有点s的潜质,看到“祁征云”的脸露出了不开心的表情,居然感到有些痛快。但这种不合时宜的痛快只会妨碍他保住小命,陆攸不由得在椅子上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不行。”顾奕冷声说,“小涵喜欢他。” 陆攸在心里默默地给他点了个赞:备胎做到这份上,值一面锦旗了,那个叫苏涵的小情人在控制人心上确实有一手。只是这人顶着他男朋友的脸,对另一个人表忠心陆攸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他努力稳定好情绪,小心斟酌了一会,选定策略,随即毫不掩饰嘲讽地冲顾奕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要和温明宇分手?”他似乎一下子不害怕了,抬起头来与顾奕对视,眼神带着厌恶,仿佛他提到的是一样极度丑恶的东西,光是回想起曾经与其有所牵扯的事情就让他觉得恶心,“我和他在一起第二个月,就发现他外面有人——你不会真觉得他是对我一往情深才惦念到现在的吧?只是到手的猎物没能进嘴就跑了,不甘心而已。你喜欢的那个苏涵,温明宇一边和他上床一边装情圣,他到底是多天真才会信?” 顾奕听完后想了会,突然也笑了一下。“小涵没信。”他低声说,“只是温明宇一直提起你,他看你不顺眼而已。” 陆攸本来说苏涵天真是想投其所好,以为在顾奕心中苏涵的形象应该是朵纯洁可爱的小白花,听他这么说,根本是知道了真面目却不在意,这下有点没辙了。“那你就放心让他待在温明宇身边?”他垂死挣扎般地说,“苏涵他以为他能变成温明宇的‘真爱’?别想了,温明宇以前还没现在这样油滑的时候,亲口跟我说过,他是要和女人结婚c生儿子传宗接待的苏涵手段再好,他有本事生小孩吗?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当个长期的地下情人” 结婚生小孩那部分其实是陆攸瞎扯的,资料里面对温明宇和投放目标——这位的名字是颜楷——的分手原因并没有详细描述,陆攸只好自编黑料。他最后说顺嘴了,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还不知道那家伙的jj干不干净”,反应过来不能太刺激眼前这个预备杀人犯,也太不符合他现在扮演的这位性格比较冰清玉洁的颜楷的形象,这才勉强咽了下去。 顾奕又开始皱眉了。他大概经常做这个动作,眉间已经有了几道细细的纹路。而他思考的结果是冒出这么一句:“要不是你突然回来,小涵已经要和他结婚了。” 陆攸心里想:人家颜楷被烦得都出国留学了,刚刚毕业回来,莫名被渣男扣了一口锅,然后又被你杀了,这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吧?陆攸真心实意地为其掬了一把同情泪,随即反问:“你信吗?” 顾奕没吭声,露出了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那把美工刀在他指尖和指节处轻盈地翻动c旋转,过了一会,飞舞的速度逐渐减慢,直到彻底停下,然后被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 “你说你去搞定温明宇?”顾奕直视着陆攸的眼睛,“你准备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的。”陆攸忍气吞声地说,“与其问我,不如想想到时候你要趁虚而入该怎么做。苏涵在遇到温明宇之前那么久都是名花无主,你都没能把他搞到手,看来你自己也缺点本事。” 第二次,他话出口就后悔了。祁征云的脸还是在影响着他,让他说起话来不自觉地有点阴阳怪气,带着股酸味儿。好在顾奕脑洞不算大,没能想到这个方面,估计只觉得他是心怀怨愤,倒也没显得生气。这让陆攸都有点想要探知他的内心了:他知道苏涵其实是蛇蝎心肠,也知道苏涵根本看不上他,那他是怎么坚持爱到现在的?贱还是? 刚想到这里,一只手摸上了陆攸的脖子,摸得他一哆嗦。顾奕垂下眼睛,用拇指的指甲前端沿着那道划得挺浅c已经不再出血的刀痕,慢慢地走了一遍,沾上了一点新鲜的濡湿。“三天,”他低声说,“给你三天时间,我要看到效果。” 说完这句拽得原地飞起的话之后,他收回手,捻了捻指尖上的血,从椅子边退开了。陆攸依旧坐着没动,听着脚步声绕到他背后c逐渐远离,接着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他立刻滑下椅子,连什么时候不再头疼腿软了都没注意到,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想要反锁。 门突然又被推开了,陆攸差点撞到门边上。顾奕站在外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慢条斯理地说,“温明宇一直惦记着你,是因为不甘心那你说,如果小涵把你送到他床上,让他上过一次,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在乎你了?” 他伸出手,穿过门缝,在浑身僵硬的陆攸侧脸上碰了碰,似乎在检验一件商品的质量。“小涵是会这么想的。”他低声说,“你小心吧。” 陆攸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出错了。 顾奕收回手,细微反光一闪,什么东西掉到下方门框上,发出“当啷”一响。他转过身,背影很快被没有开灯的楼道中的黑暗吞没,脚步声沿着楼梯向下,越来越远了。 陆攸从门框缝隙里捡回了顾奕用来开他家门的那把钥匙,抖着手把门关上,锁好,检查了三遍,又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好几分钟。终于确认现在暂时安全之后,陆攸慢慢转过身,对着空气酝酿了一会,将所有的后怕和愤怒凝成了两个字的咆哮:“——系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颈间红线(三) ———— “恭喜宿主顺利通过第一项考验。”系统这回不装死了,陆攸一叫就立刻应了声,那四平八稳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欠揍非常,“请不要生气,本系统在剧情发展阶段是不能插手的,就算宿主当时向系统求救,也不会得到回应。” 陆攸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想要继续吼叫的冲动。他可不能养成对着空气说话的习惯,为了避免在外面时也做出奇怪的举动,独自在家的时候就要约束自己。“那我要是被他杀掉了呢?”他换成心声说,总觉得缺了咬牙切齿的效果,完全无法表示出他内心的汹涌。 “宿主因应变力不足,任务失败,扣除100积分,强制复活。”系统用捧读的口吻重复了一遍规则,接着又说,“宿主不用担心,新手在任务中途出现积分负数属于正常情况,前三个世界是新手保护期,负分的后果除了无法退出以外,不会有额外的惩罚。” 陆攸已经脑补出了一整个流程为开门杀c复活扣分c负分不得退出,为了还债和避免惩罚不停地做任务,于是为创世神打工一直到时间尽头的套路。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哪有系统不坑人?表现得多么和善贴心,都是骗人掉坑的手段!还有那个后遗症,说什么“只有” 想到后遗症,陆攸摸了摸额头,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和腿。症状发作时比他预料中严重得多,消退得倒是很快,几分钟前他还半死不活,现在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除了被顾奕拎起来摔到桌沿上的那一下,背后撞到的地方现在正隐隐作痛,估计要有块淤青了。 “宿主刚才表现得不错。”系统估计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讨厌了,还夸了陆攸一句,“提出的建议和进行说服的理由,都很适合这个副本的画风呢。” 这算是夸奖吗?陆攸回忆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腻得好像空口喝了一大盆狗血。然而在一个谈恋爱和上床是所有事件的起因c推动和解决方案的剧本里,现在再给时间让陆攸想,他也想不到别的解决方案了。顾奕肯定不会被钱收买,打他又打不过,只能从“苏涵”这个他唯一在意的人进行突破。幸亏顾奕的想法还没到“要维护苏涵的一切选择,包括掉坑的自由”这个程度,否则陆攸就只能依靠系统的死后回档大法了。 一想到那个长得和他男朋友一模一样的家伙,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是渣受的狗,陆攸简直心塞得想反过来拿刀把他捅了当然也就是想想。这里面肯定有阴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陆攸的怒气又涨了起来,怒火深处还夹杂着一丝惶恐,他继续戳系统:“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特意选的这个世界?是不是因为创世神觉得这种戏很好看?” “我只是一个负责与选民交流c传递信息的智能而已,没有选择副本的权力。”系统不紧不慢地说,“负责挑选副本c确定投放对象和计算积分收支的,是更底层的其他算法模块,确切来说,一切结果都从数据的运算中得来,一切选择都存在理由,只是你我无权得知而已。” 系统突然开始讲科学还有点文艺,陆攸不太习惯地抿了抿嘴。“就是说有理由也不会告诉我,是吧?”他叹了口气,手摸到脖子上的伤痕,轻嘶了一声,“系统,你算是人工智能吗?”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被视作是一种电子生物。”系统说,它的声音保持在和陆攸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走到了洗漱间门口。陆攸第二次站在镜子前,仰起脖子看了看:那道伤痕比他想象中长一点,大概咽喉处皮肤薄,虽然划得不深,也有几道血痕流下来,宛如哥特风的伤痕装饰。他用毛巾沾上水,小心地擦了擦,同时想起了一件事:他刚被压到桌上的时候,似乎伸手抓到到过顾奕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红绳,不过顾奕一出声他就松手了,只摸到上面有个薄片状的挂坠。 “顾奕戴的项链是哪里来的?”他问系统,“他好像很重视那个东西。” “那是苏涵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系统答道,“一枚开元通宝,有辟邪的含义。” 也没见把苏涵辟了,看来没什么作用。“是不是挺贵的?”陆攸从洗手池上方的镜柜里拿出碘酒和药粉,胡乱往伤口上涂,被刺激得不时嘶声。他对古铜钱并不了解,只是有点耳熟那个名词。 “有的很贵。”系统无情地说出了真相,“他那个不贵。” 陆攸:“呵,真惨。”他上好药,双手撑在水池边发了会呆,自言自语地说:“他最后让我小心这是什么意思?之前还想杀我,临走时还威胁我,出了门怎么就突然善心发作了?” 他琢磨了一会顾奕当时的神情和语气,勉强找出一个理由:顾奕可能是比较讨厌性方面的强迫行为。能够毫无心理障碍地杀人,但不能接受强暴要评价这两件事情哪个比较严重,陆攸一时还真说不出来。虽然现在的社会风气,对受害者的流言蜚语和迫害比以前少了,有人能够走出阴影,但也有人终生都不能挣脱噩梦,活着比死了更加痛苦。 陆攸纠结了一会,突然恍然了:为什么要思考这两种犯罪行为孰轻孰重?正常人既不会去杀人,也不会去强暴啊。顾奕就是个三观不正的神经病,这辈子都别想洗白了。 陆攸之前接受的资料是颜楷视角的,并不知道颜楷死后的故事。颜楷的愿望是那对狗男男相互折磨不得好死,他会成为投放对象,难道在原本的剧情中那两个人渣还有个好结局?他这个系统连可视化面板都没有,只有一个谜之音,实在是很不方便查看信息。他不确定系统肯不肯给他剧透,试探着问:“顾奕,还有温明宇和苏涵,他们原来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宿主通过了第一项考验,允许开放后续资料。”系统说,“颜楷死后的剧情为:顾奕被警方通缉,逃亡途中向苏涵告白,被嘲讽并拒绝后将苏涵绑架到一间海边木屋。苏涵遇险后,温明宇终于醒悟自己早已真心爱上了他,亲自前去救援,用□□击伤顾奕左肩。顾奕在后续警方围剿中坠海身亡,温明宇和苏涵两人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系统那可怕的用词让陆攸对着水池做出了呕吐的动作。“还真搞出‘真爱’来了?”他对这种模式的主角光环无话可说,想到那两个人曾经做过的丑恶事,颜楷c顾奕c被低劣手段搞垮的竞争公司c更多被他们伤害的人那一句“从此幸福快乐”,真是一声上天无眼的刺耳嘲讽。陆攸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被微调过的眼睛,仿佛在和枉死的颜楷对视,他扯了扯嘴角,低声说:“是‘真爱’我也得给你们拆了。” 不过,颜楷的愿望有一个比较困难的点,在于不能干脆利落地直接把那两个人搞死,而要达成“相互纠缠,彼此折磨”的效果。温明宇现在有钱有权,一旦看苏涵不顺眼,苏涵是绝对干不过的;要是温明宇落魄了,情况就换成苏涵能翻脸把他踩进地狱里去。两个人都凄惨的话估计他们会一拍两散,各找出路,千方百计地想要东山再起,即使恨对方恨得要死,也不会舍得把时间浪费对彼此复仇上。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都是那种为了利益连自己都能践踏的人。 要让他们不爱对方,却一直在一起,即使痛恨彼此到撕破脸的程度也不分开陆攸以前看小说是打怪升级或者脑洞类的比较多,在挑拨感情这方面还真没见过什么可以借鉴的例子,想了半天,想到的几个方案都有缺陷,只好暂时先将这个最终问题放下,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顾奕定下了三天的限制,一把无形的刀子现在正贴在陆攸的脖子上。虽然顾奕把钥匙留下了,但看他后来在逃亡途中都能成功绑架苏涵,陆攸可不觉得这套小公寓的门窗真能拦得住他。 而且,看后续的剧情发展,顾奕现在的心理状态恐怕已经有点不对劲了,他对苏涵的感情正在发生变化,开始有所求c有所怨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会违背苏涵让他除掉颜楷的暗示,放了他一条生路。这个人显然三观不正,行事又冲动疯狂,是个不可预测c不受控制的变量,陆攸很怂地决定要顺毛摸,绝不能激怒他。 陆攸粗略规划了一下之后要做的事情,从系统那里问来了温明宇和苏涵明天的行动计划(有这个功能真是太棒了),然后拿起手机给温明宇的号码发了条短信——颜楷居然没拉黑他,看来还是不够果决——无视半分钟后就到来的回复,爬上床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之后,陆攸回了短信,来往几次,遮遮掩掩c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向温明宇表明了他现在刚回国,情况不太熟悉,找工作遇到了一些困难。温明宇的欣喜之意几乎要从手机屏幕里伸出来舔到他脸上,迫不及待地提出晚上一起吃饭,他会耐心地倾听颜楷倾诉烦恼,无论什么难题都能帮他解决。大概是嫌短信不过瘾,温明宇最后还打了电话过来,陆攸捏着鼻子接了。 按照颜楷的性格,估计就是无路可走,也不一定会愿意开口向温明宇求援。陆攸只好在一定限度内努力维持这个人设,等电话铃响了半天才接,接通后也不说话,仿佛在抵抗般沉默着。 “颜颜”温明宇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又充满感情,宛如一把小刷子在人心上轻轻刷过,“没想到,我们之间还会再有这样的时刻就算你现在不在我面前,只是这样听着你的呼吸声,我都觉得好开心。” 最后半句话他说着“开心”,语调里却带上了一丝孩子似的委屈,如果是性子不坚定c或者心怀留念的人,说不定就这么重新沦陷了。陆攸使劲掐了自己几下,才让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消下去,在电话中他又沉默了一会,给出的回应只是微不可查地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我们见一面,好不好?”温明宇却仿佛得到了多么珍贵的礼物,口吻欢欣起来,接着又柔声说:“我一直很想你,生怕你受委屈把遇到的困难都告诉我吧,凡是能帮的,我一定帮忙。” “别骗人了,我知道你的事情。”陆攸轻声说,“你不是早就和别人在一起了吗?” 说完这一句话,陆攸迅速把电话挂了,伸手抓过旁边无辜的羽绒枕头,劈头盖脸狂抽了一顿以作发泄。末了他呼出一口气,向后捋了凌乱散落下来的发丝,慢条斯理地拿起从刚才起就一直短信c电话响个不停的手机,和温明宇虚与委蛇几句,定下晚上共同进餐的时间,不过还是拒绝了温明宇想来接他的请求。 “不但有求于你,心软后态度松动,还关注着你的近况真是情势一片大好啊。”他喃喃地说,在床头柜上笔记本电脑的触摸屏上滑动了一下,看着邮箱里显示出来的那些投简历失败c面试失败c面试通过后因为某些原因又反悔的拒绝邮件,嘴角挑起了一抹嘲讽的微笑,“来,对你自己之前动的手脚有点信心,放心地咬钩吧” 他关掉界面,随口问了系统一句:“怎么样,我刚才的表现?” 系统可疑地沉吟了一会。“非常有趣。”最终它评价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颈间红线(四) ———— 温明宇本人的喜好是红酒牛排钢琴曲,这次请颜楷吃饭,却是按照他的喜好选了一家口味比较清淡的中餐馆。餐厅装饰低调,进门后里面是偏仿古的设计,流水小桥c回廊花窗,灯火掩映,气氛十分幽静美好。 陆攸一路过去的时候都在担心如果温明宇站在门口迎接他,要求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的话他该接受还是躲开c还是假装没躲开而接受,好在温明宇到底是没做得过于露骨。陆攸在前台报了他的名字之后,穿着质地轻薄的阔腿裤c行动显得十分轻盈的服务员领着他一路过去,目的地也不是那种比较封闭的包厢,而是一个与左右用屏风隔开c窗外能看见灯火映着水景的小隔间。 领会了这些细心考虑,就算陆攸知道这个人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也不由得有点赞叹温明宇如今把握人心的熟练程度。也不知颜楷遇见他太早,属于幸运还是不幸——得以在他伪装还不到家时看破他的真面目,及时抽身离开,却还是没能彻底摆脱,最终受到牵连而断送了性命。 陆攸如今对温明宇的厌恶,很大一部分正是来自于对颜楷的可惜。 他在大厅的另一端停住了脚步,服务员察言观色,为他指明位置后便静悄悄地离开了,没有再送他过去。陆攸站了一会,那边坐在位置上的温明宇若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 身材瘦削的青年,与少年时的模样几乎毫无差别,略显疏离的气质,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令人看不透的雾气,只有白玉般的肌肤c还有那双令他多年来念念不忘的眼睛,依旧第一时间夺去了他的目光。穿在身上的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然而衬衫宽松的轮廓暗示着下面被掩盖住的纤细,长裤裹出的线条令人想要伸手抚摸下去。他站在那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往他这儿望着,像是犹豫着不敢靠近猎人的小鹿,努力地掩饰着内心的羞怯。 温明宇心头痒了起来。他朝陆攸的方向笑了笑,站起了身,并不是要走过来,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略微倾身,将茶水倾满了摆在桌子对面的白瓷杯。陆攸穿过偶尔往来时自觉保持着安静的稀疏人群,走到桌边,不动声色地又盯着温明宇看了一会。温明宇倒了茶c将摆放着精致点心的小碟子也推过来,然后微笑着问:“怎么啦?是不是看我变老了?” 陆攸摇摇头,他这一侧的椅子已经提前拉开,他也不打招呼,就这么坐下了。要冷淡!要像受了欺负一样有点不情愿!要欲拒还迎!陆攸心里重复了几遍自己今晚的人设,同时默默地对被他从白天鹅变成了白莲花的原版颜楷道了个歉。他看了一会面前杯中碧绿清香c热气缭绕的茶水,将小小的白瓷杯拿了起来。 “你以前一直喜欢喝烫一点的绿茶,我还记着呢。”温明宇看着他,笑容里带上了怀念。 然而陆攸本人是个猫舌头,喜欢吃冷的,连温水都不怎么愿意喝,因此被祁征云以危害健康的理由念叨了好多次。他试着喝了一点,被烫得一皱眉,又将杯子放了回去,低声说:“现在不是了。” “是我不好,连你的喜好变化都不知道。”温明宇立刻说,“只是我我怕你觉得我太烦人,一直不敢多和你联系”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陆攸适时露出略带愣怔c像是在回忆的神情,鼓励着温明宇继续说了下去,“当年你突然说分手,然后就出国了,我难过了很久,以为你是彻底讨厌我了颜颜,其实不是这样的吧?你当时是不是有别的苦衷?是什么困难连我都不能告诉呢?” 他想去握陆攸放在桌边的手,只碰到一点点指尖,陆攸就将手抽了回来。“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他平静而漠然地说。两人沉默了一会,陆攸拿起一小块点心,放进嘴里,尝到了完全无感的甜腻味道。“但我还是喜欢玫瑰豆沙”他说,唇角微微地弯了弯,神情中却透露出了一点难过。 温明宇看得心都要化了。“我点了好几种,分量都很小,你尝尝看吧,这里的中式甜点是做得最好的。”他向旁边的服务员打出手势,示意可以开始上菜,“那我们就不说以前不开心的事情了。你之前在国外的时候,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人和事,和我讲讲吧?我们分开得太久了,我不想一直留着一段空白。” 温明宇觉得,对他们交往期间他和一个小明星有点不清不楚的事情,颜楷大概还是没有完全原谅,这次回来后又发现他身边多了个苏涵,就更加不愿意信任他了。但是温明宇自己却很有信心。他有钱,能帮忙安排工作,苏涵还是靠那双相似的眼睛才成为他的情人的,有能力又钟情,颜楷还有什么不满意? 之前颜楷从他身边跑掉,只是因为那点傲气罢了。像个小孩子一样,还想追求完美的爱情,容忍不了一点瑕疵。但这种人又是最单纯的,也是最容易摧毁的,用现实的残忍磨一磨棱角,再花点力气好好哄哄,温明宇就不信这回还得不了手。 他引着颜楷回忆了一些在国外时的艰辛,偶尔也说些轻松的事情调节气氛,渐渐地将话题引到了颜楷最近在找工作上接连碰壁的情况。颜楷起初冰冷的态度渐渐地软和下来,愿意和他多说一点话,笑容也变得频繁了。更令温明宇觉得前景良好的是,颜楷始终没有提到过他们的分手,也没有再提到苏涵的存在,好像刻意遗忘了这些部分。 他不知道,陆攸整顿饭都要绷着演技在线的状态,那些精致的菜肴都没吃出味道,好不容易结束时已经快累死了。他斟酌之后没接受温明宇想让他直接去他公司里工作的提议,说还是想再自己试试看。不过,温明宇说他没开车来,想和他一起在附近河边走一走c说说话的时候,陆攸没有拒绝。 ——这之前其实全都是铺垫,这场散步才是陆攸的目的。 来之前,他让系统重放了几次资料,发现以前交往时在晚餐后一起散步是颜楷的习惯,河流等水边也是颜楷喜欢的环境。再一查温明宇订的那个餐厅的位置,陆攸就将他的打算猜得七七八八了。他借口要去洗手间,偷拍了一张温明宇独自坐在餐桌边等待的照片,换上来时路上买的手机卡——不登记身份证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锁,但他也没准备在用第二次——连照片带定位,加上后续活动,一股脑儿地给苏涵发了过去,末尾还附上了一个很欠扁的“_”。 发送成功后陆攸不等回复,立刻把手机卡拿出来,直接丢进马桶里冲掉了。他知道,原本今天温明宇是要和苏涵一起过c庆祝他们之间的一个什么纪念日的,不知道温明宇为了晚上跑出来见他,给了苏涵什么借口呢? 高级餐馆的洗手间擦得闪闪发亮,弥漫着一股薄荷味。陆攸在洗手池边捧起水漱口,顺便在心里呼唤了几声系统,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大概现在也算是“剧情进展中”,不允许向系统请求帮助的情况吧。陆攸本想让系统监控好苏涵的动向,让计划更保险一点,这下只好无奈放弃了。 春末夏初的夜晚,天气十分凉爽。陆攸和温明宇沿着河提慢吞吞地走了二十多分钟,最终走到了一座高架桥边。陆攸已经在心里催促了苏涵无数次c也偷偷地关注了附近经过的行人无数次,就在他怀疑苏涵是不是不准备“当场抓奸”c而是在家里等温明宇回去再发作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终于捕捉到了目标人影。 苏涵站在路灯下。那是个很显眼的位置,只要再走过去一点,就能用余光范围进入到正面视野中了。然而温明宇正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的侧脸,以至于完全没有发觉不远处的苏涵。 陆攸停下来了脚步,转身面对温明宇,同时遮住了现在在他身后的苏涵的身影。“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说,稍作迟疑后,短暂地对温明宇微笑了一下,随即又后悔似地抿紧了嘴唇。“我自己回去,不用送我了。以后” 陆攸没有说“以后”怎样,他闭紧嘴巴,伸手朝开过来的一辆出租车招了招。“颜颜。”温明宇叫了他一声,这次是伸手想碰他的肩膀。陆攸没躲开,反而像是因为要走近朝正在减速的出租车,往温明宇身边走了一小步,形成了一个仿佛要拥抱的暧昧的姿势。 温明宇的手顺势改变了路线,然而没等落到位置,陆攸又往侧面挪了挪。这一下位置变动,温明宇的视线越过他的肩侧,看到了站在不远处c面无表情,身体明显正在微微发抖的另一个人。他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卡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陆攸已经施施然地走到出租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大概属于八卦雷达很敏锐的那种人,见到这样的场景,表情有点奇怪。但他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或者是金钱的力量战胜了八卦欲,简单地问过目的地后,毫不耽搁地一脚油门就窜了出去。 车子经过了苏涵身边,陆攸匆匆一瞥,见到他一张小脸惨白如雪,牙齿很惹人怜爱地咬着嘴唇,肩膀颤动,已经开始哭了起来。这个景象一闪而过,转眼就消失在了车窗外。 完美,陆攸在心里吹了声口哨。与此同时,他体会到了某种奇异的,类似于恶少爷欺男霸女c在街边将良家小娘子调戏到哭的爽快感 他靠在后座上,双手揉了揉有点僵硬的脸,接着开始连环call:“系统?你在吗?系统?你在吗?” 陆攸孜孜不倦地这样呼唤了两分钟,系统的声音终于从副驾驶位上传了过来:“别喊了,我一直都在只不过刚刚你还没脱离剧情,我没办法出声,现在就可以了。” “进展得不错吧?”陆攸问。 “进展得不错。”系统大方地表示了同意,接着又给他泼冷水,“不过,进度有点慢了。” “我知道,我知道刚开始总是需要一点铺垫的嘛。”陆攸嘟囔道。他抬手摸了摸缠在脖子上的绷带,本来预备着温明宇问起的话可以编个理由向他卖惨,结果温明宇居然半个字都没有提。在这种事情上,他倒是挺耐得下性子的怎么就管不了自己蠢蠢欲动的下半身呢? “顾奕没下杀手,温明宇为了见我骗他,苏涵现在大概恨透我了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有行动。”陆攸不出声地自言自语,理顺思路,“估计还会迁怒顾奕,希望那家伙能挺住,别又改变主意来杀我还有,温明宇的公司那边,也应该找点漏洞开始下手了” 陆攸计划了一番,放空思绪,闭上眼睛听着出租车上的老歌,在将近一个钟头的回程路上好好地放松一下身心,差点在后座上睡着。回到小区门口时他心情还很不错,还和一个一次遛好几只狗的小姑娘说了几句话。但快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的脚步却渐渐地慢了下来。 楼下的防盗门是打开的,角落里被一块砖头卡住了。 这个小区比较老旧,老人也多,有养狗的c有每天几次健身的c有在草坪上种菜的,经常有人为了上上下下方便,就会像这样让门一直开着,也不管会降低居民楼的安全性。不过,吸引了陆攸更多注意力的,是停在稍远处草坪上的那几辆摩托车。黑色的车身上沾着灰土,看起来有点破,样子则像是经过了改装的。 这些仿佛带着危险意味的车辆没停在陆攸住的那栋楼正下方,而是更靠近后面一栋。陆攸犹豫了一下,笑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一路过来才五十分钟,苏涵还得先和温明宇纠缠,哪里能这么快做出布置来暗算他? 他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往楼道里照了照,没发现更多的异常,就要走进去。 “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蠢。”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颈间红线(五) ———— 楼道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咽喉,黑咕隆咚的,刚才还悄寂无声,就在顾奕话音落下的同时,却像分泌着唾液c准备开始吞咽那样出现了细微的响动。陆攸看到二楼的楼梯口有人影短暂地浮现了一下又消失,伴随着一句连他在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短促粗话。随即,好几个脚步声沿着楼梯迅速地冲了下来。 陆攸扭头就想跑,没能跑掉——不知从哪一片阴影里冒出来的顾奕迅速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只大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握紧c拉扯,陆攸用尽浑身的力气与之抵抗,两秒钟就败下阵来,反而踉跄着被往反方向拖了几步。 一切就像是昨天晚上那场抓与逃的再现。陆攸浑身发冷,但还记着顾奕刚才让他免于走进陷阱的提醒,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怀着一丝希望,强忍住没有再更拼命地挣扎。顾奕感觉到手上稍微顺从下来的力道,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他拽着陆攸通过停在路边的两辆轿车之间的缝隙,被车身挡住的侧面草坪上还藏着另一辆摩托车。 这辆车的状态看起来就好多了,黑漆的表面光可鉴人,一道流线型的银色线条将车身从头贯穿到尾,有种冷酷而帅气的感觉。顾奕将陆攸往车尾处一推,陆攸很识相地立刻自己手脚并用往上爬,对比顾奕从车座前部长腿一迈就跨上去的动作,仿佛一只慌乱无措的小动物。 他们抵达车边的时候,原本埋伏在楼道里的人已经有几个从门口冲了出来,他们愤怒地喷射着唾沫和污言秽语,从挡路的小汽车尾巴前后绕过来,想要抓住这妄图逃出生天的猎物。 顾奕上身前倾,摩托车发出低沉的吼声,在飞溅的尘土和草屑中猛然向前窜出,还没坐稳的陆攸差点往侧面滑下去,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顾奕外套的腰部位置。顾奕准备杀人的时候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开起车来反而带着股要杀人的疯狂劲儿,前面原本是来堵路的两个人连滚带爬地往两边让开,不断加速的摩托车就从他们之间“嗖”一下过去了。 车轮压倒了一片种在草坪上的小青菜,一个大转弯,紧接着从花坛边缘冲了下去。陆攸感觉自己有几秒钟完全浮空了,失去所有凭依,唯一的着力点只有攥在手中尚带着顾奕体温的衣服布料,他勉强含住半声尖叫,在摩托车双轮再次着地的时候落回到座位上,随着惯性一头撞在了顾奕背后。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就像八爪鱼伸出两根小触手,用力抱住了顾奕的腰。 顾奕条件反射地一个急刹。整辆车原地跳了跳,然后才继续向前冲去。陆攸把自己死死地贴在他后背上,感觉他整个人僵直成了一块硬邦邦的钢板,连腹部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摩托车现在的速度和气势已经从“赶去杀人”变成了“赶着送死”,陆攸不敢看两旁迅速飞掠而过c线条都模糊了的景物,紧紧地闭住了眼睛,因为顾奕挡在前面,他几乎感觉不到风,只听到呼啸的风声涌过耳边。 摩托车没有飞驰太久,大约五分钟开始逐渐减速,并在一个小转弯后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声音一止歇,陆攸迅速放手,同时蠕动着往后挪了挪,让顾奕想扯开他手臂的动作落了个空。赶在顾奕做出别的举动之前,陆攸再度手脚并用地从摩托车侧面爬了下来,双脚落地后感觉整个地面都在晃,费了点劲才稳住身体。 周围有很多人声,听起来是个挺热闹的地方。他刚才一路上都没注意路线,现在抬头往前面一看顾奕停车的地方,是一家综合卖场下面的肯德基。 顾奕皱着眉,用力拍了拍腰间被陆攸攥出几道折痕的衣服,一脸嫌弃的表情。他倒是没发怒,锁好车后说了句“走”,那只手就像上瘾了似地再度找到陆攸的胳膊,抓着陆攸进了快餐店。 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还一本正经地去排队点餐,轮到了还问陆攸想吃什么。陆攸生无可恋地说“随便”,于是在点餐台的小姑娘暧昧的微笑中,顾奕点了两份玉米沙拉,又拽着他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了。落座后他掀开沙拉杯的盖子,盯着看了几秒,又皱眉,把托盘上的塑料叉拿起来往里面一戳,推到陆攸面前。 陆攸看着那把再用点力恐怕能把杯底戳穿的叉子,内心深深地怀疑这是顾奕给他的某种威胁。他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心地说:“谢谢?” “你知道那些人是哪里来的吗?”顾奕手肘搁在桌沿边,双手交握挨着下巴,眼睛看向陆攸。陆攸低下头,拿叉子戳着沙拉里的玉米粒:“想找我麻烦的人我就知道两个,一个现在坐在我面前。”他反问,“你猜我会猜他们是谁找来的?” 顾奕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就不怕我了,胆子还挺大。”他说,“觉得人群能保护你?” 陆攸噎了一下,在心中默念了十遍“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最终成功把自己念怂了。“你之前你说过会给我三天时间的。”他偷偷观察顾奕的表情,试探着问,“苏涵做了什么?” 顾奕沉默了一会,最后只是说:“你不是见到了吗?埋伏在楼里的那些人。” 陆攸还是低估了苏涵的行动能力和狠心程度。一个能在颜楷刚回国半个月,温明宇才刚在他找工作的事情上下了几个绊子c还没来得及装作要“提供帮助”而联系他的时候,就撺掇顾奕直接下手把他从这世上抹掉的人,苏涵的思考方式是陆攸无法想象的。他接到陆攸发过去的那条短信后,迅速猜到了与温明宇见面的那个人的身份。他立刻联系了本该已经动手的顾奕,经过一番确认情况c气恼责怪c哭诉和祈求之后,又敏锐地察觉到顾奕态度似乎有点不对劲,便果断抛下这个棋子,一个电话打给了还没傍上温明宇时结识的那些混混。 他没有报餐厅或者那条河的位置,而是给了颜楷家里的地址,包括偷拍得来的颜楷的照片,告诉他们“随便处理,想怎么玩都行,只要别让他再出现”。然后他换上一身最能强调楚楚可怜气质的衣服,带着之前对顾奕哭过后还没消下去的通红的眼圈,这才不紧不慢地去“抓奸”了。 哪里需要五十分钟?河边散步的短短二十分钟,苏涵做完了这一切安排,陆攸还十分配合,让他在最好的时机c以最合适的状态完成了登场。这些事情,顾奕自己经历了一部分,靠对苏涵的了解也能猜到剩下的部分,这才能比那些心怀不轨的混混还提前一步赶到,及时带着陆攸跑了出来。 他并不打算将这些都告诉陆攸。小涵隔着电话,小涵那句带着哭腔的“你怎么也为了他背叛我”,到现在还让他的心隐隐作痛。但更令他难受的,还是在他试着提起“温明宇这样的人不值得依靠”的时候,小涵表露出来的那种漫不经心c甚至有些微警惕的态度。小涵不是不知道温明宇背地里不知劈了多少条腿,也不是不知道温明宇对他的喜爱只是出于欲望和利用,但他实在是太自信了,自信靠着那张脸c那副身躯c那些手段,能让他在温明宇心中成为综合分数最高的候选人,能让温明宇真的选择和他结婚。他警惕的反而是顾奕,怕这条狗生出多余的嫉妒和抢夺欲,坏了他的谋划。 顾奕其实看得很清楚,小涵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爱,爱只是漂亮的外壳,最多成为增加滋味的附属品,但最重要的还是利益,是顾奕这种人给不了的富贵生活。小涵习惯采用的那些恶毒手段,涉及性c暴力和欺骗的手段,后两者顾奕还帮过他不少忙,也早就习以为常了。今天那一通电话,却让他久违地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 小涵怎么会这样蠢? 像是被蒙住了眼睛一样,自信满满地往死路上撞过去。他赶到陆攸楼下,看着他在稍作犹豫之后还是往陷阱中走了过去,心里想着:为什么会这样蠢?这一次他想了,还说了出来,并且伸手去阻止了。他做到了将这个人从即将降临的惨剧边缘带离。 但是小涵 顾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手上隐隐作痛,好像试图援助谁,却被毫不留情地打开了。这幻觉咬着他的血肉,让他心中充满了烦躁。坐在他对面的陆攸戳着沙拉,小杯子滑来滑去,将餐盘里垫着的广告纸蹭动得窸窣作响。他有时候会偷偷看过来一眼,用那双和小涵极度相似的眼睛,更多的时候他转过头看着玻璃外面走动的人群,奇异地在神情中流露出了一点怀念。 他对小涵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而感到痛苦,但他确实正做着违背他愿望的事情 顾奕的手滑到桌子下面,碰到了口袋里的东西。他带着小刀,还有紧紧捆成一卷的电线。他刚才救过陆攸一次,陆攸现在正是对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只要把他带到偏僻的地方,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昨天背叛的结果抹去 陆攸戳了一会沙拉,突然吸了吸鼻子。“好香啊。”他自言自语地说。晚餐时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一旦心情放松下来,周围高油脂高热量的垃圾食品的香气就显得极为鲜明浓烈了。他自以为很隐蔽地按了按胃部,决定等对面这座瘟神走了,他得多点些吃的给自己压压惊。 顾奕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他低声问。 “继续搞事啊。”陆攸顺口说,顿了顿,突然意识到按照他计划的最终目的,苏涵的结局可不会好,这是绝对不能让顾奕知道的。于是他只把针对温明宇的那部分设想挑了一点出来说:“温明宇开了家玩具厂,正准备出个新的系列产品,现在在做前期的市场调研和分析。”之前系统给过他温明宇和苏涵的一些动向,他再网上查了些信息,晚餐时从温明宇那儿又套出了一点,就在刚才坐着发呆的这段时间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有家和他一直竞争挺激烈的对手公司,最近也有这样的计划,那架公司里有个在市场分析方面相当有前瞻性的人才,我发现这段时间苏涵用另一个身份接触过他几次,一起吃过饭c看过电影呃,你懂的吧。”陆攸匆匆瞥了眼顾奕的表情,“他以前也帮温明宇做过类似的事情,靠这种方法去偷别家公司的商业机密,或者挖掘丑闻,或者两者都做。这次应该也是同样的手段。我想,等他弄到资料,在里面混进去一些虚假信息等温明宇照着做了,好好地亏损一把。” “这就是你说的‘搞定’?”顾奕冷冷地说,“你这样做,小涵会被迁怒的。” 陆攸耸了耸肩。“有得就有失不让温明宇对他失去信心,以后再也不敢用他,他会一直抓着苏涵不放手的。就算苏涵自己想走,他还有不知多少把柄握在温明宇手里,想走也走不了。”想要让苏涵脱离温明宇这个“火坑”,必须让他在温明宇那儿失去利用价值。陆攸没有明说,但顾奕应该是懂了,不然他不会沉默下来。 “你要是狠不下心,也可以把这个计划告诉苏涵。”陆攸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见顾奕似乎陷入了纠结,就把“必须怂”的指导方针忘了,又没忍住去撩拨他,“但苏涵信不信你是想帮他,信不信我真的能动到手脚,还有他对你的消息来源会有什么想法这些,就不是你能控制的啰?” 顾奕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问:“其实能让小涵过得不好,你会很开心吧?” 不等陆攸反应过来c想到该怎么回答,顾奕紧接着又说:“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站起身时用双手在桌沿上撑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累。他颈间那根穿着铜钱的红绳因为这个姿势而垂落下来,铜色黯淡的古钱币晃出一小片反光。陆攸一看到那根红线,就觉得自己的脖子疼了起来,但这样一来c确认了顾奕不会在他行动的时候捣乱,又让他心里放松了一点。 一放松,陆攸甚至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现在我们算是狼狈为奸了。”他笑眯眯地看着顾奕,“苏涵要除掉我,这次没成功,还会有下一次,你不想点办法保护我吗?” 顾奕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打开来,数出六张纸币,放在桌上。“去住宾馆。”他简略地说完这么一句话,丢下陆攸和自己那份一口都没动的沙拉,扭头走了。 保护他跨上摩托的时候还想着这个词,离开前还往之前坐的那个角落看了眼。隔着玻璃,陆攸也正看着他,唇角边带着一点狡黠的笑容,抬起手朝他挥了挥,用口型说“再见”。顾奕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开到中途时违反交规将车拐上了高速,决定让风好好吹一吹自己莫名发热的头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颈间红线(六) ———— 陆攸晚上真的去住了宾馆——他当然不能回家,天知道那些小混混是不是还守着,或者会不会在他到家后去而复返堵得他下不了楼? 系统只能查看“剧情人物”的动向,放在这个副本里,就是温明宇c苏涵和顾奕这三个人,而且一天只允许查看一次。所以陆攸回家的时候系统没有提醒他有危险,现在也不知道情况变化。 这些限制很明显地表现出了系统的特点:它是为“剧情”服务的,恨不得冲突越多越好,宿主的安全,那是什么?反正死了还能复活嘛。 陆攸把系统之前给他的那个“创世神觉得无聊”的理由翻出来仔细又思索了一番,深深觉得自己大概跳进了一个比想象中大得多的坑。无所求,意味着无限制,所以可以为所欲为只希望那位创世神大人是个比较耐心的观众,不要有亲自插手剧情c故意搞点意外出来增加难度之类的爱好。 陆攸浑身上下除了一套衣服一只手机,还有顾奕给他的六百块现金,其他的什么都没带。好在只要不是在“剧情”中,系统还是有很多功能可用的。陆攸将一张花花绿绿的小广告递给宾馆前台,负责登记的姑娘严肃认真地检验了这张“身份证”的信息,没有发现任何不妥,收下房费和押金后就把房间门卡递给了他。 陆攸洗好澡,头发湿漉漉地扑到房间中央宽大的单人床上,一边用酒店房间里的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一边继续找资料完善自己的计划。找着找着,他发现自己之前似乎找错了理由:温明宇是没必要为了小孩而和女人结婚的。 之前说结婚,他还以为是到国外去注册的那种。也是这个副本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太相似,导致陆攸想当然了,没发现这个区别:这个世界的z国,是允许同性婚姻的,而且不是为了政治正确,大众的接受程度确实很高,试管婴儿和代孕这方面也发展得比较健全。温明宇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苏涵结婚,并且拥有流着自己血液的小孩。 一想到他是用这个理由去黑温明宇来说服顾奕的,虽然结果还不错,陆攸现在也觉得有点心虚,接下来找资料就找得更认真了。他原本以为换掉苏涵到手的商业机密应该也算是一个难点,结果系统表示这个它能做,都不用陆攸亲自动手,系统能直接把藏在保险箱里的文件以超现实力量替换了。 重点在于“感情线”的副本,这种无关感情的细节一笔带过就好了嘛,不要纠结实现方法——系统如是说。陆攸对创世神大人的随便程度表示叹为观止。不过这不代表他就没事做了,伪造的文件内容还得他自己编出来。 温明宇和竞争公司最近想要出的这个系列的玩具,是面对婴幼儿的,对材质的要求很高。竞争公司那位分析市场的人才,比较了上百种材料才选定最终目标。其中一种被否决的材料,性价比极高,安全性却存在争议,国外有些地方已经在商议禁止,国内的反应则稍微慢一些,还没有这样的风声。 完美的选择。 材料c设计风格c宣传和营销陆攸东改一点西改一点,到深夜才弄出来一份表面看起来并无异常c实际到处是陷阱的假文件,让系统录入,准备在恰当的时间偷梁换柱。 对于颜楷的愿望,那个“互相纠缠c彼此折磨”的结局要怎么达成,陆攸也终于有了一点想法。 在落魄后会想要另找出路c而不是把力气花在仇恨上的话,那就把出路都截断吧! 苏涵最重要的资本是脸,温明宇则是发展得很好的事业和他的好名声。将这些毁掉,让他们坠落下去后再也爬不上来,只能将未来无望的痛恨向着彼此发泄 听起来挺爽,而且和陆攸之前就计划要做的事情不存在冲突。不过,弄坏苏涵的脸陆攸还真不想亲自动手去做这种事,带着鸵鸟心态将其放在了计划的最后一项。接下来他要继续使劲给这两个人挖坑,用“温明宇的白月光”这个身份让苏涵怀疑温明宇,用假文件让温明宇怀疑苏涵,等到他们自己开始行动了,他就可以在一旁推波助澜,让这份怀疑在不断受挫中转变为仇恨。 至于顾奕唉,不知道“让苏涵失去利用价值是在救他”这个理由能稳住他多久陆攸预测不了他的反应和行动,只有到时候再说了。 陆攸理好思路,眼睛都困得睁不开,和系统互相道过晚安,往床上一倒,见周公去也。他不知道,由他传递给顾奕c再由顾奕传递给苏涵的那个漏洞百出的理由,已经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 苏涵轻轻地推了推温明宇。男人没有醒,他睡得很沉,脸上带着疲倦的神情。 对于谎称有工作c其实是跑去和颜楷约会,结果被抓个现行的事情,温明宇的弥补方式还是老一套:道歉,装可怜,送礼物,做爱。回家后他们折腾了好几回,前几次还用了保险套,后来就直接上了,各个地方各种花样都来了一遍,结束后温明宇两秒钟就睡死了。苏涵作为承受方,听起来似乎要吃亏一点,其实体力消耗远不如温明宇大。 现在他很清醒,早已习惯这种事情的身体也没有太多异常。苏涵带着一身吻痕和掐痕爬起来,感到粘稠的液体从身体里面流出来的时候皱了皱眉。他打开衣柜,拿出之前藏好的那些小试管,将几个用过的保险套里c包括留在他体内的精液各收集了一点。他不知道这东西多久会失活,又要在什么条件下才好保存,只好多取几个样品,并准备这次不行的话就再来一次。 他躲进卫生间,在水流的掩盖下打了个电话,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出来后又试探了一下温明宇是不是还睡着,然后他带着那些试管和一叠现金,戴上口罩,静悄悄地开门下楼,等了五分钟,将它们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这是订金,余款成功着床付一半,活着生下来付另一半。”口罩遮住了苏涵的脸,他的声音平常是婉转的,现在也变得更加低沉,“这些都不行的话我再想办法,平时没问题不要联系我。” 又五分钟后,苏涵不着寸缕地滑进被子里,在此间一直在呼呼大睡点动静都没察觉的温明宇身边蜷缩成一个乖巧的姿势,满怀心事地睡了。 ———— 三天后,系统替换了苏涵到手后的文件,苏涵一无所觉,将这份假文件交给了温明宇。温明宇引以为傲的高效率,现在成为了他的催命符:拿到文件的第二天,他就安排好了各项事宜,联系了进货商,连订金都付了。他对于领先对手一步这件事情沾沾自喜,完全没想到对方只在最开始吃了一惊,赶忙查清他的具体动向后,就变成安稳地注视着他往泥沼里沉了。 苏涵似乎在忙别的事情,这几天居然都没来找陆攸的麻烦。陆攸乐得如此,他靠着系统提供的几个辅助小程序,孜孜不倦地在网路上挖掘着苏涵的c温明宇的c温明宇公司的c温明宇公司管理层成员的各种黑料,一直处于大开眼界的状态。 颜楷有很好的储蓄习惯,存款足够现在顶着他身份的陆攸每天住宾馆住到任务结束,但陆攸还是接了几单翻译的工作,重操旧业,努力赚钱。一是他有点不好意思用颜楷的钱,虽然颜楷已经死了;二是顺便表现出能够自力更生c要从温明宇的网里逃脱的迹象,刺激他做出点行动。 温明宇事业一顺利,心思就活动;苏涵没有紧盯着他,他心思活得都快吐泡泡了。他好像还没意识到陆攸现在不在家里住,天天往那个地址寄礼物,天天被拒收也不气馁。陆攸觉得还是应该收下一两件,给点甜头吃,但他之前偷偷回去过一次,正好碰见又有人在楼下蹲点,吓得他不敢再回了。 然后局面就变得有点诡异了:由顾奕出马,替他签收了两件,转交给陆攸的时候脸都是青的。这个人物关系链让陆攸好好地笑了一场,笑得顾奕捏碎了他准备当做餐后点心的苹果。等待温明宇公司出事的这阶段陆攸比较闲着没事,多骚扰了顾奕几次,两人居然渐渐地能聊起来了,陆攸也从顾奕那里得知了他和苏涵的那部分故事。 顾奕和苏涵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住在一栋居民楼里,都因为火灾而失去双亲c成为了孤儿。顾奕自己在低层挣扎,靠武力和狠劲出头,貌似还在道上混过一段时间;苏涵长得漂亮,又嘴甜会装,在几个寄养家庭里转了几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傍大腿c靠脸和身体向上爬的技术,期间也结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角色,之前去找陆攸麻烦的那些人就在其中。而苏涵是怎么爬上了温明宇的床,这部分信息对顾奕来说也是空白,只知道一夜之间,苏涵就站到了他碰不到的地方。 至于无条件地护着他c宠爱他c为他付出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顾奕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事实就是如此,理所应当是如此陆攸对此没有评价什么,只请他吃刚买回来的红茶蛋糕。 世间多少痴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对陆攸来说,他也只是一段剧情中,并非最重要的角色。等任务结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半个月后,剧情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猛地跨出了重要的一步。因为连续几例幼儿检出食道癌的病例,对于那种之前常用于奶瓶c幼儿餐具和玩具的材料,z国内部迅速拟出了禁止草案。温明宇公司下的制造厂,前段时间刚刚收到设计稿,开始连夜赶工赶进度,然而轰鸣声没响多久,就在这一天重新安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颈间红线(七) ———— “砰”地一声,碎裂的瓷片和水一起四散溅开,墙壁上多了一滩湿漉漉的痕迹。 一滴水溅到苏涵脸上,他死死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那滴水像眼泪一样顺着他的侧脸流淌了下来。温明宇正处于从未有过的暴怒之中,以至于做出了他自己从前一直嫌弃粗俗的扔东西和拍桌子的举动,整个办公室都在他的咆哮中声颤动:“你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你看看你拿回来的是什么!被骗了都不知道,还来我这里邀功!你是要害死我!” 苏涵垂下眼睛,没有像温明宇预料中一样开始哭泣或撒娇,他说话时口吻甚至显得冷淡:“文件是你让我去拿的,下手的目标是你制定的,我拿回来的文件也是你过目后才拍板立刻进行的现在出了事情,就想往我头上推吗?” 温明宇瞪大了眼睛,他俊秀的面孔扭曲起来。“苏涵!”他大吼道,“你还学会顶嘴了?!” 这话说的,好像温明宇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老子。苏涵心里毫无波动,脸上却做出了夹杂着委屈的愤怒表情。“我还不能说实话了?”他也稍微提高了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公司里的人提醒过你那种材料可能会有问题,是你不想提高成本,说没问题,坚持要用的!你自己被利益冲昏了头,又赶着和别人竞争,谁知道禁令会这么快出,这是你的决策失误!” 苏涵知道他现在的表现绝不会是温明宇喜欢的,和他平时乖巧听话的表现也有很大差距,但他不能退!一旦这时候退了,像温明宇这种人,真的会认定一切都是他的错,以后就不会再信任他参与公司的事务,甚至以前已经做好的事情都会被翻出来受到怀疑! 所以他咬紧了牙齿,就像是受到不实指责的无辜者那样,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毫不畏惧地带着愤怒和温明宇对视! 温明宇快要气疯了。他胡乱又骂了几句,突然住了口,大步朝苏涵走过来,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领子,把他往后面墙壁上一压。“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把你从那里捞出来之前,你已经给多少人上过了这么方便的资本,你会放着不用?你不会是让那个人操过了,被上出感情来了吧?拿份假货来骗我,想给自己换个主子?” 这是怒急攻心c开始胡乱编排了。苏涵收敛了表情,过了一会反而还轻轻地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冰凉柔软的手指头碰到温明宇的脸,随后一路下滑。温明宇还生着气,呼吸却开始变得急促了。 “你上我那么多次要是按这个算感情的话,没人比我对你的感情更深了。”苏涵舔了舔嘴唇,柔嫩的唇瓣镀上一抹水痕,诱惑地微微张开,“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么?你这么好,我为你死了都愿意,怎么可能去在意别人” 温明宇骂了一声,甩开苏涵的手,直接把他翻过来背对着自己压在了墙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苏涵眼里却一点动情的痕迹都看不到,只有深深的恨意! 他以前被吩咐的事情做得不到位,也被温明宇教训过,但那样的惩罚也是带有情趣性的,仿佛主人对做错了事的宠物又是生气又是怜爱。温明宇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会让别人碰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体或心有可能背叛! 这样仿佛是要准备抛弃他的铺垫 颜楷颜楷!一定是他,是他让温明宇——! 苏涵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一直咬出了血!这一刻,他心中的仇恨疯狂地涨起,不但在想象中将那个贱人碎尸万段了几百遍,还有一部分,降临到了背后那个只愿意享受好处c不肯付出报偿的男人头上 ———— 陆攸再次见到顾奕时,发现他用手拿东西时的动作似乎有些不方便。仔细一看,被袖子遮住的手臂上面缠着绷带。他问了句,顾奕含糊地说是工作上的一点事情,然后就不愿意多说了。 工作上的陆攸偷看到绷带上面透出了几点血迹,感觉不像是擦碰出来的小伤。他没敢再问,有点怀疑顾奕说过的“在道上混过”,说不定不是过去式c而是现在时。陆攸昨天没住宾馆,因为接了个翻译的急单,熬夜赶工,后来直接睡在了网吧里,现在还有点没精神。他随手递给顾奕一瓶冰的无糖红茶,问:“怎么想到主动过来找我?是苏涵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一开始陆攸是惦记着那句“三天内要有进展”的威胁,怕顾奕觉得他敷衍不做事,于是频繁地向他汇报进度,后来汇报变成试探,试探又变成比较正常的聊天,都是陆攸主动给顾奕发信息。今天早上顾奕第一次主动联系他,陆攸的心神紧绷到现在。那该死的系统在陆攸接到电话后就开始例行装死了,陆攸今天那一次查看剧情任务动向的功能还没用呢。 “他和温明宇吵架了。”顾奕拿着冰水,在陆攸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闷声说。白天网吧里没什么人,他们坐在这个偏僻角落,周围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桌子上丢着的乱七八糟的烟头等垃圾暗示着在另一些时间段这里可能的热闹。 陆攸“哦”了一声,把自己调整为“真心话树洞”模式,准备好听顾奕倾诉。顾奕这倒霉孩子,估计从小到大就没人好好听他说过话,倾尽全力去喜欢的人还是苏涵那样的家伙,确实有点惨,就连所谓倾诉他也经常说不了多少话,更多时间就在陆攸旁边坐着发呆。换了别人,陆攸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他刻意散发的圣母光辉捕获c移情别恋了,但是顾奕的话应该,就还是树洞吧? “温明宇对那个准备推出的新系列寄托了很大的期望,之前为了抢时间又一直赶工,花费了很多心思吧。”陆攸撑着下巴说,“现在就算紧急换材料,之前亏的钱已经拿不回来,还要改设计c调整生产线恐怕要比对手公司落后一步,他大概现在已经气得发狂了。文件是苏涵拿回去的,温明宇那种人肯定会迁怒他——你不是早有预料了吗?” 顾奕“嗯”了一声,接着甩给陆攸一个大消息:“苏涵准备再给温明宇找点麻烦。” “这么快?”陆攸真的震惊了,以至于没能注意到顾奕说的是“苏涵”而不是“小涵”,他还以为那两个人要再经受几次折腾c把怀疑的种子养养大,然后才会开始互怼呢,“他想做什么?” “温明宇能够发展起来,用了不少下三滥的手段。”顾奕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陆攸无意识地注视着这个场面,“公司里有几个元老,很久以前就和他狼狈为奸,其中有一个一直看苏涵不太顺眼,经常给他使绊子。之前苏涵求温明宇在策划案上加了他的名字,那个人就煽风点火,想把他赶出公司苏涵让我去那个人的情人家里装摄像头,拍点‘好料’,他要把那个人搞下去。” “你去那个人的情人家里”陆攸重复了一遍,突然紧张起来,“等等,你到底是做什么职业的?开门入室这么熟练,上次来我家也是你上回给我的钱,不是偷来或抢来的吧?”虽然他并没有真的拿去用,但他确实拿了啊。 顾奕用刀子似的目光割了他一下,“不是。”他说,语气比刚才重了点。 “对不起。”陆攸不是很有诚意地道歉,过了会又觉得,因为顾奕做了坏事a和坏事b,就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他也做了坏事c,好像确实不是很对,又添上了一句:“我刚才是胡说的,你不要在意。” 顾奕没吭声,低着头剥着水瓶上的塑料纸,陆攸看了两眼他用来裹伤口的绷带,总觉得上面的血迹似乎比之前扩散了。他莫名地有点坐立不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顾奕刚才告诉他的信息上。把和自己不对付的公司元老搞下台苏涵这是要给自己解决掉一个大/麻烦,顺便才给温明宇找一点小麻烦呢。 天助我也!陆攸心想:苏涵习惯用丑闻战略,正好给他可乘之机。温明宇公司里有黑料的人或事太多了,他之前挖出来不少,够做好几个爆炸性的惊喜大礼包,就等着苏涵跳出来做引线了。 他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又觉得有点疑惑:颜楷这边,最近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不太符合苏涵的行事作风啊。 “苏涵只让你做了这件事情么?”他问顾奕,“不准备对付我?” 顾奕不知为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他这么回答。 ——自从那次他想用颜楷的例子说明温明宇并不如苏涵所想的那样在意他,苏涵就再也没有对他提过关于颜楷的任何事情。 他抬起手握住脖子上用红线挂着的那枚铜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心里却有一点茫然,好像并不是很想浮上水面,继续用尽全力去接近那些漂浮的荧光。还不如沉下去,躺进水底那温柔包容的黑暗。他这段时间看着苏涵费劲心思地折腾着各种事情,逐渐地感到了一些疲倦,一根心弦多少年来紧紧绷着,独自坚持时一点都没有动摇,却因为被人漫不经心地一碰,就突然松弛了。 开始想要变得更轻松,想要放开手。这个念头让顾奕感到了茫然,仿佛否定了此前全部的人生。 顾奕松手,让铜钱落回领子里。他推开椅子,从网吧的电脑前站了起来。“我走了。”他说。 陆攸从思考中惊醒。“哦我也要走了。”他收拾了一下做翻译时用的本子和笔,塞进开始“流浪”后不久买的黑色单肩包里,“温明宇公司以前出过的一个东西,设计稿是抄的,原作者就在这个城市,我准备过去找他问问。” 他在前台结清了网费,和顾奕一起走出了网吧。外面是一条不算宽大的街道,上班高峰期过后,路上的行人和车子少了很多。陆攸要去车站,顾奕似乎正好和他顺路,默默地走在他后侧方。 没走出多远,陆攸听到前面传来了一声口哨声。他抬头一看,停在十几步外的一辆车驾驶座窗口探出了一个脑袋,戴着很大的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没被遮住的下半张脸上则有道从侧脸划到下巴的伤疤。那颗脑袋顶着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吹完这一声口哨后,就从车窗边缩了回去。 一直是个守规矩好市民的陆攸,以前从未有过走在街上被人吹口哨的经验,此时脑海最先闪过的念头还是:“把车停在这地方是违章的吧?”然而紧接着,只见那辆车启动之后,瞬间加速,直挺挺地就朝着他和顾奕的方向撞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颈间红线(八) ———— 虽然只有十几步的距离c几秒钟的时间,也足够车子加速到能够将人撞伤的程度了。顾奕的反应速度极快,车子刚动,他已经贴到陆攸背后c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几乎是把他夹在胳膊底下往斜前方猛冲了几步,险而又险地与还刻意转了一下方向的车子擦肩而过。 陆攸感到了车身贴着他的腿边蹭过去的触感,他的脑袋一时间完全是茫然的。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那辆光天化日下试图撞人的车子居然停了下来,顾奕松开手把陆攸往地上一放,转身就朝那辆车扑了过去。 正想再把脑袋探出来的车主“卧槽”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转方向盘和踩油门。顾奕像一头迅猛的豹子,猛扑到车身边,毫无停顿地一拳往驾驶座车窗的缝隙中砸去。驾驶座上的人当机立断地放弃了逃跑,在那个狭小空间内奇妙地一矮身,一手往上推向顾奕的手腕,让他拳头的路线变得歪斜,另一手则迅速打开车门,狠狠往外一推! 车门像一面盾牌,撞到车外的顾奕身上,却因为他的及时后退而没能撞得多重。顾奕的手臂在车窗缝隙间蹭过,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疼极了,他一声不吭,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打开的车门边闯入,还没来得及碰到目标,驾驶座上的那个人猛踩油门,车子就这么敞着门窜了出去。 顾奕没有继续追,陆攸跑到他身边的时候,看到那辆车居然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那个一头乱发c戴着墨镜的人把身子很别扭地转过来c探出车门,用右手搭在门上,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脸上露出了令人很不舒服的笑容。“终于换新的了?”他大声说,“有长进啊!” 说完这句不知道是对谁的莫名的话后,那人终于心满意足,迅速往回一缩,甩上了车门。随后这辆车拿出了仓皇逃窜的气势,压着实线变道,连续越过好几条车道后甩尾摆正,像屁股后面有火在烧一样加快速度一溜烟地跑了。 陆攸目送着它绝尘而去,呆了几秒钟,转过去问顾奕:“你认识那个人?”话没说完,瞥见了顾奕垂在身侧的左手上,小臂内侧多了一道正在渗血的擦伤,应该是在车窗上沿上弄的。他“啊”了一声,没多想就伸出手去,想抓住顾奕的手臂看看情况。 指尖刚碰到皮肤,连温度和触感都没来得及分辨,顾奕像被这触碰蛰到,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陆攸愣住了。顾奕随即低着头后退了一步,对他说“抱歉”。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咬着牙,像拼命压抑着快要扯破肺部的喘息。不等陆攸再做什么c或者回答什么,顾奕已经仓促地转过身,沿着反方向大步从他身边走开了。 陆攸的手在半空中举了一会才放下来,他看着顾奕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另一边过来的人群中。“怎么了啊”他喃喃地对着空气说。 ———— 手机铃响了起来。苏涵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急忙拿过来接通了。 “栾哥”他才刚说了个称呼,那边的人就打断了他的话。“我见过你说的那个人了。”有些低沉的男声说,声线里面带着神经质的略显轻浮的笑意,“我答应处理掉他,不过不是现在。你就乖乖等着吧,别再做多余的事情。被我发现这单生意还有别人在做,我会割掉你的舌头。” 那人一口气说完,不等苏涵回应,“啪”地挂断了。苏涵拿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短短几秒钟后,又有电话打了进来,苏涵看着那个号码,神情变得更加阴沉了。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终究还是将这个电话接了起来。 “情况不好有多不好?”他听了几句,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额角。“不好就不好吧,给我养下去。”他冷冰冰地说,“剩下一半钱我已经准备好了,拿不拿得到,看你们自己。”这次终于轮到他狠狠挂了别人的电话,算是小出了一口恶气。 苏涵放下手机,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聊天窗口开着,付款的窗口也开着,只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他放在鼠标上的手动了动,屏幕上的光标也动了动。几分钟后,他下定了决心,在付款界面输入了金额,支付成功后,将一个文件包拖进了窗口中,点击,发送。 就在这一瞬间,苏涵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点不详的预感。 好像刚才他是站在悬崖边上,迈出了最后的一步 他定定神,关掉那些窗口,动手清除了痕迹。“别怪我,”他自言自语地低声说,“谁叫你非要挡在我的路上”想起不久前在照片中看到的女人身体,虽然全都是半遮半掩c连脸都没拍到的程度,他还是感到一阵轻微的恶心,并且对将这件交给他的事完成得勉勉强强的顾奕感觉更加不满了。 那家伙以前还是挺有用的,好像是从之前暗示他去除掉颜楷的时候起,渐渐就越来越派不上用场了。不知道颜楷是怎么把他哄过去的,是不是苏涵满怀恶意地揣测了一会,想到温明宇心心念念着的那个好像多么纯洁的宝贝说不定已经被顾奕开过封了,让他有种特别的快感。 从前,曾经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真的觉得温明宇是爱他的,他也爱着温明宇,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性和金钱,他们会有真正幸福的未来现在,他不会再这么傻了。 苏涵仔细地检查过各个细节,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收拾好东西,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在他背后的书架上,阴影掩盖的隐蔽角落中,一个刚装上不久的摄像头上的红点无声地明灭了一下。 ———— 在很多人刚吃完晚饭c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来刷着玩的时候,一个刚刚注册c名为“电脑修理员0971”的小号悄无声息地发了一条微博。起初回应者寥寥,多是些“哇”“恶心”之类的纯感叹,后来经过一个专注八卦的营销号转发,热度爆炸式地上升了。 短短几个小时后,那张重点部分被打了码c但依旧能看得出内容的图片开始在许多人的首页上反复出现,微博下面被顶得最高的热评前三分别是:“从未见过这么丑的狗奴,牵绳子的小姐姐辛苦了”c“眼睛里进了辣椒”和“一个赞算一毛钱,凑够路费我就去阉了这个出轨渣男”。又半个小时后,有人在那张人物被打过码的家庭恩爱照里,发现了还没正式上市c只有宣传样品的小孩子玩具,由此摸到温明宇的公司,紧跟着就揪出了照片主角的真身。 这只是一个开始。又一段时间后,一条“原来是那家惯抄公司的那里面有什么人我都不奇怪”的评论被顶了上来,发这条评论的是个名气不大c但有一小群死忠的设计师,在众多吃瓜群众“求真相”的催促中,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明刚出道时设计被拒没拿到一分钱,过后却发现拒绝他的公司的新产品和他那份“不符合要求”的设计稿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在此途中,陆续又有人爆出黑料,一开始还是管理层作风不正c抄袭c盗图c不正当竞争这些的道德缺陷,后来就有了材料以次充好c工厂污染c使用医疗废材等等有关产品质量的质疑。 事态迅速地失控了。当声讨声浪变得越来越大的时候,一些原本不敢开口的人也开始发声 温明宇留在公司,一夜没睡。天亮之后,试图控制局势c反转洗白的几种手段都宣告失效,公关团队还在艰难地试图扭转,但谁都能看出:大势已去。这件事情发酵的速度如此可怕,好像暗中有一片蓄谋已久c深不见底,将所有人席卷而入的浪潮。他们试图找出幕后推动的那只手,却没有一点发现。 温明宇仿佛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阴沉至极地离开了充斥着电话铃c键盘声c慌乱喊叫和愤怒咆哮的房间,回到了自己带有洗漱间和休息室的办公室。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在清晨的光线中静静地坐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打开电脑,开始检查那些不久前装在办公室和家里的摄像头拍摄下来c实时上传的视频文件。 一刻钟后,正在温明宇办公室附近的员工都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其中也包括了匆忙跑到公司来c心里已经一片冰冷的苏涵。他已经看到了整件事情最初的□□,那个人那些照片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手抬了几次都敲不下去,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门开了。 温明宇的脸已经完全地扭曲了,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好像是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是你” “不是我!”苏涵尖叫道,也不顾周围还站着别的员工了,“不是我!!我只是拿了那些照片,让人贴到他老婆学校的公告栏上去!我没有发到网上!!”他听见了温明宇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后退去,“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不——” 温明宇朝他扑了过来,苏涵颧骨上挨了一拳头,痛得他顿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惊恐地大睁着眼睛,颤抖着手想去摸自己的脸,但紧接着打在胸口的手臂让他摔倒了。温明宇平时心情好时就喜欢弄伤他,但苏涵还没有见过他真正失控的样子,他透过朦胧的泪水看着面前这个不知多少次与他同床共枕的男人,看着他魔鬼般的脸,心中只剩下了无穷的恐惧。 他在地上翻滚,被踢了好几脚,居然还是让他找到机会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跑到楼梯口时,他觉得背后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c向着虚空中倒去,他听到了楼梯旁边和下面那些员工的尖叫。 他摔倒了,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颈间红线(九) ———— 联系到了几个被温明宇公司坑过的受害者作为同谋,陆攸又在系统的帮助下分饰n角,用他从前给各种翻译作品润色练出来的好文笔到处煽风点火c推波助澜,忙活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温明宇的公司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种不可思议的超高效率,陆攸都要怀疑是不是急着看剧情的创世神把时间快进了实际上,应该是积怨已久下的一次大爆发吧。 并不是说温明宇从此就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了。他的公司有好几个出名的牌子,以及不少下线品牌,有几个确实干干净净,陆攸也没找出黑点来。不久前的那次原料问题,只是啃掉他一块肉c让他流点血c痛一会儿c憋屈一阵,不算是破坏性的影响;这次背上了污名,但大众总是健忘的,迅速热起来的事情,也可能同样迅速地冷却,再加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关注,过了这段灰头土脸的倒霉日子,虽然不能完全回到原本的地位,回个五六成还是可能的。 而且,温明宇还有其他的资本。他之前作为投资买的几套房和商铺,一直在持续升值,还有银行里的债券c家里的存款c保险箱里的宝石金条因此陆攸只是高兴了一阵,接着又发起愁来,恨不得去给温明宇名下的那些固定资产放把火,全都给烧了才能痛快。 他只好安慰自己:让温明宇破产又不是最终目的,让他和苏涵怼起来才是对了,苏涵怎么样了? 十二点过后,查看动向的机会刷新了。不过,没等陆攸用到这次机会,他就在网上看到了让这件事情的火爆程度再次上升的新添柴禾:温明宇在公司里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把疑似他未婚夫的青年推下了楼梯。 陆攸:真是太配合了 紧接着,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觉得不好了:苏涵受了伤,顾奕那家伙不会在听说后当场发疯吧?!! 陆攸之前一直有点愁要怎么对苏涵下手,现在温明宇替他做了,他反而更怂了。因为最先挑起争端的人是他,在顾奕那里,他肯定是毫无疑问的罪魁元凶。 陆攸放下鼠标,“啪”地将双手合拢起来,诚心祈祷:希望顾奕先去找直接行凶人温明宇算账,也希望温明宇能坚持得久一点c再久一点 后来陆攸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拨了顾奕的电话。顾奕没有挂断,但也没有接,打了两次都是如此,陆攸就让系统查看了剧情人物的动向:温明宇还留在公司没走,苏涵已经被送到了医院。顾奕他正在赶去医院的路上。 陆攸顿时放弃了继续尝试联络的想法。他有些心惊胆战地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然而等到这一整天过去了,依旧什么也没发生。晚上再打电话,顾奕也还是没接。陆攸猜测,顾奕可能进了医院就没离开过,在第二天凌晨时他又查了一次,顾奕的位置果然还是在医院里。 就在这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昏迷了快一整天的苏涵醒过来了。 ———— 苏涵被温明宇推下楼梯,受的伤其实不重——最开始的那一摔没摔到要紧的地方,滚下来也只是一些皮肉伤。但他皮肤白,就让那些密集的磕碰和淤青显得十分可怕。 不过,外表看上去最严重的伤还是温明宇揍在他脸上的那一拳,实际最严重的伤则是他顺着楼梯滚到最后的时候路线歪斜,脑袋撞在了栏杆上,有轻微的脑震荡。让他睡了将近一天的,大部分原因只是受惊过度后大脑的自我防护。 除此以外,他一根骨头都没断,也没有伤口需要缝针,实在是非常幸运了。 苏涵醒来的时候,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也没有立刻叫嚷或按铃,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过了几分钟,顾奕提着午饭回到了病房里,发现苏涵面朝门口的方向,眼睛在听到脚步声后一只睁得圆圆的,另一只则因为颧骨上的伤肿了起来c被挤成了一道细缝。看到进来的人是顾奕之后,苏涵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像是要哭的笑容。 顾奕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轻轻地走到病床边,将保温桶放在了床头柜上。“我去附近的酒店里买了鸡汤粥。”他低声说,“医生说只要你醒了,就能喝水和吃一点流质食物你现在觉得饿吗?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苏涵嘴唇细微地蠕动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在安静的单人病房里,沉重而凝滞的气氛缓缓地蔓延开来。苏涵摸到床沿边控制升降的按钮,他没有力气,手指在上面滑了好几下都按不下去,最后还是顾奕过去,帮他把上半张床的角度抬高,变成半躺半坐的姿势。 “温明宇,”苏涵干涩地开口,说出这个名字后,他顿了顿,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继续问:“他在哪里?” “在公司。”顾奕慢慢地说,“是助理送你过来的,他没有来。他公司的情况不太好,还有你摔下来,有员工拍到放到了网上他大概一直在忙这些事情,才暂时没空过来看你。” 苏涵安静了一会,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你以前一直明示暗示,说温明宇只当我是个玩具。”他没有看顾奕,目光停留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语气平静得像是还在做梦,“现在终于证明你说得没错,你应该很开心吧?是不是又要来教训我,说我应该踏踏实实地在垃圾堆里打滚,本质低贱的人,没资格过优渥幸福的生活?” 顾奕低着头,打开保温桶,将里面作为隔层的小盒子一个个地拿出来。他的手还是很稳,没有一丝颤抖。“我没有这么说过。”过了一会,他这么说,声音也还是永远不会动怒那样的平稳。 “你就是这样的意思。”苏涵说,紧接着,他突然失控了,尖叫涌出了他的喉咙,夜莺般的嗓子像是被撕开流出了血,“你就是这样的意思!!因为你自己就是那种没本事离开垃圾堆的人!你恨不得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把我拉到和你一样低等的位置,好让你有可乘之机吧?痴——心——妄——想!我告诉你,和你们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对我来说就是噩梦!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回到那种脏兮兮的阴暗小巷子里,也不会让你碰一根指头!” 他剧烈地挥了一下手臂,输液的针头从他手背上脱开,血从伤口里面涌了出来,流过遍布淤青的苍白皮肤。大概是因为心情激动,苏涵的身子晃了晃,随即弯下腰干呕起来。顾奕像是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一样过去扶他,又想按床边的呼叫铃:“我帮你叫医生来” 苏涵用力地推开了他的手。“别碰我,恶心死了!”他嘶声叫道,失控的情绪让他抓住了床头柜上的水杯,也不管里面还有半杯清水,狠狠地朝着顾奕脸上扔了过去,“温明宇那个烂人,他至少还成功过,你算是什么东西!” 他等着杯子砸到面前这个总是不争辩c不上进的废物身上,等着顾奕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承担起他的命令c非难和情绪发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顾奕躲开了。 顾奕躲开了。杯子从他身边飞过,没能碰到墙壁就掉在地下摔成了碎片,只有一些水溅到他的衣服上,像是透明的血迹。苏涵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顾奕向前一步,抬起了手,不久之前被暴力对待的恐惧顿时重新浮现了出来。他像是现在才发现顾奕是个比温明宇还要高大强壮的男性,微弱地尖叫了一声,拼命往后缩去。 这个反应让顾奕眼里仅存的一点微光黯淡了。他没有打人,也没有砸东西,抬起的手只是扯住了自己脖子上那根穿着铜钱的红线,稍作停顿后,用力地将它扯断了。那根因为经常更换c没有一点污迹或磨损的红线,和那枚经常被擦拭的铜钱,在顾奕的掌心里攥了最后的几秒钟,被他轻轻地放在了床头柜上保温桶的旁边。 “祝你好运。”他低声说,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苏涵缩在病床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了一会,逐渐平静下来。等到医生过来查房,大惊小怪地帮他擦掉手上的血迹c重新扎针时,他已经能不受脸上受伤的影响,露出可怜柔弱的微笑表示感谢了。等人走后,他独自一个人躺着,心中一种恐惧逐渐地消隐,另一种恐惧却又逐渐浮现。 他刚才心中充满了怨恨和怒火,加上之前又已经对顾奕失去了信任,才不管不顾地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谁想到顾奕这次完全不肯包容他,居然就这么摆出了决裂的架势!苏涵可是知道那个人的性格的,有时候像是完全没脾气,随便怎么揉捏都会窝囊地承受下来,还有些时候,却会变得特别冲动和疯狂,完全不顾后果地行事。苏涵就因为这个,之前才会想要利用他去除掉颜楷,只是没想到 苏涵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疼痛和焦虑像万蚁噬心,密密麻麻地啃咬着他。他以前让顾奕做过多少事情?顾奕手里抓着多少他的把柄?以前任意指使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现在却像是一道道催命符。他又想起了那些照片,那些他让顾奕去偷拍的照片自以为猜到了它们是被谁放到网上去的,苏涵整个人仿佛被冻进了冰块里。他心里的那个念头,变得越来越鲜明:顾奕会报复他。 得不到的,干脆就毁掉。那个人,那个人一定是这么想的 苏涵咬紧嘴唇,让崭新的疼痛唤回理智。他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干净c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手机则在另一侧的床头柜上。他翻看着通讯录,手指在备注为“栾哥”的那一条上停顿了许久,最终略过这个名字,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苏涵就对着手机小声地哭了起来。他又怕,身上又痛,抽泣声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加真实。“周大哥,”他哭着说,“求你一定要救我” ———— 顾奕回到了他度过人生最初时光的那个街区。 水泥墙上刷着的“拆”字已经很旧了,十几年来,这里只是不断地变得更加破败,却并没有新的事物从中诞生。顾奕慢慢地在狭窄的小路上走过,有人站在屋子门口对他投来阴郁的眼神。几条街外就是繁荣的市区,在宽阔的街道上漫步c自由欢笑的人们,恐怕想象不到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藏着这样丑陋的疮疤。 就在这个地方,他把一点磷火当做洁白的月光,捧在手心里,执迷不悟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他手里终于空了。那根绕过他颈间的红线,本来就没有任何的意义,是他非要将其视为某种证明,最终证明的是一切梦幻均属子虚乌有。 顾奕像一个迷茫的幽灵,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中逡巡徘徊,像是被麻醉了一样,心里木木地什么都感觉不到。夜色降临之后,他开始感觉到饥饿,这属于活人的感受逐渐唤醒了他,让他停止了无意义地游荡和回忆。 他突然开始疯了般的想念另一个人曾经分享给他的红茶蛋糕的味道,想要与一个愿意平视他的灵魂说些什么,或者只是听着也行。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调转了方向,但只走了几步,就又停下了。 不是因为他改变了注意,而是有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两个人,三个人越来越多的人影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还有人从背后包围。被小弟们簇拥着走过来的混混头领染了头流里流气的白毛,小弟们边走过来边瞪着顾奕,领头边走边低着头刷手机。一群人,围着顾奕一个人,奇怪的气氛持续了片刻,首领总算是抬起了头。 这条路上没有灯,但越过围墙有一点灯光照了过来。今天的月亮也很明亮,那洁净的银色仿佛能抹去一切事物上的肮脏污垢。混混头领抬起头朝一动不动地站在光底下的顾奕看了眼,又对照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上的人,确定无误后一口啐掉了叼在嘴里的半根香烟,咧开嘴对着顾奕一笑。 “就凭你,也敢对老子罩着的人下手?”他自以为很帅气地说,用手中一头弯折的钢筋指了指顾奕,“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 顾奕突兀地笑了一下。混混头领那句狠话还没放完,莫名一顿,气势顿时消散不少,沿着脊背窜上来一股寒意。在他面前,压抑许久的野兽在这一刻释放了眼睛里的凶光,露出了雪白尖利的牙齿。 “来啊。”顾奕轻声说,“见识完了付你门票钱。” “你他妈”混混头领回过神来,恼羞成怒,脱口而出。他身边跟着激愤起来的小弟们还没来得及挥起手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凶器,毫无预兆下突然启动的顾奕已经冲到近前,一拳将剩下那半句脏话砸成了惨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颈间红线(十) ———— 惨叫。咆哮。哀嚎。呻吟。咒骂。 肉体碰撞的声音。硬物隔着皮肉撞击骨头的声音。空气被锐器割裂的声音。折断的声音。液体在腔内搅动和涌流的声音。 有血流到了顾奕的眼睛里,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了。拳c肘c膝c腿,不知从谁手里夺来c又被谁夺走的钢筋,随着时间过去和体力的消耗,他的攻击正在变得越来越机械c越来越沉重。不知多久以后,周围好像变得安静了,也不再有更多的击打和碰撞。他隐约想起自己其实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动过了,然后他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如想象中那样摇摇晃晃地站着,而是已经躺在了地上。 顾奕睁着眼睛,看着此刻正在他正上方的月亮。他嘴里尝到了血的味道,温热的液体正从刺透侧腹的创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一个人影落在他脸上,挡住了光线。来人的脸上有一道从侧脸划到下巴的伤疤,手里把玩着一把□□,神情笑眯眯的,却显得邪恶又冰冷。他俯视着顾奕,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他。 “啧啧,”他感叹道,“真惨啊。看来我是来得有点晚,可能救不了你这条命了。” 见顾奕没反应,那人有点无趣,半蹲下来,撩起他的衣服看了看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又满怀恶意地戳了戳。“我早就觉得你该死了,活成那样也没什么意思。死亡是解脱啊。”他摇头晃脑了一阵,接着又说:“不过哥哥我今天心情好,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顾奕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请你”他低声说,接下来几个字没了声音。那人从嘴型看出他说的是“苏涵”,当即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俯身去听顾奕要说什么。 几秒钟后,他猛地从喉咙里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不错,不错,有点意思。”他在顾奕肩上用力一拍,压到另一道伤口,让顾奕的身子抽动了一下,“我答应你了。不过,这就算是把愿望份额用完了哦。别的事情,我不会再帮你了,你就自己慢慢地挣扎吧。” 那人站起身来,没有立刻离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顾奕的面孔。“我们互相仇恨这么多年,都希望彼此从来没存在过。”他轻声说,“如果你这么轻易就死了,我可是会很开心的。” 那个人离开了。月光悄寂无声地洒下来,照着正在逐渐凝固的血迹,还有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人。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的时间过后,顾奕动了动,慢慢地翻过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些动作起初很艰难,过后却逐渐变得流畅了,好像血液都流干以后,身体就变得轻盈起来了。他扶着墙壁站了一会,一步步往小路外面走去。 ———— 苏涵站在病房附带的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让透明的水流到手上。他仔细c缓慢地搓洗着,忍着疼轻轻揉按沉积着淤血的青肿处。他洗一会,就抬头看一眼镜子,镜子上面带着斑驳的水渍,映出他此刻半张姣好c半张丑陋的面孔。 比起刚醒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浮肿消去了一点,淤肿的地方也好像不再那么可怕了。温明宇还是没来看过他,苏涵也没有去主动联系他。他准备就在这间设施良好c有护工照顾的高级病房里住下来了,一直住到身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为止,反正付钱的不是他自己。 想到钱,苏涵有些发愁。温明宇以前很喜欢送他礼物,但都是花啊c有名字的定制物品啊这类没办法再转手的东西,从来都不会直接给钱;允许他参与到公司的事务中去,却又不正式聘用他作为员工,说是不舍得他辛苦。结果苏涵过着基本上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拥有一堆贵重物品,唯独没有存款,好不容易攒下来一点,这段时间找人去搞颜楷c联系收费超高的私人代孕机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事情,又花得快要见底了。 苏涵琢磨着怎样安抚温明宇,实在安抚不了的话又要怎样从他手里多榨出点油水再走,绝不能花了这么多时间,什么都没得到就灰溜溜地滚蛋。他这么想着,下意识地又抬头看了一眼镜子,差点叫出声来。 悄无声息的,卫生间的门口多了一个人影。 苏涵心脏险些停跳,差一点就脱口而出“顾奕”这个名字。定睛一看,发现那人侧脸有一道伤疤,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反应过来,赶忙抬起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栾哥,你怎么过来了?”他说,“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了?”被他称为“栾哥”的人笑嘻嘻地说,“我看也没什么区别嘛。” 苏涵噎了一下,有点摸不准他的态度是安慰c还是嘲讽,想要说些撒娇性质的话,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他在这个人面前总是很容易紧张,现在还夹杂着一些心虚,只得含混地问:“栾哥,你来这里” “还不是因为顾奕那家伙。说实在的,你还真挺敢的啊。”站在门口的人抬腿迈过了门槛,他走近一步,苏涵就后退一点,直到最后退无可退地靠上了冰凉的墙壁。他听见了一个刺耳的声音短促而熟悉的声音在苏涵迅速盛满了惊恐的瞳孔中,映出了一把红色外壳的美工刀的影像。 “我们确实一直看对方很不顺眼,这些年来不知互相使过多少绊子。我每年新买一箱子烟花,就等着哪天顾奕把自己作死,立刻放给他好好庆祝一下。”那人轻轻地说,拇指微微一动,“咔啦”一声,将刀刃又往外推出了些许,“但是,如果你想当然地觉得,替我实现愿望的人会得到感谢不好意思,那你可就想错了。” 苏涵朝他身侧露出的空隙跑去,想要跑出这个小空间,却被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想要尖叫,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同时掐着他的下巴,将他拖到了洗手池边。 有苏涵挡在前面,洗手池上方的镜子只照出了贴在他背后那个人的大半张脸。那道唯一能够作标识的伤疤被挡住后,和顾奕完全相同的脸 仿佛同一个灵魂分裂而成的邪恶的双胞胎,顾栾对着镜子里满脸惊恐c却不能出声也不能挣脱的苏涵,露出了魔鬼般的笑容。“那家伙求了我一件关于你的事情。”他说,“想知道是什么吗?” 下一句话,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变得更压抑c更稳重,变得和顾奕一模一样:“苏涵” 随着这声略带嘶哑c仿佛十分虚弱的呼唤,“顾奕”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苏涵十分熟悉的深情,却让他像是见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一样,浑身筛糠似地抖了起来,然而他一动都动不了,只能听着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苏涵说过,他要和温明宇长相厮守如果他无法坚持下去请你帮他” 说完这句话后,顾栾站直身子,抬起手,将美工刀的刀刃压到了苏涵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上。“我答应下来后,仔细地想了想。”他用恢复正常的声音说,对苏涵涌出眼眶的泪水视而不见,“为了让你更乖一点,不要不安稳定,总想着换更高的目标有件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他的手开始动了。 从颧骨下方,斜向上经过鼻梁,眉心,一直抵达发迹。然后是从眼角开始,往下与之前那道痕迹交叉,在接近鼻翼附近时停止。皮肉翻卷开来,几乎露出骨头,一长一短的两道痕迹,在雪白的皮肤上组成了极其显眼的“x”型。 鲜血漫过顾栾的手背。苏涵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他拼命地张开嘴,咬住顾栾手掌内侧的皮肉,狠狠地c狠狠地咬了下去。顾栾一直微笑着,那把完成了任务的红色美工刀在他指尖上轻盈地旋转了一圈,他将上面残留的血迹擦在苏涵脸上尚且完好的地方,然后收起刀刃放回了口袋里。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嘛。”他像是哄小孩一样温和地说,“对不起,是不是太痛了?那,作为补偿,我也实现你一个愿望好了。为了以后能够更好地和温明宇生活在一起你应该会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吧?” 他等了一会,感觉苏涵咬着他的牙齿缓慢地松开了。“愿望是开口后的第一句话,一定要想好了再说哦。”他低笑着说,随后放开了之前一直捂在苏涵嘴上的手掌。 ———— 购物商场侧面有供清洁工人洗拖把的水池,顾奕在那里洗掉了脸上的血迹,也略微收拾了一下在脏兮兮的小路地面上沾到的灰土。幸运的是,他今天穿的是黑色衣服,血迹在上面很不明显,露在外面的部位也没有特别恐怖的伤痕,按照他自己下来摸索的结果,勉强能够用摔了一跤来解释。 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痛,只是热热的,有种血还在不停涌出来的感觉,身上则一阵阵的发寒。他用小刀割开衬衣,潦草地包扎了一下,免得走路时有血滴到地上。顾奕心里明白,他最好立刻去医院,至少也要去药店,但也许真的是失血过多了,现在他心里像是充了氢气,脑子里则像是塞满了棉花。他还在半路上走进了一家点心店,在店员小姑娘惊悚的表情中买了一份红茶蛋糕。 继第一次主动打电话后,这次是第一次主动给那个号码发短信。对方很快打了电话过来,他还是没有接。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慢慢地走着,走进已经来过好几次的老旧小区,走到那栋楼下。 那个人后来应该一直没有回来过吧,现在那间屋子里当然也是没有人的。顾奕坐在草坪边缘的水泥沿上,装着蛋糕的袋子放在身边,仰头看着那个黑漆漆的窗口。他想起,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对顾栾——那个提前他几分钟出生的双胞胎哥哥——说过,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有一种使命般的责任,要用全部的力量去守护和爱一个人。顾栾回报以大笑。他说:那我就是摧毁和终结。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由同一个源头分裂而成的他们两人,其实一直都渴望着相同的东西。只是他选错了目标,于是变成了被人任意践踏的影子;而顾栾从不肯承认,于是变成了到处飘荡放纵的鬼魂。于是,事到如今,他们全都两手空空。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顾奕站起身来的时候,感觉到一阵眩晕。在眼前突然黑下去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短暂闪过的画面——是在餐厅里,桌子上摆着两套碗碟,刚盛上来的汤冒着热气。身材瘦削的青年穿着浅色的家居服,正在收拾堆放在餐桌边的几本书。而他从另一头走进画面里,假装去追逐那个人,那个人则不怎么认真地逃了没几步,就笑着任凭自己被他拉进怀抱中。 那双微眯起来的眼睛轮廓比他印象中圆润。睫毛浓密,好像天生带着眼线的猫。 和苏涵的眼睛一点都不像。 这个比他所有想象中都更美好的梦幻,只持续了来不及牢记的一瞬间,就重新沉入了黑暗。 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陆攸匆匆忙忙地下了车。他心里实际上有点害怕,搞不懂顾奕是想做什么,但权衡再三后,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他走到楼下,没看到顾奕,只看到了放在草坪边缘的那袋顾奕说买给他的红茶蛋糕。 那实在不是什么放食物的好地方,感觉会有蚂蚁爬进去。而且现在袋子是倒下的,还被抓开了,两只猫围在旁边,正在享受这份意外的美味,见到陆攸后就迅速跑了。 陆攸把袋子捡起来,看到里面都是蛋糕的碎块,好在有几个分包装比较顽强,还保持着完整。就在这时,他看见旁边一辆车子底下的黑影动了动,钻出来一只黑猫。 猫瘦骨嶙峋,毛乱糟糟的,前腿似乎还有点伤,走路时一瘸一拐。它走到陆攸,陆攸把拿在手里的袋子举高以免它跳起来抓,“这个你不能吃。”他无奈地说,“里面有糖和油的” 但是猫似乎并不是想吃东西。它挨在陆攸腿边,轻轻地蹭了蹭他。借着路灯光,陆攸吃惊地看到黑猫的侧腹上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锐器划的,但当他蹲下来c想要抓住它仔细查看的时候,猫拍了他一巴掌,迅速窜进不远处的灌木中不见了。 没伸爪子的猫肉垫拍在手上,一点都不痛。这猫怎么跟顾奕似的,陆攸暗自嘟囔了一句。他围着灌木丛走了两圈,才确定猫是真的跑走了。 “要努力养好伤c活下来啊。”他对着灌木底下被弄乱的叶子,喃喃地说。 来都来到这里了,怀着苏涵现在自身难保c没办法再找他麻烦的侥幸心理,陆攸溜上楼,时隔将近一个月,再次打开了“自己”家的房门。开门后有种空气不流通的味道,不过灰尘还没有积攒得太多。陆攸去卫生间拿抹布时,在镜子前面顿了顿,仰起脖子,抚摸了一下曾经被划伤的地方。 顾奕用美工刀在他脖子上划出来的那道伤痕,愈合之后还留下了一道红线般的痕迹。不过,不再疼痛后陆攸很快就忘记了它,直到现在无意中看见,才发现:原本那道细细的淡红色,现在已经完全愈合c彻底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颈间红线(完) ———— 陆攸有点怀疑自己其实是做梦还没醒。 就在刚才,他从床上爬起来c来不及打理自己,先跑去窗口确认楼下有没有多出来奇怪的人员或车辆。发现一切如常后,他刚安下心来,突然得到了系统的通知:这个任务副本将要结束了。 睡前刚刚新写了半页后续计划的陆攸傻眼了。怎么这就要结束了?他之前还预想过温明宇确认苏涵在爆料事件上的无辜,后悔心疼之下求复合,重新进入甜蜜期的可能性呢。短短一晚上的时间,那两个人怎么就“咻”地就达成了“彼此纠缠,互相仇恨”这个终生成就? 陆攸内心凌乱,面对这种脱离掌控的局势,都没能好好体会到第一个任务顺利完成的喜悦。他感觉自己昨天晚上一觉睡过了半本书的剧情,对目前的进展完全看不懂了。他怀疑地看着系统声音传来的位置:“你不会是搞错了吧?才这么短的时间” “只要条件足够,令达成目标结局的可能性大到接近必然,该任务就可以判定结束。”系统解释道,“否侧按照颜楷愿望中要求的‘永远’,也就是‘一生’,你难道要在这个副本里待到看着他们老死吗?” 陆攸:“其实我不介意” 系统:“别想了,一年生存时间可以卖20积分,你以为创世神大人会让你白占便宜?” 如此直白且理直气壮的原因,陆攸无言以对,转移话题让系统调出剧情人物位置图来看。任务结束的通知是刚刚来的,而不是昨天晚上,看来是在他什么都没做的这段时间,剧情人物们自己进行的行动和引发的变化,达成了通往结局的必然条件。他真是好奇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联系到昨天顾奕有些奇怪的举动,突然叫他过来却又不现身陆攸总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他的一份贡献。是他对温明宇做什么了?还是他对苏涵? 位置图展开来,和往常一样,上面标识出了属于剧情人物的三个红色圆点。陆攸先去找苏涵,他还是在医院里,还是之前的那个病房;医院里还有另一个红点,陆攸原本以为是顾奕,仔细一看,下方标识的名字却是温明宇。 温明宇终于去看望苏涵了?但这个红点的位置是在另一间病房里啊。 陆攸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顾奕把温明宇打残了。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解释系统做出的判断,按照陆攸对那两个人的理解,从现有条件他只能推出“苏涵抛弃了温明宇”和“温明宇往死里报复苏涵”这两种单向结局。 一定还有什么情况是他不知道的。 陆攸这么想着,接着去搜寻代表顾奕的红点。他之前没注意,现在定睛一看,发现它的位置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就在他住的这栋楼旁边 陆攸的目光扫过了这个红点下面的名字,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慌张匆忙之下,这一瞬间的不对劲没得到任何注意就被忽略了。他扑到窗前,第二次往下面看,几分钟前还空无一人的路上,现在站着一个双手插在口袋里的顾奕。 顾奕正仰头看着这个窗口,似乎就在等着他冒出来似的。见到陆攸的身影在玻璃后面出现,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朝着窗户这边挥了挥,唇边露出一点细微的笑容。陆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奕,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脸上还有好几道像是刮伤的痕迹,手上也用绷带缠了两圈。 顾奕接着用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他今天脖子上什么没戴,苏涵送给他的那个生日礼物不见了。陆攸有点迷糊:这是什么意思?表示自己已经从苏涵这个坑里爬出来了?那向他报告又是要做什么?他还在犹豫该不该拉开窗户,对着下面大喊一声“恭喜”,楼下的顾奕在做完这个动作后,笑着朝他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像是完成了任务,就这么转过身,闲庭散步般地走了。 虽然隔着一点距离,那个表情看不太清楚,陆攸还是看得愣了一下。 那个略带挑逗的眨眼和祁征云实在太像了。顾奕的脸虽然和祁征云一模一样,神情动作却是不同的。除了刚投放到这个世界c毫无准备下突然见到那张脸的时候,就只有刚才,陆攸又有了“齐征云就站在面前”的错觉。 那张脸,那个表情到这个世界c遇到这个人,真的只是巧合吗? 陆攸目送着顾奕走远,有心想问一问系统,但系统估计会像上次问起的时候一样,用“底层数据”之类的废话来敷衍他吧。他心里郁闷起来,想再看一眼位置图,发现已经到时间而被系统收了起来;拐弯抹角地试图从系统那里询问出让它判断结束的理由,系统却总是只给他一句话:“回到系统空间里你就能知道了。” “我要怎么回?”陆攸只好问,想到系统之前说明过的开启穿越的方法,又改了口,“我要怎么死?” “这具身体的全部机能会在一瞬间停止,宿主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随后灵魂进入回归通道,回到系统空间。”系统说,“不过,为了后续处理减少麻烦,还需要另外建立死亡场景。常用的方式是火灾,还可以选择坠崖c沉海c车祸” “就用火吧。”陆攸没怎么想就做出了决定,“最好烧得彻底一点,然后把别人记得的颜楷的样子,还有他的照片,都恢复成原来那样吧。”完成投放后他翻过相册,照片里颜楷的面孔也变成了微调后的他的模样。这让他觉得,真正的颜楷好像被他这个冒牌货抹去了。 系统“嗯”了一声,又说:“开启穿越的最晚时间为今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宿主可以选择在此之前的任何时间点。” 要多留一会吗?陆攸又望了一眼顾奕离开的那个方向。没想到,一开始顾奕还想杀他,最后却成为了他在这个副本中有过最多交流的人。他拿出手机,想要最后打个电话c或发个短信作为告别,稍稍停顿后,最终却还是选择什么也不做。“不用再等了。”他低声说。 他无法解释真正的原因,道别留下的只会是谜团和更大的遗憾如果,会有遗憾的话。 陆攸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走吧。” ———— 顾栾走到小区外面,在路边的水果摊上买了一袋樱桃。他也不洗洗干净,直接捏起一颗来,盯着快被里面包含汁液的果肉涨破的鲜红外皮看了一会,将它放进了嘴里。 咬破光滑的表皮,咬紧柔软的果肉,牙齿碰到坚硬的核心。果汁染红了他的齿尖和舌头。顾栾想着刚才在窗口看到的那个人的样子。还是差不多的白皙肌肤c纤瘦身材c软绵绵的气质顾奕还真是喜欢掉进这一类型的坑里。不过,苏涵只会让他觉得可笑或厌恶,那个人却让顾栾想要抓住他,用手指c牙齿和别的什么去感受他,不是为了制造疼痛,而是为了确认存在,然后去占据那个存在。 要不要去试试呢顾栾舔了舔牙尖,觉得他从前玩笑似地说过的“摧毁和终结”的命定渴望,苏醒成为了另一颗心脏,正在他的胸腔中鼓动。他突然有点理解顾奕那些蠢得要死的举动了,好像不去做点什么,身体会不堪忍受地裂开。 顾奕不知那家伙死了没有,他还有一箱子烟火没放呢。刚才那个小家伙好像没认出来曾经见过他脸上的伤痕,要不然就重新划一道新伤,假装成顾奕的身份 顾栾沿着脚下这条路走到尽头,把樱桃吃掉了小半袋。然后他发觉背后好像出现了什么骚动,有人喊着“快报警”,有人往他的反方向跑过去。他转过头,在楼房与楼房的缝隙间,看到了正在蹿升的烟与火。 ———— 两个月后。 温明宇在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这几张薄薄的纸放在了他和苏涵之间。“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他说,语气中已经没有愤怒,只剩下了平静的疲倦,“请你,按照约定,带我去见我的儿子。” 苏涵微笑着将文件拿了起来。那是一份婚前协议,按照协议上的内容,在他和温明宇离婚之后,温明宇所有的财产,包括存款c名下的房产c公司股份其中的一半会归他所有。他手上曾经淤青的地方早就已经痊愈了,白皙纤细的手指动作十分优美。“还有一件事情没做。”他说,“我们还没有登记呢。” 温明宇的嘴角细微地翘了一下,眼里流露出来一点讥讽。但他没有表示反对。 婚姻登记处的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刚进门来的这对情侣。长相英俊儒雅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他身边身姿美好的青年脸上则戴着半个好像影视剧里面的那种面具。男人全程没有表情,青年一直微笑着,他们对各项流程的配合都挺默契,却始终没有半句交流。拍照的时候,青年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将那张本该完美无缺的面孔变得扭曲又丑陋的两道伤疤。 直到他们离开,这个小姑娘心里还想了许久:太可惜了啊,那两个人真是老天无眼 苏涵推着温明宇的轮椅,带着他走进了一家大型商场。两个月前,温明宇从公司到家的路上遭遇袭击,对方显然是有目的的寻仇,将他双腿膝盖骨敲得粉碎,还废掉了他的男性器官。这段时间他都在病床上躺着,不久前才刚出院。虽然并未丢掉性命,却已经不能再行走c生育能力也失去了。 苏涵就在这时候找到他,坦白了曾经拿他的精子去做试管婴儿的事情。温明宇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为了那个现在是他唯一希望的孩子,痛快地答应了苏涵提出的结婚和财产分割的要求。 轮椅随着背后那个人的脚步向前运动,温明宇的眼睛不断寻找着可疑的目标。是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吗?是那个肚皮浑圆的女人吗?还是那些生龙活虎c快乐地满地跑来跑去的孩子轮椅经过了商场中央的气球城堡,看着里面那些嬉笑打闹的小孩,温明宇的眼睛亮了。然而苏涵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推着他走到了商场的寄存柜旁边。 温明宇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你说过”他嘶声说,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你说过我的儿子” 苏涵没有出声,走到寄存柜边,从口袋里拿出密码纸塞进机器里,一扇小小的箱门打开了。他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只有半截小臂的长宽,他转身面对温明宇,将这个盒子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腿上。 温明宇觉得自己的双膝c自己腿间的部位同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的手也和声音一样开始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打开盒子,最后还是苏涵帮的他。纸盒里面是另一个更小的木盒。这次他自己将这个木盒打开了。 盒子里面是五六块洁白c细小c看起来甚至还有点柔软的东西。它们实在是太小了,几乎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就是你的儿子。他活了两个半月。”苏涵柔声说,“我没有故意要害他,他天生有缺陷,长不大了这就是你的种” “不过,他也算是幸运不用降生下来,在我们两个人组成的家庭里面长大”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然后完全变成了笑声。他站在寄存柜前,旁若无人地大笑,一直到温明宇喉咙里发出了疯狂的吼叫声,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用双手拽住他,拖着他一起摔在了地上,苏涵的笑声也没有停下。那几块小骨头跌落在他脸颊边,他笑得弯了起来的眼睛里渗出滚烫的泪滴,流过伤疤时让它们就像新鲜划下的时候一样剧痛起来。温明宇将那个盒子砸在他胸口,又想抬手扇他耳光,在好心围过来的路人试图阻止c以及分开滚做一堆的两个人的时候,苏涵的双手却像是最亲密的情人的手,一直紧紧地c紧紧地攀附在他身上 ——颈间红线·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海神的岛屿 ———— 系统空间还是和离开的时候一样:像是探照灯在地上照出来的圆形光,光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看得清自己然而制造不出影子。 “这就是你说的‘回到系统空间后你就能知道了’?” 陆攸拿着一张小纸条——在他回到这个连光线都很意识流的空间时,就凭空飘在光圆正上方的小纸条——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它根本什么都没解释啊?” 纸条上只写着两句话。一句是“因个人恩怨,苏涵脸部受伤,温明宇双腿残疾c不能生育”,另一句是“苏涵用欺骗手段与温明宇结婚,协议规定离婚后财产平分”。就这两句。 去你的“个人恩怨”!见鬼的“欺骗手段”! 要是这时候再没反应过来是系统c或者说是创世神的某种规则,故意要向他隐瞒造成结局的一些信息,陆攸就是傻的了。想到系统在确定任务完成后当天就赶他离开c几次强调生存时间要用积分来换的行为,自以为了解到系统抠门属性的陆攸诚恳地注视着黑暗:“你就直说吧,想要看到完整版的结局,需要多少积分?” 他真的很想知道啊!温明宇勉强能解释成顾奕下的手,苏涵又怎么了?是以前被他骗过的其他人的报复,还是单纯的意外?他又是用什么理由骗了温明宇,居然能让温明宇答应那样的协议?陆攸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侦探小说看到快结局,发现宣布真凶的最后几页被人撕了,这实在是比在第一页圈出个名字并旁注“这是凶手”还要更贱的行为。 “你为什么要对那个方向说话?我在这里。”系统的声音慢吞吞地从他背后传来,“查看经历过的副本的详细版结局,不需要额外付出积分,但这是高级功能,在宿主经历的副本总数达到3个或以上的时候才会开启。” 副本经历要达到3个 陆攸毫不怀疑,肯定有本来做完一个任务就准备去死的人,被“想看结局”的念头引诱着又跳进了下一个任务。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狡猾”,一边无可奈何地吞下了这个鱼饵——不过他本来也是打算继续的。接着他想起了一个问题:“我现在有多少积分了?” “正在结算中结算完毕。”系统顿了顿,报出数据,“本次任务宿主的得分为87分,当前总积分为156分。恭喜宿主,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陆攸:“谢谢夸奖,不过我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完成的 “宿主直接推动剧情进展的行动确实不多,但引发的连锁反应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系统说,“此外,这个副本的分类是‘爱情’,宿主完成任务的方式非常符合主题,获得了额外的加分。” 在陆攸看来,他在副本中利用过的温明宇对颜楷的感情c还有顾奕对苏涵的感情,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爱情,也不知系统的“底层程序”是按照什么标准来进行判断的。他没有多纠结于原理或规则,怀着期待问:“我想给这个空间加一把椅子,可以吗?需要多少积分?” “300分。”系统说。 面对着陆攸呆滞的表情,它好心加上了一句解释:“系统空间是直接隶属于创世神大人的独立空间,在这里加一把椅子,比修改低层世界的时间线消耗的能量更多,只收宿主300积分,已经是选民尊享的优惠价格了。” 陆攸:“不用解释了,我明白。”他苦着脸,环顾这个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的地方,“创世神是想让选民尽快滚进下一个任务副本,不要在空间里赖着不走吧?” 系统好像没听见一样完全忽略了他这句话,接着开口时,已经一本正经地换了个话题,“宿主,我有一些疑惑,希望能够得到宿主的解答。”它说,“宿主曾经询问过能否让原世界其他人穿越的问题。那是对宿主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陆攸愣了愣,有些疑惑于系统为什么时隔良久,突然来询问这件事情。不过也没什么好保密的,他很坦诚地说:“祁征云吗?他算是吧。” 十六岁相识,两年后成为恋人,又两年后同居。直到陆攸死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总体幸福快乐的八年。对于父母早年在事故中生亡c也没有别的来往密切的亲戚和朋友的陆攸而言,祁征云其实已经超过了“很重要”c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人了。 “据我所知,在原世界,‘祁征云’是令宿主死亡的直接凶手。”系统接着问,“宿主对此没有怨恨吗?考虑为他申请穿越,是还希望能继续恋情?” 这两个问题让陆攸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他低声说,“他杀了我,虽然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所以并没有很愤怒或者仇恨的感觉,但是我觉得,我们这样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分手了。” 就算是为了他不要经历被丧尸啃食的痛苦c或者持续的末日恐惧,就算是本来也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希望,甚至如果祁征云提出要和他两个人一起自杀殉情的要求,陆攸那时候都会愿意接受,但他无法真的毫无芥蒂地接受祁征云直接替他做出选择,夺走他的生命。 他本身是个对拘束c限制c被剥夺或代替选择之类事情接受程度比较良好的人,大概也算是某种受虐倾向,要不然早就从祁征云身边逃走了——祁征云对他好是很好,但那样的控制狂可不是平常人消受得起的。但是,就算是这样的他,“谋杀”也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想继续和他在一起。”陆攸看了看地面,盘腿坐了下来,似乎站得有些疲倦了,“如果你问我,我是不是还爱他,还想念他,我现在还能不犹豫地说‘是’。但你问我是不是希望继续恋情我还真的有点给不出答案。” “但是你希望他活下去。”系统说。 “我希望他能活下去。”陆攸重复道。 系统空间里有一会儿安静无声,然后陆攸突然笑了一下。“又是‘爱’又是‘想念’,还真是肉麻啊。”他说,“有件事,说起来可能有点矛盾,不过那家伙不在身边,我其实觉得挺爽的。” “你知道有人每时每刻黏在你身边c无微不至地照顾你,这是多可怕的事情吗?几天c几周还能说是甜蜜,但是几个月c几年我之前最怕的就是哪一天我居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那我就算是被他养废了。”回想起以前那种又快乐c又可怕的生活,陆攸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赶紧晃晃头甩掉了那一丝软弱的怀念,“现在他不在我身边,我总算可以一个人吃饭睡觉洗澡个人读书看电影散步了” 他畅想了一下,由衷地说:“真的,感觉好爽。”爱着并想念着一个人,希望他不要死去也不要痛苦,但又并不想很快见到他,这就是他现在对祁征云的感受了。 系统发出了一个奇怪的语气词作为回应,听起来像是“嗯哼”,尾音还往上一勾,显得有点阴险。陆攸莫名地往黑暗中看了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以前没见你这么八卦啊。” ——如果陆攸时刻牢记着“副本的存在是因为创世神闲得无聊想看戏”的这个设定,他或许会对系统改变画风,与他交流c引导他说出心声的行为有所察觉,进而有所警惕,然而至少现在,他还没意识到他已经给自己挖了一个多么大的坑 “作为本质建立于‘逻辑’之上的电子生物,研究人类混乱无序c自相矛盾且不讲道理的感情,一向是我的兴趣。”系统一本正经地说,不等陆攸对着它的用词翻白眼,接着又说,“既然宿主在系统空间里无事可做,是否同意立刻开启下一个任务?” 陆攸想说不能让我多休息一会吗?但周围的环境,实在是让他连想睡觉的欲望都生不起来,他自己也想快点离开。“积分除了用来买家具c复活和兑换生存时间,就没有其他功能了吗?”他不甘心地问,“那你的功能是不是太简单了?” 系统说:“兑换道具和查看详细结局一样,属于高级功能,需要宿主完成3个副本任务后才会解锁。可以提前告知宿主的是,列表中最便宜的道具售价为200积分” “行了,我知道了。”陆攸无力地挥了挥手,“总之我现在就是等级又低c人又穷,什么都做不了,是这样吧?别多说了,你开启任务吧,反正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先说好,这次一定要在我醒来后就立刻提醒我死亡时间” ———— “任务资料传输完毕,请宿主准备接收” 伴随着系统变得机械的声音,黑暗取代了投放通道中的白光,陆攸再次陷入了之前经历过一次的记忆之梦。 他不久前刚从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在一次旅行社举办的抽奖活动中,他和另外五个幸运儿获得了免费的海边十日游,在游玩以外,还要作为一个刚刚开发好的海岛的第一批客人,体验岛上的风景和度假别墅,最后向旅行社提交感想报告。一开始,旅途很愉快,同伴们相处得也算和谐。但在住进岛上别墅的第一天 原本平稳运行的“梦境”突然动荡起来,似乎梦境的主人陷入了无穷的惊恐之中。这种动荡直接把陆攸原本与投放目标重叠的意识晃了出来,让他的视角从当事人变成了旁观者,只有一点模糊的感觉还在从尚未完全断裂的联系中传递过来。画面黑漆漆的,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陆攸只能看出他现在正在一个比较狭小的空间里,他听见投放目标发出了微弱的尖叫,似乎很痛c很害怕一个长条形的影子从他面前晃过,他感到胸口一凉。 疼痛屏蔽后,心脏被取走的感觉是空虚。鲜血从那个洞里疯狂地涌了出来。他脑海中除了不可置信,恐惧,只有无尽的茫然。 为什么 陆攸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愣了愣,迟疑地抬起手,在眼前挥动了一下。 视野中一片模糊,隐约能看到手的晃动和皮肤的颜色,然而几乎无法分辨出轮廓形状。陆攸分明记得,在前半段传输的资料中,投放对象的视力完全正常,连近视眼镜都不用带。 不用说,这就是他这一次穿越的“后遗症”了。陆攸头疼起来:出问题的是视觉这可不太妙啊。好在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比较明亮,并不是投放目标死去的那个狭小而黑暗的空间。陆攸摸了摸身下的床单,慢慢地坐起身来,他现在就像是个没戴眼镜的超高度近视患者,视野中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色块。 “系统?”他在心里呼唤了一声。 “我在。”系统很快回应,并且按照陆攸之前的要求报出了时间:“距离投放目标的死亡,还有十二小时二十七分钟三十三秒。” 这么长的时间出乎了陆攸的预料,他还以为投放的时间点应该就在死亡之前不久呢。看来这次可以稍微悠闲一些,等后遗症消失再开始行动了。陆攸摸索着穿上鞋,准备先将这个房间的布置用双手感受一遍,以免在后遗症期间就出现什么特殊情况。他沿着床边,慢慢地从床头走到床尾,伸出的手碰到了距离床尾不远的椅子靠背,然后是书桌和墙壁 陆攸停下了动作。他听见了被刻意放得很轻c很慢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同时心里浮现处了一个念头:原来不远处墙上那块方形的暗色,不是关着的房门,而是房门向外打开后,被门框限制成方形的外部景象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那个偷偷接近过来的人在他转身的同时扑了过来,将他撞倒了。他的后脑磕在背后座椅的边缘,就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海神的猎食 ———— 不知多久过后,陆攸再次醒了过来。后脑上的伤口抽痛着,肩膀和背后似乎也撞伤了,他将一声呻吟压在喉咙里,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周围很安静,陆攸在心里低低地呼唤了一声:“系统?” 系统没有回应。重复到第三次的时候,陆攸明白了:他已经进入了剧情。 他轻而缓地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不自觉涌起的恐惧,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没有光,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陆攸努力分辨了半天,也没搞明白到底是“后遗症”加重后他彻底瞎了,还是这个地方隔绝光线,本来就黑。后一个猜测让他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投放目标死去时,就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陆攸小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时刻留心着周围的动静。他的手摸到的地面触感坚硬光滑,十分冰凉,而且是湿的,似乎刚刚被水流冲刷过。陆攸闻到了有些熟悉的咸腥味道,那种长着鳞片的水生物的腥气,他捻了捻沾湿的手指,手感有些发涩。 是海水 陆攸顿时想到了那种会在涨潮时进水c把困在里面的人淹死的地下室。虽然从资料中得知的投放目标的死亡方式不是溺水,而是被穿透胸腔c挖出心脏,陆攸的感觉却更糟糕了。他想起当时眼前晃过的那个长条状的物体,再联系现在的环境,怎么想都觉得那可能是某种海中怪物的触手。 说不定现在,那个怪物就和他共处一室,正借助黑暗的掩盖,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陆攸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浑身紧绷c寒毛倒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某种目光停留在身上的压力。他在黑暗中僵直了几分钟才勉强缓过神来,咬着牙,做好了随时摸到什么滑腻活动的东西的准备,强忍着恐惧沿着地面摸索。没过多久他就碰到了墙壁,同样是和地面一样打磨得毫无棱角的石头。 陆攸沿着墙壁走了一圈,确定这个禁闭的空间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长不到二十步,宽只有十一步,高度无法确定,反正他伸直手臂c踮起脚,还试着跳了跳,还是没能碰到顶部。除了一点积水和那股腥味儿,这个地方很干净,墙壁和地面上都没有贝壳赘生物c水草残骸之类的东西,没有海水蒸发后的盐碱,没有任何摸得出来的缝隙,也没有什么长着触手的怪物。 说不定,奇怪的东西是在他摸不到的天花板上。 陆攸越怕,越想抬头看,尽管看了也看不到什么。他忍得脖子都僵了,最终没敢仰头,也没向上伸手试探,而是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把自己团成一团。背后和身下坚实的触感给了他一点安全感。眼前没有一丝光的黑暗注视得久了,似乎也隐隐约约开始能看到一点东西,就像是在闭上眼睛后的黑暗中,有时候会能看见不断收缩或游动的光点。 对于他落入现在这般境地的原因,陆攸差不多想到了。他应该是重复了投放目标的遭遇:受到袭击,昏迷后被搬运到这个地方。他身上的撞伤不止脑后那一处,看样子很可能是被从这个房间顶部的出入口扔下来的。投放目标可能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又有一段时间在慌乱中试图寻找方法逃脱,直到后来“凶手”现身,在这里将他杀死。 所以系统才会将投放时间定在死亡时间的十多个小时之前,因为那就是决定是否能扭转命运的关键时间点。因为眼睛看不清的后遗症,更因为他的疏忽大意,陆攸没能够阻止袭击的发生。他现在几乎确定了:他会死在这里,重复投放目标的死亡,然后被系统扣掉100积分,读档重来。 陆攸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虽然知道死了还能复活,而且他现在正处于新手保护期,就算再多死几次把积分扣成负的,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但死亡的恐怖之处,向来不在死亡本身,而在于死亡真正来临之前的那漫长折磨的未知,和过程中所要经历的痛苦。 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最后再尝试着挣扎一下了,实在改变不了结局,也要努力多收集一些信息,为二周目做准备。这次任务投放目标的愿望是“找到死亡的真相”,目前看来,至少包含两部分:在房间里袭击他的人,以及在这个空间里杀死他的“东西”。陆攸努力不去想间接体会过的投放目标死时的凄惨,他虽然平时性格比较软,胆子也不大,但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只要真的下定了决心,无论是恶心得想吐的事情c还是恐怖得让他恨不得能立刻昏倒的事情,他都能强撑着去做。 就像现在,为了一丝求生的可能,他也必须想办法确认这个空间上半部分的情况。在身上摸索一番之后,陆攸别无选择地脱下了上衣,准备捏着衣服的一角向上甩动,可以“扫”到更高处的地方。夏天在海岛上度假,他只穿了这一件质地薄软的t恤,脱掉后温热的肌肤直接接触到阴凉湿润的空气,顿时让他打了个寒颤。 陆攸把衣服按在地上胡乱揉了一阵,沾上水,甩了甩,觉得勉强能用。还是从墙边开始,他手臂向后,用又像在投篮c又像在打苍蝇的别扭姿势,用力将手中的衣服往上方挥去。 “啪”的一声脆响,好像是打到墙壁上的声音。但陆攸是顺着墙壁的方向挥的,而且从反馈来的力道的方向,似乎不太像是碰到了天花板那样横着的平面 陆攸心里刚刚升起不祥的感觉,手上猛然传来一股大力,直接将那件衣服从他手里扯走了。这拉力来得太突兀,他没能及时松手,被拽得往前踉跄了一步,下意识伸手扶了把墙壁。前一个瞬间,手掌底下还是毫无异常的光滑石头,下一刻,他的手就陷了进去。 墙壁变软了不,不是墙壁,是粘附在墙壁上的某种东西解除了之前的伪装 在这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到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活动的砂砾摩擦着石头。陆攸使劲想抽回手,用另一只手推c用脚蹬着墙壁往后拉扯,但那只手从指尖到手腕就像被石头吃了一样,不但顽固不动,还渐渐地失去了知觉。紧接着陆攸连推和踹都做不到了:活的绳索一样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腿和手臂,一路缠到了肩膀上。他感觉颈侧被轻轻刺了一下,伴随着一闪而逝的疼痛,某种冰凉的东西流进了他的血管里。 短短的几秒种后,陆攸浑身失去了力气,瘫软下来。怪物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柔,它用那些应该是触手的东西推着陆攸,在墙壁“吐出”他的手之后,将他摆成了坐着的姿势。它贴在墙壁上,陆攸靠在它身上,它是软的,好像身体里面没有骨头,他的后背像要被吞噬一样地微微陷了进去。 这只怪物让陆攸坐在了它的“怀抱”里。 它的腕足,或者类似腕足的器官不少于六条,此刻都搭在或缠在他的身上。 陆攸觉得他的反应机制说不定坏了,或者是刚刚它扎他的那一下除了麻醉以外还有别的效果,他现在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虽然它缠得有点紧,让他的手臂和腿都感到了疼痛,上半身因为没有衣物的阻隔,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它的身体是凉冰冰c滑溜溜的,就像是章鱼那一类的生物,不过它的腕足上没有吸盘c或者别的更恶心的结构,较细的顶端覆满了又小又密的鳞片,越往后则越光滑。 一根腕足沿着陆攸的身体游了上来,用顶端碰了碰他的脸。怪物在他背后“波动”了一下,发出了像是风吹过细管道的“呜呜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你根本不适合这么撒娇,陆攸绝望地想,感觉怪物其他的腕足也活动起来,压在他身上滑动,那种触感让陆攸哆嗦起来,也让原本周密的禁锢解开了一点,陆攸勉强挪动着手指,然后是手腕,他抓住游过手背的那条腕足,将它往外推,想要表示出拒绝。 “放开我。”他低声说,几乎只发出了气声。怪物注射入他体内的东西应该是某种麻痹性的毒液,或许是会让内脏在里面融化的消化液,但他现在一点都不痛。他不知道投放目标当时是怎么能拼命挣扎c尖叫c逃跑的,他现在完全没有力气,也发不出声音。怪物的动作中充满了耐心,甚至显得有些温柔,它在陆攸推它的时候一次次顺从地将腕足后撤,换个角度再重新缠上来,见缝插针地“抚摸”着他光裸的肌肤,还有几根伸进裤管,卷住了他的小腿。 陆攸不自觉地发起抖来,血液中流淌的化学物质却让他保持着平静。他开始觉得,这个怪物并不是想吃他而是更加过分的更不可思议的 “不,”他喃喃地说。 怪物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片刻安静之后,它柔和地呜呜了两声,似乎在表示安慰,那些腕足却一改之前的态度,开始强硬地收缩c勒紧。陆攸都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在重压之下发出了嘎吱声,他隐约感到怪物刚才似乎转变了念头它要做什么 然后陆攸再次感到了刺痛。在心口,一下,瞬间就完结了。 腕足松开了他,他的身体向下滑落,口中涌出的温热液体沾湿了他的嘴唇。陆攸茫然地抬起手,去触摸胸腔左侧的那个位置,他摸到了像蛇一样在皮肤上爬行c迅速变冷的液体,然后是那个贯穿心脏的空洞。 仿佛久违了的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宿主确认死亡。扣除100积分,准备重启,选择时间点为:完成投放时。”它毫无感情地开始报数,“倒计时,五,四” “重启完成。距离投放目标的死亡,还有十二小时二十七分钟三十三秒。” 陆攸在睁开眼睛的瞬间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冲向房间门口。他在桌子角上撞了一下,中途还险些把自己绊倒,好在最后距离预估得不错,在基本是个睁眼瞎的状态下准确地抓住了门把手,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关门c反锁c抓起安全链挂在钩子上的一系列行动。然后他转过身,后背紧贴在门上,一边观察房间里会不会还有别的动静,一边仔细听着门外的响动。 几分钟后,他似乎听见外面有隐约的脚步声经过,再听却又听不到了。又过了一会,系统的声音突然在房间另一头响起来,吓了陆攸一跳:“恭喜宿主通过了第一项考验。门外的袭击者已经离开,宿主可以放松了。后续资料已开放,是否立刻查阅?” “等一等”陆攸苦笑着说,他摸了摸脖子侧面曾经被怪物扎过的地方,现在那里当然是什么伤口都没有的。想起那些触手贴在上皮肤上滑动的感觉,他浑身都不对劲了,在系统的指引下身残志坚地摸进了房间附带的浴室。直到淋浴喷头里涌出的温暖水流冲刷到身上,那种夹杂着恶心和惊悚的感觉才总算是开始缓解。 陆攸低着头,双手撑在淋浴间的拉门上,在温水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他把湿漉漉的头发从脸上抹开,闭着眼睛召唤系统:“好了现在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海神的迟疑 ———— 系统所说的后续资料,不是像上一个副本时那样给出剧情人物更详细的信息,而是提前向陆攸透露了一点后续剧情的发展。它告诉陆攸:在这个岛上度假别墅的一楼客厅里,放着一本介绍岛上风景和游玩项目的宣传册,其中提到了一种名为“海神祭祀”的游戏。游戏内容是寻找藏在别墅各个角落中的“海神信物”,最后拿到特殊信物的那个人会成为“祭品”,被献祭给“海神”。 就在今天晚上,会有人因为无聊而提议尝试这个游戏,而海神则会在游戏开始后真的降临,将整栋别墅变成一个封闭空间。只有选出符合要求的“祭品”,令海神满足,封锁才会解开,剩余的人才能够脱困,逃离死亡的命运。 说实话,这样的剧透对陆攸来说作用非常有限。因为要完成“寻找真相”的任务,他不可能现在立刻离开这个岛,所以一定还是会被卷入到游戏之中。他这次的后遗症又很不幸的是视觉失调,连想提前进行些调查都很困难。 也就只是有了点心理准备而已。 对于系统提到的“海神”,陆攸一下子就想到了不久前——按照时间也能说是不久后——让他死了一次的那只章鱼怪。 它和“海神”之间绝对有某种联系,陆攸甚至觉得它有可能就是海神本体。因为陆攸当时很明显能感觉得到,那个怪物拥有一定的智慧,能用声音进行交流(虽然他没听懂)。不过,从那么短时间的相处,还不能确定让它做出捕捉人类的举动的,主要是食欲c杀戮欲c繁殖欲和性欲中的哪一种,或者哪几种 陆攸很不希望有后两种,被吃掉或者杀掉就算了,蛮荒的祭祀中使用“人牲”是挺常见的。但被寄生,甚至是被那啥这就有点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了,无论是发生在他自己c还是别人的身上。 陆攸要求系统随便说点什么,总之一直发出声音就行,这样只要它突然闭嘴,就是进入了剧情,也就是危险或者变动要来了。这个方法虽然吵了点,应该还是挺有效的。 系统答应了。然后,它就用那平稳到催眠的声音背起了圆周率 陆攸在这样的背景音里摸索着回到床边,坐下来,开始分析之前从记忆之梦里得到的资料。 这次的投放目标大概是天性胆小,很少直视别人,加上还有点脸盲,导致他的记忆之梦里出现的人全都没有脸部细节,就像是被打了一薄层马赛克似的,只能看出比较明显的特征。 同行的五个人中,只有一位是女性,名叫张佳蕾,是个披着长卷发c身材火爆的美女。 纪森,沉默寡言,和其他人的交流都很少,喜欢运动,有很不错的体格。 杜海洋,发型是平头,身材干瘦,行动间有点猥琐,在之前的旅途中一直对张佳蕾大献殷勤。 何毅,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像不良分子,两只耳朵上钉满了耳钉,还有唇环,脾气比较暴躁。 还有一个是路雨桓,除了投放目标以外,旅行团里就是这个人年纪最小,戴黑框眼镜,像个还没离开学校的大男孩。 陆攸使劲试图回忆起他被袭击时瞥到的那一眼“色块组图”,先排除掉了纪森的嫌疑,这个人身材高大,体型比较明显。应该也不是张佳蕾,她的头发染成了很显眼的酒红色,力气也比较小。 剩下的人中,陆攸最怀疑的是杜海洋,其次是路雨桓,最后一个才是脾气糟糕c和其他人关系都不太好的何毅——比起偷袭,他更像是那种冲动伤人的类型。而且,虽然这个人嘴巴不太干净,行事也比较暴力,但他几次拦住了杜海洋对张佳蕾的骚扰,还在投放目标登岛时差点滑倒落水的时候帮过他,应该是那种“凶恶的好人”的类型。 整理过了同伴的资料,陆攸接着想分析一下投放目标,好方便以后扮演他,结果他回忆了半天,硬是没能想起投放目标叫什么名字,好像也根本没有什么性格。陆攸刚想询问系统,就听见系统持续了十多分钟的报数突然终止了。 他顿时警惕起来,屏息等待了几分钟,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陆攸!”女人的声音,在他房间外面的人是张佳蕾,“吃不吃椰子?纪森刚刚在海滩上捡到的,新鲜的椰子哦!” 陆攸被她的称呼弄得一愣:投放对象居然和他同名?他稍作犹豫,扬声说:“请等一下,我马上来!”摸了摸洗完后只用毛巾擦过c没有吹干的头发,觉得形象不至于太过凌乱,慢吞吞地蹭过去打开了门。 “终于肯出窝了,小帅哥。”张佳蕾笑嘻嘻地说,“看来星星和日出对你来说缺少吸引力,还是要靠椰子出马。” 陆攸看到她,从“色块组图”的配色和形状,就确认她不是那个袭击者了。他同时看到张佳蕾后面还站着另一个人,之前一直没出声,见他目光过来,才笑着开口说:“我也是被小蕾姐叫出来的。其实我更想去海滩上捡椰子玩,可惜已经没有了。” 陆攸勉强辨认出了这个人脸上多了几道线条,把黑框眼镜的路雨桓和他对上了号。他的迟疑和下意识眯眼的举动被张佳蕾注意到了,她口吻里带上了一点关切:“你的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陆攸心中微微一动。投放目标被袭击后,心里并没有嫌疑人,看来袭击者要么是因为某些他没在意的事情对他怀恨在心,杀人解恨;要么是以为他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杀人灭口。如果是后者,要是能让那人相信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他所要面临的危险就少了一个。 “没出什么问题,就是昨天晚上眼药水点多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治疗近视用的散瞳药水,本来睡一觉就能好的。” 张佳蕾“哦”了一声,很简单地相信了,也没有笑他,而是好心地说:“那你慢点走,等会下楼梯要小心。”路雨桓则上前一步,来到陆攸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我走你旁边吧。”他笑着说,“原来你也有近视?我看你平时都不戴眼镜,看东西也没问题,还以为你视力很好呢。” “只是习惯了。”陆攸不动声色地说,“我戴眼镜会变丑,只好牺牲视力了。” 路雨桓和张佳蕾都笑了几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陆攸的房间在二楼,他们下了楼,在大厅里碰见了其他几个人。陆攸把杜海洋和何毅的声音和人物对上了号,只有纪森没有参与聊天,对他的打招呼也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不过他一个人独占一张沙发,身边空位最多,陆攸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就在坐下后,陆攸隐约嗅到了一点湿润的腥气,就像是海c或者那个怪物盘踞的地下室的味道。他疑惑地偏过头,这气味就消失了,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纪森似乎是误会了他看过来的原因,默默地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切去顶盖的椰子,插上吸管递给了他。陆攸赶忙道谢,双手捧着又大又沉的硬壳椰子,试了一会,始终没能成功让嘴唇对上吸管,还是纪森又默默地帮他调整了一下,让他将吸管的一端放进了嘴里。 陆攸被照顾得都快脸红了,埋头专心喝椰子水,顺便听其他人聊天。因为看不见表情,他只能靠语气和说话的内容分析这几个人的性格,继续填充人物资料。目前他对这些人的感觉是:张佳蕾性格很好,爽朗又大方;杜海洋果然猥琐,何毅果然暴躁,至于路雨桓他从表现来看是个温和的人,带着很浓的学生气,但陆攸直觉不太喜欢他,大概是天生气场不和。 有嫌疑的三个人对陆攸的态度都很正常,又说又笑,没有人显得过分小心翼翼,或者听起来像在试探。系统明确表示过剧情人物就只有这5个旅伴,陆攸就没有考虑“别墅里还藏着其他人”这个可能性。他慢吞吞地吸着甘甜清凉的椰子水,等待视觉恢复。 视觉一直都没恢复。 这次的后遗症又稳定c又顽固,既没有像第一个副本时出现突然加重的情况,也没有一点要好转的迹象。陆攸还没办法询问系统,有剧情人物在身边,系统是绝不可能出声的。他只好掩饰住心中的烦躁和焦虑,和其他人一起在客厅里聊天,等天色渐晚,又集体搬着桌椅转移到别墅门口的沙滩上,沐浴着海风和月光开始烧烤。 光线昏暗,陆攸只看得到燃烧的炭火的星点红色,其他全是一片模糊。他艰难地找了个不会碍手碍脚的地方放好椅子,准备作为透明人度过这场晚上的聚会,没想到纪森虽然人比较沉闷,之前也看不出有乐于助人的属性,现在却对眼睛不方便的陆攸常常照顾着,帮他递饮料和烤串,坐下休息的时候也坐在他的旁边。 烧烤结束后,一群人回到别墅大厅里,都还不想睡觉,拿出纸牌来玩。陆攸的眼睛还是那个死样子,他基本已经放弃了能在睡前恢复的期望。牌局开始后不久,张佳蕾为了捡一张滑到沙发下面的纸牌,伸手摸索了一阵,突然轻“咦”了一声。“下面掉了本书。”她说。 来了。陆攸心道。 这应该就是那本记载着“海神祭祀”的宣传册了。果然,将那本书拿出来擦掉灰尘后,几个人围在一起乱翻,很快就翻到了这部分内容。“原本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大概是考虑到不能看的陆攸,还有坐着没动的纪森,路雨桓将宣传册上的文字念了出来,“岛民的孩子会在六岁时得到独属于自己的刺青。在七年一度的海神祭上,海神将赐予信物,刺青与信物对应的人会被作为祭品献给海神,祈求在接下来的七年里无病无灾c风平浪静c渔获丰富。” “祭祀衰落后,这种习俗演变成游戏保存了下来挑选一个人代表‘海神’,将若干信物藏在确定范围的某个区域中,其余人则去寻找,找到特殊信物的人成为‘祭品’,被‘海神’带走。进行这种祭祀游戏的多是孩子或者年轻的男女,据说被这样选中的两人如果成为情侣,会对彼此一生忠诚c幸福美满。” 路雨桓顿了顿,扫视接下来的那段文字,“唔,这上面还说,这栋别墅里已经提前藏好了一些信物。如果客人想玩这个游戏,可以试着寻找,说不定会得到惊喜。” “听起来不错。”张佳蕾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应该是第一批客人吧?那些信物肯定还在原来的地方。”陆攸看到属于她的“色块组图”动了动,似乎是看了一眼杜海洋的方向,“不过,海神就不用选了。我们可以摇骰子决定特殊的信物,谁拿着它的谁就唱一首歌。” 她笑嘻嘻地说:“为大家的娱乐‘献祭’,挺合适的吧?” 杜海洋似乎没意识到张佳蕾改规则就是为了避开“成为情侣”这部分意味,还说:“诶,你这不是把最好玩的部分改掉了吗?” “哪里有?找东西才是最好玩的。”张佳蕾没理会他,“不知道信物是什么珊瑚?贝壳?还是海神的小雕塑?希望找到的东西能够带走,留下来做个纪念。” 张佳蕾和路雨桓两个人比较积极,杜海洋当然也赞同,何毅无所谓,纪森没反对,陆攸也表示了同意。于是,大家晚上先回各自的房间寻找,明早起来后再搜索别墅其他地方c寻找信物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陆攸听着其他人嘻嘻哈哈的玩闹,自己则进入了严正以待的状态:按照系统给的剧透,海神应该就要降临了。 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什么都没发生。 陆攸这下真的陷入了郁闷。视力不肯好转,海神也不肯来,今天他还死了一次,怎么什么事都不顺利?他又仔细想了想系统说过的话:海神会在游戏开始后降临也许,大家在房间里寻找还不算真正的开始,要等明天早上海神才会来? 陆攸思考的时候,手里被路过的张佳蕾塞了杯饮料,他顺手拿起来喝了一口,觉得甜甜的,似乎含有一点酒精,也没多在意。他呆坐着无事可做,过一会喝一小口,不知不觉间喝了大半杯。等牌局结束c大家准备分散回去睡觉,他站起来时猛地一晕,反应过来糟糕了。 那杯饮料的酒精度比他想象中高得多。 幸好他也只喝了大半杯,现在虽然晕乎乎的,意识却还没迷糊,走慢一点也还平稳。张佳蕾大概没意识到他酒量这么低,看他慢吞吞的只以为还是眼睛的问题,顺手把他托付给了坐在旁边的纪森,让纪森送他上楼,也不要他们两个帮着收拾垃圾了。 纪森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陪着陆攸上楼,一路把他送到房间门口。陆攸这回是真的脸红了——绝大部分因为酒精的作用。他靠在门口,对纪森小声道谢,开始感觉地面和门框都是软的,说话的声音像在飘。他看不清纪森的表情,只知道他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就从房门前走开了。 陆攸关上门,还记得把能锁的全部锁好,然后在被禁言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c现在总算被放了出来的系统的关怀里,东撞西碰地完成了洗漱工作。希望明天起来不会头疼他滚进被子里的时候这么想,随后几乎瞬间就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攸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光线,还有目光的注视。他在被子上蹭了蹭,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人。恢复了清晰的视野中,男人高大的身材天然带来了压迫感,他面孔英俊,有着锋利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他俯视着陆攸,眼神很是专注,见到他醒来,那两片薄唇轻轻地抿了起来。 因为困意和影响尚未消散的酒精,陆攸眼尾带着薄薄的红色。他茫然地与那个男人对视了一会,不太清醒的头脑自动带入了从前发生过的场景。 祁征云 陆攸打了个小哈欠,含混的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回来得晚就直接上床睡,不要这么站着看我很吓人的”他往床边滚了滚,伸手去拉男人的手,“快点,我好困”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但是陆攸拽着他的手往床上拖,他最终还是顺从了,在陆攸身边躺下后,接着就主动地伸出手臂把陆攸揽进了怀里。半梦半醒c隐隐约约间,陆攸似乎又嗅到了那种水生物的腥气,男人凑在他脖子旁边,像狗一样不断地蹭着嗅着,似乎是要确认什么。陆攸困得上下眼皮不断打架,推了他两下,没能推开,就放弃了。“晚安”他呓语般地这么说了一句,很快重新陷入了沉睡。 男人嗅闻和磨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盯着陆攸白皙的颈侧看了一会,张开嘴,在那里轻轻咬了一下,然后对着迅速消失的齿痕露出了不满意的表情。但他也没有再多做什么。 最后,像是在模仿一样,男人有些生涩地低声说:“晚安” 没有任何人动开关,房间里的灯光悄然熄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海神的规则 ———— 陆攸梦见了小时候去海洋水族馆的事情。五六岁大的孩子,小手短腿,要被妈妈抱起来才能看得见展示水缸里面的那些生物。他把双手按在玻璃缸的表面上,瞪大眼睛看着一只章鱼贴着海沙移动,躯体和触手的边缘柔软地起伏着,皮肤表面密集的色度点呈现出一种粗糙的质感。 章鱼朝他游过来,触手向前涌动,穿过了玻璃。突然之间,妈妈温暖的怀抱和双手变成了又湿又滑的黑色绳索,海洋馆墙壁和天花板上波动的水光变成了真正的海面上的波光。陆攸在清凉的海水中下沉,看到下方那阳光抵达不了的黑暗深处,有什么比黑暗更浓重的阴影正在翻涌着浮起,对他张开怀抱。 他背向着阳光的方向,朝着那个又可怕c又温柔的怀抱中不断地落下去 陆攸在柔软的床铺上醒过来,感觉浑身酸痛,好像真的被绳子牢牢绑着过了一夜。他睁开眼睛,欣慰地发现视野总算是恢复了清晰,不再像昨天那样看什么都是色块组图了。和系统打过招呼之后,陆攸惦记着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海神,决定迅速搞定洗漱就出门去看看。 等在洗漱间的镜子里看见了他现在的脸——和原来完全相同c分毫未改的脸,陆攸才想起了昨天在剧情中一直没能询问c等剧情结束他又醉得忘了的问题:这个副本中的剧情人物对他的称呼,直接就是“陆攸”。在上一个世界,那些人叫的还都是投放目标的本名“颜楷”呢。 “这一次的投放目标对其他剧情人物没有特殊意义,因此直接进行了身份置换。”系统懒洋洋地解答了这个问题,“经过投放目标本人的同意,他的死亡方式被改为去海边旅游时不慎溺水,遗体也在进行修复后交还给他的家人了。” 虽然还是死,至少比困在小黑屋里c被一个怪物挖出心脏的死法好点儿。陆攸对着镜子戳了戳自己的脸,表示果然还是原装的看起来最顺眼。离开房间前,他粗略地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各个角落,没发现什么可能是信物的东西,只有一件事情:阳台门打不开了。 两扇玻璃门紧紧地关闭着,任凭陆攸如何上锁又开锁c用力推拉,它们都纹丝不动。他记得系统的剧透中提到过,海神降临后会将这座别墅变成一个封闭空间。这么说已经开始了? 陆攸出门下楼,今天他是最早出来的,一楼的大厅里还没有别人。别墅的正门和大厅周围的几扇窗子全都关着,他试着去开,和房间里的阳台门一样开不出来。从窗口往外面望去,阳光明媚下沙滩洁白c海水碧蓝,依然是一派平静美好的场景,没有任何危险已经到来的迹象。 第二个下楼的人是张佳蕾,她见到陆攸后关心了一下他眼睛的情况,然后随口笑着埋怨了一句房间里的窗户卡住了。等她听陆攸说了情况,自己去试,发现果然所有通往外界的门窗都打不开,这就逐渐开始慌乱了起来。她又上楼去敲门,把剩下几个原本还在睡觉的人都叫出了房间。何毅有点起床气,被她拉到客厅时还臭着一张脸,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后,他二话不说,抄起一张椅子就朝着大厅一侧的玻璃窗砸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巨响,玻璃上顿时裂开了蛛网纹。何毅在反震力的作用下倒退半步,眉头皱了起来,他第二次举起椅子,连续在窗户上狠狠地砸了好几下,砸得玻璃几乎碎成了白色的粉末。这下,其他人也看出不对劲了:那些碎玻璃依旧牢牢地结合在一起,就像被黏在了一个看不见的平面上,半点碎屑都没有落下,更别说砸出一条通路了。 “这他妈的什么鬼?”何毅恼火地说。他扔下椅子,刚转过身想再拿个别的硬物,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他还以为那扇窗终于破了,却看见面对着他的其余几人脸上一同露出了极度惊骇的表情。 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肩膀后方。那种力道就像是一辆飞速行驶的汽车,毫不夸张地让何毅向前“飞”出了一小段距离才摔倒在地。陆攸和张佳蕾两个人下意识伸出去的手都没能接住他,他在地上滚了两圈,立刻还想自己爬起来,手往地上一撑就是一声疼痛的闷哼。但是等何毅抬起头,看清那个攻击他的东西之后,他脸上愤怒的表情也凝固了。 从外面击破了玻璃窗c伸进大厅里来的,是一根淡灰色的类似章鱼腕足的东西。它大概有成年男人大腿的三倍那么粗,底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c令人作呕的肉白色吸盘,通体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好几步外都能闻到的海腥味。除了刚才背对窗口的何毅,其他人都看见了它是怎样轻松穿透已经粉碎的玻璃,像打棒球那样一挥就将何毅砸飞出去,然后以一种恐怖的姿态在半空中扬起c卷动的。肌肉收缩间,碎玻璃发出格叽格叽的被碾压声,几道更粗的裂纹沿着破洞边缘裂了开来。 张佳蕾从过度震惊的呆滞中恢复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即使是多看了一页剧本的陆攸,也被突然冒出来的怪物吓了一跳,因此在何毅爆出了一声“卧槽”,然后一边爬起来一边顺手就抄起身边茶几上的果盘往那只腕足扔了过去的时候,他心里简直感到了一丝敬佩。 没等那只玻璃果盘砸中目标,触手较细的前端就灵活地朝它卷了过去。伴随着令人脑子发麻的摩擦声,整只果盘像糖做的道具一样被轻易碾成了粉末。这回尖叫起来的是杜海洋,他的声音高度甚至超过了张佳蕾:“你做什么!它会生气的!它会生气的——” 在他的尖叫声中,那只触手在空中晃了晃,似乎没有要大肆杀戮的意思,而是缓缓地抽了出去。更多灰色的肉和吸盘蠕动着爬上了玻璃窗,从外面将这扇窗户完全裹了起来,更多的腕足则朝着两侧爬去,在附近的另外几扇窗户外面露出“倩影”,将湿淋淋的吸盘贴在了玻璃上。 大厅里一片死寂。路雨桓张着嘴巴,表情有些愚蠢,张佳蕾看上去快要晕倒了。杜海洋一声不吭地往后退,退到沙发边,一屁股跌坐了下去。恐怕所有人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我是在做梦吧? 楼上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在荒诞中凝固的气氛。所有人一起转过头,看着刚才敲门时没回应的纪森出现在楼梯口。他目光向下,先扫视了一遍大厅,额外与陆攸对视几秒钟,然后才将视线转向了贴在窗户外面c那个无比显眼的“东西”。比起其他人来,纪森可以说是镇定得过分,好像不是早晨起来后发现一只巨型章鱼占据了别墅的窗户,而是隔着水产柜台的玻璃看见了新鲜的刺身材料。 这样的沉稳在眼下的状况中显得格外可靠,张佳蕾和路雨桓立刻朝纪森靠了过去,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陆攸却从他现身的那一刻开始就呆住了。 这还是陆攸第一次看清纪森的相貌。和投放目标印象中的一样,他身材不错,长相也挺帅,眉眼间带有一种内敛着锋芒的野性气质,恰好属于陆攸最偏爱的那个类型。但让陆攸看呆的不是什么“男色”,而是他长得和祁征云好像。 不同于上个副本中顾奕的一模一样,纪森只是“很像”。乍一看确实容易认错,不过两人的脸型c眉眼轮廓c鼻梁和嘴唇都有着细微的差别,稍微留神就能分辨出来。陆攸盯着他走下楼梯,心里先是震惊,然后渐渐变成了怀疑,继而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光是顾奕一个,要解释成巧合已经有点牵强了,现在又来一个纪森 短短的几秒钟内,陆攸想到了投放之前系统突然提出的八卦问题,想到了他的一切反应和回答,想到了让他第一次被顾奕抓到c第二次一整天没看清纪森模样的“后遗症”最后,是系统在最开始就告诉他的那句话:因为创世神大人觉得无聊。 他之前确实已经察觉到自己恐怕掉进了坑里,但这个坑比他想象中更深。 ——在扮演着剧本中角色的同时,他的人生c感情和选择,也都被当做剧情来看待了吗? 陆攸看到正在听张佳蕾说话的纪森突然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来,立刻硬生生地移开目光,连带着将身体也转向了窗户。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会在发现被算计和玩弄之后,抑制不住怒火和怒火底下的恐惧,但他看着玻璃窗外那只狰狞的软体生物,却很奇妙地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平静了下来。所有的情绪此起彼伏,最终只剩下一点轻飘飘的自嘲。 他是选民,是穿越者,是代替别人完成愿望的人。他或许确实因此感到了一点特殊。但是,在神的眼中,他和那些贡献出了人生作为剧本的投放对象,根本没有不同 才进行到第二个任务,就明白了这么令人沮丧的事情,这样的进度是不是太快了?陆攸在心中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意识到创世神对选民的真正态度之后,他反而像是破罐子破摔,心态突然轻松了起来。不就是被当戏看么?他想:反正是白捡来的人生,那就祝我玩得痛快c您看得开心吧! 怀着这样赌气似的心理,在纪森过了一会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陆攸就特意偏过头,向他微笑了一下。纪森条件反射般立刻还回来一个笑容,虽然笑得有些僵硬,好像并不经常活动那部分肌肉,但能看出他确实是开心的。“太近,危险。”他简略地说,伸手拉住陆攸,将他往远离窗口的的方向带了两步。 陆攸心态爆炸了没几秒钟,被他这么一关心,好像被一只担心主人的忠犬叼住了袖子,突然有点爆炸不下去了。他跟在纪森身边走完那两步,心里对刚才举动的愧疚就浮现上来,压过了对系统和创世神的恶意,仿佛有个播音腔在他脑海里字正腔圆地斥责:然而纪森又做错了什么呢? 但他撩都撩了,也不能再反悔说:对不起,能不能当我刚才没笑过?陆攸一时间感觉别扭起来,接着想起纪森其实在昨天刚见面对他来说是刚见面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与之前对投放目标不同c略显微妙的态度,又有点疑惑。 那时候,他应该还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吧好像就是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难道这个也算? 陆攸从恶心兮兮的“灵魂吸引”,一路想到了阴谋论的“系统动过手脚”,直到被拍桌子的声音从走神中惊醒,听见了何毅暴躁的声音。 “放屁!”他大吼道,“这不可能是真的!” 发生什么事了? 另外几个人不知何时都围到了大厅中央的茶几旁边,看样子是有所发现。陆攸赶忙也靠过去,看见茶几的玻璃表面好像被是划花了,上面有许多白色的线条。那些划痕或断或连,组成了几行有些潦草的字迹。 “海神已应尔等的召唤而来。海神将在三天后带走它的祭品。” “藏于此地的海神信物,尔等应各取其一。海神降临,空手者死。” “被选中者,去往深海。” “什么乱七八糟的!”何毅还在叫喊,“肯定是恶作剧!谁干的,他妈的给我滚出来!旅行社是和什么节目组合作了吧?要拍我们这些人的笑话吧!我靠,还搞出个章鱼来吓人,这么大手笔——” 他气势汹汹地将放在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抓了起来,扭头往窗口走,看样子是打算要从窗户上那个洞捅外面的“怪物道具”一刀。张佳蕾和路雨桓一左一右,硬是将他拖住了。张佳蕾的声音又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何毅,你仔细看那些字那些字不是中文啊” 那些有圆圈c有折线的划痕,呈现出来的,是古老的石板雕刻一样的简陋文字。 一个字也看不懂,却在目光触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何毅的身体僵住了。片刻后,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像是被打痛了的声音,僵持的力道一减弱,左右两个人顺势将他按在了沙发上。一旁的杜海洋弯着腰,把脸按在自己的双手里,片刻之前看到章鱼爬上窗户时的恐惧现在似乎变成了崩溃,正在喃喃自语着不知什么内容。 沉寂持续了一会,窗户外面的章鱼蠕动起来,从破碎的玻璃窗移到了旁边的另一扇上,然后又不动了。窗户上的那个洞不再被它的身体遮掩,陆攸四下看了看,走到角落里拿起了放在那里的扫帚,在张佳蕾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小心翼翼地靠向窗边,把扫帚柄往破洞处送去。 只探进去一点,大概就是玻璃的厚度,接着像是碰到了看不见的阻碍,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了。 章鱼贴在玻璃上的吸盘收缩了一下,陆攸赶紧溜回来,几个之前期待地看他尝试的人面面相觑,何毅没吭声,杜海洋也不再发出声音了。在寂静中,似乎所有人终于开始真正承认:他们被困在了一个超自然的事件里。 又过了一会,路雨桓轻咳一声,抬手推了下眼镜。“要不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吧。”他小心地说,指了指茶几上的字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海神的信物 ———— 路雨桓的情绪,在紧张中似乎还带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他首先问了一个问题:“我们都看不懂这些字,直接领会了意思,会不会不是每个人看到的都一样?” 这是个很容易得出答案的问题,也是一个很好的行动开端。路雨桓拿来了纸和笔,从他开始,所有人都复述了自己得到的信息,发现虽然用词各自有些不同,意思是一样的。 路雨桓把它们全都记下来,给大家传阅了一遍,等回到他手中后,自然地开始了分析:“这应该就是我们昨天在宣传册上看到的那个祭祀游戏的变体,不过多了几个条件。” 路雨桓用来举例子的恰好是陆攸的信息,他圈出了“召唤而来”c“三天”和“空手者死”这几部分,然后先用笔尖点了点“召唤”。“宣传册里没有提过岛民祭祀时怎么召唤海神,可能就是祈祷之类的行为吧?游戏里是随机选出来的。我猜测,这里的‘召唤’可能指的是昨天晚上,我们所有人决定要玩那个游戏” 他抬起头来,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的反应,在当时捡起宣传册c又是第一个表示想玩的张佳蕾那张格外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然后,‘三天’是时间限制,‘空手者死’应该是指时间到后没有信物的人,会被海神杀死。” “没找到信物的人会死,找到信物的人中会有一个被海神带往深海。”陆攸总结道,“剩下的人应该就安全了。也就是说,拿到信物的人越多,每个人的生存几率越大。”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令人丧气的话:“虽然规则里其实没说祭品只有一个” “既然海神和祭品的关系能衍生出‘一生忠诚’的含义,那肯定就只有一个了。”路雨桓开了个玩笑,可惜没人笑,他有些讪讪地又推了下眼睛。 “祭品会怎么样?”张佳蕾的声音有点发抖。她频繁偷看趴在窗上不时颤动一下的章鱼,每看一眼脸色就更惨白一点,“被吃掉,还是?” “被寄生?被用来繁衍后代?”路雨桓猜测道,“就像异形那样?”张佳蕾的脸色更差了,陆攸的表情则有点奇怪。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某些重口文,海中的怪物借助哺乳动物温暖的身体来孵化卵尤其章鱼这种生物,在一些国家的传统文化里本来就是性欲甚至性虐的象征。 路雨桓见张佳蕾被他吓到,又去安慰她:“别多想了。我们还连信物都没拿到呢,说不定当不成祭品就直接死了” 陆攸迅速出声打断,结束了他这样只会起到反效果的安慰:“三天后海神才会降临,到时候的事情就到时候再说吧。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得先抓紧时间找到信物。” “哟,这就听话地照着玩起来了啊?”杜海洋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语气十分恶劣。 陆攸选择直接无视他,路雨桓则回给他一句:“那还能怎么样呢?”他平静地说,“何毅刚才想要打破窗户,强行突破这栋屋子的封锁,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章鱼攻击了。我一点都不怀疑,要是不照着那个所谓‘海神’的规则来玩,最后真的会死。你自己不想玩的话,那你就自己一边待着去吧,记得不要给其他想要求生的人添乱。” 他直接将杜海洋归为“不想求生的捣乱分子”,划到了群体之外,然而不得不说这听起来很是痛快。杜海洋面孔扭曲了一下,闭上嘴不吭声了。张佳蕾则小心翼翼地问:“那信物是什么?” “规则上没有提到,我们就先瞎找吧。”路雨桓无奈地说,“我猜会是珍珠c珊瑚之类和海洋有关系的小物件?说不定还和这些字一样,带有某种神秘力量。不能问海神,只有找了再说了。” “有人去看过三楼的景观台吗?还有阁楼?”何毅突然问,得到大家否定的回答后站起了身来,“我上去看看。”有陆攸刚才去戳那个洞结果被空气墙挡住的例子,其他人对能从楼顶逃脱这件事情并不抱希望,但也没人阻止他。何毅看起来完全不担心会引起怪物注意,甩着手大步离开,重重地踩着楼梯上去了。 外面的大章鱼没对他制造出来的动静做出反应,让其他人松了口气。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每个人先回房间去找有没有可疑物件——本来按照昨天晚上的游戏提议,这件事情应该在晚上就做过了,但显然大家回去后都选择了直接睡觉,谁都没做,陆攸也是在睡醒后才找了一圈。 二楼卧室以外的地方由住在那一层的陆攸c纪森和张佳蕾一起找,何毅c路雨桓和杜海洋则负责他们住的三楼。趴着大章鱼的一楼放在最后进行。没有人表示异议,杜海洋也没再找事,约定好发现任何异常都要立刻呼唤同伴后,他们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大厅,各自散去了。 上楼后张佳蕾左转,陆攸和纪森的房间则都在右边。陆攸边走边想着事情,冷不丁走在旁边的纪森开口了。“你有什么疑惑?”他问。 陆攸被他问得一愣。“嗯其实也没什么。”他迟疑了一会才说,“我就是觉得‘找信物’这个环节,对海神来说好像多了不必要的麻烦。一个抽签箱就能解决的事情,变得这么复杂好像海神不仅是想到得到一个祭品,找信物的过程也是它的目的。” “是因为海神受到了什么限制?还是它觉得这样做有趣呢”陆攸自言自语了一句,听到纪森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赞同什么。接下来没人再说话,他们在陆攸的房间门口分开了。 陆攸关上房门后,试探着呼唤了一下系统。像他想的一样,恢复独处就算是暂时脱离了剧情,系统很快出声表明了自己的存在。陆攸脑子里塞满了问题,一时都组织不出语言,只好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股脑都倒了过去,希望系统能够自行领会。 几秒种后,系统回答了。“有些事情,我无权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只能凭宿主自行领会。我只能为宿主确认一点。”它说,“纪森没有受到过外来力量的影响。他对宿主的关注和特别对待,是出于他自己的理由。” 前半句基本就是默认“长得像祁征云”这一点是在针对陆攸了,后半句则明摆着不会解释到底是什么理由。难道还真是“灵魂的吸引”?陆攸一阵恶寒,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 自从今天早上醒来后,他总觉得脖根处隐隐有些酸胀,就像扭到或者被抽过血后的那种感觉。但对着镜子查看,却又不红不肿的,最后只能解释为被怪物扎过后的心理反应。 他环顾了一圈房间内部,看似东西不多,但真要找一个不知藏在哪个缝隙中的不知什么东西,想一想都觉得头疼,“系统,你就不能直接指出信物都在哪里吗?” 系统之前刚被发现暗中捣鬼,却一点都不心虚或者愧疚,懒洋洋地甩给他一句:“找你的吧。”随即就消声了。陆攸只好认命地开始翻找,打开所有的柜门c抽屉,搬动桌椅,搬不动的就趴在地上艰难地查看下面的缝隙折腾了半个多钟头,他拍着衣服上的灰走出门,在走廊上碰见了更早一点完成工作的纪森 ,又等了会,张佳蕾也出来了。他们交流过彼此的一无所获,继续搜索剩下的房间。健身房,继续一无所获;游戏室,碟片柜上有个小天使雕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信物,但还是被他们带走了;书房,空书架上连书都还没放,再一次的一无所获。 三楼还没搜完,他们爬上去,见到了另外三人目前的收获:两个贝壳型的肥皂盒,还有一只花纹有点像鱼鳞的玻璃罐。这栋别墅的内装修走的是极简大气的风格,很少有零碎摆设,之前看起来宽敞漂亮,现在就让找东西的进度变得令人绝望了。 根据何毅的探查,敞开式的景观台还可以上去,但上方和周围都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没有办法越过。阁楼里则是空的。陆攸他们上来的时候,三楼还剩下一个房间没有查看,是一间陈列室。原计划应该是放过来玩的客人们的纪念照的,现在从镶着玻璃的房间门望进去,墙壁上只有一些空相框。 先开门进去的是何毅,他进门后脚步就是一顿,“这个房间里”他皱着眉头说,“是不是有股奇怪的味道?” 跟在他后面进去的张佳蕾伸手捂了一下鼻子。“好腥。”她不舒服地说,“好像死掉的鱼。” 陆攸也闻到了他们说的那股味道。类似于他在被杀的那个小空间里闻过的湿润的腥气,只是其中又夹杂着一丝腐臭,变得格外令人作呕。张佳蕾转过身,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那边有扇窗户开着” 就在这一瞬间,她背后那个展示柜的柜门被猛地从里面撞开了!几道细长的灰色影子弹射而出,如同青蛙捕食蚊虫的舌头,箭一样地朝着她的背后射去! 陆攸在那一刻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在脱口而出“小心”的同时,他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那个碟片柜上找到的玻璃小天使雕塑——往敞开的柜门里面用力地砸了过去。那几道灰影在半空中陡然转折,细长的前端像鞭子一样卷上了玻璃天使那对展开的羽翼,反应过来的何毅一个箭步向前,拽住张佳蕾,将她往远离柜子的地方拖。 只听一声脆响,灰影缠住的天使雕塑被狠狠地向下摔在地板上,砸了个粉碎。藏在展示柜里的东西露出了全身,它的模样宛如一只薄得透明的巨大海星,腕足则像是可以拉长十几倍的橡胶,它摔碎了刚刚到手的猎物之后,身体猛地一下皱缩成团,接着又以不可思议的快速陡然舒展,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朝着胆敢袭击它的陆攸的方向“弹射”而来! 陆攸被这个小怪物的速度吓了一跳,但他没有慌乱,动作迅速地立刻就要往门外退。一边退,陆攸一边半转过身,想要提醒背后的人也及时躲开,而距离他最近的杜海洋条件反射地伸出了手,推向他的侧肩,就像推一个挡住敌人的盾牌一样,将他用力朝着怪物过来的方向推了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陆攸被杜海洋一把推回了门内。他身体半转,视野中失去了怪物的踪迹,因此也就没能看到这只灰黑色的小怪物在半空中陡然抽动了一下,像是突然从要攻击变成了想逃开。但惯性让那几根伸展的腕足没来得及收回,最终还是擦过陆攸的手臂外侧,造成了一道细长的血线。 从这看似不起眼的伤口,骤然爆发出来的是仿佛血肉炸开的剧痛,陆攸低低地叫了一声,在他摔倒之前,一双坚实的手臂环过他身体下方,一把将他从地面附近捞了起来。 小怪物滚落在地上,所有的腕足都像垂死的蜘蛛脚那样紧紧蜷成了一团,慌乱中不知谁的脚踢中它,将它踹到了门边的阴影里,它在那里僵了半秒钟,迅速展开身体连滚带爬地跑了。 陆攸痛得眼前发黑,他被纪森抱在怀里,在他的手指摸到伤口上的时候差点直接昏过去。被生理性眼泪模糊的视野中,越过纪森的肩膀,他看见何毅朝着杜海洋猛冲过去,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肚子揍了一拳。杜海洋像虾米一样猛弓起了背,他惨叫起来,踉跄着想躲,何毅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 一个东西从杜海洋的衣服里面掉了出来。它跌在地上,发出了很轻的一响。就在这惊鸿一瞥的瞬间,连具体的模样都没有看清,陆攸脑海中已经掠过了一个念头:信物 何毅在杜海洋陡然激动的叫喊中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动作。接着,他也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个东西。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除了纪森。他两指分别按在陆攸手臂上伤口的两侧,略微分开,血涌出了被强行扩开的伤口。然后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陆攸在那条湿热柔软的舌头舔过伤口的时候猛烈地挣扎了一下。那一刻他完全忘记了什么疼痛c什么信物,只剩下纪森的舌尖像要钻进血肉深处去的感觉。杜海洋就在这时从停下动作的何毅手底下挣脱而出,扑到地面上,将那片洁白如玉c仿佛散发着微光的贝壳抓到了手中。 “这是我的!”他声色俱厉地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海神的关照 ———— 理智拼命敲打着陆攸的脑袋,让他快去关注杜海洋那边的情况,他的魂魄却像是飘在空中,足足几十秒钟之后才重新落回躯壳。陆攸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他哆嗦着说,伸手去推纪森的侧脸,“你做什么” 他清晰地感觉到,纪森抿起嘴唇,含住了那道细长的伤口,舌尖从下唇内侧贴过来,抵上他的皮肤,轻轻地吮吸了一下。被带走的是少量血液,却仿佛同时注入了电流,沿着血管瞬间窜遍全身,陆攸顿时浑身都酥麻了,去将纪森推开的动作直接变成了极为暧昧的抚摸。 只是舔到伤口而已这样的身体反应是怎么回事? 陆攸在几近惊恐的情绪中僵住了,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唯恐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谢天谢地,这一下之后纪森没有再对他做什么,随即就将嘴唇从他的伤口上撤开,抬起了头。陆攸看见他尚未闭合的双唇间露出的一点舌尖,还有沾在唇边的一抹血痕,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然后纪森看着他,喉结细微地滑动了一下,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陆攸冷静了。他呆愣过半秒钟,猛然抬起双手掐住了纪森的脸。“你你你,”他急道,“这是那个怪物弄的伤你怎么咽了啊!不怕有毒吗!”他人还被纪森抱着,姿势别扭地将那个短发刺手的脑袋往地面按,又去摸他的喉咙,“还能不能吐出来?你真是” “忘记了。”纪森闷声说。他声带的震颤传到陆攸的手指上,让他像被电到一样猛然放开了手。纪森目光掠过门边的阴影,后退了半步,双手扶在陆攸的后背和腰间,缓慢而轻柔地将他放回到地面。他似乎还想舔嘴唇,看了陆攸一眼,改成用袖子擦掉了唇边的血迹。 陆攸双脚落地后还有些发软,他欲言又止,转过手臂侧头去看那道伤。只是浅浅划开了皮肉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颜色看起来也很正常,不像是受到了污染的样子。陆攸压下对纪森和他自己的担忧,像是刻意逃避一样没有再看站在身边的男人,朝不远处正在对峙中的其他同伴望去。杜海洋还坐在地上,那个外形是贝壳的信物被他死死按在怀中,他用胆怯又凶狠的目光看着围在身边的几个人,不断重复着“这是我的”“我找到的东西”,但声音已经比刚才轻微许多了。 陆攸走过去,纪森跟在他身后,他们的动作让另外几个人的目光短暂地转移了过来。张佳蕾感谢地朝陆攸笑了笑,看得出她神思不属,有小半心神还始终被杜海洋拿到的那个信物牵引着。何毅看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路雨桓则是一副好奇又若有所思的表情。陆攸在杜海洋身边站定,“你这么快就找到信物了?”他问。 杜海洋恶狠狠的看着他,好像刚才不是他推了一把陆攸,而是反过来。按照这种人的心理,恐怕真的可能把偷藏信物被发现这件事怪到陆攸头上。“我找到的信物,本来就该归我!”他大声说。 “杜海洋,没人要抢你的东西。”陆攸把语气调整得尽量和缓,“我们只是想看一下信物是什么样子,才能更方便找到其他的你应该也希望找到信物的人越多越好吧?”说完这句话后他盯着杜海洋的表情看了两秒钟,意识到比起好言相劝,这家伙显然更适合来一顿狠的。脾气本来就火爆的何毅彻底忍不住了,他之前好几次想去踹杜海洋,都被张佳蕾拉住,只好退而求其次,恶狠狠地使劲瞪着他:“听不懂好话是吧?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肯自己拿出来,我揍到你肯为止!” 杜海洋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众矢之的,又僵持了片刻,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死死按着信物的手。何毅向前探身,劈手一把夺了过来。 那个信物是一片只有半个手掌大小c质地犹如白玉的贝壳,上面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因为之前被摔过而出现破损。何毅把它捏在手里,眼神不同于杜海洋的狂热,好像它是个十分丑陋恶心的东西,没几秒钟就转而将它塞给了站在身边的路雨桓,路雨桓也只拿着看了一小会,又递给了陆攸。 手指一碰到贝壳,陆攸就确认了:这上面确实依附着超现实的力量,和刻在茶几表面的那些陌生文字一样,仿佛心灵相通般能够让人直接明了含义。他不但能清晰地知道这就是海神的信物,还能感觉到它已经确定了归属——就是找到它的杜海洋。将它强行抢过来,并不能改变它的归属者,它依旧会是“杜海洋的信物”。 所以,杜海洋其实根本不用担心它会被抢走 陆攸想到这里,心中突然微微一动。要是杜海洋死了,他想,这个信物会重新变成无主之物吗? 他把贝壳传给纪森,排在最后的是张佳蕾。她才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多摸一下,杜海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又从她手里将信物夺了回去。 从他此时的表现,完全看不出之前他还一直想方设法地对张佳蕾大献殷勤。杜海洋一拿回信物,立刻闷声不响地冲出了陈列室,不一会儿远远地传来了关门声。路雨桓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他进自己房间了。” “妈的,凭什么他运气那么好?”何毅骂了句。“不管他了,我们继续去找一楼”说到一半他想起来什么,环顾了一圈陈列室内部,脸色黑了下来,“刚才那个灰的海星呢?” 这次难得开口回答的是纪森,“跑到外面去了。”他说,示意门外的走廊。何毅二话不说,抬腿走出陈列室,伸手往杜海洋房间的方向一指。“吃那个垃圾去吧,怪物!”他对着空气怒吼道。 虽然有一只小型的危险生物在房子里到处乱跑,听起来就很危险,但此时陆攸还是很不合时宜地有了想笑的冲动。何毅转身回来,重重地踹了一脚海星怪藏过的柜子,接着干脆挨个给另外几个关着门的柜子都来了一脚,以防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几人将整个陈列室翻找过一遍,确认没有怪物也没有信物之后,关上了那扇允许海星怪进来c却不允许他们这些人类哪怕伸一根手指出去的窗户。这样,三楼就算是搜索完毕了。 警惕着随时可能从某个阴暗处冒出来的海星怪的攻击,五个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一楼。窗户外面的那只章鱼怪不见了踪影,大概是被晴天的太阳晒走了,沙滩上留下了一些粘液和拖动的痕迹,一路蔓延到海中。不必担心随时有一条腕足破窗而入,让大家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然而这点放松在他们花费了整个下午搜完一楼c只发现了一个藏在楼梯下面的隐蔽储藏室,没找到任何信物时,也化为了泡影。 夜幕降临之后,寻找没有进展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恐惧,终于被人类的生理本能打败了。张佳蕾以“放松心情”的理由揽过了做饭的任务,其他几个从早起后就没有吃过东西的人恹恹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投喂。陆攸查看了一下手臂上伤口的情况:纪森舔过那里c吮去被弄脏的血后,刚受伤时那可怕的疼痛就消失了,后来一直都没再痛过。伤痕保持着鲜红的颜色,这点稍微有些奇怪,不过愈合状况看起来很好。 纪森坐在旁边看着,他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陆攸的手臂。何毅不知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陆攸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推开了纪森的手,“已经没事了。”他低声说。 之前并不是他的错觉。纪森是真的对他在表现好感 这份好感,来自于一个注定无法长久相处的剧情人物,来自模样和祁征云过于相似的纪森,正处于能够隐约察觉c但无论接受还是拒绝都不合适的阶段,他们又是在这个威胁着生命的游戏之中。对于这样微妙的情况,陆攸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只能有些不安地维持着一切正常的表象。 为了转移注意,他转而去关注另外几个人的状态:何毅在来回翻看那本宣传册,路雨桓则无法安稳地坐着,正转来转去地查看沙发周围。厨房里飘出的番茄炖牛肉的香气,也改变不了大厅中清寂的气氛。昨天晚上,这里充斥的还是热闹快乐的欢笑,现在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过了一会,他们开始吃饭时,杜海洋一脸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楼下,就像之前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那样也过来坐到了餐桌边。这次连何毅也懒得理他了。晚饭在勉强算作平和的气氛中结束,路雨桓主动站起来收拾,他端着一堆叠起来的碗筷,刚要离开桌边,却又转回了身。 “我想说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信物会和第一个找到它的人绑定,是不能被抢走的。”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所以,大家如果找到了信物,应该都会愿意说出来的吧?” 何毅抬头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火药味,“你在怀疑谁?” 路雨桓后退了一步。“我没有怀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不要误会。”他小声说,“我们被一起困在这个游戏里,都是同伴,我只希望大家最后都能平安地离开我,我去洗碗了。” 路雨桓逃一样地离开了桌边。杜海洋把牙签罐拿在手里摇着,看着他走进厨房,发出一声嗤笑。“装什么装?谁不知道最少也有一个人要死。”他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摸出至今仅有的那个贝壳信物,拿在手里朝其他人晃了晃,“你们快加油吧,看谁能再找到一个,好代替我去当那什么祭品。” 这个人在被大家明着孤立后,扔掉最后一点掩饰,讨人嫌的程度更跃上了一个台阶。杜海洋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转身又回楼上去了,何毅的目光钉在他背后,似乎不是在送他上楼,而是要送他上天,拳头死死地攥紧着,最终也没有真的冲上去,只是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 餐桌边因为路雨桓的话c还有杜海洋的话而变得凝滞的氛围,变成了每个人心里沉淀的阴影。路雨桓回来后小心地道歉,反而搞得更加尴尬了,在大家彻底无话可说之前,陆攸最先表示他想要提早回去休息。“今天太紧张了,我想先睡一会,再仔细找找房间里面。”他说,“杜海洋就是在房间里找到信物的,听到后我一直觉得,说不定是我漏掉了什么地方。” 其实陆攸是想快点脱离剧情,好和系统联系,详细逼问一下它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忙。进了这个任务副本后他都没能和系统交流几句,基本一直和剧情人物待在一起。 “我们还没找到那个海星怪藏在哪里”张佳蕾小声说。她不想离开人群,总觉得一个人会很危险。何毅这时候开口了。“我等会先陪你回房间,你把柜子什么的都打开看看,没东西在就当做安全吧。”他说,“那个小怪物的速度太快了,体型又小,真的要攻击,人多也没用的。” 陆攸琢磨出了一点意味:何毅好像对张佳蕾有好感。可能是之前张佳蕾对杜海洋的追求一直表现得并不喜欢,他才没有流露出来。 张佳蕾迟疑地点点头,小声向何毅道谢。陆攸和他们道别,有些头疼地看到纪森像个大型跟班一样跟着他也站了起来。他临走时特意又看了眼低垂着头c不知在想什么的路雨桓,才和纪森一起朝楼上走去。 上楼梯c转弯c走到陆攸的房门口到这里,都和早上大家各自回房间搜索的时候一样。陆攸拿出钥匙开门,发现纪森直挺挺地站在他后面没动。 “怎么了你不回房间么?”陆攸小心地问。在那个瞬间,他的脑子开始疯狂地转动:如果纪森提出“我可以进去坐坐吗”之类的要求,他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虽然纪森看起来像是那种不确定关系不上床的类型,但在面对生命威胁的严肃时刻,反而会更想要来一发以舒缓紧张的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陆攸胡思乱想时,纪森伸出手臂,挡在了他和正缓缓打开的房门的黑暗缝隙之间。然后他反客为主,率先推开了陆攸房间的门,往里迈了半步,摸到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了。 他侧过身,给陆攸让出通道。“柜子。”他说。 “柜子?”陆攸有些发愣地重复。 然后,他明白过来了。 陆攸心里塞满复杂得无法形容的情绪,在纪森的监护之下,把房间里的床头柜c书桌柜c衣柜等等可能容许怪物藏身的地方全都打开检查了一遍。纪森确认过没有隐藏危险,满意地离开了,陆攸看着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毫无停顿地开门进去,像是完全不担心暗中会出现袭击一样。在那个背影消失后,他还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才退回到房间里面,轻轻地关上了门。 “你动心了。”系统的声音在阳台上用陈述句说。 陆攸没有搭理它,拖着脚步走到床边,在发呆般站立片刻后,他直挺挺地倒下去,抓起一个枕头捂住了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海神的选择 ———— 陆攸在床上趴了好一会,一开始是心绪难平,后来大概是今天真的累了,他差点就这么睡着。从恍惚中惊醒后,他勉强打起精神,把系统抓过来问话。 比起上个任务,在这个地图有限的海神游戏副本里,系统除了提供一些背景资料,基本没有派上任何用处。它对此还振振有词:“信息缺失不正是解谜游戏的乐趣所在吗?” 陆攸无法反驳,向它确认过“被怪物攻击”也算是进入剧情之后,故技重施,让它待在一边持续发声作为危险警报铃。系统貌似对这种使用方式有些不满,因为在陆攸拒绝继续圆周率洗脑后,它也拒绝了朗读故事或者百科全书的建议,开始不断重复“从前有座山” 顶着这样的魔音灌耳,陆攸绞尽脑汁,把房间里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又全部搜索了一遍,把每面墙壁c柜子和床板都仔细敲过看里面有没有隔层,连窗帘挂杆都拿下来了,还冒着装不回去的风险拆了浴室里的水管和天花板。他折腾得腰酸背痛,累出一身汗,最终不得不承认:他恐怕是真的没有杜海洋那家伙的运气,翻翻自己的房间就能找到信物。 三天期限才过去了第一天,陆攸已经感觉到硕大鲜红的“be”两字在向他接近过来了。 说起来,之前副本的顾奕也是这样,一上来就给他甩了个“三天内”的限制他和制定规则的海神说不定会有点共同语言。 陆攸冲了个澡,洗掉汗水那讨厌的黏糊糊的感觉,回到床上躺平。他的身体已经很劳累,也确实想早点休息,然而刚才被赶跑的睡意大概是个傲娇,就这么一去不回了。翻来覆去半个多钟头后,陆攸疲惫地叹了口气,放弃入睡又爬了起来。在这个关着门c窗户打不开的房间里,在系统念经一样单调重复的声音中,他开始觉得越来越烦闷,好像胸腔要炸开了。这情绪驱策着他,最终让他做出了一个有些危险的决定:到周围没有阻隔c灯光也昏暗,随时可能有怪物从墙壁外面爬上来的景观台上去透透气。 离开房间前,陆攸仔细地关好了门:绝不能留任何允许怪物通过的缝隙,他可没力气在回来后再派查一遍了。走廊里的灯开着,事实上,这栋屋子里所有能开的灯都开着,好像有场盛大的宴会要举行那样到处都灯火通明。应该说海神对它的预备祭品们还算仁慈吗?封闭了屋子,召唤了怪物,倒计时死亡威胁,却没有切断电力制造出更加折磨人心的黑暗。 陆攸爬上了三楼的景观台,发现原来他不是唯一作死的那个。昏暗中亮着烟头的一点红色,有人靠在景观台的栏杆边抽烟,听到身后动静迅速回头,见到是陆攸也愣了愣。“来散心?”过了一会他说,扬了扬手中的香烟作为招呼。一线细细的烟雾从他指间升上天空。 陆攸走过去,站在何毅身旁,向下俯视月光铺落的平静海面。粼粼波纹,浮着一层银光,气氛静谧而美好,完全看不出深水底下藏有丑陋扭曲的怪物。过了一会,陆攸向空中伸出手,在越过栏杆边缘不到一个手掌的位置,指尖碰到了看不见的玻璃般的屏障。 海风毫无阻拦地从外面吹来。陆攸深呼吸了一口略带咸腥的空气。他想着不知藏在哪里的他上一次死去时的那个隐蔽空间,想着至今还没有露出过明显马脚的第一天上午的袭击者,想着不知现在在做什么的纪森站在他身边沉默着猛抽烟的何毅就在这时候开口了。 “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像是因为私心,”他没看陆攸,只是望着远处的夜空,将从嘴边取下的烟头在栏杆按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不要和纪森靠得太近。那个人有点问题。” 陆攸疑惑地转头看向他,“为什么?我还以为你和他关系不错。” 在陆攸投放过来之前,投放目标的记忆里,和纪森交流得最多的就是何毅。后来纪森转而开始粘着他,几乎不再和其他人进行互动,陆攸也没有觉得这算是异常,直到现在听何毅提了起来,他才隐约意识到,何毅之前对纪森的态度好像是有点变化。 “之前来到这个岛上之前吧,确实不错。”何毅脚边已经有一小堆烟头,他又新点了一支。陆攸先前听过他骂脏话,却没见过他抽烟,没想到他抽得这么凶,“不过自从那天下午,就是他开始对你特别关照之后,他就变得有点怪怪的了。” 陆攸努力稳定了声音,假装何毅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你觉得他对我特别关照很奇怪?” “说什么呢,不是这个意思。”何毅笑了下,却听不出笑意,“我不是那种对这个会有看法的人。就是为了找个时间点。纪森”他停顿了好一会,似乎在寻找足够有说服力的佐证,然而最后烦躁地抓了抓后颈,却只是说,“总之,现在那家伙给我的感觉不太对劲。阴森森的,就跟爬窗户的那只章鱼似的,看到他我都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他叹了口气,自嘲似地说:“没想到我也会做这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事情。我也没证据,就是一种直觉,也不是说要命令你怎么做你就,反正你就多小心一点吧。现在这样的情况,最好别相信任何人。” 何毅抬起头,向天空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在上升时勾勒出了那透明屏障的顶部弧度,过了一会才慢慢地渗透到外面去。刚才说那些话时的他显得特别冷静,在言辞恳切的同时,似乎还有些心情低落。陆攸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得含糊地轻轻“嗯”了一声——他到景观台上来原本是为了放松,现在却被何毅的一番话弄得更加透不过气了。 对着海面发了会呆后,陆攸轻声说:“我先回去了。”何毅晃了晃手中的烟表示听见,没有表露出也要离开的样子。陆攸转过身,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你刚才说,‘会像是因为私心’”他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什么,随口说的。”何毅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低低地沉落到夜色里,“回房间的路上小心一点。明天见。” 陆攸带着一脑袋疑问离开了景观台。下楼之后,他想着何毅说过的话,不知不觉走过了自己的房间。回过神后他脚步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继续往前走去,一边在心里呼唤系统,却没有得到回应。 是因为他现在的行为,被视作还在剧情中?或者是将要受到攻击的前兆? 陆攸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完了剩下的距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过来做什么,对纪森告密何毅说他不对劲吗,难道还直接问他本人不对劲在哪里?陆攸在纪森房门前站定,没等他纠结到底要不要敲,就发现门开着一条缝。 从门缝里看进去,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光。陆攸犹豫了一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纪森?”他小声呼唤道。 毫无回应。系统也毫无回应。他正在经历一段剧情想到自己之前决定过的要“玩得痛快”,陆攸又等待了片刻,手上稍微用力,将门推开了。 走廊上的光透入黑暗的房间,从一线缓慢扩大为扇形,照亮了卧室中央那张床的床尾,以及有些凌乱的毯子末端。是忘记关门c又睡熟了吗?陆攸将房门开到最大,又叫了一声“纪森”,一边伸手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反复按了几次,灯都没亮,看来是真坏了。现在陆攸开始觉得害怕了,但他咬咬牙,还是往房间里面走去。他的身体挡掉了一点外面的灯光,光影显得有些诡异,那场床进入他视野的部分越来越多,渐渐地可以看到没有脱鞋c和衣躺在床上的纪森的身影了。 陆攸停下了脚步。这一刻他突然领会到了何毅话中的含义,什么叫做“看到他都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光线突然一闪,仿佛有东西贴着门口飞快地掠了过去。陆攸差点没出息地叫起来,他迅速转过头,却什么都没能看见。就在他视线移开的这个瞬间,躺在床上的纪森睁开了眼睛。 “陆攸。”他出声说。 这下陆攸真的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刚才怎么折腾开关都没反应的顶灯“啪”地一声亮了起来。纪森从床上坐起身,他的眼睛幽深得就像夜晚的海水,里面没有对出现在他房间里的陆攸流露出丝毫疑惑,只是一片毫无波澜的平静。不过灯光一亮,刚才恐怖片一样的诡异气氛就消散得差不多了,陆攸惊魂未定,伸手按住快要蹦出来的心脏,深深觉得这个走悬疑路线的副本不适合他。 “我看到你的房间门开着。”他被纪森专注的凝视看得有些慌,磕绊地试图解释,“叫你也没有反应,所以我就”想要进来看看 纪森抬起手,将一根手指竖在唇间,做出了“噤声”的手势。陆攸在思考理由之前就乖乖地将剩下半截话咽了回去,看着纪森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看,然后关上了门。他走回来时,残余未退的惊恐c加上突然变成两人独处的不安定感,让陆攸自以为隐蔽地后退了半步。 纪森走到床边,挪开了他刚刚枕过c凹陷还没有平复的枕头。原本被压住的洁白床单上,放着一段鲜红色的东西,粗细长短都和拇指类似,纪森把它拿起来:那是一小截宛如血玉的红色珊瑚。 第二个信物终于出现了。 陆攸看着被纪森递到他面前的珊瑚,没有伸手去接。“恭喜你。”他小声说。虽然这声恭喜有点讽刺的意味,因为得到信物不过是将人从死者变成了祭品备选。 纪森的手举着没动。“如果归属者愿意放弃,或者死去,信物会重新变回无主的。”他说。 这大概是归属者才能得知的信息。“那你可要把它藏好了。”陆攸半真半假地说,假装没有听懂他说这话的意思。纪森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收回手,将珊瑚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陆攸稍微松了口气:在目前情况下等于一条性命的礼物,他才不敢随便收下呢。然而纪森做出的这个举动本身,就已经可以算是十分贵重的礼物了。陆攸有种被一颗过于直白且沉重的真心追得疲于奔命的感觉,一边怀疑自己再装傻是不是要渣,一边遵循本能选择了继续做一只鸵鸟。“真羡慕你们的运气”他感叹道,这倒确实是一句真心话,“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花盆里面。”纪森干巴巴地说。这说的是摆在阳台内侧的一个人造景观,铁丝缠成的枯树枝被固定在海沙里,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一盆。陆攸早就也把他那盆倒出来看过,海沙只是海沙。 陆攸“噢”了一声,然后就没话说了。尴尬的空白沉寂持续了几秒钟后,纪森低声说:“你也会有的。” 陆攸对他笑了笑,接受了这份好意。“那我就回去了。”距离在景观台上和何毅告别没多久,他再次说了这句话,接着顺口又说:“对了,你房间里的灯估计要修一下,刚才我怎么都按不亮” “是我”纪森说,在一个奇怪的停顿后才接上,“找信物的时候,不小心把开关弄坏了。明天我去找工具修。”他跟在陆攸身后,一路送他出了门,还想送他穿过走廊,被陆攸温和而坚决地拒绝了。这一幕成为了之前的倒转:纪森目送陆攸回他的房间。但是陆攸相当确定,他那时候的目光一定没有这么热烈c这么具有穿透力——让他像被推着一样越走越快,背后却又仿佛钉入了一支带着倒钩和锁链的小箭,每一步都拉扯着他的血肉。 关上门后陆攸才摆脱掉那种目光,再被盯下去他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站在门边,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是错觉么” 刚才的纪森好像比之前增加了不少攻击性? 陆攸想了想,没能想出结果,只好带着比出门散心前更糟糕的心情爬上了床。他做好了辗转半夜的准备,干脆开始在脑子里规划明天起来后先去找哪些地方,结果刚规划到第三个,他就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清早,陆攸也没能顺利实施他入睡前的计划。他是被路雨桓拼命拍门拍醒的。 昨天晚上,杜海洋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海神的原形 ———— 按照杜海洋现在和大家的关系,如果他死在房间里,恐怕一整天不现身都不会被人发现。但他的尸体是在楼梯上被找到的。仰面倒着,头下脚上,身体呈现出挣扎的姿态,周围泼洒着不少血迹。 失眠了一晚上c今天很早起来的张佳蕾成了那个倒霉的第一目击者。不过她下到楼梯拐角处就发现了地上的血痕,因此只是远远地瞥见一眼尸体,然后就慌忙跑回了楼上,正好碰到也刚出门c准备去厨房觅食的路雨桓。还是路雨桓胆子稍大一点,鼓起勇气靠近过去确认了那具模样扭曲的尸体的身份。除此以外,他还发现距离尸体不远处,摊着一张看起来像死水母的半透明的“皮”。 怀着“会不会还有人在房间里遇害”的担忧,他们两个心惊胆战地去敲其他人的房门,好在全都得到了回应。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丧生的,只有杜海洋一个人。 失去同伴后本该涌起的悲痛,因为这个人是杜海洋而有点变味了。反而是尸体本身c还有“在期限之前出现了死者”这件事情,带来了更深重的恐怖。见识过丧尸潮那种壮观景象的陆攸对尸体算是有一点抵抗力,他尽量避开整段楼梯上到处沾染的血痕,先从杜海洋的尸身侧面绕过,去察看地上的那张“皮”。用脚尖小心地碰了碰它c确认不是活的也没有腐蚀性后,陆攸拿来工具间里做清洁工作时用的手套戴上,捏着这张“皮”的一角,将它从楼梯表面揭了下来。 软体从光滑表面脱离开来时发出了像在吮吸的咕叽咕叽的声音,同时涌出来的是一股极其强烈的腥臭。陆攸屏住呼吸,看到这东西的底部中央有几道裂缝,里面有像是牙齿的小小尖尖的东西。似乎是迅速地开始腐烂了,裂缝边缘膨胀翻卷,渗出了灰白的粘液。 陆攸从那有点融化c仿佛一张边缘被过度拉扯的薄膜的形状,勉强辨认出了这东西的原身。“是陈列室里的那只海星怪!”他对挤在楼梯口不肯下来的人喊。忍着手中滑腻又带着韧性的古怪触感,陆攸把这具怪物尸体正反翻看了几次,奇怪地发现没有受伤的痕迹,“好像是脱水死的” 他又去看杜海洋的尸体,轻易找到了造成大量失血的伤口:一处在胸口,一处在侧腹,都是又窄又深的割裂伤,看起来像是怪物腕足的杰作。杜海洋临死前经过了剧烈的挣扎,那张脸上残留的表情除了惊恐,还有浓重的怨恨,令人望见便心里发寒。 不能让尸体就这么躺在楼梯上。保留证据这种事情现在就不用考虑了,几人带着各异的表情开始行动,用厨房里拿来的保鲜膜在大厅角落里厚厚地贴了几层,把死掉的杜海洋和海星怪都搬过去,然后尽量擦掉了楼梯上那些已经凝固的血迹。从楼梯边到大厅里到处弥漫着死掉腐烂的海产和血水的腥味儿,就算有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作为掩盖,那股象征着死亡的腥臭还是不依不饶地直往人鼻腔里钻。 处理好这件事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接下来,就要讨论另一个话题了。 杜海洋的信物。 陆攸一直在观察所有人的表情,发现有两个人显得有些异常:何毅从早上出现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神情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路雨桓则几度偷眼看他,欲言又止。他这样做了几次后,其他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却没有一个人出声询问,像是在暗中较劲玩着“看谁先忍不住”的游戏。 陆攸默默地在杜海洋的尸体边蹲下来。他翻看过海星怪后一直没有摘下手套,现在就隔着手套去触摸了尸体上裂隙般张开的伤口。在被一同割裂的衣服上,留着干透的怪物粘液的痕迹。“他被海星怪攻击了”陆攸低声说,“昨天晚上,有人听见什么声音吗?” 陆攸自己是什么都没有听到。除了张佳蕾犹豫地表示似乎是有过撞击声,但她没敢出去察看,其他人都表示了否定。路雨桓又在看何毅了,流露出一点挣扎的神情。陆攸不动声色,接着在杜海洋身上仔细摸索,翻过口袋,按压缝起来的织物边缘最终他找到的是两根牙签,一把不知何时被杜海洋藏在身上的餐刀,两把房间钥匙,还有一包便携洗发水。这些就是全部了。 贝壳信物不在杜海洋身上。 不过陆攸发现了别的东西。他轻轻将杜海洋死不瞑目的头颅推向侧面,露出了颈侧被青白肤色衬得格外显眼的淤痕。这是怪物的腕足绝对无法制造出来的c用力按压留下的指痕。或许也是昨天晚上,杜海洋没能够发出一声呼救的原因。 起身的动作让陆攸感觉有些眩晕,纪森像有心电感应一样伸手扶了他一把。那只手在陆攸腰侧稍作停留,还没留下鲜明的触感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陆攸脱掉沾着血迹和不明粘液的塑胶手套,让它们掉落在尸体旁边。“有人把他的信物拿走了。”他说。 这句话一出口,藏在空气中的压抑气氛似乎顿时凝成了实质。路雨桓猛地朝远离何毅的方向退了一步,这个动作终于让包括何毅本人在内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路雨桓的脸有些涨红,之前无论是在发现自己落入威胁生命的游戏c还是遭遇到章鱼怪和海星怪的时候,这个给人感觉好像学生的眼镜青年一直都维持着比较稳定的情绪,现在却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了畏惧和慌乱。 “你知道什么吗?”陆攸看着他问。 “是何毅”路雨桓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昨天晚上,我看见何毅” 在众人的目光中,何毅没有发怒,也没有反驳,他默不作声地把手伸进外套里面,拿出了一片看起来十分眼熟的洁白贝壳。“昨天晚上,我在景观台上的望远镜镜筒里找到了这个。”他语气平静地说,直视着路雨桓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路雨桓像是被他吓到了,张开嘴,又闭上,再张开,才像被掐着脖子一样微弱地说:“我看到你从走廊那边过来进房间的时候,把一个白色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眼。我看到了。那是信物” “我在,景观台上的望远镜筒里,找到的信物。”何毅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面孔像被冻住了一样毫无表情,“你他妈都没看到我杀杜海洋,干嘛这么急着露出一副要吓出尿来的样子?” 路雨桓不出声了,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地从慌乱变成了不服气。张佳蕾犹豫了一会,小声劝说道:“何毅,小桓他就是被吓到了,有点紧张你不要和小孩子生气啊。”她显然是更愿意信任何毅的,听起来是在打圆场,实际就是否决了路雨桓的指控。 但这像是刺激到了路雨桓。“你看他拿出来的东西!”他猛然大声说,“明明就和杜海洋的那个一模一样!” 何毅的手指在贝壳边缘捏紧了,嘴唇也抿了起来,但这次他却没有再立刻反驳。张佳蕾也不说话了。如果说何毅有什么可疑之处,不是他之前确实好几次表现出来的恨不得把杜海洋干掉的情绪,也不是对他品行的不信任,而正是那个贝壳本身。 “杜海洋的信物不是已经确认了归属吗?”陆攸突然问。 虽然昨天纪森已经对他解释过规则,但既然纪森没有要拿出信物给别人看的意思,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何毅的目光向他转了过来。“归属者死去或者愿意转让的话,信物的归属权就能转移。这是我得到信物后得知的信息。”他低声说,“现在这个信物的归属者是我,但要我证明它不是之前属于杜海洋的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原来如此。”陆攸装作得到了解答的样子,“杜海洋之前应该是故意没说吧,从坦诚这一点来看,你比那家伙好多了。可惜,我也没办法帮你证明我们在观景台上聊天的时候,你没有提到过找到信物的事情。” “是在那之后了。”何毅说。 路雨桓飞快地抬眼看了陆攸一眼,似乎对他所说的“聊天”这件事情感到有些惊讶。陆攸看了回去,盯着他,意有所指地说:“至于到底是不是何毅你所看到的场面算不上证据,最好不要这么快下断言。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判定或排除任何人,我们每一个人就都有嫌疑。” 他缓缓说:“有可能就是抢先表示别人可疑的路雨桓”戴着眼镜的青年沉默下来,“有可能是说昨天听见过声音,杜海洋又最不设防的张佳蕾,”女人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手,“有可能是现在拿着和杜海洋一样的信物的何毅,”何毅垂下了目光,“有可能是有体格优势c能够轻易压制住杜海洋挣扎的纪森,”纪森很不合时宜地对他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也有可能是主动检查尸体后发现了这个痕迹的我。”最后陆攸指了指自己。 他停下来等了一会,见没有人急着反驳或澄清自己,才接着说:“但那个人的身份并不是关键。想想吧——他现在已经得到了杜海洋的信物,接下来不可能会再杀人了。正好相反,他还会更加积极地帮助别人也找到信物,从而减少自己被选为祭品的几率。” “所以,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没有改变,也不用急着互相猜疑。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到其他信物,逃脱必死的结局,至于正义和真相,都可以推后。”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在陆攸内心,他已经有了偏向的人选。因为他觉得何毅没说谎,那么排除掉已有信物的纪森之后,剩下的只有张佳蕾和路雨桓了。陆攸更怀疑后者,倒不是因为张佳蕾是女性,而是路雨桓已经好几次给了他不太好的感觉:最初分析规则时几次好像不会说话而吓到张佳蕾,在晚餐时挑拨气氛,刚才指责何毅 而且,如果他能对杜海洋下杀手,那很可能第一天里袭击陆攸的人也是他,虽然陆攸始终没能想出来到底能为了什么理由——另一个嫌疑人是杜海洋,但杜海洋死前的表现,一直只是引人讨厌而不是引人怀疑。 陆攸想了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发现自己还真忽略了一个情况。“为了避免其他人也生出杀人夺物的心思,”他补充道,“大家找到信物后,偷偷地藏好吧。如果发现了第二个信物,记下地点。我们在最后期限之前集合,再坦白和交流各自获得信物的情况。” “所以何毅,现在确认有信物的只有你,你可千万要小心了。”陆攸对何毅笑了一下,“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正是昨天晚上何毅对他说的话。何毅刚想回应,纪森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抓住了陆攸的手腕。陆攸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神色如常的高大男人,再转回去的时候,何毅已经把目光移开了。 没有人对陆攸的说法和建议提出反对。他们在一片静默中吃了厨房冰箱里的面包片和鸡蛋作为早餐,接着因为张佳蕾提出了“杜海洋可能没把信物带在身上”的可能,有点貌合神离的五个人决定一起去搜一遍他的房间。拿着从尸体上找到的钥匙打开房门的是陆攸,他往里走了两步就不动了。 被他挡在后面的人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形,对他的突然止步顿时警惕起来。“房间里面”张佳蕾声音紧绷,“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可怕的那种。”陆攸盯着散落在杜海洋床上的东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那个,你先进来看一下吧。”他给张佳蕾让开位置,张佳蕾迟疑而茫然地走进了房间,然后也停住了。几秒种后,陆攸看到她后颈白皙的肌肤迅速烧成了红色——被气的。 “我还以为是被风到海里才丢掉的!”她恶狠狠地发出了压低声音的咆哮,“变态!垃圾!恶心的人渣——”她冲到床边,将被揉成一团半裹在毯子里的那条淡粉色蕾丝短裤拽出来,然后又因为把这不知被怎么用过的东西拿在手里实在也很恶心而僵住了动作。跟着进来的几个男人在了解到情况后纷纷转移目光,房间里弥漫开了极其尴尬的气氛。陆攸为了做出视而不见c专心搜索的样子,顺手拉开身边书桌的抽屉——然后,他看到塞在抽屉里面的是一堆照片。 杜海洋有个拍立得相机,因为这种照相形式比较好玩,张佳蕾在旅途最初让他拍过不少照片,后来杜海洋说相纸用完了,就没再见他把相机拿出来用过。现在看来他不止带了那么点相纸,也不止拍了张佳蕾同意的那几张照片。 陆攸把抽屉里的照片都拿了出来。穿着泳衣在海边走的张佳蕾,靠在阳台上吹头发的张佳蕾,对着朝阳举起双手做欢呼状的张佳蕾都是到海岛上来之后拍的,有刚刚登岛的傍晚,大部分是第一整天的早晨和上午,也就是张佳蕾叫陆攸去吃椰子之前那段时间。令陆攸庆幸的是,拍立得相机并不太适合偷拍,照片上没有出现多么令人难堪的内容,只是因为照片上女人对拍照者一无所知,才透露出了几分恶心和猥琐。 张佳蕾正在翻杜海洋的柜子,她已经快被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了自己私人物品的事情气疯了,其他人都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陆攸把照片看过一遍,还发现了他自己和纪森作为背景的意外入镜:一张是张佳蕾在补防晒霜,不远处他那时候还不是陆攸,而是投放目标本人,正站在海边看着水里发呆;一张是张佳蕾双手撑着膝盖,在看地上的螃蟹,远处纪森从一块较高的礁石顶部走过。 陆攸拿着有纪森的照片仔细看来看去,心里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想了一会没有结果,他把这张照片单独放在一边,顺手又将其他照片也理了理。过了一会,他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照片里拍到的那块礁石 他返回去找之前看过的照片,在另外两张里发现了角度不同的那块礁石。其中一张看起来好像没问题,但另一张 礁石的边缘多了什么东西。 在狭窄的拍立得相纸上,背景中的礁石只有一点点大,那个多出来的东西就更小了。之所以能看出它是“多出来”的,而不是角度问题导致的错觉——能有什么角度的错觉,会让岩石边缘伸出一条有着流畅弧线c顶端向着海面柔软地弯起,按照比例来看,露出来的部分大概有人的手臂粗细的触手呢? 陆攸几乎把照片贴到眼睛上,勉强分辨出那条触手应该四周都是光滑的,像蛇的尾巴,而不是章鱼那种带有小吸盘的结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东西那只在完全漆黑的封闭空间里缠住他c抚摸他,最后杀死了他的具备人性的怪物 它们是同一只吗? 它会就是海神吗? 陆攸从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在那天的早晨,还没有人提过要玩游戏的时候,海神就从纪森曾经走过的那块礁石边缘爬上了这座岛屿,这就意味着“召唤条件是同意游戏”的猜测,因为时间差而不成立了。 那么,召唤了海神的到底是什么? 陆攸开始重新回想宣传册上的信息。祭祀让海神降临的方式游戏随机选出的人成为海神 一具温热而结实的身躯就在这时候贴近了陆攸背后,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在看什么?”纪森的声音在他上方问。 “变态偷窥狂的收集品。”陆攸不动声色地说,放下手中的照片,让它混进了照片堆中。他看了一眼张佳蕾,发现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把那些找出来的被偷的内衣裤塞进了垃圾桶,开始在认真地翻找信物了。陆攸回过头来,想和纪森说话,从他现在的目光角度,刚好可以从纪森没有与身体紧贴的领口处,斜着望进去,看到锁骨直至接近肩头的那一小片皮肤。 虽然纪森很快转过来变成面对他,角度一变,那片皮肤就看不到了。但那不足一秒的时间,已经让陆攸看见在纪森锁骨外侧的部位,有着花纹一样的细密线条,就像是藏在衣服底下的黑色刺青。与此同时,大概是因为杜海洋的房间更靠近海边,他仿佛又闻到了那种细微的c海洋生物的湿润腥气。 刚才被打断的灵感突然回来了,并且变得更完整c更详细。陆攸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他的思维和动作因此都停顿了一会,然后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纪森黝黑的眼睛。这双总会令他想起夜空下海面的眼眸。那是在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怪物的海面。纪森的嘴唇略微张开着一道缝隙,这嘴唇让陆攸想起的则是他的血抹在他唇边,探入伤口的舌尖,还有那宛如被注入毒液的瞬间的麻痹感。 ——在游戏里,会先选出一个人成为海神 “来帮我一起找吧。”最终,陆攸只是用做梦般的语调这么说了一句。纪森看着他,眼神很温柔,好像是在看着将要归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海神的行动 ———— 杜海洋偷藏张佳蕾衣服的事情被发现之后,张佳蕾才透露了她这趟旅程中还零零碎碎丢过不少东西,比如带着准备无聊时看的书c零钱包和遮阳伞,其中最贵重的是一枚镶钻胸针。 他们那天傍晚登岛的时候,船被系好,被海浪推得撞了一下岸边。陆攸的投放目标就是因为这个差点摔进水里,幸亏就在旁边的何毅拉了他一把。同样遭殃的还有张佳蕾的行李箱,不但进了水,还摔开了搭扣。她回房间后洗衣服,晾出来后又少了几件,然后发现胸针也丢了。原本以为只是自己倒霉,没想到还有杜海洋在其中插了一手。 张佳蕾很喜欢那个胸针,还想着说不定也能在杜海洋的房间里找到,但最后没能如愿,也没有发现信物的踪迹。五人原本打算接着继续再搜一遍整个三楼,却在刚踏出房门的时候听见楼下大厅里传来了巨大的碰撞声。等他们冲下楼梯,只见大厅里一片狼藉,那扇原本只有个洞的窗玻璃完全碎了,被掀翻的茶几倒在向内飞溅的玻璃碎片中。地上湿漉漉的,那些水痕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腥味。杜海洋的尸体不见了。 在从窗口可以看见的海面上,一个像是倒扣着的橡皮艇的灰色东西漂浮在那里,身上遍布着好像眼睛的斑纹。那些“眼睛”注视着别墅的窗口,见到他们出现之后,布满吸盘的粗壮腕足猛地从“橡皮艇”边缘探了出来,它们与海浪一起翻涌,露出了裹在其中的一个像是人形的物体。这只章鱼怪像是炫耀似地把死掉的杜海洋举起来,给他曾经的同伴们看了一眼,然后才收回腕足,咕嘟咕嘟地沉入了水中。 除了纪森以外,所有活着的人都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没人再想踏入大厅里去了。想到一楼有工具间和储藏室这两个里面东西比较乱的地方,他们决定分成两队重点进行查找。原本陆攸是想拉着纪森一起的,但路雨桓和何毅像是互相拗上了一样硬是要分在一队,路雨桓又要拽上纪森,最后变成他们三个去排查堆满了各种工具和杂物的工具间,陆攸和张佳蕾则负责地方宽敞一些c里面东西不算多的储藏室。 这间储藏室的出入口在楼梯下面,是个比较隐蔽的空间,似乎在这件别墅原本属于私人的时候就没怎么用过,改造成度假别墅后彻底空置了。储藏室顶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灯泡,陆攸打开开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四周,能看到他们上次进来时留下的一些脚印和手印,被翻过一遍的箱子敞开着放在墙边。 比起另一边莫名的暗流汹涌,陆攸和张佳蕾之间的气氛就要好多了。他们以门为中间线将房间划成了两部分,各自从一侧开始寻找,然后自然地聊起天来。张佳蕾没有遮遮掩掩,直接提起了何毅手中那个信物的事情。 “我觉得何毅是真的自己找到的。”她扒拉着箱子里的零碎杂物,每查看过一样就拿出来放在地上,一边说,“为什么会和杜海洋的信物一模一样会不会信物都是贝壳,除了那个特殊的?” “有可能是。”陆攸见过纪森拿到的珊瑚信物,自从他对纪森准确地说,是现在以“纪森”的模样在活动的那个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曾经想把信物给他的举动便带上了其他的意味,“不过这样的话,要是拿到特殊信物的人宁愿空手而死也不肯当祭品,海神就没有收获了。” “我真搞不懂,那个海神到底要用祭品来做什么呢?”张佳蕾忧虑地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很多神会喜欢鲜血和死亡但它不需要献祭也可以杀人,祭品肯定不是会被杀掉那么简单。昨天晚上我好不容易睡着,结果梦见那只大章鱼挤进房间里,从身体里涌出一大堆小章鱼要过来吃我,吓醒以后一直没敢再睡这两天,真的像是在噩梦里一样。” “别担心。”陆攸轻声说,“你会没事的。” 张佳蕾以为这只是他出于好心的安慰,笑着同样祝他好运。储藏室里只有几个塞满了东西的旧木箱比较凌乱,还有一个靠墙放置的破破烂烂的书架,其余地方都空着,并不难搜索。上次来时只是翻了一遍,这次他们把木箱拆开来,墙壁和地面也都一点点地敲过,依旧没花多长时间就从门口搜到了房间尽头。那个破书架正好横跨过了中线,张佳蕾俯身去查看底下的缝隙时,陆攸拿下一块用作分隔的松动木板,接着听见储藏室的门被人敲了敲。 出现在门口的是纪森,手里端着水杯,鼻梁上有一道蹭上去的灰。纪森走进储藏室,高大的身形在昏暗灯光中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一直走到陆攸身边,把那杯水递给了他。就站在一边的张佳蕾被全程无视,她对陆攸露出一个“姐姐我什么都明白”的意味深长的微笑,自觉朝远离他们的方向避开了两步。陆攸拿着一杯水,被这两个人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茫然不解。“你们那边这么快就完成了?”他问纪森。 纪森摇摇头。“我来看你。”他说。陆攸因为一直仔细关注着他,发现他目光微动,看了一眼旁边的书架。 书架上有什么?陆攸没有跟着转头去看,他假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遮掩住了嘴角边莫名其妙流露出来的微笑。他都搞不懂自己的心理了——已经察觉到了这样的示好似乎是另有所图,为什么看到纪森笨拙地强行找理由的样子,他居然还会觉得有点可爱? 或许是有系统在,即使死了也能复活,而他亲自经历过的那两次死亡,又都不存在多少痛苦对于“自己会受到伤害”这件事,他的态度好像变得越来越无所谓了。作为无尽漂泊c不知会面临什么糟糕情况的穿越者,这样的变化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纪森盯着陆攸看了一会,似乎感到了满意,不等再把杯子拿走就又转身离开了。他走到储藏室中间时有些突兀地停下了脚步,看了会地面,又转过头去看陆攸。陆攸挑起眉毛与他对视,坏心眼地就是不问他“怎么了”,让纪森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地走了出去。 等陆攸再转过去面对张佳蕾的时候,张佳蕾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你笑得一脸春情荡漾。” 陆攸收敛了一下表情,迟钝地脸红起来了。张佳蕾端详着他,露出了感叹的表情,“看来何毅是彻底没机会了。”她说。 陆攸花了两秒钟时间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从张佳蕾的神情上判断出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让他说话都结巴起来,“何毅他”他问,“不是对你?” 在这个瞬间,他的思维跳跃到上一个副本的模式,迅速推理出了一条逻辑线:何毅喜欢他——路雨桓喜欢何毅——路雨桓想把他这个“情敌”除掉——他被路雨桓袭击好像非常通顺的样子??今天早上的针对也能解释为因爱生恨了。陆攸努力想把路雨桓代入苏涵的人设里去代入进去代入 代入失败。陆攸默默地给这条逻辑线画了个叉:风格整个都不对了。哪怕说路雨桓其实是个间歇性发作的神经病杀人狂,可信度恐怕都要更高一些。 张佳蕾自然不知道陆攸脑子里刚才转过了多么奇葩的念头,她笑了一下,伸手抚弄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她确实是一个气质性感c十分美丽的女人。“别瞎说,我的被追求经验可是很丰富的。真的想追我的人,才不会是他那个样子。”她微笑着说,“何毅那家伙是个傻瓜躲在柜子里,一直自欺欺人地想做‘正确的事情’结果把追女人搞得像照顾妹妹,我都要别扭死了,活该他和你错过。要是他能活着离开这里,大概会能有一点长进吧。” 因为最后这句话,气氛变得稍许低落下来。陆攸被纪森过来打扰了一下c后来手里又拿着杯子,还没开始继续刚才的搜索工作,张佳蕾翻看着架子上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把本该陆攸负责的那半边一起找完了。刚才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手摸向了书架分隔板的后面,话音落下后不久,动作突然一僵。 陆攸放下杯子凑了过去,“怎么了被钉子戳到了吗?” 张佳蕾看着他,慢慢地缩回了手。她沾着灰尘的手上,拿着一片轮廓圆润c晶莹透明,只在靠近边缘的一侧带着一点青黑颜色的东西,大小和一元硬币差不多。看起来像水晶或者玻璃的材质,但无论最先碰到它的张佳蕾,还是此刻看到它的陆攸,都能立刻知道:这是一片鱼鳞。 张佳蕾的表情先是有点儿茫然,随后渐渐地转变成了恐惧。陆攸知道她是联想到了自己之前那个“贝壳之外的是特殊信物”的猜测,却没办法在不透露纪森也有信物的前提下安慰她。他同时想起了纪森刚才往书架上看的那一眼,还有莫名来给他送水的举动 纪森想让张佳蕾拿到鱼鳞? 张佳蕾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陆攸示意她安静:他听见了门外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上前一步,把张佳蕾举着的手按下去,将那片鱼鳞藏了起来——虽然他偏向于相信何毅,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何毅害了杜海洋c而没有信物的路雨桓会心生不轨的可能性。 从门口进来的人正是路雨桓。他一眼看见陆攸和张佳蕾贴在一起的姿势,愣了一下之后,没来得及掩饰而露出了尴尬的神情。陆攸轻轻地推了张佳蕾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将拿着信物的手贴在身侧,勉强对路雨桓笑了笑作为招呼,随即努力不显得慌乱地走过了他身边。 路雨桓的误会正好可以解释张佳蕾那有些古怪的表情,没让他觉得异常。他目送着张佳蕾离开储藏室,再回过头时就露出了略带羡慕的惊讶神情:“你们什么时候?” “你不会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吧?”陆攸好笑地说,“只是恰好靠得近而已。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有心情做别的事。”虽然说这话他其实是心虚的他问路雨桓:“你怎么来了?” “在那边理东西蹲得腿都麻了,起来随便走走。”路雨桓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储藏室,“看来你们这里也没什么进展?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信物就只有一个了,谁拿到谁献祭,其他人都要死。” 陆攸对他这种散布恐慌的说法不置可否,只礼貌性地一笑。路雨桓看来是想走到他身边去看看那个破书架,却在走过一大半距离后突然顿住脚步,又往后退去,最终停在了在储藏室中央,就是纪森曾经站过的地方。他低着头用脚在地上捻了捻,有些讶异地说:“这里怎么有道缝隙?” 地上的缝隙地下有东西? 陆攸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死时身处的那个小空间。他一直没能找到它,但他知道谁一定能找到:一个是在那里杀死他的海神,另一个是将他丢进去的袭击者。 路雨桓已经蹲下来,拿出钥匙开始刮那条缝隙了。陆攸想了一会,从刚才整理过的杂物中翻出了一块铁片,装作单纯是因为好奇而上去帮忙的样子,和路雨桓一起找出了完整的缝隙边缘。 地面上的四道直线,构成了大小仅容一人通过的正方形。虽然缝隙很窄,但在把堵在里面的灰尘清理干净后,这块正方形的地面就可以被极细微地推着移动了,看来并没有被固定住。陆攸试着把铁片前端弄弯一点,试到第三次时找到了正确的角度,成功将这块“地面”撬了起来。 盖板移开了,露出了黑色的空洞,同时涌出来的是一股并不陈旧的水腥气。“海水池?”陆攸听见路雨桓小声自语了一句。他借着正上方的灯泡光源往下看,看到了青灰色的c光滑而湿润的石质地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海神的真实 ———— 就是这里了。 陆攸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这就是他上一次死去的地方,没有任何别人记得的埋骨之地他仿佛看到了蛇一样的触手沿着地面滑过的场景,看到了他的血溅满这个小空间的四壁,眨了眨眼后,这些场景又在眼前消失了。 “下面有什么?”路雨桓探头探脑地问,发现储藏室的灯光不足以照亮这个地下空间的全部后,说了句“我去拿手电筒来”,随即带着有些兴奋的神情转头跑了。 陆攸原以为他早就知道这里,这次“发现”只是像纪森一样故意做给他看的举动,这时候看他的反应不像假装,不由得又怀疑起来:难道路雨桓不是那个袭击者,他真的刚刚发现这里? 陆攸现在得出的那些推测,包括袭击者和海神的身份,都是依靠一些细节c联想和直觉得来的,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虽然他觉得那个怪物现在应该在外面,从打开盖板到现在洞里也确实没出现过动静,陆攸还是小心地远离了那个从侧面看黑洞洞的狭窄入口,唯恐他推测错误,里面突然窜出一条触手来。 路雨桓很快带着手电筒回来了,自己先趴在洞口往里面照了照。“这里是不是和外面大海是连通的?地上有水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啊。”他语气有点失望,把手电筒转而递给了陆攸,“就是一个空的地下室。” 陆攸让手电光的落点缓慢移动,扫过那些打磨光滑的湿漉漉的石头,同时回忆起了他曾在黑暗中摸索地面和墙壁的触感。他用脚步测量过的这个地下室面积确实不大,但比他想象中更深。如果他上一次真的是被直接扔下来的,没有直接摔死c甚至没有断一两根骨头,而是完好无损地等到了怪物的到来那还真是更凄惨的不幸。 路雨桓往后退了一步,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我觉得这地方有点阴森。为什么要在储藏室里再挖地下室啊?”他小声说,“里面不会被丢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可能是消防用的蓄水池。”陆攸随口猜测道。他并不想再亲自下去看,不过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张佳蕾刚才翻箱子的时候找到过一个旧梳妆盒,陆攸去拿过来,掰下了带有镜子的盒盖。他拿着镜子和手电筒,稍微探进洞口,借助这两样小东西的帮助,终于看到了他上一次死时唯一没触碰过的这个空间的顶部。 同样是湿润的青灰色石头。不知从哪里渗透进来的湿气。镜子的角度随着光线转动,将视觉死角中的景象一点点地完全呈现出来。想象中可能躲在角落里的触手怪没有成为现实,镜面里只照见了一点殷红的颜色。 拇指粗细c宛如血玉的红色珊瑚,被一小团透明的胶质黏在了地下室的顶部。 看到这个新的信物的时候,陆攸居然没有生出多么惊讶的感觉。他收回手,想要站起身来。在伸手够不到的地方,他想,或许可以让纪森过来帮忙镜子在指间翻转,极短暂的一瞬间,映照出身后情景。陆攸起身的动作中断了,在路雨桓的手碰到肩膀之前,他勉强侧过身体,避开了紧随其后的那一下猛推。 路雨桓的企图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生硬的躲避动作让陆攸没被他推到,紧接着却自己失去了平衡。如果是在悬崖边,陆攸就要这么掉下去了,但洞口的狭窄在这时候帮了忙。他的膝盖在边缘撞了一下,小腿蹭过坚硬的水泥,在疼痛袭来的同时,陆攸反手拧住还想把他往底下按的路雨桓的手臂,借着自身倒下的力量,将这个如今已然确凿的袭击者一起拖下了地面。 他们在短暂的互相拗拧和踢打之后陷入僵局,在洞口边缘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路雨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边居然带着一丝笑意,让那张原本书卷气十足的温和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你的视力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对吧?”他略微喘息着说,陆攸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他曾经因为后遗症而用过c后来完全忘记了的那个“近视”的借口,“你其实看到了你是故意那么说” 路雨桓的力气与他文弱的外表完全不符。他能在袭击投放目标后悄无声息地将他从二楼搬进储藏室c扔到这个地下室里,能让受伤挣扎的杜海洋到死都没发出一声呼救,陆攸拼尽全力才维持住和他对抗,感觉自己正在被洞口边缘缓慢地切成两截。“我看到什么了?”他咬着牙问。 路雨桓张开了嘴巴,但他没来得及说出答案。 陆攸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一道鞭影似的东西破空而来,从侧面撞上路雨桓的身体,将那句没出口的话变成了一个古怪的梗住的声音。这一下抽击的力道是如此之大,让没被鞭影碰到一点c但还被路雨桓紧紧抓着的陆攸都被连带着朝侧面拖了出去,也让随后袭来的第二道黑影在空中猛然扭转轨迹,从整体横抽改为了顶端一小截灵巧地缠卷——并在缠紧的瞬间造成了似乎是骨骼直接粉碎的清脆声音。路雨桓惨叫起来,他的手指无力地松开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被从陆攸身边拖开,一把甩了出去。 纪森从储藏室的门口冲进来时,那道仿佛黑影凝成的“鞭子”陡然变得透明,真的像被光照到的影子,一瞬间消失了痕迹。陆攸似乎看见空气中有透明的波纹一闪而过,朝纪森涌去,又好像那只是光线的错觉。 路雨桓的身体狠狠地撞上了墙壁,像一把湿润的烂泥,在竖直的平面上贴了几秒钟才滑落下来。落后纪森好几步跑过来的何毅在门口猛地停下脚步,导致后面刹车不及的张佳蕾直接撞到了他背上。他们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路雨桓微弱地咳嗽着,嘴角涌出了血沫,在墙边慢慢蜷缩成一团。正努力想自己起身的陆攸被纪森从地上抱了起来。 在纪森做出任何举动之前,陆攸抓紧他的肩膀。“那个地下室的顶上有一个信物”他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纪森的动作停顿了一会,他抱着陆攸没有放开,半跪下来伸出手,好像只是随便在洞口边缘处摸了一把,陆攸刚才看时明明是黏在靠近墙壁地方的那截珊瑚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纪森将珊瑚放在陆攸手心,然后将他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掌里。他紧紧地握着,让陆攸都感觉到疼了。陆攸闭了一下眼睛,感觉心中涌出了不知该说是难过还是好笑的情绪。他想:这个笨蛋 “你”何毅听到了陆攸的话,也看到了纪森的动作,“你刚才已经先碰了”他突然明白过来,声音也提高了,“纪森,你早就有信物?” “现在所有人都有了。”陆攸越过纪森的肩膀,看向慢慢地停止了咳嗽,能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的路雨桓,“杜海洋的信物,是在你那里吧?我还有事情想要问你” 路雨桓没有说话。陆攸低声说,“我们先出去吧。” 这个游戏就要结束了。 路雨桓的双手小臂骨完全粉碎,留下了人力绝对无法造成的深刻勒痕,因为撞击断掉的两三根肋骨戳进了肺里。何毅和张佳蕾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搬到外面大厅的地板上,谁也没有问这伤势是怎么造成的。纪森在陆攸第三次表示抗议时终于肯松开他的手,五个人在水痕斑驳的大厅里或躺或站,手里拿着各自的信物。纪森和陆攸的是红色珊瑚,路雨桓和何毅的是白色贝壳,张佳蕾一个人是透明的鱼鳞。在陆攸出声询问之前,路雨桓咳嗽了一下,抹掉嘴边的血迹,自己说话了。 “那个胸针是我拿的。”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没预料到还与自己有关的张佳蕾愣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瞪大了。路雨桓对张佳蕾说话,眼睛却看着陆攸,他一直保持着那令人不舒服的微笑,口吻中带着漫不经心,“它没有掉在海里,是在你整理衣服的时候掉在了地毯上你没有注意到它,我去把它拿走了。我从你房间离开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了陆攸。” 陆攸,不,应该说是投放对象,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即使是路雨桓现在提起来,也只能模模糊糊想起好像是有这一次碰面。路雨桓以为他被发现进了主人不在的房间,但在投放目标看来,他们其实只是很普通地在走廊上相遇了而已。 陆攸对这个答案有点难以接受。“就因为这个,”他看着一脸平静的路雨桓,“你要杀我?” “我不能让你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路雨桓低声说,“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是你倒霉其实后来我已经不想杀你了,你说你没看清,就算是借口,也说明你不想管这件事情如果你死了,备选祭品又少了一个,我也会更危险但是你又威胁我” “我什么时候又威胁你了?”陆攸已经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了。路雨桓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路雨桓沉默了一会。“你不是故意要提到在景观台上和何毅聊天的吗?”他轻声问。 陆攸的表情让他得到了答案。停顿了一会,他突然一笑,闭上了眼睛,“看来是我想多了” 陆攸有点明白了。路雨桓以为他不但看到了他偷拿胸针的事情,还目睹了他从杜海洋那里夺走信物的场景。说到底,路雨桓就是在做了一件错事后,想用最极端的方式抹去痕迹,又在抹去痕迹的过程中犯下了更加严重的错误他就这样把自己拖下了深渊。 “杜海洋到底是怎么死的?”何毅之前一直静默地听着,突然出声问。 路雨桓喘息着,他似乎疼得厉害,过了一会才说:“他是被那只海星怪袭击了。攻击了两次,然后摔下楼梯。我当时在厨房里,听见声音出去后,杜海洋想要向我呼救。我看他伤势严重,估计活不下来了,就掐了他的脖子,拿走了他的信物” 他停顿了一下恢复力气,对张佳蕾低声说的那句“疯子”置若罔闻,“海星怪没有攻击我。它攻击过杜海洋后就停下了,停在楼梯上自己慢慢地死掉了”他喃喃地说,“它好像就是为了攻击杜海洋c然后死掉,才重新出现的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在陆攸和纪森之间缓慢地挪移了两个来回,唇边像是刻出来的笑容变得有些怪异。陆攸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比起那些长着腕足c湿漉漉软绵绵的东西,他仿佛现在才是见到了真正的怪物。何毅皱起了眉,追问道:“你知道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路雨桓却不说话了。他的目光从陆攸脸上回到了天花板上。“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有信物了。”他用平板的声音说,“海神也应该降临下来,把祭品带走了吧?” 张佳蕾攥紧了手里的那片鱼鳞。比起成对的贝壳和珊瑚,她手中独一无二的信物似乎最符合“特殊”的含义。她的呼吸有点发抖,没有哭,只是表情变得空白了。陆攸却没有看她,他注视着纪森,片刻沉默过后,缓缓地说:“你那时候是想把你的珊瑚给我,然后再自己来拿地下室里的这一个吗?藏得最好c最难找到的一个?” 他摊开手掌,那截珊瑚在他掌心中散发出了微光,像是内部有鲜活的血液开始流动起来。纪森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是的。”他说。 何毅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他几乎是在压着声音咆哮。躺在地上的路雨桓开始发笑。“祭祀里对应信物的刺青游戏里对应信物的信物”他笑着说,“还没有发觉吗,你是有多迟钝?是对应啊” 纪森抬起手,他拿在手中的珊瑚和陆攸的珊瑚同时融化了,粘稠的液体仿佛在迅速蒸发般翻滚着缩小,那殷红如血的颜色也变成了漆黑。最后陆攸掌心里只剩下一滴的分量,他本能般的意识到,这一滴是“神”的血液。 就像是在储藏室里攻击了路雨桓的那根触手一样,漆黑的血液陡然变得透明,消失了痕迹。但陆攸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没有消散,而是沉入了他的掌心,还在继续下沉,沉入他无法形容的更深处就在这一刻,他脖子旁边曾经被怪物扎过的地方仿佛在呼应般,突然毫无缘由地疼了一下。 在陆攸分辨出那疼痛是真实的c还是来自于紧张导致的幻觉之前,凭空出现的触手缠住他的腰,用一种轻柔的力道勒紧。大厅墙壁上所有的窗户在一瞬间同时碎裂,陡然掀起的狂风裹狭着玻璃碎片席卷而去,陆攸看到纪森身体前倾,他的衣服因为那些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触手而撕裂了,展露出的那具曾经属于人类的身躯,因为寄居其中的海神的力量不断向外侵蚀,皮肤上浮现出了仿佛鱼鳞纹身的细密纹路——不知为何,“纪森”没有直接抛弃这个已经没有用处的躯壳,他向陆攸伸出双臂,抱住他,仿佛这不是一场猎食的开端,而仅仅是身为人类给予的一个拥抱。 陆攸感到了海神的力量。抓着他的像是没有形态的飓风。 何毅试图冲上来,被张佳蕾用力地拖住了。路雨桓还在笑。这些相处短暂的同伴c别墅大厅里凌乱的景象,在陆攸眼前一晃而过,换成了飘着絮状白云的碧蓝的晴天。他背向海面,被“纪森”带着坠落,没有掀起一点波浪,冰冷的海水毫无声息地吞没了他们。 海神带着它亲自挑选出来的祭品回归了海洋。它在海水中展开原本庞大的身躯,仿佛一道漆黑暗流,向着万顷碧波的深处迅速沉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海神的渴望 ———— ——从一开始,开启游戏的就是人类。 海洋有着自己的规则。洋流带来鱼群,地震引发海啸,气旋掀起暴烈的风雨。珍珠是蚌壳中的沙粒,珊瑚是生物的分泌物和遗骨堆,这一切都与海神无关。但人们持续地向神祈祷。 海神什么也需要。它的力量来自于海洋,人类的信仰和祈祷对它来说只是无意义的杂音。它也不喜欢特意奉献给它的死亡,在海水中死去变成垃圾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而且比起坐享其成,它更愿意享用自己捕获的猎物。但人们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和贪婪,依旧持续地祈求着c尝试着。在距离现在久远以前的某天,不知用什么方式,他们借来更高级别的力量,创造了那个“游戏”。 一直以来,只要生物在海洋中死去,海神就可以借用它们的躯壳,无论是虾蟹c鲸鲨,还是溺水的人。这是本身没有固定形态的海神喜欢的娱乐方式。只不过,这些“身体”的保质期都不长,受到海神的力量侵蚀,会在短短的几天后改变模样c最终崩溃毁灭。有时候,海神也会为此感到遗憾。 那个游戏的出现,是海神第一次愿意遵循人类制定的规则,回应他们的呼唤。 凌驾于这世界之上的力量,实现了本来不可能的事情。在游戏中被选出的“祭品”,可以融合一滴神的血,此后那个躯壳就能容纳神的力量而不会崩溃,得以作为神在人间行走的身躯。 从最初最严肃的祭祀,到后来衍生出的那些娱乐性的活动,无论参与者是否真的想要呼唤海神,海神都能听见。它可以选择无视全部,或者回应其中的任何一个,此时的选择权并不在人类手中;但如果它同意参与游戏,在游戏中它的力量就会受到限制,也不能随意主导游戏的结果。 不过,身为绝对强势的神,它当然还是能用其他的方式进行干扰的,比如让听从命令的海中怪物爬进游戏场中,把它不喜欢的“躯壳”提前干掉 这一次,它原本只是正好在那个小岛的附近游荡,正好看见跌落礁石c溺水而死的人沉入海中,于是随意地接手了那个躯壳。它已经好久没有上岸游荡或者回应呼唤了,只是出于无聊和心血来潮而已。但它爬上岸后,却发现了令它很感兴趣的情况。 那个躯壳的同伴中,有一个人的灵魂和身体散发着它所喜欢的气息,让它想要捕获他,然后仔细地享用他。但是那个人身上已经有了“猎物”的标记,它因此只好忍痛放弃——如果那个标记不是它自己留下来的话。 它完全不记得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它也不认为自己会在标记过有着这么好闻气息的猎物之后,又放手让他离开身边。明明不可能的事情却发生了这让它想到了那个创造出“游戏”的力量。所以在那天晚上,那些人毫无知觉地对海神提出“邀请”之后,它没有立刻决定是否要回应,而是多等了一会。在游戏中它就不能直接杀死备选祭品了,它想在游戏开始前先把早已属于它的猎物吃掉。 猎物散发出好闻的气息。灵魂是,容纳灵魂的身体也是。它靠近他,不小心把他弄醒了。 猎物有着不设防的眼神。温暖而柔软的身体。它从未那样拥抱过它的猎物。他的感情所散发出来的波动让它舒服得想要抱着他蜷起来,让它从内部升起了与进食和猎杀相关却不同的另外一种欲望。于是它改变了注意。它做出回应,游戏开启了。 它决定让这个人成为祭品,带他到深海中去。 安静c冰冷c空无一物的深海 那一滴神的血液并不会改变承受者身体的构造,它更像是一种凭证,被海洋所承认的凭证。陆攸在下沉时经过了短暂的昏迷,当他再起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在海水中正常地呼吸,也不会因为水压而感到痛苦了。海神下沉的速度正在逐渐减慢,接近它用鲸骨和死去的珊瑚礁搭建出来的巢穴。除了一种散发出荧光的小型水母,这里没有任何的生物存在,那些巨大的骨骼表面被海水洗刷得洁白而光滑,从四周向内弯曲,海神带着它的祭品缓缓沉入到骨架深处,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象牙牢笼之中。 就像从前所有的祭品一样,神的血已经告诉了陆攸他将要面临的命运。 那些散发出淡淡白色荧光的水母自发聚集起来,照亮周围的区域。陆攸原本以为海神会将他放在骨架上,但海神一直用触手抓着他,他们一起漂悬在水中。从那个临时使用的躯壳周围,伸出了数量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昏倒的触手,它们与躯壳之间并没有实际联系,而像是直接从海水中生长出来的——因为那并不是实际存在的物质,而是海神力量的具现化。它们簇拥在陆攸周围,缠住或托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情绪变成了惊悚点点恶心和像是被挠了痒痒一样想要发笑的古怪混合。 陆攸注视着纪森注视着海神所使用的这个躯壳。和伪装成活着的人类在别墅中活动的时候相比,现在这个身体上发生的变化,并不像是死去了,而只是变冷了。皮肤变得苍白,温度褪近,但陆攸与他靠在一起,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从身躯内部传递过来的生命力量——此刻他感到的,正是寄居在其中的海神的本质。陆攸抬起双手,轻轻捧住了海神的脸。 “你想要我?”他问。在海水中说话的感觉真是奇怪,他的声音好像还会远远地扩散出去。 我想要你。海神“说”。它没有真的出声,只是传递来了这样的意念。 “哪一种方式?”陆攸又问。 所有的方式。海神回答道。它接着犹豫了一下,然后让大部分的触手散开了,只剩下几根分别缠着陆攸的腰c手臂和双腿。那双被诡异而美丽的青黑色纹路占据的手伸出来,触碰到陆攸的面孔,抚摸过他脸颊c下颌和肩颈的线条,稍作停顿后继续往下滑落。陆攸在衣服上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前握住它的手腕,阻止了它的动作。 海神听话地停下了。它的态度几乎可以用温顺来形容。陆攸想起他刚被投放过来的那一次死亡,也是在他拒绝之后,那只本来可能想做点别的事情的怪物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直接杀死了他。但他想要一个更加明确的答案。“如果我不想做这个,”他有些艰难地问,“你会怎么样?” 海神想了一会,露出了有点遗憾的表情,但仍然没有做出强硬的举动。我会直接占据你。它说。 杀死他,放他的灵魂离开,然后占据这个身躯。 陆攸笑了一下。他其实还有点想问,你对所有的祭品都会走这一套吗?但是标准的规则是只确定了“占据”c而没有提到“占有”的。在他之前的那个投放目标,也是在经过短暂的挣扎后就被海神杀死,而没有被表达过另外的欲求。他决定将这个问题藏在心里,就当做自己是特殊的一个吧。 陆攸移动指尖,慢慢地描摹过海神现在所使用的这张面孔。每一处都与祁征云相似,又有着细微的不同。这样的相似在他心里一直像是个障碍,但是因为相似的面孔就拒绝一个人,和因为相似的面孔而爱上无关的人,这两种行为又有什么差别呢? 唯一重要的是灵魂 “我之前担心过如果接受你,那在结束要离开的时候,被丢下的你又要怎么办。”陆攸低声说,“虽然我当时还没想到你是这种存在,不过,这样的结局也许比我想象中更好。” 说完这句话后,陆攸联系了系统。海神带着他落入水中的时候,系统就送来了“任务完成”的信息。投放目标的愿望是获知他死亡的原因,陆攸已经得到了答案:袭击他的是误会他目睹了偷窃罪行的路雨桓,杀死他的则是海神。在投放目标原本的世界中,可能其他人依旧开启了游戏c而被困住的他没有参与,也可能因为他的失踪而根本没有进行游戏,无论如何,没有“备选祭品”这个身份的庇护,他被海神当做捕猎目标,就在黑暗的地下室里被吞噬了。 随着任务完成,所有剧情结束,系统和宿主之间的联系不会再中断。因此陆攸一呼唤,系统就回应了。“宿主想要立刻脱离当前世界吗?”它问,“后续的互动可以由程序代为完成” “不是这个,我想问另一件事。”陆攸尽量“想”快一点,以免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我的这个身体你说过,是特别制造出来的吧?它能和这个世界原本的人一样,在我死后继续留下,让海神寄居吗?” 系统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如果宿主希望的话。”最终它说。 “那就好。”陆攸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用思考的方式对话时也会出现“声音发颤”的情况,“请你接下来不要看我。等这里结束以后” 系统那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咔啦咔啦声,像是一些电子元件互相咬合着在活动。“我已经关闭了大部分模块,只留下基础性的功能继续运行。”它说,“接下来我也会休眠,不再能够与宿主交流。预设的程序会在死亡判定完成后自动启动,将宿主送入返回通道。” “祝宿主好运。我们在系统空间再见。” 说完这句话,系统顿时陷入了静默。陆攸几秒钟后再呼唤它,没有回应,就知道它已经沉睡了。 现在,这里真的只剩下他们了。陆攸轻轻捏了一下海神的手腕,然后放开了手。海神明白了。这次它的手将扣子解开c往衣领里摸进去的时候,陆攸没有拒绝。不过他有点微妙的感觉:先上他,再把他的身体穿走,这不会像变相的自攻自受么 他对另一个问题也不太放心,犹豫再三后,没忍住还是小声问了出来:“你知道怎么做吗?” 从神之血中传递来的信息看,海神好像一直是独自在海中或陆地上游荡,不知道有没有过伴侣,陆攸甚至不能确定它有没有确切的性别。虽然它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要从那个人类躯壳里面出来的意思,但曾经被触手缠过和磨蹭过的陆攸对此有点胆战心惊,很怕它会做出什么恐怖的行动。 我见过很多次。海神的意念传递过来,像是贴在陆攸耳边轻声地说话。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它随即贴近过来,吻住了陆攸的嘴唇。与海水同样冰凉的舌尖,沿着双唇间的缝隙灵活地朝里面钻去。 我见过人类在沙滩上做爱。在水里和礁石上。在建筑靠海边的阳台,在游艇的甲板上面这个说话不需要用动用唇舌的作弊的家伙一边磨蹭和啃咬着陆攸的嘴唇,一边喋喋不休地举着例子:我还见过各式各样的鱼群,见过蓝鲸和海豚我们可以和它们一样。 它亲了陆攸一会,动作渐渐地停顿了下来。它向后退开些许,与始终没有回应它的陆攸对视。 你好像在伤心。它有些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伤心? 陆攸看着它的眼睛。小水母散发的淡白色荧光在它幽深的眼瞳里晃过。 这将爱c食欲c杀戮和性,简单地全都混为一谈的怪物。 他轻微地动了一下嘴唇。“你什么都不懂”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这一句,然后突然又笑了,再度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脸。“感觉好像在污染你。”他说。 海神的瞳孔深处映出了他的模样。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全部剥去了,水母簇拥在他周围,映照得那白皙的肌肤色泽如同珍珠。手臂粗细的触手缠绕在他身上,宛如漆黑的锁链,牢牢地困锁住这具脆弱c柔软而温热的身躯。他的黑发在水波中漂动,眼睛里带着它不明白的笑意和难过。但他却说:感觉好像在污染你。 它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情绪。它在如此漫长的生命中c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绪。它不知道这叫做惶恐,它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这情绪平息。它于是做了它现在唯一能做的那件事情:将面前的那个人更紧c更密切地缠住,将他拉近到与自己紧密相贴。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而受到惊吓的小水母们猛然散开,无数光点朝着远处漂去,仿佛暗夜里的飘雪逆向升上天空。 陆攸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接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海神的沦陷(倒v开始) ———— 在一切平息下来后, 神之血最后阶段的作用渐渐地显现出来了。已经归属于神的躯壳, 开始排斥原本在其中的灵魂。陆攸昏昏沉沉的, 还沉浸在余韵中的身体完全地放松, 感觉就像是要陷入睡梦。他几乎没有察觉到海神正带着他继续下沉,直到他被轻轻地放在了一块半埋在海底砂砾中c格外巨大的海兽骨骼那平缓的顶端。 海神和他一起躺了下来,维持着将他抱在怀里的姿势。陆攸的意识正在逐渐陷入昏沉, 在这个过程中海神一直注视着他。唯独这一次,他有些无法明白它的情绪。 它是在等待着他的死亡吗? 很快, 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陆攸感觉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离开,另一种力量却固执地纠缠不放,像是想将他禁锢起来c永远留下。在灵魂脱离身体c还未被吸入系统预设的回归通道的那个瞬间,陆攸的视角不再局限于眼前c而是看到了自身和周围的一切。他发现自己的灵魂深处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一个细小的c仿佛用于宣誓主权的符号盖印,在他来得及看清之前, 回归通道的白光淹没了他。 献祭给神的躯体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真正的祭品终于完成了。 海神依旧抱着他。它暂时寄居的身体开始加速崩溃,仿佛变成了水中升起的烟雾, 细小的黑色碎片被海水带向远处,逐渐变得透明, 随后彻底消融。为了占据祭品, 它需要回归成最本质的样子,但它最终选择的却是自己唯一能不借助外物展现的那个生物形态——仿佛从一片阴影中伸展出无数触手的恐怖的怪物。它用这些触手抱着那具灵魂已经离开的身体, 再也不会变化和腐朽的身体, 像是人类的小姑娘抱着唯一能在黑夜里作为陪伴的玩偶娃娃, 蜷缩在冰冷荒芜的海床上。 最初有很长一段时间,它这样一动不动地待在海底,不捕猎,不巡游,也不回应任何呼唤。 很久以前,它第一次使用陆地上动物的身躯c毫无经验地没经过任何调整就进入水中时,曾经体验过“窒息”这种无比讨厌难受的感觉,而类似的感觉现在就沉淀在它身体的深处,让它想要用狂暴的行为来发泄痛苦,却又像死掉了一样僵硬和静止着。 那些散发荧光的小水母被它赶走了。有时候它会在纯粹的漆黑中不自觉地发出呜咽,磨蹭着怀中无法给出回应的躯壳。它不是想吃掉他c占据他,或者是再一次地抱他,但在它的生命中,除了这些以外,它就没有主动去寻求其他东西的经验了。所以,它也不知道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茫然而焦灼的空虚折磨着它。不过,拥有无限长的时间的好处是,即使找不到伤口在哪里,也会自己慢慢地愈合。不知多长时间过后,它终于又开始捕猎了,开始愿意离开深黑的海底,继续之前那漫无目的的游荡。它也开始再度回应呼唤,换来能够长久使用的躯壳,但它再也没有抱过其中任何的一个,并且只会使用到下一个祭品到来时就将原本的毁去。 它黑暗而冷清的巢穴,成为了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禁地。它唯一始终仔细收藏着的珍宝被放置在那里,仿佛被包裹在一层硬壳和柔软的蚌肉里面的珍珠。起初它频繁地回去看他,后来却去得越来越少了。他那么安静,安静得让它恐慌,让它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再度裂开。 这一天,它用人类的身躯c走在人类的城市中,漫无目的地浏览着街道两边的景象。人类的世界总是变化得很快,那些不知如何运作的电子器件c越来越奇怪的装束c改变了的语言和口音每一次它上岸后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适应。 在道路的尽头,它被一根丝带一样的东西拦住了。那像是用光线织成的,它研究了一会,不得其解,试图绕过或跨过,结果延伸了这根丝带出来的仪器就开始发出警告声。有人在它背后发笑了。 它转过头去,看到那个人的面孔。它都不知道它原来一直记着那个名字,却在出口之前意识到这只是面貌相近带来的错觉。穿着休闲服的少年对它不知所措的窘态笑了一会后,好心地走上前来,教它怎样操作和通过这个阻碍。“你是第一次到这个城市来吧?”他说,“刚才的人都会有点不习惯。不过这个很简单的,你多试几次就能掌握了。” 它一直不说话,显得有些呆。少年不以为意地对他摆摆手,走开了。它目送着他远去,即使知道那是一个不同的灵魂。 啊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比起把他作为猎物吃掉,占据或占有他的身体,将他作为不会变化的收藏品,它更想要看见他做出动作,发出声音,露出表情,进行回应。它想要那具身躯是温暖的,有呼吸和心跳,会受伤和疼痛,并因此变得短暂又脆弱,而不是仅仅作为它的所有物,空洞而冰冷地归属于它。 那个人曾经对它表示过拒绝。那时候它只是不在意地顺从了他。迟了这么长时间,它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珍贵。 模模糊糊地,它又想起了他说过的话:感觉好像在污染你 它回到了海洋中。抛弃了不属于它的外部躯壳,抛弃了诞生为神时选择的怪物形态,它在海水深处变化为最本质的样子:一团身躯和灵魂之间没有界限c也完全不具备轮廓的黑暗。庞大的漆黑阴影缓缓浮上了海面。这是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 它回忆着那实际上只有短短三天不到的相处。从最后那个闭上眼睛的动作,到最初在它身边坐下时单纯处于礼貌的微笑,然后是每一次他注视它时,那种刻意压抑着不愿流露的神情。 它意识到一件事:他喜欢那张脸。 黑暗涌动起来。黑暗开始收束。原本不受限制c没有边界的本质,逐渐凝聚出了人类的形态。但是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那时候它一直看着他,却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它已经不记得那张脸具体的模样了。尽管它想尽办法地去回忆和调整,最终映照在平滑如镜的海面上的,还是一张每一处都无比相似c却又每一处都有所不同的面孔。 不仅仅是外表的改变灵魂也一起完成了重塑。 它注视了一会这个倒影,随即缓缓地重新沉入了海中。比起它原本的模样,人类的身躯在大海中显得如此渺小。它向下沉,一直下沉,最终抵达了它已经好久没有回来过的巢穴。他还在这里,它想用这个真正是它自己的身体去抱一下他,试试看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接纳过神之血的躯壳依旧毫无变化。它落在了他身边,随即察觉到:这个被封锁的空间里出现了不该有的东西。 在它面前不远处,悬浮着一个微微发亮的人形,半透明的身影,类似那些散发出荧光的小水母。这个幽魂般的人影相貌精致,浑身只有“白”这一种颜色,长发垂落到腰间,难以分辨性别。“他”的轮廓边缘不太凝实,像是一直在细微地流动闪烁着,海神盯着看了一会,看出那是人类所说的“数据流”。 白色人影仔细端详着海神为自己选择的这个形态,面孔上露出了一点微笑。这微笑里带着一种厌倦的意味,像晒了一下午太阳的猫那样懒洋洋的。“他”目光落在已经被海神用力量护住的那具躯壳上,随即仿佛漫不经心地开口了。 “你想要和他重逢吗?” 海神看着“他”,没有动。整个海洋的力量正应召而来,在它身边汇聚成庞大的漩涡。白色人影对这种示威般的举动不以为意,“他”伸出手,在身前轻轻一抹,数以百计的小屏幕随着这个动作浮现出来,所有的屏幕上都开始播放画面。不同的背景c不同的行为c不同的角色却都是同一个扮演者。 海神低下头,看向这些密密麻麻的屏幕中的一个。画面中的人仰躺在黑色的床单上,感到不舒服一样皱着眉,红艷湿润的嘴唇略微张开,像是在呼出略带颤抖的喘息。他正被某种力道带着摇晃,肩膀和后背蹭动着底下的织物,搅起凌乱波纹,眼尾渗出湿意慢慢地汇聚成一滴泪,往浸着薄汗的鬓发中滚落—— “如果你想”人影话说到一半,迅速后退,无形的攻击从“他”身边擦过,削断了一缕散发出银白微光的发丝。庞大的数据流从看似微不足道的断口中猛然涌出,连带着“他”整个人影都波动起来,直到“他”指尖拂过发梢,这个崩溃的过程才得以终止。 “又是这样的暴脾气真讨厌和神打交道。”人影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原本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被那些被削断的发丝和涌出的数据并没有消散,而是变为了光点,正朝着海神的方向涌去。“他”先是发觉麻烦似地皱起了眉,没过几秒却又舒展了。 “他”看着海神的影子——它力量的具现——从它脚下伸展出来,捕猎般卷住那些光点口吞下,慵懒的语调中带上了一丝笑意:“哦看来你准备自己去?” 海神完全无视“他”。它伸出手臂,将面前那具空无灵魂的身躯抱了起来。它保持着这个姿势,经过了安静的几秒钟,开始摧毁。从未被使用过的祭品在它怀中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洁白的沙粒,接着变成了没有重量的虚无。 紧随其后,海神刚刚凝聚出来的人形迅速变淡了,那些被吞下去的光点在透明的灵魂里面细微地闪烁着。它转过头,看了一眼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它举动的白色人影,然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原处。 白色人影独自漂浮在寂静深黑的海底。“他”绕着海神消失的地方转了两圈,摇摇头。“没有上钩啊。”“他”惋惜地说。 想到什么,人影低头看向了刚才召唤出来的那些屏幕。从“他”的视角,那些屏幕上所有的画面都是模糊的,完全看不出内容。因为答应过宿主“不会看”,“他”暂时失去了全部的浏览权限。 想到海神刚才发动攻击时凶猛的态度,“他”摸了摸发丝被削断的地方,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话音落下,深海重新恢复了寂静。一只荧光小水母从之前躲藏的缝隙里溜出来,匆匆忙忙地游过了如今已空无一人的海水。 ——海神·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围猎 ———— 陆攸回到系统空间时是站着的, 但随即缓缓地跪坐在了地上。他就像是在还没睡够的时候被叫醒了, 死亡之前那种轻飘飘的感觉留在脑海中, 让他又过了一会才逐渐回过神来。 在海水里泡得太久,灵魂若脱离回到系统空间后, 陆攸还是觉得好像浑身都湿漉漉的, 用手捻了捻衣角才确认只是错觉。还有身体里面里面依旧残留着冰冷和被撑开的感觉, 仿佛那个进到过他深处的东西让他的身体记住了轮廓。 陆攸用手按在小腹的位置, 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他对周围一直持续的安静有些疑惑,连续呼唤了好几次系统,无论是意念还是直接出声都没有得到回应。是沉眠后的苏醒会有一点延迟吗?光圈外面是纯粹的黑暗, 虽然很奇妙地不会令人觉得恐怖,但毕竟是极为单调无趣的环境。陆攸百无聊赖地等待了一会,倦意开始涌起, 最后他蜷缩在地面上睡着了。 不知多久过后,将陆攸唤醒的是轻轻的哼唱声。作为所谓的“电子生物”, 系统连鲜明的情绪都很少表现,更别说哼歌这样人性化的举动了。陆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那首旋律莫名有些熟悉的无字歌几乎在同时停了下来。“恭喜顺利完成了第二个任务,宿主。”系统用它那永远不变的平缓语调说,“只要再进行一个,兑换商城和查看详细结局的功能就可以开启了。” 想起那把价值300点积分的椅子, 预感到兑换商城那一定同样相当坑人的价格, 再想起在上一个任务中他刚投放就死了一次c复活扣掉足足100点, 陆攸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了。“我这次任务获得的积分是多少?”他有气无力地问。 对于一个主题是“解谜”的副本而言, 陆攸觉得他的表现大概只能算差强人意,关键性的证据都不是他主动探索发现的,基本是随波逐流一直到了最后。没想到,系统却报出了一个几乎是他预想两倍的数字:“本次任务宿主的得分为143分。扣除复活花费的100分,当前总积分为199分。” 不等陆攸询问,它接着就善解人意地提供了解释:“宿主的运气c直觉和个人魅力都属于自身实力,同样被计算在分数中。解密类副本只要求答案正确,对获得答案的方式则并不强求此外,宿主完成任务的高效率,和最后阶段选择亲自完成,都获得了额外的加分。” 陆攸听到“个人魅力”的时候还只是有一点点想要捂脸的冲动,等他反应过来“最后阶段亲自完成”指的是什么意思,他的整个思维都卡了一下。“最后阶段那个”他有些不可置信,“那个还能加分?那不是和主题无关的吗?” “怎么会无关呢。”系统意味深长地说,“应该说是和任何主题都相关才对啊。” “这部分加了多少?”陆攸艰难地问。 “46分。请放心,这是底层数据模块综合各方面因素计算出来的结果,我不知道任何细节。”系统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惋惜,“只能说,虽然也有次数太少的问题,但在包括了异种c深海c触手等等因素之后,居然只得到了这个数据,你们两个做得实在是太浪费了。” 它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说一场性事,而是一盘材料上好而味道不佳的食物。陆攸无法确定他应该用什么态度应对,片刻过后才勉强找出了一句回应:“你之前什么都没说” “这部分的加分是鼓励性的奖励机制。”系统说,“在宿主首次面临此类状况时,本系统会先介绍程序代行的方式,接下来才是加分制度。这次宿主提前做出了决定,所以本系统还没来得及” 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变成了意有所指的沉默,陆攸仿佛看见系统拿出一个印章,“砰”地把一个通红巨大的“是你太浪”的印记敲在了他身上。他又想捂脸了,因为他无法否认在听到这也能加分c还是无论在什么副本里都有效的万能加分项之后,他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蠢蠢欲动——完成一次任务的标准积分只有70分,而一次复活需要100分,一张椅子需要300积分,在这样实际收入和待支出项完全不成比例的情况下,突然发现的额外加分项,实在是 被系统评价为“浪费”的一次,都能有46分啊! 陆攸抛弃掉节操,默默地畅想过一番,然后才略带遗憾地放弃了这种不可能的幻想。如果是无关心意的身体交流,他可不想为了积分而勉强自己去做。那么,要想在有截止时间的任务世界里c以完成目标为目的进行着行动,遇见令他心动也对他心动的人,得到恰当的亲密机会像这次任务时一样的情况,大概很难再轻易地发生了吧。 虽然那个长着触手的家伙其实也只是任性地跟随着欲望,恐怕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心动”。但它表现出来的样子那么像是真正的深情,等陆攸发现其中的真相时,他已经有一只脚踩进了陷阱里,接下来则是自我欺骗,最终选择了彻底地放纵。 想起海神,陆攸跟着想起了另一件缺少的东西。“这次没有小纸条了吗?”他问系统。回来后隔了一段时间才出现的系统c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飘在空中的结局纸条陆攸突然升起了一点警惕:不会是系统又搞了什么事吧? “还要结局?你不是都经历完了吗?”系统却是理所当然的态度,“纪森和杜海洋死了,你作为祭品被海神带走,张佳蕾c何毅和路雨桓从游戏中幸存。宿主想要知道更细节的情况的话,就要等第三个任务完成之后了。” 陆攸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就开始催着继续了?我才回来睡了一觉创世神都不给员工提供休假的吗?” “任务不会强制开始,宿主可以在系统空间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系统“体贴”地回应道。陆攸对着声音来源的黑暗扮了个鬼脸,接着听系统又说:“宿主可以在喜欢的世界用积分兑换生存时间c作为休假,也有些任务本来就节奏缓慢c耗时较长,宿主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如此。” 一听就是在引诱他快点继续。陆攸偏就不肯听从,之前那个任务的时间跨度只有三天,这么快再进行下一个的话他觉得他会晕穿越。于是陆攸开始在光圈里走来走去——不是他不想去黑暗中看看,而是他过不去——站着发呆,坐着发呆,躺着发呆,试图再次睡着,失败,试图和系统聊天,系统很狡猾地故意不理他就这么折腾了几个小时,也可能只是感觉漫长而实际只过了几十分钟,陆攸向这个穷极无聊的系统空间屈服了。 这次他一出声,刚才怎么喊都不回应的系统就迅速冒了出来。陆攸对此都没了脾气,他在逐渐倒数的投放倒计时中想:不知所谓的“长期任务”会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要养小孩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猜对了一部分。 这一次,作为传输资料的梦境非常漫长。陆攸借着投放目标的视角,看到了在他十七岁时降生的小妹妹从只会哭闹的婴儿c成长为一个漂亮可爱的九岁小姑娘的全部过程。在此期间,他们经历过父母双亡c被贪婪的亲戚算计c搬家至贫民区等等诸多困苦,他努力地承担起了兄长和父母的角色,妹妹听话懂事,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的人。 他到处打工,供妹妹上学,一边存钱想要搬到治安更好的地方。两个人相互依存,磕磕绊绊地前行。他以为,未来是值得期待的。直到那天,一只热爱幼嫩血液的吸血鬼闯入家中,对当时独自一人的妹妹露出了獠牙。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了快进键。他把妹妹藏在阁楼里,用自己的血喂她低阶吸血鬼会劣化c逐渐失去理智,他到处寻找解决的方法他在黑暗的街道上遇到另一只吸血鬼,自己也被变成了同样的东西他没能再回家。天亮起来的时候,圣殿的骑士们包围住他所藏身的地方,刚完成初拥的吸血鬼像婴儿一样孱弱,一支刻着圣纹的□□轻易夺走了他被污染的生命。 他怀着对吸血鬼的极度痛恨沉入了黑暗。心里最后的念头还是:妹妹 耳边充斥着尖利的哭叫,血管里好像流淌着火焰,烧灼每一根最末梢的神经,带来了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的痛苦。陆攸之所以没有跟着耳边的杂音同样尖叫出声,不是他多能忍痛,纯粹是因为他张开了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 ——这一次的后遗症,是“失语”。 陆攸勉强睁开眼睛,觉得只这简单的动作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看到了远方清晨矢车菊蓝的清澈天空,更近一点则是穿着黑银两色的制服c手持枪支或弩箭,临阵以待的圣殿骑士们。如果陆攸现在不是被这些凶器针对的猎物,他说不定会吹声口哨称赞这些年轻战士的冷峻帅气,但现在袭上心头的,只有冰寒彻骨的恐惧。 这些人当然不是专门为他来的。他们是为了他的“尊长”——那只对他进行了初拥的高阶吸血鬼。这时代早就没有什么城堡了,那只吸血鬼的老本营在一家脱衣舞俱乐部里,他前脚把刚刚发展出来的“孩子”——倒霉的投放目标,现在是倒霉的陆攸——带回来,后脚这里就被早有计划的圣殿骑士包围了。 身体内部的痛苦正在逐渐消散,这是转化彻底完成的信号。陆攸急促而轻微地喘息着,流进眼睛的汗水让他感到刺痛,他尽量不引起注意地蜷起身体,努力把自己藏进墙壁脚下的阴影里——在原来的剧情中,投放目标选择在此时逃出,这立刻造成了他的死亡。 求饶当然是不可能有用的,期待吸血鬼的反杀更是天方夜谭。在陆攸被疼痛弄得有些模糊的脑袋里,排除掉“现在逃走”这个错误选项之后,就只有寄望于围剿开始后的混乱了。那只高阶吸血鬼的挣扎会吸引住圣殿骑士们全部的注意力,他唯一可能的生路是在那时候找到机会逃离。 不知该不该说值得庆幸在这个世界里,低阶吸血鬼处于绝对的劣势地位,普通人都不会惧怕它们。如果没有“尊长”的保护,它们根本得不到血液,甚至在太阳落下后依旧不能走上街道——因为所有地方的地面c墙壁,所有日常和不日常的用品,连同人们身上的衣服,全部都刻着或描绘着圣纹,在一定距离以内就能让它们变得虚弱,触碰时则会直接造成烧伤。它们的咬伤能够被圣水治愈,而那是从路边喷泉里就能取到的寻常东西。 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时候,圣殿骑士们不会在意这些过于弱小的漏网之鱼。 紧挨着地面和墙壁的地方传来了烧灼感,陆攸咬紧牙齿,等待着烧灼变成更加剧烈的疼痛,但这疼痛在远不及他预料的程度就停止增强了。看来这个地方虽然是建筑外面,还在那只吸血鬼的能力范围之内。还有那个“尊长”大概很喜欢投放目标,在完成初拥的过程中不但咬了他,还喂他喝了自己的血。陆攸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那种黑暗力量,它正在和圣纹的力量对抗。 被不断地消磨着c损耗着,越来越微弱 陆攸第一次想要感谢后遗症的存在,完全剥夺了他因疼痛而发出声音引起注意的可能。他僵硬着身体,努力压抑住挣扎,新生的獠牙在痛苦中伸长,割破了他的嘴唇,让他尝到了自己血液甘美的滋味。 背后墙壁传来了震动。在尖叫和坍塌声中,一团蝙蝠组成的黑云撞破屋顶,在半空中凝聚成了脸色阴沉的人形。 被挑衅威严的吸血鬼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双方之间的交锋进行得异常迅速:吸血鬼向下俯冲,圣殿骑士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子弹平直的轨迹交错成了封锁网,箭矢则带着一片银光腾空而起,划过可以被称为优美的曲线,又向下坠落。之前躲在屋里的那些弱小血族显然和陆攸有着同样的打算,全都选在这时候逃了出来,它们无法化身蝙蝠,往往在惊慌失措地冲出门口c或者爬过窗户的时候,就被银光从咽喉或胸口洞穿。仅有几个幸运儿得以冲出重围,不顾清晨阳光和街道上圣纹的伤害,向反方向落荒而逃。 陆攸躲的地方在覆盖打击范围的边缘,攻势较弱,他勉强找到一个空隙,来不及再多权衡就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他看得挺准,运气也不错,本来应该能顺利逃过一劫——如果不是站在前方的圣殿骑士中,有一个人仿佛心电感应般将目光转了过来,同时移动方向的,还有他手中的那把复合弩。 银光如流星一闪而逝,穿透了逃跑中的背影。在那个背影踉跄着往下倒去的时候,不远处另一片阴影中有个人影猛然扑了出来,一把抓住他,随即带着他冲进侧面的小路,瞬息间消失了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银箭 ———— 高纯度的圣水在半空中爆开, 成为一大蓬闪亮的细雾, 被笼罩在底下的小蝙蝠唧唧叫着, 漆黑的皮毛上冒出了黑烟。原本聚集的蝙蝠群轰然飞散, 悍不畏死地向着四周突围,最中间作为核心的那几只却在边缘处重新围抱成团,在其他蝙蝠的掩护下偷偷往阴暗的隐蔽处飞去。 一支闪耀着银光的箭矢破空而至。它找到了无数四处乱飞的小蝙蝠中那道一闪而逝的空隙, 悄无声息地从其中穿过,途中没有碰到任何阻碍, 直到最后才撕碎掉若干撞到轨迹前的倒霉鬼,然后带着猩红的血雾从那几只试图逃跑的蝙蝠中间穿过。 这支看起来是射空了的箭让黑压压的蝙蝠群陡然停滞,接着纷纷坠落,在半空化成了黑烟。遁逃失败的吸血鬼在烟雾中狼狈地显出了身形,它身上已经多了不少伤痕和焦痕,沾满血液的胸口正插着那支银箭。刚刚进行过初拥, 损失的源血导致它并不在巅峰状态,这本来就很要命的一箭因此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吸血鬼苍白俊美的脸在清晨的阳光中扭曲,眼睛因痛苦和狂怒而变成了血红色, 它尖利地咆哮着,朝着圣殿骑士们的方向猛扑过去, 却在半途中毫无预兆地扭转了方向, 再次试图从侧面逃遁。 安托伸手摸向放着特质银箭的地方,却只摸到空无一物的箭槽内部。他神情不变, 随手将已经没有用处的复合弩丢到身边同伴怀里, 转而从腰侧拔出了两柄镀银的猎刀。刀身上刻有圣纹, 事先用未经稀释的高纯圣水浸过,对吸血鬼来说宛如最强效的剧毒。在同伴来得及出声之前,安托踏在地上的双腿骤然发力,身形化为一道虚影,以可怕的爆发速度猛冲了出去。 他在奔跑的过程中投掷出一柄猎刀,准确地钉穿了吸血鬼一侧蝠翼的根部。吸血鬼的飞行轨迹因此往下猛地一坠,等它再匆忙想要重新飞起来时,独自离队行动的圣殿骑士已经接近到了它的下方。 安托抬起手,半空中浮现出圣咒文组成的锁链,迅速缠上吸血鬼的小腿。吸血鬼像一只到处冒烟c布满破洞的大风筝,摇晃着勉强又飞出一小段,随即被怪力硬生生地拖下了地面。圣殿骑士的猎刀带起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它仅存的蝠翼,安托避开吸血鬼翻身咬来的獠牙,反手让刀锋斜切过那个还钉着银箭的胸口,同时借力跃起,一脚踹中它的腹部,将还想反击的吸血鬼重重地踩到了地上。 莱斯利抱着安托的复合弩赶到他身边时,安托已经切下了吸血鬼的头颅。那颗脑袋在他手里还不安分地嘶吼着,布满獠牙的嘴巴不断咬合,安托不动声色地打开圣水瓶,将带着细碎微光的液体倒进了那张不肯乖乖安静的嘴巴里。嘶吼和咒骂立刻变成了含糊的咕噜声,头颅内部盛放的血肉开始溃烂融化。安托将这变得无比恶心的东西丢回到无头尸体的颈边,接着把瓶里剩下的圣水都倒了上去。 “每次你一出场,其他人就会变得好像凑数的。”莱斯利嘟囔道,在吸血鬼变成一堆湿漉漉的灰烬后,帮忙捡出了唯独没有消融的两颗獠牙。安托拿回自己的武器,在莱斯利肩上拍了拍作为感谢。“我只是喜欢速战速决。”他说。 说得好像喜欢就能做到似的。莱斯利察觉到有不善的目光落向这边,扭头看到人群中几个面色阴沉的家伙,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爽快。 安托十一岁刷新了通过圣殿骑士考核的最低年龄,将百分百的任务成功率一保持就是八年,不到二十岁便成为了下任骑士长候选中最众望所归的一个,待在这样的怪物身边,莱斯利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自我怀疑的压力,只有在看到别人更加不甘的臭脸时才能得到缓解。他故意慢吞吞地把獠牙放进腰包,却发现安托将复合弩折叠起来收好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等他,而是往大部队的反方向走去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圣殿?”他疑惑地问。安托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莱斯利对于好友在任务以外的不合群表现早已习惯,对此也不多说什么,只在他背后随口感叹了一句:“好久没见你用刀了。刚才突然冲出去,真是吓人一跳啊。” 安托没应声,径自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战场。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才细微地皱起眉,抬手试探性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上。掌心感到的是平缓c稳重的心跳,毫无异常。那让他不自觉服从c过后又陡然警觉的情绪,已经悄无痕迹地消散了。 就在刚才,当那个陌生的低阶吸血鬼逃出藏身角落c出现在视野中时从前在生死关头时都没能体会到的“血液沸腾”的感觉,此生第一次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体温上升。心跳加快。瞳孔扩散。他的身体因为兴奋而热了起来,心中陡然涌起了一阵狂喜,仿佛有个充满了喜悦的声音在他耳边尖叫道:“——那是属于你的猎物!” 安托当时几乎没有思考,就听从那像要将他的灵魂拉扯出身体的渴望,改变了箭矢指向的方向。虽然扣下扳机后他迅速地恢复了清醒,但一支珍贵的特制银箭c还有转瞬即逝的攻击机会,都已经浪费在了那只普通人捡起块砖头都能杀死的孱弱猎物身上。不仅如此,这个小插曲还打乱了他配合其他人攻击的节奏,以至于他最后居然用光了银箭,不得不自己抽刀上阵。 没人看出他这是失误了,因为他确实有时候心血来潮就会这样“速战速决”。但安托知道,他那时候的状态很不对劲。他怀疑那是某只吸血鬼的能力,像是致幻c共情,或者某种费洛蒙之类的目的就是让他发挥失常。但今天被猎杀的吸血鬼的能力是“热情”,它用来在自己的客人中制造情欲狂欢,显然与安托所感受到的那种破坏性的猎杀欲并不相同。 在今天以前,安托对他遇到的所有吸血鬼的能力都完全免疫,这被圣殿宣传为是他意志坚定,虽然安托本人觉得更可能是他脑子里天生比别人缺了点什么。 他是由于不明原因突然被修复了?还是单纯出现了一个例外? 被银箭射中的那只低阶吸血鬼大概只是一个被用来吸引注意c转移攻势的倒霉靶子,不过 安托随便走进了路边的一家成衣店,再出来时,他身上那套显眼的圣殿骑士制服已经被宽松的斗篷遮住,因为有时会用□□攻击吸血鬼而戴在脸上的护目镜也摘下了。 即使去掉了所有特征性的衣饰,走在路边的安托依旧会是目光集中的对象——不久前刚到十九岁的青年,好像混血儿的英俊面孔轮廓尚带着些许青涩,但已经有了挺拔高大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以及在无数次猎杀中锻炼出来的侵略性的冷厉气息。他对那些关注的目光恍若未觉,走出一段距离后侧身拐进旁边的小路,戴上了斗篷连带的兜帽。 查看过那支银箭上追踪装置所在的位置后,安托像是不出意料,微挑了下眉。随即他轻盈无声地翻上旁边墙壁,一路踩过低矮的店铺和民宅屋顶,沿直线朝目的地赶了过去。 ———— 银箭穿透了陆攸的侧腹。箭头从前方钻出,箭尾则还卡在后面,构造精致的两端露在体外,仿佛某种粗暴血腥的装饰品。特殊的构造使得伤口没有被撕裂扩大,这支箭宛如一颗拧入螺纹的钉子,与血肉死死地咬合在一起。 陆攸感到箭杆上仿佛伸展出了无数细长的尖刺,缓缓地向着四周刺入,逐渐转动他被看起来身形纤细的吸血鬼少女单手托起,在曲折幽暗的小巷中飞奔,视野旋转晃动间,少女娇媚的侧脸逐渐与投放目标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合了。 阿黛尔陆攸想。他无法出声,剧痛中身体控制不住的痉挛和挣扎被吸血鬼非人的力道强行制住,只能将颤抖的手指轻轻碰在女孩儿瘦削的肩膀上,接着得到了一个安慰性的抚摸回应。 对于这个童年时曾一起玩耍的女孩子,投放目标的记忆中只有她的父母为“车祸过世”的小女儿哭泣c最终过度悲伤而搬了家的事情,根本不知道她其实是被吸血鬼咬了,而多年后又那么碰巧地是同一只吸血鬼咬了他。昨天晚上投放目标被“尊长”带回来时,照顾他度过初拥排斥的就是阿黛尔。可惜投放目标整个晚上都没有醒来,醒来后随即就死去了。在他真实的经历中,他们最终没能得到相认的机会。 阿黛尔之前应该是那位“尊长”的宠儿,受过不少照顾,此刻在到处刻着圣纹的地方虽然脚步踉跄,狂奔和转弯的速度却一点没减,还能注意着尽量不要碰到他的伤口。陆攸一路上因为疼痛陷入了几次短暂的昏迷,在被切割得断断续续的清醒中,感觉到体内血液的力量正逐渐消退,圣纹带来的压迫却也在不断地减小,直到完全消失。 阿黛尔带着陆攸,从一扇污迹斑斑的窗户钻进屋内,黑暗像冰水一样浸过清晨阳光晒热的身体,缓解了痛苦的煎熬。窗户旁边放着一张矮床,阿黛尔踢开陈旧发黄的床单,将陆攸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只有几根稀疏铁条的床架上,让那支银箭的尾端穿过铁条间的缝隙。 “这个地方的东西上都没有圣纹,感觉好一点了吧?”她低声说,拉上窗帘,打开了房间里距离床边最远的一盏小灯。昏暗的光线聊胜于无,阿黛尔凑近去观察那支银箭,伸手轻轻一碰,被烫痛得“嘶”一声抽回,“这起码是对侯爵级的圣殿骑士什么时候对新生儿这么凶狠了?” 陆攸紧紧攥着床架的铁条,不太平稳的床架随着他身体的颤抖细微作响。一道细细的血线沿着他的嘴角淌下来,阿黛尔凑过去,将那道痕迹舔掉了。她品味着舌尖上甜美的味道,充满同情地看了陆攸一眼,拉响了床头边的铃绳,不到半分钟,有个胡子拉渣c头发蓬乱的男人打着哈欠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个锈迹斑斑的医疗箱,看起来很引人怀疑。走到床边,他一眼看到戳在外面的箭头样式,完全没有要尝试的意思,直接就说:“这个我处理不了。” “不能把周围切开后取出来吗?”阿黛尔说,“大叔,我以前见你这么做过的。” “那些是普通的圣纹箭,怎么可以和这种比。”男人看起来年约三十,被她叫做“大叔”也不生气,随手按了一下箭头,那种细刺搅动的痛感骤然鲜明了好几倍,整张床都被陆攸拽得一晃,“看到没有?”医生对阿黛尔说,“箭身的结构是多段的,非常复杂,可以卡死在猎物的身体里,只有打造和使用它的人才知道要怎么取出来。如果连着周围的血肉一起挖掉,它会在伤口里面爆炸。”他看着陆攸,像是在看一只被陷阱拦腰咬住c注定要死掉的小动物,“你可以试着慢慢磨掉上面的圣纹,腐蚀掉箭杆,剩下的碎渣我就能帮你挖出来了。唔,不对”他凑近看了一眼,“收回刚才的建议。你没救了,这支箭是纯银的。” 附带了“坚固”和“净化”的圣纹效果,停留在体内造成持续伤害,材质还是唯一不受侵蚀的纯银,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高规格待遇的医生对此啧啧称奇,相当感兴趣:“居然对新生儿用这样的大手笔你惹到哪个疯子了?” “是安托。”阿黛尔说。 医生不吭声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个我真处理不了。”他重申了一遍,“让他吃点东西,放松一下,可以稍微感觉好受点。不过,我更偏向于你直接砍掉他的脑袋,让他快点解脱。” 阿黛尔向陆攸投去了征询的目光。陆攸咬紧牙齿,缓慢地摇了摇头。伤口的周围像有无数烧红的铁条在缓慢搅动,他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真的恨不得能够一死了之。但是很不幸,因为系统的存在,死亡已经不再能作为他解脱的方式了。 阿黛尔将他额前被冷汗浸透的几根发丝拂开,又替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角度。“请帮他选一个比较温柔的人。”她对医生请求道。医生点点头,随即提着都没打开过的医疗箱又走了出去。 什么叫做比较温柔的人?陆攸的脑子都快被疼痛烧糊了,但他还是敏锐地因为这些字眼而感到了一丝不安。他想要询问,却说不出话,也完全没有移动身体的力气。阿黛尔开始翻床头柜,掏出一些装着粘稠液体的瓶瓶罐罐,一串联排的看起来很眼熟的小方块包装,还有几个或粗或细c模样狰狞的工具 阿黛尔打开一卷绷带,小心地在那支银箭的两侧交叉缠过,将陆攸的腰部固定在了简陋的铁质床架上。“到这里来的人都是自愿交易的,他们知道要怎么做。被弄痛了可以提出停止,不过只是一点痛的话,还是忍一忍比较好。”她语气柔和地对陆攸关照道,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目光中不可置信和拒绝的成分,“你可以等他们喂你,也可以在做的时候自己咬,注意不要造成死亡就行了。” “结束后我再过来看你。”她在陆攸脸上亲了亲,起身离开了。陆攸被扔了一个惊天大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陷入了绝望:他是听说过吸血鬼生性淫荡,以及难以自己捕猎的低阶吸血鬼会用性向人类换取血液的传闻,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么快就要亲自尝试啊! 一时间他对疼痛的感觉都不明显了,猛然想起系统提过还有“程序代行”的方式,一等阿黛尔关上房门c退出剧情,立刻在心里狂敲它:“系统!救命——” 谢天谢地,在关键时刻系统还算靠谱,立刻就出声回应了:“转交程序接管,花费积分20分。宿主是否确定” 它应该是要问“是否确认支付”,话音却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断开了。陆攸试着回复了“确认”,等待片刻后,房间里的安静和毫无变化的情况让他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系统你还在吗?” 系统没有回答。取代了它的话音的,是门边传来的响动。门把开始转动,漆层有些斑驳的旧木门朝内打开。一个穿着斗篷c兜帽遮住了面孔的人走进来,反手轻轻地关合了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触摸 ———— 在狭小而破旧的房间里, 弥漫着一股仿佛带有甜味儿的血腥气, 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里有一只受伤的吸血鬼。 安托关上房门, 先环视了一圈房间内部。他早就听说过在混乱地带有这样的“交易所”——迷恋吸血鬼漂亮容貌c冰凉肌肤的人类会自愿向它们献出脖子,换得用它们的身体发泄欲望。低阶吸血鬼惹不出什么乱子, 非要赶尽杀绝反而更加麻烦, 圣殿对此秉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甚至有圣殿骑士会自己豢养吸血鬼作为宠物。 安托没有这方面的欲求, 他还是第一次踏入进这种地方。习惯了所有东西上都刻着线条繁复的圣纹,这个房间光秃秃的地面和墙壁看起来光滑得有些古怪。昏暗的光线对安托来说算不上影响,他的目光在脚下被陈旧血迹染成黑色的地砖缝隙上停留了一会, 移动向前,落在那张简陋的铁架床上。 躺在床上的吸血鬼自从他进来后,一直没动也没出声过, 考虑到他亲手制造的那支银箭的威力,大概是已经虚弱得快要死了。安托走过去, 发觉吸血鬼细微地朝另一侧偏过了头,似乎是想要表达躲避的意思。它被固定在床架的铁条上,穿过伤口的银制箭头在暗处反射出一点冷光,这异物严丝密合地契在血肉之中,并没有很多血流出来,雪白绷带的边缘只染上了一点点艳色。 安托在床边站定, 伸出手, 轻轻地按在了箭伤的边缘。隔着一层单薄布料, 指尖感受到的是底下柔软的腹部因疼痛而紧绷的微妙触感。吸血鬼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情, 但那表达的意味是拒绝,而非安托之前所想的渴望和引诱安托意识到了:它并不想进行什么“交易”。 是那个救他离开的同伴好心下的自作主张吗? 安托心里觉得有趣起来。他捏住露在外面的那截箭杆的末端,摸到了血液黏腻的湿意,随着他的指尖沿箭杆向上滑动c带出几道细小血痕,银箭的结构在轻微的零件交错声中改变了。尖刺和箭尾收入内部,箭杆转动变细,被他轻轻松松地从伤口中抽了出来。 异物脱离血肉时发出了一个湿润的小声音。失去压迫后血液骤然涌出,安托听到了液体滴在床下地板上的声音,旁边的白色绷带被迅速浸湿染红。与圣纹的长时间接触抑制了吸血鬼的自愈能力,片刻后血流渐渐止歇,银箭抽离后留下的那个小洞却几乎没有要愈合的迹象。安托盯着看了一会,指尖按上去,从伤口边缘沾了一点血,转而将其送到吸血鬼的嘴唇边。 那两片触感冰凉柔软的嘴唇在他指尖下紧紧地闭着。受到压迫也不肯打开。 陆攸浑身紧绷。先前的剧痛已经减轻为了伤处细微的热意,却无法给他带来一点安慰。刚才医生说过的话还响在他耳边:能取出这支箭的只有它的制造者或使用者 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他根本不是什么试图用血液交易欢愉的客人,而是那个用弩箭攻击他,导致他之前痛得想死c现在虚弱得动不了的元凶。 被阿黛尔成为“安托”的人。一个屠杀过不知多少吸血鬼的圣殿骑士。 死神的手指是温暖的,压在他唇上滑动,将属于他自己的血像涂口红一样在苍白的唇瓣上抹开。吸血鬼的血液在离开身体后很快就会“死掉”,失去感染能力和那仿佛带有魔力的甜香,然而仅仅单纯的血腥气已经足够让陆攸脑袋发晕c獠牙发痒,没有了疼痛压抑的渴望正在身体里窜动,催促着他去摄入 安托在等待十几秒后失去了耐心,准备直接把它的下巴卸下来,吸血鬼像是感应到危险,就在这时放弃抵抗,张开了嘴巴。安托的手指顺势滑入了口腔内部,它的嘴里和皮肤上一样凉凉的,因为唾液的缘故变得黏滑而湿润,舌头像乖巧粘人的小动物那样缠上来,裹住他的指尖,舔去了沾在上面的血。 安托曲起手指,指节抵住了上面那颗蠢蠢欲动的獠牙,将它的牙关撑开。锐利的獠牙轻易刺破皮肤,一滴仿佛带着细微闪光的血沁出来,沿着安托的指甲淌落,滴到正抵抗着他按压力道的柔软舌面上。陆攸尝到了新鲜的血味,接着他浑身一僵,像被没熄灭的烟蒂按在了舌头上那样挣扎起来,努力偏过头c用舌尖抵着那两根手指往外推,牙齿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咬下来了。 安托在僵硬打开的口腔中翻搅,夹住那根由推拒转为躲闪的舌头搓弄,将含有神圣力量的血蹭在柔嫩敏感的粘膜上面。被弄痛了的吸血鬼急促地喘息着,抬起手去抓他的手腕,被安托用另一只手攥住c按向了一边。它开始踢床,才踢了两下就因为扯到腹部的伤口而又安静了。安托发觉它始终没有出声,好像被剪断了声带,只有口腔被翻弄c喉头艰难地吞咽时会细微的湿润声响。他摸向更深处,压迫引发的反呕让内部的肌肉不断颤动和收缩,挤压着他的手指,混合着血丝的透明唾液溢出嘴角,制造出一条湿漉漉的水痕。 安托在同伴的聚会上见过远比这淫乱无数倍的场景,刚才过来的一路上也听见过许多房间里传出的呻吟声,他对此一向毫无感觉,却在这一刻突然心痒了起来。他缓缓地抽回手指,沾满唾液的指尖牵出一道细长的银线,过了一会才颤颤巍巍地断了。 吸血鬼闭上了嘴巴,随即又感觉难受似地重新张开了一点,安托能从齿缝间看到它舌头的动作,它正舔着里面被他血液灼伤而疼痛的地方。他捻了捻被唾液弄得湿滑的手指,有点想把别的东西插进它嘴里,或者把手指放进它身体的另一处内部去。吸血鬼的眼睛有些迷蒙,这人类堕落而成的生物,对享乐敏感的身体已经被引动了情欲,本来苍白的脸颊也泛上了潮红。然而就算展现出了这样任凭宰割的诱人姿态,在被他伸手摸到腿间的时候,它还是立刻并拢双腿,试图阻止他的动作。 富有弹性的大腿内侧挤压着安托的手腕,实在一点都不像是拒绝的意思。安托低头看它的眼睛,它眼里的水雾和面孔上的红晕还在,神情却变得恶狠狠的,带着厌恶和警惕使劲瞪着他。安托停顿了一会,倍感遗憾地收回了手。 真可惜他想。 房门口再度传来了响动。安托回头望了一眼,悄无声息地从床边离开,退进了从门口进来后看不到的视觉死角。陆攸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将刚才摸过他嘴巴的手指竖起来,靠向唇间,做出“噤声”的手势。他心中模糊地一动,仿佛被这个动作引起了熟悉的感觉。 后遗症还没消失,陆攸就算想出声也发不出来。房门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挺腼腆的年轻人,一头姜黄色的小卷毛被走廊上的灯光照得毛茸茸的。他小心地关好门,没发现还有另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随即就朝床边走了过来。 这回真的是“客人”了。 小卷毛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和刚才那个圣殿骑士一样:伸手去摸陆攸受伤的腹部。看到那个依旧湿润着的血洞时,他感同身受似地“嘶”了一声,低声说:“好可怜” 小卷毛个子矮一些,在角落里灯光的照亮范围内,又没戴兜帽遮挡,陆攸得以看清了他的表情,感觉心中一阵发毛。他的神情和语调都很温柔,指尖在触摸时往伤口内部探入了一点,也没有造成多少疼痛,但就在这温柔关怀的底下,隐约透出了激动的意味。 陆攸听到他的呼吸粗重起来,抬起手看了看指甲沾到的血迹,放进嘴里舔掉后,身子都有些细微的颤抖。“不要怕我会很小心不弄痛你的。”他压住陆攸试图挣动的双腿,另一只手用相当熟练的手法将他裤子前面的纽扣解开c拉链拉下,往里面伸了进去,一边呢喃着说,“伤口很难受吧?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真残忍” “是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背后的安托凉凉地说。 小卷毛连头都没来得及回,被他一掌劈在颈侧,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安托拖着他往旁边走开半步,让那只手从不该去的地方滑脱出来。他把这位自愿过来献血的客人脸朝下压在铁架床边,从斗篷里抽出了猎刀,对床上那只吸血鬼想往床的里侧缩c却固定的绷带扯住而没能实现的躲避举动感到有些好笑。他捏着那个客人的手腕,在已经有好几道割伤的皮肤上划开新的伤口,凑向吸血鬼嘴边。 陆攸觉得这样的进食方法有点恶心,但本能的饥饿让他无法拒绝新鲜温热的食物。他吞咽下滴入口中的血液,不自觉地展露出了獠牙,想要凑上去咬住,被安托掐着喉咙按了回去,只好近似折磨地等着血一滴滴地落下来。安托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似乎觉得这样喂他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手腕上横着划出的伤口不深,几分钟后就不再流血了,安托把人事不知的客人随手丢在床脚下,指尖抹掉滴在陆攸脸上的一滴血,像是玩上瘾了一样又把手放在他嘴唇上。陆攸自暴自弃般地舔了舔他的指尖,听到他轻笑一声,喉咙里刚刚被摸到过的地方就像被羽毛撩到一样痒了起来。 陆攸动了动嘴唇,发现某种无形的压力不在了,他发出了完成投放后第一个微弱的声音:“安托?” “还以为你不能说话呢。”安托挑了挑眉,“是我,怎么了?”他对这只吸血鬼能认出自己并不惊讶,他毕竟算是个名人,“还想要血吗?” “你能不能把帽子摘下来?”陆攸低声说,“我想看一下你的脸” 它听起来不像是准备要说“日后报仇”之类的狠话,只是想要确认什么。安托也没废话,直接满足了它这个简单的愿望。吸血鬼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神情渐渐地变得有点古怪,然后它转开目光,好像突然不高兴了似地将脸扭向了另一侧。安托似乎听见它细微地磨了磨牙齿,很小声地说:“又来” 安托等待了一会,见它不再有其他的举动c也不再出声,便用猎刀挑断了将它固定在铁架上的绷带。他推开窗户,在翻出去之前转头看了一眼,让床上正在偷偷摸摸改变姿势的吸血鬼僵住不动了。它有双轮廓圆润的眼睛,看起来很乖,像是路边摸一摸就往掌心里蹭的猫。 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把这种东西养在家里了,跳下窗户的时候安托这么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劣化 ———— 安托一走, 陆攸感觉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轻松了, 就像凭空一场大雨洗走了窒闷和压抑。这不完全是心理因素:安托身上的衣服c配饰和武器都带有圣纹, 连他身体里面流动的血液都蕴含着神圣力量。圣殿骑士可以算是吸血鬼最讨厌的东西——没有之一。 陆攸用舌尖抵住上颚被那人用手指上渗血的咬伤蹭过后c现在还微痛发热的地方, 心里觉得十分郁闷。他连安托的血都不能喝,大概圣殿骑士也是不会被吸血鬼感染的。想想给他初拥的那个“尊长”现在大概已经死得灰都不剩,再想想低阶吸血鬼们普遍的生活状态陆攸脑海里原本对于“吸血鬼”的高贵冷艳设定完全崩塌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圣殿全面吊打c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他不知道他现在算是什么阶级,大概比妹妹高一些, 但还没到能够伪装成常人在布满圣纹的街道上自如行走的程度。他也不能变成蝙蝠或者烟雾——高阶吸血鬼才做得到令身体原本的人类形态完全改变,他这样的只能伸伸獠牙。 实在是太惨了。 只有一件事不那么令人绝望。陆攸从床上爬起来,望着从安托没关好的窗户照进来的一线阳光,迟疑一会后,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去。明亮耀眼的光线落在他手上,带来了令他冰冷身体温暖起来的热度, 以及只有一点点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疼痛。 沐浴在阳光里的皮肤依旧苍白光洁,没有再像被阿黛尔带到这里来的途中那样让他感到灼烧。 吸血鬼饮过鲜血后,不会再惧怕阳光只有神圣力量是它们唯一永恒的天敌。 对陆攸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他已经整晚没有回家, 不能再拖延一个白天等待日落了。变化成了吸血鬼的妹妹正在家里等他,缺少食物的话她很快就会发疯或者死去。 陆攸下了床, 试探性地推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小卷毛。安托那一下掌刀下手狠极了, 小卷毛的脖子旁边已经淤肿起来,说不定能一直昏到下午。陆攸一脚踩在了那只趁人之危摸到他裤子里面的手上, 合掌拜谢他供血之恩, 他还想要不要干脆再取一点血回去给妹妹, 可惜在房间里翻找了一番,唯二勉强能作为容器的只有装润滑液的玻璃瓶和沾满润滑油的保险套 算了,还是回去后直接割自己吧。现在身为比妹妹阶级稍高的吸血鬼,他血液的效果应该会比人类时更好。 腹部的贯穿伤在安托离开c压制消失后开始缓慢愈合,陆攸能够感到内部血肉蠕动着生长,现在那里终于不再有一个洞了。陆攸把小卷毛的外套扒下来穿上,遮住腹部破碎的衣物和血迹,他想过要不要去找到阿黛尔道别,最后还是只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抱歉,学着安托的样子从窗口翻了出去。 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身体和灵魂都已经被取代了。 陆攸以前没有来过“交易所”的附近,不过从街道上能够看到远处的高楼,有熟悉的目标物作为指引,他顺利地走出了那些仿佛是故意要迷惑方位感c交错纠缠的小路。随着周围的圣纹逐渐密集起来,排斥不断增加,陆攸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他从躺在路边呼呼大睡的流浪汉身旁偷到了小半瓶劣质烈酒,浇在身上,努力装作是因为喝醉才摇摇晃晃c脚步踉跄的样子,挣扎过两个街区,回到了和妹妹共同生活的住处。 明显的醉态和身上浓烈酒气让偶尔经过陆攸身边的行人都主动避开,没有人发现他惨白的脸色c咬出血痕的嘴唇和额头上因痛苦而渗出的细汗。身上的衣服在“尊长”那里全被换过,钥匙和身份卡都丢了,多亏这个地方本来就破败c混乱且无规则,陆攸踩着垃圾桶够到楼梯上的窗户,艰难地从那个小窗口硬挤了进去,感觉刻着圣纹的窗框像是从他身上割下了几片皮肉。 陆攸眼前昏黑,爬楼梯爬到一半,不幸遇上了住在他楼下的大婶。大婶手里提着两大袋垃圾,见到他就勃然大怒。“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吼道,“让你管好你妹妹,别大半夜的蹦来跳去,闹得我整晚没睡着!脑袋有毛病的小兔崽子,早该关进精神病院”她突然停顿下来,吸了吸鼻子,打量了一下陆攸的模样,眼神开始是狐疑,然后渐渐变成了鄙夷,“你昨天晚上没在家?怪不得敲门都没人应” 陆攸没有理会她,从她身边挤过去,尽力加快了上楼的脚步。大婶不依不饶的话音在他背后追了两层楼,直到他用提前藏好的备用钥匙进了家门,才终于被阻断在了外面。 听到关门声,堵在楼梯上的肥胖女人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了一声。“之前装得高高在上,给他介绍活儿都不肯干”她嘟囔道,把身体转了回来,“看来是要自己卖个好价钱”她往楼下走了两步,突然发现下层拐角处站着一个人。黑衣服,个子挺高,一张脸年轻又英俊,正似笑非笑地仰头看着她。 不知为何,女人闭上了嘴巴,不再出声。周围似乎变冷了,可能是外面云挡住了太阳她努力缩小自己的身体,让出位置,那个看着有点眼熟的陌生人朝她点头致谢,经过她身边,往楼上走去。 陆攸把门锁好,刚转过身,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宛如飓风过境片凌乱的房间角落里冲出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妹妹浑身冷得像冰,无法自控地发着抖,双眼通红,收不回去的獠牙压着嘴唇。她微弱地叫了声“哥哥”,陆攸抱起她,看到她手臂上遍布着饥饿时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好像被一把碎玻璃揉在了心脏上。“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小声道着歉,轻柔地抚摸着妹妹凌乱的头发,把那张沾满泪水的小脸按在颈边。他感觉到小小的獠牙尖端抵上了他的皮肤,却在咬下去之前又突然离开了。 妹妹的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陆攸完全搞不清情况,手足无措地哄了半天,总算从她断断续续的道歉中得知了哭泣的原因:她发现了哥哥身上气息的变化,以为是自己感染了他,因此吓坏了。陆攸好不容易向她说明真相——结果引发了更多的眼泪——再费力地说服她进食,最后终于被咬了一口,感觉到血液被抽离的酸麻和空虚时,简直都要为此感谢上天了。 进食过后,妹妹的体温回暖了一点,颤抖也停止了。她是吸血鬼中最低阶的那一类,没有喝过初拥她的“尊长”的血,一旦陷入饥饿就会导致劣化——在难忍的疼痛中逐渐变成外表扭曲c丧失理智的完全的怪物。 陆攸看到她耳朵下方有皮肤裂开又愈合的痕迹,衣服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他沉默着亲了亲妹妹的脸,擦干净她脸上身上的血迹和灰尘,又勉强从昨晚她失控时造成的一堆碎片中翻出还算干净完整的衣服,给她换上。妹妹在他怀里不住犯困,却强撑着不肯睡着,被他抱进顶楼住户附赠的c狭小得连转身都困难的阁楼里,放在床上后,还固执地拉着他的衣服不放。 陆攸还以为她是在害怕,跪坐在直接摆在地上的小床垫旁边,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手,“没事了,别担心我在这里陪着你睡,好吗?” 脸颊消瘦c因此显得眼睛格外大的小姑娘看着他,睫毛细微地扑闪了一下。“哥哥今天有点奇怪”她小声说,声音在困倦中变得越来越轻,“和以前的哥哥不太一样” 她闭上眼睛,松开攥着他衣角的细小手指,睡着了。陆攸替她盖好毯子,又在旁边陪了一会直到她睡熟,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他第一次和与投放对象亲密的人相处,也是第一次被察觉到和原来那个人的不同。他替妹妹理了理干枯的头发,轻手轻脚地从阁楼离开,去收拾下面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那些家具原本就破旧,还因为被他磨掉了圣纹而变得结构脆弱,现在大多已经破坏得完全不能用了。陆攸艰难地进行着整理,想到投放对象糟糕的经济条件,再加上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只觉得前途十分黑暗——投放对象没有给出明确的愿望,只有“妹妹”这一个执念,陆攸自己解读了一下,他应该是想让妹妹能够快乐幸福地生活。 作为一只低阶吸血鬼,穷得要死c缺少食物,整天躲在破旧狭窄的阁楼里苟延残喘连活着都困难,别说什么“快乐幸福”了。陆攸还隐约察觉到了另一种的意图:投放对象深深记恨着那只毁掉妹妹未来的吸血鬼,那是个臭名昭著的家伙,至今尚未传来它被圣殿消灭的信息。 总结起来就是:他作为一个找不到正常工作c甚至不能踏上大部分街道的吸血鬼,要赚钱养家,要变强复仇,最好还能找到解决劣化问题的办法。否则妹妹即使能够长久地活着,也只是感受到更多痛苦而已。 陆攸站在碎片被清理集中后变得空荡荡的房间里,揉了揉眉心。他不想埋怨这个任务的难度,就算投放对象把要求放低到只要妹妹“活着”,他也是一定要往更好的未来努力的。他只是有种四顾茫然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哪里存在出路想起投放对象之前也一直在寻找解决劣化的方法,说不定已经有了一些收获,他把那段因为快进播放而变得跳跃零碎的资料反复回顾了几遍,最终抓住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字眼。 “血清”。 这是投放对象偷溜进据说会秘密接待吸血鬼的酒吧c从别人的闲谈中听到的。没等听到更多,他就被赶了出去,之后也没能再获得这方面的信息。他打听得更多的信息是关于封冻休眠的,但这只是拖延的手段,无法缓解和治愈,而且非常c极其c绝对难以承受的贵。 血清难道吸血鬼的毒液就像蛇毒一样,还能够解除吗? 此刻到了需要查找资料的时候,陆攸终于发觉到一件事:系统自从在房间里突然断线,后来就再也没有出声过。他被安托折腾了一番,后来又满心惦记着妹妹,居然把系统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完全忘在了脑后,而本该在剧情结束后出来显示一下存在感的系统,也反常地一直悄无声息着。 陆攸试着用心声戳它,系统继续装死。 难道是因为妹妹在楼上,距离太近,他现在还算是在剧情里? 这个理由确实说得通,但陆攸心里升起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他环顾四周:门窗都好好地关着,家里很安静,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他放轻动作,去门边透过猫眼确定过外面空无一人,又检查了窗外和窗台周围,最后他在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觉中又爬上楼梯,推开了因为不想妹妹被他整理东西的声音吵到而关上的房门。 坐在床垫边地上的安托单手撑着下巴,正注视着妹妹安静熟睡的脸。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抬起头,对僵直在门口的陆攸露出了一个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交换 ———— 那个笑容让陆攸条件反射地往门内踏入了一步, 然后又重新停住了。 他看到了安托的斗篷垂落到腰间时, 被猎刀刀柄顶起的那一小片弧度, 以及他放在床垫上的另一只手。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展开来c虚按在柔软的织物表面,手上皮肤呈现为亲近阳光的浅麦色, 妹妹睡梦中握起的小手则像尚未绽开的幼嫩花瓣, 与他的指尖只有一点点距离, 对比之下显得无比脆弱。 这个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陆攸不确定要是现在扭头逃跑, 能不能把他从妹妹身边引开,也不敢贸然接近,怕援助不得反而让妹妹受伤。他在进退两难间卡了一会, 然后发觉妹妹脸上逐渐露出了难受的神情——安托离她太近了。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圣纹在这么近的距离,也足以让弱小的吸血鬼感到痛苦。 这下陆攸没有选择了。他闭了闭眼睛, 带着英勇就义的心情慢慢地朝安托走了过去。圣殿骑士的黑发因为被兜帽压过而有些乱蓬蓬的,让陆攸联想到刚在草地上打过滚的大狗的皮毛, 至于那张每个世界都要冒出来刷存在感c只不过这次换为了更年轻版本的脸,还有那个仿佛就等着他自投罗网的笑容,则让人很想伸手打他。 陆攸站在安托面前,为了与他对视要略微低头,对这少有的俯视角度感到了一丝奇妙。他一边心想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这么怂,一边在确认了安托没有要突然翻脸暴起的意思后, 才带着几乎屏住呼吸的小心和紧张, 朝他伸出手——没敢打他, 只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安托的微笑淡化了一点。他垂下目光, 看着那只有些发抖地抓着他小臂的手。纯黑的布料衬着吸血鬼过分苍白的手指,手背薄到仿佛透明的皮肤底下蜿蜒着淡青色的血管。陆攸感到了安托手臂紧绷起来的肌肉线条,与此同时,衣服上的圣纹烧痛了他的掌心。他进一步地握紧c使这疼痛加深,试图拽着安托退向远离妹妹的门边。 安托配合地随着他的力道站起了来,不过依旧稍稍弯着腰,以免脑袋撞到对他来说过于低矮的天花板。陆攸为了拉着他往外走而半转过了身,目光刚刚从这家伙身上移开,手就被摸了。 安托用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然后反过来捏住了他——虎口紧紧相贴,滚热的手掌挨着陆攸的手指侧面,四指拢扣住手背,拇指则按在了被圣纹烫到而发红的掌心。 带着茧的指腹压住伤口磨蹭和碾压,这与圣纹的烧灼是另一种不同的疼痛。陆攸敢怒而不敢言,埋头往外走,顺利地将这个捏着他手的危险分子带出了阁楼的小房间。安托显然明白他为什么不受欢迎,走出来时还很自觉地随手关上了房门。 陆攸想继续往楼梯下走时,手上猛地传递来了蛮横的拉扯力道——他被拽了回去,安托高大的身躯向他覆压,仿佛涨潮时无法抵挡的海浪,将他一把推到了楼梯侧面的墙壁上。 这个动作因突兀而显得有些凶狠,用力却不重,陆攸的后背先是轻轻地碰上了墙壁,接着才是更沉重结实的按压。安托捏着他掌心的那只手始终没放开,另一侧的手臂又被按住,陆攸自知两人之间的力量有多大差距,敷衍地挣扎了一下,果然没能动,干脆就直接省掉反抗,连眼睛都闭上了。 安托似乎是低下了头,在观察他颈侧刚才被妹妹咬出来c还没愈合的牙洞,温热的呼吸扑在伤口上,像是对含羞草吹了一口气,让陆攸想要缩起来。“我以为你会反抗得更多一点。”饱含磁性的声音凑在他耳边,低低地问,“为什么要闭眼睛?” 要是换个心境,这样的姿势c这样的嗓音,陆攸说不定秒速就被他撩硬了,但现在他只觉得心好累。“因为我对你的脸有点审美疲劳”他有气无力地说。 不止是心理上的疲倦,他也确实没什么力气了。被初拥后新生的吸血鬼饥饿而虚弱,他非但没得到抚慰,接着又被银箭弄伤c又受到街道上圣纹的消磨,还让妹妹咬了他,安托在房间里喂他喝的那点血根本不够弥补消耗。 现在这个人压在他身上,让陆攸感到身体内外到处都浮起了细微的刺痛,像是被火星溅到,还有种生理性的窒息感觉。仿佛这已堕入黑暗的生命,正在圣光下一点一点地消融流逝。 安托对他的回答有听没懂,也没有再问,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每一秒钟的停顿都在陆攸心里添上一分紧张。总觉得他这是在酝酿个大招陆攸这么想着,感觉安托拽着他的手抬了起来,捏掌心的动作换成了将手指往后压,强行固定在了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陆攸心中倏忽闪过一丝预感,没等他分辨清楚,安托的嘴唇就贴上了他的掌心。 有这么个新鲜活跃的神圣力量来源待在旁边,伤口总是很难愈合,圣纹灼烧后又被按压揉弄过,掌心本来就细腻的地方已经破了,虽然没有流血,也露出了最外层皮肤底下泛红的嫩肉。安托用嘴唇贴上去,只略微张开来吮吸了一下,随即就满意地见到那双先前不肯看他的眼睛猛然颤动睫毛c圆睁开来,焦糖色的虹膜中央乌黑的瞳孔紧缩,流露出了震惊的意味。 但接下来的反应让安托不太高兴了。陆攸一边想往后躲开,一边脱口而出:“你们怎么都”上个世界的海神在他流血时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凑过来,像要品尝他一样舔他的伤口 他倒抽了一口气,没能说下去。安托咬住了他掌心靠近虎口处柔软的皮肉,毫不留情地用力合拢牙齿,加以吮吸的力道,让陆攸怀疑他才是两人中的那个吸血鬼。那家伙的鼻尖蹭着他发抖的手指,一边咬一边含混地反问:“你们?”他稍稍松开嘴,灼热湿润的舌尖抵着擦破和咬出来的两重伤口来回蹭动,“还有谁?” 陆攸没心思管他毫无道理的吃醋行为,他被舔得险些叫出来,正使劲想抽回手——该死的,这些圣殿骑士难道浑身所有的体液里面都带着那种鬼力量吗?!手心热得像是要烧起来,安托压着不让他躲,变本加厉地一路舔到他手腕上,又狠狠咬住了能见到血管的手腕内侧。陆攸连续反抗无效,肩和手被他按着动弹不得,陡然间怒从心起,努力拧转身体制造出些许空隙,抬起膝盖顶入他腿间,准备给他来一下狠的。 然而安托拥有着不愧是生死之间打磨出来的反应速度,两条长腿稍稍变了下姿势,毫不费力地将陆攸重新压了回去。这家伙在陆攸手上腕内留了半打牙印,简直像把他当成磨牙的骨头在啃,眼下总算舍得松开嘴了。他将脸凑到陆攸面前,嘴唇湿润,呼吸滚烫,像是已经激动起来,透出了情欲的味道。 “还有谁?”他又问了一遍。 陆攸的嘴唇细微地开合了一下。就算他真的有说出答案,也轻微得任何人都不能听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低声反问,抬起那只遍布着凌乱痕迹的手,挡在他们的嘴唇之间,然后微弱却坚决地往外推——把安托往外推。 “请不要再对我做这样的事情。”他说,心想就算被惹怒杀掉,也不过读档重来,反正他是忍不下去了,“我不喜欢” 安托顿了一下,向后稍许退开,脸上倒不是生气的表情,而像是对他的拒绝不太理解。“你不喜欢?”他说,下半身又重新贴上来,用大腿不轻不重地磨蹭着陆攸的腿间,蹭得他呼吸一乱,“但是你有反应。” 陆攸有片刻的无话可说。伴随疼痛的刺激确实能令他更快地兴奋起来,这是他哪怕心里再厌恶几倍也控制不了的天性。“这只是身体的本能。”过了一会他才说:“和我愿不愿意无关就算蹭我的是一只章鱼,蹭对了地方我一样会有反应的。”说完他想:见鬼了,章鱼是什么破比喻? “有本能不够吗?”安托看着他,话音里是理所当然的态度,还有些惊奇。这摆明了由欲望而非感情主导的行动,让陆攸不由自主地将他和另一个非人的存在重合了起来。他因此突然静默下来,安托低下头,又将面孔蹭到了他颈边,是在没有牙印的那边——说来奇怪,无论是妹妹c初拥他的“尊长”,还是在初拥过程中娱乐性质地咬过他的其他两三只吸血鬼,都约好了似地咬在同一侧,而没有碰过安托现在正撒娇一样蹭来蹭去的另外一侧。在陆攸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再度被安托不怎么用力地咬了一口,在左边的脖子上留下了第一个牙印。 陆攸拽住安托脑后的头发,把这个表现得和他的敌对生物一模一样的家伙往外扯。“我说了不要这样!”他强压着怒气说,只恨这家伙为什么不长得丑一点,那样他的怒火能更轻易地蹿升几倍,“交易所的人还知道用血来换,你好歹是个骑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跑到别人家里来?” 安托吃痛,皱着眉甩了甩头,“你不是人。”他说,“你也不能喝我的血”他停顿下来,接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陆攸想揍他:这是在讨论嫖资付款方式吗?他伸手挡住安托锲而不舍贴过来的身体,在斥责和拒绝之前,鬼使神差地,他脑海里有个念头一晃而过。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问题问出了口。 “你知不知道‘血清’?” “血清。”安托重复道。他想了一会,突然侧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紧闭着的阁楼小房间的门。然后,他脸上再度浮现出了那种微笑——确认猎物即将自投罗网的微笑。 “那只小吸血鬼再失控两三次,或者过几个月,就会彻底劣化了。”他低声说,“你是想要阻止这个?” 陆攸没说话。安托的态度,表明他确实知道“血清”,而且,“血清”也确实和阻止劣化有关。他不知是该后悔他刚才的提问仿佛达成条件便同意交易的默认,还是庆幸他问了出来。安托摸了摸他脖子上那个刚才被他咬出来的印记,靠近他耳边。 “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仿佛分享秘密般的低语窃窃地说,“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种冲动想要看你流血。让你疼痛,痛到忍不住哭起来。切开你的身体,从里面把你吃掉” 安托说出这样内容残酷的话时,口吻中带着令陆攸遍体生凉的贪婪。他的语气很认真,但同时还带有一些茫然,像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渴望。“但我又不想你死去。”停顿片刻后,他又接着说,“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不能吃掉你的话我想和你做爱。” 安托侧过脸,在陆攸耳边轻轻地亲了一下,随即抽身后退。“三天后,我会把你想要的消息带过来。”他说,“如果我能够让你满意,请你按照约定,成为我的。” 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将手臂放在胸前,用圣殿骑士的礼节,朝还靠在墙上的陆攸略微俯了俯身。黑色斗篷的下摆在动作间轻轻掀开,边角拂过他被同色长裤和皮靴包裹的小腿,又回落下去。他唇边带着意味危险的笑容,转过身走下了楼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讯息 ———— 安托走后, 陆攸将这间屋子里所有可能的出入口都检查了一遍, 没发现任何被破坏过的地方。想了半天, 他只能猜测安托是在他抱着妹妹上楼时开门进来的, 先隐藏在视线死角处,又在他回到楼下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阁楼。 那家伙身材高大, 脚上是硬底的皮靴,还浑身上下遍布着能够让吸血鬼不适的圣纹, 然而整个过程中无论陆攸自己c还是妹妹,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仿佛他行动时变成了透明的幽魂。陆攸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毁约——虽说完全是那家伙自说自话单方面认定的“约定”——的后果,以及带着妹妹逃跑后自力更生的可能性,最终很不情愿的认清了事实:他需要献身的概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三天,又见三天 陆攸坐在床垫边安托曾经坐过的地方, 指尖碰了碰妹妹惨白消瘦的面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安托的到访c还有之后对他那番折腾制造出的动静,已经有点惊动了妹妹的睡梦, 结果他的这下触碰和叹气声让妹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眼睛还没睁开,细小的指头就摸索着碰到了陆攸的手, 陆攸眼疾手快, 赶忙换了另一只手塞给她——他右手上安托啃出的牙印还没消呢。 妹妹拉着他的手往下拽了拽,翻过身抱住他的手臂蹭蹭, 打了个小哈欠, 露出两颗过于袖珍而显得有些可爱的獠牙。陆攸看到她耳后再度出现了新鲜的裂痕, 细如发丝的血痕。对这么细微的痛苦,她已经相当适应c以至于浑然不觉了。她眯着眼,嘟囔了一句“哥哥”,没过几秒就又睡了过去。 哥哥刚刚一言不合把自己卖了 陆攸心酸地想,等她呼吸平稳,把自己的手臂从无尾熊抱树一样抱着他的小姑娘怀里拯救出来。他抚摸手上擦伤和牙印的痕迹,看着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地愈合,感到心被某种沉重的惶恐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比起被安托这件事情本身,陆攸更不想经历c也更感到恐惧的,是那欲望中包含的暴力施虐的倾向。 安托喜欢让他疼痛。并且显然还在期待着更多。 他不知道安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得到满足。 还有,那家伙所具备的力量属性回忆起掌心被舔舐时c那一点点唾液浸入伤口的感觉,陆攸觉得身体里面有所预感般提前疼了起来。别想得太严重,他试图安慰自己,投放对象曾经见过吸血鬼被扔进圣水喷泉池,它也没有在水里融化,只是烧伤 ——安慰失败。陆攸呆坐了一会,抬起手揉了揉脸,鸵鸟心态地想:既然是三天后的事情,还是直接交给三天后的自己面对吧。往好处想,至少他不用烦恼无路可走c没办法完成任务了。虽然拿到这条路的通行证,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有点大。 毕竟从“交易所”里安托进门时系统直接掉线的表现,身在剧情中时,大概是不允许借助程序代行的 这么说,如果当时安托不来c来的直接是那个路人甲小卷毛,他才能选择花积分跳过过程,还是亲自上阵赚点外快?陆攸设想了一下,真诚地决定等系统装死结束后,要夸它一句“下限尚存”——至少还有能跳过的,是吧? 但系统似乎打定主意不出来了。陆攸戳了它几下,觉得这次它的沉默大概真的是因为妹妹了。想到这一点,他心中突然升起了疑惑。 妹妹是剧情人物,这没问题;安托他为什么也是? 投放对象最后的记忆中,带走他生命的是一颗子弹,而不是安托所用的弩箭。投放目标和安托之间毫无关系。如果不是陆攸被安托的银箭射中,那个人与“拯救妹妹”的剧情本该没有任何交集。 ——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种冲动 安托在他耳边说出这句话时,陆攸只觉得见证了心理变态者扭曲的一见钟情。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带上了更微妙的意味。 祁征云,顾奕,纪森,安托。 肖似或相同的容貌,偶尔会带来熟悉感的举动。 ——他是真的全心相信,这只是无聊的神明为演出更加精彩而安排的巧合,亦或是畏惧着猜测成空,而根本不敢去猜测和期待? 陆攸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注视着从遮住阁楼小窗的毯子角落漏进来的一线阳光。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想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妹妹睡饱后再度醒来。他又喂妹妹喝了一点血,以防万一回来得太晚会再发作劣化,然后才忍着失血和疲惫造成的眩晕,独自出了门。 陆攸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戳系统,戳了三层楼后,系统总算活了。“有什么需要我效劳吗?”它问,态度亲切得令人警惕。陆攸将之前的怀疑在心底藏好,试探着问它能不能检测圣纹和指明道路,幸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陆攸不想完全依赖安托的消息,什么也不做c光是胆战心惊地等过这三天。而且他还需要进食。他决定到投放对象曾经听说过“血清”的酒吧——也就是那个传闻中会接待吸血鬼c为客人提供血浆的酒吧,去碰碰运气,希望能在解决觅食问题的同时,多打听到一些信息。 ———— 白亮的灯光照着一片狼藉的床单,以及上面两个纠缠的身影。被压在下方的少年身材纤细瘦弱,皮肤是吸血鬼标志性的惨白,浑身遍布看起来疼痛难忍的淤青和伤痕,脸上却带着纯粹的快乐迷乱的神情。此刻正是一段纵情的尾声,专心驰骋的男人动作幅度渐大,汗落如雨,濒临喷发—— 侧对大床的窗户被从外面敲了敲。 呻吟和喘息戛然而止,熔浆沸腾的火山突然陷入凝固。窗外的不速之客耐心十分有限,几秒钟后没得到回应,一道散发着薄薄微光的圣咒文便从窗缝里游了进来,缠住本来锁好的插销,往下一扳。 窗子打开了。身姿矫健的人影利落地翻过窗台,和骤然涌入的冷风一起进入了屋内,皮靴底几无声息地踏上地板。访客扫了眼床上雕塑般的两个人更正,是一个面孔扭曲身体僵硬的人,还有一只对打扰恍若未觉c正在自行摆动腰胯的吸血鬼,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似地皱起了眉头。他踏过地板上散落的凌乱杂物,走向摆在床边的椅子,捏着椅背将它转过半圈,面对那张床坐了下来。 “还没结束吗?”将斗篷盖在制服外面的青年嗅到这个房间里充斥的气味,露出了厌烦的表情。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什么,理所当然地说:“我有个问题要向你咨询一下。” 又过了几秒钟,身在上方的男人猛然爆发出了一声怒吼。 “我艹!安托你他妈——” 安托挑起眉,长腿一抬,重重地一脚踹在床沿边。整张床连带上面的人被他踹得一晃,另一侧床头柜上的相框仰天而倒,掉在地上“啪咔”一声摔裂了。在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和动作之后,男人一脸晦气地从温柔乡中抽身而出,随手将还敞开着身体的吸血鬼少年推向一边。吸血鬼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粗暴对待,自顾自地侧过身子,一边继续磨蹭床单,鲜红湿润的舌尖在微开的唇缝间缓缓进出和舔舐,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却望向了安托的方向。 安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像是在研究某种机械的运行原理。裸身下床的男人翻起白眼,在还没满足的宠物屁股上狠抽了一巴掌,随手从枕边摸来一柄粗长狰狞的玩具,往它身体里毫不留情地塞了进去。“去你妈的咨询你来咨询什么?”他一边压制住手掌底下的扭动,一边没好气地问,“长老团那帮人的事情我可半点都不知道,你问我也是白费。要是你终于肯开荤了想来求教一下经验,我倒是能分享点好用的花样给你。” 安托转开目光,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他看到那张痕迹凌乱的床单是普通款式——就是惯例带有圣纹的那种,与其肌肤相贴的吸血鬼却没表现得难受;床边的垃圾桶里丢着用过的注射器和空药剂瓶。“关于适应剂的事。”他简略地说。 男人停下动作,抬头盯着安托,表情好像听到他刚才说了个黄色笑话。“适应剂?真没想到居然有天会从你这里听到这个词。”他端详着安托的神情,又看了一眼底下正蜷着身子喘息的宠物,渐渐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笑容,“怎么,你也想养?” “不是像你这样。”安托面无表情地说,“我需要长期的。” “长期?没有那种东西。”男人重新下了床,打开柜子拿出两个小药瓶,朝安托的方向隔空丢过去,安托接住了,“这种的时效是八个小时,还有四小时和一整天的,最长的好像有七天但后遗症比较严重,用完基本就废了,你要是一次性玩过就丢的,可以去买那种。” 小玻璃瓶里装着淡黄色的液体,略带粘稠,上面没有任何标签或效用介绍,看起来像没有质量保证的三无产品。安托倾斜瓶子,看着液体滑下后挂在瓶壁上的痕迹,“血清。”他低声说。 “净化后的吸血鬼血液。”男人说,“能让它们对神圣力量不那么敏感,免得随便在哪里蹭蹭就弄得一身烧伤,或者在被射到里面的时候挣扎惨叫得太厉害。”他嘿笑了一声,“说真的,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那样呢” “对抑制劣化也有用?”安托也不反驳他的猜测,只是向他确认。 “劣化?”男人愣了一下,“你不是吧?要玩也玩个高级点的”安托抬眼看他,冰冷的眼神让男人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顿时吞了回去,半晌过后才又悻悻地说:“是这样没错。其实适应剂的作用就是逆向转化不过不是永久性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赫斯特,她研究适应剂好几年了,而且她也管这个东西叫做‘血清’。有传闻说她是想找让吸血鬼完全恢复成人类的方法,不过到现在也只研究出了几种适应剂的改良版本而已。” 安托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这样的没用。”他给出了对手中适应剂的评价,然后随手将它们放进了口袋。“那你倒是还给我啊!”男人追在他身后说,直到安托原路又翻出窗户c经过两三次借力从十几层的高度落下地面,抬腿走人时,还听到上方窗台附近回荡着他气愤的声音:“这两瓶东西也很贵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无知 ———— 陆攸在酒吧里没有打听到有关“血清”的消息, 不过还算顺利地完成了觅食。 身为人类时他并无察觉, 现在变成了吸血鬼, 他才发觉那家酒吧的不同:它的装潢和陈设表面上毫无问题,都规规矩矩地遍布着圣纹, 但他走进去时, 却没有感觉到熟悉的压迫——那些圣纹只是徒具其型, 某些关键处的线条却断开或歪曲了, 使之失去了效用。 会接待吸血鬼的传闻,看来确实不假。这家酒吧应该和“交易所”类似,都是为自行狩猎有困难的吸血鬼服务的。 上次投放对象费尽心思才偷偷溜进去, 这次陆攸一接近那里,就有同类过来迎接他了。和调酒师简单地交流过几句后,陆攸得到了一杯加有冰沙和薄荷叶c仿佛某种甜点的血浆, 以及一份内容是擦洗和打扫的工作。 他起初还心怀感谢,没几个钟头, 这点谢意就被频繁摸到他屁股上来的手破坏干净了。这家酒吧和“交易所”的相似之处比陆攸预想中更多,只要是在店里工作的吸血鬼,似乎默认可以被知道内幕而到访的人类客人们随意挑选。 在第三个人无视陆攸的拒绝c搂住他的腰想带他离开的时候,陆攸跟着走了。那人迫不及待品尝难得遇见的合意猎物,在酒吧附近的小巷里把陆攸推到墙上,蹲下来想要舔他。在圣纹稀少c压制较弱的地方, 吸血鬼的力量胜过普通人类, 陆攸毫无愧疚感地揍了他的脸, 把他弄晕后完成了直接利用獠牙的第一次猎食, 还用提前准备的工具抽了他的血,然后才趁着没人发现迅速溜走了。 系统能够检测圣纹,像这个酒吧一样,有效圣纹较少c兼具猎艳觅食和信息交流功能的处所,在投放对象的住处附近还有另外两个——混乱地带也有混乱地带的好处。陆攸觉得这样还挺不错:每晚换一个地方,正好度过安托约定到访前的三天。 调酒师说过,到他们那里去的吸血鬼流动性很大,平时客人被吸血鬼欺骗甚至咬死c以及吸血鬼被客人杀害的情况也均有发生过。他只做这么几次,应该不用担心会给这个呃,市场?造成太大的扰乱吧。 白天则被陆攸用来恢复精力,他不敢在外面多逛,怕在布满圣纹的街道上遭遇意外无法逃脱,或者不幸遇到安托以外的圣殿骑士而被杀掉。而且,每次离开和回家都会让他痛苦——投放对象之前为了防范别的吸血鬼,只磨掉了房间里面妹妹会触碰到的地方的圣纹,而没有动窗台外面和楼梯上的。陆攸趁着白天邻居都外出时偷偷试图搞过破坏,只磨了两级楼梯就在圣纹被损毁时瞬间全部溢出的力量面前败下阵来,浑身疼地躲回屋里养伤去了。 尚未降临的痛苦总是很容易被低估。陆攸被这个世界对吸血鬼的恶意折腾到第三天,眼看妹妹的情况在缓慢恶化c他却毫无进展,对于之后安托的到来,不知不觉间居然开始生出了一点期待 ———— 安托端着餐盘,再一次走进昏暗杂乱c气味难闻的地下研究室时,没有像之前几次一样在桌边看到那个埋头沉浸在研究中的身影。赫斯特斜躺在沙发上,身上还是那件脏兮兮的研究服,海藻般的长发则被从发圈中解放了出来,凌乱地散落着。她的手指勾着咖啡杯的把手,将杯底搁在小腹上,歪着头半眯着眼睛,一副在休息中快要睡着的样子。 安托单手端着餐盘,把实验桌上的杂物清理了一番,勉强腾出摆东西的地方。赫斯特在他背后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从背影中确认了他的身份。“安托。”她呻吟般地说,抬手去揉自己的脖子和肩膀,“我刚才还在想,这两天好像没上楼过,怎么都不觉得饿是你在给我送饭?” “只是这两天。”安托低声说,站直身体,面向她,“好久不见了,老师。” 赫斯特揉脖子的动作渐渐停下来,良久后弯唇一笑。“好久不见,小狼狗。”她毫无形象地抓了抓头发,“怎么想到来看望我这个快被灰尘埋住的老家伙”只在眼角有几丝细纹c浑身满溢着别致风韵的女人口吻如同闲谈,眼底却流过了一丝明彻的光,慢吞吞地问:“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安托摇摇头。停顿了一会,“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 “恭喜你。”赫斯特不知理解成了什么,随口说道。她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放着餐盘的桌边。安托也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直截了当地表明了他的来意:“我从德科那里听说,老师正在研究逆转化的血清。” 德科就是那个养了吸血鬼作为宠物c被他顺走两瓶适应剂的男人。当天晚上他就到赫斯特这里来了,只是不太巧,赫斯特手头正有在进行的实验项目,她是那种一旦沉迷进去连吃喝睡眠都会忘记的研究疯子,安托就在旁边默默地等了两天,等到她从研究中回过神,恢复到可以交流的状态。 “好歹叫我一声老师,居然还要从别人那里听说真是不像话啊。”赫斯特掀开碗盖,嗅了嗅里面牛肉汤的香气,虽说话像是抱怨,语气却是轻快的,“没错,我是在研究血清。”她毫不费力地猜到了真相,“怎么,你遇到的那个人是吸血鬼?” 她总是把“吸血鬼”当做形容词来用,与将它们当做不再是人类的另一种生物的普遍看法不同。 “他是,还有他的妹妹。”安托说,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称谓从“它”变为了“他”,“年龄不到十岁,体质较差,现在处于劣化中后期。需要血清的是她。” “吸血鬼兄妹啊”赫斯特歪过头,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摩挲着嘴唇,“一个吸血鬼,请求一个圣殿骑士,去救另一个吸血鬼?有趣。”她咬住指甲,想了一会,“不过要阻止劣化,最简单的方法是弄点高阶吸血鬼的血,让那孩子进阶吧?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为什么会想到血清?” 安托压根没考虑过“进阶”的选择,他从一开始就把这最简便的解决方案排除了。被赫斯特问起后他愣了愣,片刻后才从潜意识底下挖出了这么决定的原因,“他不喜欢妹妹是吸血鬼” 那个人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在想要品尝他的同时,安托也在试着阅读他,读他那拒抗□□的态度c充满担忧的眼睛,被神圣力量刺痛时的自我厌恶大多数堕落后的吸血鬼,会沉溺于比人类时更容易得到的感官快乐,以及不再受到时间磨损的美丽和年轻,就好像侵蚀它们血肉的毒素也同时侵蚀了心灵。但安托读到的结果在说,那个人并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想到用血清么?最低阶的吸血鬼转化程度越低,逆转的可能性也越大。”赫斯特说,“但是很抱歉,我至今做出的最好的那种血清,也只能逆转60左右,做不到将吸血鬼重新变回人类,而且还只有暂时性的效果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注射药剂c用量可能还要逐渐加大,长期使用的后遗症无法预期,如此依旧不能正常地长大和老去。你愿意让他们这样度过余生吗?” “他们的余生和我无关。”安托平静地说,“这不是我应该决定的事情。” 赫斯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突然低低地笑了。“你还是这样。”她说,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沉思片刻后,她伸手从桌边堆满的笔记中抽出一本,翻到记满凌乱字迹的一页,看着上面从前随手记下的灵感。“或许效果还能够继续改良。”她慢慢地说,“但也不一定还会有点危险唔,是个好机会”自言自语了一会,她从思考中回过神,抬头看向了安托:“我需要和那位哥哥谈一下。你能不能把他带过来?” 安托点点头。赫斯特的桌子原本是抽屉的地方改成了药柜,她从里面取出一支封装着药剂的注射器,药剂是和“适应剂”很像的淡黄色液体。“这是能持续四十八小时的,先给小姑娘注射一次,能让她稍微好受点儿。”她说,“别用外面卖的适应剂,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过别的东西。” 安托默默地将从德卡那儿顺来的两瓶适应剂拿出来,放在了赫斯特的桌子上。“我可以再拿一支吗?”他问道。 “不是只有妹妹会劣化么?”赫斯特有些疑惑,“毕竟是药剂,没有问题的话还是不要随意哦。”她明白过来,流露出细小的微笑,满足了这个要求。把第二支针剂递到安托手中时,她随口说道:“看来你比我想的要更温柔一点呢。” 德科也说过含义类似的话。安托将两支针剂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抬起眼睛注视着赫斯特。“你也觉得我是那种喜欢施虐的人吗?”他低声问。 “你是。”赫斯特说,“你确实喜欢杀戮,喜欢别人的痛苦,这没必要否认你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她向安托招招手叫他靠近,按着他的肩让他俯下身,方便她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望进那双深不见底c常令注视它们的人感到如临深渊般恐惧的漆黑眼眸,“你的问题是,你总是将所有的痛苦都混为一谈在外部切割的痛苦,从内部生长的痛苦,求而不得的痛苦,失去的痛苦,不理解的痛苦,无能为力的痛苦,它们都不一样,但你却只知道加诸于肉身的那最浅显的一种。” 赫斯特看着她这个尚还年轻的学生。在安托更加年轻的时候,他显露出来的某种本质就让赫斯特感到了畏惧。他掌握着所有人中最强大的净化力量,因此掩盖住了他自身的黑暗。在畏惧以外,赫斯特为他担忧。 “你不恐惧,也不理解别人的恐惧。”她低声说,“如果你始终不明白,那也没关系,无知者是坚不可摧的。但是,如果你有一天明白了,却不幸已经太晚了你会非常c非常地伤心。你会像心脏裂开那样地难过,甚至因此无法容忍自己继续活着。” 她说完这些仿佛诅咒的话,将手挪开,知道安托并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他距离爱已经很近了,赫斯特想,回忆起安托说“我遇到了一个人”时的语气和表情。那一刻,在她眼中,这个至今每战必胜的年轻人,开始迈向了他命中注定c此生最难以逾越的溃败。 赫斯特叹了口气,心中既同情不小心被他看上的那个人,又觉得安托这个情商还没自动咖啡机高的感情白痴实在是前途渺茫。“去吧,把你的小朋友带过来见我。”她摆摆手,赶安托离开,“如果事情顺利不但他妹妹的问题可以解决,我的研究也能有大进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如愿 ———— 安托背靠在墙壁上, 面对着狭窄黑暗的楼梯。 这栋住宅楼老旧而脏乱, 金属栏杆上布满锈迹, 台阶角落里存着永远干不掉的积水。上次他来时顶层的灯还是完好的, 现在就剩了一点碎玻璃渣还挂在上头。安托低下头,用脚尖蹭了蹭楼梯边缘水泥被刮磨过的痕迹,想象着那只吸血鬼蹲在地上与圣纹较劲的画面。 苍白的手指。被灼伤后的红痕。皮肤底下的血脉。安托反反复复地想着, 在脑海中将猎物剖开到最细微的程度。这让他维持在进行了一小会热身后的那种状态,仿佛血液将沸未沸。 他等了很久。在午夜过去近半时, 楼梯上终于响起了他所等待的那个脚步声。先是有些匆匆地从底下接近过来,想要尽快结束这段与圣纹相伴的路程;接着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脚步开始逐渐变慢c变轻,又犹豫又警惕,却终究别无选择,只能无可奈何地继续走向他。 安托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露出了微笑。他直起身, 俯视着下面磨磨蹭蹭转出拐角的人影,同时嗅到了属于陌生人的血味——只是血,不像交易所里那样还混着其他体液的味道, 这让安托心情更加愉悦起来。他没说话,盯着吸血鬼动作迟疑c不太情愿地爬上最后一层楼梯, 走到门口, 像只怕被踩尾巴的猫,努力保持着和他之间的最大距离。 这点距离实在没有任何作用。安托只要随意伸出手去就能抓住他。他没有付诸行动, 等吸血鬼打开房门, 跟着走进了黑暗的房间, 随即听见小阁楼的门也被推开了。 陆攸刚摸到门边的电灯开关,穿着睡裙的小女孩叫着“哥哥”跑下楼梯,几步之后又随着灯光亮起而紧急刹车,睁大眼睛瞪向了跟在哥哥背后进来的陌生男人。“洛娜,”陆攸叫了她一声,看她踟躇着在原地挪动脚步,不知该下楼还是回房间,“下来吧。这是哥哥的”他瞥了眼这次没披斗篷c却将款式休闲的外套和长裤硬是穿出了挺拔冷峻感的男人,“朋友,过来找哥哥有点事。” 安托“嗯”了一声。陆攸从这一个单音里听出了莫名的笑意,不由气闷。找他有事这么说又没错,只是“事情”的内容比较不可说罢了。亏他能在小孩子面前笑得出来。 单纯是心情好才表现比较和善的安托无辜被减了印象分。洛娜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客人”。自从变成吸血鬼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哥哥以外的人了。陆攸在心里使劲祈祷安托表现得规矩一点,别让妹妹察觉到异样,好在安托似乎并不急于提起“约定”的事情,他就像个真正的客人那样和妹妹打过招呼,然后坐到了沙发上——那是之前幸存的家具之一,陆攸也把它当床睡。 陆攸为了装得更像一点,去给他倒了杯水,回头时差点没拿住杯子:妹妹似乎对安托印象良好,自来熟地也爬上沙发,靠在了安托身边。他看见她小小的手和脚碰到了安托的衣服,她却没有表现出被圣纹伤到的迹象。 陆攸把跳到喉咙口的心脏按回原位,走过去把杯子塞到安托手里,俯身回应妹妹的拥抱,顺势挤到他们中间坐下,用自己将两人隔开了。在这之后,陆攸感觉到了安托与上一次来时的不同:周身环绕的压迫感似乎减弱了许多。 他的手滑过安托的衣服下摆,摸到的是质地粗硬的布料和冰凉的金属拉链。没有刺痛,没有灼伤——没有圣纹。 安托今天穿了一身不带圣纹的衣服过来。 陆攸的动作停下了,没意识到他手掌底下正按着安托的大腿。安托垂落在身边的手动了动,抬起来贴上了陆攸的手腕,指尖慢慢地滑入他的掌心,直到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交叠的双手上,陆攸的神情是想拿开却又迟疑,安托则显得若有所思。他的掌心温暖,热量源源不断,即使并没有多么紧贴,也令陆攸寒冷如冰的手c连带着仿佛整个身体,都渐渐热了起来。 安托曲起手指,探入陆攸的指缝之间,触碰感让陆攸从刚才莫名的气氛中及时回神,在他五指扣紧前抽回了手。安托盯着自己变得空荡的掌心,看了十多秒钟才转开目光。“我的老师想见你。”他若无其事地说,“关于血清的事,她要直接和你谈。” 突然冒出来的新人物让陆攸愣了愣。“血清对劣化没有用吗?”他下意识问出了最担忧的情况,紧张起来。他都已经鼓起勇气准备接受“约定”实现的结果了,如果突然告诉他这条路不通 安托三两句解释了血清效果有限c时间短暂的问题,以及赫斯特的提议:问题有可能解决,但似乎需要他的配合。 听起来那位老师并没有太大把握,基本是拿他在当实验品,安托还把那句“或许会有危险”也如实地转述了,即使略觉不安,陆攸也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让吸血鬼恢复为人类这样的条件太具有诱惑性了,他完全无法拒抗。让妹妹重新变回健康活泼的小孩,能够自由地外出c正常地长大,这绝对是符合投放对象愿望的结局。 陆攸突然有点庆幸,妹妹被咬的时候年纪还这么小:如果她的时间是停滞在少女时期,说不定会不愿变老而宁愿做吸血鬼。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孩子总是想要长大的。 他正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妹妹,确认她的想法,转头的动作做到一半,下巴就被安托捏住了。安托的黑眼睛灼灼发亮,气息变得危险起来,像准备用最后一扑给予猎物终结的凶兽。“告诉我,”他声音里带着些微嘶哑,“你对我带来的消息满意了吗?” 陆攸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安托的手接着下滑到了他的脖颈上,不用力地微微收拢,像漫不经心又像压抑着兴奋,高大的身躯向他压近。他低声说:“真遗憾不能现在就在这里上你” 陆攸的眼睛在震惊中睁圆了。他脑袋里全是轰鸣,抓住安托的手使劲扯开,赶紧转过头—— “妹妹刚才睡着了。”安托在他背后说。 晚上硬撑着不睡直在等哥哥回来的小姑娘半趴在陆攸腿上,闭着眼睛,呼吸浅浅的。安心感让她睡得很熟,一点都没有被他们说话和动作的动静打扰。安托侧身凑近,伸手按住陆攸的肩膀,他宽阔的肩背挡住了侧上方来的灯光,影子像深沉的夜色一样落下来。 陆攸的睫毛微颤了颤。他没有闭眼,注视着那张距离过近而在视野中变得模糊的英俊面孔。安托的嘴唇有些莽撞地碰上了他的,生涩地贴紧c过度用力地磨蹭,弄得他有点痛。陆攸想说话,却让安托的舌尖趁机钻入略微开启的唇缝,顺着这道柔润的缝隙舔弄了几个来回。 呼吸滚热,分不清那唇舌带来的是烫还是痛。陆攸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后腰像被抚摸了一样窜上来发抖般的战栗。安托撬开他的齿关,舔进他口腔里面,动作似啃食胜似亲吻,咬他的嘴唇,锲而不舍地反复捕捉住他的舌头,像要将他吞下去一样粗暴地在他口中翻搅。 陆攸被迫仰着头,咽喉里发出低微的“唔唔”声,喉结艰难地滑动着,咽下相混的唾液。互相排斥的力量带来了高于体温的热度和细微的痛感,顺着他的喉咙一路淌下去,仿佛被以奇异的方式侵犯到了身体内部。 安托亲到他满脸通红c肺部像要爆炸一样喘不过气才放开他,后退之前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湿润发红的唇瓣。他自己完全没有要喘息的意思,简直令人生恨。陆攸努力平复心绪,抬起手用手背擦嘴唇,看着安托毫无障碍地无缝切换回到“我们说正事”的状态,从口袋里拿出两支装有淡黄色药液的针剂——是他之前提过的半成品血清。 “把妹妹叫醒吧。”他说,“我们带她一起去。” ———— 他们抵达赫斯特被改建成研究室的家里时,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作息有点日夜颠倒的赫斯特刚睡了一觉起来,穿着丝绸睡衣来给他们开门,满眼放光地叫着“可爱的小鸟”把正在打瞌睡的妹妹从陆攸怀里抢了过去。 陆攸小心地确认过她这样的热情确实是因为喜欢小孩子c而不是对送上门来的实验品感到愉快,妹妹则不知为何十分熟练地进行了抱腰和埋胸,乖巧地蜷缩进了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人怀里,令他突然感到一点被轻易抛弃的心酸。 赫斯特模样不像是冷冰冰的研究员,行动起来却看得出挺专业。她手法轻柔地给他和妹妹都抽了血去化验,进行过几项体检,然后带妹妹去了在安托走后特意收拾出来的小房间。 赫斯特是个独居的单身女人,家里却准备有小女孩穿的衣服,图书和玩具,都是没有圣纹的,冰箱里还有好几种冰激凌。之前像个囚犯那样被关在家里,整天只能发呆c睡觉和玩几块旧积木的妹妹快乐得要疯,整个房子里都能听见她在咯咯发笑,玩闹了好一阵才重新被困意捕获。 小孩子睡着后,大人们就要开始更严肃的事务交流了。赫斯特拿着验血和体检的结果,让陆攸跟着她去地下的研究室,安托则被无情拒之门外,孤零零地抛弃在了客厅里。 研究室里弥漫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作为吸血鬼的陆攸嗅出其中一部分来自于新旧不一的血液——有吸血鬼的,也有人类的。赫斯特拉开椅子让陆攸坐下,在他手臂上贴了两个检测用的金属片。“目前血清的效用安托都转述给你了吧?我就不再重复了。”她查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头也不回地问,“你知道圣殿骑士的力量是怎么来的吗?” “清缴邪恶的誓言和对光明的信仰?”陆攸略带迟疑地答道。这是标准的官方说辞,赫斯特以一声轻笑表明了她对此的看法。 “清缴邪恶还有点靠谱,信仰光明就算了吧——你看看安托。”她对自己从前的学生毫不客气,“那种力量的来源是圣杯中盛放的神之血。被挑选出来的孩子接受‘恩典’,能够顺利融合的人就成为圣殿骑士。通过祈祷和信仰保持神之血的活性,那是牧师们的领域,圣殿骑士只是一群专门针对吸血鬼的战士罢了。” 她手里拿着一管从陆攸身体里抽出来的血,不知加了什么东西进去,溶液变成了诡异的蓝紫色。她一边晃着试管,一边说:“我一直觉得,圣殿骑士和吸血鬼其实是差不多的东西都是人类的身躯遭受了侵蚀和异化,不过前者的表现形式更容易让人接受而已。” “可以把这两种力量理解为毒素,通过血液传染,能够互相消磨。不同的是,神圣力量会强化它的‘容器’对黑暗力量的抗性,黑暗力量却正好相反,‘容器’会变得更容易被神圣力量摧毁。”赫斯特将试管里的混合物晃出了分层,开始小心地将两层液体分开,“净化吸血鬼其实很简单,多浇点圣水上去,什么黑暗都能洗干净但洗完后是剩下一堆灰烬,还是保留着活体,难度的差别就很大了。” 陆攸努力跟上她的思路,“你是说不是血清本身的效果无法提升,是吸血鬼承受不了?” “没错。”赫斯特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低阶吸血鬼受‘毒素’的侵蚀最浅,但承受力也最弱;高阶的承受力是更强了,侵蚀程度却变深得更多,还是一样的情况。将吸血鬼血液净化后制成的血清,相当于在两种力量中间加入了一个融合的缓冲带,让发生在身体内的净化过程变得温和但是,这样的缓冲带效果还是不够好,做不到彻底的压制和根除。” “对于这个问题,我之前想过两种解决方案。” “第一种是换用特殊的原料。”她说,“咬了那个小姑娘的吸血鬼,她的‘尊长’,是那个专门对小孩下手的家伙吧?在它被圣殿抓住和销毁之前找到它,用它的血,肯定能改良血清的效果。但那家伙是出了名的神出鬼没,如果它一直蛰伏不出,小姑娘的情况是来不及等待的。” “至于第二种方案是再构造一个缓冲带。” 赫斯特将分离出来的浅色液体放在了陆攸面前。在他注射过血清之后,再一次抽血分离出来的新的血清,看起来只是颜色变得更淡了些,并没有别的不同。 “拿不到‘尊长’的血,‘兄长’也勉强能用。”她一手撑在桌子上,微俯下身,紧盯住陆攸的眼睛,“你是和她血缘相同的哥哥;你作为吸血鬼的阶级比她稍高一些。更重要的是”她声音变轻了,仿佛要说出的是什么禁忌之事,“你对神圣力量的承受能力,还有血液的稳定性,远胜过与你同阶的吸血鬼。我暂时没找到原因,但这些条件意味着,你能成为最适合她的‘中转站’。” 陆攸理解了,“你想让我先接受这种治疗?再用我的血来治疗她?” 这个身体实际是系统制造出来的,检测出来还是“血缘相同”肯定是系统动了什么手脚,过高的承受力和稳定性大概也是出于这个缘故。陆攸自己是没觉得他的承受力有多好,明明还是很痛 “这对你来说有一定危险,还会比较痛苦,因为你需要忍受超过限度的神圣力量的折磨。你的妹妹就不用承受这些。”赫斯特问,“你愿意吗?” 陆攸不迟疑地点点头,发觉赫斯特的表情因此变得有点奇异。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说“还真合适”。 一旦意向确定,赫斯特就下了逐客令。“妹妹就留在我这里吧,环境更好,做检测和观察情况也比较方便。”她说,“我先仔细考虑一下方案,以后你大概要每天过来其实我更希望你也留在我这里住下,不过安托肯定不会同意吧。” 她似乎以为安托和他已经是恋人的关系,陆攸想解释也没办法开口,只好默认了。赫斯特不打算再送他上去,直接一头扎进了研究里,陆攸临走前还被她指示着收拾了垃圾和泡了咖啡,之后才独自一个人回到楼上。 看到他走进客厅,安托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陆攸觉得胃部缩紧了,仿佛内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把。他去看过还在睡觉的妹妹,给她留了字条说明晚些时候会回来,让她乖乖地待在“姐姐”这里。离开房间时,安托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就一直握着没有放开。 陆攸和他一起离开了赫斯特的屋子。他不知道安托要带他去哪里,只是机械性地跟在安托身边走着。无法再用妹妹的事情占据思绪后,紧张像涨潮一样慢慢地涌上来,淹过他的四肢百骸,又在持续紧绷之下逐渐钝化,仿佛开始习惯或是变得麻木了。 他都不记得自己有走上过楼梯,被关门的声音猛然惊醒时,已经站在了空间宽敞的屋内。安托一脸镇定,完全没有表现出迫不及待的样子,然而关门后行动半点都不客气,直接拉着陆攸穿过家具太少而显得空荡的客厅,进了同样缺乏生活气息c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的卧室,动手把他推倒在床上。 滚热的身躯和吻一起压下来。第二次被亲,安托比先前稍微温柔一些,反复细细地磨蹭着湿润柔软的粘膜,卷住他的舌头吮吸,发出令人脸红的“啧啧”声,仿佛在品尝一支在他唇舌下不断融化的凉而甜的冰激凌。 之前注射的血清正在发挥着作用。被烧灼的微痛消失了,被啃咬的痛却因此而更鲜明起来。安托最初的温柔表现只是一触即碎的假象,没多久他就再度用上了牙齿,力道也越来越粗暴,最后他在陆攸嘴唇上咬出一个小伤口,一边舔掉渗出来的血滴,一边将手从衣摆底下伸进去,摸到了冰凉光滑的肌肤。 陆攸被他亲得脑袋发晕,照理说他才是两者之中的异类,此时却仿佛正吻着他的才是残忍且嗜血的非人存在,要被拆吃入腹的可怕预感,引发战栗后又带上了刺激的意味。安托的手在他小腹和腰上滑动,他迟了几秒才想起来挣扎,按着他的脸把他推向一边:“我还没洗澡” “有什么好洗的。”安托闷声说,重新靠回来。陆攸的面孔变得比接吻时还红,他又反抗了两次,总算让安托领会到了他在这件事情上的不肯妥协,不情愿地放开了他。陆攸如蒙大赦,迅速逃下床溜向浴室,进去后立即关门上锁,将还想跟着过来的安托挡在了外面。 安托家里的装潢全都是简约禁欲风格,浴室里一片洁白,干净得像没人在用。没有浴缸,只有站着洗的淋浴间,墙壁上同样是白色的花纹构成了一个大型圣纹,陆攸凑近过去,摸了摸将它从中间划开破坏的那道粗暴的划痕。 划痕很新,就是在最近几天造成的。陆攸还看到了窗框和柜门上的划痕,以及什么东西被从墙上撬下来拿走的痕迹。他站了一会,在镜子前面拉下拉键c解开扣子,慢慢地脱掉了全身的衣物。 与其说这些变动是安托的温柔,因为不想他受伤不如说是更接近于傲慢。不允许自己以外的东西给他留下伤痕c造成疼痛的,强硬独占的控制欲。 这样的控制欲让他觉得似乎有点熟悉 陆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轮廓与他真实模样完全相同的身躯,只是因为成为了吸血鬼的缘故,变得冰凉且极为苍白,如同光洁的白瓷,却又柔软舒展,漫不经心地展露出了诱惑。他脸上潮红未褪,眼睛和嘴唇都是湿润的,仿佛正无声地诉说着渴望想被打开和占据的渴望。 陆攸把冰冷的手背贴在脸颊上。他现在心情又紧张,又畏惧,却也不只是这两种。这具身体被撩拨得轻易兴奋起来,好像让脑子跟着迷糊了,居然变得和初次准备体验性爱前的情绪有点相似。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压下临阵脱逃的冲动——要逃也逃不掉,自我安慰地心想:至少那家伙长得帅c身材好,年纪还比他小这样算还是他赚到了,忍一忍痛就当做回报吧。 做好心理建设,陆攸打开淋浴,带着点拖延时间的意图,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寸体肤清洗干净,还在缺少工具的条件下有些艰难地洗了身体里面,给自己简单做了扩张。他没有再把衣服穿回去,用浴巾随意裹了裹,几乎是赤裸着走回了卧室。 从陆攸走进门,坐在床边的安托一直盯着他看,像在用目光在他身上舔来舔去。陆攸装出一脸镇定的样子对他笑了笑,他倒是忍住了没有直接扑上来,而是自动站起来,也往浴室里去了。 陆攸爬到床上,到处乱翻了一阵,没找到润滑液的踪迹,顿时觉得吾命休矣。他把被子铺开,丢掉浴巾躺进去滚了滚,棉织物贴着皮肤的舒服触感让他心里的紧张稍微平复了一点。 几分钟后,安托重新出现在门口。他短短的黑发被水打湿后擦得乱七八糟,身上的水渍没有全部擦干,走到床边时,趴在窗上侧着脸看他的陆攸见到发梢落下的一滴水从他胸口淌下,滑过线条清晰漂亮的腹肌,没入到更下面安托像只强壮优雅c充满野性的猛兽,湿淋淋地挤上了床,双手撑在陆攸肩膀两侧,将他笼罩在自己的身躯底下。 陆攸浑身紧绷起来,只盯着安托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不敢改变动作或移开目光。安托的身体压下来,嘴唇在他耳边蹭了蹭。“我要来吃掉你了。”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随即低下头,沿着脖颈那道优美而显得脆弱的弧线一路吻下去,最终在咽喉处轻轻地合拢了牙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隐瞒 ———— 陆攸从昏睡中醒过来时, 浑身酸痛得像被重型卡车碾过, 身体里也还保留着鲜明的被撑开过的胀痛酸涩。他的身体正处于某种压制之下, 无法自如地舒展,闭着眼睛迷糊地抗争了一会, 对于改变现状徒劳无用, 却让意识得以逐渐恢复清醒, 察觉到了正注视着他的那道目光。 陆攸睁开双眼, 对上安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的黝黑眼瞳,一时间仿佛还没从梦中醒来。他们面对面地睡在一个枕头上,盖着同一条柔软的薄毯, 安托的手臂横在他的腰间,两人的腿交叠纠缠,肌肤相贴, 这姿态透出了超过限度的亲昵。 陆攸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腰,松了口气:那种仿佛被触碰着内里的酸胀感只是残留的错觉, 而不是安托真的丧心病狂地还留在里面。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之前那漫长的狂乱经过,在浴室里被抱着让清水流进去反复冲洗的后续折磨他表情有点僵硬,动了动嘴唇,想发出点声音打破此刻包裹着两人的仿佛有着粘稠质地的寂静,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埋怨他的粗暴?赞赏他带来的愉悦?还是就随便打一声招呼? 安托在陆攸思考出结果之前凑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唇。他眼神专注, 连同那一下双唇相触的轻柔力度, 因与情欲无关, 似乎传达出了宠溺的意味。 比起被残暴对待, 陆攸更受不了他这样的温柔态度,仿佛错得了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并伴随着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改变的惶恐。他偏过脸,让这个还意图继续深入的吻终结,两人的嘴唇轻轻蹭过,终于分离了。 陆攸的目光从安托肩膀上方越过,透过卧室窗前没有完全合拢的窗帘,看到了外面不算明亮的天色。 抵达安托家里时是接近凌晨此时已经是晚上了吗?从那之后,过去多久了? 想到还待在赫斯特那里的妹妹,陆攸准备要开口说话,才发现喉咙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他微微咳嗽了几下,感觉自己像是个大病初愈c睡梦中混乱了时辰的人,勉强用沙哑发涩的嗓音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早上六点钟十分。”安托说,一边松开了形如禁锢的怀抱。几秒种后,陆攸直挺挺地坐起来,又在一声细微的哀叫之后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虽说床铺柔软,不堪重负的身体经不起任何碰撞,这一下摔得陆攸腰背都快断了,原本盖得严实的毯子也在动作间掀开了一点。安托的目光在遍布痕迹的苍白肌肤上流连了一会,默默地起身,把已经洗净烘干c叠好放在床沿边的衣服拿过来给他。 看来这家伙在他昏过去之后还有余力做了不少事明明在上方的人会更累一点。陆攸暗自嘟囔了一句“体力怪物”,放慢动作一点点重新坐起身,同时努力忽略被安托注视着的怪异感觉。 他展开衣服,勉强抬起沉得像挂有千钧重物的手臂,往袖子里塞去。 衬衫衣摆合拢起来,像是首饰盒的盖子关上,把那些可以昭示之前疯狂的牙印c掐痕和红肿淤青统统掩盖了。陆攸往床边挪了挪,半转过身好将双腿放下床沿,有些艰难地弯下腰,将内外裤分别套上c拉起——安托在他背后看着,先是柔软的布料遮住了那个将伤口收纳入内里的地方,然后是宽松的轮廓藏起了臀和腿的线条。 他放在身侧的手轻微地一动,终究是忍住了想亲自动手将这个过程再倒放一遍的念头。 陆攸穿好衣服,感觉把浑身所有的肌肉和骨骼都折腾了一遍,一时间没力气再起身了。在他双手撑着床沿装死的期间,安托下了床,叠好毯子,走出卧室,几分钟后再回来,手里拿着一袋血浆。 从冰柜里拿出来的血浆冒着寒气,包装上有医院的记号。安托在血浆袋角上撕出一个小口,像喝普通的饮料一样插入吸管,送到陆攸嘴边。陆攸伸手想接,那只手就又缩了回去。 陆攸在“接受喂食”和“挨饿”这两个选项中很没骨气地秒选了前者。他就着安托的手喝下半袋凉丝丝的血浆,期间没控制住獠牙在吸管上咬出了一个小洞。血液带来的力量携带着暖意游遍全身,在安托身边饱受摧残的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开始起效,让陆攸很快觉得轻松多了。 进食后他不再惧怕清晨阳光的热度,效果还没过去的血清则削弱了圣纹的影响。一刻钟后,陆攸裹着安托的斗篷遮住惨白肤色,走在惯例一身黑衣的圣殿骑士身边,来往的路人擦肩而过,与常人毫无两样。安托还从街边小摊上买了个沙丁鱼三明治作为早餐,让陆攸生出一种“画风变得日常了”的错觉。 陆攸走到半途,忍不住问他:“圣殿骑士都像你这么无所事事吗?” 安托身为下任骑士长呼声最高的候选,陆攸本以为他会忙着到处讨伐黑暗生物,没想到他似乎悠闲至极,前几天都待在赫斯特那儿,昨天则整天和他这只吸血鬼厮混在一起看他这样的表现,陆攸都觉得圣殿未来堪忧。 他从投放对象的记忆资料里得知,最初圣殿是对全部吸血鬼都秉持着赶尽杀绝的态度的,后来随着圣纹普及,低阶的吸血鬼几乎不再具有危害性,才渐渐地出现了交易所c酒吧这一类灰色地带,以及豢养吸血鬼作为宠物的现象。 圣殿骑士用类同感染c而非信仰的方式获得力量,虽说官方宣传中不会言明,但这实际是从根本上削弱了圣殿的宗教性,同时削弱的还有凝聚力。 当其中的某些人开始不加掩饰地与吸血鬼“同流合污”,这身份所携带的光环也就被打破了,在民众之间的影响已经比当初减弱了许多。圣殿却没有因此严格约束下属们的言行,或者采取什么挽回的举措。 从上到下都是这么一副自由散漫的态度,要不是神圣力量对黑暗力量那不讲道理的压倒性优势,吸血鬼早就逆袭了不知道低阶的吸血鬼是可以进阶的吗? 虽说只靠势单力薄的个体独自实现进阶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有“尊长”和其他高阶吸血鬼的协助,从被忽视而逐渐庞大起来的基数中,总能出现那么一两个幸运儿,否则那些怎么都杀不完c总会从各种地方新冒出来的高阶是哪里来的? 陆攸用外来者的旁观态度,有时觉得圣殿是在堕落,有时又觉得他们只是一群不懂从长计议的笨蛋。直到在赫斯特那里,察觉到她虽然是在独自研究,连助手都没有,好像不被重视甚至是受到了打压,实际却经费充足,研究室里仪器齐全,昂贵的药剂用起来毫不手软,还能随意收留吸血鬼客人。 陆攸隐约意识到,或许圣殿的做法并不是疏忽。在低阶的吸血鬼中,有不懈向高阶攀爬的,有得过且过的,也有不少像他和妹妹这样被迫转化c在圣殿的重压之下渴望回归作为人类的正常生活的。圣殿只专注于猎杀高阶,而默许那些安分不搞事的低阶们藏身在普通世界的阴影角落,与人类达成微妙的共处平衡,又不反对部下研究逆转化的“血清” 他最初投放到这里时,正遇到圣殿讨伐作为他“尊长”的那只高阶吸血鬼,当时只觉得穿着黑银两色制服的骑士们威风c帅气又可怕,仿佛高高在上的绝对天敌,遇到他们便如遇到死神。然而实际上,哪怕吸血鬼有着邪恶淫荡的天性,以及进阶后不断摄入血液c掠夺生命,便能不老不死的种族优势,圣殿在灭杀和压迫的同时,却还是给它们留下了生路。 虽然这条生路的具体实现形式有点不能描写 作为一只真心认为“吸血鬼”这个族群就应该灭绝,但不幸自己和待拯救的妹妹都成为了族群之一,因此境况凄惨的吸血鬼,陆攸在惊觉“圣殿居然是在手下留情”的同时,感受略显复杂。安托在他旁边闲庭散步般地走着,被说成是无所事事也不以为意,“常规的清剿任务交给巡逻队负责就足够了,不需要我参与。”他说,靠着通身的气质和一张好脸,就这么边走边吃边说话,竟还能显得潇洒而不是粗鲁,“如果遇到难以处理的目标,我会过去支援的。” 陆攸表示理解:每次都让他出场横扫c队友靠边鼓掌,长此以往,圣殿就要多出一群清闲的废人了。这么说来,他那位已经化为灰烬的“尊长”,还是个厉害角色? “那只?”安托回忆了一会,评价道:“不算。” 陆攸:“你不是遇到‘难以处理的目标’才会去支援吗?” “常规清剿时想去也能去,可以避免发生意外。”安托说,一边皱着眉头吃掉了三明治里最后剩下的一片生菜,“我以前都会去。” 以前都会去,现在不去了。陆攸思索了两秒钟,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将他自己雷到的词:色令智昏明明他才是被盯上的那个,为什么突然有种带坏了有志青年的感觉? 陆攸有些羡慕地看着安托将沾着油迹的包装纸揉成一团,走出几步丢进了垃圾桶。成为吸血鬼后,人类的好多食物他都不再能吃,除了血液,异变后的消化系统能接受的东西很少,比如冰奶油c冷的汤,其他就算勉强咽下去也会吐出来,味觉也已经和人类时不同了。 赫斯特提出的那个方案,让他作为中转缓冲的同时,也可以看做是在治疗他。不知在这个任务结束前,他有没有机会恢复为人类,重温正常的生活,哪怕只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陆攸胡思乱想着,快要抵达赫斯特那里时,这一小段路都在沉默的安托开口了。“她和你说了什么?”他问。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兀,不过陆攸交流过的人就那么几个,这个“她”显然是指赫斯特。昨天安托没被允许跟进研究室,陆攸出来后也没转告他交谈的细节。 “就是讨论了一下妹妹的治疗方案。”陆攸含糊地说。不知是赫斯特的态度影响c还是别的什么,他不太想告诉安托那个方案的具体内容。安托不出声地又走了一会,拉住陆攸一起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他突然间又要做什么,陆攸下意识警惕起来,微抬起头看着他。“名字。”安托说。 见陆攸有点发愣,他又说了一遍:“告诉我你的名字。” 好么,做都做过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是陆攸疏忽了,他是从救他离开清剿现场的阿黛尔那里得知安托的名字的,其实他们根本没有互相介绍过。 陆攸犹豫一会,最终顶着安托目光带来的压力,报出了投放对象的本名。 “路易。”他说,“我的名字。”他做出笑容,朝安托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安托。” 在这瞬间,他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察觉到了某处错位某个以前没有意识到的疑问。但这丝异样闪过得太快了,他没有来得及抓住。 安托看着陆攸伸过来的手,从借来穿的斗篷那过于宽大的袖口露出的一小截苍白指尖,眯起了眼睛。他没有去握住,也没有重复那个属于角色而非灵魂的名字,在停顿变为更尴尬的僵持之前,从他外套底下传来了极细微的嗡鸣声。 安托没穿制服,但把圣殿骑士的徽章别在了衬衣上,突然震动发声的就是这个黑底银纹的小玩意儿。那震动应该是某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安托将手指按在上面,几秒钟后震动就停了下来。 “是圣殿的支援请求吗?”陆攸小心地问。他直觉安托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好像从刚才起变得糟糕了。 “是赫斯特。”安托语调平静地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咬过你妹妹的那只吸血鬼在城北现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安排 ———— 就在赫斯特说“可能一直蛰伏不出”的第二天, 那只咬过妹妹c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再显露过行迹的吸血鬼突然现身了。 赫斯特除了传递消息, 还吩咐了些别的事情, 安托和陆攸没有直接赶往目击报告指明的地方, 还是先去了她那里。 赫斯特等在门口,妹妹半躲在她的影子里探头探脑,一只手抱着毛茸茸的玩具熊, 另一只手隔着很远就抬起来朝陆攸挥动着打招呼。看来赫斯特对她照顾得很好,没让她因为哥哥彻夜未归而像上次那样满心惶恐。 她和赫斯特穿着花纹相似的裙子, 就像是她的小女儿。 陆攸只和妹妹抱了抱c说了几句话,赫斯特就找理由将她重新送回了房间里,并不打算让这个也算是当事人的小姑娘参与到接下来的交流中。 “没想到你还挺幸运的。”她回来后,一见到陆攸就说,“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因为坎贝尔的出现意味着他找到了下一个受害者他只有在制造‘后裔’的时候才会明目张胆地现身, 行动不频繁,之前最长有过四年的蛰伏期。” 比起某些高阶吸血鬼每隔两三天就能创造出一个低阶‘新生儿’的频率,四年算是相当漫长了。坎贝尔这只喜欢对小孩子下手的吸血鬼, 多年来受到圣殿的重点关注,却在外面游荡了这么久都没有被抓到, 与他的行动谨慎和踪迹飘忽不无关系。 这次他出现后圣殿迅速得到了消息, 纯粹是出于巧合。至于赫斯特是怎么跟着知道的这个女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早先用改装过的通讯器接入了圣殿的内部频道c虽然不会能得到情报c调动等绝密信息, 但发现坎贝尔的目击报告是从通用线路传递过来的, 第一时间就被她获得了。 这个目击报告的具体情况, 说出来令人有些一言难尽。 坎贝尔这次选中的猎物家境很好,是个富有的单亲家庭,父亲带着六岁的女儿住在市区边缘的别墅里。这位家境富裕c生性开放的父亲做家长做得相当不着调,把女儿丢给保姆c自己几天几周地浪在外面是家常便饭,昨天还让新交的小情人带着一群狐朋狗友来家里开派对,纵情狂欢了一整晚。 被丢在旁边自生自灭的小女孩这一整晚就躲在房间里,天亮时又累又饿地醒过来,听外面终于安静了,自己跑去厨房想找点东西吃,正碰上在流理台上鏖战的一对男女。 小女孩受到惊吓后跑出了屋子,男人哈哈大笑,兴致倍增地还想继续,女人却不好意思了,匆匆结束了这场欢爱。她回到房间后本想洗漱睡觉,又有些担忧不知跑去了哪里的小女孩,从窗口想要寻找她的踪迹,结果就看到了玻璃花房里一团黑雾翻滚着收缩c化为男性人形,落在小女孩面前的整个过程。 她还知道不能尖叫,或者贸然出去救援,而是轻手轻脚地远离窗户,立刻向圣殿汇报了情况。此时圣殿的大部分力量却已经为其他清剿任务而派了出去,无法迅速转变目标——或许这也是坎贝尔早有预谋c选在此时行动的原因。 虽然已经有少数的圣殿骑士开始赶向那栋别墅c进行合围,完成封锁却还需要一定时间。 到目前为止,坎贝尔看来还没有受到惊动,也尚未对小女孩下手。他喜欢在进行初拥前先陪猎物玩耍一段时间,先品尝猎物稚嫩甜美的笑容,等时机成熟,再咬住那细弱的脖颈,痛饮从快乐骤然跌入绝望的恐惧。这段时间,就是圣殿的机会。 想要取得坎贝尔的血,用来制作血清,陆攸他们的动作必须比圣殿更快。这种阶级高c危害性大的吸血鬼,是绝不允许私自取血保存的,被抓住后会当场杀死和销毁。但要是贸然行动打草惊蛇,这次还让坎贝尔跑掉,接下来就要面对圣殿的怒火了。 “安托不能去。”赫斯特说,“如果被已经到那里的圣殿骑士认出来,他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骑士长这个位置就别想了,还可能停职你闭嘴,敢说无所谓我抽你。”她指了指张口想说话的安托,“而且你身上的力量波动太明显,靠近很容易被坎贝尔察觉,一旦让他得到机会雾化或者蝙蝠化,事情就难办了。” 安托刚刚也收到了圣殿正式的调动通知,让他先去集合地点待命,等外围的封锁完成后再加入战局。对圣殿骑士来说,吸血鬼的身体力量和传染性都不是问题,变形后会飞c还有高阶吸血鬼的特殊能力,才是令他们头疼的地方。 既然安托不能去,赫斯特自称为百分百的幕后工作者,妹妹直接排除,那唯一剩下的 “坎贝尔是个侯爵”陆攸手里被赫斯特塞了支针管模样的特制器具,满心凌乱,“真的要让我去?” 能够允许他亲自为妹妹复仇,他当然是非常乐意的,然而让他这样还会受到街道上圣纹影响的废物低阶,去面对一只比他的“尊长”更加强大的吸血鬼?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送死吗? “安托会给你提供远程支援的。”赫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眼睛明亮,声音也比之前讲述治疗方案时稍高一些,似乎正处于某种不明原因的狂热之中,“坎贝尔的能力是‘锐化’,能够将情绪推向极端,自身的战斗力并不算强。而且你是吸血鬼,低阶吸血鬼在遇到高阶时前去献礼和试图投靠是很普遍的做法,他不会立刻判定你为敌人装作敬仰的样子去接近他,这样就可以了。” “接近后就用这个攻击他?”陆攸摆弄着那支不足手掌长的“针管”,这应该是专门用来抽血的工具,银制针尖和内部密密麻麻地刻着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圣纹,后半部分则有类似弩箭的机括连接着活塞,精致中透出了暴力,“我不确定能够做到有没有迷药,或者麻醉弹之类的东西,能让他昏迷或者先变得虚弱一点的?” “没有。”赫斯特以令人生气的简洁直白回了他一个词。 “安托给你提供远程支援。”她又重复了一次,“取血需要的时间很短,完成后器械会自动变形脱离,上面有定位装置,可以等事态平息后返回来取。你在扎中他之后就直接放手逃跑,我会在附近接应,如果坎贝尔试图追击,安托用银箭拦住他,之后再假装刚刚抵达,想办法归队。” 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圆筒,递给安托。安托接过去拧开,看了眼里面的六枝银箭。“我记得那时你说过再也不会制作这种东西了。”他静静地说。 “女人总是善变的。”赫斯特微笑着说。那笑意并没有达到她的眼底。 “和坎贝尔一起的那个小女孩”陆攸还想说什么,赫斯特放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这可能是最后得到坎贝尔血液的机会了。”她的眼睛似乎是在和陆攸对视,实际却有一点细微的偏斜,仿佛注视着他背后空气中的一个幽灵,“比起你的血,‘尊长’的血效果会更好。妹妹需要它” “赫斯特。”安托警告似地叫了她一声,声线紧绷。 “你一定能做到的。”赫斯特坚持将要说的话说完了,才从陆攸肩上收回手,转头去看安托。在这氛围丝毫不像师生的两人对峙般彼此瞪视的时候,陆攸做出了决定。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他说,将“针管”藏进隐蔽的侧袋里,脱下属于安托的斗篷,轻轻放在椅背上,“来不及再拖延时间了。” “我去开车。”赫斯特立刻说。她扭头就走,安托意味不明地看了陆攸一眼,什么都没有说,随即跟在赫斯特后面也走了出去。陆攸看不出他是生气了c还是在表示不赞同,只能在内心苦笑。 看来赫斯特不仅仅只是沉溺于研究的求知者。她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至于安托为何毫无异议地被包括在了计划之中,陆攸仿佛在忌惮着什么,若无其事地将这个问题跳过了。 ———— 安托跟着赫斯特走进了车库。 她所说的“车”是一红一黑的两辆摩托,车轮硕大,车座耸起如龙脊,是与她平日风格不太符合的狂野座驾。 赫斯特自己去推了黑色的,反而把红色那辆的钥匙扔给了安托。“自己骑过去后找地方藏好。”她说,“我要接应,这辆车在路上太显眼了。” 安托将钥匙接在手中,没有立刻去开。赫斯特向他投去催促的目光,在车库中照得一切无处遁形的白亮灯光中,猛然对上他的眼睛,就像被刺痛般瑟缩了一下。 “你又把伊丽莎白的东西拿出来了。”安托轻声说,“就算她们境况相似c年纪相同她也不是你的女儿。你不该把那件衣服拿给她穿。” 赫斯特沉默了好一会。她身上那条裙子的花纹崭新漂亮,裙摆像失去了灵魂一般静静地垂着。 “那一件是新衣服。伊丽莎白没有穿过的。”最终她说,“我每年都会买。” 说完后她不再发一言,推着连轮毂都漆成黑色的摩托车,从笔直站立的安托身边走了过去。 ———— “你已经想到怎么做了吗?” 陆攸正沉浸在思绪里,被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往前走了一步。 自从安托过来找他天多没找到机会开口的系统大概是憋到了,破天荒地在脱离剧情后没等陆攸戳它,就自己主动出声,“这件事情有点危险。” 完全不是“有点”的程度好吧。陆攸往门口走了几步,等着赫斯特和安托回来,努力忍住叹气,不想让心情进一步地灰暗下去。 系统不会提供什么参考意见,但和它就计划说上几句,也好像能够多增加些底气。 “只有一点头绪,能不能实现难说。”陆攸用心声和系统交流,“坎贝尔就算不会直接攻击接近的低阶吸血鬼,也不可能随意允许它们接近到身边。我这个身体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太容易引起他的兴趣,要用送礼的借口,也没有准备礼物。” 赫斯特看似说了很多安排,语气也挺笃定,实际最关键的部分根本是片空白,直接交给他自行发挥,一点都不靠谱。然而就像她说的,这可能是最后得到坎贝尔血液的机会了。 坎贝尔的疏忽和巧合的目击者,让圣殿这次占据到了一点先机。虽然优势很小,如果运作得当,也有可能让坎贝尔就在这一次陨落。 “你准备演戏么?”系统问,“就像去见温明宇的那次一样?” 在第一次投放的副本世界,陆攸模仿过投放对象颜楷的性格,和温明宇吃过一次晚餐。虽然为了任务,他把颜楷真正清高的人设演成了一朵带着婊气的白莲花,但从后续反应来看,效果应该还是挺好的 陆攸也就那一次有过扮演别人的经历,在那个世界面对顾奕c还有第二个和现在这个世界,他表现出来的一直是自己原本的个性。 “也只有这样了真是的,我做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熟练啊。”陆攸抬起手揉了揉脸,仿佛这么做就能让表情变得更加听话一点,“系统,你说别的选民面对这种情况,是不是就算毫无底牌也能装成胸有成竹的样子,直接上去镇住对方?但我就装可怜还有点经验,其他的根本试都没试过啊,大概天生气势比较弱” 他说到这里,心中猛然警铃大作,吞下了原本下意识将系统当做同伴c还想倾诉的那些话,“等等,你突然关心这个干什么??” 系统的语气毫无波动:“因为宿主刚才露出了‘我很需要交流’的表情啊。” 陆攸不说话了。比起和剧情人物之间c总是会带有某种目的性的交流,确实他在和系统说话时觉得更加放松。然而上一次系统主动提问c而让他隐约升起了不祥预感的情况,还是在询问“对祁征云感想如何”这个问题的时候。 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并不想很快见到他”? 那时他刚从顾奕存在的世界回到系统空间,经过这番问答之后,接着就又见到了同一张脸的纪森和安托 陆攸的头疼了起来,一时间连马上要独自面对高阶吸血鬼的紧张都淡化了。直到他爬上赫斯特的摩托车后座,在旁边安托对赫斯特绝对不善的目光c和赫斯特对安托的嗤笑声中,硬撑着抱住了女人柔韧的腰,脑海中还是有一行血红色的大字在持续刷屏:系统不是又在准备搞事坑他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诱捕 ———— 赫斯特的车做过改装, 开起来声音不大, 速度和灵活性却十分恐怖, 一路上无数次与墙壁或行人以毫厘之差交错而过,风驰电掣到最后以急刹车结尾, 不再滚动的车轮硬生生又往前蹭出去五六米。 陆攸逃得一条性命, 手脚发软地下车, 感觉身体轻得发飘, 可能灵魂被甩在后面没来得及跟上。 这速度已经不是用通常那句“赶着去投胎”能形容的了,谁投胎敢这么开估计到了奈何桥都来不及刹车 赫斯特撩了把吹成乱草的头发,深深呼出口气。她一脚撑地, 下巴朝前方一抬,“就是那儿。” 他们抵达的地方是别墅背面,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措施, 只以美观却容易翻越的树篱作为间隔。陆攸对一切高速项目都不觉得刺激c只有恐怖,坐在赫斯特的车后面一路过来脑子都空白了, 反而显得特别镇定。他确认过“针筒”好好地待在口袋里,不再多说什么,就准备过去。 赫斯特伸手拉住他,替他理了理衣服。衬衫领口遮住了锁骨上面已淡化为浅红的吻痕。 “一切顺利。”她低声祝愿道。出发前她还是狂热未消的状态,现在抵达目的地时,却变得好像只是强撑着不允许自己后悔。陆攸点点头, 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他走向缠绕着花藤的漂亮树篱边, 确如看起来一样轻轻松松地翻了过去, 踩上了别墅里面的草地。 这家的小女儿长到这么大, 遇到吸血鬼才是第一次出事,实在是个幸运的小孩。 希望她的幸运,能够继续持续到今天往后。 之前在赫斯特家里的交谈c还有路上的行程,多少还是耽误了一点时间。关于别墅内部状况的情报没有更新,也不知道圣殿骑士的调动情况,说不定坎贝尔其实早就察觉到异动而逃走了,也可能已经完成诱骗,制造出了一桩新的罪恶 陆攸脑海中浮现出了新生的年幼吸血鬼受到初拥痛苦折磨c不断挣扎的场面,画面中的小女孩起初面貌模糊,后来变得越来越像妹妹。他将这个画面从眼前挥去,小心地走过游泳池边泼满了水的光滑地面,登上楼梯来到敞开的后门,没受到任何阻拦就踏入了房子内部。 他可以让赫斯特帮忙撤销这个垃圾父亲的监护权吗? 面前大厅的布置宽敞典雅,状况一片狼藉,陆攸看到一只破洞长袜像条死蛇那样,挂在头顶熠熠生辉的水晶灯上,更多的细节他已经不想勉强自己的眼睛去分辨了。 他一边穿过大厅,一边将赫斯特替他整理过的领口重新弄乱——大概是血清也在影响吸血鬼的自愈能力,现在他虽然不像早上起来时那样浑身酸痛得动弹不得,安托在他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却只是变淡了,还有很多并未消失。 陆攸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路过一个正脸朝下趴在酒瓶堆中睡得昏沉的男人时,从他手腕上顺了一个大概是作为派对准入标志的手牌——形状是丰腴的红唇,幸而不是更加恶俗的什么——又在高脚杯里沾了点香槟,为自己身上添了一丝甜蜜的酒意。 二楼传来细微的响动,陆攸抬起头,看见房门缝隙中露出女人的半张面孔,不安而疑惑地注视着他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这应该就是圣殿得到的目击报告的来源了。 他站在遍布纵情痕迹的大厅中央,衣领敞开c发丝凌乱,仿佛一位先前便身处于这狂欢现场c只不过现在太早醒来的受邀客人。衣着姿态,流露着半遮半掩的暧昧意味,却有一双干净清明的眼睛。 女人看见他抬起手指,挡在嘴唇前无声示意,下意识就点了点头。随后她焦急起来,又是指向门外c又是对他摆手,试图告知他外面的危险。陆攸向她一笑,经过大厅,朝门外走去。 他踏着彩带碎屑和落叶走下台阶,穿过点缀有小朵金盏花的草坪,走向了左侧方由钢架和大块玻璃搭建c精美如水晶城堡的玻璃花房。 ———— 穿着睡裙的女孩儿坐在藤编的高脚椅上,摇晃着小腿。她双手撑在桌沿边托住下巴,用好奇又有些羞涩的目光注视着桌子对面的男人。 男人穿着样式古典的黑色礼服,金发耀眼,有着苍白的肤色和鲜红的薄唇。就在十分钟前,他突然降临到她面前,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共进早餐。他是那样英俊,比她在那栋房子里见过的任何男性都更加气质高贵,女孩儿的脸当即红了。 见到陌生人的惊恐不知何时被压抑到了角落里,此刻她满心都是做梦般的幸福感觉,轻飘飘c软绵绵的,像是甜甜的棉花糖占据了全部的脑海。就算所谓早餐只是浸着玫瑰花瓣的清水,只要这个人愿意陪她坐一会儿c听她说说话,她就很满足啦。 她不知道这是吸血鬼的“锐化”能力放大了部分情绪的结果,毫无防备地沉浸了进去。缺乏关爱的小女孩絮絮叨叨地说着不靠谱的父亲c无趣的临时保姆c讨人厌的聚会,还有刚刚进厨房想找点东西吃时受到的惊吓,金发的吸血鬼始终耐心地倾听着,对她报以鼓励性的温柔微笑。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儿被睡衣蕾丝领口掩盖住的纤细脖颈上,舌尖在嘴里舔了舔獠牙的尖端。过了一会,他突然有所感应,将目光转向了花房的入口。 好像有只小虫子进来了唔,是个低阶? 吸血鬼微微皱了一下鼻子。外来者的味道有些古怪,不像是完全的吸血鬼,不是人类,也不是圣徒;它的出现破坏了花房这个基本封闭的空间中,原本只有植物c他自己和他面前猎物三者交融的气息,令他觉得有些烦躁,不过还不至于像成年人类和那些混乱放荡的低阶一样惹人生厌,仿佛清水中滴入了一滴甜美微醺的蜜酒。 于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放出气息,警告和驱赶这个擅闯入他领域的小家伙,而是不动声色坐在原位,放任它走了过来。 对“受到忽视”这件事情十分敏感的小女孩立刻察觉到了对面人的变化,慢慢地住嘴不说话了,随后顺着他的目光转过了头。 花房入口处种着的那片玫瑰,是少量培养的名贵品种,殷红花瓣拥有丝绒般厚重的质感。然而因为移栽过来后,主人又很快对它们失去了兴趣,缺乏细心打理的娇嫩花朵不多时便开始枯败了。 即将干涸的鲜红纵然依旧浓艳,却透出了莫名的不详意味。被它们包围着的天使雕像低着头,背后的羽翼向身前合拢,就像是在哭泣一样。小女孩从来就不喜欢这片玫瑰花,觉得比起玻璃花房,这种艳丽多刺的植物更适合坟墓,此时她睁大眼睛,看到了站在天使雕像侧后方的人影。 “是爸爸的客人”她小声说,辨认出了那人手腕上眼熟的牌子。 她看到的是来人瘦削的身形,和坐在桌边的这个男人一样毫无血色的惨白肌肤,落在脸颊边c黑如鸦羽的发丝;吸血鬼敏锐的眼睛却看到了更多,包括那看向他时,好像注视着梦幻的表情,还有那些无法被略显凌乱的衣服遮掩住的c欢爱过后的痕迹。 从那些残余的浅淡印痕,他轻易倒推出了它们最鲜明时的模样——哪里是渗出血丝的牙印,哪里是用力掐捏造成的指痕,哪里是粗暴掠夺的吮吻,哪里是惩罚性质的啃咬所有这些带着凌虐意味的痕迹,遍布在看得见的各处,想必在更隐秘的地方还隐藏着更多。 坎贝尔的蓝眼睛眯了起来。那只他没见过的小吸血鬼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似乎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在他身边,白色大理石的天使雕像羽翼向下弯曲,仿佛要那具像能随意揉弄c轻易摧折的身躯从背后轻柔地抱拢。 虽然是他通常不会多看一眼的c已经成年的身体,却展现出了他最为偏爱的姿态——无论给予多少恐惧c多少痛苦,都不懂得反抗,只会哭泣着全部承受下来的,脆弱又难以摧毁的姿态。 他的目光短暂地转回了先前挑中的捕猎对象身上。小女孩的瞳孔放大了,她带着笑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歪靠在桌沿边。被推向极端的幸福情绪起到了类似麻醉剂的作用,让她在短时间内失去了意识。金发的吸血鬼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披风下摆拖过地面,悄无声息地走向了不远处自己一头撞进他捕网中来的新猎物, 他感觉到了—— 那纯粹的爱意。 被悲痛充满c像是要坠下血滴来的爱意 猎物乌黑的眼睛错开了他的目光,凝视着脚下濒临凋谢的玫瑰花丛。坎贝尔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冰块般的手指落在弧度优美的颈上,接着向上滑去,抬起了小吸血鬼的下巴。 坎贝尔制住手掌底下欲拒还迎的挣扎,逼迫这只小吸血鬼的目光从花朵上移开,与他对视。“你身上的味道”他说,接着又分辨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你是艾莫斯的后裔?” 艾莫斯的俱乐部里偶尔也会有格外鲜嫩的货物,他去过两三次,记得那时候艾莫斯最宠爱的后裔是个年纪挺小的少女,并没有注意过别人。小吸血鬼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似乎没想到他能辨认出来。他的情绪中新添了几分微妙难辨的滋味,随即被更强烈的c又像是爱,又像是恨的情感盖过了。 “您大概从未在意过我”他用微不可察的轻声说,同时将面孔靠向坎贝尔的手指,眷恋般更紧地依靠着,“但我见过您。” “我一直想,如果能够更早一点更早一点” 更早一点转化c保持年幼的身体,从而获得他的喜爱吗? 坎贝尔的能力正在持续作用,他尝到不断变得更加甘美的情绪,仿佛饮下了烈酒。小吸血鬼的身体有一点发抖,眼睛被不断渗出的泪滴润湿了。“拜托您了,”他濒临绝望似地说,“请品尝我。” 坎贝尔停顿了一会,揽住他的后颈,低下头去。小吸血鬼抬起双手,轻轻环抱住了他的肩膀,在獠牙刺入柔软皮肤的同时,坎贝尔感到背后轻微地刺痛了一下。 刻满圣纹的特制针尖扎进体内,直接的伤害让高阶吸血鬼的反应也停滞了一瞬。被他抱在怀中的“猎物”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空隙,猛然挣扎脱身,头也不回地逃向身后距离不远的小门。坎贝尔回过神来,暴怒让他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在他嘶吼出声c背后蝠翼大展,准备追过去抓住那只胆大包天暗算他的低阶的同时,一道悄然降落在花房顶部的银白流光让整块玻璃骤然爆裂开来! 透明碎片如暴雨降落,在吸血鬼的咆哮声中化为齑粉。陆攸堪堪跑到花房门口,高阶吸血鬼的气势陡然扩展c捕获了他,身处于领域内部的威压让他直接跪倒了下去。 无法抵抗陆攸蜷缩着一动不动,口鼻渗出了鲜血。坎贝尔的力量暴动起来,随着第二第三道银光的降落,他的怒火开始转移方向,然而陆攸依旧处于他能力的影响范围之内被强行推到极限的情绪失去了情绪的本意,它们化作飞速旋转的锋利刀片,在他脑海中疯狂地搅动他用力攥紧身边被压倒下去的花枝,玫瑰茎杆上细刺的尖端深深地扎入了他的掌心 悲伤。恐惧。思念。愤怒。怀疑。爱。 不断放大不断变得更加强烈剥开所有伪装,撕扯出被小心掩藏起来的最脆弱的部分 眼睛里也渗出了血,让本来就在晃动的视野变得更加模糊了。陆攸看到那座洁白的天使雕像正在裂开,有人翻越过扭曲得不成形状的钢架,朝他的方向冲过来,挡在中间的吸血鬼掀动背后巨大的蝠翼试图攻击,在被两道骤然亮起的明亮刀光斩开时化为万千蝙蝠轰然散开。 不是提醒过不应该来的吗 这一眼成为了烙印在视网膜上最后的影像,他的意识随即沉入了黑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不变 ———— “我觉得我的辛苦都白费了” 陆攸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看着天花板说。 他喉咙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既是因为内脏受了伤, 也是因为刚刚喝下去的血液。耳朵里像是进了水, 听外界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阻碍,自己说话时的声音则会在整个颅腔中震响。 “怎么会,不是进行得挺顺利吗?”旁边赫斯特正在抽出“针筒”中的血液, 趁它还没有失效的时候尽快处理,一边心情很好地说, “取到了血,你也没受什么伤,差不多达到我最好的预料了。” 他们现在还是在赫斯特家里,医务室在研究室的上方,就是第一次拜访时进行体检的地方。赫斯特在这里存放着各种药剂,几个或大或小c陆攸并不想问曾经装过什么的空的钢丝笼, 他现在躺着的小病床边还有点滴架和监测身体状态的仪器,不过他的情况还不需要用到。 “但安托还是过去了啊。”陆攸有些郁闷地说。周围来了那么多进行封锁的圣殿骑士们,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入现场, 和暴怒状态的侯爵级吸血鬼单挑他当时只看到那么一眼,接着就在高阶对低阶的气势压迫中昏过去了, 醒来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安托不但过去了, 还差点再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抱着他从那里离开,要不是赫斯特及时拦截, 被发现是为了救一只吸血鬼, 现在安托就不是仅仅被现任骑士长叫去谈话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不会有事吧?”陆攸低声问。就在这一句之后, 脑海中利器搅动的感觉突然再度降临,陆攸咬牙噤声,忍过了十多秒钟的剧痛——坎贝尔的能力是针对情绪的,虽然不是直接的攻击手段,当时他在暴怒中力量疯狂涌出,还是给陆攸的精神造成了一些损伤。这是吸血鬼的自愈能力也无能为力的范畴,他只能就这样默默地忍受着,等待自行复原。 自从他投放到这个世界后,好像就没几天不在经历疼痛的在一周不到的时间里,陆攸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有了飞跃性的提高,当初被穿透侧腹的银箭弄得几乎想死,现在差不多程度的痛感却能够比较轻易地忍受过去了。 “不用担心他。”赫斯特不在意地说,“虽然他算是还没归队就擅自行动,但第一支箭射出时坎贝尔的力量领域已经打开了因为想去抓你吧?解释成发现有人遇险c冲动之下出手阻止,过后也就是写个检讨的事。关键是,消灭坎贝尔这件事进行得挺顺利,那家的小女孩也只受了一点擦伤,没弄出差池,不会有人仔细追究的。” “你铺垫得不错其实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赫斯特转头朝陆攸看了一眼,双眼中除了探究以外,也流露出了一丝歉意,“很抱歉,当时我情绪有点激动都没有好好考虑到困难程度,就那样急着催你去了。” 陆攸抬起手,向她晃了晃还挂在手腕上没取下来的那个红唇手牌,“不是说那类比较混乱的派对经常会有吸血鬼参与吗?我就想装作之前参加别墅派对的人,希望少引起一点警惕” 先前被安托狠狠折腾了一通,留在身上的痕迹恰好派上用场。也不知坎贝尔是相信了,还是根本没想到可能会被同为吸血鬼的低阶出卖,总之他没有因为陆攸的出现而警惕起来。 接下来就是表演的部分了。坎贝尔的狩猎目标不仅仅是幼嫩的血液,还有猎物的情绪波动,他能够强化他人情绪的“锐化”能力正是为此而生的。陆攸想在非对抗的情况下接近到能取血的距离,最好能够先引起坎贝尔对他的兴趣,他没办法让体型倒退成小孩子,就只能从“情绪”这方面着手了。 坎贝尔进行狩猎的间隔那么长,加上赫斯特也说过,他最迷恋的是猎物在他表露本质时,从期盼坠入绝望的瞬间应该会喜欢比较激烈的情绪吧? “其实我也不太有把握,但没有别的方法,只能试一试。”陆攸实话说,他自己现在对坎贝尔顺利上钩的原因也有点迷糊,“没想到效果比想象中还好。” 像陆攸自己对系统说的一样,他本来性子就比较软,缺乏气势,要扮演别的性格也只会往更加柔弱的方向走。想想坎贝尔那个变态既然喜欢幼生体,应该就是喜欢柔弱无法反抗的类型,他于是努力表现出了纯白无辜的样子,虽然自我感觉更像是意识不清 大概坎贝尔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挑剔?他的狩猎频率无法满足通常高阶吸血鬼的食欲,应该还是会有小孩子以外的目标的。 陆攸和坎贝尔之间不存在心电感应,自然不知道让坎贝尔受到吸引的实际上是他身上吸血鬼c人类c圣徒三者皆非的气息,以及那受虐之后勉强维持完整的姿态。坎贝尔确实把他当成了参加过之前派对的客人,并且很自然地将低阶吸血鬼在那种群体派对中通常会有的经历套在了他身上。 赫斯特微微挑眉。“情绪?”她问,“你用什么情绪去引诱他了?” 极端的,激烈的 陆攸偏过头,目光落在他倒地时蹭脏了c换下后暂时叠放在椅子上的衣物上。白色的衬衫沾到了花房的泥土,一片玫瑰花瓣夹在布料的褶皱间被带了回来,匆忙一瞥间,会错觉像一抹干涸的血痕。 这早已变得世俗的浪漫象征,艳丽的影像曾烙印在濒死者的眼底。自从那天之后,看到它时他就只能回忆起唯一的场景,重温到仿佛内心被挖空般不知确切是疼痛还是空洞的感情。 “大概是爱恨吧。”他低声说。 最极端,却偏偏又最轻易得以体会的情绪。在被坎贝尔的能力推到极限时,他感到体内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没有别的东西存在,没有其他出路可去,只能被内心的重量吸引着不断向内收缩,崩塌成为虚无,连一丝灰烬都不留下的彻底泯灭。 坎贝尔与他的“尊长”相识,可以算作意外之喜,让他更顺利地演了下去。不知也与“尊长”获得了相同命运的坎贝尔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恨意和遗憾的来源并非他所猜想的仰慕不得,而是因为之前因他而遭遇不幸的妹妹;至于爱 “是对谁的爱?”赫斯特恰好在他想到这里时询问出声,脸上同时露出了一点暧昧的笑容。陆攸没有以她期望中的名字回答,只来得及笑了笑,脑海中的疼痛就又降临了。他攥紧床沿,半是为了忍痛c半是为了逃避地闭上眼睛,等这一轮的折磨过去,因眼前黑暗而变得更为灵敏的耳朵分辨出了停在门口的脚步声。 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c又轻轻关上。赫斯特和走进来的人之间没有进行交流,过了一会,高跟鞋轻轻敲击着地面的脚步向门口过去,接着又是开关门的声音。 赫斯特从医务室离开了。 来人搬动床边的椅子,挪开放在上面的衣服,在陆攸身边坐了下来。陆攸的手指被从床沿边掰开c裹进一片近乎灼烫的温热里。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陆攸特别想装作睡着不要醒来,但安托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他掌心,像在检查底下的骨头肌肉似地捏捏揉揉了一阵,又抬起他的手c将两片略显干燥的嘴唇轻轻碰在他手指边缘时,陆攸还是没忍住睁开了双眼。 视觉的恢复仿佛关联着嗅觉,陆攸盯着坐在床边的安托看了几秒钟,感觉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你受伤了”他小声说。 安托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无袖背心,质地宽松,露出了小部分胸口和手臂上鼓胀的肌肉。除了在的时候,陆攸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展露出这么多的身体部分,之前几次都是包裹在严严实实的长袖外套里。 青年浅麦色的肌肤细腻紧绷,仿佛仅仅用目光触及,就能感受到这具身躯所蕴含的热度和力量。那些遍布身上c看起来好像根本没处理过的细小血痕,包括有些偏短的背心没掩盖住的腰部缠裹着的c沾有血迹的白色绷带,都让他看起来非常性感。 一种漫不经心c略带残酷的美感。 陆攸迅速开始反思:他是不是被安托或者坎贝尔传染了?看到安托这副模样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觉得疼,而是面孔有点发热 只是安托自己,也表现得完全不在意“这点小伤”的样子,像是只任凭皮毛染血,自顾自在胜利后慢吞吞巡视自己领地的王兽。他盯着陆攸手心里曾经扎入过花刺c此刻还没能愈合得了无痕迹的地方,很奇妙地做到了在眉头紧皱的同时让人觉得他面无表情。 “你不会是还想舔吧”陆攸有点想叹气,“我刚摸过床沿,很脏的” 安托没有真的再像先前在他家里那次一样舔他掌心的伤痕。他目光转到陆攸脸上,过了一会又垂落下去,同时低下头,在他张开的手心里亲了亲。 细小的伤痕逐渐消失,就像因这一吻而愈合了一样。 “我听到你们说话了。”安托说,声音有些沉闷,“你还没回答。” 陆攸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是在指什么,“在走廊里都能隔着门听见?你那是什么耳朵?” 安托将他的手用力捏紧了。“你还没回答。”他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是对谁的爱? 陆攸在不允许逃避的询问中沉默了下来。安托等了一会,再一次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他的手指。 经历过的年岁还比陆攸短暂的青年眉目低垂,神情显得很平静。他没有流露出一点请求安慰的意味,而是恰恰相反仿佛千万英寻之下,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水。 那可怖的力量不会表现为怒火,不屑于粗暴地摧毁,只是压迫着,窥伺着等待着猎物终于自己屈服,恳请他长驱直入,让他得偿所愿的时刻。 一直是这样。陆攸在心里无声地对他c又像是对另一个人说,你一直都是这样 在现实中他开启嘴唇,轻声说:“我也不知道。”陆攸收拢手指,反过来握了握安托的手,又松开来,指尖虚虚地拂过那张面孔的轮廓,仿佛怕被烫到c却又想汲取那皮肤上充满吸引力的热度。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之前以为已经结束了。” “那就结束吧。”安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他从椅子上起身,膝盖抵在床沿边,向前倾身并张开手臂,给了陆攸一个结结实实地c带着血腥味儿和细微药味的拥抱。他将这个动作保持了好一会,陆攸任凭他抱着没动,许久之后,才听到他低低地说,“我觉得嫉妒了。” 陆攸闭了闭眼。“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安托没有回答他。“所以,以后我要一直在你身边。”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直到你不会再对这个问题犹豫的时候直到你连曾经犹豫过都忘掉”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仿佛话语只要出口便能成为真实,陆攸听到那个人在他耳边断言一样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笼雀 ———— 坎贝尔的血液被赫斯特分成了十三份, 一份一份地进行净化c调整配比c制成血清, 注射进妹妹瘦弱的身体。为了让妹妹承受的痛苦减弱到最小, 她还改装了休眠舱,让妹妹一直保持在类似浅层睡眠的状态, 接受血清的治疗。 尚未用到的血则存放在特质的容器里。这些血液的原主人已经死去了, 却依旧能接受同类的血液的“喂养”。每次看到那些呈现为黑红色c仿佛已经腐败的血液在玻璃容器里扭动, 将投放进去的新红血液吞噬消化, 陆攸都觉得高阶吸血鬼和低阶简直不是同一个物种。 一开始赫斯特从陆攸这里取血,也是想试试两者的融合能不能进一步改良效果。结果没几次就被安托发现,强制换成了由他从清剿现场带回活性尚存的吸血鬼血液。 顺带一提, 安托同时发现的,还有那个让陆攸担任“中转缓冲”角色的计划。他面对陆攸时不动声色,背地里不知做了什么, 把赫斯特折腾得苦不堪言,没给她留一点作为老师的尊严, 硬是将计划的具体内容从她那儿挖了出来。 有些赫斯特掌握的信息,连陆攸这个当事人都没告知,最终也对安托说了:用另一个活体作为中转站,以前并没有这样的先例,因此也无法确定会有什么危险。按照她的推测,如果陆攸作为吸血鬼的阶级能够再高一些, 虽然会削弱血清对他本人的效果, 却能进一步提高他对神圣力量的承受能力。 也就是说, 会更难被逆转变为正常的人类, 危险性则会相应地降低。 得知这个猜测的数天之后,安托将晚上带给陆攸的医疗用血浆换成了更高阶吸血鬼的血。陆攸没有及时注意到容器材质的变化,喝了一口下去才察觉到不对劲——然而他原本的位阶只在整个低阶的中下部,就算拒绝继续饮下剩余的,这一口血也已经足够带来微弱的提升了。 和被初拥后从人类转化为吸血鬼的痛苦过程不同,伴随着提升的,是能令吸血鬼浑身冰凉血液如生者般变得滚烫的情热。在效用开始展现的仅仅十分钟后,它就让陆攸的态度从逃避转变为渴求,继而又变成了彻底的放荡和贪婪。 安托正在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宛如一匹年轻烈性的骏马,他欣然领受邀请,用他所偏爱的方式将陆攸里里外外反复地c彻底地折腾了无数遍,在情热结束之后还接着继续下去,直到终于彻底尽兴。纵然以吸血鬼的恢复速度,过后陆攸还是像快要报废一样在床上躺足了一天,并在接下来的整个星期里都拒绝和安托说半个字。 安托为他自作主张的决定郑重地道了歉,然后他确实不再玩偷梁换柱的把戏了,他把用于巩固或提升阶级的血液直接摆到了陆攸面前。 陆攸选择拒绝。他没有喝,辛苦忍耐住饥饿,浪费至极地任凭那些血液放置到失去效用。安托不劝他c也不生气,看似很好脾气地包容了他的别扭情绪。连续几天,他早晨默默地将失效血液拿走,白天参与圣殿的清剿任务,晚上重新再带新鲜的回来。 等到陆攸能够爬起来自由行动c也掌握了身体里新增的力量,他已经饿得快要忘记圣殿骑士血液会带来的痛苦,忍不住想要咬安托一口了。他想试着不再依靠安托带回食物,自己出去觅食,结果发现出不去了——安托在一切可能的出入口外侧布置了他无法跨越的圣纹。 陆攸:“”原以为祁征云那种程度的控制狂已经挺过分了,安托居然给他搞出了监|禁py? 这家伙表现嫉妒c试图消除前任痕迹的方式,就是“变得比前任更变态”吗? 说实话,陆攸并不真的在乎能不能重新成为人类,这毕竟只是一个他终究要脱离的任务世界。如果以此为代价能换来降低危险和痛苦,他还觉得这是一项很合算的交换呢。他不愿意接受的是安托罔顾他的意愿,擅自付出,代替他做出决定。 看似没有直接强迫接受的举动,其实是堵死了其他所有的出路。 本身并非不愿意,拒绝就显得有些像刻意作对c不识好歹了,要他就这么顺从却又实在不甘心。陆攸从这样的状况中,体会到了十分熟悉的憋屈感。明明只要先用一两句话交流商量c就能皆大欢喜的事情 陆攸努力阻止自己在安托身上寻找另一个人影子的下意识行为。这有点困难,因为随着他与安托相处的时间越长,那些似曾相识的细节也越来越多。硬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安托似乎还比祁征云更加难以交流 出于某种微妙的情绪,陆攸有点想试试看:如果他继续拒绝进食,更先到来的会是安托的屈服,还是他自身的崩溃?有系统在的好处就是不怕玩脱,反正他可以凭借死亡从头来过。这让他心中某些恶劣的部分不由得蠢蠢欲动,很想尝试一下这种“伤害自己看你会不会心疼”的狗血套路。 不过真的这么做的结果,大概会是他本能的求生欲涌现出来,战胜了这近似赌气的坚持吧。 陆攸也不太能想象安托因此屈服的样子,反而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安托将他五花大绑在床上,用注射或者别的什么方式强迫他进食的场景在幻想内容不受控制地滑向不可描述之前,陆攸忍无可忍地对自己喊停,将这个场景迅速塞进了思维角落的小黑屋。 最终,就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陆攸选择了先行退让。他喝了血,让安托获得满足,然后努力向他解释了自己之前抗拒的原因。对于他的拒绝不是因为“我没准备好”,而是因为“你做得不对”这件事情,安托大概还是有点理解困难,最后只露出了让陆攸感觉十分失败的思索表情。 他似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陆攸本人愿意的事情,他全部准备妥当后提前做好,反倒会变得无法接受。不过,后来他总算是自觉地将门窗外面的圣纹又都撤走了,医疗血袋也重新出现在了厨房冰箱里。它们摆在海鲜罐头c鱼子酱和冰啤酒的旁边,昭示着这一对同居者迥异的身份和食谱。 陆攸折腾到差点心力交瘁,有种自己在训犬的感觉不过,从对食物的偏好来看,大概更像是大型的猫科动物?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用于娱乐的设备还是他住进来以后安托才买的——腿上盖着薄毯,手里抱着大桶的冰激凌,安托常常会在这时候从旁边默不作声地过来,先把冰激凌桶拿走放远,接着把阻碍接触的薄毯推到一边,然后再将他冰凉的身体整个揽进怀里,或者像不知道自己有多重那样蹭到他腿上躺下来。 他的黑发长长了一点,触感比看上去柔软,摸起来仿佛水獭滑溜溜的皮毛。虽然乱摸的后果往往会是被就地推倒,陆攸还是为那些发丝从指缝间轻轻滑过的手感着迷。 他似乎也开始沉迷于被用力咬住脖颈或肩膀c被粗暴地触碰到内里被手臂c身躯和锁链般的圣咒文牢牢捆锁,除了被动承受占据以外,别无可选的感觉。好像在粘稠香甜的蜂蜜中沉没,夺取呼吸给予甜梦,慢慢地失去自己动弹手脚的力气。 安托偶尔不在的白天,陆攸大部分时间都因疲倦而陷在睡梦中。除了开始的一两周,后来他就没再踏出过已经不存在阻拦的门口c走向遍布着圣纹和阳光的外界,和不再主动出声的系统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赫斯特起初会用视频通讯告知他妹妹的情况,进展减慢后变成了只有声音的电话,再后来就销声匿迹了,只有放在电话边的记录本上偶尔会出现安托的字迹,写着血清提取和使用的进度。 曾经有几次,在难得清醒的白天,陆攸觉得在空无他人的房子里听见了另一个脚步声,或者看到一晃而过仿佛是发丝的纯净白色。他有点怀疑自己在家里待得太久而出现了幻觉,而安托在听到他无意中提及后,当即将整个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以确保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藏在角落里。后来这种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陆攸也就忘记了这件事情。 这样的生活进行了将近三个月后,赫斯特那里全部的十三份血液都用完了。 陆攸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赫斯特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安托,第二天,安托和陆攸一起出了门。这天天气晴朗,陆攸走过门廊的阴影c走到阳光底下,走出几步后突然停下了。他抬起手,注视着落进手心里的暖调光线,仿佛离开睡梦后还没有彻底清醒,怔怔地看了好久。 街道上的声音车辆。人群。所有不断流动的鲜活生命。这些声音在陆攸耳中似乎正迅速地远离c又呼啸着重新接近,似整个尘世化作洪流,从他身边轰鸣着呼啸而过。没有被任何实物触碰到,陆攸的身体却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像是突然有些站立不稳。 安托锁好门,从背后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将一只手臂揽到了他的腰间。 “怎么了?”他问,“不喜欢太阳的话,我们等晚上再过去好了。” 陆攸摇摇头示意没事,没有说话。两个人并肩走到街上,每当有行人身边经过,陆攸都要压抑住下意识想往安托那一侧靠拢躲开的冲动。清晨,光线,街道,同行者这个场景似乎不久前曾经发生过。他的思维有点迟钝,想了一会,才想起是坎贝尔出现之前的那个早晨。 来给他们开门的赫斯特恰好穿着和那天差不多的裙装,更加强了时空错乱的感觉。许久不见,赫斯特像是突然不认识陆攸了似地盯着他打量了好久,然后才告诉他:妹妹正处于刚从休眠中唤醒的恢复阶段,再过半个多小时,他们就能见面了。 几分钟后,她把安托支使了出去,让他去别的地方取一份资料,之后将陆攸带进了医务室。时隔三个月,那些空的钢丝笼不见了,仪器又增加了几台,其余都没有发生变化。陆攸坐在他躺过的那张小病床边,赫斯特给他倒了杯温水。 陆攸像在发呆一样坐着没动,好半天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他就把水杯放到一边,手肘撑在腿上,将面孔埋进了沾有杯子温度的双手掌心里。 赫斯特没有为他的奇怪反应发笑,站在旁边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后背。“感觉怎么样?”她问。 “恍如隔世。”陆攸声音沉闷地说。过了一会,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将不属于他的东西从心里驱赶出去。 “他很危险,是不是?”赫斯特说,她手指的形态过于细长瘦削,带着试剂腐蚀和染色的痕迹,动作却很温和,在陆攸背后轻轻地滑动c安抚着,“你或许应该庆幸,这只是他的天性本能,而不是他刻意要限制你否则我今天就别想见到你出现,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你独处了。” 陆攸双手合在脸上,用力地揉搓了几下,有种溺水者刚刚挣扎着浮出海面的感觉,或是被注入麻醉毒液后好不容易醒来挣脱出蛛网的小虫。他放下手,视野恢复后下意识地开始在房间里寻找安托的身影,发觉自己在想什么后又觉得一阵悚然。“希望他永远别想到锻炼这种本能”他有些虚脱地苦笑着说,“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可怕了。” “你有和他说过,让他不要这样吗?”赫斯特问,“就算他非要时刻和你待在一起,也不一定就只待在家里啊。出去逛逛街c看看电影,就像平常的恋人那样。哪怕是到我这里来坐一会也好,虽然我也不太会招待客人安托加入圣殿的时间太早了,缺乏在日常生活中和别人正常地交流相处的经验,你应该比他懂得多一些的。你有向他提出过想去哪里c做什么吗?” 赫斯特刚问出前半句的时候,陆攸还想点头:他确实在饮血进阶这件事上对安托提出过抗议;等赫斯特说到后面,陆攸就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了。他想要说安托没给他留下做其他事情的精力和时间,想说那个人就是喜欢让他待在房间里c好像待在精心布置的笼子里,但最后他只是沉默不语。 比起少许抗拒,更多时候他确实是,以放任的态度允许了安托对他所做的事情。 赫斯特似乎从这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这么对他去拒绝他。想办法改变他。”她说,话语里带着一点掩藏不住的忧虑,“不要只是一直向他妥协,一直纵容他迈过界限,准备等到最后忍无可忍时,直接抛下他逃走你没有给他机会让他停下来。他会受不了的。” 陆攸继续沉默着。很久之后他才开口,低声说:“我觉得很累” “拜托你。”赫斯特说,放在他背后的手稍微加重了力道。她没有等陆攸对这类似恳请的话语做出回答,而是自然地转变了话题,“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洛娜那里吧——她刚醒来的时候告诉我,在最近的一个梦里见到了哥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命定 ———— 为了再给陆攸一点恢复的时间, 也为了在见到妹妹之前再说一些关于她的详细情况, 一路上赫斯特领着陆攸走得很慢。 她告诉了陆攸一个好坏兼有的消息:身为妹妹“尊长”的坎贝尔的血液, 制成的血清确实发挥了比以往更好的效果。在这三个月中, 她用十三支血清循序渐进地调整,成功让妹妹的身体状况恢复到了近似人类小孩的情况。 按照体检的结果,她醒来后将能够正常进食, 也不会再因为阳光或圣纹而感到痛苦。除非是被未稀释的高纯度圣水直接注射进身体这样的情况,通常的神圣力量将不再给她造成伤害。 她甚至可以继续长大了, 虽然成长速度会比正常的孩子稍慢一些。 这样的效果比赫斯特预期中更好,可惜的是“永久性”这个目标,依旧没能达成。 “按照我的推测,如果现在结束治疗,血清的作用会在十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开始消退。”赫斯特边走边说,陆攸之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没仔细注意她,现在才发现她脸上带着点疲倦的神色——不是因为劳累,而是来自于充斥着挫败感的内心, “彻底回到原先的状况,大概还要一到两年比较麻烦的是, 之后洛娜对血清的抗性会变得很高, 原本还能起效的普通血清对她也不会再有用了。” 陆攸“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倒是没有显得特别沮丧。“但坎贝尔的血液已经用完了。”他说, “所以还是需要我来供血, 对吧?” 赫斯特刚得到坎贝尔血液的时候曾经说过,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让陆攸作为中转的那个计划说不定就不用实施了。因此,计划中需要摄入更高纯度c超剂量的神圣力量的步骤,陆攸还一直都没开始进行,这段时间他只用过两支血清,是为了避免安托所掌控的神圣力量太容易弄痛他,后来阶级提升之后,连这种用途的血清也不再需要了。 他回应得迅速而自然,反而让还没来得及提出要求的赫斯特微微噎了一下。“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她不由问,“过量摄入造成的伤害,还有长期的后遗症” “没关系的。”陆攸轻声说,步伐稍缓。他听见了踩在地板上的又轻又急的脚步声,没过几秒,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拐角处冲出来,毫无停顿地跑向了他。“哥哥!”洛娜尖细的声音叫道,陆攸略微俯身,向她伸出双臂,随即被直直撞进他怀里的小姑娘的冲力推得后退了一步。 “哥哥,”洛娜又叫了一声,然后略带惊奇地止住了原本想说的话,抬起一只小手,贴到陆攸的面孔上摸了摸,“哥哥身上好冷。”她喃喃地说。 陆攸低下头,近距离地看着她这个与他其实毫无关系的妹妹。她变得饱满了一些的脸颊泛出健康的红润光泽,小身体软绵绵c热乎乎的,正是投放对象记忆中c遭遇灾厄之前的样子。只有说话时嘴唇间露出的两颗略显尖锐的犬齿,显示出了这具身躯中尚未被驱除干净的污染迹象。 他揉揉妹妹细软的头发,心里突然感到了踏实。洛娜很快就不再纠结于体温的问题,虽然对之前一直在半休眠状态的她来说,两人只分别了睡一觉的时间,她还是显得像久别重逢一样兴奋,在陆攸怀里待了一会,就闲不住地要下来,又伸手去拉扯他的袖子。“我跟你说哦,”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我梦见哥哥了!哥哥和我一起,我们在一个所有东西都是用柠檬做的游乐场里” 陆攸回了下头,站在后方的赫斯特笑着对他摆了摆手,表示正事以后再提,允许他先陪妹妹一段时间。“我去看看安托是不是要回来了。”她说,一本正经地和洛娜互相挥手道别,在洛娜拉着陆攸往她的小房间去的时候,独自转身走下了楼梯。 赫斯特话是这么说,其实并没觉得安托真的会这时候回来,毕竟她让安托去拿资料的地方还是有不短的路程的。结果她下了楼,走进客厅,一眼看到她那位从来不听管教的学生就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着带回来的资料。 赫斯特本来想问“怎么这么快回来”,问题出口就变成了:“怎么不上去找他?” 以安托对那个人的占有欲,为了早点回来用极限速度赶路,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倒是回来后居然独自坐在客厅里发呆,实在不符合这家伙通常行事的风格。 “妹妹醒了?”安托头也不抬地说,“我听到她在楼上的声音。” “不想打扰别人兄妹重聚吗?”赫斯特走了过去,“你可不像是这么贴心的人啊。” 安托有一会儿没吭声,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事情。赫斯特看他的样子都替他觉得费劲,又因为难得一见而有些有趣,也不问他,就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等他思考完毕。“他是不是”最终,安托慢吞吞地开口了,“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这句话倒有点出乎赫斯特的预料。她想了想,换了个方式,委婉地将之前对陆攸说过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 “想要占据对方全部的时间和心神,一点都不许留给别的事情,这可不是什么健康的相处方式。”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埋怨圣殿那些负责教养孤儿的老师们工作不力,搞得她这个负责技术的导师还得担任大龄儿童的心理辅导工作,“你得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 说着她就又想叹气了。一个只知道占有得越深越好c对自己的过分之处毫无察觉,另一个像在测试自己忍耐极限似地始终默默承受c纵容的终点却会是毫无回转余地的突然终结。两个极端分子,偏偏是他们碰在一起 她先前还觉得,那个叫做“路易”的孩子愿意忍受安托,是安托在人际交往方面难得的好运气。现在她却情愿安托在第一次尝试去爱的时候,遇见的是一个会被他吓跑的普通人,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易深陷。可是,等她察觉到问题,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赫斯特见安托皱着眉头,又是好气又是无奈,伸手想去揉一把他长长后有些乱翘的头发,被安托机敏地躲开了。“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过说过什么来着?‘他们的余生于我无关’?”赫斯特突然回忆起这个细节,玩笑似地说,“结果没几天你就变得非他不可了,还想完全占据人家的未来那孩子对你做了什么奇妙的事?” 安托躲避着她锲而不舍要伸到他头发上来的手,最后干脆站起身来走开了。对于赫斯特的问题,他则用过度认真的态度想了一会,回答道:“因为是他。” 因为是正确的命定之人的意思吗?赫斯特收回没能达成所愿的手,若有所思地曲起手指,用指节蹭了蹭嘴唇。“有点出乎意料啊。”她故意曲解了一点安托的意思,笑着说,“你居然是那种睡过之后,就会想要终身负责的类型?” 安托这次彻底没搭理她,一言不发地自己走出了客厅。现在变成了赫斯特独自坐在沙发上,几分钟的寂静过后,她那口气终究还是叹了出来,随后对着已经空了的安托之前的座位,用几乎听不见的低声说了句“祝你们好运”。 ———— 安托靠在楼梯扶手边等待了一小会儿后,就看到他的小吸血鬼出现在了楼梯上面。妹妹等会还有别的检查项目要进行,一到时间就乖乖地自己去找赫斯特了,现在不在陆攸的身边。陆攸见到楼下站着等他的安托,脚步顿了顿,慢慢地走了下去。 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吗? 安托以略微仰视的角度,看着他走下来。即使之前察觉到了一点躲避的态度,即使赫斯特告诉他这是不应该的事情,安托此刻最想做的事情,还是过去抱他c带他回到家里,隔绝他与外界的一切接触,禁止他沾染上任何其他生物的气息。就算那是他最重视的妹妹 ——最重视的。 在这一刻,自幼年记事起圣殿对他的教导c那些人类为人类制定的规则,及时束缚住了安托的思想和行为,阻止了他对无辜者升起不应该的杀意。 陆攸对安托的心理活动一无所觉,他走下来,在还剩余几级楼梯的时候站住了脚步。此时他与安托之间的距离已经接近了,位置高度却倒了过来。 陆攸看到安托的表情,还以为他准备要说什么。他原本因为赫斯特的那番话想了半天,也有点想要和安托聊聊,此时就把准备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等安托先说。 安托在出声前先对他伸出了双手,像是要让他下来。陆攸却没打算挪动脚步,只是将他的手握住了,变成了有些幼稚的双手拉在一起的姿势。他注视着安托的黑眼睛,就像那些对香烟c咖啡等明明尝起来苦涩难言的东西不自觉上瘾的人,竟觉得那掠夺性的专注眼神也有几分可爱。 过了一会,他抬起双手,将姿势变为掌心相合c十指交错扣住,借着此时难得的高度优势,身体向前倾斜,整个人的体重都往安托那边压了过去。安托稳稳地托住了他,直到陆攸感到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透过衣物传递来了安托皮肤上的热度。 现在,他们的距离变得这样近。陆攸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吻到安托的嘴唇。 他低下了头。 柔软的冰凉和温热,轻轻贴了一贴,好像不是什么亲昵举动,只是为了确认对方的温度。陆攸亲过一下后就退开了,想着既然安托不说话,那就还是由他来先开口吧——安托就在这时突然辙掉力道,让完全依靠他手臂支撑身体的陆攸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 他跌进安托怀里,像自投罗网,再度被捕获。因为楼梯带来的高度差,安托抱他的姿势变得有点奇怪,陆攸在他的手摸到屁股上来的时候努力活动腿脚,踢了他一下,安托从善如流,将手继续往下挪到了他的大腿上,用力搂紧——几乎是将他举了起来。 陆攸为了保持平衡,条件反射地双手扶住了安托的肩膀,安托的脸贴在他肚子上蹭了蹭,仰起头来看他。湿润温热的呼吸钻过两颗扣子之间的空隙,吹拂到皮肤上,让陆攸浑身激灵了一下。 难得在这样身体相贴c亲密接触的时候,安托的眼睛里没有带着明显的情|欲。被他什么都做过了,对更加密切的行为都已经习以为常,反而是此时的姿势和气氛,让陆攸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 像为了掩饰这种心绪变化似的,陆攸努力保持住声调平稳,出声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他总觉得安托身上似乎比平时更烫,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似乎没什么不对劲,收回手前又顺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放我下来” “你的表情变多了。”安托答非所问,“你喜欢到外面来吗?”比起对陆攸发问,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 陆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没想到安托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离开那栋屋子c离开安托的身边,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他却像从一个沉迷时只觉得甘美c因此察觉不出心灵正在不断枯竭的梦中醒来了。哪怕有信心不会再轻易重蹈覆辙,想到之后还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他还是有点想现在就从安托的怀中挣脱。 安托在他这个想法升起的同时,手臂抱得更紧了一点。“我们搬家吧。”他突兀地说。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了,隔壁的房子正在出售。”他不顾陆攸的愣怔,自管自地说了下去,“比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小一点,不过是独栋的,附带狗屋和草坪到赫斯特这里,和到外面街上的距离都很近。你可以随意出门去想去的地方,可以很方便地过来看望妹妹。只要我在家的时候,你能和我在一起” 安托的目光自下而上,望进陆攸眼中。从这个角度,他看上去特别的年轻。 “这样你是不是会更加开心?”他问。 陆攸静默了很长时间。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好不容易才略带涩然地开口:“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这与其他并不是互相矛盾的事情。你能够明白吗? 安托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对我笑一下。”他要求道。 他略微松开手臂,将怀中人放了下来,但还是抱着没有放开。他等了一会,等到那淡色的薄唇在为了压抑颤抖的片刻紧抿之后c终于遵循他的意愿向他弯起,便在那细微弧度的末端温柔地亲了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别了 ———— 搬家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安托一手包办, 效率超高, 陆攸只在赫斯特家里借住了两天, 第三天就搬进了那栋归属权已经完成转换c里面家具也都替换完毕的二层小楼。 安托几乎把原本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搬了过来,还对新家原来屋主铺设的水磨石地面很不满意, 准备全部换成整体一色的木质地板。屋外的草坪倒是被打理得挺好, 碧绿的细草修剪得整整齐齐, 与两侧住户之间作为分隔的则是一种陆攸不认识的叶片墨绿c布满棘刺的低矮灌木。 草坪中央自动浇水的喷头被割草机撞过, 喷水时断断续续,安托直接将其拆下来扔了,准备以后自力更生。 房子侧面的狗屋打扫得很干净, 原本的屋主留下了狗粮碗c饮水器和几个狗咬胶玩具,他们的狗恰好就在前段时间生了一窝狗崽,大概是看安托一个人忙前忙后, 以为他是独居的单身人士,好心想送他一只小狗崽作为陪伴, 后来却没能实现。 过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陆攸觉得有点可惜,他确实有点想养宠物,于是安顿下来后就和安托一起去了趟能收养小猫小狗的宠物医院。然后,他终于算是明白了“没能实现”的原因:那些之前表现得温和乖顺的动物,在安托靠近的时候不是发疯般地狂叫,就是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最过分的是, 连鱼缸里的金鱼都会迅速从玻璃附近逃开, 仿佛从安托身上感受到了极端恐怖的危险。 动物们能察觉和避开吸血鬼的气息, 对神圣力量则会本能地亲近, 此刻状况却完全颠倒了过来:它们在被从笼子里抱出来后,宁愿使劲往陆攸怀里挤,也要躲开安托试图抚摸一下那柔软皮毛的手。 最终,宠物医院里负责接待客人的小姑娘带着一脸礼貌而尴尬的微笑,将双手空空的两人送出了店门——他们再待下去,那些可怜的动物们就快被吓破胆了。回去的路上安托情绪空前低沉,经过一家花店时陆攸拉着他进去,挑了一盆看起来叶片宽展c生机勃勃,最重要的是绝不会对安托表示嫌弃的绿萝,让他抱着花盆回家,算是给他顺了顺毛。 洛娜还是继续住在赫斯特那里。对于不能和哥哥住在一起这件事情,她适应得还算良好,反正她很早就开始一个人睡觉了,新房子和赫斯特家的距离又很近,只要每天能见到哥哥,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差别。而且,她也喜欢待在赫斯特的身边。 陆攸已经知道了赫斯特的过去。赫斯特主动向他提起了她那个名叫伊丽莎白c和妹妹遭遇了相似厄运的小女儿。赫斯特对血清的研究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就算她真正想治愈的人早已成为一捧灰烬在墓碑下长眠,她还是将这项研究固执地一直继续了下去。 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和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赫斯特和妹妹在一起生活,相当于互相填补了对方生命中的空白。比起比被坎贝尔袭击之前c和哥哥相依为命的状态,妹妹现在显然要快乐得多,原本瘦削的小脸逐渐有了肉感,表情也变得开朗了起来。 于是,在一次偶然想起的总结之后,陆攸发现,他的任务似乎完成得差不多了?复仇,咬了妹妹的吸血鬼坎贝尔已经被消灭了;劣化的问题短时间内不再需要担心,长远则有赫斯特全权负责;快乐幸福除了妹妹已经不记得了的c父母双全的婴儿时期,此时就是她短暂生命中最幸福的时间了。 只要安托在家,哪怕不在眼前c只是共处于一栋房子里,陆攸都无法与系统取得联系。他等了两天,总算等到安托被支援请求叫出门,赶紧去戳了系统。再度听到那不似人类c也不似电子合成的特殊声线,带着一贯懒洋洋的态度响起时,陆攸突然生出了“好久不见”的感觉。 “和本系统存在的时日相比,这么点时间还算不上‘漫长’。”系统的说法听似安慰,实际总觉得有点像在嘲笑,“宿主的任务尚未完成,请安心等待。” “是因为妹妹的情况还有可能复发吗?”陆攸从窗口往赫斯特家的方向望了一眼,虽然他实际只能看到邻居家的房子,“我需要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为她提供血液?” “可以这么理解。”系统有些含混地答道。 就算妹妹已经彻底痊愈,按照投放对象的心愿,肯定也会想陪伴在她身边,一直看着她长大吧。想到系统早在投放前就表示过这会是个长期任务,陆攸又觉得或许这才是更主要的原因。他试探性地对系统提问:“你知道这个任务会持续多久吗?” “持续到本系统判定投放对象的愿望已经达成的时候。”系统回了他一句正确的废话,“任务完成时,宿主会第一时间得到通知。” “这我当然知道。”陆攸无语道,他好歹也完成过两个任务了,“你就不能多给点提醒?” 还有系统重音强调的那个“第一时间”,显然不是为宿主考虑。陆攸仿佛再度见到了它理直气壮说着“兑换一年生存时间需要20积分”,两次都在任务完成的当天就赶人离开的行为。 “本系统又不能预知未来,负责分析的是底层数据,本系统也只是传声筒罢了。”系统懒洋洋地说,“长期任务变数较多,请宿主接下来也要用心完成,以免中途发生意外,功亏一篑。” 给出这句仿佛是要给他加持霉运的提醒之后,系统功成身退,施施然地消音了。陆攸叫了它两声都没得到回应,第三次故意问它时间,才得到了不耐烦的简略回答。系统拒绝进行无意义的闲聊,陆攸又不想像空巢老人似地独自待在家里看电视消磨时间,于是他收拾了一下屋子c又给放在窗台上的绿萝浇了点水,出门到赫斯特那里看望妹妹去了。 一见面,赫斯特就给了陆攸两个惊喜大礼包:一支特意为他配置的血清,意味着缓冲计划的正式开始;一堆半人高的生物医学方面的专业基础书,并附言“反正你整天闲着无聊,给你找点有趣的事情做”。陆攸半晌无言之后,和赫斯特讨价还价半天,最终成功要走了她最满意的那几幅骨架标本,并让那堆书又增高了三分之一。 他接受了血清的注射,血清中的神圣力量比他的承受极限稍高一些,让他整个下午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没能起来,虚弱得好像回到了刚被初拥的那天清晨。接近傍晚时安托执行完清剿任务回来,在房间门口要进不进地犹豫半天,直到赫斯特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你靠近他不会让情况恶化,只要别近到负距离”,才小心地接近到了床边。 陆攸正处于半昏睡之中,隐约听见了赫斯特的声音,都没力气吐槽她还有心思调笑。事实上,赫斯特的判断和真实情况有点差别,他现在对神圣力量格外敏感,安托只是靠近,便让他浑身细细咬噬的疼痛同时增强,作为两种力量最主要对抗战场的血液鼓噪起来,仿佛潮水受到月亮的引力涨起。 疼痛的变化让陆攸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床边的安托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又觉得有些好笑。 血清是净化后的吸血鬼血液,圣殿骑士的血则能作为净化的手段,安托曾经对赫斯特提出过这样的要求,被赫斯特以“浪费又低效”的理由断然拒绝。于是之前几次注射血清后,安托都要缠着他很长时间,直到让他身上的气息重新变得熟悉,但现在这种亲密行为也被赫斯特言明禁止了。他在床边坐了一会,随后变成以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趴在床边,终于没忍住还是挤上了床。 医务室的床虽然小了点,让两个人相拥而卧还是够的。陆攸原本一直觉得安托体温太高,此时发烧般滚烫的身体靠在他怀里,却感觉很舒服。血清的效用变得平稳c疼痛逐渐缓解后,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安托没去吃晚饭,也没有强行要带他回家,就这么抱着他在稍嫌拥挤的床上度过了一晚。这整个晚上,陆攸在睡梦中一直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仿佛身心的一部分一直轻轻地彼此呼唤着。第二天早晨,赫斯特在厨房里煎蛋做早饭的时候,洛娜溜进了医务室,她站在床边,和像根本没睡着过一样立刻睁开了眼睛的安托互相对视,片刻的大眼瞪小眼之后,又轻手轻脚地偷偷溜了出去。 陆攸没想过刻意把他和安托的关系一直瞒着妹妹,但也没想过就这么曝光了。他不知道这天早晨的小插曲,此后还是注意着不要在妹妹面前和安托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安托和洛娜则表现得一切如常。直到两年后妹妹从小学毕业,在典礼回来的途中一手拉着陆攸手拽着安托,带着尚未散去的兴奋劲儿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陆攸才知道她早就发现了。 结婚他转头看安托,安托恍然大悟,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原来还有这样的操作”。妹妹还积极地给他出主意,求婚时应该送什么有纪念意义的礼物,比如亲手获得的高阶吸血鬼獠牙虽然陆攸和现在的她还都是吸血鬼的一员,但他们也都一致共同地很期待有高阶吸血鬼倒霉。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项,可惜早就被用掉了。因为在他们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后不久,安托就改变了原本任凭别人处理猎物的习惯,开始在每次清剿任务后带回两颗用圣水浸过c打磨光滑的尖锐獠牙,像作为某种凭证似的交到陆攸手上。 陆攸每次接过这份有点惊悚的礼物,总觉得安托是在表示“打扰我们相处的东西已经被我消灭掉了”。他把那些牙齿用一个玻璃罐收集起来,摆在书柜上,和一直以来他跟随赫斯特学习的笔记和资料摆放在一起。 安托那天到最后也没向洛娜透露他到底准备送什么礼物。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他毫无动静,好像那次对话根本没发生过。洛娜开始还积极地旁敲侧击,几天后不知听到什么而有了新的理解,带着沮丧跑过来和陆攸道歉,问他“我是不是让你们的关系变坏了”? 她在假期里提前见到了新学校的同班同学,出去聚餐时和其中一个来自单亲家庭的男孩子成了朋友。男孩的父母从未结过婚,他的母亲将他作为索取婚姻的筹码生了下来,却没能如愿从情人变为妻子,而是被抛弃了。“我应该先偷偷来问你的。”洛娜噘着嘴说,她在这两年间长高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要比同龄的少女稚气,依旧喜欢抱着哥哥的手臂撒娇,“要求婚也是你求,凭什么所有事情都是安托主动?” 目睹过陆攸和安托的相处方式,她在潜意识中固定了一方的弱势地位,事实的确也是如此。陆攸意外于她的看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改变,鼓励她和那位新朋友多多交流。为了避免她想多,陆攸隐去了他之前其实从未想过让关系更进一步的事情,只是向她保证他和安托之间没有出现问题——曾经破碎的家庭是妹妹不安全感的最深刻来源,她的内心渴望着稳定的关系,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家人的。 陆攸试探了几次,确认洛娜没有出现那种为了维护一段不值得的“稳定关系”c宁愿不断进行自我牺牲的倾向,这才放下心来。他对教导妹妹或养女儿都没有经验,面对幼年人类那可塑性极强的未来,总会觉得手忙脚乱,唯恐不经意间就给出错误的指引。 毕竟他和安托,还有高兴时身边情人流水般来去c不高兴时看谁都是垃圾的赫斯特,都算不上什么好的指导例子。陆攸有时想,也许是妹妹和投放对象的父母c那对早已离世的恩爱夫妻的影响,一直默默地在妹妹身上持续着,让她得以对近在咫尺的歪路视而不见,顽强地长成了这个古怪的四人家庭中最正常的一个。 一个星期后,安托带回了一枚朴素得像是完全没花心思制作的银戒。他到家时接近深夜,陆攸还没睡,正在书桌前和赫斯特新布置下来的“家庭作业”死磕,整栋房子里只有他身边亮着的那盏小灯的光线。安托走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凉,从背后靠近他,扳过他的脸在椅背上方与他接吻。 安托的表情很郑重,甚至显得有点严肃。他把那枚戒指放到陆攸的掌心里,一个被打磨到没有任何花纹和造型的银色圆圈,只在内侧有很小一处不平滑的地方,陆攸拿起来对着光线看了一会,才看出那是手刻的两个变体字母:l和y。 他心中微微一动。投放对象的姓名缩写应该是lg “怎么是这两个字。”他笑着问,“你是刻了一句情话吗?” 安托没吭声。他为了这具备仪式性的信物查过资料c也问过别人,本来决定要刻的确实是姓名缩写,动手时不知为何又改变了注意。在面前这个人问起之前,他也以为自己是想刻下以前从未直言明说过的“爱你”(l一ve y一u),被询问后却又有些不确定了。他喜欢看到这个人流露出期待c又像不好意思似地将其藏在笑容背后的样子,却难以理解为何伴随着期待一起的还有细微的黯然。 陆攸看着安托转到椅子侧面,伸出手,小心地在他身侧碰了碰。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安托的银箭视他为猎物c将他穿透的位置。那里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我一直留着那支箭。”安托说,“后来也没有再用过我把它拆开了,用中间那段的材料做了这个。”他们的目光一起停留在那个纤细的戒圈上。失去了杀伤性的外表,磨掉了曾经刻满的圣纹,从武器变成了祝愿的象征。陆攸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他想问安托你是不是傻?用这种东西来做戒指,是想让他戴着的每一刻都记得他曾经带来的疼痛吗? 他没问出口,因为安托转而看向了他的双眼,就这么注视着他,慢慢地放低了身子,在椅子旁边半跪下来。“我在和自己对抗。”他有些突兀地说,“和伤害你时,会觉得快乐的那部分自我。”这句话他说得很慢,说完后又静默了片刻,将陆攸有些紧绷着放在身侧的那只手轻轻牵起,没有落下亲吻,只是用力地握着。 “我不会再让你痛了。”他低声说,“请你——” 触碰到嘴唇上的凉意截断了安托未出口的话。那凉意来自于银制的戒指,也来自于陆攸总是冷得像冰的指尖。“如果,我是说如果,”陆攸轻声说,“我不需要你与自己对抗,只要你和我分开,或者保持距离这是更简单的方式。这样的事情,你能不能做到?” 那枚戒指松松地套在他指尖上,他的指尖轻按着安托的唇,被那柔软炙热的颜色衬得格外冷淡。安托手指的握力猛然加大了一点,又在把陆攸弄疼之前放松了。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片刻的寂静过后,陆攸将手收了回来,指尖轻轻一勾,让戒指滑落回了掌心里。“你少送了一条链子。”他说,“我做实验的时候要接触药品,手上可不能戴东西。那支箭,应该还有剩下的部分没用完吧?那就给你三天时间。”他说出这个期限,随即不明意味地突然微笑起来,“过时的礼物有可能会被拒绝哦。” 不能再要求更多了。他心想,这个人愿意为了他压抑自己的本性,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摸了摸安托皱起的眉头,又拍拍他的肩膀,“好了,起来” 这回轮到安托打断他的话了。青年以一种堪称优雅的姿态从地上一跃而起,捕猎般舒展开身体,将陆攸一把按进了椅子里面。这张放在书桌前的椅子足够宽敞,靠背和椅面都是黑色皮革,能与雪白的肌肤形成绝对美妙的对比。至于清洗起来的麻烦程度就交给餍足之后的始作俑者去烦恼吧。 三天后,陆攸把戒指用项链穿起,戴在了脖子上。他那天晚上没给安托机会说完求婚的话,过后安托也没有重新提起,不过接受了他的礼物,也就像做出了承诺一样。洛娜一发现这枚戒指,立刻忘记了之前对安托的怨言,只知道红着脸不断重复祝愿了。赫斯特却在得知材料来源后要求陆攸将项链摘下来让她看看,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摸了好几遍,露出了有点讶异的表情。 “圣纹银箭里有小型的追踪装置,安托居然没把那个一起做进去?”她说,“真是的,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对他改观了。” 陆攸默默地把项链从她手里拿了回来,并婉拒了她开玩笑似的提议——她说就算不为了他们关系的进展,为了恭喜安托终于懂得了一点克制,也应该举办个典礼表示庆贺。“等洛娜的情况彻底好转后再说吧。”他对赫斯特说。 洛娜一直在使用血清。后续治疗的效果很好,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保持着稳定。她在得知陆攸为此付出的代价后,曾闹过脾气表示拒绝,被陆攸和赫斯特联手镇压了。在这之后,陆攸察觉到了他的做法与安托的相似之处——那种为所爱之人付出时,坚信自己做法一定正确且值得的傲慢。 有几年时间,陆攸和安托之间的相处模式非常正常,正常得反而引起了赫斯特的怀疑,认为安托说不定是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隔三差五来试探一番。除了她和安托的这点小摩擦,因为陆攸和洛娜的贡献,还有她收养的另一个吸血鬼小女孩,她对于血清的研究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针对低阶吸血鬼的c能在短期内实现完全逆转的适应剂得到了圣殿的承认,并投入了更多的研究力量。不久之后,圣殿改变了行事风格,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凭低阶吸血鬼们在外游荡,开始大规模地对它们进行抓捕。 自愿堕落的低阶和需要发展后裔的高阶普遍出现了骚动。赫斯特的家和研究所被圣殿骑士保护了起来,陆攸在清理被丢在门口的死动物时遇到了一次袭击,虽然那只惨遭高压水柱洗礼和水桶砸脸的低阶没能从他那儿讨到任何便宜,他之后还是被安托关进家里,在房子外面布置好夸张的防护手段,重新回到了最初那种整天不出门的生活。 陆攸这次没有试图反抗。自从安托逐渐学会了在行动之前和他商量c虽然这样的商量绝大多数时候其实和通知没什么两样,加上他终究是比以前更加习惯了,他越来越少对安托表示拒绝。他用视频和电话与妹妹保持着联络,课程的进修也在继续,安托会去赫斯特那里取来需要他帮忙处理的文件和项目资料,在他完成后再送回去。除了不能出门,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曾经冷却过的水温重新开始加热。这个过程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 难以发展后裔的吸血鬼们集合起来,更为古老c潜藏许久的黑暗力量也开始活动。预感到灭亡将近的怪物们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反扑c还有无数更加零星的反抗,安托需要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地带着伤回来,毫不在意陆攸最初笨拙的动作,硬是让只有他一个练习对象的陆攸最终练出了一手又稳又快的包扎手法。 最终获胜的当然还是圣殿,在那之后,消灭各地零零碎碎的死灰复燃又花费了数年。对于陆攸来说,一成不变的生活好像很轻易地就过去了。他作为吸血鬼的阶级终究是高了一点,一直没能像妹妹那样因为血清而得到逆转,也就一直没有变老。时光在他身上凝固住了,以至于给了人能够如此一直到永恒的错觉。 洛娜和她曾向陆攸提起过的那个男孩子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们都是在感情道路上走得很慢很慢的人,花了很多年才从朋友变成恋人,又用了更多年,才终于决定用婚姻将彼此更紧密地联系起来。她对安托的态度倒是不如幼年时那么亲近了,确切来说是察觉到了什么,因此不再希望他和哥哥继续在一起了。安托抓到过她故意邀请高大英俊年轻c且在赫斯特举办的学术会议上见过陆攸后,对他相当有好感的男同事到家里来玩,此后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到婚礼之前还都带着别扭的情绪。 陆攸给安托整理礼服的领子和后背时,在镜子里看到了他们站在一起的影像。他们穿着款式相近的黑色礼服,他的手放在安托肩上,安托在盯着镜子里的他看,看绕过他脖颈的那根依旧光亮的银制细链,那枚戒指隐没在领口内侧。陆攸一直没有真正戴上过它。他和安托之间相差七岁,最初相见时安托虽然已经比他高了,依旧能从面孔和身形的细节处看出青涩的意味。在他的时间停滞了这么久之后,他们之间的年龄感终于是倒转了过来。 婚礼的唱诗响起来了。陆攸轻轻地推了推他。“走吧。”他说。在这一刻,他预感到了某件他一直等待着的事情的到来。 沿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向为婚礼主角铺设的地毯。洛娜穿着淡蓝色的礼服裙,没有按照传统的习惯等待有人引着她c将她的手交到新郎手里,两人直接手挽着手站在花桥下。远远地看到哥哥现身,她就抬起手臂向他挥动,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们走过去。提着花篮站在路边的小女孩不太熟悉流程,见到有人经过就从篮子里抓起了一大把花瓣。五彩缤纷c柔软芬芳的碎片洒入空中,又纷纷扬扬地飘落,犹如一场迟来多年的梦幻之雨。 就在典礼的乐声之中,陆攸听见了系统宣告完结的声音。 他没有选择立刻离开,向系统兑换了一年时间。他的身体状况会在这一年中迅速地衰落下去,直到最终崩溃。他费了很大劲才说服妹妹这不是缓冲计划的负面影响,以及说服赫斯特帮忙向安托隐瞒实情,以免他试图改变或拖延必定的结局。 用积分从系统那里兑换来的“生存时间”质量不错,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因为逐渐崩溃c停摆的身体机能而感受到任何痛苦。 在你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将命运交给你掌控不了的力量,从你精心构筑的牢笼中逃离。 化骨成灰,撒入海中。让那熟悉的冰冷和黑暗,汹涌着将最后一点痕迹吞没。 ——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来时路 ———— 灵魂从被抛弃的身躯中升起, 白光织成的回归通道则像天堂的接引般垂落下来。比起投放, 回归所用的时间很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身边的场景就瞬间切换了。 陆攸从平躺的姿势坐起身来,察觉到的第一件事情是:系统空间内的景象出现了变化。 原本地上舞台灯光般的光圆被一分为二,一半还是原来的样子, 另一半则变成了仿佛盈盈水面的质感。他伸手去触摸,银色的“水面”在这一触之下真的出现了波纹, 从他指尖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同时传递来了凉意和液体波动的感觉。但他手指触碰到的又确实是固体的平面,抽回来看时,指尖上也没有任何水迹湿润的痕迹。 “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了第三个任务。”系统的声音和前几次一样,在一定距离之外的黑暗中响起来,说着大同小异的话, “现在为宿主进行积分结算本次任务宿主得分为1736分,扣除兑换一年生存时间所用的20积分,当前积分为1915分。副本总数达到3个, 结局回顾及道具商城功能已开启。宿主想要立刻查看吗?” 陆攸听到了结算后直接多了一位的积分总数,却没有特别高兴的感觉。“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指着地上的“水面”问。看得久了, 那银白色的“水面”仿佛逐渐透明起来, 能隐隐绰绰看到下面很多物体相互堆叠的轮廓,好像水底下沉着不少东西。 “这是道具商城的选择界面, 也兼任物品传输通道。”系统说, “宿主可以在这里浏览c挑选和购买所需要的商品” 陆攸听得很不专心。他的心神还停留在刚刚脱离的那个副本世界没能离开, 对系统的讲解缺乏反应,只是在看着那个根本看不清有什么东西的“选择界面”发呆。系统察觉到他的状况,停下来不再说道具商城了,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本系统可以对宿主任务期间的记忆进行淡化处理,以减弱长期任务的影响。请问宿主是否需要?” 陆攸只犹豫了几秒钟时间,就选择了答应。记忆淡化的感觉像是遗忘,又像是梦醒,与那个人朝夕相处的十数年时光被记忆之海中透明的水泡包裹起来,缓缓下沉,变成了时隔久远般存在感薄弱的事情。随着这个过程的完成,陆攸也终于从那种好像睡得太多而有些呆愣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意识到了系统之前说话的内容:回顾功能已经开启了。 他立刻对系统提出了要求:“我想看之前三个世界的结局。” 银色水面一阵波动,从中浮出了三个朦胧模糊的淡蓝色光球。光里面有画面旋转,隐现得过于|迅速而看不分明。在系统出言讲解规则之前,陆攸对左边的那个伸出了手:光球里刚才闪过了苏涵的影像。这是他成为“选民”后经历的第一个世界。 查看详细结局的方式有点像投放时的资料传输,还是可选台的:只要心里专注地想着一个人的形象,脑海中就会浮现电影剪辑般的片段——包括从另一个视角呈现出有他参与的那段剧情,以及那之后的全部余生。在看过苏涵和温明宇之后,陆攸又试着想了他曾经求助过提供温明宇公司抄袭黑料的那个设计师,但光球没有回应——看来只有剧情人物的结局会对他开放。 陆攸停顿了一会,最后才开始回忆顾奕。他看到苏涵将装着婴儿遗骨的盒子递给温明宇时,都只是有点感叹,却在以顾奕的视角推进的剧情中受到了惊吓。他紧急暂停,立刻重新回去看了一遍苏涵在医院被划伤面孔的那个片段——那个人拿着毫无特色的红色美工刀,和顾奕曾经比在他脖子上的那把一模一样。他的衣着和相貌也和顾奕一模一样。 陆攸之前刻意将注意力避开了“顾奕”的脸。他这一次才发觉对苏涵动手的人脸上比顾奕多了一道伤疤。他脑海里跟着浮现出了曾想用车撞他,差点被顾奕拖下来揍的墨镜驾驶员,还有在他临走前到他楼下来过,被他理所当然地认作了顾奕的男人。 这副本还有隐藏的第四个剧情人物? 陆攸有种结局后发现少看了半本书的凌乱感觉。他立刻想问系统为什么地图上没有显示,却在出声前自己想到了某个不太好的答案。 严格来说,在顾栾决定实现顾奕的“愿望”c对苏涵动手之前,他确实没有直接参与到剧情中。如果系统没在地图上动手脚,顾栾就是在那天晚上才成为“剧情人物”的。然后,在第二天早上陆攸查看地图之前代表顾奕的红点消失了。 所以他才一直都只看到了三个红点。又因为名字的相似,匆忙中错过了唯一的区分线索。 陆攸突然有点不敢看顾奕的结局了。他定了定神,带着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努力想着那个人用刀划伤苏涵面颊的场面。光球顺从地给出了回应。曾经让陆攸对剧情进展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块缺失的拼图,终于在这一刻填上了。 顾栾是顾奕的双胞胎哥哥。他和顾奕之间存在着不似亲人的互相敌视。是他毁掉了苏涵最重要的资本,又引导苏涵做出毁灭温明宇命运的决定,也是他安排人去实施了将温明宇废掉的行动。但这个关键人物的“余生”却出乎意料的短暂。在陆攸脱离那个世界的仅仅两个月后,他遭遇对手帮派的暗杀,车子翻下公路c坠入海中,再捞上来时已是一辆空车。他的结局是“失联”。 坠海? 这好像是原本剧情中顾奕的命运。陆攸突然有了种像要抓住什么的感觉。他迅速转回去,看完了顾奕结局剩下的部分。 顾奕的“余生”比顾栾更短。他从陆攸家楼下离开之后,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他在原本剧情中用来囚禁苏涵的那个礁石上的海边小屋,在里面静静地待到了黎明。这是温明宇遇到袭击的时刻,也是陆攸的任务判定已经完成的时刻。清晨的太阳升起了,他似乎是想近距离地看一看朝阳,于是走到了小屋靠近悬崖那侧的窗边。 就在他因为虚弱有些站不稳,伸手寻找支撑的时候,看似毫无异常c实际早就被海风海水侵蚀到十分脆弱的木质墙面在他指掌下崩塌了。他和那些碎片一起坠落下去,没有任何挣扎地沉入了冰冷幽深的海水。 在这个被改变过c又似毫无变化的故事最后,他的结局也是“失联”。 压抑住心中莫名的情绪,反复将这两个略显突兀的结局看过几遍后,陆攸心中浮现出了疑问:系统对于剧情人物的了解程度,就像注视着一切发生的上帝之眼。而坠海的下场无非死亡或者获救,为什么给出的却是含糊不清的“失联”? 陆攸从光团中抽回了手,飞速切换的场景片段顿时消散。“系统,说好的详细版结局呢?”他背对着之前系统声源所在的位置,不动声色地问,“只到失联这一步,连生死都不确定就结局了,也太敷衍了吧?” “跟踪结局不是我负责的内容啊。”系统迅速答道,语气仿佛还有点委屈,“这是副本世界运行机制自动归纳的信息,从宿主完成投放的时间点开始,一直追踪到人物这一世终结的时候,绝对知无不言c言无不尽” “你的意思是,世界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陆攸随口应了句,本来是无心之言,说出口自己却愣了愣。系统不吭声了,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陆攸想了一会,再度朝光团伸出手。 他触碰到代表第二个世界的光团,首先回忆起来的,是“纪森”站在他面前,掌心里血红珊瑚融化为血滴的场景。光团机智地判断出了他真正想看的是谁,接着就向他展现了某只章鱼模样的东西正在浮上海面的场景。 陆攸有点想扶额,忍住了。撇去海神审美糟糕的原型不提,光团显示的是它,而不是真正的“纪森”,是不是说明它做出判断的依据不是身体,追踪的结局也不是肉身死亡,而是灵魂的脱离? ——世界也不知道 陆攸勉强收敛住狂奔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光团传递的画面上。他得知了先前不知道的事情:海神在杜海洋推了他c导致他被海星怪伤到的那天晚上,把海星怪从角落里揪出来,命令它去攻击杜海洋,然后自己摊平在楼梯上晾干这样丝毫不顾虑其他生命的小心眼做法,让陆攸又有点想笑,又觉得难过。 看到它在海面上转变了形态c凝聚出人类模样的灵魂的时候,他的思维则有一瞬间停滞了。 纪森和祁征云的长相,其实许多地方都有着细微的差别。海神参照的蓝本是纪森,但它在漫长的时光中模糊了记忆,最终成型的也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形象。 陆攸让画面暂停。他注视着那个上半身浮在海面以上的“人”,感到了从指尖不断攀向全身的麻木。祁征云和纪森。纪森和海神。两次的差别抵消了海神最终固定下来的模样,居然和祁征云完全相同。 就像第一个世界的顾奕和顾栾。就像第三个世界的安托。 陆攸用力按住了开始发疼的太阳穴。他继续往下看,后面已经没有多少内容了:海神毁去了从未使用过的祭品,那个空无灵魂的躯壳。在那之前,它的动作出现过奇怪的停顿,还做出了类似攻击的举动,陆攸在画面中却什么都没看见。怀抱中亡者化作的沙粒全部流逝后,它就像被阳光照到的幽灵那样淡化消失了。 世界对海神的结局,给出的判断同样是“失联”。 第三个光团中,安托在他离开之后,继续孤独地生活了很长时间。陆攸将这部分迅速地快进跳过了,他此时有些不敢看到那些细节。他直接跳到了最后,与一个独坐在海船上c显出了苍老迹象的背影一同向他呈现的结局判定,和他想的一样,依旧是“失联”。 ——世界也不知道的,灵魂的去向。 三个淡蓝色光团盈盈地浮在银白色的水面上方,看起来很漂亮。陆攸慢慢地收回手,转身望向了只能听见声音传出c看不到任何实际形态的黑暗。“我原来的那个世界”他低声问,“那个世界的结局,我能够查看吗?” “很抱歉,”系统说,它的语调比以往都更加温和,“只有属于任务副本世界的剧情人物,才能通过这种方式查看到结局。” 陆攸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被拒绝后只是静默了片刻,接着就再度开口,“能用积分兑换的道具有哪些?”他问,“有没有那种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灵魂本质的?” “请宿主用手触碰选择界面,并在心中默想所需要的道具功能。”系统说。 陆攸照做了,在选择界面边半蹲下来。他都没怎么用心去想,几乎在指尖碰到银色水面c波纹漾开的瞬间,某样东西就在水面下轻轻地撞到了他的手指。一样像是影子的环状物,在像是固体的介质中上浮,这个场景看起来怪异又奇妙。它一碰到陆攸的手,旁边就有两个半透明的标签凭空浮现了出来。其中一个上面是“1599”这个数字,大概意味着标价。 幸好长期任务的积分够多。陆攸这么想着,瞥见另一个标签上“读取灵魂独一无二的编码”这行字,就毫不犹豫地将它拿了起来。标签消失了,这个手感虚无c不似实物的环在陆攸手中打开,自动缠上他的手腕c收紧缩小,转瞬隐没在了他的体内。 陆攸在系统汇报支出和余额的声音中撑了下地面,略带摇晃地站起身来,打断了系统的话。“别磨蹭了。”他说,语气好似从来就是催促出行的那个,“快点开启下一个任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身不由己 ———— 投放通道的白光散尽之后, 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身体各处的触感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陆攸发觉自己正坐在水中。 大概是按摩浴缸之类的地方?陆攸能听见水流被稳定地搅动着的声音, 他坐着的地方是一个光滑的弧面,后背的肩胛骨则被“浴缸”略带毛糙的生硬边缘硌得有些疼。水面的位置大概到他的胸口, 冰冷的液体小幅度地波动着, 陆攸嗅到了一股难闻的腥气——类似积满了厚厚的绿藻c还漂浮着死鱼的池塘, 在阴雨天里散发出的那种味道。 陆攸有种不妙的预感。首先, 到现在投放完成也有十几秒钟了,他依旧没收到应该在意识归位之前就传输过来的任务资料。他此刻并不是在体验投放对象的记忆幻境,而是直接身处于某种现实之中了。其次 他动不了了。 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拘束, 不过也可能是过于习惯而感觉不到了;有一点疲倦的感觉,但还没虚弱到完全无法动弹的程度。陆攸找不到对当前情况的解释,让他更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的是, 连睁开眼睛的企图都以失败告终——无论他怎样使劲地想要掀开眼皮c活动手脚,如果灵魂是某种具备弹性的物质的话, 恐怕都快被他拧成麻花状了,然而身体就是固执地保持着静止,没对他的这番努力回复任何反应。 这次的投放对象是个重症的瘫痪病人吗? 在这样的想法浮现出来的同时,陆攸眼前突然出现了光线。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然而他根本没有控制这个动作的进行,是身体自己做出了行动。 陆攸当即冒出了一个惊悚的猜测:难道是投放对象本人的灵魂, 还没从这个身躯中离开? 他的视角受到身体的限制, 目光别无选择地投向下方, 落到了绿色的水面上。 ——深绿色的c不断有气泡冒出来的c腥味浓重的水。 陆攸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算他随即发现呈现出深绿色的水应该没他想象中那么脏, 只是光线缘故才看上去比较深,也没让他感觉好受一点。“身体”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开始慢吞吞地转动头颅c环视四周,陆攸的目光也随之转动,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他正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对面墙壁上一盏绿色灯罩的小灯。这盏灯似乎很旧了,灯光被污浊的灯罩染上了诡异颜色,不时还闪烁一下,那布满水渍和污痕的墙壁c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还有到处积水的地面,就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忽隐忽现,营造出了十足的恐怖片气氛。 至于他此刻的栖身之处——原本他以为是按摩浴缸的容器,实际则是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缸。六七根或粗或细c有的透明有的发黑的软管,从房间的其他地方向水缸边延伸过来,搭在玻璃缸壁上,一端深入到水下。 气泡就是从管子所在的地方大量冒出来的,应该是给水族箱供氧的那类设备。 除了水缸c软管和那盏灯以外,这个房间里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哦,还有他。陆攸心塞地感到靠在水缸边的“身体”居然往下蹭了蹭,似乎还想更多地浸入到那可怕的绿水中,与此同时,“他”张开嘴巴,发出了好像在吹口哨似的尖利声音。 那不像是语言,甚至不像是人类的嗓音,只是单纯在发泄情绪的一声无意义的喊叫。 陆攸心中的不妙预感更加强烈了:在发声的同时,在耳朵下方好像出现了奇怪的c像是什么打开了的感觉从开启的缝隙中,氧气以陌生的形式被汲取入体内,让这声鸣泣般的喊叫不用受到呼吸打扰,长长地c平稳地持续了下去。尖细却又奇异的一点都不刺耳的音质,仿佛紧绷的弓丝颤抖着滑过小提琴弦。 隔着门的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推倒在地。这声叫喊随之戛然而止,“他”稍微抬起身体,转向了门口的方向,虽然光线暗得连门的轮廓都看不见。 “他”做出的这个扭转身躯的动作,腰部以上感觉毫无异常,再往下却变得有点奇妙好像脊椎没有在尾骨的部分终止,还在继续往下延伸。水流搅动起来,在玻璃缸的另一头,有个半透明的东西露出水面,微微展开c翻转,拍起一点小水花,然后重新没入了水中。 余光看到的那东西的模样,掐灭了陆攸的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湿漉漉的,好像透光的绢纱,却又能被细长的骨质支撑着展开,末端则变得更薄更软 那是鳍。鱼类的尾鳍。一条很大的鱼的尾鳍。 而陆攸从下半身传递来的感觉确定,那东西毫无疑问,确实是长在他身上的。 他有一条鱼尾巴。 为什么他在非人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陆攸觉得他的承受能力一定是在上个副本世界得到了良好的锻炼,因为他只稍稍恍惚了一下就回过了神,还有多余的心情庆幸这一条是传统的人鱼,而不是那种鱼头人腿的惊悚变异版本“身体”的行动则不受他思绪影响,默默地盯着门口看了一会,松开抓着玻璃缸边缘的手,往水底下沉去。 人鱼的眼睛具有透明的瞬膜,降下来挡在眼球外侧,隔绝了缸里不太干净的水。陆攸一直没有放弃控制身体的尝试,变成绿莹莹的水下视野后,他第一次成功控制了这个身躯的动作——然而不幸用力过度,猛地往前一冲,在玻璃缸壁上撞痛了自己的鼻子。 随即,陆攸刚得到的控制权又被收走了,他重新恢复到了不能做任何事情的附身状态。“身体”沉到水缸底部,蜷缩着躺了一会,开始在这个对于长着尾巴的生物来说有点狭窄的容器里来回游动。几圈之后又重新浮上水面,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将后背靠在了水缸壁上。在这个空无它物的房间里,“他”这样的举动显得十分孤独,也许是为了排遣无事可做的烦闷,不久后“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叫喊。 遥相呼应,门外也随即再度传来了一声似曾相识的闷响。 嗯? 陆攸察觉到不对劲了。 接下来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转身c凝视和下沉入水,基本验证了他的猜测。陆攸又等了一会,估摸着大概到了上回能够控制的时刻,便小心地试图在水中抬起手臂——他做到了。 陆攸在水中笨拙地慢慢转动身体,尝试向上浮起。由他接手后的鱼尾完全没了先前灵活优美c舒展自如的姿态,像个多余的累赘那样沉甸甸地将他往下拽。中途陆攸又撞了两次玻璃,终于有惊无险地再度呼吸到了空气。他稍作歇息,伸手抓住缸沿,试图将身体抬出水面——控制权又没了。 将这个过程又重复过几次,陆攸总算摸清了规律:“身体”的游动c出声叫喊c凝望门口和入水这四个动作是循环进行的。每次循环的结束,入水后他就能掌控这个身体的行动,但不可以弄伤自己,不可以尝试离开水缸,不可以故意把水大量泼到外面,也不可以去动那些伸到水下的软管,否则就会重新进入循环。 换句话说,他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这个水缸里。 陆攸趴在水缸边缘,郁猝地摆了摆尾巴——他现在能比较顺利地运用这部分肢体了。这个房间里的环境和气味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却连尝试逃离都做不到。 他也已经习惯了在完成投放后,很快就遇到那个人虽然伴随着的往往会是威胁生命的袭击。这一次他都做好了准备,还心怀着期待,却反而什么都没发生。 而且,他都独自待了这么久了,怎么也不像是进入了剧情的样子,呼叫系统却毫无回应。想把之前买的读取灵魂编码的道具拿出来看看,在手腕上摸了半天c又试着用心声呼唤,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在搞什么呢? 陆攸满心郁闷,摆尾巴的幅度不小心大了点,水波骤起,缸里的水顿时泼到了外面。他还以为又要因此进入循环了,过了一会却发现自己依然能控制身体。陆攸正疑惑着,突然听到了门外的响动——不同于之前几次闷闷的撞击声,是个首次出现的崭新声音。 陆攸停止了尾巴的摆动,屏住呼吸,往水下沉了一点,让视线与水缸边缘齐平,投向循环中曾凝视过的门口方向。耳朵下方的鳃微微张开,无声地从水中汲取氧气。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走走停停,不断接近,偶尔停顿后会响起锁好的门被用力拉扯的碰撞声。安托教过他辨认脚步的方法,陆攸听了一会,听出外面是有四个人,以一个走得又轻又稳c听脚步便能想象到沉着姿态的人为首,其余则跟随行动。这些人应该不是屋子的主人,而像在进行搜索,不多时就来到了这个房间的门前。 门被推了推,把手转动又卡住。细碎的金属刮擦声。“这个锁孔是十字形的。”大概才刚刚变声完毕的少年嗓音说,“菖蒲,钥匙拿来试试。”另一个人应了一声。钥匙在锁孔中顺利转动的声音一传来,陆攸本能般立刻下沉,像真正疏远人类的异类那样藏进了水中。 手电筒的柱状光线照进房间,短暂地晃过水缸,在照过其余乏善可陈的角落后又晃了回来,停在这个唯一值得关注的大件物体上。陆攸看到白亮光线穿透微浑的水,照亮了他鱼尾上密集排列的鳞片:它们从腰部开始生长,最初细小透明,越往下呈现出越深的银灰色,到尾鳍末梢又重新变浅。他一动不动地蜷伏在缸底,比起又对身体失去了控制,更令他忧虑的是“身体”的这个动作,似乎不是出于惧怕,反而是在准备着要从暗中对来人发动袭击。 “这里放了个什么东西?好腥。”那个少年音嫌弃地说,后半句他似乎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声音变得闷闷的,“那个是水族箱吗?” “按照一般流程,你要是走过去照着水面往下看,水缸里的东西就会窜出来咬你。”接话的是个发飘的青年音,好像饿着肚子没力气讲话,“我听到了氧气泵的声音。你照下那里,不不,那边。”他说,“那是不是鱼尾巴?我好像看到鳍了” 水缸壁上黏附着青黑的污垢,阻挡了手电光和视线。“过去看看吧。”沉稳些的男声说。那个领头的人似乎还没说过话。 只有少年一个人拿着手电筒,他似乎不担心青年所说的情况,避开地面上的软管,直接往水缸边走了过来。光线落点随着他的靠近,从水缸底部向上移动,最终转向水面——就在切换瞬间,陆攸的“身体”猛地动了。那条有上半身两倍长的尾巴闪电般拍在缸壁上,强大的反作用力推着他“哗啦”一声破水而出,以手背上骨管延伸出来的尖锐指甲作为武器,毫不留情地朝来人袭去! 接下来短短的几秒钟,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非常缓慢。陆攸看清了拿着手电的少年的模样:他穿着遮到下巴的高领毛衣和背带裤,乱糟糟的深粉色头发上歪扣了一顶鸭舌帽。带着点婴儿肥的圆脸上没有惊吓的表情,反而有些了然和兴奋,他左手稳稳地握着手电筒,将持在右手中c像是柄短手杖的棍状物横在了身前—— 侧后方一身纯黑c脸上戴着过滤呼吸面罩,腰间挂着手/弩的男人突然跟着动了。他向前走了一步,朝少年和身在半空的陆攸分别伸出了手。类似法阵的圆形图案出现在他掌心,旋转着的半透明线条一闪而逝。 在骤然爆发的亮光c碰撞声c闷哼c惊呼和水声中,陆攸像被无形的力道猛推了一把,晕头转向地跌回到了水缸中,将原本就只剩下大半的水又溅出来一些。他的尾巴撞得生疼,下意识伸手去摸的时候才发觉对身体的控制回来了。少年此时正从全是水迹的地上爬起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抓狂神情。 “一nster——你什么意思啊!”他咆哮道,“副本怪打我就算了,你t怎么也打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意料之外 ———— 陆攸从脚步声判断出来的人数没错, 房间里除了粉毛少年和戴面罩的黑衣男, 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瘦瘦高高的青年, 手里提着个明黄色的修理箱, 应该就是说看到鱼尾巴的那个没力气声音的来源;另一个是稍年长些的男人,白衬衫黑裤子,要不是手臂上缠绕着不断旋转的黑色符文, 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上班族。 他们原本站在门口,面向着走廊, 大概是在负责警戒,现在都被房间里的响动引得转头看来。然而少年狼狈的模样没得到半点关心,修理箱青年还火上浇油地笑了一声。 刚才一nster突然出手,打断了少年发动到一半的反击,同时将窜出来袭击的“副本怪”陆攸沿原路一把拍回了水缸。做出了这种“背叛队友”的举动,他一点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完全不理会少年的咆哮,抬腿便朝水缸边走了过来。 “小卡,我说你多少也长点记性/吧?”在恼羞成怒的受害者再度出声之前, 上班族男人先开口了,语气颇有些无奈, “上次你把受到咒语污染的公主看也不看就当做怪物灭了, 害我们任务失败,这件事情一nster还没跟你算呢” 被叫做小卡的少年大概早已忘了这个教训, 被提醒想起后顿时噎住, 支吾着一时没再吭声。陆攸弯起尾巴, 往水里沉了沉,双眼紧盯着靠近过来的一nster。 从这些人口中的“副本”c“任务”等字眼,陆攸多少已经猜到了自身的状况:他大概是被投放到某个怪物或者npc的身上,成为了游戏剧情里的一个角色。 “身体”在自动状态只会做那几个重复的动作,确实很像是遵循着某种程序设定。这么说,他现在正在一个虚拟世界里,而他的身份是一组人工设计的数据和程序? 陆攸到现在都没接到资料传输,无法确定投放对象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的任务。因此,比起这次的投放对象真的是人工智能,他更倾向于哪里出了问题——就是不知道是投放对象本来就有问题,还是他不幸遭遇了系统故障。 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的可能这确实是现实世界,不过是一个比较魔幻的世界。这条人鱼属于非人类的低等生物,被魔法或者别的什么控制了身心,放置在了密室逃脱之类的真人游戏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道具。 陆攸的手按在玻璃缸底部:那略带滑腻的触感c水的凉意和尾巴被撞到地方的疼痛,全都无比细致,完全就像是真的一样。一nster很快走到了水缸边,陆攸盯着过滤面罩微微反光的玻璃镜片,不自觉地猜测着被遮住的那张面孔的模样。 无论是身为虚拟世界的aic还是真实世界的道具,他最好还是按照“设定”行动,不要被发现异常。问题是,陆攸根本不了解人鱼的“设定”是什么唔,大概性情比较凶猛?于是他没有后退避开,反而朝着靠近一nster的那侧缸壁凑了凑,将湿漉漉的双手从水里抬起来,抓住了水缸边缘。 人鱼的手指细长而有力,特殊的骨骼结构让指甲能够伸长,成为尖利的武器。陆攸刚才已经体验过伸爪子的感觉了,他本想照做以增加一点威慑力,结果没能伸出来。 这就有点尴尬了。冥冥中运行的“设定”倒还算宽容,接受了这个缺乏攻击性c非但无法威胁对方不要靠近,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的动作,没有因此把控制权收走。 一nster在水缸边站住了脚步,低着头看他,即使有护目镜这一层阻隔,陆攸还是鲜明地感受到了那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目光。他端详一会后伸出了手,手上戴着黑色的半指手套c手指缠着绷带。陆攸迅速往旁边一躲,没让他摸到。 一ster也跟着躲开了——水缸对于人鱼的尾巴来说实在太小,一不小心就会把水撩出来。他似乎以为这是陆攸故意为之,“唔”了一声,虽然看不到脸,陆攸却莫名觉得他刚才露出了一点笑容。 “你从哪里看出他是副本怪?”一nster没有将目光从陆攸身上移开,背对着小卡,头也不回地说,“这很明显是个npc。” “你从哪里看出他是npc?”小卡的表情充满了怀疑,“这地方阴森森的,突然冒出来一个显然不是人的生物要攻击你,正常人的反应都是打了再说吧?” “他身上很干净。”一nster说。 另外三个人的表情同时变得古怪起来,然后其中两个又变成了恍然。“确实没有受伤c生病或者缝合的痕迹,比楼上那些东西看起来顺眼多了。”修理箱青年摸了摸下巴,好心为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小卡提供了讲解,“我们之前遇到的生物,不都是那种畸形的合成兽吗?只有这条人鱼还比较正常,而且不是因为是新来的,看地面浸水的程度,他已经被养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这些人先搜的是上面的楼层,看来这个房间很可能是在地下。陆攸边听边提取信息:在楼上遇到了怪物合成兽,是指用生物进行炼金实验的产物? “大概率会是剧情关键角色。”上班族男人接口道。一nster点点头,接着他稍微弯下腰,靠近了水面,一点都不担心再受到攻击的样子,“你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吗?”他问。 陆攸想说“是”,结果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个好像鸟鸣的婉转声音。 “声音还挺好听的嘛。”刚挤到一nster背后c过来围观他的小卡略带惊讶地说,“会唱歌的海怪不是塞壬么?人面鸟身,披着羽毛的那种?” “也有人身鱼尾的这种吧。”跟着凑过来的修理箱青年说,手上变魔术般出现了一支针筒,“据说人鱼血是很好的炼金材料,而且在新鲜c腐败和被污染的状态下作用各不相同”他一脸跃跃欲试地想再靠近点,一nster默默伸开手臂,撑在水缸沿上,将两个专门来添乱的家伙挡在了后面。 “那你知不知道裘德在哪里?”他看着陆攸问,“他是个金色头发c二十岁左右,性格阳光的青年。我们正在找他。” “这是委托我们找人的老婆婆的原话吧”小卡在他背后嘟囔,“一个字都没改。” 陆攸摇摇头。一nster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用点头或摇头就能回答的,奈何陆攸对这个副本一无所知,他没能问出半点有用的信息。“触发剧情的条件还没达成么”一nster若有所思地自语了一句,站直身体,转头一瞥,修理箱青年讪笑着将针筒放了回去。 “这一层应该还有其他线索。”一nster开始安排行动,“小卡c夜静,你们跟我去搜剩下的几个房间,菖蒲留在这里——别手贱,小心被啃了,人鱼的战斗力比你高。”他又低下头,对刚刚沉进了水里c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鱼说,“你也小心他。” 在菖蒲“一nster你不是吧”的大呼小叫中,一nster果断转身走人,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离开了这个放着水缸的房间。小卡出门后还又探身回来,笑嘻嘻地朝菖蒲扮了个鬼脸,被夜静伸手拽走了。 陆攸总算把这四个人和名字对上了号:粉毛少年是小卡,修理箱青年是菖蒲,上班族是夜静,戴过滤面罩的男人是一nster。 听起来都是网名。 他看了眼被说战斗力不如一条鱼而有些气呼呼c行动上却很小心地与水缸保持了距离的菖蒲,然后完全潜入了水中——虽然这缸水就是房间里难闻腥味的来源,但在水里反而什么都闻不到,他就选择自欺欺人了。 是个涉及到生物实验和违规炼金术的副本啊 希望以后不会见到太恶心的东西,或者自己成为恶心东西中的一员,陆攸心想。他隔着水和玻璃,注视着菖蒲在不远处走来走去,每一步都小心地踩着地上软管间的间隙,不时转头看一眼水缸。他刚走完第三个来回,大概才过去五分钟时间,刚出门的三个人就又回来了——以夺命狂奔的速度。 先冲进房间的是小卡,接着是夜静,最后进来的一nster还在回身想要攻击后面追来的东西,小卡在滑溜溜的地面上一个漂移转弯,转身扑向门边,几乎是撞在门上c脚下滑行着将其推合上了。难得他在最后还收住了力道,这么快的关门速度居然没发出多大的声音。 菖蒲茫然地转过身,瞪着他们。“你们在被什么追?”他问。夜静对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菖蒲瞬间噤声,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寂静。 门外的声音已经渐渐地近了。像是一个身体沉重的人拖着脚步c跌跌撞撞地在走。鞋底摩擦着地面,身体碰撞着墙壁。越靠近门边,这些响动中的另一种声音就越清晰:是艰难的c仿佛肺部在漏气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来到门外,顿了顿,像是没发现藏在里面的人,又继续向前了。“好重”女人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响了起来,字词都被喘息声揉得零碎,“好痛苦呜呜” 这个声音接下来只是一边哭着,一边向前移动,直到快要听不见声音了,才又隐约传来了一句模糊的呓语:“我是幸福的” 直到所有的声音彻底消失,菖蒲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一直憋着没呼吸。其实刚才的场景根本算不上恐怖,他纯粹是被同伴如临大敌的反应吓到了,“那是什么怪物?”他惊魂未定地说。 “不是怪物。”小卡说,他揉着撞痛的肩膀,“嘶”了一声,“是个大肚子的女人。” “你们被一个孕妇吓成这样?” 小卡无力地挥了挥手。“哎呀,也不是吓。”他说,“我们刚才进了走廊最末端的房间,看到她背对着我们站在房间里。然后一nster接到了系统提醒,说如果被她察觉到‘入侵者’,这栋房子会被封锁,副本正式开启后,要打出结局才能离开我们当然就赶紧逃走了。” “毕竟我们只是来探路的。”夜静说,“不能随便浪费掉一次结局次数。” 菖蒲下意识点头,几秒钟后突然回过神,“等等!”他叫道,“不是一nster接到的任务吗?” “早说了是冥府之路接的,你个二百五。”小卡说,“一nster是在帮那家伙的忙”他随即转向了一nster,“要不我们现在上去?我担心那个女人再回来,还是快点走吧,反正能探查的地方我们差不多都看过了。” 一nster应了一声,正要转向门口,耳边突然听到了轻轻的水声。他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看到水缸里那条人鱼重新浮了起来,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人鱼银灰色的长发和珍珠白的皮肤都被水弄得湿淋淋的,发丝末端垂入水中,优美地铺展开一小片亮色。 虽然周围是阴森的环境,虽然玻璃缸里是浑浊的水流,他看起来还是像在闪闪发光。 以前怎么没觉得人鱼是这么好看的生物?一nster略带疑惑地心想。他一向是想做就做的性格,感觉到人鱼似乎是想要他过去,他就走过去了,也没理会夜静的询问。一nster走到水缸边,人鱼接着抬起手做了一个动作:虚拢在脸上,似乎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将其取了下来。 一nster很容易就领会了。他在呼吸过滤面罩的后面挑了挑眉,干脆地松开扣在脑后的搭扣,拿下了这个他看重遮挡的作用更甚于空气过滤的面部装备。随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落在面孔上c照出了五官轮廓,一nster看到人鱼眼中流露出了绝似人类的c疑惑中带着一点失望的神色。 一nster突然不高兴起来。他将面罩重新戴好,转身从玻璃缸边走开了。 另外三个人一边等他,一边聊起了天。一nster走回去时,正听见夜静提起了冥府之路队伍里的另一个人。 “桃子茶这几天都不在线。”他说,“好像是她的那个哥哥病情又恶化了,她正忙着办转院手续他们学校前几天才刚组织一群人去探望过呢。晏川也去了。”他说着转向了一nster,“你还记得吧,晏川?你说过活干得不错的那个调音师。” 小卡在夜静身后很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我讨厌那个桃子茶。”他直白地说。 夜静于是闭嘴了,笑着摇了摇头。一nster从小卡面前走过,伸手在他眼睛前面挡了一下,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却也没说什么。他们小心地查看过走廊里的情况,确定安全后鱼贯走出房间,走在最后负责关门的是一nster,他透过缓缓合拢的门缝,又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玻璃缸的轮廓:人鱼已经再度沉入水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再度转移(倒v结束) ———— 门关上了, 之后是自动上锁的声音。 四个玩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很快外面就重新安静了下来。阴森c寂静的气氛再度笼罩住整个房间, 陆攸躺在水底下,郁闷地吐出了一串小泡泡。 他不是没想过求助于这些人带他离开, 他也确实尝试过了, 想在一nster转身从水缸边离开的时候伸手拉住他——这么做的结果是, 陆攸现在又变成了身不由己的状态。“身体”没有再重复之前的举动, 而是沉到了缸底,像要睡觉似地静静躺着,只有尾巴还时不时轻摆一下。 无事可做, 陆攸只好胡思乱想。刚才有脚步声过来c有人走近房间,陆攸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人来了”。其中名为一nster的那个玩家,身形和气质都还算符合, 武器是手|弩,还欲盖弥彰地遮住了面孔, 怎么看都是最可疑的角色。 但摘下面罩后,黑发黑眼的年轻男人却是完全陌生的相貌 不过,既然是虚拟现实的全息游戏,也存在着相貌进行过调整的可能性,陆攸还是把一nster留在了备选名单上。他现在虽然有了能够检测灵魂编码的道具,却没有能作为标准答案的对比数据。也就是说, 他至少得再经历过两个副本, 或者额外消耗积分回到先前的世界——还不知道系统允不允许这种做法——获得两组以上的编码, 才能验证“一直以来遇到的是同一个灵魂”的猜测。 以为自己算是移情别恋, 结果掉进的还是上一个坑。如果真是这样,陆攸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而且他重蹈覆辙不是一次,而是三次,大概还会有更多次 不过,是他自己选择去爱,也不必摆出吃了亏或者受到算计的姿态。况且,反过来也可以说他坑了那个人三次要是把顾奕算上,还能再多一次。 陆攸的思绪回到刚才那几个玩家身上,想起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 从小卡和夜静的话中可以得知,副本的通关次数是有限制的,实际接到任务的是个叫做“冥府之路”的人,一nster他们这次只是在帮他探路,最好不要真正开启副本。所以他们才会在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狂奔回房间躲避但这样一来,一nster不慌不忙地进门c还试图攻击的举动就很奇怪了。 带着自己的队伍来帮忙的人是他,态度最随意的也是他不知那个冥府之路和他是什么关系。损友?还是看不顺眼却不得不合作的人? 至于夜静提到的另外几个人,桃子茶c生病的哥哥c调音师晏川,有游戏也有现实里的情况,陆攸都默默地记了下来。 理完了这些讯息,身体还是不能动,陆攸又接着试了呼叫系统c召唤手环期待的情况没有发生,这两者还是半点回应都没有。 行动受限是件很难受的事情,而且水缸里的环境虽然适合人鱼,对之前一直生活在空气里的陆攸来说可绝对算不上美好。就在他逐渐开始感到难受和焦躁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人鱼动了动,缓缓上浮,将脑袋和肩膀露出了水面。门打开了一条缝,先伸进来的是一只拿着提灯的手,手臂晃了晃,提灯带来的更明亮的光线和更浓重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像在对暗号似的,人鱼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两下水面。 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推开门,举止笨拙地挤进房间,又匆忙将门关上了,还将身体紧贴在门上听了一会,似乎担心后面有恐怖的东西追踪过来。等提灯的光线不再晃动,这个人转过身,光线中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瘦得形销骨立,颧骨上还带着挨揍后的淤青。 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岁数,个子挺高,却显得手脚的比例不太协调,还很明显地驼着背。稻草色头发的青年脸上习惯性地保持着懦弱瑟缩c担惊受怕的神情,快步走近水缸,对着静静待在水里的人鱼举起提灯,上上下下照了一通,随后明显松了口气。“幸好他没对你做什么。”他低声说,嘴角边刚露出一点微笑,又立刻愁苦地重新垂下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把提灯的底座靠在水缸沿边,让陆攸看到了绣在袖口内侧的名字:这个青年名叫埃里克。他身上带着和这房间如出一辙的阴冷气息,举止也不像玩家,应该和人鱼一样,也是副本中的人物。 原来玩家不在的时候,副本剧情还会自己继续发展? 陆攸对这个游戏里ai的智能程度有了新的认识。他反正不能自己行动,就把这正在进展的一幕当做电影来看了。埃里克半蹲下来,将提灯放在地上,然后贴着玻璃缸坐下了,也不顾地上脏兮兮的还都是水渍。人鱼也没有表现出在玩家面前的那种凶暴本性,而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轻柔的声音,像是在表示愉快和安慰。 明明是水里的生物,叫声却像是体型娇小的鸟类一样 人鱼伸出手,替埃里克梳了梳那纠缠打结c不知多久没打理过的头发。虽然这一举动实际除了将发丝弄湿c再添上一股腥味之外毫无改善作用,埃里克还是真心地笑了笑,一看就知道是长期缺爱。“父亲”他突然开口说,让陆攸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这是他对人鱼的称呼,幸好他很快接着说了下去,“父亲今天又做了一次实验。” 埃里克低下头,他的背弯得更厉害,额头贴上膝盖,将身体蜷缩得像一只皱缩在茧壳里的幼虫。“绳子没有绑牢,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那个’挣脱出来,跑到了走廊里”他低低地说,像是在对人鱼倾诉,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父亲让我去拦住它,用铁钩穿过它的肚子,把它拖回来。我没能做到父亲自己去做了,回来后揍了我。” 他脸上那一大块淤青估计就是这么来的。陆攸听出了他话音里的茫然和羞愧,有些急了起来。做不到才对啊!他想说什么,发出点声音也好,唇舌却不肯听从使唤。“身体”的手指玩过了埃里克的头发,现在正在玩他的领子,以这个副本中设定的人鱼的智力,恐怕并不能真正听懂身边这个快要停止挣扎c被黑暗污染的灵魂的倾诉和哀鸣。 “父亲这次还是失败了。他发了很大的脾气,毁掉了不少东西。”埃里克机械地说,“他明天要去镇上采购,还要去取之前定做的工具。我觉得他可能在准备对你动手”他突然停下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将一只手放在人鱼的手背上,寻求依靠似地轻轻握了握。埃里克的掌心全是冷汗,和生活在水缸里的生物一样湿润冰凉。 “父亲发现那个下水道口了,他在上面焊了铁条,很难弄断。”埃里克放轻声音,同时加快了语速,“我们得再找别的方式逃出去。我把妈妈的安眠药留下了一点,还弄到了半瓶酸。这次我们一定” “埃——里——克——!” 一声大吼就在此时远远传来,穿透墙壁门板,顿时打断了埃里克没完成的保证。 那吼声粗粝沙哑,充斥着令人胆寒的狂怒,仿佛在宣告着很快就会过来将他活生生撕碎。埃里克像被锤子砸中背脊,浑身剧烈地一抖。“我要走了。”他急匆匆地说,一骨碌爬起身,伸手抓起了提灯,“我尽量找机会来看你千万别尝试独自逃跑,好吗?父亲对研究的进展很不满意,他开始怀疑那个配方的真假了。再被他抓到逃走,他可能会直接杀掉你。” 他把肩膀上人鱼的手推下去,按进水里,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破旧黯淡的小灯,抬起手在胸口处按了按。“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裘德在保佑我们。”他飞快说完这句话,在第二声大吼更近距离地炸响时仓皇离开了房间。 门一关上,大概这段剧情算是过了,陆攸对身体的控制权就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视野突然毫无预兆地一黑,再亮起来时,就已经转变了场景。 眼前出现的是一间简陋拥挤的病房。六张床两两相对,同一排的三张床彼此以帘子隔开,不时有人在过道中来去,说话声和墙壁上小电视发出的音乐声夹杂在一起。窗台上放着没洗干净的饭盒c香蕉皮和探病者带来的花束,花已经半枯萎了,一只苍蝇正从花蕊上爬过。 这个画面的角度有点奇怪,好像视角是从靠近天花板的地方c也就是通常装摄像头的那个位置,在向下俯视,紧盯着靠近窗边的那张病床。 病床上有人躺着。视角一点点转动,从病床尾部被盖在薄薄被单下的双脚,移向压在被子边缘c正打着点滴的手,继续向上 尖锐的警报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刚刚移到胸口的画面随即终止于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 游戏的过场cg? 陆攸正一头雾水,短短几秒钟黑暗过后,再度出现的画面又切换到了新的场景。这次是一间放着床和书桌的卧室,面积挺宽敞,视角则是从房间角落,望向了坐在卧室中央床上的人的背影。 这间卧室里的床c书桌c衣柜和地板都是原木色的,台灯等较小的配件也是简约风格,靠近阳台的玻璃移门被藤蔓纹的浅色窗帘遮住。堆在床上的几个抱枕和玩偶却是萌系的风格,稍微显出了一丝违和感。 坐在床边的人穿着淡蓝色的睡衣,黑发略有些长,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后领口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过了一会,他把手中的东西拿远,半转过身调整角度——原来是要用手机给自己拍照。 他转过来的角度很小,只能看到一点点侧脸,手机上前置镜头照出的画面又在晃动着,也看不清内容。随即,这个莫名其妙c不知在表达什么的场景同样被黑暗终止了。 “夺回来”在陆攸耳边,响起了一个平直冷淡的声音,“我被抢走的东西” 这声音似乎十分虚弱,断断续续的,消失之前连一个整句都没说完。陆攸听到这句像是在布置任务的话,终于灵光一闪:难道刚才那两段画面,是来迟了的资料传输? 前几次投放后的资料传输都是沉浸式体验,仿佛能够共享投放对象的人生和情感,这样放两段视频后直接让他听愿望的方式,还是第一次。而且,在声音消失后,笼罩世界的黑暗却没有散去比起刚投放后视野受限c身体无法动弹,此刻出现了更严重的情况:他连身体都感觉不到了。 陆攸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正与一个平整微温的平面接触着却分不清碰到的是手臂c腿脚,还是身躯的其他部分,他甚至无法确定还有没有这些部分存在。只剩下听觉还在正常地发挥着作用,让他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椅子挪动的声音衣物摩擦声,以及很轻微的呼吸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与他接触着的这个平面上,有一下碰撞响动,以及微不可查的震动感。就在陆攸因为还能感到“震动”而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电子幽灵 ———— 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时, 陆攸就知道他已经不在那个放着水缸的封闭房间里了, 那种摩擦声在水泥地面上肯定制造不出来, 应该是来自于光滑的地板。被那只手碰到的瞬间, 他看不见也不能动,心中顿时奔腾而过了无数血淋淋的恐怖猜测:人体试验c变态杀人狂c解剖台c被砍去手脚的一段躯干 那只手可不管陆攸在想什么,五指有力c动作随意, 轻轻一掰,就将他打开了。这描述听起来有点惊悚, 其实只是诡异,因为陆攸虽然感觉到了“打开”的这个动作,却还是没能将这感觉和具体的身体部位联系起来。 如果说成为人鱼后,双腿变成了尾巴,只是让他行动时有些不习惯,现在就好像他之前几十年间, 以四肢俱全的人类身躯活动的全部经验都被颠覆了。 随着那只手的指尖在另一个位置短暂地滑过,陆攸的视野一下子明亮起来。 有人站在他面前。 男性衣着是暗红的薄毛衣和黑色长裤,身材不错。没有强壮得夸张, 但绝对属于脱衣有肉的类型。 陆攸一眼看去,只得到了这一点信息, 他的视角比较低, 能看到的只有大腿到腰腹的那一段身躯——好像他是坐着的,而且和这个人贴得很近。他试着想自己动一动, 转头或者向后退开, 但这尝试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与此同时, 陆攸的目光从这个人身侧越过,看清了现在自身所处的环境:不是什么恐怖的解剖实验室,只是一间普通的书房兼卧室而已。除了衣柜c书架和单人床,房间角落里还摆着一台陆攸没见过的设备,大概一人多高,样子像只圆滚滚的茧,外层用类似遮光玻璃的暗色材质构成,隐约能看到内部的空间。 移动椅子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个人调整好位置,在陆攸面前坐下了。他的面孔进入了陆攸的视线之中,带着略显冷峻的表情,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这张轮廓分明c英俊硬朗的脸,陆攸简直不能更熟悉了。 我们又遇见了他在心里无声地说,甚至没有觉得特别意外,反而像是期待着的不确定事件终于成真,心头压力一轻,连带减轻了接连遭遇异常状况的不安。 男人坐下后,视线和陆攸对上过一次,表情却没出现变化,很快视线就移开了。他的手伸向侧面陆攸视线之外的地方,拿来了一个装着清水的玻璃杯,送到唇边喝过一口后又放了回去。陆攸之前感到过的碰撞声和细微震动重复了一次,原来那是杯子被放到桌上的动静。 他现在是在桌子上? 视线的相对高度不到四十厘米,与桌面相接触的地方温度略高 如果说这些还不足以代表什么,等男人将双手放到他身上c开始敲打,同时陆攸很奇妙地感觉到了某种应该称为“数据”的东西流进了身体的时候,他就完全可以确定现在的状况了。 好消息是,他已经从全息游戏里的人鱼npc身上离开,回到了现实世界。资料传输也完成了,他预感到只要离开这个人远一点c脱离出剧情状态,应该就能和系统重新取得联系。之所以会延迟这段时间,大概是系统的运行规则不承认游戏世界的真实性,等他来到现实,才算是真正完成了投放。 坏消息是,他依旧没有回到身体里去。他灵魂的依附对象,从一个偶尔还能主动控制的ai,变成了一台完全没有自主行动能力的笔记本电脑 待遇更差了 陆攸辛苦忍耐了二十分钟,总算对“电子幽灵”这个新身份适应了一点,学会了把自己“蜷缩”起来,就像收回了原本遍布在整台电脑中的感受神经。除了还在接收等同于视觉信息的摄像头画面c还在体验着仿佛奔流的血液般在程序中迅速交互的数据,那些例如敲键盘c插耳机c擦屏幕的动作,他终于不用再感受到了 陆攸透过摄像头,注视着正在用电脑工作的男人。接受现实之后,不可否认这种悲催的体验其实也能算是新奇有趣。陆攸有些好奇男人在做什么,但他只能接收外部输入的信息,其中很多数据还无法理解;直观呈现在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以他受到限制的视角又没办法看到。 一道格外清晰的数据流经过身边,陆攸试着“抓住”它,想要解读出其中的内容,结果操作过于生疏,不小心捏坏了一点,还改变了它的流向。这道错误的数据流到处横冲直撞,引发雪崩式连锁反应,反应在外部界面上,就是疯狂跳出的许多弹窗警报。男人皱着眉头操作一番,没能抢救成功,最终选择了能够应对一切突发程序故障的万能解法——重启试试。 陆攸作死了一回,电脑关机后数据断流,他的意识也跟着停顿了几秒,再次恢复时,眼前就不再是坐在电脑前的男人了,变成了雪白的天花板。他从吊灯的样式判断出自己没有离开之前的房间,努力感受一番后,确定“身体”底下那种软绵绵的触感应该是枕头。 嗯他从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移到了放在床上的手机里 看来附身的对象不是某个具体指定的物件,只需要是电子产品,或者一段结构完整c数据量足够的程序,比如游戏ai,还有电脑和手机的操作系统,都可以作为他灵魂的载体。 至于要是真的存在程序生物,它们能不能通过只是由塑料和金属构成c没装任何传感器的外壳,感觉到按下键盘的手指,和垫在底下的柔软织物半途误入这一领域的陆攸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猜测,这应该已经涉及到了灵魂的范畴。 刚才附在电脑上,陆攸还能盯着这个世界的“祁征云”来打发时间,现在换到了手机里,被仰面放在枕头上,从前置摄像头只能看见天花板,从后置摄像头只能看到一片黑他只好一边放空眼神——假如他现在还算是有眼神的话——盯着天花板发呆,一边继续进行思考,试图为目前的状况寻找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转移之后还在这个房间里是单纯的就近原则,还是系统搞了什么鬼,让他与那个人绑定了呢或者是因为手机和电脑共用着无线网络,他的转移是以网络作为媒介的?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游戏的呢。陆攸想起了刚才看到放在房间角落里的茧型的设备,因为在小说里看过不少这种设定,他觉得那估计就是一台睡眠式的神经接入游戏舱了。也许他是因为某种原因,从游戏“下线”,然后通过游戏舱转移到了电脑上? 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陆攸又想到了一nster,那个在没摘下面具时确实给过他某种熟悉感的玩家。一nster接近过他,可能因此建立了一些联系,如果一nster在完成副本探路后不久下线了,连带着他也跟着离开了游戏 虽然一点证据都没有,完全是陆攸硬扯上的关系,不过听起来好像还挺符合逻辑。更重要的是,既然被丢进游戏不是因为系统故障,而是这个副本本来就这样,那么,陆攸才不相信以系统的德性,会安排和任务毫无关联的人进副本和他接触——难不成要让创世神看注水剧情吗?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陆攸决定先试着做一件事情:感应到这个房间里的无线网络,然后看有没有办法主动转移回到电脑里去。 这是个严肃的实验,才不是因为他看不见人觉得无聊了 前一个步骤进行得比陆攸想象中顺利得多。因为网络信号也是数据输入,只是不像键盘鼠标那样直观罢了。对于一台正处于待机状态c没有其他输入的手机来说,在数据流中分辨出网络信号还是挺简单的事情。 陆攸顺着信号的来源,尝试着将之前“蜷缩”起来躲避接触的举动倒过来做,把像是神经或者触须的感知向外扩展五六次失败过后,他开始能模模糊糊地感应到空气中那张信号交织而成的无形的网络,以及被连接在网络中的几台电子设备了。 电脑c手机和游戏舱确实都在其中,这也是毫无意外的事情。 主动转移的尝试则显得不太成功。陆攸用尽全力地想把自己从手机里“拽”出来,顺着网络信号“爬”过去,感觉自己像一只正努力伸长身体c试图够到一片离得太远的树叶的蜗牛他努力了半个多钟头,唯一的收获是发现他的这些行动会像消耗体力一样消耗设备的电量——手机原本电池电量满格,乖乖地在待机,硬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他折腾出了低电量警报。 “滴滴”两声,让房间里一直持续的敲击键盘声停下了。十几秒钟后,随着脚步声靠近,陆攸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天花板和吊灯以外的东西:一只手伸向他,将他从枕头上拿了起来。 短时间内大量消耗的电量也带来了热量,倒是让人类的皮肤相较而言显得凉了。男人手掌宽大,陆攸被他握在手里,有些别扭的同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浑身像要烧起来的热度。这手机不会被他弄得要爆炸了吧陆攸心里刚冒出这样的担心,拿着手机为了查看情况的人就理所当然地做出了两个举动:按亮屏幕,然后指尖压在屏幕上绘制图案解锁。 等陆攸回过神,他已经成功实现了刚刚怎么都完成不了的尝试:主动从手机转移回到了电脑上。被捏住外壳,和在灵敏的触摸屏按下去滑动,这两种感受的程度完全无法比拟,况且,他刚才还处于感知全面打开的状态 作为一台电脑,炸毛这个举动的难度有点高,陆攸崩溃中又搞出了两个弹窗,气急败坏然而又徒劳地瞪着正背对他站在床边的男人:连全息游戏都有了,ai也都智能了,能不能别用这么传统的解锁方式了?拿起来照一下脸不是更方便吗—— 摆脱掉寄居者的手机随即示威似地又响了两声——其实是有消息进来的提示音。过了几秒,陆攸听到了手机里传出的语音消息。 “林珩,别忘了今天的聚餐。”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声说,“下午五点半,地址就是我之前发你的那个。” 紧接着又来了一条。 “真的真的别爽约啊!”还是刚才那个声音,“人家妹子就是想请你吃个饭,你别有压力我是说不要给别人太大压力。有感觉就发展发展嘛,没感觉也让她还个人情,谢谢你上次让出来的演唱会票。那是我女朋友的好朋友,就当帮哥们一个忙啊。” 林珩拿着手机,半晌后叹了口气。陆攸看不到电脑显示的时间,但能看到房间墙壁上的钟:现在已经四点钟了。 床头柜上有个无线充电器,林珩把手机放上去,然后打开衣柜,用半分钟挑出一套衣服,当场就换上了,完全不知道有双“眼睛”在背后怀着报复他刚才举动的心理,默默地看了全程。他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气定神闲地一直坐到了五点十分,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准备出发。 林珩把已经迅速充满了电的手机放进了外套口袋。他推开房门时,陆攸停止犹豫,凭着他在这段时间里练习了好几次的经验,顺利地转移到手机里面,跟着他一起出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有所感应 ———— 因为接着又来了新消息, 没等离开家门, 林珩就把手机又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陆攸在黑暗中闷了一小会, 再度得见天日,看到了卧室外面的景象。 陆攸原本习惯性以为林珩是独居, 现在看来他应该还有一个室友, 可能是合租的。屋子的格局类似那种两个人住的研究生宿舍, 共用厨房c客厅和阳台, 各自的卧室对称分列两侧。林珩换好鞋,在门口站着回信息,陆攸得以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房子里各处的布置。 住在这里的两个人大概都没想过有朋友来拜访的情况。门口鞋架上只有两双拖鞋, 餐桌边只有两张椅子,茶几后面正对电视的沙发是由两个靠在一起的小沙发拼成的。等陆攸看到挂在墙上的居然有两份日历,就有点怀疑林珩和他的室友恐怕关系不太好了 林珩算好了时间出发, 没在回信息上耽搁多长时间,几分钟后关掉了对话准备出门, 手机捏在手里,没有再放回口袋。陆攸一开始还关注着楼道里的情况,后来被随着林珩动作摇晃的视野弄得有点晕,就将目光落点稳定在了他的手指上,只是听着周围的声音,偶尔才快速地瞥上一眼。 林珩的出行方式相当环保, 步行出门, 在小区门口的车站上了电车, 下车后再步行去聚会地点。陆攸回到现实世界前还猜测过能开发出拟真度这么高的全息游戏, 外面的科技该有多发达,见过林珩卧室里的布置后,就不报希望能看到过于科幻的场景了。 现实和他猜测的一样。街道上行驶的车辆c来往行人的衣着,和陆攸生活的那个时代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车辆的声音要安静许多,尾部也没有了排放废气的管道。 这个世界,大概唯有全息技术发展得格外迅速。路上最具有未来世界风格的,就是那些悬浮在街边店铺前方c或是摩天高楼之间的投影广告,陆攸看见了围绕着一座尖顶塔规律运行的太阳系,盛放在楼顶的花树,还有和一栋楼差不多高c缓缓旋转舞蹈的红裙女人。 林珩在五点半准时抵达了要赴约的餐厅,进门之后,光线就变得幽暗了。这家餐厅里面布置得好像海底,地面以海沙和珊瑚作为装饰,座位外部的隔断则做成了沉船的样式。端着餐盘经过的侍者直接从珊瑚礁中间穿过,原来它们都是惟妙惟肖的投影。 墙壁c立柱和天花板完全透明,各色鱼群在玻璃后面的海水中游动——从林珩走在哪里,哪里的鱼群就轰然而散的反应来看,这些鱼应该是真的 靠墙的位置有人向林珩招手。在座位边,沉船的龙骨从海沙中伸出来,宛如海兽死后血肉销蚀殆尽的肋骨,微微弯曲着向内拥抱。这个位置是两人座,等在桌边的是个比林珩年纪小些的青年,染了头红发,穿着口袋超多c零碎挂饰也超多的夹克衫,好在剑眉星目笑容明朗,倒变成了另一种帅气。林珩过去后躲开他伸过来拍肩膀的手,径自坐了下来。 “我记得你说的是聚餐。”林珩说,指尖在桌沿边轻轻敲了敲,云淡风轻中透出了一股威胁的意味。 “两个人也是聚餐啊。”青年看林珩都坐下了,知道他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笑着答道,“我是过来帮忙点餐的,这家餐馆的水平特别迷,一半是极品佳肴,一半是黑暗料理点完我就陪凯凯逛街去了,你记得对我们的时雨大美女温柔点。” 他停顿下来,沉吟了一会,又改口道,“算了,你还是本色表现吧。要是吃完这顿饭她还没死心,多半就是真爱了。我真诚建议你” 林珩瞥了他一眼,青年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尝尝这两道招牌菜。”居然做到了无缝衔接。他把菜单转过来,戳了一下图片,让其变成旋转展示的三维投影,“他们家的海鲜粥和刺身拼盘,绝对值得一试。” 陆攸被放在桌角边,视线向着天花板。虽然没能好好看清林珩这位朋友的模样,听说话的口吻和相处态度,并不像是小卡c夜静和菖蒲中的一个。想要获得“一nster是林珩”佐证的期待落空了不过本来就是胡乱猜测,落空也不算失望。 陆攸研究了一会上方弯曲的龙骨到底是投影还是实物,接着转向天花板上缓缓游过的鱼群。这个餐厅的布置,让他埋在内心深处的那段记忆重新浮现了出来:漆黑深海,海兽白骨搭成的寂静冷清的巢穴,不懂人心的怪物为了转移注意,也为了进一步的试验,他开始感应其他用餐客人的手机。 现在,餐厅的无线网络正将他和它们连接着。 不知道属于林珩以外的人的设备,他能不能同样转移过去呢 陆攸这么想着,就这么尝试了一下。可能会被限制在这个人身边的预想没有成真,转移顺利地进行了。只是在他抵达之后,发现这台陌生人手机的情况好像和林珩的有点不一样所有数据流的外面都额外包裹着一层微光的“壳”,数据之海的最中央则悬浮着一个明亮的核心。 这是什么特殊的程序?陆攸好奇地靠近过去,绕着光核转了一圈,没注意这个核心外面连接着无数极纤细的线条,就将其中的一根触动了。 “这个寿司组合也不错”红发青年把菜单翻过一页,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侧面那桌客人的手机突然爆发的尖锐鸣叫吓了回去。那声音极高c极响c极刺耳,瞬时间让大半个餐馆的人同时向那里转过了头。 那位客人将自己的手机一把抓了起来,却没有尝试止住噪音,而是从座位上站起身,恼火又警惕地四面环顾,似乎笃定附近正藏着导致这情况的罪魁祸首。立刻有好几位餐厅侍者一脸紧张地跑了过去。红发青年伸着脖子想去看,林珩的目光却转向另一侧,落在了桌角的手机上:没有收到新消息或者被人触碰,手机的屏幕却在刚才亮了起来。 “电子入侵这触动的是最外层的警报吧,连第一层防壁都没通过。”红发青年探头看了半天,嘟囔一句,转了回来,“大概只是哪个小孩子不懂事在瞎玩。”他说。 他看到林珩拿起了手机,微皱着眉在翻来覆去地查看,便问:“你还是没装防护程序吗?我觉得你应该装几个,特别是别人都装了,你这样就更不安全了”他说着说着,目光就从林珩身上移向了餐馆门口,随即脸上露出加倍灿烂的笑容,举起手向刚刚进门c在朝这里走过来的两个女孩子挥动起来。 陆攸正缩在林珩的手机里装死。 他惊魂未定,身上还残留着刚刚差点被那明亮核心中骤然爆发的洪流吞没c拼命逃走时还是蹭到了一点造成的疼痛。他的灵魂在数据世界中就像一小团没有定型的朦胧白光,现在这团光的边缘出现了一小块缺口,细碎的光点从缺口两侧散溢出来,彼此交织,缓慢地进行着弥补。 他还不知道手机受到他精神状态波动的影响,屏幕的亮度正在不断明明暗暗地小幅度变化,程序的反应也变得混乱了。而林珩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个现象,看到有程序自动跳出来开始运行,就不动声色地轻轻碰一下屏幕将其关掉。 等陆攸被林珩轻戳了几次,缓过神,经过他身边的数据流不再受到扰动,手机那好像被病毒感染一样的抽风反应才终于停止了。他还没把解读数据流内容的本领练出来,通过摄像头看到林珩神情十分平静,仿佛那举动只是没事戳两下玩,也就以为刚才什么异常都没发生过,暗自放下了心。 他在林珩的手机和电脑上来回转移十分毫无阻碍,还以为这就是普遍情况,没想到林珩是个少见的不给私人设备装防护程序的怪人 外面的世界真危险。陆攸垂头丧气地往数据流的深处沉了沉,仿佛在副本里短短几个钟头时间就学来了人鱼喜欢沉入水下动不动蜷伏的习惯。林珩的手很稳定,相接触的存在感让他感到安心。 林珩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确定异常不再出现,才将屏幕关掉了。在将手机放回桌角前他又顿了顿,关闭了无线网络和蓝牙的接入口。等他终于将注意力转向旁边,正等着和他打招呼的女孩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 “不好意思。”林珩说,“刚才有点事情。” 红发青年正在使劲对他使眼色,听他开口解释后才松了口气。“居然能听到你道歉,等一等真是太值了。”他假装做出感动的表情,被站在身边的女朋友凯凯轻推了一下。“那我们就走啦。”短发俏丽的凯凯说,和时雨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晚上记得给我打电话。”她甜甜地说。 红发青年对林珩做出个“加油”的手势,毫不反抗地让女朋友把他拖走了。 对于林珩和别的女孩子单独约会这件事情,陆攸倒没有生出什么嫉妒之情。毕竟目前这个女孩子还和林珩毫无关系,他和林珩也同样毫无关系不受控制冒出来的一点点不舒服的情绪,他也说服自己尽快忘掉了。比起这个,他更好奇为什么林珩的朋友会认为和他吃完饭后女孩就会“死心” 他在前几个世界里遇到的这个人,虽然尚未确认是同一个灵魂,但至少在陆攸看来,他们都还是挺有魅力的相貌c气质,行动上很会照顾人,纵然有时候我行我素得令人生气,不明白理由却还是笨拙地试图讨好时,又会变得可爱起来。 就是这些让他动心的地方,让他总是学不会“及时止损”,想过逃走却又继续纠缠下去陆攸这么想着,突然感到屏幕再次被碰了一下。没有新消息的提示音,林珩只是不明意义地把屏幕戳亮,什么也不做,又等着它渐渐暗了下去。 “林哥今天很忙吗?”坐在他对面的时雨看到了这个举动,“不好意思,是我没有考虑好” “没什么。”林珩说。他的目光又在重新变得漆黑的屏幕上停留了一会。 奇怪他想。他没有装需要经常上线和游戏,也没有需要特别关注c立刻回应的联系人,况且收到消息都会有提示但他就是忍不住总想去看一眼c碰一下,好像在等着什么绝不能错过的重要的消息。 一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之后,前菜上来了。“祝你们用餐愉快。”侍者放下餐盘时说。 接下来的两个钟头,林珩的表现引发了陆攸对于“难道是我找错了人”的怀疑,并将其不断加深在时雨第三次试图展开对话,而林珩用可以算得上友善的态度做出回应,并在两句话内让那个换别人估计能说一顿饭的话题走向终结的时候,陆攸甚至感到了一点同情 他还发觉了一件事:林珩貌似有点手机瘾。他倒没做出那种在别人说话时拿手机来玩的不礼貌举动,只是时不时地会伸手碰碰c看一眼屏幕,像在等着谁来联系他。 在这顿饭期间,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唯一一次进行得还算顺利的交流,是时雨提到她曾经梦见过之后会搬进去的房子的模样。她基本不报希望地随口问了林珩一句“有没有类似的经历”,没想到这次让他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几秒钟的沉思后,林珩说:“我梦见过以后会遇到的人。” 陆攸立刻将注意力集中了起来,这让手机侧面的小灯微微一闪。林珩就在此时看了手机一眼,然后不用时雨再询问,自己说了下去。 “是在一个没有居民的城市里。”他说,“所有的灯都熄灭了,所有的电子屏都关闭着我走在街上,走到哪里,哪里的灯和屏幕就被点亮。” “我没有看到别人,”他低声说,“但我知道他在。” 林珩说完这句话,这次“顺利”的交流就结束了。十分钟后,他们喝完最后上来的奶油海鲜汤,林珩礼貌地帮时雨拿包,送她离开餐厅,两人气氛和睦地告别——这是视角受限c只听到他们寥寥几句对话的陆攸的看法。 实际上,此时身为一只手机,他对气氛的感应有点迟钝对于时雨在数了一遍和她共进晚餐的人直视她面孔的次数c又数了一遍他看手机屏幕的次数之后,生出的自我怀疑情绪,陆攸当然一无所知,他被林珩拿在手里,沿着街道走了一会,拐进了路边的一间酒吧。 这间酒吧的招牌没用全息技术,只有几朵手绘的黑红火焰点缀在“地狱火”的字样旁边,很不显眼,里面空间却比门口看起来宽敞得多。天色刚刚变暗,酒吧里还只有零散的几个客人,调酒师是个下巴上留了点胡茬的大叔,正在吧台后面擦杯子,看见林珩进来,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好久不见,冥府。”他熟络地招呼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不玩那个游戏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四十六章 ———— 冥府冥府之路? 调酒师对林珩的称呼一出口, 陆攸就想到了之前在游戏里听过的另一个名字。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让他稍稍一愣。调酒师却在话出口后又犹豫了一下, 重新将林珩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遍, 不大确定地问:“唔你是冥府没错吧?” “是我。”林珩应了声,走到吧台边,在调酒师的对面坐下了, 又回答了他之前的另一个问题,“游戏还在玩。今天是有事出门。” “哦喝点什么?”调酒师也不多问, 重新拿起杯子擦了起来,“这段时间出了不少新品,有兴趣的话可以尝尝看,劳伦斯夫人和象牙海浪这两种比较受欢迎” “我要一杯柠檬水。”林珩说,“加冰,不要薄荷。” 调酒师摇着头表示不赞同, 但还是拿出了一个杯子,往里面放了两片本来用在杯沿上做装饰的柠檬,加入清水和冰块, 摆在林珩面前。“你这人还真无趣。”他抱怨道。 林珩就当没听见这评价,对他道了声谢, 端起杯子, 接着突然问了句:“一nster最近有没有来过?” 还认识一nster,看来林珩确实是那个“冥府之路”了。这样一来, 陆攸只好将“跟随一nster下线从而回到现实”的猜测推翻, 直觉却感到了一丝古怪。 “一nster”调酒师探究地看了林珩一眼, “你居然不知道他的动向?这可是件稀奇事。”他放下杯子,又拿起了另一个,“一nster好久没来了,最后一次还是在你上次来之前。那小子找到了绕过屏障的方法,不用再借助这里的接入舱了。” 林珩点点头,将只喝了一口的柠檬水放回了桌上,“现在接入舱空着吗?”他又问。 “我问了句你还玩不玩游戏,你就干脆在我这里玩了啊?”调酒师笑着说,“没人在用,你自己去吧。还是按小时收费,先用后付。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 “帮我测一下信息读数吧。”林珩说。他离开椅子,朝酒吧里面走去,说要帮忙的调酒师却还站在原地,只朝他摆了摆手。 从调酒师回答林珩的话开始,陆攸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他只确认了一点:一nster和冥府之路的关系的确有点古怪。至于什么绕过屏障c信息读数这些科技侧的术语完全不明觉厉,简直比上个世界的超现实元素还难理解 他被林珩带着,从吧台侧面不显眼的小门穿到了另一个房间里。房间中央的设备就是他们提到的“接入舱”了,主体是个椭球型的舱室,和摆在林珩卧室里的那个游戏登陆舱差不多,只是多了周围密密麻麻围绕着的许多屏幕和接线。 陆攸眼前一暗,那是林珩再度把手机放进了外套口袋。他就这么直接把手机带进了接入舱,舱门关上后,舱体缓缓向后仰去,让其中的人从直立变为平躺的姿势。陆攸感觉到林珩的手隔着口袋按在了他身上,似乎是担心他会滑出去。 “检测连接连接可用。”带着电流音的女声无感情地说,“检测数据源可用源数目为3,不可用源数目为1已开启通道3c通道4c通道12” “数据转换中转换完成。接入开始。” 随着这一句“接入开始”,陆攸感到某种无形的力量从身上经过。眼前光线被遮蔽的昏暗,顿时转为了彻底无光的漆黑。 一刻钟后,调酒师推开门,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他先确认了接入舱运行正常,然后在那些连接着接入舱c上面正有大量数据以恐怖的速度不断刷新的检测屏幕上进行了一番操作。他脸上随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伸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 “这个信息读数大过头了啊。”他喃喃地说,特意又去接入舱边查看了一番,里面确实只有林珩一个人,而不是三个或者更多。他又回到屏幕边,很快发现了更难以解释的事情,“怎么回事又多了两个数据源?” 他迷惑地自语道:“这小子在搞什么呢?” ———— “好久不见。”系统说。 陆攸的意识恢复之后,首先察觉到的事情是:他又回到了那个地下房间的水缸里。紧接着,他耳边响起了系统那永远都是慢吞吞的熟悉声音。 其实他投放到这个世界c和系统断开联系,到现在也才半天不到的时间,感觉却像是阔别已久。听到系统的声音和口吻都毫无异常,陆攸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刚完成投放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略带抱怨地说,在水底下晃了晃“失而复得”的鱼尾巴——有了只能被人拿来拿去的手机和电脑作为对比,这个非人类的身躯一下子变得可爱起来,“我还以为你不能进入游戏世界呢。” “游戏世界?”系统反问了一句,随后恍然,“哦你是说这个内层空间?我确实不能直接进来这种人工产物比较脆弱,如果我强行连接,会造成大量违规数据流入c引发连锁崩溃的。” “嗯”陆攸反应了一会,“你是说,你会让这个游戏死机?”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系统说。它顿了顿,又继续道:“是我没考虑到这个副本的情况”它的语调有点变化,原来系统也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你这次任务的投放对象,现在正处于比较特殊的状态,导致你过来后不在身体里,而是直接进了游戏,我就和你断线了。” “有补偿吗?”陆攸问,“或者,能不能说说那个‘特殊状态’是什么情况c要怎么解除?” “你想得美。”系统说。 好吧,看来系统的不好意思也就是客气一下陆攸觉得挺遗憾:虽然系统只在第一个世界确实帮了点忙,后面基本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有时候还会给他使绊子;但“附近有剧情人物就会神隐”这个看似坑人的设定,某些情况下还是很有用的。至少,如果开头那段时间系统没缺席,他对一nster的身份就不会只能瞎猜了。 嗯为什么这样说后,突然觉得系统有点像是故意的 陆攸开始觉得系统没有实际可视的外表太不方便了,因为他现在只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空气,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他突然反应过来,发觉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等等既然你会让游戏死机,你现在怎么又能进来了?” “和你一样,从接入舱正常地登陆啊。”系统答道,“我已经记录下整个过程,预设了转换通道”它顿了顿,大概是注意到陆攸眼底浮现的迷茫,便跳过具体步骤,直接说了结果:“反正,不用担心再出现断线的情况了。” “说起来外面那个世界,挺有趣的。”它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止是灵状态的你,连本系统都能察觉到,还能进行读取和传送是个很了不起的世界呢。” 系统装模作样地这么感叹了一句,把陆攸的好奇心吊了起来,却不肯再透露半点信息。陆攸早就知道纠缠和请求对系统并没有用,见问不出来,只好让这个话题过去了。“那你知道那个手环具体要怎么用吗?”他换了个问题,“我找不到它被放在哪里了。” “商城道具不具备实体,购买后会和灵魂绑定。”系统说完这句话,背了遍手环的介绍,“‘通过宿主和待测目标的灵魂交流,获得信息,读取灵魂独一无二的编码’用法就是这样。” 陆攸无奈地表示没听懂:“请说得再具体一点” “具体一点就是——”系统语气平常地说。“你想测谁,和他接吻就可以了。” 陆攸沉默了十秒钟。“我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创世神是这样的神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惊讶啊” “虽然我同意你得出的结论,但你的逻辑并不正确。”系统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解释了一句,然而很难说它到底是在洗白还是抹黑,“接吻确实是最简便的交流灵魂信息的方式,这是由所有类人生物灵魂与身体的构造和连接方式决定的” 它听上去像是还有长篇大论要讲,却在这一句之后突兀地消了音。陆攸对这个现象十分熟悉,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进入剧情了。 系统的声音一消失,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陆攸听见了来自外面走廊的响动:有脚步声在逐渐接近,变得越来越明晰——这一次,来的是三个人。这些人直奔陆攸所在的房间而来,脚步一次都没有在中途停留c或是查看其他锁起的房门,陆攸对他们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从一nster那里得来了副本资料的冥府之路 按照陆攸之前经历过的流程,人鱼现在就应该潜入水下c准备袭击了。但是他等了一会,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一想,刚才他和系统聊天的那段时间,也一直都是自己控制着身体。 不会是系统做好事没吭声,把这个身体里原本的控制程序删掉了吧? 陆攸不淡定了。他当然不是喜欢身不由己的感觉,但他现在是个副本角色就像之前埃里克来找人鱼聊天,要不是身体自动行动,他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啊! 至于“不再受到限制了,那就随意行动,管他什么副本”这一类的想法,在陆攸脑海中根本没出现过。他都不是权衡利弊后觉得跟着剧情走比较稳妥,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成为了这个角色,就应该做好这个角色本来该做的事情。 要不是他这样的性格,系统坑他也不会坑得这么爽 总之,在钥匙插|入门锁c转动打开的声音响起时,陆攸还是纠结地模仿着上一回人鱼的举动,沉入了水底。他不太记得那个方便发力的姿势了,勉勉强强摆了个差不多的,在玻璃缸的底部躺好。 希望来的这三个玩家宽容一点,如果看见本该帅气完成袭击的人鱼不小心撞到玻璃上c或者狼狈地翻下水缸边缘,能够原谅他业务生疏 就在陆攸这么祈祷的时候,门打开了,远比上次那一道手电光明亮的光线迅速充满了房间。紧接着,陆攸都没听见任何声音c或感觉到任何震动,水缸靠近房门的那一面中央就出现了一道横着的线条,上半块玻璃的两侧也随即与缸体分离,被水压推动着向外倾倒下去了。 玻璃在地上摔碎c水流倾泻而出的两种声响汇聚成了一声。接触到空气时陆攸还愣了一会,然后意识到已经不需要袭击了。他犹豫着,在正面只剩下半截c水已流失大半的玻璃缸里慢慢撑起身体,看向了刚走进来c无声无息间发动攻击的人。 像“陌生的脸”c“个子好高”c“暗红色连帽衫”这些特征,是陆攸之后才注意到的。他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都没好好注意他的面孔,目光就不受控制向下滑去,落在了那根细长c黑色c前端为标准的三角箭头型,正在站得笔直的修长双腿后方,悠然摇来晃去的尾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无望之爱(一) ———— 被陆攸盯着看了几秒钟, 那根尾巴突然停止晃动, 向上卷起, 从衣服下摆收进去看不到了——就像觉得害羞了似的。陆攸眨了眨眼,目光追着尾巴尖移动到腰部, 片刻停顿后继续向上, 又见到了一对从略带卷曲的黑发里探出来的弯角——形状如绵羊角, 颜色如即将熄灭的暗红炭火。 那个人在攻击水缸之后停顿了一会儿, 等涌出的水流渐渐止歇,才重新迈开脚步。陆攸突然意识到,虽然人物不同, 但他两次经历的这个场景可以用同一句话进行描述:一nster(恶魔)朝他走了过来 就在陆攸凝视的时候,“id:冥府之路”几个字在那人头顶凭空浮现,稍作停留后又淡去了。这在上次可没出现过, 应该是系统介入后带来的影响。若非如此,陆攸还不能立刻确定这个人的身份, 因为那张脸和林珩只有五六分相似,而同样类型英俊的人多少都长得有点相似看来,这个游戏里的确能够调整相貌。 陆攸还不知道,继对创世神神品的断言之后,他又一次地以错误的逻辑推出了正确的结论:冥府之路其实没调整过外表,他的模样变化, 是因为不久前在某个任务中从人类转化为了半恶魔——尾巴和角就是那时候长出来的。 一盏玻璃灯罩的提灯悬浮在半空, 为整个房间提供了足够明亮的光线。 “哎先威慑一下, 真的就没有触发袭击啊。”同行另外两人中的一个说, “这个npc的智能还挺高的。” 说这话的棕色短发年轻人,id是“生铁煮水”。他跟进房间,左顾右盼一番后,奔着墙壁上的那盏破旧小灯去了,一副笃定“那里一定藏有什么秘密”的样子。冥府之路走到玻璃缸边,半蹲下来,让视线能够与随着他靠近而后退c现在正紧贴在水缸后壁上的人鱼齐平,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玻璃缸里剩余的水量,刚好没过那条生有银灰色细鳞的鱼尾巴,比鳞片颜色稍深的头发长度大概能够过腰,现在正贴在人鱼身上湿漉漉地淌着水冥府之路伸出手,有些奇怪地看到人鱼先迟疑了一下,接着才露出大概是在威胁的凶狠表情,不过大概是之前打碎水缸的攻击已经让ai意识到了武力值的差距,冥府之路将他耳边头发撩开时引发的反应只是躲避c而不是攻击。 除了尾巴是鱼,上半身和人类的差别只有不明显的耳鳍和腮 “淡水人鱼。”冥府之路没回头,对背后的同伴说,“状态还不错,应该是得到了特殊的照顾可能算是个线索。”他将注意力从人鱼身上移开,看到玻璃缸周围的地面上绘着一些扭曲纠结的线条。成分不明的黑色颜料在绘制时腐蚀了地面,凹陷处此刻居然还是干燥的,在周围地面有着薄薄积水的情况下显得十分异常。 冥府之路用指尖蹭了蹭线条,沾上一点暗色的粉末。“恶魔的力量”他低声说。 生铁煮水已经把那盏灯拆下来又装了回去,看样子一无所获。“那是你的同族啊。”他依旧兴致盎然,一边敲打着墙壁看里面藏没藏东西,一边问,“它还在这里吗?你能不能和它交流交流?” “不是恶魔的手笔,只是往颜料里面掺了点恶魔血用来加强力量而已。”冥府之路把手上的粉末拍掉,将若有所思的目光重新转回到了人鱼身上,“法阵的作用是拘束,不过现在已经失效了。如果不是画法阵的人出了错就是有人想帮这条人鱼逃走。” “看来一nster他们上次没遇到所有的剧情人物啊。”另一个人先前都没出声,面对着走廊守在门边,此刻首度开口接了一句。这声音听在陆攸耳中,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陆攸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门口,正好那个人也转头看了过来。 他们目光一碰,那个id显示为“客梦回”的人对陆攸友善地笑了笑,似乎将他这个“副本npc”当做人来对待了。而陆攸陆攸呆住了。幸亏如此,他才没有破坏人鱼那“通常情况下敌视人类”的设定,下意识地微笑回去。 陆攸对“遇到和祁征云一模一样的人”这件事情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遇到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还是第一次。直到再仔细去看,加上客梦回改变了站姿c面孔角度和脸上的阴影也因此变化了,五官和面孔轮廓的细微差别才体现出来,不再有之前那好像看见镜中自我一样诡异的错觉。 陆攸呆了一会,低头去看水面:水有点浑浊,在这种时候倒是帮了他的忙,还算清晰地映出了他此刻的模样:浅色眼睛,柔和的面部线条,相貌只是清秀的程度,那仿佛能化入水流的柔软气质却十分迷人——前提是,没见过人鱼捕猎时凶残的姿态的话。 这基本上还是他自己的脸,只在细节处稍有变化,使得更加符合人鱼的特征。陆攸之前没注意过这点,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接入后又给他调整过了。奇怪的是,无论是近距离盯着他的脸看过的冥府之路,还是客梦回自己,似乎都没发现这么明显的相似之处 他刚这么想,那边生铁煮水折腾完了灯和墙壁,转过头来,自从进屋后首次将目光往玻璃水缸的方向投去。几秒种后,生铁煮水瞪大了眼睛,“喂,晏川!”他大呼小叫起来,“你过来看——这个npc是不是长得和你有点像?” 晏川一nster那个叫夜静的队友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 调音师,去看望过桃子茶生病的哥哥,两人是校友陆攸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相应的资料,客梦回则在生铁煮水的声音中再次转过头,茫然地做了个抬手在自己眼前挥过的动作,似乎关掉了什么影响视线的东西;接着他脸上也浮现出一点讶异,从门口离开c走向了这边。 “唔真的很像啊。”客梦回说,他靠近到人鱼的攻击范围外沿就停下脚步,同样凑过来的生铁煮水也是如此,省掉了陆攸考虑“被围观的人鱼要不要发怒攻击”的问题。客梦回盯着陆攸端详了一会,突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不是像我,是小琛”他说,“我弟弟,晏琛,大学的时候在这个游戏的项目组里实习过。把自己的相貌数据给npc用,这确实是他会觉得好玩的事” 生铁煮水长长地“哦——”了一声,“怎么不让弟弟也到我们工会来?”他随口问,“大家一起玩啊。” 客梦回迟疑了一下。“他现在不怎么玩游戏了。”他含混地说。 一听就是借口旁听了他们全部对话的陆攸心想。他不是想要八卦别人家里的私事,不过 系统之前说过“不在身体里”这样的话,那他显然还是有个身体的。现在,出现了一个和他长相相同c目前情况大概不太正常的人会是那个正“处于特殊状况”的投放对象吗? 生铁煮水则比较粗神经,没察觉到客梦回反应有点异常,轻易接受了这个理由。“话说冥府,你应该最先发现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开玩笑地问,“你该不会是脸盲吧?” “我觉得他们差别挺大的”冥府之路说的是实话,边说边站起了身。他和别人不同,一直以来都不是主要靠相貌认人,而是靠“感觉”。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他干脆在生铁煮水询问理由之前再度出声,“帮我个忙拿一下这个。”他说,手指在腰间拂过,微光一闪,手上凭空多了一个皮质的水袋。 生铁煮水就这么简单地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边问“要做什么”,一边把水袋接了过去。没等冥府之路回答,外面一直十分安静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吱——呀”的尖细声音像是不远处,有一扇转轴生锈的门被打开了。 擅离职守c中断警戒走进房间来看人鱼的客梦回神情微变,立刻就想重新到门口去,冥府之路却示意他不必。“是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吧。”生铁煮水小声说,拉着客梦回往旁边退开,“没事,被那个女人发现后会开启副本,这是必经的流程” 不过,闯入者在走廊里被发现,和在房间里和人鱼一起,这两种情况显然是有区别的,就是不知道哪种更糟糕。三个玩家迅速做好了硬碰硬战斗的准备,客梦回用的是魔法弓,生铁煮水没拿武器,摆了个武术中的起手式。至于冥府之路,他将左侧袖子撩起来露出小臂,用右手修剪得短而整齐c看似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指甲轻轻一划,一道深而长的伤口就在皮肤上绽开了。 从伤口里涌出了黑色的血。血液像一条有生命的小蛇,违背了地心引力的指引向着空中升起,随即碎散开来,成为一颗颗悬浮在半空中的漆黑血珠。 一部分血珠随即向门口飘去,潜伏在了门边两侧,另一部分则悬停在冥府之路的身旁。走廊里的声音,陆攸听过一次的那种摩擦c碰撞和呼吸声正在逐渐接近,头上生有暗红弯角的男人却在这紧要时刻半转过身,低头看了一眼待在破损水缸里c无处躲藏的人鱼。 他留在身边的血珠中的一半落了下来,在陆攸面前融合为一,成了一小团不断波动的黑色液体。接着,这团液体像延展性极好的金属一样迅速变薄c扩大范围,挡在了水缸的外侧,包括还有玻璃的那部分。对生铁煮水压低声音的“冥府那是副本npc你干什么浪费血啊你两个队友还在自力更生啊啊啊”的叫声,冥府之路听而不闻,只低声说了一句:“躲好了。” 他顿了顿,又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别受伤”,然后终于重新转向了门口。 伴随着益发清晰的恐怖响动c沿着走廊移动过来的“人”,已经越过门框边缘,出现在了视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无望之爱(二) ———— 走廊的墙壁被漆成了上白下绿的颜色, 年休失修, 漆层已经黯淡c剥落了。完全敞开的房间门口像一个长方形的画框, 框出了一幅令人心生不适的丑陋画面:墙壁的下半部分和地面上, 到处粘结着已经干透发黑的粘液和碎屑,仿佛曾有什么被碾成了肉泥c却还顽强活着的东西在走廊里蠕动而过;上半部分则像有人沾满血的手胡乱拍打涂抹过,血痕连同后面的墙皮一起, 被某种利器刮出的划痕破坏得乱七八糟。 一只象牙般洁白的手臂,就从侧面伸入了这片阴森可怖的背景中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纤细c柔软,毫无瑕疵,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它像是在触摸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似的,在空气中摸了摸,然后终于缓缓向前,露出了后面连接着的更多肢体。 在看清她模样的瞬间, 生铁煮水嘴边冒出了一句压低声音的“卧槽”。 即使明知道可能会见到十分恐怖的画面,陆攸还是没忍住那该死的好奇心,偷偷从漆黑血液的屏障后面探出了脑袋, 并准备好见机不对就立刻躺下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只能用“扭曲”来形容的怪物。 这个怪物的主体部分, 是一个正怀着孕的女人。她肩上披着一件类似医生的白大褂, 前方敞开,衣摆垂落在两侧, 胸部用绷带遮住, 膨胀的肚腹则袒露了出来——她的肚子大得夸张, 紧绷的皮肤被拉伸到几乎透明,像个装满水后即将破裂的气球。 大概是为了减轻负担,从这具躯体的腰部,生长出了无数灰白颜色c表面质感类似皮革的条状肉须它们纠缠连接起来,从下方“兜住”了那个沉甸甸的圆球。另一些肉须则伸向下方c与地面接触,用于帮助支撑和移动,只是它们撑起的高度太高了,以至于让原本用于行走的腿部离地悬空,只能无力地垂挂着。 女人的脸,则只剩下了半张——从下半张脸上残存的琼鼻和樱唇来看,她曾经完整的面貌必定是极美丽的,然而在鼻梁处那道平平的分界线以上,眼睛和颅骨的部分都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丛将粉红色的大脑包裹在了根部的半透明物,它们密集柔软,顶端那一截在空气中不住地细微颤动c卷曲伸缩,犹如随水波起伏的海葵触手。 看到这些触手和肉须的瞬间,陆攸条件反射地想起了海神。然后他由衷地觉得,海神那些通体漆黑c光洁柔韧的腕足还是很帅的 密集的灰白肉须涌动出了波浪的效果,将女人的身躯“推”到门口。她的面孔依旧朝向着走廊前方,头部半透明的触手顶端却齐齐转向,对准了房间里的这几个不速之客,似乎正在“看着”他们。接着又一阵涌动,让身体也转了过来,她伸开两只细白手臂,撑在门框上,上半身微微俯向门内——肉须簇拥而上,稳住了那个不断下坠的肚子。 “你确定”客梦回看着这个摆出了“找到你们了哦”姿势的怪物,吞咽了一下,背对着生铁煮水极小声地问,“这是一nster说的那个‘女人’?”语气中充满了对于一nster的怀疑 他倒是错怪一nster了:不是一nster对“女人”的定义过于宽泛,或者传达信息不详,而是这个副本恰好在一nster那行人离开之后c他们到来之前,又有了新的发展。上一次一nster他们看见的,确实只是一个脚步踉跄c备受庞大沉重的肚子折磨的女人而已。 那半张脸上的嘴唇张开了。“有人擅自闯进来了呢”她口中发出的声音轻柔好听,语调却十分森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在她开口的同时,陆攸看到她身上浮现出了“女护理弗丽达”的字样,这行字也像玩家的id一样,停留片刻就消失了。唯独冥府之路对女护理惊悚的外表视若无睹c毫无反应,“我们是来找人的。”他平稳地说,“请问你见过裘德吗?他是个金色头发c二十岁左右,性格阳光的青年,三年前在这个疗养院做过护工。” 生铁煮水发出了和小卡相同的感叹:“一个字没改地转述了委托人婆婆的原话啊” “哦裘德。我知道他。”弗丽达做出了沉思的表情,接着突然展颜一笑——不仅嘴唇咧开,头上那丛“海葵”也散开变大了,“你们想找他吗?我这就送你们去——地底下找!” 话音未落,原本支撑着她身躯的两根肉须猛地扬起c弹出,飞快地朝着正前方的冥府之路刺去。她的攻击不可谓不快,冥府之路的反应却更快——他甚至不需要动动手指,只是心随意转,早已潜伏在门口的漆黑血珠便一齐动了。 黑光闪过,弗丽达痛嘶出声,又惊又怒地向后退去:她那两根肉须在瞬间被斩断成十多截,变成不能动弹的肉块散落在了地上。肉须的断面渗出粘液,很快化成了一滩脓水和几张干瘪的灰皮。 “这么说裘德已经死了。”冥府之路的语调毫无波动,仿佛弗丽达刚才只是普通地告知了他这个信息,“是你做的?” 即使只有半张脸,也能看出弗丽达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说,“你们不该闯进这里来,更不该多管闲事”她头上触须中有一部分突然变化角度,转向了装着人鱼的水缸。陆攸被她“看”得一阵头皮发麻,脸上却做出了敌视的凶狠表情:这个女护理显然属于反派,是和把人鱼关在地下室的埃里克他爸一伙的。 事实证明他的反应没错,但对他的境况起到了反效果弗丽达轻“哼”一声,突然露出了恶意的笑容。“你们要找裘德?告诉你们也没关系。”她一边说,一边又向后退了些,颇为忌惮地“注视”着门口那些悬空漂浮的黑色血珠,“他犯了错然后就被永远地留下了。他的灵魂被投入法阵用于献祭,身体被切碎做成了饲料猜猜看吧,那些饲料喂给了谁呢?” “呵呵,你们也会一样” 说完这句话后,她下半身那些肉须动了起来,迅速带着她消失在了门口。生铁煮水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摆着架势的双手,“这就算是开启副本了吧?连战斗都没触发”他说,然后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手指抖啊抖地指向了水缸,“她她她刚才是说” “你还真信?淡水人鱼虽然攻击性不弱,但他们是素食的。”客梦回无奈地说,“她就是想恶心一下人,虽然我觉得她本人已经够恶心了” “说起来,她刚才的话,好像说得有点太详细了啊。”他沉吟一会,重复了其中一句,“‘灵魂被投入法阵用于献祭’这句是不是什么提示?” 冥府之路伸手将血珠召回,陆攸有些忧虑地看着那些变换成刀刃切过的血珠,从手臂上的那道伤口回到了他体内。伤口随即愈合了,挡在水缸前的那部分血液则化成一条黑色小蛇,缠在了冥府之路的手腕上。鲜血凝成的小蛇身上还浮现出了活灵活现的鳞片纹路,吐着信子绕着他的手腕游动。 “炼金术遵循的是等价交换,没有‘献祭’的说法吧?”生铁煮水刚刚暴露了自己的知识不足,本人倒不以为意,继续积极地参与讨论。 客梦回点点头,“我们下来时遇到的合成怪,还有那个女护理,身上都只有炼金术‘真理之门’的气息。”他说,示意手中散发出微光的魔法弓,“如果是‘恶魔之门’的产物,灵力箭的伤害会加倍的。” 陆攸耳朵在听他们的交谈,眼睛在看那条活泼游动的小蛇,一时间反而忽略了冥府之路具体的动作。直到阴影落下c身上一凉,才发现冥府之路不知何时从背包里拿出一件斗篷,俯身披在了他身上。 那件斗篷又滑又凉,在身上裹紧后,就像重新回到了水中。冥府之路在水缸边蹲下来,一边逐一扣上斗篷前面的扣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撩一下头发。”陆攸盯着他头顶黑发间的那个发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是冥府之路等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见陆攸还没动作,干脆就自己动手了:替他把被斗篷压在下面的银灰长发从领口那里弄了出来。 他的手掌温热,贴着颈侧的皮肤,隔开了湿重冰冷的发丝。陆攸不由得缩了缩,引得冥府之路又多看了他一眼。 看起来凶巴巴的,原来很怕人啊他想。 他从生铁煮水那里拿回水袋,拔掉塞子,把人鱼的手从水里捞出来,往他掌心里倒了点水。“只是清水。”他说,见人鱼没有拒绝的意思,接着就将水倒在了他身上。在这种没有限制生存所需物品的副本里,游戏商城提供的水囊能提供源源不绝的纯净水,冥府之路迅速帮人鱼冲洗了一下头发和尾巴,冲掉原本缸中死水的腥味和那种不舒服的黏腻感,然后把水囊往包裹里一塞,弯下腰去,一手从人鱼的手臂下面穿过,另一只手伸到浸在水中的那条尾巴下面,将他抱出了水缸。 陆攸在后知后觉地想起,人鱼上半身一直啥也没穿的时候,脑子就有点空白了。接着又被摸了头发和尾巴,被横着抱起来他腾空之后还习惯性地立刻抱住了冥府之路的脖子,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再松开了,只好眼神放空,拼命说服自己:他现在是个npc,冥府是为了做任务,他现在是个npc大概是情绪有点波动,一不留神,之前怎么都无法控制的指甲就伸出来,直接戳到了冥府之路的肩膀上。 冥府之路扭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小蛇游离出来,化作细长的绷带——不过是黑色的,缠住了陆攸的尾巴——为了在空出一只手来的时候也能抱稳。他捏住陆攸刚才闯了祸的那只手,摸了摸他手背上的骨管c又摸了摸现在变成伸出去后缩不回来了的指甲,似乎是没发现异常,接着居然反过来问了他一句:“痛吗?” 陆攸奇妙地接上了冥府之路的脑回路。不不,这不是被动了什么实验的后遗症,他无法说出人类的语言,只能有些哭笑不得地在心里想,只是做人鱼还不熟练 陆攸试着抽回手,冥府之路就将他放开了,手落下去时还顺便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拿出来的那件斗篷材质看起来是布料,穿在身上却像是一层流动的水,让人鱼脆弱的皮肤和鳞片始终保持着湿润。另外两个人不知何时停止了交谈,都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冥府之路的背后看。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冥府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了”客梦回悄悄地说。 “你觉得重点是在‘女’上,”生铁煮水也悄悄地说,“还是在‘人类’上?” 冥府之路背对着他们轻轻咳了一声,两人噤声了。“走吧。”他简单地说,朝门口迈出一步,随即又停了下来,“谁在外面?”他突然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无望之爱(三) ———— 几秒钟的沉寂过后, 作为对冥府之路那声提问的回应, 一个消瘦的人影从门边转了出来。 游戏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等, 陆攸被动下线再上线的这半天时间,在这个副本中大概已经过去许多天了。一个女人变成了怪物, 而埃里克则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 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脸色惨白, 眼窝深陷下去, 顶着一头枯黄细草似的头发,将本来就尺寸偏大的衣物穿出了一根稻草外面套着麻袋的效果;从领口探出的那根细脖子上有被掐过的淤痕,脸上则贴着纱布和胶带。 他浑身脏兮兮的, 手里拿着一把园艺铲,胶鞋和工装裤的裤脚沾满了暗绿色的泥状物,衬衫上大片的暗黄似乎是没洗干净的血迹。 埃里克那天离开人鱼的房间之前, 还怀着希望向他许诺会帮助他寻找逃出去的方法。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想放走人鱼的企图被发现了, 也许是父亲对他惯例的虐待再度升级,埃里克身上伤口增多,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离崩溃更近了一步。原本在他怯懦的眼神深处,还藏着一点亮光,现在那微光已经不知去向了,却新添了某种近乎狂乱的情绪。 在冥府之路察觉到门口有人之前, 没人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上一次, 陆攸在他用钥匙开锁之前也没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 “你要对他做什么?”埃里克厉声说——以他的标准算是“厉声”, 实际依旧显得气势不足——对抱着人鱼的冥府之路举起了手中的园艺铲。那把铲子上也到处沾有暗绿的泥巴, 估计他刚才正在花园里做什么工作,“放下他!” 在冥府之路回应之前,生铁煮水先叫了起来,“喂这话是我们问你才对吧?”他对埃里克的质疑相当不满,当即用更凶的态度把质问丢了回去,“为什么会有一条人鱼被关在这里?是不是你干的?还有,我们在一楼碰到的那些怪物c异形c合成兽”他上前一步,让埃里克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本来指向冥府之路的铲子也收回来挡在了自己身前,“全都恶心死人了!我正想把做出那些变态事情的人找出来问问呢。难不成就是你在这里做违规的炼金术实验?” “什么我不是”埃里克见到人鱼落在陌生人手里,焦急愤怒中升起的一点勇气轻易就被生铁煮水吓没了。他本来是懦弱怕事的性格,就这么失去了主动,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白起来。旁边客梦回顺势接口问道:“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埃里克愣了愣,却及时回过神来,没被他们这么轻易地套出答案。他抿紧嘴唇,重新举起了铲子,“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刚才忙着确认人鱼的状态,此时目光终于落在了冥府之路黑发中探出的那对弯角上。这明显的恶魔特征似乎让埃里克误会了什么,让他发起抖来,“他被他已经被献祭了吗?”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手里那把铲子却还是笨拙而僵硬地举着,“你不能你不能带走他” “水缸下面的法阵是你破坏的?”冥府之路突然出声问。 埃里克吞咽了一下。“我我换掉了一种材料。”他生硬地说,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谎掩饰的胆量,“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试试看” 客梦回转过头来,和冥府之路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重新看向了埃里克。“请不用紧张,他不是被祭品召唤来的。”客梦回温和地说,“我们到这个疗养院里来,只是在找一个多年前失踪的人,他曾经在这里工作过” 他朝埃里克走近了几步,这次埃里克没有后退,“这座疗养院从外面看早已废弃了,我们进来后遇到了怪物袭击,发现有人将这里当做了生物炼成和恶魔献祭的场所。”客梦回试探着问,“你看来并不赞成这些做法你是受到威胁c或者被什么力量限制了,在为那个人工作吗?” 埃里克握着铲子的手稳定了一点,却还是没有放下。“你们来找谁?”他没有回答客梦回的提问,反而这么问道。 “裘德——我们来找裘德。”生铁煮水抢答道,“他是个金色头发c二十岁左右”被客梦回扭头瞪了一眼,他才不情愿地放弃玩闹,正了正神色,“刚才有个叫弗丽达的女人来过,她说裘德死了。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裘德”埃里克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终于放下了园艺铲。他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神态也不再那么瑟缩了。“我不知道有这个人。”他低声说,“弗丽达是骗你们的,她最喜欢恐吓别人你们得快点从这里逃出去才行,被弗丽达发现,这座疗养院里的怪物很快就会聚集过来了,还有那个人” 根深蒂固的恐惧让埃里克迟疑起来,不过很快他就露出了下定决心的神情。“我可以帮你们拖延一些时间。”他说,“但你们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如果你是想说带着人鱼逃走的话,”冥府之路不知对埃里克有什么不满,语调虽然客气,语气却有些冷冰冰的,“我们原本就有这样的打算。” “是吗那就好”埃里克没在意他的态度,喃喃地说,“谢谢你们。”他抬起手,指向了弗丽达过来的那个方向,“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有一道暗门,你们可以从那里到二楼去,然后从窗户离开。记得,不要再回到一楼,也不要去三楼,那样你们一定会死我只能争取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请快点逃吧。”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再多看一眼房间里的几人,立刻转过身,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似的迅速朝走廊另一头跑去了。 “哎,等等,我还有话没问呢!”生铁煮水喊道,拔腿往门口追去,“你刚才说的献祭”他出了门,只来得及看到那个高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弯处。“我靠,”他郁闷地拍了一下门框,“那小子跑得也太快了” “容我提醒,”客梦回说,“那个门框刚才被弗丽达撑过”看到生铁煮水闪电般缩手,客梦回笑着转向了冥府之路。“那个人埃里克,他说不能到一楼和三楼去?”他问,“这是在提醒我们应该去探查,还是副本的必死警告?” “这个副本里的怪不算强吧”生铁煮水甩着手说,“冥府觉得呢?” “可以杀,不会有危险。”冥府之路应道,“先去二楼。”他往门外走这次依然还是只走了一步,因为刚才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得十分安静的人鱼突然扯了扯他的衣服。“怎么了?”他低下头问,人鱼指向他的背后,他转过去,只看到了那个一面破碎的玻璃缸。 “嗯”冥府之路揣摩了一会这个举动的含义,自以为理解了,“那个不能带走。”他劝道,“等我们出去,你就能回到河里去了。如果你更喜欢玻璃缸的话,我也可以” 陆攸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啪”地一声按到了他的脸上,推着他重新转过去看那个玻璃缸侧面的地面。他也是在刚才冥府之路移动脚步的时候才发现的,浅水中有一点不同于玻璃碎片的闪光。冥府之路却又走近了几步才看到,他控制着黑血化成的小蛇从空中游过去,将那个东西咬住带了回来。 冥府之路的两只手都用来抱他了,陆攸看到小蛇游到他面前,伸手接过了它带回的东西:一把铜制的钥匙。令他诧异的是,钥匙表面已经生锈了,就这样拿在手里也不会反光,更别提是在水下陆攸将它翻了个面,微光又是一闪,露出来的钥匙另一面却还是同样的黯淡色泽。 唔这是游戏对任务物品给出的某种提示吗? 但冥府之路似乎没有看见陆攸想了想,只好再度把这个异常归功于了现在不能出声的系统。他捏着钥匙,冥府之路带着他往门口走去,终于没再遇到阻拦,顺利地出门了。两个原本更靠近门边的队友给冥府之路让开位置,让他走在前面开路。 那条小蛇缠在陆攸的手指上蹭了蹭,随即重新化为了细小的血珠,血珠又延展成边缘锋利如刀的薄片,如同漆黑的蝴蝶飞散开来,守卫在他们一行人的周围。 虽然埃里克说了“为他们争取时间”,不过副本看来没打算让玩家们过于轻松地达成目标。他们往走廊尽头那个房间走过去的时候,一个身体像猴子c脑袋像蚊子的猎奇生物静悄悄地从天花板上爬了过来,试图背后偷袭。它c还有之后试图袭击的几波杂鱼怪们,下场和弗丽达的触手差不多:没等靠近到能够发动攻击,冥府之路控制的那些“蝴蝶”就会蜂拥而去,又悠然飞回,在他们背后的走廊里留下一地血腥——造就了一条确确实实的“冥府之路”。 陆攸越过冥府之路的肩膀往后面看了一眼,此后一直将目光坚定地朝向前方。他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攻击力,再加上那可悲的陆地上的移动能力意识到在这个副本里面,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贡献大概就是乖乖待着不要添乱了。 于是他窝在冥府之路怀里,在这一路上都认真努力地尝试终于在抵达走廊尽头房间的时候,成功地把那不听话的指甲缩了回去,解决掉了一个c恐怕也是这个副本中唯一一个有可能伤到冥府之路的威胁 那个房间大概是弗丽达的卧室,家具摆放得很分散,为了她那畸形的身躯能够轻易通过。房间角落里堆着许多半透明的灰色东西,生铁煮水还想靠过去研究一下,被看出那是弗丽达身上那些肉须蜕下表皮的客梦回眼疾手快地拉走了。 他们在这个房间里花费了六分钟左右的时间,从吊灯上找到钥匙,用钥匙打开床板下面的隐藏抽屉找到保险箱,利用水雾(客梦回用灵力箭煮沸了一池水)看到了用肥皂写在镜子上的密码,保险箱里的又一把钥匙终于对应上了那扇被伪装成梳妆台的暗门。“好久没玩这种让人觉得屋主脑子不正常的密室游戏了”沿着通道向上爬的时候客梦回说,语气还颇为怀念。 这次是冥府之路殿后,客梦回走在最前面,用灵力箭的光芒照明。通道走到尽头,他确认过外面没有声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c迈步出去一脚踩到地面上,立刻感觉到了不正常的柔软触感。 二楼的墙壁和地板都呈现出弗丽达肉须那样的灰白色,看似平坦,质地却像某种煮得软烂的皮,会在脚下微微凹陷,并发出内部有湿润的物质受到挤压的声音。客梦回多走了几步进行试探,脸色怪异地回来,一边抖着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一边示意队友们暂时安全。 通道的出口一条走廊的尽头,他们也就不必选择前进路线了。几人沿着空旷安静的走廊向前走,两边始终都是灰白的墙壁,直到走过了一半的位置,才出现了第一扇房门。随着冥府之路在这扇门口停下脚步,陆攸也看到了门牌上的数字。 那个黑底金字的小牌子上分明地写着:301。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无望之爱(四) ———— 那种覆盖在墙壁和地板表面的灰白色物质, 同样蔓延上了301室的房门, 门板四面的缝隙被堵得严严实实, 与周围的墙壁完全融为了一体。另外两位队友靠近之后, 也很快察觉到了当前情况的异常。 据埃里克说是通往二楼的暗门后的通道,出口却在他警告过踏入必然致死的三楼 生铁煮水的思维一向比较直线条,难得这次没有觉得受到了欺骗而气得跳起来。“应该不是那小子故意说谎。”他摆出正在进行艰难思考的样子, 一手摸着下巴,“我们本来也不知道二楼和三楼的情况, 他要骗我们去危险区域的话,直接说三楼安全就行”说完这话后他灵光一闪,还真想到了一种可能,“唔,难道他是想让我们被这种意外状况吓到?” “更有可能是被弗丽达c或者那个炼金术师骗了,搞错了通道出口。”客梦回眉头微皱, “我觉得奇怪的是我们刚才有爬两层楼那么高吗?地下一层和一楼的高度都和这一层差不多,从那个通道出来,应该确实是在二楼才对。”他转头看了眼冥府之路, 得到了一个点头作为肯定的回应。 “我是没觉得高度有什么问题”生铁煮水傻乎乎地说,这也是陆攸的感受:刚才那个通道里的阶梯是螺旋上升的, 他还真没注意到垂直距离变化了多少。“不过你们都这么说了, ”他接着道,“那就是这个牌子贴错了?” “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吧”客梦回的语气有些无奈, “我倾向于是在通道或者刚才那段走廊里存在空间错位, 也可能某种力量干扰了我们的感知。被传送过来的可能性很小, 就算距离短,传送的特殊波动还是挺明显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冥府之路此时出声道,“走廊变短了一点?” 其余人同时转头去看刚才经过的走廊。能注意到楼层高度,显然客梦回是对距离比较敏感的人,不过这次他也在片刻迟疑后表示了不确定,“看不太出来”他仔细端详了一会,“我倒觉得好像是灯光变暗了。” “这条走廊不会是活的吧?”生铁煮水口中这么说着,手上已经握住了一把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短匕首,往那质感奇特的墙壁上划去。随着两声好像割入泡沫箱的诡异声音,他在墙上切出了一个t型,又用匕首尖端轻轻一撬,那层灰白的覆盖物就有一角脱离附着c软塌塌地耷拉下来,露出了底下混凝土材质的真正的墙壁。 “噫”造成这一幕的始作俑者发出一个怪声,嫌恶地向后退去。那覆盖物的质地真的像皮肤一样,原本与墙壁贴合的内部是一种浑浊的肉粉色,上面布满细小密集的瘤突。一股浓烈的腥臭从破口处散发出来,同时有胶水般浓稠的黏液缓缓淌下。 客梦回居然还往前凑了凑,为了看得更清楚,“嗯果然是炼金术的产物,原料大概是低等魔物的血肉。”他的神情严肃起来,“虽然会用这种东西作为涂料刷墙的人百分百心理变态但能将两种相斥的力量体系结合,炼成这么稳定的结构,也是相当厉害的手段了。”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个巨人在这一层楼重重跺了一下脚。与此同时,从与他们来时方向相反的走廊尽头,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哭叫持续数秒钟后,哭叫声变成了令人想要蹲下来c拼命捂住耳朵的指甲刮挠玻璃般的刺耳声音,同样只持续了几秒钟,就突兀地中断了。 这一下震动声尖叫,似乎是异变将要开启的预兆。安静重新降临之后,最先出声的是生铁煮水,“那个”他不安地说,“走廊真的变短了。” 这次的变化非常明显:在他们移开目光的时候,那段走廊悄无声息地缩短到了原本三分之一的长度,仿佛墙壁偷偷地向前移动了一段。接着,在他们的注视中,那层覆盖着墙壁和地板的灰白肉皮,开始像皮肤出汗一样渗出黑红的液滴,继而缓缓流淌下来这个能令密集恐惧症患者立刻发作的恐怖变化,让客梦回和生铁煮水不约而同地向冥府之路身边靠去。 “我们这时候是不是该拔腿就跑”生铁煮水小声问。 陆攸感到冥府之路抱着他的双臂收紧了一些。“进房间,里面肯定有重要的信息。”他沉声道,“是我们动作太慢了那面墙壁肯定还会移动,现在走就回不到这里来了。”在他说话间,行动也同时展开:黑血凝成的锋刃刺入门缝,一口气划开了将其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覆盖物。 与墙壁的连接一断,这扇门立刻无声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与此同时,走廊尽头墙壁猛地开始前移,再也不掩饰自己会动的事实,伴随着地板的摇晃,简直像是冲锋般朝他们撞了过来。 在这种时候,客梦回还迅速拉开弓朝墙上射了一箭,虽然没起到任何阻碍作用;近战的生铁煮水就只能“啊啊啊啊”地为这个惊险场面配音了陆攸被冥府之路抱在怀里c实际是最靠近门的一个,墙壁一动起来,他立刻伸手想去推门,冥府之路的动作却比他更快:迅速从刀片变换为钩状的黑血在内侧拽住门沿,猛力一扯,原本还在慢悠悠开启的房门顿时完全敞开了。 来不及再观察房间里的情况,冥府之路率先踏入,生铁煮水拉着尝试攻击后还没完成转身的客梦回,紧跟着冲了进来——下一秒,那庞然大物以高速移动c仿佛列车奔驰般迅疾的风声贴着门口呼啸而过,又倏忽远去。 眨眼之间,外面一切响动归于寂静。 冥府之路尚未站稳,脸色已经变了。和震动c风声一同安静的,还有紧随其后进门的队友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他猛然回头,只看见了静悄悄敞开的房门,还有门外那条灰白色走廊c灰白色墙壁的走廊。墙上液滴渗出和流淌下来的痕迹都消失了,走廊里空无一人。 换做是陆攸站在这里,他肯定立刻就冲出去查看了,冥府之路却站着没动。“原来如此”他自言自语道,“用幻术配合扭曲的空间渗血c震动和移动的墙壁都是幻觉,空间错位的地方在门口,通道和这个房间都是” 他低下头,和陆攸对视了一眼,随即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被摆了一道啊。”他说,倒没显出气恼来,刚刚因为担忧同伴而改变的表情也恢复了平静,“不知道他们两个被送到哪里去了希望不要遇到危险。”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要是小铁又不小心把重要的剧情角色当做怪物干掉,这次任务就只能重来了” 担心的不是同伴的安危,而是副本角色遇到同伴而遭殃吗陆攸心道:看来生铁煮水虽然喜欢大惊小怪,实力其实不错?还有那个“又”字他和一nster队伍里的小卡估计很适合成为朋友 “来吧。”冥府之路说,“我们来看看房间里有什么。”能和他交流的队友不在,他对着无法回应的人鱼说话,话倒反而还变多了一些。 他们通过空间错位处抵达的,是一个四人病房,其中三张床上都是空的,床单都没铺,露出光秃秃的木板。剩下那张病床旁边的帘子被拉了起来,从帘子上印出的阴影轮廓,能看出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体型十分庞大的人。沉重而规律的“嘶——呼——”c“嘶——呼——”的呼吸声,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回荡,听起来像是戴着呼吸器。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天花板上的四盏灯只有靠门口的那盏亮着,光线勉强能照亮距离最远的角落。房间里到处蒙灰,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无人打理,地板表面积得厚厚的灰尘上,连半个脚印都没有,不知多久没人踏足过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空洞的气息。这个废弃的房间,目之所及只是破败,没有半点血腥或怪异之处,但配上帘子后面那始终平稳c毫无变化的呼吸声,就变成了让人心不断沉下去c变得紧绷的恐怖 冥府之路走得很慢,为的是不让灰尘扬起,但那道布帘和病床还是逐渐越靠越近了。比起真正看到的那一眼,更可怕的反而是看见之前铺垫的过程。陆攸紧抱着冥府之路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的方向,指甲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伸出了一点,隔着衣服轻轻地戳在他肩背后方冥府之路的脚步顿了顿,试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人鱼的面孔转向内侧c对着他的胸口而不是外面,但人鱼似乎没有理解他这么做的缘故,依旧固执地想扭过脸去看帘子。 冥府之路突然停住不走了。陆攸感觉到有东西碰了碰他的腰,开始还以为是一直悬浮在身边c兼具武器和防具作用的黑血,接着从触感中发觉不对,低头看去就看到一条顶端是个三角形c其余部分细长而柔韧的尾巴从下面绕过来,隔着斗篷圈住了他的腰。 恶魔的尾巴勒紧时那一下很有力度,放松下来却又显得懒洋洋的,搭在他身上,尾巴尖微微一动,陆攸的手就直接背叛他的意志摸了过去。真正触碰之前,陆攸偷看了一眼冥府之路的表情——他的神情看起来还挺严肃,唇边却带着不明显的弧度。尾巴卷起来,缠住陆攸的手,将那个箭头形状的尾巴尖塞进了他手心里。 感觉挺奇妙,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原以为触感会像黑铁一样冰冷而坚硬的尾巴尖,实际上是有点软的,看起来是尖角的地方也不太戳人。陆攸没敢太用力捏,只隐约摸到似乎只有中间有根用作支撑的骨骼;温度则比体温还高一些,让陆攸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上面裹着火焰的样子。 他指尖戳到那个箭头和底下连接的部分,感到冥府之路的身体突然紧绷了一下,赶紧把手指移开了。冥府之路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开口时声音也还是很稳定,“害怕可以捏它。”他说。 陆攸顺手就捏了一下,冥府之路无声地笑了——他的胸腔传来了震动。这让陆攸突然后悔起了刚才的举动,仿佛做了什么让气氛变得不对劲的事情 “准备好了的话,我就过去了。”冥府之路说。他一边用尾巴勒紧了陆攸的手腕,一边几步走完了剩下的距离。在床边停下后他又站了几秒钟,然后让被当做万能工具来用的黑血勾住床帘,将其慢慢地拉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无望之爱(五) ———— 病床两面靠墙, 另两面都有帘子挡着, 将外人的目光遮得严严实实。随着床帘移动, 上面长时间积攒的灰尘簌簌而落,藏在帘后的病床和躺在床上的病人显露出了全貌。 乍看上去病床上那个正不断发出“嘶——呼——”声的人, 其身躯就像是一座将整张床堆满了的庞大肉山。层层叠叠的皮肉堆积在一起, 在头部以外, 几乎看不出哪里是躯干c哪里是手脚;肥肉甚至从床沿边溢了出来, 仿佛发酵过度的湿面团,下端一直垂落到地板上。 有一台呼吸机放在病床边,只是早已停止工作了。与床沿垂落的皮肉接触的机器侧面c压在脸部的面罩边缘, 都已有一部分被吞入了那座“肉山”之中,就像绑在树干上的铁丝也会随着树木生长不断陷入内里那样。塑料面罩上裂开了一道缝隙,“嘶——呼——”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和病房里所有其他东西一样, 这座“肉山”上也均匀地蒙着一层灰色的尘埃。它和死物一样完全不动,不随着呼吸而起伏, 也不摇晃或发颤,让人疑心那“嘶——呼——”声也许根本不是生物的呼吸,而是机器的某个部分还在默默运行时制造的声响。 但是在呼吸面罩的上方,却分明有一双眼睛圆睁着。随着帘子被拉开的动静,眼珠无声转动,望向了床边的两人。 这双眼睛没有瞳孔, 也没有可以闭合的眼皮, 像是鼓突的青蛙眼, 又像两枚被塞在肥□□隙间的橘子瓣:色泽橙黄, 裹有交织的白色经络,外面蒙着一层干硬的薄皮。眼珠表面的那层皮已经因缺水而变得皱巴巴的,同样落着灰,陆攸的目光一落到上面,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跟着干涩了起来。 “疗养院三楼的病人”几个字短暂地浮现又消失,表明了这座“肉山”的身份。基本是一句废话除了确认他们依旧在据说十分危险的三楼。 “被抛弃的病人么”冥府之路低声说,“在这个房间里应该是不会触发战斗了。”陆攸听在耳中,总觉得这像是在故意说给他听。床上病人那双橘黄色的眼睛,起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目光呆滞,过了一会,眼睛周围的肌肉突然抽搐似地颤动了起来。虽然脸部和整个身躯的其他部分还是毫无动静,甚至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半点变化,鼓出的眼球那快速的来回转动,却透出了近乎狂喜的激动之情。 冥府之路往床头走了几步。“你是需要什么帮助吗?”他问。 缺少瞳孔的指示,好在那双眼睛突出得比较明显,还能看出目光的朝向。它们使劲聚向中间,似乎是想要盯住自己的鼻尖,在那个和身躯同样粗肥的鼻子上,被呼吸面罩边缘压住的地方深深地陷了下去,仿佛一直陷进了鼻梁骨里。 这大概是在表示想把面罩摘下来。对他做出回应之前,冥府之路先把黑血召回,在手臂上重新划开了一道伤口。新鲜的血液涌出时,刚刚被用作刀片的陈旧血液一下子失去了在空中悬浮的力量,跌落在地,发出和寻常液体一样的“吧嗒”一声。 看来冥府之路的血液也是有有效期的,如果不及时收回身体,暴露在外界一段时间后就会失去效用。他这次放出的血稍多一些,依旧让其化作蝶群般的刀片护卫在身周,接着又分出一小部分,飞过去落在了那个呼吸面罩上,开始拽着它往外拔。 这个景象就像是在艰难地试图打开一个装坚果的橡胶圈密封罐黑血免去了亲自动手接触的工作,又摇又拽的几分钟过后,终于将面罩从那人的脸部扯了下来。 连着被带出的还有少许粘液,以及一根呼吸面罩上不该有的细长透明的管子——看那长度,原本大概能一直抵达胃里。稳定持续的“嘶——呼——”声停止了。之前被面罩盖住的嘴巴,一道歪歪扭扭c似乎不能自主闭合或开启的裂缝中,传出了叹气般长长的气流声。 过了片刻,在几个难辨意义的古怪音节之后,身体依旧不能动弹的胖病人,居然通过那道裂缝说出了音调有些怪异c吐字却还算清晰的话,“我都快要忘记怎么讲话了”声音尖尖的,像个小孩子,“谢谢你” “不用谢。”冥府之路说,“既然你能说话了,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裂缝里面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好像是一条鲜红的舌头。那胖病人并不回答,反而发出了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嘻嘻”的笑声,听起来十分瘆人。就在陆攸以为冥府之路刚才是释放了一个怪物c现在他要准备翻脸的时候,他却在笑声渐渐止歇之后,认真地对冥府之路做出了回应。 “我猜得到你是来找人的吧?”他说,“这个地方已经夺走了很多条生命,让他们从世上消失了本来住在疗养院里的病人和老人,在这里工作的医生和护士,偶尔经过的路人,一个接一个地被这里的邪恶吞噬”尖细刺耳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我劝你一句:赶紧死心,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如果你真的在这里找到了c看到了,他们被吞噬和污染之后的样子你就再也不能想起他们曾经美好的模样了” 他显然知道一些内情。“我已经遇到过炼金术制造的合成兽,还有炼金术和恶魔力量结合的产物了,如果你指的是这两者的话。”冥府之路说。他顿了顿,将对裘德下落的例行询问推后,转而问:“你原本应该是人类吧?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对这个问题,那尖细声音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我生了一场重病。”他慢慢地说,“很严重的病。我回到家乡,住进这个疗养院的时候,已经病得快死了原本我只能再活一两个月,但安东尼医生阻止了我身体的崩溃,让我继续活了下来。” “我活下来,变成了这个怪样子。眼睛闭不上,身子不能动,就算不吃不喝也死不了” “我的老婆坚持了近四年。我病得快死的那时候,她伤心得整天哭泣,后来她走了,我过了两个月才知道我早就想让她走,我自己都受不了了。我对安东尼医生说我想死,他就把我的病床移到这个房间里,封上了门” 从那以后又过去了多久?三年,五年,还是更长?睁着无法闭拢的眼睛,在被帘子和墙壁隔出的空间里静止着,呼吸着,无法变疯,像死物一样逐渐积攒起灰尘 又是一阵沉默。“我请求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从这团静止不动的肉块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想要死” “那个安东尼医生,”冥府之路似乎对他的遭遇无动于衷,不动声色地问,“你不想报复吗?” “报复”橙黄色的眼睛转了转,“不需要我他做出所有这些事情c为之抛弃一切的那个目标,他想要挽留的爱人他的报复,会从那里来的” “至于你想找的人,如果你还坚持的话从304室旁边的楼梯下楼,左转第一个房间是档案室。去那里找找看,说不定就能在某份病例或实验记录上看见熟悉的名字。”他说,“抱歉,除了安东尼医生和他的儿子埃里克,我在这里很少见到其他的护工或者病人,现在记忆也有点糊涂帮不了你更多了。” 冥府之路点了点头。“谢谢你提供的信息。”他说,“那么” 黑色的血液飘向病床上方,它们恢复成了一颗颗滚圆血珠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无害。从那道作为嘴部的扭曲缝隙中,传出了又似哭泣c又似在笑的声音,在短短的几秒钟里,迅速由得偿所愿的欣喜若狂转向了平静。 “不知道我老婆现在怎么样了以前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每周末我都会和她去超市采购,回家后一起做苹果派。”冥府之路将床帘重新拉上时,听见他用一种怀念的口吻说,“又香c又烫c又甜真想再吃一次啊” 喃喃的说话声和病床上那具臃肿身躯,都被挡在了灰白的布料后面,光线只照出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的瞬间,浑圆的血珠化为细长尖刺,悄无声息地疾落下去—— 无数洞穿的声音合为一声响起,灰红的血滴溅上了墙壁和帘子。远比疼痛在神经中传递的速度更快,宁静安详的死亡降临了。 陆攸闭了一下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痛了。冥府之路一个字也没有说。完成了救赎的黑血回到他的身边,他后退一步,避开正从帘子后面不断蔓延开来的血泊,随即转过了身。 离开房间,踏入到走廊中陆攸越过冥府之路的肩膀,回头看去,看到了房门上小金属牌上的“303”这个数字,而在昏暗的房间角落,那张沾满血迹的帘子静静地垂落着。被“生命”困住的囚徒已经获得了解脱。房间里仅剩的最后一盏灯闪了闪,悄无声息地暗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无望之爱(六) ———— 冥府之路离开房间后做的第一件事情, 是操控着黑血, 在门框边上打了一个洞。 黑血凝成了一枚带有螺纹的尖锥, 像电钻头一样高速旋转着, 穿透覆盖着门框表面的那层灰白肉皮c木质门框和水泥墙壁,短短几秒就钻出了一个前后贯穿的小洞。陆攸不明所以,和他一起盯着那个小洞, 慢慢地向后退去,一步c两步一直退到了走廊的另一侧,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离开房间时不会触发空间扭曲吗”冥府之路自语道,“还是已经触发过了?”他向身边两侧看了看,303室门口的这条走廊看起来和之前那条一模一样,都是灰白的墙壁和地面c亮着白炽灯的天花板,两头分别是封死的墙壁和笔直转弯的拐角。整条走廊上,只能看到303室这一扇房门。 本该在303室旁边或对面的304室不见踪影, 更别说向下通往二楼的楼梯了。冥府之路想了一会,放任房门保持着开启的状态,从门边离开, 沿着走廊往拐角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攸待在他怀里,几乎感觉不到步伐带来的颠簸和晃动, 倒是从被他拽在手里的那根尾巴上, 能感觉到一点规律的拉扯。这人的体力和臂力看来相当不错,至少在游戏中是这样抱着一条双腿换成了尾巴c因此还比同样体型人类沉重不少的人鱼, 一路走动爬楼战斗, 到现在大概也有二十多分钟了, 托在陆攸身子底下的那双手臂始终都是稳稳的,呼吸的频率也毫无变化,似乎这点重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说到时间,陆攸想起了另一件事:之前遇到埃里克时,他将情况说得挺严重,还说自己只能拖延十分钟陆攸原以为这是在暗示超过时间后,玩家们就要面对弗丽达率领的合成怪大军的冲击,但目前看来,不知是他拖延得比想象中更久c还是弗丽达意外地其实没做什么,总之,“超时”并没有带来什么额外的危险,他们面对的只是三楼本身的诡异之处。 比如现在冥府之路保持着稳定的步速走了两分钟,就算走廊的长度是目测的两倍,也该能走到底了,他们与背后房门的距离确实也在不断拉大。但走廊尽头的拐角却一点都没有接近,好像在他们前进时也在同步远离似的。 又走了十几步,冥府之路停下了。一滴黑血离开他的身边,速度极快地向前飞去,转瞬间就消失在了陆攸的视野之中。几秒种后,冥府之路低低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背后——在两三步之外的空气中,那滴本该已经前进到很远之外的黑血凭空出现了。除了位置不对,它的形态和速度都没有任何变化,从他们身边经过,继续飞向了前方。 这个过程重复了两次后,冥府之路终止了这项尝试,转身往回走去。走到半途时,异变再生:在301室门口出现过的墙壁渗血的状况,此时同样降临到了这条走廊上。 冥府之路并不显得惊讶,只是稍稍加快了脚步。想到这实际上是一个被设计好流程的游戏,陆攸有些明白这是什么设定了:玩家不能在走廊里待太久。渗血是警告,接着墙壁就会快速移动过来如果玩家刚才不管不顾地跑出了太远c此刻来不及回到房间门口,估计就会在这里打出be结局了。 冥府之路看来没打算试试和这些“幻觉”硬抗,而是选择了遵循规则。没多久他们就回到303室门口,门框上的小洞还和离开时一样,房间里也依旧是灯光熄灭后的一片漆黑。此时,墙壁上渗出的黑红液滴已经开始缓缓淌下,冥府之路却额外又做了一件看似多余的事情:他把房门关上了。 关上门c再打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变成了一个充斥着红光的房间。就在房门这一关一开之间,房间内部的空间悄无声息地转换了。走廊随着墙壁的移动而摇晃起来,冥府之路不再迟疑,举步向房间内迈入——就在红光笼罩c震动和摇晃终止的瞬间,陆攸听到了一声宛如金铁交戈的碰撞声。 冥府之路的反应堪称神速,陆攸的眼睛还没适应房间内猩红的光线,黑血已经闪电般出击,将一个飞袭而来的影子沿原路狠狠打了回去。几秒种后,接连响起了一声闷响声哀鸣——看来袭击者在墙壁上撞得不清。 从房间角落里响起了低沉“嗡嗡”声,像是一大群生物同时开始震动它们的翅膀陆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好不容易从昏暗的光线中分辨出了一团蠢蠢而蠕c边缘形状起伏不定的黑影。他还没看到更多的细节,冥府之路的尾巴突然在他手腕上收紧了,然后斗篷附带的兜帽就被掀了起来,“唰”地盖住了他的眼睛。 如果说从301房门抵达的房间,那个胖病人是有一段剧情的npc,从303房门抵达的这个房间就是单纯的战斗了。战斗很激烈,也很无聊,因为冥府之路全程站着一动没动,而陆攸的视野被兜帽挡住了,他眼前一片黑,只听见物体碰撞声c液体泼洒声,和那群个体很多的怪物们的怒吼和惨叫声混成一团,乱七八糟地到处响起,逐渐向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没等靠近到他觉得紧张起来,这些声音就没了。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道弥漫开来,像是已经腐败的血液。从冥府之路走进门,到房间里的怪物群被屠杀一空,大概只过了十几秒钟。接着,陆攸又听到了某种黏糊糊的东西被搅动c尖锐物刮擦着墙壁的声音冥府之路大概是用黑血将地面c墙壁和天花板从头到尾“犁”过一遍,以确定房间里除了怪物尸体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这之后,他又重复了之前在门外的举动:在门框上从房间里向外钻出一个洞,作为标记。 做完这一切后,冥府之路总算肯挪动脚步,只两步就退回到了走廊上。 陆攸挣开手腕上的尾巴,自己抬手把兜帽摘了下来,没有再让黑血帮忙——虽然看冥府之路曾经把砍过弗丽达的黑血收回体内,大概它们并不会沾上脏东西,但想到它们碰过什么,再近距离接触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他抬头,冥府之路低头,不知为何,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会。 恶魔的眼瞳乍看是纯黑的,实际从瞳孔深处,隐隐透出了如火焰c如血液的猩红颜色,带着股诱人心动的邪气。陆仔细地端详着他,用目光缓慢而仔细地描过他的眉眼c鼻梁和嘴唇,这张看起来有些陌生的面孔像是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不提那个尚未得到验证的猜测,去掉了“面貌相同”这一似乎确切有效的凭证,来到这个世界后才刚刚遇见的人,其实就是一个陌生人。 姓名彼此不同,性格有所差别,记忆从不共享,如果连面貌也被改变那就只剩下偶尔显得熟悉的唇边微笑和眼中神情,还有永恒不变c总是毫不动摇地直指向他的那种渴望了。被剥夺至只余内核的相似之处,宛如空气中游荡的蛛丝,即使捕捉到手中也没有实感。 陆攸突然感到了一点惶恐。不是因为害怕错认,而是在刚才那一刻,他似乎隐隐约约地看清了自己即使心底深处从未忘记被那常常走向极端的渴望所吞噬c控制的可怕,即使身在笼中时他还是会想要逃脱,但真正逃脱之后,他又干了什么呢? 他试图让所有到过他身边的幻影合而为一。他试图从陌生中寻找到哪怕最细微的相似之处。他试图找到因由,理所当然地去亲近和接受。因为因为他渴望着 他渴望着被渴望。 在陆攸意识到他做出了动作之前,他的指尖已经轻轻碰到了冥府之路的侧脸。冥府之路露出了略带疑惑的神情,但却不问也不动,只是安静耐心地等待着他要做什么。陆攸停顿了一会,他几乎就要继续伸手,让手指穿过那些光泽如同鸦羽的乌黑发丝,让这个人在他的指掌之下俯首,好凑近去吻他的嘴唇—— 但他最终只是移动指尖,帮冥府之路擦掉了刚才战斗时c不小心溅到侧脸上的那一滴污血。 暗红的污迹沾在他的手指上。陆攸捻了捻,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过了一会之后,也就变成干燥的粉末脱离掉落下去了。他又看了眼冥府之路,这人此刻一脸沉思的表情,视线向下盯着空气,不知在想着什么。于是他转过目光,看向门口:他先注意到的是,门框边的洞不见了。 然后,房门上那个熟悉的数字牌 他们经过两个房间,结果又回到了301室的门口。 陆攸戳了戳还在神游天外的冥府之路的肩膀,想要他将注意力转向这个情况。冥府之路回过神后,倒是轻易理解了他的意图,转头往门上随意地瞥了眼,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移动手臂,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陆攸的身子向上托了托,探究似的盯住了他的眼睛。 “刚才”冥府之路说,“我还以为你会吻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无望之爱(七) ———— 事实上在冥府之路说出那句话之后, 陆攸心中也浮现出了相同的感觉:他以为冥府之路会吻下来。 黑发的男人低下了头, 神情显得很专注。他能感觉到怀中身躯在他话音落下时的骤然紧绷c以及之后欲盖弥彰的放松, 那与他对视的目光并未移开,却没能掩饰住细微的躲闪。人鱼的眼眸色泽浅淡如烟, 冥府之路注视片刻, 目光缓缓下移, 落在了像是因寒冷而显得苍白c只在微微抿起处带有一丝淡红的薄唇上。 冥府之路想起了从前在拍卖会上见过的人鱼血装在水晶瓶里, 呈现出石榴汁一样半透明的红色。这么一想,仿佛会能从那两片唇瓣上尝到甜味似的。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蠢蠢欲动,一种类似干渴的冲动驱策着他去靠近, 像吮去花朵中的露水那样,从柔软湿润处汲取水分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付诸行动。一来,他们周围的环境实在不怎么合适;二来他心底似乎有个小声音, 或许可以称为直觉,从刚才起就一直不断地告诫着他:在此时暂退一步c放弃主动, 或许会是更好的选择。 那就等到这场游戏结束的时候吧。冥府之路对心底的那个声音说。这么点耐心他还是有的。而且,他也还有别的一些事需要确认。 于是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重新直起了身子。“大概是我感觉错了。”他若无其事地说。 陆攸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原本被看出了自以为隐秘的内心挣扎,已经有些窘迫,但出现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先由他撩起的加上还有“就算是为了试试看在游戏里手环能不能起作用”这个理由可以自欺欺人, 他刚才都做好心理准备, 要配合即将发生的事情了。 他一直以来早已习惯的, 是一旦被抓住任何空隙, 就会失去所有请求或反抗的余地,变得完全被动,此后只需要接受另一个人带给他的一切。然而这次预料之中的掠夺却没有降临。冥府之路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退了。 近距离导致的压迫消失之后,陆攸一时都不知道是该觉得松一口气c遗憾还是怀疑。他愣怔了片刻,紧接着,取代了轻松的无措c不愿承认遗憾的羞恼c以及怀疑自作多情的尴尬,统统化作热流冲上了面孔,让他感觉自己整张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冥府之路偏偏在这时候低头看了他一眼,并在他余光可及的范围中露出了堪称恶劣的微笑——不管他本来有没有这样的意思,反正陆攸是感觉到了。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将滚烫发热的脸转过去c埋进冥府之路的肩窝里。躲不开他的怀抱的话,至少能躲开他的目光 然而那样完全就是撒娇的举动,陆攸实在做不出来。因此此刻他只是僵硬着身子,盯住空气中一点,杜绝目光交流,努力假装成毫无异常的样子。他装得太认真了,以至于没注意到冥府之路的尾巴还缠在他手上,被他无意识中使劲捏得死死的。 好在恶魔的尾巴质量十分还算过硬,冥府之路倒也没被他捏痛,只是尾巴根那儿被扯得紧绷着,感觉有些不舒服。人鱼的血液颜色较人类浅淡,但皮肤也更薄,带着水生生物特有的些微透明感,脸红起来依旧非常明显,冥府之路稍作迟疑,眼看着那淡粉色沿着人鱼的脖子一路蔓延进了斗篷领口里面,最终选择放弃提醒,随他拽着,将这点不适默不作声地忍下了。 他靠向门边,观察着只有门缝处的灰白肉皮被划开c表面并无损伤的门框。“没有孔啊”他低声说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情况,“刚才在303室门框上钻的孔,在房间里也看不到但是能够确定两次都完全穿透了墙壁。这么说,空间错位在进出房间时都会发生” 他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声音平稳,逐渐将生硬的气氛缓解了一些。“以及,从门口可以看到刚离开的房间的景象,关门后再打开,则会变为错位后将抵达的房间的景象”一边说,他一边开始指挥着黑血,在301室的门框上第三次钻孔,“还有,无法通过走廊前往其他房间,也不允许在走廊中长时间逗留。目前能够确定的三楼的规则,大概就是这三条了。” 迅速旋转的黑血发出细微的嗡鸣声,被搅碎后的灰白肉皮和木石碎屑不断落下。说完这句后,感到尾巴上拉拽的力道有所放松,冥府之路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起到反效果,但还是卷起尾巴,贴住那些仿佛始终带着水中凉意的手指,安抚性地磨蹭了一下。他没有用眼睛去看,反而能更清晰地感觉到冰凉指尖细细地摸索上来,继而是像在担心刚才过于用力而弄痛了他c怀着歉意的小心安抚。这让他有几秒钟忘记了正要说什么,直到发觉在耽误这点时间后c走廊两边灰白的墙壁正又在渗出液滴了,才匆忙从突发停顿的脑海中找回了刚才的思路。 “我们刚才的路线,按顺序是301室门口c放置病人的未知房间a,303室门口,红光和怪物的未知房间b,301室门口”他说,声音不知为何沙哑了一点,“之前小铁他们和我们一起进门,结果去了别的地方。连接点完全随机的空间错位,在转移时会造成比较明显的力量波动,更可能的是对应着两个c至多三个固定的出口。如果再次进门后,我们回到了那个放置病人的房间c或者是他们被送去的地方,基本就能够证明” 说到这里时,钻孔留下记号的工作完成,墙壁中渗出的污血也开始流淌了下来,冥府之路就直接行动了。此时301敞开的房门内,还是他们刚刚从中离开的那个充斥着红光和腐败血腥的房间,冥府之路迈步向前,跨过门槛的瞬间,眼前景象像是穿过水幕那样模糊了一下,再清晰起来就完全改换了。 “有着固定的对应关系。”冥府之路说完了后半句话,先将整个房间扫视一遍,接着回头看向门框。这一次,上面确实有了一个小洞——不过,并不是他刚刚制造的那个。 “唔是到了303室里面。”他从记号的位置辨认出了这个信息,下一句话则是根据房间内的景象说的,“看来小铁和客梦回确实来过这里很轻松地解决了战斗啊。” 房间的地板上铺满了揉皱的报纸和一团一团的塑料丝,它们被石油状的污浊粘液粘连在一起,构成了某种类似巢穴的结构,只是现在已经被破坏了。在巢穴残骸当中,倒毙着一具模样怪异的尸体:浑身皮肤呈现为紫黑色,身体侧面均匀地分布着三对手和两对足,小臂如镰刀,脚掌如蟾蜍,头颅则凹凸不平c遍布囊肿,看不出哪里有眼睛和嘴。致命伤是胸腔处的一个大洞,仿佛有颗炸|弹在被吞咽到半途的时候爆炸了,被碾碎的内脏和骨骼碎片泼洒得地上和墙面到处都是。 “客梦回的爆裂灵能箭。”冥府之路一口报出了造成这种伤口的凶手和凶器。他没有靠近,让黑血过去随意探查过一番,就往房间外退去,“我在深渊历练的时候见过类似模样的怪物,不过它们没长这么多的手和脚。大概是从别的同族身上砍下来c再用炼金术加上去的” 从303室离开后,抵达的是316室的门口,门框边同样有着记号——是那个有红光和怪群的房间。这一次,他们终于看到了除了编号都一模一样的房门c和除了房门都一模一样的走廊以外的东西:一个楼梯口。 楼梯口就在316室的侧对面,只有一道向上通往四楼的楼梯。冥府之路试着走过去,没有出现之前那次走廊无限的情况,顺利地抵达了楼梯口边。在三楼到处覆盖着的灰白肉皮,只延伸到最底下的两阶楼梯,再向上就恢复了灰色混凝土的本来面貌,似乎某种邪恶的力量在这里止步了。只是,三楼的走廊里灯光明亮,往楼上看却黑沉沉的,另有一种阴沉的气氛。 楼梯口的墙壁被利器划破,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向上的箭头。虽然和生铁煮水一点都不熟,陆攸还是立刻猜到了这是什么人的手笔。“嗯他们出门后也到了这里,然后往楼上去了”冥府之路在楼梯口站了一会,似乎不打算跟着上去,他用黑血在箭头下方刻出一个像是禁停标志的符号,随后又带着陆攸回到了房间门口。 316室的房门,通往的是301室的室内。这是一个空房间,和放置病人的那个房间一样,静静沉淀着久无人至而积攒起来的灰尘。房间里只有挨着墙放置的一张低矮的小铁架床,床边是固定在地上的桌椅,一个大概是用来盛放排泄物的桶倒在床脚边,除了空间宽敞一些,都像是监狱里的布置。地上零零碎碎地铺落着一些被撕成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纸片,都被灰尘淹没了。 房间的四面墙壁上,包括木板门的内侧,到处遍布着划痕c污迹仿佛曾有人狠狠地用手指抓挠着墙壁,直到指甲掀开c指尖磨成白骨除了仅仅是发泄着情绪的混乱痕迹,在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还有半个用鲜血涂抹出来c已经干透成为了黑褐色的图案,看起来像是残缺的法阵。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味,还有快要散尽的淡淡的腐臭。 “稍微忍耐一下”冥府之路对怀中的人鱼说。他朝那面墙壁走去,仔细端详那个画了一半的法阵。 扭曲的线条c不明意义的符号c帕金森患者手写体般的字母,还有几处像是重画了好几遍,线条符号都重叠在一起仿佛不明意义的涂鸦,而且只有半个,却隐约从中透出了一种阴暗邪恶的感觉。“没见过的恶魔法阵”冥府之路低声说了句,“灵魂c捕食c交流奇怪的组合” 他看了一会,将这半个法阵记了下来,检查过几样陈设和地面的纸屑,便退出了这个令人格外不舒服的房间。 从301室出去,来到的是304室的门口,正是那个寻求死亡的病人提到过的c旁边有楼梯可以下楼,抵达档案室的地方。在发现目之所及处,并没有楼梯口的存在时,冥府之路没有再尝试沿着走廊走,直接就用黑血攻击了房门斜对面的走廊墙壁。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半分钟后,一扇显然是后来才装上去作为阻拦的铁门被从灰白肉皮的底下挖了出来,随即遭遇了暴力破拆。又两分钟后,黑血将一团布满空洞c歪斜扭曲的金属垃圾拖向旁边,敞开了入口。 冥府之路抱着从那时起就一直十分安静的人鱼,踏过地上铁和血肉的碎片c迈入昏暗的楼道,沿着阶梯往下走去。三楼的光线在背后渐渐远离,二楼的光线则在楼梯拐角处慢慢接近,转过拐角后,就可以看到楼梯末端的大理石地面了。 二楼看起来比地下一楼和三楼都正常得多,没有使用奇奇怪怪的建筑材料,灯光正常,墙壁和地面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楼梯口边还有楼层的示意图。他们站在指示图前,陆攸正努力寻找着“档案室”在图上的位置,听到冥府之路的声音在他上方响了起来。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他口吻轻松,如同闲聊,“这个副本,在我和一nster之前,其实还有别人来过。而且,在发现地下房间里的人鱼后,那个人也选择了不将他作为怪物杀死,而是接受埃里克的委托,带他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得证 ———— 陆攸听见“还有别人来过”时升起的不祥预感, 很快在冥府之路接下来说的话中得到了验证。 “他经历的副本剧情和我们这次不太一样。”冥府之路目光注视着楼层示意图, 语气平稳地说, “他进入疗养院后, 在一楼就遇见了‘身材很好的金发美女’,大概是变成怪物前的弗丽达为了躲避她而下楼c发现了房间里的人鱼,又被埃里克误以为心怀歹念, 经过一番冲突后才完成了交流。埃里克希望能够借助他的力量,带人鱼逃出这个疗养院。” “但是, 人鱼作为一种经常在魔法实验中被用作‘原料’c长久以来遭受捕杀和贩卖的生物,对异族怀有极强的警惕心;而且,他们多数个性孤僻,同类之间也不喜欢身体接触” 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埃里克也是在机缘巧合下之下,用很长时间才取得了人鱼的信任。”冥府之路缓缓地说,“于是, 后面的剧情就变成了这样:人鱼拒绝跟随陌生人离开,埃里克只得一起同行可能是埃里克那时还不知道走廊尽头房间的密道,也可能是另有考量, 总之,他们返回了一楼, 不幸被弗丽达发现, 弗丽达带走了埃里克,他这个入侵者则被蜂拥而来的合成兽干掉了。” “我以前并不认识这个人, 是他从朋友就是一nster的一个队友那里, 听说有人要来这个副本做任务, 就给我发了封邮件‘分享经验’。这封邮件我是刚才上线时收到的,说实话,邮件里的信息对任务本身半点忙都帮不上,不过,倒是恰好包括了我最在意的那个部分‘你’。” 话说到这里,冥府之路也在示意图上确定了此行的目标和路线。他从楼梯口边退开,转过身,沿着明亮安静的走廊,闲庭信步般向前走去。被他抱在怀里的陆攸一动不动地僵着,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只会让他的异常之处更加明显 然而他能在心有准备的前提下扮演别人,对毫无防备时的本能反应却掩盖得不够快。想再装作没有听懂,已经来不及了。 冥府之路会对一个“npc”,突然提起另一个玩家经历过的副本剧情的缘故 “我对此有过好几种猜测。”冥府之路说,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中,带着一点奇怪的回音,“比如,表现顺从是因为从我身上感觉到了危险但在设定里,人鱼虽然外面看起来温和,性格其实十分暴躁,感觉到危险只会更显示出攻击性;或者,是和当时在场玩家的数量有关,在我们和小铁他们走散之后,这个选项也可以否定了。” “你有些‘情绪化’的表现,所体现的智能等级比这个角色本该具备的高得多。所以我又想到了以前出现过的另一种情况:副本中的角色意外升级,察觉了自己的身份,主动配合玩家以脱离剧情。但在你对我表现出亲近之后,我觉得,你的配合并非出于‘我会带你离开’,而在于‘我’本身最后,刚才在301室里,恶魔法阵的残留力量会让你觉得不适,又排除了‘恶魔’血统的影响。” “综上所述,”冥府之路一本正经地进行了总结,“你愿意让我抱着你走来走去,和我在游戏中的角色无关,只是因为‘我’对吗?” 陆攸没吭声。他现在正在努力回想在此之前,冥府之路见到他c抱他离开房间c对他说“我以为你会吻我”c带他靠近墙壁上那半个法阵时,有没有过什么特殊的表现,能够表明这个人正隐秘地观察着c揣测着他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的同时,凉意沿着后背缓缓地爬了上来。 冥府之路用尾巴尖戳了戳他的手——这是个表达安慰的举动,如果不是手臂要用来抱他,冥府之路大概会更想要摸摸他的头发什么的。“不要觉得害怕啊。”他像有心电感应似地说,声音里带着细微的笑意,“看到别人做出任何反应,都会想猜测其中的缘由,这只是我的习惯” 冥府之路没说的是,他之所以养成这个习惯,是因为自从他有意识起c直到他的前半个青年期,他对别人表情和情绪的解读总会有点偏差像是思考的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而一旦自己察觉到这种情况,他就会觉得惶恐仿佛这样会造成非常不好的事情会让他失去十分重要的东西 他将观察和解析变得如呼吸般平常的习惯,就是为了修正这种“偏差”而形成的。起初他与人交往的能力确实因此变好了一点,只是后来貌似做得有点过头了。等他开始能分辨出心口不一c并对配合演戏感到厌烦,他在社交场合的表现就从“无意讨嫌”进化成了“故意冷淡”。 这些细枝末节的起源和过往,陆攸以后或许会有机会自己一点点发掘出来。现在,冥府之路正准备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嗯刚才应该说‘想告诉你几件事情’才对”他自语了一句,在走廊分岔处停下来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转向左边。示意图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分岔,不过陆攸也只发觉了这一点,至于冥府之路通过别的什么线索或谜底c得以将示意图和现实环境对应起来,以他现在乱糟糟的脑子估计是想不出来了,只听见冥府之路在说:“大概从两个月前我们开始听见指针的声音。”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秒针一步步走动的声音就像倒计时一样。”他将这个突兀提起的话题继续了下去,“检查过家里c去看过医生,都没查出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于不明原因的心理病。不过,我们自己的感觉是那个声音,是在说‘他要来了’。” 他第二次说时,陆攸终于察觉到了那个有些怪异的代词。 “我们”? “那个声音从不停顿,无论醒着还是睡着的时候都在持续。”冥府之路说,“直到今天下午我在游戏舱里醒来时,发现声音停止了。”他的语气始终平静,仿佛被莫名其妙的噪音折磨c和毫无理由的突发终止,都从未带来过任何困扰,“因为神经接入确实偶尔会给人体造成一些奇怪的影响,我就去看了看游戏舱的系统日志,发现在下线时的数据转换过程中,有过一次信息度过高的警告唔,你知道什么是信息度吗?” 他也不需要陆攸回应,随即接着说,“也不用管定义。简单点说,这个警告的意思就是,在我下线的时候,除了我的‘意识’从游戏回到了身体中,还有别的数据跟着下来了它没有和我的意识混在一起,在系统中独立存在了十多秒钟,在游戏舱断电后去向不明。” “对于这个问题,我联系了一些人询问情况想办法追溯到游戏内,确定了异常最初出现的地点和时间点听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是很麻烦的。”冥府之路说到这里,放慢了脚步,自从他在楼梯口开始进行大段解说之后,他第一次低下了头,与陆攸目光相触。 “我下线后忙了几个小时,就是在干这些事情。”他说。 几秒钟之后,他唇角边浮现出了微笑。 “你的表情在说‘原来如此’。”他轻声说,“你知道我下线后的活动?” 又几秒钟后,那个微笑扩大了,“真的知道啊” 人鱼的表情看起来是呆住了。过了一会,他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像是雏鸟的声音,如果换成是人类的话,就是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要问陆攸现在是什么感受 在经历过情商低得像浮游生物的海神c情商低得像自动咖啡机(赫斯特语)的安托c以及貌似情商低得能在两句话内终结任何话题的林珩之后,猝不及防之下c都没说话就被冥府之路连诈了两次的感受大概相当于,某天发现家里那台先前想让加奶还会错加成糖的咖啡机,突然开始用彬彬有礼的声音说话,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蛋炒饭和洗衣服吧 至于冥府之路,这一刻他则是有所察觉c并开始反思起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些堪称无可救药的部分:在这种本该属于严肃讨论的时候他却在感到了类似“喜欢的方式是捉弄”这样极度幼稚的快乐的同时,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了那两片淡红唇瓣之间c因为发出声音而微微张开的湿润缝隙。 他艰难地反思了一会,发觉理智似乎反过来有要溃败的迹象为了不要打破之前对自己许下的那个“等待到游戏结束后”的限制,他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本以为人鱼或者说,此时正使用着这个npc形象的不明意识,会因为被发现而感到窘迫c气恼,或者恐惧,冥府之路还想到了万一“他”被吓到后,从这个躯壳中逃走的可能性但当他重新对上那双眼睛,却发现“他”的神情居然显得挺严肃。 在他刚才进行那堆连七八糟的心理活动时,“他”似乎认真地思考过c并作出了什么决定。 陆攸将原本抱着冥府之路脖子的手臂收回来(刚才连番受到惊吓期间他也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变,并且一直没注意到这件事),另一只手松开他的尾巴,双手都按在了冥府之路的肩膀上。他扭动了一番,在冥府之路的配合下勉强调整到接近面对面的姿势——有一条不能分开的鱼尾真的很不方便——开始郑重地与冥府之路对视。 冥府之路的表情从疑惑,变成茫然,最后终于理解了——不过理解的不是他想传递的信息,而是他这么做的意图。“你就这么看着我我是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他有些无奈c又有些好笑地说,“那个不是读心术,光从眼神也” 正想到“说不定是游戏里的恶魔有读心术这个技能”的陆攸默不作声,怀疑地看着他。从刚才起,冥府之路唇边的微笑就没收起来过,只不过逐渐增加了别的意味。他中断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叹了口气,随后说:“我们快点行动结束掉这个副本,出去再说吧?” 他看着陆攸,流露出莫名的期待之意。陆攸不明所以地看回去,想了一会,将手举到耳朵旁边,做出打电话的手势。冥府之路沉吟了一下,猜测道:“线下联系?” 陆攸摇摇头,又想了想,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搭出一个长方形的框。“狐狸的窗户”冥府之路先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接着终于猜到了,“手机?” 陆攸点头,又比划了一个更大的框,接着假装在键盘上打字。这次冥府之路的思维以惊人的准确度连跳了几次,“电脑电子设备?你是用摄像头看到我的餐厅里引起警报的也是你吗?”见陆攸再度点头了,他迅速又问:“是远程控制还是你就在设备里面?” 陆攸竖起两根手指朝他晃了晃,心里有些惊讶。寄居在电子设备中的数据幽灵这么超现实的设定,他本以为很难让人接受c更别提猜到了。不过将“意识”转换为“数据”的游戏舱,听起来也挺超现实的 他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他附身在游戏npc和电子设备中的情况其实和灵异力量无关,而是这个世界的科技能够做到的事情?比如投放对象的游戏舱坏了,或者在游戏期间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意识”回到身体的这个步骤没能完成? 但这样的话,和他在这个任务中得到的唯一一句提示“夺回被抢走的东西”,好像又对不上还是说,投放对象的愿望c和导致他现状的“异常”,本来就没有关系? 这次任务的未知信息太多了,陆攸一想到就觉得头有点疼。而冥府之路在猜测得到回应后,就一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刚才说话的时候c以及现在的思考期间,脚下都不曾停步过,他控制的黑血应该有感应周围环境的作用,让他眼睛不看着路也不会走到墙上去。他们又转过两个弯,冥府之路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你有名字吗?”他突然问。 他这么问,陆攸有点明白了。冥府之路其实没猜到他是人类,大概以为他是某种数据生物。以他现在口不能言的状态,陆攸也不方便多说,只点了点头,将指尖戳到冥府之路的肩膀上,准备写给他看。写之前他又顿了顿,最后怀着半是玩笑c半是认真的心思,指尖下滑,将位置从肩膀换成了心口。 这个游戏真的非常真实指尖下面的衣服布料,布料覆盖着的坚实温暖的肌肉,胸腔中沉稳跳动的心脏陆攸戳过之后,多花了几秒钟时间赞叹手感,然后在那里慢慢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了两遍。“陆攸。”冥府之路轻声念到,“陆攸?” 陆攸放下手,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冥府之路露出了有点奇怪的表情,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出那些猜测的。”他低声说,“就在刚才走下楼梯的时候,我还在想,应该再多观察一段时间。但是,一想到如果错过这次,你再面对的就会换成‘他’” 在这句对陆攸来说有点意义不明的话之后,他没有说下去,抬头看向了面前的门。“这里应该就是档案室了。”他说,“用你在水缸边捡到的钥匙试试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无望之爱(八) ———— 他们捡到的那把钥匙, 大概是谁来查看人鱼状态时不小心遗失的, 磨掉上面的锈迹之后, 就像冥府之路猜测的一样,顺利地打开了档案室的门。 门内的空间比陆攸预想中小, 靠墙放满了样式不同的柜子, 地上还堆着那种搬家用的纸箱, 柜顶和箱子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整个档案室中的景象显得拥挤且凌乱。冥府之路挑了个高度差不多的箱子拍掉灰,把陆攸放在箱子上让他坐着,终于能腾出双手来进行搜索了。 虽然做得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 这毕竟还是个游戏,不会让玩家在如山如海的资料中寻找线索。冥府之路将柜门c抽屉和箱子一一检查过来,大多数都不能打开, 或者里面的文件内容无法查看。最后他们的收获只有几份病例,倒是在柜子底下又发现了一本像是日记本的软皮本子。 那些病例都是手写的, 严格来说它们更像是私人的观察报告,用编号而不是姓名来称呼被观察的对象,附带有观察者的思考c推论和猜测。从大段对研究过程行文刻板的记述c和偶尔提及前因的只言片语中,他们得知了这个疗养院曾经发生的事情 第一份病例非常厚,属于那个困在无法活动的身躯中c被发现后一心求死的病人。书写报告的安东尼医生详尽地记录下了他对病情的分析和猜测,以及之后实施的一系列改造——他说服那对本来只想在老家静静度过最后一段相处时光的夫妻, 让丈夫接受了那种“虽然可能会有点儿后遗症c但成功率和治愈希望很高的实验性疗法”, 把他变成了一个会呼吸的静物摆设。 安东尼医生确实阻止了这个重症病人迈向死亡, 但显然他自己也并不满意这种形式的“活着”。在接下来的几年中, 他又以“后续治疗”的名义,进行了更多的测试和实验,想要找出问题出在哪里。后来他成功改良了方案,如果再重新进行那次实际上是人体炼成的“手术”,就不会导致身躯变形得无比庞大c如同怪物了,但依旧无法改变结局:濒临崩溃的肉体可以被强行注入生命力,让虚弱的灵魂重新活跃c并与身躯保持联系,却是他所掌握的炼金术做不到的事情。 安东尼医生没有选择往炼金术更高深的领域钻研,而是另辟蹊径:既然炼金术解决不了灵魂的问题,那就试试借助恶魔的力量 其实,要是对恶魔进行了足够的献祭,直接换个崭新的身体也是可以实现的,但一来需要的献祭十分庞大,二来,如此得到的身体和其中的灵魂都会变成恶魔的所有物,而安东尼医生似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经过许多尝试c消耗了一大堆牺牲品之后,安东尼医生最终搞出来的治疗方案是这样的:对于肉身,用炼金术定期修葺,以保持其运行良好;对于灵魂,他改造了恶魔献祭的法阵——祭品血肉灵魂转化而来的力量本该流入深渊c作为与恶魔交易的筹码,他却将其直接抽取出来为自己所用了。 安东尼用几年时间掌控了整个疗养院,打发走那些一旦出事会比较麻烦的病人和员工,剩下的那些人,除了成为他助手c同流合污的弗丽达,都变成了他的实验体。 陆攸和冥府之路去过的三楼的几个房间,里面就是他觉得有必要保留的“作品”——只被改变了身体c被他作为“对照”想看看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病人;用炼金术多加了几对手脚c脑部也被改造过的深渊生物;灵魂在接受了过量力量后崩溃,在身躯粉碎后变得如同蜂群般能够各自活动的怪物 至于那个画着法阵的空房间,住在里面的实验体因为试图逃跑而被处理掉了。在几份记录中,这件事在时间上应该是最晚的,虽然从那个房间的状态来看,也已经是将近一年以前的事情了。进行描述时,安东尼医生此前一直冷静的笔调有所改变,流露出了愤怒和焦虑,笔迹也潦草起来。 在看到这份病例前,陆攸正觉得有些疑惑:从其他病例的内容和记录方式所表现出来的“安东尼医生”,分明是一个内心疯狂但行事严谨的人。可他在埃里克拜访时听见的那两声咆哮c还有埃里克话中提及的数种行为,都只能让他联想到一个极端情绪化,并且粗野暴力的形象。 看来,在实验体逃跑的那段时间,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安东尼医生的性格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在那本旧日记本里,他们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包括让安东尼医生开始进行那些违规实验c企图寻找到一个完美无缺的“治疗方案”的最初原因。 在打开之前,陆攸还以为这本日记是安东尼医生的。实际上,它的主人是埃里克。 最初开始记录时,小埃里克只有七岁,笔迹还有些歪歪扭扭,笔调则不像平常这个年纪的小孩那样活泼,而是带着天生性格所致的沉闷。就在那一年,薇拉埃里克的母亲c安东尼医生的妻子,患上了一种罕见的不治之症。 指甲和毛发脱落c浑身浮肿变形c内脏器官逐渐坏死c大脑功能受损患病后短短几周时间,那个原本漂亮温柔的女人,就变得肿胀畸形c丑陋不堪。安东尼自己身为医生,对这种病症却束手无策,如果他因此减少了对妻子的爱意c或者向命运屈服,那么不久之后降临的死亡,就会让他们两人都获得解脱。 安东尼却不肯轻言放弃。病情紧急,他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对妻子的身体进行了改造他可以说是成功了,因为妻子确实因此活了下来;也可以说是失败了,因为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活下来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这一步的行差踏错之后,安东尼没有及时回头,而是在扭曲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些年来,他一边在其他的病人身上进行各种实验以积累经验,一边继续着对妻子的“治疗”。他的努力获得了可喜的成效,薇拉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长久以来混沌的意识也开始恢复清醒就在安东尼以为他将重新得回从前两人恩爱的幸福时,在终于清醒到足以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c以及丈夫为了救她对别人所做的事情后,这个可怜的女人精神崩溃了。 所爱之人的无法理解,打碎了安东尼的幻想。从那以后,他的性格变得暴躁起来,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内心的疯狂则渐渐开始以更加残忍暴力的形式体现,例如对失败的实验体进行无意义的残杀,对埃里克施行语言和行为上的暴力虐|待 关于埃里克,还有一件事情是,安东尼虽然更多地借助于炼金术和法阵的力量,但也没有彻底放弃传统医学。作为薇拉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埃里克这些年来一直在为母亲提供血液c骨髓,甚至部分器官。 而女助手弗丽达,正如陆攸先前猜测的那样,是因为对医生的爱慕才会留下来,但她肚腹内的那个孩子并不属于她自己,而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被人为制造出来的c埃里克的“兄弟”。 陆攸和冥府之路一起读完了日记,感觉这个游戏副本的剧情设定已经变态到了他有点难以消化的程度,特别是最后的那部分想到第一次隔着门听见弗丽达经过时,那句“我是幸福的”的模糊呓语,他在不可置信的同时感到了比看见她形象时更甚的恶心和纠结。 至于他现在附身的这条人鱼是怎么回事,埃里克的日记中没有提到。他最后一篇日记写的是父亲怀疑他偷藏东西,搜查了他的房间之后他就把日记本丢到了档案室的柜子底下,再也没有写过半个字了。 冥府之路倒是全程面不改色地看了下来,看完后沉思了片刻。“有点奇怪”他说,“按照埃里克听到‘裘德’这个名字时候的反应,他绝对是认识裘德的,说不定还很熟悉。但他的日记里,却从来没有提到过那个人” 他把那本历时多年c保存得也不太好,边角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许多页上还沾着不明污渍的日记本又反复翻过几遍,找到了两处有纸页被撕掉过的痕迹。那两处前后和之间的部分,似乎是写错而被涂抹掉的语句比日记其他部分更加密集,举起来对着光查看,勉强还能看出一些零碎的语句。 花园裘德离开这里错误约定没有办法了最后的价值 这些可能和裘德有关的内容,在一本只有埃里克自己能看到的日记里,有的被仔细地涂掉了,有的则整页撕下,似乎用这种方式,可以将记忆中曾留下过的痕迹也一起抹去。 看完这些资料c又将整个档案室搜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之后,在箱子上坐得尾巴都要僵掉了的陆攸被冥府之路重新抱起来,原路返回了三楼。楼梯口对面的304室的门开着,好一会没见的生铁煮水和客梦回正等在房间里。他们已经解决掉了原本在房间里的实验体,靠墙边处倒着一具烧得焦黑的细瘦尸骨。 “我们看到门被拆了,猜到你应该是下楼去了”客梦回问,“有发现什么吗?” “一些背景设定方面的东西。”冥府之路说着,把手里的病例和日记递给他,“你们呢?” 客梦回接过东西,“我们去了四楼,上面有个图书室,我们在那里遇见了弗丽达”他说,“埃里克猜错了,那个女人根本没让合成兽来对付我们。她好像其实不在意我们这些入侵者。” 纸质资料可以传阅,对话就只能转述了。生铁煮水不知为何显得恹恹的,无精打采地拿了日记去看,客梦回于是简单地说了说他们在楼上与弗丽达交流的内容。 四楼没有灯光,这对能用灵力箭照明的客梦回来说不算什么障碍。他们上楼后,在走廊里解决掉一些合成兽小杂兵,进了唯一一个门能打开的房间——也就是弗丽达所在的图书室。弗丽达坐在书架边的沙发上,正心情很好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c给还未出生的孩子哼歌听。 比起之前在楼下的那次见面,她这次的态度虽然依旧算不上友善,但也没再试图攻击或进行威胁。在生铁煮水把“埃里克去拖延时间”这件事情说漏嘴后,她对埃里克隔空嘲笑过一番,隐晦地表明了自己实际上什么都没做,之后还透露了另一些信息 “疗养院的一楼和三楼各有一个法阵。”客梦回说,“一楼的法阵用来接收祭品,将力量传递到三楼的法阵中。房间门口的空间扭曲和房间里的那些东西,既是防护手段,也和法阵本身力量引导什么什么有关抱歉,这部分我和小铁都没怎么听懂,总之就是说这是个挺难破坏的东西。”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接着说:“她还提到了裘德她的意思是,裘德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已经被献祭了。如果我们现在去把法阵覆盖的地面挖开,说不定还能找到还没被‘消化’干净的骨头埃里克不是说她是在撒谎吗?我跟她说了,她狂笑了一阵说埃里克才是心虚在骗人。” 埃里克没说实话,这一点,就算陆攸没有在一nster走后他的那次拜访时听他提起过“裘德”,光看他当时的表情也能看出来。不过,心虚? 他抬头看了冥府之路一眼,两秒钟后冥府之路低下头看了回来,又用了两秒钟猜测到他心中所想的疑惑,对他摇了摇头。注视着这一幕的客梦回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冥府,你和npc的互动方式真是”他说,“拜托考虑考虑旁观的我的心情,你还记得这个npc长得很像我弟吗” 冥府之路可疑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转开了目光。陆攸却想起一个问题,暗叫了一声糟糕。 如果客梦回晏川的弟弟,应该是叫晏琛吧,确实是他这次的投放对象或者说,只要投放对象不像第二个世界那样能被“替换”c而是保留了自己的名字,那等他想办法解决了目前灵魂漂流在外的状况c回到身体里之后,他要怎么解释之前对冥府之路说他的名字是“陆攸”? 都怪当时的气氛太适合坦白了,他又不知道投放对象到底叫什么要是早点反应过来,应该说没有名字的,以后见面的时候还可以假装当时失忆 不过,在这家伙面前说谎好像风险也很高啊 在发现无论哪种做法貌似都是给自己挖坑后,陆攸反而又淡定了。他甚至有些恶作剧心态地开始设想:如果干脆再说出他“选民”的身份,以及每个世界的相遇不知道这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在他思绪乱跑的期间,生铁煮水和客梦回已经把他们从档案室带回的资料看完了,然后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我不太明白”生铁煮水的眼神都放空了,“弗丽达是怎么想的?她就不会不甘吗?” “她会。”冥府之路说,“不是已经表现出来了吗?” 在三道茫然不解的目光注视中,他有些无奈地补充道:“放任我们留在疗养院里调查,告诉我们法阵的情况,说裘德的骨头埋在法阵底下她是想让我们去破坏掉法阵吧。” 生铁煮水“啊”了一声,“她想让那个薇拉?”看过日记后,他已经知道三楼法阵的具体作用了。这句话说出口,他的表情就又扭曲了一下,客梦回轻轻咳了声,拍了拍他的肩。 “那我们”他说,“继续去看看其他的房间?反正只能通过进门出门进行转移,不能走走廊再来几次,应该就会碰到薇拉或者医生了吧。就是遇到了要怎么处理?杀掉他们吗?” “我已经想到方法了。”冥府之路出乎意料地说,“不过,事关埃里克的父母,最好能先和他谈谈还有一个关于裘德的猜测,我也要向他确认一下。”他原本侧对门口站着,说完这句话后稍稍转身,望向了走廊对面的楼梯口。其余几人的目光跟着过去时,也都听到了那略显急促c正沿着楼梯上来的脚步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无望之爱(九) ———— 匆忙跑上阶梯c出现楼梯口的人影, 果然是埃里克。他看到房间里安然无恙的几人, 明显松了口气, 本来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 目光就落在了此刻正被生铁煮水拿在手里的日记本上,整个人显而易见的一僵。 在游戏里乱翻资料找线索的时候没人觉得不对劲,被npc本人撞见拿着他的私人物品, 场面就突然变得尴尬起来。生铁煮在心虚中卡壳了,客梦回见势不妙, 急忙赶在埃里克发怒前先提出了质问。“我们正想找你呢。”他努力装作生气的样子,“你不是说那个通道是通往二楼的吗?怎么我们出来后是在三楼?” “你们连档案室都去过了三楼的危险对你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吧?”埃里克生硬地说,慢慢走进了房间,双眼直瞪着生铁煮水,“那是我的东西。” 生铁煮水默默地把东西递了过去。客梦回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好意思阻止,眼看着埃里克把可能是重要道具的日记本抢到手中,胡乱塞进了口袋。埃里克的身子有些发抖, 他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的怪物尸体,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令人想不到的是, 他再开口却是道歉。 “通道是我弄错了, 我很抱歉”他低声说,然后似乎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将目光移向了静静站在一边的冥府之路, 以及被他抱在怀中的人鱼, “但是,我我是以为你们会立刻离开,才想拜托你们带着他走的如果你们不想走的话,请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冥府之路口吻冷淡地问,“让你再把他放进那种又脏又小的玻璃缸,养在地下的房间里吗?”在埃里克语塞之时,他接着又说:“那还算是好的我更担心你会害死他,就像害死裘德一样。” 他说前半句时,埃里克已经因为紧张而将目光落到了地板上;听到后面半句,他猛然抬头,苍白的面孔一下子涨红了,嘴唇哆嗦着,却好半天都没能反驳。“也不能这么说吧”生铁煮水忍不住开口,“我们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弗丽达不是都说了吗?”冥府之路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面孔,“裘德把他当做朋友,被他骗到法阵里面,变成了恶魔的祭品” 生铁煮水露出疑惑的表情,客梦回在他开口之前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让他把差点出口的“我怎么不知道弗丽达说了这个”咽了回去。埃里克则在一愣之后,突然激动起来,“她胡说!”他大声说,“我没有骗他他只是”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了,“是我的错” 用埃里克有些颠三倒四的叙述,拼凑起来的是一个情节十分简单的故事:三年前,裘德到疗养院来做护工时,正是薇拉的情况开始好转的时候。安东尼心情愉快,对埃里克的限制也放松了,而裘德与他年纪相仿,性格又开朗阳光,他主动对“医生那个体弱多病c孤僻内向的儿子”表达善意,两人很快成为了朋友。埃里克孤独得太久了,很快他就变得对这个朋友非常依赖,长久以来忍耐的痛苦需要倾诉,他因此说出了一些不能被外人得知的秘密。 裘德也不是那种光有一腔热血c嫉恶如仇的人,他知道这座疗养院中正在进行的事情之后,第一个念头不是要向外界揭露罪恶,而是想劝说埃里克从这个扭曲的家庭中逃走。只是埃里克已经在父亲的压迫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早已不敢进行什么反抗,母亲的病情在最近又有了起色就算有朋友的鼓励,一时间他也无法鼓起勇气。 裘德独自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在一天晚上,他偷偷溜进疗养院来找埃里克不知是不小心走错了地方,还是因为不该有的好奇,他进入了对外封闭c宣称收留着严重传染病病人的三楼,恰好就在那天晚上,有合成兽逃出笼子裘德在走廊上受到袭击,身躯被牙齿和利爪撕碎,就这么死去了。 话音落下后有片刻沉默。之后首先开口的是客梦回,“裘德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他问。 埃里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法阵”他断断续续地说,“接受活物,也接受刚死去的等我知道的时候,我父亲已经” “你父亲是这么说的吗?”冥府之路突然说,“接受活物,也接受刚死去的?” 埃里克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动作做到一半,慢慢停住了。“你”他小声说,“什么意思?” “传统的恶魔法阵,只会接受在法阵中c或被法阵本身夺去生命的祭品。”冥府之路无论在说什么,语调总是这样波澜不惊,“不过,你父亲改造过后的法阵会不会在这方面放宽了条件,我就不知道了哦,你好像还不知道改造的事情?你刚见到我的时候,还以为我是来接收祭品的恶魔,看来你对你父亲做了什么,并不是非常了解” 埃里克只是瞪着他。他刚才涨红的面孔现在重新变成了惨白。“什么意思?”他像是磁带卡住了似地又问了一遍。 “你把日记丢进了档案室,却没仔细去看过里面的东西呢”冥府之路轻声说,语调仿佛带着细微的嘲讽。他示意生铁煮水把那几份病例也递给埃里克,埃里克接下了,用带着淤青的细瘦手指紧紧攥着,将纸页都攥皱了还是没有打开来看。冥府之路注视了他一会,将目光移开了。 “我们继续吧。”他对两个同伴说,“祭品的血肉会被很快消化,骨骼就慢一点。这里的法阵力量不强,三年不到,应该还有残留下来的部分找到薇拉,弄明白接受力量的法阵构造,把这两个法阵毁掉c取出遗骨,‘裘德的下落’就能确认了。” “要打了吗?”生铁煮水说,“能打了吗?我早就想”他瞥了眼埃里克,没再说下去。客梦回欲言又止,见冥府之路开始往门外走了,便也跟了上去。他们接连经过埃里克身边,生铁煮水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埃里克轻微地摇晃了一下,跟着转过了身。 “我”他结巴着说,“你们要你们不能”他追着走了几步,猛然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赶了上来,说话也稍微流畅了些,“我跟你们一起去” “怎么,想要阻拦我们?”生铁煮水没好气地说,“你父亲害了多少人了,你还准备做帮凶啊?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客梦回拽了他一下,他不情愿地住了口。埃里克没吭声,他一直跟着玩家们出了门,在发现楼梯口突然消失时讶异地顿住了脚步。 房间门上的数字牌变成了“307”。冥府之路操纵的黑血推着门将其关上之后,房间里面的空间也跟着变化了:某种隐隐约约c像是哀鸣哭泣的声音,连同一股好像腐败的血肉c又混杂着蜂蜜般诡异鲜甜的气息,从门缝里溢了出来。 “原来就在下一个啊”冥府之路低声说,“应该就是这后面了吧。”他半转过身,陆攸感到他的手臂稍微往上托了一下,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放开了抱住他肩颈的那只手。最先反应过来的埃里克立刻上前一步,结果冥府之路无情地忽略过他,将陆攸转交到了跟着伸出手来的客梦回怀里。 客梦回大概有不少照顾人的经验,顺利调整好姿势,还低下头安慰性地对他笑了笑。陆攸看着他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感觉有些怪怪的,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以维持平衡。 埃里克的神情黯然下去,调转开了目光。“你”他看着冥府之路,话说得十分艰难,“你准备做什么?”他吞咽了一下,用很小的声音问,“你会杀了他么?” “你希望他死吗?”冥府之路原本正要去推门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来看他,“在这里死去的人,也包括裘德,他们需要复仇;你c还有你的母亲,在他死后就可以结束折磨。你希望他死吗?”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看得出来和以前死在这里的闯入者不同,我是能做到这一点的。” 埃里克瘦得颧骨凸出的面颊上,皮肉微微抽动起来。他手指用力攥紧,手背上青筋浮现。挣扎片刻之后,他最终用虚弱的声音嗫嚅着说:“我不知道” “那么,”冥府之路说,“我还有另一个方案。” ———— 安东尼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慌张c混乱的逃亡者的脚步,也不是被改造过的弗丽达,或者他那个总是畏畏缩缩的废物儿子。那个脚步声平稳地一步步接近过来,毫无理由地让他心中生出了寒意。 他睁开眼睛,视野中一半是污浊的地面,一半是房间中央那个丑陋c恶心,仿佛一团被剥去了皮肤的血淋淋的肉块。每隔几秒,肉块就搏动一下,仿佛它是个巨大的心脏,在肉块中央部位的表面,隐约凸显出了一个女性的轮廓,那闭着眼睛的面孔最为清晰,上面蒙着一层半透明的浅红肉膜。 “薇拉”他喃喃地说,用手撑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身子。宿醉让他头疼欲裂。是谁进来了他布置在外面的那些合成兽呢?房间地面和墙壁上的陷阱呢?为什么这么安静 脚步声在他侧后方停下了。安东尼迟钝地转过头,因为跪在地上,最先映入他视线的是那个人垂落在身侧的手。漆黑的血液顺着修长的手指缓缓流淌下来,凝成了一柄黯淡无光的匕首,在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则是一个散发出淡淡白光的卷轴。 他目光向上,看到了神情冰冷的面孔,以及那对色如熔浆的弯角。“恶魔”注视着他,既不嘲讽地微笑,也不厌恶而发怒,看他的目光就好像他早已经死去了。 “呵呵”安东尼低低地笑了起来,“还是被发现了吗,祭品被夺走的事情”他试了几次才站起身来,踉跄着站稳,张开了双臂,“来吧,把我杀掉,惩罚我,带走我的灵魂好了反正我也已经累了” 恶魔走近了一步。他不闪不避,任凭那把匕首漆黑的刀锋穿透了他的心脏——这是他以为会发生的。实际的情况是,他的脚踝被什么猛地一拽,摔倒下去,在即将接触到地面时还被托了一下,让他不至于摔得太狠。绊倒他的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恶魔用匕首在他的咽喉和心脏处划开了两道非常浅c只流出了一点点血的伤口,接着走向凸显在肉块表面的女人,重复了同样的事情。 安东尼突然感到了恐慌。 “你要做什么”他喃喃地说,“你要做什么别动她!”他的呢喃变成了喊叫,继而变成了哀嚎,“别碰我的薇拉——我让她活着,我好不容易才让她活着!她已经好转了,很快她就能恢复健康了!”他似乎忘记了几分钟前自己还欣然地表示要接受死亡,拼命在地上扭动着,“我们会在一起——我们能永远” 恶魔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他站在地上徒劳挣扎的人和那个扭曲的肉块之间,展开手中的卷轴,将匕首上双方的血迹涂抹在了上面。白光从羊皮纸上散发出来,转瞬间吞没了视野中的一切。安东尼感到他被狠狠拽了一下,仿佛烧红的铁钩穿透他的灵魂c将他从躯壳中拉扯了出来,他持续惨烈地哀嚎着,耳边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在翻滚c被拖行c被撕扯c被挤压 极端漫长的一瞬间过后,世界恢复了稳定。安东尼睁开眼睛,他的视野模模糊糊的,像是蒙着一层东西看出去的一切都带上了红色。他想动,却一点都动不了,身躯像是完全陷在淤泥之中不,他的身躯比他所想的更加庞大,充满了源源不竭的生命力如同一个巨大的心脏般搏动着 他努力睁大眼睛,隐约看到在面前的地上,有个身影将瘫倒在地下的人扶了起来。那个人那个人安东尼长大了嘴巴,这是他身上除了眼睛之外唯一能动的部位,他感到蒙在脸上的那层肉膜向着口腔内部收缩,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c听在耳中似曾相识的尖叫—— ———— 等在307门后面那条仿佛消化道内部一样的肉红走廊中的几个人,被突然划破空气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女人的声音尖利c绝望,几秒钟后变成了指甲抓挠玻璃般的刺耳声音,又几秒后突兀地断绝了。生铁煮水刚刚把手捂到耳朵上,只好又放了下来。 “这声音之前好像听过啊”他嘟囔道,“刚到三楼来的时候” 埃里克不安地来回踱步,一见到走廊末端的人影出现,急匆匆地跑了过去。除了身上沾染的血迹变多了,冥府之路看起来和进去单挑合成兽群之前没什么不同,连疲惫的神情都没露出半分。安东尼医生的身躯软绵绵地挂在他肩上,似乎正在昏迷之中。埃里克跑过去,想帮忙扶一扶却又不敢,又跟在他身边走了出来。 “怎怎么样?”他又变得结巴了,“成成功了吗?” 冥府之路将肩上的人放了下来,让他平躺在地上。“安东尼”其实醒着,半睁着眼睛,神情显得呆板而木然。他微微转动眼珠,目光触到一脸紧张的埃里克,在他脸上停顿下来,似乎是认出了他。 埃里克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安东尼”的目光也跟着转动。埃里克迟疑着,片刻后,小声地叫了一声:“妈妈?” 被转换到了安东尼身躯中的c薇拉的灵魂,只是茫然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她像是觉得疲倦,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埃里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慢慢变得湿润起来。 “薇拉之前在那个身躯中的时候曾经清醒过,后来一直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她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冥府之路站在埃里克身边,“抱歉,我没有能够直接让你妈妈恢复健康的方法,也不可能去找到另一个健康的人来进行这个交换灵魂的仪式” “这样已经很好了。”埃里克的眼泪掉了下来,“这样已经” 冥府之路停顿了一会,接着说:“你可以好好照顾她直到她恢复清醒。在那之后,无论她是想要在这个身躯中继续活着c还是死去,她都能凭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了。”他转头望走廊尽头望了一眼,从那幽深的黑暗中,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微弱c癫狂的哀鸣,“至于里面的那个东西既然他觉得他所选择的是通往两人幸福的道路,就让他自己好好品尝吧。那个躯体中的生命力早就溢出了,不需要祭祀或者再进行改造,也会能长久地活着” “要是”埃里克低声问,“要是妈妈想要把那个毁掉?” 冥府之路很小幅度地耸了一下肩,似乎对他这种什么都要提问的态度感到无奈。“这就是你们的家事了。”他口吻不太客气地说。埃里克受到惊吓般重新低下头,开始用袖子擦眼睛。 “接下来是不是就剩下毁掉法阵了?”生铁煮水问。他想打没打成,又恢复到了刚刚汇合时那种恹恹的状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晏琛 ———— 三楼房间内外空间变换的规律, 与法阵的力量流动路线关联, 冥府之路是唯一在这方面有点研究的人, 他对着埃里克找来的楼层图和安东尼留在房间里的笔记研究了半天,又来来回回走动过几次, 得出的结论是:得先拆了楼下那个用于献祭的法阵, 破坏掉力量来源。 他们下楼时, 遇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弗丽达。本以为他们将安东尼与薇拉的灵魂交换c让他被困在了他亲手制造出来的怪物身躯中, 会让这个深爱他的女人陷入狂怒,然而弗丽达听到之后,先是有片刻的茫然失措, 随即竟流露出了喜悦而激动的神情。 她没有气愤,也没有悲伤,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在摧毁法阵之前, 她想要成为最后一个祭品。 让她变得畸形的身躯c全部的血肉和灵魂,化作养料, 供奉给她所爱的那个人 谁也没有试图劝她。地面上用于掩饰的砖石被挪开,露出了潮湿黏腻的黑红色泥土,以及深深刻入底下的复杂线条。弗丽达被下半身那些灰白的肉须簇拥着,挪动到法阵中央,她将手放在自己高耸的腹部,温柔地摸了摸, 表情又似遗憾, 又似幸福。一根肉须扬起来, 用曾经攻击过冥府之路的相同方式飞窜而出, 瞬间洞穿了她自己的的心脏。 鲜血让法阵的线条亮了起来,倒下的尸体皮肉很快化作血水,骨骼则被活物般翻涌的泥土吞没。冥府之路趁机去追踪法阵中力量的流动路线了,剩下几人又等待了一会,直到献祭完成,法阵重新平静下来,才开始了破坏和挖掘的工作。 法阵底下累积的白骨,有人类的,有动物的,也有深渊生物的,时间最久的已经化作了砂砾,最近几年间的则还有些许残留。裘德的遗骨很好分辨,他是唯一一个死去时没有经过改造c或者其他乱七八糟仪式的祭品。弗丽达在自我牺牲之前,说出了他死亡的真相:并没有什么恰好出逃的合成兽,那次袭击是安东尼指引的。他不允许埃里克脱离他的掌控,发现裘德在策划带着他逃离,就干脆动手消灭了这个“隐患”。 已被侵蚀得十分脆弱碰就碎的骨头被从饱浸罪恶的泥土中捡出来,埃里克找了一个原本用于装糖果的铁皮罐将它们放进去,其他人为了破坏法阵在拆房子的时候,他抱着罐子呆呆地坐在一边,过了一会,俯下身将额头碰在罐子边缘,肩膀抽动着无声地哭了起来。生铁煮水满脸沾着砖石粉碎后的灰尘,瞥见这一幕后简直想仰天长啸。“我就没见过这么废物的家伙!”他恶狠狠地c偏还得压低声音说,“裘德为这种人送了命,真是太不值了——” 客梦回负责对付法阵中残留的黑暗力量,他抱着陆攸慢吞吞地走来走去,在哪里停住脚步,陆攸就把手里的灵力箭像投飞镖一样投到地上,泥土波动一阵,从浸满血液的黑红慢慢转为了灰烬般的颜色。“别气愤了。”他心平气和地说,“我觉得裘德自己应该不会这么想吧。”他朝埃里克望了一眼,那个佝偻着肩背的身影瘦削得只剩一把骨头,像个注定终生离不开阴影的孤独的鬼魂。 是那个青年主动去接近了阴影即使知道完成拯救的希望有多渺茫,还是用全部的力量进行了尝试。即使预料到会被连累c会被拖向厄运中,还是朝他伸出了手。进行着得不到回报的付出的人,对值得与否的评价标准,定然与他们这些毫无关系的旁观者不同 第七支灵力箭投下,整个法阵都摇晃起来,大概是触动到了中枢。客梦回后退一步躲开震动,目光滑过被摆在边上的那具最新鲜的骨骼。“你是不是还觉得弗丽达也很不值得?”他随口问。 “她自己大概不这么想。”生铁煮水学着他刚才说的话嘟囔了一句,“说不定她就喜欢别人利用她c不回应她,明知没希望还单方面地拼命付出”他扔下一块碎砖,拍掉手上的灰,搓了搓手臂苦着脸说,“这个任务都要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感觉每个人都不太正常。”陆攸察觉到他偷偷看过来一眼,用更轻的声音说,“冥府那家伙也是” “当着我的面说别人坏话啊?”客梦回笑着说,从法阵边缘退开,“说起来冥府用的那个卷轴还挺有意思的。交换灵魂这应该是很珍贵的道具吧,他就在npc身上这么用掉了?” “不用也要过期了吧。”生铁煮水对这件事倒是比较了解,“那是他以前做任务拿到的,有使用时限那东西也就是听起来厉害,实际没什么用,谁没事干给两个人交换灵魂啊。” 他挽起袖子,给客梦回看他手臂上一个浅灰色纹章模样的印记,“那次是我们团里几个人一起去做的,你那时候还没来呢。不知道冥府干嘛接那个任务,难得要命,折腾得死去活来c失败了两次,好不容易做完,奖励只给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卷轴” “我和桃子茶拿到了‘强化’,冰沙是‘转移’,打钱和退订是‘漫游’,冥府是‘投影’也只有‘强化’听起来靠谱点,桃子茶是个奶妈用不到,就和冰沙换了,多出来的那个‘交换’给了冥府。”他说起时神情颇为郁闷,“结果用过之后就给我盖了这么个章,属性半点没变,天知道‘强化’到哪里去了” 虽然同属一个工会,客梦回平时很少参与集体活动,对他提到的几个人都不太认识,只是随意听着。破坏献祭法阵的任务已经做完,就等冥府之路在楼上处理掉转化和接收的法阵了。他们两人闲着没事做,就站在一起聊了会游戏里的事情,还提到了一nster——一nster也在他们工会待过,他进游戏比较晚,加入工会也比客梦回更晚一点,不过没待几天就走了,自己另外建了一支队伍。 “一nster和冥府关系不错?”客梦回还没遇见过一nster,只知道这次任务他有帮忙来踩过点。 “我不知道。”生铁煮水耸了耸肩,“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也挺奇怪,做任务什么的会共享信息,有事情也会互相帮忙,但平常都是各干各的,我都没见他们一起出现过”他八卦到一半,看到冥府之路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赶紧打住了。 “都处理完了?”他朝走过来的冥府之路问。 “结束了。”冥府之路说,走到了客梦回身边。“我来吧。”他说,从表情变得有些怪怪的客梦回那里将人鱼抱了回来。 “你准备怎么处理”客梦回顿了顿,换了种说法,“带他去哪里?买个鱼缸养在家里吗?” “怎么会当然是放生了。”冥府之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先放到星光河里去吧,那边捕猎的人过不去,水里也没什么猛兽。不知安东尼除了抽血当材料以外还对他做过什么,先休养一阵看看情况等查到和安东尼合作的那个商人是从哪里抓到或者进货的,就送他回到原生的水域去。” 客梦回有些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陆攸倒是诧异起来了,盯着冥府之路的侧脸看了半天,好像突然又不认识他了似的。按照他之前几次遇到的人的表现,他还以为要是继续待在这条人鱼的身躯中,他接下来得住在某栋私人住宅的浴缸或者游泳池里呢 放生这家伙转性了? 陆攸想了一会,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还没确定林珩和之前几个人是同一个灵魂。似乎自从有了这样的猜测,他就常常忘记这还只是猜测,下意识地将过去的感情延续到现在,习惯性地去亲近和接受亲近明明尚未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他却全然没考虑过这猜测只是妄想的可能。 反应过来后,陆攸的情绪突然就有些低落下来了。他发了会呆,将侧脸轻轻地靠在冥府之路的肩膀上,传递来的体温和气息带着无法解释的熟悉感,试图说服他放弃质疑和思考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怪圈,越是迷茫不安,就越是想要依靠,也越是畏惧担忧c踟蹰不前。 真不公平啊。陆攸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种单方面的记得c和单方面的纠结 一小片阴影落在他脸上。陆攸回过神,对上了冥府之路的目光,他们的面孔此刻贴得很近,足以让两人之间的空气被暖热并变得暧昧。“怎么了?”冥府之路小声问,“突然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是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陆攸抿起嘴唇,贴在他后颈的手指动了动,指甲碰到皮肤的触感像是小猫的爪子。冥府之路分出一点心神关注了下周围几个人的情况:生铁煮水正和客梦回说话,埃里克正看着地上残损的法阵。确认没有人的注意力在他们这里后,冥府之路挨近过来,像要感受他的温度似地与他额头相贴,继而用鼻尖蹭了蹭他。在陆攸看不到的背后,他垂落的尾巴尖勾起来,小幅度地晃了晃。 陆攸被他突然表达的亲昵弄得有点发愣,呼吸间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在疗养院中沾染上的气味不知何时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有细微烧灼感的奇妙气息,会让人联想起火光,还有树枝燃烧时的噼啪作响。 冥府之路蹭过他的额头和鼻子,之后仿佛附赠般将嘴唇在他脸上轻贴了一下,留下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接着一本正经地直起身子,将目光移到别处去了。 客梦回恰好在此时转了过头。他什么都没看到,因此自然地问了句:“那我们这就走吧?”他示意被拆掉了一个角落c变得比原先更像废弃危房的疗养院,“本来觉得这种地方应该烧掉的,不过那个东西还在楼上” “让那家伙自己想办法处理吧,反正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走走走——”生铁煮水催促道,“我和冰沙约好到浮空城去看飞行表演,现在去还有可能抢到比较前面的位置” “你去不去?”他直接忽略了抱着人鱼的冥府之路,转向客梦回,眼睛亮闪闪地邀请道,“很好玩的,错过这次得再等三个月呢。” 客梦回犹豫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心动,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我是非睡眠模式登陆的,玩了这么长时间,差不多应该下线了”他说,“之后几天我可能都没空上游戏,你帮我留意一下商行里有没有我要的那几种材料吧。” 生铁煮水向他比了个一k。客梦回本来还想和埃里克说点什么,转头才发现埃里克已经离开原处,正背对着他们正往疗养院里走去。他像是不堪重负,连与人鱼告别的气力都失去了,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黑洞洞的门口。客梦回只好向他的背影挥挥手。 “我走了啊。”他向队友告别,断开连接前,还认真地对着陆攸打量了一会,终究是欲言又止。背着弓箭的游侠身影细微地僵硬了一下,缓缓淡去,随即化作流光,将他的意识带往了现实世界。 ———— 晏川醒了过来。 视野以不会令眼睛感到刺激的慢速由暗转明,他等到光线稳定,听见示意可以脱离的细微“滴滴”声,才将神经连接头盔摘了下来,随手放在一边。 感应到他要起身的动作,躺椅的后背自动抬高,让他不费力地坐直了身体。房间里的灯也亮了起来,晏川环顾四周,没有在沙发或者床上见到另一个身影,疑惑之余又稍稍松了口气。外面很安静,他起身走到门边,转了一下把手没能打开,才想起来自己在登陆游戏之前把房门锁上了。 门外一片昏暗,没有灯光。小琛今天睡得很早啊晏川心想,在黑暗中做出一个手势,让感应灯不要亮起来。他摸黑走过客厅,来到厨房里,用玻璃杯在水龙头底下接了一杯水。杯口刚挨到唇边,一双手无声无息地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差点让他失手把杯子扔到地上去。 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人收紧手臂,撒娇似地在他背上蹭了蹭。“哥哥之前是在玩游戏吗?”晏琛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埋怨,“我敲门敲了好久,哥哥都没理我。” 晏川好不容易让骤然加速的心跳平复下来,闻言又开始头疼。“小琛你吓死我了。我都没听见你过来。”他说,放下杯子,想把晏琛环在他腰间的手拿开。晏琛穿着淡蓝色的短袖睡衣,手臂上光洁的皮肤凉凉滑滑的,他触碰时仿佛摸到了一条蛇,有种无法抑制的别扭感觉。 晏琛和他抗衡了一会,力气比不过,最终无奈地放开手,让晏川“逃走”了。晏川摆脱掉这个亲密的姿势,赶紧借着去拿水杯的动作往旁边走了一步,拉开了和弟弟之间的距离。“你怎么不开灯?”他没话找话,半天才艰难地憋出一句,“我还以为你睡了。” “哥——”晏琛拖长了声音,“现在还没到九点!”他嘟囔道,“我想等你出来一起看电影,在沙发上等得差点睡着,灯自己关掉的”一边说,他一边慢吞吞地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想陪我就算了玩游戏还锁门,哥哥以前从来不锁的” 晏川迟疑着,心里感到了一点愧疚,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我陪你”这句话来。他手里端着水杯,跟在晏琛后面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一个可以交流的话题,急忙说:“对了,小琛你之前去梦幻大陆的开发组帮忙的时候,是不是把你的相貌数据给npc用了?” 晏琛的脚步顿住,却没转过身,还是背对着他。“为什么问这个?”他似乎还是有点赌气,不太情愿地回道。晏川也没在意,继续朝他走了过去,“我今天做任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npc,吓了我一跳。”他笑着说,“你怎么想的啊?居然把自己放在那种阴沉沉的副本里面,而且还做成” 晏琛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闷声说,“就是随便弄的,我早就不记得用在哪里了。”他加快了步伐,将有些吃惊地停下来的晏川甩在身后,进了自己的房间。“不跟你说了!我还要看书呢——”丢下这么一句后,他“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晏川都被他变幻莫测的态度搞糊涂了。“怎么就生气了啊”他揉揉鼻子,放心不下,走过去敲了敲门。“小琛?”他试探着问,“今天小麦哥给我发邮件了,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组里去。也不是催你,你的病假还有段时间呢,就是他们现在赶更新,缺人手有点忙不过来,如果” 门锁“咔”地一响,表明了里面人的回应。晏川只好又放弃了这个话题。他站在门外,片刻后叹了口气。 自从几个月前小琛从楼梯上摔下来,大概是撞到了头,脾气和性格就变得奇怪起来了有时候特别黏他,亲昵得让他都觉得心里有点发毛,有时候又在莫名其妙的点上发脾气,连以前哪怕发着烧也要去坚持去c喜欢得不得了的游戏开发工作也不去了。一直说头疼,去医院查又查不出什么 他抬手敲了敲门。“我去榨苹果汁了啊!”他稍微提高了声音,“等会出来喝!”过了一会,晏琛在里面闷闷地应了一声,让晏川放下了一点心,从房门口离开了。 房间里,晏琛坐在桌边,神情阴郁地瞪视着摊放在面前的资料。他看了一小段,又去看写在旁边的笔记注释,只觉得一头雾水,烦躁地咬起笔来。 晏川回到厨房,刚把几个苹果从保鲜柜里拿出来,听见客厅某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他循声找了半天,最终从沙发垫的夹缝里摸出了晏琛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名称:“陶梓”。 晏川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谁,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站在病床前c神情憔悴而倔强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哥哥的病情有没有好转点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拿着手机去敲门,“小琛,你的电话” 一丝微妙的疑惑从他心中闪过。 小琛怎么会认识她 晏琛这次迅速打开了房门。他接过手机,小声道谢,随即又迅速地关上了房门。晏川只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怎么也找不出来,想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头雾水地回到厨房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察觉 ———— 星光河的名称, 来源于只在这片水域中生活的一种小鱼。它们通体透明, 在黑暗中则会发出细微的银光。冥府之路带陆攸过去的时候还是白天, 虽然看不到鱼群如水中星辰缓缓游动的景象, 光是清澈河水在两岸的森林和白沙河岸间安静淌过的画面,也已足够赏心悦目。 冥府之路公会的营地就在离河不远的森林外围,附近城镇的巡逻队也对偷猎者防得很严, 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安全考虑,把人鱼送到这里来都是最好的选择。 河流在地势平缓处形成了一个小湖, 湖边有向水中延伸的木栈桥,冥府之路抱着陆攸一直走到桥的最末端,在湖水浸湿的木板边缘半跪下来,将人鱼轻轻地放入了水中。 材料特殊的斗篷浸水后变得薄而透明,边缘像水母一样散开c浮起。尾巴被清凉干净的水浸没的感觉舒服极了,人鱼的本能让陆攸想要立刻下沉c往水更深处游过去。 他有些生疏地控制着尾巴的摆动, 在水下翻了个身,弄得头发都散开了,和斗篷一起柔软地随水漂流, 又随着他向上浮起的动作向身边收拢,湿淋淋地贴住背后c肩膀和手臂, 勾勒出了身体的轮廓。 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冥府之路注视着这一幕, 微微眯起了眼睛。 飞溅的水滴和漫过桥面的水流将他的衣裤浸湿了一小片。陆攸扒住栈桥最前端木板的边缘,为了与他对视而稍微仰起了头, 表情看起来是很单纯的高兴,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另一个人在眼中是什么模样。 冥府之路伸出手去, 他的指尖碰到浸过水后格外冰凉的手指,继而顺着手背缓缓往下,在水中握住了那纤细的腕骨。 他手指尚未完全收拢,陆攸心中已经升起了危机感,迅速将手抽走了:总觉得要是慢上一步,冥府之路就会抓紧他,将他重新拖回到岸上去。他故意对冥府之路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将另一只手也放开,从桥边退开了一点——倒不是真的感到生气或者畏惧,更多是因为看到岸边有别人过来了。 一身粉白的女孩子沿着湖边小跑过来,在踏上栈桥时叫了一声“冥府”。她手里拿着将近一人高的法杖,身上衣饰繁复,脚步却依旧轻盈异常,又轻又快地靠近了。 “居然真是你!没想到你也会跑到离营地这么远的地方来看风景。我经常过来”她笑着说到一半,目光无意中瞥见不远处肩膀以下都沉在水中c正好奇地盯着她看的人鱼,不但后半句话一下子咽了回去,连脚步也仓促地刹住了。 冥府之路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并在这个动作的过程中完成了从微笑到面无表情的转变。“我知道”他语气冷淡地说,“我见过你好几次。” 陆攸看到女孩子的身上浮现出了id。她就是那个被一nster的队友夜静和小卡c还有生铁煮水提到过的“桃子茶”。大概是没见过人鱼,桃子茶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听到冥府之路的话后过了几秒才给出回应。“是是吗?”她小声说,“那我怎么没有” “看到你在,我就走了啊。”冥府之路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 桃子茶噎了一下。“我就当你是不想打扰我好了。”她嘟囔道,并赶在冥府之路说出诸如“是不想被你打扰”的戳心话之前转向了陆攸。“小琛?”她试探着问,“你回来玩游戏了?” 也许是她的表情,也许是她的语气陆攸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某种微妙的异常。他不动声色地往水中沉去,带起一小片波浪涌动。银灰色的鱼尾在他转身时有一点露出了水面,光泽细腻的鳞片和半透明的扇状尾鳍一晃而过,旋即没入水波消失不见。 冥府之路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朝表情有些呆愣c还在看着那个方向的桃子茶瞥了一眼。“你认识晏琛?”他问。 “嗯他哥哥和我哥哥是大学校友”桃子茶似乎心不在焉,迟钝地反应了一会才说,“我们在医院里碰见过。”她眼里浮现出了好奇,往人鱼消失的水面上指了指。“那是这个湖里的水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长得和小琛好像啊” “是么?”冥府之路看着她,“晏川也说这么说过。”稍作停顿后,他用生怕别人听不出来是逐客令的口吻问:“你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打个招呼?”桃子茶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好了,招呼打完了,我这就走,行了吧”她又看了一眼水面,没见到人鱼再浮上来,迟疑了一会,又见冥府之路丝毫没有挽留的打算,最终扁着嘴匆匆地离开了。 陆攸躲在栈桥底下,听着脚步声远去,轻轻晃动尾巴,悄无声息地重新浮出了水面,伸手去戳冥府之路。他自以为已经做到了最安静的程度,可惜冥府之路一点都没被吓到,一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捉住了他的手,一边将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圈起,像是小孩子玩望远镜游戏那样,从圈中望向了桃子茶离开的方向。 那大概是游戏中的某个技能:本该只有空气的圈中闪过了类似镜片的反光。在陆攸迷惑的目光中,他一直“追踪”到桃子茶的背影离开湖岸c消失在林木间,又接着持续了十几秒,才若有所思地将手放了下来。 “她下线了”他转向陆攸,“你好像吓到她了。” 陆攸怒气冲冲地鼓起脸颊,对他发出了一个略有些尖锐的声音,表示“我才没有这么可怕”。他赌气似地又沉入水中,从栈桥底下游到另一侧,刚浮上来就被顺势转身的冥府之路抓了个正着。“这就不开心了啊?”他说,唇边重新浮现出了微笑,“好吧,不管她了” 不管她可不行,陆攸心里说。“可怕”什么的当然只是玩笑。桃子茶惊讶的原因,显然是在于他和晏琛相貌的相似之处说不定,连匆忙下线也是因为如此。既然“晏琛”很可能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且正处于某种不正常的状态中,桃子茶的表现就显得格外可疑了。 可他在游戏里说不了人话,在游戏外又是那种状态。如果能和冥府之路商量一下,让他帮忙查查看 冥府之路也不在乎桥上都是湿的,在栈桥边缘盘腿坐了下来,双手捏着陆攸的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陆攸用伸出了一点指甲的指尖挠了挠他的手心,考虑着该怎么比划才能传达那种有点复杂的意图,或者问他要纸和笔写下来 冥府之路握住他作乱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力,像是试图将他从水里拽起来。陆攸回过神,再一次没费什么劲就从他手中挣脱,有些气恼他在别人思考重要事情的时候捣乱,随手撩起湖水朝他泼了过去。 冥府之路躲都没躲,任凭水滴落在身上脸上,笑容反而还加深了些许。他外套敞开,胸口的衣服被弄湿了一小块,紧贴着皮肤,陆攸无意中瞥到一眼,之后目光就像受到磁石吸引似地一直要往那里去,弄得他想要让思绪回到之前的问题上去都有点困难了。冥府之路向前探身,将一缕随着水波飘荡的银灰长发捞到了手中,握了一会,又开始随意地将柔软的发尾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精灵们的德鲁伊制作出来的一种魔法药剂,可以让语言不通的人和类人能够顺畅交流。”他注视着陆攸的眼睛,轻声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把它带来给你你就能对我说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那时候还在这里的话。” 陆攸看了他一会,伸手要从他手中夺回那一缕发丝,结果只是让被握住的又从头发换回了自己的手。冥府之路的掌心滚热发烫,仿佛皮肤底下默不作声地流动着岩浆,以不会施加压迫感的力道握着,透出一股习惯成自然的亲昵。 “我要下线了。”他低声说,“时间快要到了”他的目光低垂下来,似乎正在犹豫,片刻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想,以你在外面的状态,对你说‘小心一nster’也不会有用不过” 他捏了捏陆攸的手指,突然闭上眼睛,做了次深呼吸。“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是怎么回事。这肯定会让他好奇的。”他喃喃地说,“他会对你做什么?我真担心”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这一刻,陆攸心中突然闪过了某种预感。有什么事即将发生的征兆告诉他:如果再不做的话,就要来不及了。他没有多想,顺从了心中涌出的那股不知来源于何的推力,一手顺势将冥府之路的掌心作为了支点,另一只手则按在栈桥边缘,用力下压,撑起身体—— 在水面平静被打破的“哗啦”响声中,冥府之路睁开眼睛,眼瞳幽深如燃烧着火焰的深渊,却因其中含有的细微惊讶而接近了人间。木板带着毛刺的边缘蹭过腰腹细嫩的鳞片,带来了一点刺痛,陆攸忽略掉它,让自己专注于嘴唇紧贴的温热触感。 就这么贴了几秒种后,发现无论是检测灵魂的手环c还是猝不及防被亲了嘴唇的冥府之路,全都一点动静都没有,陆攸迟疑了一下,微微开启嘴唇c探出舌尖,尝试着去做主动入侵的一方。 习惯于接受掠夺,对自行求取却缺乏经验,动作便显得笨拙而生涩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感到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发起抖来。 冥府之路以一种堪称乖顺的姿态打开了唇齿,邀他入内,舌尖轻轻相触时,反向包裹上来的温度和气息,让陆攸错觉尝到了湿润的火焰。他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也许是被沿着脊椎窜过的电流夺去了力气,几乎是仓皇地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吻,向后退去。 冥府之路似乎想要靠过来继续亲吻他,或者伸出手来抓住他。他的指尖碰到了不知哪一处的光洁的皮肤,浸湿后依旧柔滑的发丝从他手臂上流过c流走。人鱼滑到水下,没有再看他一眼,扭转身体朝深水处沉去。被抛弃的斗篷在水中轻飘飘地打了个旋儿,水流将它带向远处,冥府之路及时抓住了它,没有让它漂走。 人鱼头发和尾巴的银灰色在水下轻轻一晃,就如水面上的反光,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似乎过了许久之后,冥府之路才做出了人鱼离开后的第一个动作。他慢慢抬起手来,有些迟疑地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那里还留着细微的湿润和凉意,以及在幻觉中尝到的淡淡甜味。 比他想象中更好c更熟悉的感觉。 与其说是命中注定 手指从唇上离开,他凝视着已经空无一物的水面。 “我忘记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替换 ———— 陆攸不是主动潜入水中的。 从冥府之路身前离开的下一刻, 他猛然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将他狠狠往下一扯。很难分出那力量具体的施力点, 仿佛它是作用于整个身躯c整个灵魂他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清凉的湖水瞬间没顶, 水面波动着, 从他视野中夺走了那个人的影像, 继而是深沉黑暗像幕布一样兜头罩下, 让一切触感都虚无了。 他像是在飞行或者是身边的世界在疾驰像是风c又像是水的流体从身侧汹涌而过,其中裹挟着无数细小光点,飞掠时拖出流星轨迹般长长的亮线。当他努力凝神去看时, 这些光点的速度似乎就会变慢一些,让他看清它们原来都是不断变化内容的数据,匆匆忙忙地在黑暗中来去奔流。 陆攸被这景象迷住了, 一时间忘记了他上次试图拦住数据流c导致林珩的电脑程序错误死机的结果,又想伸出手去, 将这些鱼群般的数据捞过来看看。不过没等他再次造成什么混乱,这趟突然开始的旅程就到了终点:身体微微一震,仿佛降落到实处,眼前也重新出现了光线。 下一刻,陆攸发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压低了音量c用恼火的语气说道:“都跟你讲过不行了——总是提示信息验证错误,根本登不上去!” 于此同时, 他的手也有了动作:将拿在手上的东西重重地往下放去c轻轻地碰上桌面, 像是试图发泄内心的不悦, 却又唯恐将那东西弄坏或是造成响动, 别扭极了。安放位置恰好处于此刻的视野之中,陆攸看到被“他”放在桌上的那东西模样像个头盔,上面有科幻感很强的指示灯和数据线接口,似乎是个挺高级的设备。 有附身人鱼时身不由己的经历在前,陆攸轻易明白了他此刻的状况:继游戏npc和林珩身边的电子设备之后,这次他又换了一个新的附身对象。 是现实世界中的人类?刚才那句话的声音 视线开始转动。“他”的目光扫过桌面杂乱铺陈的书本和笔记,以及边上那台没有开机c黑着屏幕的台式电脑,接着就起身从桌边走开了。虽然只是目光掠过时短暂的一瞥,陆攸还是认出了屏幕上映出的“他”的面孔——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就是他自己的脸! 陆攸立刻想到了“晏琛”。然而,从“他”戴着的c正在通话的耳机里,传来的女声却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陶林,你对我发什么火?分不分得清谁是好心啊?”女孩子的声音甜美绵软,含着些许不悦,“我就是担心出现变故,来提醒你一声而已。你要是觉得无所谓,那就别在意好了。” 桃子茶? 虽然和不久前在游戏里听到的声音有些许不同,她说到第二句话时,陆攸还是辨认了出来。 陶林条件发射地往门口看了一眼,随后又往远离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他转身背对房门时,陆攸也找到了周围环境眼熟的原因:藤蔓纹的窗帘,原木家具和地板正是他在资料传输时见过的那个房间。 “你提醒我有什么用?”陶林语带不满,不过没忘记要压低声音,“我现在连游戏都登不上,谁知道是你那个卷轴的什么后遗症” “好了好了,这句话你都说了六百遍了,烦不烦呐。”桃子茶不耐烦地说,“实施之前我可是和你商量过的,具体目标也是你选的,别想着出问题就推到我头上,共犯先生”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调变得轻柔了些,“行啦,这件事我就帮你注意着,你也别太担心了。你那边别的情况怎样?关系有进展吗?” “我在努力啊。”陶林闷闷地说,“不过好像起到了反效果” “当初谁跟我说‘他不接受同性,只有家人才能亲近’的?你这也算是‘家人’啊?”如果站在他面前,桃子茶或许就要伸手来敲他头了,“都告诉过你别急于求成”她的声音突然远离,似乎在和旁边的其他人说话,片刻后才又重新回来,“不说了,我这边有点事。总之,你先努力装得像一点吧,别再让人怀疑了。” “还有”她像是挂电话前才想起来,又加了句,“别忘记月底前要给疗养院和公寓续费。”她用开玩笑似的口吻甜甜地说,“你宝贵的身体和你亲爱的妹妹,现在都靠你照顾啦。” “知道了——”陶拖长了声音答道。挂掉电话后,他站着发了会呆,将耳机摘下来丢到床上,随即自己也转身扑了上去。 身体陷进软绵绵的床铺,视野变得黑暗。陆攸刚才一直仔细地听着和记住他们的每一句对话,此刻思维才在一片安静中转动了起来,开始进行分析。 桃子茶陶陶林桃子茶有个生重病的哥哥 登不上游戏卷轴“你宝贵的身体” 房门被从外面敲了敲。“小琛?”隔着门,晏川的声音传进来时变得有些沉闷,“电话打完了吗?出来喝果汁” “晏琛”翻身坐起,刚想回答,被突然响起的碎裂声吓得低低惊叫了一声——放在桌子上的游戏接入头盔,没有被撞到或触碰,莫名地从边缘的数据接口处崩裂开了一道缝隙。数道明亮电弧跨越裂缝两侧闪而逝的同时,陆攸再度感到了那种拉拽的力量。 在门外晏川紧张的询问声中,他眼前一黑,重新跌入了流动着数据的黑暗空间。 原来如此 陆攸被或明或暗的数据洪流推动着向前。他终于明白了这次投放对象的“异常状态”,还有他那个语焉不详的愿望,各自代表着什么。 桃子茶获得了某种方式,将哥哥陶林的灵魂转移到晏琛体内,占据了他的身体,导致晏琛的灵魂死亡c以及他现在游荡在外的状况。 这么做,换身体或许主要是为了让陶林能够活下去,但会选择晏琛作为目标,显然也是这对兄妹深谋远虑挑选的结果:晏琛是晏川的弟弟,以及他们家里应该很有钱。 想起那句“家人才能亲近”,陆攸觉得如果不是他现在是个飘荡的灵魂,他大概会吐出来。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事情。更让他不自觉反胃的,虽然还只是猜测 陶林提到过“卷轴”,还有“登录游戏”。这两个关键词加起来,陆攸只能想到一样东西:生铁煮水说起过的那个任务奖励。虽说不可思议,但确实有这种可能,既然灵魂和意识都可以被转化为数据 陆攸回忆着生铁煮水说过的话。 桃子茶拿到了“强化”,然后和冰沙换了“转移”。 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对卷轴的使用方法有所计划了吗?如果是这样,她选择去换听起来是单向的“转移”,而非直接拿走那个多出来的c后来给了冥府之路的“交换” 陆攸对自己的情绪预料错了。他此刻感觉到的不是反胃,而是烧得越来越旺盛的怒火。“该死的”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只想能稍微减轻一点让他快要爆炸的愤怒和难过,没料到居然有个声音从侧方的黑暗中做出了回应。 “难得见到宿主这么生气的样子呢。”系统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贯慢悠悠的倦怠感。 陆攸有点被它的突然出声吓到,“你怎么突然能”他下意识问出了半句,随即自己反应了过来:此刻他不在任何剧情人物的身边,确实是应该能和系统交流的。虽然状态依旧不太正常大概对有所准备的系统而言,这已经不算阻碍了。 “难道你不生气?”他闷声说,“作为一个号称正在学习‘类人心理’的电子生物,你看来得再努力一点。” 他实在是心情糟糕,以至于有点迁怒,系统也不在意。“希望宿主能把这种愤怒化为动力。”它假惺惺地这么说,“顺便,虽然你好像还没注意到,但我得声明,我并没有偷偷监控你的思维记得吗?我只能听到你明确指向的想法。你现在在生气的原因,我是从资料解锁的情况推得的。” “哦这么说,这些信息你都提前知道,”陆攸缓缓地说,“就是不告诉我” “搜集信息也是游戏的乐趣所在呀。”系统理所当然地说。 陆攸觉得这对话有点似曾相识,好像他在海岛别墅里找信物的时候也被这么回过反正系统总能找到理由,听起来还确实挺有道理。他明智地放弃了和系统争论的打算,转而问:“说起来,你就没发现这任务有个问题吗?” “嗯?”系统的声音上扬起来,“有问题?” “是啊。”陆攸转过头去,盯住了它,虽然他实际上只能看见黑暗中数据流划过时的银光,“晏琛的愿望,是‘夺回我被抢走的东西’,也就是身体吧?”他语气中充满了纠结,“那我去完成他的愿望,把那个陶林的灵魂弄出来然后换成我上?这个是不是不太对?” “嗯?”系统还是回了这一个单字。 “从一个冒牌货,换成了另一个冒牌货”陆攸顿了顿,“好吧,虽然我不会对晏川有那啥想法,或者乱用他们家的钱但是,本质上,这好像只是换了个人在抢他的东西还是没能达成他的愿望啊。” “是啊,”系统慢吞吞地说,“能不能算是完成了任务呢” “你刚才那是个问句?”陆攸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问我”他吸了口气,忍住想要殴打系统的冲动,“晏琛到底是想让那个身体‘死去’,还是让我假装他还活着,以免哥哥伤心?你把资料藏着不说就算了,具体任务总该能告诉我吧?” “任务的全部信息已在资料传输中给出。”系统毫无预兆地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声线平直地说:“具体细节请宿主自行揣测,本系统不提供场外支援,也无权透露评分标准” 陆攸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推着他向前的数据洪流突然消失了。黑暗消散,他未出口的话c连带着系统尚未完全落下的尾音也同时被截断。依旧是“身体”微微一震,宣告他再度进入了实际存在的躯壳。光线照入视野的同时,他看到了冥府林珩的面孔。 林珩单手撑着下巴,唇边带着一点微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陆攸很快适应了自己再度变化的存在状态,确定他是回到了林珩的手机里。林珩看样子离开游戏舱已经有一会了,他附身的手机被放在了一个平面上,他只能通过前置摄像头看到林珩的脸,还有房间的天花板。 林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眉目间的神情c嘴唇弯起的弧度无法描述出来的细微差别,将陆攸此刻面对的这个人,和带他来到这个酒吧的那个林珩c以及游戏里的冥府之路,鲜明地区分了开来。 “终于出现了啊。”他开口,用熟稔的语气说,“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你下线时走丢了呢。” 对着手机说话的行为,被旁人看到肯定会觉得怪异,也让才刚做出了猜测的陆攸微微一愣。他知道? 这么说,他现在还是? 林珩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将上半身挺直。他向旁边伸出手,拖动的声音响起,连同零碎的金属碰撞声——似乎是个装有金属物件c重量挺沉的盒子。 接着是翻捡挑选的声音,林珩从盒子里拿起了什么,生怕陆攸受到限制的视野看不见,还特意拿到摄像头的前面晃了晃——实际上,就算看到,陆攸也没认出来那是个什么工具:整体外形类似改锥,最前端窄而薄,微微弯出一个弧度。 他只能猜测到那大概是用来撬或者划刻的 陆攸慢慢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却只能缩小到一定限度就无法继续了。不知是网络的接口还没有打开c还是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网络,他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可以外逃的道路。 现在的这个人是“他”。 一nster将那工具的尖端在指腹上碰了碰,似乎在测试它的尖锐程度。“好啦。”他微笑着说,将陆攸附身的手机从桌面上拿了起来,“让我们试试看要拆到剩下多少,才会到你不得不感受的极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对抗 ———— 最先被拆掉的是周围一圈金属的边框。 因为只是用作保护和装饰的部件, 这一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只有细微的触动, 就像是发丝被轻轻拽住后剪断的感觉。 失去了四周向中间压紧的力道, 似乎同时让结构变得松散了。薄如刀片的金属前缘来回滑动c试探,找到边缘隐藏起来的细缝,摇晃着用力刺入, 然后撬动——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下边缘的一小块零件从整体上脱离了, 在陆攸那个流动着银白数据流的视野中,随即有一小块黑暗了下去。 陆攸这时候才察觉到,这个世界的手机虽然外表和功能都和他熟悉的一样,结构却有点不同——机身是由不同功能的可拆分模块组成的,彼此以针状的数据接口相连,像搭积木那样搭出了他的“身体”。随着一nster的动作, 他能感觉到“积木”一块块被拆下来c从他身上拿走,也能看到本来就不算宽阔的数据之海中,光芒在成片成片地熄灭c消失。 就像是躺在解剖台上, 对着一面照出全身的镜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切割成碎块。因为并非破坏性的拆卸, 此时尚未有疼痛传来, 但是在疼痛以外,那仿佛筋脉割断c关节拆开c血液从伤口中流走, 身体不断变轻c变空的感觉, 却是那样的鲜明和可怕 一nster神情专注的眼眸, 映出了手机屏幕的光线。陆攸看到那小小的亮斑闪烁起来,像是他在发抖但这没有对一nster的动作造成任何影响,只是让他唇边的笑容加深,仿佛逐渐打开的深渊。然后他把屏幕也拆掉了。 数据几乎归于静止——血液已不再流淌。最后被剥离出来的,是芯片所在的模块,连接着刻意保留的摄像头,一nster将这个无法再继续拆分的灵魂容器拿起举高,仿佛捧起了一颗尚未瞑目的头颅,又像是在用目光提前品尝一粒很快就要被吞吃入腹的水果硬糖。“你在这里吧?”他轻轻地问。 ——如果没有被另一个人注视过,陆攸或许是会将他眼中炙热的情绪错认为爱意的。 一nster的手垂落下来,将他重新放回到桌面上,然后在工具盒里翻了翻,换了一把顶端细小的螺丝刀。原本紧密契合的零件开始转动时,仅存的数据微光闪烁起来,这一次,陆攸感到针刺般的疼痛扎入了灵魂。 此时已退无可退,完全是出于本能地,陆攸朝传来疼痛的地方用力“推”了一把——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推的,也没有感觉到接触了什么,然而,就在他自己也将这举动当做了意识中徒劳的挣扎时,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一nster突然松开了手。 “唔”他皱起眉,首度淡去了笑容,低头盯着指尖,似乎被弄痛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是想把另一只手里的工具放回桌面,却在半途中身体微微一僵,手指松开,从手中掉下的螺丝刀在桌边一撞后弹开,几秒钟后传来了它掉落在地的声音。 一nster一声不吭,伸手去握自己的手腕,这个动作做到一半,突然生硬地转变了方向:他用像是要把自己骨头弄断的力道,将小臂狠狠地砸在了桌沿上。听起来就很疼的沉闷撞击声过后,一nster脸上带着诧异的表情,仰面而倒——他保持着一个好像关节拧住的别扭姿势,直挺挺地摔下了椅子。 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边缘,陆攸看不到具体发生的事,只听见椅子跟着倒了下去,接着就是连续的碰撞和闷哼,仿佛地面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扭打,有几下撞击重得让他置身的桌子都震动了起来。几秒种后,房门打开了,那个在林珩走进酒吧时和他说过话的调酒师的声音一连串地“哎”着,心急慌忙地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他叫道,“悠着点——你们可就这一个身体!” 他话音落下后桌子又被踹了一脚,然后终于安静了。调酒师似乎想把躺在地上的人扶起来,被拒绝后只好去扶了椅子。又几秒种后,一nster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重新出现在了陆攸的视线中。他弄皱了衣服,头发沾上了灰,一手捂着鼻子,满脸郁闷的神情,之前挂在唇边的笑容当然也没了。 调酒师扶好了椅子,叹着气去拿纸巾盒。“你是一nster吧冥府你也是,我知道你现在还听着——你们怎么回事啊?”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们上次自己打自己已经是六岁之前的事情了吧今天怎么了?突然童心复发了?” “是那家伙反应过度”一nster闷声说。刚说完半句话,他“砰”地撞上了桌沿,痛得弯下腰去不吭声了。 “我就知道是你惹他。”调酒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连抽了几张纸递给他,让他拿去擦鼻血。随后,他的目光转到了桌面散落的一堆零件上,好奇地想要拿一个起来看,“这是什” 一nster腰还弯着,手已经迅速地伸出来,一把将被他选作目标的那个零件按在了掌心底下。调酒师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也不意外,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抬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好好好,不碰就不碰。”他嘟囔道,“还是这幅死德行,狗护食都没护这么严的,我又不会拿走冥府可比你温和多了。” “他温和——你看看我,再说一遍这个词?嘶痛死了”一nster好不容易又站直了身子,他捏着鼻子仰了一会头,似乎不再流血了,开始拿纸巾胡乱地擦脸和手,“我只是想开个玩笑嘛。”他似乎是在对调酒师c或者此刻身体里还醒着的冥府之路解释,眼睛则瞥向了陆攸,“最后做做样子而已这么有趣的东西,要是一下子玩没了,以后可就没得玩了。” 他一边说,一边立刻从桌边退开,似乎是担心冥府之路再给他来一下。不过,这次冥府之路没反应了。一nster轻轻呼了口气,小声说:“总算到时间了” 他又重新凑近了桌子,随手拿起一个被拆下来的模块看了看,然后莫名地对着陆攸一笑。 陆攸从精神上“瞪”着他。说什么“做做样子”这句话才是借口!他感觉得可清楚了,这家伙当时根本一点都没有收手的意思! “还开玩笑呐?”调酒师似乎和一nster更熟一点,和他说话的口吻比对冥府之路轻松,“教训还不够是吧?” 一nster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眼指尖。“怎么不够”他说,“我还被电了一下呢。”他伸出手指,碰了碰陆攸此刻栖身的那块零件,“哎算了,给你装回去吧。”他用商量的口吻说,“那个螺丝还得拧好,你可别再电我了啊。” 电? 刚才那个他以为是“推”的动作,结果是放电吗? 陆攸想起了离开“晏琛”的身体前,看到的游戏头盔上跳跃的电弧,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两者或许有所关联。他试着对压在身子底下的桌面重复了之前的举动,却没有任何反应;有心想在一nster摸到他的时候再试试,又怕那家伙一生气,把之前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了——“冥府之路”此刻应该已经彻底沉睡,不能再阻止他了,就算能那样的阻止方式,还是不要了吧。 陆攸只好放弃了“再给他来一下”这个有点诱人的想法,忍住不舒服的感觉,让一nster将拆下来的那个零件c包括最外围的金属边框都重新装了回去。调酒师在旁边目睹了他对手机说话的不正常行为,也没吭声,在他装完后才又开口。“我就不问你们两个最近都在搞些什么了。”他说,“总之小心点,别越界。” 一nster随意应了声,完全不像是听进了提醒的样子。“用接入舱的钱我付过了,走了啊。”他离开桌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对调酒师挥了挥,“拜拜。”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将陆攸附身的手机屏幕对着调酒师举起来,又挥了挥,同时稍微改变了一点音调:“拜拜——” 调酒师脸色淡定,一副对这种神经行为已经习惯了的表情,作嫌弃状摆手,目送着他们走了。 陆攸被一nster捏在手里,穿过灯光凌乱c比来时热闹了许多倍的酒吧,从门口离开。外面天已经黑了,夜色笼罩着楼宇和街道,投影广告的彩光缭乱交织,竟显得比白天时更热闹一些。 一nster出了门,就将手机重新拿到了面前。在来来去去c边走边看手机的人群之中,他的动作十分平常,也只有陆攸和一nster自己知道,这其实是一次对视。 一nster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几分钟前他表现出来的活泼,像个存在时间极短的幽灵人格,时间一到就消失了。那双熟悉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阴郁,又带着漫不经心,这个表情让他整个人的气息都沉静了下来,终于让陆攸得以将游戏中呼吸过滤面罩下的那张脸c那个身影与他重合在了一起。 但仅仅几秒钟后,他就又弯起嘴唇,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是那家伙的运气好。”他慢悠悠地说,“抱了那么长时间,知道了名字,还得到了一个吻我就什么都没有。”他戳了戳屏幕,“真是令人嫉妒啊等我也能碰到你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一点补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抛却 ———— 没有身体c无法做出表情或动作, 原来也是好处的——不需要理会这种讨人厌的提问。陆攸静静地缩在手机一角, 不再关注从摄像头传输过来的图像, 就像是将“目光”转开了。一nster充满邪气的表情展露在那张面孔上,让他觉得十分别扭。 如果说冥府之路与他相处时的神态动作, 会让他忘记游戏角色的面貌差别;一nster就是即使操纵着与他记忆里完全相同的躯壳, 那种异常感依旧会透过皮囊散发出来。倒不是陌生是仿佛那个人性格中最变化无常c热衷施虐的部分, 被单独提取了出来, 又推向极端的表现。 陆攸一直隐约觉得这同样有些似曾相识。努力回忆过一番后,他从记忆里找出了熟悉感的源头:是在第一个世界里顾奕的双胞胎哥哥,顾栾。 那个在剧情中起到了关键作用c他却到离开之前都不知道其存在的角色。 因为从系统那里查到的结局, 顾栾和其他人一样是“失联”,陆攸此前就猜测过:顾栾或许不仅仅是“顾奕”在那个世界中偶然存在的血亲,他们的灵魂应该也具有某种特殊的关联。如今“他”在这个世界的再度现身, 似乎正是这猜测的明证。 那问题就来了要是顾奕和顾栾c冥府和一nster,真的是从一个整体中分割出来的两部分, 他们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分裂分上瘾了吗? 难道是在那一次分裂后,就再也没能融合?但中间又还有海神和安托 一nster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的一通乱划,成功唤回陆攸注意力的同时,也打断了他的思路。“不要不理我啊。”他话音里带着笑,透出来的却是十足的危险意味,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冥府不知道我的行踪, 我却能够共享他的记忆, 对他做过的事情了如指掌呢?” 虽然猜错了答案, 他接下来的表现倒是和冥府之路一样,自言自语般进行了解说。“你刚才也看到了在本该由我来控制身体的时候,他却还能影响到我,这件事情我就做不到。”一nster觉得有趣似地笑了笑,“我在思维层面比他更加自由,他对这个身体掌控更强唔,照这么说,我有点像是挤在别人身体里的幽灵啊。”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屏幕上敲着。“林珩也是他的名字。”他缓缓地说,“我始终是他一直想摆脱的‘怪物’。”敲击停顿下来,他握着手机的力道猛然加大了。看着他此刻露出的表情,如果他的下个动作是将手机用力摔出去c让它在地上砸成碎片,陆攸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 听起来还有点可怜。陆攸心想,但也是你自找的 一nster的手在身前僵了一会,终究没做什么,又放松了下来。“确实如此。”他居然表示了赞同,“谁叫我们总是会喜欢上同样的东西而我喜欢的方式就是毁灭。”薄唇缓缓弯起弧度,形成了一个残忍的微笑,“完全占有c彻底吞噬,明明是这么快乐的事情,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拒抗。” 因为他比你正常陆攸正这么想着,一晃神,意识到了不对劲:为什么一nster好像是在和他对话? “对话?没错啊。”一nster反而露出了一点惊奇的神情,“你不是都写出来了吗?” 他左右望望,靠近路边店铺的橱窗,举起手机,把屏幕朝向了熄灯后变得如同镜子的玻璃。屏幕上此刻正显示着备忘录的界面,上面写着两行字。 “因为他比你正常” “为什么你好像是在和我对话?” 为什么他心里想的内容会显示出来? 陆攸下意识地冒出了这个念头,想完了才发现备忘录的界面上并没有新增字句。他顿了顿,做出了另一个猜测,试着假装自己是在开口出声:“你能看到我说的话?” 随着他的“话音”,原本的那两行文字被逐字删去,新内容则逐字出现了。因为删写的速度都很快,看上去就像凭空的消失和浮现一样。 “见到你的时候就可以了。”一nster把屏幕转回来,饶有兴致地又戳了戳新出现的这行字——原来他之前一直做的都是这个,“你自己还没意识到么?你的控制能力提高了。”他的指尖沿着屏幕往下滑,戳到下部边缘的外接数据口处,接着毫无预兆地用指甲在那里刮了一下。 陆攸有心避免做出对抗性的举动惹一nster生气,奈何拦不住一nster自己作死。他突然来那一下的结果是,陆攸整个“机”猛地一震,金属边框上顿时流窜而过了好几道明亮的电弧。不知是一nster对电击的疼痛耐受力高c还是他的手被电流“黏住”了,这次他居然没松手,甚至都没吭声,硬撑着挨过了这几秒钟。 接着——陆攸的视野一黑。 电量被瞬间放空的手机自动关机了。 比起被迫从关机的电脑转移离开的那一回,这次意识停顿似乎来晚了几秒。陆攸感到自己浮了起来。他好像不再需要借助于躯体,而是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幽灵,升到半空之中,俯视着街道和街道上拿着手机默然站立的男人。 下一个瞬间,他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覆盖上了数据的流光,接着又塌陷成了幽深的黑洞。他的意识被这黑洞吸了进去,随即就断开了。 无论关机后经过了多长时间,对于陆攸来说都是眼睛闭上再睁开那么短暂的一瞬。他再“醒来”时,已经身在房间里面,连上了充电器。 周围的陈设布置看起来很眼熟。陆攸辨认了一会,发现各种家具都和林珩——就是冥府之路——房间里的款式一样,只是颜色和摆放位置有些不同。 他猜到了:这是一nster的房间。 一nster和冥府这两个意识共用着身体,居然还要分房睡 房间里没有人,一nster不知到哪里去了。陆攸本想趁机联系一下系统,却想起了另一件完成后一直没来得及查看结果的事情。他试了几次,还算顺利地感应到了绑定在灵魂上的检测手环。 虽然之前是在游戏里,将那个吻深入的时候,手环确实有过动静 手环收集信息的方式不好操作,呈现检测结果时没有再为难人。陆攸心思稍稍一转,从那一吻中得来的信息就自动投映在了他的脑海中。 所谓的“灵魂编码”,并非陆攸预想中的几行字母数字,而是一个圆形的图案。那图案内充斥着无数细小的符号,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看一眼就让人脑袋发晕。不过,就算粗略一瞥之下半个符号都没能认出来,也不妨碍陆攸发觉这个编码存在的问题,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在本该均匀遍布符号的圆形图案上,分布着好几块刺眼的空白。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有符号的区域大概是空白区的两倍。 冥府之路的灵魂编码缺了三分之一。 缺少的部分是在一nster那里吗? 陆攸发现他的下限还真挺低的,因为他的第一反应是:果然还是有身体比较好只要对一nster说“那就补偿给你一个吻吧”,便能轻而易举地验证这个猜测。 虽然这么想过之后,他又感到了一点不情愿:亲冥府之路是一回事,换成一nster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要与这个性格糟糕的家伙亲近,埋在脑海深处的那些比较黑暗的c有关疼痛c拘禁c限制和剥夺的记忆,就又有了要重新活跃的迹象。 而且,很难相信他会在得到一个吻后就对“补偿”满足,愿意到此为止,而不打算强行接上什么可怕的后续 陆攸想了想,退缩了。接着又想到就算他不主动,如果一nster上游戏c他也跟着回到人鱼的身躯中的话,还是会很轻易地被他找出来抓住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阴沉了下来。正在这时,一nster从外面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无线充电器里的手机是竖立放置的,视野不错。一nster刚洗过澡,只穿了一条黑色平角裤,一边走过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他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一窝乱草,又随手擦了擦发梢落下的水滴在肩背胸腹淌出的湿痕,随即将毛巾丢开,弯腰去查看手机充电的情况。 “满了吗?”他这么问,同时自己戳亮屏幕看了一眼,“唔,还差一点”说着就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拿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把另一只手举到摄像头前,陆攸看到了新缠上去的绷带,围着手掌绕过了几圈,手指上则贴着胶布。“你的杰作。”他笑着说,拿着手机在床边坐下了。 陆攸特意盯住了他的眼睛,以免目光擅自跑到别的地方。一nster唇角弯着,明明是相同的面孔,他又确实是心情好才会笑,那笑容里却总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有件事情,之前没来得及问你。”他慢吞吞地说,“你曾经有过人类的身体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看见 ———— “你曾经有过人类的身体吧?” 在陆攸想到合适的回答之前, 一nster又说了句“稍等”。他重新起身, 走到书桌边, 打开抽屉翻找了一阵, 拿出来一个像是手机u盘的小东西。 陆攸及时将分布在数据接口附近的感知“触角”缩回,避免了在他连接设备时再体验到什么奇怪的感觉。一nster在手机上又是录音c又是放音乐地调试了一番,最后以指腹抹过屏幕c在金属框边缘轻轻一推, 说道:“好了,试试看——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缓慢流动的数据中似乎出现了什么变化。“唔”陆攸听到扬声器中传出的一个小声音, 带着明显的电子合成的质感,音色也和他原本的声音不太一样,“可以了你装的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以前做的小玩意儿,转化数据格式用的”一nster随口答道,他握着手机向后倒在床上,接着翻了个身, 变成趴着的姿势,“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的呢。”他将摄像头摆在正对着眼睛的地方,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戳碰着屏幕, “你是死去以后, 变成了鬼魂吗?生病或者受伤后意识离体?本来就是多重人格,同一个身体的其他人格变得强势后你被排挤出去了?还是什么我猜不到的原因?” 陆攸有些犹豫应该如何回答。虽然他确实想要寻求冥府之路的帮助, 而拥有全部记忆的一nster到时候自然也会知道, 但要是直接告诉他不说之后还得对冥府再重复一遍, 以这家伙恣意妄为的性格,天知道他会利用冥府之路醒来之前的那段空白期做什么。 如果他把手机藏起来c断绝联络,让这部分信息变成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呢? 如果他对占据了身体的陶林感到不悦,在试图对躯壳内的灵魂造成伤害的同时,导致那个身体损坏甚至死去呢? 或者还有可能,为了想要提前把那个身体掌控在手中,从而做出绑架之类的事情 只从一nster阻止调酒师触碰零件的举动,陆攸还不足以判断出这家伙是喜欢欺负他c也想要保护他,还是单纯把他当做了所有物的自私表现。万一一nster得知那个身体里有过别的灵魂后,某种变态的占有欲发作,想要干脆将其毁掉就算任务失败后还能读档重来,而且已经获得的信息会让下一次开局轻松许多,死亡消耗的那一百积分也够他心疼了。 不能现在就告诉一nster实情至少,不能是全部。 “人格排挤”的猜测比较接近真相,陆攸决定就选择这个了。“你差不多猜到了。”他含糊地说,努力适应从扬声器发出的略显怪异的陌生声音,“是有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说到一半,他脑海中突然灵光闪现,想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计划。稍稍停顿以整理思绪后,他接着说了下去:“一个奇怪的新人格。它出现以后,取代了原本控制身体的主人格,然后把我赶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我后来怎么会进入到游戏里面,现在又为什么附在你的手机上。”最后这句的确是实话。 “新人格?”一nster嘟囔一句,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片刻后却说:“不太对吧” 反驳来得意外地早,陆攸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心都提了起来。一nster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接下来说的话表明他倒不是怀疑陆攸在骗他,“人格那个猜测只是我随便说的你是不是看到我和冥府在游戏里各有角色,就觉得可以分开行动的模式是正常情况?其实一开始游戏里只有冥府,我的角色是用任务得来的魔法卷轴‘投影’制造出来的。”他稍作沉吟,接着道:“人格分裂只是外在表现的割裂,本质上依旧属于一个整体。如果你确实是在没受到外力影响的情况下,就作为独立的个体被分了出来” 一nster低下头俯视着他,毫无道理地笑了。“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表情似乎是在幸灾乐祸,语气却冰冷地低沉了下来,“现在在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或许不是什么新人格,而是外来的入侵者呢。” 陆攸有一会儿没说话。他在想,他或许因为一nster之前的表现而低估了他就算得到的是误导性的信息,他居然还是如此迅速地靠近了真相。 不过,这也没有超出他的计划,只是将揭露的部分提前了。一nster在纠正了这一个错误之后,没有再怀疑其他的部分,自然地顺着陆攸引导的思路走了下去。“原来的主人格你的‘兄弟’,”他又笑了笑,大概是想到他和冥府的关系,笑容里便带上了一丝讽刺的意味,“恐怕已经受到那个东西的影响而消亡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在伤心吗?还是不甘?”他的指尖以堪称温柔的力度抚摸上屏幕,“好不容易独占了完整的灵魂,身体却被抢走了”没有尾巴c没有弯角,藏在人类身躯中的恶魔,如同谋划着暗中作恶般凑近了,“真可怜,不如让我帮你复仇吧?”他压低声音,窃窃地私语,“找到他c抓住他c折磨他把活着变成最痛苦的事情,谁叫他染指了不该碰的东西” 一nster的声音里透出了期待。期待着作为惩罚的施虐本身。陆攸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他能感觉到一nster的呼吸轻轻拂过,暖热了原本冰冷的金属和玻璃。在寂静中等待了几秒钟后,一nster收起笑容,从过于贴近的姿势退开了。 “告诉我。”他命令道。 他笑起来显得危险不笑时则更加可怕。被垂下的睫毛遮掩近半的幽深瞳孔,燃烧着没有温度c只懂得吞噬的漆黑火焰。 “你准备把我的身体,当做禁闭囚犯的牢笼吗?”陆攸静静地问,“而你要做这个牢房的掌控者?” 一nster没有回答。他眼中这一刻又透露出了微妙的笑意,不知是在表达赞同还是嘲讽。“我还想回去。”陆攸又低声说,“就算你赶走了入侵者,我也不想住在笼子里。” “那就别回去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一nster重新笑起来,歪曲了问题的重点,“冥府也会欢迎你的。”他的手指靠向手机的边缘,来回摩挲几次后,亲昵地贴住不动了,“在复数的外设中游离转移,试着去习惯属于幽灵的自由,像我一样”他若有所指地说,“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有趣的。” 陆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的口吻很像哄骗。他迟疑了一下该不该提及另一点。“我有家人。”最终他还是说了。 “这个嘛,”一nster无所谓地问,“要是没有了呢?” 陆攸不说话了。他已经开始后悔透露的信息太多。一nster似乎正用那令人心惊的冷漠态度提醒着他:他的本性确实如他的名字一样。 “如果是冥府在这里,”一nster突然问,“你会告诉他吗?” 陆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nster笑了一笑,唇角弯起的弧度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他指尖微动,抵上了手机侧面的按键。 “你害怕我,不信任我却想要向他求助。”他轻声说,“你好像总是要忘记一点:我们的本质是相同的。我们的偏好和欲|望也是相同的。我们同样向往着极端你以为能够从他那里得到的不同的东西,其实不过是伪装和压抑自己的结果罢了。” ——但是,能否自愿地压抑自己c找到放纵本性以外获得满足的方式,不正是“人”与“怪物”之间的差别吗? 这句话陆攸依旧没有说出来。他也没有时间再开口说话了。一nster那句话尾音落下的时候,指尖也轻轻地按了下去。短短几秒之后,显示着空白备忘录的手机屏幕变暗了。电子芯片中流动的一切数据c像活生生的身躯那样运行的程序,全都随着系统关闭悄寂无声地陷入了沉睡。 一nster翻身坐起,注视着手掌上这死气沉沉的人造器物。手机屏幕一片漆黑,不再有任何图像显示,曾经让空气流动过的声音也都安静了。他保持着这个姿势静坐着,起初一直面无表情,片刻后抬起手来按在了脸上,仿佛是要阻止某层坚硬外壳的开裂和崩溃,随即发狠般咬紧了牙齿。 “我才不需要”他低声说,将手机留在床铺中央,自己下了床,再度走到了书桌边。 这次,他从抽屉深处翻出来的是一个有些破旧c上面缠着胶带的盒子。 他似乎有不同于冥府之路的c自己组装仪器的爱好,将盒子里细碎散落的零件拼了拼,组成了一个模样古怪c类似眼镜的工具:框架上凌乱地纠缠着导线,零件拼合后的边缘凹凸不平,像是礁石上赘生的贝壳,一看就知道是只追求功能c从未考虑过外观的产物。 “距离上次启动隔得太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他自言自语道,“我以前怎么会想到做这种东西来着?”他想了一会,“哦,好像是想看看‘我’算不算是独立的‘灵魂’” 付出了严重的代价c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他就将这件花费无数心思做出的工具拆掉c封存了起来。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会重新拿出来用。换好电源后,他的动作顿了顿,想到几个钟头前在酒吧里被提醒的那句“别越界”然后他抬起手,将这幅怪模怪样的“眼镜”挡在了视线前方。 视野变亮了,原本是清晰直线的家具边缘模糊地起伏着,仿佛透过烈日下被热量变得不均匀的空气在看。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却突然有些踟躇起来,目光在地板和床脚附近徘徊停驻了许久,才慢慢地开始往上移动。 在他床上沉睡着的c半透明的轮廓 他看到了“他”。 发丝与眼眸皆为漆黑的男人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站着。良久之后,他慢慢地俯下身c伸出手去,想要试着触碰。在视觉所呈现的场面中,他的指尖碰到了沉睡之人轻轻握起c仿佛在梦中想要抓住什么的手指,然而实际的感受,却只是床单那冰冷的织物触感。 这个姿势保持了几秒钟时间,他突然闭上眼睛,身体像是失去平衡般摇晃起来。他扯下那副“眼镜”丢在一边,继而缓缓跪倒了下去,将额头抵在了床沿边。周围的世界似乎在旋转c在撕裂,在变成无数碎片和断续的流光。他等待着曾经体验过一次的剧痛再度碾过身体,却在数秒之后听到了一声又像是惊讶c又像是惋惜的低叹。 “不错嘛。”那声音说,“还真是小看你了。” 半跪在地上的男人猛然睁开双眼,转过了头。原本是眼白的部分已经变成了和瞳孔一样的黑色,皮肤上则出现了细小的纹路,仿佛重压下裂开的玻璃表面。在他身后本应空无一人的地方,此时站着一个浑身白色的身影。 “应该说,不愧是‘神性’吗?”那人影说话慢悠悠的,站姿仿佛浑身都不受力,下一秒钟就要睡着似的,“虽然也有这个世界本身比较特殊的缘故不过,在几乎全部力量都要积蓄起来c为下一次的跨越屏障做准备的情况下,现在居然还能看到这种程度的‘真实’” 白影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在他原本站立位置绽开的一道漆黑裂缝。裂缝出现在半空,凭空存在,里面透出黄昏般幽暗的光线,衬着房间里尚还完好的景象,仿佛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的电影幕布。 “不过,”那倦怠的声音顿了顿,“太莽撞了,被激怒了就来这么一出你折腾自己没事,连累到他,我可就麻烦了啊。唉果然还是不喜欢和神打交道。”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双手,带着些许透明质感的白发被气流吹动般浮起,微光从他身体中透了出来,“就算是帮你一次吧。” 世界停止了晃动和崩溃。裂缝不再增多,随即开始弥合。转瞬之间,一切恢复了平静。 白色的人影消失了。 男人从地板上慢慢站起了身,表情有片刻迷茫,不过,他转眼就将那种仿佛忘记了什么的感觉抛在脑后,看向了空荡的床铺。不借助额外的工具,此刻看到的景象,就只是放在床单上的手机而已。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 五分钟后,换好外出衣物的男人推开了房门。他将关机后的手机留在房间里没有带走,在夜色已深的晚上独自出门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恐惧 ———— 陶林烦躁地丢下手中的笔, 向后靠在椅背上, 揉了揉眼睛。 就在目光从纸页上移开的这几秒钟时间, 刚刚看时还觉得好像脉络还算明晰的内容就模糊起来,在他脑海中变成了一团浆糊。想再回忆和复述, 恐怕只能张口结舌, 仿佛之前的时间他都是在对着书本发呆, 实际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想起写在资料空白处的笔记, 电脑里存放的上学时的“作业”c课外比赛和社团的“作品”c上班时的“工作”他到现在连看都难看懂,别说自己创作了。 明明以前听那个人谈及工作时都是一副轻松有趣的口吻,而且整天在游戏里游来荡去, 根本不需要付出多少心思。他本以为晏琛家境好,又有兄长照顾,衣食无忧, 出去工作不过是避免无聊在混混日子罢了,或者工作本身就清闲。他还想过, 只要他有同样的资源c健康的身体,他肯定还能做得更优秀结果实际情况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为什么会这么累c这么难? 他还想过,说不定那些“作品”是晏琛花钱买来的,他本人根本做不到。但他一直没找到相关的痕迹或证据,倒是自己通过网络联系上了几个枪手,准备以后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救急。 陶林闭着眼休息了一会, 很不情愿地又让目光落到书页上。他已经在家里待了快两个月, 身体又确实没什么问题, 继续拖下去拒绝回公司, 就算晏川再迟钝c再担心他摔伤后的“病情”,也该要起疑了。但他心里越焦躁,就越学不进去,硬撑着坚持了几分钟,最终恨恨地将书一推,不愿意看了。 不如不如就向哥哥撒娇,说不想回去工作了吧 人的兴趣总是会变的,以前喜欢的东西c现在不喜欢了,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说是突然想学画画好了,哥哥肯定也会支持的 陶林想了一阵,越来越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他心情顿时放松下来,不免又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平白多了一番辛苦。他把桌上的资料随意收起来叠成一堆,也不管原本很有条理的笔记顺序都乱了,准备把这堆可憎的东西塞回到书柜的最里面c或者抽空扔掉,再也不要看到它们。 他转过身,正好看到阳台门边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一飘奇怪,他习惯会在天黑之前关上移门c再把帘子拉上的,因为觉得外面阳台上的花木剪影在黑夜中显得很恐怖。今天忘记了吗? 这种每天随手而为的小事,仔细回想时记忆反而会不确定起来。陶林没多在意,走过去准备将移门关好。他扯住藤蔓花纹的遮光帘的侧边,想着什么时候要把这毫无特色c平淡无趣的帘子换了,一边小心地将其拉开——类似这样的情况,他总会忍不住幻想帘子后面站着黑暗中来的怪物,恐怖片里的画面在眼前晃动,把自己弄得心惊胆战的。 他还住在拥挤的医院病房时就怕伤者血淋淋的模样,怕医院里流传的恐怖传闻,怕自己哪一天昏迷后无法再醒来c死后变成幽魂,永远地被困在病床上面。抢夺晏琛身体的计谋成功后他对于死亡的恐惧得到了缓解,从此却更怕鬼了。背后突然的响动c余光瞥见的影子c毫无准备之下看到“自己”的脸,都很容易让他紧张得心脏停跳一拍。 怕什么?陶林对自己说,原本的“晏琛”早已死了c消失了。现在,这个身躯c这个身份c未来活着的所有时光,已经全部成为他的了。 他稍稍屏住呼吸,拉开了帘子,在目光触及外面黑暗时还是不自觉地有点瑟缩。好在笼罩在夜色中的阳台看起来毫无异常,没有黑影晃动,也没有待晾干的衣物像幽灵那样飘荡。他放松了紧绷的心弦,随手去摸移门的把手,准备将其关好。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边框,在准备施力时突然打了一下滑——他僵住了。 夜风中带着细微的凉意还带着一丝他刚才闻到时c以为是来自于阳台上花肥的淡淡腥气 他的颈椎和整条脊椎都是僵直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低头时,甚至觉得听见了脖子里关节移动的响声。目光落到好像变成了石头般无法动弹的手臂上,慢慢向着手指摸到的地方移动他看到了红色。 表面已经凝固c半流体中夹杂着块状物,质感有点像果酱的东西,在移门的玻璃上c金属框上,沾得到处都是。它们是暗红的,一点都不刺目的颜色,却让他猛然间头晕目眩,险些腿软摔倒。他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仓皇松手,发着抖慢慢地翻过手掌,只见手指和掌心已经都沾到了那粘稠的液体。 移门的把手边,暗红的痕迹形成了一个有些扭曲的手印形状,仿佛有个满手鲜血的人从房间里拉开门c走了出去。他刚才没看到而按上去的地方,痕迹表面凝固不久的薄膜被弄破了,他自己的指痕因此印在了上面,又在他离开时拖拽出了崭新的血痕。 移门玻璃上如镜子般照出的人影,脸颊和嘴唇已经完全失去了颜色。他哆嗦着,又慢慢伸出手,碰了碰玻璃表面那像是紧贴着蹭过的痕迹。指尖上粘粘的,因为液体的稠厚,甚至觉得有点软,他猛地抽回手后退了一步,下意识伸手想去捂嘴巴,又闪电般将手拿开,没忍住干呕起来,踉跄着向旁边退去,直到后背贴上了书桌的边缘。 血迹在里面在房间里就在刚才刚刚从房间里出去的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眶发热,惊恐的目光来回游移,打量着面前的房间。没有没有多出来的东西,其他地方也没有血迹他攥紧了桌角,似乎从这实际的接触和周围的安静中获得了一些勇气,冻住的思维勉强转动起来。 对了出去了已经出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扑向门边,不敢再碰把手的地方,按住更上方的门框部分,用力合上了移门。玻璃门在质量很好的滑轨上移动起来悄无声息,只在两侧门扇碰撞时发出了“砰”的一声响。他为这声响又抖了一下,想要锁门时却不得不碰到那些血迹了,手指哆嗦着滑了好几次,才勉强按下了锁定。 他退了一步,满心都是要冲出房间去找哥哥,几乎已经要哭出来了。目光从血迹上离开c抬起头时,他看到了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以及在他肩膀上方的空气中,缓缓成型的那双手。 手指上血迹斑驳,手腕下空无一物。像是要将他的头颅捧起似的,那双手掌轻轻合拢起来,碰到了他的头发,继而碰到了他的侧脸。 如果他的经历再丰富一点,曾经被同伴开过类似的恶劣玩笑或者只是仔细观察一番,发觉倒影中房间景象的细微闪烁和扭曲,就能轻易判断出这不过是用普通家用设备就能完成的c将全息影像叠在身体表面进行伪装的手段。但是这个画面投映在视网膜上c传递到大脑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了。 他都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或许他有几秒钟失去了意识,因为在像是冰碰到脸上皮肤的凉意之后,下一个感觉已经是沾满泪水的脸颊压着地板的冰冷和坚硬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像声带被割断了,恐惧压住了他的舌头他唯一还能做出的反应只是发抖,浑身僵硬,鼻腔中充斥着突然强烈起来的血腥气,让他想吐却吐不出来。 那个东西,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它不是只有一双手,感觉起来有完整的身体,但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这只带来了更加强烈的恐惧。 粘稠c温热的液体落到了他的后颈上,流进脖子里。那双没有温度的手滑过他的颈侧,滑下肩膀和后背,滑到腰部c腿上隔着薄薄的睡衣,那动作中没有任何亲密的意味,感觉起来像是在检查他,在检查一件工具看它是不是还能良好地运转,在考虑着要先从什么地方将他切开他听到了自己逐渐变得剧烈的喘息和抽噎,极度安静的房间里,唯独这个声音响如轰鸣,几乎要震破他的耳鼓。 那双手移了回来,一只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偷了我的东西。”那个东西在他背后低低地c轻轻地说了一句,掐在他脖子两侧的手指随即收紧了。这样并不会压迫到气管,只是痛,像要挖进血肉似的痛,被掐住的血管突突地跳动起来,像往脑袋里塞了一块不断吸水膨胀的海绵。 疼痛让他的声音突然恢复了。他想要叫出来,出声呼救,但他只发出了一点点干涩的声音,背后的那个怪物就将他从地上拖起,继而将他的脸用力按在了床垫上。 受压变形的软垫捂住了他的鼻子和嘴,让喊声减弱近无,完全不可能引起此刻身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人的注意。他徒劳地挣扎了片刻,力气流失的同时,另一种恐惧在回过神后逐渐涨了起来。 它说它刚刚说他 极度的恐惧让他没能分辨出那个声音,便凭借那句话的内容自以为是地认定了它的身份。好不容易鼓起的挣扎的勇气消散了,他重新僵住了身体。 掐住他后颈的手指松开了一点。用力时毫不留情,已经让白皙脆弱的皮肤上浮现出了红痕,过不了多久就会转变成瘀伤。他惊恐地压着声音喘息,感到冰凉的指尖在他脖颈侧面移动,沿着掐痕轻轻地摸索着。 “做不到么”耳边响起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能留下不行我”尽管轻得几乎听不清,声音里陡然增强的怒火依旧像利器那样鲜明地刺向了他,“为什么” 他哭出了一点声音。“求你”他哽咽着挤出破碎的字句,没来得及说完什么,感到原本按在肩胛后方的那只手向侧上方移了过去。 下压c拧转c拉拽。关节被外力强行扭脱开的瞬间,短暂放松过的力道重新加强,将他再度重重地按了下去,将剧痛引发的一声惨叫闷在了柔软的织物深处。 ———— 手机铃响起来,陶梓低头看了一眼,对面前刚刚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男人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不好意思” 她起身从桌边离开,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一边匆匆朝洗手间走去。“你怎么又打电话来啊!”不等那边出声,她便小声地抱怨道,“不是跟你说过今天晚上我有事要忙吗?” 电话里没声音。她拿下来看了一眼:确实是接通的。 “喂怎么不说话?”她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吗?喂?陶”她陡然警觉,顿住脚步低喝道:“是谁?” 几秒钟的寂静后,那边挂断了。 陶梓在忙音里呆立了一会,迟疑地放下手,注视着通话结束的界面,在餐厅的暖空调风下,陡然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窜了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逃避的人 ———— 意识浮过晨昏边际般的晦暗, 逐渐明晰。陆攸睁开眼睛, 视野里出现的是原木色的地板和静静垂落的床单一角。与此同时, 来自于浑身各处的疲倦和隐痛也传了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陆攸转动目光, 认出了这个在资料传输中见到过c也借着“晏琛”的身体到访过的房间。他慢慢地用手臂撑起身子,从地板上坐了起来,试着呼唤系统, 系统并没有回应。 虽然动作间还有些迟滞笨拙,但他此刻确实正控制着这具身躯。之所以行动艰难, 是因为移动时各个关节处传来的难言的胀痛酸涩,就像机器轴承因过度负荷而磨损后的运转不良。陆攸甚至有种如果动作稍微剧烈一点,这些连接点就会松脱c让身体散架成一地零件的感觉。 身上冷冰冰的,汗水浸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微风从没关好的阳台门吹进来,撩动窗帘, 陆攸在寒意中打了个哆嗦。他伸手摸了摸面孔,拂开黏在脸颊边的发丝——他的头发也是湿的,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仅仅是抬起手这么简单的动作, 都艰难得好似手臂上挂着千钧重物,酸痛的肌肉和关节呻|吟着, 让陆攸恨不得立刻一头栽倒在地, 躺着再也不起来了。 他来之前,陶林用这个身体做什么了? 锻炼吗? 陆攸不确定他上回附身时, 当时的控制者陶林有没有什么感觉, 至少此时, 他能察觉到陶林的灵魂依旧还存在着,并且是“活着”的。好像将一只飞蛾松松地扣在手掌里,掌心的皮肤会感受到不断抖动的翅膀的触碰。 没有表现出对抗的意图,甚至不像是存在自我意识的微弱动静。 陆攸脑海中出现了陶林的灵魂蜷缩成一小团c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画面他有些茫然,想不出是什么让那个上次来时还得意洋洋地霸占着身躯c掌握有主控权的冒牌货,此刻却像是受到惊吓的老鼠一样,抛弃费心抢夺来的战利品,仓皇逃到了意识的深处。 如果不是他莫名地在这个身体里醒过来,“晏琛”现在大概就是昏迷的状态了。 陆攸在地上坐了一会,觉得脖子上有点痛。他摸索着将指尖按上去,当即轻“嘶”了一声。晏琛的卧室带着独立的卫生间,他扶着床沿慢吞吞地站起来,又贴着床边艰难地小步移动过去,好不容易站到水池前面,对着镜子一照,除了发觉眼眶像痛哭过一样通红之外,还惊悚地看到了颈侧淤青的指痕和已经微微肿起的掐痕。 他把自己的手对上去比了比:无论从手掌大小c还是姿势,这痕迹都不可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出于某种不讲道理的微妙直觉,陆攸完全没怀疑住在一栋屋子里的哥哥晏川,直接想到了一nster。 一nster突然动手将手机关掉c到他在晏琛身体中醒来的这段时间,陆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一nster打算做什么。如果一nster仅仅是因为共享了冥府的记忆c得知那条人鱼的形象可能来自于晏琛,只凭这个理由就上门来找“晏琛”的麻烦陆攸觉得,这还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不会连真相都从陶林那里逼问出来了吧 无论是不是一nster,至少现在身体好像没出什么问题,这让陆攸稍稍按下了不安感。卫生间里装有淋浴,他干脆脱掉被冷汗黏在身上的衣服,用热水冲洗了一下身体,顺便检查还有没有别的伤口。原以为会看到被暴力对待的痕迹,也可以解释身体的酸痛不适,结果只在肩膀和手臂上又发现了两处不太明显的指痕,以及肋骨下方的一点擦伤。 衣服的后领处倒是沾有少许血迹,但他身上却没有流血的地方。 奇怪到底做了什么呢 任凭陆攸如何猜测,他也不会想到一nster出于可以说是孩子气的赌气心理,不知是在和冥府c还是和自己较劲似地,采取了“不会伤害到身体”的装鬼吓人的策略,还为此认真地准备了血浆和全息投影这些辅助的道具。只不过,在将猎物按到地上c并因为没控制好力道而造成了第一处伤痕后,他终究没能压抑住本性中对“暴力”和“施与疼痛”的渴望。 原来,就算他“想要”伪装,他也“做不到”—— 被这不甘引燃的怒火,只有通过加倍地造成伤害才能够平复。陶林或许还应该觉得幸运依旧保持着某种固执的一nster没有真的切开他c让他流血c折断他的骨头,只是用堪称巧妙的手法拆开他全身所有能拆开的关节,又一一地接了回去不会留下任何开放性伤口,甚至没有明显的红肿或淤青,只有脱卸和接回的两次剧痛,由正占据着这具身躯的意识承受。 每次他想要c或因疼痛而忍不住发出声音,那个恶魔就会将他的脸用力按进床垫里。十多秒钟的窒息会夺走他的声音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如果被放开后喘息的声音太大,那就再来一次陶林曾经经历过许多年的病痛折磨,对痛苦有着比常人更好的耐受力,在这个伴随着剧痛和频繁的窒息c逐步夺走对身体掌控的过程进行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终于在又一次昏过去之后,如愿以偿地逃入了与外界隔断的意识深处——放弃了身体c放弃了感觉,从而解脱了痛苦。 当他曾极度渴望c抢夺来后死死攥住不放的“身体”,成为绝望之源后,他又抛下了它。 于是在这具变成了“无主之物”的躯壳内,陆攸醒来了。 因为有点时间差,他没赶上那场折磨的尾声,连同一nster清扫痕迹的那部分一起完全错过了,只体验到一点相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后遗症,此刻还觉得莫名呢。 陆攸洗完澡,换了身衣服,感觉身体上的不适好像缓过来了一些,鬼使神差地将衣领后方沾到的那点血迹洗掉了,然后才将其丢进了洗衣机。他又检查了醒来时躺的地板和周围区域,在床底下c还有移门的轨道里面,又发现了两处被忽略的细小血痕,同样仔细地擦掉了它们。 在这个过程中,陆攸确定了一点:刚才来过这个房间的人确实是一nster。 虽然那家伙是一半分裂出来的个体虽然因为纯粹而显得更加极端 这点变化还不会妨碍陆攸认出他。 陆攸愿意相信他是那个在幽暗海域中显露出本貌c更像是怪物的“神”的一部分,也是那个总是用错误的方式表达喜爱c他用死亡这种决绝如报复的方式从其身边逃离的“爱人”的一部分。他是那个大概只是自己想要玩乐c但确实也帮他达成了目标的“游戏者”。就算他是黑暗是带来伤害的那一半那也是曾在他身边长久陪伴过的黑暗,而不仅仅是什么恐怖陌生的东西。 陆攸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又到阳台上去看了看,感觉没什么遗漏了,便回到床边坐下来,稍作休息c也是为了思考。他手指放在颈边,在那处掐痕上轻轻地抚摸着,若有所思。 陶林的异常反应,让出来的身体控制权肯定就是因为一nster对他做了什么。他被吓成这样,一nster的行为就算不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也不会差太远,但莫名的从身体此刻的状况来看,陆攸却总有种感觉:这已经是一nster努力克制的结果了。 分裂分裂同源而出,不同倾向 人类与怪物克制与放纵神我与自性 陆攸闭上眼睛,想了一会。他之前以为冥府是温和并偏向守护的部分,一nster是恶劣而缺乏人性的部分。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或许是过于绝对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热衷掠夺c对吞噬感到快乐的怪物他又是因为什么,表现出了挣扎呢? 陆攸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不妙啊。他想。就算是有所误解,但那家伙的恶劣也是确确实实的。真是一点都不想考虑对他道歉 他休息了一会,再度试着联系系统,依旧没得到回应,确定这次依旧是指望不上它了。他走到门边,小心地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朝外面看了看:一片漆黑。 晏川估计已经睡了。 这不太方便他实施计划。不过,他不确定陶林什么时候会“浮上来”c再度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夺走,或者要是一nster回家后打开手机,他会不会又被拽回去。之前整理房间和分析情况用了一点时间,“蛾子”翅膀的触动已经比他刚醒来时强了,应该是个对他来说不太好的预兆。 不能再拖下去了。 对于晏琛那个含糊的“夺回失物”的愿望,陆攸想来想去,最终确定了一点:这件事,晏川应该知情。不一定是完整的真相,但他必须得知道,原本的“晏琛”出了问题,已经消失了 要不然,万一晏琛的重点不在于驱逐陶林,他想要夺回的其实是“身份认同”或者“哥哥的爱”之类抽象的玩意儿呢?就算没这么复杂,搞死陶林就能完成任务,陆攸自己也不想取代他c做和陶林本质上差不多的事情。所以,他不能以“晏琛”的身份出现。但是,又得考虑到以后要由他来接管身体c继续生活的可能性,要让晏川接受他的存在以陆攸的计谋水平,他也只能想出“第二人格”这种设定了。 要不是晏琛的语焉不详,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限制,他现在能够控制身体,直接可以爬上阳台往下一跳等陶林死了,再让系统动点手脚减轻伤势,抢救回来的就是他。或者他直接以“陶林”的身份冲到晏川面前对他坦白,之后无论他是信了c还是以为弟弟疯了,后续都能完成报复 现在这个计划,陆攸本来还要和冥府合作的,他没预料到会能控制身体,想的是利用全息投影或者游戏里的身份。现在意料之外,但这样更好。 陆攸轻轻推开了房门。他本来还在犹豫是直接去敲晏川的房间门,还是在外面搞出点异常的响动让晏川主动出来,也能更好地表现出他的“异常”,不过他踏出去c感应灯自动亮起之后,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晏川就坐在沙发上,被光线从浅眠中惊醒,迷迷糊糊地转头看了过来。 “啊小琛。”他揉了揉眼睛,露出笑容来,“就知道你还没睡我刚才听到里面有声音,敲门你又不理我。还在生哥哥的气吗?” “晏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晏川心里觉得有点难过,勉强让语气保持温和。“刚才是哥哥问得太多了。”他小心地说,“你想交女朋友的话” 陆攸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晏川。”他直呼其名,看到那个人有些愣住了,继而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刺痛似地向后退了退。 对不起 他觉得有点想哭。这情绪让他想要露出的冷漠c不满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像是生气了。 晏琛已经被那两个人杀死了 “晏琛”他缓缓地说,“你在叫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这是开始 ———— 听到陆攸那样问后, 起初, 晏川只是看着他——像是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或者时间在这一刻停住了。寂静持续了好几秒钟后,他伸手扶住沙发靠背, 慢慢地站起了身。直到这一刻, 他脸上的神情才出现了一丝变化。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 尽管那情绪随即又被压抑了下去, 陆攸还是看出来了。 不是“你说什么”的疑惑,也不是“为什么这么问”的诧异晏川那一刻的表情,好像被藏在沙发靠背里的钉子戳到了手。他对这提问的深意理解得如此之快, 连思索和质疑的步骤都不需要,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痛苦。 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心里无数次地这样询问过自己了吗? 在外力将最后一丝妄想打碎之前, 他是无法承受,而宁愿对疑问和答案都视而不见吗? “小琛, ”晏川还是这么叫他,他的笑容已然变得像哭了,却还勉强保持着,声音里则透出了一点垂死挣扎的哀求意味,“你为什么” 陆攸闭了一下眼睛,压抑住酸涩的感觉。记住你现在的角色, 他对自己说。原本身为“保护者”的副人格在主人格消失后, 失去了保护的对象, 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化身为狂怒的复仇使者。他仇恨的不仅是那个夺走了身份的鬼魂,还有对冒牌货的顶替行为毫无察觉c不知道他在身躯内挣扎的亲人。 “别这么叫我!”他提高声音,再度打断了晏川的话,“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认错!把那个谋杀犯当成他,把我也当成他!”晏川有些仓皇地向他走近了一步,他便跟着后退了一步,带着怨恨的声音重新低落了下去,“这么明显的异常都发现不了,亏你还是他的哥哥” 晏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吞咽了一下,将没能再度出口的那声“小琛”咽了回去。“谋杀谋杀犯?”他低声问,“你你说的是谁?”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随即睁大了眼睛,“你脖子上” 陆攸特意挑了身领子比较高的衣服换上,但看来还是没能完全遮掉脖子上的掐痕。他一声不吭,也没有再向后退避躲开,而是慢慢地原地跪倒了下去——这不是什么演技,他的视野是真的开始明暗不定,浑身的力气也在迅速流失。被他按在掌心底下的那只“蛾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挣扎一下子变得剧烈了。从翅膀若有若无的触碰,变成了让他像调酒杯中的冰块那样被使劲摇晃着的震动。 是察觉到了危险吗?陶林正在醒过来 晏川原本还有些怕他似的,想接近又不太敢,看他往下倒,想也不想地立刻冲了过来,扶住他快要栽倒在地的身体,让他将额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惶恐地说,匆忙去摸口袋,大概是想拿手机打急救电话,“不要怕没关系的,我现在就” 陆攸抓住了他的手。晏川立刻用力握了回来,好像他才是那个性命垂危c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的人。陆攸感到一阵强烈的哀恸从心中爆发,似乎要将他的胸膛撕开,这或许是真正的晏琛残留在这个身躯的感情,感受到晏川的痛苦后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 “陶林要醒来了”他断断续续地说,耳中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忽远忽近,“他抢走了身体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和他对抗”晏川浑身僵硬着,不出声也不动,陆攸抓起他的手,按在脖子上受伤的地方,刻意暗示他误会这道伤痕的制造者,“我好不容易出来就是想告诉你”他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微弱的声音,“你之前当成是弟弟的那个家伙,是害死他的凶手” 他倚靠着的晏川的身体抖了抖。“陶”他终于出声了,“陶林?”他将双手放在陆攸的肩膀上,用力抓紧了,“那你你又是” 陆攸睁大眼睛,滚烫的泪滴在他的虹膜上扩散。他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灵魂和身躯的连接正在断开。晏川扶不住他,只好让他慢一点倒在地板上。晏川手指冰凉,摸索着触碰到他的脸颊边,似乎还是不愿意相信。陆攸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别让他取代小琛。”他喃喃地说,“你不能”灵魂被拉扯着,往意识深处c往黑暗里落下去。晏川的嘴唇在动,他正惊惶地在说些什么,但陆攸已经听不到了。 感受到那种怨恨了吗?为自己的逃避而觉得愧疚吗? 让这愧疚变成恨意,以这愧疚作为燃料,让愤怒更激烈地燃烧起来吧。 去求证真相。为“晏琛”复仇。对作恶者施与惩戒—— 希望这样,能让你终于不得不承认已经失去他的悲痛,稍微减轻一点 他闭上眼睛,最后的视觉信号切断了。意识之海中,一片阴影从他身边擦过,向着能够与外界交互的浅层浮起,他则朝什么都无法感知的幽深处坠落。晏琛残留下来的情感的哀鸣,在他耳边变成了低低的c充满不舍的呜咽,继而和他的知觉一同陷入了完全的寂静。 ———— 接到用陶林的号码打过来的c没有任何交流就挂断的奇怪电话后,陶梓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没有刻意进行掩饰,而是半真半假地将其解释为了不靠谱的家人带来的麻烦事。 她这段时间新看上的目标——之前一起吃过几次饭c明显对她表现出了兴趣的男人,对此深表同情,因为他正好也有着类似的烦恼。他们就这个话题讨论了一会,重新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热络起来,品尝过佳肴c喝过香槟之后,到天台上共赏了一会城市的灯火夜景,又一起游了泳。 男人表露出一起过夜的意愿时,陶梓本来是打算半推半就的,觉得前几次都吊着他的胃口,这一回让他如愿也没关系,不过想到那个让她感觉很不好的电话,以及之后借着补妆的机会打回去c却都没接通的另外两个电话,她就无法安下心来,最终还是决定回家。 “我实在放心不下”她说,轻轻叹了口气。男人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从侍者手中接过外套,给她披上。他开车将她送到住宅区门口,两人在车里又腻歪了一会,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两人谁也没有在意那个坐在门口的花坛边c用一根狗尾巴草在逗猫的男人。他低着头,大半面孔掩在外衣兜帽的阴影里,只能看到流露着一丝微笑的唇角。小黑猫在他脚边绕来绕去,跌跌撞撞地左右扑腾,爪子在他的裤脚上挠出好几道印子。 陶梓对着车里的男人摆摆手,目送着车子掉头c开远。她在暗含凉意的夜风中裹紧薄薄的外套,目光随意地从花坛边的那个身影晃了过去,没有多停留一秒钟。她往门禁后面的住宅楼眺望了一会,羡慕和志在必得的渴望让她双眼亮亮的,过了一会,她迈开步子,却没有朝里走,而是转身离开了。 她不住在这里——虽然陶林能给她的钱比以前多了,咬咬牙她还真能付得起这里的租金,不过,她更愿意用那些钱去上舞蹈班和形体课,还有支付衣服和珠宝的开销。她实际住的地方距离这里有半个多钟头的路程,是个租金更低廉c安全性则还过得去的中档小区。 女人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渐渐远去了。花坛边的男人丢掉手里的草茎,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小黑猫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地上不会再摇动的“玩伴”,尾巴轻轻扫过地面,仰起头来对他疑惑地“喵”了一声。 “嘘。”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对它笑了笑。小黑猫看了他一会,低下头舔起了自己的爪子。男人揉了把它立起的耳朵,悄无声息地走开了。他行动间也像是猫c或者是个没有重量的影子,如同一滴水汇入海洋那样潜入了黑暗。 陶梓又给陶林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她心烦意乱地把手机从耳边挪开,突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在看她。 她不动声色地缓缓放下手机,切换到照相模式,屏幕上呈现出了背后的街道:这地方不算偏僻,这么晚了也还有人来往,但都行色匆匆,没有人在注意她,路边阴影也不像是有谁藏在那里的样子。 被注视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c也没有变化,反而让陶梓不确定起来,觉得大概是自己因为那个电话而过于敏感了。这段路上都有路灯,没什么好怕的她这么想着,把手机调到快捷拨号的界面,拿在手里,同时还是不自觉地稍稍加快了脚步。 五分钟十分钟 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心弦很难一直保持紧绷的状态,陶梓逐渐重新放松了下来。就在她脚步放缓的同时,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多出来的声音。 陶梓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声停了下来。她慢慢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背后的街道:空无一人。 和她一起走在这条路上的行人,不知何时都不见了。寂静让她的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她小心地查看了一番周围,一无所获,攥紧了手机,慢慢回过头来重新迈步——她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 一个温热c坚实的身躯。 陶梓险些叫出声来。她猛退了一步,见鬼了似地瞪大眼睛,望着面前和背后空荡荡的街道——这是见鬼了!刚才那个那个撞到了什么感觉绝对不是错觉! 她吸了口气,朝前面伸出手,有些颤抖地在空气中摸了摸,慢慢地向前伸——只有空气而已。背后传来了一小声轻笑,陶梓仓皇回头,见到一个穿着套装c妆容明丽的女孩子若无其事地从她身上转开目光,随即加快步子超过她,在前面的拐角处转弯c消失了。 那女孩穿着软底鞋,走路没什么声音。但但她刚刚看时,后面明明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街道上有人来c有人往,一派正常的景象。陶梓勉强镇定下心绪,脚步难免有些乱了,听起来听起来就像是有回音,有人踩着她的脚步跟在后面一样。她每走几步就转头看一眼,虽然什么都没发现,却还是越来越胆战心惊,到最后步伐越来越快,几乎是逃命般一路小跑着抵达了租住的地方楼下。 身份卡身份卡 她贴在门上,手忙脚乱地在手包里翻着。包里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零碎物件,一时间怎么都找不到那张小小的卡片。她翻找一会,便抬头看看周围,莫名的恐惧让她的唇色都有些发白了。 不远处景观树的影子里,男人手里拿着一颗随意捡起的小石子,轻轻抛了抛。全息投影将他背后的景物投映到了身前,让他从正面看起来就像是个轮廓略有些扭曲c高度透明的影子。他一只手的食指与拇指张开,带动着一个造型古怪的小机械绷紧了上面的皮筋,另一只手再将其缓缓地拉开—— 陶梓终于找到了身份卡。她松了口气,赶紧将卡片凑到感应区上。验证通过的“滴”声响起同时,随着风声和“砰”的爆裂声,距离她最近的那盏路灯爆开了。接着是第二声c第三声 在女人压抑不住爆发出来的尖叫中,一nster露出了一点恶劣的笑容,转瞬间变成了无聊的神色。他将最后一颗石子放在以前无聊时随手做的“弹弓”上,用这能够打碎强化玻璃的武器,对准了缩在门边瑟瑟发抖的女人的头颅。 他的手很稳,目光中也没有一丝犹豫。但直到陶梓拉开门c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楼道内,他也没有松手。听着踉跄的脚步声逐渐升高c远去,他歪了歪头,移动手臂,将最远处的那盏路灯熄灭了。 阴影里面传来了低低的一笑。 “不会这么简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融合迹象 ———— 指掌用力收紧, 掐住脆弱的喉管, 皮肤底下血管的跳动在压迫下很快鲜明起来。 他双膝分跪在身下躯体的两侧, 紧压着柔韧的腰肢, 抑制住一切的挣扎。 带着笑意的乌黑瞳孔逐渐扩散,微微张开的嘴唇染上了紫色,仿佛是受到寒冷侵袭。但从与他接触的地方, 体温还在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他觉得很舒服, 并且想要更多。他想要俯身下去,像饮下杯中酒那样饮尽这身躯中盛满的生命——已完全落入他掌控的生命。 但是 不行。 他的手从那纤细的脖颈上放开了。在梦中,他突然醒悟了过来:这是梦境。 只是他分不清是他自己在做梦,还是他陷入了别人的梦中。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谁——是自觉规束c以至于变得有些无趣的那一个,还是放纵任性c却无法平息焦躁的那一个? 他放开手,感觉自己落入了水中。浅浅的水淹过了他大半个身体, 他嗅到了水生物特有的微妙腥气,同时在嘴唇上尝到了海水的咸涩。压制者与被压制者的身份颠倒了过来,此刻他身在下方, 另一个身躯真切的重量压着他,一双冰凉的手正在他肩膀和胸口试探性地摸索。那下面紧贴着皮肤的触感他的手向下摸去, 触碰到了细密光滑的鳞片, 以及绸缎般薄而柔软的鳍。 压着他的人笑了起来。轻细婉转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快乐的, 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昂扬起来。滑溜得像是裹满了粘液的鱼尾在水波中轻轻摆动, 漫不经心地躲避着他想要贴上去仔细抚摸的手, 实际效果却更像是撩拨,也让腰腹间紧贴着互相磨蹭的感觉变得更加分明。他的手沿着这条尾巴流畅优美的轮廓线滑动,逆向上行,鳞片的边缘刮过他的掌心,在腰部随着线条收窄,逐渐过渡为了触感细腻的肌肤。 压着他的人稍稍撑起了身子,让他们原本贴在一起的身体间出现了空隙,允许他的手滑向内侧。 水生物湿滑的体表。鳞片变得细小且柔软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了几天前被他打翻在厨房地上的那罐蜂蜜。玻璃裂开了,粘稠c香甜的蜜液从缝隙中缓缓流淌出来,黏住了他的手指,一路流淌到手腕下面。那是日落时分,那一天最后的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细小灰尘如同听不分明的私语,在空气中飘摇浮动,视野中的一切都被光线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色。 碎片将他的手割破了,指尖上渗出了一滴血。他将那根手指放入口中,吮去了那一滴变得甜美的血液。 随着呼吸将整个肺部灌满的,蜂蜜和阳光的香气 水面剧烈地一晃。他抬起头来,目光凝聚,似乎直到这一刻才看清了位于上方的那张面孔。 深琥珀色c宛如蜜糖的虹膜。甜美的。泛出薄薄红晕的双颊。甜美的。微张着却不肯发出声音的嘴唇。甜美的。眼神涣散了焦距c茫然失神的模样。甜美的 发丝的颜色则是夜色般的漆黑。发梢如同柔软的水流,落在肩膀上又往下流淌。眼角边那道湿润的痕迹,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抑或仅仅是溅上去的水滴。他吻过了,品尝过了,却尝不出来。 手掌底下触摸到的轮廓,不知何时从尾巴变成了双腿分跪在他的身体两侧,就像他在梦境的最初曾经做过的一样。紧绷着c压抑着。不规律地晃动着。 那些冰凉的手指在他的咽喉上游走,抚摸过因为焦渴而不住上下滑动的喉结,似乎正考虑着也要同样地掐住他的脖颈c夺走他的呼吸。最后,它们终究没有仿照他,做出那种残暴的行为,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比咽喉甚至更脆弱敏感的部位被缠住c绞紧,用另一种方式让他确确实实地感到了窒息。 周围异常地安静。没有哭泣般带着鼻音的轻喘,也没有仿佛身体内部正在燃烧的灼热呼吸。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有水声,水波起伏和搅动的声音,持续不断地细碎地响着他与那双眼睛长久地对视,在被电流和明光切割得片片破碎的视野中,一秒钟也不舍得移开。 他不记得见过“他”。 却好像能够认出“他”。 他抬起手,水滴从湿漉漉的皮肤上坠落,想去触碰“他”的脸。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原本藏在水下深处的c海底怪物狰狞的腕足,也同时抬出水面,朝那个象牙雕琢般洁白的身躯上缠绕了上去。黑色的漫无边际的潮水将他淹没漫无边际的冰冷的等待和海水一样苦涩的眼泪 他抬起手,这个无头无尾的梦境就结束了。 林珩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浴缸里,后背因为这个不舒服的姿势而僵硬得发痛。浴缸里的水已经冷透,朦胧的热气也早就凝结了,飘荡在空气中的只有沐浴液的香氛。过了一会,林珩慢慢地坐起来,他脑海中晃动着的还是梦中的画面,盯着水底下的某处看了一会,心情复杂地从水中抬起手,抹了把脸。 他和一nster以往总是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完成交接,还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睡醒起来就换了人的情况。一nster这次反常的安静,林珩感觉到他像是醒着,却没有来分享他的感知c也没有出声给他添乱,只是浮在意识海表面漫无目的地漂着。 林珩镇定地拔掉浴缸的塞子,拧开热水重新洗了个澡,顺便处理了一下身体的情况。他穿衣服擦头发的时候从浴室的百叶窗看出去,发现外面的天空还是黑漆漆的,觉得更不对劲了。出去后看了眼日历,属于一nster的那份上确实没有增加新的记号——他连半天都没有过完,就把身体的控制权还了回来。 反常。林珩心中一跳,开始到处找手机。他从一nster敞开的卧室门口经过,往客厅的方向走了几步后猛地一顿:房间里有人? 刚才余光一瞥的影像,从门口只能看到一部分的床上似乎有个人影,用蜷缩的姿势安静地睡着。黑发,身材清瘦看起来,很像是他之前梦中的人。 林珩退回去,将半掩着的房门推开:那张床单皱起c有些凌乱的床铺中央,只有他的手机放在那里。他心中疑惑渐增,走过去把手机拿了起来,弯腰再起身时,又好像有个白色的影子从视线边缘晃了过去。 回头看时,房间角落空无一人。林珩皱起了眉。只是错觉么? 连在手机数据接口上的转换器,他认出来是一nster以前做着玩的东西。林珩按下按键c等待开机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自动出现文字的备忘录。移门上的血迹。白皙脖颈刺目的掐痕。路灯破碎时飞溅的玻璃最后一个画面的颜色很暗,不知为何,林珩下意识就觉得那是在漆黑幽深的海底。浑身白色的人影被底色衬托得异常明显,这画面只持续了什么细节都来不及看清的一瞬,却已足够在他心中引出不悦和排斥的情绪。 这是一nster刚才掌控身体时的记忆?还有 林珩拿着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若有所思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太多的反常了。 他此前从来只会记得自己的经历,而不像一nster那样,既可以持续地停留在意识表层共享他的知觉,也可以在沉睡醒来后接受他的记忆。他们也从来没有去过海底他想到了在湖边注视着人鱼沉入水中时,浮现出来的那种“好像忘记了什么”的感觉。 人鱼。这个意象出现在脑海中后,随即跟着浮现出来的场景就不太对了。林珩以往从来都能很轻易地克制自己,现在自制力却有点失控,他费了点功夫才转移注意,没让身体隐约的蠢蠢欲动继续发展壮大。他看着手机的屏幕亮起来,这次附带而来的记忆是声音:粗糙c生硬的电子音,居然也会毫无道理地显得熟悉。 “我还想回去。”那声音低低地说。 林珩仿佛听到自己心中有什么响了一下。秒针归零c停住时的声音。倒计时结束的声音。 “你也听到了吗?”他低声地自言自语道,其实是在问一nster。一nster没有回答他,像在和他生气似地往海里沉了一点。林珩并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微妙地领会了这举动的含义,无声地笑了笑——一nster于是又浮上来,传来了一道“语气”有点暴躁的意识波动:‘你笑什么?’ 林珩恢复了面无表情。“随便笑笑。”他说,晃了晃顺利开机c之后毫无异状的手机,又戳了戳画面静止不变的屏幕——他比一nster更有耐心等待,不过也一样有那种手上非得做点动作才舒服的习惯。一nster轻哼了一声。‘我能看到他。’他突然说。 林珩的动作顿了顿。“直接看到吗?”他问,“不用你那个‘眼镜’?” ‘放着不动的时候就能——他还在睡。’一nster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细微的得意。林珩“唔”了一声,“在我床上?”他问。 一nster不吭声了。林珩低下头,继续戳屏幕。“我开始接收到你的记忆了。”他仿佛不经意地问,“你要不要试试看影响我控制身体?” 一nster还是没吭声。林珩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争夺的力量。等待片刻后,他又笑了一下。“看来不行啊。”他低声说,“这是不是说明不是我们之间的界限在变模糊,而是我正在融合你?” ‘你做梦去吧。’一nster说,随即怒气冲冲地再度沉了下去。林珩继续玩了会手机,试着对它说话或在备忘录上打字,都没得到回应,便把它放到充电器上,道过“晚安”后,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这一夜梦境繁复,无数画面碎片在黑暗中漂转,想要抓在手中时则如泡沫般破碎不见。清晨时分林珩被电话铃声叫醒时,只觉得比入睡前更加疲倦了。他坐起身,接通电话时还微皱着眉,神情有些困倦,听过两句便清醒了过来。“这样的情况吗?”他低声应道,“我等一会就联系他。” 林珩挂断电话后,接着听到了一个还没睡醒的声音。“谁啊”那声音含含糊糊地问,话音末尾接了一个小哈欠。完全是正常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人睡在他身边。林珩有种错觉:会有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抱住他的腰,随后是整个身躯靠向他身边,撒娇似地贴住他。他甚至感觉到了近距离抚在皮肤上的细微呼吸—— 林珩回过神。现实中,什么都没发生。 他看向了还停在通话结束界面的手机。“是冰沙,小铁的女朋友她是个心理医生。”他慢慢地说,“她说,晏川那里出了点事,问我愿不愿意帮忙去确认一下。” 那声音没有回应。即使什么也看不到,林珩却能想象得出那个人睁开眼睛c神情迅速清明起来的模样。真切得像是曾经在记忆中存在过的画面。 “陆攸,”他问,“是你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逐渐剥夺 ———— “10月13日:‘他’回来过肯定是‘他’回来了我身上的衣服换过了。哥哥说我走出房间后, 问什么都不回答, 在门口站了一会后突然倒下去, 差点把他吓死。这些事情我全都没有印象。我假装只是坐久了站起来有点头晕,没让哥哥叫医生到家里来。 “幸好‘他’特意穿了高领的衣服, 大概‘他’也不想让哥哥发现那道掐痕。我浑身都好痛。太可怕了房间里的血迹都不见了, 地上没有脚印, 只有我身上的痕迹还留着真的是‘他’的鬼魂吗?为什么‘他’没有消失?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消失?我是不是应该把他用过的东西都扔掉或者烧掉?” “10月14日:手机关机后被扔进了衣柜里, 找了半天才找到。发现小梓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还发了很多条简讯问我的情况,她好像也碰见了诡异的事情她说她接到过‘我’打给他的电话。她说肯定不是鬼魂, 让我小心晏川,可能是他开始怀疑后在试探我。 “哥哥的表现确实有点奇怪不过,好像是因为他的朋友出了什么事。中午匆忙地出门后, 很晚才回来,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只是让我不要担心。今天没有出现记忆断层的情况希望昨天只是‘他’最后的反扑了。” “10月16日: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今天我出了一次门,和小梓见面,本来是想问问她有没有问到其他几个人用过卷轴后的情况的,但她这两天都没上游戏。 “不知道是谁在找她的麻烦之前追她的那个男人突然不肯联系了,说她是骗子,让她自己的麻烦自己处理, 别想拖他下水, 但小梓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的个人账户也出了点问题, 投诉了好几次, 一直没能解冻。她那边的事情比较紧急,暂时没空帮我,她让我别紧张,反正这两天都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等我回家后我回家后 “哥哥帮我开门的时候,表情有点奇怪,问我什么时候又出去了我整个下午都在外面,但哥哥说我早就回来了。他和‘我’下午的时候在一起打游戏,晚饭也吃过了我说我刚才只是想和他开玩笑。我回到房间,发现玩偶都不见了,衣柜和书柜也被动过我问了小梓,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啊!我下午真的和她在一起!那个东西下午在家里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哥哥以为是我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我很害怕” “10月21日: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在厨房里,在和哥哥说话‘他’发现我之后,对我笑了,然后就消失了哥哥转过头,好像没看到我一样,明明我就在这里,他却在到处找我我想拉住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距离不对,还是我真的没碰到他他去房间里转了一圈出来后,就又能看到我,我也能碰到他了。是我的错觉吗?只是我太紧张了,出现的幻觉吧?只是我在自己吓自己吧?我的身体我的身体这个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我确实是活着的啊!” “10月23日:为什么小梓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收到过那么多捐款吗?学校的,朋友的,还有其他人那么多钱小梓一直说她要没办法支撑我生病的开销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工资,所以我只能住在那样的病房里,也用不起最好的药因为我的病,我们才会活得这么辛苦她怎么可能她一直照顾我我是她的哥哥啊!爸爸妈妈离开后,我们只剩下对方这一个亲人了!不可能的,肯定是那些人搞错了” “10月26日:我睡了整整两天。中间我醒过来几次,听到哥哥在和别人说话,那是我的声音不,那是晏琛的声音还有很长时间我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一点意识,却没办法彻底醒过来。我睡了两天,醒来后觉得好虚弱,哥哥却一点异常都没有发现这两天,肯定是另一个‘我’在他身边吧他没有察觉到差别吗?还是说,很高兴‘我’终于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10月27日:还是联系不上小梓。和哥哥说话时,总是要重复好几遍他才会理我。我好像变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11月7日:怎么过去了这么多天这几天我在做什么?不太记得了” “11月9日:一直没有联系上小梓。打听到了一点关于她的事情,那些捐款有人要让她退钱。她退了一点,然后他们就找不到她了。她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而且她之前告诉我的住址也是假的。真奇怪,我本来应该生气的,听到后心里却很平静,好像只是在做梦一样。” “11月16日:我想,会不会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变成了植物人。我死了。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我死前的梦,我只是不甘心才会梦见这些内容不,不会的,肯定是真的。确实有灵魂转移,我确实作为‘晏琛’活过但是,只有小梓知道这件事。只有小梓知道我在这里,而不是在那个不能动的身体里。只有小梓能够证明这一切不是我的妄想。如果我在这里消亡了,除了她谁也不会知道。她去哪里了?是不想还钱所以逃走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好想见她” “11月23日:哥哥说,他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做‘陶林’的人。没有生病的学弟,没有捐款,没有妹妹他说,我已经病了很久了。他让我不要害怕,不要被那些奇怪的想法困住,他说我只是生病了,一切都会好的。然后他哭了我想了很久。以前的记忆变得好模糊。我想不起来” “12月13日:我又做了那个噩梦。死去后变成透明的幽灵,被束缚在床上,永远不能离开,永远不能被任何人看见,一直孤独地存在下去我想活着。想要被爱。我一定是发疯了如果我不是‘陶林’的话,我到底是谁?是某个忘记了自己的孤魂野鬼吗?还是‘晏琛’的幻觉?我想要想起小梓的模样,她的声音,但她真的存在过吗?我没有办法证明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 “我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两天还是三天前?为了确认我是存在的,我想用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腕。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划开了很浅的口子,然后我就昏过去了。醒来时,我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墙壁和地面都是软的,发光的白色天花板在很高的地方。有人到房间里来看望我,穿着医生那样的白衣服,他的眼睛很可怕他说,如果我继续像之前一样试图伤害自己,就要给我穿拘束衣了。我手上的伤口不是小刀造成的,是从玩偶身体里抽出的线,他给我看了那个玩偶我记得” “我对他尖叫了。我问他哥哥在哪里。他笑了,对我说‘又梦见自己成为别人了吗?你没有哥哥,也没有妹妹,你只是疯了。’我觉得我见到了恶魔。我大概尖叫了很长时间,直到发不出声音。我不肯吃药,也不肯吃饭。然后那个人又来了。” “我应该早点听话的” “我被困在这个身体里了。” “好想死。” “陆攸陌生的名字。他在叫谁?” “梦见了哥哥。在梦里,他对我说话,对我微笑,拥抱我我觉得好开心。为什么这个梦这么短如果能不醒来就好了。” “不想再回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白色房间里去。不想再见到那个可怕的人。不想再听见陌生的名字。如果能一直沉睡下去” “如果可以留在梦里就好了。” “真想抛弃掉这个身体” 像是风中摇晃的蛛丝,联系逐渐变得微弱,一点点断开,直到终于什么都不存在了。他茫然地睁着双眼,注视着白光明亮的天花板,他的身体躺在柔软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灵魂却好像正在慢慢地下沉。沉到没有光c没有束缚的漆黑安静的地方去。沉到幻想可以变成现实的梦中。 他闭上眼睛,满怀喜悦地让黑暗淹没了他。 沉睡的人唇边带着一丝细微的笑容,仿佛终于解脱了痛苦。在意识海的深处,灵魂的火光轻轻摇晃着,越来越暗,即将进入再也不会受到打扰的安眠。就在此时,更深处突然出现了另一点微光:在身体的“主人”自愿抛弃主权之后,另一个外来者终于不再受到任何压制了。 充满生机的灵魂悠然浮起c展开,明亮的数据流朝那个已经彻底脱离现实c躲入梦中沉沉睡去的灵魂包围过去,轻而易举地将它撕碎了。 细小的碎片被重新活跃起来的意识冲散,转眼间泯灭消失。妄想在梦幻中获得幸福的入侵者,最终只得到了永恒虚无的结局。 ———— 陶梓浑浑噩噩地走在通道里。 不见天日的地下,灯光又故意弄得昏晦不明,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两壁之间回荡,仿佛这条道路通往的是幽冥鬼域。陶梓很不习惯这样的环境,因为不太平坦的地面走得有些跌撞,却一点都不敢被走在前面引路的人落下,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其后。 通道里的味道不太好闻,潮湿沉闷,踩到地上积水时突兀的声音总会让她微微一惊,也让她心中的怀疑和紧张不断增加。但她咬紧了嘴唇,告诉自己不能退却:怎么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尽管害怕得发抖,尽管一路上都在担心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c转头对她露出狞笑,陶梓还是一直硬撑着往前走去。她已经没有地方住了,也没有钱了,但她绝对不愿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中去!她已经习惯了从前精心维持的鲜丽包装,夺走它们就像剥去她的皮肤一样!好不容易遇到了对她感兴趣的人,虽然感兴趣的点不太寻常,但那么优渥的条件完全值得她冒一冒险了。 不会是骗人的,她对自己说。她已经签了合约,也收到了定金 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陶梓精神一震,同时稍稍松了口气:通道走到尽头了。引路人确实只是个引路人,并没对她抱有其他的心思,带着她走完了通道,又穿过灯火辉煌c空无一人的大厅,走到对面虚掩着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房间里的人含混地“唔”了一声,然后门自己打开了。“请进吧。”引路人低声说,给陶梓让开位置。陶梓闭了闭眼,慢慢地走了进去。 打扮得像个学生的青年歪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对她做出手势,让她到身边来坐下。陶梓照着做了。房间里浮动着甜蜜的香气,沙发垫像云朵一样柔软,她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便松弛了。 温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青年凑近她,含着笑与她对视。“比我想象中好呢”他低声说,“你的眼睛确实很美” 陶梓彻底放下了心。她本来有些生硬的微笑舒展开,变得甜蜜了。“我”她开口,才发出一个音节,青年就将手指移到她的嘴唇上,制止了她继续出声。 他手指细长优美,同样带着好闻的香味。“嘘,”他说,“安静。” “我喜欢静止的东西。乖乖的,不要说话,不要动我会很喜欢你的。” 陶梓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她的身体好像正在变轻周围浮动的甜香真很好闻啊,让她不再只是伪装微笑,渐渐地真的开心起来。她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思维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迟钝得难以转动了。 “可惜别的都差了点,有好多地方要改”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自言自语道,“算了,有这双眼睛也值了。”一双手臂托起她软绵绵的身子,将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完成后要不要请冥府来看呢” 陶梓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她的本能发出了尖叫,头脑中却只有一片昏沉。少女的手脚无力地耷拉下来,随着另一个人的步伐微微晃动。 “唔还是算了吧。那家伙太固执了,怎么都不肯欣赏我保存美丽的手段” 青年抱着她,通过一扇暗门,走进了被藏起来的“工作室”。这个房间的灯光整体幽暗得多,只有中央的手术台被笼罩在明亮的光线下。那令人迷醉的甜香之中,增添了一丝说不清的怪异气味。 靠墙放置的那些陈列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真人大小c精致美丽的人偶。她们一动不动地坐在架子上,大睁着清澈的眼睛,弯起了丰满的嘴唇,交叠着修长的双腿,用纤细优美的手指托着下巴,静静注视着主人带来的新同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错疑之因 ———— 在镇上开餐馆的路易莎婆婆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好梦。她梦见了好几年前离开c然后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个孩子, 在明亮的阳光下和她打招呼。青年的金发和阳光一样耀眼, 他背着旅人的行囊, 一副将要出门远行的样子, 笑得很开心。 路易莎在梦里觉得高兴极了。“裘德!”她朝这个孩子招手示意,想让他走近一点,“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直不回家,连封信都不寄?我还拜托路过的旅人找过你呢。”说着路易莎环顾四周, 准备用最拿手的苹果派来招待他。梦中的环境随心转变,松软喷香的点心立刻出现在了桌子上,连那甜蜜香气也如实地还原了。 裘德却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没有走过来。“路易莎婆婆,我是来告别的。”他笑着说,“我也很想再尝尝您做的苹果派, 可惜时间来不及啦!看到婆婆还是这么有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路易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如寻常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我早就想去外面看看, 可惜被一点小事耽误了几年时间。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受拘束了。”裘德爽朗地笑道, “别担心, 婆婆,有朋友和我一起走。”他向路易莎挥挥手, “再见恐怕要到很久以后了。请您多保重啊!” 金发青年的身影在光芒中淡去了。路易莎醒了过来。窗外天已经大亮, 年纪大了睡觉浅, 她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久c这么舒服了。打理过一番后,她来到厨房里,挑选了几个最大最好的苹果,久违地准备亲手做一回苹果派。 她看着长大的那些孩子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这个缺乏变化的小镇裘德走了,薇拉也已经好几年没有消息。那个跟着她学做苹果派的小姑娘,结婚后一直没有回来过,不过他们夫妻恩爱,现在应该生活得很快乐吧。 路易莎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决定把这份苹果派作为惊喜礼物,送给今早来到店里的客人。她端着盘子出去时,店里已经有两个客人在了。他们坐在一张桌子前,彼此间却没有交流,像是陌生人。其中一个是身材消瘦c皮肤苍白的青年,另一个人则戴着遮住了面孔的兜帽。 路易莎把苹果派端了过去。她觉得那个男人兜帽下露出的小半张脸似乎有点眼熟,不过为了尊重客人的意愿,她并不打算仔细辨认。“这是能够带来幸运的苹果派哦。”她笑嘻嘻地说。男人微微点头致谢,那青年则不知为何,尽管努力笑着,实际却露出了好像要哭泣的表情。 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身边c独自出行的孩子吧。路易莎怜爱地想,转身前不经意地又看了他一眼。青年脖子上戴着一个奇特的挂饰,玻璃小瓶里装着些灰烬似的灰□□末。他身上气息略显阴郁,不过从红着脸道谢的表现来看,肯定是个性格内向的好孩子。 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从桌边离开了。埃里克低着头,拿起了一块苹果派。饼皮酥脆,焦黄喷香,里面满满地填着滚烫的苹果馅,果汁的微酸与蜂蜜的香甜调和得恰到好处。制作它的人所用的心思c心中的快乐满足之情,全都包含在内了。 咽下这份甜美的祝福,踏上通往幸福的旅程吧。 他咬了一口,被烫得不住吸气,一边抬起手来,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 陆攸从小船的旁边浮上了水面。 他从水中冒出时几乎没发出声音,只有几圈波纹从身边轻柔地荡开。耳朵下方的腮微微张开,让水流尽,取而代之的是空气携带着氧气涌入肺部。无论体验过多少次,陆攸还是会对这切换的过程感到有些新奇。他抬起手抓住船沿,故意摇晃了几下,让小船不稳地动荡起来。 背对着他坐在船上的人实际上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冥府之路转过身,伸手按住了陆攸的手。他已经把兜帽摘下了,阳光下血红的弯角有种宝石火焰般的质感。“感觉有什么不同吗?”他问。 陆攸摇摇头。在想方设法折腾陶林陶梓兄妹两人的这些天里,他已经能读懂数据流的内容,也能自如地控制所附身的设备运行程序和显示各种内容;他甚至学会了绕过甚至破坏防护程序的方法,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像是危险的人工智能了。尝试破坏成功的那天,正是陶林的灵魂终于彻底放弃的那一天,陆攸就用同样的方式让他泯灭了。 这样看来,人类灵魂和程序也没有多少差别 期间他跟着冥府之路或者一nster上过几次游戏,每次都是作为人鱼在湖水中醒来。这次是他回到身体后,第一次试着用正常的方式自己登陆游戏,想看看会出现什么变化。林珩和他一起进游戏,晏川则在外面守着,以免发生异常。 结果什么都没变。游戏系统似乎已经将这条鱼认定为了他的角色。幸好有冥府之路带来的精灵的药剂,他现在至少能说人话了。 陆攸问过有没有能让鱼尾变成双腿的药剂或魔法,对此,冥府之路回答以假得不行的茫然表情,一nster则是不怀好意的笑容。陆攸真是服了他们两个,想想还是没有继续纠结下去,他给自己的理由是“现实世界中还有正事要忙”。而且,在水中自由游动这感觉其实也还不错。 冥府之路也不怕让这条小船受力不均向一侧翻过去,朝着湖面俯下身,陆攸配合地将手放在恶魔的肩膀上,让冥府之路把他从水里抱了出来。船舱里特别布置过,垫有和之前那件斗篷同样材质的柔软织物,浸在薄薄的积水里。空间还是有点小,人鱼银灰色的尾巴完全舒展后,冥府之路自己就被挤到边上去了,两条长腿差点没地方塞。他表情倒是悠闲得很,伸手摸了摸湿润微凉的鳞片,被陆攸晃动尾巴轻拍了一下。 冥府之路一脸坦然地收回手,转而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个打包食物用的盒子。陆攸闻到了酸甜诱人的香气。“你还买了甜点吗?”他好奇地问。冥府之路打开盒盖,递给他:里面是切成小扇形的两块苹果派。 “旅店的老婆婆送的。”他一本正经地说,“能带来幸运的苹果派。” 陆攸只当他在开玩笑。苹果派差不多冷了,只剩下一点点余温。人鱼对人类的食物适应良好,只是不能吃烫的东西,陆攸慢慢地吃了几口,心里感叹他都有两个世界没吃过烫热的食物了他又用尾鳍拍了冥府之路一下。“别玩我的尾巴。”他嘴里含着东西,有些含糊地说。 半分钟后,“不交换玩也不行” 冥府之路比他大方多了,被拒绝了也没有再把尾巴收回去,就这么搭在了他身上。虽然恶魔的尾巴没有那种功能大概它缠上来滑动和磨蹭的样子,还是很容易让陆攸联想到“交尾”之类不太和谐的词汇。陆攸努力无视冥府之路的暗示,因此很没道理地居然有点心虚,他留下最后一口苹果派没有吃掉,探身靠近,将这块香甜的馈赠送到了冥府之路的嘴边。 冥府之路就着他的手吃了,然后抓住他的手,舔掉了沾在指尖上的一点碎屑和糖浆。他露出一点意犹未尽的表情,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令人心动陆攸默默地抽回手,冥府之路接着将温热的手掌按在了他的尾巴上。他按得很准,隔着从外表看不出来c摸上去却比别处更薄更软的鳞片,底下就是那道此刻正紧紧闭合着的狭缝。 “真的不要试试吗?”恶魔微笑着问。 “才不要。”陆攸嘟囔道。他把纸盒子塞回给冥府之路,侧身翻过船舷,滑入了水中。这个动作的幅度有点大,船身剧烈摇晃之后是挺响的“哗啦”一声。 片刻后陆攸才又重新浮上来,觉得更心虚了:吃了就跑,还溅人一身水冥府之路抹掉脸上的水珠,没显得失望或生气,伸手揉了把他湿漉漉的脑袋。被水浸湿的头发手感估计不会太好,陆攸拉住他的手往下拽了拽,侧过脸,将嘴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贴了一下。 冥府之路的身体突然微微一僵。陆攸眨了眨眼。“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冥府之路若无其事地说,假装没听见另一个意识响彻脑海的愤怒咆哮,“回去吧吧。”他说,“你哥哥还在等着呢。” ———— 晏川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珩。他有些虚弱地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林珩把手机递给他。“陶梓。”他说。 晏川接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是制作到中途的人偶半成品。复杂的机械与尚未被替换的人体的,诡异中透着精致的美感,他在觉得有点作呕的同时,也体会到了某种报复的快意。 “我以为是要取一部分?”他把手机还回去。林珩摇摇头,虽然那个“人偶收藏家”是他联系的,他对“将人做成不会动的静物”这种手段实在欣赏不来,甚至会隐隐觉得有点畏惧,不想面对那样的东西。“为了保持那个部分活着,她就得活着。”他低声说,“生命的需求降到最低,由机械维持她还能听,能看,能感受,只是不能动了。” 不会危及生命——合同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的。陶梓自己签了字。 林珩想起了疗养院中那个被放置在空房间里的病人。确实是出同情,他给予了那个人解脱。讽刺的是,如果不是这件事,他还不会想到可以联系“人偶收藏家”帮忙。 晏川脊背僵硬,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她活该。”他轻声说。 陶梓是主要的策划者。被夺去身体的痛苦灵魂泯灭的痛苦她让小琛遭遇的晏川慢慢弯下腰,将面孔埋进了手掌里。他一点都不觉得可怜或愧疚。他只是想:可惜没办法让小琛知道了。 他还在想的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晏川再度开口了。并非在和林珩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一直在想”他低低地说,“小琛为什么会不在了?那个灵魂那个灵魂明明是完整的,信息读数和各种检查的结果都是正常的,但是他不在了他明明没有被伤到,只是受到了压制,一时没办法出来而已” “是不是,”晏川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我没能立刻察觉到异常,让小琛伤心了他才会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真实世界 ———— 晏川的猜测更多是出于愧疚的自我折磨, 他自己和充当倾听者的林珩都无法回答。他们不知道的是, 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被晏川强制要求“休息”的陆攸在床上翻了个身,注视着熟悉的藤蔓纹窗帘, 也在想着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晏琛的灵魂会消散呢” 因为外面有两个剧情人物, 陆攸现在联系不上系统, 只能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为了将陶林的灵魂赶出这个身体, 他们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引导他怀疑自己的存在,最终精神错乱c对现实绝望, 才将他消灭。在这个过程中,陆攸发觉“灵魂”的稳定性远超出他的预料,也对晏琛的消失越来越感到疑惑。现在事情算是尘埃落定, 他却始终放不下对这个问题的纠结。 晏琛留给他的那两段资料,在医院的那段, 是他通过监控摄像头看到的陶林的身体,在房间里的那段,则是他从电脑摄像头看到的占据了他身体后的陶林。他当时的状态应该和陆攸之前一样,成为了一组在网络中自由流动的数据,可以控制摄像头转动方向,在触动防护程序警报后逃脱但他却没有给晏川传递任何讯息, 之后就迅速崩溃消散了, 连最后的愿望都没来得及传达完整。 冥府之路他们当初任务得到的卷轴是那些唯一物品, 用完就没了, 不过资料还能找到。“转移”夺走的只是身体的归属,并不具备攻击性陆攸在游戏里能借用晏琛创造出的npc的角色,在现实中长时间依附于电子设备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晏琛自己应该能做到同样的事情才对。 为什么他却消失了? 陆攸没有晏川那种“都是我的错”的愧疚心理,他体会过晏琛残留的不舍情绪,完全没想到“和哥哥赌气”这种原因。晏琛是被迫离开的。 难道是在医院寻找到陶林的那次,被防护程序弄伤了? 陆攸想了想,又觉得也不太对。他在资料传输中只听见了警报,没感觉到痛,晏琛肯定是及时逃走了说起来,晏琛在失去身体c成为数据后,立刻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转移c入侵和控制的方法,比花了好几天的他可厉害多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陆攸又将身体翻了回来,望着天花板,半晌后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注视着灯光透过指缝的景象。好不容易回到了身体里面,却还是有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挥之不去房门轻轻地响了响,陆攸放下手望过去:推门进来的是林珩。 林珩的神情有些严肃,让陆攸不自觉紧张起来。他手撑在床上,坐起了身,“怎么了?”他见林珩将门在背后关上,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完全没有多想,配合地压低了声音,“不会是晏川”这几个月来一直紧绷着心弦,突然放松后撑不住了? 林珩面无表情地走到近前,抬腿压到床上,探身伸手,攥住了他的肩膀。陆攸反应过来,躲了一下,只是让第一个仓促落下的吻蹭过唇角,落在了耳畔。肩上的手猛然发力,抓住他下颌的手指则将他的面孔用力扳了回去,陆攸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另一个人滚烫的唇恰在此时覆压上来,便趁机从唇齿开启的缝隙间长驱直入了。 一nster! 这是个相当粗暴的吻。陆攸从那双深黑的眼瞳中看到了笑意,也看到了濒临失控的怒火。一nster很少表露出这样的情绪,他被惹怒后往往反而会显得格外兴奋和张狂。陆攸想推开他,一nster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牢牢抵在床头,只要他试图躲避,就在他舌尖或唇上狠狠地咬下去。 陆攸被堵住嘴唇发不出声音,痛得不住发抖,口中很快尝到了血味。一nster起初的动作像是发狂要吃了他,此时才逐渐轻柔下来,开始安慰似地舔|弄内部细致的粘膜,含住被咬破的伤口轻轻吮吸。钳制放松后陆攸终于能呜咽出声,又过了片刻才找到空隙从这场掠夺中挣脱,他低着头,急促地喘息着,用手背擦去溢出嘴角c弄湿了下巴的唾液。 陆攸最后的反击让一nster嘴唇上多了一个渗血的小伤口。男人一声不吭,直挺挺地保持着单腿跪在床上的姿势,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有人正用力敲着他的脊背。他表情生硬,眼神却是炙热的,笑意没有改变,怒火则已被另一种危险的情绪取代了。 陆攸觉得他的嘴唇肯定已经肿起来了。他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平举起来,指向了门口。并非羞怯或情|欲c而是怒火让他两颊泛红,疼痛逼出的泪水弄湿了眼角和睫毛。一nster笑起来,舔了舔嘴唇,凑近想去吻那双湿润漂亮的眼睛,被再度躲开之后,他神情中添上了一丝阴沉的戾气。 “你也知道吧?”他低声说,“我会停下来,不是因为你反抗有用,是因为我忍住了。”他一把抓住陆攸的手,强行往下按去,陆攸的手隔着衣物碰到了已经苏醒过来的炙热昂扬的部位,他转开目光不看一nster的脸,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一nster放开了他。“下一次”他说,却没有说下去。他站起身,扭头走出了房间。 陆攸坐了一会,关掉房间里的灯,在一片漆黑中躺下来,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他将手背贴在受伤的嘴唇上,用那微不足道的凉意安抚伤口的疼痛,感觉渗出来的血有点黏黏的。大概十几分钟后,有人很轻很轻地敲了敲门,又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往里看。因为关了灯,晏川大概以为他已经入睡,没有进来打扰他,很快又关好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一声,片刻后又是一声。陆攸拿起来看,是署名“林珩”的号码发过来的短信,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存进来的。第一条的内容是“抱歉”,这感觉挺正常;第二条是“你嘴唇很软”。 陆攸盯着屏幕,深刻怀疑第二条是一nster发的。 他们两个最近切换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他把这两条短信都删了,手机关机放回枕边。他心里甚至有点埋怨自己,为什么在被那样对待之后还是没办法长久地生气。他觉得有点难过,却不知道是为什么c为谁而难过,在寂静的黑暗中抱着被子发了会呆,心情平静下来,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沉睡的青年在梦中蜷起了身子,脸上的表情从安静变成了隐忍,仿佛身体内部有疼痛正在扩散。枕头旁边的手机自动开机了,屏幕亮起,天花板上的灯开始不住闪烁。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房间里的景象仿佛也跟着闪烁了起来,如同波频受到干扰的屏幕上的图像,或是鬼魂即将出现的预兆。 浑身洁白的人影坐在床沿边,注视着青年睡梦中微微皱着眉头c习惯性忍耐的面孔。这异象和他曾经阻止过的类似,但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是任凭它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接着,一切平静下来,房间里重新恢复了黑暗。 陆攸做了一个梦。 他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仿佛具有重量的身躯消失,只剩下一个透明的灵魂。他俯视着夜色覆盖的街道,全息影像的光芒在远处闪烁。有个熟悉的背影默然地站在街道中央,没有动作c没有声音,仿佛周围整个世界除了他空无一人。 这个场景显得十分孤独也有些似曾相识。 陆攸想起来了。这是他那次攻击了一nster,导致手机电量放空,在关机之后c意识断开之前,看到的景象。接下来的展开也确实如他所料:视线所及的一切覆盖上了数据的流光。但是,塌陷成为黑洞的下一步,却迟迟都没有进行。 流光逐步蚕食着整个世界。数据流如同永不餍足的虫群,淹没了街道,淹没了街道两侧的建筑,淹没了其实并没有实体的全息广告,最后取代了充斥在天地间的全部光线和空气。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散发出荧光的数据只除了静静站在街道中央的那个人影。他宛如一个人形的黑洞,恒定c稳固c沉重,仿佛已经失去定义的时间和空间中永恒不变的唯一支点。 陆攸在梦中感到了真切的疼痛。周围呼啸而过的数据流将他来回撕扯,从他身上分离的碎片零零碎碎地掉落c融合了进去。在这个过程变为不可逆转的崩溃之前,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人影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如同黑洞深处引力的目光,连虚无的光线都能够抓住。 梦境开始崩塌。整个世界都在变暗。陆攸不受控制地向他坠落,他伸出手—— ———— 晏川有些担心地看了弟弟一眼。 他那个名为“陆攸”的人格手里拿着勺子,盛起了一勺白粥,然后开始仔细地盯着看。数分钟后,他慢吞吞地将这勺粥放进嘴里,又盛起一勺,继续盯着看。 开始时晏川还以为他是怕烫,但他慢吞吞地吃了大半个钟头,碗里的粥早就冷透了。晏川又想起他刚才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迷茫的表情,坐下时在明明没有脏东西的桌面和碗沿仔细摸索的举动,嘴唇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细小伤口他心中警钟长鸣,小心地靠了过去:“小攸粥不好喝吗?” 陆攸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晏川叫的是他。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奇怪的举动,赶忙摇摇头,三两口将剩下的粥喝了下去。他收拾好碗筷,想去厨房里清洗,被晏川抢先拿走了。陆攸心里有点别扭感,跟着晏川走进厨房,犹豫了一会,说:“我想出去走走” 晏川立刻答应了。他似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赶走了那个入侵的家伙,如今独享这个身体的陆攸同样反而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相处,低声和晏川说了再见后,换好鞋子出了门。 他在电梯里开始呼唤系统,走到街上时终于得到了回应。系统照旧是那种没睡醒的口吻,不过似乎也挺高兴能和他说话——之前无论是游戏还是现实,陆攸基本没有任何独处的机会,和系统的交流少得可怜。他双手插在衣服兜里,沿着街道慢慢地向前走着。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系统说。 陆攸反应有点迟钝,片刻后才“嗯”了一声。“我在想你以前说的话。”他低声说,“你说过,这个世界‘有趣’和‘了不起’,是吧?” 系统“嗯”了一声,从这个单音中听不出特别的情绪。陆攸低着头,想在路上找个石子或者瓶盖之类的东西踢着玩,无奈街道清洁工作做得太好,走出好长一段路都没找到,他烦闷地叹了口气,“还有灵魂的事情。”他喃喃道,“我之前都没想到,今天早上醒来时才”他停顿下来,沉默了一会才又接着说,“游戏里的道具,能对现实世界中人的灵魂产生影响,这件事,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你不是以前就纠结过这个问题了?”系统说,“灵魂和意识都是数据,和程序一样——你当时得出的答案,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我当时忽略了一点。”陆攸说,“登陆游戏时,会经历一个转换的过程,让灵魂变得和程序等同,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之前在身体和设备之间转移的那几次,可没感觉到有经过什么‘转换’好像这个身体,和那些设备,和游戏里的角色,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东西。” 他抬起手,将手掌举高,就像昨天在房间里一样,只是这次从指缝中漏下的是阳光。“还有关于晏琛的。”他低声问,“为什么我的角色固定是那条采用了他相貌数据的人鱼?为什么他魂魄离体后对数据的操作掌握得那么快?为什么他会消失?” 这次系统没有出声。陆攸盯着光线走了一会,差点撞到迎面过来的行人,只好将手又放下了。静静地又走了一会,转过一个拐角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有些眼熟的街道。 “记得这里吗?”陆攸问系统。 “酒吧前面的那条街啊。”系统回道,“那天晚上,一nster对你然后你对他的地方。”它倒没有说错什么,然而那两个省略号让整句话的意思变得特别奇怪,“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陆攸一边说,一边沿着街道向前走去。梦里的场景还挺准确,与记忆对照着,很容易就确定了地方。陆攸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停住脚步,注视着梦中那个人所站的位置。身边白天街道繁忙的景象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夜色,是光流是光流背后,深远的昏沉。 “我梦见了数据。”他说。 街道。建筑。空气。光线。这个世界的一切。在梦中 “身体。设备。游戏里的角色。如果本质相同”陆攸低声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他不顾周围行人投来的疑惑目光,蹲下身,将指尖按在了地面上。平整的水泥地的触感。细微的凉意。他感觉不到任何虚假的成分。 就像在游戏里一样。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而且如果是真的,就真的有点恐怖”陆攸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我现在做的事情就傻透了。不过”他微微地摇了摇头,集中注意力,用他之前一直用来感应和联络电子设备的方式,开始试着感觉指尖下的地面。 陆攸觉得他还没进行努力,只是摆出了一个架子,就看到指尖下有一点微光亮了起来。简直过分的轻易就算是有过猜测,他脸上还是不自觉浮现出了震惊的神情,盯着那莹白的微光由一个小点,迅速扩展成了数道纠缠的脉络,继而如同暴雨季节的河道,骤然间以恐怖的速度汹涌涨起—— 他只顾着看这个画面,震惊中忘了将手收回来,也忘了注意周围的环境。他没有看到,正在走动的行人c路上行驶的车辆,在那点微光出现的同时,就全都逐渐地减慢了速度。远处楼宇间那个红裙女人的影像舞蹈得越来越慢,最终陷入了完全的停滞。空气的流动停止了。 世界突然一片寂静。 “等一等。”系统的声音响起,如一把利刃切入这寂静之中。它语气中居然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焦急,“停下——该死,它之前就发现你了!是它在主动联系你——快停” 话音中断了。 陆攸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他还没反应过来正在发生的事情。梦中的场景在重现——面前的世界正在被庞大迅疾的数据流吞没不,是正在剥离表象,显露出数据的本貌。尖锐的警报声盖过了系统的声音。他曾经听过一次的警报声在晏琛的记忆中 “已定位到异常数据。”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说,“封锁突破至d2层二度觉醒,危险程度提高至中级开始执行清理。” 世界在崩溃。空中绽开了深长的裂缝,如同随着幕布撕裂而崩坏的影像。从裂缝深处,透出的是幽暗深邃的光线。 陆攸呆住了。他匆忙站了起来,在越来越剧烈的摇晃中几乎站立不稳。“喂,系统”他本来想大喊的,出口的声音却十分微弱,“我只是随便猜了一下啊” 系统没有回应。“数据层已锁定。”那机械声还在继续,“解析解析解析”它说着说着就卡住了,声音不断拖长,变得怪异走调,“解解解” 陆攸的手臂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攥住了。在一切静止的世界中,林珩越过他的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另一只手伸向前方,按住了半空中那道正在迅速绽裂扩大的裂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濒临界限 ———— 暗红色的月亮。 这是陆攸意识恢复后最先看到的景象。夜空深沉, 看不到云, 也看不到闪烁的星辰, 只有一潭死水般的漆黑, 地面上灯光稀落,奇形怪状的庞大阴影沉睡在黑暗中。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带着朦胧感,像是被一层不甚平滑的玻璃挡住了。 林珩抱着他, 手臂环住他的腰,陆攸的侧脸贴着他的肩膀, 此刻还有些发愣。他们正站在某种类似钢架的结构顶端,高处流动的风汹涌冰冷,带着某种陌生的刺鼻气味。林珩的身体也在变冷,他的皮肤失去温度,心跳越来越慢,似乎正在迅速死去。 陆攸慌乱起来, 想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林珩像是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低下头疑惑不解地看向他。他的眼睛变得比之前更加漆黑, 虹膜和瞳孔的界限完全消失了,深处却流动着点点荧光, 仿佛深海中漂流的浮游生物。 “我们”陆攸开口出声, 发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哪里?” 他记得的上一个画面, 是在逐渐崩溃的世界中, 林珩伸手按上半空绽裂开来的那道缝隙的场景。他们是怎么跑到这个看起来像是废弃大楼楼顶的地方来的,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们在意识世界的最外层,最接近‘现实’的地方。”林珩说,“别担心,‘它’暂时不会发现这里。你现在看到的景象,是外面那个真实世界的投影。” “‘它’?” “负责管理这个意识世界的人工智能。”林珩将他重新拽回到怀里,收拢手臂抱紧,“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跟我来吧。”悄无声息地,脚下触感坚实的钢架化为了虚无,他们在数据的流光中开始缓缓下落。 “我我们,是从两个月前,开始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的。”林珩伸手挡开数据流,那些实为虚幻的字符就像真的水流一样,碰到他的手背便乖乖绕过了,“其实还是因为你的缘故你进行转移时,我们看到过数据流。从那之后,我们一直在进行尝试,不过能够对数据流进行控制c联系到外面的世界,也就是这几天才做到的事情。” 他们降落的速度减慢,直到双脚踏上地面。这是一条荒废的街道,布满裂纹的地面上散落着垃圾和碎裂的水泥块,街道两侧则是建筑的废墟,四周寂静无声。这个世界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灾难,摧毁了人类创建出的文明痕迹,或许还有人类本身。 “那你进步得挺快?”陆攸有些迟疑地说。那个想要对他“执行清理”的管理者,好像连系统都无法与之抗衡,却被林珩拦住了此时他行动间透露出的游刃有余,一点都不像是缺乏经验的样子。 林珩笑了笑。他的手臂从陆攸腰间松开,转而拉住了他的手。“其实是,昨天晚上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他低声说,“也得回了一些东西。”林珩转开目光,在陆攸看来,他注视着的只是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现在,我观察这个世界的方式大概已经和你不同了吧。” 陆攸心中突然升起了细微的不安感觉,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林珩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像是怕他会消失一样紧紧地捏着他,不过还是控制在不会将他捏痛的程度。“看。”林珩轻声说。 身边的景象开始变化。好像他们现在正站在一个周围都是屏幕的房间里,屏幕上播放出的图片在不停地切换——爆炸的火光。弥漫的烟尘和辐射。灾难中绝望的人们。正在清理废墟的机械。装在形似抽屉的器皿中的大脑数量庞大的抽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左右上下都看不到边际,在昏暗的光线c溶液和纵横交错的导线之间,只剩下脑部的人们沉浸在同一个梦境世界中。 席卷整个星球的灾难,将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完全毁灭。为了节约资源,幸存下来的人们抛弃了身躯,将重建任务交给了不在意环境c也不会疲倦的机械与人工智能。为了让大脑保持活性,他们将意识上传,构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为了维护秩序,也避免重返现实前漫长的等待散布绝望c摧毁心智,真相被从意识中删去,让他们不自知地轮回着虚拟的人生。 “意识世界有一套评估系统,被选出的人会恢复清醒,和人工智能一起管理现实和虚拟这两个世界。”林珩说,“主要是为了处理一些技术性的问题有的人可以持续工作很久,有的则会因为心理衰老而真的在一段时间后死去——大脑停止活动,精神彻底消失。” 陆攸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调酒师?”他喃喃地问。林珩点点头。“他是其中之一。一nster和我一直以来给他提供过不少灵感。”他说着笑了一下,并不显得生气,“我对这个世界的掌控程度很高,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如果,”陆攸问,他的心跳加快了一点,“不应该清醒的人,醒过来了他会被消灭吗?” “只是会提前结束这一生而已。”林珩说,“清除记忆,陷入沉睡等待下一次的重启。” 他轻轻地捏了捏陆攸的手。在他们周围,“屏幕”上正显示出最后一个图像:重建之中,灯火星星点点蔓延开去的现实世界。然后,整个画面暗了下去,所有的光源都消失了。在绝对的黑暗中,陆攸感觉到林珩的气息朝他靠近,冰凉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脸颊。 “在这里摆脱定位程序,‘它’就找不到你了。”林珩低声说。他的呼吸还是温热的,近得几乎贴到了陆攸的嘴唇上。陆攸唇上被一nster咬过c早已没有感觉的伤口,突然再次疼了起来,他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林珩没有继续推进,抑或他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伸开手臂,轻轻的抱住了他。 “我们回到梦里去吧。”那个声音在陆攸耳边温柔地说。 脚下的地面震动了一下,像是电梯到了楼层的感觉。接着,“触感”消失了。陆攸睁开眼睛他发现他好像并没有“眼睛”。不知道林珩做了什么,他重新成为了没有实体的存在,“视角”失去了定义,“身躯”失去了边界。他似乎成为了一道完全自由的数据,不再受到“电子设备”的限制,变得能在一切事物中自由流动。 林珩的身影孤独地站在街道中央。除了并不显得破烂,此时他们身处的地方和现实世界很像。没有灯光,没有人,店铺门前本该播放着绚丽广告的屏幕一片漆黑,寂静中透出一股萧索的气息。也许是此时状态特殊的缘故,陆攸不需要解释便明白了:这里是最后一层屏障。通过之后,就能抵达之前几个月来他当做现实的那个意识世界。 林珩一言不发,慢慢地向前走去。陆攸跟在他身边,如同随着海中庞大生灵一同前行的海潮,又像是一道带来活跃能量的电流。在他经过的地方,路灯悄然亮起,街边店铺的窗口透出光线,沉寂许久的电子屏打开了,不显示图像的屏幕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在他离开之后,这些光线又无声无息地暗了下去。 悄寂无声c没有居民的城市里,亮光跟随着那个人的脚步,逐渐向前移动。每一处只会存在很短时间的光线,如同性命短暂的浮游生物,寻找到了陪伴永生者的方式。 林珩低着头,注视着地面上随着光线移动而摇晃转移的影子。陆攸觉得他似乎正在斟酌语言。 “我刚才和你说过,”他缓缓道,“昨天晚上,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你想起了什么?陆攸在“意识”中问。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长久的沉默。 “我想起”林珩低声说,“‘我哭了’。” 陆攸几乎要怀疑他的耳朵。他被突如其来的荒谬感击中了,没有出声。这次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林珩闭了闭眼。“我想起了‘愤怒’和‘悲痛’。”他站住脚步,光的移动跟着停了下来,在短暂间隔的寂静中恒亮。林珩抬起双手,注视着自己的掌心,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梦中的触感,“被这两种可怕的情感来回撕扯,痛不欲生的感觉” 原来也会有某样事物,让他感到“可怕”。 林珩没有再说下去。那段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浮起来,再一次淹没了他。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回到那个阴沉天空下的海边。他跪在水中,海水冰寒彻骨,来不及被体温暖热,就从他指缝中涓滴不剩地流走了。留住这一点水又有什么用呢?一捧灰烬,千万顷深海,由死亡解脱的灵魂就算补偿了眼泪c因为心脏破碎从唇角滴下血来的“悲痛”,就算是将所见一切摧毁殆尽的“愤怒”,也还是做不到让他重新拥有。 “不愿意”留下的,总能找到逃离的方式。 是我做错了吗? 也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彻底 在那个阴沉天空下的海边,拒绝向彼此妥协的两种念头加速了崩溃,让他因此撕裂了自己。这是一个过于莽撞c仓促的决定。在那之后在那之后 一道轻柔的意识波动打断了回忆。“你还好吗?”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问,向他传来了担忧的情绪。林珩感到被幻梦中寒冷封冻的身体开始回温。他正想开口回应,突然皱起了眉头。 陆攸觉得他被猛拽了一下。周围景物瞬间扭曲c极速倒退,一片天旋地转过后,他从空无凭依处掉下来,经过一小段距离,摔在了某种具有弹性的柔软物体上。 周围熟悉的布置这是林珩的卧室。他回到了身体里 陆攸挣扎着从床上铺开的被子里坐起来,看到林珩半跪在床边的地板上,目光看着别处,表情有些奇怪。在他来得及出声呼唤之前,那个人的身影如幻觉般从房间里消失了。 ———— 光线昏暗的空间凭空悬浮的两个身影,一模一样的面貌c截然不同的表情,彼此对峙着。在他们下方,意识海的表面泛出柔和的波动。 林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面的一nster。就在刚才,一nster强行将他拽了进来。他是他们中力量更强的那一个,硬碰硬时,同出一源的林珩也没办法和他对抗。 “终于忍受不了嫉妒了?”他低声问,“因为我可以想起,我可以得到,而你” 一nster一言不发。他向后退去,一道具象化的墙壁在他和林珩之间缓缓凝聚出来。林珩没有试图强行突破,只是在意识还能传递过去的时候,冷冷地说:“都被拒绝过了,明知道他不喜欢,你还是只会使用暴力和掠夺的手段吗?真是低级” 一nster对他露出了笑容。一日比一日失去理智c不想再压抑的怪物,对守护者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墙壁向中间合拢起来。 联系断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无可奈何 ———— 陆攸眼睁睁地看着林珩消失了。 这个突兀的变故立刻让他紧张起来, 生怕是那个机械声音的“管理者”做了什么。他环顾四周, 很快发现了这个房间的异常。 它是封闭的。 房间里的布置确实是林珩的卧室, 但原本应该是门的地方变成了平滑无缝的墙壁,窗户则被一张逼真的挂画取代了。除了灯光, 视野中所有的物体上似乎还蒙着一层薄薄的光辉, 让眼睛不太舒服。 陆攸爬下床, 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又活动了一下手脚。就算见过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此时依旧觉得这里和真实世界没什么不同身上还是出门时的那套衣服,陆攸想到什么, 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身,拍了拍床单上刚才被他靴子踩过的地方。 陆攸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找不到出去的路, 又不敢再随便感应数据,试着呼唤了林珩几声, 也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回到床边坐下,苦恼地发起呆来。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不想关心一下我的情况吗”系统有气无力地说。 “哦”陆攸冷漠地说,“还能说话,看来是没事?那还真是遗憾啊。” “不要这么冷酷嘛。”系统的尾音往上飘了飘,透出了一点试图卖萌讨好的意味, “我可是很担心你的。” “你早就知道那个‘管理者’的存在了吧?还把它当成了很容易应付的东西吧?”陆攸毫不客气地说, “身为创世神的造物, 被人工智能搞得掉线, 还比不上一个”他顿了顿,把“人类”这个词咽回去,直接上嘲讽:“你为什么这么逊?” “你搞错了一点。”系统嘟囔道,“我不是对抗失败才掉线的,还不是因为你男朋友来了要不然,我就算没办法让你完好无损地逃脱,死一次重生回几天前还是做得到的——没有任何副作用c也不用你付积分的重生哦。” 说得好像他错过了什么便宜似的。陆攸扶住额头,决定不浪费心力和这家伙纠缠,回到此刻更重要的问题上来,“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你是问林珩为什么消失?他被拽回到意识空间里去了。”系统果然能够回答。它顿了顿,又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他被封存的部分本质觉醒后,从这个世界脱离,变成了更高层次的东西。刚才的情况,大概就和网游中的‘强制下线’差不多。” 陆攸点了点头。“更高层次的‘本质’”他低声说,“所以,林珩确实就是海神吧?” 系统果断地装起死来,不吭声了。陆攸抿起唇,从手环中调出了一nster的灵魂编码。仿佛是出于某种隐秘的惧怕,他昨天被吻过后没有立刻查看。 还是那些看不懂的繁复字符。圆形图案上有内容的部分比他预想的多,大概有二分之一,不过确实能将之前那个编码上的空白区域全都填满陆攸盯着它们,不由烦恼起来。严格来说,他得到的两个编码,分别是“游戏中的冥府之路”和“意识世界中的一nster”;大家都只剩下脑子的真实世界就不用考虑了,为了严谨起见,他似乎还应该测一下“意识世界中的林珩”和“游戏中的一nster”? 陆攸觉得有点别扭。他们两个虽然理论上应该是一个人,但感觉起来更像是性格不同的双胞胎。如果对他们一视同仁地接受,好像会显得有些奇怪 他咬紧嘴唇,从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尝到了一丝腥甜。 总是下意识地对一nster表示拒绝,除了他的性格问题,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陆攸想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钟,他什么都没有听见c什么都感觉到,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视野中木质地板的纹理,就被悄无声息出现在面前的人影挡住了。 这一刻,陆攸的直觉让他避免了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将差一点出口的“林珩”咽了回去,在一片寂静中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了那个人的目光。 一nster微笑着。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疯狂的意味,眼神像是临死前准备反扑的野兽。那神情中没有一点温柔的成分,只充斥着令人胆寒的暴戾和意图占有的欲|望眼眶微微泛红,不知道是怒到极点,还是想要哭泣。 他看起来真可怕。 但是又有些可怜 一nster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向前一步,压着陆攸的肩膀,将他重重地推倒在了身后的床上。陆攸也没有出声表示拒绝,或者挣扎反抗,尽管他感觉肩膀上的骨头都快被一nster捏碎了。他只是在被翻过身c手腕被用力扭住压在背后时,因为一时间难以对抗的恐惧和疼痛而轻微地呜咽了一声。 身后传来了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像是撕开一张纸。他的整个后背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继而感到了温热急促的呼吸。 陆攸模模糊糊地想,对于“更高层次”的这个人来说,将他的身体也这样撕开c彻底暴露出内里,大概也是同样轻而易举的事情吧他咬紧牙关,忍住冲上鼻腔的酸涩和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努力让身体放松——就算一切都只是大脑的幻觉,他将要感受到的疼痛还是会和真实发生的一模一样。注定没办法反抗的话,他只能让自己尽量不要受伤。 一nster的手在他背后游走,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沿着脊椎滑动时像是要将这根骨头一寸寸按碎,掐握住柔韧的腰肢时就像是要活生生地撕扯下这一块血肉。有时候是柔软的嘴唇,有时候是湿润的舌尖,更多时候是无情的牙齿,像是有一点点爱他但,更想要毁掉他。 最终,背后的人将整个身躯贴了上来,将脸埋在他颈边,用鼻尖和嘴唇磨蹭着,像是要记住他气味。陆攸感觉得到他剧烈的心跳,剧烈得让他怀疑这个柔软的脏器很快会在胸腔中变成碎块。一nster喘息着,他的呼吸c他爆发的感情,全都是激烈而炙热的,却并非即将得偿所愿的快乐,反而带上了一丝绝望的意味。 那只手紧贴着陆攸腰间微凉的皮肤向下移动,稍作停顿后,开始拽着他的裤子往下拉扯。那个滚烫硬挺的东西,触感鲜明地抵在他大腿内侧,隔着此时尚存的布料蹭动,仿佛某种残忍行为之前的预兆陆攸闭上眼睛,将面孔死死地压在床单上。他屏住了呼吸—— 一nster的动作停住了。 之后的几秒钟显得无比漫长。陆攸背后响起了艰难的吞咽声。一nster在发抖。他的指尖继续用力,陷入了脆弱柔软的皮肉,在手指稍稍挪开后,那些掐痕将很快由白转红,化为淤青的深紫。仿佛自己制造出来的疼痛c也在自己承受着,不断加剧的颤抖,最终终结于一声嘶哑c压抑的咆哮。 压在他身上的怪物张开嘴,露出渴望撕咬血肉的牙齿——凑向他颈边,用力地咬了下去。 陆攸发出一声闷哼。他张开嘴唇,颤抖着吸入微凉的空气,身躯在另一个人的覆压之下小幅度地拧转。一nster发狠地合拢牙齿,仿佛要将他的脖颈咬断,从撕扯开的创口中饮干他的血液。然而没等血涌出来,他就再一次地僵住了。 陆攸细微而急促地喘息着。一nster慢慢放松了力道,依旧趴在他身上。他又在发抖了。陆攸动了动在他指掌下被束缚住的手腕,试着抽出来,一nster便也同样慢慢地松开了他。 “可以”陆攸小声说,“放开我吗?” 一nster没出声,也没有动。陆攸感到滚热的液体滴在他脖子上,缓缓往下淌去。 ——啊 他闭了一下眼睛。“那让我转过来,好吗?”他放轻了声音,“我想看着你。” 过了一会,一nster将双手挪到两侧床上,撑起了身子。陆攸在他身躯的阴影中挣扎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才翻过身,变成面对他的姿势。他们无言地对视了一会,陆攸默然地抬起手,触碰上他的脸。 一nster脸上湿漉漉的。他哭起来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表情,因此好像也没有感情。只有眼泪汹涌地不断涌出来,沾湿了陆攸的指尖。 你委屈什么?陆攸真的很想问他。被掐c被咬,差一点被强|暴,又痛又害怕的人,不是我吗? 作为罪犯c暴徒c行凶者你就算被恨到死,都是活该,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哭? 有几滴眼泪落在了他脸上。起初是温热的,接着很快变得冰凉了。接下来的一滴落上了他的嘴唇,让之前被咬的伤口疼了起来。陆攸舔了舔唇,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他的手从一nster侧脸上离开,再迟疑地贴上去,再离开几番犹豫之后,陆攸伸出手臂,将他的脑袋往下压,轻轻地抱住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认输 ———— 手指穿过略显凌乱的浓密黑发, 轻轻地抚摸c梳理, 让它们一点点变得温顺, 像在安抚一只搏斗厮杀后精疲力竭c终于安静下来的兽类。一nster的呼吸和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他收拢手臂, 将怀中的身躯抱紧,动作间还带有些生硬压抑的迹象,但总算不再显得粗暴了。 刚才在本能紧绷和强制放松之间的挣扎, 让陆攸现在浑身发软,提不起力气, 手上的动作也是慢吞吞的。一nster的脸压在他肩窝里,安静片刻后胡乱磨蹭了一番,似乎是想要把眼泪擦干净,然后他挣开陆攸抱着他的手臂,重新撑起了身子。那双哭过后泛红的眼睛与陆攸对视了一会,一nster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情, 一边向后退开,一边将双手按在了陆攸的大腿上。 如果说被掐握着腿弯c分开双腿的时候,陆攸是过分平静c甚至有些麻木地想着“啊, 他还是要继续”,等一nster在他腿间跪了下来, 俯身靠近, 他开始发觉事情的进展有些不对劲了。 “不不不” 陆攸扭动身子,并试图并拢膝盖, 双手按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将他使劲往外推。这一刻, 他的心情可能比几分钟前还要崩溃。一nster虽然能轻松压制住他,被他结结实实地踢了两下,终于再度不高兴起来,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开始加重,却又强行忍住了。“这也不行吗?”他皱着眉头问。这是他现身后首次开口说话,声音里还带着哭过之后的一点鼻音。 这不一样是图谋不轨吗!陆攸内心咆哮。他拽住一nster的黑发,将他使劲往后扯,“你给我起来” 他浑身都痛,手上根本没有多少力气,一nster和他僵持了片刻,阴沉着脸直起身,然后猛地向前一扑,抓过他的腰就往下拖。他们的对抗从床上持续到地上,经过一番实力悬殊的单方面挣扎之后,终于勉强就姿势的问题达成了统一:一nster坐在地上,陆攸坐在他腿上,面对着他,并允许一nster抱住他的腰。 虽然一nster还硬着,刚才让他在将事情变得无可挽回前刹住车的不管什么理由,看来没能将他的欲|望也一并消了,此刻紧紧贴在一起,让陆攸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但他有种预感,要是再拒绝下去,说不定一nster就又要狂化了,只好使劲催眠自己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好在一nster只是抱着他,似乎终于完全放弃了更进一步的举动。他低下头,在陆攸颈边的齿痕上舔了舔。 “如果是他想要你,”他闷闷地说,“你是不是就会答应了?” 陆攸迟疑了一下,决定对他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小声说,“可能会吧”湿润的舌尖再度从皮肤上滑过,一nster咬了他一下,让陆攸抓紧了他的肩膀。“那为什么我不可以?”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为什么换成是我,你就要拒绝?” 陆攸突然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你真的自己想不出来吗?”他把一nster的面孔扳正过来,与他对视,“因为,你让我觉得害怕。” 不容拒绝的态度。不容反抗的力量。对疼痛和恐惧的渴望。毁灭带来的快乐和兴奋。 陆攸轻轻摸了摸一nster的头发,将乱翘起的一缕按下去。一nster的身体稍微绷紧了,但是他安静地一动不动。“你不能”陆攸低声说,“既要我忍受伤害,又要我表示亲近。我做不到的。” “我不需要你表示亲近。”一nster说,“我只想得到你。” 陆攸的手顿了一下。这一刻,他恍惚又回到了深黑冰冷的海底,面对着那个对人类复杂感情一无所知的原初之神。“是这样吗?”他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那你在嫉妒什么?” 一nster张了张嘴,没有说话。陆攸却不打算放过他。他已经被一nster强硬态度下c某种举棋不定的东西弄得有点疲倦了,就算可能要承担让这个暴徒恼羞成怒的危险,他也想从一nster口中逼出一个答案。“如果你刚才不停下来,你已经得偿所愿了。”他说,“你为什么要停下来?” 一一nster的神情稍微扭曲了一下,身体也有些僵硬,似乎正尽力在和心底的某种力量对抗。“我”怪物露出了一点焦躁的神情,“我不明白” ——应该会觉得满足的。 ——只要占有和掠夺就够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不是一直如此坚信着,也无数次地得到了证明吗?沉浸在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中,一切都昏暗无聊,只有毁灭只有原本完好的东西坠向破碎的那一刻,能绽放出让他眼前一亮的光芒。 他生来就是掠夺者。不需要询问猎物的意见。拒绝和挣扎是多么鲜活有趣的反应啊,会让他在收获结果时品尝到更甜美的滋味。鲜血和死亡只让他觉得兴奋快乐,从未有过不安或愧疚的感觉。如果没有另一个人格的约束,如果不是能在“游戏”中尽情发泄,他或许早已在“现实”里撕开这个勉强表现为“人”的皮囊,跨过界限,成为了真正的怪物。 “人类”完全没有“同类”c“同伴”的感觉。 他也不喜欢另一个“他”。虽然他们来自同一个本源,彼此却并不亲近,反而带着点近似“你死我活”的对抗意味。如果不是共享着一个身体c而是个体独立的双胞胎,他们早就分道扬镳c并祝愿对方早点去死了。对“他”自觉约束自身c认真学习如何交流,似乎准备着要与谁建立联系的做法,他从来都报以嘲讽的态度。 太软弱了。 太平淡了。 一点意思都没有。 “联系”这种东西,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一nster垂下眼睛。他收拢手掌,握住了面前青年的腰。因为衣服被他撕坏了,陆攸现在披着他的外套,不过他的手还是能轻易从下摆潜进去,触摸到细腻温热的肌肤。多么美妙,他几乎要因兴奋而发抖这是在别的猎物身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让他想品尝毁灭以外的另一种快乐。 因为柔软脆弱的内部被侵入c被弄出伤口,那样引起的呻|吟c哭泣c颤抖和挣扎,一定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捕猎带来更丰厚的愉悦和满足吧? 他便去做了。然后,他得到了同样从未有过的连续的失败。 本该甜蜜的味道变得苦涩了。本该期待的挣扎引发的却是不甘。即将获得快乐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下去。被拒绝的话,一直以来都会降临的兴奋,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席卷理智的狂怒。 越是不肯妥协,越是强行坚持,就越是与原来的目标渐行渐远。发现自己正在期待着曾经被他嘲讽过的东西,却还是要维持着狂妄的笑容,与每日每夜疯长的惶恐和嫉妒对抗,困兽般拒绝改变。 “我不明白。”怪物说。 其实,他明白的 一nster轻轻吞咽了一下。他感觉喉咙里面好像堵着一个硬块,让他难以开口。但抚摸着他头发的那只手多么温柔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应该是期待吧?所以,他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想过这一次,我过来之前。”他听自己的声音,觉得那接近呜咽,“我想过。我要做到最后,达成所愿,然后就能像以前一样就算最终还是得不到快乐,也能让这里的痛苦结束。”他抓住陆攸的手,按在胸口心脏所在的位置。他的心失控般狂跳着,“要是连这里的痛苦也没办法结束那就让‘他’也感同身受” ——即使是此刻,在他内心深处,依旧有某个漆黑冰冷的地方,涌动着他抵抗起来十分艰难的渴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通过单方面的毁灭和篡夺来获得满足的本能。一直以来,他只是享受着它,始终遵循它,如同遵循某个不言自明的真理,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反过来带给他痛苦。 “但是”他喃喃地说,“太难受了。” 身体持续地兴奋着,加速流动的血液让心脏变得炙热,这炙热底下,却藏着一片黑暗的寒意。 比起哭泣,更想看到他笑起来的样子。比起疼痛,更想让他觉得快乐。曾经轻蔑嘲笑过的东西,变成了拼命渴望却不知道如何得到的东西。一直不肯改变的怪物,终于难受得无法再欺骗自己了,于是它停下来,看着曾经固执坚持的道路在面前崩塌了。 他停下了。 陆攸感到肩上微微一沉。一nster低下头,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有点发抖,同时还是努力地想要笑起来,好不要显得太过狼狈。他笑着说:“我输了啊” 陆攸有点明白了。他默然地伸出手臂,环过一nster的肩背,在他背后拍了拍。过了一会,这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在他怀中微微颤抖起来。一nster用双臂紧紧搂着着他,将他完全抱在怀里c向后压过去,好像他是个安慰效果很好的柔软抱枕。 沉寂持续了片刻,陆攸开口了。 “我”他低声说,“有些话,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跟你说。”他想让一nster把头抬起来,无奈那个脑袋就像长在了他肩上一样怎么都不肯动,他只好放弃目光交流的打算,组织了一会语言,慢慢地说:“就算你更多是出于自己的兴趣这几个月来,你也确实帮了我们我,很大的忙。” 他在一nster背后摸了摸,知道他在听,便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一开始不是你去恐吓了陶林,我不会那么简单就得到机会和哥哥说明情况;后来为了让他崩溃,出力最多的也是你。陶梓这方面我不太了解你做了什么,不过,让她最后被逼迫成丧家之犬c自己走上绝路,大部分也是你的计划吧?” 一nster还是没吭声,只是在他颈窝里轻轻地蹭了蹭。 “还有”陆攸顿了顿。还有第一个世界里,断绝了苏涵和温明宇两人的未来,让他的任务得以迅速完成的那个人。他跳过了这一句,接着说:“虽然你很多时候确实挺吓人,但你也很有用唔,这么说有点怪怪的我的意思是,你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你一直在帮我。我还从来没有向你道过谢。” 他稍微侧过头,将嘴唇靠向一nster耳边,轻轻地说了“谢谢你”。一nster抖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耳朵被温热湿润的呼吸触到。 “但是,”陆攸接着说,“如果你用和对待他们一样的方式对我,我也只能给你和他们一样的反应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知返 ———— “你让我害怕, 我就会拒绝你, 会想要逃走。即使你”陆攸轻吸了一口气, “即使你其实是想爱我一直以来你给我的,却都是我讨厌的东西。” 这句话成功地一nster抬起了头。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安的神情, 似乎终于发觉了:陆攸的态度和他预想中似乎并不完全相同。这多么稀奇啊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 制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你输了, 是你本来就做得不对。”陆攸说, 他的语调依旧轻柔,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温和好看,神情却显得有些难过, “你错了有没有想过要向我道歉?” 总是反抗也反抗得并不坚定c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够原谅的人,在这一刻露出了细微的苦笑。 “还是说你认为,因为你也受到了折磨, 你对我的折磨就能被抵消?”他平静地问,“因为你已经很努力了所以哪怕结果还是在造成伤害, 我也应该觉得感动c就此满足——是这样吗?” 一nster抓住了他的手。“你是真的这么想?”他眯起了眼睛,不知是愤怒c还是痛苦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是想要激怒我?” 陆攸看着他。刚才还一副可怜的样子,被刺痛了一下,就又强硬起来了嘛他心想。但是紧接着,一nster变得尖锐的气势却又一下子减弱了, 依旧捏着陆攸的手不放, 重新将他抱进了怀里。“对不起。”他闷闷地说, “我知道错了” 看来还是在撒娇。陆攸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本来终于让自己有点生气了, 现在却只剩下了自嘲般温和的无奈。他闭上眼睛,靠在一nster身上,感受到从他宽厚胸膛传递过来的暖意c和那双手臂力道中的固执时,这一点无奈突然又变成了想要哭泣的冲动。“你这家伙”他低声说,“把我当成什么了?” “非要和另一个‘你’赌气,不想承认自己错了,就能这么折腾我吗?” “我也是会难过的” 一nster这回彻底地慌乱起来了。“对不起。”他无措地重复道,下意识地收拢手臂,结果不小心压到陆攸背后被他弄伤的地方,让陆攸闷哼了一声。 在一nster像是说上瘾了一样再冒出一句“对不起”之前,陆攸从疼痛中缓过神,抢先道:“你闭嘴。”一nster不吭声了。他的手从陆攸背后移开,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再触碰,整个人的气场都低落了下来。陆攸忍耐了一会,最终没能忍住,又叹了口气,自暴自弃般伸手,重新揉乱了一nster头顶刚被他理顺的黑发。 我才是早就输了啊,他想。自从第一次在本该强硬的时候心软 这举动像是给一nster传达了重新亲近的允许,他立刻又贴了上来。陆攸被他抱着,允许自己的思维放空几分钟,才再度开口,打破了寂静。“还有一件事你估计不会喜欢听到。”他说,“在你刚才对我做了那么糟糕的行为之后,我还是愿意安慰你c让你靠近是因为我知道,你确实喜欢我,而不是真的只想占有和折磨我” 陆攸停顿了一下。虽然一nster没出声,但他能感觉到他的疑惑:这样的内容,为什么他会“不喜欢听到”? “但是,让我体会到‘喜欢’这一点的人”陆攸轻声说了下去,“不是你。” 一nster的身体僵住了。在觉得他有点可怜的同时,陆攸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畅快。这个人对他做了什么呢?想拆掉他附身的手机,暗示要处理掉他的家人,强行吻他,试图侵犯他实话说,这家伙真的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的回忆。如果不是和他共享灵魂的林珩作为佐证,如果不是他之前那些世界的记忆先入为主,他根本不可能意识到,一nster以伤害名义给予他的,居然本质上是“爱”。 是因为这样一nster才没有成为他的噩梦,给他带来毁灭性的伤害。他才能被他抱着而不会恐惧发抖,还愿意去接近他内心挣扎受伤的脆弱部分。 这算什么? 另类的上帝视角吗? 陆攸感到一nster握在他肩膀上的手正在不断加重力道。他在男人紧绷得显露出了青筋的手背上拍了拍。“你又要弄痛我了。”他说。 一nster松手了。他发出了一声非常细微的呜咽,像是在重伤的疼痛中失去了力气。 陆攸摸了摸他的后背,指尖慢慢地沿着脊骨走过。“你啊,”他轻声说,“还没发现吗?你一直在做‘本能’的傀儡。你顺从它,它才施舍给你快乐。要是你试图摆脱它,它会不断地折磨你” 他像是摸着一头焦躁不安c尚未驯化的野兽的背脊。如果只是远远地观望,他也愿意欣赏它的凶残和狂野,它捕猎时傲慢俊美的风姿。越是可怕,越是美丽,让人不自量力地想要去爱。如果,只是远远地观望 “我应该希望你变得驯服吗?”陆攸像是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变得不再是你?变成更好的爱人” “为什么,”一nster问,他的声线也紧绷着,“我会变得不再是我?” 陆攸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nster抱住他的腰,在他腿上托了一把,抱住他从地上起身,又将他轻轻放了下来,让他坐在床沿边。陆攸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在一nster在笑咬着牙,发狠般地露出了笑容。他像是突然恢复了他们在这个世界最初相见时的状态,捉摸不定,同时又仿佛胜券在握。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他说。 “什么?”陆攸梦呓般地应了一声,“你要做什么?” “输给冥府那个家伙,已经够恶心的了。”一nster说着,皱了皱鼻子,仿佛真的闻到了不好的气味,“‘本能’这种东西,还想一直控制我?以前是我高兴,才没有管它;现在,既然它已经变成阻碍了” 一nster微笑了一下,笑容里依旧带着惯常的邪恶意味。这是“本能”赋予他的性格元素,但如果“本能”可以看到这个笑容的话,那没有实体的东西,恐怕也会忍不住瑟瑟发抖吧。 他向侧面迈出一步,转过身,在陆攸身边也坐了下来,陆攸下意识地转头看他,正好让一nster捧住了他的脸。“我会控制它。”一nster轻轻地说,表情突然变得非常认真,仿佛这是一个誓言,“你说过我也很有用,对吧?那就让它成为工具好了。这一次,我不会再对它认输了” 话音落下时,一nster的嘴唇也贴了上来。陆攸被他毫无预兆的转变弄得有些回不过神来,都没来得及想要不要躲开他。他唇上感到了另一个人滚烫的呼吸,和没有彻底落实c若即若离的柔软触感。 “如果在我完成以后,你会愿意原谅我之前的行为,然后亲近我”一nster低声问,“现在,我可以提前预支一个吻吗?” 陆攸迟疑了一秒钟。“不行。”他迅速地说。 然后他咬住了嘴唇。不行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地 一nster的黑眼睛里含着笑意,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之前慌乱难受的表现,都只是为了骗他心软而做出的短暂伪装。 陆攸向后退了退。“不行。”他小声重复道,“我现在还没原谅你啊。”他又迟疑了片刻,“不过” 陆攸按着一nster的肩膀,稍稍直起身,在他额头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祝你” 他还没想到要祝“成功”还是“顺利”,一nster突然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用力收紧了一把。“要等我啊。”他轻声说。 没有再多贪恋,亦或是不想给心中尚未驯服的黑暗一点点空隙,这双手臂放开之后,他的身影随即就从房间里消失了。 ———— 将整个意识空间截断的墙壁开始崩塌。盘腿坐在半空的林珩抬起头来,看到了墙壁后面那张和他一模一样c表情有些阴沉的脸。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失败了吧?” 一nster眯了眯眼,他正强行压抑着的某种感情迅速地化为了暴戾。林珩偏了偏头,表情始终都很平淡,“你早就失败过不知多少次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也就你自己一直不肯承认。” “我承认了。”一nster闷声说。这回轮到林珩不说话了,一nster走到他面前,两人默然地对视了一会。“你和他”最后,先开口的还是林珩,“发生什么了?” 一nster本来想要像以前一直做的那样,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看他生气,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你不是能共享到我的记忆了吗?”他低声说,“自己看去吧。” “不是全部。”林珩平静地说,“比起共享你的我更多是想起‘以前’的。” “那你猜吧。”一nster说。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林珩坐着没动,一nster在他前面有些焦躁地来回走了几趟,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了,“我需要你帮忙。”他说。 林珩看了他一会,站起身来。“我还是更想永远摆脱掉你。”他说,好像不用一nster解释,就已经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事情。 “彼此彼此。”一nster不耐烦地说。 “你想好了吗?”林珩问,“这么做的话,我们的力量会被大幅削弱。而且,”他低声说,“你抛下的部分,到了下个世界,就会变成彻底的怪物”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一nster问。 林珩摇了摇头。“你好像很自信啊。”他说,“就不怕在融合的时候,被我吞噬消失吗?” 一nster笑了。“到时候,你看吧。”他傲慢地说,“不过,在这之前” ———— “你这是答应他了?”系统问,“不会实现不了吗?” 陆攸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埋在掌心里,正在反思他第无数次的不自觉妥协。“答应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 “一nster啊。”系统说,“首先,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其次,你对‘每个世界都会遇见’的猜测还只是猜测;再次,就算你的猜测是真的——我是说就算,”它欲盖弥彰地强调了一下,“可能下个世界他们两个就融合了呢?‘林珩’这个意识支配的灵魂比‘一nster’更多,说不定你们下次见面时,‘一nster’已经消失了。” “实际上”陆攸低声说,“如果他们重新融合我更担心林珩” “唔,”系统似乎有点感兴趣,“为什么?” “主要是记忆吧。”陆攸将面孔抬了起来,有些疲倦地说,“林珩经历的,和他‘想起来’的,一nster都能共享到就像是林珩是为了给他提供记忆一样在这方面,一nster更完整。” “而且”陆攸转动手腕,刚才被一nster扭拧过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他顿了一会,才又继续说:“而且,一nster也更复杂。林珩”他试图回想,表情带上了一点茫然。那个人总是非常平静稳定,也非常温柔。在他心底唤起轻盈快乐的情感,本该获得更多的偏爱,却因为有了另一个人尖锐矛盾的对比,而仿佛失去了色彩。 陆攸轻轻呻|吟了一声,重新捂住了脸。“我觉得”他虚弱地说,“好像在劈腿一样脚踩两只船,还要把船来回比较的那种渣” “有点心虚怎么处理啊” 系统“啧”了一声。“一个灵魂!一个!”它恨铁不成钢地道,“精分啊!合法3p啊!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能不能给我高兴一点?别这么逊了!” “做不到” 陆攸和系统同时叹了口气。他撑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为了平静下来,转念去思考另外的事情:他之前在街上引来了“管理者”的关注,现在又被关在这个出不去的房间里,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会让哥哥担心吗?会以为他失踪了吗? 陆攸揉了揉脸,心情正有点沮丧,突然听到系统疑惑地“嗯”了一声。 “出什么事了?”他没有转头,恹恹地问。 系统有一会儿没吭声。陆攸都开始怀疑它是不是又断线了c等会林珩或者一nster就会再次出现在房间里,就听系统有些迟疑地说:“你的任务” “你的任务,完成了?” ———— 在林珩曾经带着陆攸去过一次的意识世界的“最外层”,两个人影从虚无中显现,轻轻地踏上了地面。 这是一个巨大而拥挤的空间,浸泡在溶液中的人类大脑,装在抽屉形状的器皿里,在架子上整齐地排列着,向上和两侧都看到边际。那两个人影好像身体虚无的幽灵,穿过乱中有序的无数导线,从一个架子走到另一个,寻找着什么。 “你还能认得出他们吗?” “简单。” “这里还不是真实的世界,没办法直接从物理上摧毁” “试试过载吧?让能够思维的部分烧掉。这种意外,偶尔也会发生一两次的。” 似乎发现了目标,他们停下脚步。其中那个觉得有趣般在唇边带着笑容的人,靠近过去,敲了敲其中一个抽屉。溶液中冒出几个小气泡,粉白色的大脑连着导线,在容器里安静地沉睡着。 “唔,这是那个女孩子的。” 也不知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的,这么说着,那人指尖轻轻点在了抽屉外侧的隔板上。一点微光在他指尖下亮起,仿佛往溶液中注入了一针毒|药,光芒迅速蔓延,几秒钟便充满了整个抽屉的内部。一切变化进行得十分安静,十多秒钟后,光暗了下去,抽屉里面的大脑则消失了。 那人吹了声口哨。“可行。”他说着,转过头,发现同伴正从另一个已经空荡的抽屉上收回手。 “解决了。” “备份数据有多长时间?” “一百五十天。” “够了来,开始吧。” 先动手的那个人的身影突然开始扭曲c崩溃。细小的光点从他身上飞散开来,朝另一个人汇聚而去,进入他的身体之中。那些光点是白色的,触碰到身躯时,蔓延开来的却是深沉的漆黑。 入侵。污染。彼此吞噬。彼此融合。 与此同时,从他们身边,无形的庞大力量涌现了出来。虚空之中,数据的洪流停滞了。它咆哮着,挣扎着,然后开始缓缓地倒退。 回到过去。 ———— 晏川觉得他好像恍惚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脑袋,依旧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刚才是在想什么来着他想。 哦,好像是弟弟怎么还不回来吃午饭? 他低下头,看到拿在手里的煎锅,以及锅里面作为早餐的煎蛋,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出了点问题。他还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晏川用煎蛋c芝士片和全麦面包做好了三明治,和热过的袋装牛奶一起拿了出去,用袋子装好后放进包里。几秒钟后,晏琛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他一边扯着衣服拉链,一边冲到桌边,从哥哥手里抓过包就跑。他像一阵风从晏川面前刮了过去,晏川一句“走慢点”还没说完,他已经和匆忙出口的“再见”一起冲出门了。 两分钟后,还穿着拖鞋的晏琛灰溜溜地重新出现在了门口。晏川帮他提着包让他换鞋,只想叹气,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则早被他忘在脑后了。“你怎么天天要去公司?”他问,“今天不是周六吗?” “昨天有个bug没调出来安啦,我在公司就和玩差不多,很轻松的。”晏琛换好鞋子,探身抱了哥哥一下,从他手中接过包,“你不出门吗?不是说今天要去要去干啥来着?” “要去”晏川顺口说,接着自己也愣了一下。要去?他依稀记得,好像是学校的什么活动要去看望看望他努力想了一会,什么都没想出来。“我今天好像没什么安排”他有些犹豫地说。 晏琛抓住了他的手臂。“来来,跟我一起去公司吧!”他兴高采烈地说,拖着哥哥往门外走,“建模那边缺npc的相貌数据,我之前弄了一个,挺好玩的,不如你也贡献一下” “我和你长得差不多啊等等,我还没换鞋” 又两分钟后,晏川叹着气重新开门,回厨房拿他自己的早餐。晏琛靠在门边上,对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记忆中那种微不足道的缺失感,不久后便彻底消弭无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离与归 ———— 位于“世界”边缘的一小片区域, 数据流变得异常混乱, 仿佛逃避天敌的鱼群, 不等靠近那里便仓皇地匆匆避开。在这片混乱的中心, 有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影子是漆黑的。这不是单纯的颜色,而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还不足以描述它,因而只能将其呈现为一个黑暗无光的“缺口”。人影身边, 几点游离的微光缓缓接近c投入其中,完成了最后的融合。 在这之后, 他醒来了。随着他睁开眼睛,调整自身适应规则,影子终于具备了颜色和细节。 他微微低头,看到了面前悬浮在半空中的一团“线”。半透明的黑线以某种特殊的规律缠绕成团,仿佛是个与他灵魂相连的活物,线团细微地搏动着, 和他的呼吸有着相同的节奏。 “这东西的具象化原来是这样的吗?” “看着真碍眼。” 他脑海中同时闪过了两个念头,仿佛那两个曾经独立存在的意识尚未真正成为整体,还保留着各自的性格偏向。与此同时, 他感到了一丝疲倦:融合过程中的彼此吞噬c难以避免的磨损,以及对新状态的尚未适应, 让他的力量削弱了许多。 大部分失去的力量会慢慢回归, 还有一些却向外飘散,如同无数股失去约束的暗流, 正在离他而去。它们正是周围区域数据混乱的原因。残留的微弱联系让他还能感应和控制它们, 但等再过一段时间, 这一点联系也就要消失了。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望穿数据的洪流和海洋,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他亲自建造和封闭起来c因此没有受到刚才“世界重启”影响的独立空间。在那里,常人看不见的虚空之中,一些原本闭合的线条正在缓缓打开——打开离开的通道。 这证明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在真正的“晏琛”回来后,他的爱人就不用再为了陪伴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继续停留下去了。 他没有告诉那个人的是,对于过去,他回忆起来的,其实不仅是那次终结时的哭泣和痛苦。他还想起了一个浑身纯白的影子,想起正是它一次次将那个人从他身边带走 然后,等他凭借着微弱的感应c穿过世界屏障和无边星海,寻找到那些轨迹的落点,他们就能够再次重逢。 ——要等我啊。 这个约定像一颗落进他心里的星星,有着明亮澄澈的光芒和滚烫燃烧的热度。至于是哪一个部分立下了誓言c哪一个部分成为了核心,他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了。只是在界限彻底模糊消失之前,还有最后一点相异的余音,在意识海的上方回荡c震动着。 “他要离开了。” “我们也可以走了——趁这些力量还没有消散,正好用它们来打开通道。” “这个东西虽然剥离出来了,但还是跟着我们啊。” “它会成为完全没有理智的怪物” “需要沉睡一段时间来恢复力量” 他轻轻地踏出了一步。规则扭转c距离迅速缩减至无,让他瞬间出现在了那个封闭空间的外侧。 “他要离开了。” “——要去和他告别吗?” ———— 陆攸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注视着他。他收敛起还处于茫然之中的心神,环顾四周,看到的却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和没有出口的墙壁。 “你的任务”系统莫名地卡壳了一下,似乎受到了什么干扰。不过,随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转瞬即逝,它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状态,在刚才变成‘已完成’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不过底层模块是这么判定的。” “又来了?”陆攸转过头,瞪向它声音传来的方向,“像第一个世界那样的情况?” “如果你说的‘像第一个世界那样’,指的是‘有某人背着你做了某事’的话,大概就是这样没错了。”系统说,“你急什么,反正等会回到系统空间你就能知道了——你是准备‘等会’回吧?” 陆攸有些迟疑。得知可以离开这个因为那家伙的“分裂”而变得过分纠结的世界,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松了口气。但是 “不是有一天的缓冲时间吗?”他低声说,“我想再等一会。” “想再见你男朋友一面?”系统一针见血地问。这是它第二次用“男朋友”这样的说法了,上次陆攸还没什么感觉,这回不知为何却被它说得有点窘迫起来。“我以为你不喜欢告别。”系统说。 “我是不喜欢说‘永别了’而已。”陆攸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如果是‘再见’的话”他没有继续将这种有点复杂的心情剖析分明,随即沉默了下去。系统发出了一点奇怪的小声音,似乎是在笑。“好吧。”它说,“那就在告别之后?或者等时间截止” 这句话没说完,它再度没声了。陆攸对这种情况已经十分熟悉,想到那个人即将出现,又有些紧张起来。这次来的会是谁呢他阻止自己思考答案,免得再生出对另一个的愧疚心理。 然而他坐在床沿边等了好几分钟,还是没等到房间里多出一个身影。只有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再次隐隐约约地缭绕在了心头。陆攸若有所觉,他努力感应了一会,最终将目光停驻在了一侧的墙壁上,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了过去。 陆攸将手按在墙上。一点细微的震动,穿透这将两侧空间隔绝的墙身,传递到了他的指尖,像是一句故意让他无法判断对话者身份的c模糊的“再见”。他也感受到了一点暖意,好像有谁的手在他指尖轻轻一握,然后带着无边的留恋松开。 这个短暂的瞬间过后,震动消失了。一切归于平静。 “他”走了。 陆攸面对着空白的墙壁,静静地又站了一会。直到系统的声音重新响起。“我以前有没有说过?这样被强制打断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它叹着气说,“就像被捂住嘴c拖到门口脚踹出去就因为我并非自愿地做了你们两个之间的电灯泡” 陆攸听着系统半真半假的抱怨,很勉强才露出了一点笑容,却想不出该怎么回应,只是“唔”了一声。系统停下不说了。片刻后,它小声问:“那我们走吧?” 陆攸点点头。他神情有点低落,做了一次深呼吸,才将刚刚猛然涌上心头的难过情绪压了下去。“走吧。”他确定道。 系统没有再多说什么。无声无息地,回归通道的白光铺开了,如水一般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轻柔蔓延。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回归通道打开得好像比以前艰难许多,速度减缓,让陆攸清晰地看到了那缓缓打开的入口,延伸向虚空中的道路以及纠缠在他身边,仿佛与他绑定为一体的另一种白色的光芒。 陆攸心中动了动。那个念头刚浮现出来,他立刻就付诸了实施:伸手探入光线之中,试着用几个月来练习得无比熟练的感应数据的方式,去分析这两种白光的内在。 这么做的时候,陆攸想的是:反正干等着也很无聊,现在也不用再担心被“管理者”发现了在内心深处,他确实还对系统的这个传送机制感到有些好奇。 刚刚投放过来的时候,系统不是还因为疏忽大意而犯了错,之后也强调过这个世界的特殊型吗?在一切本质皆为数据的意识空间中,或许真的能“解读”出什么 系统没过几秒就察觉到了他正在做的事情。“你”它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少得连话音里的震惊都没来得及完全表现。陆攸感到手掌接触的光线震动了一下——真奇怪,那明明是光,却让他在那一刻有了好像手被水泥裹住的凝重感觉。 凝重转瞬间化为了刺痛。刚刚完全打开的回归通道仿佛吞入了一颗太阳,刺目的白光猛然爆发出来,伴随着系统“你干了什么啊啊啊”的惊恐尖叫,整个空间开始像纸一样拧转c折叠。 在脚下突然变空的失重感c以及紧随其后仿佛被卷入了急速旋转的漩涡c并与其中无数杂物不断碰撞的刺激体验中,陆攸完全想不到要分析刚刚那一刻涌入他身体的那些信息了。他几乎要跟着尖叫起来,却因为系统也在尖叫而硬是将其压在了喉咙里,脑子里只剩下了那几个最强烈的念头在反复刷屏—— ——说好的“不是对抗失败才断线”的能力呢?表现出来的“我这么厉害一切变故皆在掌握”的笃定呢? ——当时觉得你不行就应该坚信自己的感觉啊! 仿佛受到某种压迫,充斥视野的刺目光芒突兀地向中心收束c变暗了。“扑通”一声,陆攸的身体撞上了一个平整坚硬的平面。碰撞的感觉很轻微,撞到的地方也一点都不痛,好像他是从一个很矮的地方摔到了地面上。 紧随其后的还有另一个声音掉在了他侧前方的位置。陆攸想要爬起来,然而身体的反应迟钝极了,虽然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他却费了很大力气才艰难地翻过身——好像神经信号的传递速度突然变得十分缓慢。在这个过程中,他认出了此时所处的环境:他回到系统空间了。 然而,他不是唯一一个 在侧前方,刚才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有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身体有点发抖,似乎摔得太痛而一时间起不来了。他浑身只有“白”这一种颜色,雪瀑般的长发铺散在地。 似乎是嫌陆攸现在的惊讶程度还不够,他接着听到了脚步声从侧面悠闲地接近,一直走到他面前。以陆攸现在的视线高度,他能看到的只是一双十分普通的白色球鞋,以及一小截同样十分普通的深蓝色牛仔裤。 “啧啧啧,”少年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语调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轻快,“不愧和那家伙是一对啊,连做的事情也这么像喂,系统,要不要来说说感想——这都是第二次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茶话会 ———— 少年话音刚落, 从倒在地上的人影那里, 便传来了一个轻细的“哼”声, 似乎是在表达内心的不满。人影的肩膀动了动,将一只皮肤白得微微发光的手按在地面上, 想要撑起身体, 试了几次却都没成功。 站在陆攸面前的人笑嘻嘻地说:“受了伤就不要这么倔了嘛。”他似乎是打了个响指, 随着那清脆的一声, 笼罩在系统身上c原本有些闪烁的那层单薄光晕顿时变得凝实,稳定了下来。系统不再发抖了,片刻后慢慢地爬起了身, 长发垂落,挡住了它的面孔和表情。 剩下陆攸还苦兮兮地侧躺在地上,只觉得身体笨拙又沉重, 心里则又是震惊c又有点新奇:原来系统是有身体的 怪不得每次它说话时,声源都是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 视野中穿着牛仔裤的那两条腿动了动, 脚尖转向他,然后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这个莫名出现在系统空间的不速之客,双手放在膝盖上c侧脸贴在手背上,歪着脑袋,用小孩子看玩具般的目光打量着陆攸。 少年有张挺讨人喜欢的圆圆脸,眼珠乌黑, 表情带笑, 显得亲切可爱。然而不知来源于何处的一丝违和感, 却让陆攸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毛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 突然伸手过来,戳了戳他的脸。 “有件事情,我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少年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那个部下对工作是不太热情,这次任务的表现也说不上好不过,刚才可不全是它的问题哦。” “你是它绑定的宿主,是共存的关系,它对你是不设防的。你刚才那种程度的数据入侵,来自外界的话它可以轻松挡下,不过因为是你”他突然停下来,莫名“嘿嘿”地笑了几声,成功收获到陆攸惊诧的目光。站在不远处的系统则默默地走开了一点,似乎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咳。”少年止住笑,毫无过渡地又换上了严肃的神情,“总之呢,它的一部分数据因此流动到了你这里,相当于被你抢走了。你现在动作迟钝,就是因为正在全力‘消化’那些多出来的数据,有点内存不足等一下就会好的。”他说着又打了个响指,陆攸身下的地面立刻开始抬升,将他托了起来,并迅速变幻出了靠背和扶手,“以及,我想你大概也猜到我的身份了我就是‘神’。” “确切来说,是神的一个投影。”他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说:“你可以称呼我为‘玖伍’。” 十分钟后。 整个系统空间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露天花园。原本是光圆的地方现在摆着一张长桌,陆攸和玖伍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头,桌上琳琅满目,全都是精致的茶点。四周围绕着碧树繁花,“选择界面”则化为一座小喷泉,在花树间静静喷涌着银色的水流。 浑身洁白的系统站在玖伍的身后,自从刚才起便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肯和陆攸对视。它在和陆攸一起在任务世界时分明毫不介意开传世神的玩笑,刚才疗伤之前还表现得有点傲娇,现在却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尽职守则的“部下”,只是垂着眼睛,乖乖地站着。 “唔”少年端着茶杯,嗅着红茶弥漫的芬芳水雾,一副十分困扰的样子,“从哪里开始讲呢”他沉思了一会,作恍然大悟状,“啊,就说那个那个吧。也是你差不多猜到的事情。”他对陆攸眨了眨眼,“你之前在任务世界中碰到的那几个人,包括以后你将要遇到的人,确实都是同一个灵魂。” 陆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姿势坐得端正,其实身体还是不怎么能动,像个被迫配合小孩子玩家家酒时,被摆在椅子上增加气氛的娃娃。对于玖伍这种又像是少年心性c又有点疯疯癫癫的表现,他沉默了一会,最终干巴巴地说:“我买那个手环花了一千六百点。” 才收集到一次数据,还没做过对比 少年夸张地大笑起来。“哎呀,你觉得白买了吗?才不c才不是呢。”他从碟子里拿起一块黄油饼干,举在眼前晃了晃,“你买了那个手环,到下个世界就能得出结论,这种已经没有悬念的事情,不是很无聊吗?所以,我才会来找你,提前揭露真相。” 他把饼干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那东西最主要的作用,其实是‘邀请’啊。” 如果是这样陆攸心里的怨念确实平息了一点。“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他嘟囔道,“你应该不止是来说这件事情的吧?” “当然不是。”玖伍又拿起了一根手指饼,像仓鼠啃食一样将其抵在牙齿上,“咔擦咔擦”地往里推,同时居然还能说话,“我想想唔,这样吧,首先,我要纠正你们一个错误的认识。”他眯起眼睛,“关于你们以为是‘本能’的那个东西。” “要我来说的话,我更愿意称其为‘初始设定’,或者‘原始职能’。”自称为“玖伍”的神祗投影说,“将神力碎片投入下级世界中,有的碎片会弥散开来,造成‘灵力’c‘超能力’之类的普遍现象;还有的则会成为‘种子’,生长为那个世界的下位神。” “神最初的形象和性格,就是由存在碎片中的‘设定’决定的——是怪物还是仙灵,喜欢掠夺还是奉献,独立存在还是需要祭祀,与人亲近还是厌恶生灵有的神会维持最初的性格直到消亡,也有的神会因为某些原因觉醒,想要改变——别觉得这是对创世神的冒犯啊,我可喜欢看到后一种情况了,还会出力推动一下呢。” 玖伍隔空指了指陆攸,似乎在说“你们就是这样啊”。他对陆攸不太友善的目光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了一点兴奋的笑容,“你喜欢的那家伙,给我不少惊喜呢!” “和他有着差不多的改变理由c追逐着某个‘选民’的神,大多会在感应到我的力量后,选择同样加入游戏;少数自己得到了穿越屏障的能力,也一样是在穿梭于各种世界的过程中,慢慢地将‘设定’破坏,或者打磨得更加适合,再或者干脆选择放弃。像他那样那样”玖伍停顿了一下,为了选出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词,“粗暴?嗯,粗暴的做法,倒是难得一见啊!”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再度大笑起来,在椅子上前仰后合,手掌拍打着桌沿。陆攸的眼神与默然站在一边的系统对上了,他以眼神传递出怀疑:这个神不是真的疯了吧 系统系统欲盖弥彰地转开目光,像是突然对旁边树上的一朵小花具有了无穷的兴趣。 玖伍笑了一会,撩起雪白桌布的一角,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陆攸以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他,看他收敛起笑容,反手以指节敲了敲桌面,一个装着果冻状c但正不断扭动着的物体的杯子从桌子中段升起,飘到了他面前。玖伍一边将小银勺戳进那“一坨”之中c引发了更强烈的扭动,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我就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你他做了什么吧——你应该只察觉到了一部分。”他慢条斯理地说,“首先,他将原本影响着整体的‘设定’,限制在了一部分中——这在短时间内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只需要有过‘改变’的念头就可以了,难的是持续和彻底的转变。” “然后,他趁机将不再受到影响的那部分‘撕下了’啧啧,多残忍c多可怕——还真下得了手啊。”玖伍将一勺试图从勺子里逃走的“果冻”送进嘴里,享受地眯起了眼睛,陆攸却觉得心颤抖了一下,“这样,他就分裂成了两部分。” “接着,他又让与‘设定’共存的那部分完全散开,成为无数碎片你要知道,‘设定’以外的部分,都是他在初始世界中生长时,自己获得的力量,彼此存在着吸引力。利用这种引力,碎片就会被另一部分吸引过去,重新融合。” “当然啦,这个过程中会有产生一些损耗,不过本质不会缺失——神的力量可不是会随便流失的东西,虽然恢复起来也需要一点时间。这样做的结果呢” 玖伍用小银勺敲杯沿。“当当当!”他自己配音,之后充满欣喜地说,“没人要的‘设定’就被孤零零地剩下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我都想给他颁个‘最快摆脱设定’奖了。”他抬起头,对着陆攸笑了笑,“怎么了?这样的表情,你是生气了?还是心疼了——我可没有建议他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啊,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微笑道:“不过,我确实看得很开心就是了。” 陆攸低下头,手指艰难地动了动,攥紧了衣摆。他浑身发疼,仿佛情绪化成实质,要从内侧割开他的血肉皮肤爆发出来。他突然觉得有点后悔:就算被那样对待后觉得屈辱c难受应该对他更加温柔一点的 玖伍端详着他的表情,似乎将其作为一样甜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让我来从头讲起吧。”他轻轻地说,同时竖起了一根手指,“他第一次遇见你是你第二次遇见他。还记得吗?在那个地下室里,你被单纯想要捕猎的海神杀死了一次。你的灵魂上因此留下了一个‘印记’,此后一直存在着,让他见到你时,就会本能地将你当做‘猎物’——嘿嘿,这次是真的‘本能’了哦!” 他又在笑点不明的地方笑了起来,陆攸想到的,则是他从海神世界离开时,曾惊鸿一瞥在自己灵魂中看到的那个符号。 原来是这样吗复活之后纪森对他异常的关注,安托见到他后下意识射出的那一箭,还有刚在线下遇见时,一nster想要拆开他的行为是因为这个印记 玖伍笑完了,不太满意陆攸的走神,敲了敲桌子让他看过来。“不过,对本能反应的处理方式,还是会受到‘设定’的影响的。”他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接着又道:“在你的第三个副本,圣骑士安托那个,他完成了‘分裂’;按照他的时间线,接下来是你的第一个副本,因为那是刚分裂后分离得最彻底的阶段,因此表现为了个体独立的双胞胎的形式” 玖伍陷入了沉思中,不知进行了怎样的一番思考,片刻后露出了怪怪的笑容,“大概分裂的损伤还是挺大的?失去了一直依赖的‘设定’c残存的执念又在最强最狂乱的时候,正好那时候的你还没有‘印记’那个笨蛋,是叫顾奕吧?就傻乎乎地认错了人。” 他将手肘放在桌沿,手掌撑着下巴,似乎在说的是极为有趣的剧情,“你也挺厉害的,居然还能把那种程度的执念再扳回来啊,不愧是正牌啊,就算是那样的情况”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低了下去,唇边的笑容也减淡了,停顿了一会才接下去,“嗯,还有另一个也是。总之,你安抚了他们,又重新创造了‘共同点’,力量彼此吸引的那两部分再度贴近了在第四个c也就是你刚才结束的那个副本,他以一体双心的形式存在,最后完成了‘融合’。” 说完这句话后,桌边沉寂了许久,只有神的投影“吸溜吸溜”地喝着茶c将饼干塞进嘴里咀嚼c勺子与杯子相触c碟子互相碰撞的各种声音不甘寂寞地响着。陆攸注视着面前一口都没有喝过的红茶,在玖伍饶有兴致期待他反应的目光之外,又感觉到了另一道带着点担忧的目光。 陆攸闭了闭眼,抬头朝投影看去。玖伍调皮地眨眨眼睛,将勺子从嘴里抽出来,压在唇上,给了他一个“飞吻”。系统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看向上方,仿佛翻了个削弱版的白眼。 “好啦,我要说的基本就这么多了——点心也快吃完了。”玖伍说着,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唔,作为对我认真负责进行讲解的奖励只有茶点恐怕不太够呢。”他似乎怀着某种目的,期待地看着陆攸,“上一个副本的奖励点数,我也拿走了哦?” 陆攸看了他一会,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玖伍抬起双手,在面前“啪”地一合。“不错,不错。”他笑眯眯地说,“我喜欢你这样” 陆攸看到系统瞪了他一眼,而他恍若未觉,“既然我心情很好,就再告诉你几件事情吧。”玖伍说,伸出指尖,轻轻朝陆攸的方向点了一下,“第一件事:你从系统那里拿走的数据,和‘传输’有关。等你完全适应之后,配合商城的一些道具,就能在投放到副本中时,将那个世界‘他’的记忆唤醒——不可能是全部,不过总比没有好,对吧?” “第二件事他追逐着你。”玖伍说,和他的声音一起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的,还有某种细微的震动,“如果现在让你投放到一个没有‘他’的副本中,力量尚未恢复的他也跟过去,你们估计就要在‘设定’化成的怪物的追杀下不断死循环了所以,就让我做件好事吧。” “送你去一个已经有‘他’存在c而且是稳定状态,任务本身也比较简单的副本世界。这样,‘他’可以安心睡一段时间,你可以当做是在度假啧啧,我确实是个好好神,对吧?” 震动加强了。陆攸身边出现了投放通道的白光。系统似乎愣了愣,稍稍向前一步,想要说什么,但陆攸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因此在它之前开口了。 “祁征云”他低声问,“我的第一个世界,我遇到的是什么时候的‘他’?” 坐在他对面的玖伍又露出了那种“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你猜他用口型无声地说。 神的投影稍稍抬手,完全打开的投放通道的光芒汹涌起来,将陆攸一口吞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陷阱 ———— 整个系统空间微微一震。白光暗去, 投放通道已将它的目标带走了。 仿佛看到一出好戏落幕, 创世神的投影满足地叹了口气。随着这声轻叹, 围绕着桌子的繁密花木变为雾中幻影, 倏忽消散不见。空了的椅子c雕刻细致的长桌,以及桌上许多一口未动的精美点心,一样样地都化成了虚无。 少年向着桌面招招手, 一个还未消失的碟子里的小薄饼漂浮起来,像一小群金色的蝴蝶, 翩翩飞来围绕在他身旁。系统空间的背景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星海,中间横过一道不见首尾的长堤。少年就坐在长堤边缘,双脚垂下,仿佛踏在星空之上。 随着一些窸窸窣窣的小动静,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系统雪白的长发披落身后,发尾在地面上蜿蜒, 它偏过头,注视着神的投影那年轻的面孔。玖伍依旧微微笑着,比起刚才近似疯癫的表情, 这个笑容柔和了许多,却变得更像是戴在脸上的面具。 “你在想什么?”系统问。 “在想你——”玖伍拖长了声音, 开玩笑似地这么答了一句。“你这次的工作做得不太行啊。”他接着说, “被下位神抢走了部分权柄,被下级世界的人工智能骗过, 遭遇宿主反噬哼哼” “资料不足, 人心难测。”系统用这两个词总结了它的失败原因, 随即语气淡淡地反问,“那你呢?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没预料到吗?” “我这是兴趣使然嘛。”玖伍笑嘻嘻地说,“全知全能?这种事情太累c也太无聊了。我还是更喜欢留点余地允许意外发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带来惊喜” 系统轻轻地“嗤”了一声。“你这样下去,”它说,“迟早会出现控制不了的‘意外’,诞生出足够强大的新神取代你的位置” 玖伍笑了笑,仰起头来,注视着上方深邃的星海。“那不是也很有趣吗?”他低声说。 “也许吧。”系统说,“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情?” “嗯?什么?”玖伍转头看它,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事情?” “你把我的宿主送走了,”系统幽幽地说,“我还在这里呢” 沉默。 沉默在蔓延。 玖伍面不改色地伸出手,抓住一只飞过面前的薄饼小蝴蝶,捏着它的翅膀,送到了系统嘴边。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饼干,所以特意留在最后吃——真的很好吃哦。”他睁大眼睛,露出了真诚的期待神情,“来,尝尝看?” ———— 包厢内光线昏暗,墙壁上的大屏幕还在播放着无人应和的歌曲v,在墙上地上投映出纷乱光影。音响里声嘶力竭的歌声c带着魅意的尖叫c倒进喉咙的美酒c推搡间不断触碰的身体,正在将包厢中狂欢的气氛一步步引向狂乱。 地上已经堆积了不少空酒瓶,还散落着好几个人的外套c领带c衬衫裤子——正在进行的那个游戏的规则,是胜利者喝一杯酒c失败者脱一件衣服。 浑浊的空气中飘散着过于甜腻的酒香。喝得半醉的人斜靠在茶几边,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吃吃发笑。在靠角落的地方,似乎没参与游戏c因而衣衫完好,但大概是喝多了酒的青年则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双眼紧闭,软绵绵地靠在沙发里。 在睡梦中,他似乎感觉有些难受,眉头微微皱着,小幅度地不住拧转着身体。昏暗的光线掩盖了他面孔上的红晕,喧闹的声音则淹没了他唇间溢出的细小呢喃。 当一条白色的丁字裤从数人围成的圈子里扔出来c并在越过头顶时被一只手准确抓住的时候,猛烈爆发出来的笑声和叫喊将整个包厢里兴奋的情绪推上了新的高峰。拿下这一局胜利的男人仰头将大半杯酒一饮而尽,杯子随手一扔,大吼出声,随即抓住身边已经脱得完全赤|裸c却还笑得一脸得意的白皙少年,将他清瘦的身体拎抱起来,重重压在了茶几上面。 旁边人哄堂大笑,鼓起掌来。少年毫无惊慌的神色,反而立刻将双手双脚缠上了男人的身体。在“你t放开点让老子脱裤子”的咆哮和再度爆发的哄笑声中,游戏中断了,剩下几个人也三三两两地聚了起来。 情|欲的幕布掀开了。 有人跨过地上凌乱堆积的杂物,摇晃着朝角落里走了过去。他始终关注着那个今天第一次参与聚会的“新货”,此刻目光沿着地板蹭过去,一抬起来就瞄到了裤脚下方露出的细白脚腕,昏沉的思绪中跟着闪过了那张腼腆微笑着的面孔,顿时觉得下腹一紧。 就是这样青涩的才够味道,弄哭了就更带感他摇头晃脑地嘲笑着另外几个同伴的不识货,刚靠近沙发,却见到本该意识昏沉的人睁开了眼睛。目光中起初透着一丝迷茫,在看清他后迅速地转为了警惕。 被酒精和色|欲麻醉的脑子并没有多想。他嘟囔了几个不明意义的字符,伸手朝青年身上摸去。这只小兔子大概是被骗来的,没见过世面,之前至少被灌了两杯掺了料的鸡尾酒,他可是看着的再说了,这里隔音好,外面的侍者也识趣,就算还有力气挣扎或者叫喊起来 他的思维刚走到这里,就被猛推了一把。自从醒来后一直都没动过c被他当做已经没有力气的青年骤然发难,加上他醉得脚下发软,当即失去平衡倒了下去。恰好此时,音响里爆发出一段激情洋溢的嘶吼,将他含糊的闷哼和咒骂c以及几秒钟后房门开关的声音完全盖过了。 陆攸踏入走廊,包厢里的喧闹被挡在门口,意识顿时清醒了些。他跌跌撞撞地没走几步,就有穿着制服的侍者靠了过来,低声问他需要什么帮助。陆攸一只手捂着嘴巴,“我想”他含糊地说,接着发出努力压抑呕吐的声音。侍者立刻体贴地伸手扶住他,带他去了洗手间。 陆攸并不真的想吐,胃里只有种烧灼感。他趴在擦得光可鉴人的白瓷马桶边干呕了几次,又将手指伸进嘴里。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向一直等在外面的侍者要求:“帮我拿一杯冰水,还有薄荷糖” 侍者毫无异议地离开了。陆攸去水池边漱口洗手,水龙头里涌出的水是温热的,让他本来就晕乎乎的脑袋更加昏沉了,感觉面孔像在发烧一样滚烫。他喝了两口自来水,稍微缓解了胃里的灼痛,本来还犹豫着是在隔间里躲一会c还是尽快想办法离开,一群刚结束聚会的人喧闹地从门口经过,他当机立断地跟了上去。 送这群人出来的侍者正忙着搀扶一个醉鬼,其他人也没注意到队伍中多了一个陌生人。三分钟后,陆攸顺利地出了夜总会的门,挤上了一辆等候在门口的出租车。他顺口报出了一个地址,之后才意识到那是投放对象住的地方。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启动了。 陆攸坐在驾驶座的后面,身子前倾,将额头抵在防盗隔离板上。随着车子的颠簸在上面撞了两下后,他只好舍弃那份染上体温c逐渐失效的凉意,仰靠上椅背。直到此刻,确认应该不会被追上了,从刚才醒来后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陆攸闭上眼睛,然后抬起手捂住了左眼。那里并没有伤口,却在隐隐作痛在原来的剧情中,投放目标会在挣扎间被玻璃碎片刺伤眼睛,因此逃脱了一场凌|辱,却没能挽救他走上末路的人生。两个月后,感染导致的双目失明,让这个受伤前刚在绘画界闯出了一点名声的年轻人选择了自杀。 而他的愿望 陆攸没忍住笑了一声,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闭上嘴。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随即稍稍提高了车速。 投放对象的愿望是向他暗恋的人告白。 不是复仇,不是追逐梦想。只是不要变得残疾,然后用这张完好的脸去向他的暗恋对象告白 怪不得创世神说这是个简单的任务,陆攸心想,极力控制才没有带上嘲讽。 要有多懦弱c多自卑,才会连许愿的时候都只祈求了传达心意,甚至没有奢望过共度一生? 更重要的是 参加聚会的邀请,正是他那个“暗恋对象”发给他的。他在医院里醒来后,手机里有那个人发来的三条短信,一条道歉说给错了包厢号,一条问他怎么还没来,最后一条温柔地关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了不让那个人“愧疚”,他谎称是不小心受了伤才没去,到死都没有说出自己在那个包厢里遭遇的c和差点遭遇的事情。 这已经不是单纯,是蠢了吧? 陆攸突然又觉得这个任务并不简单了。要向那种人告白 杀了他吧 他重重向后仰去,后脑抵在靠背上,试图缓解酒精上头的眩晕。不仅是晕,他浑身都在发热,像高烧时一样滚烫陆攸将出门时刚拉上的外套拉链又拉了下去,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一粒,又扯住衣摆,让最里层的衬衫与燥热的皮肤分开。 温度略低的空气涌入缝隙c缓解了窒闷的瞬间,仿佛一只冰凉的手在胸腹间若有若无地抚过,陆攸猛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回事? 陆攸开始时还有些茫然,因为在投放对象的记忆里,他只是喝醉后没力气挣扎,受伤后则干脆地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医院里了。大概是对着一个满脸血的人下不去手,也担心再折腾他就要死了,他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后来更是选择性地遗忘了这段记忆。 陆攸慢慢地放下了扯着衣摆的手。被细汗浸湿的布料一离开皮肤就变冷了,此时再度贴合上来,凉意带来的细微刺激只存在了很短时间,却引发了新一轮的战栗。 身体内部涌出了一股热流,从四肢百骸向下汇聚。酒精的麻醉作用正在渐渐减弱而另一种东西的影响 陆攸用力攥紧了手指,将心中的惊涛骇浪化为在唇上重重地一咬。意识被疼痛刺激得清醒了一点,勉强维持住了开口时声音的平稳。 “请再开快一点。”他对司机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援助 ———— 身体的反应正逐渐脱离意识的控制。 在血肉骨骼的深处, 有什么苏醒了。仿佛刚从漫长冬眠中醒来的野兽, 饥饿而贪婪, 凶猛地撕咬着它所能触碰到的一切。 车子经过不够平坦的路面时,每一点颠簸和晃动都会造成强烈的摩擦感, 接着变为向内刺入的电流, 撩拨着神经, 在骨缝间来回流窜。陆攸从靠背上离开, 紧咬着嘴唇的内侧,将手掌塞入双膝之间死死地压住,拼命抑制着不自觉想要磨蹭双腿的冲动。 该死酒里还加了别的东西 醉意大概是开始消退了, 昏沉和眩晕都有所减轻,但随着药效发作,这种清醒反而成为了充满恶意的帮凶, 让他更加鲜明地感受着全部的变化。浑身的力气正以不正常的速度在飞快流失,那被强行唤起c来势汹汹的情|欲却愈演愈烈, 不断挤占掉脑海中理智的位置。 陆攸用力闭上眼睛,在心里呼唤系统。最初系统没回应的时候,陆攸还怀疑了一下司机的身份,接着,他回忆起了一个画面:投放通道的白光亮起时,站在玖伍身后的系统上前一步, 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开口。 不是吧 因为神的插手, 他丢下了系统这个“交互界面”, 只带着绑定的“底层程序”就投放了吗? 虽然本来也没指望系统能帮上什么忙这下, 就连想和它聊聊天c转移注意也做不到了。 车轮碾过一道减速带,这一下颠簸让陆攸蜷缩了起来。他几乎坐不住了,快要从座椅的边缘滑下去。在这不到一刻钟的车程结束时,最初察觉到的些微异样已经变成了难耐的折磨。车一停下,陆攸胡乱塞给司机几张纸币,找钱都没有接,立刻挣扎着下了车。 脚下软绵绵的,踩到地上也没有实感,陆攸差一点在车边就跪倒下去,好在踉跄几步后扶到了路灯。出租车在他背后一溜烟地开走了,那个司机大概很不想惹上麻烦。还算是幸运,陆攸苦笑着想,没碰上会心生恶意的人 他靠着路灯杆稍微休息了一会,却没有觉得有所恢复。身体越来越无力了。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天知道药效会变得多强烈,会不会让人最终彻底失去控制陆攸颤抖的手勉强捏紧了外套下摆,使劲往下扯了扯,试图遮住那种难堪的变化,却险些因为衣料扯动间的摩擦而呻|吟出声。在羞耻和恐惧的驱策下,他硬是挤出一点力气,从路灯边离开,摇摇晃晃地迈开了步子。 从下车的地方到投放对象住的那栋楼房,只是平时步行两三分钟的距离;从楼下到租住的屋子,也只有四层楼。陆攸不知道这么点距离他挣扎了多久,好不容易抵达家门口时,他已经快要虚脱了。 汗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又闷又热,像是裹着一层密不透风的塑料薄膜。陆攸捏着从口袋角落里摸到的钥匙,指尖上这一点点的压迫,都像是细针在往血肉深处戳入。他的手不听使唤,怎么也对不准钥匙孔。这种失败的尝试持续了一会,门口刚刚被他按亮的灯熄灭了,而钥匙在锁孔边上蹭过,从他的指尖脱离,掉在了地上。 陆攸听到了那个轻微的碰撞声。如果蹲下去捡的话,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吧他将额头抵在了防盗门上,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抖。骨头里如同有虫蚁密集啃噬c到处乱爬,所到之处激起一阵阵难捱的麻痒。陆攸嘴里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这行为却带来了一种喉咙里面被挤压抚摸到的鲜明感觉。 有什么地方不对 如果这是药效的话,别说投放对象当时受伤后c更多是惊吓过度才晕过去的,就算他真的是痛晕的,过不了多久也会被这些感觉折腾得再醒过来,绝对等不到第二天早上。 手掌和额头接触到的坚硬平面,呼吸时微凉的气流,甚至只是就这样站着c骨骼和肌肉之间平时根本察觉不到的挤压这些本该细微的感受,仿佛被放大了几十倍c几百倍,然后直接触碰在神经末梢上。他有任何动作,就像架子上排列成行的无数编钟被同时敲击,一起狂乱地震响;他不敢再动,那些震动和声音就绵绵不绝地回荡着传递着,不逼他叫喊出声就不肯罢休。 陆攸想到了一件事。因为在上一个特殊的世界中没有发生,这次也被他完全遗忘了的事情。 投放的后遗症 那两杯酒里的,也许只是迷药。 而他这一次的后遗症,好像是“过分敏感” 陆攸有些站不住,靠着门慢慢地往下滑。这个动作是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之后将会是雪崩式的连续崩溃。他再也抑制不住,轻轻喘息起来,当比口腔温度略低的气流涌入c舌尖擦过湿润的粘膜,仅仅如此便让他突然失声c接着差一点发出呜咽的时候,陆攸真的感觉要崩溃了。 好难受 为什么好像比一开始更严重了 手掌按在地上,又像被烫到了似地一下子抬起来。陆攸咬咬牙,还是想去摸索之前掉在地下的钥匙,却听到了楼下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僵住了,听着脚步声从楼下慢吞吞地上来,没有像他拼命祈祷的那样在下面哪一层楼停下,而是越来越接近楼下装的还是感应灯,在有人经过时自动亮起,顺带将一丝光线投了上来。 那个人刚转过拐角就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隔着一层楼梯和坐在门口地上的陆攸对上了视线。一身运动装c手里提着便利店购物袋的男人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明显地愣住了。他的黑发微微潮湿,短袖下露出的手臂有着结实的肌肉,应该是刚刚夜跑归来。 看到陆攸眼眶泛红的样子,他一时间站着没动,过了一会,楼下的感应灯熄灭了。在黑暗中,陆攸听到再度响起的脚步声登上楼梯,接近他——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塑料袋窸窸窣窣,被放到一边。一只手轻轻地碰到了陆攸的肩膀。 “你没事吧?”与预想中毫无差别的声音问。 体温。触碰。压迫感—— 陆攸发出了一个类似哀鸣的小声音,抬起手,将那只受惊般迅速从他肩头离开的手一把抓住了。紧接着,像是被抽出了脊骨中的筋脉,他的身体紧绷了一瞬,继而软绵绵地向前倒去。男人迅速将另一只手臂也伸了过来,从他背后环过,继而搂住他的腰,略显强硬地带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那个声音在陆攸耳边低低地问,热气扑过来,让他的耳垂和侧脸变得滚烫,“出什么事了陆攸?”他叫出这个名字后停住了。也许是从残留的酒气c也许是从过高的体温c也许是从抱住他的那双手臂中的焦急和渴求c也许是从混乱了节奏的急促喘息,他总算有点察觉到了怀中人此刻的状态。 “你”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后,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无奈的笑意,“喂,小家伙失恋了也不用这么自暴自弃吧?”他显然是误解了什么,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支撑住陆攸的身体,另一只手摸索着去开陆攸背后的门,发现门锁着之后,又将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找钥匙,“随便找人献身这种游戏一点都不好玩靠!” 他叫了一声,因为陆攸手臂抱着他的背,嘴唇靠向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从上个世界延续过来的报复心态c加上对他话中内容的不满,陆攸这一口咬得毫不留情,基本上将仅剩的力气全都倾注了进去,估计能留下好几天消不掉的印子。 男人大概是被这种一言不合就咬人的行为惊呆了,在那声痛呼之后,一时间没动也没再说话。陆攸没几秒就松开了牙齿,倒不是他心疼,而是这么一会儿,他就要被抵住牙齿和舌头的触感逼疯了。鼻腔里充斥着满满的男性气息,舌尖尝到了一点汗水的咸味,陆攸觉得他身体内部好像有一根弦正在逐渐绷紧,颤动着出声。 “我要你。”他声音沙哑,然而口齿清晰地说。 男人没吭声,将他正在滑下去的身体往上托了托。陆攸低低地叫了一声,继而咬住嘴唇,将后续的声音化入急促的喘息之中。然后,他听到男人叹了口气。“别瞎说了”男人低声说,“你现在认得出我是谁吗?” 陆攸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在下意识让某个名字出口之前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愣住了。 名字名字 他努力回忆着资料传输的内容。黑发的邻居能叫出他名字的人名字 投放对象的记忆里,充斥的全都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其他来来往往,只是面貌模糊的影子。身前紧贴着的胸膛c按在背后的手掌让陆攸不住发抖,他在昏沉中茫然地寻觅着。 男人等了一会,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小孩子。“行了”他自语道,又去摸陆攸的口袋。缠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猛地收紧了。 “段”怀里的人微弱地说,声音里好像充满了委屈,“段晟” ———— 段晟呆了一下。他脚下动了动,没注意踢到了放在旁边的塑料袋,一个易拉罐从袋子里滚出来,咕噜噜地滚下了楼梯。楼下的感应灯在碰撞声中亮了起来。 他低下头,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看到了怀中人的面孔。青年眼角通红,眼眶里盈着泪水,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湿润的舌尖。浅而急促的喘息,一脸又似难受c又似渴求的难耐表情,仿佛只是被这样抱在怀里c随意揉弄几下,就已经快要被最原始的快乐夺去理智。 段晟听到内心某处发出了细小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断开了。 在这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要是找不到钥匙的话,无论这个明显神志不太清醒的小家伙答不答得上来,他都会带他进自己家,让他喝点水擦把脸,闹腾完了压去睡觉。这点猫崽一样可怜的力气,牙齿爪子再尖都没用,想做什么都得看他愿不愿意——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然而,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段晟明显感觉到自己犹豫了。随之出现的,则是蠢蠢欲动。 既然他都不不不,等一下。段晟对脑子里不受控制冒出来的想法有点震惊:他原来是这种会想趁人之危的人吗? 怀里的人开始贴在他身上磨蹭,发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段晟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没有低头吻下去,堵住他的嘴唇让他安静下来。他放弃了继续寻找那把不知在哪里的钥匙,按住怀中不断扭动c幅度和力道却都很微弱的身体,往旁边走了两步去开自己家的门——他就住在隔壁。 段晟开了门,把人抱过去塞进了沙发,接着傻乎乎地站在那儿,盯着稍微安分了一点的人看了几分钟,才想起购物袋还在门外。幸亏他出去再回来的动作够快,刚好赶上将差点从沙发边缘翻下去的人捞到怀里。他松了口气:“给我小心一点啊”这下他也不再迟疑了,觉得还是抱到床上去比较好。至于到底要不要做点什么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这个时候,段晟也已经察觉到了某些异常。他抱着身体放松c好像快要睡着的人进了卧室,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陆攸其实是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忍住想要挣扎起身的冲动,一动不动地躺着,感觉着床垫微微陷下c又反弹起来将他托住的力道,任凭那些被成倍放大c变得残忍的触感来回碾过他的血肉和神经。 段晟注视着陆攸通红的面孔c失神的眼睛,“喂”他低声问,“你不会是被下药了吧?” 陆攸没吭声。他抬起手来,开始拉扯自己的衣服。“帮我”他微弱地说,“好难受”段晟一脸纠结,仿佛内心正在进行激烈争斗,看他实在使不上劲,还是过来帮他脱掉了外套,接着是鞋袜和裤子。这是并没有多少身体接触的过程,却伴随着不间断的低吟c喘息和颤抖,段晟没多久就听硬了,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干什么坏事 好不容易把人扒到只剩衬衫和内裤,段晟自己出了一身汗,脑袋发胀地去拿毛巾和清水,准备给这个折腾程度远超他预料的醉鬼擦擦身体。等段晟端着水盆回来,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像是呜咽的轻细声音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咬着牙踏进房间,看到他带回来的人仰面躺着,双腿略微分开,将一只手伸到了那条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没顺手扒下来的内裤里面。 段晟其实看不到多少细节,从这个角度,甚至看不到那张必定布满了红晕c显得艳丽的面孔。他只能听见声音,看到隔着薄薄的白色布料c底下的轮廓和手指活动时的起伏,看到只有仰起头时露出的下颚到脖颈的优美线条。过了一会,陆攸绷紧身体,微微抬高的腰部拱起漂亮的弧度,轻轻地哼出声来。过了一会,他抽出手,转过来将掌心对着段晟,向他展示上面湿润的痕迹。 段晟顿了顿,走过去,将水盆放在了床脚边的地上,毛巾捞起来绞干。他抓住陆攸的手,逐一擦干净他的手指和掌心,感到指尖底下柔滑的皮肤c还有被努力压抑着的颤抖。然后他靠过去,盯着陆攸潮红的脸看了一会,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谁欺负你了?”他低声问。 要露出这样一副硬撑着不肯认输c非要反抗回来,还要进行示威的表情。 都快要哭出来了 ——好可爱。 好像心脏被温柔地攥住,段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知从哪里满溢出来的感情,充塞在他的身体内,让他像是痛饮过一口烈酒,从血中腾起了炙热的火焰。 感觉到段晟目不转睛的注视,陆攸仿佛困倦般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他没有回答段晟的话,只是用低微的声音c像在赌气般的口吻,命令道:“吻我。” 段晟于是低头吻了他。从嘴唇相贴起,他身下的人就开始发抖,待到舌尖纠缠,更是颤抖得好像从这柔软的触感中尝到了疼痛。段晟含住他的舌尖轻轻吮吸了一下,虽然很想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终究对他过于激烈的反应有点担心,艰难地从温柔乡中撤离,退开了一点。 他本来想问“是不是不舒服”,却看到陆攸舔舔嘴唇,像是得到了某种确定性的凭证,眼睛亮亮地笑了起来。 “抱我。” 他给出最后一个命令,抬起腿缠上了段晟的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爱证 ———— 餍足之后涌上来的疲倦, 让陆攸在后续清理的过程中就趴在段晟肩膀上睡了过去。 起初他迷迷糊糊的, 还能感觉到和温水一起进来的手指, 勾弄搅动, 也不知到底是为了让里面的东西流出来,还是想再摸摸他,弄得他不堪其扰, 不住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好不容易等到来自现实的扰乱平息,混乱的梦境却又降临了。 梦中一会儿是深深凝视着他的双眼, 眼中漆黑无光,却带着笑意;一会儿是形体不明的怪物,抓住他,在仔细享用完毕后将他吞噬。被切开身体c挖出心脏,被触摸到伤口里面,被反拧手臂死死压住c冰冷的东西无情地侵入进来, 被关在狭窄封闭的空间里不得动弹 这些梦里的疼痛并不分明,扭曲后的情节却比真实的记忆更加阴沉可怖。陆攸整夜都在与它们对抗,精疲力竭, 好像根本没能睡着就到了早晨。段晟倒是得了一夜好眠,睁开眼睛时还不太清醒, 盯着睡在自己身边的人, 呆呆地看了好一会。 陆攸对他的注视若有所觉,挣扎着从噩梦中脱离, 有点醒过来了。他感到一具滚热结实的身躯靠近过来, 将他搂进怀里, 某个抵着他的硬挺部位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不过最终只是宽厚的手掌抚过他的面孔和头发,温暖的嘴唇在他额头上安慰似地亲了亲。 从这举动中,陆攸好像确实抓住了什么能够信任和依赖的东西,他突然安心下来,意识也随之再度陷入了昏沉。这一回,他总算是真正安稳地睡着了。 段晟轻轻地吻他,又接着抱了他一会,直到看到那微拧着眉c似乎有哪里不太舒服的表情终于舒展了开来。他心里想着应该起床洗漱,去晨跑和买早餐,身体却懒洋洋的不愿意起来,抱着怀中这个人柔软乖顺的赤|裸身体,既想就这样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又想用更激烈c更深入的方式去爱他。 奇怪段晟有些出神地想:这算是姗姗来迟的一见倾心吗?没有铺垫c缺少了解,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却就这么不讲道理地爆发了出来。他回忆着他们之前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几次相遇,试图找出是不是交流中的某些细节c什么暗示,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然而当时的场景分明时隔不久,在他记忆中却变得极为模糊,几乎全都想不起来了。 只有此刻他触摸到的温暖肌肤c他所注视的这张面孔,昨晚交缠时渴望着他的眼神c害羞却又坦诚的态度将他的眼底心中,完全充满。仿佛在某个时刻,有一个更加鲜明的形象降临下来,将旧日的一切都覆盖了。 不知为何,段晟觉得,尽管此前他并无自觉,但他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段晟想了一会,本来挺严肃的思考不小心溜到了别的地方,搂着怀中安睡的青年,手掌开始不自觉地在那圆润的肩头c后背和细腰上来回抚摸,又顾忌着不想将人弄醒而不敢用力。 他忍了又忍,把脑海中不断叫着要求下线的自制力强行拖回原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给看样子准备一口气睡到下午的陆攸掖好被子,自己从床上起来了。 男人身上各处覆着精炼结实的肌肉,随着身体的活动舒展开来,充满了爆发力。深深浅浅的伤痕遍布在他身上,大多数已经很淡了,却仿佛还能嗅到残酷的血腥气。段晟套上一件宽松的黑t恤,穿好裤子,伤痕和肌肉轮廓都被遮住,刚才有些许流露的冷峻气息便消泯于无形了。 他转过身,看到的就是凌乱丢在房间地上c昨天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段晟从床脚边捡起那条属于青年的白色棉质内裤,上面沾着一点已经干涸的□□痕迹,让他自然而言地想起了昨天进门时见到的打住! 段晟使劲晃了晃脑袋,感觉自从昨晚借着楼梯里的灯光c看清了那个人染上情慾的面孔,他就像是受到感染c或是打开了开关一样,无论想什么最后都会归结于:想做。房间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淫靡气息,让他觉得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邪恶的事情,匆匆忙忙地去将窗户开了道缝隙通风,然后迅速退出了房间。 等他冷静下来,转到餐厅里,看到被忘在桌子上的购物袋,把袋子里的罐装啤酒拿出来晃了晃,走进厨房,准备去放进冰箱里。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拳馆打来的。 接通后,听筒里传来一声悠长的惨叫:“晟哥——” 段晟直接出声打断了他:“我没空。” 电话那边“嘎”地没声了,只有那声惨叫的余音还在袅袅回荡。段晟等了两秒钟,很没耐心地准备挂电话,那边及时地反应过来,赶紧再度出声,“但但但是,”年轻人急得都结巴了,“但是今天有——” “我没空。” “晟哥,我求您!您都好几个月没上场——” “我是老板。要你们做什么的?” “可可可是今天来了个很难搞的——” “自己解决。” 段晟无视电话那头的绝望呼喊,把通话挂了,耳边顿时清静下来。他站在照进了早晨光线的厨房窗口,开始思考要买什么早餐。片刻后,他又想起了那罐昨天从袋子里滚出来c掉下楼梯的啤酒,便向门口走去,准备先去看看楼梯上有没有弄脏。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敲门声——敲的是隔壁的门。段晟开门出去,看见隔壁门口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听到这边的声音后,那人停住手上敲击的动作,转过了头。 这个人 段晟眯起眼睛,没几秒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他往地下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跨出一步,同时反手将门在背后关好了。“你敲什么?”他问。 周泽尧第一眼看过来时,被男人冷厉的神色吓了一跳,等回过神,又觉得刚才应该只是看错了。他听出了段晟话音里的些微不耐烦,还以为是邻居被敲门声吵到,赶紧先说了声“抱歉”。 “我朋友住在这里我从昨天晚上就联系不到他了,怕他出事,所以过来看看。”他解释了几句,见段衡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莫名有些紧张起来,顿了顿,又问:“你住在他隔壁,知道他昨天有没有回来过吗?” “昨天?没注意。”段晟面不改色地说,“我只知道他今天很早的时候出门了。” “出门”周泽尧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某些事情的进展脱离了控制。不过,随即他就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他笑着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是我多想了。” “确实。”段晟抱起双臂,“一个晚上没联系就找上门”他原本想问“你是他谁”,话出口前临时改成了另一句,“你担心他会出事?” 周泽尧有点迟疑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其中听出了一点不太友善的挑衅意味。“其实也没什么”他斟酌着说,“小念他本来和我约好,昨天”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和这个毫无关系的邻居说这么多? 某种像被野兽盯住的危险感,让他不自觉地做出了回答,仿佛违抗对方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似的。此刻回过神,他就觉得有点不对了——这个人和小念的关系好像不是他以为的那样陌生? 周泽尧这么想着,忽然浑身激灵了一下,像有股冷空气经过。“你叫他什么?”与他只有几步距离的人缓缓问道。男人站在那里的姿势没变,气场却在无形中展开了,如利刃般直直逼迫到他近前。 周泽尧忍不住退了一步。他在惊吓的同时,又因为毫无道理地受到针对而恼火起来。“这和你无关吧?”他问,接着露出了一点怀疑的神情,“你和小念左念,是什么关系?” 段晟没问的问题,他倒是问出来了。段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后微微挑眉。“你刚才不还知道的么?邻居啊。”他不再掩饰不耐烦的情绪了,“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待到他回来吗?” “你”周泽尧看向他,又去看他刚才敲过c确实没得到回音的门,想询问c想发火,偏偏心里又莫名畏惧着不敢发作,憋得快吐血了。他已经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本来觉得左念大概是逃走后吓坏了,一时害怕才没顾上理他,只要过来表现一下关心c耐心地哄一哄,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不曾想,连人都没见到。 他一时忧心那人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一时又忍不住对面前这个人怀疑起来,频频看向他背后紧闭的门,目光中的意味也变得古怪起来。段晟对他像是在看“奸夫”的目光并不在意,平静地看回去,没几秒钟周泽尧就败退了。 他不太甘愿地从门口退开,转身下楼,心里还在想着左念从前对他这个邻居的形容。他记得小念说过,住在他隔壁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凶,让他觉得害怕这倒确实不假,但那人对小念的态度难道小念有什么瞒着他? 周泽尧胡思乱想着走了,然而不管他想多久,也不会想到他心心念念想着要算计的人,现在已经换人扮演了。段晟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挪开刚才一直都没动作的右脚,弯下腰去,将落在门垫缝隙处的那把钥匙捡了起来。 他捏着这把钥匙,静静地站了一会,走到隔壁门前,将钥匙插进了锁孔中。 ———— 半梦半醒间,陆攸觉得身上好像压了什么重物。有人在触摸他的身体,从单纯的确认存在似的轻抚,渐渐转变为力度更大c带上了情|欲的抚弄和揉捏。他在腰被抬起c摆成适合进入的角度时醒了过来,然而意识还是十分困倦,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段晟撑在他上方,神情莫名地注视着他。 “你会走吗?”他问。 陆攸没听懂他的意思,轻轻“唔?”了一声表示疑问。他睫毛颤抖着,很想再沉入梦里。 段晟俯下身,用力抱住他,两人胸腹紧密相贴,不留一丝空隙。他在陆攸耳边重复了一遍:“你会突然离开吗?” ——就像你突然的到来一样? 陆攸实在是太困了。他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地答道:“我不知道”声音轻软,如空气中浮动的飘絮。段晟转过头,吻住他的嘴唇。片刻后分开时,他低低地说:“你是我的。” 这一句不再是问句了。 陆攸眼神迷蒙,被亲吻得红润的嘴唇张开,安静地轻轻吸气。他的身体十分放松,不久前经过开拓的地方依旧柔软湿润,温顺而欣然地缓缓容纳进了另一个人递交给他的慾望权柄。他被抱起来,靠在段晟胸口,继而小声地回应了他:“我是你的” 段晟没有再出声,保持着这个姿势,让怀中绵软无力的身躯被重力带着沉下c主动完成了最后一段距离的送入。在开始动之前,他在陆攸颈边磨蹭了一会,轻轻地舔吻他,又更加用力地将他抱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提示 ———— 陆攸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被窗帘中照进来的一线阳光分割成两部分的天花板。随着意识清醒, 身体各处的酸痛也鲜明起来, 让他想要呻|吟出声,或者继续逃到睡梦中去。然而“饥饿”打败了其他所有的不适, 陆攸最终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 觉得腰酸得快要断了, 浑身绵软无力, 只要稍微一动,内部就会传来胀痛难耐c又有点空虚的奇怪感觉。好在段晟两次对他都算得上温柔,也没有用什么奇怪的姿势折腾他, 这些感觉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他坐了一会,缓和过来,慢吞吞地掀开被子, 想要下床。 他身上什么都没穿。 在房间里没有看到昨天脱下来的衣服,大概是段晟收拾好拿去洗了。床单和被套也换过了他睡得太沉, 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动静。陆攸朝关着的房门看了一眼,听听门外也没有声音,段晟可能是出门去了。他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腰和大腿,慢慢地蹭到床沿边c让双脚落到地面上,慢慢站起身,又慢慢地挪了几步, 来到衣柜前。 段晟的衣柜里面还算整齐, 一眼看去全是深色, 而且基本都是运动款和休闲款。陆攸随手拿起一件t恤, 动作顿了顿,随即像梦游一样无意识地抬起手来,将面孔埋进了衣服里。 洗净晒过的旧衣服,棉质柔软,闻起来只是一股洗涤剂的清香,却让陆攸在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后有点脸红。他强装镇定地将这件t恤套在身上,接着在“穿段晟的内裤”和“直接穿外裤”这两个都有点耻的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下,艰难地选择了后者。等之后曲起腿往裤管里塞的时候,关节和肌肉的大声抗议则让陆攸恨不得不穿算了。 反正段晟的衣服足够宽大,用外套一遮,到隔壁那么近的距离说起来,他的钥匙昨天晚上掉在外面还没捡,不知道还在不在还有,投放对象对他来说其实也是“另一个人” 还是等会去买新的吧。陆攸辛苦地穿好裤子,看裤腰松松垮垮的,卡在髋骨处应该也掉不下去,就懒得再束皮带,就这么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段晟果然不在家里。餐厅里桌上放着投放对象的陆攸的手机和钱包,还有张纸条,上面用一把钥匙压住。纸条上是段晟的留言,说冰箱里有粥,连餐盒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钥匙是他在门口捡到的。他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就会回来。 这种像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气氛 陆攸捏着纸条,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想起了记忆已经不可避免有些淡化的初始世界,那个人陪伴他的时光,带给他的快乐,以及给予他的第一次死亡。他们两个走在不同的时间线上,陆攸不知道他的初始世界对那个人来说是第几个,也不可避免地怀疑过当时那个人是否拥有其他世界的记忆c他们的相遇是不是有被设计的成分,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第一次c并且投入了全部真心的恋爱。 那个人追逐着他。修改自己成为他更愿意接受的样子。保护他。一心一意地渴望着他。 都以贪婪的慾望作为核心,控制与爱总是难以区分。 到底是怎么心情呢那个时候。杀死他的时候。在他死去之后。 真想知道啊。 陆攸垂下目光,将纸条轻轻地放回桌面上,又拿起手机,按下了开机键,却没有反应。应该是没电了陆攸能想象得出来,得知“他”昨天晚上逃走了c没让人得逞的消息之后,投放目标的暗恋对象——那个好像是叫做周泽尧的男人——会多么迫切地想要联系他,不停地发短信和打电话直到手机电量耗空。 他把手机和钥匙都放进口袋里,准备先去厨房把段晟留给他的粥热热喝了,等会回家一趟。 段晟大概不常在家里烧饭,设施工具还算齐全,不过都干净得像是新的,只有水壶c微波炉和冰箱比较常用。陆攸不太想用微波炉,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砂锅,就把餐盒里的鱼片粥倒进去,加点水搅了搅,放在燃气灶上开烧。他还想烧壶水烫烫碗筷,拿着电热壶在水池边接满,转身时差点松手将它掉到地上去。 衣着像个高中生的玖伍站在厨房里。 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陆攸能透过他,看到后面餐厅里的景象。这是个影像c或者幽灵之类的东西。陆攸缓了缓神,警惕地盯着这个“神”,不想先开口提问,打算等他自己说出来意。 玖伍一脸好奇的表情,在厨房里左看右看,过了一会才将注意力转回到陆攸身上。“嗯看你的样子,效率很高嘛。我选的这个世界果然挺不错的。”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似乎没意识到他用这幅模样c这样的口吻,谈论这个话题有什么违和。陆攸心里一阵别扭,在水壶放在流理台上,默默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 玖伍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这次没有系统跟着你,是不是觉得特别自由?”他笑嘻嘻地问。 “这好像是你的工作失误。”陆攸没忍住指了出来。虽然这个行事有点欠打的家伙大概算是他的老板?但玖伍应该不会介意一点冒犯或者说,比起附和,他可能更期待着冒犯才对。 “我知道,我知道。”玖伍果然还是笑着的,他看起来心情更好了一点,让陆攸感觉有点微妙。神的投影用指尖挠了挠脸颊,“不过我可不用做什么工作啊,这只是游戏出了点小意外。”他理直气壮地说,“也算是惊喜嘛。” 他顿了顿,见陆攸不说话,又接着道:“重新绑定要在空间里进行,所以你和系统呢,只能下个世界再见了;但又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只好由我过来传达啦。” 陆攸一听他要“说事情”,就有种“这事肯定不妙”的预感。“什么事?”他谨慎地问。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玖伍摆摆手,“就是跟你说一声,现在系统的功能其实都还在,只是不能交流了,因此不太好用。所以我稍微改了一下规则:判定任务结束后,如果你主观意识上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就会自动消耗积分兑换生存时间,直到余额不足。” “你这次的任务是‘告白’吧?最简单的那种。”玖伍仿佛看透了陆攸的心思,慢悠悠地说:“别想着可以一直拖下去,拖到你或者你男朋友要自然老死了,再跑去那家伙的墓碑前面告白啊——这个任务是有时限的,具体什么时限你自己去找。” 陆攸还真这么想过他默默地歇了这个心思,感觉有些不爽。 玖伍丢下那么句不负责任的话后,像个舞台上临场忘词的演员,作辛苦思索状想了半天,又说:“还有就是本来宿主的投放方式,是要经过系统调整的比如,你第一个世界微调了相貌,第二个世界则是替换,你还记得吧?”见陆攸点头,他接着说:“这次系统不在,使用的全是默认设置结果,就出了一点小问题。” 他口中说着“问题”,表情则说不清是觉得遗憾c还是有趣,“总之呢,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本体投放,然后批了一层伪装,伪装上加载了你的投放对象‘左念’的人物资料别人看你是他,你看自己还是自己。本来呢,你男朋友也应该看你是他的”玖伍说了几句有些拗口的话,又重新露出了笑嘻嘻的模样,“不过,这层伪装的级别,不小心设得低了点。所以” 陆攸不完全了解玖伍口中“级别”的含义,不过他想到了段晟对他的称呼段晟从见面起,一直叫的都是他的本名。他还以为,这次是和第二个世界一样 “那”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应,“他原来认识的‘左念’呢?” “不存在了。”玖伍耸了耸肩,“你来了嘛,不是你的‘左念’就被你男朋友直接从记忆里抹去了诶,该说他是有趣呢,还是无聊呢?我来之前还在期待着他发现异常后会是什么反应,结果他这么快就已经决定要装傻了。” 他一边说,一边端详着陆攸的表情,“嗯?你笑了啊。”他眨眨眼睛,似乎有些意外,“这也是一种意义上的‘杀人’哦。我还以为你会有点愧疚c不安什么的呢。” “为什么?”这次换成陆攸笑着看他了,“那是我的男朋友啊。和左念本来就没有关系。”那个带有宣告性质的词从他口中说出来,显得有些陌生,但也感觉很好。 “而且,左念”陆攸说了半句,把后面偏向贬义的评价咽了回去。左念就算再胆小c再识人不清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过是不幸遇到了坏人,然后傻乎乎地一头扎进了那人精心编织的陷阱里。 “我挺高兴有这个意外的。”最终,他只是说。 玖伍像个小孩子似地撅起了嘴巴。“随便你啦。”他说,神情有些微妙,好像突然不认识了似地盯着陆攸看了一会。“原来不是那种类型的啊。”他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陆攸都没能听清。 然后他咳了咳,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好啦,说完了,我走了啊。”他朝陆攸摆摆手,“别那种表情,我也不是一直都这么闲的。以后你应该很久都不会见到我了。” “还有,别多心,这个世界真的没什么陷阱——这可是我好心为你准备的休假时间呢。” 神的投影意味深长地说:“好好享受吧。”随即,伴随着门口传来的钥匙开锁的声音,这个半透明的影子就在陆攸面前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如故 ———— 段晟去了一趟附近的商场, 直奔目标买完就走, 来去总共用了不到四十分钟时间。他出门时陆攸还睡得很熟, 留下那张纸条只是以防万一, 没预料到陆攸真的就在这段时间里醒了。等他打开门,一抬头与站在厨房里的陆攸对上了视线,隔着不算远的距离,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一静。 陆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按照玖伍的说法,段晟并没有恢复之前世界的记忆, 只是能无视“伪装”,看到他真实的相貌c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并且对“换了人”这件事情有所察觉而已。所以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其实是陌生人之间的一夜情? 早上醒来后的那次呢?食髓知味,之前没吃够? 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句差点被他当成做梦的“你是我的”,陆攸有点搞不明白段晟的状态了。让他更不明白的是, 他这个带着完整记忆的人,在回过神后还会觉得有些微尴尬,没有记忆的段晟倒是一副坦然熟稔的态度, 稍稍一愣后就对他笑了起来。 “醒了?你煮的粥要烧开了。”他朝燃气灶上开始咕嘟作响c冒出白气的砂锅抬了抬下巴,陆攸急忙转身去关火。段晟手里提着好几个袋子进了门, “我买了几件衣服。还有消炎药。”他说, 接着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你感觉还好吗?” 陆攸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尴尬中走出来, 目光向下, 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他掀开锅盖, 被鲜香的水汽扑了一脸。段晟几步绕过餐桌,像只走路没声音的大猫,悄无声息地进了厨房。陆攸背对着他,感觉到他靠近时整个人都绷紧了,还以为他会抱过来。结果段晟贴到他身边,然后蹭着他的腿蹲了下去,伸手在他光裸的脚背上摸了摸。 陆攸没穿袜子,光脚踩在夏天的拖鞋里。他脚背上皮肤白皙,经络并不明显,隐隐能看到淡青色蜿蜒的血管。段晟的手掌温热,掌心和指头上带着点薄茧,轻易将他的脚背完全覆住,继而向上摸到轮廓分明的踝骨,最后在脚腕处收拢手指,轻轻地一握。 “有点冰啊。”他说,语气中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何不妥。 陆攸被他摸得脚趾不自觉蜷了起来,向旁边避了避。段晟蹲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仰视的角度,温和的表情,却很没道理地依旧充满了侵略性。他仿佛在用目光继续抚摸,确认在那几件属于他的c穿在另一个人身上显得过于宽松的衣服底下,被遮掩住的身体线条。 陆攸被他看得浑身都不对劲了,又往旁边挪了一点,然而段晟站起身,手臂一伸就让这点距离消弭于无形,揽住了他的腰。“你去坐着,我来盛。”他半拖半抱地带着陆攸往厨房外面走,“先去把袜子穿好我买了新的。” 其实他买了从里到外的一整套,还有毛巾和拖鞋。牙刷倒是家里有,晚上就拆开来用了。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思维似乎已经默认了两人从此会在一起生活,直到提着东西走到商场门外,才回过神来:他和家里的那个人之间,现在还不存在任何确定的关系。 因为那时候就意识到了,此刻听到陆攸有些迟疑c似乎不太忍心拒绝他地说“我等会要回家了”的时候,段晟才没在表情和动作中透露出什么。他到了餐桌边,将半抱在怀里的人轻轻放在椅子上。“吃点东西再走吧。”他低声说,“还有一些时间呢。” 虽然坐垫很软,陆攸坐下时还是露出了一点不舒服的表情。他突然有点怀念起来吸血鬼的那个世界了:虽然做的时候会痛一点,但过后只要饮血进食就能很快恢复 旁边传来揉塑料袋的声音。段晟拆完包装,再一次地在他面前蹲下了。陆攸张了张口,想到走动和坐下时双腿的酸痛,终究没逞强说要自己来,只在察觉到段晟握着他的脚好半天不动,是在等着掌心温度将紧贴着的冰凉皮肤逐渐暖热的时候,也没忍住悄悄地红了一下脸。 他盯着段晟头顶看起来毛茸茸很好摸的头发,感觉手有点痒。喂他嘴唇微动,不出声地问: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这样宠爱的举动怎么就能毫无障碍地做出来? 段晟察觉到了一点他的纠结,不过心里并没有在意。他的思维模式十分直接:他想要的,也愿意染上他的味道的,那就是从此属于他的了。所以他选择不去追究面前这个人的来处和目的,也没觉得自己的态度有哪里不正常。他帮陆攸穿好袜子,随即半跪起身,仿佛这就是标准流程那样自然地一把抱住了陆攸的腰,让陆攸一句刚刚出口的道谢才说了一半就没声了。 段晟的手沿着下摆摸了进去,向上,继而再向下——松垮的裤腰让他能轻易触到更多的肌肤。里面果然什么都没穿啊这么想的同时,他将脸压在陆攸的小腹上,隔着衣服蹭了蹭,很不满足地叹了口气。等他再放开手c神色如常地站起来,看到的就是坐在椅子上的人两颊微微泛红,眼睛里带着惊吓,一副让人很想凑上去亲一亲的表情。 他露出了一点微笑。“好了。”这么说着,他转身往厨房里走去。几秒钟后,一个硬板纸勉强揉成的小团越过餐厅和厨房之间的距离,在他没想躲开的前提下,准确地砸到了他的后脑上。 “给我先洗手!”被突然袭击后丢在餐桌边的人很没气势地咆哮道,红晕蔓延到了耳朵尖。段晟被砸了一下,刚才听他说要回去后有点低落的心情突然全面上扬,简直是兴高采烈地遵从指示洗手烫碗盛粥,将鱼片粥里的鱼片全都盛了出来。 陆攸实在担心喝粥的时候他还要全程在旁边盯着,幸好这人还没这样讨厌,去把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拿出来,到阳台上去晾了。一碗热腾腾的粥下肚,安抚了尖叫的饥饿,陆攸又坐了一会,有些别扭地和段晟告辞。 段晟送他出去,等陆攸打开自己的家门后,把商场的购物袋递过去,陆攸没多想就接过来了。段晟看着他,唇边带笑,“还好你没问我多少钱,说等下还给我。”他说,“不然我都想哭了。” “多少钱?”陆攸立刻接口道,“我等下”他没能说下去,因为面前这个狡猾的家伙迅速凑过来,堵住了他的嘴唇。他被推得向后仰去,又被稳稳地托住了后背,滚热的舌尖叩开他的齿关,探入口腔,灵巧地扫荡了一圈。 段晟扶着他让他站稳,然后才退开了。他舔了一下嘴唇,说:“挺鲜的。” 回答他的是砰然关上的门。段晟笑起来,站在门口,注视着门上的猫眼。过了一会,他靠过去在门上敲了敲,等到里面愤愤地回敲了一下,才终于心满意足,带着笑容从门前转开了。 陆攸背靠在门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片刻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完全没有办法抵挡啊,他并不真心地烦恼着想,根本不需要从前的记忆助推,就算全都从头来过,也不会更慢一点沦陷吧 他在门上靠了一会,等胸膛里不争气地怦怦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才慢慢地往房间里走去。缺乏人气的冰冷空气包围了上来,带着他在接受了资料后c变得十分熟悉的油彩颜料的气息。这个地方基本没有“家”的气氛,倒是一个合格的“工作室”,格局本该是客厅的地方架着好几个画板,地上到处丢着颜料管和各种材质的纸张。 看似是对于艺术工作者来说,还算正常程度的凌乱场景但要是见过这里真正“正常”时的状态,就能从此刻这个场景中,察觉到它的缔造者那充满烦躁c正渐渐接近崩溃的心情。陆攸艰难地弯下腰,将脚边的那张素描纸捡起来,翻面——纸的正面浅浅地绘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出具体细节,却好像能感受到画中人那专注的眼神,和温柔的微笑。 画面右下角,一行淡淡的铅笔字写着“ztz”。 “左念”t一“周泽尧”。 陆攸看了一会,心里有些想要叹息。这么好的才能 他现在腰酸腿疼的,也不打算折腾自己,任凭其他的纸张杂物原样躺在地上,拿着手里这张素描走进了卧室。这次的投放对象喜欢白色的藤制家具,卧室里摆了几张造型别致的小桌椅,其余配色也都是清淡的素色。陆攸在床沿边坐下,随着传输来的资料一起给予他的些许“左念”的残留意识,指引着他弯下腰去,摸到了藏在床板边缘的暗格。 以左念的性子,暗格里当然不会是什么存折或卡,而是他的日记。一本暗红皮面的一leske记事本,周泽尧在他十六岁时两人重逢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偶尔在上面记一些不敢直接说出口的话,一直用了好几年。 倾诉者是个死心眼的笨蛋,被倾诉者一点都并不值得,现在这本日记唯一的作用,也就是为陆攸提供一点资料里没说到的背景信息了。日记到后来每次只是寥寥几句,越早时越详细,陆攸翻开的第一页,上面笔迹细小凌乱,是左念那次生日当晚首次尝试酒精,醉意朦胧中写下的倾诉和回忆。 “今天遇见z了。他回来了,好高兴。他对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前情 ———— 左念在日记里自说自话发泄情绪, 当然没想着要让别人看懂, 他写到周泽尧时用“z”代称, 其他人要么是姓氏,要么就一个代词, 加上字迹潦草c情节零碎, 让陆攸看得头昏脑涨, 第二遍时才算是理清了各种前情。 左念不是在正常家庭中c受到祝福出生的孩子。他的妈妈容貌极美, 心高气傲,在一众追求者中千挑万选找了个相貌c性格和家世都十分合意的男人许下芳心。她之前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就这一次看走了眼:那男人的英俊多金c风趣温柔确实不假, 然而他是个有妇之夫,在另一个城市有个单纯好骗c对他一心一意的妻子,还有一双幼小儿女。 两人蜜里调油过了一年多, 期间妻子每个月过来探亲,那男人也是手段高超, 将情人和妻子全都蒙在鼓里。后来还是因为她怀孕了,从男人变得冷淡的态度变化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雇了私家侦探去查——她想得再严重,也就是男人在外面养了个情人,等她得知自己才是那个“情人”,整个人都傻了。 事情闹开, 男人果断与她撇清了关系, 发誓说从此浪子回头, 妻子便哭哭啼啼地原谅了他, 让他回到家里重归于好了,甚至还对丈夫的情人百般劝慰,给了她一大笔钱作为补偿。她放不下姿态撕破脸报复他们,对自己无意中做了第三者的事情又怎么都想不开,渐渐地人就有些不对劲了。 也不知是在和谁赌气,她钱也不拿c劝告也不听,和家人也断绝了关系,硬是把肚子里的小孩生了下来,取名为左念,准备独自照顾他长大成人。她的心理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态度冷漠,坏的时候歇斯底里,左念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磕磕绊绊地长大,养成了凡事软弱容忍,对温情极度渴望的性子。 左念上初中时,隔壁新搬来了一户家庭,那家的儿子就是周泽尧。周母是个好心人,交流几次后发现了左念妈妈的不靠谱,对左念十分心疼,此后经常让他来自己家里吃饭,还让正在念高中的儿子平时多照顾他。周泽尧那时是标准的邻家哥哥形象,阳光帅气,又充满耐心,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左念作为他的小尾巴,各种聚会时都带着他一起去。 左念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对待,只恨不能成为周家真正的一员,也就是在这个阶段,他察觉到了自己较为特殊的性向,并顺理成章地对周泽尧动心了。 陆攸对此的理解是,这时候的周泽尧确实没动什么歪脑筋,也没察觉到左念的心思,只是把他当做弟弟看待。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周泽尧高中毕业,到外地去上大学。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中,两个人的生活各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左念的妈妈自从生下他后身体就不太好,终于没能坚持到他成年,抛下他离开了人世。父亲那边从未有过消息,左念自此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母亲曾经的追求者不再汇款过来,当初那笔赔偿金也早就用完了。他因为一个在画室打杂的工作,被那里的老师发掘出才能,走上了绘画的道路。而周泽尧他在大学里,交了一个女朋友。 左念的日记里对那个女孩子只语焉不详地提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想承认她的存在,还是真的不太不解。不过,正是这个女孩子,向周泽尧展现了一个存在于阴影中的世界的风景,而周泽尧没有试图避开,而是迅速沉浸其中,从此扭曲了亦或是c暴露了他的本性。 在左念眼中,回到他身边的还是从前那个从未变过的小哥哥,对他关怀备至,会带他体验他独自不敢尝试的事情,永远都温柔耐心。他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暗恋,唯恐被讨厌后连现在的关系也要失去。然而,从他无意记下的一些事件细节,陆攸却能推测出来:周泽尧或许在他们重逢后不久,就发觉了左念对他怀有的渴望。 表面上,那个人表现得毫无异样,全不知情。但他开始向左念借钱,偶尔还一点然后再借更多;他带左念去酒吧见“朋友”,出去聚餐,去游泳,去私人别墅里参加派对,那些“朋友”脱得一丝/不挂,围在左念身边让他给他们画素描像 左念被周泽宇带着参加各种活动,反而要挤出时间才能画画,他出售作品c在网上接各种外包赚到的钱,除了房租和买画材,基本都投在了周泽宇身上,而只要从他那里得回一个不值钱的小礼物,就能独自开心半天。 他大概也不是真的如此迟钝,对周泽尧只是想利用他的事情一点没有察觉。但为所爱之人付出的甜蜜,让他下意识地又将一切异常都忽略了。周泽尧和前女友分手后c很长时间没有再和别人交往,这也让左念生出了一点卑微的期待,期待着得到回应—— 他没能等到什么回应。周泽尧后来还是找了新女友。家境优渥c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和他站在一起,看起来确实是一对璧人。得到他们可能不久就要结婚的消息后,左念终于无法再等下去了。 “如果他真的成为了别人的丈夫,我一定要干脆地放弃无论多么痛苦,这辈子绝对不能再去见他。”最后的日记里这样写着,秀气的小字有几个被水迹弄得模糊了,“不要像妈妈一样” “这种感觉,是不甘心吗?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在写下这些话的第二天,左念收到了周泽尧的邀请。左念去了夜总会的那个包厢。在写下这些话的两个月后,左念在深夜翻过高楼天台边缘的护栏,他的身体从十多层楼的高度坠落,经历过短暂的飞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绽放开来。 他最后的心愿,却只是想向他默默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人告白。 我曾经喜欢过你 陆攸把日记本合上了。他进门之前的好心情消失殆尽,觉得心里有点堵。但是,对于左念为什么许下这样的愿望,他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对于已经死去的“左念”来说,悔恨和追忆也好c真相和报复也罢,其实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吧。让别人扮演他取得成就和名声,他也不在乎。他想要弥补的唯一一个遗憾,是他爱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他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很低,将之视为羞耻肮脏的感情,死死地藏住,所以另一个人可以一直视而不见,在他的默许之下尽情地辜负他。 如果他说了会有什么不同吗? 说出来,完成这个执念。在这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在意回应c不奢求未来,除了“对死者没有意义”这个理由之外大概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这个一直生活在自我欺骗和满足中的人,终于也明白了什么吧。 陆攸低下头,看着之前夹在纸页中作为书签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周泽尧还是个高中生,笑容灿烂,被他搂着肩膀的左念则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着。两个人看起来很年轻c很快乐。 陆攸把这张照片放回到日记本里,又将日记本塞回了暗格中。然后他向后仰去,踢掉鞋子,倒在冷冰冰的床单上,左右滚了两圈后静静地躺着,出神地盯住了床头灯投在对面墙壁上的光线。片刻之后,他还是因为心中难以消解的愤懑而轻轻叹了口气。 左念也算是看开了吧 ——也就是说,完成“任务”后要怎么对待那个垃圾,他都不会介意了吧? 陆攸关掉了床头灯,把床脚的被子抓过来裹上,蜷缩起来。和衣而卧其实不太舒服,但他一点都不想去换掉。他把t恤的领子往上扯,遮住鼻子和嘴巴,嗅到上面被体温暖热后的气息。这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继而慢慢地游荡到了别的地方。 ——玖伍所说的任务时限,大概是在周泽尧结婚之前?左念对这件事情很在意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周泽尧的同类,还有同样被他的表象骗了?要去了解一下,如果也是受害者的话 ——让周泽尧结不成婚的话,时限可以一直拖下去吗?估计没有这种好事 ——对了,照片上的左念,居然和他长得挺像的只是轮廓更加柔和,看起来像女孩子 陆攸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暗,房间里黑漆漆的。他睡得身子僵硬,脑袋晕晕地坐起身来,感觉腰腿的酸痛好像缓解了一点,喉咙里却有点干涩,似乎有要着凉感冒的趋势。 他在床沿边找鞋子找了半天,终于想起鞋子被他踢远了,只好光着脚跑到房间的另一头去穿鞋。蹲了一会再站起身来,等那阵头昏眼花过去,陆攸突然察觉到:隔壁的阳台上好像有人。 他推开阳台移门,走了出去,被晚上微凉的夜风吹得哆嗦了一下,转过头,就看到了段晟。一开始他还以为段晟靠在阳台边缘是在抽烟,还疑惑着为什么没闻到烟味,等段晟直起身,对他笑了笑,陆攸才看出来他原来是叼着一根白巧克力棒。 “刚睡醒吗?”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棒的盒子,晃了晃,朝陆攸递过来——他们这两家的家门是并列的,卧室阳台也是并列的,不过阳台外面被一圈防盗窗严密地封好,爬是爬不过来的,只能做点通过缝隙递递巧克力棒之类的事情。陆攸“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鼻音,刚想伸手去拿,段晟的手又往后一收,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怎么感冒了?”他问。 “没有啊。”陆攸说,觉得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很没有说服力,“只是刚睡起来”他鬼使神差地又加了半句,“家里有点冷。” 说完他就有点后悔:这不会像什么明显的暗示吧?但是段晟对此什么都没说,只是再度露出的微笑中多了一点奇妙的意味,笑得人简直要恼羞成怒起来。“去烧点水喝吧。外套穿上,别着凉了。”他说,似乎对面前的人对自己的疏于照顾有些无奈,“等会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 陆攸有点想开玩笑性地回他“我都感冒了你还邀请我出门”,又觉得这样下去他们的对话就要进入没营养的互撩阶段了,最终没好意思说,只是点点头。 段晟指尖微微一动,看着栏杆后面那人困意未醒还有点迷糊的神情c和他说话时自然流露的笑意,还有睡得有些发皱的衣服,还有乱翘着显得柔软的头发男人心里升出了一种幼稚的冲动,想立刻动手将挡在中间的防盗窗拆了,好把他从那个冷清空寂的屋子抱到自己家里来。 这么不合理的冲动,当然只能忍住。段晟没注意到他已经贴得离栏杆太近了。“那么半个小时后见?”他问。 陆攸想起了一件事:“我要先给手机充电” “半个小时够了。”段晟说。 陆攸笑了起来。“那好吧。”他应了声,接着靠向栏杆边,伸出手,从栏杆之间的缝隙里戳了戳段晟撑在上面的手臂。“衣服都沾上灰了。”他笑着说,对段晟凝视他的目光恍如未觉,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再多做停顿,直接向房间里退去。只几步,移门和墙壁就阻断了他们之间牵连的视线。 段晟等看不到他了,后退了一步抬起手臂,对着袖子上沾到的灰看了几秒钟。“有点丢人啊。”他嘟囔了一句,又不觉想要发笑,随手将那几道灰印子拍掉,也准备回去了。只是转身时,余光扫到的某样东西让他步子顿了顿,又重新回到了阳台边缘。 一辆没见过的车子慢慢地驶离了这栋楼下,到拐角处时停顿了一会,像在等待什么,随即似乎是毫无异常地开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窥伺 ———— 周泽尧被带进俱乐部里的时候非常紧张。他的肩膀塌了下来, 微微佝偻着背, 原先的意气风发都不见了, 变得有些畏缩。大厅里的气氛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热闹, 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在角落的台子上弹钢琴,轻快的音乐静静流淌。吧台边坐着几个人,最外侧的那个剃着很短的寸头, 虎背熊腰,周泽尧看到他就觉得有点腿软:他欠着这人的钱。 起初只是好面子, 不想在家境优越的女朋友面前有失尊严。他也没想到那些成套成套的行头,手表c袖口c领扣竟然有那么多讲究,并且那么贵,还有去高档餐厅吃饭,各种节日纪念日送的礼物他从家里拿钱,从左念那里拿钱, 硬撑着将自己造出来的那个形象扮演下去,后来稀里糊涂地跟着人进了赌场,小风光了几回后因为贪心没能及时收手, 回过神又背上了赌债。要不是“朋友”居然还顾念着一点往日的情分,在他昏头准备借高利贷的时候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他已经彻底完蛋了。 不过现在离完蛋也不远。周泽尧在裤子侧面擦了擦掌心的冷汗, 勉强挤出笑来,慢慢地走了过去。寸头正帮坐在旁边的人倒酒, 那人朝周泽尧转过头来, 周泽尧认出了他:是那位“梁先生”。他再走近几步, 又看到了散落在吧台上的几张照片——左念的照片。 梁先生是寸头对那人的称呼,周泽尧不知道他的全名。他只知道这个人很有钱,似乎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小儿子,性子风流,荤素不忌。之前就是寸头被周泽尧求情求得烦了,指路让他去讨好梁先生。寸头是见过被周泽尧带来参加聚会的左念的,稍微加以暗示,周泽尧又去了解了一番梁先生喜好的类型,心领神会之下,按照打探到的行程,把左念骗了过去。 然而那天梁先生临时变卦,去了另一个地方。周泽尧以为白白浪费了一张好牌,悔得要死,接着听说左念那个平时连和人争论都不敢c只知道退缩忍耐的懦弱性子,居然没让聚会的其他人吃到,自己逃了出去,又大为庆幸,然而想要联系他安抚一番,也好让计划继续,却一直联系不上。他头一次觉得失去了对左念的掌控,因此就算现在看到这个场景c明白梁先生大概如他所愿真的对左念感兴趣了,心里也没了本该涌起的喜悦,反而忐忑起来,慢慢地过去和那几人一一打过招呼。 梁先生年近五十,生得英俊加上保养得宜,一点都不显老态,整个人的气质还透着几分儒雅,根本看不出内里早就漆黑了。他一手端起了酒杯,也不和周泽尧多废话,手指点在一张照片上,朝周泽尧那里推了推。 “就是这个人?”他问。 照片是偷拍的,拍的是一次别墅里的生日聚会,照片上左念手里端着小碟子c微俯下身研究草莓蛋糕的切面,装束和表情看起来都很乖。其他人都没吭声,有的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还有的自顾自喝着酒,周泽尧不安地点点头,就听梁先生道:“有正面的吗?” 周泽尧迟疑了一下。“啊有的”他说着拿出了手机,点开相册。相册里有他和左念偶尔玩笑时自拍的合照,以及聚会时大家一起照的照片。梁先生左右滑过几张,笑着问:“这不是有现成的吗?怎么还要另外拍?”他看了周泽尧一眼,仿佛看透了他还试图撇清关系的行为,周泽尧的脸涨红起来,内心生出怨愤,脸上勉强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梁先生也没多看,很快就把手机还给了他。“这孩子”他沉吟了一会,突然问:“是不是姓左?” “左念嘛,画画的,他们那个小圈子里不少人认识。”寸头接口道,“梁先生也关注这方面?” “这倒没有。”梁先生漫不经心地说,“人不错,别做多余的事情了,我自己去看看吧。” 周泽尧有点急了起来。梁先生这要“自己去看看”了,这件事还能算他的好处吗?他想说话,没开口就被寸头一个眼神吓了回去。梁先生站起身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这就准备走了,寸头说着“我送您”,一起往外走。周泽尧想跟在他们身后,另外几个人不动声色地围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寸头和梁先生出了门,背后传来一点惊慌的声音,几秒后又消失了,两人都好像没听见。直到坐进了车里,寸头才问了一句:“那小子哪里让您看不顺眼了?您说,我好收拾他,叫他懂点道理。” “也没什么”梁先生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拂过嘴唇,若有所思。他望向车窗外面,注视着这个许久不曾到访c已面目全非的城市,片刻后又收回目光,看了眼拿在手里带出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容貌秀丽的青年注视着窗外,光线让他的面孔轮廓变得有些模糊了,加上偏中性的衣着,有种男女莫辨的柔弱美感。 ——果真是姓左。 居然生下来了吗?那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孩子 他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时隔多年后回忆仍能让他心头火热的女人。只可惜,他当时爱极了那一身风流的皮肉,却没料到底下埋着的居然是颗纯粹的真心,以至于让事态失了控。自那以后他就没心思玩那种动辄一两年的深情游戏了,觉得明码标价的美人虽然会少些乐趣,但省去了许多麻烦。他心里对那女人的不识相也有些恼怒,才会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几乎将其遗忘。直到看到那些照片 手机响了一声,是他让人查的资料送到了。他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对司机报出了一个地址。“现在就开过去。”他说,又转头面向寸头:“你那个刚才那个谁?别动他了,让他折腾去吧。能够折腾出什么局面,我还挺想看看的。”他手指抵在嘴唇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妙的滋味,低低地一笑,“性子倒是不怎么像。不知道其他地方” 片刻后,他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那孩子身体里还流着属于他的一半血,虽然他并不在意子嗣,家里那两个还是为了讨他老子欢心才养的,遇到这种情况,多少也有点下不了口。不过他感兴趣的,还有另一件事。 ——同样面临着爱人背叛的局面,那个女人的小孩,会有什么反应呢? ———— 陆攸跟在段晟身边,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他抬起头,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车子,车窗开着,有个头发剃得很短的男人正靠在车窗边抽烟,眼睛盯在他身上。 那人看了一会就转开了目光,陆攸身上却还留着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仿佛被毛毛虫爬过了。他转头看向段晟,结果发现段晟不知什么时候把外衣的兜帽戴了起来,阴影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他心中动了动,想起之前曾在段晟背后摸到过c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可能是疤痕的起伏,那很像是经过严格训练得来的强健体格,更重要的是,想起了之前几个世界这家伙做过的事情他不由有些怀疑:这不会是段晟的什么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不过段晟并不显得紧张,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依旧悠然地往那里走过去了,发觉陆攸脚步停顿落在了后面,又退回来,伸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搂。“我们散步过去吧?只有一点点路。”他说,大概是以为陆攸停下来是身体不舒服,“稍微运动一下,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陆攸心道:也不想想我难受是谁害的?他又往那辆车看了一眼,那个短寸头的男人一支烟抽完,正低头打火点下一支,目光早已从他们身上移开了。他按耐下心中些许预感般的在意感觉,把段晟不老实的手臂从腰间扒拉下来,之后被他顺势牵住了手,觉得这种程度的亲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算过分,也就随他去了。 段晟蹭在他身边,让陆攸想起那种很能给人安全感c凶起来战斗力超高,不过平时散步时总要反过来把主人牵着走的大型犬,有些想笑。他走了一会,那些在酸痛中不住呻|吟抱怨的身体部件果然渐渐地都安静下来,充斥在家里c好像趁他刚才睡着时潜伏进了骨缝的凉意也散去了。他们两人一路上几乎没有对话,只是手指轻轻地勾在一起,身体偶尔会相互触碰,走在人流已渐渐稀落的街道上,安静的气氛却令人觉得很舒服。 只是段晟好像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 陆攸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又想到了那辆黑车里的寸头男人。但段晟不打算说,他也就没有问。他们散步到了段晟之前去买衣服的那家综合商场,在底楼找到一家快要打烊的日式拉面店,点了两份一样的豚骨叉烧拉面。陆攸从昨晚起只喝了点粥,又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却还是没什么胃口,最后段晟替他解决了一半的面条,还给他一块叉烧和半个溏心蛋,也算是将他喂饱了。 回程的路上没发生什么异常,小区门口的那辆黑色车子也不见了踪影。陆攸这一天差不多一直在睡,现在吃饱后又开始犯困,好像本该有的食欲全部转化成了睡意,好不容易爬完最后一层楼,在门口站着休息了一会,感觉都可以就这么睡着了。不过,在段晟打开家门c拉着他往里走的时候,这点睡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怎么”陆攸下意识地低声道,随后没有再出声,任凭段晟拉着他走进了屋里。没有开灯,陆攸还未适应黑暗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在段晟的指引下走得还算平稳。他默默地回忆着段晟家里的格局:餐厅,客厅段晟停了下来,轻轻推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是到了客厅里的沙发旁边。 陆攸感觉气氛被段晟弄得有点紧张,又随着那只手按在他肩上c安抚性地轻捏了一下而平缓下来。段晟从沙发边离开,接着去了卧室里,隔着墙壁传来了拉门移动和上锁的声音。做完这些后,他再回到客厅,对陆攸轻声说了句“等我回来”,然后就朝门外走去。 陆攸听见关门声,随后从外面被锁上。段晟的脚步声往楼下走去。他被独自留在了黑暗里,心情却像是有所依仗那样地放松了,轻轻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安静地等待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控制 ———— 寸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梁先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说是“自己去看看”, 让车子带着在楼下转了一圈, 什么都没看到就走了,过后又吩咐他多关注着这里。寸头对这个酒色赌均沾c常常一掷千金, 身份还能给俱乐部保驾护航的大客户十分看重, 换了辆车后亲自过来, 在门口没守多久, 叫来的几个小弟还都在路上没到,就见到目标出现了。 这个叫左念的,之前被周泽尧带去聚会上过, 寸头对男的没兴趣,见到那种一群人围着一个嗡嗡发情的场面就烦,只远远看了几眼就避开了。这一回算是最近距离接触了, 寸头嘴里叼着烟,心里啧了一声:长成这样, 怪不得要被人惦记。看那脸,那腰,那走着走着便亲密地往人身上靠过去的姿态嗯?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青年并不是独自出来,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男人。人高马大的, 防风衣的兜帽戴了起来, 大晚上出门这幅打扮, 看着有点像是危险人物。不过气场倒是普普通通, 没什么存在感要不是和目标走在一起,寸头说不定直接就把他忽略过去了。 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是在这时候冒出来的,可惜寸头没能及时解读出来。他当时惊讶的还是——不是说对姓周那小子情根深种c言听计从,被卖了还会帮人数钱吗?那这一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眼瞎了才会信这两人只是熟人朋友,贴在一起那黏糊糊的气氛,就差没当街亲上了。 也许是他盯得太紧,青年若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寸头借着低头点烟的动作避开目光,心里已经多了几分揣测:姓周的那个蠢货不会是他自以为这人爱他爱得要死,其实对方只是在他面前卖乖装纯,他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吧?但那小子讨到的好处c榨出来的钱物又是实实在在的,这就叫寸头也有些想不通了。他在那两个人经过车边时,装作无意地又转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那男人的身影好像有些眼熟。 难道是哪次聚会上来过的客人? 要是这样,周泽尧可是贪心亏大发了。他将这份鱼饵放了又收,一直只肯给人闻闻香味,满心想着要钓条大的。结果被不知哪条路过的默不作声给衔走了,钩子都空了,他还一无所觉在做美梦呢。 寸头随意地想着,等那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调转车头跟了上去,心底不详的预感却再度加深了一点。或许是他这天命中注定得要倒霉,他确实生出了一点警惕,这点警惕却不够让他立刻跑路。他还在试图想起那男人是谁,去的路上没想起来,等在商场外头的时间里没想起来,回来的路上还是没想来。他都快怀疑那熟悉感不过是错觉了,最后,他总算是想起来了——在车门突然打开,他的下巴挨了一拳c继而用脸砸响了方向盘上喇叭的时候。 喇叭短促地“哔”一声,身材算得上高大健硕的男人眼里金星直冒,拖着两道鼻血,像小鸡仔一样被单手掐着脖子拖出了驾驶室,扔到地上。他之前停车特意停在不引人注意的偏僻角落,这个时候路上本来已经没什么行人,想呼救都引不来关注,接着肚子上被踹了一脚,就更发不出声音来了。他趴在地上,痛快地交代了胃里不久前的晚饭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午饭,然后连滚带爬地向旁边挪开,险险没被脸朝下踩到自己的呕吐物里去。 在他头颈后方寻找落点的那只脚退而求其次,踩在了他背上。寸头仿佛听见了“咔啦”的声音,怀疑自己的脊椎被这一脚踩断了。事实证明他只是快被吓死了,至少在背上的重压挪开之后,他还能在对方的默许下像条死狗似地翻坐起身来,背靠在车轮上,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从他被揍第一下起已经过了三分钟,他才算是看到了揍他的人的模样。 寸头心里已经凉透了。他想起那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晟晟哥”他含糊道,因为咬到了舌头和下巴的酸痛而吐字不清,“我没想没认出来是您” 站在他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露出了一点微笑。现在没有兜帽的阴影遮掩了,那个微笑的弧度于是被旁边路灯的光照得格外清晰,寸头看在眼中,浑身都抖了起来。这是根深蒂固c已经成为本能的恐惧。他不能忍受气氛陷入寂静,勉强继续出声:“我我们几个都以为晟哥你搬去别的城市了老板他” “没走过,换了个地方待着而已。”段晟口吻轻松,如同和许久不见的朋友闲聊,“怎么,传闻不是我打死了人,逃跑或者进去了吗?什么时候变成只是搬家了?” 就他妈在我刚才认出你的时候!寸头心里骂娘,脸上笑得像哭,“那那都是几个没见识的小子瞎说的是那时候晟哥你你” “别磕巴了,听着累。”段晟说,“这套唬人的流程,你不是最熟的么?装模作样打上几分钟,一方倒下装死,一方举手欢呼,观众发疯,庄家收钱——”他朝寸头漫不经心地走近了一步,寸头简直要哆嗦着给他跪下了。捂过鼻子后手上沾到的血迹,让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天沿着拳台边缘低落下来的鲜红,和平日里场面越血腥便越是兴奋的围观者们的突然沉寂。他也还记得面前这个当时还只能称之为青年——或许是少年?——的人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还有别人的眼睛会那么漆黑c那么深,仿佛皮囊底下裹着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那时他还只是个站在桌边帮忙收钱记账的小喽啰,浑浑噩噩地散场出去,才发觉自己裤子湿了。 “只是呢那帮人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威胁我的老师,所以我下手稍微狠了点。”段晟的语气听起来居然还挺温和,“后来我跟着老师出去,改了名字——嗯,改了姓。头发也没再染了。”他抬起手,寸头整个人一抖,但他只是摸了下自己的发尾,“再后来老师走了,我接手了拳馆正规的c没有地下赛的那种。从你们那边离开后,我就很少和外来的人打了,你没听说过也不出奇。” “你变化也挺大的啊?刚看到时差点没认出来。说实话,突然见你冒出来,我还挺惊讶的。”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全部的笑容就从他脸上消失了。寸头真想让那些说“魔鬼笑起来最可怕”的家伙过来体会体会,一个不笑的魔鬼站在面前时是什么感受 “我想知道的是”段晟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你要找的人是谁?我,还是他?” 寸头犹豫了一秒钟。他发誓——真的只有一秒钟,可能只有半秒?然后他就又在地上了,肩膀抽痛,脑袋塞在车轮前面。感觉到车子开始移动c往他的脑袋上压过来的时候,寸头真情实感地惨叫起来,再然后他就什么都说了——有关姓周那小子的,左念的,梁先生的,甚至是基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其他人和事的直到段晟收回撑在车窗上的手c挪开踩着他脖子的脚,又轻踢了他一下,他才敢闭上嘴巴,手脚并用地从车轮前面退了回来。 段晟连声“哦”都不给他,看不出对听到的满不满意,神情倒不像之前那样紧绷了。寸头吸着鼻涕,缓过神后不由觉得自己这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实在太像个孬种。加上他到现在胳膊腿一条都没断,又想到段晟和那个左念在一起时的状态好像,与以前相比其实已经温和多了?于是他也不知哪里冒出来一点勇气,一边颤巍巍地爬起身来,一边说:“晟哥,你也听我一句梁先生有权有势有钱,看上什么从来都是能到手的,你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也得顾忌着c顾忌着” 段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将他后面半是提醒c半是威胁的话都堵了回去。“是这样吗?那你得更辛苦一点了啊。”他伸手过去,在寸头僵硬的肩膀上仿佛很亲切地拍了拍,“毕竟,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又很不幸没能把我彻底弄死,到时候我报复不了别人,就只能去找你了。” 他唇边重新浮现出了一点微笑,倒映在寸头因惊恐而扩散的瞳孔中。“帮我个忙,我可以当做这件事情和你无关。”他说,“干不干?” “什么?”寸头机械地问。在这两个字出口的同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几分钟后,寸头重新爬进了驾驶室。他受到的心理创伤远比身体上严重,擦干净脸上的血和灰,看起来也还能见人。挨了一脚的肚子还隐隐作痛,寸头一眼都不想看站在车边副悠闲模样的人,恨不得转过方向盘把他碾死在这里算了。终究他还是没敢将这个念头实施,发动车子起步后开出去半米,车厢侧面猛地传来了“咚”一声巨响,连带着整个车子都晃了一下。寸头差点坐着跳起来,再也不敢想什么有的没的,踩下油门一溜烟地跑了。 段晟退了退,让开车子的尾气,目送着它迅速逃窜而去。他看了眼刚才对着车身砸了一拳的手,没带拳套,关节处有些蹭破了,渗出了一点血。袖口上也沾着点血——别人的血。他转身往回走去,一边将外套脱了下来,在走过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时,随手扔在了上面。 他的身体有些发抖。像是用力过度后的那种发抖。滚烫的血液循环流动,让他浑身发热。多年前的记忆翻涌了上来:混乱的光线,混乱的欢呼污浊的空气,疼痛与造成疼痛,大块淤青与大片鲜血他对那个猛兽囚笼般的地方完全不存在怀念,却无法阻止回忆时仿佛身体里潜伏的某些东西也跟着一起苏醒。 老师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并不是喜欢暴力 他慢慢地走着,调整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他爬上楼梯,仔细察看过门口地面和门上锁孔的情况,才拿出钥匙开门。他推开门,走进了屋里。 黑暗中有一点点细微的光线。被手掌挡着的手机屏幕漏出来的一点光。安静中有另一个人细微的呼吸声,好像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是因此才在流动的。他朝那里走了过去。 陆攸刚才在看手机上的短信。周泽宇给他发了好几十条短信c打了十几个电话,装模作样地关心他和猜测他的情况,感情十分真挚得简直要泪如雨下了。段晟开门进来时门口的灯还亮着,不用怀疑是什么可疑人物,因此虽然有点奇怪为什么段晟这次进来依旧不开灯,而且不说话,陆攸还是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问问他刚才是去解决了什么问题。 结果他刚站起来,就又被按了回去。段晟挤到沙发上,一直把他挤到了沙发角落里,就这样还觉得不满足,又抱住他使劲往怀里按。陆攸被他挤得腿都没地方放了,最后干脆架到了他的腿上,两人在沙发角落里用奇怪的姿势挤成一团,陆攸的手按在段晟胸口,感觉到的心跳还算平稳,他整个人却透出了一种有点焦躁的气息。 “怎么了?”他小声问,“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手向上滑动,越过领口,碰到了发烫的肌肤。段晟在黑暗里准确地找到地方,将脸埋到他脖子旁边,用力抵在那里蹭了蹭,他呼吸很热,鼻尖却冷冰冰的,蹭得陆攸有点想笑。 “等会再告诉你。”段晟总算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开心,“先抱一会。” 陆攸真的要笑了。他能感觉到,无论段晟之前是困在什么情绪里,他现在都已经在渐渐地平静下来了。他在段晟的手臂上拍了拍,感觉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半开玩笑似地问:“你不会还要摸摸头吧?” “要。”段晟闷声说。 陆攸摸了摸他微带潮意的头发。这是去进行了什么激烈的运动啊他想着,继而被某种难以描述的情绪驱使,低下头,嘴唇轻轻地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未来 ———— 段晟出去了一趟, 外套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他身上热乎乎的, t恤单薄布料下结实的肌肉在身体放松时摸起来并不坚硬, 抱着很舒服。陆攸被他以一种依赖的姿态抱着,鼻端充斥着他的气息,开始时身体还隐隐约约有点要兴奋的迹象, 不过段晟一直没有其他的动作,他的怀抱和平稳的心跳声又令人觉得十分安心, 渐渐地气氛就转而变得催眠起来了。 陆攸本来就有点困,没一会儿便开始迷糊。段晟开口时他还反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在说的是刚才下楼去处理的事情。“周泽尧欠了一笔赌债,还不上钱,准备用左念去讨好一个叫梁旭的大客户。”他说,“赌场派了人过来盯梢, 因为梁旭想看周泽尧要怎么行动,暂时不会有别的动作。” 短短几句话里包含了不少信息,除了“门口那辆黑车里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陆攸先注意到的,是段晟提起“左念”的口吻——看来, 他并不打算掩饰自己已经发现了身份异常的事情。他又想了一会, 才发觉这几句话中的另一个名字他也曾经听说过。 “梁——”陆攸的声音不自觉地都提高了一点,“梁旭?” 是他想到的那个人吗? ——左念的妈妈严禁他与自己的父亲联系, 但没瞒着他那人是谁。不如说, 她恨不得左念将那个名字深深刻在脑海里, 将其认作天底下最污秽下流的词汇。那个生性优雅的女人一生中说过的所有恶毒的话,大概都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这对于左念来说也是很不好的记忆,在母亲过世后c再没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便被他埋进脑海深处刻意地遗忘了。传输的资料中这部分内容只是一闪而过,很不明显,陆攸才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等段晟又说了一些资料,发觉都能对上号c确定了身份后,陆攸觉得认知的下限正式刷新了——特别是在意识到“梁旭想看周泽尧要怎么行动”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之后。 周泽尧想让左念去“讨好”的方式是—— 陆攸截断了思绪,以免继续想下去恶心到自己。他往前回忆了一下,发觉他有可能经历到了至今为止最为变态的人物——更甚于上个世界将自己亲哥和别人一起往死里坑的那个妹妹。静默片刻后,陆攸还是艰难地和段晟共享了这部分资料,说完后正浑身难受,就感觉段晟的手伸进了他衣服里。 “你做什么?”他去拽段晟的手腕,拽了一下没拽动,“讲正事的时候给我严肃一点”他呼吸停了一下,后半句话也就断了。从衣服下摆伸进来的那只手在他腰侧徘徊了一会,贴着皮肤滑过,摸到了他胸口上。沙发靠背c扶手和结实身躯组成的牢笼让他无法躲避,段晟压着他,先是手指反复摩挲c捏住轻拧,让他的呼吸在停顿之后变得急促起来,接着衣摆被推向上方,而他低头凑了过去。 嘴唇和舌头的温暖湿润,然后是牙齿 陆攸攥住了段晟后脑的头发,开始时是轻轻地扯着,在他试图得寸进尺时加重了力道。“我不想今天不想做了。”他声音沙哑,听起来有些虚弱,“腰很酸啊” 段晟顿了顿,退开了一点。胸口被他舔湿了c咬过而微微胀痛的地方接触到低温的空气,又在他帮忙把衣服理好时蹭过了布料内侧,那一刻的滋味让陆攸想动手把这人推到沙发底下去。“你突然发什么疯?”他忍不住问,开口时还带着点儿喘,一点威胁感都没有,至少段晟还好意思继续压着他,还在他脸上头发上乱蹭乱亲。“太多人打你的主意了。听着很烦。”他在动作间隙含含糊糊地发出声音,“我想确认一下” 你确认的方式就是舔一口吗?你不是海海鲜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犬科动物了? 陆攸也不想吐槽“就一两个也能算多”了,任凭他亲来亲去,摸索着在他乱动的脑袋上找到位置,捏了捏他的耳朵。“我也很烦啊。”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却带着笑意,“确认过了你就满足了?不是应该去把那些烦人的家伙都解决掉”他本来是随口说的,说完后停了一下,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你刚才那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习惯了资料传输和系统有时候会提供的大段信息,之前居然没觉得段晟出去一趟后就得到这么多信息不太寻常。联想到段晟刚才进门时的情绪,没等段晟开口,他脑海中已经有无数血腥暴力的场面轮番滚过了。 事实大概和他想的也不会差太多。“解决了来盯梢的那个,顺便和他聊了聊。”段晟说,语气似乎还有些遗憾,“不是能管事的人,不过也能派上点用场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他又在陆攸侧脸上亲了亲,似乎丝毫不觉得此刻的话题不太适合搭配这种亲昵的举动,“以后你还可能再看见他们,不要理会就行。” 陆攸艰难地将思绪从“处理痕迹”这个凶残的猜测上扯开,准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猜过。“周泽尧”他才开口说了个名字,段晟的怀抱就突然收紧了,勒得他顿了一下,有些好笑,“怎么了?喜欢他的不是我,你不是知道的吗?” 陆攸也不打算假装了,直接就说了出来,接着推了推段晟的脸,让他退开些。像之前那个距离贴在一起说话,他总觉得还没说完这人就会亲上来打断。段晟没吭声,手上也不肯放松,陆攸不管他在想什么,继续将之前被打断的问题问完了:“周泽尧还不知道左念是梁旭的儿子吧?” “没错。”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陆攸能感觉到段晟笑了,“坑他们?” 不是“他”,而是“他们”——梁旭或许是真的不在意左念是他儿子,但等周泽尧吃过亏后再得知这个消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会怎么猜测,也不难想象。 应该可以期待一下狗咬狗的场景?陆攸也笑了一下,不需要多余交流c仿佛心灵相通的感觉,或者直白点说是两个人一起搞事的感觉,让他心情很好。“坑他们。”他肯定道,“不过,现在就透露出去的话,效果可能还不够”他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陆攸拿出来看了一眼,随即将因为来电而亮起的屏幕转向了段晟:正是周泽尧。 手机屏幕的光线将段晟的表情照得格外阴森。他盯着看了一会,伸手想拿,陆攸猜得到要是让他接电话,他会说出什么主权宣言来,因此迅速收回手,把电话按掉了。 亮光和铃声一起停歇了。其实更好的处理方式是接起来,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让周泽尧以为左念还好好地在他的手掌心里——就像第一个世界他哄温明宇的方法一样。不过和当时不同,现在陆攸不想干那种事情了,更别说是当着段晟的面只好放弃这个最佳方案。 让周泽尧以为他还在赌气c或者已经看清他本来面目,因此担惊受怕着好了。说不定,还能刺激他做出点愚蠢的行为。 陆攸更想把那句“我喜欢过你”早点说掉,也好早点结束和那家伙的虚与委蛇,只是任务一结束,生存时间就要开始消耗积分了。上上个世界结束后买了手环,上个世界的入账又被玖伍吃了,以他现在三百多分的存款,换成生存时间只有十五年他努力不要太早担忧结束时的事情,在这之前,能拖多久,就是赚到了多久。 这件事情还没有办法和段晟解释,他在上个世界已经试过了,虽然系统没有明言禁止,但实际上向剧情人物透露“选民”的身份这件事情是办不到的,会在实施之前突然忘记自己想做什么。陆攸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主动朝段晟靠近,在他唇上亲了亲作为安慰——虽然因为太暗看不清而亲到了唇角上。“别担心,”他将段晟之前用来安抚他的话还了回去,“我会处理好的。” “不能让我帮忙吗?”段晟问,听起来还在怀疑着什么。 “嗯——”陆攸拖长了声音,装作在思考,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到时候再说吧。”他抱住段晟的肩背,靠在他身上,“你的杀伤力太大了,适合放在最后出场” 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段晟抱着他,身体小幅度地左右晃动着,感觉有点幼稚,不过确实很舒服,仿佛这一刻可以无限地持续下去。这让陆攸想起了另一个怀抱,一个已经成为了“过去”的人那个人向他许诺过会做到的变化和控制,他似乎已经体会到了。 段晟就在这时候开口了。“晚上留下来吧?”他低声说,“不要再回去了。” 他说这话时一点都不显得强硬,带有一点撒娇似的请求意味。陆攸好像有点走神,过了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我明天要去一趟画室。”他说。不是想要扮演“左念”照做他的日常行动,而是要找个理由从画室退出——左念是真正有才能的那种人,画里有独属于他的灵气,他就算想演也是演不像的。说不定还能借机给周泽尧找点麻烦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我送你去?”段晟问。 “你都不用上班的吗?明天可是周一了。”陆攸在他肩上轻轻捏了一下,“我自己去就行。” 段晟的声音低沉了一点。“那你路上小心。”他有些没精打采地说,好像陆攸现在就准备出门似的。过了一会,他又问:“那我去接你?” 陆攸没有回应他,静默地出了一会神。如果是以前他回忆着从前与他相遇的那个人的性格。发现外面有人对他心怀恶意,说不定会想把他关在家里,自己去处理全部事情吧?不会轻易让他离开视线,不会这么简单地向他做出的不同选择妥协,不会信任他能够解决问题——不,应该说是更加信任自己。但是,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那种难以交流和理解的状况慢慢地不再发生了。 控制不住的暴力掠夺的倾向,是神的“设定”造成的,也会在他用极端的方式将“设定”剥离后彻底消失;那样仿佛身为高位主宰c理所应当的限制和掌控,就真的是他从自己的性格中一点点磨掉的了吧?经历过许多世界,反复失去记忆,与曾经视为食物和玩具的人类相处,逐渐填补上曾经空白的部分 而他现在体验到的,被神随手打乱了时间线,是注定会降临的未来。 陆攸将手按在了段晟的胸口:他曾经写过名字的地方。“你太好了。”他喃喃地说,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段晟沉默了几秒钟,大概是在思考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充满警惕地抱紧了陆攸的腰,转身换过位置,将他重重地压在了沙发上。 “如果你是觉得我太烦了,下一句准备说‘可惜我们不合适’,”他声音低沉地说,饱含威胁,“我就不管你腰酸不酸了——也不用什么接送了,明天你别想能出门” 陆攸在他身子底下挣扎。“你找的理由也太烂了!”他使劲想把上面这个重得要死的家伙推开,“你就是想”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片刻后“啊”了一声,接着就不出声了。黑暗不动声色地掩盖住了一切,将暗中那些柔软羞涩的细节收容,包括在绝对寂静中才能听见的暗泉的潺潺,包括轻而细碎的如同蛾子扑翼的喘息。 那天最后他们是一起洗的澡,然后一起睡了。段晟放他一马,没有做到最后,让他第二天早上还能爬得起来,状况比之前有所改善,虽然腰和腿还是有点感觉不是自己的。然后陆攸还是同意了让段晟送他去画室的事情。坐在段晟的车上,他回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的心理活动,不由得生出了一些怀疑:他是不是把某个家伙想得好过头了? 车开出小区门口时,陆攸又在路边上看见了那辆眼熟的黑色车子,车里还是那个剃着短寸头的男人,正端着一个纸碗在吃早餐,身边莫名弥漫着一种很丧的气氛。经过时陆攸看着他,他看了回来,眼中不知为何带着些同情? 寸头默默地看着那辆车子载着他的监视目标开走了。他已经否决了之前对“左念”是在耍周泽尧玩的猜测,并且心里确实充满了同情。自己脑补出了一通“才脱狼穴c又入虎口”的悲催剧情之后,被要求照常保持“监视”c及时传递动向的人三两口吃完了早餐,苦着脸调转车头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遇人 ———— 左念现在待的画室, 还是他一开始去打工的那个, 也就是那个画室里的老师看到了他随手拿颜料涂着玩的涂出的“作品”, 发现他在配色和表形上极具天赋,才有心将他引上了这条道路。一想到这个老师, 陆攸就忍不住要感叹:左念在人际交往这方面的运气, 也实在是太差了。 虽说是为他指引了方向c提点他寻找到安身立命的技能, 给予他机会的人, 却不仅是出于一腔爱才之心。起初他允许左念到课上来旁听,和正式学生相比缺材料少指点,实际上授课费可是一分都没少要——过后装作不经意地提了提, 左念就乖乖地全都补上了。 如果说听课交钱,也算是理所应当,这老师将自己原本的教学任务推给左念去做, 美其名曰“实践锻炼”,工资则还是只给助教的那一份, 这就有些令人无话可说了。画室的业务范围挺广,不但给准备艺考的学生进行特训,也有小孩子来上启蒙性质的绘画课,事情又多又烦,然而左念对一切压榨照单全收,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吃亏似的。至于作品售出后要抽成c扣宣传费c收展览位的钱林林总总各种项目, 也不知道多少进了那位“老师”的口袋。 陆攸不相信左念真的有这么迟钝c或是说天真, 对这些都毫无察觉, 然而他有一种扭曲的心态, 仿佛被欺骗和利用也都是“被需要”的方式。他的妈妈确实是一个经历可怜的女人,但她也确实给左念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心理阴影——被独自关在家里,无论怎么哭喊也得不到回应,不是被当做空气一样无视,就是要承受激烈爆发的坏情绪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忍耐,继而学会了从压迫中汲取虚假的爱意。 要是能够碰到一个坚持帮助他的人,他或许还能够扭转过来,从不断吞噬他的泥潭中挣脱 可惜,这种任人宰割的柔弱姿态,更容易吸引来的不是保护者,而是想饮血吃肉的豺狼。 段晟车开得很稳,在早高峰拥挤的道路上一会开一会停也不让人觉得颠簸。陆攸歪歪斜斜地靠在靠背上,翻看着手机上过了一晚后数量再度激增的短信和来电。有些说的是工作c培训之类的事情,他挑能猜出前因的做出了回复;至于周泽尧的那些情真意切的关怀,他除了回过一次“我没事”以免他到处找人搞出太大阵势,以及几句敷衍之外,就纯粹当做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来看了。 陆攸心里为周泽尧设计了好几种结局,从精神打击到肉体创伤都包括了进去,只是想到虽然后来疏远了一些c但曾真心将左念当做自家小孩的周母,又迟疑起来。他思考了一会,不情愿地发觉自己也不过是个优柔寡断c顾虑过多的家伙,不由有些郁闷,用力咬了咬叼在嘴里的吸管。 吸管是喝粥用的——装在塑料杯里密封,用热水烫温的小米粥。段晟平时不自己烧饭吃,昨天倒是一本正经地买了点食材塞在柜子和冰箱里,然而晚上忘记准备c早晨来不及现做,最后还是在路边的早餐车上买了。陆攸习惯早上喝粥,段晟自己的早餐则是一个手抓饼,还没吃,现在袋子正在陆攸手里提着——他在段晟盯着生菜皱眉c却还是让人加了几片进去的时候没忍住笑了,想到的是许多年前的清晨c与一身黑衣的圣殿骑士一起慢慢走在路边的情景。 他要是坐在副驾驶座,就可以很方便地转过头去盯着段晟的侧脸感怀一番了,说不定还可以趁车子被堵在路上停住的时候动手动脚或者被动手动脚什么的。然而据说副驾驶座是车上最不安全的座位,上车时他直接被段晟塞到了驾驶座后面的位置上。陆攸侧过身,看向后视镜里,段晟原本正注意着前面的路况,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视线便转了过来,继而眼睛微微弯起——这是在笑。 陆攸向前靠了靠,手从座位上方伸过去,搭在段晟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又摸到他的锁骨,在上面弹钢琴一样动着手指。段晟双手很规矩地扶着方向盘,似乎没准备撩回来,在下一次车流因为红灯停住的时候才毫无预兆地抬起手,将在自己身上捣乱的那只手逮住,轻轻捏了捏。 “在心烦什么?”他问。 陆攸在上个世界被林珩读心都习惯了,也懒得纠结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他看出来,和他讲了自己刚才在想的事情。讲到一半,段晟就露出了有点奇怪的表情,陆攸反过来捏住他的手指使劲用力让他收敛,结果他还笑起来了。最后陆攸自己叹了口气,郁闷道:“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是有点。”段晟坦然道。陆攸想把他的手扯过来咬一口。他们缠在一起的手指松开,段晟在他的手背上摸了摸。“我是说,不用想着怎么给那个人找麻烦,多花心思又有负担他还不配。”他说,带着一点细微笑意,“只要不搭理他,不让他得逞,他会把自己毁掉的。到时候得到什么结果c让什么人伤心,都是他该付出的责任。” 前面的车动了,段晟放开了他的手。陆攸沉默片刻,在他肩膀上掐了一下。“讲得不错嘛。”他问,“不过,昨天说要‘坑他们’的人是不是你?” “啊看来本性暴露得太早,骗不到人了啊。”段晟笑着说,“昨天是我——刚才那几句才不是我。”他从侧视镜瞥了一眼后面的车子,轻轻转过方向盘拐弯,“那是我的老师以前告诉我的。他说我杀气太重,报复心强,如果不想因为冲动傲慢吃亏,就需要学会收敛。” “其实我对他的话不算完全赞同。”段晟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面,语气很平静,“因为我没试过吃亏,也不会因为报复过度而自责不介意牵连无辜。是不是有点冷血?不过,老师对我有恩,我敬重他,所以照着做了,后来也就习惯了。你的性格,应该和老师更加接近吧。” 他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对陆攸笑了笑,“以后有机会,带你去见他。” 陆攸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内里的含义。因此他怔怔地点了头之后,纠结了一会,只是小声问:“段晟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没询问过这方面的问题,“不会是金盆洗手的杀手之类吧?” 段晟猛地笑起来,笑得咳了一声,踩到了刹车。“不是,我——嗯,我以前,年轻的时候,在地下赛事里打过黑拳。”他等车子慢慢地停下来,松开安全带转过身对着陆攸,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唇前,“违法的,不能说出去——老师让我做了他的养子之后,这些事情就都过去了。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回家后我偷偷跟你讲。”他顿了一会,把手放下来,又开始笑,“你是不是问得晚了点?现在才知道觉得害怕也来不及了哦。” “哦什么哦。”陆攸小声道,“卖萌”他看到画室后门的楼梯就在前面不远处,把装着段晟早餐的塑料袋往他手里一塞,“吃你的生菜去。”心里想:没事杀人玩c杀完还要吃掉的神我都经历过了,你这点过去算什么?只是,在他的目光与段晟的碰上c对视片刻后,从那人看似毫无波澜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稍稍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像是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戳到了。 他靠过去,段晟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近,两人交换了一个很短暂的亲吻,旋即分开。就在此时,陆攸余光瞥见不远处那道楼梯顶端,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受到惊吓般迅速缩回门里不见了。 陆攸对此并不在意——别说是在车里,就算在街上他也不怕被看到,只是他也没有把那些私人的交流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去的喜好而已。至于被发现性向后周围人的反应在最初那个世界,他和祁征云交往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无视那些无关者的目光了,更别说是成为了选民c成为了更彻底的过客的现在。他连心情都没有因此跌落一点,只觉得段晟刚才明明在紧张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十分可爱,笑着从他身前退开,打开了靠近路沿的车门。 “快点处理好回来。”段晟看着他,声音有些低沉,“我在这里等你。” 陆攸下了车,对他比出个“一k”的手势,关好了车门。他走了两步,把粥喝完后在手里捏了半路的塑料杯丢进靠墙边的垃圾桶,转头又看了一眼:段晟神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对他挥挥手。他想起段晟之前提到的那部分过去,再想到左念,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感叹。 都是“老师”,左念遇到的c和别人遇到的,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这样的感叹在几分钟后,陆攸在走廊转角的窗口遇到左念那位老师真人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起来。靠在窗边上c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的中年男人外形倒还算是过得去,不胖不瘦,衣服整洁,脑袋顶上的地中海也用两侧头发好好地装饰过了。只是眼角向下耷着,表情有些令人生厌。他见到陆攸——在他眼中是左念——之后,先是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不等陆攸开口,就语气很不满地说:“昨天怎么没来?” 画室里没有放假这回事情,不如说周末还更忙。左念从来没偷溜过,有事时都会乖乖请假,乖乖被扣工资。昨天白天陆攸根本没想起这件事情,想起来早过了下班时间了。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不对,陆攸忍着被对面带着怀疑c仿佛还有某种深意的目光来回打量的不适,一边觉得这人的态度有点怪怪的,一边小声道了歉,心里还在想着应该怎样提起退出的事情。 那人本来似乎还想说什么,开口前却又顿住了。他吸了口烟,把还剩小半截的香烟按灭在窗沿里。“算了,以后再问你。”他朝陆攸指了指,示意他跟上,“今天老早就有人找你,一直在大厅里等着呢。你怎么从后门进来?下去看看吧,不知道现在走了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冲突 ———— 在听说有人一大早找上门来的时候, 陆攸就有所猜测c因而做了点心理准备, 但是等真的在大厅里看见被两个女学生围着说话的周泽尧, 他还是有种强烈的想扭头就走的冲动。 说起来, 自从投放到这个世界,他得到了不少与周泽尧相关的信息,那天早上上门来找他的事情段晟后来也告诉他了, 和本人相遇倒还是第一次。陆攸从侧面进了大厅,看到的就是周泽尧带着温和客气的笑容c却遮掩不了焦虑的一张俊脸, 加上神情虽有些憔悴,头面衣衫却打理得十分精心,也难怪休息时间下楼来买咖啡的两个女孩子会被这幅皮囊吸引,心里小鹿乱撞地去问他要什么帮助。 陆攸冷眼旁观了一会,只觉得比起多年以前那个爽朗大方的阳光少年,这些年里周泽尧确实有了不少长进。他要看那些短信已经够恶心的了, 实在不想当面听那人说半句话,只是带他下楼的画室老师已经径自走了过去,周泽尧察觉动静一转头, 见到远远站着c表情紧绷的“左念”,先是眼睛发亮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顿了顿, 又露出了一副气恼又担忧的神情。 看别人在自己面前演戏,这感觉也挺新鲜的。而且他演技也算不上好, 打量的目光没藏住, 让陆攸发现了——大概是他从前哄骗左念根本不需要什么演技的缘故。画室老师到了周泽尧面前, 和他说了几句话,皱着眉转头看向陆攸,再次很让人讨厌地戳出一根手指朝他点了点。接着他似乎是不准备掺和这边的事情了,径自往那两个正站在旁边交头接耳的女孩子走了过去,驱赶她们回去练习。 周泽尧则走了过来。“总算见到你了,我都快急死了。”他在陆攸面前站住,语气里微微带着埋怨,“电话也不接,家也不回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就算是生气我弄错了事情,你也不该”他突然顿住,左右看了看,伸手想去拉陆攸,“我们到旁边去说。” 陆攸躲了一下,没让他碰到,接着转身就走。周泽尧愣了愣,但看他走得不快,表情也不像是生气,连忙跟了上去。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一条安静的走廊,这里的房间要么空着,要么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交谈不用担心被听见。走廊尽头有扇关着的门,外面就是街道,陆攸一直走到那里才停下来,转过身面对周泽尧。“你想说什么?”他问。 周泽尧对他冷淡的态度似乎有些不解。“小念,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放软了声音,“那天确实是我写错了,一直没发现,后来一直等你等不来” “这个你已经解释过了。”陆攸有些不耐烦起来,心想他特意找上门来,难道就是为了将这几句车轱辘话再重复一遍?“不用你道歉,我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周泽尧欲言又止,脸上神情变换,突然压低了声音。“你你真的没事吧?”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天晚上你确实没被,没被那些人” 陆攸后退了点与他拉开距离,几乎靠在门上,突然觉得这个谈话地点也不算好。与此同时,脑海中刚才还只是隐约有个念头的想法清晰起来,让他确定了接下来应该要如何应对。 “不要说了。”他打断了周泽尧的话,语气平平,听起来倒像是心灰意冷,“我会有什么事?只是被灌了几杯酒,其他人又玩得太疯,我不想再待下去”他顿了顿,看了周泽尧一眼,又低下头去,“你以前带我去的那些聚会,不都是这样的吗?怎么这一次你就特别担心了?” 一边这么说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在口袋上碰了碰:好在之前有所准备希望效果不要太差,以及周泽尧多配合一点。 “怎么会一样呢!”周泽尧急急地说,“聚会上大家都是朋友,玩闹起来也有分寸的,而且我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吗?那些不认识的人”他想到什么,动手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一片淤青的痕迹。这其实是他昨天被梁先生的保镖拦住后弄伤的,不过反正面前的人也不会知道,“我之后过去找你,还和他们起了点冲突,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有些刻意,便没有继续宣传自己的“英勇事迹”,转而又说:“唉,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躲着我生闷气了,好吗?我担心一下也没什么,就怕你遇到不好的事情。” 陆攸心想:你还想有下次?而且左念遇到的不好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你带给他的。表面上他抿起嘴唇,双手在身侧握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周泽尧本来想哄他说出去吃饭散心,就他们两个人一起,这样道歉的方式,对“左念”从来都是很有效的。但他开口前,察觉到气氛不太对,迟疑地说:“小念?” “不要这么叫我。”陆攸低声说,“周泽尧,你这么关心我会让人误会的。” 周泽尧沉默了一会。“误会什么啊?”几秒种后,他强笑着说,“难道我们不是朋友?我还一直拿你当弟弟呢,关心你不是应当的?小念,你就算还在生气,这么说也太让人伤心了” “你别装了。”陆攸不与他目光相对,只是盯着地面,这一句话出口,周泽尧骤然收声,总算让他有了点爽快的感觉。他都想顺势彻底撕下周泽尧的伪装了,不过权衡过后,还是按照原本的剧本走了下去,“你不可能我不信你真的不知道。”他说,声音有点发抖,这是因为压抑的厌恶,在周泽尧看来大概是激动难耐,“你只是在假装,我也在假装我不想再装下去了。一直装作是朋友有什么意思?要是你——” 陆攸说到这里,突然听见了周泽尧深吸气的声音。“我知道。”他说。 这是什么出乎预料的情况?预备着周泽尧会措手不及c然后可以顺理成章减少联络“冷静一下”的陆攸有点傻眼了。他发觉他好像同时低估了周泽尧的演技和脸皮厚度——说出“我知道”后,那人接着露出了一副很像是那么回事的痛苦忍耐的表情。 “我很早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对不起,小念,都是因为我不敢”他一开始还有点磕巴,越往后说得越顺,“这条路太难走了,很多人都不能接受,我还担心妈妈但我是知道你的心意的。”他喘了口气,继而顺畅地接了下去,“其实我” 陆攸受不了听他说完这句话了。“薛琳雅——”他说出这个名字,成功打断了周泽尧的“告白”,“她不是你的女朋友你不是喜欢她的吗?” “她家里有钱。”周泽尧迅速地说,“小念,她家里有钱我需要钱。”他说,“我只是为了这个才和她在一起的。小念,我需要钱,有了钱我就能安排好我爸妈之后的生活,然后和你去国外在国外同性恋不算什么,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小念,相信我——” 他的面孔涨红起来,仿佛说着说着自己也要相信了。直到此时,他隐藏起来的那种困兽般的情绪才透露了出来,仿佛被什么逼上了绝路,之前的镇定沉稳只是不堪一击的假象。陆攸暗叫糟糕,手摸到了背后的门把手,用力往下按去,只听到“咯咔”一响—— 门锁着。 周泽尧似乎没发现他想做什么,只是又朝他走近了一步,伸出了手。“我之前不是问你要过几次钱吗?不是一直带你去那些聚会吗?我也不喜欢那些事情,都是为了给未来的事情做准备”他也不管这些话的逻辑中有多少漏洞,只是一口气匆匆地说下去,“小念,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最后一件事了,只要这件事做完了,我们就能——” 陆攸的后背撞在了门上。他没地方躲开,周泽尧抓住了他的手臂。男人的眼里布满血丝,带着狂乱的神情靠了过来。 ———— 有人在车窗外面敲了敲。 段晟其实早就看到那几个在楼梯上窥视了好几次的女孩子了,有人下楼后装作路过在车子旁边来回走了两次,他都假装没发觉。他以为她们只是在看稀奇,没想到居然会来敲车窗。 段晟把车窗降了下去。“有什么事吗?”他客气地问。 弯下腰从车窗里盯着他看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脸上红扑扑的,神情好奇中又带着点害羞。另一个齐刘海的女孩子原本在楼梯上探头探脑,发现这边的情况后急忙跑了下来,拽住了同伴的手,似乎是想让她不要多事。马尾辫女孩朝她摆摆手,又转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激动地说:“你男朋友的前男友来找他了!” 段晟愣了愣。“小雪!”齐刘海女孩又急又恼地扯了她一下,被她笑嘻嘻地又推回去。“是她看到你们在——”她朝段晟指了指,显得兴奋又有点遗憾,“那个人一早上就在大厅里等着,装模作样的,我看到就觉得他不是好人刚才他和你男朋友见面啦,然后去没人的地方说话了,所以我就想——”她眨了眨眼睛,“哎,你怎么都不担心的呀?” “我担心什么?”段晟笑着问。另一个女孩子已经憋红了脸,拽着她说不出话了。他想了想,还是示意她们从车边让开,打开车门下了车。等他站直身子,马尾辫女孩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在他问“在哪里”的时候简直要兴奋得跳起来了。“从这边楼梯上去还要再下来,还容易碰到别的老师,我带你从正门进去——有人来问的话你得自己找理由啊,我可想不出来。”她飞快地说,拖着不情不愿的同伴就往路口走,一边还扭头向段晟问话,“你和左老师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以前左老师都是自己来上班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段晟跟上她的脚步,心里有些好笑。“我们异地恋。”他随口瞎扯道,“挺长时间了。” 马尾辫女孩长长地“哦——”了一声。“我就知道!你看,还是我猜得准吧?”她转过头,对满脸通红c被她拽着踉踉跄跄跟着走的同伴说,“左老师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暂时不在一起而已。叫你别信那些家伙的胡说八道,你还犹豫” 段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胡说八道?”他问。 马尾辫女孩闭上了嘴,似乎发觉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了。她的同伴倒是细声细气地开了口,虽然好像很紧张而有些语气发抖,“有人说,说左老师经常请假,下班有时候会有人接因为,因为左老师长得好看,而且他家里而且来他画展上的那些人”她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越说声音越轻,最后低下头不再说了。马尾辫女孩忍了一会,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开口:“都是那些人乱说的!什么包养——” 就在她这句有点大声的话里,段晟听见了一个有点沉闷的撞击声。他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目光停在了路边的一扇小门上。那扇门底下连着很短的台阶,上面遍布锈迹,玻璃窗口看上去灰蒙蒙的。在他的注视中,门震了一下,像是被从里面撞到了。 “他们自己画得不行,没人要买,还说”女孩说到一半,发现听众走开了,“喂,你去做什么呀?”段晟没理会他,走向门边,透过小窗看到里面有人影晃过。他抓住把手按了按,没能打开,不过发出了声音。门里的人察觉到,转过头来,和他对上了视线。 段晟轻轻挑起了眉。陆攸对他摆了摆手,大概是让他别轻举妄动的意思。那个窗口太小,段晟也看不到走廊里的情况,只听到陆攸在门上折腾着什么,过了一会就把门打开了。 这扇门其实没用钥匙锁上,只是插好了插销,又因为一直没人进出而有点锈住。陆攸开了门,像是在里面没空气憋到了一样匆忙地跳出来,撞到段晟怀里。段晟稳稳地接住了他,此时也看到了他背后走廊中的场景:一个人倒在地上,身子蜷缩着,浑身发抖,双手正死死按在双腿之间的部位。 段晟顿了顿,镇定地转开目光,看到走廊尽头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异状,正在跑过来。他手臂揽着陆攸的腰,嘴唇轻轻挨着他的头发,“够出气了吗?”他问,像是准备等着陆攸摇头,就过去对地上那个已经深受重创的家伙再补一下狠的。 陆攸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里还带着一丝怒意的残余。“现在别管他——”他低声说,一转头和被段晟挡在身后c正探头看他的女孩子对上了视线,不由得一愣。女孩子嘴巴微微张开,半晌后很轻地“哇”了一声。 陆攸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只是表情下意识地和缓了下来。被他用膝盖顶撞到关键部位c倒下后又一时冲动在小腿上踩了一脚,恨不得在地上打滚的周泽尧刚被赶过来的画室的人扶起来,嘴唇惨白发抖,目光盯着段晟揽在怀中人腰间的手臂,目光先是迷惑,然后转为了不可置信的震惊,最后表情整个扭曲了,可谓是精彩纷呈。那个让陆攸去见他的画室老师刚挤过人群,一脸茫然,好像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陆攸扯了一下段晟的衣服,段晟意会,趁着周泽尧还在门口堵着时间说不出话,其他人也还没想到要从他身上跨过来把门外的“罪魁祸首”拦住,松开手臂转而握住了陆攸的手,拉着他转身就走。陆攸看到刚才不知为何待在段晟身后的那个马尾辫女孩原地跳了一下,攥起拳头向他举了举,茫然地回过去一个微笑,然后没走几步就到了车边,被段晟开了后车门往里面一塞。 等有人探头探脑地从门口出来,刚才停在路边的那辆车子早已从小路的另一头开跑了。 车子里面,陆攸紧绷着心情等了一会,并没有事情发生,这才松了口气。他刚才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手丝毫没有留情,见到段晟才反应过来可能要糟糕:在告白之前就让周泽尧发觉他其实已经不喜欢了,会不会导致任务失败?幸好,不知是没有这个限制c还是周泽尧把他的反应当做了赌气什么的,失败后的时间倒转没有发生——任务还在继续。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将还在录音的软件按了结束,保存,点开播放。一开始的杂音是他跟着画室老师下楼时,脚步和衣服的摩擦声,片刻后,周泽尧的声音传了出来。 “总算见到你了” 还算清晰。“让我听听?”段晟在前面问。陆攸本来试过就想暂停的动作顿了顿,让录音继续放了下去。“周泽尧可能是被梁旭那边的人威胁过了。”他小声说。所以才会因为一点刺激迅速失控,激烈地爆发出来。 他有点担心段晟听到后面的反应。那当时确实令他慌乱了一下,不过考虑到以后要做的事,算得上是意外收获。段晟直到听完了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变化。“你想做什么?”他只是问。 陆攸迟疑了一会,想了想。“我想”他最终说,“去找薛琳雅谈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完成 ———— 左念暗恋周泽尧, 薛琳雅是周泽尧的现任女友, 换了别人就算有点自虐的性质, 也该会不自觉地多专注一下,然而左念做鸵鸟做得相当标准, 要不是心里“不能插足别人婚姻”的最后一道界限, 他能假装那个女孩子完全不存在。陆攸说是要去找薛琳雅, 但是除了这个名字, 他完全不了解那女孩在哪工作c如何联系,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不过这并没有成为困扰——段晟知道怎么弄到。 他打了个电话,陆攸猜测就是打给他之前说“解决掉了”的那个盯梢的。没几分钟, 他收到了回复的短信,陆攸照着那个电话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嗓音甜美c态度则有些冷淡的女声。不过等他报出“左念”的身份, 那边想了一会,变得热情起来:周泽尧对她提起过“左念”这个朋友。 陆攸借口帮周泽尧送东西过去, 轻易约了见面。挂电话时他已基本确认了:这个女孩子并不知道周泽尧的真实面孔。无论周泽尧的目标是爱情c钱财还是通往上层社会的阶梯,薛琳雅都是受到他欺骗的又一个猎物。“我现在很想回去继续揍他。”陆攸气闷地对段晟说。 “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的。”段晟说,语气有点过于平静了。自从听完录音后他就是这个态度,让陆攸都觉得心里毛毛的,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有些心虚。段晟倒没让气氛就这么冷下来,顿了顿, 主动说起了他刚才在电话里得知的其他信息。 原来周泽尧欠了钱的那个赌场的老板有点黑道背景, 见他还不出钱, 就搜集了他身边亲近的人的信息作为威胁, 主要是他的家人和女朋友。左念原本不在其中,是梁旭表现出兴趣后,才有人开始监视他——现在那人已经屈服于段晟的暴力威胁之下了,虽然还在把“左念”的动向有选择传递回去c以免被察觉异常,但那边的信息也通过他传到了段晟手里。 总之,大概是后来发现周泽尧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死活,那边就换了威胁的方式:给他最后一个星期,不管他是去偷c去抢c还是去把“朋友”卖了,总之必须在期限内把钱还上。过了时间没见到钱,那就用自己抵债吧——反正他脸还算帅,身材也有,拿去卖的话肯定能吸引来几个顾客;要是还不够,那抽干一身血液骨髓c掏出腹腔里的心肝肺脏,摘了角膜,无论卖得多少都算他还清。 这下周泽尧快给吓疯了。他原本还打算玩点欲擒故纵的把戏,假装生气对左念冷淡几天,也试探一下左念到底是什么想的,现在被迫加快了步伐。他大概还是打着先哄骗c哄骗不成再说出实情哀求救命的主意,得到最后通牒后憋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来画室堵人。只是他此前一直顺遂,这是头一次被逼迫到这样的绝路,又见到“左念”一副准备挑明感情c做不成恋人就做路人的态度,总之不肯再和他玩“我们都是好朋友”那一套,情急之下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抢先表白,塑造出一个忍辱负重为爱铺路的形象,再说明困境——把哄骗c坦白和哀求一下子都做全了。 大概他是觉得,左念多年来的暗恋得到回应,感动之下,什么都会愿意为他做了吧? 陆攸还真不确定要是真正的左念面对这样的情况,是否就会让周泽尧如愿。那人能在以为周泽尧要和“真爱”结婚之后下定决心再也不见,会不会对周泽尧欺骗女友来“爱”他的行为感动实在很值得怀疑。只能说,周泽尧骗左念都骗得很不上心,完全不了解他——他把左念想得太卑微c太低贱了。 段晟还提到了另一件事情。“我从画室的学生那里听到了一些有关左念的流言。”他问,“你想知道么?” 陆攸愣了愣。这在左念的记忆和日记中都没提到过。“是什么方面算了。”他本来想问,然后又改变了注意。“别告诉我了。”他叹了口气,“知道了还要心烦,又管不了别人的嘴。”他都快要对左念服气了——身边环境这么糟糕,他居然能视而不见,纯靠自我满足活成那种单纯的傻样子,到死也并不觉得多么痛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算是一项了不起的本领了吧? 不过,左念能选择不去想——反正他最后都死了,陆攸能选择不要听——反正说的不是他,但薛琳雅无论她在原来的剧情中有没有得知周泽尧的真面目,这一回她不得不知道了。 薛琳雅在自己家的公司领了个闲职,上班时间也能随意出来,她和陆攸约在公司附近的甜品店,还提前到那里点了份西米露,见到陆攸后眼睛发亮,甜甜地笑着夸他长得好看。甚至等她从陆攸手中接过手机c听完了录音,唇边都还带着一丝笑容,还装作不在意地低下头,想从勺子从甜品碗里捞出一块芒果吃。她手里的勺子在碗边上碰了两次,终于不再继续尝试了,怔怔地看着桌面掉下了眼泪。 陆攸让段晟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来见她,也不是没担心过她受到刺激,甚至是觉得是左念在挑拨,而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来。只是要再多一个人见证她受到的欺骗,对女孩子来说也太残忍了。现在他看到薛琳雅哭了,正在手足无措之中,就见她哭了一会,用力吸了吸鼻子,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纸巾来擦掉鼻涕眼泪,然后突然将手机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整个甜品店都安静了。店里的客人和服务员一起转过头来,目睹到了衣着考究的女孩子从桌边忽地站起,伸手指向了坐在对面c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的青年的这一幕。玻璃墙外,站在车边的段晟皱起眉,迈步朝门口走了过来。 “你给我等着。”薛琳雅说,带着浓浓的鼻音,“看我不弄死他!” 说完后她一甩头,拽着包转身就走。她一路昂首挺胸地冲到门口,高跟鞋别了一下,连声惊呼都没发出来,整个人往前栽去。刚好走到她面前的男人及时出手,一把拽住她将她拎了起来,再轻轻放落地面c扶她站稳,避免了她这一番逞强,最后落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跤摔倒的狼狈结局。 薛琳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低声说了谢谢,从那人身边绕过,继续埋头向外面猛冲。走了几步,她步伐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停在路边呆立了一会,带着心情激烈翻涌之后的茫然,又转过头去。 这一转头,她看到的就是方才扶她的那个男人,在给她带来噩耗的青年身边站住,低下头来和他说话的场景。青年脸上带着无奈的神情,他们的姿态中自然透出了一种亲昵。她看了一会,用力咬住嘴唇,气势汹汹地往回走去。 陆攸反应了一会薛琳雅说的到底是“弄死他”还是“弄死你”,不怎么确定地觉得好像是前者?他想起被无辜被拍在桌上的手机,拿过来一看:屏幕整个碎了,外壳边框都裂了一道 肩上被轻轻一按,抬头看到是段晟,“没事,她不是对我生气。”陆攸苦笑着说,“幸好录音之前发过备份给你了,不然还得去”他顿了顿,在迅速接近的脚步声中转过头,看到去而复返的薛琳雅。段晟一手按住椅背,半挡在陆攸面前,一点都没因为面前是个女孩子而对她客气,做出了保护的姿态。 薛琳雅刚才还谢谢他,现在就用力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看向陆攸,“不管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她生硬地停顿下来,转开目光,最终没能说出道谢,过了一会才又低声说,“你也别被他骗了。他没从我这儿拿钱——我一直以为他家里也很有钱!”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去他妈的,以为老子稀罕他送的礼物!”将手中的提包往旁边没人的椅子背上用力一砸,砸得椅子差点翻倒。接着连包上挂着的配饰飞出去都不管,再次扭头走了。 走到半路时她伸手捂住了嘴巴,也不知是掩饰哭声还是想吐。她这回没再摔倒了,踩着高跟鞋一路跑回了公司,在旁边同事的侧目中冲进电梯,楼层到后又冲出电梯。两个匆忙围过来的秘书都没能拦住她,让她一路到了会议室门口,好在她见到里面正在开会时,自己停下了脚步,继而在犹豫中被焦头烂额的秘书推走,送到旁边的休息室里去了。 薛父这天在中午之前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心情好得简直要哼起歌来。他本想继续巩固交情,陪客户们去吃午饭,发现秘书站在门边在朝他使眼色。等他进了休息室,见到茶几上一座纸巾山c沙发上哭得浑身发抖的宝贝女儿,全部的好心情立刻都粉碎了。 “怎么了啊?怎么哭成这样啊?”他小心地坐到旁边,帮女儿拿着纸巾盒,“出什么事了?别吓唬爸爸”他低了头,一眼看见女儿手上光秃秃的,那个每天晃得他眼睛疼的钻戒不翼而飞,话音立时一顿,想起了那个自己怎么看都不太对头c偏偏女儿像吃了迷魂药一样爱得要死,让他最近老是做梦女儿未婚先孕挺着肚子过来逼他同意结婚然后半夜被吓醒的未来女婿。沉默片刻后,他猛地勃然大怒,“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 ———— 陆攸在周围蜂群般嗡然乍起的议论声中匆忙从座位上起身,一手拿着寿命终结的手机,一手拖着对周围人目光毫不在意的段晟,埋头快步出了甜品店,等走到车边c摆脱了那些议论和目光,才算是松了口气。 “怎么?”段晟看着他笑,“太出乎意料了?” “确实没想到。”陆攸喃喃地说,“我觉得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周泽尧倒霉了。”本来周泽尧在“左念”这儿碰了壁,还能回头去求薛琳雅——原来的剧情中在左念跳楼时,周泽尧还活得好好的呢,显然是用另外的方法还上了债务。至于现在么薛琳雅那个样子,可不像是会被哄一哄就又心软的。想到她摔手机和砸包的动作,陆攸突然升起了一点期待。 只是他还有个任务呢。 陆攸拆开手机后盖,把手机卡拿了出来。他犹豫了一会,听到段晟在旁边问“要用手机?”时下定了决定。再拖延下去,也只是多得到几天时间万一弄得任务失败,就完全得不偿失了。 还是快点解决了吧。 段晟的手机是双卡的,有一个卡槽空着,陆攸把左念的手机卡放进去,板着脸编辑好一条短信,将“我喜欢你”这句话给周泽尧的号码发了过去。发送成功的瞬间,他感觉浑身一轻。 几秒钟后,回复就跳了出来,陆攸赶在看到内容前按灭屏幕,把手机往段晟手里一塞。“别还给我。”他眼睛看着别处说,“拜托,你来帮我处理吧。也别问我那句话是怎么回事,感觉太恶心了,我要快点忘记这件事情” 段晟于是果真什么都没问,也没有理会接连响起的提示音,直接将手机关机,放回了口袋里。然后他拉住了陆攸的手。“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挺近的。”他突然说,露出一点微笑,“不开车了,陪我散步过去吧?” 陆攸“嗯”了一声,又说:“等过了这五天,看周泽尧是什么下场,再”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段晟是为了让他“快点忘记”而在转移话题,赶紧打住,有些不好意思,“啊好” “那边附近也有手机店。”段晟指尖按在他掌心里捏了捏,继续说,“你那个也别修了,重新买一个” 陆攸听他说着这些日常的小事,被他拉着向前走去,片刻后用力握紧了他的手。他心里因为不再受到任务限制而轻松起来,又升起了一点怅然。 十五年的倒计时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求救 ———— 段晟说的上班地点就是他老师留给他的那个拳馆。他们进了门, 陆攸连周围的陈设布置都没能看清楚, 就有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青年从里面冲出来, 见到段晟后一脸大喜过望地正要开口, 眼神一偏发现了跟他一起走进来的陆攸,明显地一愣。 于是陆攸就自觉去前台翻宣传册看了,让段老板和他的员工在旁边说话, 零零碎碎听到那青年说了些“换人”c“挑衅”之类的字眼——似乎是拳馆的人和别人打输了,想让段晟帮忙找回场子。 段晟没答应。那青年大概算是他半个徒弟, 因此犯蠢后得到的对待格外不客气,被他残忍地施加了“没实力还输不起”的精神攻击后,拖进训练场准备继续进行肉体折磨。更残忍的是,段晟还邀请陆攸一起过来围观虽然那青年一脸“让我死吧”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十分可怜,然而陆攸对这部分内容好奇很久了,硬着心肠假装没看到, 跟了过去。 训练场上没有他想象中那种四根栏杆c围着弹力绳的台子,只是中间一块地面的颜色和材质与边缘不同,被立柱分成了几个区域, 靠边处悬着沙袋。场上还有其他人在训练,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关注。陆攸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青年虽然苦着脸, 热身时却也很有精神的样子,段晟去了侧面的更衣室, 几分钟后, 换了身看着挺普通的短袖长裤出来了。 他戴着覆盖住手背和半截手指c露出指尖的黑色拳套, 材质好像没什么厚度,让不太了解这方面的陆攸有点担心防护效果,不过很帅。看到他走过来,陆攸想到那些拳赛视频里的场景,在他停在面前时伸手拽住他的衣服下摆,象征性地往上撩了一下。 “不脱吗?”他问。 “要我脱吗?”段晟笑着问。 陆攸瞥向他身后,看到不远处一张凑过来偷听到对话后目瞪口呆的脸,没好意思继续下去,轻咳了声松开手,抽回手之前顺手在他身上拍了拍,也没注意拍到了什么地方,总之摸到的肌肉手感很好就是了。“我在这里看着你哦。”他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说,“好好表现。” 结果他实在没能看出段晟有没有“好好表现”——他打得太轻松了。旁边训练的人在他进场时开始停下动作c围拢过来,没等围拢完成,段晟面前的人已经横在地上了。似乎遵循着某种默契,接下来陆续有人上来挑战或者说是讨教?段晟似乎不需要休息,逐一应对下来,到最后也没有谁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威胁性。 陆攸半懂不懂地在旁边看着,前几场时还不太明显,越往后,就越能察觉到段晟身上开始显露出来的那种凶狠的气势。他从不出声,表情平淡,动作间却带着杀气,像是在这些应对游刃有余c玩乐般的对战之中,都在不动声色地准备拼命。他结束战斗的惯常招式是“摔”,陆攸看到有几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时惨白着脸——估计不是疼,是吓的。 其他人只是在训练,而他像是在战斗。 拳馆的教练和穿着统一制服的学徒们挨个去段晟那里挨了一顿打——这大概真是他们的惯例——之后,那些看着就是纯粹过来玩玩的客人也有的跃跃欲试,段晟随意应付了两个,在看到有人站在陆攸身边试图和他说话时收手下场,朝陆攸招招手。 陆攸摆脱了那个应该只是比较话唠c想找人聊天的客人,到了段晟身边,才想到这时候的标准流程大概是要拿条毛巾给他擦擦汗c或者拿瓶水的,然而他两手空空,想了一会,伸手在段晟覆着一层薄汗的手臂上摸了摸——感觉更像是在耍流氓。 段晟突然俯身,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他托了起来,陆攸完全没防备就双脚离地了,接着眼前天地颠倒,脑子里一片空白,都没想起来要惊呼。段晟一副随时要松手把他扔下去的架势,把他抗在肩膀上走了几步,又轻轻地放下来,还是没让他碰到地面,半拖半抱地直接进了旁边的更衣室。 陆攸被他放在衣柜中间的椅子上,接着唇上被亲了一下,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满脸通红,气氛好像接着就要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段晟还真的进行了一番考虑,最终因为环境实在不合适而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去洗澡时,陆攸坐在外面努力冷静,险险在几分钟后那个被段晟叫做“小程”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探头进来之前,恢复到了似乎没有异常的状态。 小程不知过来是想看什么,见到陆攸抬头看他,再听见浴室门响,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去就想跑,被边擦头发边走出来的段晟出声叫住,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段晟叫住他,跟他说了一些拳馆方面的事务,又提了提他接下来的训练方向,最后表示自己接下来一周有别的事情要忙,就不过来了。 “有别的事情?”离开拳馆时陆攸问,有点好奇,“你要去做什么?”难道是去对付周泽尧?那家伙的作死之路上其实已经不缺他们这两个落井下石的人了,但哪怕因为周母而有些顾虑,想到能让周泽尧更倒霉一点,陆攸还是有点动心。 段晟的回答却是:“我陪你。”他推推陆攸,和他换了位置,自己走在靠路边的那侧,“你录了音,又把录音给薛琳雅,要是周泽尧以为你是在刻意暗算,可能会想报复。我担心他狗急跳墙。” 比如开车撞人和“仇人”同归于尽,比如干脆再借一笔高利贷雇凶杀人被逼到绝路后人的疯狂,他以前可见识过不少,不能不防。 “除非直接把他弄死,”段晟说了这句话后稍稍一顿,似乎有些遗憾,“或者打断手脚不过这样妨碍了他筹钱,再被梁旭或者赌场那边盯上也有点麻烦,还是先等期限过了吧。这几天,我陪你待在家里” 他偏过头,见到陆攸盯着他,“或者,我们出去旅游吧?多玩几天再回来?” 陆攸刚才那一瞬间,还以为这人控制狂的本性复发了。他转开目光,“打断手脚你这是完全不准备掩饰自己凶残的本性了啊?”说笑了一句,他又有些不情愿:“难道要一直躲着那个家伙?要是期限过了他也没事” 段晟笑了笑。“不可能的。”他笃定地说。 后来陆攸还是选择了待在家里。出去旅游虽然听起来比较好玩,但是离得远了,万一出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就很难应对。不就是一周不到的时间吗?正好可以让他把丢下好久的本职工作——翻译再捡起来。新手机的钱还是段晟付的呢,虽然能养他的话段晟说不定会很享受,他自己还不想弄得这么堕落。 陆攸把左念的那张手机卡就放在段晟那里,不准备拿回来了,反正左念的联络簿里根本没有值得继续交往的“朋友”,不担心会错过什么。不知段晟会不会嫌麻烦,反正他看上去还挺开心的。有时候戳着屏幕不知看到了什么,还会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们也没有回之前住的地方,免得周泽尧找上门来闹事,段晟的老师终生未婚,留给他的还有一套旧房子,段晟之前一直有好好打扫,现在就直接无视了陆攸莫名有些羞涩抗拒的心情,拖着他搬了进去。 “感觉在被老师看着”陆攸僵着脸站在门口说。 “老师见到你会觉得高兴的。”段晟说,轻轻地在背后将他推进了屋里。 屋里陈设有点老了,但并不破旧。阳台上养着仙人掌和吊兰,邻居家的猫会过来晒太阳。陆攸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有种回到了最初那个世界的感觉。接下来的几天里风平浪静,不知是梁旭那边没把新地址透露给周泽尧,还是他被别的事情绊住了,总之,他一次都没有出来刷过存在感。 转眼间,五天过去。期限到了。 ———— 周泽尧正在做梦。他知道这一点,但他怎么都醒不过来。 现实中的时间还没到要下雪的时候,也许是他现在待的地方太冷了,他在梦中重温前几天的记忆时,所有的场景都覆盖在厚重冰冷的雪层之下。以前一起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在他开口想要借钱的时候全都不见了影子。以前真心和他交往过的同学朋友,在他和第一个女朋友交往的期间就差不多都断干净了。通过薛琳雅结识的那些“上层人物”,明明有些人自己都是一团烂泥c背地里五毒俱全,见到了他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冷下脸来,让他滚开。 和左念失去联系后,他走投无路,只得放弃了这么长时间来苦心经营的形象,去向那些人请求帮助。那些人都是可以拿钱当纸的家境,多借几个人东拼西凑,说不定还真能凑齐。但是他发誓过c哀求过,哭过,甚至跪在那些人面前,都没人肯搭理他。 是因为薛家 女孩子笑容甜美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又在他面前扭曲了。对于这张一直以来肖想着c曾经让他觉得就算她没了用处c身份不能帮他继续向上攀登,就放在家里好看也不错的面容,他心里先是涌出了恨意,渐渐地却又多出了几分恐惧。 这个女人简直是疯了 他做这么多做了这么多,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想和她相配吗?她那样的家境和眼光,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哪里会看在眼里?要是她平时生活力朴素一点,别用那些贵得要死的东西c去那些消费高昂的地方,他也不会 眼前闪过被砸得面目全非c完全失去价值的车子,被扯碎烧坏的名牌衣服,被完全弄坏了才退回来的珠宝首饰,他的心脏抽痛起来。都没有了都没有了所有的退路 疼痛越来越鲜明了。周泽尧恍然领悟到,这确实是来自于身体上的痛苦。他的身体抽动起来,逐渐从梦境中脱离。他睁开眼睛,灼亮的光线刺入了他的瞳孔,他感觉到了身子底下平台的冰冷,贴在皮肤上c正要向内刺入的冰冷,这冰冷从他喉咙里勾出了惨烈的尖叫。站在台子旁边c正在不锈钢托盘里翻捡工具的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被口罩挡住大半的脸上,一双眼睛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他怎么醒了?”他向一个站在周泽尧看不见的地方的人问,“麻醉不够吗?” “什么麻醉。”那人懒洋洋地回道,“对这种人,哪来这么好的条件给他享受?他刚才那是吓昏过去了。”他嗤笑了一声,“可惜啊。” 戴口罩的人挑挑眉,“哦”了一声,似乎这便不再有任何疑问了,手里拿起了一把剪刀模样的器具。周泽尧一直没有停下惨叫,他的声音迅速沙哑了,就在这一刻,也许是恐惧推动了他的思维高速运转,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个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就算知道他的家世是骗人的薛琳雅也不至于那样疯狂地生气她为什么 她还知道了什么事情? 左念! 那条短信那最后一条内容是“我喜欢你”的短信 原来是这样 周泽尧僵硬的身体突然能动了。他在紧紧捆绑的皮带底下剧烈挣扎起来,像是一只被剥了皮在抽搐的动物,用尽全力喊出声来,喊得嗓子里几乎冒出了血:“等等等一等我还有办法!”他尖叫着,“让我打个电话!我还能我能弄到钱——拜托!拜托!求你们了!你们也更想直接拿到钱的吧?求你们——” 刚碰到他腹部的器具顿了顿,停下了。戴口罩的人转过头,朝倚靠在墙边的另一个人投去了询问的眼神。周泽尧不出声了。在简直要令他窒息濒死的数十秒钟过后,随着那人微不可查地一点头,一部手机被传过来,放在了双手绑住c无法自己动弹的周泽尧面前。 “安静点——就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好了。”那人说,“报号码吧。你要打给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果报 周泽尧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左念喜欢他。 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年, 他没把左念对他的依赖和顺从想到别的地方去, 只觉得左念模样和性格都像是女孩子似的, 粘人粘得有点烦。等被前女友带着见识过了,也就明白了。在那之后, 从一开始的刻意忽视c到后来的算计利用, 从始至终左念的态度, 都体现着对他感情的死心塌地。 至今为止, 他只在一瞬间动摇过——就是在画室对左念说出了表白后,不但没得到预料中的欣喜回应,反而遭受了毫不留情地一下重创, 又眼睁睁地看着左念跟着那个他见过一面c态度很讨人厌的邻居走了。那一刻,他确实不得不怀疑了:难道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左念对他的感情居然出现了变化? 明明几天前他还很听话的, 让他去就乖乖地去了那个包厢虽然后续发展不合预期 他当时疼得厉害,脑子都是蒙的, 拼命回忆,怎么都找不到左念变心的迹象。正在不可置信时,他收到了那条短信,顿时一颗心稳稳地落了回去——虽然有点没头没尾,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为了补上之前被他打断而没说完的告白吗? 他真是想多了, 变心?怎么可能!刚才肯定是他太心急, 把那个胆子一向很小c害怕身体接触的人吓到了, 才会慌忙逃走。至于那个男人以左念的性格, 惹到乱七八糟的家伙,不自觉地被别人牵着走,这种事情不是常有的么? 本来也没怎么动摇的“他喜欢我”这个念头,一旦重新坚定下来,在周泽尧眼中,排斥变成了羞涩,拒绝变成了胆怯,断绝联系变成了患得患失,甚至是受到限制的迫不得已。被薛琳雅逼迫得焦头烂额时,他更是怀念极了左念的温柔体贴c乖巧好骗。虽然总是联系不上,让他疑惑过c恼怒过,却没有再怀疑过——他只怀疑过是不是梁先生自己出手做了什么。 直到刚才那一刻,他终于——自以为地——明白了。 左念是故意的! 肯定是他告诉了薛琳雅一些事情,为了让薛琳雅翻脸和他分手!他没相信“发错包厢号”这个借口也可能是碰到过梁先生或者赌场的人了他也是故意断开联系的!为了让他在别人那里处处碰壁,求助无门让他知道那些他重视的“朋友”其实毫无用处 左念是生气了吧?因为他以前过于忽视他的心情,太习惯于他的付出?他以为左念天真得对他的算计毫无察觉,怎么可能那个人只是因为太爱他了,才假装不知道,一直配合他啊 他之前是做得太过分,才会让左念生气这几天他受到的折磨,就是惩罚。现在他明白左念的意思了。所有人里面,只有左念对他是真心的,只有左念无论如何都会帮助他。他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辜负这样的感情! 他真的醒悟了。 ——既然如此,左念怎么会看着他死呢?他肯定已经准备好了退路,只等着他回头 周泽尧一边报出号码,一边哭得鼻涕都下来了。他没去想左念之前一直不接他的电话,这次怎么会接——他根本不敢想。这是他最后的孤注一掷了,如果他不全心相信,不就意味着必死无疑了吗? 他只想着:左念一直没将他的号码拉黑,只是在他打电话过去时摁断他一定是在等这一天这一次他一定会接的! 电话拨出去了。周泽尧憋住了哭声。寂静之中,等待接通的“滴”声清晰可辨,一声,两声然后,被接了起来。 接起电话的人沉默着。骤然涌上心头的狂喜让周泽尧脑海空白。“小念”他呜咽着,“我错了” 不顾周围还有别人,不顾他们奇异的目光,也不顾电话那头的人始终只是沉默地听着c全无回应,周泽尧将自己的想法c告白c请求和誓言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到最后,他几乎喘不过气,也终于无话可说了,这才不情愿地慢慢停了下来。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安静。他的心情从期待逐渐转向了惶惑 “喂,”站在台子旁边的人开口催促道,“出个声啊?这小子信誓旦旦说你能替他还钱,到底能不能?” 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的一声笑。周泽尧呆住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凝固了起来,思维都停住了。 “周泽尧,”那个低沉的c绝不是左念的声音缓缓说,“你想一想梁旭这个名字,不觉得耳熟吗?” 现在台子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梁先生?”一人嘟囔道。他不解其意,低头看周泽尧,发现他起初也是一脸迷惑,过了十几秒钟,眼神突然呆滞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惨白,神情在惊恐中扭曲了。 “要钱?”那声音又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有啊——你等着吧。”这句说完,接着就是挂断后的盲音了。 几人互相看了看。“这是答应了还是怎么的?”戴着口罩的人问,“我还要不要继续?” 做决定的那人迟疑了一下,觉得周泽尧的表现不太对劲。但提到梁先生,又说了有钱 “等一会吧。”最终他说。拿回手机,他又看了眼神情空白的周泽尧,心想就算最后钱还是没拿来,浪费点时间也没什么。 不想再闻房间里的气味,他推门出去,走廊里一股烟味,一起来“监工”的同伴正蹲靠在墙边,脚下一堆烟头,见他出来就问:“处理好了?这么快?” “没呢——给我来一支。”他走过去,“还没死心,给他小情儿打了电话,那边在筹钱呢” 他手伸了半天,没接到烟,低头一看,看到了同伴张着嘴巴一脸呆滞的傻样,“喂,寸头,发什么呆呢?别小气,给我一支啊。” 寸头把烟盒塞在了他手里。“打了个”他干巴巴地问,“打了个电话?打给谁?那边接——算了,当我没问。” 他扔掉烟,抬起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刚点了烟的人有点奇怪他突然间仿佛生无可恋的态度,不过也算能理解,“太多事了,是吧?本来能早点结束你干什么去?” “外面去透透气。”寸头闷声说,不理会那人“自己的污染都受不了”的调笑,站起了身,快步往外走去。他一只手塞进口袋里,按在了调成震动的手机上。 一秒钟,两秒钟如他所预料的,电话来了。寸头转过了拐角才把手机拿出来,瞪了那个来电号码半天,终究没敢等它自己挂断,视死如归般地接了起来。 “真对不起啊——不小心让姓周的死晚了,打扰你了。”没等那边说话,寸头抢先说,声音里带着一股怨气,“我这就去把他干掉,成不?” 然而,和他预想中不同,打电话来的人却不是为了催促。“别啊,别浪费了。”那人说——正是刚才接了周泽尧电话的那个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心情不错,“他挺有趣的让他再派上点用场吧。” 寸头在外面“透气”透了十多分钟,一脸灰地回来了。这个用来“处理”周泽尧的地方是个宠物医院,平时接待宠物,偶尔需要时给人动动刀子。 他进到周泽尧待的房间里,给负责“动刀子”的几人发了烟,和他们聊起了梁先生——说别看这人外表文雅,其实报复心重,人也阴险,最喜欢玩弄人。大方倒是挺大方,在他身边能跟着夜夜笙歌,比如今天就在什么什么金碧阁只有他们几个倒霉,负责处理这小子 几人热火朝天地聊了一会,还被绑在台子上的周泽尧一动不动,呆滞地躺着,只有脸上偶尔抽动一下。没几分钟,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问寸头要烟的那人阴沉着脸快步进来了。 刚摘了口罩的人正想问,他简略地说了句“有条子要过来”,走上前去解周泽尧身上的绑带。几人对视一眼,也不慌乱,跟着开始收拾东西——医院嘛,有器材药剂血迹什么的都正常,只要处理掉“患者”就行了。他们这里被查也不是第一次,都有经验。 周泽尧被拽到地上,脚下软绵绵地站不住,寸头主动上前接过了他。“我先把他弄走。”他说,其他人并无怀疑,让他拖着一条死狗似的周泽尧走了。 他们从后门出去,门边停着寸头的车。他把周泽尧塞进副驾驶,自己坐到驾驶位上,插了钥匙——停下来,转头看着周泽尧,叹了口气。 “别一副死样了,想点好事吧。”他语气平平地说,“至少喜欢你的那个左念,对你还是真心的。他钱帮你筹了,求也求过了,只是梁先生不肯放过你。” 周泽尧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里头多了点光亮。“你你知道。”他吃力地说,“梁旭是他是” “左念他爸啊。”寸头说,语气还算平静,脸上没忍住扭曲了一下——他其实也是刚听说这事,听后整个人都不对了,“你真以为那天是左念自己逃出来的?梁先生还正好没去?傻了吧你——他玩你呢。” 周泽尧说了个“他”字,随即又没声了。他震惊太过,脑子都是木的,也没发觉寸头语气有点生硬,像是照着刚拿到手不熟悉的剧本在捧读。 寸头又说:“总之,梁先生是不可能放过你的”他顿了顿,觉得有点刻意,转头看了周泽尧一眼,结果阴影中那张脸上扭曲的神情吓了一跳,话也顿了顿才接上,“你也别想着挣扎了,有什么用呢?跪死在人面前都没用,不如去他车前撞死,还能让人花点洗车费哈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说不下去了。黑暗里传来了磨牙的声音。“你”周泽尧低声说,“是你给的建议” 寸头耸了耸肩。他心里对周泽尧原有的一点同情消失了,语气顿时不客气起来。“你跟梁先生解释去?”他说,然后打开了车门,“好好待着吧你——我回去拿点东西。” 寸头下了车,迅速溜进了屋——他还真有点怕这小子心里扭曲,爬进驾驶座开车撞他。他往回走,迎面见到同伴,“回来拿外套”的借口刚说了一半,就听后门处“咣当”一声巨响。 等他们冲出门去,眼前只有个倒车要开出去时动作太猛而撞瘪了一块的车屁股,喷着尾气绝尘而去——周泽尧把车开跑了。 在同伴懊恼的叫声和责怪中,寸头脸上跟着装出了气愤后悔的表情,手在口袋里松开一直捏着的手机,抽出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里的冷汗。 ———— “嗯跑了?谁?” 梁旭听到这个消息时刚走到门口,他想了想,才想起来“周泽尧”是谁——好几天前心血来潮布置下的消遣,他这几天活动太多忘了关注,已经有点不记得了。 “人嘛临死前总会想反扑一下的,是吧?”他不在意地对旁边人笑道,“倒是给我省钱了——就是你的钱要收不回来了。” “哪可能呢。”他身边一起出来的人跟着笑,“也就是下面的人麻烦点” 穿高开叉旗袍的迎宾小姐在门边微笑着款款下拜,声音甜美,送他们出了金碧阁。来接他们离开的车刚刚开到,正在减速准备停下。 ——那辆车子绕过门口的花园景观,在接近时突然加速c径直撞过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周泽尧感觉到了颠簸。窗外的尖叫声,咆哮和呵斥声。车轮碾过了什么,继续向前,撞在了有着华丽浮雕的廊柱上。他身体前冲,狠狠地撞上了方向盘,玻璃碎片下落如雨,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 似乎过了好久,他才感觉到了撕扯身体的疼痛。车门打开了,他被拖下来,仰面摔在地上。心里是一片麻木,好像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迅速暗下去的视野中,周泽尧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左念。”周泽尧喃喃说。因为被粗暴地从扭曲的车里拽出来,他的身体许多地方都断了c碎了。鲜红的血泊在他身下扩开,仿佛是从高处落下,粉身碎骨。 他突然涌起了一点求生的本能,挣扎着抬起手,“救我” 那人看着他,表情显得有些难过。他没有去握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缓缓转过了身。周泽尧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嘴边冒出了血沫黑暗追着那个幻觉离去的脚步降下来,迅速吞没了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不要怕 ———— 陆攸原本的未来规划是继续做翻译, 为了练语感看了几本原版的外文书, 然后想起自己其实还有另一个领域的知识储备——第三个副本世界里, 身为吸血鬼时跟着赫斯特学的生物医学。虽然这个世界没有圣光也没有血族, 说不定有些基础性的原理都截然不同他找了些资料论文来看,之后就改变了规划:他决定去考大学,读这个专业, 目标是毕业后进研究所。 他现在用的这个“左念”这个身份,连大学都没上过, 陆攸查过他看中的那几所大学的制度,放弃了自学然后直接考研的打算,得乖乖地从本科开始了。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他才知道段晟手上原来还有张重本毕业的文凭——心理系的。 “研究人类”已经成为这家伙的固定爱好了吗? 和最初海神那个沉默寡言c有些笨笨的样子相比总觉得他进步虽快,但走的路有点歪啊 陆攸这天复习到九点多钟,看书看得有点饿了, 去厨房里觅食,路过阳台时看到段晟靠在栏杆上听电话,脸上带着有些古怪的微笑。他这时候就隐约有种“大概有人要倒霉了”的感觉, 也没多想,到了厨房从冰箱里翻出酒酿和粉圆, 准备煮份宵夜吃。守着锅子等水开的时候, 段晟打完了电话,过来转了一圈, 站在他身后问:“有我的份吗?” 陆攸点点头, 段晟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伸手抱了抱,又走开了。老房子隔音一般,过了一会,陆攸听到了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上一通电话是只听不说,这一通变成了从头说到尾,只是具体的内容听不太清。等到圆子煮好了,陆攸把酒酿加进去,又丢了几粒枸杞,再次煮沸后关火,热气腾腾地盛在白瓷碗里,颜色十分好看。 他端碗出去,正好段晟的第二个电话也打完了,像是心情很好地走了过来。到桌边准备坐下时,他突然顿了顿,看着陆攸,微笑变得有些犹豫。 这个表情 陆攸微微眯起眼睛,把碗放在他面前。“你做什么坏事了?”他问。 “碰到一个很好的机会,”段晟老老实实地坦白了,“没忍住下手了”他迟疑了一下,“可能下得有点重?” 连门都没出,打了两个电话,这就“下得有点重”了?陆攸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才问:“周泽尧会怎么样?”考虑到昨天是那人还钱的最后期限,倒霉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段晟想了一会。“会去坐牢吧?”他不太确定地说。以蓄意谋杀的罪名——如果那人没当场把自己弄死,他让寸头估算着时间叫去的警车和救护车又来得时间恰好,让其捡回了一条命的话。不过,在干脆地死了c和活着陷入牢狱之灾并承受梁家的怒火这两者之间,周泽尧本人会不会更想要前一个,这他就管不着了。 想到自己之前还说过“顺其自然”之类的话,段晟难得感到了一丝心虚。他简单地说了一下周泽尧打来的那个电话,还有自己对寸头的安排,陆攸听过后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片刻后“哦”了一声,递给他一把勺子。“快吃,等会要冷了。”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是喜欢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想多一些,担心牵连无辜,但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关心人渣的地步。 比起这个 段晟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先把漂在汤面上的枸杞都捞了起来,一勺送进嘴里,然后发现陆攸正看着他的方向,目光却是放空的,像是在发呆。“你怎么那种表情,”他问,“在想什么?” “在想”陆攸回过了神,有些突兀地感叹道,“你碰到了一个好老师啊。” ——如果是以前的这个人,别说想到叫警察和救护车,或许都不会愿意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完成,而要自己亲自动手了吧。而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的变化不是因他而起,过程也没有他参与,与他完全无关。这种感觉是开心,还是欣慰,或者其实是嫉妒呢? 发觉了段晟对他突然这么说的诧异,陆攸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摆脱掉那微妙复杂的情绪,低头喝汤。段晟看着他,表情在某一刻透露出了些许危险的意味,如同准备猎杀的掠食者又在他察觉之前隐藏了起来。 等宵夜吃完,段晟收拾了碗勺准备去洗,起身时仿佛不经意地说:“过几天等这些事情确定都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给老师扫墓吧。” 陆攸下意识就“嗯”了一声,答应完了才想起来,“老师的忌日不是在春天吗?” “不是因为这个。”段晟已经走进了厨房,声音隔了段距离传过来,“之前说好的——我想带你去见他。”他又退回到门口,探出身来说:“我没有别的家人,只有老师一个长辈你愿意吗?” ——这是“见家长”的意思? 陆攸看着他,渐渐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小声说“好”。段晟对他笑了一下,转身回去洗碗了。过了一会,陆攸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背上。 在他心里那个不断减少的时间数字,距离结束其实还有不短的距离,却因为不容商榷c稳步逼近的界限,变成了幽灵般缠绕在心头的淡淡阴霾。就算是觉得幸福的时候他一直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说出来,让人提前有所准备,却确定不了什么才是最合适的时间,每次想开口最后都归于沉默。 段晟似乎毫无察觉,任他抱着,一时间只有轻轻的水流声。片刻后,水声停下了,然后是碗被放到不锈钢沥水架上的声音。段晟的手上还带着冷水的湿润和寒意,轻轻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没事的。”他说,“别怕。” ———— 不用害怕 陆攸的意识昏昏沉沉,似乎在随着水波飘荡。看似漫长的岁月在回忆里成为浮光掠影,也只是一晃而过,转瞬即逝。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这一句话。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已若有若无,仪器正逐渐变得平直的声音则在远去。手上还留着被用力握紧的感觉,以及微微颤抖的嘴唇贴在他手指上时温暖又令人难过的触感。没关系的,只是这个世界里暂时的离别罢了他想说话,却没能发出声音。 不是你说“别怕”的么?不要哭啊。 放手吧。 那种若有若无的拉扯感消失了。动荡平静下来,身子底下的触感从医院柔软的病床变成了坚硬冰凉的平面。陆攸张开眼睛,看见了熟悉的黑暗和白光。 “欢迎回到系统空间。”十几年没听过c此刻却没有陌生感的声音说——声源在黑暗中,系统又恢复了之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状态,“好久不见,宿主。恭喜顺利完成了任务” 陆攸没有回答它,慢慢地坐起了身。上回创世神来时空间里花园般的景观不见了,又恢复到了之前白光和水面拼接的朴素场景。“帮我结算积分。”他说。 “正在为宿主进行积分结算”系统说,“本次任务宿主的得分为137分,兑换生存时间共计十五年消耗300分,当前积分为153分。”顿了顿,它主动解释道:“上一次并不是长期任务,目标完成后,在兑换的生存时间中积分是不会增加的。” 陆攸又不出声了,他发了一会呆,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感觉不一样他想,于是又松开了。“这么说其实任务结束后就能结算?”他看向黑暗之中,“如果上个世界你在的话,这153分可以继续兑换成生存时间吗?” 系统静默了一会才说:“可以。” “这样啊”陆攸低声说,只是在自言自语,“算了,反正还是不够能不能让我看一下结局?”话出口后,他又改变了注意,“不讲给我听就行了。讲完之后,帮我做淡化处理吧。” “你离开后,”系统说,“过了两年,你们一起养的狗死了。他把拳馆转给小程,买房的钱捐给了孤儿院,去海边旅游散心,在一次潜泳时失踪,下落不明。还有其他人周泽尧在狱中死于斗殴。梁旭因为车祸重伤受伤瘫痪,卧床六年后用点滴管勒颈自杀。” 陆攸根本没听后面那句。“他也走了啊。”他静静地说,“这么快”他突然有点哽咽,因此不再说下去了。 系统体贴地保持着安静,直到他重新收拾好心情,才再度出声。“其实,保留部分积分才是更好的选择。”它说,“还记得你从我这里得到的数据吗?”它说起这件事时声音平静,似乎并不在意是被自己的宿主坑了,“宿主不是电子生物,无法直接兼容,需要配合商城的道具才能够实现记忆唤醒的功能。” 淡化处理完成后,投放前这次对话的记忆就变得清晰起来。陆攸也不多废话,走过去将手按在了兑换商城银色的界面上。“应该换什么?”他问,没等系统回答,就有东西在水面下碰到了他的手。那是个透明的小瓶子,带有喷雾头,瓶子里装着浅红色的液体。 标价标签上的数字是“50”,介绍标签上的文字是“编号rh107特殊道具”。 “这是做什么用的?”陆攸迟疑道,晃了晃瓶子,又试着按了下喷头——他还没付钱,不过这个商品似乎允许“试用”:一小股带着淡粉色c比起汽雾更像是烟的东西喷了出来,同时飘散开的是一股像是草莓奶糖的甜香味,“香水?” “是香水——不过只是个形态。”系统说,“这是一种传递媒介,绑定之后,当他与你之间的距离小于十三米时,会唤醒少量的记忆片段。只是少量。”它重音强调了一下,“而且每个世界只能起一次作用。” “没有效果更强的吗?”陆攸问。 “有是有,不过你现在买不起。”系统答道,“其实还有一种稍微好点儿的,效果一样,每个世界能用两次——售价比两倍多点儿,要110分。” “不过,我的建议是,至少留下可供一次复活的分数你想换那个吗?或者你再攒几个世界的钱,下回直接买个更好点的?” “就这个好了。”陆攸无奈地说。他皱起眉,抬起手在袖子上闻了闻,“这个味道不会绑定之后就一直在我身上了吧?” “大概会持续几分钟?永久保留也可以做到,不过是要加钱的。”系统一本正经地说,“宿主需要吗?” “不了,谢谢。”陆攸迅速拒绝了。他付了这瓶“香水”的积分,看着瓶身整个变成烟雾,又变得透明,和手环绑定时一样沉入了他的身体之中。然后他对着系统空间里单调无聊的景象发了会呆,低声说:“是不是到了下个世界,就要面对那个‘设定’化成的怪物了?” “是的。”系统说,“宿主觉得害怕吗?” “怎么会。”陆攸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抬起头,看着投放通道的光降下来。像一道纯白的阶梯。 “我已经体验过‘未来’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恶灵附身 ———— 经历过前几个世界, 陆攸也总结出了一个规律:投放时资料传输的质量, 取决于投放对象死时的状态。如果死前心情平静c还能保持理智, 他投放后得到的“前情提要”和任务目标就会比较清晰;要是惊慌失措c或是过于仓促,留给他的就只是一堆凌乱的片段个模糊的念头了。 没想到这一次, 投放通道的白光散去后, 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块屏幕。 他像是正待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 注视着屏幕上播放的画面。镜头不断晃动, 让人有些头晕,似乎是那种用手持式dv拍摄的记录视频,拍摄的则是一个游乐园里的景象。 游乐园内的设施看起来还算新, 满眼都是童话风的鲜亮颜色,铺路的小块砖石拼成花朵的形状,路边的垃圾桶和座椅也各有造型。路边停着小吃推车, 暖橙色的灯光照亮玻璃柜里的爆米花,似乎能透过屏幕闻到那甜香的味道;旋转木马缓缓转动着, 仿佛上一批客人才刚离开。 但是,画面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满地乱跑的小孩子,没有甜蜜亲昵的情侣,也没有穿着玩偶装或在维持秩序的员工。 视频不带声音,也可能这个空荡荡的游乐园确实寂静无声,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镜头不断向前推进, 拿着dv的人正在往前走, 从一个个娱乐设施的门口经过, 本该排着长队的入口处, 现在全都空无一人。这样的画面持续了好几分钟,之后渐渐出现了更令人不安的部分:翻倒在地的爆米花桶,被砸坏的椅子,一只丢在路中间的鞋,以及血迹。 起初只是点点滴滴,在地面上并不起眼;越往前走,血迹越多,到后来已经变成了大片泼洒的鲜红,液体小溪流般在地上蜿蜒,那微微发暗的颜色和粘稠的质感都令人恶心。最后,道路结束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火车站c在游乐园里显得有些突兀的建筑前方,镜头的移动也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转向下方——地上倒着一具尸体。 那是个年轻的男性,还带着些学生气的面孔,凝固在一个惊恐加上愤怒的表情上。他仰面躺着,四肢摊开,从腹部伤口涌出的血浸透了他的衬衫,血迹一直蔓延到胸口。一道拖拽的痕迹从火车站里延伸出来c结束在尸体下方,周围还有些沾血的脚印,似乎有人拖着他出来,又惊慌失措地丢下他原路跑了回去。 这是他这次的投放对象吗?陆攸正这么想着,就见屏幕上画面变暗,一个接一个浮现出了血红的大字——就像很老的恐怖片里的那种做法,字的下方还在淌着血。 逃c出c去。 这三个字全都出现后,停顿了几秒钟,屏幕闪了闪,“啪”地熄灭了。 陆攸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身上有种冰冷c黏腻的触感,被某种液体沾湿了几处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呼吸着的空气中,带着股强烈的腥味,又微妙地有些发甜。他手上湿漉漉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到了苍白皮肤上刺眼的鲜红色。 握在他手里的是一把削水果用的小刀。 从屏幕上看到的那具尸体现在躺在他脚下。 一滴血从刀尖滴落,滴在了尸体脸上。陆攸无动于衷地注视着这一幕。他隐约意识到这应该是个很可怕的景象,实际的心情却十分平静,似乎这一切都是正常的,甚至平淡得有点无聊。 裹在手指上的血起初还带着点温度,渐渐地就变冷了。他舔了舔嘴唇,心里涌出了一股类似于饥饿的渴望。 ——好想要更多啊。 更多的鲜血。更多的痛苦。更多的灵魂 他在尸体边上站了一会,唇角微微弯起,似乎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他不再关注地上这具已经没用的尸体,迈步走开。踩过地上半凝固的血泊,像在为制造新的足迹在沾取颜料,只是好像缺少了什么是什么呢?他有点在意,停下来想了会儿,明白了:是声音。 整个世界无比安静。液体挤压声,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还是,他自己听不见? 后遗症。这个意味不明的词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像是一次微弱的挣扎。紧接着,又沉寂了下去。 无所谓了。 身穿白色风衣c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的青年结束思考,再度开始移动脚步。他从尸体旁边绕过,沿着那道拖拽痕迹和逃离的脚印,慢慢地朝火车站里走去。 ———— 殷域突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刚才有声惨叫。”他低声说。 刚才他一有动作,好几道目光就投了过来,还有人紧张地将手按在了腰侧。听到他说的话,另外几人对视了一眼,一个留着络腮胡c身材魁梧的男人作为代表摇了摇头。“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他说。 他们这些人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个咖啡厅,现在桌子大部分被搬了出去,沙发有些挪到墙边,拆掉扶手拼成了床铺,其余的凌乱摆放在大厅中央,布置成了障碍。殷域就坐在“障碍”中的一张上,听络腮胡这么讲,他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站起了身。 “我觉得你是听错了——你是不是睡着做梦了?”那个络腮胡男人还在说,又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通讯器,“而且也没人呼救就算真出了事,人也已经死透了。我说你就别出去了。” “你担心我离开的时候这里有人被附身?”殷域问。 络腮胡梗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恼火。“我还不如担心你被附身,把我们这些人都杀了呢。”他说,“六点钟已经到了,还没消息过来,我想今天那个恶灵是不会出现了。” 殷域看了他一眼,目光里似乎带着些鄙视。“它也选过新人。”他说。络腮胡愣了愣,没再继续阻拦,看着他转身走了出去。“齐叔?”坐在靠墙边的一个人出声问,“他什么意思?” 齐叔回过神,解释了一句:“他是说,如果被附身的是新人,死的也是新人,就不会有呼救新人还没拿到通讯器。”他想了想,眉头微皱,又低声道:“前天才来了新人,这么快又来?” “说不定他就是听错了。”刚才那人又说,“齐叔,那小子也太不客气了吧?我们位置也让了,尊重也给够了,他还这么——” “让什么位置?在这种鬼地方你还有心情圈地盘啊?”齐叔不耐烦地喝了一句,让他闭嘴了。 “芋头,你歇着点吧。”另一个人小声说,“那人比齐叔来得还早,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还有人猜他和那个恶灵是一伙的。你惹到他,小心哪个月黑风高夜他就把你咔擦了。” 外号叫做芋头的人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殷域——真特么够阴郁。”他这么骂了句,不忿归不忿,也没敢再多说,坐了回去。 齐叔不管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已经见不到没有刚离开的那人的身影了。正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游乐园看起来和平日一样,没人影,没声音,透着一股死气——不过,比起到处充斥着惨叫和血腥的场面,还是就这么死气沉沉着更好。 “最好别有事。”他嘟囔道,没再回厅里去,就靠在门口点了支烟,边抽边等待起来。 殷域朝惨叫声响起的方向走去。他没怀疑过是自己听错了,而且很确信:那个声音是从火车站的方向传来的。 ——如果你在特定日期c从特定列车的特定车厢下车,会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露天车站。时间变成了黄昏,车站外是一个不存在现实中的游乐园。只有玩过里面的各种项目c在卡片上集满印章,回程的列车才会在你面前开门,带你返回现实。 这个听起来还挺轻松有趣c有点像童话的都市传闻,对亲身经历的人来说完全就是个噩梦。整个游乐园就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在“游戏”中死去的人会被它连皮带骨地吞噬干净。好在,游乐园里的食物和饮水会每天更新,时间也一直停留在温度还算适宜的夏末,要是实在不敢挑战那些项目,也可以就在游乐园里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只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不知从何时起,游乐园里出现了一个“恶灵”。被它附身的人会失去理智,成为主动追逐捕杀其他玩家的猎人。“恶灵”渴望见到鲜血泼洒的场面,以痛苦和灵魂为食,而游乐园则饮尽鲜血c将尸体吃掉。它们愉快地合作了,衍生出新的规则,将所有踏入这里的人拖入进了一个更复杂c更残酷的游戏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 隔着几十步距离,殷域看到了火车站前面小广场上的那具尸体。他面无表情,脚步都不停顿地走了过去,也不介意踩到地上的血迹。确定这张陌生的脸确实是个新人后,他在尸体边蹲下,查看了那个位于腹部的伤口,判断出凶器是一把小刀,继而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凶手”的大致体型。 “三个人?”他喃喃道。这里死掉的人是男性,而他听到的是女人的惨叫声。 也有可能是本来在游乐园里的人被附身,这两个新人正好倒霉撞上。还有一种人是不敢去挑战项目c自己想要杀人来获得印章的,不过刚来的新人只有没印章的白卡,对他们来说没用。 尸体被从火车站里面拖出来后丢在这里,周围只有两种脚印,而且又都回到车站里去了。殷域起身,沿着走了过去,在旁边添上了第三种。 这个莫名其妙伫立在游乐园里的车站很小,分为两层,下层是半封闭的候车大厅,两侧都是玻璃门,靠一侧门边有个小小的售票窗口。殷域进了门,从窗口前走过,几步后又退了回去。“出来。”他声音平平地说,“听见你哭了。” 片刻后,桌子后面抖抖索索地站起了一个人。躲在售票室里的女孩子有张娃娃脸,眼圈通红,袖口和裙摆上沾着些血迹。她一脸快要昏过去的表情,隔着一个窗口殷域都能听见她牙齿在打架——显然不是被附身了的样子。殷域懒得和她多说,伸手往车站外指了指,示意她出去,自己沿着地上的脚印,走向了安检口。 背后一阵乱响,那女孩子跑出来了。“别别上去”她声音很细,结结巴巴地对着殷域的背影喊,“那个那个人在上面他杀了人”见殷域没有停步的意思,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追,扭头朝外面冲去。 安检口后面是自动扶梯,上升时殷域通过玻璃看了眼外面,那女孩正在拖广场上的尸体,拖一小段后停下来,抬起袖子擦眼泪。他一直警惕着上层的动静,却始终没听见什么声音,直到升到半层高时,他突然嗅到了一丝香甜的像是草莓奶糖的味道? 脑海中闪过某个人影,殷域的脸色沉了下来。难道是那个疯女人 视线高度越过楼板,他转头环顾,看到在隔着轨道的站台对面,远远的另一头,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没见过,看来也是新人——不是刚才想到的那个清醒时候就很难搞的家伙,让殷域稍微松了口气。 那人似乎没察觉到有人上来,殷域都已经离开扶梯c朝那边走过去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站台边缘,低头看着轨道,一副正在考虑要不要跳下去的样子。 有点奇怪,殷域想。 “恶灵”今天的表现和往常不太一样。 空气中那股香甜的味道更浓了。轨道上传来了轻轻的震动,似乎有列车正在从远处开来。这是殷域所熟悉的部分。他皱了皱眉,发现那个人好像也感觉到了这种震动,先是转头看向列车将要进站的方向,继而抬头起来,将目光投向了他。 殷域下意识地又走了一步。然后他停住了。还差一小段距离才能走到那个人的正对面,他却没办法挪动脚步了。上层站台的风比下面更迅更急,或许也有列车正在迅速开来的原因吧——站台对面的人穿着质地轻薄的白色风衣,衣摆上喷溅状的猩红血痕如同飘散的花。他的衣角在风中不住掀动,领子被吹得翻折过来,像一只温柔的手,在他面孔上轻轻地贴了贴。 他盯着殷域看了一会,目光重新落下去,落在了轨道上。远处出现了列车的影子,而他唇边浮现出了微笑。那是个属于“恶灵”的c饱含恶意的笑容。 在殷域的注视中,他轻飘飘地踏出了一步——从站台边缘,向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偿死 ———— 陆攸抬起头来, 看到了相隔一条轨道c站台对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纯黑的短袖t恤和长裤, 露在外面的皮肤似久不见阳光那样苍白, 更衬得眼睛和头发的黑色格外幽暗, 身上透出一股阴森的感觉,像是只从幽冥逃到人间的鬼。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碰上了,男人起初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渐渐地神情却变成了愣怔。 仿佛意料之外的久别相逢。 是他啊。陆攸一眼就认了出来。但他认出来的到底是与“他”相伴了好几个世界的人,还是与“它”许多年来一直对抗的人, 他却没有想过其中的区别,也已经无法分辨了。他心中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好像从来都是这么想着:要去掠夺灵魂,要去收割痛苦。存在和行动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满足这样的渴望。 记忆?感情?这些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不过如果能影响到那个人 在相互对视的这个短暂瞬间里,陆攸看着对面站台上男人表情的变化, 看到的只是可以利用的弱点。他感受着列车接近时轨道的震颤,想到一个好主意,便迫不及待地实施了——脚下踏空c失重感传来的时候, 他心里没有一点惊恐,只充斥着高涨的兴奋。 来快点变得慌乱起来吧! 人影像一只折断翅膀c羽翼沾血的白鸟, 跌落下去。殷域几乎与他同时动作, 全无迟疑地跃下了站台。没浪费站台和轨道间的高度差,他脚步落地时已越过小半距离, 巧妙的力道控制让他得以将缓冲和调整的时间缩减到最短, 毫无间隔地大步冲向对面, 将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摔落在轨道边缘时无法动弹的人一把拽起,攀住这一侧的站台边缘翻了上去。 全程他都没有往正在减慢速度c准备进站的列车看过一眼,拖着人回到站台上的动作更是干脆得有些粗暴,像是带着怒气。陆攸刚才跳下去时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摔散了,被他拽上去后,又往地下一按,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更是疼痛难忍。但越是疼,他就越是兴奋,注视着上方那张表情可怕的面孔,只想要痛快地发笑。 于是他就笑了——进站的列车正从他们身边驶过,逐渐减速停下。听觉失效的世界全然寂静,没有轰鸣c没有风声,只能感觉到经受碰撞的轨道在与胸腔共振。殷域用力按着他的肩膀,膝盖压住他的腿,皱着眉,嘴唇在动——似乎是在叫一个名字,而且叫了好几遍。 陆攸什么都听不见。 列车完全停下了。车里似乎空无一人,没人下车,只有正在他们旁边位置的那扇门缓缓开启,仿佛是在做出邀请。然而他们谁都没有理会它。 陆攸的手还能动,轻轻一抬,就碰到了殷域的身体。隔着衣服传递过来的体温c衣服底下紧绷着的肌肉的触感,令他心中涌出了病态的喜悦:他对他的影响原来有这么大吗?如此慌张,如此狂怒,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戒备—— 他手上沾满了上一个猎物的鲜血。同样染血的还有那把已经夺走过一条性命的水果刀。当刀尖代替他的指尖c抵上人体柔软的侧腹,继而用力向内推入时,殷域浑身震了一下。陆攸握着刀的那只手被抓住了,男人有力的指掌将他的手腕死死攥紧,让他想要转动刀子的动作只完成一半,就陷入了僵持。 陆攸手指上感觉到了温热的血流,淌过他的手背,往袖子里流去。疼痛引发的细微颤抖通过刀柄传递过来,却没让他得到多少成就感——因为殷域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收敛起了刚才险些失控的神情,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用那双幽暗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 陆攸觉得很不高兴。他期待的是这个人暴怒失态c或者隐忍痛苦的样子,而不是这种对受伤毫不在意,宽容c甚至是纵容的态度——还把之前按住他肩膀的另一只手也松开了! 他试图挣动,被压着胸口轻易按了回去,殷域握住他的手,顺带也掌握了被他紧攥着的那柄小刀,将刀锋从侧腹的伤口中缓缓撤出。除了又多流出一点血,做这个动作时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太可恶了真令人生气 陆攸想把手抽回来,抽不动。于是他拧转身子,用另一只手去摸那道伤口。布料被刀子割裂了一道,周围都已被鲜血浸透了。他指尖沾到血迹,想再往伤口里戳时被殷域挡开了,他在这时才总算是有了点胜利的感觉,于是又笑起来,抬起手,用指尖的血在殷域脸上抹出了一道血痕。 “还以为你感觉不到痛呢。”他轻声说——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轻声,因为此刻他的世界依旧是寂静的。殷域盯着他看了一会,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惨白,对他手上的动作和他说的话都没一点反应,只是自顾自地伸手去摸他的衣服口袋,拿出了一张硬纸卡片。 这是游乐园提供给新人的“通行券”。卡片一面印着儿童涂鸦般的卡通图案,角落里有“51通票”的字样,另一面是细黑线框出的六个方格,用来刻印章,现在还是空白的。殷域将卡片空白面朝上,摆放在被他压住的人的胸口,这个举动换来了轻轻的一笑。 “你准备做什么?”陆攸笑着问,“杀掉我,把‘恶灵’赶走吗?”他的指尖沿着殷域侧脸的轮廓向下滑,滑到他脖子上,冰凉的手指在男人的喉结上摸了摸,继而掐住他的脖颈,玩笑似地稍微加了点力道,“但是,我现在一个印章都没有用不了那个每天一次的治愈机会,死掉就是真的彻底死掉了哦。” 他松开手指,继续向下,又按在了殷域左侧胸口。殷域的心跳贴着他的掌心搏动,平缓而稳定,陆攸与他对视着,慢吞吞地问:“你舍得吗?” 他抬起手,指尖在殷域心口处轻轻地挠了挠,语气里带着恶劣的c有恃无恐的笑意,“如果舍得的话,那你就来吧” 殷域抓住他的手腕,将他这只手按到了身侧的地上。旁边那扇列车门就在这时关上了。片刻后,车身开始向前移动。能够驶离这噩梦之地的列车没等来乘客上车,又空荡荡地从这个站台开了出去。 等车尾从身边经过c刚才被车身挡住的夕阳光线落在脸上,陆攸被刺得不由眯了眯眼睛,随即察觉到殷域的手动了。 ——是握着他的手c也握着刀的那一只。 刀尖向上移动,停在了他自己心脏的位置。在陆攸刚刚指尖触碰到的地方,金属的利器尖端抵住皮肤,随着力道稳定地加大,在纯黑布料上洇开了不太明显的湿痕。 陆攸的表情从茫然,到迷惑,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明白了。先前唇边笃定的微笑再也维持不住,他用力挣扎起来,然而被殷域压住的腰和腿根本使不上力,双手又都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挣扎也只是让那把刀的走势变得歪歪斜斜c将伤口撕裂更大,什么都阻止不了。 殷域的表情平静无波,眼底深处竟还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陆攸的手被他捏得生疼,像是骨头都要被捏碎了,被他强行带着移动,眼睁睁地看着刀柄前方最后一截银色的金属没了进去。 这个人对人体的构造是有多么了解?全程没有遇到骨骼阻拦,并不算多么锋利的刀子穿过肋骨之间的缝隙,穿透那个此时还是鲜活的器官,所需要的力道远比陆攸所想的更大——血从手上滴落,陆攸喊出了声音,尽管他自己并不能听到——仿佛被刺伤和正在死去的人是他。分辨不出是痛苦c愤怒还是恐惧的情绪挣开压制c猛然间爆发出来,让他的心也感受到了被切开的剧痛。 殷域一直注视着他,看到他眼眶泛红c涌出泪水,眼神轻微地闪了闪。又过了一会,他眼里的光泽逐渐黯淡,手上的力气也开始减弱了,最终慢慢放开了手指。 那张在挣扎中滑落到地上c碰到血迹却没有被沾染的卡片,原本空白的那一面上,从无到有,凭空出现了一个鲜红色的印章痕迹。 ——杀死拥有印章的其他玩家,能够夺取一个印章。 殷域的手几乎要滑落下来,却在松开的瞬间又重新握紧。与此同时,陆攸感到一股力量在将刀锋向外推,直到刀尖完全退出。没有鲜血跟着涌出来,连侧腹之前那处伤口的血流也戛然而止了。 ——每天有一次机会,消耗一枚印章,治愈全部伤势。 陆攸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刀子狠狠地再度往前一送。这个人今天的机会就在刚才用掉了,只要再来一次,就能真的杀死他!然而殷域只是在他手腕上一捏,他的手指就在一阵麻木中无力地松开了,刀子从他指间掉落,被殷域接住,远远地抛了出去。 殷域手上都是他自己的血,他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继而带着一种又像是怜悯c又像是嘲讽的态度,擦掉了陆攸脸上的眼泪和几滴血迹。陆攸不再叫喊了,咬牙瞪着他,然而搭配着发红的眼眶c被压制在地上的姿势和这一身凌乱,这个自以为凶狠的表情就变得十分缺乏威胁了。 后遗症的影响正在逐渐减弱,听觉开始恢复了。陆攸看到殷域唇角弯起,向他笑了笑。这是相遇后这个人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他在这个世界最初听到的声音,是殷域接下来开口说的那句话。 “增加游戏的危险程度c增加可以收割痛苦的次数”他口吻平淡地说,“这不是你喜欢才特意加上的规则吗?” 他将手按在了身下人的咽喉上。陆攸想要去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推开,他以为接着会到来的感觉是窒息,但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轻而短促的声音。很奇怪的感觉。刚抬起到一半的手停顿在途中,然后无力地落下了。 殷域“看到”了一声没有声音的咆哮——被死亡从附身对象身上驱逐出来的黑色线条,在空气中纠缠成团,重重地震动了一下,仿佛在宣泄强烈的愤怒和不甘。然而,作为游乐园的“合作者”c实际上也是“玩家”之一,恶灵同样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随着一缕微风吹过,它也只能无奈地化为烟尘,飘散消失了。 卡片上那枚刚出现的印章闪烁了一下,缓缓淡去,恢复到了一片空白。还躺在地上的陆攸睁开了眼睛,表情有些迷糊,好像是从睡梦中醒来了。殷域放开压制,他咳嗽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殷域小心地扶他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 “被附身之后会虚弱一段时间没事了,都结束了。”他说。两人身上都是未干的血迹,周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低沉的声音却带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觉得累就睡一会吧。等会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殷域等了几分钟,等到怀里的人不再发抖,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便一手环住他的肩背手从他腿弯下方穿过,抱着他站了起来。 只走出几步,背后就传来了细小的“咕叽咕叽”的声音,站台上原本平整的水泥地面蠕动起来,开始“吞咽”那些残留在地上的血迹。殷域对此听而不闻,脚步平稳地走向了不远处的自动扶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资深者 ———— 在随着扶梯下行的那半分钟里, 殷域一直注视着怀中人安睡的面孔。被恶灵附身过的青年脸色苍白, 睡着后的表情很平静, 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再受到伤害。怀里的重量和温度告诉殷域:他确实在这里。 殷域想起了那几段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应该是记忆,而且他重温的不仅有画面和声音, 还包括身体触感和当时的情绪。因为隐隐有种熟悉感, 殷域相信了这真的是他自己的经历——或许是上辈子的经历, 而不是“恶灵”在附身之外, 又发展出了什么精神幻术方面的新技能。 可惜的是恢复得太少了,只有几个零碎的片段 殷域怀着遗憾回想了一会,收敛好心绪, 踏上了地面。他动作很轻,行走时步伐不小,上半身却几乎不会晃动, 维持了怀抱的稳定。 他回到底楼的候车室里,发现先前地上凌乱的血迹都已经消失无踪, 地面恢复了一片光洁,便知道“进食”已经完成了。这个车站似乎被游乐园视为了项目之一,而散落在项目内部的血肉,会比外面更迅速地被游乐园吞噬。 不过他在上面停留了快一刻钟,这段时间,外面也应该开始了吧? 夕阳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游乐园, 寂静中有种压抑的感觉。殷域走出了火车站, 如他所料, 小广场上也已经没有了血迹。他特意绕了点路, 朝之前看见那女孩拖动尸体的方向走去,一路过去地面上干干净净,别说尸体鲜血,连衣服碎片都没见到半片。 那个女孩子不知到哪里去了。 殷域在曾经躺过尸体的地方站了一会,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与数十米外的另一双眼睛目光相对。那边停着一辆小吃车,站在车旁的人似乎是个孩子,穿了件印有游乐园标志的纪念衫,戴着鸭舌帽,面目藏在阴影下。他冷冷地与殷域对视了一会,手插在口袋里,转身走开了。 段晟看着那个矮小的身影消失在景观树后,接着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被齐叔作为据点的咖啡厅和火车站距离不远,他来时一路察看也没花多长时间,回去就更快了,没几分钟就望见了咖啡厅的门。齐叔正靠在门边上抽烟,脚边好几个烟头,他发觉殷域的靠近,直起身想打个招呼,看到一身黑衣的男人是抱着人回来的,招呼没打出来,眼睛瞪大了。 等殷域走到跟前,齐叔端详着他略显狼狈的外表,迟疑地问:“你怎么把他救下来的?”他想仔细看看被殷域抱回来的人,只看到半张侧脸还没能看清,殷域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这是那个被附身的新人?”齐叔没在意他的态度,转身跟上去,追着他问:“恶灵不在了?那他没有印章是怎么” “我给了他一个。”殷域简略地说。齐叔在后面困惑地“嗯?”了一声,片刻后反应过来,表情变得有些惊悚。殷域还在门口就听到了耳熟的哭声,等进了大厅,看到他之前坐的那个沙发上现在坐着个女孩子,脚步微微一顿。 跟着齐叔的人里面只有一个是女性,平时存在感挺弱,现在那女孩由她和芋头陪着,正哭得昏天黑地c抽噎着在用袖子擦眼泪,一抬头看到殷域进来,像被吓了一跳,顿时将哭声一收。她看了几秒钟殷域的脸,又去看他怀里抱着的人,等认出了那件沾满血迹的白色风衣,忽然握紧拳头,浑身发起抖来。 殷域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没准备多加理会,径自往咖啡厅最里侧的小门走去。那里本来是储藏室,现在被当做了独立的休息间,在这一小群人中算是头头的齐叔把地方让给了他。 女孩子从沙发上站起了身。“你你等一下”她对着殷域的背影说,声音还是细细的,发着抖,却显得很尖锐,“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这个杀人犯带回来?” 殷域的脚步第二次顿住了。他回过头,却没看那女孩,而是看了一眼齐叔。“她还不知道?”他口吻中没有受到冒犯的迹象,只带着一丝单纯的疑惑,“刚才那些时间,你们光听她哭了?” 芋头跳了起来——然后被身边的同伴又按了回去。齐叔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快步向前,“小姑娘的男朋友出事了,心情不好呀。得先缓缓。”他说,想将像是要往殷域那里扑过去的女孩子拉住,一边对她解释:“你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其实杀人的不是那个人” 女孩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紧接着变成了警惕。她用力推开齐叔的手,转身就向外冲去。齐叔“哎”了一声,伸手却没来得及拦住。他眼看着女孩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台阶,赶紧示意人快点去追。依旧被按在座位上的芋头发出一声冷哼,等着看好戏似地抱起了手臂。 殷域看着这一团混乱,微微皱眉。他本来就不太想和这群人待在一起,只是觉得齐叔的反复邀请更烦才会过来,但他似乎高估了齐叔对其他人的威慑他原地站了几秒,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动,有点像要被吵醒的样子,便决定还是放弃那个也只是条件稍好的休息间,回自己之前独自待着的地方算了。 齐叔一回头,见殷域也转身往外走了,这回是想拦又不太敢拦,心里暗叫倒霉:游乐园里来得早c对这鬼地方适应良好的资深者一共才那么几个,其中他只看殷域还算顺眼。好不容易请到队伍里,结果这几天没体会到好处,反倒把气氛弄糟了。 他还不愿放弃,察觉到那个今天刚来c被殷域救下的新人大概是他什么特殊的人,一边朝刚才冷哼的芋头瞪了一眼,一边就想出声挽留。没想到芋头不知把那个警告的眼神解读成了什么,非但没安静下来,反而抢先开了口,嗓子还扯得老响。“怎么,这就想走了?”他叫道,“你以为你是——” 殷域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就像没听见背后的声音,稍微侧身,贴着咖啡馆移门的边缘跨了出去。似乎是预留的距离不够,迈出下一步时,他的鞋跟在门边上轻轻地碰了碰。 微光一闪,像是门沿上金属的反光;机簧触发和轻微的破空声,淹没在芋头的大嗓门里谁都没有听见。只有紧随其后的那声闷响,像是重锤在人心上猛地一敲,终于让那说了半句的威胁言语在一个古怪的破音后戛然而止,让整个咖啡厅突然陷入寂静。 芋头张着嘴巴,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低下头去,看向了将沙发侧面整个挡住的扶手。刚才那声闷响,是利器刺透绒面c深深钉入里面木板的声音。扶手外侧还留了一小截细杆没戳进去,上面看得出手工的痕迹,是一支制作得很精巧的金属小箭。 殷域的脚步在台阶边缘停了一下,确认过怀里的人还好好地睡着,转头看向了大厅里凝滞如雕塑的几人。“沙发质量不错。”他客气地说。 他下了台阶,径自离开了。 直到去追那个女孩子的人独自回来,咖啡厅里的气氛依旧一片沉寂。齐叔也没心情指责那人连个小姑娘都跑不过了,大家像忏悔似的在沙发上静坐,半天都没人吭声。最后,反倒是受惊吓最严重的芋头首先回过神。 “他妈的”他惊魂未定地说,“还真敢下手”那支小箭有个向上倾斜的角度,要是这张沙发离门口更远一些,说不定就不是钉进木板,而是越过扶手上沿戳到他身上了。想到刚才和同伴聊天时听说的传闻,他对着地板啐了一口,像在给自己壮胆,“这家伙不在乎人命啊——不会真是和那恶灵一伙的吧?” 他倒霉进了这个鬼地方才没多久,还没和恶灵正面对上过,但几个早就在游乐园里c对恶灵的行动模式已经很熟悉的资深者总结出那东西的特点,当做补充规则教给了新人们。除了恶灵每天至多能附身一次c附身都发生在黄昏结束之前,以及杀死被附身的人能将它驱逐c并且从它身上得到一个印章,关于恶灵,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它对痛苦怀有某种渴望,似乎那是它的力量来源。 因此出现了一种说法:如果积极地杀人c伤害同类,取悦恶灵,就能避免被附身。虽然以前敢这么做的人都会被群起而攻之,没等实践出结果就被消灭了谁知道有没有人掩藏得好呢? 齐叔烦躁地朝他摆了摆手。“别瞎说。”他低声道,“你难道就听了这一个传闻?还有人说他是‘守卫’呢——你能断定他不是?” “‘守卫’不是那个那个阴森森的小孩吗?”芋头呆愣地说,“我听说是他和他哥一起到游乐园来,然后他哥被杀人抢夺印章的人害死了?后来再有这种主动杀人的,都会被他干掉难道不是这样?” “谁知道?可能是,可能不是,还可能根本没‘守卫’这种东西不过那小孩确实挺怪的。”齐叔嘟囔了一句,“四个资深者全被猜过来了,一直没定论。殷域还算有点像,居然连那个疯女人都有人猜” 他止住话头,没再往下说,挥手让芋头滚到别处去,他要对付那支小箭。攥住扶手外面的尾部又摇又拽,好不容易将其拔下来,已经弄得有点歪了。齐叔心里本来对芋头是有怒火的,被殷域吓了一跳后,怒气反而转移了目标——他哪里看不出来?殷域根本没打算要磨合,乐得借着点不顺意就和他们拜拜,自己回去当独行侠。 齐叔盯着手里那支小箭看了一会,将它丢在了咖啡厅的点餐台上。幸好,看那不在意的态度,就算没法合作,也不会费心报复。他听着金属和大理石台面相撞的清脆声音,心里又生出了一点好奇:今天来的那个新人必定是他在现实里的什么旧识吧?他见过殷域干掉被附身的人,还没见他干完后对谁是那种态度。那谨慎贴心的就跟情商突然正常了似的。 不知那个新人的性格会不会好点。齐叔不死心地想着,或许能先把他招过来? 还在沉睡的陆攸自然不知道有人想打殷域的注意没成功c转而又打到了他身上。他的困倦来源于恶灵附身又抽离之后的虚弱,因此也没睡上太久,等这阵虚弱过去,慢慢地就醒了过来。 确切地说,他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弄醒的——有东西在他的面孔上方来回晃动,虽然没有真的触碰到,但还有变动的光影c被带着流动的空气在进行着骚扰。直到终于弄得陆攸睁开了眼睛,那东西的晃动才算停下,但还是没有拿开,而是在他鼻尖的位置停住了。 那是一把刀。 不是他之前拿在手里的那把,还要更长些,有着雪亮的刀刃,和被宝石金银镶嵌得华丽的刀柄。陆攸下意识想把目光集中到刀尖上,在把自己弄成对眼之前回过了神,抬起手,把拿着刀悬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推开了。 “你在做什么?”他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尚未消散的困意。没有一点紧张,像在撒娇那样软绵绵的殷域翻转手掌,那把刀在他手中温顺地调转了方向,刃部向外,横握于掌心。他原本是盘腿坐在陆攸身边的,此时一手握刀,一手按住陆攸的肩膀,换为侧坐的同时倾身向前,将刀刃递送到陆攸颈上,虚虚地比了一下。 陆攸感觉到了一点凉意——依旧没有碰到,但已经贴得极近了。 殷域俯视着他。“如果我伤害你”他低声问,像在自言自语,“你会愿意忍耐到什么程度呢?” 陆攸盯着这张五官分毫未变c气质却偏向阴沉的面孔,想到了在站台上轻声安慰和拥抱的温柔片刻,又想到了上个世界的段晟,最后想到的则是这个人用力握紧他的手,一脸平静地将刀子送入心脏的举动。 指望这家伙一直保持在无害的正常状态看来果然是奢望啊。 陆攸这么想着,果断无视抵在柔软咽喉处的刀刃,伸手攥住这人的衣领,将他拽下来,自己也微微起身,在他条件反射般将刀子向后撤回的同时,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不在意 ———— 嘴唇彼此触碰的瞬间, 殷域像是被突然贴到唇上的柔软触感吓到了, 稍微往后一躲。陆攸察觉到这个反应, 还没来得及思考含义, 他已经又用力压回来,近乎凶狠地夺走了这个吻的主动权。 陆攸往殷域手上摸去,想将那把刀拿开, 反而被他直接抓住,刀柄压着掌心死死按在垫子上, 随即吃痛地“唔”了一声——殷域咬住他,用力吮吸他,似一头饿了许久的兽,急切而狂热地撕扯着进食。这种进攻性令有所准备的陆攸都有些心惊,但他也没想要躲避,只是轻轻往殷域的唇上蹭着, 在被他撬开齿关c向内部侵入的时候,主动将舌尖迎上去,回报以温柔的亲昵。 陆攸一只手被殷域按住, 中间还隔着坚硬的刀柄,就算收拢手指也只能勉强回握;另一只手就自由多了, 先是扶在了殷域腰侧, 又在意识到这里曾经存在过他造成的伤口后,心有余悸似地避开, 改为攀住了那宽厚结实的肩背。指尖下面是坚实的肌肉c滚热的体温, 嘴巴里面被舔|弄着, 翻搅出黏腻声响陆攸两颊泛起潮红,呼吸断断续续的,不自觉地抬高了腰胯,想要与上方那具火烫的身躯完全紧密地贴合。 直到殷域的手从他肩上挪开c下移到腰侧,摩挲片刻,撩开衣摆往里摸的时候,陆攸被亲得晕乎乎的脑子才开始反应过来:气氛好像有点过热了。他试图偏开脸,手按着殷域的胸口往外推,又去抓住那只还在动作的手腕,总算传递出了拒绝的意思。殷域最后在他唇上使劲一咬,才愿意放开后退,男人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了,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 “是这样的感觉”他低声说。 陆攸抿了抿唇,又麻又痛——再过一会他的嘴唇估计要肿得不能看了,“什么这样的?” “和记忆里一样的。”殷域说。他与陆攸目光相接,对视了一会,伸手将指尖按在陆攸被咬出齿痕c湿润殷红的唇瓣上,揉捻了一番,往双唇间戳入。陆攸顺从地张开了嘴,在那根手指伸进口中后突然合拢牙齿,咬着他的手指磨了磨牙,放开了,又对他露出一点微笑。 殷域的眉毛轻轻扬了一下。陆攸迅速收了笑容——他觉得殷域现在的表情像是说“你在找死”。他还不想现在就挑战一下继续撩拨的后果,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小声问:“是什么记忆?” “你在我家里。”殷域说,“卧室的床,客厅的沙发,书房的椅子,餐厅桌上,阳台窗沿,厨房的流理台”他语气平静地报出了一堆地点,陆攸在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后浑身都僵了,听到下一句都没能缓过来,“——都只有一小段,不是完整的。”殷域语气里带上一丝遗憾,继而变成了笑意,“不过,也算是感受过了你每一次都很乖。” 陆攸想起他还在被附身状态时c这个人在站台对面和他对视,那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就有种想要崩溃的感觉。那只手在他身前徘徊,游走过肩颈c胸口和腰腹。外面那件被血迹弄得乱七八糟的风衣早就脱掉了,他身上现在就一件衬衫,前面是扣子,殷域将指尖从两颗扣子中间的空隙处探入,触摸到细腻温暖的肌肤——指尖上的凉意让陆攸轻轻哆嗦了一下。 “痛得要哭了,也不反抗。”殷域还在说,“哭起来又很可爱身体里面是凉的,要很久才能变热。吸血鬼就是这样的么?”陆攸没吭声,他顿了一会,又慢慢地问:“是不是现在我再对你做同样的事情,你依旧不会逃走?” 陆攸被殷域捏住下巴转过了脸,不得不与他对视,心里已经给系统商城出品的那个记忆恢复道具打了一百分负分——一这恢复的都是些什么?偏偏是他被折腾得最狠的吸血鬼世界就算了,还偏偏全是那种内容——怪不得刚醒来时,殷域会说那种奇怪的话! 鬼才信这是随机恢复的结果! 等等好像确实没说过是随机啊 陆攸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殷域眼看要耐心耗尽c等不到回答就直接做来试试,他才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抬起手,触碰到正压着他的人的面孔,轻轻捧住了。殷域露出了有点讶异的神情。 “不能只有痛。”陆攸小声说,“你还应该给我别的东西。”他摸了摸殷域的脸,还有总是低低地压着c令表情确实有些“阴郁”的眉头,接着抱住了他的脖子,靠向他耳边,将声音和细细的呼吸一起递了过去,“让我觉得快乐如果快乐比痛更多,我就不逃。”他在殷域耳边亲了一下,像是刚刚布置过任务似地问:“明白吗?” 殷域没说话。陆攸等了一会,又亲亲他。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呢。”他说,“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躲?” “你想知道”殷域缓缓地开口了,“以前,在我还没到这里来的时候和我亲近c甚至只是接近的人,都遇到了什么吗?”他双手环住了陆攸的腰,和刚才说的那些暗示伤害的话不同,这个近似拥抱的动作十分轻柔,“要不要再猜猜看,游乐园里的‘恶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猜什么?试试不就知道了。”陆攸说,口吻还挺轻松,接着抬手在殷域脑袋上一同乱揉,把他一头黑发揉得乱糟糟的,“再说你亲都亲过了,想退也来不及了,就认了吧。” 他将手放在殷域颈边,示意性地轻轻掐了下,想表示警告,想起被附身时做过类似的动作,赶紧又松开了。“你也不许逃。”他低声说。 殷域默不作声地收紧手臂,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正当陆攸以为他应该会说点什么好听的c要不然就这么抱一会气氛也挺好的时候,就听他说:“被这么试探都不生气,你确实忍耐性很好啊。” “把你的刺收起来——这里没有你需要把关系搞坏以保持距离的人。”陆攸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再猜猜看,我偶尔忍耐性不好的时候,最想打的是谁?” 殷域闷闷地笑了一声,震动透过他们紧贴的胸口传递过来。陆攸放任他在自己颈窝里又蹭又亲了一会,才把这颗烦人的脑袋推开,准备开始说正事。“跟我讲讲这里的规则吧。”他说,“被恶灵附身的时候我知道了一点儿,但还不太清楚说起来,我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其实,这才是他醒来后最想问的问题——殷域说“会带他去安全的地方”,他想到的是员工休息室之类的房间,但是这个铺着些柔软织物c让他躺下休息的角落看起来像是岩洞的一角?上面和一侧都是人造的岩石。至于另一侧 陆攸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没有水的空池子,池底乱七八糟堆了些破沙发c钢管c木料c石块之类的杂物,似乎是个简陋的加工点。再往外则是一面破了个大洞c几乎碎得只剩边框的玻璃墙。 “这里啊,”殷域说,“是海豹馆。” “是什么?”陆攸怀疑地问。 “水族馆里的海豹馆。”殷域说,声音显然是在忍着笑,“游乐园里不是‘项目’的建筑很少,水族馆是一个,还有几个餐厅和商店我本来想带你去咖啡厅的,但是那里的其他人有点烦。这里是我一个人时待的地方。挺宽敞的吧?而且安静没人打扰,就是要拿食物和水麻烦了点。” “是挺好”陆攸艰难地说。殷域抱着他的腰把他压回到地上,表情舒展开后的笑容让他整个人一改之前阴沉的气质,变得亮闪闪的,“怎么了?”他问,“这么不想做小海豹吗?” “可不可以申请改当小章鱼?”陆攸问,并在殷域做出任何回答之前捏住了他的脸,宣告这个幼稚的话题到此为止。他推推殷域的肩膀,殷域顺从地放开手臂,起身坐直,接着将他也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总算是有了点“说正事”的气氛。 有关恶灵附身c驱逐方面的规则,陆攸已经知道了,不过殷域还是讲了一遍,接着才说起了印章的获得和转移。 游乐园的通票上面有六个格子,对应着六个项目。参与项目的次数不受限制,但只有第一次通关时能得到一枚印章。六枚集齐后,这张卡片就能作为离开的车票,让玩家回到现实。殷域应该是已经完成了这个任务,所以列车才会在他抵达车站后进站c在他身边开门——这是陆攸猜的。殷域似乎不想提,陆攸也就没有问。 游乐园是个吃人的鬼怪,那些项目当然不会正常,每次进入时具体的内容还会改变,因此连攻略都总结不出来。而且,因为只有首次通关会给印章,要是不幸被只有死了才能摆脱的“恶灵”附身,或者被杀了,要消耗印章用来治愈,那“通关离开”这条路就彻底断了——剩下的另一条道路,则是“杀死别的玩家来夺取”。 问题是,被杀的玩家有没有印章c有的话会夺取到哪一个,都是不确定的事情。就算下定了杀人的决心,也不知要杀死几个人才能将印章集齐能稍微减轻些负罪感的做法,是只杀被恶灵附身的人,从恶灵身上得到印章。只是获取远比消耗困难,绝大多数玩家会死在项目中,或在消耗光了从项目获得的印章后,死于“恶灵”之手——这游戏本来就是游乐园的捕食陷阱,自然没什么公平可言。 “有条公认的规则,是杀死被附身者时,除了恶灵的印章,不能把被附身者的印章也夺走——除非这个人已经用掉了治愈机会,必死无疑,不拿也会浪费。”殷域说,“只要杀人者有夺取的意愿,或者被杀者有给予的意愿,转移就能发生”他在这里停顿下来,突然笑了笑。 “我有个办法,能够安全地送你离开这里。”他说,“要试试吗?” 陆攸稍稍一愣,在领会他的意思后,立刻选择了拒绝:“别——我不想再杀你了。” “真的不要?我不会有事的。”殷域笑着说,他似乎真心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注意,“每天等到快零点的时候,如果我还没用过那天的治愈机会,你就杀了我——就算运气太差一直拿到重复的,一个月后你也应该能离开了。” 陆攸张了张口,最终没问“就算你不会死,难道不痛吗”,选择把之前准备略过的另一个问题拿出来问。“那你呢?”他盯住殷域,“你早就集齐了吧,为什么不走?而且你似乎也不打算和我一起离开——别说这只是我的错觉。” 殷域没有回答,很轻微地摇了下头,他的笑容加深了,又显得有些无奈。“这个问题可以以后再说。”他说,“先让你集齐” 陆攸打断他,“我,不想,杀你!”他加重了语气。对殷域刚才的“试探”他没什么反应,现在他倒是有点生气了。仿佛回忆起了血液流到手上的温热触感,还有刀刃切开人体时从刀柄传递过来的阻力,努力压抑住想要忽略的情绪翻涌上来,陆攸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杀人 他忍了又忍,没在表情上体现太多,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板起了脸。殷域似乎察觉到他真的要生气了,立刻转开了话题。“规则基本就是这些了”他说,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你饿不饿?我去弄点水和吃的回来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一个相对简单点的项目试试。” 要是陆攸知道游乐园的晚上会有怪物在外面游荡,再想到殷域今天的治愈机会已经用掉了,他就会让殷域别出去了——反正他现在没胃口吃东西,倒不是不信任这家伙的武力值。但殷域对这件事提都没提,陆攸也就随意地点了点头,想着等殷域走后,联系到系统,说不定可以再得到些资料帮助。 待在海豹馆里面c对别人说“早点回来”的感觉有点怪怪的,陆攸说时神情放松了一点,殷域对他笑起来,站起了身。他在往外走的途中回了好几次头,似乎担心陆攸在这个半封闭的空间里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每一次他回头时,陆攸都举起手对他摆一摆,直到目送着他消失在了外面的黑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不请自来 ————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 游乐园里的路灯和各种设施上装饰的彩灯都亮了起来, 却只是像一团团一星星的鬼火在暗中浮着, 光线照不亮周围。 殷域出了水族馆的门,不远处路边就停着一辆小吃车。车上有关东煮和果汁汽水, 勉强也能当饭吃, 但是入夜后车子会断电, 现在那些应该都冷透了。殷域准备去的是中心湖边的湖景餐厅——其实就是个环境好点的快餐店。至于齐叔占据的咖啡厅, 菜单上倒是有简餐,实际也只提供甜点和饮料。 道路上飘荡着丝缕薄薄的雾气,潮湿阴冷, 走在路上,眼角余光常常能瞥见白影闪过c树木枝叶晃动,还能不时听到附近有什么在窸窣活动的声音——大多数时候并不是错觉。夜晚的游乐园里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像是雾气凝成的“鬼魂”,会突然贴身出现, 刺出长长的指甲;还有一人多高c腿部细长锋利的“蜘蛛”,在薄雾中悄无声息地到处游荡 因此到了晚上,多数玩家就缩在栖身之所里不肯出来了。好在这些怪物只在外面游荡,不用担心它们闯进屋里。只偶尔会有想通过猎杀获取印章的人偷偷出门,而他们的结局基本就是不留痕迹地消失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死于怪物之手。 殷域用匕首干掉了出门遇到的第一只蜘蛛, 一条前端锋锐如刀的蜘蛛腿就成了他接下来一路的新武器, 送了它不少兄弟姐妹过去团聚, 以及一堆鬼魂重归雾中。还有枯树人c鼠群等等更加麻烦的怪物, 这天晚上他运气好,都没遇上。 快要抵达目的地时,殷域抄近路踩着草地横穿而过,听见了不太像怪物弄出来的声音。过去借着旁边微弱的路灯光一看:草地泥土正翻涌着,将一具新死的尸体往下吞。 尸体从脑袋到腰部已经被吃了下去,只剩两条腿还直僵僵地戳在外面,脚腕处皮肤呈现为冻僵了的青白色。殷域没闻到血腥味,而是在靠近时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阴冷,像空气中的水雾已经结冰。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死状的人,立时猜到了“凶手”是谁。几分钟后踏进灯火通明的餐厅,四面环顾一圈,果然有个矮小身影正在临水靠窗的桌边坐着。 那小孩把白天见时戴的鸭舌帽摘了,露出一头卷毛,发色灰白。他与走进门来的殷域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一个低下头继续吃面前的草莓圣代,一个往点餐台走。柜台边和厨房里都空荡无人,殷域去水池边洗掉手上猎杀时沾到的粘液,拿了个外卖盒,把保温柜里的炸鸡汉堡薯条等等一股脑儿地扫进去,又去拿纸杯准备接杯热豆浆。 他正垂首站在嗡嗡作响的机器边,等杯子装满,后面陡然袭来了一道凌厉的风声! 殷域往侧面一闪,半空中一道细长黑影从他身边擦过,在豆浆机上抽出“啪”一声脆响。机器晃了晃,尽管殷域眼疾手快地拿起了杯子,里面豆浆还是洒出来半杯。那黑影原来是条皮鞭,没能伤人也是一沾即走,被刚从侧面绕到点餐台前脸轻浮笑容的男人收了回去。 “我说怎么除了小麦,还有人大晚上的出来觅食呢——居然是你。”他似乎怕殷域立刻翻过柜台出来揍他,边说边往后退,“这次怎么没抓住鞭子?是不是我动作终于比你反应快”他话说到一一半,猛地低头俯身,让开了殷域手腕一甩丢过来的“暗器”。 边缘打磨锋利的金属片撞到桌角c弹回,正好掉落在男人脚边,被他捡了起来。殷域已经转回头去拿新纸杯了。小麦——坐在窗边的小男孩发出了一声嗤笑。“白痴。”他说。 男人不以为意,把玩着手里的金属片,“你这又是哪里找出来的?能保持吗?”他问,“上回我好不容易弄了根钢管下来,想做个武器,磨了大半天,零点一到他丫直接刷新消失了” 就像食物吃完了第二天会补充一样,游乐园里的大多数器械和布置,被破坏了也会复原,被拆下带走的东西会消失,很少有能保留在身边的。玩家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则会恢复到进来时的状态。殷域的微型弩是他的随身物品,他的匕首和这个男人的鞭子则是少见的不会被刷新的东西。 “不确定。”殷域没有完全无视他,还是回答了,“早上刚弄的。”他盖好杯盖,用袋子装好后和外卖盒一起单手拎起,准备走人。“哎你——急什么啊,聊几句再走。”那男人叫住他,“据说今天恶灵附身了刚来的新人,你给救下来了?” 殷域瞥了他一眼,“哪来的据说?” “那个被干掉了男朋友的新人妹子说的。”男人说,“天快黑了还在外面乱跑,被我这儿的小姑娘带回来了。人都快崩溃了,费了好大劲才哄好,估计还没全信,不知明天恶灵肯不肯再出来给她证实一下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好心?前几次被附身的新人可没这样的待遇。”他眯起眼睛,笑容突然变得颇为暧昧,“是你以前认识的人倒霉也来了?还是说一见钟情?” “整天忙着一见钟情的不是你吗,庄笑?”小麦远远地说,声音稚气,口吻却颇为老成,“是个女的你都想扒拉到身边,也不怕肾亏。” 庄笑抬起手来,指尖在脖子上横着一划。“怕什么?”他无所谓地笑着说,“死都能治呢。”这么一打岔,他也忘了刚才的问题殷域还没回答,一手抚着下巴,开始笑眯眯的不知在畅想什么了。殷域不受骚扰地到了门口,脚步微顿,转头看向小麦,“外面草地上那个人,”他问,“怎么回事?” 小麦可爱的小脸板了起来,表情变得阴冷了。他身边的窗户覆上了一薄层凝霜,仿佛寒潮经过,那霜层却是出现在内侧的。“因为他该死。”灰头发的小男孩低声说。 庄笑结束思绪漫游,回过了神。“那个啊,”他说,“那人想摸到楼上姑娘们住的地方去” 他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因为殷域听到小麦说了“该死”之后已经往外走了。庄笑耸耸肩,笑了一下。“这么急着要回去啊。”他嘟囔道,一低头看见殷域进门时丢在台阶前的那条蜘蛛腿,嘴角抽了抽,赶紧眼不见为净地转身走开了。 小麦身边的温度似乎格外低,杯子里的冰激凌始终都没融化。他吃完最后一勺,含着勺子又去拿了杯新的——这次是巧克力味的。庄笑在店里乱晃一会,爬上了二楼。二楼的灯关着,安静中能听到好几个呼吸声,和偶尔不安定的呓语——被收留的女孩子们睡在沙发上,现在都已经睡着了。 他靠在楼梯口,静静站了一会,伸手到口袋里摸出了卡片。卡片白色那一面的六个格子都已经填上了,还有多余的几个印章叠在空白处。他用拇指蹭了蹭那些鲜红的线条,片刻后不明意味地一笑,转身又往楼下走去。 回到一楼,靠窗的那个座位已经空了,桌上放着没吃完的冰激凌,小麦不知到哪里去了。庄笑走过去,在对面坐下,看着外面雾气弥漫的夜色发起了呆。 ———— 殷域一离开,陆攸就把系统叫了出来,问它这次有没有解锁什么用得上的新功能。至于那个唤醒记忆的问题,他已经懒得向系统询问了。而系统也从不辜负陆攸的失望:果然啥都没有。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它把第一个世界用过的人物位置图又拿了出来。陆攸调出地图来一看:大概是“逃出去”这个任务目标与游乐园里其他所有玩家都有关系,这次的地图上有不少人。 位置点最密集的地方是湖景餐厅,陆攸数了数,一共是八个;帮助中心和一家咖啡厅各有五个,有家糖果店里有四个。还有更多两三人组队c或独来独往的,整个游乐园里居然有近四十人,远比陆攸想象中多。不过,散在整张地图上面,看起来还是稀疏得可怜。 陆攸还想着能借助这张地图提前了解些项目内部的情况,结果它们在地图上只显示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漆黑,像是游戏里的未探索区域。他确定了“水族馆”和自己的位置,又在地图上寻找到殷域的踪迹:那个位置点正在细线般的道路上移动,往湖景餐厅的方向走去。陆攸伸出手,在虚空中用指尖点住它,跟着走了一小段,地图就到时间而收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对系统说:“你要不继续背圆周率吧?”这次所有人都是剧情人物,至少他不用担心被接近而没有察觉了。 系统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声。“提醒你一下,刚才那张地图还有别的作用——你在展开时限定一个比较小的区域,能看到那个区域的更多细节。”它说,“这个游乐园里的东西,大多数是它的力量制造出来的,少数是玩家带进来后被它‘吃掉’后重新布置的。后一种在地图上呈现的颜色更浅,你见到有用的可以收集起来。” 陆攸静了一会,想问它“刚才你怎么不说”,又觉得看全景也有必要,就不和它计较了。“游乐园还能吃没生命的东西?”他好奇地问。 “它只能吃没生命的东西。”系统说,“不然它干嘛要等人死?而且我说‘吃’只是意指——像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进了游乐园就变成它的东西了,这就是‘吃’。” 衣服贴在身上的触感似乎变得鲜明了,陡然让陆攸觉得不舒服起来。他忍不住动了动,捏住衣角揉搓几下,却没感觉有什么不同,又听见系统开口问道:“说真的,你不打算先从殷域那里拿一个印章再说?这样保险一点嘛。难道你就这么有信心,能通过第一个项目?” “那要是不通过呢?再第二次问他要‘保险’?那不如全从他那儿拿算了。”陆攸松开了那片衣角,看着面前没有水c没有海豹c也没有人的海豹馆,片刻后笑了笑,“而且我还有积分可以重来。这个‘保险’还不够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哪怕是这种不会真的死去的‘杀人’宿主也不想做吗?”它说,“你还真是温柔啊。” “温柔吗?”陆攸轻声说,“那可不一定” 要亲自动手c让人经历片刻疼痛和一次死亡的“杀人”,与死去之后c会将这一段相处时光完全抹去的“重启”相比真的是后者更加温柔吗?陆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曾经裹在手上的红色都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不要失败。他默默地对自己说,不要失败 “宿主,”系统突然说,“有剧情人物过来了。” 陆攸愣了愣。怎么会?刚才在地图上,他周围的区域可是空荡无人的,估计是这个水族馆在设施的黑影包围之中c加上这是殷域的底盘,没人想要靠近。殷域不会这么快回来他也不可能什么防护措施都不做,让人可以轻易入侵。 他紧张起来,甚至没注意这次系统居然是主动提醒了,看到旁边殷域没带走的那把刀,将其捡起来握在了手中。水族馆都是展馆明亮c外面昏暗的,这个地方也是如此,只有几盏小灯在地面上疏星般分布,大概只是起个装饰作用,照不亮周围。 在一片寂静中,陆攸听见轻轻细细c像是个小孩子在走动的声音,慢慢地接近过来,一直走到了海豹馆的边缘,被灯光照出了模样——那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皮肤雪白,穿着鲜红的斗篷,手里提了个野餐篮。她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像参观珍稀动物似地使劲盯着靠在角落里的陆攸看。 她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但陆攸心里的紧张只有更增加了,还添上了一丝荒谬感。 这是小红帽? “来了位奇怪的客人”小红帽开口了。她声音有点发飘,像带着回音,“你是谁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鬼蜮 ———— 小红帽的斗篷鲜红鲜红的, 那种颜色饱和度极高, 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都显得有些刺眼, 倒是不会让人生出“好像是血染的”这种联想了。馆内的地面比外面走廊高出一段, 陆攸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她就站在边缘处探头探脑,也没有要走上来的意思。 “我是今天刚来这里的玩家呀。”陆攸顿了一会才说。虽然本能觉得那个可爱的皮囊底下说不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还是配合地用上了对小孩说话的口吻,“为什么说我奇怪啊?” 小红帽皱了皱鼻子。“你的味道变了。”她说, “怎么会呢?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雪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里比常人略大的瞳仁漆黑无光,像两个空洞。随即,她又微笑起来,露出了一口细白的小牙齿,“不过你现在的味道, 我也很喜欢。” “大哥哥,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来陪我玩好不好?” 陆攸心里开始发毛了。不仅是这邀请的口吻实在诡异,还有她所说的“味道变化”难道说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c取代了投放对象的事情?虽然这个世界上都有“游乐园”这种吞噬人类的怪物了, 有人拥有特别的能力也不奇怪,但被察觉到身份变化 被那个人发现还没什么, 换成其他原住民, 怎么都觉得惊悚极了。陆攸按捺着没有表现出来,定了定神, 觉得最好别直接答应或拒绝邀请, 为此勉强想出一个理由。“陪你玩吗?可是外面太黑了, 我不敢出去”他试探着说,“要不然,你过来吧?” 他借着身体遮挡,握紧了手里的刀。虽然没有使用这种武器的经验——被附身时不算——也算是增加了一点安全感。 小红帽似乎有些意动,却在犹豫片刻c接着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之后,又露出了一丝忌惮。“不行——不能离开大路呢。而且,我还要去给奶奶送吃的。”她晃了晃提在手里的野餐篮,“要是送得太晚,奶奶饿了还不算什么,如果让奶奶被狼吃了,我可就倒霉啦。” 还真是小红帽——说的都是那个童话里的剧情。然而,却又带上了一种诡异的感觉。没等陆攸再开口说什么,小红帽就把手伸进野餐篮里,将里面的东西抓出一把,弯腰放在了场馆边缘的地上。那些东西在她的小手松开后缓缓向四面滚动开去,像是一堆圆圆的玻璃弹珠。 “你也饿了吧?这些送给你。”小红帽快乐地笑着说,“这是我最喜欢c奶奶也最喜欢的食物,如果你也喜欢,我们就能做好朋友啦。等明天天亮了,要来找我玩哦。”她朝陆攸挥挥手,转过身,一蹦一跳地走开了。远去的脚步声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即毫无预兆地陷入寂静。 隔得有点远,陆攸看不清她留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也没打算走过去看。他后背靠在人造岩石的墙壁上,不顾凉意紧紧地贴着,在心里拼命呼唤系统出来回话。然而好像过了许久,系统却还是一声不吭,似乎意味着脚步声的主人其实还没离开。陆攸在这鬼气森森的氛围中浑身都僵了,当一个人影从侧面闪进视野中的时候,他险些叫出声来。 殷域手里提着外卖盒,站在走廊里看着馆内挤成一团缩在角落的人,有些诧异,“怎么了?” “你你走路怎么没声音”陆攸都有点结巴了,片刻后猛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殷域还真没注意这个问题。“抱歉,一个人的时候习惯了”他正要走过来,一低头看见地上多出来的东西,脚步顿住,皱起了眉,“刚才有人来过?”问完后盯着仔细地看了一会,他才伸手捡起其中一个,拿着它上来走到陆攸身边,将另一只手里的外卖盒递给了他。 陆攸闻到了熟悉的炸鸡香味,这种日常感让他安下心来,也突然觉得饿了。他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有个小女孩打扮得像小红帽,提着篮子说要去给奶奶送吃的。”说着,又想去看殷域拿回来的东西,“她从篮子里拿了点留给我那是什么?” “是糖。”殷域说,“不过做得有点吓人。”他张开手掌——露出了一只惟妙惟肖c连血管经络都做得逼真的眼球。它的质地似乎颇有弹性,在殷域的掌心里滚了半圈,深棕色虹膜的眼珠正朝向陆攸看来。 陆攸动作一顿。不过大概是有殷域提醒在前,加上扑面而来了一股似曾相识的草莓奶糖味,他的食欲很顽强地没有受到打击,还伸手想接过来仔细瞧瞧。殷域没递给他,“吃完了再看。”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你说,是个小女孩?” “六七岁大吧,样子和声音都是。”陆攸说。他没注意到殷域的神情,殷域让他先吃,他就听话地低头拿起了一个汉堡,“居然有年纪这么小的玩家你认识她吗?” “小孩子倒是有。”殷域低声说,“红色斗篷和糖?”他想起了那个总是穿红衣服c身上一股甜味隔着十几米就能闻到,时常表现疯癫的女人。问题是那女人踩上高跟鞋能有一米七,怎么想都和“小女孩”差得有点远了。游乐园里能被称为“孩子”的,也只有一个小麦。 除了那几颗“眼球糖”,闯入和离开都没留下痕迹 殷域想了一会,一个湿湿凉凉的触感碰到了他的嘴唇。陆攸捏着一根薯条,送到他嘴边。“一起吃吧?”他说,“你晚上好像也没吃东西。”见殷域一时没动静,陆攸突然生出了一点恶劣的心思,将沾着番茄酱的那端在他唇上蹭了蹭,涂出一小片红色。 殷域张嘴将那根薯条咬住,就着他的手吃了,然后舔掉了唇上的番茄酱。“你吃吧。”他说,语气比刚才自言自语时柔和了一些。陆攸理解为他已经吃过,起初还是边吃边不时拿一根薯条一块炸鸡去喂他,在被咬了两次指尖后气哼哼地不干了,加快速度解决掉了这份晚餐——被盯着吃东西可是压力很大的,特别是那人还一直在笑。 殷域等他吃完了,趁他拿纸巾想擦嘴时凑过去,亲在他唇角,舔掉了沾到那里的一点酱汁。陆攸手抖了一下,分开后两人却各自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本正经地继续说起了之前的话题。殷域让陆攸重复一遍那个小女孩说过的话,陆攸一字一句地说了,又问他:“你是不是没见过她?” 这时候他也察觉到殷域的反应不太对了。殷域“嗯”了一声。“确实可能有我没见过的玩家。毕竟列车来的时候只有在站台边才能看到,外面是看不见的,新人来的频率又不确定”他沉吟道,“游乐园里有个叫时雨的女人,就喜欢红衣服和糖果。偷偷藏起一个小女孩,打扮得一样,半夜带她出来吓人如果是她,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有点瘆人啊。”陆攸小声说。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觉得说出来,“我觉得那个小孩,不太像人。”这种话,他说了都是自己吓自己,但那种感觉真的很不正常。 殷域没露出诧异的表情,也没说不可能。“她不是让你去找她玩吗?看明天她出不出现好了。”他说,见陆攸为他这句话缩了缩,也没有笑他怕鬼,只是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他的腰,“这里诡异的情况还是挺多的,比如东西自己动,墙壁流血毕竟整个游乐园就是个怪物嘛。不用怕,那些东西在项目以外的地方不会造成危险,只是有点吓人罢了。” 感觉更可怕了,好像自己是待在活物的肚子里。陆攸抓住那只在他腰间乱摸的手捏了捏,殷域手掌宽大,握着十分温暖,陆攸在他手上摸到了粗糙的茧,还有他低头去看,看见了先前没注意的许多伤痕:纵横交错,皮肤和肌肉被切开过的地方愈合后变得发白,有些痕迹微微凸起,诉说着曾经伤口的深刻程度。 “怎么会有这么多伤”陆攸说了一句,突然转身去扯殷域的衣服。殷域带着点无奈的微笑,放任他扯开领口伸手进去摸——抚摸胸口曾被洞穿c此刻愈合后已经痕迹全无的地方。陆攸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这其实更不对了:如果在游乐园里受的伤愈合后不会留疤 殷域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到怀里,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嘴唇贴上了侧脸。“没事的。”他轻声说,“早就不痛了我都快忘记它们是怎么来的了。游乐园的‘愈合’会让人回到刚进来时的状态,要不然它们现在已经很淡了。” 陆攸没吭声。殷域在他脸上轻轻吻着,一路向下吻去,啃咬他的嘴唇c下巴和咽喉,舔舐锁骨之间凹陷的小窝,直到陆攸呼吸变得凌乱起来。他推着陆攸躺下,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抱住他,又像不知该如何表达安慰的独行之兽那样笨拙地蹭了蹭他。 陆攸努力抽出被压在两人之间的手臂,回抱住殷域的腰。虽然垫子并不算软,馆内的灯光也还亮着,两人依偎在一起不出声地过了一会,还是感觉再过一会就要睡着了。饱足感和安心的氛围都在为睡魔助攻,陆攸从这一边倒的战争中努力挣扎出一丝清醒意识:“你说要讲项目的情况的” 殷域亲他。“明天去的时候再说也可以。” “我想洗澡我衣服上是不是还有血” 殷域继续亲他。“等零点刷新就好了。” 还真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啊,陆攸心里有些古怪地想。他没能撑过久,感觉只是稍一走神,就此沉入睡梦中去了。殷域又看他看了许久,才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梦境他的梦境,总是充斥着鲜红的颜色。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怀抱中温暖充实的感觉被夺走了。耳边响起尖利的笑声,狂乱而可怕。他注视着那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互相对抗着跌跌撞撞,继而滚到了铺满玻璃碎片的地上。在翻滚间c在人影手臂的起落间c在那种“噗嗤噗嗤”好像水袋被戳烂了的声音里,鲜红像街头少年乱涂的喷漆那样迅速覆盖了整个视野。 他们都在笑,都在尖叫 发泄吧。快乐吧?去将破坏欲都付诸实施吧 他低下头。比习惯中矮了许多的视角,见到了逐渐蔓延到脚下的红色液体。那两个人影中有一个渐渐不动了。声音还持续了一会。然后,另一个从地上慢慢爬起,站着看了脚下那团东西一会,转身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此前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暴躁的男人,脸上带着畅快狰狞的笑容,朝他走来。 梦境里出现了记忆中没有的东西。一团狂躁的黑色线条遮住了男人的面孔。他站在那里,眼睛看的还是地上不再动弹的那团血肉,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逃跑。 熟悉的疼痛。开始习惯的疼痛。激发反抗的疼痛。 反抗了吗?反抗了吗?反抗了吗? 他摔倒,爬起来,逃走了。鲜血淋漓,带着扎进掌心和腿上的玻璃碎片逃走。他冲进阳光中,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人体轰然砸落在面前。女人头颅破碎,向他转过了微笑的面孔——是你的错——紧随其后的第二声闷响——男人脊椎扭曲断裂,刀子在地上跳舞——是你的错—— 在哀嚎冲破那个幼小的身躯爆发出来之前,殷域睁开了眼睛,让一切戛然而止。怀抱中温暖充实的感觉还在,一切和他入睡前毫无变化。他只睡了不到十分钟时间。 如果是以前,他会就这样醒着直到天亮,或者走出去猎杀那些在薄雾中飘荡的怪物c和怪物同样恶心丑陋的人类。这一次,他将手放在沉睡中一无所知的人纤细的颈上,回忆起了手掌底下颈椎错位时骨骼移动的感觉。你答应过他无声地说。 殷域躺着没有动,等待着睡意缓缓重新降临。 梦没有再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峡谷漂流 ———— 陆攸醒来时, 身边位置是空的。他用了几秒钟恢复清醒, 在细微的金属刮擦声中慢慢坐起身来, 发现早早起来的殷域正待在那个没水的池子里。他身边散落着一堆昨天没有的金属零件,因为是背对的姿势, 陆攸也看不清他在弄什么。 “床铺”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一瓶水和两袋饼干——殷域起来后已经又出去过一趟, 把材料和早饭都带回来了。他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察觉到陆攸的苏醒, 开口说道:“醒了?不用穿外套, 等会在项目里会不方便。” 陆攸正将手伸向叠好摆在旁边的那边风衣,闻言动作顿了顿,出于某种好奇, 还是把它拿起来展开了。风衣上面的血迹都已经消失,恢复了本来洁白的颜色,果然是已经被刷新了。他放下风衣, 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衣服都干干净净c并不觉得黏腻, 但缺少了习惯的清洁步骤,总是还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之前有个问题忘记问你了。”殷域结束手上的动作,放下工具,从池底站起了身,“你晕不晕船?” “不怎么晕。”陆攸谨慎地答道。殷域突然问这个问题,怎么想都只有一种目的, “你说的那个最简单的项目, 是什么?” “峡谷漂流。”殷域说, “就是坐在皮筏艇上, 绕着游乐园外围的水道漂一圈。除了开始和终点各有一段比较陡峭的地方,途中都比较平缓只要能及时解决掉水里想跳上船的怪物,还有别在颠簸的时候掉下船,很容易就能通关了。” 他抬起手,向陆攸展示用皮带和小零件固定在手臂上c做成袖箭样式的一段刀刃,这看来就是他刚才那段时间忙碌的成果,“放心吧,这个项目的死亡率是最低的,新人第一次都是玩这个。我试过几次了,出现的怪物都很好杀,到时候你只要一直抓紧扶手就行。” 陆攸刚才听到“峡谷漂流”,思维还停在:刚想到没碰水,这下就真要弄湿了片刻后回过神才意识到什么,“你也要去?”他有些讶异,“游乐园里的项目还能两个人一起玩?” “游乐园里这样不是很正常吗?”殷域笑着说,“找不到同伴也可以自己去,或者再多带几个人我们就两个人一起吧。”他似乎丝毫不将通关后再重复参与项目的危险性看在眼里,陆攸只有选择信任他,他也清楚以自己的反应速度和武力值,殷域评价“简单”的项目他不一定就应付得来,没有逞强表示要独自前往,只是心中生出了一种混合着开心c沮丧和不好意思的微妙情绪。 因为这个接下来的活动预告,陆攸都没敢吃东西,只拧开水瓶小小地喝了几口。结果殷域过来强行让他把那两袋饼干吃了,说“等会先带你在游乐园里逛一圈”。至于那个在新一天又获得了附身机会的恶灵,殷域刚才出门时外面还没任何骚动,要么是今天还没出来,要么就是附身在受到资深者庇护的玩家身上,已经被迅速地解决了。 离开海豹馆之前,殷域又改变了注意,让陆攸把那件风衣穿上了——然后用匕首割去一段衣摆,将其变成了短装。“能挡掉点溅到身上的脏东西。”他委婉地说。陆攸默默地脑补了一番血肉横飞的场面,让自己有点心理准备——这方面他还是有过不少经历的,殷域大概没看出来。 即使白天阳光普照,水族馆里也依旧暗暗的,透着股凉意。陆攸跟着殷域往外走时,看到地上有浸水后干涸的水渍,走廊里看起来有被清理过,但边角缝隙处还是沉积着一些水苔状的污垢,某些地方还有大片可疑的暗褐色痕迹——如果这些都是被擦掉了也会在下次刷新后恢复的“场景布置”,陆攸就很能理解为什么其他人都不愿意过来了。 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不是血腥或者什么陈腐难闻的味道,就像是生活着鱼类的海水海神游戏那个世界时,陆攸经常闻到的味道。说不定除了安静无人打扰,殷域也是确实喜欢这里的环境呢,他有些好笑地想。只是,他们路过的那些场馆c鱼缸都是空荡荡的,里面的居民不知去了哪里,也没有一滴水。 从水族馆到峡谷漂流的入口,要穿过小半个游乐园,途中他们经过了蹦床和旋转木马——看起来危险性就很小,然而它们不是“项目”;还有一个播放球幕电影的影厅,外形是宇宙飞船的形状,这个“深空历险”倒是项目了——据殷域统计是死亡率最高的那个。 经常有觉得看电影比漂流更安全的新人,被表象c或是打着“万一通关,杀了他稳拿印章”这种鬼主意的老玩家骗进去。游乐园里现在“流通”的那几个“深空历险”的印章,大半就是这么来的。 不需要恶灵的推动和代劳,人类就会主动地自相残杀。 一路过去他们都没碰到别的玩家,游乐园笼罩在一片沉闷中。陆攸想问问殷域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然而几次开口都被糊弄过去,等目的地到了还没问出来。然后,他也终于见到了其他人。 有一个还算是熟人。 看来这确实是公认最简单c新人会第一个尝试的项目。也是刚来到游乐园的那个女孩子站在检票口边,精神有些萎靡,眼眶红肿,看着像是连夜哭过。尽管她男朋友被杀掉时陆攸还没投放,也没有这部分记忆,严格来说这还是恶灵的错陆攸还是没能完全无视过去,以至于脚步一顿。像是逃避似的,他将目光朝女孩身边的另外两个人转了过去。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也正看着他,脸上挂着的笑容贱贱的。来时路上殷域向他提起过另外几个资深者,因此陆攸认出这人是“快餐店的庄笑”——殷域原话就是这么说的。“放冷气的小麦”不在,陆攸对那个形容的疑惑没能得到解答。还有一个女人,应该就是“时雨”了。 殷域对她没给形容,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只是说她有点疯。女人身材高挑,皮肤雪白,穿着带兜帽的红风衣,看起来真的挺像昨天陆攸见到的小红帽的成年版。陆攸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她就敏锐地看了回来,并在对视片刻后微微一笑——笑得很温柔。 看起来不疯啊。陆攸正这么想着,本来靠在栏杆上的女人直起身,朝他走了过来。陆攸和殷域贴得近,感觉他身子一下子绷紧了,但也没要避开的意思。陆攸有些茫然地看着时雨走到他面前,微笑着说了句:“我喜欢你的味道。” 好吧,这就有点诡异了——台词也和小红帽一样。陆攸尚未思考这诡异的关联,接着就被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目光落在时雨腰间:那个形状,难道是枪套? “你离他远点。”殷域很不客气地说。 女人像个小姑娘似地撅起了嘴巴。“真讨厌这一个也有主了吗?”她转头看了眼庄笑身边的女孩子,那女孩一直刻意避免望向陆攸,被她一看,更是整个人往庄笑背后缩去。“不都跟你说过了么。”庄笑语气听似吊儿郎当,身子却动了动,挡在她和女孩之间,“你这次来得太晚啦——想要新玩具,还是等下一批吧。” 两个男人,护着他们各自带来的新人,中间站着一脸不高兴的时雨,表面气氛轻松,实则如临大敌。“可是上一个玩具已经坏掉了呀”时雨嘟囔着,左右看了看,最后似乎看陆攸更加顺眼,于是转向了他们,“殷域,你不要去买票吗?”她说,“那也要几分钟呢,让你的玩具先陪陪我吧。” “什么叫坏掉?”陆攸压低了声音问,“她喜欢杀人?折磨?” “不是。”殷域犹豫了一下,同样低声说,“她倒不会主动伤人” 陆攸听了这句就没往下听,轻轻推了推他。殷域领会了他的意思,脸色一沉,却也没叽叽歪歪地宁愿继续僵持,从他身前让开,自己朝售票口过去了。陆攸眼睛盯在时雨身上,听到了庄笑在那边小声解释“她真的是半路上冒出来黏上我们的!”的声音。 时雨对自己受到的戒备毫无察觉,开开心心地挤到陆攸身边,被躲开了接触也没生气,自顾自伸手到风衣口袋里掏了掏。随着令人感觉不妙的湿润的搅动声,她接着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只湿漉漉c沾着红色浆状物的手,手上捏着一颗看着眼熟的眼球。“送你好吃的东西哦。”她语气欢快地说。 陆攸默默地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眼球糖,只不过没沾着那么多草莓果酱——他走时发现这个居然没刷新,拿过来看过后顺手放进了口袋里。“谢谢你。”他客气地婉拒道,“不过我已经有了,你还是自己吃吧。” 时雨露出一点遗憾的表情,把糖放了回去,舔了舔手上的果酱。她的风衣口袋已经被里面的果酱浸湿了,透出一小片深色。仔仔细细地将手指都舔干净之后,她再度开口了。“你已经知道了吧?游乐园的力量,来自于死在这里后被它吃掉的人类。”女人唇边的微笑变得诡秘起来,“所以,吃这里的食物c喝这里的水也就是在吃那些死人的血肉哦?” 陆攸沉默了一会,对她笑了笑。“难道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吗?”他平淡地说,“生命的代谢和循环只是死掉的东西品种会更丰富而已。” 虽然他刚才确实被恶心了一下但是,这个女人想看他变得惊慌失措?他偏不。 时雨眨了眨眼。“那,殷域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突兀地转换了话题,“在项目里死去的人,哪怕身上徽章再多,都是不能复活的?” “他说了啊。”陆攸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女人微微歪过头,注视着陆攸的眼睛。“真可爱。”她喃喃地说,“真可惜为什么我也要遵循那些破规则”她抬起手,想摸陆攸的脸,陆攸躲了一下,几乎感觉到了她手指上的冰冷c黏腻和甜味,那甜味不知为何,又有些像血腥气。殷域就在这时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将她还想往前伸的手臂抓住了。 两人之间的接触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分开——殷域松手,时雨后退。直到这一刻,陆攸才察觉到时雨对殷域同样怀有的那一丝忌惮——这极理智的情绪出现在她眼中,让她又显得完全不疯了。 “破坏气氛的家伙。”她小声道,转向陆攸时又笑起来,“以后再来找你玩哦。”不等殷域发飙,她朝陆攸挥挥手,转过身,陆攸几乎以为她还要像小红帽一样蹦跳——她却只是正常地走了。 殷域目送了她几秒钟,转过头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他把陆攸的卡递回给他,第二个格子里已经盖上了一个印章——淡蓝色的,想必会在顺利通关后变为鲜红。“走吧。”他简略地说,立刻拉住陆攸的手往入口处的通道走去。庄笑在他们身后吹了声口哨。“你们先让这项目热个身啊!”他很讨人嫌地叫道,“我们随后就来!” 通道内侧是岩石的材质,上面有些湿润,往里走了几步后,像是突破了一层隔膜,陆攸突然听见了水流的声音。他被殷域拉着走,脑海中回转的念头却和接下来这个项目无关,以至于那个并非殷域的声音响起时,他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欢迎参与‘峡谷漂流’!请两位玩家登船。”喇叭里传来的声音说,那是个甜美的女声,口吻像真的是人在指引一样,“为防止弄湿衣物,请玩家穿好雨披,并注意手中相机的安全。请勿剧烈摇晃船身c交换座位或站起来走动,防止小船翻倒。漂流全程约十五分钟,请尽情享受” 接下来一段风景介绍,陆攸没听。那个小船确实很小,是圆形的,停在水道的起始处,里面座位是一整圈,扶手也只有上面一圈。殷域先上去,拉住旁边的栏杆让船保持稳定,再让陆攸也上来。他们两人都没穿什么雨披,就在湿漉漉c散发出一股怪味的船里坐下了。陆攸抓住扶手,觉得手感有点发黏,那股味道像是不新鲜的血腥味。 广播里的声音欢快地说:“旅程即将开始” “殷域?”在这声音的掩盖下,陆攸低声问,“你说这个游乐园,就是一个按照规则运行的副本,还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殷域平静地看着他。“先通关这个项目吧。”他说。 陆攸若有所觉,不再说了。喇叭里面的指引停下,转而响起了轻快的音乐声。水流似乎变得急促起来,小船开始缓缓地向前滑动——前面不远处是一处向下跌落的小瀑布,就是殷域所说开头结尾处较为陡峭的两段之一了。 殷域将他放在座位边缘的手捉到掌心中,轻轻地捏了捏,然后按向扶手,让他握紧。他自己什么也没扶,转过头看了眼船边清澈的水流。“开始了。”他低声说。 小船漂流的速度越来越快,并开始旋转。水道前面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湍急的水流推着船身,如同裹挟着一片枯叶,往水雾弥漫的瀑布尽头飞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入水 ———— 陆攸以前也玩过激流勇进之类的游乐项目, 列车沿着贴近水面的轨道疾驰而过, 还有自然景区中的漂流活动, 相比起来, 游乐园里的这个“峡谷漂流”确实算不上刺激,应该更偏向游览和休闲。 那道小瀑布从上面看起来气势不错,水雾弥漫响声喧腾, 实际并非垂直跌落,落差也不大。陆攸紧紧攥着小船边缘的扶手, 感觉小船滑出边缘,在短暂悬空后跌了下去,重新触到水面,又颠簸着随水而下。冰凉的水滴飞溅到他脸上,水里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 小船被瀑布的水流冲出一段距离,慢慢减缓了速度。陆攸的衣服鞋子已经全湿了, 头发丝在往下滴水,他用没碰过扶手的手掌侧面抹掉脸上的水,为那股怪味皱了皱眉, 转头望向水道中,顿时感觉有点恶心——在起始处还十分清澈的水流, 现在却变得浑浊了, 里面混入了一些絮状物和小块碎片。 他低下头时,一片原本沾在头发上的半透明东西掉下来, 落在他衣服上。起初陆攸还以为是片鱼鳞, 后来才看出来:那是一片被折断的指甲, 根部还黏连着被泡得发白的细碎血肉。 殷域此刻正盯着前方,戒备着可能会出现的怪物。在他注意到异常前,陆攸将没忍住扭曲了一下的表情调整了回来,迅速捏起那片指甲往船外丢去。在那小东西投入水流的瞬间,小船似乎撞到了水中的礁石,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差点将陆攸晃得滑下座位。 “抓稳别松手。”他听见殷域说。那人自己依旧稳稳地半跪在座位上,甚至还敢按着栏杆稍微探身向外。陆攸只见到刀刃寒光一闪,是个向下突刺c切入阻碍后又用力斜斩的动作,接着是几乎被水声掩盖的“扑通”一声——那个撞了船底c还跃出水面想继续袭击的东西没能从船边露出头来,又一头栽了回去。 小船后面的水浪中带上了一丝红色,片刻后又没有了。小船走过一段荒芜的滩涂景观,进入了两岸峡谷相对的水道。岩石人工堆积而成的“峡谷”不高,移植到上面的植物生长得郁郁葱葱,垂落的枝条上开着暗红的花。一些羚羊c猴子之类动物的卡通雕塑被安放在岩石上,它们的身体破破烂烂,开裂的塑料外壳下,露出的却是骨头和腐肉,齿爪都带着血。 在小船朝它们开去时,这些雕塑带着拟人化的笑容,动作僵硬地缓缓动了起来。 小船在两岸之间撞来撞去,打着转儿向前漂流,不时被水下的东西撞得颠簸摇晃。活过来的雕塑有的落在前后的水中c扑腾着朝他们游来,有的直接瞄准小船一跃而下。陆攸起初还紧张地扒在扶手边盯着它们的动向,后来发现自己比船沿高会挡到殷域的动作,十分碍事,就放弃了扶手,蹲到座位中间去了——虽然浑浊的积水实在是有够恶心 晃来晃去c滚来滚去不时还有比水更粘稠的液体和一些碎片落到身上殷域偶尔会低声问一两句什么,陆攸不管具体内容,听出安慰的意味便胡乱点头。他的心情很快都有些麻木了,看着一颗眼珠——半腐烂的,都不能骗自己那是糖的眼珠——落进身边的积水里,也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直到船身微微一震,明显加快了速度,那些嘈杂的声音才突然停下了。陆攸立刻从水中起身,爬上了座位,正好面对着峡谷:暗红的水流带着许多残破肢体从里面涌出来,像一锅不新鲜的杂碎汤。 殷域看到他侧脸上弄脏了一点,想帮他擦擦,发现自己的手和袖子更加一塌糊涂,只好放弃了。“还有最后一段了。”他安慰道。 小船恰好慢吞吞地转过半圈,让陆攸面对的方向变成了前方。水道尽头,半埋在水中的圆形管道张着黑黢黢的入口,大口将水流吞咽下去,某种联想让陆攸胃里升起了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管子里面会动吗?”他低声问,“我是说,像消化道那样?”这么说的时候,他仿佛已经听见了管道蠕动c将船身磨得嘎吱作响的恐怖声音。 “还没听说过会有这种情况。”殷域说,“只是管子比较陡,冲下去的时候会很快底下是个室内水池,到了就结束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再说下去,这耽误的片刻,让他下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不过,据说也有人在水池里” 他说到一半,不断加速的小船已经被水流送进了通道。黑暗降临的瞬间,殷域的声音突然就中断了。在突兀的寂静中,陆攸感觉身下一空——载着他们一路过来的小船消失了。他直接摔进了水里,仓促中呛了点水,随即和水流一起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通道急坠而下,接着在几次急转弯后变成了螺旋状盘绕——陆攸不停被推着撞到通道壁,幸好行船的通道里空间还算宽敞,水量充沛也能很好缓冲——他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抽水马桶”这种对自己很不礼貌的比喻——在实际也只有短短几秒的翻滚碰撞c晕头转向之后,通道终于走到尽头,他被“吐”出来,连动作都来不及调整一下,又被向下疾冲的惯性狠狠压进了咫尺之下的深水中。 室内水池 这个字眼在陆攸脑海中闪过,水随即将他浑身都淹没了。水温并不冰冷,甚至可以说是令人舒适的清凉。但是水里很昏暗四周哪里都见不到光。陆攸本能地想要挣扎,勉强才镇定下心绪,辨认出水面的方向,屏住呼吸向上游去。 这段距离比想象中更近,只划动了几下手臂,他就“哗啦”一声浮出了水面。 重新获得了空气,陆攸吐出口中的水,咳嗽起来。空气里的气味变了他在深呼吸时察觉了。之前漂流时,水里一直带着血肉腐败的难闻味道,现在却变成了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就像是在水族馆里的那种味道 陆攸四周环顾,光线太暗了,只看得出这是在一个很大的封闭场所内部,找不到水池的边界。他在踢掉了灌水后变得很沉的鞋子,一边祈祷万一捡不回来,游乐园的店里会有鞋卖,一边将外衣也脱了下来。放开手让这件白色的风衣漂远c沉下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衣服上很干净。 漂流途中沾到的血迹和污痕都消失了。 陆攸茫然了一会,这才意识到另一个异常情况:他刚才环顾时,并没有看到送他下来的管道。那应该是个庞大显眼的设施,然而水面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殷域殷域也不在。 陆攸想要苦笑了。他想起殷域没说完的那半句话,那家伙估计之前都没和别人一起来过,也不需要对话,因此没掌握好时间提到了异常情况,却没说完细节,不是摆明了接下来异常真的会发生吗? “在水池里”在水池里怎么了?淹死?这应该不需要特别提出吧 分辨不出哪里距离岸边更近,陆攸也只有随便挑了一个方向,慢慢朝那边游过去。他有点想大声呼唤殷域试试能不能得到回应,但在只有轻微水声的安静中,做了几次出声的准备,都想被梗住了似地没能喊出来。先到岸边吧他想。 这个池子应该也不是很大,没多久,陆攸就隐约看见了像是游泳池边栏杆的东西。他稍微松了口气,加快了速度。没注意到水中散发出的腥气似乎不知不觉变得更鲜明了。在黑暗的水下,像是有什么被变响的水声惊动,慢吞吞地动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针对 ———— 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水下, 似乎有极为柔软的东西蹭过了脚背, 又好像只是水流被拨动时的错觉。 陆攸正处于精神紧张之中, 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 在周围水中小心地试探了几下, 却没再发觉异常了。此时这样勉强能看出点轮廓的昏暗c若有若无听不真切的细微声音, 都比纯粹的黑暗和寂静更加恐怖。他在水中哆嗦着继续向前游, 呼吸时气流都被带着有些发颤,又安慰自己只是因为水冷——他真的觉得越来越冷了。 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像是有人在空管子上重重敲了一下。后来似乎还有微弱的水声,但是听不太分明。“殷域?”陆攸小声叫道。因为不确定出声会先引来的是同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他在提高声音时有些犹疑, 然而空旷场地内的回音却又将这声呼唤重复了许多遍,交叠在一起远远地向外传去。 什么回应都没有。 陆攸只好将担忧压回心底, 继续向前游——然后就撞到了棱角分明的台阶上。这个水池边缘不像他预料中那样是垂直的,而是一道通往水中的阶梯。虽然毫无准备之下撞得有点痛,台阶表面又滑溜溜的很难依附,触碰到实地的感觉还是比只能依靠浮力好多了。陆攸扑腾了几下,正想稳住身体好站起来,脚腕上突然一紧——有东西在水下缠住了他的腿。 那东西滑溜溜的, 力气很大, 被缠紧的地方像是被咬了, 传来一阵刺痛。这本该是能令人立刻尖叫起来的恐怖情景, 然而某种奇怪的熟悉感却让陆攸莫名怔了一下——因此错过了最初的挣脱机会。等到反应过来,他匆忙想寻找依托的手指只滑过了台阶边缘,什么都没抓住,就被那东西一把拖了下去。 水中带着的腥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像是很久没有清理的鱼缸,有死掉的鱼在冷水里默默地腐烂了水面下的昏暗中,漆黑的长条状影子舞动着,仿佛受到某种刺激而陷入了疯狂。陆攸起初还在试图挣扎,等一条格外粗壮的腕足在他胸口圈起c用力勒紧,他就动不了了,而且肋骨一阵剧痛,感觉肺部残存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 不是那个家伙 他屏住呼吸,睁着眼睛,哪怕杂质被搅起后的脏水刺痛了他的眼睛。视野中一片混沌,他唯一能动的手指死死地抓紧了一根腕足,那滑溜的表皮却像是柔韧的湿皮革,让他的指尖不住打滑,怎么也无法造成伤害。那些触手还在无情地收紧,收紧——挤压得浑身骨骼嘎吱作响,内脏快要破裂——真正一心只想着进食的怪物,展开杀戮时原来是这样的吗? 力气流失殆尽了,身体违反意志地开始放松抵抗。远处黑沉沉的水面似乎要平静下来,又突然被许多像在发光的白色气泡搅乱——充斥着水声和血液喧响的耳中,隐隐约约听见了重物入水的声音。 缠在他身上的腕足突然松开了。好不容易抓住的猎物还没吃到嘴里,那生物却像见到天敌一样,简直是惊慌失措地扔下他就逃,腕足乱七八糟地卷起来,贴着池底迅速退开。陆攸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毫无挣扎地被水流带着漂了一段,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带着他向上浮去。 殷域的嘴唇在水中贴上了他的。这个人也只有下水前匆忙深呼吸的那一口空气,在体腔内暖过一轮,就等在此刻通过双唇让渡。窒息让头脑像是醉酒一样晕乎乎的,连痛感都麻木了,这一点微薄的氧气兼任引火和助燃,让昏黑模糊的眼前仿佛炸开一道炫光。 陆攸要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疯狂的求生本能,不去死死缠住他,将他一起再拖下深渊;也忍住别不知满足地从他口中掠夺,仿佛要彻底夺走他的呼吸。几秒钟后,殷域拖着他破水而出,两个人一起撞到了水中的台阶,全凭殷域迅速反应c及时撑住,才没有再一起又滑下去。陆攸只来得及吸了一口气,嘴唇就又被堵住了。 之前交换呼吸的举动,这一刻换成纠缠的深吻。殷域像要杀了他一样激烈地吻他,直接将他用力按在不平整的台阶上——水底下那只怪物都没将他的骨头弄断,殷域现在就快要做到了。 陆攸嘴里一股腥甜的血味,那人就像嗜血的妖魔一样着迷地在他口腔内□□,将曾经给予他的氧气千百倍地掠夺回来,双手在他身上时而用力攥紧c时而又换成轻柔的揉捏和抚弄。陆攸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昏花,差点再度窒息。他抱住殷域的肩背,望见这个昏暗的空间上方逐渐亮了起来。 原来是玻璃的屋顶啊 阳光洒落,黑暗逐步退却。空气中的水腥味在消散,身上的疼痛也在减弱池里的水恢复了清澈,被阳光照亮,水底根本没有什么怪物的影子——这就是水上乐园里的一个浅水泳池而已。危险因素全部撤去后,这个场景恢复了本来普通无害的面貌。 虽然殷域没有提过这一点,陆攸也轻易就能明白:这是项目终于承认他们“通关”,于是项目过程中造成的伤害和痕迹都消弭于无痕了——大概这也算是通关福利? 如果他的思维此刻还在正常运转,说不定还能思考一番“是否存在阴谋”的严肃问题;然而在疼痛的干扰消失之后,在此时,他浑身的知觉都只剩下了沿着骨缝烧起来的炙热。煮沸血液,搅乱思维,让劫后余生的全部后怕和欣悦,爆发为更加激烈的形式—— 凉的c柔软的水流。凉的c柔软的肌肤殷域眼睛泛红,像是狂怒或悲痛未消,又像是激动到了极点而陆攸闷哼出声,闭着眼睛仰起头,暴露出性命攸关的咽喉,任凭想要掠夺的人将这一块脆弱用力咬住。 承托他后背的最初是生硬的台阶,在骤然调转姿势后换成了无法借力的水,又在他忍不住哀鸣时,加上了一双滚热手掌握紧和再继续按下的力道 ———— 殷域从游乐园的纪念品店里拿来毛巾和毯子,帮精疲力竭的陆攸打理好了,抱着他找了个不受打扰的地方晒太阳。陆攸倒不怎么困,只是不想动,在阳光下缩在毯子里,像只猫懒洋洋地晾着被恶劣主人弄湿的皮毛。直到这时,他才听殷域讲了他在他们分开那段短暂时间的经历。 其实和陆攸经过的差不多——只是他从管道出来时,下面不是能起缓冲作用的水池,就是地面。游乐园似乎想以更干脆的方式弄死他,结果当然没能得逞。它打了个时间差,又利用在项目内操控具体布置的手段,将他们两人分开了,可惜终究没办法把一起进入项目的人直接分隔到两个不相通的空间里——大概也是有什么规则制约——最终白花了这番心思。 “进入管道时其实已经算到终点了,那之后再玩别的花样,对游乐园来说应该是消耗很大的‘额外调整’。”殷域说,“我以前都没碰到,只听说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他摸了摸陆攸还带着点潮意的发尾,将黏在脖子上有些难受的碎发拂开,“我感觉游乐园好像在针对你。” 我觉得游乐园也在针对你,陆攸想。“你认同它有自己的意识吗?”他问。 “不确定——这也可能只是某种特别的应对机制,因为你是特殊的。”殷域说,凑过来在陆攸唇上亲了下,“不过,我倾向于它有——希望有机会见一见那个小红帽,或许就能确认了。”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可以到此结束,他说完后就站起了身。“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消耗。”他用十分平常的口吻说,“晚上只有快餐店,白天小吃车上的东西也不错。” 陆攸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想了想之前自己的经历。“有章鱼小丸子吗?”他认真地问。 殷域一点都不顾及同类情,同样认真地答道:“我去找找看。”吃是吃过,只是他不记得到底在哪辆车上了。他大概也没理解为什么陆攸一副想笑又要忍住的样子,看他好像挺开心,也就不在意别的了。 陆攸在殷域走开后,才想起了本该最关心的印章的问题。他回忆了一会,突然升起了一点不妙的感觉——他是不是把那张卡片放在风衣的口袋里了?但那件风衣被他丢在水池里了他下意识想在身上摸索一下,手一动,之前被遗忘了的小东西像是凭空出现,直接掉在了他身上。 还就是卡片游乐园还提供快递功能? 真有点不习惯它这么友善的表现啊,陆攸想。不过为什么有两张? 两张卡都是背面向上,其中一张确实是他的。陆攸把卡片翻过来,看到原本的蓝色印章已经变红了。至于另一张如果他没记错,这个黑乎乎有点抽象风的图案是殷域的。 不但快递,还能亲友绑定一起寄送? 不知为何,陆攸察觉到了一点不怀好意的意味。 殷域的卡片他已经集齐了印章,这件事应该是肯定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个。按照那家伙提出的“每天杀他一次一个月后集齐印章”的破主意,他应该有三十个以上,不过以陆攸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当时还是个白卡的新人,说不定也敢面不改色地那样提议。 如果真的他自己也没多少等他回来必须要好好聊聊了 殷域现在到底有多少个印章? 陆攸没有多想,把那张卡片拿起来,轻轻翻到了正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杀人者 ———— 殷域穿过无人的道路, 两边是卖小吃和纪念品的商店。他准备就在附近转一圈, 不要走得太远, 因为今天还没传来过恶灵的消息——它还可能依附到任何人的身上去, 在任何时候出现。好在陆攸现在已经有一个印章了,让他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他倒是从未被那东西附身过,若非如此, 他自己也要保持距离。 “恶灵”一直致力于将他身边的人引向毁灭,借此来让他感受痛苦, 却无法直接伤害他。而他无论是躲避人群还是进行反抗,无论重复多少次,好像都不能真正将它消灭。彼此对峙c陷入僵持,处于一种古怪的共存关系之中 殷域在第三辆小吃车上发现了他的目标。旁边没有人的小吃车,上面的食物却热腾腾的,就像刚做出来的一样。殷域早就习惯这样的景象, 自己拿了盒子和竹签,把炉板上表面微微焦黄的丸子一个个戳起来放进盒子里。他手上动作着,思维则有点走神, 想到了另一个人。 时雨她是不是也从未被附身过? 那个女人进入游乐园的时候,身上带着枪。那次也是一起来的新人被恶灵附身, 它喜欢趁乱先杀掉一个, 然后悠闲地追逐剩下几个,结果对上她后被一枪爆头, 灰溜溜败退。但她根本不在意收集印章回到现实的事, 反而对游乐园内的生活十分喜欢, 占据了一家糖果店,就这么留下来不走了。 会蹲在被杀掉的尸体边c津津有味地观看地面将其吞噬的表现,吓走了大多数想依附她的人;那把弹匣每天都会重新装满的枪,则让这个精神不太对劲的女人变得十分危险 殷域夜里出来游荡时,就有几次逮到过说着“为了大家安全”c实际就是想去杀人夺枪的家伙,都随手处理掉了。肯定有漏网之鱼,但看时雨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他们的下场就不难猜测了。 他回忆了一会,确实没想起时雨什么时候被附身过,或者被人目睹死去过。 她好像也没参与过项目? 一个对游乐园真心满怀喜爱的玩家 殷域在走神中把芥末酱当做沙拉酱挤了上去,还挤了两遍,回神后只好重做一份。他将车上另外几种食物都拿了些,带着这堆东西回程了。走到半途,意外遇见了步伐匆匆c表情也不太好的庄笑。 庄笑边走边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见到殷域后一个急停,开口就问:“你出来后见过那姑娘没?——就是刚才站我旁边的那个?” 他和殷域对视了一眼,自动从殷域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脸上的郁闷又有所增加。“你肯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他唉声叹气地抱怨起来,“那姑娘真是——我自己的票都弄好了,一低头卡没了,一转头人也没了结果我只好一个人又玩了一遍,再出来找人。” 他应该是正常流程通关,出来后头发都没湿,只是心情受到了一点打击,“人还没回餐厅,不知跑哪里去了你这是要去吃午饭?挺丰盛嘛。”他说着说着突然转变了话题,伸手想拿殷域手里的盒子,“我也喜欢章鱼烧啊。来来,给我一份——找人都找饿了。” 殷域没躲开,默默地看着他拿走了一堆东西最上面加过两遍芥末的那盒。庄笑本来是和他开开玩笑,没想真能拿到,到手后自己都愣了下,反而有点怀疑殷域是想找茬揍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趁还没来得及动手再放回去,殷域已经转身走了。 他茫然地在街道中央站了一会,因为确实是饿了,被若有若无飘荡的香气一勾,手下意识地把盒子打开,戳了一个塞进嘴里。 此时陆攸正缩在沙发角落里犯困,一声惨叫在似乎挺近的地方响起,把他的睡意瞬间都吓跑了。他坐直身体,第一反应是:恶灵出现了?那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他提起警惕等了一会,没等到更多异常,只等到了转过拐角出现的殷域。殷域看起来不像是遇到了什么异常情况的样子,远远地就对他笑了一下,走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陆攸看着他,看到他在准备坐下时,发现了背面向上c被放在桌沿边的那张卡片,动作微微一顿。空气像是突然间凝滞了。 又在几秒钟后,重新开始流动。殷域将卡片拿起来,脸上的表情并未变化,像是也不怎么在意,在陆攸身边坐了下来。陆攸往他那边靠了靠,让身体紧挨着他。他能感觉到殷域镇定表面之下的紧绷,在他表示亲近后又慢慢地向放松恢复。 陆攸想拿放在桌上的那盒章鱼烧,伸出手后发现不从殷域身上离开就够不到,于是在殷域腰上戳了戳,指使道:“帮我拿一下。”殷域去拿了,陆攸趁他身子前倾时蹭着趴到了他背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殷域于是向前挪了一点,以免直起身来时压到他。 他把盒子和竹签都递到陆攸手里,陆攸接过了。他已经准备好要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过,却听到殷域语气挺平静地问:“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想知道”陆攸用竹签戳了戳最左侧的那个章鱼烧,戳出一个小洞。热气和鲜甜的食物香味一起冒了出来。“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他低声问。 他想到了殷域曾经用来安慰他的话。复活后,身体状态会回到刚进游乐园的时候。要不然的话,那些伤痕已经都淡去了那又需要多长时间呢? 殷域静默了一会。“我只在刚来这里的时候算过日期。”他说,“但是每天做同样的事情,季节也不会变,过再多天都不会有变化,后来就懒得记了。”他手臂反着伸向背后,像要将人禁锢在身边似的,牢牢箍住了陆攸的腰,“应该也就几年吧?十几年肯定没有其实时间也不算太久,是到这里来的人比你想的多。” “那是多少人?”陆攸小声问。 “我没有记。”殷域静静地说,他的口吻听起来有些冷漠,“太多人了。被附身的,精神崩溃后求死的,主动想猎杀别人的,还有已经不在意印章c只想发泄的人有时候因为会复活,还要连着杀两次。” “你看到的其实很久之前就是那样了。” 陆攸没吭声,把丸子戳起来咬了一口,没留神被烫得“嘶”一声。殷域的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摸了摸。“那也只是我亲自动手的次数。”他低声说,“如果没有恶灵,没有抢夺和附身的规则,很多人可能不会死,也不会想要杀人然后被杀死如果再算上我到这里之前,受到那东西的影响后情绪失控,杀人c自杀c出意外c被连累的人” 他手指微动,那张背面图案浑浊的卡片被翻了过来。陆攸的眼睛再度因为那铺满的红色而感到了一点刺痛。卡片用来刻印章的正面,已经完全看不到红色以外的颜色了,纸的白c方格细线的黑,被彻底掩盖在层层叠叠的猩红之下。 诸多有见证或无见证的死亡,在这一方卡纸上堆叠出了具体可量的证明。那红色有种湿漉漉的质感,厚重得令人感到不适,仿佛卡片上挂满了稠厚的液体,稍微倾斜便会缓缓滴淌下来。 陆攸甚至能闻到血腥味——这印章的颜料真的带着股血腥味。还发甜,像加了糖。 这真是非常恶心的形容。 对死亡的过分娴熟和漠然。亲手一点点实践出来的对人体的熟悉。无计数的持续杀戮 ——觉得可怕吗? “你会害怕吗?”殷域低声问。他将卡片重新翻回背面,然后塞进了口袋里。刺目的红颜色从视野中消失了。陆攸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忘记眨眼——他补偿似地连眨了几下。眼睛有点酸。 绝不可以说出来。此刻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情绪。 被重视甚于世间的法规,甚于给予自身的折磨和被夺走的其他生命。 这种近乎卑劣的喜悦 陆攸戳起第二个丸子,送到殷域嘴边。“别担心我怕不怕了——我更担心你的心理状态。”他说,“你不离开这里,应该不是因为喜欢上杀人了吧?” 殷域张嘴咬住,像不觉得烫一样嚼过两下就咽了。“我想解决掉那个东西。”他说,“在外面,它没有形态,捉摸不定,能够同时对许多人造成影响。但在游乐园里,它的影响是更直接了,但也有了能被看见的形体和要遵守的规则我觉得,游乐园限制了它。如果它是可以被消灭的,在这里最有可能实现。” “而且出去了,它也还会继续让别人死去。”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许久后才低声接着说,“不如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反正那些人进了游乐园,本来也是要死的是这个意思吗? 陆攸一时没说话。他又戳了个丸子给自己吃,这次吃得很慢。 ——换了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能早就因为愧疚或不堪折磨而自杀了,可能会到处寻找能人异士求助,甚至精神变态成为同伙要牵连最小的,就跑到深山老林没人的地方自己隐居。这家伙怎么选呢?他又招惹到“游乐园”这种同样麻烦且恶劣的东西,然后自己死磕上了 裹在丸子里面的章鱼须切成小段,味道颇为鲜美,很有嚼劲,他用力地嚼嚼嚼殷域似乎还有心思怕他噎到,拿了瓶果汁,拧开盖子递给他。陆攸都形容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接过来喝了一口:苹果汁挺甜的。 他叹了口气,舔了舔唇上残留的甜味,将凉冰冰的果汁瓶放下去,在殷域脸上贴了一下。“会有办法的。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你想想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红帽有变化就是好事,对吧?”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我都投放过来了 “所以——”陆攸把果汁塞回殷域手里,然后用力捏了他的脸。 “别总想着快点把我弄走了。”他语气平静地说,“我会陪你的。” ———— 这天直到晚上六点钟,没有传来有人被恶灵附身的消息。 庄笑想找的人始终没找到。他起初以为那个小姑娘是害怕进入项目c临阵脱逃了,然后不好意思回来,后来开始怀疑她逃走后被坏人抓到,受到了伤害,或许已经死了——那毕竟是个他看了都会眼前一亮的小姑娘,而游乐园里剩下的玩家别看平时表现怎样,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扭曲。而在游乐园里,毁尸灭迹实在是太轻松了。 他让小麦替他看顾着餐厅,自己在外面找了好几圈,到处问过,甚至去了时雨那里——时雨不知之前做了什么事,精神不太好,都没硬塞糖要他吃,很不耐烦地就把他赶走了。夜色降临之后,他终于很不甘心地承认了自己对新人的庇护在第一天就宣告失败,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餐厅里。 小麦难得没取笑他,晚上也没有再跑到外面去,留在餐厅里陪他,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安慰——虽然也只是坐在窗边,一杯接一杯地吃他的圣代,对庄笑的搭话爱理不理。 这个晚上,外面雾气像是比平常淡一些,黑暗中细碎的声响也减少了,似乎游乐园难得感到了困意 守卫和怪物都缺席了。耐心躲藏了一整天的女孩终于从藏身的花坛爬出来,拍掉了白裙上沾到的泥土草屑。她唇边带着微笑,穿过今晚格外安静的薄雾,朝火车站附近的咖啡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狩猎之夜 ———— 限制变弱了 纤细的手指略微分开, 让薄雾从指缝间流过。依旧十分湿冷, 令人不适, 却好过往日里那种仿佛带着恶意的阴森。笼罩住每个人周围c层层缠裹的拘束和压迫有所减轻,变得能够抗衡了, 被监视着的感觉则完全消失了。 意识被约束在血肉之躯中的玩家们, 或许连这些限制的存在都察觉不到, 更不用说变化了。它却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就在那两个人离开项目之前 虽然不知道游乐园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导致不但毫无收获c自己还受了损伤,但它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就行了。有过试图在入夜后找人附身c结果刚进入雾气就莫名其妙死了回去的经历,它不敢托大, 就近挑中那个女孩完成了意识融入,带着身体一起找地方藏起来,避开那个或许能察觉到异常的资深者, 一直等到了晚上。 现在看来情况猜得没错,策略也选对了。 恶灵将手收回到口袋里, 握住了从花坛里找到的那把刻刀——这是玩家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它附身时故意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丢下,就是为了下次需要时再捡回来用的。虽然刀刃短了点,要是出其不意,也能有足够的杀伤力。 漂亮的面孔,柔弱的姿态用来作为诱饵是多么合适啊 就到那个地方去吧。那些想留下她作为同伴的人, 见到她回来会高兴的吧? 道路上只有雾气飘荡, 少了怪物的踪影。她走出几步, 转头朝游乐园的某处远远望了一眼。她能感觉到, 其实并不是怪物的数量减少了,而是它们都汇聚到了一个地方,围绕在那里,似乎在护卫着什么。正因如此,在这个距离较远的地方,她才敢大摇大摆地在雾气中穿行。 今晚,是属于她的狩猎之夜 ———— 陆攸是在和殷域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想起来这件事的:他还有一次查看地图的机会没用。 想起来也看不了。要看地图,就要联系系统,要和系统交流,就得离开殷域一定距离之外这个还真有点难度。现在提出想出去走走c或者到水族馆别的地方去转转,重点是还要“独自”? 不刻意强调的话殷域肯定会跟他一起,强调的话感觉又不太正常要是第二天才想起来这件事情,错过一次倒也没什么。想到却不能实施,就让陆攸有点纠结了。 难道要把殷域支出去,比如借口说“我还想吃点别的”?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晚上外面会有怪物,不能为了看一眼地图就让殷域出去冒险啊。 他从吃饭中途想到吃完,除了“想去洗手间”,最终没能想出更好的注意,只能就这么用了。而殷域的回答果然是:“我带你去。”把纸盒塑料袋这些垃圾都收拾好,和陆攸一起离开明亮的场馆,到了走廊上。 比起白天,晚上的水族馆更加阴暗,大多数地方黑洞洞的,很贴近鬼片的气氛。陆攸跟在殷域身后一边走,一边听他提前预警在洗手间里可能会遇见的灵异事件:水龙头自己打开,水箱自己冲水,玻璃窗被从外面敲响越听越想哆嗦。本来是为了把殷域支开才出来的,结果走着走着反而贴到殷域身上去了。 到了地方一看,陆攸更不想进去了:虽然亮着灯,然而灯光很暗,还有点闪烁,照出一副看起来年久失修的画面。像是早已废弃没人用了,倒没有臭味,只有一股陈旧又阴森的潮湿味道。渗水的墙壁上遍布霉斑,地砖缝里长满了黏腻的绿苔,镜子布满锈迹,都模糊了。 陆攸站在门口没动。“真的会有东西敲窗户?”他小声问,看着那扇紧闭的玻璃窗。透过磨砂的玻璃,能隐约看见封在外面的铁栏杆,黑暗的则是水族馆外的夜色。殷域按住他的肩,推他往里走。 “敲一敲也没什么——反正不会进来的。”他若无其事地说,“要我到外面去等你吗?” “你出去吧。”陆攸绷着脸说,“出去再离远一点”按照之前的经验,他必须在剧情人物的视野之外c还要超过一定距离,才能和系统联系上。大概需要殷域退到这条走廊的尽头? 还是放弃这次机会算了吧? “在门口就好了。”殷域说,口吻里带着笑意,“我会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 就这么点距离肯定不够而且你觉得会听见什么啊!陆攸表情绷不住了,感觉脸上有点发烧。“那你还是留着吧。”最终他嘟囔道,“反正我只是想洗个手” 他避开地上最大的那摊积水,磨蹭到洗手台前。这样的地方水龙头当然不会是感应的,陆攸嫌弃地将生锈的阀门向上推开一点,听到水管里传来了像是人在清喉咙的咕噜咕噜声,过了会才有道细细的水线流出来。他用指尖沾了点水,嗅嗅没什么奇怪的味道,才放下心来,将手伸到了龙头下面。 水流突然变大了,凉水猛地涌下,浇湿了陆攸的手背和袖子的一点边缘。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从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一声惨叫。 陆攸迅速抽回手往后退,在湿漉漉的瓷砖上滑了一下,好险没摔下去——殷域的手臂及时伸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腰,然后带着他往门口退了两步。陆攸用力抱紧了殷域的肩膀:本来还只是下意识躲开的反应,其实并没受到多少惊吓,被他这么一揽一退,一下子却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个也是游乐园在搞鬼吗?为了吓人?”他小声问,“还是外面有玩家?” “是玩家。”殷域简略地说。他之前逗人玩时轻松的微笑已经消失了,看着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的窗户:这方向是齐叔的咖啡馆那边? 惨叫声传过来已经挺微弱了,如果不是走到这里来,还在海豹馆里的话他什么都不会听见。 殷域没管那个还开着的水龙头,直接带着陆攸退了出去。他们没有回那个灯光最亮c然而三面封闭的场馆里去,陆攸被殷域拖着一路小跑,到靠近门口的地方才停下来。这是一个供客人等候和休息的小厅,从门口进来要拐个弯才能到,厅里也有灯光,售票处的旁边贴着水族馆内的地图。 “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殷域说,“应该不会有人能突破进来以防万一,你背一下地图,情况不对的话往里面跑。” 陆攸拉住他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他手上还是湿的,殷域迅速捏住他袖子上浸湿的那块地方,拧掉了水,再把弄皱的布料抹平。“我尽快回来。”他低声说,然后就转头走了。 这人走路还是悄无声息,陆攸只听见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落锁——外面可能还有什么别的机关。他立刻开始默念“打开地图”,系统也很知趣地跳过了打招呼的步骤,一恢复联系立刻就展开了地图界面。 陆攸本来想找刚才听见惨叫的方位,还有殷域出门后的动向,某个情况却先吸引到了他的目光:在上回看时有五个人的咖啡厅,剩下的四个位置点中,有一个悄然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追逃 ———— 松饼掉在地上了。 这个念头很奇怪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涂满了奶油c放着草莓片的那一面朝向下方, 与地砖亲密接触。白色的奶油被挤压得喷溅出来, 草莓一路滚出红色的痕迹, 这就是食物的血吧。真是浪费 他侧脸贴在地上, 好像都被透过地面的寒意冻得麻木了,眼球被挤压得有些难受。鼻腔堵塞,逼迫他张开嘴巴呼吸, 但是嘴里好像充满了泡沫,怎么也吸不到空气。视野变得很奇怪, 地面似乎扭曲起来了,掉在不远处的那块松饼正沿着倾斜的角度滑向他。都过了半天了,怎么还没滑到? 这块松饼是他拿出来的。他特意涂了足量的甜奶油,放上双倍草莓,要递到那双指节纤细c皮肤水嫩的小手里,趁机摸个一两把——他上次就想这么做了, 可惜没找到机会。摸了她也不会叫的,他看得懂那种眼神:怯生生的,惊慌又依赖, 属于陷入困境的雌性,准备好了要做出牺牲来换取庇护。 现在, 那个柔软的身躯以超过他想象的亲昵程度, 紧紧地贴着他。那双柔弱的小手,一只捂着他的嘴巴, 另一只按在他颈边的那个破洞上。捂住嘴巴的那只手用足了力气, 绘着粉色樱花的漂亮的指甲掐进了他的脸;抚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却轻轻柔柔的, 搅弄着洞里不断涌出来的温热鲜血,仿佛是在小溪边兴致勃勃地撩水玩耍。 他看到自己的血在向外蔓延,朝地上那个磨磨蹭蹭不肯过来的松饼爬去。视野里浸入了更多的红色。 他就要死了。 卡片正面还是刚来时的白色。来到这个鬼地方才三天,他还一个印章都没有得到。 ——他会彻底地c无可挽回地,可笑地死在这里。 身体动不了,也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不知是被破坏了什么地方。视野像坏掉的老电视机一样闪烁起了白色的雪花点。生命正在流失的感觉让他恐慌极了,害怕得都等不到血流尽就要死了——为了从这恐慌中逃走,他只有拼命催动着心中的恨意——那个非但一点忙都不肯帮c临走前还恐吓他们的魔鬼——齐叔,姓齐的就是个窝囊废,明知道去玩项目和送死没两样,有了人数优势还不敢出去杀人,就让他们坐着等死——还有这个装得清纯可怜的小婊|子—— 思维迟钝起来,逐渐连仇恨也无法维持了。正在此时,他感到捂在他嘴上的手离开了,喉咙里终于得以涌出微弱的“嗬嗬”声。但是上面的水龙头开着,水声将他发出的声音掩盖了。厨房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正在走过来。“芋头?”同伴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在门上轻轻的两下敲击,“你们做什么呢——就弄点吃的,现在还没弄好呐?” 女孩子软热的身躯从他身边离开了,他听到撞到柜门的声音,接着是慌乱的啜泣——啊,装得还真像。同伴似乎也听见了。“芋头?”他狐疑地又叫了一声,“搞什么呢?你”他突然不说了,似乎忌惮着被外面的其他人听到,稍作犹豫后,脚步声往里面走进来了。 堆积的杂物和流理台挡住了视线,从门口看不到走廊里的情形。 他的手指和腿脚抽动着,从残躯中挤压出最后一点气力。他能感觉到注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笑意和期待的目光,那只手没有再来阻止他她正在缓缓后退,准备绕到下一个猎物的背后,好趁震惊时完成致命一击。如果他张开嘴,用这最后的力气出声,他或许还能发出盖过水流声音的警告。 她是恶灵 ——他就要死了。 水流哗啦哗啦地涌动着。除此以外,这里始终很安静,再也无人出声。同伴的脚步声匆忙接近了过来,转过拐角然后突然地停顿了。 ———— 小麦把刚刚举到嘴边的冰激凌勺又放下了,转头望向了玻璃墙外的夜色。坐在他对面正昏昏欲睡的庄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怎么了?”他警惕道,神情里又带着些茫然。他自己并没察觉到刚才有任何异常的动静——这个晚上平静得都有些诡异了。 小麦总是一脸不符合年龄的冷漠,不过庄笑与他相处得久,已经分辨得出“冷”的不同程度了。这小孩现在的表情,大概能够称之为“凝重”。他丢下勺子,从椅子上滑落到地,迅速走到门口,伸手去感受外面的气流。 “阴气在变化”他低声说,“有人死了。” 庄笑已经对小麦这种每到晚上就好像开了天眼似的表现习惯了。“出来溜达被怪物戳死了?”他猜测道。小麦摇了摇头。“死在外面的话,变化会明显得多。现在太慢了。”他说,“可能还不止一个我要过去看看。” 他显然没有向庄笑征求意见c或者请求支援的意思,简单地告知了一声后就往外走。庄笑干脆连句“小心点”都懒得说,朝那个跳下台阶c冲进雾中的背影挥挥手,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他坐在远处没动,表情却不再困倦,守着重新恢复了安静的餐厅一楼,警戒起来。 小麦没有全速奔跑,他循着阴气流动的轨迹,维持着适当的速度往源头赶去——每当这种情况,他都加倍厌恶游乐园里那个“死后复活会恢复到刚进来时状态”的规则。谁叫他进来时是个小孩无论多么努力锻炼c加油成长,死一次就回到原点,又变成这样讨厌的弱小样子。 而他的情况,就算不用再参加项目c也没有人能够伤到他,死亡依旧会如期而至 在雾气中穿行的孩子提前改变路线,绕过了一只刚刚凝聚出来的“幽灵”。他想要将它消灭,又忍住了,指甲掐进了掌心——掌心的皮肤呈现为青白色,就在刚才完成感应后失去了知觉。 在目睹哥哥死去时觉醒的这种家族能力,称为诅咒也并无不可,让他能够感应和操纵那种不属于人间的力量的同时,也随着每一次的使用在缓慢杀死他。他倒不介意付出代价,可是就算祈愿实现c让行凶者凄惨地死去,想要挽救的却还是永远失去了。 那就留下吧。留在这个吃掉了哥哥c融合成为一体的怪物身边。继续向所有的猎杀者复仇—— 途中遇见的怪物也只有那一只,这个晚上的游乐园确实安静得异常。接近阴气变化的源头了——小麦辨别出地方,稍微皱起了眉。这是个他不常来的区域,因为是那个人主要活动的地方,基本上要是出了事,他来不及赶到就会被那个人解决了。 再说,他本来也不想和那个人多接触猜测到“恶灵”和那个人的关系后,得知游乐园规则变化c出现“猎杀”这种事情的原因后,他很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忍不住迁怒。最好还是保持距离吧。 “会不会是他”的念头在脑子里转过几圈,也不知对这个猜测到底是担忧还是期待,小麦穿过草地,从边缘的台阶跃下,分辨着越发复杂的阴气流动。两个人三个?他朝咖啡厅靠近,隔着十几步距离,看到一个白影翩然飘出了门口。 这是那个女孩子? 小麦微微愣了下,继而听到了一声充满哀恸和愤怒的咆哮。身形魁梧的男人一手捂着胁下,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冲出了门。先出来的女孩已经看见了他,表情怔住的同时脚步一乱,在最后一级台阶处绊住摔倒了,又不顾疼痛连滚带爬地起身,匆忙躲避着后面男人的手。 “别碰我!”她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才不要回去——” 小麦下意识地指引了从咖啡厅内涌出来的阴气。男人的动作一下子僵停了,脸上表情定格,继而直挺挺地摔了下去。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一下子变得发白,似乎被极寒封冻,并未直接死去,但一时间是没办法做出动作了。 阴气继而就向着那个女孩涌了过去。担心她乱跑出去会撞到怪物,小麦不擅长言语安抚,干脆也用同样的方式把她留下来再说——而且他还觉得这女孩有点可疑。反正少量阴气入体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和活人待在一起c明天再晒晒太阳就会没事的。 女孩踉跄了一下。她手臂挥动,什么东西脱手而出,朝小麦砸来。远程攻击是小麦最不擅长处理的情况,虽然他心里此时察觉到了不对,匆忙躲避时,本来就受到源头影响的阴气流动却还是被扰乱了。女孩手脚并用,姿势不太好看,然而速度很快地朝旁边的景观树丛冲去。 小麦来不及站稳身体,仓促间发动了一次进攻,与目标擦肩而过。黑暗和混乱之中,他听见一声唿哨般的轻微响动划破了空气,然后是女声低低的痛呼——枝叶一阵乱响,又恢复了平静。 殷域手里拿着刚刚完成一击的小弩,跳下花坛,和站在不远处c表情糟糕的小麦对了下目光,不多询问就快步朝女孩消失的地方走去。地上留下了两滴血,就在被他发现的下一秒渗进地里,被游乐园吞噬吸收了。 想沿着血迹追踪变得不可能,树丛里面没有人影,另一侧又有花坛又有雕塑,到处是可供躲藏的地方,此刻一片安静——被射中肩膀c没伤到腿脚的女孩成功地跑了。 殷域转过头来问小麦:“你找得到她么?” “我只会找死人。”小麦低声说,“她肯定没跑远,我们分头” “太慢了。”殷域说,“逼她出来,我去追。” 小麦抿住了嘴唇。他的表情更冷了,刚把行凶者当做了受害人的孩子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他没说话,做出了一个帮助指引的手势。 周围的阴气旋转起来,将还滞留在咖啡厅中的部分迅速抽出汇集,如同鲸吸,继而骤然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波浪,朝殷域所站的地方汹涌而去——冰冷的气息绕开他如绕开水中的礁石,扬起后又轰然降下,扑向前方。 白影在花坛后面一闪,无法再掩藏身形,狼狈地向远处逃去——她刚才借着各种掩护,居然已经偷偷挪出不少距离了。受到阴气影响骤然变浓的雾阻碍了视线,却没妨碍殷域听到动静,他如一只能融入夜色的黑豹,骤然启动,穿过只有一击之力c汹涌过后立刻开始溃散的阴气,迅速地追了过去。 小麦的脸色已经变得比那个倒在台阶前的男人还要惨白了。他勉强挪动了一步,意识到是濒临极限了,自己慢慢地跪了下来,双手撑住地面。剧痛咬噬着心脉,又被蔓延过去的寒冷变得麻木在这个幼小的身躯中,血液凝冻起来,心脏悄然停止了跳动。 ——然后,回到原点。 小麦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踉跄地朝咖啡厅门口走去。他在倒在地上的男人身边站住,想把他拖起来,试了试不太拖得动,就又丢下不管了,继续爬上了台阶。 咖啡厅里面到处是血迹,一个女人倒在门口,尸体已经半陷进地里,旁边丢着把细长的餐刀,大概是行凶者从厨房里顺手拿的。还有个男的蜷缩在沙发后面,听到脚步声进来,也不管是谁,就浑身发抖着惨叫起来,看来是已经吓破胆了。 一帮缺乏磨炼的家伙组成的队伍 真没用。 小麦站在厨房门口,没走进去,感应了一下里面那两个正随着游乐园的进食c逐渐消失的阴气源头,就又转头出来了。 他盯着沙发旁边瑟缩得像个鹌鹑的男人看了会,又看了看僵硬地躺在外面c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个幽灵将其戳死的人,不太情愿地承认了还是得自己动手弥补错误的事实。冷着脸的小孩重新回到外面,弯下腰,用两条细胳膊拖住男人的衣服,咬着牙使劲往台阶上拖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光 ———— 殷域在那个白影后头追了半分钟, 确定了一件事:之前这姑娘跑出咖啡厅, 齐叔的人去追了没追到, 还真不是他们没尽力。 女孩子身形纤弱,双腿细细的, 逃跑起来却速度惊人。拿出了夺命逃亡的势头一路狂奔, 他居然都不能立刻追到。 一个是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的资深者, 一个有附身的“恶灵”提供指引, 两人都对周围的环境十分熟悉,被追的人不会惊慌失措冲进死路,却也没办法利用地形甩掉追击者 单论速度, 当然还是殷域更快,然而他这天似乎格外吸引怪物,沿途好几次有突然冒出来的奇怪东西挡路, 前面的人却始终一路畅通,还躲过了他的两次攻击。因此等他终于快追到的时候, 两人都已经穿过了半个游乐园,从边缘处一直跑到靠近中心了。 前面是一座音乐喷泉,向下凹陷的圆形小广场,殷域从未见到这座喷泉开启过,地面上的黑色大理石早已干透。周围没有了遮蔽物,女孩冲下台阶时, 殷域将用光了箭矢的小弩当做暗器投过去, 这次终于是完美击中——稳稳打在腿弯附近。 奔跑的身影一个趔趄, 摇摇晃晃地栽倒下去, 殷域没有给她爬起来再逃的机会,跃下台阶几步冲到她身边,将她就地按住了。 女孩剧烈地喘息着,扭头望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她头发跑散了,形容狼狈,肩膀上方被箭头划伤的地方皮肉割裂,鲜血浸透了小半边身子。虽然殷域见过她搬动尸体和从咖啡馆逃走的举动,知道她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被恶灵附身后爆发出来的这种力量,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点讶异。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殷域将她正面朝下按在地上,膝盖抵住她的后腰,一手将她双手反拧,另一只手摸出了配在腰侧的匕首。女孩喉咙中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又似窒息,又似狂笑。“没有用的”她断断续续地说,丝毫不畏惧贴上颈侧的刀刃,“杀了我吧,欢迎你成为我的帮凶摧毁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只要还有活人,献祭就不会停下” “你阻止不了永远也别想摆脱” 殷域的动作停顿住了,却不是因为她话中的内容,亦或是她眼角渗出的泪滴。他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一路过来时他已经发觉:越靠近游乐园的中心,雾气就越浓郁,碰见怪物的频率也在提高。现在,他就能看到不远处有只幽灵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似乎还没有发现他们;也能听见从浓雾中传来的细碎响动,密集而瘆人,不知有多少怪物正在视线抵达不了的地方活动c窥视。 女孩用尽全力扭过头看着他,恨不得扭断自己的脖子,一百八十度地将脸转到背后与他面对面。“你敢离开吗?回到外面那个死一次就是终结的现实?”她满脸泪痕,眼神痛苦,笑容却快乐极了,表情扭曲成了一张癫狂的鬼面,“留下来吧和他一起留下来吧这里多好啊,夺走别的生命就能获得重来的机会在这里可以永远地在一起” 殷域没有回答。他将握刀的手伸到女孩脖子下方,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向上刺入c切割鲜血喷涌出来,滋润了没有喷泉和音乐相伴c已经寂寞许久的大理石地面。女孩还在张合着嘴唇,却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来了。殷域轻轻地放开了她,她面孔侧转,像累了要休息一样静静躺在了地上。 瞳孔里倒映着蔓延的血泊。地面仿佛变成了海绵,将这些血液不断地吸收进去。似曾相识的画面啊他们在一个庞大怪物的身体里。她想要埋葬的爱人的血被饮尽了。尸体被吃掉了。现在,同样的事情终于轮到她了。 永远在一起 殷域站起身来,等了几分钟,直到地面将失去生机的身躯彻底吞噬。她没有复活,也不知是之前的几次杀戮对象都是白卡c没能得到印章,还是今天的机会已经被用掉了。死亡是蛮横的最终结局,让一切多余细节失去意义。 他没有立刻离开,朝雾气最浓郁的地方望了会,开始围着周边走动,遇到怪物能躲开就躲,躲不开就引到远一点的地方再杀死。十几分钟后,他绕过了一整圈,发现这块有点异常的区域的中心,是“童话森林”这个项目,旁边面积较大的“魔镜迷宫”也有一部分包括在其中。 他完成了初步探查,试着往更深处探入,结果没走多远就碰到了一小群枯树人,这些行动敏捷c皮厚肉硬,挥动着长长的藤条进行攻击的怪物发现他后穷追不舍,他将它们引得散开,转换了猎物和猎人的角色逐一杀掉,最终全部消灭时,自己也付出了好几道深刻伤痕的代价。 发觉很难突破,想起自己承诺过的“尽快回来”,殷域放弃了继续想办法进去查看的念头,准备返程了。 他将手指按在手臂的伤口上,被带刺枝条抽中的地方被撕下来一长条血肉,最深处隐约见骨。他用衣摆撕下的布条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在鲜血已经将那几道细窄布料完全浸透了,伤口不住抽痛着。还有大腿上和背后他低下头,看着血滴落到地面,感觉到了身体的虚弱。 这些伤势没办法拖到明天,而且治愈机会不能累积,也没必要节省。 如果能物尽其用殷域心中微微地动了动。反正受伤治疗是一次,死亡复活也同样是一次。用“重伤”这个机会转移一枚印章给他的话,或许就不会像直接杀人那样抵触了吧? 要是现在这样的伤势还不够严重,他进门前自己动手再添几道,保证不会被看出差别 殷域考虑了一会,想起那个人开心时唇边好看的微笑,还有上次拒绝这个提议时比起生气c更多是悲伤难过的眼睛。算了。殷域想,还是不要再让他担心了。 他用掉那次机会让伤口愈合,在回程途中去了趟纪念品街,拿了套同样款式的新衣服换上,洗掉身上沾染的血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这个地方,能够逼迫人对同类举刀c主动夺走生命的机会多的是。就算未来确实会有伴随着心灵崩溃的妥协,他也没必要自己去做推动这个步骤完成的人。 “一个印章”是底线。至于更多的至于何时能达成离开的条件 留下来吧。女孩临死前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模糊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重复。 我会陪你一起。柔润双唇略微张开,让人想要吻下去。无法承受可能失去的痛苦,当孤独有另一个人共同承担,“永远”会让最顽固的人动心。 这里是空虚却甜蜜的永无乡,在恶灵带来了新的规则之后。可以让时间停下脚步,受伤的痕迹都能彻底抹消。无需为生计奔波忧虑,停留在最好的年轻时候,本该是永别的死亡也能逆转。只要成为怪物身上的寄生部件,接受恶灵存在的必要和正确,就能获得这完美的一切—— 殷域在纪念品店外驻足,注视着凝结着雾气的玻璃窗。外面的路灯让窗户变成一侧漆黑的镜子,水汽又让照出来的人影变得模模糊糊的。他凝视了片刻,伸出手,将自己面孔位置的水雾抹去了。仿佛在那些噩梦之中,想要伸手抹去遮住了父母原本容貌的混乱黑线一样。 自从来到游乐园里c见到了那个让他一直以来厄运缠身的“元凶”,他就再也没有梦见过父母的脸。那团黑线像是固执的污垢,破坏掉了最后一点可供回忆温情的线索。 “完美”吗? 真是笑话啊。 殷域手上湿漉漉c冷冰冰的。内心深处,藏着他不想去触碰的寒意——真的有一瞬间动心了啊。在这个地方,弱者和不幸者成为食粮,强者和受眷顾者同享盛宴。所有人都被怪物吞噬了,或以血肉或以灵魂。他还能坚持下去,可是他也已经扭曲了。内里透出了腐败僵硬的黑色。 如果提出要求,甚至直接尝试,完成了污染后,确实就能永远地拥有了吧。就算一时生气,最终肯定还是会原谅他的。总是这样心软,引诱人去试探底线。就算只有短暂的相处和破碎的记忆,他也能知道这一点。 但那是他的宝贝柔软干净,却毫无畏惧,主动落在他掌心里。 他怎么舍得让那光芒黯淡—— 殷域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新的水雾渐渐将被他擦干净的那块地方重新覆盖。他笑了笑,彻底缓和了之前生硬的表情,笑容里带着一丝轻蔑的意味——为了虚伪的永恒对行凶者妥协?为了保全对方而放弃拥有c宁愿恢复孤独?这都不是他行事的方式。 比起退却,他向来都更擅长侵略和毁灭。就算是用于守护,本质也不会改变,不过是换作将阻碍的东西全部粉碎 陆攸一个人坐在冷清的等候厅里,盯着对面墙壁上的挂钟,度秒如年地等过了二十分钟,感觉像在缓慢死去一样变得手脚冰冷。系统在他耳边数着秒数,这是他自己要求的警戒形式,听在耳中却令人无比烦躁,又不得不强忍着等待下去。 一二三殷域去哪里了?咖啡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拖了他这么久?一百两百三百他遇到麻烦了吗?会受伤吗?一千如果半个小时后还不回来,要不要出去找?不会根本打不开那家伙关上的门吧 陆攸还没真的去试着开门,因此也还不知道他乱猜的内容其实没错。他走神了一会,目光落点却没移动,不断转动的秒针在视野里都带出虚影了——耳边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快速往外冲了几步,又压抑住心跳和步伐,无声地走到了墙壁的拐角边缘。等着那扇开始发出响动的门的开启——决定他是要转头逃跑,还是过去迎接。 不是暴力破拆应该是那个人回来了吧? 门被推开了一小道缝隙。“陆攸?”殷域的声音传了进来。听起来完全正常,没受伤虚弱,没变得沮丧——也没带上怪异的兴奋。陆攸松了口气,仿佛周围那个无形却压抑的静寂囚牢突然打破了。 他从拐角后面出来,跑向门口——那种偶尔想要坦白表达情绪的迫切心情,推着他直接扑进了得到回应后推门进来的殷域怀里。 殷域一伸手抱了满怀,干脆地关门c转身——就近将主动来投怀送抱的人按在了门背后。他满身寒凉水汽,冰得陆攸忍不住抖了下,他最初还有点疑惑是不是闻到了这人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被封住嘴唇亲到第三十秒的时候就把这些细节都忘记了。 殷域贴着他磨蹭,毫不客气地从他身上掠夺来体温,将冰一样的双手塞进衣服里贴上他的皮肤,躲也躲不开,只能艰难地都承受下来被封冻住的也只是最外壳那薄薄一层,等暖热了c融化了,里头炽烈狂热的温度就会透出来,借一丝火星开始焚烧。 “我们要离开这里。”殷域与他嘴唇紧密相贴,短暂分开时发出不甚清晰的话音,“解决掉那个东西,然后一起回到外面一起继续下去”锋利的犬齿。强硬侵入的舌。温柔抚慰的双唇。那双手向上c向上,尚未解封的冰擦碰出一连串触电般的酸麻和战栗——“答应我。” 这不是已经决定过的事情吗?怎么又要拿出来再说一遍?陆攸想回答也没办法表达,这个人根本就是在宣告而不是申请。他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回应,将自己打开剖出内部来进行回应—— 他没有触摸到任何扭曲和黑暗的部分,只有光辉的,热切的,被抱紧时仿佛是被一道笔直的光劈开了身体。傲慢,狂妄,一往无前。明净锋锐的内核,闪着光诱惑他反复沉迷的本质,在无数次的相遇中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殷域抱着他很久,轻轻地舔舐他,直到最后一丝凉意被血液奔涌带来的热度驱散,只剩下缱绻舒适的温度。在被门口和地面渗进来的凉意重新浸透之前,两人总算想起了还可以回到沙发上,因而之后得以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殷域两三句话说明了咖啡厅发生的事情,然后来了一句让陆攸顿时打起了精神的总结。 “夜晚可能是游乐园的一个弱点。”他说,“我猜,它布置那些怪物最重要的目的,不是想增加伤亡——它是想阻止玩家在晚上出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讨论 ———— 在夜晚放出游荡的怪物, 是为了让怪物杀人——这个看起来显然正确的逻辑, 仔细想想却是有点问题的。比起只在外面活动c玩家只要不出门就不用担心的怪物, 让恶灵在每天的任何时候都能随意附身c或者哪怕只是放任心怀恶意的人们趁夜偷袭, 肯定会有更多人因此而死。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一点的明证。那些看似凶狠的怪物,其实反而让伤亡减少了。 对于一个以人类为食c通过吞噬血肉获得力量的怪物来说, 这种给自己设置障碍的表现明显不太正常。在别的时候,它明明还是会挺主动地创造有利条件的——和“恶灵”的合作就是如此。 原本游乐园只能通过项目杀人, 碰上胆怯不敢搏命的玩家,宁愿不离开也不肯去参与项目,游乐园也只有养着他们了。问题是被消耗的那些食物饮水,也都是它的力量化成的啊!人没吃到反而一直被吃,简直是在做亏本买卖。 等到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能够附身的杀人狂, 游乐园大概是迫不及待地创建出了新规则,要处理掉那些混吃等死的讨厌“寄生虫”吧——还期望着想集齐印章的人有了动力,唯恐被杀后没印章复活的人被求生欲推动, 不参与项目,也会主动或被迫地卷入自相残杀再加恶灵每天勤奋地到处蹦跶, 在此之后, 游乐园总算能多吃几顿了。 分析到这里时,陆攸有种感觉:“复活”这条规则, 说不定是为了保护恶灵才有的这么好用的刀, 不想被轻易毁掉, 必须要能重复利用才行。要不然,只加上“杀人夺取”这一条规则就够玩家们内乱了,能复活反而是在降低猎杀的效率,还会额外增添消耗。 这个游乐园比较坑人的一点是,只有“集齐印章的卡片能作为离开的通行证”这条规则,是明明白白写在火车站告示牌上的,别的什么都没写,全是之前的玩家们用性命堆着总结出来的——说不好听一点就是猜的,并无保证,只是暂时没出现反例而已。 当初殷域来到游乐园,恶灵导致规则变化,也没有什么全园广播向玩家们宣布。友好相处的同伴突然翻脸,先发现规律的人先开启猎杀,更多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包括殷域自己,将那团会在“突然发疯”的人死后冒出来的“黑线”c与他之前身边人们的变化联系起来,也是一段时间后才确定的事情。 现在殷域提出的也只是猜测,不过他有这个想法应该已经很久了,而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又排除掉了一个干扰选项。 “我以前想过,这可能就是游乐园的‘设定’——它自己也有不能违背的游戏规则,不然‘会给玩家提供饮食’这种事情就很没道理了。”殷域说,“比如规定了怪物必须到处游荡,规定恶灵晚上不许出门现在看来都不是。” 他们靠得很近,殷域口中呼出的热气弄得陆攸耳朵痒痒的,他要努力才能不让思绪游移,继续听下去:“所以很奇怪如果它一直像今天一样,把怪物限制在一定的区域内,让恶灵在其余区域活动,猎杀玩家的效率会高很多。它却不肯这么做。” 失去了六点之后的“安全时间”,光是精神折磨都能让一些心灵脆弱的人选择自杀了。“所以是这么做的坏处比好处更大”陆攸跟上了他的思路,“难道那个区域有什么特别?” 不想让玩家在入夜后出来活动,不愿意让怪物汇聚而显示出某个地方的特殊要说今天还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游乐园想坑他们没成功c消耗太多,暴露出了虚弱处。这几点相加,也难怪殷域会想到“弱点”了。 “里面有个项目,‘童话森林’。”殷域说,“难度中等,以前没发现过有什么异常可能要到晚上?但项目晚上是不开放的,也没办法进去查看。” 他简略地说了说这个项目的内容。“童话森林”是个类似露天情景剧舞台的地方,布置出童话中的各种场景,游乐园的员工扮演里面的人物,和游客们合影,还有和游客配合进行的小型演出,没有任何惊险刺激的元素存在——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 现在它变成了“项目”睡美人就别想等到王子来吻醒了。和棺材一起直接埋了还是比较温和的猜想,被举着餐刀的小矮人们分而食之大概更符合游乐园的口味。 “黑|童话啊。”陆攸小声说。他以前看过类似思路的改编故事,还觉得挺有趣的呢。不过,换成需要亲自经历的玩家,肯定就有趣不起来了。 他又想了一遍殷域之前说的话,然后发现了一个疑点,“等一下以前恶灵都没做过附身后假装正常c等到晚上再爆发杀人的事么?比如附身团队里的一个人,这就不用顾忌外面的怪物了啊。” “可能它这么试过,但被发现了?”殷域说完这句后沉吟了一会,又微微摇头否决了,“不可能每次都被察觉。说起来,以前确实没有过这样的情况玩家一旦被附身,立刻就会攻击附近的人,从来没有伪装过。” 这次那个女孩被附身后从庄笑身边跑了,大概是没把握瞒住资深者,但她的伪装从咖啡厅死掉的那三个人,就看得出肯定不错。这样的隐瞒c隐藏和蛰伏,让殷域想起了它在游乐园外面时的表现——更加隐蔽c不可捉摸,仿佛只是人心原有之恶。 “是限制。”他低声说,“游乐园对恶灵的限制有某种限制减弱了,它才能先藏起来。” 陆攸想了想。“嗯这是好事?”他迟疑地说,“不用一直担心它会再来这套了。” 停顿了一会,他又小声问:“这么说,游乐园比恶灵更强?那能不能借助游乐园比如说,把被附身的人抓到项目里?在项目里死了不能复活,恶灵就算被消灭了?” “是个好主意。”殷域说,“可惜不行——买票需要本人同意”他突然不说了,低下头看向陆攸。陆攸茫然地和他对视,殷域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的?” “时雨告诉我的。”陆攸说,“你不提我都忘了,这种事情你还想瞒着我”他终究说不出什么谴责的话,只是有点想叹气。殷域凑过来,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我是不想你担心我怕你会要一个人去。对不起,因为私心没告诉你这件事情。”他低声说,“只有这一件,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其他那入夜后会出来的怪物呢?陆攸想,虽然今天是说了,但昨天晚上可没说啊。他还没决定要不要讲出来,就听殷域语气十分微妙地问:“那女人还和你说了什么?” 好了,还反过来开始问他了。陆攸手搭在殷域肩膀上,顺势捏了捏他的耳垂,将那一小块软肉揉得有点发红了,莫名地想笑。“也没说几句话。”他说,“就是这个,还有让我吃糖”殷域又贴上来,陆攸的手向他后颈滑去,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含含糊糊地继续,“那么惊悚的糖,怎么会想吃然后你就唔回来了啊” 靠得太近的结果就是动不动就会开始亲来亲去,湿漉漉黏糊糊的,不小心就把正事抛到脑后。陆攸嘴唇被吮吸得麻木了,烫热殷红,感觉某个硬物贴在他腿间磨蹭,面孔通红地好不容易分开,将手挡在两人之间把殷域推离。“你收敛点”他小声说,然后赶忙闭紧了嘴巴,差点没来得及咽下那声轻哼:殷域舔了他的手心。 这人接着就不动声色地退开了,脸不红气不喘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陆攸对这样的欺压都已成了习惯,还没意识到越乖顺只会让对方越发变本加厉,只是把他又往外推了推。“所以来做个总结。”他微喘着说,“我们现在还是没有对付恶灵的方法,但可能会找到对付游乐园的方法?” “可能。”殷域说,“本来准备下个项目隔几天再去的既然游乐园现在可能处于虚弱状态,我们明天就再解决掉一个吧。这次它应该不能捣乱了。” “明天”陆攸嘟囔道,“那你晚上不许再折腾我了啊。”他还掌握着一次重启的底牌,因此只有一点些微的紧张。殷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被他按住脸推开了,“是去童话森林吗?” “不——如果那里是它的弱点,现在反而会是危险的地方。等过几天晚上去探过了那边的情况再说吧,现在聚在那里的怪物太多了,我也过不去。”殷域说,“还是应该趁它忙着自保,先把别的项目通关了你平衡性好吗?恐高吗?跳跃能力怎么样?” 他突然连续问出好几个问题,然后自顾自地撑起身体伸手向下,摸到陆攸小腿上检查似地捏了一把。 “都还可以?大概能达到比平均高一点的水平吧。”陆攸无视问题附加的挑逗,认真地回答了问题本身,“不恐高,不过有点恐高速。”这是天生的 他在上个世界跟着段晟的指导锻炼过,虽然新世界的新身体又回到了原来没练过的样子,对身体的掌控能力还是保留了一点的。力量方面还是偏弱这个不经过训练是没办法改善了。 于是,要参加的项目就这么决定了—— “明天我们去马戏团。”殷域拍板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 105 章 ———— 马戏团 听到这个词时, 陆攸脑海中首先出现的画面不是明亮的舞台或热闹的人群, 而是鞭子和血迹c被虐|待致死的动物c挂在火圈上烧焦的尸体c身体畸形的小孩这些想象继而与峡谷漂流时见过的场景重合起来, 陆攸沉默了一会,虽然知道“逃避无用”的道理, 还是突然对自己之前的回答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后悔。 就像某些有“小丑恐惧症”的人, 会觉得滑稽可笑的小丑十分恐怖一样, 马戏团就是那种别人可能会喜欢去c但陆攸一直感觉很可怕的地方有种扭曲怪诞的异常氛围。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看了什么恐怖影片, 留下的心理阴影,他对这种地方或节目从来没觉得有趣过。 这在现实里只是出于臆想的恐惧,和怕黑怕鬼一样是在自己吓自己。但换成游乐园里的项目, 肯定就是真的“恐怖马戏团”了吧 他的纠结大概表现得有点明显,殷域把手放到他脑袋上,揉了把他的头发作为安慰。“项目里面的细节每次都会变, 我也不知道明天我们去会遇到什么。”他说,大概以为陆攸只是单纯紧张, 语气说得很轻松,“不过,总之就是些跑跑跳跳的内容,只要反应及时,不会很难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之前峡谷漂流那个项目, 新人独自通关的也有很多。那些雕塑浸水后过一会就会开始溶解, 杀伤力也不高, 坚持抓住船别掉下去, 走完全程时还活着就是成功了。” 虽然也有人通关了,伤势都恢复了,却因为无法忘记被啃咬得露出骨头c几乎被活生生吃掉的恐怖经历而精神崩溃殷域将后面这句咽了回去。这种比较惊悚的部分还是不说出来吓人了。 他不说陆攸也能猜到一点,不过还是接受了他的安抚——其实就这么一点点的心理障碍,不会影响行动c也不会增加危险,忍耐一下也就没问题了。他都不好意思明说。 ——被仔细关心的感觉倒是挺不错的 等候厅里柔软的沙发很有让人坐下去就不想起来的吸力,但在上面睡一晚肯定会导致腰酸背痛,他们磨蹭过一会,还是回去了海豹馆。陆攸走到门口,看见馆内那个没了水c被用来堆杂物的水池,又想起了之前查看地图的结果。 他当时先关注了一会殷域的行动,然后趁最后一点时间试了试系统提过的小地图的功能,想看看这个水族馆里有没有那种不会刷新的东西结果在地图上颜色不同的东西确实有,而且全都集中在一块——就是这个水池里。殷域大概早就把所有的边边角角都摸透了,半点发挥的余地都没留给他。 现在睡觉还有点早,陆攸干脆下到池子里,开始翻殷域的各种“收藏品”看。殷域基本只把能用作武器的东西和能用来加工武器的东西捡了回来,他翻出好几把刀,包括昨天晚上见过的那把刀鞘镶满宝石c风格有些夸张的,还有像美工刀片一样窄而薄的。 殷域过来和他一起看,最后挑出一把重量和手感都最合适的,再教他怎样固定c怎样拔刀攻击比较顺手又能避免被轻易夺走——虽然只是简单的速成课程,陆攸总算有件能够用来防身的武器了。他还找到了一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殷域用不到,他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用,顺手塞到了口袋里。 把外套和鞋子丢在了项目里面,他现在穿的也都是游乐园出品了——幸好游乐园还没抠门到连衣服都要刷新的地步,不然每天零点的时候场面估计会十分有趣的。 陆攸最后在角落里翻出了一个蓝白相间的充气皮球嗯,这应该是海豹馆里原本就有的东西。他拿着这个和殷域玩了会儿躲避球,算是为了明天的项目之旅提前练习一下反应力。游戏的结果是殷域砸他一砸一个准,他砸殷域要偶尔运气爆棚,靠反弹和手滑才能中一次——不能排除殷域故意被他扔中的可能。 运动到身体微微发热c陆攸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反应力到底能不能合格了,都不肯多放点水哄哄他的殷域宣布活动结束,是时候应该休息了。陆攸出了一点汗,让用水才算清洁的执念压倒了对水族馆洗手间的心理阴影,他拖着殷域又去了一次,在洗手台前用他友情借出的t恤沾水擦了擦身体。 殷域在旁边看他的眼神颇具侵略性。这人大概是独自孤独久了,以至于现在热衷于一切贴近c亲密以及深入的身体接触。好在他的忍耐力还处于在线状态,最终理智出面克制住了不断求索的贪婪——现在可不是什么适合沉迷温暖舒适感受的时候啊。 他们回到人造岩洞的角落,在那张用毛巾衣服等织物乱七八糟铺成的“床”上相拥着睡了。 零点正常刷新,抹消各种痕迹。彼此都一夜无梦。早晨降临后还是殷域先醒,这回他把陆攸也叫了起来,顺着陆攸的习惯去简单地洗漱过,一起出门吃早餐。 白天的游乐园看起来毫无异常,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陆攸没什么能用来对比的记忆,这是殷域得出的结论。对此,最坏的猜测是游乐园昨晚吃了四个人,现在力量已经完全恢复当然,也可能它的“弱点”只在晚上显现。或者这种正常只是它掩盖虚弱的伪装,那就是对玩家们最有利的情况了。 他们绕了点路,走到昨天发生杀戮的咖啡馆,被打碎的玻璃门在刷新后已经恢复了完好,台阶和里面的血迹尸体也自然什么都没剩下。在咖啡馆前,陆攸碰见了之前唯一没见过的资深者——模样是个小男孩c真实年纪估计也只是个小少年,戴着顶鸭舌帽的小麦。 小麦帽檐下露出的发丝灰白,是一种不正常的枯槁颜色。他皮肤也白,整个人连神情都冷冷的,本来站在咖啡厅门口,大概也是早起过来查看情况的。见到陆攸和殷域走近,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招呼,最后还是什么举动都没做,也不往里面走了,当即转头离开。 “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陆攸小声问。他将那个带着戒备c不像是孩子的眼神看得很清楚。小麦身上的气质很奇怪,阴森沉郁,仿佛在接近他的地方连温度都会降低一点。他一路挑着有阴影的地方走,很快消失在了一处拐弯后面。 殷域没回答陆攸的问题,朝咖啡馆里面看了眼,似乎看到了一个消沉地坐在门边的身影。他同样没有要进去的意思,随即也拉着陆攸走了。他们在小吃车上拿了些关东煮,装在纸杯里,边吃边走到“童话森林”项目的前面去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童话森林”的入口做成了卡通的蘑菇小屋风格,涂色和旁边的花草装饰都很漂亮,无人光顾的售票处空空地开着,看起来有些孤独。项目被树木围绕着,往里面看还有更多的树,布置得确实很像森林的一角,让陆攸想起小红帽的剧情,就是发生在森林里面。 那个给了他几颗眼球糖c被他怀疑是游乐园意识具象的“小红帽”,当时是怎么说的? ——去得晚了,会让奶奶挨饿,更麻烦的是被狼吃掉 他把这些联系点记在了心里。现在更重要的是通关“马戏团”这个项目。陆攸现在就希望,游乐园确实还没恢复过来,至少别再额外找事给他们增加难度了。 殷域带着陆攸在游乐园里慢跑了一会,做了些热身活动。慢跑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庄笑,不过庄笑只是远远抬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没有靠近过来。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大概是因为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受到了一点打击吧。 途中还碰到了几个以前没见过的玩家,让陆攸见识到了这个地方没有资深者带领c自己艰难求生的人们的状态——有人一见他们,便如惊弓之鸟匆忙地逃窜开去,唯恐受到伤害;还有的却显露出了一种不太正常的热切,想要靠近又对殷域有所畏惧,便令人很不舒服地在后面跟随或从旁窥视着。 这些人身上带着鲜明的异常感,似乎精神状态都已经与常人不同了。无法逃离这里,就像不得不生活在怪物皮毛底下的微小虫豸,随时恐惧着会被随手碾死。对比自己在殷域保护下的悠闲状态,就让陆攸感觉格外的不舒服,以至于买好票c走进“马戏团”的大型帐篷时,他都不觉得恐怖了,反而因为那些目光和动静被隔绝在外而松了口气。 帐篷入口处的门帘在他们背后落下,周围一下子变暗了,仿佛随着门帘一起降落的还有外面的黑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陆攸感觉殷域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就在这时,仿佛炸雷的响亮鼓声在耳边轰然响起,顿时打破了几乎凝滞的寂静。 突然间,灯火通明。帐篷里面亮起了火把和灯光,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热烘烘c带着些臭味的气息——像是动物的皮毛和粪便,加上拥挤的人群散发出来的气息。脚下的地面也变成了柔软的沙子,一下子便有了“马戏团”氛围——虽然还是只有他和殷域这两个少得可怜的观众。 “欢迎你们,亲爱的各位客人!”帐篷中央的圆台上,“砰”地跳出了一个打扮夸张的小丑。它面孔涂得雪白,鲜红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带着这个怪异的笑容,慢吞吞地朝台下鞠了个躬,“欢迎来到充满笑声和尖叫的马戏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 106 章 ———— 出现在圆台上的小丑没有戴经典的红鼻头, 眼睑下绘有倒三角形的黑色泪痕, 嘴巴维持着大笑, 上半张脸却是个哭泣的表情, 格外诡异。 它的卷发上压着顶三个角的小丑帽,布料被塞在里面的棉花撑得鼓鼓的,夸张的拉夫领将脖子完全遮住了, 领子下面是菱格拼接的花哨斗篷——用色疯狂,沾满亮片, 致力于晃花人的眼睛。 而斗篷里面没有身体。那个脑袋底下,连着的是一段弹簧,长长地一直向下伸出了斗篷,与一个小小的底座相接。底座的形状不太规则,细看起来,似乎是片残破的纸板。 这小丑就像是个从惊吓盒子里被强行拔出来的配件, 弹簧下端还连着一点盒子底。它就靠那一小块盒子底站在舞台边缘,摇摇欲倒地完成了鞠躬,随着这个动作, 它垂下的双手——是说一对用线系在斗篷上的白手套——也像被推了把的吊死鬼一样跟着晃动起来。 对小丑的欢迎词,殷域没回应也没有动, 陆攸便也维持着一样的冷漠反应, 其实他手心里都渗出冷汗了——那个顶在弹簧上的脑袋,看起来确实是个活着的人类头颅, 眼睛转动灵活, 涂满的油彩也掩盖不了皮肤和嘴唇的特殊质感。这可比一个单纯会活动的玩具恐怖多了。 小丑鞠过了躬, 直起腰,很兴奋似地原地蹦了蹦。“砰”,底座在舞台上敲出一声空响。 “两位客人呀,为什么站得这么远?” 它咧到耳根的鲜红嘴唇没动,从缝隙里面却冒出了尖细做作的声音。作为手臂的细线突然有了支撑作用,白手套举起来,指向了最靠近舞台的那排座位。 “个子高高的c凶巴巴的客人!香甜可爱的客人!都到我身边来吧!”小丑尖声说,“接下来的精彩演出,没有你们的配合可完不成啊!” 被用奇怪的词语夸奖了 陆攸手上感到了很轻的拉扯力道,那是殷域在示意他跟着一起向前走。他迈步时踩到了半埋在沙子里的硬物,还以为会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低头看时,却是个缺了胳膊的塑料玩具小人,做工拙劣,躺在地上对他仰着五官模糊的面孔。 沙子里还有碎玻璃片c吃空的零食袋好像上一波观众才刚刚离开,还没来得及清扫整理。 这个帐篷里的布置似乎是想显得华丽的,然而各种材料都带着廉价的质感,设计和配色也一塌糊涂,最后出来的效果变成了恶俗。所谓的座位也只是沿着圆台摆放在沙地上的几圈椅子,还有更多观众就只能站在后面看了,就像陆攸在国外老电影看到过的,在乡下小镇巡回演出c流浪的简陋剧团。 椅子不太干净,沾着沙粒和可疑的污渍。在小丑的注视中,殷域十分镇定地直接坐了下来,陆攸刚想跟着坐在他旁边,手臂上突然一紧,被一只里面空空的白手套抓住了。 “到这里来——这边视野更宽敞。”小丑抓着他,弹簧身子“走路”时一蹦一蹦的,细线悬挂的“手”却很稳,而且力气很大,扯着陆攸就往彼此距离最远的对面走去。 陆攸尽量避免让目光接触到那张怪诞的人脸,也假装没有闻到它身上传来的一股像是甜食变质后的酸腐怪味,乖乖地听从了安排——他之前听殷域强调过,这个项目的重点就是“听话”。 做一个听从指令c配合互动的好观众,消极抵抗或强行突破全都不要尝试。先来者们的血泪教训已经证明了:硬要和项目的意图对着干,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陆攸没体会到这个新座位“视野宽敞”的优点,反而因为紧挨着供动物上下场的走道,那股臭烘烘的味道变得更加明显了。他甚至好像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还有凑近脖子的呼吸,仿佛一只个头很大的猛兽走到了背后,正在嗅闻他是否适合下口——忍不住转头去看,后面却只有一片空荡安静。 陆攸带着狐疑回过头,被几乎脸贴脸的一张惨白面孔吓得整个人顿了一下。小丑弹簧伸得老长,将那颗脑袋从舞台上送到了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节目开始后,可千万别这样走神了哦。”它细声说,“会很容易死掉的。” 说完这句警告,脑袋“咻”地缩了回去,被弹簧带着上下一通乱晃。几滴污浊液体从斗篷里落到台面上,陆攸不幸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直到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殷域,看到那人依旧平静的表情,他心里才跟着稍微镇定了一些。 殷域朝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很小,似乎不想让小丑发现他们还在交流。陆攸趁着小丑正转身蹦向舞台中央,朝对面的人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想表达的是“我没事”和“你也小心”,不知这有些复杂的意思有没有如愿传达过去。 小丑在舞台中央站定,张开双臂,激烈地挥舞了两下。“让大家久等了——乐园马戏团的表演这就开始!”它大声喊道,“把鼓敲响!点燃火焰!毛茸茸的兔子们,跳着舞出来和客人们见面吧!” 不知来自何处的鼓声响了,圆台边缘燃起了一圈金红的火焰。等到最后一句的话音落下,圆台中央猛地塌陷下去,小丑发出一声惊呼,一跳跳开了。接着,从黑漆漆的兔子洞里,接连跳出了六个穿着花裙子c头上长着兔子耳朵的小女孩。 女孩们的皮肤是白色的布料,眼睛是黑色的纽扣,嘴唇则是割开布料后用针线锁边做成的——像兔子一样的三瓣嘴,却做出了和人一样的红色嘴唇。她们裙子上和皮肤上都打着补丁,粗毛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头上的兔子耳朵也没有对齐,手脚则只是圆圆的棉花团。 这些不用心做出来的手工玩偶身上脏脏的c旧旧的,伴随着单调的鼓声跳起了舞。先是围绕在兔子洞的旁边手拉着手转圈,然后逐渐分开,像跳芭蕾一样旋转着朝舞台边缘散去。陆攸看到她们离舞台边的火焰越来越近,心不由提了起来——那火焰可是货真价实的,热浪和烟都扑到他脸上来了。 好在还没触到火焰,她们又转了回去,向小丑身边围拢。小丑夸张地拍着手,然后从斗篷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圆圈型的东西。“为了表达对客人的欢迎,马戏团准备了一个礼物!”它大声说,“猜猜看这是什么?” 它一边问,一边朝陆攸看来,没等它的脸扭到位置,殷域就在它背后回答了:“是项圈。” 小丑嘴巴咧开的表情始终没变,陆攸却觉得它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带着接下来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飘:“啊,没错就是项圈!”它很快又振奋起精神,继续用高亢的声音活跃气氛,“为什么是项圈呢?嘿嘿,这个暂时保密~~让我们玩个小游戏,来决定客人能不能得到这个礼物吧!” 它拿着项圈的手垂了下来,六个兔子女孩紧紧围在它身边,身体和裙摆遮住了它手上的动作。几秒种后她们重新散开,小丑的手上已经空了。“项圈现在被兔子拿走啦!”它举起手晃了晃,笑嘻嘻地喊道:“找到那只兔子,抓住她,让她把项圈交出来吧!记住,你们总共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兔子女孩们在场上跳来跳去,场面乱七八糟,有两个不小心把没安好的耳朵跳掉了一只,连忙捡起来,粘不上去只好拿在手里。一阵令人眼花的旋转c滑行和交换之后,她们分成两组,跳着小步舞来到台子两侧,小心地跃过火焰跳下沙地,在玩家们面前站定了。 三张白布面孔围在陆攸身前,兔子嘴和纽扣眼看不出表情,裙摆几乎碰到了他的腿。这些玩偶身上散发出的是一股烧焦的气味,或许是跨过火焰的时候沾染上的。她们都空着手,质地很薄的裙子里也不像是藏了东西,看不出项圈在谁那里——其实她们在台上乱跳的时候陆攸就开始找了,找得眼睛发酸都没有任何发现。 这个“礼物”显然是个重要的道具,不拿到的话通关可能就危险了。 殷域那边也是三只兔子,陆攸勉强隔着两层兔子偷看他那边的情况,正好从缝隙中对上了殷域的目光。虽然一瞬间后就被晃动的兔子挡住,陆攸还是成功读懂了那个目光的含义。 项圈在他这边? 看来殷域已经找到了,可惜没办法直接交流。因为只能选一次,陆攸也不能直接到她们身上去搜就算是布娃娃,要去碰到她们的感觉还是怪怪的。他忍住不适感,纠结地打量着这三只兔子,留在台上的小丑只安静了几秒钟,又咋咋呼呼地发出了声音。 “还没决定么?犹豫等于放弃!”它叫着,“选择倒计时——十,九,八” 陆攸似乎听见了什么小声音。像是液体滴在沙子上。他低下头,看见白沙地上多了一点暗红的痕迹。在左边那只兔子的脚下。 在思维运转出答案之前,催命般的倒计时让陆攸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他伸出手,抓住了那个兔子女孩的手臂。玩偶的手臂本该是一层布里塞着棉花,他手里的感觉却很奇怪,不全是软绵绵的,里面好像还有更具韧性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 107 章 ———— “选择正确!”小丑在台上大喊一声, “接下来是——获得项圈的倒计时, 二十秒!” 陆攸“呃”了声, 迟疑地看着这只兔子,“请问” 另外两只兔子往后退开, 让出一片空地。拥有项圈的兔子好像变成了真的不会动的人偶, 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跌在了地上, 一只手臂还攥在他手里。她裙子前面,本来只有胸腹处一道细长的暗红痕迹,藏在凌乱的花纹里很难发现, 现在,绝似血迹的湿痕却开始迅速地扩散了。 ——或者,那就是血。 陆攸离开座位, 在倒下的兔子女孩身边半跪下来。耳边小丑倒计时的数字已经到了“十三”。他这时很想再抬头看一眼殷域的表情,获得一些鼓励或是允许放弃的安慰, 但他更怕要是看到了,他就真的无法坚持住不逃避了。 他把手放到了那道伤口,的上面,手指摸到了还温热着的粘稠的血。不需要他担心猜测错误c或是还要让昨晚刚装备上的那把小刀派上用场,兔子女孩的身体就沿着那道痕迹裂了开来。从胸口,到小腹, 裂开了一道幽深的缝隙, 露出里面浸在血和粘液里c表面发黑的人类脏器, 一股还没腐烂c但已经不太新鲜的血腥气铺面而来。 和峡谷漂流时的雕塑一样, 游乐园里的这些“工作人员”们都像是由死物和死人捏合而成的。 小丑在台上发出了大笑。 倒计时“六”。 陆攸闭了闭眼睛,咬紧牙齿,将手往这道缝隙里面探了进去。 那些湿润的东西有种软烂的触感。手上的皮肤像是要被腐蚀掉了一样,滑动摸索时咕叽咕叽的声音c肉块和血管牵绊拉扯着手指的感觉,让他浑身的骨头像浸到了强酸里,胃部和脑海中某个脆弱的角落一起绞紧了。 陆攸动作的时候什么都没想,他耳中好像听不见倒计时声了,感官被一层朦朦胧胧的东西阻隔。直到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不是骨头的硬物。他抓住那个东西,把它从兔子女孩的腹腔中拽出来,拿着它,有些踉跄地站起了身。 项圈的表面裹满腥臭的液体,皮带吸饱了水分,捏在手里感觉滑溜溜的,黄铜搭扣变得发暗。陆攸紧紧闭着嘴巴,生怕自己一旦发出声音就会跟着直接吐出来。他也不再想看殷域的表情了,只是盯住了站在台上的小丑。 “恭喜你!”小丑高兴地说,用力地拍打着双手。剩下的五只兔子也举起小小的棉花团的手掌,对着陆攸鼓起掌来。之后,她们对地上被开膛破肚c像个被打开的礼物盒一样的同伴视而不见,又转身回到圆台边,一个接一个地爬了上去。 是爬,不是跳。布偶们的身体蹭过圆台边上的火,于是也一个接一个地被点燃了。 兔子们对身上燃烧的火焰恍若未觉,她们重新围成圈,跳着踢踏舞,向兔子洞的方向移动。火焰吞噬着她们的裙摆,她们的头发和身体,让她们变成了一支支明亮耀眼的舞蹈的火炬。滚滚黑烟向帐篷顶部汇聚,细小的火星随着裙摆转动四散飞溅。小丑在旁边发出了赞美的惊叹。 飘过来的烟熏得陆攸眼睛刺疼。 兔子女孩们到达了洞口边,多处被烧焦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崩塌。头颅滚落,手臂折断,还在跳舞的身子碎成一块块跌落在地。这时候她们又好像是完全由布料和棉花组成的人偶了,那些碎片焚烧得很快,短短几秒钟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火焰熄灭了。小丑咳嗽起来,从斗篷底下变魔术似地掏出了一把扫帚,将那些尚还温热的灰烬朝兔子洞里扫去。“演出辛苦了!”它一边扫一边对着洞里大声说。洞里传来了女孩子们嘻嘻的笑声。 扫完地,它把扫帚也扔了下去,然后底下升起了一块板,将这个洞堵上了。小丑的白手套已经变成了灰色,它不好意思地抹抹脸,结果蹭到嘴唇的油彩,在白面孔上添了几道有黑有红的印记。“虽然最后有点小缺憾”它说,“不过,还是很精彩的演出!礼物也顺利收到了,游戏很有趣吧?” 陆攸手里拿着项圈,艰难地忍过了一阵恶心。他感应到殷域的目光,抬头看向对面,两人隔着圆台对视了。台上的小丑夸过自己,又自己鼓了几下掌,没人回应,尴尬地停了下来。 “气氛有点冷淡啊真是的,就说我不适合做小丑了。”它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眼睛转了转,恍然醒悟到什么,抬手打了个响指,“我明白了——你们肯定是在等动物明星们上场!” 自顾自得出了这个结论,它的语气又变得兴高采烈了,“本来还想再进行一些铺垫的不过,既然是客人们的期待,还是尽快满足吧!”它转过身,面朝着陆攸不,是朝着陆攸旁边的那条小道,将手指举到嘴唇边,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按照它嘴巴的固定形状和手指的材质,这还真是个不容易成功的举动。 “欢迎——不听话还很贪吃的纸牌虎先生上场!” 伴随着这句不太像样的介绍词,帐篷的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小道尽头的帘子被从外面顶开了,先露出的是一个形状奇怪c颜色很花的脑袋,然后是一整个四肢着地时背部比人的腰还高的庞大身体,最后拖着根长长的尾巴。 这个勉强能看得出老虎样子的东西,完全是用纸牌堆出来的,每走一步,都会有些纸牌被震落掉下,再自己匆匆地飞起来回到它身上——其实如果纸牌交叠的方式足够巧妙,还是能构造出弧线和一些细节的,然而和兔子女孩们的歪耳朵一样,纸牌虎也只得到了一个有棱有角c凹凸不平的身体。 它脚步震动着地面c走进帐篷,姿势僵硬地朝圆台走去。陆攸在它出现时就从殷域那边收回了目光,此时落在纸牌虎身后,在被掀起的布帘落下之前,瞥见了一眼外面的光线。不是他们进来时明亮的阳光,而是一种昏沉c发红的光。 纸牌虎一路上频频转头,往陆攸的方向看了好几次,陆攸想往远离小道的方向退开一点,刚退了半步,肩膀后面就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僵住了——就和他上次转头看时的情况一样,小丑悄无声息地把脑袋伸了过来。这次它是越过肩膀凑近,把脸贴到了他的侧脸旁边。 “真漂亮。”它小声感叹,“对吧?” “是的。”陆攸口不对心地说,目视着前方没有转头。小丑的脸冰凉冰凉的,那股甜食腐败后的味道更浓郁了。它似乎对陆攸配合捧场的反应十分满意,听到赞同后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也这么想吗?真好。”它喜滋滋地说,“那么就请在台下好好欣赏吧。”然后它转向了殷域,语气变得不太情愿,“啊呀,没有别的选择了这位观众,你愿意上台来做我的助手吗?” 殷域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台边,轻轻一跃踏了上去。这个动作十分帅气,台子边缘的火焰倒向两边,仿佛在为他的到来分开道路。小丑摇头晃脑地等在旁边,从斗篷底下拿出了新的东西——两个大铁圈,然后把其中一个递给了殷域。 纸牌虎到了台上,依旧在陆攸前面那块区域不断徘徊,还跃跃欲试地想再跳下来,却惧怕着台子边缘的火焰而又退缩了。小丑似乎也有些怕它,犹豫几次都没敢靠近,最后就站得远远的,举起了手中的铁圈。 “可惜,今天驯兽师不在,这个节目只好也由我来勉强作为主持了。”它一开口,语气如常地说出了惊悚的内容,接着又对纸牌虎打招呼,“纸牌虎先生,拿掉拘束的感觉不错吧?今天吃饱了吗?没吃饱也请不要来咬我,我已经不新鲜啦。” 拿掉拘束?陆攸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不由看了眼手里的项圈。那边,小丑已经把铁圈放在台边的火焰上,将其点燃了,并示意殷域也跟着做。 火圈本该有隔热的地方作为把手,燃烧的也是上面的油料,不会让铁圈本身变烫。然而火焰燃起后,虽然没有直接烧到殷域手上,陆攸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圈似乎慢慢开始发红了。 殷域皱起了眉,却没有松开手,依旧稳稳地举着它放在了身侧。本该更具备职业道德的小丑倒是叫了起来。 “烫烫烫——”它叫着,匆忙拍掉手套上的一朵小火焰,然后加快了语速一口气地说,“迎接挑战吧,纸牌虎先生!用你胜利后的英姿,或者失败后燃烧的美丽姿态,来完成这场演出——” 纸牌虎不太情愿地听从召唤,从陆攸前面转开身体走了过去。陆攸都恨不得去拍它的屁股让它走快点了——殷域手里的那个圈真的烧红了!他都好像听到皮肉烧焦的那种可怕声音了! 铁圈肯定真的很烫。在纸牌虎小步助跑c跃起,就要顺利地从小丑手里那个火圈中钻过去的时候,小丑的手松开了。虽然它立刻又抓住了火圈,没影响纸牌虎跳过去,背上被火焰燎到的地方却烧了起来。就在陆攸以为会再目睹一回燃烧场景的时候,它迅速倒下去打了个滚,将身上的火苗熄灭了。 纸牌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它的叫声听起来像管风琴的声音。它头一甩,将想来查看情况的小丑撞倒在地,接着不由分说,张口就朝站在身前的殷域咬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 108 章 ———— 殷域向侧面一闪身, 不退反进, 将手中的铁圈往那张纸牌构成的大口中送去。他与向前猛冲的老虎错身而过, 手上动作由推转为拉拽, 仿佛拽着烈马的嚼头,顿时将老虎脑袋勒得一歪,踉跄着转过了身, 嘴边滑落下几张被弯折扭曲的纸牌。 陆攸沿着台子边缘朝那边跑了过去。他怕自己贸然靠近加入战局只会给殷域添乱,便从沙地上拖起一张椅子, 准备看准机会扔过去砸到纸牌虎身上,或者哪怕是阻碍一下它的行动。 纸牌虎的动作没有真的老虎那么灵活,嘴里也没尖牙,或许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他正心怀侥幸地这么想着,就见到纸牌虎开始甩头,而殷域突兀地做了个躲避的动作。 一张纸牌从殷域侧脸边擦过, 划出一道血痕,然后越过整个台面,一头扎进了台下的沙子里。 纸牌虎身体表层的牌全都竖了起来, 如同愤怒中炸开的毛发。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纸牌无风自起,在空中旋舞汇聚, 继而齐刷刷地调整了方向。殷域在躲避时就松开了铁圈, 伴随着铁圈断开错位的声音和纸牌的破空声,他借着刚才向侧面躲避的势头就地一滚, 原先所在地方的那块台面便代替他被纸牌插成了刺猬。 小丑发出了一声尖叫, 却是出于惊讶而非恐惧, 接着它发出了疯癫的哈哈大笑。“精彩呀!”它弯起弹簧,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朝远离战场的方向跳去,“精彩——”一张纸牌飞过来,锋利如刀,将它的斗篷切掉了一角,差点连弹簧都切断了。 小丑叫着“危险”,身子滑稽地扭动,再度摔倒下去。那边殷域刚躲过纸牌虎的又一次攻击,大量倾泻的纸牌铺满了半个台面,一时间拔不出来,如同磁铁吸引的铁屑般不住颤动着,闪烁着森然寒光。纸牌虎的身子在这两次攻击后缩小了一圈,仿佛皮肉落尽露出了骨架,来回扑咬的动作却变得更加灵活了,让殷域不断躲避的动作开始显出了狼狈的意味。 陆攸在台边徘徊了几个来回,都没找到合适帮忙的时机,看到地上那些蠢蠢欲动的纸牌,干脆脱下外衣,用圆台边缘的火焰引燃后扔了上去。纸牌顺利地跟着烧着了,有一些很快失去了动静,还有些却带着火焰剧烈挣扎起来,挣脱出台面冲向了陆攸。 陆攸丢下椅子转头就跑,幸好那些牌速度快c烧得更快,来不及追到他就带着黑烟坠落下去,少数几张撞上来的则被他手忙脚乱地打落了。殷域却被纸牌虎堵在了台子中间,几次想将它往火中引都没成功,地上纸牌的火势也没能蔓延,只烧掉了一小片,剩下那些完好的纷纷完成挣脱,雪片般重新往纸牌虎身上飞去。 就在这时,圆台边缘的火焰开始变小,似乎用尽了燃料,转瞬间就彻底熄灭了。重新爬起来的小丑在台子上蹦跳着,拍着手大笑:“没有火了!没有火了!”它的声音尖利刺耳,“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 纸牌虎咆哮出声,从那张形状歪扭的大口中涌出风流,将火焰熄灭后的烟气搅成了漩涡。殷域的手臂被纸牌切出一道深长的伤口,滴落的血液引发出了更加躁动的反应。他退向圆台中央,堵住兔子洞的那块木板在他脚下断裂了,纸牌虎那条仿佛刀片组成的长尾趁机横扫过来,抽在他的小腿上。 陆攸手里拿着项圈,爬上了台子,不管不顾地朝那边跑去。他决定相信自己对这个“礼物”作用的猜测,祈祷把它扣到纸牌虎的脖子上就能让它顺从实在不行,他口袋里还有一样东西。那个打火机。现在唯一的火源,但和项圈一样需要靠得足够近—— 他从小丑身边跑过,一伸手扯住了它的斗篷。小丑“哎呀哎呀”地叫着,被带着原地打了个转,那件斗篷好像只是松松地挂着,陆攸没感到什么阻力就将它扯到了手中——有点遗憾,他其实更想能拖着小丑一起过去的。斗篷也不错了,他单手拿着这块颇为厚实的布料,在几步奔跑的时间里勉强抖开,往正敏捷地向他转过身的纸牌虎头上扔去。 准头太差,落在耳朵边上,只挂了一下就滑落了。多亏队友反应神速,殷域及时出手接了,斗篷在半空中一掀一收,完美达成陆攸之前想要的效果,将纸牌虎的整个脑袋罩在了里面。他拽着斗篷两侧用力拧住,然后被陡然发力的纸牌虎硬生生往前拖出去一段。 殷域腿上应该是受伤了,不太好用力,陆攸扑上去想帮着把纸牌虎按住,竖起的纸牌边缘割伤了他的手掌。随着项圈碰到纸牌虎身上,斗篷底下发出一声暴躁的啸叫,有了个明显的躲避动作——项圈真的能压制它! 没等陆攸觉得激动,仅仅一躲之后,纸牌虎加倍剧烈地挣扎起来,差点将扒在背上的陆攸直接甩下去。就在这时,陆攸听见殷域短促地说了句“坚持住”然后,拽住斗篷的那个主要力量就消失了。殷域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了纸牌虎身边,从近在咫尺的圆台边缘翻了下去。 陆攸死死地拽住斗篷,挂在纸牌虎身上被它拖着走。拉扯间斗篷被纸牌割破,撕成布条,再逐渐断开大概是因为项圈的威慑作用,纸牌虎没有转头试图咬他,只是一味地朝反方向扭着头挣动,却也让他无法完成将项圈扣上的动作它就快完全挣脱了 ——纸牌如密集的刀片,紧压着他的身体疼痛疼痛疼痛—— ——殷域从被血污弄脏的沙地上,将胸腹敞开的兔子女孩拖了起来 ——陆攸耳边又响起了小丑在入场前的开幕词。不听话还很贪吃的纸牌虎先生 他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 这是一个项目。一个“游戏”。提前获得的道具,主持人给出的提示不存在什么意外情况,全都是提前写好的剧本流程。只有他傻乎乎地受到迷惑,浸入了剧情,而殷域始终保持在“玩家”的角色上对于这样的“游戏”,他大概早已在无数次的尝试中变得十分熟练了。 他果然还是给殷域拖后腿了。 兔子洞里女孩们清脆的笑声似乎还在空气里回荡。纠缠挣扎中,灰烬如蝴蝶般飞起,飘摇散开。一块湿淋淋的肉块掉落在纸牌虎身前,它的动作一下子慢了下来。大概是鼻子的部分从斗篷的碎布里探出,它凑近那个看起来是心脏的肉块,嗅了嗅,低着头开始撕扯和吞咽。 陆攸手上好几道割伤,鲜血覆住了皮肤。他的手有些发抖,不仅仅是因为疼痛,手指在项圈上不断打滑,过了一会才成功地将其解开,往纸牌虎脖子上套去。 项圈太小了,怎么也扣不上,他使劲把组成那个部分的纸牌往旁边推。纸牌虎刚想抵抗,又一块内脏掉在地上,吸引走了它的注意力。它甚至想不到要去从殷域手里将全部抢夺过来,只顾着埋头猛嚼,从它脑袋上c继而是喉咙和更后部的身体上,肉糜和浆血从纸牌的缝隙间不断挤压了出来。 陆攸终于将项圈扣好了。他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想去拿口袋里的打火机。殷域将兔子女孩仰面放在地上,人偶歪着脑袋,肚子里拖出了很长一截软绵绵的东西殷域的手上和身上也都弄脏了。他走过来阻止了陆攸的举动,带着他轻轻地往后退去。 ——不能和“项目”的意志对抗 陆攸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地抓紧过了一会,他想扶住殷域,帮他受伤的那侧腿承担一点体重,殷域却摇了摇头,只是靠住了他。圆台另一边,失去了斗篷c只剩下一个脑袋的小丑滑稽地向上伸着双手,朝他们蹦跳了过来。 “精彩呀!”它还是重复着这句单调的台词,“多亏了各位客人的配合”还没说完,帐篷顶上突然传来了“嘎吱嘎吱”c似乎是支撑的钢架开始扭曲的声音,接着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小丑不往下说了,它抬头向上看,始终咧开保持着大笑的嘴角就在这一刻落下来,将它的脸变成了一张神情慌乱的哭脸。 “完蛋了,完蛋了,”它喃喃地说,“那个家伙怎么跑出来了” 地面也传来了震动,陆攸和殷域互相扶着,勉强保持住平衡。“这是什么情况?”陆攸低声问。他知道殷域也不会有答案,但这个内容怪诞的项目实在是已经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被纸牌割伤的地方不住抽痛着,身子好像一直在往下坠,陆攸感觉不太妙——失血的情况好像有点严重。殷域没有表现出虚弱的样子,但他受的伤肯定不会更轻。他朝陆攸轻微地摇了下头,看向似乎充满惊恐c双手捂住脸在摇晃身体的小丑,提高声音问:“我们可以回到台下去了吗?” “别回去啦!没用的!”小丑发出了神经质的悲泣声,“这么小的地方,谁都逃不掉——” 随着它的话音,整个帐篷顶被从外面直接掀开了。陆攸从帘子缝隙间窥见过一瞬的外面的红光,从顶上倾泻下来,短短几秒后又被阻断——帐篷顶上的那个大洞,被一张扁平c惨白的大脸挡住了。 那张脸像是用白色的黏土捏出来的,没有鼻子,嘴巴很小,眼睛是戳出来的两个浅浅的洞。 它朝帐篷里面窥视,仿佛他们是被装在玩具屋里的小人。陆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脸比他们脚下台子还大的巨型泥偶,看到那张小小的嘴巴弯出一个弧度,笑了起来。接着,扁脸升高了一点,似乎是外面的泥偶坐直了身子。 殷域扯了他一下,急促地说:“走!” 陆攸回过神来,匆忙跟着他一起跑向圆台边缘。帐篷顶上的洞里伸进了一只手,灰白色的,表面上还有不平整的揉捏的印子,手指就是五根短短胖胖的圆柱体。这只手朝还在埋头苦吃的纸牌虎按去,“啪叽”一声—— 像是拍了个吸饱血的蚊子的声音。 等手掌再抬起时,那里就只剩下一堆平平地贴着台面c浸在血污里的扑克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第 109 章 ———— 陶泥手掌带着掌心里一块污迹, 第二下按向了已经放弃了逃跑打算c只是站在原地抽泣的小丑。 陆攸和殷域已经跳下台子, 踩着松软的沙粒在往进来时的帐篷门口狂奔了。陆攸没回头, 只听见了又一声稍微响点的“啪叽”,这次像是有薄薄的壳c以及柔软多汁的内容物的一小颗果实被碾碎了 圆台表面跟着裂开了缝隙, 仿佛一块酥脆的饼干, 随即被那手掌接下来再次的重重一按彻底变成了碎片。 那只手搅动着带有黏糊痕迹的碎片和沙子, 扫倒了圆台边缘的椅子, 接着,朝快要跑到出口的两个小小人影伸了过去。 殷域跑起来完全不像是个腿上有伤的人,甚至还能拖着陆攸加快速度, 只有步伐偶尔的不稳定才透露了伤痛的存在。他们跑过散落着杂物的柔软沙地,拼命冲向门口那只手的掌心向着他们,指尖戳在沙子里, 一路划过来留下了四道很深的沟壑,仿佛要将这两个小玩具和沙粒一起抄到手中 不知是谁的手先碰到了门帘, 好在向外推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陆攸感到脚下的地面突然抬升了,是后面的沙子被挤了过来,泥偶人的手似乎已经碰到了他的脚——殷域拽着他重重地一扯,两人挣脱开差点将他们裹进去的帘子,在最后关头一起冲出了门外。 刺眼的阳光骤然洒落,身后一切动静就在这个瞬间全部消失了。 陆攸顺着惯性又拉着殷域往前跑了几步, 才意识到了周围的变化。他惊魂未定地停下来, 转头看到的是门口帘子一动不动c安静垂落的景象。马戏团花哨的大帐篷好好地立在那里, 顶上完整无缺。 “结束了?”陆攸已经发觉疼痛消失了, 手上身上那些脏兮兮的恶心痕迹也不见了。一切恢复到了进入项目之前的样子,这是顺利通关的表现。但他还是问了,好像不出声确认,就不算是真正地离开了刚才的噩梦。 殷域“嗯”了声,说:“通关了”陆攸在他还没说完时猛地抓起了他的手,看向掌心——没有烧伤。又去看他在项目中被虎尾扫中的小腿,也是完好无损的。 完成了重要的确认步骤,陆攸像是突然被抽掉骨头,顿时一阵脱力,不顾形象地直接蹲了下去,将脸埋在了膝盖上。他的手还和殷域的牵在一起,手指轻轻地勾着,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和触感过了一会,殷域握紧了他的手,微微弯下腰,另一只手落到他头发上,像安慰小朋友似地摸了摸。 “我们刚才那个项目结束的方式,”他说,“有点不太对劲。” 不得不说,虽然这家伙开口说出的话和通常意义上的安慰差得远了点,但转移注意的作用却是任何安慰都比不上的。陆攸刚才脑子还在不受控地反复重播纸牌虎进食的场景c和那只陶泥手从帐篷顶探下来的画面,反应过来殷域说了什么后,他总算能转开思绪c抬起了头。 “不太对劲?”他迟疑地问,“不该有舞台被摧毁的情况吗?”殷域说过项目内容是会改变的,他还以为陶泥人偶出现,只是和上次滑道的意外一样,是比较少见的情况呢——毕竟它和之前出场的那些家伙画风都挺统一的。 “它杀了小丑。”殷域说,他的表情像是遇到了什么难懂的问题,“这很少见应该说,我从来都没遇见过。” “像小丑那样长着人的面孔c性格复杂的‘员工’,可以看做是游乐园意识的化身,虽然出现时的形态可能次次不同,但每个项目里应该只有一个,担任指引者的角色。最后那个环节如果是泥偶人追杀我们c它在旁边喝彩欢呼,那就没有问题,这次它却在我们之前被攻击,而且死了” 殷域一边整理思绪,一边低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泥偶人虽然杀伤力强,但基本不具备性格或智慧,和峡谷里面那些雕塑是一样的,就是低级量产的消耗品吧。它会伤害指引者,这很不寻常——”他突兀地提起了另一件事,“看看你的卡上,刚才的印章拿到了吗?” 陆攸把卡片翻了出来。在售票处刻上的蓝印章已经正常地转变成了红色。现在他有两个印章了。 “会不会小丑其实没死?”他猜测道,“就是装装样子为了节目效果?” “不太像。”殷域沉思着说,“游乐园肯定出了什么事”几秒钟后,他松开陆攸的手,转身朝售票处走去,将自己的卡片再度递进了窗口。陆攸脑子里还有点混乱,怔怔地看了他一会才明白过来他是想做什么,匆忙站起了身——起来的动作太快,差点眼前一黑又栽倒下去。 殷域的手伸在窗口里一动不动地保持了一会,又拿了回来。他手里的卡面上还是一片鲜红——本该也会有一个蓝印章出现的,只是并非第一次通关的话,出来后印章会消失而不是变色。“不能进去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 陆攸这时候从眩晕中缓了过来,几步冲到殷域身边扯住了他的衣袖,想将他从售票窗口前强行拉开——劲力传递到一半却又顿住,最后只是紧贴着他站在了他身边。殷域似乎没察觉到这点变化,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 随着他这个动作,窗口上方有个东西掉了下来,在半空一跳,转变为了晃动。陆攸攥着殷域袖子的手指顿时就收紧了——但那不是什么恐怖吓人的玩意儿,只是一个用红漆写着“暂不开放”的小木牌而已。 连牌子都挂了出来,就算是对游乐园以前情况不了解的陆攸,也知道绝对有什么不正常了。“项目关闭了?”他低声说,突然感到了一阵惊悚——这是预感到某种巨大改变即将降临的恐怖。结果反而是殷域拉着他,从售票窗口前离开了。 ——知道他恐怕会对这里有点心理阴影,验证过了猜测,那就快点离开吧。 “好像就是你来了之后,给游乐园带来了很多变化啊。”殷域还开玩笑似地说,“小红帽,滑道水池,晚上的怪物聚集,现在连项目都关闭了”他的手臂从陆攸背后伸过来,轻轻揽住,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继续这样下去,是不是很快就能轮到恶灵倒霉了?” “我会继续努力的。”陆攸配合地回应了一句,心里却在想:是他来后才导致的这些变化吗?那可不一定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投放系统特意挑选了一个本来量变就快要累积成质变的临界点,而他是那份被投下来加快进程的催化剂。去过这么多次副本世界后,他对系统和那个神的行事方式也算是有些了解了。 “选民”当然是特殊的但这样的特殊也是有限的。 陆攸被殷域带着向前走,也没在意他们这是要去哪里。他偷偷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男人沉静的侧脸。其实有好几次,他忍不住会想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个世界,也是一个“被选择”的世界啊。 不,应该说,这家伙遇见他时,是“被选择”的世界。而他最初爱上的那个现在他还没搞清楚到底是哪一段时间线上的,也不知道那时的相遇是出于偶然c还是刻意安排,或者更扯一点的“冥冥中的命中注定”。 时间线错乱后的因果关系真是怎么理都理不清的纠结啊。 陆攸突然加快了一点脚步,让殷域的手从他肩上滑落,然后转身挡在他前面,往他身上一扑,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他。殷域一点都没被他这突兀的动作吓到,证据就是紧绷时能撞痛他鼻子的肌肉在放松状态时还是挺软的,抱上去贴紧的感觉很不错。指掌蹭过后腰流畅有力的线条,停在宽厚背部,然后双臂收拢,用尽全力狠狠地抱紧了一下。 这样的力度,应该还不会让他觉得痛吧? 陆攸感到殷域的手扶了上来,他还能听见这个人的心跳声。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是忽然间情难自已,抱住了才开始想是不是要说点什么说“我发现我确实挺喜欢你的”? 他不用再想了。背后响起了一个刻意的咳嗽声。陆攸闪电般地松开了手,就算以殷域的反应速度都没来得及在他退开时将他捞回来。错过了一次宝贵告白的男人脸色黑了,冷冷地朝之前被一棵景观树挡住c没被发现身形的人瞪了一眼。 庄笑朝他举起一只手。“我先来的。”他无辜地说。 “而且你们确定要在这里亲昵么?这边的环境可不太合适啊。” 他指了指旁边的草丛,陆攸绷着脸落后殷域半步,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跟着走了过去。十多米的距离转瞬就到,他心里的情绪已经迅速冷却了下来,并且意识到会看到不太好的景象了——比如说,一具已经被草地吞掉了大半的新鲜尸体。 或者是两具。 这两个人的死因十分明显,一个是胸口的好几处刺伤——凶器是握在另一个人手里的刀;握刀的人则是脑袋破了,凶器大概是落在前一个人手边的石头,石块上的血迹则已经消失了。 “同伴内讧。”庄笑说,语气是习惯后的平淡,“我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没救了,被砸破头的那个多活了几分钟,告诉了我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不知为何抬头瞥了殷域一眼,然后才继续说,“这两人本来都没有印章了,他想拼一把,早上去了‘魔镜迷宫’那个项目,结果进去后就一条直道,半分钟走完出来,通关了。他向同伴炫耀受到被攻击,然后反击算是同归于尽吧。” 庄笑说到这里,微微皱了下眉。“你在这里的时间最长,听说过这样的情况吗?”他问殷域。 殷域摇摇头。“我这里也有一件奇怪的事。”他说,“‘马戏团’不售票了。” 庄笑脸上浮现出一点震惊的神情,然后化成了苦笑。“搞什么?”他低声说,“游乐园不想和我们玩了?连项目都出问题了这可是这里最基本的游戏设定啊。别告诉我是准备开启什么屠杀模式” 陆攸盯着那两具缓缓淹没在泥土中的尸体,听到庄笑说的“设定”,思绪突然飘了一下。他想起来,殷域之前说游乐园也有规则要遵守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词。 吃人的怪物,类人的意识,出现问题的基本设定 他不由也跟着看了殷域一眼。 这些元素的组合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第 110 章 ———— 当初因为是和那家伙切身相关的事情, 陆攸听得很仔细c现在也还记得很清楚:在他和“玖伍”那次会面中, 创世神的投影提到过一件事:像是超能力c念力之类超现实的现象, 以及“海神”这种原本没有跨越世界能力的下位神, 都来源于创世神投放下去的“神力碎片”。 碎片中含有最初的“力量”和“设定”。如果分散开来,或许会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比如让部分人类觉醒为异能者;要是碎片继续保持着凝聚状态c甚至反过来从外部吸纳力量, 自己成长为独立的个体,就会成为“神”。 游乐园是一个神?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陆攸起初下意识觉得有些荒谬,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虽然游乐园的外表是一片土地加上一堆建筑,也无法自己走动,但它确实能算作是“个体”。说起来,表示他味道不错c字面意义地想把他吃掉的家伙, 游乐园也是继海神之后的第二个 陆攸盯着殷域看了一会,努力想要抓住刚才脑海中闪过的一丝熟悉感。这家伙折腾了几个世界c现在还没能解决的问题,是他觉醒了自己的性格——或者说是拥有了灵魂?与原本的“设定”之间出现了偏差。玖伍也说过, 这是很多神都曾面临的情况只是这家伙没有选择逐渐打磨改变的普遍做法,而是粗暴地将“设定”直接剥离出来, 抛弃掉了。 熟悉感逐渐转变成了更清晰的思路。陆攸慢慢地整理着目前的情况。 被扔掉而非毁灭的海神的“设定”, 在这个世界成为纠缠不休的恶灵,又与游乐园合作然后现在, 游乐园原本的“设定”似乎出了点问题。一个项目里的低级消耗品干掉了唯一的指引者, 接着就关闭了;另一个项目发生了零难度通关的情况。 对于原本主要依靠项目来获取食物的游乐园来说这就像是, 它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 殷域原本在和庄笑低声交流着什么,察觉到陆攸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了,便朝他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陆攸微微摇头,示意没事。他心情有点复杂,一时想不出要怎么说这个猜测——会不会是你丢掉的那个东西,不但顽强地继续跟着你找麻烦,还把另一个神也搞得内部不和了? 实在是不太好表述。陆攸按捺下心绪,决定先听听殷域和庄笑在说些什么。他之前走了会神,现在去听只来得及听到最后一部分结论,听完后觉得,他多知道的那些信息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两人讨论了几分钟,虽然得出的猜测是“恶灵和游乐园可能闹翻了”——也说不定这才是正确的猜测——总之,这不妨碍他们确定接下来的行动:两人各自去一次车站,他们的卡片都已经是通行证了,如果能正常地引来列车进站,说明情况估计还不算太坏;再各自去一次相对最简单的“峡谷漂流”,试试这个项目有没有也出问题。 然后就等着看恶灵下次附身c和晚上怪物出来时的情况了。 ——基本上也就是静观其变。 “昨天恶灵藏到晚上才出来的事情”庄笑说到这里先叹了口气,依旧十分郁闷的样子,过了会才继续说,“我已经提醒过其他玩家要注意了,不过反应不太好。有人觉得和恶灵没关系,就是那群人为了抢一个女孩子自己打起来了还有人答应是答应了,心里估计没相信,还提防着我是在恐吓他们,为了让他们晚上不睡觉变虚弱好抢印章呢。” 他摇摇头,掩去了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一点失望神情,转向这是第二次见面c但彼此还没说过话的陆攸。这人模样明明长得挺端正,不知为何一笑起来就显得有些轻浮,“你前几天都跟这家伙住在水族馆吗?”他说,“那种阴森森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要不要到我的餐厅里来?就算对可爱的女孩子没兴趣感受一下轻松热闹的气氛也不错,对吧?” 这人显然并不是诚心邀请,或者试图挑拨,只是习惯性就想去撩别人一下而已。谁知殷域根本懒得为这种事情表现出气恼,直接面无表情地表示了肯定。“是不错。”他说,“你都邀请了,那晚上我们就搬过去吧。” 庄笑的微笑有些迟疑地僵在了脸上:“你们?” “开玩笑的。”殷域镇定地说。陆攸觉得自己的笑点没救了,他居然真心有点想笑他又瞥了一眼草地,那边的两具尸体都已经被吞噬干净了。而这边两个不说正事就无话可说的人陷入了沉默,突如其来的僵持气氛持续了一会后,庄笑的表情渐渐纠结起来。 “要不”他说,“你们真的搬过来算了?现在游乐园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感觉你们就两个人,不太安全啊。我那里小麦也经常会去,出现什么异常他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我要是去了,小麦就不会经常去了。”殷域语气平静,“我也不放心让他待在你那里。你要保护的人太多了,还是先自己顾好自己吧。一个小时后我回去车站,到时候见。”他的手轻轻碰到了陆攸的手臂,示意交谈结束,可以继续原路前进了。 陆攸从草丛那边收回目光,跟上了殷域的脚步,想了想,在经过庄笑身边的时候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庄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了,唇边露出一点苦笑。顾好自己吗他脑海中晃过了那个昨天死去的女孩子的面孔,以及渐渐开始无法阻止消沉c出现了精神崩溃迹象的其他几人。不是谁都能像时雨那个女人一样,活在这种地方会觉得快乐的 在庇护之下有幸活着的人类,却无法满足于活着,还会在感到孤独或恐惧时像兔子一样死掉。是非常麻烦的生命。那为什么就是无法痛快地离开,一直留在这里辛苦地守护着她们呢?庄笑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面孔,指尖用力地死死压着太阳穴附近的骨头。他脸上又感到了温热,仿佛第一次杀人时溅上来的血再一次流淌了下来。 女孩子苍白的笑颜一朵即将枯萎的白色花太累了,请拿走吧,请活下去 爱输给了怪物带来的恐怖。拿走一枚,消耗一枚,拿走第二枚。运气真好啊,那两枚印章正好能填补卡片上的空白。他得到了离开的通行证,他来到这里后爱上的人在他怀中死去了。 对他来说,这永远是“上一刻”刚刚发生的事情。 庄笑在原地站了一会,朝那两个人被吞噬的草丛走去,蹲下来开始挖掘泥土。他只挖开一小块,确定和从前的情况没有差别,就停手了。触摸着仿佛还带着暖意的泥土时,他能感觉到那种吸引力,小麦也曾经向他描述过的c绝非只是心理因素的吸引力——快点死去。快被吞噬。在怪物的体内与她重逢,再也不会感觉到这种孤独。 游乐园在他耳边轻声地诱惑着。 这是它最隐蔽的狩猎方式。 庄笑将被他挖开的泥土和草皮重新覆盖了回去,虽然他不动手第二天也会恢复原状。他拍掉手上的土屑,在心口处按了按。“这是她给我的。属于我的。”他看着地面低声说,“你想都别想。” 十分钟后。人工湖边的快餐厅。 心情还没从低落中恢复过来c准备回来看望一下他的姑娘们作为安慰的庄笑:“你们怎么在这里?” 殷域将手中吃到一半的汉堡朝他举了举,以行动示意了原因。陆攸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朝杵在门口的人笑了笑,拿着自己用冰激凌机挤出来的丑得要死的甜筒,溜回到了桌边。 他们对面坐着小麦。灰头发的小男孩是自己端着圣代杯过来的,坐下后就开始吃陆攸的薯条。他并没有表现出殷域话中那样“有我没他”的排斥感,虽然还是不说话也不笑,只是默默拿薯条蘸着冰激凌吃,偶尔抬起头看陆攸一眼,又迅速地转开目光,让陆攸想打个招呼的企图一再落空。 他们吃饭的时候也碰到了从二楼下来拿东西吃的女孩子,还有人坐在外面的走廊边撩水玩。她们几乎没有交流,行动间远远地避开彼此,大概是怕同伴突然被恶灵附身c距离太短会来不及逃走吧。虽然活着,却有种死气沉沉的气氛。 庄笑磨磨蹭蹭地来到了桌边。“眼光不错嘛。”他说,“一挑就挑到了小麦的专属座位”小麦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嫌他烦。庄笑恍若未觉地坐了,坐下后第一个动作也是向薯条伸手。 高糖c高热量的食物是安抚情绪的最佳方式,殷域一开始就是打算的到这里来。陆攸学着小麦的样子用薯条蘸冰激凌,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你这里只收留了女孩子么?”他咬着薯条问庄笑。 “以前不是。”庄笑说,“结果不怎么好。”他的表情变化了一下,透露出“不好”只是委婉的说法。他转头看了眼外面正在玩水的少女,“现在其实也不怎么好。” “到游乐园里来的人都是年轻人?”陆攸又问,“没有老人和小孩?” 庄笑点点头。“挺挑嘴的。”他嘟囔道。然后几人就又没话说了,陆攸默默吃着这顿时间不太对的午餐,觉得心情似乎是好转了一点,似乎又有哪里说不出的难受。 殷域伸手端过他的豆浆喝了口,放回桌上,收回手时顺势在他手上轻轻按了下,带着握过纸杯后的热度,恰好被小麦抬头看见。而陆攸的心思这时候被殷域引走了,没有注意到。 “去车站?”殷域问。庄笑任命地将刚举到嘴边的鸡翅放下,顿了顿,又迅速塞进了嘴里。“走走。”他含糊地说,“两个小朋友就待在这里吧,等我们回来真的,你们要不考虑一下” “晚上你过来。”小麦突然说。陆攸愣了愣,发觉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的话目标正是自己。“和我一起在这附近巡逻。”他又说。 晚上殷域要出门去查看怪物的情况,陆攸本来也不想再像昨天那样待在封闭寂静的水族馆里无所事事还不知会不会再碰上能在建筑里随意走动的小红帽。他听出小麦说是一起巡逻,其实就是提供保护的意思。“好啊。”他答应了,顺便朝小麦举了下手中的薯条,“这样挺好吃的。” “邪教获得一个新信徒”庄笑在旁边小声说。小麦露出了一个很细微的笑容,然后低下头,继续挖杯子里的冰激凌。殷域没有对这个决定表示任何反对,也没有再多吩咐什么,他起身后和陆攸短暂地对视了一眼,离开时手掌沿着他的肩轻轻抚过,然后就从桌边走开,和庄笑一起出门去了。 这一天他们验证的结果是,列车进站正常,峡谷漂流过程正常,晚上怪物的活动正常,恶灵一整天都没出现。没有人出来游荡,没有人莫名死去。除了依旧挂着“暂不开放”牌子的马戏团,游乐园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直到第二天,新的异常才终于又被发现了。 有三辆小吃车里面的食物没刷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第 111 章 ———— 这件事情是庄笑最先察觉到的。 他习惯每天早上在游乐园里逛一圈, 走遍每条道路, 权当是锻炼身体, 顺便确定一下昨晚之前还在苟延残喘的大家过了一晚上是不是还活着。在项目出问题后,又加上了寻找异常的任务。 游乐园的小吃车数量很多, 上面食品的种类也各有差别, 庄笑说是巡逻, 本来并不会连这些琐碎的细节都全部关注到。不过, 大概是出于游乐园私心对甜食的某种偏爱,也有一样所有车上都会提供的东西,那就是爆米花——在统一规格的玻璃柜里面, 膨开成小云朵状的爆米花满满地堆积着,被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十分显眼。 没了也同样显眼。 庄笑这天早上逛到游乐园边缘处, 路过一辆小吃车,看到它的玻璃柜居然是空的。等靠近过去查看, 才发现消失的不仅是爆米花,而是车上所有能吃的东西——包括调料和赠品口香糖。饮料只剩下空瓶子,零食只剩下包装纸,这些容器都还保留在原位,却都没了内容物。 虽然没刷新的结果是消失,而不是腐败变质, 可以不用担心游乐园里飘荡起难闻的异味, 但实际这是更糟糕的情况——不仅是现做食品, 保质期很长的那些零食也没留下。而且, 不新鲜的食物勉强也能用来延续性命,对着一堆包装纸就真的只能干瞪眼了。 庄笑之前及时提醒了恶灵的行动变化,这次却没有立刻将这个异变广而告之,只告诉了相熟的几人。他们排查了整个园区,最终总共发现了三辆同样情况的小吃车。虽然和总数比起来只是很小一部分,却预示了一种十分不祥的变化。 贮藏食物的事情,在游乐园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基本都尝试过,结果也都是没吃完的会在刷新时消失。不过他们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从其他每辆车上各拿了几袋零食,堆在庄笑的餐厅里——这种侥幸没能实现,这天过后,零点一到,刷新过后什么都没留下。 新的一天,不再能提供食物的小吃车增加到了八辆。 庄笑想过要把这些小吃车挪到别的地方去,以免其他玩家发现后引起恐慌,不过最终放弃了这种只能拖延一时的做法:如果这样的恶化继续下去,他们总会知道的。压缩到最后才爆发,对改善事态没有帮助,只会让刻意隐瞒的人成为转移仇恨的目标。 直到这时候,他似乎还是担心玩家们在绝望中精神崩溃,甚于他们会在走投无路之下,爆发出心中的阴暗一面去伤害他人。然而事实表明,现在游乐园里的幸存者们,更多的还是属于后面这一种。 应该是在最初那三辆小吃车变空的时候,就有人和庄笑一样发现了这样的情况。食物来源出现问题造成的恐慌,比庄笑想象中更加严重,这对于那些只是不敢c而非不想杀人的人来说,取之不尽的饮食本来就是阻止他们因彻底绝望而变得疯狂的最后一道脆弱的保险。 虽然恶化才刚刚出现了一点预兆,也足够让这保险出现裂痕了。而那人彻底崩溃和决定铤而走险的效率都相当令人惊叹,而且还保留了一点脑子,选择在白天动手——伪装成被恶灵附身的样子。 他用自制的弓箭杀掉了一起的两个同伴,还有两个先后从藏身地附近路过的人。为了避免被杀后没有代表“恶灵”的黑线逃出来会露馅,在箭用完后,他还特意逃到无人处自杀。 如果不是这天将近黄昏时恶灵真的出现了,说不定他就成功地瞒过去了。 倒霉的是留在帮助中心的五人队伍。这几人行事谨慎,彼此关系很好c运气也不错,各自通关了几个项目后,相互扶持着没害人也没崩溃地平静度过了几个月。结果这天以为恶灵已经出现过了,放松了警惕,同伴被恶灵附身后,逐一寻找到了独处的机会,而其他人谁都没能立刻分辨出来。 被伪装成恶灵的人杀掉的那两个路人用印章复活了,和他一起的同伴一个被夺走了唯一的徽章,另一个被他杀了两次。这番行动为他带来了共计四枚印章的净收入,但没能换来更多的复活机会——找到他c动手完成清理的是小麦。 帮助中心的五个人都死了。恶灵下手一点都没留情。被附身的那个人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但他自己不想再活了。 游乐园在这一天吞噬了八条生命。如果出现的这些异常其实是它的策略,那它可以算是做得非常成功了。庄笑终于不再顾忌恐慌扩散的问题,将全部异常和这天发生的事都告知了剩下的幸存者——大概会有脑子不好但胆子不小的家伙想到模仿吧,但必须要让其他人在知情后有所警惕。 第三天,将近一半的小吃车空了。 庄笑一大早就碰上了试图偷袭强占餐厅的家伙——刷新失效的现象是从边缘向中心蔓延的,这个餐厅确实是按照规律最后才会出问题的地方。庄笑杀了他一次,然后有个现在还一个印章都没有的女孩子提出了请求。庄笑虽然感觉有些复杂,还是控制住偷袭者的行动,让那个女孩子用颤抖的手拿着刀子,割开了那人的喉咙。 尸体被扔进了餐厅旁边的人工湖,被湖水吞没,血色在湖面上飘荡了片刻,然后又恢复了清澈。庄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直接去问了还有一个也是白卡的女孩需不需要帮助。那女孩只是摇头。 这天晚些时候,她爬出二楼的窗户,从窗沿边翻身落下。这段距离原本可能并不致命,如果她的头没有撞在靠水长廊边的栏杆上。她落入湖里,和早晨试图行凶的那人一样,肌骨尽数溶解在了清净冰凉的湖水中。 有只剩下“深空历险”的印章没拿到的人,孤注一掷地买了票进场,没能再从项目中离开。“魔镜迷宫”的异常被所有人知道后,又有好几个人去试了,有人再次遇到了直接通关的情况,也有人失败了,亲自验证了这个项目异常的不稳定性。 “马戏团”依然没开放。“童话森林”似乎没什么变化——至少没变简单,没有出现新的通关者。难度和迷宫差不多的“摩天轮”死了两个人,通过了一个。 这只是愿意被知晓的数据,肯定还有玩家偷偷地去了项目,偷偷地拿到了印章——或者无人知晓地死去了。 至于最简单的c所有人都已经拿过了印章,现在只有殷域和庄笑为了确定情况还会再去的“峡谷漂流”,这天终于也出现了问题。 原本只有喇叭里甜美女声播放注意事项的开端处,多了一个穿毛绒熊玩偶套装的“引导者”。从玩偶熊挖空的眼部,能看到一双属于人类的c粘着假睫毛涂着亮蓝眼影的眼睛。 这天先去的是殷域,玩偶熊在他上船时过来帮忙,确切地说应该是故意帮倒忙——要不是他抓着旁边的栏杆强行稳住,能被这头熊连人带船掀翻到水里去。而通过峡谷时,岩壁上那些雕塑则像是变成了真正的死物,在整个漂流过程中都保持在原地一动没动。 对比马戏团的情况,这里似乎是意识化身的“引导者”,反过来战胜了那些消耗品。 庄笑尝试的结果也是一样。他们这时候推翻了之前“恶灵和游乐园闹翻了”的猜测,开始怀疑游乐园本身化为两种力量在进行对抗了。只是与真相接近了一步,并不能帮助改善正急速恶化的情况。不断有人死去,让游乐园一餐接一餐地饱食血肉,不断增强力量这才只是第三天,剩下的食物还十分充足,被引发的恐惧却比还慢吞吞正在路上的饥饿先一步动手,效率高超地展开杀戮了。 恶灵当然很乐意让混乱变得更加混乱,不过它今天运气不好,附身时殷域恰好在附近,把它当做崩溃发狂的人顺手干掉了,看到黑线冒出来的时候才发觉是被附身的缘故。 恶灵本身似乎也受到了这混乱的影响。被驱逐出身体后,它停滞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仿佛信号不稳一样闪烁模糊了几次,才化为烟雾消散逃逸了。 陆攸在将近黄昏的时候找到一个独处的机会,把系统叫出来展开了地图。原本看起来在地图上就有些稀疏的位置点,现在就显得更加可怜了——居然看起来好像已经空了。那些人本来已经活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存在,死去前多数也没能掀起什么动荡。他发呆似地盯着地图,直到时间到后界面自己关闭了。 抬头看向天空时,能看见向上升腾的滚滚浓烟,那是有人在焚烧游乐园里并非项目的那些设施和草木景观——倒不是他们不想把项目毁了,如果能做到的话他们肯定会做的。火势很难蔓延,就算是本该易燃的干燥木材,也会在懒洋洋地焚烧一些时间后自己熄灭,他们就把那些零食的包装纸投入火中,伴随着刺鼻黑烟的升起手舞足蹈,发出哀嚎般的尖叫和欢呼。 整个游乐园里都充斥着那种塑料焚烧的味道。 以及像是游乐园已经饱足得消化不了c打嗝时冒出来的腐败的血腥气。 小麦一整天都没离开餐厅。他没能阻止那个女孩子从二楼跳下自杀的行动,这让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阴沉了,不过他拦住了几个被远远投掷过来的火把——在没出问题的小吃车上有食用油,被一心想要通过破坏来发泄的人拿来做了引燃物。 小麦操控的阴气用来对付火焰十分有效,虽然还没入夜不能完全发挥,也足够在那些装满油的瓶子和裹着石头的布团抵达之前让上面的火袭击了。这些东西摔在餐厅前c玻璃上,陆攸在确认安全之后出去,勉强做一番清理,以免一点火星的漏网之鱼就能凭借那些积攒的油燃起大火。 因为还有人在外面刻意破坏小吃车上的食物,陆攸用打包盒装了几份餐厅里的快餐,放在距离门口稍远的地方。这样如果有人还要执意靠近,小麦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其放倒了。 他为了查看地图去了餐厅二楼,远眺了一会外面的景象,有种错乱的荒谬感——远远燃烧的火光就像是在狂欢一样。这让他回想起了在最初那个世界见到的末日来临时的景象是比此刻更加混乱恐怖的迅速崩溃。 心事重重地回到楼下,朝门口望了一眼,陆攸突然看到了一个在楼上时还没在那里的人影。一身红衣c个子矮小的人影背对着餐厅,站在路口处,正仰起头注视着那些飘上天空的黑烟。 在一眨眼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这个刺目的鲜红小点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第 112 章 ———— 小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旁边。他应该也注意到了小红帽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过程, 此时同样注视着那个路口。“你以前见过那个东西?”他问。 陆攸低头看了小麦一眼, 发现他脸上是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也见过?” “以前见过一次。晚上突然出现在屋子里, 问我能不能陪她玩我那时候心情不太好,让她别烦我,她就走掉了。”小麦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你也是这样?” “我是刚来的那天在水族馆里遇到的。”陆攸说。他想了想,将那个“小红帽是游乐园意识的具象化”的猜测和小麦说了。小麦细微地点了点头, “和项目里面的指引者差不多整个游乐园的指引者么?”他低声自语,“她想做什么呢?” “她和你提到过‘奶奶’吗?”陆攸问,“说要去给奶奶送吃的,还有什么奶奶被狼吃掉会很麻烦?”他回忆起那天晚上的小红帽,然后想到了一个不同的细节,“她今天没拿篮子。” 小麦似乎有些惊讶。“小红帽?”他重复了一遍, 大概现在才意识到这称呼指的就是那个童话角色,而不仅是因为她穿着带帽子的红色斗篷,“什么篮子?” 原来他们两个遇到的情况还不太一样。小麦见到的就只是一个比较诡异的小女孩, 没说童话里的那些台词,也没从篮子里拿糖留下给他。 当时小红帽给的眼球糖, 陆攸拿了一颗放在口袋里, 第二天在峡谷漂流最后的水池里和外衣一起丢失了;放在水族馆里没带走的那几颗,回来后也都不见了。那时他还不了解食物刷新消失的规则, 知道后才确定:那些糖果然不是什么正常的食物。 “眼球糖时雨经常拿这种东西到处送人。”小麦突然说, “这几天是不是都没见过她?” 的确如此。那个喜欢到处乱晃c遇到游乐园吞吃死人的进食场面会特意驻足观看的女人, 最近存在感似乎突然降低了,最近都没看到她的身影。之前因为场面已经足够混乱,还没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想来纵火狂欢的人里面没有她,到处破坏c追逐猎杀的人里面也没有她,这么安分的表现,确实十分反常。 陆攸刚刚查看过地图,因为人数减少了很多,他对剩下的幸存者们的位置都有点印象。时雨就待在她的糖果店里,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挪动过。她庇护的——或者说是当做“玩具”收留的那些人,出事后立即都逃离了她的身边。那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了。 察觉到这个情况,小麦立刻就想去糖果店看看时雨是出什么问题了——比起担心时雨,他似乎更担心时雨现在表现越安分,之后就会突然爆发疯得更厉害。但又不能抛下餐厅不管,只好忍耐下来,准备先等在外面乱逛的另外两个人返回。 他们没想到的是,将近黄昏的时候,时雨跟在庄笑和殷域的后面一起回来了。 看两个男人的表情,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他们主动邀请的结果。时雨还是穿着陆攸上次见她时的那身衣服,脸上挂着孩子气的愉快笑容,不开口说话的时候,也还是那副看起来挺正常的样子。 她进了餐厅,对因她的到来而陡然紧张起来的气氛恍若未觉,左右张望了一番,自己跑到冰柜旁边去拿了一盒冰激凌,然后——就和陆攸担心会发生的一样——仿佛很熟悉似地走了过来。 殷域进门后目不斜视,直接过来坐到了陆攸旁边,不顾衣服上还沾着乱七八糟的血迹和灰痕,散发出一股从火场中带出来的焦糊味。陆攸拿纸巾给他擦了擦脸上弄脏的地方,擦过了好像也没能变干净多少依旧是一副刚下战场的样子。庄笑则先去洗手了,结果等他弄干净回来,时雨已经抢先一步坐了小麦旁边的那个位置,他就只能坐在背后那张桌子旁边了。 餐厅里别的不说,最多的就是空座位,结果他们五个人偏偏要在角落里挤成一团,营造出了一种十分古怪的暗流汹涌的感觉。时雨对为了避开和她的身体接触c快要挤到玻璃上去的小麦的黑脸视而不见,一边打开冰激凌的盒盖,一边朝外面望去。“死了好多人啊。”她口吻轻松地说,“我们什么时候也会像他们一样呢?” “谁跟你‘我们’啊——你诅咒自己就够了。”庄笑把手臂搁在椅背上扭过头,在她背后说,“我对离开之后的人生已经规划到三十年后了,无论死掉还是发疯都没打算在这里完成。” 时雨饱满鲜红的嘴唇弯了起来。这是个明显表达着嘲讽的笑容。“三十年?不不,你可别想得太好了——三秒钟就差不多了。”她将勺子戳进冰激凌上面的巧克力层,粗暴地挖出了一大块,又用勺子慢慢切小,“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拿着通行证登上了列车,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吧?” 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陆攸身上。女人细长漂亮的眼睛,透露出一丝狡黠,“在现实里,我们这些玩家早就已经是死人了啊。” 庄笑叹了口气。“又来了。”他嘟囔道,“你还在用这个理由劝别人不要想着离开,留在游乐园里‘延续这永恒的一日幸福’吗?”他举起双手的两根手指,弯了弯,做出双引号的姿势,“那就难怪过了这么久,你连一个人都没成功骗到了。” 他语气毫无波动,看来不是第一次听到时雨这样的言论了。陆攸明白为什么时雨盯着他看了——他是唯一没听说过这个说法的,还觉得有点好奇,于是配合地用提问让话题进行了下去。“你觉得我们已经都死了?”他看着时雨,“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再死一次,才会被游乐园吃掉?” 他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完整的理论,结果时雨张口就说:“这我怎么知道。”她笑嘻嘻地吃掉了一块冰激凌,似乎对陆攸发愣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大概这就是什么标准流程吧?——在外面死掉,成为祭品进来,在里面第二次死掉,完成献祭被吃?”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用了与“神”关联的词语,然后偏过脸看向了殷域,“唔你是不是也这么反问过我?” “是的。”殷域平静地说,“我还记得你上次给的答案,你说‘因为游乐园高兴’。” 时雨笑得差点被冰激凌里的榛子呛到。“原来我还挺幽默的嘛。”她开心地说,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不过重点不是这个。我觉得我们在进来之前就死了,是因为‘循环’和‘复活’啊。” 女人抬起手,用勺子指向了窗外。窗外是阳光正在降落的黄昏——往常新人到来的时间。在某些文化中,这也是两界之门打开的逢魔之时。游乐园里永远维持在夏末初秋的季节,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清晨和黄昏的天空。唯独在今天,天空映照着地面燃烧的火光,从毁灭行为中诞生的黑烟成为了崭新的装饰。 “不会流逝的时间”她轻轻地说,“在恶灵出现之前,游乐园里的人可以轻易地得到永生;恶灵出现后,拥有印章的人每天有一次逆转死亡的机会。耗费的会补充,破坏的会复原。不觉得这太奢侈了吗?不过是一个以人类血肉为食的怪物,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给它的食物如此的优待呢?” 在逐渐转向昏暗的光线中,女人美丽的面孔仿佛散发出了死气,变得人鬼难辨。“为什么人在复活后会恢复到刚进来时的模样呢?”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只有她自言自语般说话的声音,“因为,游乐园不想让你们发现在这里没办法真正地变老c或者长大啊。”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循环的梦境,只是这个怪物造出来的梦” 陆攸突然察觉到了一个存在矛盾的地方。不过在他说出来之前,小麦先开口了。“复活是在恶灵出现后才有的新规则。”或许是被戳到了某种痛脚,小麦此刻的声音格外阴森,“以前的玩家呢?” 时雨笑着朝他眨了眨眼。“他们都没活到能看出衰老或成长的变化时就死了。”她狡猾地说。 小麦静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时雨提前截断了。“好啦,我又不是为了辩论来的,只是好心过来提供一个警告而已。不相信也随便你们。”她迅速地三两口吃光了冰激凌,打了个小小的被冰到的嗝,将垃圾留在桌面上,站起了身,“别盯着我了,这就走还不行嘛。”她瞪了殷域一眼,似乎还有些委屈,“就知道你们都不欢迎我。”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大小姐?”庄笑说,“说起来,你今天好像脑子还算清醒?真难得。” “是啊。”时雨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因为今天我只是独自一人真是讨厌的感觉。讨厌的清醒。”她低声说着不明意义的话,经过桌边,似乎是在喃喃地呼唤着一个此刻身在别处的存在,“真担心她会输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陆攸的手放在殷域肩上,转过身看着她。“你觉得我们现在看到的彼此都是幻觉吗?”他问。刚才他已经在桌子下面偷偷掐过了自己的手,感觉十分真实然而,上上个世界也是这样的情况,实际上游戏梦境现实套了好几层。 虽然以他的直觉c观察到的情况和系统的反应,他都不觉得这个世界是重复了那一次的设定,时雨的话也不能完全当真,但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那种虚实难辨的情况,他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时雨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突然弯起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越过那道名为“殷域”的屏障,在陆攸手上轻抚了一下——原本的目标估计是他的脸,不过再加一点距离的话,殷域就要在她抽回前反应过来了。 “我觉得,我们都是行尸走肉,只能活在这永恒的一日之内。”她笑着说,“留下来吧。” 穿着鲜红衣服的女人离开餐厅,消失在了逐渐四合的暮色之中。对于她的这次来访和“警告”,庄笑用“反正我不信”这五个字进行了总结。但他话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毫无动摇,行动中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没有去看望他的姑娘们c也没有等天色完全黑透,匆匆吃了点东西就拉着小麦又出去了——说是继续巡逻。 陆攸和小麦待在一起通常就是沉默沉默,换成殷域总算是能够增加一点交流了。这几天他们都没什么亲昵的机会,连单纯待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太多。天色完全黑透后,他们站在靠水的走廊上——避开了今天那个女孩子跳下来的地方——望着雾气飘荡的水面,还有远远的依旧在闪烁的火光。 “明天那些设施都会复原吧?”陆攸喃喃地说。这本来是游乐园固定的规则,但在越来越多的小吃车出现问题的现在,连这也变得不确定了。 “如果复原了,说明游乐园距离崩溃还很远。”殷域说,“要是没复原,我们明天就跟着一起拆吧,可能都拆完了就出去了。”他摸了摸陆攸的肩膀,“别担心,肯定不会一直混乱下去的。” 担心么?其实也没有。陆攸往殷域身边靠近了一点,汲取他身上的体温取暖。“你觉得时雨的猜测是真的吗?”他低声问,“我们离开就会死的那个?” ——事实上,他听到时雨这么说的时候,首先涌上来的情绪不是恐惧,反而是松了口气。毕竟对他和这个人来说,一个世界的死亡并不是彻底终结而且,他之前其实一直在逃避着一件事。 这次的任务是“逃出去”。离开游乐园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而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能用力换取生存时间的积分了。他向殷域承诺陪伴时,怀着无法言明的心虚——这承诺是有时间限制的。想起上个世界必须分别时的场景,他依旧会觉得难受。 如果这一次可以是同步的终结 殷域揽住他的肩膀让他贴得更近,他的这些动作永远都能带来沉稳镇定的感觉。“如果是真的,你会想要留在这里?”他缓缓地问。陆攸想了一会,摇摇头。殷域的手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我也一样。”他说。 片刻的静寂。他们望着倒映灯火的湖面。绝大部分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一两点微弱的亮光,却比所有黑暗的叠加都更加显眼。今夜连雾气中也夹杂着那股烟尘和血腥的味道,比之前更令人不适。 陆攸感觉到殷域握着他肩膀的手稍稍收紧了。“关于那个猜测,”他突然说,“我之前” 他没能将这句话说完,被餐厅门口传来的异常响动打断了——出去巡逻的那两个人居然现在就回来了。他们两人匆匆赶过去时,被庄笑和小麦辛苦拖回来的那具尸体已经黏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正在逐渐下沉,小麦拿在手里的那张卡片则在缓缓化为透明的虚无,刚好来得及让他们看到最后一眼。 卡片上带着红色——至少是两个印章。 “怎么了?”陆攸不安地问。特意把尸体拖了回来的两个人表情都十分阴沉。 “这个人藏了一整个白天,晚上才出来,没有用过今天的复活机会。”庄笑低声说,“他死之前还祈求我们,等他复活后别再杀他” “他没复活。”小麦接道。 他松开了手指。那张还留有印章的卡片在他指间微微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第 113 章 ———— 虽然从发现项目异常c食物减少的时候起, 对这样的情况就隐隐有所预料了, 真正发生的那一刻, 还是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毕竟在整个白天,“复活”都一直是能正常进行的, 此刻还没到零点刷新的时间, 这条规则却悄无声息地失效了。 他们站在餐厅门口, 看着那具尸体被地面一点点吞没。不知是不是白天吃多了有点撑, 游乐园这次用餐耗费的时间格外长,水泥地起伏不定,细砂石像臼齿一样碾磨着死人的身躯, 不断有血液从缝隙里被挤压出来。 那种“咕叽咕叽”的挤压声c体腔内的骨骼慢慢裂开断掉的声音,仿佛是这具尸体正被强行塞进一条过于狭窄的喉道里,配合着薄雾弥漫的夜色背景, 听起来格外瘆人。小麦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嫌恶和悲伤的混合, 庄笑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丢在路口,叫你们过来看了。”他嘟囔道,“怎么这样慢?” 他这一句只是顺口抱怨,随后却顿了顿,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不会连这条规则都要失效吧?” 游乐园会吃尸体是有点恶心, 但它要是不吃了, 那场面就要变得更加恶心了。小麦半蹲下来, 伸手在那滩血肉和水泥地的交界处虚虚地试探了一下。“血肉都很新鲜, 阴气的流动也正常。”他用一种理性分析的口吻说,“肯定就是在刚才死掉的。” 他似乎还对时雨那番话念念不忘,一直在留意着反驳的证据。陆攸却发觉另外两个人的反应都有点奇怪,像是正在想着别的事情。小麦检查完尸体的情况,也蹲在那里不说话了,有些发怔地盯着柔软波动着的水泥地面,仿佛突然被传染到了和时雨一样的毛病。 重新恢复的寂静又持续了几分钟,等台阶上的最后一点血迹终于也被吸收掉,他们才回到了餐厅里。明亮的灯光让刚才十分压抑的气氛有所减缓,刚回来的两个人看来不准备再出去了,小麦照例直奔冰柜,庄笑扫荡了一堆吃的,然后一转身坐到了点餐台上,很讨人厌地吃一口,就叹一口气。 “明天要不敢出门了。”他嘀嘀咕咕地说,“太危险了本来就只多给一条命,哪里算得上大方,现在连这条命都没了”随着他把脸埋在装炸鸡的纸筒口上,接下来的话就听不清了。陆攸实在好奇,装作要拿吸管从他旁边路过了一次,听到他在嘀咕:“每次遇见那疯女人都没好事说不定这次就是因为她提醒了游乐园” 都开始用幼稚的理由进行迁怒来减轻压力了。陆攸拿着两根吸管回去了,这次桌边只坐了殷域和他两个人。殷域不怎么端正地坐着,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头,姿势和表情看起来都还挺轻松。“不担心复活失效的事情吗?”陆攸在他对面坐下时问。 “我有点后悔没偷偷实施那个计划”殷域却答非所问地说,“现在做不到了。这么多印章,真的很浪费啊。”他抬起另一只手,两指之间夹着他那张一面血红的卡片,向陆攸晃了晃,又在陆攸露出“你好烦”的表情时笑起来,放下手坐直了身体。 “失效了也好,不用再犹豫下去了。”他说,“按照这样的崩溃速度,我觉得外面很快就要变得和项目里一样危险了——就算其他人全都死掉,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东西出来。你还差四个印章,趁现在食物暂时还不是问题,我们要快点把剩下的都拿到了。” “明天去项目么?”陆攸趴到了桌子上,“项目里面会不会也出问题了?”虽然那个充满惊悚元素的马戏团还让他心有余悸,这么问倒不是想要退缩,而是确实有所担心。殷域随手拿起了他刚才放在桌上的吸管,捏在手里把玩着。 “除了马戏团是直接关门了其他项目售票和通关的规则都没变。”他大概是在提议前就早已仔细想过了,解释得很顺畅,“内容变化的话,从未出现过必死的情况,迷宫和漂流的总体难度还下降了。火车站的列车也一直是正常的。‘从项目获得印章’和‘用通行证离开’,这两条应该是游乐园最基本的规则,我想就算要崩溃也会等到最后的。” 殷域似乎是无意识地折腾着手中的吸管,将它反复弯折,缠绕在手指上。“明天就去‘魔镜迷宫’吧?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到直接通关的情况。”他抬起头,对陆攸笑了笑,似安抚又似鼓励,口中说出的安排却一点都不客气,“再接下来去‘摩天轮’好了。接近黄昏的时候去,在上面还能看见落日。” “不如先去‘深空历险’吧?”陆攸问——不是玩笑,他真心觉得这个建议不错,“这个不是最难的么?要是能先通关,以后就轻松多了。要是没通关那也不需要担心以后了。” 他还想自己怎么没早点意识到?如果辛辛苦苦通关了五个项目,结果在最后一个上功亏一篑 殷域看着他,那表情让陆攸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逻辑出错了,回头再梳理了一遍,却又没发现问题。 “先去简单的好不好?”殷域低声说,“我想把没有把握的放在最后。如果终点在那里的话,能晚一两天到也好。”与低沉的口吻不同,他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会多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是在这么糟糕的地方我还是想把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尽量延长一点。” 殷域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陆攸面前。“会不会有点自私?”他微笑着说,“请忍耐我。” 陆攸静了一会,把他用吸管折腾出来的那个小玩意儿拿到了手里。殷域用快餐店喝饮料的吸管折了一颗星星。因为不是专用的材料,吸管壁的塑料太厚,折出来变得胖乎乎的,模样都走形了;还有一半实在没办法折进去,连在星星后面,好像一根劣质的仙女棒,或者流星歪歪扭扭拖着的尾巴。 “谢谢。”他小声说,“挺可爱的。”也不知是在说这颗星星,还是对面为了他承担了那么多危险,却还在自顾自说着“忍耐”的人。从简单的开始也好,他想,要是真的在最后就当做是积累经验好了。 他完全忘记了在这些项目里积累经验基本没用的事实。 殷域拿起咖啡的纸杯,端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他的目光从对面拿着星星看了半天,开始折腾剩下半段吸管c从另一头开始折的人身上挪开,与漆黑液面上倒映出来的自己对视了很短的一瞬。 印章依旧能够通过项目以外的方式获得“复活”的规则失效了,“转移”的规则还没有。 他咽下没有加过糖的苦涩液体,将杯子放回原处。去挑战那个项目是最后的选择。如果能有别的机会他想,没有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陆攸正将吸管从一端折起来,动作突然停顿了。他将刚才冒出来的那个念头反复想了几次,确定没有问题后抬起头来,露出了有些兴奋的表情。“玩家不能复活了殷域,恶灵也是玩家!”他飞快地说,“恶灵现在可以被杀死了!” “恶灵也可以不附身啊。”殷域说。 陆攸保持着微微张开嘴巴的表情看着他,过了一会变成了沮丧。“你泼冷水的速度可以再慢一点的。”他嘟囔道。殷域笑了起来,伸手越过桌面,将他的手连同那尚未完成的两颗星星一起握在了手中,挺用力地捏了一把。在明光的光线中,他露出笑容的样子可以说服人忽略面前的一切艰难。 “我还没说完——恶灵是可以选择不再附身,但它忍不住的。”他轻声说,“它就是这样的东西为了满足欲望,会愿意冒任何风险,包括毁灭自身。”他放开了手,同时笃定地说,“你说得没错——它会死的。” 陆攸点了点头。他总觉得好像还忘记了什么事情,想了会没能想起来,只好放弃了。这天他们没有再回到水族馆里去,确实如庄笑邀请过的那样留在了餐厅里。 殷域那句承诺般的断言,陆攸虽然很愿意相信他,大概是没办法立刻就得到验证了。恶灵的耐心再差,至少也要过一两天才会被欲望驱动着忍不住行动。他现在就能知道的是,殷域或许有某种乌鸦嘴的天赋—— 在他说过“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东西出来”后,经过了尚能算得平静的一夜,第二天天亮时,徘徊着怪物的薄雾没有如往日一样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第 114 章 ———— 餐厅玻璃墙的外侧被水雾覆盖, 变成了什么都看不清的磨砂质感。陆攸站在门口向外望去, 平常早该升起的太阳不知所踪, 天空和雾气融合成了分不出界限的一片灰蒙;十多米之外的景物, 就被雾气淹没到看不清晰了。 和现实中清晨常见的水雾不同,游乐园里面的雾有种界限分明的感觉,像是滴进清水里面c刚刚开始弥散的牛奶。仿佛是质地粘稠的, 慢悠悠地起伏飘荡c活物般舒展变幻。陆攸谨慎地伸手去勾了勾一缕白雾,都有点怀疑会摸到类似蛛网的东西, 但触到手上只有一种湿润冰凉的感觉,那缕白雾被他轻轻一搅就散开了。 “晚上的雾也是这样奇怪的吗?”他带着疑惑小声自语。 庄笑正在旁边伸着懒腰,脸上保持着一个想打哈欠又打不出来的怪异表情,听到陆攸的疑问,随口应道:“光线问题吧?白天看起来肯定不一样。”他拧了拧身子,将手臂从头顶放下来, 也伸到门外搅动了一下雾气,“不过好像本来是没这么诡异。” “小麦?”他转过头去问,“你有感觉到什么变化吗?” 小麦正趴在一直坐的那张桌边, 像是还在睡,鸭舌帽扣在后脑勺上。“没感觉出来。”从手臂和面孔的缝隙中, 传出了小男孩闷闷的声音, “雾又不是阴气我只知道外面暂时还没死人。” 殷域手里端着一个装食物的托盘,刚从点餐台的侧面转出来——这间餐厅里的食物供应暂时还没出问题, 外面那些小吃车的情况就不清楚了。无法复活带来的危险性c加上能见度实在太差, 今天早上的巡逻他只和庄笑在附近转了一圈, 没有去更远的地方。 他们查看了昨天被破坏损毁的那些设施,大部分恢复了原样,但也有些地方留下了烧黑破坏的痕迹,甚至依旧保持着废墟或灰烬的状态。异常一天天增加,游乐园正在不断变得荒芜破败,逐渐滑向属于死者的另一个世界。 巡逻过程中没有遇到别的玩家,昨天垂死挣扎般的疯狂,似乎在一夜过后沉淀为了绝望的静寂。不过他们碰到了两只幽灵,证明那些本来只在晚上出没的怪物确实随着雾气一起侵入了白天的世界。庄笑在幽灵突然出现时的反应稍微迟了点,袖子被利爪割破,回来时抓着手臂一副“我快要死了”的表情,成功把留在餐厅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其实只是一道几乎没渗血的浅痕而已。 “感觉像是切换到恐怖片的里世界了。”庄笑站在门口眺望了一会,说。此时陆攸正注视着台阶边缘渗出的一点暗红色,不能确定那是血迹还是某种锈斑——昨天好像没看到有,难道是晚上的光线太暗了?他其实也不想仔细辨认,听到餐厅里殷域叫他,赶紧就转头回去了。 他们这几个人吃早饭的吃早饭,打瞌睡的打瞌睡,气氛仿佛还有点悠闲,像在白雾弥漫的山顶上早起要去看日出的旅人似的。实际完全不是这样。外面轻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都没有风摇动树木,连那些怪物也都垫着脚不出声地走路吗? 比起昨天尚能体现出生机的混乱和喧闹,现在的死寂才是真正压得人心头难受。 陆攸食不知味地吃了点东西,就准备和殷域一起出发了。他身上能作为武器的东西还是只有那把小刀和那个打火机,再多也用不上。指南针在“魔镜迷宫里”可能有用,不过好像没有谁在游乐园里找到过这种东西 “祝一切顺利啊。”庄笑靠在门边,在他们走下台阶的时候说,“回来路上要是看到哪辆小吃车上有章鱼烧,帮我带一盒回来别加芥末!”还特意这么强调了一句。小麦人没爬起来,勉强举起一只手,和睡意抗衡了几秒钟,又断线般“吧嗒”落回了桌上。 陆攸朝他们挥挥手,转身时觉得心情轻松了一点。他紧跟在殷域身边,走进雾中,呼吸了一口湿漉漉的空气——水雾中带着绝不属于夏末的凉意,仿佛一下子让肺腑都冻透彻了。 为了更迅速地应对袭击,殷域没有拉住他的手,只是示意他跟紧。白雾似铺天盖地的细密蛛网,将他们两人贪婪地裹进了怀中。走出一小段路后陆攸回头看,餐厅的轮廓已经看不清了。 以殷域对游乐园里道路的熟悉程度,大概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雾气遮蔽视线的作用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只需要留心那些怪物们的动静。结果他们一路上什么都没碰到,别说比较危险的类型,连最常见的幽灵也一只都没出现——或许是白天和夜晚终究有所不同,怪物们现在并不活跃? 不过他们还是行动得很小心,一直保持着警惕和安静,殷域只在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快到了”。就在这么说过后不久,他突然放慢了脚步,示意陆攸跟着停下。仔细倾听了一会后,他果断地推着陆攸离开道路,退避到了旁边的草地上。 陆攸这时候也听见了。是音乐 隐隐约约的鼓声和琴声,从雾气的深处传了出来,曲调轻松欢快,起初十分细微,接着越来越响了——或者说,是越来越接近了。随之而来的,是地面规律的震颤,似乎有一支庞大的队伍步伐整齐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重叠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每一步都震动着地面雾气的飘动突然变快了,搅乱了和空气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白雾中透出了一点红色,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音乐声已经近在耳边了。确实就走到了这条道路上来的队伍,随着不断缩短的距离显露出了真容。 陆攸轻轻屏住了呼吸。殷域的手贴在他背后,两个人就像两座雕塑,一动不动地凝固在路边。 注视着 红色的是女人火焰般的衣裙。女人是几乎完全透明c只能通过光线的细微扭曲分辨出的轮廓,有着过分纤长的手脚和水母触手般飘荡的长发。她们漂浮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捧着像是微缩管风琴的乐器,风从管道中经过,发出像是人在哼唱的轻细歌声。 她们后面是一堆银色的标点符号?和人一样高的问号和感叹号蹦跳着前进,句号在它们脚边被踢来踢去地带着滚动,逗号磕磕绊绊地跟在旁边。省略号和破折号都被拆成了两段,被顶在头上不断地起落。 它们乱七八糟地挤成一团,像去春游的小孩子一样不断发出尖细的嬉笑声。不时有个句号被踢到前面,又被红裙的透明女人不动声色地踢回去;或者谁走得慢了,后面就挥过来一道影子,像赶羊一样“啪”地将之抽得一个踉跄。 那个影子枯树人 陆攸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听殷域讲过。这种怪物的特征实在明显:瘦长枯树般的身影,鞭子一样长长的缠绕着荆棘的手臂,顶部的几根枯树枝组成一张抽象的人脸——游乐园晚上最凶狠麻烦的怪物之一,现在也在这个队伍之中,慢吞吞地跟着前进。 再往后,出现了脚步声最主要的来源——两排灰白黏土捏成的泥偶人。这些泥偶人的体型比陆攸见过的马戏团外面那个缩小了许多,重量却好像没减轻多少,短胖的腿重重落在地上,就带来一次明显的震动。 这些大块头充当了轿夫的角色,肩上放着长竹竿,竹竿上铺着木板,木板上站着三只神情严肃的青蛙。青蛙手里拿着银色的铃铛,队伍每前进一步,就用力摇响一次。 铃声。飞在空中c脸上长着两只巨大蜻蜓复眼的女孩拿着小提琴。琴声。用腐烂露出骨头的手臂前端,敲打胀起的肚皮。鼓声。蜘蛛将细长的前肢高举在空中。敲击声。木质的车轮碾过地面,车子上坐满了身材圆胖c白白的面孔上画着诡异笑容的套娃。眼珠在打开的空腔中转动,转向路边—— 站在距离不远的草地上c只有一薄层雾气作为阻拦的陆攸僵直地站着,甚至不敢避开目光,以免被发现变化——幸好那个眼珠很快又转开了,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毛茸茸的鼠群像潮水一样淹过路面蔓延到队伍的前方 粉红的大脑被一双小翅膀带着艰难地飞行,一路低落下黏糊糊的液体 在挨挤的队伍中,陆攸看到了那些浑身打着补丁的兔子女孩们。它们身上又多了被火烧过的痕迹,白布皮肤都被弄黑了,作为眼睛的塑料扣子也融化了,像被冲坏的烟熏妆一样流淌下来。但是红线缝出的三瓣嘴撕裂开了快乐的笑容,她们在队伍旁边轻飘飘地旋转c舞蹈,裙摆掀动雾气。距离最近的那一个,平展的手臂几乎触碰到陆攸身上。 途中不止一次有目光朝站在路边的他们投了过来然后又移开。队伍一刻都没有停下脚步。 半空中飘落下了红色的花瓣。这支花车游/行的队伍敲打着c弹奏着,热热闹闹地从路上经过了。在它们身后,被搅乱的雾气打着旋儿重新聚拢起来,淹没了这一大群消耗品的身影。 陆攸感觉到殷域的手从他背上离开,伸下去握住了他的手。在格外漫长的几十秒钟过后,随着最后一点音乐声消失在空气中,他们像约好一样同时迈开了脚步,沿着那支队伍走过之后一片狼藉的路面飞快地朝反方向跑去! 一只掉队的老鼠在路面上匆忙跑过,彼此躲避不及,“吱吱”叫着从陆攸脚边蹭了过去。他继而在被殷域拉着狂奔的途中勉强一俯身,让开了空中摇摇晃晃飞过来的一个大脑,感觉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还有一种伴着荒诞的恶心感觉。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陆攸使劲阻止自己回忆起刚才在游行队伍中看到的某些个体。嗅觉起作用是因为吸入了固体微粒不不不别想那些东西那些东西 他们刚才停下的地方确实距离魔镜迷宫的入口处很近了。跑到这条路的尽头,再一转弯,面前便是一座用水晶花朵装饰的漂亮的拱门,拱门两侧延伸开缀满镜子的墙壁。被上方灯光照亮的镜子里,倒映出一个个缩小扭曲的影像——仿佛无数小人也在向他们跑来 拱门前的雾气波动了一下,开始凝聚出一只幽灵苍白的影子。这个过程没能完成,殷域只是稍稍减慢了速度,随手从腰间抽出什么东西朝它投了过去。那道反光打碎了幽灵尚不完整的形体,接着撞击到镜子墙上。那些镜子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样,剧烈波动起来,将一道光线撕碎成千万片 他们跑过与拱门之间的最后一段距离,不断乱晃的镜子发射出的光线短暂地刺痛了眼睛。在这些白亮的镜面中,似乎有个很短暂的瞬间,陆攸瞥见了一点红颜色还没来得及分辨出任何细节,他已经跟在殷域身后,一头扎进了拱门后面的黑暗中。 然后—— 拉着他手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第 115 章 ———— 忽然失去作为牵引和支撑的力道, 陆攸身形不稳, 踉跄着又前进了几步, 一片漆黑中,什么冰凉的东西撞上了他的脸。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 那个触感像是金属的东西被挥开了, 立刻又撞上了别的什么, 撞击似乎引起了某种连锁反应, 好几声清脆的碰撞声接连响了起来。 黑暗里有许多东西在晃动。随着轻轻的“啪”一声,灯光骤亮,顿时驱散了周围的黑暗。陆攸被光线刺得眯了一下眼睛, 看到一个小东西在半空中去而复返,再度直直朝着他脸上撞了过来。 他急忙向旁边一躲,让开了。那东西划过一道弧线, 在最高点翻转了一下,露出了明亮的另一面——原来是块圆形的镜子, 被细线系住,从天花板上垂挂了下来。刚才其实是他撞到了它。 运动轨迹没有碰到阻拦,这块金属框的小圆镜紧接着又荡了回去,撞到另外几面同样悬在空中的镜子,让它们跟着开始摆动。陆攸被镜面反射的光线晃到了眼睛,用手遮在脸前眨了好几下眼, 才勉强适应了周围的亮度。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厅, 地面上铺着粉色的水磨石, 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 放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大厅里到处都是镜子:有用线悬挂在半空的,有挂在墙壁上的,也有带着架子摆放在地上的;有不完整的小块碎片,也有镶嵌在精美雕花边框里的等身镜。这些镜面将水晶灯的光线和倒影来回反射,就像无数额外的光源,让整个大厅里明亮如昼。 周围寂静无声,陆攸只听得到刚才碰撞声的一点余波回音,还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转身去看刚才进来时的拱门,发现门口被黑色的帘子挡住了。帘子缝隙里似乎有光线透入,陆攸小心地将其撩开来,却看到后面是一面大镜子,映出了他自己的身影。 他左右环顾,试探性地轻轻叫了一声:“殷域?” 别说是回应,连回声都没有,陆攸声音一落,周围就重新安静了。 和峡谷漂流那个项目终点前的情况很像是游乐园在故技重施么?先将他和殷域分开,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有怪物出场了? 陆攸从口袋里拿出卡片,翻到正面看了一眼:上面还是只有两个红色的印章。除非游乐园真的是连“从项目获得印章”这条基本规则都崩溃了,他现在应该还没进入项目,需要先去售票处敲章买票才对。 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一会后,陆攸试着做了几个动作c变换了几次表情,没出现恐怖片里常有的那种动作不一致的情况。试着去触碰镜面,也没有办法推开或探入其中。从镜子前面走开时,镜子里的影像也乖乖地跟着移动了,没有留在原地吓他。 实在发现不了什么,他只好转身从门口离开,又尝试了悬挂的镜子和一面金属框的等身镜,也是同样的情况。想到那个“在四面都是镜子的试衣间里,看到四面镜子都映出了自己的脸”的鬼故事,他还试了站在两面镜子中间——这么做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紧张,不过后面的镜子很正常地照出了他的背后。 它们似乎就真的只是普通的镜子,只是布置方式有些诡异而已。 陆攸没办法了。半空中那些镜子悬挂得并不密集,走动时小心一点就能避开,不过他朝大厅深处望了一会,还是决定先沿着墙壁走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售票处,或者是别的出入口。 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大那些落地镜挡住了视线,朝上看时,天花板向前和左右似乎都是无限延伸的,看不到墙壁的边界。不过,也可能墙壁同样是镜子,映出了无限重复的景象吧。陆攸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朝左边走去,迈开脚步的同时在心里开始计数,准备在两百步之后还没遇到边界就放弃回来——他还记得之前在那个数据虚拟的世界里,副本医院中没有尽头的走廊呢。 镜子不愧是恐怖片里最常用的道具之一,就算只是放着不动的一面普通镜子,人经过的时候都能自己把自己吓到。陆攸每次要从一面镜子前经过,都要放慢脚步,慢吞吞地凑过去,小心仔细地确认镜子和所有镜中镜映出的画面,再拖拖拉拉地从镜子前挪开即使如此,不小心碰到悬挂着的镜子造成的晃动和声音c还有移动时突然变化的影像,依然会让他心里不自觉地一紧。 一直没有异常出现,非但没让他放下心来,反而越来越紧张了,仿佛一根逐渐绷紧的弦正在接近断裂的边缘。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绕过了一面格外巨大c摆放方向正面对着他的落地镜,目光从镜框边缘挪开,然后猝不及防地与另一双眼睛对视了。 虽然没有丢脸地惊叫出来,陆攸还是浑身一僵,猛退了一步。面前的人也立刻跟着退了一步——直到这时候,他才认出来:那还是镜面映出的自己。 落地镜的后面还有一面平行的镜子,从更远处看,这面镜子和落地镜的边缘却又是被另一面镜子挡住的。这个狡猾的布置,终于成功地让他被自己吓到了 陆攸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勉强平复下了刚才骤然加速的心跳。他往前几步走到镜子前面,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影像。不知是不是太紧张导致的疑神疑鬼,这一次,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自己的面孔c衣着,背后的景象,在镜里镜外明明一模一样,不知何处却存在着细微的异常感。 这面镜子格外大,似乎没有边框——应该说,他之前的猜测大概是对的:墙壁也是镜子。 这个大厅的面积比他想象中小得多,利用镜子的反射才构造出了无穷无尽的空间。陆攸伸手去摸了摸两面墙壁交界的地方,准备继续沿着这面镜子墙再往前走。刚刚收回目光,从镜子里,他看到一个人影从背后那面落地镜边上闪出来,出现在了他背后。 就算那是他刚刚一直期盼见到的人,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依旧有够吓人的。陆攸差点撞到前面的镜子上去:这家伙走路时怎么就是不记得发出声音!他往旁边让开了一步,转过身:“殷域?” 背后空无一人。 陆攸愣了愣,迅速又回过头去看镜子:镜子里面,殷域站在他背后。 男人脸上也带着一点惊讶的神情。陆攸看到他嘴唇在动,却没听到任何声音发出来。他再次转过去看背后:没有人。再看镜子,殷域站在他背后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镜子映照出人影的地方:只能碰到一个冰凉平整c无法突破的平面。 “我听不见你说话。”他说前半句时声音还很轻,后半句就不自觉地提高了,仿佛听不见只是因为音量不够,“你能听见我吗?” 殷域指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看来镜子两侧无法传递声音,怪不得刚才叫他的时候没得到回应。而且,要是他们中的一个刚才是朝反方向c或者往大厅深处走了,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在镜子前面相遇c发现这种诡异的状况。 陆攸看到镜子里的殷域移动了一下身体,伸出手,不太确定地放到了他的影像的肩膀上。对于镜子那一面的男人来说,他这个动作摸到的应该只是面前的空气。陆攸的背后也只有空气,但在影像接触的瞬间,他真的感觉到肩膀被碰住了——是一个温暖c有重量的触感。 陆攸举起手,在自己肩膀上面晃了晃:手掌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空气。 镜子里的他举起手,十分正常地握住了殷域的手腕。 镜子里的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们互相接触的地方,然后露出了相似的古怪表情。陆攸意识到了:殷域那边实际的情况,估计也是手穿过了他所在的位置,在镜子里却变成按在了他肩上。并且确实让他感觉到了。 殷域的手从他肩上挪开,那种触感也同步消失了。镜子里的他自然地松开手,变成了一个有点呆的凭空举在肩膀上方的姿势——现在镜子两侧的他又是完全一致的了。 殷域想了想,开始往前走。陆攸站着没让开,想知道他们位置重合时镜子里又会是什么情况,但是一股凭空出现的力道使劲推着他,推得他不得不往旁边挪开了一步,和走过来的殷域并排站在了镜子前。他们看着镜子里的对方,彼此的表情都不太好。 陆攸想了想,靠近镜子哈了口气,在雾气上写道:“接下来?” 写完后顿了顿,换到下一行继续写:“字正?反?” 镜子的表面冰凉,刚写完雾气就消散了。殷域没怎么犹豫,指向右边,示意和陆攸之前的打算一样:继续沿着墙壁走。然后用同样的方式留言答道:“反。” 他那边看到的字是反的看来他们的确是被分隔在镜面的两侧了,而不是实际上还在同一侧,但无法触碰和看到对方的形态。 殷域只写了一个字,用的时间短,陆攸赶在雾气消散前去擦了擦镜子上的那块地方,没能造成影响——似乎除了接触时的一点感觉,别的影响都无法传递过去。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看到镜子里的人做出不同举动的时候,他感觉浑身发毛,都有些木了,感觉就像是他们各自身边站着一个隐形怪物,却能在镜子里呈现出对方的样子。现在看来,就算真的有怪物在,它们所能做的事情也非常有限。确定了这个,总算是让恐惧感稍微减轻了一点。 他们没有再进行更多交流,都默默地转过身,沿着镜子向前走去。沿途陆攸特意从别的镜子前面绕过,发现除了这面镜子墙,其他镜子都无法照出殷域的身影。再用镜子去照墙壁映出的他,在镜子和墙壁映出的镜子里面也都看不到。 虽然有点绕,不过这些实验基本确定了:他们之间的阻隔就是这面墙。 至于要怎么打破借助暴力估计是不行的。陆攸试过了用脚踹c用刀砸c用打火机的火焰烤,被如此这般对待的镜面毫无变化,都不肯变黑一点。他不肯罢休,干脆又去烧悬挂镜子的细线,想拿走一面看看会发生什么。 这次倒是顺利地烧断了,但镜子一被从细线上拿开,就从他手中消失了,然后毫发无损地又出现在了原位。 殷域在镜子上写了两个字:布景。 意思是,那些估计只是用来营造氛围c没有实际作用的东西,也不能拿来当做工具。陆攸只好放弃了,有些沮丧地只是往前走。刚才他从门口到墙边走了四十多步,这还只是一半的距离——如果拱门是在中间的话。这面镜子墙更短,他数到三十三,就看到前面出现了半个检票口。 紧贴在镜子墙边缘处的半个,连接着镜子里的另外一半倒影。检票口后面的拱门c遮住拱门后面景象的黑色帘子,也都是这样拼接起来的。陆攸看向镜子里的殷域,想问问他要不要再查看另外两面墙壁,结果他已经朝检票口走过去了。 殷域拿起放在中间隔离栏上的印章,自己在卡片上盖了一下,转过头对紧张地看着他的陆攸笑了笑,用口型道“等会见”。然后他自然地撩开那道帘子,走进了拱门里面。 随着他的动作,陆攸这一侧的帘子也跟着波动了一阵。他等了一会,等到动静都平息了,还是没听到殷域在里面叫他c或者撩开帘子——不知是依旧没打破隔断,还是进入项目后不再能沟通了。 陆攸转头看了看背后悄寂无声的镜厅,想起早已计划好的安排,没再犹豫下去。他学着殷域的做法给卡片盖上“魔镜迷宫”的蓝色印章,穿过检票口,在帘子前面停顿了一会,一咬牙走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第 116 章 ———— 质感如天鹅绒的厚重帘子在身后落下, 一股冷气包围了上来。陆攸停住脚步, 打了个哆嗦, 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流因为低温变成了白色的雾气, 在面前团团散开。 拱门后面是一条笔直的通道,在十多米外向左转弯,没有分岔。通道里安安静静的, 进来之前就有所预料c但依旧令陆攸十分失望的是,没有看到殷域——在构成通道的镜子中, 只有无数重复的他自己的身影。 通道两侧和前方的墙壁c包括地面和天花板,全都是大块平整透亮的镜子。找不到哪里有光源,不过光线亮度正好。陆攸往下看了一眼,脚下的镜子以仰视的角度将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感觉如果哪个现实里的游乐园敢这么布置,绝对会被客人投诉骚扰 和门口进来时一样, 帘子遮挡住的入口已经被一面镜子取代了。陆攸在上面摸了摸,被冰得缩回了手:镜面冷得像冰块雕琢的一样。奇怪的是,他虽然能体会到通道里的低温, 却并不觉得冷,也没有想要发抖或手脚麻木的感觉, 好像身体的感受和反应被分隔开了。 说不定这就是魔镜迷宫的杀人方式——让人放松警惕, 在不知不觉间失温致死。 陆攸裹紧身上的外套,开始沿着通道向前走去。眼下的情况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别无选择, 反倒替他省了纠结。脚步声带着回音, 在通道里空落落地回荡着,对面镜子里他的倒影迎面而来,和他一起在拐角处放慢了脚步——其实侧面的镜子已经照出来了,拐弯后面还是一条同样的通道。 左转,通道左转,通道左转 永远都是左转。陆攸能察觉到每一次转弯后的通道在逐渐变长——他走出的是一条螺旋向外扩展的回字形路线。 始终只有这一条通道不断延伸,从未出现过岔路,似乎不太符合“迷宫”的定义。只是那些直角拼接或正面相对的镜子,制造出无穷尽的重复空间,困住了无数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小人影,每一面镜子都仿佛是一座深井的井口,通往无限远处幽深的所在 陆攸不敢走快,边走边关注着四周镜子里的影像,怕错过途中隐蔽的出口,却也不敢太慢——随着不断前进,通道里的温度好像越来越低了。他不时碰碰自己的手和脸,触感维持着虚假的温暖,即使将手掌按在开始结出霜花的镜面上,掌心的温度也不会被夺走。身体甚至因为持续走动而变热了,但同时也在变得越来越沉重僵硬。 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行走消耗了体能,或者是周围毫无变化的景象带来的疲倦感陆攸压抑着不自觉便要烦躁起来的心绪,每到一个拐弯处就试着呼唤一次系统,想让它出来打开地图,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按理说,这就是“有剧情人物在附近”的暗示了,陆攸因此始终紧绷着心神,然而走了这么久,始终半点迹象都没发现。 持续下线帮不到忙就算了,还要给人增添心理压力 陆攸心里叹着气,再次抵达了通道的尽头。他已经形成了习惯,机械性地向左转弯,潜意识中却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等走出去好几步,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赶紧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他刚刚经过的那个拐角,右侧居然不是无法通过的镜面了,而是另一条通道—— 要是没能及时察觉到变化,这个终于出现的岔路就要被错过了。陆攸被重复景象弄得有些麻木的思维清醒了一下,就在这时,从前面隐隐约约传来了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只有一声,带着回音在通道里不断回荡,模糊了距离和音色,听不出是不是殷域。陆攸犹豫了一下,感觉这种情况很像是陷阱但就算可能是陷阱,也没办法置之不理。他呼出一口白气,喊了声“我在这里”,一边留心分辨着回音中有没有夹杂着回答,一边微微加快脚步朝通道里跑了过去。 右边这条通道只经过两次拐弯就到了尽头,前面出现了一片洁白的颜色。越靠近通道末端,镜子上的冰霜结得越多,逐渐将反光的镜面完全遮住了,又从顶部垂挂下来长长的透明冰凌。陆攸被迫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滑地蹭过最后一段路程,直到踏出通道,站上了冰雪覆盖的地面。 冰层太厚,看不清底下还是不是镜子了,隐约像有什么在下面波动,又好像只是冰面上的反光。这里像是一座巨大而空旷的殿堂的内部,无数透明的冰柱支撑起了极高处的屋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陈设,也没有灯火——提供光线的,似乎就是冰雪本身。 陆攸转头看时,送他过来的通道已经消失不见。但在不远处,放着一面一人多高的落地镜,镜子的边框闪烁着在这个冰雪世界中少见的金属光泽。熟悉的人影背对着他,就站在镜子前。 “殷域!”陆攸叫了他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远远传开,那个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小心地保持住平衡,踏过冰面,朝那边走了过去。 镜子周围还散落着一些大冰块,边缘十分整齐,狭长的形状似乎带有某种意义,显然是被特意切割出来的。走得近了,陆攸看清了那面落地镜边框上的花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小鸟和花朵,还有纤细的藤蔓须叶向外伸展。镜框材质也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铜好像是黄金。 这座冰雪构成的空阔殿堂若是神灵的居所,这面镜子透出的就是极尽奢华的人间气息。 殷域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从侧面看去,像是在对着自己的影子发呆。“殷域?”陆攸有些担心地又叫了他一次,终于看到他惊醒般转过了头。男人的面孔似乎笼罩着一层阴影,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改变的沉郁表情,让陆攸看得一愣。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说,开口时声音异常沙哑,说完这句,抬手在唇前挡住了一声咳嗽。陆攸看到他脸色惨白中都有点泛青,呼吸时看不到一点白雾,大概身体都快冻僵了。这让陆攸忘记了那丝怪异感,连忙几步走完两人之间剩下的距离,到了他身边,“我听到你叫我” “我没叫你。”殷域简略地说,稍稍斜过身体,挡在了那面落地镜前,“这里的镜子和冰雪能引起幻觉,下次记得不要理会小心,别看镜子里。” 随着他这句话,反射着雪光的镜面突然暗了下去,仿佛水中散开了一团浓墨,还在不断地翻滚和搅动。 这团暗色之中,又闪现出了两小块白:像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开后在朝外看。 陆攸在殷域的提醒之下迅速转开了目光,对这个魔幻的场景只瞥见了一眼。他耳边隐约听到了一声惋惜似的叹息,继而是一阵低沉的轻笑,最后是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在说:“魔镜”这句话的后面部分声音迅速微弱至无,让周围恢复了寂静。 “我还在想怎么去找你。”殷域低声说,“太好了,你自己过来了”他摇晃了一下,似乎已经虚弱到站不稳了。陆攸下意识想扶住他,在触碰到他的身体之前,殷域抬起手来,直接抓住了他伸出的双手。 他的手非常有力。 也非常冰冷。 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陆攸发现他的身体动不了了。 寒意从接触的地方刺入,顺着他的手臂迅速攀升,转瞬间就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或者说,是那种温暖的幻觉被驱散了。似乎有小块碎冰在血液中流动,起初是一点疼痛,随即就麻木了。短短一两秒钟的时间,他浑身僵硬成了一座无法动弹的冰雕。 “殷域”微笑起来。那样的笑容出现在他五官线条凌厉的面孔上,显得十分怪异其实也是很好看的,但却是陆攸完全陌生的表情。一道光线从他的身体表面游走了过去,就像是晃动镜面时的一道反光,这道光线将身材高大的男人的形象从陆攸面前“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度只到他腰间的小身影。 依旧握着他手的那双手也变小了,因为高度的缘故,变成了手臂举起的姿势。那些指头白白的c细细的,力气却一点都没减小,紧紧地攥着他不放,似乎要在这座“冰雕”上攥出裂痕来。 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女孩扬起脸,那个甜甜的笑容在这张可爱的小脸上就顺眼多了。但她虽然是笑着的,乌黑的眼睛里却透出了一股阴狠的戾气,又像是贪婪饥饿,又像是怨恨不甘。 “你在过来的路上,看到了吧?”她注视着面前的人,“那些东西,走到项目外面来了。” 陆攸看到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是两团很小的白色。 “这本来是只有我能做到的,现在被‘它’抢走了。”小红帽低声说,咬了咬牙,“入口也被‘它’关掉了,不会再有新人来了我需要力量。我不想消失。你是我最后的机会。” 她终于松开了陆攸的手,然后艰难地踮起脚尖,努力伸直手臂,几乎整个人靠到了陆攸怀里。陆攸感觉到嘴唇上轻轻的一下触碰,通过一层封冻的薄冰,他依旧能感觉到那指尖上的寒意。 “你知道吗?”小红帽仰视着他,“觉得最好吃的,就是最适合增长力量的。这是我们这种东西的本能唔,不明白么?” “把人类灵魂的本质,当做不同的种子好了。活着是种子发芽生长的过程。我的一些同类会挑选出最适合的种子,给它们提供养分精心地养大,那就是最好的食物了。可惜我不能自己出去找,只能碰上什么就吃什么。” 游乐园意识化身的小女孩说着对“食物”而言十分可怕的话,然后苦恼地微皱起了眉,“其实你不是这里最适合我的,但我不想吃她所以只有你了。虽然质差了一点点,不过” 她收回手,向后退去。坚硬的冰块开始融化,变成了柔软的水面——原来下面不是镜子c也不是地板,而是一个结冰的湖泊。陆攸感觉到自己正在下沉,身体却完全动不了。他的目光经过宫殿中那些晶莹剔透的支柱,然后是湖面上切割过的冰块,在这样的时候,他脑海中居然还能晃过某个与保命无关的念头:这怎么有点像是以前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 他短暂地与小红帽对视了。小红帽朝他笑了笑。“他养你养得很好。”她说。眼睛亮亮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童话1 ———— 殷域是在通过检票口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 印章的图案是卡通风格的简笔画, 比如“峡谷漂流”的印章是一条水面上的小船, “魔镜迷宫”就是一个简单的小迷宫。每个项目的内容虽然会有变化, 印章图案一直是固定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了。 这次他也是随手将印章盖在了卡片上, 蓝印泥的线条, 在鲜红底色的映衬下成为了黑色。收回手前随意的一瞥, 却让他察觉到图案和以前不一样了。 组成迷宫的折线中央, 多出了三个叠在一起的三角形。画得很抽象,但殷域立刻认出来那是一棵松树——因为“童话森林”的印章就是小房子和这种松树的组合。虽然不确定这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转过身去, 想提醒陆攸先别过来。 但隔着一面镜子的人好像没看到他的动作。青年的目光转向了检票口后面的拱门,像是追随着一个他看不见的人影走了进去。殷域试着喊他,还用力地敲了几下镜面, 都没如愿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只能看着他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 然后就朝检票口走过来,盖好印章,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走到拱门里面去了。 没办法了。殷域看了看手中的卡片,将其放回口袋,迅速地跟着穿过检票口, 撩开了还没停下动荡的帘子。 明明在门外看时, 前方还是和镜厅里一样的粉色水磨石地面, 等他跨过门框的界限, 一脚踏上的却是柔软的地毯。镜厅中的光线消失了,周围一下子陷入到了昏暗中。 这是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厚重的帘子将窗户遮挡得密不透风,只有两盏烛台提供了一点聊胜于无的微光。这两盏烛台放在一面高大的落地镜两侧,照亮了黄金雕饰的镜框和一小部分镜面,也勾勒出了站在镜子前的那个人的身影轮廓:长长的下端一直铺到地面的斗篷,卷发凌乱地披散在背部,头顶上放着一顶很小的水晶皇冠。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馥郁的香气,还有丝丝缕缕的薄烟,像是在燃烧香料。 地毯又厚又软,仿佛温暖的雪堆,走在上面一点脚步声都不会发出来。殷域撩开和放下帘子的动作都很轻,那个人似乎还没发现他的到来。他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安静,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拱门变成了一扇打开的房门,门外是同样幽暗的走廊。 就算项目的内容会变,这样的场景也实在不符合“魔镜迷宫”的主题,倒是很适合“童话森林”想起那个组合版的印章,殷域差不多能够明白发生的事情了。 这两个项目以某种方式融合起来了。 是游乐园的意识在搞鬼?还是与它对抗的另一方的行动? “童话森林”似乎是那个意识重点保护的地方,或许也是它能控制的变化最多的地方。殷域想了想,觉得这种主动出击的风格,比较像是前者,就和峡谷漂流最后发生的那个变故一样:将他们两人分开,强行提高难度,想让他们死在这里。 这就有点麻烦了。 殷域回忆着之前在镜厅里遇到的情况。“魔镜迷宫”的危险在于时间限制,偶尔玩家运气不好,还会遇到多重空间的情况或发生幻觉。“童话森林”则是把玩家塞进内容混乱的剧本,指定角色还要限制行动。这样的两个项目被组合在了一起 他又往门外望了一眼,权衡着是趁没被发现偷偷溜出去,还是干脆上前去主动引发那个剧本人物的反应。就在这时,那个好像一直是在看着镜子发呆的女人突然抬起手,抚摸了一下镜框。原本正常发射着火光的镜面在这一下触摸之后暗了下去,黑雾的漩涡开始翻涌,其中张开了一双眼睛。 “魔镜魔镜,请告诉我,”戴着皇冠的女人开口了,声音尖细,“是谁把我的宝贝偷走了?” 镜子里的眼睛眨了眨。“尊敬的王后,您的宝贝不是被偷走的。”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在镜子里答道,“她是自己离开的。因为她向往王宫外面的生活,不想再留在这个压抑的地方了。” 说完这句话,那双眼睛闭上了,镜面也恢复了原样。王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哀鸣,似乎被这个答案刺痛了心。 她拍了一下手,烛台上的火焰跳了跳,整个房间里就变得十分明亮了。斗篷鲜红c卷发乌黑的王后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表情生硬的面孔。她的胸口有一个黑色的空洞,像是被谁挖走了心脏。 她看向了站在门边的殷域,对他的出现表现得理所应当。“你就是王国里最好的猎人?”她命令道,“白雪公主从我的城堡里逃走了,你去把她找出来。” 很容易分辨出这次的剧本是哪个童话了,虽然这个剧情好像和原版之间存在着奇妙的偏差殷域迅速确定了他现在扮演的角色,简单地应了声“是”。王后没有挑剔他毫无恭敬的态度,得到了肯定回答,便将手伸进斗篷里,拿出了一把闪闪发光的小刀。 “你要割下她说谎的嘴唇和舌头,扔到荆棘丛里。”王后说,她的面孔在烛光中显得非常苍白,“你要刺瞎她的眼睛,让她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你还要挖出她背叛了我的心,装在红色丝绒的盒子里,带回来给我。” 殷域没说话,上前接过了那把小刀。按照童话的剧情,接下来他就应该出发去找到白雪公主,然后再因为同情把人放走了。谁知,王后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可她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儿,你一定会对她心软”她缓缓道,“所以,我还要再给你一样东西。”接着,她从斗篷里取出了一面小小的圆镜子。 那面镜子似乎是用冰做成的,一拿出来,房间里温度骤然降低,甚至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她用指尖敲了敲,镜子便在她手里碎成了许多闪亮的碎片。 一阵凭空出现的风将雪花吹起,吹开了遮住窗户的厚重窗帘。王后将那些碎片往风中轻轻一抛,它们像不具重量一样随风而飞,大部分飞出窗外,还有两片被吹向了殷域的方向。这应该是在他答应王后的要求之后,就被确定要发生的剧情,因此他虽然想躲开,身体却没能动。 镜子的碎片,一片落进了他的眼睛,一片在碰到他的心口后消失了。他感觉到了一点细微的凉意,只不过转瞬即逝,就像被体温融化的冰。 “好啦,从现在起,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和温柔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了。”王后说,“去把她的心脏带回来给我吧。”这句话说完,她不再开口,重新转身面向镜子。殷域看到她的斗篷起伏了一下,像是抬起手按住了胸口的那个空洞。 周围房间的景象呈旋涡状扭曲起来。再度恢复正常时,他已经站在了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上,背后是宫殿,面前是森林——非常粗暴直接的场景切换。他翻看了一下还拿在手里的小刀,然后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和胸口。碎片带来的寒意早已消失了,现在什么异常都察觉不到。 殷域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花草,又抬头看了看油彩般纯净的蓝天白云,最后想象了一下顺利找到那个人后重逢的心情。想象的结果让他非常肯定:所谓“美好和温柔失去意义”这样的事根本没发生。 王后不可能只是在恐吓他。 那就是剧情物品在他身上失效了? 殷域的第一反应是:这是游乐园内的那两股力量对抗的结果。但他接着又意识到了另一个可能。他想到的是能够让游乐园改变规则的恶灵,唯独无法附身他的恶灵,还有陆攸到来之后他恢复的那些“前世记忆”。那个人对他记忆的事毫不惊讶,还知道更多,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说出来。 或许,失效是因为他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殷域举起手,对着阳光看了看,没能发现异常的地方。他没有急于深究,很快将注意力转回到了融合后的项目剧情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面镜子应该是属于另一个童话的东西——被魔鬼制造出来,颠倒正反善恶的镜子。碎片落进人的眼睛里,会把美好看成丑恶;落进人心里,会让人变得冷酷无情。童话剧情里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因此抛下了青梅竹马的女孩,跟随冰雪女王去了她的宫殿。 殷域心里生出了一种已经变得有点熟悉的“受到了针对”的感觉。他以前只知道“童话森林”里的剧情会变得扭曲,还没听说过有好几个童话混合的情况。如果碎片生效,他真的杀了白雪公主,或许回去交差后王后就会干掉他了。让他通关失败只是目的之一,如果扭曲了感情 好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样。 ——可惜完全没生效。 殷域把玩了一会那把小刀,放回口袋里和卡片一起,迈步朝森林里走去。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童话的剧情:在冰雪女王的宫殿里,男孩如果能用冰湖上的冰块拼成“永恒”这个词,就能获得自由和一双新冰鞋但他一直拼不出来,女孩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在湖边冻死了。 童话自然会有个好结局。但在项目里就不一定了。 他不知道陆攸现在扮演的是哪个角色。剧情已经不是原本的童话了,王后对公主的感情不太对,镜子碎片落在了他身上,宫殿和冰湖却不知道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童话森林”融合了“魔镜迷宫”多重空间的特点,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游乐园意识对那个人特别的态度,让殷域格外担心他会陷入危险。缺少逻辑和不科学是童话的魅力——前提是,当童话只是纸上故事的时候。 以他的直觉,陆攸还和在镜厅里时一样,现在正在他无法触及的“另一侧”。童话剧情的融合,说不定就是突破这种分隔状态的线索。得找到更多的融合点 但是那面镜子已经碎了。是不是要去找别的碎片?殷域一边跨过森林前的小溪,一边思考着这两个童话里相似的因素。《白雪公主》和《冰雪女王》难道是“雪”? 他只往森林里走了一小段路,余光就看到不远处晃过了一个影子。他还以为是碰到那个从无法忍受虐|待c变成了无法接受爱意,而从城堡里逃走的公主了,透过灌木丛仔细一看,那影子却是一只穿着背心和短裤c用两条后腿人立行走的灰狼,慢吞吞地沿着林间小路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童话2 ———— 结冰的湖水彻底吞没了他。水面上波纹动荡, 将视野中的一切扭曲, 鲜红的斗篷倒映在水中, 像是缓缓漾开的浓稠鲜血, 也像是一片炙热扭曲的火焰。 但是水面很快就平静下来,变得像一块平整透明的玻璃。陆攸无法闭上眼睛,他是面向着上方朝湖底沉没的, 因此透过封冻湖面的冰,看到了小红帽脸上微笑淡去c变得有些疑惑, 又在短短几秒后转化成了愤怒的整个过程。她将小小的双手按在冰面上,似乎想要阻止什么,没等陆攸看到她接下来的举动,黑暗就将他的视线隔断了。 这种黑暗是突然降临的,不同于沉向湖底c逐渐被光线抛弃的缓慢过程,更像是被一块黑布遮住了眼睛。突然之间, 湖水的浮力消失了,陆攸感到自己的双脚重新站在了地面上。两种状态之间毫无缓冲的切换,让他像刚从船上回到陆地的人那样, 反而摇晃了一下,险些没能站稳。 身体又能动了, 能将血液冻住的低温似乎也有所回升。陆攸眨着眼睛, 想要尽快适应突然变得明亮的光线——周围不再是那个冰雪覆盖的宫殿,也没有了小红帽的身影, 而是重新变回了已经熟悉到生厌的场景:镜子c镜子和镜子, 还有镜子里的无数个自己。 ——他又回到了镜子迷宫的通道里。 陆攸朝前方那条之前将他带去了宫殿的通道看了一会, 发觉自己正在发抖。他使劲裹紧了身上聊胜于无的薄外套,将手指凑到嘴唇边,感觉到了那冰冷的温度——被小红帽打破的温暖幻觉没有再恢复。 现在他的面孔和手都变冷了,牙齿也有点想要打架,但还是站在原地等了等,想要听听看那个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还会不会响起,可是过了好一会也没能等到。他犹豫着,不知道刚才那段糟糕的经历是某种循环c让人避开危险的预示,或者反过来是阻止人选择正确道路的恐吓,最终决定小心还是得过去察看一下。 说不定这次碰见的就会是真正的殷域了? 想到那个可能的场景,陆攸有点被如何辨认的问题难住了。小红帽伪装出来的形象,外表和殷域一模一样,就像是将镜子里的倒影拿了过来。利用镜子的幻觉要是连动作或心理都能复制,那要怎么办?虽然这次他其实有所察觉,但他也不能就完全依赖直觉这种东西吧。 不过,事实没给机会让他烦恼这件事情。他像上次一样走上右边那条通道,转过了两个弯,前面却没也像上次一样出现出口,而是又一个转弯。就在陆攸的脚步变得迟疑起来的时候,他耳边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咳嗽。 陆攸先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系统!”他声音里带着点惊喜的意味,“你能出来了?” “我还等着你过拐角的时候再叫我呢,结果还得我自己出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了系统的声音,照例有点懒洋洋的。在空间里见过了它的人形状态,陆攸几乎能想象出白衣白发的人靠在镜子上的姿态,“是啊,终于能说话了——意识和设定在争夺控制权呢,小红帽被丢到迷宫外面去了,要再回来找麻烦估计得过好一会。” 陆攸听到后没能放心,反而有点怀疑了起来——因为系统的态度问题:“你怎么突然变慷慨了?”居然会主动提供信息? “你怎么老是阴谋论?”系统嘟囔道,“到这个世界以后我就一直下线,前几次只开了个地图,难得有机会出来时间长点,还不准我多说两句啊” 阴谋论的习惯还不就是被你以及那个神搞出来的。这句话陆攸想了没说,并且觉得先前那句话早点反应过来也该不问的。听系统提到了地图,他正想就让系统把地图调出来查看,就听系统接着说:“听我一句,别把查看地图的机会浪费在这里,留到最后离开的时候再用。这个迷宫么你就靠自己走出去吧。” “能不能透露一下,这个迷宫有多大?”陆攸问,想压抑住寒颤但没成功。他一边继续迈步向前走,一边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感觉再过一会鼻涕都要被冻出来了,“或者提供一个取暖的办法?否则我感觉我坚持不了多久” 系统叹了口气。“你真是笨得我都要看不下去了。”它语气中带着一点刻意为之的怜悯,“友情提醒,你刚才路过了一个岔路口不用回头看了,反正那条路不对。你以为两次拐弯间的路在不断变长,就说明没走回头路吗?你忘了你是怎么从湖里回来的了?” 陆攸脚步顿住了。“空间转移?”他小声问。 “还算没笨到家。”系统哼了声,“我就直说了吧,有些看上去是镜子的地方是可以穿过去的。你可以每一面都摸过来试试,不过那样你绝对来不及出去就冻死了我说啊,你和赫斯特学到的那些东西,换了个世界还记得要去重温,为什么另一个更厉害的技能,你对我用过一次就完了?” 如果系统光说“更厉害的技能”,陆攸估计还反应不过来,但说了“对它用过”,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你是说那个数据解读?”陆攸试探性地问,有些迷糊,“但那是在虚拟世界里” “什么世界不是虚拟的呢?”系统慢吞吞地问。 陆攸很想说虚拟也是分不同种的,比如科学侧用神经信号传输的“幻觉”,和魔法侧用咒语c或者鬼神弄出来的“幻觉”,应该就不是同样的东西。但系统只有过不动声色坑他的前科,倒不会没事耍他玩,它都提醒到这种程度了,他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还要就理论去和它辩论就太傻了。 陆攸当即努力回忆着那时感应数据流的方法,想了想,将目标选为侧面的镜子,伸手按了上去。 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过去了。实话说,除了冷,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陆攸收回被镜面冰得发麻的手,使劲揉搓着掌心和手指。“没用啊”他说,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好像做错了一道别人觉得非常简单的题目。系统沉默了一会。“唉,没天分的人类。”它嫌弃地说,“亏你还从我身上抢走了‘传输’的性质,结果根本不会用啊。” 陆攸突然微妙地觉得,好像发现了它这么主动提醒的原因 难道系统对“被抢了”这件事其实还是很不甘的? 他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不知进取,想问系统为什么上个世界一点都没提这件事,然后才想起来大概是他那时还没能完成融合。虽然间隔的时间进行过了淡化处理,和玖伍那次谈话的一些细节,他免不了还是有点遗忘了。 “那应该怎么用?”他作虚心求教状。既然系统提出来了,应该就是想要教他的意思吧? “二十点积分,这个世界结算后扣。”结果系统说,“可以给你增幅一下。要不要?” “要。”陆攸面无表情地说,说完吸了吸鼻子。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还会相信以系统那写进了底层逻辑的抠门性格,居然可能会让他占到便宜他顿了顿,又吸了一下鼻子,这次是为了嗅闻空气的味道。 是他被冻出了错觉,还是真的有一股熟悉的草莓牛奶味弥漫了开来? “好了,再试试吧。”系统的声音在比刚才略近了些的地方响起,“还有,别把‘传输’理解错了,这不是凭空让别人得到什么东西,而是两个个体之间的交流。这会让你们之间出现一道联系,将你引向他,现在这种程度的空间隔离是阻挡不了的我不想再多说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刚才还表示“想多说几句”的家伙打了个哈欠,将态度切换回了“懒得和你多烦”的频道,随即就消声了。陆攸其实依旧在迷茫着:除了那个香甜的味道,他没觉得出现了别的什么变化。但某种直觉让他放弃了再去呼唤这次是主动下线的系统c继续询问的打算,微皱着眉边想边向前走了。 联系联系引向他? 旁边镜子里的人影跟着他一起向前移动,光影在角度转移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仿佛一阵最最轻柔的微风拂过了皮肤,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点极细微的触动。 是像重力那样难以察觉的牵引,还是被目光远远关注时会下意识看过去的反应?他越走越慢,最终在下一个拐角之前停下了脚步,不太确定地将目光落在了身边的镜子上。镜子里许多个他自己看了回来,这些越来越小的人影整齐地排列向了镜子里面无限幽远的深处。 陆攸试探性地将指尖碰到了镜面上。冰凉坚硬的触感,在他继续施加力道后突然像变成了一张略带韧性的薄膜,随即又成为了只是冰冷而缺乏阻力的水。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没入了镜子里面,然后是整个手掌c小臂带着一点突然升起的激动情绪,他朝镜子迈出了一步,然后整个人顺畅地从镜子里面穿过了。 踏在镜子另一侧的第一步,脚下似乎是一种软绵绵的触感 陆攸条件反射地放缓了动作,慢慢地c慢慢地一点点踩到了实处。他听见了一些细小的声音,结合着踩下去的触感让他猜到了那是什么。镜面像是一层十多厘米厚度的水银膜,轻轻波动着让他抵达了对面,视野恢复后,眼前果然是一片白色:地面和不远处树木的轮廓,都覆盖在洁白的雪层之下。 他还有小半身体没穿过镜子,动作却有些僵住了。过了片刻,才以比刚才落下脚步时更慢的速度又动起来,小心翼翼地迈出了很小的一步,让后面那只脚也踏上了雪地。疏松的雪花被体重压实,这点极细微的声音,却让他的心紧绷了起来 白色的不仅是雪。 就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雪地里卧着一个庞大的身影。它此刻正蜷缩着身体,如果站起来,大概能有三层楼高;就连躺着的高度,也比陆攸还高一点。陆攸看到的应该是它的背部,厚厚的雪白色长毛覆盖着它的全身,毛尖在寒风中微微抖动,雪花落上去就滑开了,一点都积不起来。伴随着一种像在轻轻地吹口哨的声音,这个巨大的身躯小幅度地起伏着。 是在睡觉么? 陆攸在寒风里不住哆嗦,努力阻止牙齿打架发出声音。他一从镜子里出来,镜子就缩小成了一片银白的雪花,混在别的雪花里被风吹走了。他动作很慢c但跨度尽量大地迈出一步,确定旁边那个庞然大物没动静,再小心翼翼地同样迈出第二步提心吊胆,不出声地往远处移动 这个地方似乎是个花园,冰雪覆盖下偶尔会漏出一点碧绿或明黄,四周被围墙包围。因为高度和冰的缘故,围墙恐怕不会好爬,但如果借助旁边的树,还是有可能不发出动静地逃出去的。 他正这么想着,目光一瞥,突然发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树底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孩子。这么冷的天气,那孩子却穿着薄而短的衣服,似乎也不觉得冷,他面带好奇地注视着陆攸,张开嘴唇—— 在那孩子发出任何声音之前,陆攸猛冲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带着他一起躲进了一丛白雪覆盖的灌木后面。他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还是不小心碰到树枝,让一小块积雪落了下来。就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声音,却让那吹口哨似的声音停止了。 那个大怪物的打呼声停止了。园子里所有的花木都微微晃动起来。浑身覆盖着长毛的身影慢腾腾地翻过身,露出了一张像被剥去了皮肤的丑陋的粉红色脸。“谁在那里?”它用睡意朦胧的声音问。 ———— 殷域突然从狼的身上移开了目光。他若有所觉地转过头,看到的却只是刚才穿过的树林和灌木。 刚才,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很轻地碰了一下又像是有人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殷域却下意识地觉得那是他。 就在他这样动作的同时,狼爪踩过草地的动静停下了。狼原地跳了起来,像被烧到尾巴一样迅速地转过了身。“是谁在哪里?”它用充满了惊恐和警惕的声音问,“小小红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童话3 ———— 灰狼刚刚是像人一样用两条腿走路的, 现在变成了四肢着地的姿态, 却并非为了攻击, 而是一副随时准备夹着尾巴逃跑的模样。配上它身上还算整洁的人类衣物,显得格外滑稽。 它已经表现得像是吓破了胆子, 殷域就更不会对它客气了。他从灌木丛后面走出来, 发觉狼看到是一个拿着武器的猎人c而非它以为的小女孩时, 反而显得松了口气。它立刻又想起了自己作为一只狼该有的凶狠, 赶紧呲出雪白的牙齿,还从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威胁地说:“猎人” 殷域没等它将台词说完就举起了手中的弩。他一看狼的动作, 就知道它只是在虚张声势,其实正准备着跑路呢。项目给了他猎人的身份,却很吝啬地没给他猎人的装备, 除了他自己带进来的武器,就只有王后给他的那把小刀了。 被箭尖指着的狼反应迅速, 扭头就跑。一阵连滚带爬的逃窜和一番狼毛乱飞的搏斗之后,殷域将这只人模人样的狼脸朝下按在了森林铺满腐殖质的地面上,用那把小刀抵住了它的喉咙。“小红帽也在这里?”他这么问是因为听到了狼之前的话,同时又有点分心,想着原版白雪公主的剧情。 猎人放走公主后要带心脏回去,是用什么动物代替的来着?鹿, 还是熊? 狼应该也差不多吧 这只皮毛灰扑扑的狼个头是挺大, 力气还比不上真的狼, 被他压着没挣扎几下, 刀抵到脖子上后就不动了。静默了一会,就在殷域有点不耐烦要问第二遍的时候,听到它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红帽不是一直都在吗?”狼带着哭腔说,“她和她的奶奶住在林子深处的屋子里,除了给那个老妖婆当助手的乌鸦,森林里别的动物都受够了她们的折磨附近的村庄也毁灭了,早就没有猎人了。你是从王宫那里来的吗?” 它这么说着,察觉到殷域似乎暂时没有一刀捅穿它喉咙的意思,便试探性地扭过头,观察着他的表情,“好心的猎人,能不能放了我?我是一只没有危害的狼,刚才只是害怕才想把你吓走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看我的牙齿。” 殷域盯着那满口雪白锋利的牙,然后狼使劲动了动下巴,上面那排牙齿就掉了下来;它再用舌头一舔,下面那排牙齿也松脱了,从它嘴巴里落到了地上。狼张着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的嘴巴,那张长满了毛的脸上露出了极为人性化的凄凉表情。 “小红帽把我的牙齿全都敲掉啦。”它垂头丧气地说,“现在我只能从半腐烂的尸体上舔一点肉吃白雪公主说可以用针线帮我把牙齿缝回去,但我又怕痛” 殷域正在找那位公主的踪迹呢,没想到这只狼就认识她——似乎关系还不错。他看着地上那些牙齿,觉得可怜的同时又有点可笑,但这两种情绪都不妨碍他又将刀子往狼的脖颈上戳了戳,“你知道白雪公主在哪里?”他说,“我正在找她。” “我知道,我知道。”狼立刻说:“请不要杀我,我可以给您带路。”态度十分谄媚,殷域却看到它的眼睛转了几圈,似乎正在谋划着什么。他没说破,只是收回小刀,也放开了摁着狼脖子的手。狼一咕噜爬了起来,偷偷看着殷域还没用完的箭,想跑又不敢,最终只是小声说:“但我只知道公主前几天住的地方,现在去还能不能找到她,我就不确定了” “出什么事了?”殷域问。听狼话里的意思,白雪公主遇到猎人和小矮人的顺序被颠倒过来了。大概是因为比起原版被猎人带到森林后放走,这个剧情的公主是主动逃走的吧。只是怎么又变成了不确定? 难道那个据说是有恋尸癖倾向的王子也提前到了,而且这次改爱活人了? “这个啊,”狼说起来还有点唏嘘,“也就是昨天早晨的事情吧那几个小矮人可能是吃了毒蘑菇,脾气突然变得很奇怪。他们把公主准备的午餐倒进泥地里,嘲笑她又脏又丑,还弄坏了她的衣服,不准她晚上睡在屋里” 就在殷域听到这里,以为公主是伤心离开了的时候,狼接着说:“然后公主生起气来,就把他们统统变成冰雕了。” 白雪公主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在最初一点惊讶过后,殷域觉得有趣起来。比起原版中仅仅是用来形容肤色的“白雪”,能把人变成冰雕的白雪公主与另一个童话的联系可就切实多了。至于小矮人们的性格变化,很可能是王后洒出窗外的那些镜子碎片搞的鬼。 “那些矮人到现在还是冰雕么?”他问灰狼,“带我去看看吧。” 狼却变得有点踌躇起来,似乎又有点不太情愿。但在武力的胁迫之下,最后它还是没选择地走在前面,垂着尾巴和耳朵领起路来了。 ———— 陆攸抱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孩子,躲在覆雪的灌木后面,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他的身体直接挨着冰雪,很快就开始麻木了。被他捂住嘴巴的孩子很乖,没挣扎也没再试图出声,陆攸怕阻碍到他呼吸,慢慢地放开了手。 这之后他才发觉了一点异常:那孩子的身体和呼吸都和冰雪一样冷,也没有因寒冷发抖。 陆攸放开手后,孩子仰起脸看着他,一点都不显得害怕,还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有一双令人遍体生寒的蓝色眼睛,那是像山顶上积雪的反光一样的蓝色。 模样丑陋的白毛巨人似乎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没得到回音,也没再听到异常的动静,便又沉沉睡去了。它没再翻回身去,那张粉色的大脸于是正朝着陆攸躲藏的地方,眼睑在睡梦中抖动着,似乎随时会掀开看到他。 陆攸手脚都开始失去知觉,他硬撑着又等了一会,才一点点站起身,向不远处另一从跟接近墙壁的灌木挪去。虽然发现了怀里那个估计不是正常小孩,而且冷得就像抱了个雪人,陆攸也没丢下他,而是想要带着他一起转移。 他现在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如果说那个冰湖c那面魔镜,确实是他想的那两个童话里的东西,怪物和这孩子又是什么?他和孩子的蓝眼睛短暂对视了一眼,慢慢迈出最后一步,来到了靠着围墙生长的那棵树边。 幸好没把怪物弄醒。陆攸在雪地里冻得浑身发抖,看着树干发起愁来:远看时还没发现,这是什么树?树干非常光滑,比起木头,质感更像是白银 孩子冰凉的小手碰了碰他的脸。“你想要出去吗?”他吸取了之前被捂住嘴巴的教训,用很轻的气声小声说。 “是呀。”陆攸也极力压低了声音,“你是从哪里进来的?翻墙吗?” 孩子摇摇头,晃动着手脚,让陆攸放他下来。陆攸不太能放心地将他放到了地上,正觉得这孩子可能是雪精灵之类的生物,就看见了孩子光裸的脚。脚背上有受伤的痕迹,像是钉子造成的这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有点相似的故事,却因为偏差的情节而不能确定。 那孩子轻轻走到墙边,抚去白墙上的雪花,露出了一扇小门。他手上也有钉痕。“我是从这里进来的。”他小声说,将门打开了。陆攸估计了一下门的长宽,觉得他勉强能过去,往外看,外面似乎是个冰封的小镇。 “你不出去吗?”陆攸也小声问,“你不怕怪物?” 孩子微微一笑。“我不怕。”他说,“它们都是我的造物。” 在那个童话里是上帝化身的孩子,确实可以说这样的话。陆攸却觉得他似乎还意有所指,还有那个复数的代称孩子抬起手,一团白色的东西从旁边的树上飘落下来,落到了他手里。那是一朵盛放得恰好到处的玫瑰花,他将其递给了陆攸。 “我不会有固定的形象,也不能主动进行改变。”他说,“但我可以提供指引。” 陆攸接过花,犹豫了一下。这样的话也像在形容神,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被提到不能做的,似乎正是小红帽能做到的。“你是”他看着孩子的眼睛,试探着问,“设定?” 孩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指了指陆攸手中的花,“这是对你保护我的感谢。”他小声说,“你可以拿去送给你爱的人。”一阵风卷着雪花吹过:他的小身影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陆攸盯着孩子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几乎连寒冷都不觉得了。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玫瑰,花是感谢意思是,他之前要是对孩子置之不理,这朵花他就拿不到了? 把“送给爱人”连上之前那句“提供指引”听,好像这就是指引的意思。 “设定”这是在说“我不能像小红帽一样直接现身,但能帮忙推一推剧情”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醒来迹象的巨人,小心地将花护在怀中,俯身钻过了那扇像是为孩子准备的小门。 ———— 仅仅间隔了十多分钟,穿着鲜红斗篷的身影穿过结冰的喷泉池,出现在了这所花园里。 小红帽阴沉着脸,瞪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花园。她嘴唇紧紧地抿着,小手也在身侧攥成了拳头。 “童话森林”和“魔镜迷宫”这两个项目的融合是她做的,利用镜子穿越空间也是她用来隔离和困住的手段。结果,通过湖面上那层冰形成的“镜子”,她已经抓到手的猎物就这么被转移走了不需要其他角色参与!没有再改动任何规则! 等她找对路回到迷宫,迷宫已经空了;她追着轨迹找来这里,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她想大声说些恶毒的咒骂来发泄情绪,憋了半天,还是只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小红帽猛地挥了一下手,地上的雪层被掀起来,在半空中团成了一个大雪球,狠狠砸到了偏就要在这时候睡觉的巨人脸上。 巨人被砸醒了。它茫然地甩了甩头,甩掉头发上的雪,瞪着风卷着雪在吹c此外一个人也没有的花园,想了会,觉得刚才听到的那声气呼呼的“笨蛋”肯定是在做梦,于是又安心地倒下去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童话4 ———— 矮人们的小木屋距离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并不远, 童话风格的森林里路也不难走, 沿着铺满落叶的弯曲小径走了十几分钟后, 殷域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低了一点。泥土和落叶中开始多出一些亮闪闪的碎片, 都是透明的冰块,再往前走,又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落雪的痕迹。 像是冬之神不久前匆忙地从这里路过了。 “就是前面那栋屋子了。”狼说。它拨开结冰的枝叶, 让殷域看到坐落在不远处的小木屋。 屋子前面的草丛东倒西歪,被冻结在倒伏时的样子, 窗户的玻璃都碎了,墙壁出现了裂纹。真是一派凄惨的景象。殷域看了眼忐忑不安的狼,径自走了过去。接近门口时看到的东西让他大概猜到了狼退缩的原因,走进屋里后他就确定了。 七个小矮人,屋里的冰雕只有五座。另外两个矮人不是逃走了,而是他们的冰雕被打碎了。 如果说冻结在冰层中的小人还有点童话风格, 那些碎了满地c已经有些融化的血肉就让这一幕只能归类到黑|童话里面去了。殷域低下头,与地毯上那块冰里一只充满怨愤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狼偷偷摸摸地沿着门边溜了进来, 窥视着他的表情。 “是我弄脏了地板。真不好意思”它小声说,“我实在是太久没吃到新鲜的食物了” 殷域没理会它, 看到屋子另一头的壁炉里似乎还燃烧着火焰, 便走过去想要看看。狼在他背后松了口气,俯下身来嗅了嗅一块冰结的碎肉, 这样的肉不需要牙齿也能轻易弄碎, 血液的碎冰融化后和刚流出来时几乎同样香甜。它想起之前享用的盛宴, 对这一小块肉觉得不太满足,眼珠转动,接着又将目光瞄到了一座还完好的雕像上。 殷域听到背后有什么打碎的声音,微皱了皱眉,没有打算要阻止。他半蹲下来查看壁炉里的火,发现这些停,滞在一个形状不会飘动的火焰,原来也是被冻住了。他从木柴堆中捧起了一朵火焰——这还真是个十分新奇的体验——拢在掌心里,冻住的火焰质地像果冻一样有点弹性,在他手中既没有融化的迹象,也不烫手,暖融融地不断散发着热度。 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没发现这是哪个童话里的标志性道具,应该就是巧合了。殷域捧着橙红色的火焰站起身来,想着能不能把这个挺有趣的小玩意儿带走,等和陆攸汇合后送给他玩。 因为姿势变化,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小片反光,是个小小的洗脸盆里的水冻成了冰。就在他转过目光去看时,白色的冰面突然变得透明了,变得好像一块玻璃——透过冰面,看到的却不是水盆的底部,而是一个覆盖着冰雪的小镇的景象。 这个景象还是活动的,风中雪花飞扬,过冬的麻雀羽毛凌乱,蹦跳着走过喷泉冻结的冰面。在残雪没扫净c被脚印踩得脏乱的道路上,远远地走来了一个人影。 殷域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呼唤,却在那之前察觉到了什么:此刻的场景,不就和他们之前被分隔在镜面两侧时一样吗?他伸手碰了碰盆里的水冻结成的冰面,感觉着指尖上的凉意,接着想到了那面成为碎片的镜子,还有王后宫殿里的魔镜。 空间之间的联系是镜子? 镜子也是魔镜迷宫的主体。殷域微微抿起了唇,对自己到现在才想明白这点生出了些许不满。他注视着冰境里面:那个人影逐渐走近了,走路的步伐中带着点蹦跳,像小孩子似的——实际上应该是为了取暖。他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是进项目之前没有的,看上去像一朵白色花。 他这里听不到那一侧的风声,这边的声音估计也传递不过去。因此殷域没再费劲发声,只是隔着镜子挥了几次手,手里还捏着那团火焰,想用光影的变化引起那边人的注意。 但另一侧的人注意力似乎正集中在别处,神情专注,像是努力想听清某种微弱的声音。直到离得很近c就快从传递影像的“镜面”旁边走过去了,才终于有所察觉,顿住脚步抬头看了过来。 ———— 陆攸拿着那朵白如冰雪的玫瑰花,感觉周围好像没之前那么冷了。他走在路上,靠发抖取暖的同时还一心二用,一边努力感应着那种据说是指向殷域的“引力”,一边在和系统说话。 不是为了求证这个能力的用法,而是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系统说是将查看地图机会用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更好,但真到了那时候,他身边有没有剧情人物c能不能联系上系统还不确定呢。 他和系统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以“我听了你的建议所以你要负责”的理由,说服系统临时开放了某些权限,让他不用和系统交流,做出手势就能打开地图界面——虽然很吝啬地仅此一次,陆攸也对这个结果满足了。 正因如此,陆攸差点就错过殷域隔着镜面用明暗变化的“信号”,多亏那团火焰的暖色,最终成功在一片清寂的冷色调中吸引到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个结着冰的喷泉池,水池中央的铜像是手上停着小鸟的少女,不知是谁把一面镜子挂在了那只手上,镜面正对着他,火焰的光就在镜子里闪动着。 陆攸靠近过去,拿着火焰的手从镜子前移开,他有些意外地看到了殷域的面孔——他感觉到的引力指向的并不是这里啊。不过想了想,应该不是他感应错了,毕竟这么小的镜子也不能作为通道。 他试了试水面的冰层,觉得能承受住自己的体重,便爬上池沿,踩着冰面走到了镜子前面。两人默契地没有试图用口型或手势进行交流,只是安静地对视了一会,确定彼此的情况。 陆攸其实有点狼狈,一直在吸鼻子,他看着镜子对面的殷域,又看了看手上的玫瑰,想到那孩子的建议似乎童话里的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听从各种奇怪生物的话去行动吧? 他试探性地拿起花,贴到了镜子上。花瓣挡住了殷域流露出疑问表情的脸,镜子随即像水面一样出现了涟漪。一股吸力传来,花被拽过去的同时,他的指尖却被挡住了。 而殷域看到的,是冰面突然裂开,映照出的景象也破碎了,在出现了漩涡的水中,一朵白色的玫瑰花浮了出来。等他把玫瑰拿起,之前的景象也没有恢复,只有那个漩涡还在水里转动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也在很快地变小。 殷域几乎没做思考,就将手里那团温暖的火焰丢进了水中。 暖色的光在水波中闪动了一下,眨眼就消失了,那个漩涡也随即平复。透过平静下来的水面,这次殷域看到了浅蓝的盆底。 这是成功送过去了,还是在水中熄灭了? 殷域摸了摸盆里变温了的水,还没来得及抽回手,就听到背后正舔着冰块的狼发出了一声尖叫。他猛然转身,正看见窗外闪过了一道蓝色的光。闪光过后,狂风平地而起,卷着雪花和冰屑从打开的门和破掉的窗户汹涌而入,风里带着恐怖的极寒。 狼只叫了那一声,就在门口被变成了一座崭新的冰雕。它的舌头上还粘着一块没来得及吞下去的肉块,也被冻结在了这一刻,永远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再能动了。 出现在小屋外面的女人浑身像冰块一样闪闪发亮,周身环绕着暴烈的风雪。她面无表情地隔着窗户注视着殷域,那些风转瞬间掀翻了屋内的一切,木头和布料被撕成碎片,雪堆般掩埋住地上凌乱的冰屑血痕——唯独绕开了殷域站立的那一块地方。 殷域的手按住了挂在腰侧的弩,他在目光的对视中没有表现出丝毫退缩之意,但也没有贸然进行攻击。箭和小刀都无法抗衡这样的力量,而且,让风避开的态度也表明了存在硬拼以外的处理方式。 摧枯拉朽般毁掉了屋内全部的陈设后,继而被掀翻的就是屋顶和墙壁。等片刻后风声平息,整座小屋已经从地面上消失了。那些冰雕起初似乎是要被保留的,最后也一同变成了碎片,被狂风卷起带走。殷域和那个女人面对面地站着,在他面前的人没有乌木般的黑发,嘴唇也不像血一样鲜红,仿佛浑身的血肉都换成了冰雪。 “你是王后派来带我回去的吗?”她冷冷地问。 “我是王后派来杀你的。”殷域实话说道,语气平静。他接着一句句地转述了王后的嘱咐:割下舌头c刺瞎眼睛,挖出心脏带回去。从王后身边逃离的公主一言不发地听着。 “这些你都做不到。”听完后她说,“我可以轻易冻住你的血,让你死去。” 殷域代入了一下猎人的角色,然后说:“如果我没有完成王后的嘱咐,一样会死。” 他想试试看公主的反应。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这个剧本是想让他做什么,是游乐园的陷阱,让他激怒公主后被杀掉吗?要是这样,刚才屋子摧毁的时候他就该跟着死了 公主想了一会,然后伸出了手。“给我那朵花。”她说。 那朵花? 殷域身边只有一朵花,就是陆攸刚才通过镜子递给他的那朵白玫瑰。他迟疑了一下,说服自己要以大局为重,不太情愿地把花递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心里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是碰巧么? 公主拿着花,轻轻地摸了摸花瓣。“她从前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可是她爱得太深了,以至于丢掉了自己的心,只能靠别人的心活着但共用一颗心太累了。” 说完这几句话后,她将花靠向胸口,紧紧地按在了心脏的位置。就像她心里的血流了出来,雪白的花瓣被一点点地染成了鲜红的颜色,一片,两片直到整朵花都被红色浸透了。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心,出现了细微的搏动,仿佛一颗刚从胸膛中挖出来c鲜活跳动的心脏。 “这是爱人的心。”公主说,“没有背叛的心,请你就把这个带回去给她吧。” 她把花放进一个红丝绒的盒子,递到殷域手上。然后就像一片轻盈的雪花,乘着风转身离开了。 殷域有点想把盒子打开看看,最终忍住了,将盒子放回口袋,和从王后那里拿到的那把小刀放在一起。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周围,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原本打算是让狼带他再去找小红帽的。现在狼不在了,那是自己去找,还是先拿着这颗“爱人之心”回去复命? 附近的一棵树上枝叶晃了晃。一只漆黑的乌鸦飞下来,落在了他面前。“真是出好戏呀。”乌鸦老气横秋地说,“你这就离开森林了么,猎人?我可以给你带路,价格只需要一颗眼球就行了。” 殷域看着这只个头很大的鸟,想起狼说过乌鸦是“老妖婆的助手”。他假装做出了厌恶的样子。“我没有眼球给你。”他说,“而且我自己找得到出去的路。” “你确定吗?”乌鸦狡猾地说,拍拍翅膀飞过来,想落到他的肩膀上,殷域挥手将它赶开了,乌鸦也没生气,转而落在不远处,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片,惋惜地叹了一声。“全都没有了。”它嘟囔道,“真浪费” 殷域辨认了一下来时的方向,迈步走上了林木间蜿蜒的小路。乌鸦跟在他身后,在树枝间跳来跳去。“真的不要向导吗?”它不停地问,“你有两颗眼球呢,失去一颗也没什么影响的。” 殷域没理会它,默默地向前走。他走了好几分钟,觉得周围的环境似乎不太对。又过了几分钟,在乌鸦志得意满的粗嘎笑声中,他绕过一片灌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停下了脚步。 ——矮人小屋被摧毁后的残骸,再度出现在了他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童话5 ———— 那支玫瑰花穿过镜子消失后, 镜面变得像被搅浑的水, 看不到对面的景象了。动荡的波纹持续了几秒钟, 在快要平息之前,一个明亮的东西突然从镜子里掉了出来。陆攸的目光为了跟随它, 从镜子上移开了一瞬, 等他伸手接住了再抬头看, 就只能在那面恢复正常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面孔了。 手里的东西散发出温暖的橙红色光, 最外圈带着点蓝色,是一团火焰的形状。陆攸捏了捏,手感就像是充气糖果。这团固态的火在手里暖融融的, 温度像是渗进血液c淌遍了全身,没过几秒就驱散了寒意。 总算从寒冷的折磨中解脱了,刚才感觉自己就快冻死的陆攸松了口气。他从冰面上退开, 走下了喷泉池沿,新奇地体验着夹杂雪花的寒风吹来c却在他身边变得轻柔和煦的感觉。 “真的能用镜子传递东西啊”陆攸捏着这团火, 揉了几下,“还正好能派上用场。系统,你觉不觉得这像是设计好的?” “你是想要发掘真相,然后和幕后黑手对着干么?”系统慢吞吞地问。 “怎么可能。”陆攸嘟囔道,将这团拿在手里有点显眼的火塞进了口袋,“努力揣测幕后黑手的心意, 然后照着做才对。我觉得它是在和小红帽对着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对吧?” “是不是朋友我不知道。”系统说, “但你如果还在这儿留着不走, 敌人大概要快找来了。” 虽然系统别扭地不肯表示赞同,它还是提醒了陆攸他现在正被一个想吃了他的家伙追捕c并没有多少时间去专注思考的现实。陆攸也不敢再多磨蹭了,将注意力从刚才那次短暂的会面上转开,继续分辨着那时断时续c隐约微弱的指引方向,在这个封冻的小镇中穿行寻觅。 下一扇“门”其实就在距离喷泉池不远的地方,是一面被煤烟熏黑c又覆盖上了薄冰,因而能映照出人影的墙。有过一次穿越镜面后就出现在怪物身边的经历,陆攸尽量迅速且悄声地从镜子中穿了过去,脚步落定后看到面前的景象,却是微微一愣。 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小镇,和镜子另一侧的那个一模一样:灰色的天空c随风扬起的雪花,店铺拥挤地陈列在脏兮兮的石板路两侧。他狐疑地转过头去,发现身后也依旧是那面熏黑结冰的墙壁。 穿过镜子后又回到原处了? 是小红帽在搞鬼的念头只闪过了一瞬,陆攸很快在看似相同的场景中发现了差别:之前缩在街道角落里避风的那个乞丐不见了,几间店铺前面的招牌颜色也和之前不一样。他试着再碰了碰墙面,指尖没能穿过光滑的冰层——看来就算出口不消失,通道也只是单行道。 陆攸把手放进口袋里,触碰着那团火焰的温暖,沿着路边朝小镇的中心走去。一路过来,大概是熟能生巧c再加上距离也在不断接近,他的感应正在变得越发清晰,仿佛能从空气中看到一根发亮的细线,指示着他应该跟随的路线。 他一路走到了喷泉池边,水池的样式也和另一侧的相同。在冰面上照了照自己模糊的身影后,陆攸抬起头来,注视着喷泉池中央的雕像。 那不再是举起手引来小鸟的少女铜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站立得更高的雕塑,似乎是一个盛装的青年人的形象。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这座雕塑不知受了什么损伤,表面变得坑坑洼洼的。一道道鱼鳞状的整齐凹痕,像是被剥去了原本覆盖在最外侧的装饰;扬起的披风下摆断开了,握在手里的佩剑只剩下一截。就连雕像的面孔上,五官也被深刻的伤痕毁掉,两眼只剩下深凹的空洞,远远地眺望着空处。 有行人从陆攸身边路过,低着头脚步匆匆,无暇朝这座丑陋的雕像投来目光。 陆攸又爬了一次喷水池,踩着冰面走到了雕像的底座边,将雪堆扫开。最上面绵软的雪层被拂开之后,露出了一点黑颜色:冰雪底下躺着一只已经冻僵c死去的燕子。 他默默地将雪重新盖了回去。确实是快乐王子但剧情都已经结束了,让他过来要做什么的? 陆攸左右环顾,观察着周围的行人。面包店的大婶子用扫把驱赶落在店门前的麻雀,裹成了球的小孩嬉笑着跑过街道,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好像他是一个透明人。 路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单薄又不合身的衣服,将一个打着补丁的小布包放在身前。每当有行人路过,她就殷切地拿着什么靠近,脸上露出祈求,但得到的最友善的回应也只是几下不耐烦的挥手。陆攸远远看了一会,朝她走了过去。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要买一盒火柴吗,先生?”她怯生生地说,生着冻疮的小手上拿着一盒火柴。在落雪的天气里没有保存好,火柴的纸盒都有点弄湿了。 陆攸有些为难。他身上可没有在这个世界上能用的钱发现小女孩被破烂衣衫包裹的小身体正在寒冷中发抖,脚下也只有一双带着破洞的靴子,他想了想,把口袋里的那团火焰拿了出来。 “我没有带钱,不过我有这个。可以它和你换一盒火柴吗?”他问,一半是真的出于同情,另一半则是在进行试探,“拿着它,你就不会再觉得冷了。”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接过火焰,然后惊奇地笑了起来。“好神奇啊。”她低声感叹着,赶紧将作为交换的火柴递给陆攸。这也是最后一盒没卖完的火柴了。陆攸被火焰离开后重新降临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赶紧想往避风的地方走,衣角却被拉住了。 “谢谢你,好心的先生”小女孩不好意思地说,“这一定是魔法的火焰吧?一盒火柴值不了这么多这个也给你!是一只燕子送给我的c非常漂亮的玻璃哦。”她将一块冷冰冰的东西塞到了陆攸手里,不等陆攸回答就转头跑开了。 陆攸张开手掌:他掌心里躺着一块纯净c透彻的蓝宝石。 ——为了慰藉寒冬里受到穷苦折磨的人们,王子请求燕子做他的信使。它取下了雕像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了眼眶中明亮的蓝宝石,取下了浑身装饰的金叶子。在彼此都一无所有之后,燕子吻了吻王子的嘴唇,倒在他脚下死去了,它得到了王子破碎的心。 陆攸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破损的雕塑,想起他很小的时候还曾为这个故事哭过。他轻轻攥住那颗曾经望见过无数苦难的宝石眼,同时另一只手触到了某种粗糙的质感。他有些疑惑地把火柴盒翻过来,看见没被弄湿的盒背面有几道黑色的线条。是木炭画出的一只张开的眼睛,炭屑染黑了他的指尖。 火柴盒的侧面贴着一条黑色的摩擦层,这可不是童话里的时代已经有的设计。陆攸将小抽屉形式的纸盒拉开,里面的火柴没有受潮,是放满的,就算用错了地方,一两根的浪费应该也能被允许?于是他抽出一根,小心地在盒子侧面擦燃了。 火柴“嗤”地一声烧了起来。光线在火苗周围扭曲起来,映照出了一个陆攸曾经见过的场景:那面放在冰湖上的镜子。这个幻象静静持续了几秒,在火柴烧完后伴随着一缕青烟消失了。 ——为了取暖,小女孩划亮了火柴。在温暖的火光中,她见到了烧鹅c礼物和逝去的奶奶。全都是梦想中的场景。火光带着她灵魂升上了天堂,第二天人们在街角发现了她冻毙的尸体。 陆攸甩了甩差点被烫到的指尖,想着刚才那个幻象。他梦想着镜子?这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两个童话里的三个主人公最后都死了还真有点不详的意味啊。 他正要把火柴和宝石都放进口袋里,一低头,发现脚边火柴梗落下的地方冰雪消融了一片,像是被余温融化了,成为了一小块水面。在这水面上,浮现出了殷域的影子——影子是倒过来的,好像他是正从水中朝上望去。 殷域正侧过头在和别的什么说话,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水面。陆攸还没想出引起他注意的方法,几个小孩子从街角冒出来,嗷嗷叫着朝他这里冲了过来。领头的孩子一头撞到了陆攸身上,力道大得像头失控的小牛,宝石就这么从他指缝间掉下去,准确无误地落进了那片积水中。 等陆攸重新站稳时,小孩已经跑了,落进水里的宝石不见了,水面上的倒影也消失了。他手里只剩下了那盒画着眼睛的火柴。 刚才他还在考虑要送哪样道具过去,现在直接不需要纠结了。 “看来,幕后黑手不需要你来揣摩它的心意啊。”系统的声音在一旁说,“它靠自己就行。” 陆攸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低声说。 需要依靠玩家的地方越少,玩家的价值就越小。没有价值,便不值得保护。 陆攸在心里之前想过的“朋友”这个词上打了个叉,觉得应该重新理解“设定”对玩家的态度了——或许是比他之前想的更无所谓的态度。这个想法让他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开始担心起殷域那边的进展了。 ———— “必须要一颗眼球?”殷域问。 “这已经是优惠价了。”乌鸦说,说得很坦诚,“要不是你带着武器,我就要两颗了。” 殷域在距离小屋废墟不远的河边停下了脚步,因为公主之前沿着这条河离开,河水的表面都冻结成了冰。他已经是第三次回到这个地方了,这莫名其妙的鬼打墙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让乌鸦带路是必须发生的剧情。 “可以用别的动物的眼球吗?”他问。 乌鸦停在河边小树的细枝上,拍了拍翅膀。“可以呀。”它说,张开嘴巴的表情像是在笑,“假如你能找到的话” 它话音刚落,河面上的冰突然裂开了。有个亮闪闪的小东西从河边的水里升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像是受到的重力被逆转了。乌鸦立刻飞了起来,想去衔住它,但殷域的动作比它更快——他在听见冰面碎裂声时便察觉到了可能发生的事,一把就将那个小东西抓到了手中。 然后他立刻朝河面上望去,可惜动荡的水波中,只出现了他自己的倒影。 乌鸦气愤地叫了一声,落回了树上。“给我!”它伸着脖子,眼巴巴地说。 那东西是一块湛蓝的宝石,形状接近梭型。殷域捏着它,在乌鸦面前晃了晃。“带路?”他说。 “带路就带路。”乌鸦不情愿地说,“你这是什么鬼运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是被挖出来c而是从河里飞出来的眼球呢。” 这是眼球么?殷域看了看手里的宝石,也不知乌鸦是怎么看出来的。乌鸦离开树枝飞过来,对殷域及时合拢手掌将宝石握紧的动作悻悻地“嘎”了一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吧,我保证会带你离开森林的。”它说,“但你得先跟我去一个地方——把这颗眼球给奶奶送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童话6+外+心 ———— “雾气开始散开了。” 通讯器里面传出了庄笑的声音。小麦抬起头, 看到天空上厚重的云层裂开了缝隙, 透出一线阳光的明亮金色。蛛网般在空气中飘荡的雾气, 不知不觉间几乎已经要散尽了。他“嗯”了声表示赞同, 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那些东西还是老样子么?”庄笑问。 “一直停在那里没动。”小麦说,习惯性地将帽檐压低了一点。尽管阳光还没有洒落到身上,他已经能感到周围的寒意正在散去, 阴气被撕扯着驱散,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又舒服又难受的复杂感觉。他对周围环境的掌控范围也缩小了许多, 不过雾气消散后视野变得宽敞了,倒是正好作为弥补。 在他面前不远处,正是“童话森林”作为售票处的那座蘑菇小屋。这个项目被树木围绕着,周围有一圈空地,现在,空地上c连同空地旁边的草坪上, 已经被数不清的外形千奇百怪的东西占满了。 拟人的符号c玩偶c树人c鬼魂这些项目里用来营造气氛的形象,在深夜雾气中游荡伤人的怪物,还有一些从未见过c好像临时造出来的东西, 不论是有着卡通风格可爱外表的,还是像最糟糕的噩梦里的生物一样畸形丑陋的, 此刻都一起出现在了项目外面的园区, 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将整个项目围绕在了中间。 它们排列得并不整齐, 有些怪物对站在身边的邻居不太满意, 还会彼此挤压c发出细小的声音。在几个小时之前, 小麦跟着一队经过餐厅门口的怪物游|行队伍,刚来到这个地方时,还目睹过它们和之后零散汇聚过来的其他怪物爆发冲突c彼此吞噬的场面。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这样的争斗就不再发生了。它们逐渐安静下来,全都翘首望着被围绕在中间的“童话森林”,仿佛被其中的什么深深地吸引着。这一圈五颜六色c奇形怪状的怪物,在总体的平静中酝酿出了蠢蠢欲动的气氛,仿佛等着啃噬树叶的有毒毛虫,从视觉上就给人带来了一种压抑又恶心的感觉。 “童话森林是小红帽的老巢吧?”庄笑说,他没亲眼见过那个穿红斗篷的小女孩,但听说了小麦和陆攸见到她的两次经历,以及殷域的猜测,“这是她要和另外那个东西,直接打起来了么?” “现在还在观望。”小麦望着那群挤在项目周围的怪物,低声说,“也可能是在威胁?” “啊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庄笑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幸好他们去的不是这个项目。” “如果这个项目被毁掉了,拿不到印章也”小麦说到一半,拿着通讯器的手指突然捏紧了。“它们开始动了!”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 仿佛得到某种号令,怪物们同时动了起来。它们围成的圆圈骤然向内收缩,仿佛守在商场外准备抢折扣物品的人们终于等到开门时的场景。只是,没有什么打开的门,没有让这拥挤的压力宣泄的出口,最里层无处可去的怪物,只有被死死地挤压到了项目外侧的墙和树上——然后,就像被按在滚烫铁板上的彩色蜡笔,它们的身躯开始从紧贴的部分融化! 一个陶偶迅速化成了灰白色的一滩液体,附着在墙壁上还在微微蠕动。在它后面的那只黑色的蜘蛛紧跟着被压进了这摊液体,也一样没几秒就消融在了其中。液体表面起初还能看出它那些长长的脚的形状,随着液体的流动和再后面那只怪物的继续加入,很快变形了,扭曲了,变成了不断蔓延的液面上一线单纯的黑色。 色彩斑斓的混合液体,沿着树干的缝隙往里挤,沿着墙壁的缝隙往里挤,也顺着墙壁向上攀爬。仿佛无数尸体融合而成的一只巨大的泥状怪物,正蠕动着伸展开躯体,将整座建筑逐渐吞入腹内—— 小麦没有回应通讯器中庄笑焦虑的询问,他不自觉地从隐蔽处站起了身,呆望着这个景象,几乎忍不住要向后退。而更外圈的怪物们,还在不断地挤过去,挤过去,带着莫名狂热的气氛,投身进这片正迅速扩大的洪流之中—— ———— 殷域感到脚下的地面晃动了一下。 周围森林里的景象,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画在一张纸上的图画,随着纸张的扭曲,图画也跟着改变了形状。所有声音一下子陷入寂静,紧接着是一种突然踩空c从高处坠落的感觉。不过全部的异动都只持续了一两秒钟时间,随即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肩膀上乌鸦爪子尖尖的触感,也在瞬间的消失后重新回来了。乌鸦自己似乎对刚才那种变化毫无察觉,无缝接续了之前的话题:声情并茂地描述昨天作为晚餐的那条蚯蚓的口感。这只以一颗宝石眼睛作为报酬雇来的向导并不发声指引方向,落在殷域肩膀上之后,告诉他只要一直向前走就行了。 森林里的道路认得乌鸦,会主动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去。 殷域想从乌鸦嘴里套出些小红帽的情况,乌鸦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有所忌惮。关于那个收集眼球的“奶奶”,它倒没有隐瞒什么,大概是觉得过去见到后也就能知道了。 “奶奶没办法离开屋子,也没有能看见东西的眼睛。”乌鸦说,“但她还是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我把眼球带回去,让奶奶填进眼窝里,奶奶就能看到那只眼睛曾经注视过的场景了。” “眼睛里面保存着记忆。一直以来,奶奶靠着那些眼球才能做梦那是非常有趣的体验哦。你想要试试吗?” 乌鸦当时这么说着,一边伸长脖子,将嘴巴朝着殷域的眼睛靠去。殷域抓住它,拔下了它翅膀上的好几根羽毛,直到乌鸦大叫着求饶。从那以后,乌鸦总算是真的安分下来了,虽然还是很聒噪,说的话题也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但不敢再打偷走眼球的主意了。 殷域起初还耐心地听着它讲,以为能得到些信息,结果净听了些吃死鱼c吃腐肉c吃虫子时的感受。后来他就把乌鸦的声音当做背景噪音了,只留下一丝心神注意着它有没有改变话题,更多还是在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 通过镜子递给他的玫瑰,在公主手中成为了爱人的心脏;通过镜子递给他的宝石,在乌鸦口中是能作为引路报酬的眼球。不知陆攸在另一侧是什么情况,但说不定那团火焰也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让他觉得是在沿着一条被设计好的路线走。比起直接让项目终点变成水池c放进怪物的举动,比起将两个项目融合起来的举动,这样的设计有种更加精致c也更加隐蔽的感觉。好像藏身在幕后的某个存在,手指上牵着控制人偶行动的丝线。 这种感觉是殷域非常熟悉的。 在来到游乐园之前,在发现“恶灵”的存在之前,发生在他周围的事情也曾经让他觉得,是某种恶意操控着他身边的人们做出不寻常的举动。曾经温和耐心c后来尖酸刻薄的母亲,曾经宽厚和善c后来狂躁粗暴的父亲,在公交车上被踩了一脚便掏出刀子乱捅的人,为一点小事争执将女友推下天台的人,被乘客劝了句不要抽烟,就转动方向盘c将巴士撞向盘山公路护栏的人有诱发的起因,有完整的逻辑,仿佛一切顺理成章,而荒谬感不能作为证据。 一如这些环环相扣的巧合。 在乌鸦的喋喋不休中,殷域捏了捏那颗蓝色宝石,触感坚硬,体温怎么都捂不热它。能将宝石和眼球联系起来的著名的童话,他恰好知道一个。那是注视过世间的不公和黑暗,注视过所爱之物的毁灭的眼睛。他似乎有点猜到下一步要如何进行了。设计这些的是和“恶灵”类似的东西吗? 一直以来,能够和游乐园进行合作的“玩家”,恶灵是唯一的一个。 那个东西和小红帽共生。而恶灵与他共生。 那么他是什么? 乌鸦的唠叨停下来了。察觉到它的窥伺,殷域将宝石重新握进了掌心。在他心里,这些的问题和证明过程已经指向了一个答案。而过程是如此的清晰c明确,途中不曾出现过任何岔路,仿佛他其实早就知道c答案早就在那里,他只需要“想起来”。 “想起来”啊 他脑海中,那些突然出现的记忆又开始重播。哭泣c微笑,像白色大理石一样光洁冰凉的肌肤。确实是快乐的记忆,但是没有更多了。再没有更多的了。如何相遇c如何相处,那些要填充起漫长时光所必须的平常细节,必然存在的不和与痛苦,全都被刻意地——必定是刻意地——剥离抛下,不知散落到哪里去了。 或者说,就连恢复的那部分也不是他的记忆——而是,被用另一种形式记录和存放,再还给他时已经成了外来物的东西—— 殷域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在他心里燃烧起来的怒焰是多么的不讲道理啊,居然会因为渴望回忆起曾经的痛苦却无法做到,而开始发疯般地肆虐和撕扯 他没有察觉到,某种联系在他身上的力量,也在源源不断地为这火焰增添燃料。因为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渴望,也是另一个人一直期待而从未要求过的愿望。这陡然爆发的力量,摇撼着将某些东西牢牢封锁在深处暗中的禁锢,在无人听见的咆哮中,逐渐增添了同样无人听见的崩裂的声音 沉浸在情绪中,殷域也没有发觉乌鸦沉默中的异样,只以为它是又没能得逞而灰心了。然而那只黑色的鸟此刻僵停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被压扁成了一片黑纸的剪影,一动不动。地面像被扰动的水一样出现了波纹,周围的森林又一次开始扭曲——而这一次,是因为来自内部的侵扰力量。 似乎是扭曲的程度超过了承受限度,这个游乐园通过项目构造出来的场景,在这次扭曲中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裂纹。 等殷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波纹和扭曲便又同时消失了。乌鸦一下子变回了活灵活现的样子,它展开黑色的翅膀,没敢拍到殷域脸上,只是用力敲了敲他的肩膀。“到了!到了!”它粗声粗气地叫道,当先从他肩上离开,向前方飞去。 殷域也从树木缝隙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屋,而在乌鸦出声之前,那里明明只有更多的树。他此刻还没有想到这是项目的力量受到削减c不得不缩短路程的原因,只以为这是森林里被施了魔法的道路搞的鬼,便如常地分开面前挡路的灌木丛,跟在乌鸦后面走过去了。 在他身后,那些比发丝更纤细的裂缝却没有消失,依旧存在在树干上c空气中。通过这些缝隙,颜色杂乱c似乎具有生命的液体从外面极为缓慢地渗进来,开始了侵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童话7 ———— 树木的根系从土壤中钻了出来, 在地面上彼此交叠, 织成了一个微微高处周围的圆形平台, 小屋就坐落在平台的中央。平台上没有泥土,没有落叶, 与周围的区域之间存在着鲜明的界限。殷域走过去时, 正好看见一片叶子随风飘荡过来, 在快要飘到平台上空时却又强行偏离方向, 落到别处去了,仿佛落叶和风都不愿意接近这里。 小屋有着白石砖搭建的墙壁和漂亮的红色屋顶,小小的一座屋子看上去很精致。但它昏暗无光的窗户仿佛失去生机的眼, 周围光秃秃一片荒凉,便在寂静中透出了一种阴沉邪恶的气氛。 殷域走过去时,树根编织的地面在他脚下轻微作响。乌鸦落在窗台上, 用坚硬的嘴巴敲了敲窗玻璃。小屋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有东西从门口的阴影中滚了出来,其中滚得最远的那颗一直到了殷域脚边才停下。它们圆溜溜的, 大部分是白色,看起来很眼熟——和小红帽曾经留在海豹馆地板上的c还有时雨喜欢塞在口袋里到处送人的那种糖果一模一样。 殷域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手指触摸到了一种软烂的触感。 这确实是一颗曾经在生灵体内一同活着的眼球。似乎被挖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浅褐的虹膜蒙上了一层略显浑浊的颜色,也失去了饱满的弹性, 像是一颗正在逐渐干瘪的果实, 散发出不新鲜的甜味。乌鸦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窗台, 飞进屋里去了, 殷域放下这颗眼球,绕过散落在门口的另外几颗,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很暗,也很空,好像一件家具都没有。只在屋子中央,伫立着一个庞大的阴影,察觉到客人的来访,那个阴影细微地动了动。“是谁来了呀?”一个听起来很虚弱的声音说。 “奶奶,是我。”乌鸦说,“我带新的眼球回来了。”它飞到窗台内侧,用嘴巴拉扯着绳子,将窗帘拉了起来。外面的阳光并不强烈,但窗帘拉开后,屋内立刻就变得敞亮了,让殷域看到了那个阴影的真容。 那是个生长在地板上的女人。她身体的下半部分化成了树干和树根,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原地,手臂和头发则化成了树枝,让她一点动作都做不出来。因为在屋内一直见不到阳光,那些枝条已经枯萎了一小半,剩余的也有点干枯发黑了。女人的脸在一段树干上浮现出来,朝向着门口的方向。 那张脸更像是一张白色的面具。没有眉毛,鼻子和嘴唇都是平的,嘴巴是一道细缝,眼睛是挖出来的两个空洞。“啊眼球,”那道细缝扭动了一下,从内部传出了期待的声音,“我又能有新的梦了吗?” “你怎么还傻站在门口!”乌鸦颐指气使地对着殷域叫道,“快把眼球拿过来!” 对这只游乐园在项目剧情里制造出来的消耗品,殷域没在意它嚣张的态度,慢慢的走到了这个被禁锢在屋子里的女人身边。那张白白的面孔上看不出年纪,但她的嗓音听上去并不像是老人。“你就是小红帽的奶奶?”殷域问她。 女人却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把眼球放到我的眼眶里来吧。”她只是说,“我在黑暗里待得太久,都快忘记光线和颜色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在渴望中似乎还藏着一丝忧伤,“只有把新鲜的眼球放进来,我眼前才会重新出现颜色。眼睛会展现给我它曾经见过的画面,这是我看到外面世界的唯一的方式了” “把眼球放进去!”乌鸦在旁边帮腔,“我们约定好了,做完这件事情,我就带你离开森林!” 女人的身体因为下面的树干部分而抬高了,脸上空洞的位置恰好与殷域的视线平齐,里面黑黝黝的,看不见木头或血肉。殷域拿起了那块明亮的蓝宝石,因为乌鸦和女人都没指定是哪一只眼睛,他就随意地选择了左侧,像往投币机里塞硬币一样,将宝石轻轻塞进了那个空荡的眼窝中。 宝石并不是圆形的,顺畅地滑进眼窝后,却严丝密合地镶嵌在了里面。女人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我看见啦。”她喜悦地说,“这次是宫殿里女官的眼睛吗?我看到了一条很精致的裙子,上面绣着漂亮的花接下来是不是会有舞会的场景?我还没有跳过舞呢。” 不,殷域在心里回答了她,这是那个在死后变得一点都快乐的王子的眼睛。注视过宫廷舞会的眼睛属于已经死去的血肉之躯,镶嵌在雕像上的宝石看到的全都是苦难的场景。那是个非常非常寒冷c有许多事物被迫走向了毁灭的冬天。 女人那一道细缝的嘴唇原本浮现出了笑容,没过几秒却又僵住了。她镶着宝石的眼睛和那个空眼洞都瞪得大大的,像正被某种痛苦折磨着,从身体内部涌出了疼痛的呻|吟声。组成她身体的枝条上出现了冰霜,皮肤逐渐裂开缝隙,仿佛那个冬季的寒冷正从宝石眼里面不断蔓延出来。 乌鸦粗声大叫着,飞向那张脸,想要把宝石从她眼眶里抓出来。殷域在它飞到半空时抓住了它,紧紧地捏住了它的翅膀。乌鸦在他手中拼命扑腾着,它像是突然不会说人话了,只是张着嘴巴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女人也没有说话。冰覆盖住那张本来就是白色的脸,将那颗宝石彻底封死在了眼窝里面。她身躯化成c却禁锢住了她自己行动的那些枝叶不住摇晃着,迅速干枯的叶片纷纷落下。殷域听见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他看向树干上大概是女人心脏所在的位置,看到了树干上绽开的裂纹。 整座小屋都在这样的挣扎中震动。地面上裂开了更多的缝隙。从这些缝隙中,色彩斑斓的液体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殷域手中,乌鸦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剧烈,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只鸟能有的力气,他感到有什么正在这个身躯中膨胀c拼命要出来,起初他双手用力还能将其压住,逐渐越来越勉强了。 乌鸦持续不断地叫着。它的声音在变尖c变细,变得像是一个小女孩发狂的尖叫。 裂缝中涌动的液体蠕动着想往殷域的鞋子上爬,被他躲开了。殷域捏着乌鸦的翅膀,将它重重按在了已经不再有声息的女人怀中:从女人胸口的裂缝,同样涌出了那样的液体,一接触到乌鸦的身体,就迫不及待地包裹了上去。 几秒钟后,乌鸦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同时停止的,还有那种液体的涌出和蠕动。 殷域在某种预感的提醒下松开手,向后退去。迅速进展的异常被按在了暂停键,除了一个地方:乌鸦胸口的羽毛在动。羽毛底下的血肉在鼓动——被拉伸到极限后,血肉裂开了。一截细细白白的手指从里面伸了出来,然后是整个手掌,用力拉扯着将那个披着黑色羽毛的小身体撕开,里面露出了鲜红的颜色:不是血液,是红色斗篷的一角。 小红帽从破碎的血肉和羽毛中钻了出来。 在小女孩的双脚落到地板上后,那些液体迅速地失去颜色,变成了灰烬一样一吹就散的东西。它们侵蚀了小红帽借助项目构建出来的世界,却在真正面对小红帽的时候败下了阵来。小女孩的面孔紧绷着,眼睛因狂怒而发亮,她和殷域面对面地站在小屋的地板上,殷域看到她的胸口同样出现了裂纹——包括外面的衣物和里面的血肉,都一起裂开了。 没有血流出来,裂缝中只有黑色。 无论小红帽能够表现得多么像有血有肉的真正的孩子,她本质终究只是某种执念造出的怪物。 殷域微微地偏了一下头。在他旁边,眼眶中镶嵌着宝石的女人怀抱着乌鸦的尸体,也已经陷入了静止。“它们都是你吧?”他看着小红帽说。 被禁锢在屋子里c无法离开“奶奶”。到处寻找存放着记忆的眼球,让“奶奶”能够看到外面景象的“乌鸦”。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手脚和眼睛,能够随意来去c尽情去看的“小红帽”。 ——因这被困住的孤寂而诞生的“意识”。渴望接触外面世界的“意识”。幻想着能获得力量c从而获得自由的“意识”。在这个故事中分开成为三个的角色,是它过去c现状和未来之梦的投影。 “你不是剧情里的小红帽不是那种消耗品。你只是喜欢这个形象,对吗?”殷域平静地说,看了眼乌鸦被撕扯开c不会再动的身体,“你是从这个项目中诞生的?唔,因为这里是允许幻想成真的‘童话’吗?” “是又怎样?”小红帽冰冷地反问道。 她从地上轻轻飘了起来,周围那些裂缝像被从两侧捏住了一样,开始变窄。殷域同时感觉到了某种挤压的力道,像是要将他和裂缝的空隙一样恶狠狠地捏扁——但他的抗压力似乎不错,这只引起了一点轻微的不适。 小红帽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怎么都清除不掉的可恶的妨碍。 殷域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恶意,还有心分析那些投影角色所传达的信息。“你不想作为游乐园一直待在这里?”他猜测道,“你要离开,所以和你的同伴出现了争执?——那些彩色的东西,就是你的同伴弄出来的吧。它在破坏这个项目,而且你好像有点支撑不住了。” “同伴”小红帽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边露出了阴沉的笑容,“那个跟着你不放的东西,你把它当做是同伴吗?像开玩笑一样地说这件事——你的情况难道有比我好吗?”她冷冷地说,“没能彻底摆脱麻烦,还受到了区区人类身躯的限制看在你这么倒霉c又是同类的份上,如果你接下来不再捣乱,我可以让你轻松地通关出去。” 殷域对于她话中默认他了解而透露出来的信息,只是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他对小红帽笑了笑,神情居然还挺轻松。“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进来的?”他问。 “好吧。”小红帽点了点头,“那你就——别走了!” 随着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周围空气中出现了细微的爆鸣声。在她胸口表明伤势的裂痕扩大的同时,殷域身上一沉,周身陡然出现了像被无数细线勒住的密集血印—— 不惜损伤自身,也要压制住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童话8 ———— 一只蜘蛛迈动细长的足肢, 追逐着正在迅速流散消失的雾气, 跌跌撞撞地从咖啡厅门口经过了。齐叔在玻璃门的背后着着它远去, 深深抽了口烟, 苦涩辛辣的气息沿着气管一路灌入了肺腔。 齐叔咳嗽起来,牵动了肋骨附近尚未愈合的伤势,带来一阵抽痛。他将手伸进衣服里, 摸了摸用布条自制的绷带,经过大半个上午, 伤口中渗出的脓血已经又浸透出来,在绷带表层染出了团团黯淡脏污的血色。 这就是那天晚上被恶灵附身的女孩用餐刀捅伤的地方。游乐园里没有伤药,治疗和复活一样需要消耗一个印章,齐叔舍不得把珍贵的印章用在这种地方,硬撑着要靠身体素质等伤口自己痊愈。只是不知是不是有那天还被阴气冻了一下的关系,好几天过去, 这道“小伤”非但没好,反而还有点恶化了。 昨天晚上齐叔看伤口情况不对,狠狠心想用印章, 结果游乐园却没有回应他。他试了几次,等后来接到庄笑的提醒, 才确定这项功能已经彻底崩溃, 他是想用也用不了了。 由此可知,就算是恶灵出现之前, 想在游乐园里长久地苟且偷安也只是在做白日梦吧。 不知道这次出现的新异变代表的又是什么 雾气散尽了。比往常晚了好几个钟头, 明亮却毫无生机的阳光笼罩了游乐园。齐叔咬着烟蒂, 听见背后厨房里传来了一些动静,齐叔回头看了一眼,仅剩的最后一个“同伴”低垂着脑袋,慢慢地走了出来。那天也在袭击中幸存的人神情呆板,脚步拖拉,活脱脱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捡回了命,吓破了的胆子却没能回来。咖啡店的甜点停止刷新了,这几天要不是齐叔出去寻找食物会带一份回来,他恐怕情愿缩在角落里饿死也不会敢出门。 完全是个废物了。齐叔只瞥了他一眼,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门外。抽完这支烟就去挑战那个最难的项目吧,他心想,心情居然十分平静。拼一把,过了出去,不过就死,多简单的事情。死也好过继续这样畏缩着提心吊胆啊。 背后拖拉的脚步声,在离开厨房后停顿了一会,然后居然往门口来了。齐叔有点诧异:难道这家伙突然想通,准备改掉那懦弱得让人看不下去的样子出门去了?他用力抽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丢在地上,一边踏上去捻灭了火星,一边再次转身想说点什么。已经来到他背后的人就在这时抬起手,将握在手中的餐刀朝他捅了过来。 错误的角度,软弱无力的动作,虽然猝不及防,齐叔还是一把攥住了那只手腕,没让刀尖挨上皮肉。他拧着那只手腕用力一转,餐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那人当即在剧痛中惨叫了出来。比起惊吓,齐叔此刻更多的是不解和愤怒。“你做什么?”他不可置信地低喝道。 被他抓着手腕的人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狼狈不堪,眼中则带着齐叔难以理解的愤恨。“都死吧都死吧”他嘴唇上挂着鼻涕,喃喃地说,“我受够了受够了” 齐叔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是不是被恶灵附身了?”他皱着眉问,那人没回答,扭转身体想要挣脱,那喃喃又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惨嚎。齐叔紧皱着眉,想把这个突然发疯的家伙先推回大厅里去,冷不防他猛地加大力气一挣,竟成功挣脱了,随即他大叫着跑向门边,一把推开门冲下了台阶。 “砰!” 这一个声紧接着撞门声响起来,一开始齐叔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正往台阶下跑的人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的身体随着惯性继续向前冲了一段,在中途失去平衡,跌了下去。与此同时,在路边的景观树后面,悄无声息地转出了一个红色衣服的人影。 时雨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睛底下带着睡眠不足的青黑色,脸上是一种恍惚的神情。那把一直佩在她腰侧的枪,现在正拿在她的手中。 齐叔立刻往背后的大厅内退去。时雨看也没看台阶上的尸体,接着调转枪口指向了玻璃门。她的动作中透露出了一种漠然,仿佛对瞄准开枪这件事早已熟练到不需要思考的地步。 她开枪。玻璃砰然裂开,碎片四溅。 然后是第三枪c第四枪机械地扣动扳机,直到听见子弹用光后空空的“咔”声。时雨手上的动作和脚步一起停了下来。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脚下正踩着一滩从台阶边缘滴落下来的鲜血。 倒在门外的人眉心有一个圆圆的血洞。咖啡厅里面也没有动静了。时雨退了一步,鞋尖在地上踩出了一个血脚印。她蹲下身,用指尖在血泊里沾了沾,抹在台阶上。良久,血痕依旧维持着原样。 躺着的尸体那里也毫无动静。游乐园的地面居然对血肉无动于衷了。 “也不吃这个人是不需要了吗?还是在忙别的事情来不及吃?”红衣的女人低声说,“我想帮你为什么一点回应都不给我?”她的手轻轻在台阶上抚摸着,像是担忧一个不知为何失去了胃口的朋友。良久之后,她似乎放弃了,慢慢地站起身来,转过头看向了游乐园里另一个方向。 正是之前那只路过咖啡厅门口的蜘蛛离开的方向。 “没关系。”她呢喃道,“我去找你”她抓住尸体的一条腿,看似纤细的手臂力量却不弱,轻而易举地将这具成年男子的尸体拖了起来,离开了台阶前。 红衣的女人走得有些摇晃,像是精神还不太清醒。一步一步,手中的重物在身后拖出了一条时断时续的长长血痕 ———— 在小红帽的四周,那些几乎闭拢消失的裂缝又重新绽开了。颜色混杂的液体再度开始渗入,裹着先前的那些灰烬流动起来。它们蔓延到哪里,裂缝就跟着延伸到哪里,周围的景物像一张正被乱涂弄脏的平面画,越来越多的部分被吞噬消失。 这是外来的力量正在进行“侵蚀”。 小红帽这次却没有理会,也是没有余力再理会这些细节了。她死死盯住面前那个有着同类气息的男人,看他浑身紧绷到了极限,与施加在身上的力量对抗着,明明应该很快落败倒下的,却强行维持在了一种僵持的状态。 仿佛那些看不见的线还在不断勒紧,殷域身上的血印向内深入,变成了细长的割伤,继而从割伤中涌出了血液,滴落在小屋裂缝交织的地板上面。只是几滴血,却像是什么异常沉重的东西,落下时还引发了一点震动,让小红帽脸上出现了难受和诧异的表情。 地上裂缝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蕴含在血液中的力量散溢开来,造成的冲击让本就脆弱的环境更快地走向了崩溃。 “你” 小红帽本来想问:明明还是被限制在人类的身躯之中,为什么你的力量好像比之前增加了?但最后她没有问——反正也不会让结果有什么不同。她将手伸到空气中,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像是将某种无形的东西攥在了掌心,然后缓缓下拉周围的景象就像画纸一样,被她这样“撕下”了一片。 不需要借助剧情规则中作为桥梁的镜子,空隙处直接呈现出了另一个空间中的情景。 ——那个正沿着一条结冰的河流一步步走远的,殷域所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小红帽撕裂空间,打开的是一个单向通道。 小红帽胸口的裂缝因为这个举动又扩大了,但比起之前要将殷域禁锢在原地的那次轻微了很多。殷域正逐渐被自己的鲜血浸透,他之前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力量似乎正在不断地苏醒过来,却也在对抗中不断地流逝,而对抗的结果是,总体正慢慢地衰落下去。 小红帽对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 虽然这个人的眼神很可怕,而且一点都没有放弃的意思,她却并不担心。她没有过和其他同类斗争的经验,之前还怕会压制不住,但现在她确定了——力量的差距是无法颠覆的。 就像她和游乐园本身的对抗一样!再强烈的不甘c再顽强的意志都没有用,只决定于力量! 她抓住那片空隙的边缘,将它撕扯得更大,直到能够让自己通过。直截了当的破坏举动c以及此刻无法动弹的守护者可怕的眼神,都让她心中生出了愉悦的情绪。 “这里被你和它弄得快崩溃了这确实削弱了我,但也让我可以不用受到剧情的限制了。”小红帽注视着另一个空间中冰封的世界,还有那个正在逐渐远离的身影,轻声说,“虽然强行突破还是会受一点伤但只要能在彻底崩溃前吃了他,我就还是胜利者!” “你舍不得自己吃掉他,又弱到没办法保护他,那就别怪我把这份力量夺走” 她身体轻盈地飘起,朝着那个空隙中退去——准备去追上那个因为她的迟疑和多方的阻碍,跑掉了一次又一次的猎物。在即将越过的那一刻,她对上了还僵立在原地c似乎已逐渐力竭的男人的目光。殷域的表情并非她所预想的颓丧或不甘,而是一个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的冰冷的微笑。 ——野兽露出牙齿的时候,也会像是在笑。 那些无形的细线在突然加强的力量下绷紧了。小红帽感觉空间正在倾斜,然而这其实只是错觉——就像面对着海啸时掀起的巨浪,会出现仿佛天地在倾斜的错觉一样。但她心里知道如此,动作却还是受到了影响,后退的轨迹因此偏移,让她撞到了空隙边缘。 小红帽睁大了眼睛。游乐园中诞生c从未离开过的这个意识,虽然从吞噬的灵魂中获得了许多记忆,亲自体验过的世界却只是白天晴朗c晚上起雾的一日轮回。她面前这个同类的气息变了,仿佛某些更加本质的东西就在刚刚被激烈的情绪彻底唤醒了。而那是令她下意识感到恐惧的本质——对创造和交流不屑一顾,只有最为狂暴的毁灭。 ——当潮水席卷而来,越是被精心雕琢出来c依靠规则构建的东西,越容易被摧毁。 之前一直被限制着,小红帽都没有发觉这个同类算得上是她的“天敌”。她被那种气息吓到,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在力量的强度上,她依旧占据着优势,不由自主地退了。 一瞬间的空隙,决定了形式的变化。前一秒还处于困兽境地的人从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猛地一挣—— 线,断开了。 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小红帽纤细的胳膊。在她匆忙后退穿过空隙的同时,另一个身影跟上了她,沾在她身上的血迹轰地燃烧起来。空隙在两人穿过之后迅速崩塌c合拢,隔断了小女孩不知是疼痛c恐惧还是暴怒的一声尖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童话9 ———— 在虚构的所有空间之内, 时间的流动仿佛同时被按下了停止键。风不再吹拂, 雪花停滞在空中, 街道边的人们动作渐缓,终于垂着双手静立在原地不动了, 像是一个个失去了操控者的提线木偶。 天空变成了透明的玻璃, 在两种力量的对抗中出现裂痕—— 陆攸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他刚刚沿着指引走进了一个小山谷, 还以为突然停歇的风雪是地势的缘故。周围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灵, 能够告知他这个世界出现了异常。在一路走来的途中,他倒是有几次好像察觉到了窥探的目光,然而回头去看, 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这次的“镜子”是一小片结冰的瀑布。瀑布底下的潭水也冻结了,正好方便陆攸走过去。他站在冰面上等了一会,没能等到冰境里出现殷域的身影, 只得有些遗憾地准备通过了。 也是,在与卖火柴的小女孩分别后, 接下来他都没再碰到提供道具的角色,只是不断地行走和穿越镜面而已。大概不需要交换道具,暗中引导着剧情发展的“设定”也就懒得安排他们相见了吧。 陆攸朝冰面伸出手,坚硬冰冷的触感在他指尖下变成了虚无。就在他迈步走进镜子的下一刻,原本哪怕时而模糊时而清晰c但方向一直很稳定的“指引”,突然间改变了——像是另一端原本稳固的坐标毫无预兆地移动了。 就算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 陆攸也没来得及再退回重来。他先迈步的那只脚已经踏上了镜子另一侧的地面, 在他想后退时, 镜子里出现的一股力量推着他, 硬是依旧将他整个人推了过去。他在光滑的冰面上趔趄了一下,等站稳身子,身后送他过来的冰镜早已不见了。 陆攸发现自己回到了一个之前来过的地方。周围是空旷幽暗的大殿内部,冰柱边环绕着冷冷的烛光,而他脚下是一片冰冻的湖泊。 这是小红帽伪装成殷域的样子,试图暗算他的地方。现在,那面镜子依旧放在冰湖中央,旁边小红帽的身影则不见了。确定暂时不存在危险之后,陆攸赶紧就想确认一下“指引”方向的变化,担心刚才是不是走错了——然而,感应的结果却是一团混乱。 将他和殷域联系在一起的那根线正疯了般地抖动和扭转着,仿佛另一端正处于频繁的跳跃移动之中。如果那根线真的呈现在视觉中的话,此刻他身边应该围绕着一大团无法确定轨迹的凌乱线团吧。陆攸屏息凝神,试图从自己这个端点出发将这团乱线理清,努力尝试的结果是他脑海深处陡然一阵剧痛,接着全部的混乱就一下子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了——他干脆彻底感觉不到殷域的存在了。 比起他这里突然失控,更大的可能是殷域那边出现了什么问题。陆攸叫了系统两声,想问问它知不知道情况,得到的却只有一片静默。 实话说,陆攸都快习惯系统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反应了。他一边小心地环顾着四周,以防小红帽或者别的剧情人物突然出现,一边朝放在冰湖中央的那面风格和周围不太统一的镜子走去。 这么突兀地放在这里的东西,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想起镜子里曾经出现过的黑雾和眼睛,还有小红帽扮演的殷域在镜子前提醒他“不要看”的行为,陆攸就更觉得应该好好地检查一下了。 他一来到镜子前,便确定这面镜子绝对有问题——因为镜子照出了下方的湖面,也照出了周围的殿堂,却没有照出他的身影。然而,除了这一点异常之外,无论他是想从镜子中穿过c想从镜框的花纹中找到些隐藏的信息,甚至傻乎乎地对着镜子呼唤“魔镜”,所有这些尝试全都以失败告终。 折腾片刻依旧无果之后,陆攸有些心灰意冷了。他有点想用掉那个查看地图的机会,手势做到一半,还是又放下了,决定再等等看。他从镜子前离开,围绕散落在冰湖上的那些巨大冰块慢慢走着,想要确认它们是不是他所想的拼图一部分,同时将冰冷的手塞进口袋里,想暖和一下。 指尖碰到了一个东西:是那盒他只试用了一根的火柴。 陆攸把火柴盒拿了出来。他曾经在火光中看见过冰湖上那面镜子的景象,现在他就身在此地了,仿佛那是某种预言。系统一直不吭声,指引也还是感应不到,陆攸本着随意尝试的心态,又取出一根火柴,轻轻地划亮了。 在寒冷清寂的殿堂内,亮起了一星暖色调的火光。火光向周围扩散,其中出现的依旧是和之前完全相同的景象。陆攸坚持等到了火柴烧完也没等来变化,不由叹了口气,在烧到手前将火苗吹灭了。 火光中的景象和火光一同散去。选在此时,无声无息间来到陆攸背后的人开口了。 “这是什么?”仿佛冰雪碰撞的清冽声音问。 陆攸的动作僵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慢慢地转过身去,手里还拿着那根烧完的火柴梗。在他身后,漂浮在冰面上方的是个浑身雪白的女性身影,光线在透明的身躯中如钻石火彩般闪耀。她伸出手,一小股风将陆攸手中的火柴盒卷起来,送到了她面前。 一根火柴从盒子里浮起,空中凝结出了冰的透镜,汇聚光线点燃了它。 仿佛由冰雪铸成的女人注视着火光,她看上去是这么的冷,脸上也没有表情。火光中出现了一双洁白的手,然后是鲜红的微笑的嘴唇。画面接着切换到了两个穿着相同裙装的身影,女人和女孩儿正牵着手向灯火辉煌的舞厅里走去。女人头发上压着黄金皇冠,微微偏转的侧脸露出了温柔的神情。 火光熄灭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一场幻梦,转瞬间四周又只剩下了寒冷的冰雪。长大后的女孩此刻安静地漂浮在冰面上方,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过了一会,她的目光转向了陆攸。 “如果这是你献给我的礼物,”她说,“我可以原谅你不经允许闯入我的宫殿。” 虽然说了“如果”,她显然没准备等陆攸回答,随即抬起手轻轻一挥,湖面上的那些冰块自己开始移动c拼合,然后缓缓向湖面下沉去——仿佛钥匙沉入锁孔。在所有冰块沉没之后,湖面上白色的冰变得透明,下面呈现出的是一个迷宫的俯视景象。这个景象随即再度变化了,那些弯曲回旋的道路扭动着恢复平直,最终只剩下一条笔直的通道。 ——通道一头是陆攸进入项目时通过的那个售票口,另一头是一扇打开的小门。 “从这里离开,你就自由了。”女人说完这句话,便拿着手中的“礼物”,在一阵突然刮起的风雪中消失了。 陆攸回过神,先退了一步——刚才他就像是悬空站在那条通道的上方。他尝试着去触碰那些变得透明的冰块,发现手掌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去,而下面好像是空气。 难道下去就能通关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那面好像没派上用场的镜子,然后怀着忧虑再次想要感应殷域的所在。情况似乎变好了一点:感应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虽然还是无法确定方向。他半蹲在原地,保持着一只手从冰中穿过c触碰到底下空气的姿势,静静地等待起了那个人的到来。 ———— “放开——” 被紧紧抓住手臂c无法挣脱的意识愤怒地尖叫着。从高处坠落时的风,掀起了红色的斗篷,比斗篷布料更明亮的是那些鲜血燃起的火焰——以另一个神的力量作为燃料的火,无法被风熄灭,她身上被点燃的地方正在逐渐融化,仿佛一个正被高热摧毁的蜡质人偶。 殷域当然没有放开手。穿过空隙后,本该降临到雪原上的他们出现在了高空,然后向着似乎永远无法到达的地面开始了坠落。狂风刮过他们身边,将小红帽的叫喊声都吹得破碎了,周围的景象每隔一会便会震颤c变化,那是他们在不断穿过一个个不同的故事空间之间的屏障。 他身上那些割伤还在不断地涌出血来,每一滴血就是一朵新的火焰。虽然这些火对小红帽造成了创伤,他心里却并不觉得喜欢——虽然并没有确切地恢复记忆,但他隐约觉得自己最初应该是某种更偏向阴冷和潮湿的存在。之所以会出现火,应该是那个在和小红帽进行抗争c试图侵入项目的东西施加的影响。 那个东西一直注视着c引导着这场战斗。 仿佛将他当做了一样武器。 尽管那东西想要摧毁的也正是他的目标,殷域心中还是升起了一股森冷的戾气。不远处的空中出现了裂缝,仿佛空间被他和小红帽互相争斗时的波动撕开,那些彩色的液体立刻开始顺着裂缝渗入。他余光瞥见这个场景,低低地哼了一声,强行将消耗战中正逐渐濒临枯竭的力量汇聚起来,在身周形成了一个漩涡。 小红帽稚嫩的面孔扭曲了。她侧脸上开始生出乌鸦的黑色羽毛,迅速生长又脱离,如箭矢般朝近在咫尺的殷域射去。殷域没办法躲开,他制造出的漩涡在撕扯着小红帽身躯的同时,带偏了几根羽毛的轨迹,没顾及到的几根擦过他的肩膀和手臂,带出几蓬血雨。 这些血红的雨丝落到小红帽身上,小女孩模样的意识发出哀嚎,猛然用力,殷域感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推了一下,下落戛然而止,他的后背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周围的场景变成了镜子搭建的迷宫。 “这样——你也——会死——”小红帽恶狠狠地瞪着他,她身上的裂纹已经蔓延上了脖颈。 殷域一个字都没有回应,也依旧没有松手。在小红帽疯狂怨恨的目光中,他将小女孩轻飘飘的身躯向后推,毫不留情地按在了她身后的镜面上。镜子砰然碎裂了,他们从中穿了过去。 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冰雪覆盖的小镇。 小红帽在他手下挣扎。拥有着更强大的力量,却不擅长用于战斗。游乐园是建立于规则之上的存在,在正面对抗中与自然化身的力量无法抗衡。他们从砖石砌成的喷泉边缘摔落到了冰面上,如穿过空气般穿过冰面继续下落。 周围的场景变成了装饰华美的房间。 裂缝出现在小红帽的唇边,让她的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出声时仿佛在狂风呼啸中说话:“杀了——你——” 她被殷域拖着移动,跌跌撞撞地倒向一面靠墙放置的落地镜。在小红帽身边黑色的羽毛飞扬起来的时候,殷域的目光却越过房间,落到了房间另一头站在那里c微皱着眉注视着这混乱景象的女人身上。垂落的斗篷掩盖住了王后胸口的黑色空洞,她抬起手,殷域感觉手上突然一松——小红帽在碰到镜子的同时和之前一样穿过去了,他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那个坚硬的平面上。 那些爆发出来c想要杀死他的黑色羽毛,和小红帽一起消失在了镜子里面。殷域在突然变得安静的房间里慢慢站起身,王后表情不满地看着他。 “怎么用了这么久?”她严厉地问,“我让你带回来的东西呢?” 殷域已经把这件事情忘了。他默不作声地摸了摸口袋:幸运的是,刚才那番争斗没有让那个装着花朵的红丝绒盒子跌出去。“我没拿到你要的东西。”他说,在王后露出怒容前将盒子抛向她,同时说完了后半句,“这是她给你的。” 他转过身,伸手按在了镜面上。镜面因为刚才那一下撞击出现了一点裂纹,不等他出声呼唤,镜中便有黑雾迅速汇聚起来,睁开了一双眼睛——和王后先前询问公主所在的时候一样。 ——那个东西对剧情的引导还在持续着。不过,现在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告诉我,”殷域问,“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现在哪里?” 魔镜没有回答。黑雾又散去了,镜子里面呈现出了空旷的大殿和冰封湖泊的景象。殷域手掌底下镜子的触感消失了,他没有再看背后捧着那朵鲜血浸染般红艳的玫瑰c垂着头静默不语的王后,果断地从镜子里穿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通关 ———— 陆攸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 立刻转过头, 正好看到殷域从镜子里面跨出来的那一幕。殷域也同时发现了他, 低头看了眼冰面下的通道, 绕开这个区域,迅速朝他跑了过来。 殷域的衣服和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遍布伤痕,黑色的衣料看不出浸透了多少血迹, 那几处较为严重的擦伤或洞穿已经显得触目惊心。他的模样却无法称之为狼狈,气势凌厉, 仿佛受伤失血激发了某种可怕的凶性。陆攸来不及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站起身来便被他抓住了手。 在感知到对方皮肤的温暖和血液黏腻的同时,陆攸耳边响起了小女孩愤怒的喊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饱含着愤懑和不甘。整个宫殿在不明外力的作用下开始摇晃起来,冰晶从上方簌簌而落, 陆攸感觉上面像是有什么在发亮,不由得抬头去看,在下一刻微微睁大了眼睛:宫殿顶部出现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 糖浆般质感浓稠的液体正从里面渗出来。 那些液体有着令人眼花的缤纷颜色,散发出荧光, 就像是一条条肥胖的蠕虫, 扭动着从裂缝中向外爬行——它们也确实一边行进着,一边不断“啃噬”周围的东西。虽然只是匆匆一眼, 陆攸还是有种感觉:被吃掉的好像不仅仅是这座建筑, 而是项目所建造的这个空间本身。 “那是小红帽做的?”他不由得开口问。殷域正拉着他向前一步, 两人一起站在了透明的冰面上,然而刚刚还能让陆攸伸手穿过的冰此刻似乎又不再拥有通道的功能了,下面那条通道也开始扭曲c模糊起来。镜子里出现了无数个红色的身影,正仰头注视着冰面上企图离开的他们。 “是和小红帽抗争的那个东西。”殷域低声说,鲜血从他眼角边淌下,他的目光仿佛也是猩红色的,“它在从外面入侵这个项目封住通道的是小红帽。这里要撑不住了,我们得快点走。” 他的手用力攥紧了,陆攸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波动,那波动穿过他的身体,在他耳中引起了连续的轰鸣。眩晕c恶心c如坠深渊的失重感这些负面的影响陡然出现,让他险些站不稳倒下去。 殷域撑住了他的身体。“忍一下。”他咬着牙说,制造出波动的他自己显然也并不好受。陆攸努力想用发软的双腿站直,避免给本就受了伤的人带来负担。他们脚下,试图拒绝他们通过的冰面在那波动引发的震荡中裂开了,接着从固体变成了胶水般的质地,让他们缓缓的向下沉去。 镜子里小红帽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然后她消失了。 清脆的碎裂声将陆攸的目光引到了殷域刚才穿过来的那面镜子上。镜子也在开裂,仿佛正有两种力量在其中进行着抗争。在不断凝聚又被打散的黑雾中,陆攸看到了镜子后面那个同样正在崩溃的房间——过去与未来均属虚构的消耗品和它们的世界,正在如每一次项目结束时那样迎来终结。 此刻站在镜子前的女人却仿佛没有察觉这一切的异常,只是低着头,双手捧着一朵盛放在最好姿态的鲜红的花朵,缓缓放入了胸口的空洞中。她脸上没有悲哀或是笑容,只是带着一点怀念的神情。 魔镜里的精灵发出哀鸣,那团黑雾终于没能阻止小红帽,彻底消散了。王后映在镜子里的身影开始扭曲,想要变换成另一个形象,这是小红帽想要借助这个通道穿过来,陆攸几乎已经能看清她脸上阴沉的表情——就在她行动之前,殷域抽走陆攸佩在腰间的那柄小刀,朝镜子扔去,一下子将镜面彻底打碎了。 亮闪闪的碎片散落在冰湖上,流泻而下的彩色液体在下一刻覆盖c吞没了它们。陆攸没有看到宫殿被完全入侵的场景,他和殷域已经穿过湖面冰层的通道,落到了下面的迷宫中。 出口就在这条笔直道路的尽头—— 小红帽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镜子里。又一次的努力以失败告终,她那张稚气的小脸上,表情却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双又深又暗的眼睛,诉说着走到绝路的疯狂。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在镜子重复映照的无数个小红帽的注视下,面前那条十几步就能走到底的通道突然开始延长c扭曲—— 陆攸几乎没有思考就采取了行动。他一只手被殷域拉着,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侧,做出了他和系统约定过的那个手势。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地图在他面前展开了。在这个半透明的界面上,呈现出来的却依旧是一条笔直的路线。而眼前的通道不仅在变化,镜子的墙壁还从两侧向他们挤压了过来,陆攸来不及思考更多,反手握住殷域的手,拉着他朝地图所指引的方向跑去。 一面镜子挡在前方,将这条路线变成了死路。小红帽从镜子里阴沉地注视着他们。殷域的目光与她交错而过,脚步没有丝毫迟疑,跟在陆攸身后直直地朝镜子上撞去。一阵拉扯感之后,他们从镜子中穿过,来到了一条新的通道上。出口的小门在前方闪现了几秒,又被再度扭曲的通道重新遮掩。 小红帽的身影紧紧跟随着他们。小女孩的身体表面遍布着蛛网般的裂纹,鲜红的斗篷边缘开始滴落下血一般的液体。陆攸向前奔跑的脚步摇摇晃晃,他仿佛正处于两股浪潮交锋的漩涡之中,浑身像被打了一样疼痛起来,眼前地图的界面都有些模糊了。他没发觉自己鼻底有血淌了出来,只是拼命催动着双腿不能停下脚步。 在他身后,殷域走过的镜子地面片片开裂,从他已被浸透了的衣角滴下的血在裂缝中蔓延。在殷域身后,通道正在一段段崩塌,黑暗成为了新的通道,让那些彩色的液体汹涌而来,将镜子的碎片卷入其中,仿佛一个带有恐怖意味不断接近的万花筒 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像是这个空间中的声音被某个怪物吃掉了。陆攸死死地盯着地图,代表他和殷域的两个位置点已经移动到了很接近出口的地方—— 一双手从他脚下的镜面中伸了出来。尽管殷域的反击立刻将这双细弱的手臂碾碎了,注意力完全不在脚下的陆攸还是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失去平衡向前倒去。此时他本该努力稳住身体,或者放开还拉着殷域的手,再不济也要关注一下双臂从肩膀处消失c唇边却露出了微笑的小红帽,但他的目光却依旧留在地图的界面上——就在小红帽从镜子里现身的那一瞬,地图上的通道侧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颜色不同的色块。 这里有以前别的玩家带进来的物品? 陆攸记得系统之前说过,游乐园创造的产物,和玩家从外面现实世界带进来的东西,在地图上会呈现为不同的色块。他被殷域拉了一把,没有摔倒下去,却连累得殷域也偏离方向,两人一起撞到了通道侧面无法穿越的镜面上。 那个颜色不同的色块的位置,此刻在地图上几乎与他们重合了。陆攸下意识地伸出手,按在了镜面上,而殷域不仅看到了他这个有些突兀的举动,还看到了小红帽因此突然变化的神情。在分辨出那一丝惊恐的同时,他遵循直觉出手了。 无形的波动狠狠撞上了那面镜子。 比之前摧毁其他镜子时似乎要更艰难一些,但也只是“瞬间”和“一秒”这么细微的差别。 这面镜子破碎时,发出了好像琴弦被拨动的声音。通道中寂静被打破后的第二个声音,是小女孩充满痛苦的叫喊。 陆攸眼前的景象闪烁了一下。在这个极短时间的切换中,他似乎看到了悬浮在黑暗中的一本书。一本薄薄的c能放进口袋里的小书,封面上画着卡通风格的灰狼和女孩,像是一本童话书。 这本书和镜子一起碎裂了,这个景象也消失了。离开的小门出现在了咫尺之遥的通道尽头,陆攸被殷域拉起来,几步跑完剩下的一点点距离,冲进了项目外面的阳光中。 小红帽没有在这几步中再阻拦他们。她似乎已经失去余力了。陆攸在踏出项目的那一刻回头看,看见她手中捧着书页的碎片,她瘦小的身影正像那些书页一样,在不断裂开,并向四周飘散。背后彩色的洪水沿着通道涌来,瞬间吞没了小红帽已经变得残缺的身影。 出口处的帘幕没来得及落下。伴随着一声沉沉的轰鸣,环绕在项目周边c此前一直坚持着没被摧毁的围墙——倒塌了。 陆攸从四周的环境认出了他们所在的地方——这里是“童话森林”的出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事情:在围墙倒塌后,整个项目就完全消失了。彩色的洪流卷动着碎片,向中央汇聚,在它浸没过又退却的地方,草地和建筑残骸全被抹除,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地面。 殷域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带着他一起向后退开。他们身上本该在离开项目后复原的伤,此刻只有一小部分被恢复了,殷域身上依旧笼罩着浓厚的血腥味。陆攸摸到了他湿润的衣服,他的目光越过原本由“童话森林”占据的地方,看到在项目另一侧,小麦从隐蔽处站起身来,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惊讶的神情。 然后,他和小麦一同转过头,又看到了不远处那个丢下了手中的东西c开始朝这边奔跑过来的身影。 时雨脸上c身上都沾着血迹。她追着正在远离的彩色洪流,不管不顾地跟在后面跑着。小麦远远地喊了什么,陆攸没有听清,而时雨像是完全没有听见。 原本是项目中央的位置,小红帽正在那里。 上升的洪流像一只手,攥住她的身体,将她举在了半空。那些彩色的液体在裹到她身上后变得漆黑,蠕动着一点点将她碾碎c吃掉。如果说在迷宫通道中破碎的小红帽还只是项目中的投影,此刻,她是真的要死去了。 黑色侵染了她鲜红的斗篷,爬上她的脸。小女孩的面孔上,只剩下一只眼睛还露在外面,定定地注视着正在跑向她的女人。面孔下方的液体波动了一下,似乎是小红帽抬了抬手。 时雨踩到了下方还没改变颜色的液体中,她的脚陷进去,又摆脱了鞋子强行拔出来,继续向上方靠近。她朝小红帽伸出手,比起想救小红帽出来,这个姿态更像是无声的祈求。 小红帽仅剩的那只眼睛眨了眨,闭上了。时雨竭力伸向上方的手,终于触碰到了刚才液体波动的位置,那些之前一直无视她的液体突然沸腾起来,在将小红帽彻底吃掉的同时,也向她身上迅速地蔓延过去,将她一口吞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时雨 ———— 这个地方好奇怪。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脚下是白色的地毯。比散发出香精甜味的棉花糖还要柔软。她身边是白色的独角兽雕塑。神话中的生物展现出优美高傲的姿态。她头顶上是白色的灯光。像医院里的灯光一样冰冷地照着。 坐在那张白色沙发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 一只手放在沙发靠背上, 翘着腿, 姿态懒洋洋的。他唇边带着微妙的笑容,她很熟悉那样的笑容——贫民区里那些和她一样的孩子, 在抓住青蛙扯下它们的腿c或者将正在破茧的蛾子碾到脚下踩烂的时候, 就会露出类似的笑容。 那是找到了新奇的玩具, 正在考虑着如何才能玩得尽兴的笑容。 她害怕了。她想往后退, 但是妈妈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小手,用力到弄痛了她。她不敢出声,靠在妈妈腿边, 希望妈妈的裙摆能把她挡住。那是一条鲜红色的天鹅绒礼服裙,裙边勾勒着金线,在这个什么都是白色的房间里显得很温暖。只是她靠得太近了, 能闻到这条看似华丽的裙子散发出樟脑和劣质香水的味道,还能看到裙摆边缘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妈妈也在发抖。她好像很怕那个男人, 却又不顾一切地渴望着到那个男人身边去。那个男人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唇边的笑容扩大了。 “这就是我的女儿?”他说,“还挺可爱的。” 妈妈回答了他。她应该是回答了的,因为男人听后似乎变得很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听见那句回答的内容,只知道女人的声音甜美而谄媚。大概是实在太想忘记,所以这部分记忆就被从脑海中抹去了吧——在这个时候, 她才想起来:这件事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是正在做梦。正被困在旧日记忆的噩梦中。 但是, 不能醒过来。 醒过来, 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梦境于是继续了下去。那个男人放下翘起的腿, 从沙发上站起身,朝她们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很近很近的地方,在她面前蹲下,和她平视。她闻到男人身上有股甜甜的味道,像是甜腻的糖果——比其他来找妈妈的那些男人身上的烟味和酒臭味好闻多了,却无端令她感到更加恐惧。 他盯着她端详了一会,笑了笑。“眼睛像我。”他评价道,然后想了想,“哦,是不是得送见面礼?不好意思,我之前没想到你们能找上来,没有提前准备。” 母亲又说了什么,语气惶恐而焦急。她从中听出了掩饰不了的恐惧。男人笑着,摇了摇头。“那怎么行。”他轻声说,将一只手伸进了西服内侧,“毕竟是我的宝贝女儿呢我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你这个吧。” 他的手从衣服底下抽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枪。 枪身是银色的,枪管细长,比起恐怖的凶器,看上去更像是漂亮的艺术品。他的手指苍白细长,十分优雅好看,枪在他手中转了一圈,轻轻地递到了她面前。 “给,”他微笑着道,“喜欢吗?” 她没有伸手去接,惊恐让她止不住地往后缩。这次换成她紧紧地抓着妈妈的手了,拼命靠向妈妈身边,想获得庇护。但是妈妈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朝男人那里推过去,柔声道着谢,柔声哄她接过来。她的手碰到了冰冷的枪身,仿佛是被毒蝎狠狠地蛰了一下,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力气让她挣脱开妈妈的手,终于如愿后退了一步。 气氛突然凝固住了。女人的手停顿在半空。她站在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的地毯上,不住地发抖,想要请求妈妈带她回去——离开这里,离开什么“好生活”,喉咙却像是哑了,什么都说不出。男人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一点都不显得生气。 “不要吗?”他遗憾地说,“这个真的很好玩的。来,我给你示范一下。”他收拢手掌,握住枪身,漂亮的手指扣住了扳机。她在直直对准她的枪口面前僵住了,妈妈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清楚地听见妈妈的哀求:“她还是个小孩子” 男人“哦”了一声。“你不是了。”他说。 随着这句简短得一时难以理解含义的话,枪口轻巧地偏过了一个角度。 ——砰 她肩上的压力突然增加,然后又消失了。地毯真的很软,人那么大的重物倒下去也可以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她的脑海在这个瞬间之后变得一片空白,身体像是失去了知觉。男人将用掉了一颗子弹的枪塞进她手里,她僵硬的手指没能握住,枪接着就滑落到了地毯上,男人也不生气,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 鲜红的颜色从地毯的绒毛中浸蔓过来了。不知为何,她心中浮现出了妈妈那条红裙子像蜡一样融化c流淌的场景。 “别难过啦。妈妈去死后的乐园了。”男人轻声说,“她会很幸福的。从今天起,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吧。” ——不知为何,她浑身僵硬,只有一只手不住地颤抖着。被妈妈强行掰开c推开的手指,保持着微张的姿势,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女人的体温。比起死亡,比起血,仿佛手被放开才是最深的恐怖。 孤独地被丢弃在怪物面前 周围的景象旋转起来。梦境变得混乱了,破碎的记忆在黑暗中一帧帧闪过。枪。子弹。白色的粉末。糖。裙子。可爱的小狗。她被允许有朋友,她被允许养宠物,她被允许拥有任何喜欢的东西。然后这些东西会再被温柔地微笑着的“父亲”拿走,在她面前变成破碎的残骸。 孤独地被丢弃在飘散着血腥气的黑暗中 这是“父亲”喜欢的游戏。因为她从未转开过目光。她总是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摧毁的过程。被切碎c被撕开c被反复碾压c被焚烧成灰烬。她注视着这些曾经拥有之物的消亡,每一次都牢牢记着。 游戏进行到最后一回,是她坠入了爱河。她表达爱慕的对象,是“父亲”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她异母的哥哥。 ——您答应过我,无论我喜欢什么,都能够拥有。 ——您向我证明,无论我拥有什么,都被会夺走和摧毁。 您的游戏要如何进行呢,最最温柔的“父亲”? 继续下去,把他给我再毁掉他,您会失去您的儿子和继承人;中途放弃,也一样证明了您的失败。无论您如何选择,都会品尝到苦涩的味道。这能够让您后悔对我所做的事情,或者,哪怕仅仅是觉得恼怒吗? 她手里有枪,记忆里有能送许多人去死的证据。但到最后,她还是只会用这么懦弱的报复方式。 就算是对“父亲”的报复,也依旧要依靠“父亲”才能够完成。 “父亲”的游戏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终止。 她如愿得到了期待中的结果。 将这一切变得毫无意义的是,“父亲”对她露出的,那个充满惊喜的快乐笑容。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进展呢。变得更加有趣了,我可爱的女儿 那是完全的,完全的怪物。怪物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期待着她更多的表演。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逃走的。记忆像反复弯折后不堪重负的金属片,在衔接处彻底断开。上一帧是地毯上缓缓蔓延开的血迹,下一帧就变成了游乐园中昏黄的夕阳光线。她甚至分不清那是谁的血,是哥哥的,还是妈妈的,或者是她自己的中间十几年时光似乎从未存在,来到这里的是那个被放开了手c于是失去了一切的小女孩。 死后的乐园。 她得知了这里的规则,她遇到了那个想要玩伴的孩子。这确实是她梦想中的乐园。当她作为一日循环中的亡灵醒着,那孩子与她共享身躯;当她有一天彻底死去,那孩子会吞噬她,完成融合。 不可能再被夺走了。 不用再目睹摧毁了。 不会再变得孤独了。 永远不分开—— 她伸出手,指尖陷入了色彩纷乱的液体。那些液体摸上去竟是暖的,像是刚流出来的血。她与那只仅剩的c也在被逐渐吞没的眼睛对视,充满喜悦地在其中看到了对于她的贪婪。 她是被需要的。 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入了黑暗中。周围的液体形成了漩涡,要将她们一同吞噬下去。两只手始终紧紧地握在一起。下一刻就是结束了吧,她快乐地想。终于,终于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 黑暗正在汹涌地消退。从她身边奔流而过,触感突然变得比空气更加虚无,不再卷着她前进和下沉。她手上传来的拉扯力道却越来越大,想要将她们分开。 ——不要 ——不要丢下我 那些细细的c冰凉的手指从她手上抚过,带着似乎是不舍的意味。然后,最后, 轻轻地松开了。 在这个瞬间,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有带走她。她独自搁浅了。 她紧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好像这样就能一直留在黑暗中,假装一切还没有结束。但她还是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下地面坚实的触感,感觉到了手上被握紧过的触觉正在逐渐消失。她听见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摇晃她的身体,就像试图拯救一个投水自杀却被海洋拒绝c被丢脸地冲回到了岸上的人,逼迫着她醒过来,面对现实。 她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摩天轮 ———— 游乐园制造出的消耗品们从项目中走了出来, 融合成彩色洪流, 将被重创了核心的小红帽和时雨一起淹没了。所有的液体汇聚到一处, 在“童话森林”被毁后连断壁残垣都没留下的废墟中央, 裹着被抓住的猎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组成茧的液体还在不断流动着,质感粘稠如石油,接触到小红帽时变得漆黑的那部分液体, 在这持续的循环交流中逐渐重新染上了色彩。这就像是某种消化食物c将力量同化的过程。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半天时间。期间有人试过攻击它,它毫无反应, 不受损也不发怒。直到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这个茧突然倒下了。 组成茧壳的液体流散开来,露出了被包裹在里面的时雨。那些液体随即渗入地下,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湿痕都没留下。时雨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上没有一点伤, 只是似乎昏迷过去了。 她不像是破茧而出c获得了重生,而是被抛下了。 那时陆攸和殷域从项目里出来,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 小麦和他们汇合后,一起回了餐厅。而庄笑虽然之前对时雨也颇为忌惮, 对于这样的情况却无法抛下她不管, 同时也是怕后续再出现什么奇怪的进展,因此把餐厅拜托给不喜欢晒太阳的小麦照顾, 自己过去守在了茧的旁边。 如果发现时雨的人不是他, 而是某个亟需印章的幸存者, 时雨没有被游乐园或小红帽杀掉,也要在刚被茧“吐”出来后不设防的状态中被轻易杀死了。庄笑好不容易将她弄醒,看她像丢了魂魄一样变得只会发呆了,只好苦着脸把她带回到餐厅里。 他没忘记拿走时雨的枪——虽然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这件事陆攸和殷域要到晚上才知道。他们在下午的时候离开餐厅,去了摩天轮。 摩天轮是游乐园里最高的设施,看上去却有些破败。高大的钢架上油漆风化剥离,露出来的金属生出了锈迹。悬挂在圆圈最外围的那些小座舱,玻璃上有的蒙着灰尘,有的干脆连玻璃都没有了。它们就像挂在枯树上风干的果实,在风吹过的时候还会微微摇晃起来。 看着就令人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殷域原本的计划并没有这么匆忙。他和陆攸在融合后的项目里经历了很多事情,各方面都在崩溃的游乐园又没有在他们出来后为他们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就算出来后休息了几个钟头,也不足以弥补在项目中的消耗。 陆攸还好一点,只是有点被冻得感冒了的迹象,还有受到了殷域和小红帽力量对抗时的冲击,脑袋深处一直在不住抽痛着。殷域的样子就要凄惨得多,那些再深入下去能将他分割成无数块的伤痕,大部分还留在他身上,虽然已经不再流血,外表上看还是十分可怕。 奇怪的是,殷域的精神和体力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伤势影响。陆攸都在担心他会不会撑不住要倒下了,殷域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而拖着他又要去下一个项目了。陆攸从他的行为中读出了一些“赶时间”的意味,按捺下惶惑,顺从了这样的安排。 他现在有四个印章了。除了自己的卡片,陆攸只看过殷域的,而殷域卡上太多印章相叠完全看不出图案,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在检票口盖的印章有什么异常。从“魔镜迷宫”的入口处进去c结果最后从“童话森林”的出口处离开,在这之后,那个复合款式的蓝印章转化成了两个红色的印章——被承认为同时通关了两个项目,这或许也能算是某种因祸得福吧。 陆攸跟着殷域在摩天轮的售票处盖了印,摩天轮的印章图案同样是卡通简笔画,简得那些座舱直接没了,只剩一个被辐条均匀分割的圆,像个自行车轮。在他们通过检票口后,原本静止的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座舱一个个下降c经过他们身边,殷域略过相对完好的几个,反而选了一个玻璃全碎c只剩下光秃秃钢架的,拉着陆攸坐了上去。 “有情况时方便逃。”他说,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过,这次应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说得很笃定。陆攸看着他,夕阳的光线和钢架的阴影都落在他身上,那些伤痕在暗下去的光线中呈现为黑色,竟有些像是天生的花纹。他伸出手,小心地在殷域侧脸的伤痕处碰了碰。夕照光色如燃烧的火,将金色映入幽暗瞳孔深处,发丝与眸色都比通常人更为深暗的男人专注地回视他,让那双眼睛让他想到熔浆在海底深渊中静静流淌的景象。 陆攸心头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战栗,甚至忍不住有点想要避开目光。如果忽略那些伤痕,殷域看起来状态很好,甚至比之前更好了——此刻他的姿态显得很轻松,眉宇间一点阴霾都没有,仿佛他们现在坐在摩天轮上,单纯只是在悠闲地约会一样。但是这种状态给陆攸的感觉,却就像是落日的光线。 在短暂的辉煌光耀过后,就要沉落到黑暗中去了。 陆攸脑海中有些混乱,想开口询问却无法抉择语句。摩天轮慢慢转动,带着他们乘坐的舱室逐渐上升,逐渐接近霞光铺满的天空。他将手放在覆盖着锈迹的窗框上,转头望向了黄昏中的游乐园。 “为什么你觉得这次不会有危险了?”最终他挑了个最简明的问题。 殷域将手放在耳边,做了个倾听的动作。“我听见了它。”他说,“游乐园的声音。” 陆攸的目光转回到了殷域身上,殷域却又看向了他刚才所看的方向。随着高度不断升高,游乐园在他们脚下越变越小,逐渐展现出了全貌。前一天的疯狂和混乱似乎一下子榨干了所有剩余的生机,只留下名为绝望的残渣,此时的游乐园无比安静,仿若一座成为了废墟的鬼城。 “游乐园说,它希望还停留在这里的人能离开的尽快离开,不能离开的就快点死去。”殷域说话的口吻,像是在替一个认识的人转述留言,“它要封闭起来,进行修复。等彻底恢复原样,再重新开放迎接新的游客。” 陆攸看着他脸上那种平静的表情,本来想说的话在出口前顿了顿,换了内容。“你和游乐园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怀疑地问——本意真的是单纯的怀疑,然而不知什么缘故,话出口后,连他自己也从里面听出了一丝不开心的情绪。 殷域笑了起来。摩天轮的舱室狭窄,他们面对面坐着,位置稍稍错开,如果想的话,膝盖可以轻易地碰到一起。殷域就故意伸开腿,轻轻地碰了碰他。“就是在我们离开项目后。”他说,“一开始很模糊,也很烦人,后来突然变清楚了一点,我才明白了意思——它也不是只对我说,和全园广播一样,不过大概只有我解读出来了吧。” 他向后倚在了靠背上,虽然只是布满划痕c落着灰尘的座位,硬是让他坐出了像贵宾席一样的感觉。他们两人的小腿此刻在座位之间窄小的空间中贴靠在一起,没有更多动作,姿态却透出了亲昵。“我和它真的不熟。”他笑着说。 “我还希望你和它熟一点呢。”陆攸嘟囔道。他还不至于连这么无聊的醋都要吃,只是殷域说的这件事情,让他对殷域的状态更加担心了,“你确定它把我们分在了‘尽快离开’的那一类吗?让这个座舱掉下去,让我们快点死掉好像更简单。” “不会。”殷域说,“这是小红帽的做法,不是它的。”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它不会让项目里出现‘必死’的困境,其他能被解决的麻烦又只能拖时间。所以,不如什么麻烦都不要有。” 陆攸眨了眨眼。“游乐园也觉得有你在,我们就很难死掉,情愿让我简单地通关吗?”他微微地笑起来,“还挺自信的嘛——” 这句话过后,座舱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陆攸唇边的微笑逐渐淡去,目光从殷域脸上落到了他身侧。“我想看看你的手。”他低声说。 殷域默不作声地坐直身体,将手递给他。陆攸轻轻地握住了,片刻后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指尖描摹过那些伤痕呈现为黑色的线条。不是因为血凝固了,不是光线暗淡的缘故,它们真的是黑色的——好像皮肤底下已经不是血肉了。 陆攸在小红帽身上见过类似的场景。其实是在更早时,他就见过了。 在海神最初遇见他的那个世界,在海神占据的“纪森”的身躯上——人类的身体无法长久承受神的力量,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出现的就是这样的裂纹。 殷域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有件事,我想和你说的,还没说就被打断了。”他说,“你记得吗?昨天晚上,在庄笑和小麦带着尸体回来之前。” 陆攸想了想,勉强才唤回一点记忆:那之前他们在讨论的,好像是时雨所说的“玩家在进入游乐园时已经死去”的话题?那个晚上后来他都想着崩溃的规则了,完全没记起来殷域曾想说什么。说起来只是昨天的晚上,感觉却已经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 “怎么了?”他问。他有种直觉,殷域想说的和时雨的猜测有关,也和他身上的伤痕有关。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到游乐园里来的吗?”殷域问。 陆攸愣了愣。他接受到的资料里并没有这部分内容。他想要说出那个“特定列车和车厢”的都市传闻,却在开口前觉得或许事实并非如此。最后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记得我在车厢里。也记得我走下车厢,来到站台上。”殷域轻声说,“但我没有我是怎么登上那辆列车的记忆。我问过小麦和庄笑了,他们也一样——他们觉得,这是游乐园不想暴露它在现实中的入口,所以把这部分内容模糊掉了。” 陆攸不由跟着放轻了声音。“你觉得”他有些迷糊,“不是?” “我不知道。”殷域说,“我觉得,游乐园挑选玩家,肯定遵循着什么规则。消失的那段记忆,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没有明说,陆攸却突然有点理解了。“你想说,玩家忘记了自己的死亡吗?你也同意我们都已经死了?”他低下头,看着殷域手上的裂痕,“如果你是想安慰我不要为这个难过,我得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安慰方式。” 殷域握着他的手晃了晃。“我不认为时雨完全正确,她那么坚持只是因为她渴望着死。”他说,“我想到底是什么原因,等到离开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了。烦恼的事情,留到那个时候再考虑也来得及。” 他俯身向前,这个突兀的动作变化让舱室晃了一下,陆攸浑身都绷紧了,殷域却只是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快要升到最高点了。”他说,“这么漂亮的落日,不要错过啊。” 陆攸看了他一会,将目光转向窗外。没有玻璃的阻隔,天空好像特别近,在地面上看仿佛具有某种魔性的黄昏天空,此刻却让他感到了仿佛靠近火焰的暖意。白天正在死去,这是被称为浪漫的场景。 他想到了那些言情剧里很喜欢用的桥段,在摩天轮升到最顶上时接吻的情侣可以幸福一生。他想着,却没有动,他的手和殷域的手握在一起,感觉着另一个人的体温c指节处略微粗糙的薄茧和握起的力度。像是这样就足够满足了。 摩天轮从最高点经过。慢慢地降下,平缓而稳定,一直将他们送回了地面。 就如殷域所说的,什么危险都没有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子弹 ———— 继一个浓雾迟迟不散的早晨个怪诞安静的白天之后, 游乐园内的幸存者们又迎来了一个此前从未在游乐园内经历过的c可以看见星空的晴朗夜晚。 没有雾气充斥四周c遮蔽视线, 没有怪物到处游荡c带来危险, 只有那些没被毁坏的彩灯在夜色中静静地亮了起来,点缀着无人的设施和零落的废墟, 看似漂亮热闹的许多颜色, 勾勒出一片萧条景象。 小麦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 仰头望着许久不曾见过的月亮。雾气消散了, 洒落在身上的月光却带着相似的凉意,他感觉自己像是能从月光中汲取力量的鬼魂,气息借着光线蔓延到比以前更远的地方。 他看了一会, 朝台阶下走去。白天接连发生的那些异常,让他没心思关注其他幸存者的情况,也没有人为了食物出现在餐厅附近, 他甚至有点怀疑他们其实已经都死了。巡逻警戒的初衷——向那些主动猎杀同类的人复仇——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基本没有意义,小麦却还是习惯性地准备离开餐厅, 实际上,见过了消耗品们游街和侵蚀项目的情景后,他还有些好奇:晚上会不会有哪里再发生些什么奇怪的事呢? 没等小麦走到台阶底端,不知何时从二楼下来的人出现在门边,开口叫住了他。 “晚上不要再出去了吧?”庄笑说,“反正外面也没什么人了。” 小麦顿住脚步, 转过头来, 看见了庄笑脸上隐含着担忧的神情。难得成为了被担忧的对象, 小麦并不想感谢庄笑的关心, 反而觉得有些不爽。“不会有危险的。”他说。 他顿了顿,正想着要不要再解释一下雾气消散没对他的能力造成影响,就见庄笑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你遇到其他人或者怪物。”他低声说,“遇上了也是你揍他们而且殷域不是说得很确信么?之后除了在项目里面,游乐园其他地方不会再有危险了。” 殷域和陆攸今天晚上不在餐厅留宿,他们已经回到水族馆那边去了。说是就在车站旁边,可以就近监察异动,庄笑看他就是想恢复成两人独处。至于殷域说的什么“游乐园的声音”,他是完全没有听到,而小麦稍微能察觉到一点,结果是被耳边听不清楚又挡不住的窃窃私语弄得十分烦躁——好在入夜之后,那声音总算是停下了骚扰,似乎游乐园也要去睡了。 庄笑像没骨头一样靠在门边,背对着餐厅里的灯光,面孔上落了阴影。小麦看着他,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你在想什么?”他问,接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偏过一点,通过玻璃墙看到了蜷缩在角落座位上的那个人影,“如果你是担心时雨做出什么事,或者没人陪觉得无聊的话,直说就好了。” 在庄笑面前,小麦会不自觉地变得多话一点。他那么说本意是想作为嘲讽的,结果庄笑反而露出了放松的神情。“这怎么好意思。”他笑眯眯地说,“我还想保存一点作为大人的脸面呢。” 小麦“嗯”了一声,居然就真的转过身,重新走上了台阶,似乎不准备出去了。庄笑暗自松了口气,从门口让开,结果小麦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进门并直奔冰柜,而是走到他面前站定了。 “你没说实话。”小麦静静地说。身体停留在了初到游乐园时的年纪c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仰起脸来,他的皮肤缺乏正常孩子本该旺盛的血色,过早消磨掉了天真的眼睛也总是冷冰冰的。被他用端详的目光注视着,庄笑很快笑不下去了,有种很没用地在气势上输了个感觉。 “复活的规则崩溃了。”他说。 小麦的目光中添上了一点怀疑,似乎本来只是不解他的居心,现在则开始担心他的智商了。庄笑静默了一会。“不要再用能力了。”他低声说,“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小麦没说话。庄笑似乎竭力想要气氛变得轻松一点,重新露出了笑容,伸出手想捏他的脸,指尖刚刚碰到c感受到那种异于常人温暖皮肤的寒意,就被小麦躲开了。庄笑也不在意,干脆装作没发觉小麦不想谈这个话题,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回到现实去,小麦。”他说,“这次是真的到了散场的时候了。所有玩家都必须尽快离开,不管是通过列车还是通过死亡你卡片上的印章也早就集齐了吧,小麦?不要再用能力了。明天到车站去,等列车过来,就上车回到现实去吧。” 庄笑这么说完了,有些担心小麦会生气,或者为了故意对着干,再跑到外面去。但小麦虽然面无表情,却没有要发怒的迹象,甚至都不显得惊讶。他只是问:“你也要走?” 庄笑犹豫了一下,不知小麦是想和他一起离开,还是“你走我就留下”的意思,想到小麦之前对假话的反应,最终摇了摇头。“二楼那几个女孩子还没集齐印章呢。”他说,“我想等她们” “她们太弱了。”小麦说,“通关不了项目,而且现在有两个项目根本不能去了。”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漠,“就算你愿意帮她们去杀别人,人也不够。她们是肯定要死的。” 小麦微微偏了偏头,他很少笑,此刻却不知为何笑了。“其实你是不想走,对吧?”他不客气地说,“你杀了她,一直后悔,所以这次想要守着她的替身一起等死,是这样吧?” 庄笑没有避开目光。他见到那个笑时察觉到:小麦确实是生气了。或者说是被弄痛了。为了让心里的疼痛得到缓解,将别人也弄痛是最简单c最本能的方法。他知道小麦的哥哥死在了游乐园里,也知道乘着列车离开对小麦来说不是解脱c而是永别,说出来就能作为反击,但他什么都没说。 小麦在寂静中顽强地和他对视了将近一分钟后,低下了头。“对不起。”他闷闷地说。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笑了笑,这次伸出手去,如愿揉到了这小孩的头发,将一直戴着帽子而有点被压扁了的发顶揉成了一团蓬松的乱毛。因为不了解小麦其他的家庭情况,庄笑也没用“外面还有父母朋友”之类的话作为劝说,只是说:“被吞噬后能够永远在一起,这都是游乐园骗人的鬼话。别告诉我你真信了啊。” 他在小麦脑袋上揉来揉去,估摸着差不多要将这小孩心里尚存的不良情绪转变为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来了,便及时地抽回了手。“明天去车站”庄笑还想再接再厉说些什么,要是能用激将法让小麦直接答应下来就更好了,就在这时候,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通讯器响了。 平常大多是庄笑联系别人,被联系还真没几次。他在接通前就有了点预感,然后果然听见通讯器里传来了殷域的声音,开口就说:“有辆列车开过来了。” 伴随着电流声有点失真,不过还是能听出口吻的随意,只是单纯在告知一件事情。“有玩家要走了。”他说,“应该是只差一个印章,刚才杀了人后正好凑齐了。” 庄笑下意识地去看小麦,又在想起小麦感知阴气就要用到能力后,转为连连摆手让他别去确定。“那你”他迟疑道,“你准备?”是要像以前一样去把那个人处理掉?还是就这么放他离开——让这个谋杀犯c同时却也是难得的幸存者离开? “在车站外面听不到声音,是游乐园告诉我的。”殷域说,“我到车站的时候车门已经关了,他应该上去了。不过现在车还没开走,你要来看也可以来。”他说完这句话,通讯就挂断了。 庄笑放下通讯器,和小麦面面相觑了几秒,两个人一起将目光转向了依旧缩在角落座位上c呆望着外面一动不动的时雨。总是笑着c让人感到厌恶又忌惮的女人,现在脸上终于有了憔悴的神情,眼神灰暗,似乎有一部分生命被永远地抽走了。庄笑看了她一会,又抬头看了看楼上——尽管隔着天花板什么都看不到,最后目光回到小麦身上,然后很快地做出了决定。 “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他对小麦说。 小麦的脸绷紧了,带上了些恼怒瞪着他。庄笑推着他的肩膀,推得他转过了身。“就算你想的是不要用能力,路上碰到什么说不定习惯性又用了——我得看着你。”他自若地说,“快走快走,我还没见过列车带着人离开的情况呢” 庄笑一路推着小麦走下了台阶,知道小麦体能是弱项,本来想牵住他的手拉着他跑,在小麦的顽强抵抗下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很快远离灯火通明的餐厅,在夜色中淹没了。 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女人的目光跟随着他们,一直注视着直到看不见的时候。她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碰到那把枪习惯安放的位置,却摸了个空。她收回手,曲起腿踩在座椅边沿,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 她其实知道那把枪是被谁拿走的。她还知道它被藏在了哪里——是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吗?没有选择带在身上,而是藏在了别的地方。使用枪的方法,观察寻找的方法,这些和绝望的情绪一样,都是“父亲”教给她的。 她没有趁那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去找,依旧留在座位上没有动。她等待着。他们回来了。他们交谈着。然后,时间越过了零点。 她盯着衣摆上的一小块污渍。早晨弄上去的血渍,现在没有消失。她还听到他们说,厨房里的食物也没有更新。刷新的规则似乎彻底失效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哪一种情况。但是发现了一个不受关注行动的机会时,她还是选择了行动。在厨房的柜子里堆杂物的后面,她找到了被藏起来的那把枪。银色的枪身c细长的枪管,“父亲”给她的见面礼,这些年来被养护得很好,持续执行着杀人凶器的使命。今天早晨在咖啡店,她已将弹匣里面的子弹打空了。 她将手按在冰冷的地板上,妄想着那个孩子还没有彻底消失,还能听见她,还能对她做出回应。你希望我怎么做?她无声地问。请告诉我。 请告诉我 静待片刻后,她轻轻将弹匣从枪里退了出来。 ——弹匣里满满地装填着铜色的子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引导 ———— 陆攸是被地面不住的震动和某种不时传来的巨响声唤醒的。 他这一晚上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一会是殷域身上的黑色伤痕变成了鱼类的鳞片, 生出利爪的手紧紧抓着他往海底沉去;一会是他独自坐在列车靠窗的座位上, 缓慢前进的列车不住颠簸着, 他从窗口往外面看去,看见铺成轨道的是一根根白骨,轨道下面则是腐败血肉积聚成的粘稠沼泽。 他还在梦中重温了昨天晚上目睹的场景:一辆列车从站台边缓缓开动, 逐渐加速,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列车的所有窗户都是黑洞洞的, 好像里面没有开灯,明明是逃离噩梦c返回现实的列车,整个场景却笼罩着令人内心难安的不详感觉。 小麦和庄笑在收到殷域的通讯后来得很快,车开之前的时间还够庄笑将所有的车窗和车门都敲过一遍——不过没得到车子里的任何回应。除了在站台上停得久了些,载有乘客的列车开走时,和没人上车的情况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站在车开走后的站台上又等了一会, 成功在几分钟后等来了下一辆列车的进站。四个人中,现在还没拿到通行证的也就陆攸一个了。只是庄笑自己不想上车,让小麦上车小麦没理他, 陆攸想试试没拿到通行证就上车会有什么后果,被殷域拦住了没让他试, 结果列车就这么空等了几分钟, 最终没等到谁肯上去,又慢吞吞地开走了。 在被响声吵醒c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之前, 陆攸正做着那个他在车上的梦。梦中的颠簸和那像是旁边工地在拆房子的动静重合了起来, 让他用了点时间才清醒过来, 从铺垫的毯子上坐起了身。 殷域不在旁边。陆攸拿起睡前脱下来放在一边的外衣,摸了摸上面昨天被划破c在本该刷新的零点过后也没复原的一道裂口,心中生出了对游乐园崩溃进展的一点担忧。他穿好了衣服,感觉着那还在持续不断传来的震动和响声,决定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族馆里之前能亮的灯就不多,而这次陆攸一路出去,所有的灯都是暗的。到了门口,一早起来就不见人影的殷域正站在大门外面的道路边,抱着手臂在望着远处的什么。察觉到陆攸过来了,转过头对他招了招手。 陆攸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帮助中心的方向。 他先看到的是屋顶上方露出了一点灰白色。就算只露出一角,也能看出那是个十分庞大的东西,随着它又落了下去,便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地面也跟着微微震动起来。陆攸好像看见帮助中心整座建筑晃了晃很快他确定了那不是错觉,因为帮助中心的屋顶在下一次轰鸣中塌下去了。 真的是正在拆房子的那个灰白色的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陆攸盯着看了一会,有些迟疑地向殷域求证:“那个是马戏团的陶偶?” 不是消耗品游街那天看到的缩小版,而是坐着比马戏团帐篷还高c能轻易将帐篷顶掀开的巨人陶偶。殷域“嗯”了一声,伸手递给他一个袋子,里面是两包薯条。“昨天餐厅的食物大多数没刷新,只有这个了。”他说,“随便吃点吧。还有一个项目,通关后我们就走。” 陆攸看到殷域身上那些裂纹般的黑色伤痕,过了一个晚上毫无痊愈的迹象,他甚至觉得它们又变得更多c更深了。站在殷域身边,有种像在水族馆里面一样阴冷的感觉,好像他的身体是个开裂的冷气罐,盛在里面的东西正在不断地漏出来。 他拿起一根冰冷的薯条,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c咽下。殷域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但还是表现得一切如常。“过去看看吧。”他说,“那个陶偶应该已经拆掉很多地方了。” 确实是殷域说的这样。就在他们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帮助中心已经完全在视野中消失了,露出陶偶庞大的身躯。它挥动着手臂,旁边的几棵景观树在它的手掌下脆得就像饼干一样,手臂砸下去就不见了。这是个效率高超的拆除工具,走到哪里,那里就被迅速地夷为平地。 那轰鸣声是手掌砸到了地面上,却听不见倒塌和折断的声音,也看不到有灰尘腾起。陆攸跟着殷域走近正被破坏的区域,看到又一栋屋子倒塌的过程,才明白了原因:碎裂的墙体还没落到地上,就像落进水中的雪花一样在空气中消失了。陶偶经过的地方,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一片好像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的空白地面。 还有活着的玩家没有离开,游乐园的拆除工作却已经展开了 准备彻底从头来过的游乐园表现得迫不及待,对于玩家来说事态就变得十分紧迫了。他们没有走到太近的地方,隔着一块草坪的距离看着陶偶拆完了那栋房子c接着开始拆旁边的雕塑喷泉,然后就静静走开了,让它独自继续辛勤地工作。 最后剩下的项目“深空历险”和餐厅在一个方向,他们过去的时候,在路上迎面遇到了庄笑和小麦。虽然隐约发觉了他们两人的状态不像是出来散步或巡逻的,陆攸也没有多想,几人和往常一样简单地打过了招呼,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直到到了路口c间隔拉远到彼此听不见说话声的距离,殷域才突兀地说:“小麦要走了。” 陆攸的脚步顿住了。他下意识就想回头看,想着都没有正式进行告别,在停顿片刻后,却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就继续向前走去——小麦刚才什么都没说,知晓内情的庄笑和看出来的殷域也什么都没说,其中的含义已经很清楚了。 只是他的心情刚才是有些紧张,现在则变得消沉了。因为那个“回到现实后或许还有机会重逢”的念头只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他就明白这其实是不可能的:无论其他玩家是什么情况,他都会在逃离的那一刻因为任务完成而迎来终结。 想到这里,陆攸不由得转过头,朝走在身边的殷域看了一眼。因为这个举动,他的目光从殷域身侧越过,落在了更远处的一个人影上。 女人鲜红的衣服,在一片灰暗背景中十分显眼。时雨正在穿过街道,走向之前一直由她占据的那个糖果店。隔着很远的距离,她似乎都能察觉到陆攸的目光,并因此在进门之前停顿下来,转头看向了他的方向。 不过这个停顿也就只有一两秒钟,随即她就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店里,看不见人影了。 陆攸短时间内第二次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殷域似乎没注意到时雨的出现和消失,跟着停下后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神情。“我看到了时雨。”陆攸犹豫着说,“她好像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这让他隐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殷域轻微地皱了下眉。“时雨是后半夜离开餐厅的,还带走了她的枪。庄笑之前找过她,没找到她在哪里。”他说,“虽然枪里应该已经没有子弹了” 殷域朝糖果店的方向看了眼,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只是拿出通讯器,把见到时雨的事情告知了庄笑——大概是他也和陆攸一样,有一点会出现麻烦的预感。不过,庄笑似乎更倾向于时雨只是想回到她之前一直待的地方去,作为某种故地重游的怀念。“她大概是不准备走了。”他说。 通讯器的收音效果不是很好,但陆攸还是听见了某种微弱的呼啸声,以及铁轨震动的声音。 将要带小麦离开的列车已经进站了。 ———— 糖果店里一片漆黑。时雨按下了门边的电灯开关,灯却没有亮。这里也断电了。 她眼前浮现出了小玻璃柜里堆满彩色糖果c灯光照在上面的景象。这个明亮的景象没能覆盖掉面前的昏暗,反而逐渐被昏暗吞没了。她向前走去,伸出的手碰到了柜台边缘,再往下,就是已经变得空无一物的内部。 糖果也被归类在“食物”的范畴。不再刷新,就会消失。店里几天前就空了,她知道,却还是将那些柜子挨个仔细摸索了一遍,似乎想能找到一颗被遗漏的糖果。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找到。最后她在供客人休息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枪。 弹匣里的子弹已经少了两颗。对应着消失的两条生命。这是她今天早上的成果。尸体躺在游乐园的地面上,和昨天早晨一样没有被吞噬,她在旁边等待了许久,只等到一个巨大的陶偶从马戏团那边走过来。它踩过草坪,草坪就变成了空白的地面,而那两具尸体不见了。 她觉得游乐园还是没有吃它们,而是把它们扔掉了。 这让她迷茫起来。是她理解错了游乐园的意思吗?唯独让她枪里的子弹刷新了,是想让她主动终结自己的生命吗?既然如此为什么那时候又要拒绝她呢? 抚摸过枪身上精细的花纹,指尖扣入扳机,她把枪拿了起来。没关系,她想,我还是愿意到你身边去。不是一时的冲动,也绝不会后悔。虽然她有些害怕,怕她死后和那两具尸体一样被扔掉但既然游乐园想要的并不是借她的手去完成清理,这就是她最后的努力了。 她把枪拿了起来。和枪身上微弱的反光一起升起的,还有另一个东西。 黑暗的像是一团黑色的雾,或者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线。在昏黑中,什么都看不清。 ——是恶灵啊。她有些诧异地意识到。这东西,居然还没消失吗? 在那孩子还在的时候,它从来都没有靠近她过这么想着,她伸出手,想去摸一下它试试触感。指尖碰到的只是空气,却有种格外冰冷的感觉。 那种冰冷潜入她的心脏,接着占据了她的脑海。她的心此前只是在哀鸣c在哭泣,这一刻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悲痛被某种外来的力量切断了。 ——她是被杀掉的。有个小声音轻轻地说。 有人弄伤了她,阻止她猎食,让她变得虚弱了。若非如此,她是不会被吞噬的。 你什么都不为她做,只想着逃避。那声音说,你还不明白吗? 她不愿意见你—— 时雨一动不动地坐着,注视着面前的黑暗。过了一会,她的身体开始发起抖来。从黑暗中,“父亲”站在哥哥的尸体边,向她微笑的场景,缓缓地浮现了出来。记忆做成的幻觉,像照片一样清晰。 “真可悲啊,我的女儿。”男人微笑着说。笑容里带着令她作呕的怜爱。是她记忆中的声音——是谁在用这个声音对她说话?——“已经不敢报复了吗?你变成无趣的玩具了啊。” 她听到了自己牙齿在颤抖中碰在一起的响声。此时有多少恐惧,就跟着涌现出了多少愤怒。这两种情绪来回拉扯着她,让她觉得好痛。耳边的声音又变化了,变成了她自己的哭泣声。要是早一点死掉多好,那声音懦弱地啜泣着,就算不能重逢,也不用承受此刻这些痛苦 “父亲”的身影扭曲了。她看见了在吞噬开始前,从那个项目里离开的人。她看见了逼迫她睁开眼睛c面对被抛下的现实的人。在仇恨找到新的目标之后,痛苦突然间就得到了减轻。她紧紧攥住手中的枪,站起身,往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终结1 ———— 庄笑在车窗玻璃上敲了敲。“能看见我吗?”他对着一片漆黑的窗户问。 窗户后面并没有拉着窗帘, 也不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如果努力分辨, 能够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布置——是硬座列车那种两排座位相对c中间有一张小桌子的样式。像是没有开灯,才暗得看不清。但刚才列车门打开时, 他看到车厢里面明明是有灯光的。 仿佛车里车外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而车门是将它们连接起来的唯一通道。 走进车厢小麦就像是被一口吞了, 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出现。庄笑敲敲窗子, 等一会,转头看一眼车门确定没有关上,然后再敲这么重复了好几遍, 还喊了两声,始终没得到回应。他都想要自己进去看看了,小麦却突然重新出现在了车门口。 “你刚才一直在敲窗?”他看着庄笑停在半途的动作问。 庄笑点点头, “你没听见?” “没听见,也没看见你。”小麦说。刚才他穿过了几节车厢, 一直走到了驾驶室,所有地方灯光都正常地亮着,只是没有人,到处都悄寂无声。在车里往窗外看,倒是能清楚地看见站台,但却看不到站台上的庄笑, 也没有听见外面有声音传进来。 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庄笑, 然后想试试还能不能下车, 结果很普通地就下来了。再回到车上, 也没有受到阻拦。 列车很有耐心地停靠在站台边,任凭他们走来走去地折腾,进行着实验。很快,想要验证的都验证过了,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在游乐园中相处了好几个月c或许可以称为“搭档”的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车门边,共同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庄笑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 半透明的封口袋,里面装着一些很小的灰褐色颗粒。“这是草籽我前几天在外面巡逻的时候收集的。”庄笑说,“季节不对,只找到这么一点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带出去,就试试看吧。” 小麦隔着袋子捏了捏里面微尘般的小颗粒。“是从哪里的草坪上?”他低声问。 “旋转木马旁边的那片。”庄笑说。 小麦没有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将这个小袋子捏在了手里。“我走了。”他说。庄笑往后退了一步,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像是能感应到想法似的,此前一直毫无动静的列车门就在这一刻缓缓关了起来。门上的玻璃在最初几秒还是透明的,但很快像窗户一样暗了下去,不再能看到后面的人影了。 庄笑又挥了两下手,才把手臂放下来。令他自己也有些意外的是,此刻他心情中占据比例最大的竟然是轻松——似乎一件重要事情获得了圆满的结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把双手塞进口袋里,转过身,想找个地方坐下c或者靠一靠,等到列车开走了再从站台离开。虽然已经彼此看不见了,也要等到最后才像是完整的告别。 不过,从刚才起他就觉得从一大早开始在游乐园内回荡的巨大声响,好像越来越朝车站接近了? 车站二楼是半敞开式的,墙壁的承重柱之间下面有玻璃作为护栏,上半部分是空的。庄笑感受着穿过站台的风,走到栏杆边朝外望了望,没有看到那个巨大陶偶的身影。他等着轰鸣声的再度响起,却迟迟没有等到,反而是停在轨道上的列车先动了起来,轻轻撞响着铁轨,朝站台外开去。 庄笑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没有防备,仓促间刚稳住身子,下意识去看地面,在看见站台边缘裂开的那道缝隙同时,一大块水泥从站台顶上掉下来,就砸碎在他脚边,碎片溅到了他身上。 一片阴影将庄笑笼罩了。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正在加速的列车车顶,看到了那个从车站另一侧外面升起来c挡住了光线的巨大物体。陶偶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玻璃护栏外面,接着是它的一只做工简陋c五指粗笨的手——那只手高高抬起,朝站台里面伸来。 “啪嚓——” 因为列车车身的阻挡,庄笑没能看到陶偶按在玻璃护栏上面c将其一下子按碎的那一幕,只听见了碎裂声。在晃动中,站台边缘又新增了树枝状的裂缝,让正在后退的庄笑心里顿时提了起来——好在底下的轨道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快要离开站台的列车始终开得很平稳。 庄笑让开又一块上方掉落的碎石,想到退到不远处的电梯口去。现在就开始拆毁车站,游乐园这是疯了吗?他心中满怀惊诧,一边向后退避,一边急忙拿出了通讯器,想要联系殷域。对面的陶偶人已经彻底站直了身子,它的手再度抬高,这次是抓住了车站顶部的边缘—— 列车的尾巴就在这时候从庄笑面前开了过去,让他看清了站台对面的景象:玻璃确实是碎了,下方的地面也消失了一块。陶偶那一按之下,让站台表面像被敲碎的浮冰一样碎成了好几块,却奇迹般地没有向一楼塌陷,依旧勉强保持着平整。 在和他几乎是面对面的位置,时雨站在那里。 列车挡住了视线,庄笑一点都没有发觉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女人脸色如纸苍白,唇边却带着一丝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微笑。她的手稳稳地平举着,让手中那把枪的枪口直指向前。 如同弱小动物发觉被猎食者盯上时本能的反应,庄笑后退的动作停住了。然而还有另一样东西,比枪口更鲜明地吸引了他的视线:时雨身上纠缠着许多肉眼可见的凌乱黑线,让她像一只玩毛线时不小心把自己缠了起来的猫。 那是恶灵?庄笑想,怎么几天不见,它就跑到被附身者的身体外面来了? 在这个疑惑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的同时——庄笑听见了枪声。 ———— 小麦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庄笑给他的那一小袋种子。 种子很小c也很少,看起来像是袋子里面黏上了灰。他看了一会,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打开来后,装在里面的是褐色的泥土。 在旋转木马旁边的那片草坪上,死于谋杀的哥哥被青草和泥土吞噬了。泥土里曾经浸过血,在泥土中日日生长和结籽的青草也吸收了尸骨中的力量吧。他不知道游乐园里的东西能不能被带出去,但就像出门远行的人会把家乡的泥土带在身边,将哥哥的一部分带回去,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安心。 他打开装着种子的封口袋,将纸包里的泥土倒了进去,摇晃着混匀,再重新封口。 死去的沙石成为了泥土。死去的生灵提供了养料。留下种子之后,只有一年生命的青草也会逐渐枯黄。将由衰败造就的这些事物聚合起来,从中诞生出的新的东西,真的可以属于他吗? 小麦转过头,看向了车窗外面。列车已经缓缓地开动起来了,外面的景象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从这辆有些古怪的列车里,本来就看不到外面站台上的人,现在车子开动了,肯定还等在外面的那家伙已经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吧。 不知道他是会顺从心意留下来,选择消亡,还是因为求生欲,最终还是会踏上列车呢?最初见面时觉得过于多情的人,其实是过于心软,而且天真。就算被自己的善念拖累,也不会觉得后悔。 他们没有说过“再见”之类的话。祝你好运,与车窗上自己倒影对视的孩子默默的想。 列车驶出站台了。车窗外变得一片漆黑,像是进入了夜晚。小麦看着外面,片刻后眯起眼睛靠近车窗,最后直接将脸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不再受到窗户上倒影的影响,他终于看清了外面那些微弱的闪光是什么。 是星星还有水。 列车正在倒映着星空的水面上飞驰。这像是童话的梦,也像是连接着人间与幽冥c尘世与神灵居所的中间地带。 他身边的车厢c座椅c地面,所有东西都开始逐渐淡褪颜色c变得透明,最终失去了触感。星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冰凉的水浸没了他的双腿。列车从轨道上开过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欢笑声,铃铛清脆的震响和有节奏的鼓点——热闹的声音在不断靠近,就像是游乐园花车游|行的队伍在朝他走来—— 小麦转过身,星空和水面在他身边晃动c碎裂了。裂缝中涌出强烈的白光,一下子淹没了他。 ———— 在收到庄笑的通讯时,陆攸和殷域已经站在“深空历险”的售票处,差一点点就要往卡片上盖章了。将通讯接起后,里面传来的却不是殷域的声音,而是一片混乱的响动——接着,是一声充满不详的巨大声响。 陆攸起初没听出来那是什么声音,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他之前几个世界c特别是吸血鬼和圣骑的那个世界,没少面对暴力血腥的场面,但基本不是冷兵器就是人亲身上阵,对于枪械还真不太熟悉。但殷域的神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了。他喊了两声,没得到庄笑的回应,立刻改变了到项目里去的计划。 等他们匆忙赶回到车站,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相当玄幻的场面。 车站碎了。 小如玻璃碎片c铁轨边的石子,大如带着钢筋的大块水泥c整块剥落的屋顶上的遮光材料,全都脱离了原本的位置,像不受重力影响一样悬浮在半空,如同无数大大小小的浮岛。一条变得扭曲c但还没有断裂的轨道从这些“浮岛”之间穿过,两侧都延伸向看不见尽头的方向。 那个不久前还在喷泉边拆建筑的陶偶,不知何时来到了车站这边。它静静地站在这些悬浮的碎块旁边,注视着自己暴力破坏的结果,似乎满怀欣赏,甚至为此停止了其他的动作。 陆攸看见,就在它胸口处c原本应该是车站二楼的位置,半空中一个水泥块缓慢地翻转了过来,露出了另一面上几大滩暗红的污迹——血迹—— 他没看到列车。列车可能已经开走了,带着小麦离开了。但他也没看到庄笑。他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下方的地面上,却更害怕真的会找到想要找的东西——游乐园从昨天起就不再吞噬尸体了,被时雨拖到“童话森林”旁边的那具尸体现在还留在那里。 地面上残存的几截墙壁遮蔽了视线。为了看得更清楚,陆攸不由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就被殷域拦住了。殷域仰头看着那堆“浮岛”聚集得最密集的地方,似乎发现了什么。 “庄笑还在上面。”他低声说,“你小心一点,别靠太近——我上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终结2 ———— 殷域所说的“上去看看”, 是以那些空中漂浮的建筑碎块作为阶梯, 登上原本车站二楼的位置。那些半空中的碎块虽然会缓慢地旋转c浮动, 但好像只是持续了被击碎掉落时的状态, 触碰或踩踏它们引起的摇晃幅度很小。 这给攀登的人提供了便利,它们稳稳支撑起了殷域的体重,他警惕着此刻正垂手肃立的陶偶c和可能隐藏在碎块堆后的危险, 谨慎地寻找力点,向上移动。 陆攸远远地看着殷域的身影在碎块间时隐时现, 有些碎块还能看出墙壁和站台的形状,能够将一个人完全地遮掩住。殷域很快抵达了那个碎块最密集的地方,随即转到后面去看不到了。陆攸将目光移向了旁边高大的陶偶,它那张简单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微微低头的动作,却像正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自出现以来, 这个陶偶拆掉了沿途经过的所有建筑,破坏了雕塑和草坪,唯独途中经过的几个项目, 被它视而不见地绕开了。火车站现在虽然一副千疮百孔的样子,但悬浮在碎块中间的那道铁轨其实还保持着完好。殷域从它身边经过, 它也没表现出攻击的意图——好像这些破坏举动, 只有威胁和催促的意味,并不打算直接对玩家造成伤害。 但也不得不防。陆攸想着从通讯器中传来的那声枪响, 见到时雨时的糟糕预感似乎已经很快地实现了。他没有在附近看到女人红衣的身影, 不知是已经离开了c还是正隐藏在视线触及不到的角落。他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 一边小心翼翼地绕着火车站的废墟,向侧面移动,想能看到殷域现在身处的地方。 在下面视野宽阔,或许能在威胁出现的时候,提前发现和给出提醒。 只是他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便发觉半空中的轨道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在铁轨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列车又开过来了。 正在铁轨边的殷域也感觉到了震动。他转头看了一眼,便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正在做的事情上:使劲推开一块沉重的石板,露出下面庄笑闭着眼睛的苍白的脸。庄笑像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头发里流出来,弄脏了他的面孔。更多的血浸透他的衣服,将他身下的水泥面染成了暗色。 殷域迅速地查看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势,确定那些血液大多是来自颈侧的一道子弹擦伤。伤口并不深,但因为伤到大动脉的缘故,流了很多血——庄笑很幸运,弄伤他的那枚子弹打偏了,头上的撞伤也不严重,还能再拖延一会。不过,要是得不到及时救治,也拖延不了多久了。 游乐园里没有医疗器械,曾经能治愈和复活的规则又已经失效了。现在,殷域能想到的或许能救他的方法只有一个。 驶来的列车带着风,吹散了这个小角落里充斥的血腥味。殷域感觉到庄笑的手动了动,眼睛也睁开了一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似乎想抓住他,手上却没有力气,又想说什么,也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呻|吟声。殷域割开庄笑的衣服下摆,将布条缠在他脖子上,起到一点聊胜于无的止血作用,然后抓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列车停在他们身边。门打开了——不知在邀请着哪一个人。殷域将庄笑连拖带推地塞进门里,他不知道庄笑和小麦试验的结果,因此很小心地避免自己踏入到车厢内,以免上去了就下不来。庄笑身上的血迹弄脏了他的衣服和列车车厢的地面,他还是很努力地想要说话,眼神中流露出了焦急。 殷域起初以为他到了这时候还担心着餐厅里的其他人,后来才分辨出他的口型是在说“时雨”。他朝庄笑点点头表示会小心,然后就放开了手。 庄笑蜷缩在车门口狭小的区域内,他的眼睛很快又闭上了,也不再有动作。令殷域稍微放心了一点的是,列车欣然接受了这个状态不佳c被硬塞上车的乘客,他一退开,车门就关了起来。而且,像是也担心着乘客的情况,在关门后立刻开动了。 陶偶砸碎了车站,铁轨也被扭曲,出现了弯折。这没有影响到列车从铁轨上通过,而是让车身也跟着弯曲了,好像这辆列车只是个映在水幕之类东西上的倒影。窗户黑暗的列车像一条柔软的水蛇,沿着轨道向前游去。在车轮撞击铁轨的响动中,殷域分辨出了另一个细微的声音。 他迅速转身去看,看到只是两个比较大的碎块刚刚撞在一起,又反向弹开的场景。在碎块之间的空隙中,并没有出现女人的身影。 刚才上来的时候,殷域已经观察过碎块的分部,确定了几个可能藏身的地方。他知道时雨手里有枪,而且不知为何又有了子弹,因此一直小心地选择路线,隐蔽在碎块后面躲避可能到来的袭击。他也注意着此刻被列车挡住的站台对面——虽然站台其实已经不存在了——以防时雨借助车身的遮挡悄然出现。 他现在还不确定时雨突然发疯袭击庄笑的原因,但他隐约有种什么熟悉的东西正在附近的感觉。他想起了在复活规则失效后,这几天都没再出现的恶灵。 现在,和它合作的小红帽不在了,游乐园正准备关闭,而他会在陆攸拿到最后一个印章后一起离开——那个热衷于给他带来麻烦和灾厄的东西,也是该忍不住出来了。 躲在哪里了呢 列车从殷域面前开走了。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时雨依旧没有现身。留在地面上的陆攸正沿着废墟边缘缓慢地移动,殷域不时关注着他的情况,确认没有出现危险。他心底最担心的,其实是恶灵会再度附身到陆攸身上,造成要么同归于尽c要么只得忍耐的局面——好在,不知恶灵是做不到c还是没想到,或者是被能提供更激烈情绪的对象吸引了,现在它应该已经选择了时雨。 ——现在,它是能被杀死的。 殷域跨过半空的缝隙,移动到另一个碎块上。彼此都是猎人c也都是猎物,在废墟中谨慎地进行着周旋,就看谁能先给出致命一击。背后似乎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他迅速转身,在看到远处一道缝隙后面有红色一闪而逝的同时,又敏锐地立刻向侧面避开——随着枪响,他身边漂浮的水泥块突然炸开,溅射出的小块碎片擦过了他的侧脸。 殷域俯身冲了出去。第二枚子弹击中了浮在他上方的碎块,第三枚则被拦在他身前的一段墙壁挡住,都没能伤到他。在连续三次攻击无效后,时雨没有再继续开枪,周围重新安静了下来。 殷域已经分辨出了枪声的来源。被他记住的那些碎块的位置,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张立体地图。他大致确定了时雨的位置,接着画出了两条从那个地方靠近他的路线,远离的则更多——但他觉得,时雨不会退。 碎块碰撞的声音传来。替他挡住了时雨子弹的碎块,此刻却成为了他转移路线上的阻碍,还遮蔽了视线。殷域谨慎地先向后移动,决定赌一赌时雨会选择两条路线中的哪条,然后他听见了陆攸的声音。 “左边!” 陆攸喊完就跑,迅速藏到了一段横过来漂浮的墙壁底下——他在刚才听见枪声时跑向了废墟,特意找了一个方便躲藏的地方停留。时雨所在的位置能作为地面落脚的碎块并不密集,轻易让他发现了动向。 时雨的枪口和目光一起向下挪去,只捕捉到了那个身影消失在水泥块边缘的瞬间。和她处于同一平面上的那个人已经接近了过来,她听见脚步声和碎块的碰撞声,这让她想起了曾经和“父亲”一起在别墅里玩的捉迷藏游戏。她没有再试图转移和躲藏,就沿着原本的路线迎了上去。 缠在身上的那些黑线的触感,又像是热c又像是冷。热在她心中不断引出愤怒和狂热,冷却又让她进入了一种好像从身体中抽离的冷静状态。她甚至觉得开心起来了,这是个多么有趣的游戏将别人当成玩具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女人唇边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笑容,哪怕是在被从缝隙中射来的一支小金属箭击中时都没有消散。她抬手又开了一枪,子弹准确地穿过了“浮岛”间的缝隙,却没能击中已经移动离开的目标,只是打碎了后面的一块水泥地面。 第七颗子弹还有两颗。她在心中计算着,感到了这个猎物的狡猾。或许在让他流血之前,她的血会先流尽。 这样也不错。 她倾听着已经靠得很近的动静,然后猛地从藏身的墙壁碎块侧面冲出去,同时将手臂挡在太阳穴外侧。一阵钻入皮肉c直抵骨骼的剧痛之后,她用预料中的受伤成功换来了距离的拉近。第八颗子弹终于尝到了血——虽然猎物躲避得太快了,只造成了一道甚至不能影响行动的擦伤。 他们像有默契一样靠近了彼此,时雨在刀刃面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疼痛,握紧之后的剧痛——因为这个不在对方预料中的动作,本来能接续的攻势被成功地打断了。但在她准备将最后一枚子弹送进面前这个身躯的时候,手上再度加剧的疼痛和拉扯力道让她不由自主地偏转了身体。 枪口偏移了。她放弃扣动扳机,没有射出那枚此刻出膛必将落空的子弹。但她以为还会出现的机会注定不会来了——看来更适应近身缠斗的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身体以一个怪异的方式扭转c发力,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传递到她身上,将她朝侧面摔了出去。 她握枪的手臂撞到了旁边水泥碎块嶙峋的边缘,枪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掉落,掉下了缝隙—— 在这一刻,她身上一直保持着静止c仿佛某种装饰的黑线猛然动了! 这么近的距离上,就算是殷域的反应速度,也没能躲开这突然的攻击。他脸上惊讶的神情刚刚浮现出来,黑线已经碰到了他。他的动作停住了。那些黑线像是活着的蛇,迅速缠上了他的身体。 ——小红帽在时的游乐园,让“恶灵”成为了能被杀死的玩家。小红帽消失了,“恶灵”也和游乐园本身一样被改变了。 游乐园正在“清场”。催促玩家离开,销毁从前的道具,准备从头来过。原本像幽灵一样隐藏在园内c只会在被附身者死去时短暂现身的恶灵,失去了“合作者”的庇护,仿佛某种被析出后准备扔掉的杂质,被迫拥有了形体。它要死了。不在附身时被杀掉,准备重启的游乐园也会带给它毁灭。 这是它的垂死挣扎。 殷域身上的那些伤痕重新裂开了。血流了出来。黑线扭动着,仿佛要把自己嵌入到伤痕里面,仿佛正拼命想要重新成为这无比熟悉的力量的一部分——这力量却一点都不欢迎它的回归,更努力地想要将它阻挡在外。猝不及防发动攻击的最初就是它能抵达的最近的距离,它被那力量缓缓地点点向外推开了。 如果没有外力的打扰,只要几分钟殷域就能获得这场抗争的胜利。但是,旁边还有一个人。时雨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血从受伤的后背和手臂往下流。疼痛和失血让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她还是在笑。 她还能动。 她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刀。刀上的血迹是属于她的。黑线的另一头依旧在她身上,仿佛根系持续汲取着养料。她抬起头时,目光落在了面前男人的颈侧,将要被这把刀割开的地方,而没有与他的眼睛对视。所以她也没有发现,被困在了与恶灵争斗之中的男人在这个时刻,目光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在她的后侧方。 时雨向前走了一步。 枪声在她背后响了。 比起手臂和背部的疼痛,新增的疼痛要微小得多。可是不知为何,她浑身的力气却因此消失了。她的动作停在迈出下一步的中途,然后身体缓缓地倒下了。 撞到地上的时候一点都不疼。 时雨侧躺在地上。在她此刻的视野之中,正好可以看见一块沾着血迹的水泥块。血迹已经开始发干了,这是属于先前受伤的男人的血,一直没有被游乐园吸收。她没有想着那颗子弹c杀死她的人,心中那教唆她复仇的声音也在那声枪响后消失了。此刻,她只觉得好害怕。 到最后,依旧是孤独一人。 覆盖在那些碎块上的阴影动了起来。是站在旁边的那个巨大陶偶弯下了腰。那张扁扁的c灰白生硬的脸上,只是两个很浅的洞的眼睛注视着她。是临死前作为最后安慰的错觉吗?她竟然觉得陶偶露出的表情显出了一些温柔。 是你在对我微笑吗?请原谅我,没有做到复仇 我好想到你的身边去。 她闭上了眼睛。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她的身体正在向下沉—— 陆攸看着地上属于时雨的血泊在逐渐缩小c消失,渗入到水泥块的内部。水泥块的表面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蠕动起来,游乐园吃掉了时雨的血,然后开始吞噬她的尸体。 他依旧保持着举着枪的姿势,好像手臂关节锈住了。他从一楼的地面上捡到这把枪,好在附近的碎块很多,他没费什么劲就爬了上来,不用进行第一次握枪就要从缝隙里击中目标的高难度挑战。手上攀爬时留下的擦伤在隐隐作痛,陆攸与殷域对视着,看到随着时雨的死去,那些黑线也一点点地断裂,崩溃成了雾状。 陆攸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想说他原本瞄准的是肩膀——因为三个人不在一条直线上,倒是不用担心会误伤殷域。但这样的辩解最终没有出口,因为没有主动瞄准头部的原因,不是他想要时雨活着,而是他不确定能击中这个较小的目标。 他看着殷域挣脱残余的黑线c恢复了自由,终于能够放下僵硬的手臂,努力想要放松地对他笑一笑。殷域脸上的表情却是紧绷的,不过并非因为他刚才的举动——他向身侧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滞留在半空尚未散去的黑雾。那些黑雾却穿过他的指缝,在不断消散的同时聚集在了一起。 轨道上传来了熟悉的震颤。下一辆列车又在开过来了。 陆攸觉得眼前暗了一下。仿佛一道阴影穿过了他的身体。不是进来了什么,只是被刺到了——黑雾也确实在他身边散开c破灭,然后完全消失了踪迹。这个带来了许多灾难和噩梦的东西,终于是被彻底地毁灭了。 他感到了很细微的疼。只是被针刺到那样的疼痛。耳边响起的,则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异常,他还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殷域跑过来时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意识没有彻底断开,还保留着对外界隐约的感觉。陆攸知道他没摔到地上,殷域抱住了他。殷域看了他的卡片,然后将他抱了起来。他们似乎穿过了一道门,来到了一个不宽敞但很明亮的地方——是进了列车吧?迷迷糊糊中,他还能想到他缺少的那个印章,想到死去的时雨 殷域抱着他时候的晃动,变成了另一种晃动。列车开始开了。周围的光线暗了下去,星星点点的光又亮起来,他觉得自己正面对着星空。 殷域的体温和他怀抱的触感消失了。陆攸好像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说着“完成”什么的,但也模糊得听不清。直到骤然爆发的白光将星空吞没,耳边的声音才跟着清晰起来——是轻快的c充满热情的乐曲声。 ——消耗品们遊行时的音乐声。 “来加入狂欢吧!”一个大嗓门在他耳边喊道,“快乐的狂欢——永恒的狂欢!三十秒钟后的死者们!赌注是全部的自己,奖励是命运的改变!游乐园的门票已经送到你们手中,拼尽全力来取得游戏的胜利吧——” 陆攸睁开了眼睛。 他正站在一条通道里。背后的通道没有尽头,面前是三扇并列的小门。在他和门的中间,站着一只穿黑马甲的玩偶白兔,兔子的手里拿着三把钥匙。 “恭喜通关!”兔子彬彬有礼地说,“现在你可以选择奖励了——是加入我们,修改结局,还是保持不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终结3 ———— 拿着钥匙的兔子个头到陆攸腰间, 几乎淹没在绒毛里的塑料黑眼睛和粉红的鼻子, 样子就是个制作得挺精致的绒毛玩具。不同于陆攸在马戏团见到的兔子女孩们, 它身上拟人的部分并不显得诡异,身体里应该也没有塞着什么恶心的血肉器官, 加上那副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 看上去还挺可爱。 刚才说话时, 它那黑线缝成的嘴巴都没有动, 好像声音是从藏在肚子里的某个机关发出来的。 这样缺乏活人特征的玩偶,应该是被分类到消耗品的。但这只兔子给陆攸的感觉,却比马戏团的那个小丑c甚至是小红帽, 都更像是“正常的活人”。 从游乐园离开的列车没有停在现实中的某个车站,而是让他出现在了这样的地方,陆攸对此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 反而有点松了口气:至少他想象中最恶劣的情况——登车后被实际是某种怪物的列车吃了,或者像时雨警告过的那样离开等于死亡——这两种都没发生。而且, 既然兔子都说了现在这个环节是“选择奖励”说不定真是什么好事? 兔子的态度虽然算不上热情,但也没带着敌意,周围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危险地样子。陆攸试着和它交流,小心地问:“可以说说这几个选项具体有什么区别吗?” 兔子相当人性化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每次来人都要解释一遍,为什么不能直接弄个宣传册放在园里?”它嘟囔着, 左脚飞快地在地面上拍打了几下, 然后似乎是认命了, “好吧, 那我就给你讲讲可以不要那样看我吗?这只是兔子的本能。” 陆攸把目光从兔子毛茸茸的左脚上收了回来,努力维持住表情的严肃。看来这位兔子先生不怎么喜欢别人觉得它可爱。兔子唉声叹气着,这样消极怠工的态度让陆攸想起了某位频繁装死的系统,它伸手在马甲一侧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拿出来一个尺寸远比口袋大的纸筒。 纸筒展开后是一张花哨的海报。海报照片是黄昏时分的游乐园,红字写成的宣传语横跨画面,十分显眼——正是陆攸在睁开眼之前听到的那段话。其中,“死者”和“命运”还用字体不同的大字做了突出处理。意味不明的宣传语,透着和游乐园内那些项目如出一辙的诡异气息。 “简单地说,”兔子用前爪戳了戳海报上的“三十秒钟后的死者们”这句话,“会被游乐园邀请成为玩家的,都是现实中将要在三十秒后死去的人。” 说完这句话后它顿了顿,像是等着陆攸给出惊恐c抗拒c不可置信之类的反应,但陆攸只是看着它,等它说下去。兔子又不自觉地用脚拍了拍地板,反应过来后赶紧停住动作,掩饰性地咳了声,继续往下说:“你们这些玩家来到游乐园里的时候,现实中的时间就被静止了。无论在游乐园里度过多少天,出去时都会回到‘死前三十秒’这个时间点如果你选择的是‘保持不变’的话。” “如果你选的是‘改变结局’,则会回到更久之前,游乐园会提供一些尽量微小的改动,使你能够逃离必死的命运。不过” 兔子那张毛绒玩偶的脸没有表情可言,语气中却带出了意味深长的感觉,“既然不会死了,你也就不会来到游乐园了。所以,选择逃离死亡,有关于游乐园的记忆就会全部消失——你将一无所知地活下去,察觉不到自己的命运曾经被改变过。” 陆攸觉得这似乎形成了某种悖论,“不到游乐园不就拿不到奖励,改变不了命运了吗?”涉及时间的问题,很容易就会绕成这样古怪的循环。兔子倒像是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大概是已经被之前的玩家问过许多次了吧?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游乐园的记忆是不会跟着消失的。”它平静地说,“神的时间可不像你们一样,只能和世界一同线性向前总之,没有平行空间,也没有什么循环,你只要知道你的命运确实变了就行了。” “一定要依靠游乐园吗?”陆攸又问,“我是说,我现在已经知道按照原本的现实,我会在三十秒后死去,那我能不能选‘保持不变’,然后出去后利用这段时间” 兔子还是摇头。它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想保留记忆,然后自己改变命运?聪明的想法可惜,这是实现不了的。” “只有情况属于‘必死’的人,才可能会被选为玩家。在坠毁的飞机上的人,在即将倒塌的大楼顶层在人,落水后正在下沉的人死亡在那时已经成为了必然。提前的三十秒钟,只是为了让你们在进入游乐园时还是活着的,这样才能在游乐园中死去,成为新鲜的食物——这是失败者的下场。” “再一次恭喜你,成功通关的孩子。”兔子朝陆攸行了个礼,动作很优雅,“你比他们幸运,得到了改变的机会。” “还有一个选项呢?”陆攸低声问,“选择加入你们,会怎么样?” “你将与游乐园融合。”兔子静静地说,“不是失败者那样被作为养料吸收的方式。你的意识将分散到整个游乐园中,决定草木如何生长c风如何吹动,以及每一个项目被开启时的具体内容。虽然你个人的思想和灵魂将不复存在,但作为游乐园的一部分,你可以得到永恒。” 这种描述有点像人类补完计划。陆攸想,如果时雨乘上列车c来到了这里,她大概会满怀欣喜地选择这一项吧——不是为了永恒,而是为了永不孤独。 想到时雨,陆攸又想到了在他之前乘车离开的小麦和庄笑。“是不是所有通关离开的玩家都会见到你?”他问兔子,“在我之前,应该有一个小男孩,还有” 兔子再度摇头,打断了他的提问。“每个玩家都会见到我,但每一次都会是新的我。”它说,“我不记得之前见过的玩家的模样了。不过,你之前十个通关的玩家选的都是‘改变’。” 小麦和庄笑应该就在其中了。觉得他们两个都有点求死倾向的陆攸对此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兔子探究地注视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那三把钥匙,“你想好了么?”它问,“大部分人在理解这几个选项的内容后会立刻做出选择——他们恨不得能够忘记在游乐园内的这场噩梦。” 陆攸自己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他想着殷域会怎么选择,然后发现对他来说其实也没有区别。无论是忘记他c活下去,还是以保留死亡结局的代价c换来保存这段时间相处的记忆,下一个世界重逢的人一样什么都不会记得。 他突然有种不太理智的冲动,想说我愿意忘记——减少了这一部分记忆,会能让他轻松一点吗?当然,还有可能系统会替他记着,让他想往也忘不掉。他静默了一会,等待心中变苦变冷的情绪逐渐恢复温度。“我选择保持原样。”他对站在面前等待着回答的兔子说。 兔子从钥匙圈上取下了三把钥匙中的一把,朝陆攸递了过来。在陆攸接过钥匙时,兔子握住了他的手,还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在他手背上摸了摸。虽然兔子的手软绵绵的很舒服,这个举动还是让陆攸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然后他才发觉,兔子摸的是他手背上的一道伤痕。 那道伤痕并不起眼,陆攸想了想才回忆起这是在“童话森林”里留下的。兔子注视着这道浅淡的擦痕,似乎能通过这痕迹看到造成它的“凶手”。作为一只没有表情的玩偶兔,陆攸居然从它身上感到了难过的情绪。“你认识小红帽吗?”他试探着问。 “我们都知道她。她曾经也是我们的同伴。”兔子说,“但是她受到玩家的影响太深了,以至于她从整体中脱离了出来她还想要离开。” 兔子低下了头,松开了握在陆攸手上的前爪。“其实,想离开不是什么错误,想要力量也不是错误。”它低低地说,“但她不应该为了更快获得力量就和那个东西合作,制造出掠夺和重生的新规则她破坏了游乐园的狂欢。” “不敢参与游戏c宁愿互相残杀的玩家,不该有资格也获得奖励” 兔子的声音变低变轻,最终消失了。它的身体表面像是出现了一个漩涡,身影迅速扭曲,很快被“吸入”漩涡的中心不见了。陆攸面前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圆厅,那三扇小门中的两扇消失了,只有最右侧的那扇还保留在墙壁上。 在下一个通关的玩家到来时,它又会被游乐园重新创造出来,作为接待和解说吧。虽然还是一样的形态样的性格,却已经不是他见过的“兔子先生”了。想要离开c想要成为独立个体的小红帽,终究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陆攸朝那扇小门走去,用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手中的钥匙在开锁后消失了,他打开门,门中的白光涌向他,再一次切换了他身处的世界。 他感觉到了柔软的座椅和靠背。同时传来的还有轻微的震动,一丝冰凉的风蹭过他的脸。陆攸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前面人的座位椅背。车厢昏暗而安静,乘客们似乎都睡着了。这是一辆中型巴士,正沿着狭窄的盘山公路颠簸前行。 距离必将降临的死亡,还有不到三十秒。 “系统?”陆攸在心里唤它,“我的任务是完成了吧?等会出事的时候”他是想让系统提前开启回归通道,让他回到空间去,以避免死亡时的痛苦。任务完成了,系统也就不受到限制了,它现在肯定是能够回话的。 系统回应得比他预料中还快,而且说的是一个莫名的词。“后面。”它说。 陆攸的肩膀被碰了碰。在他转头之前,他的心已经加快了跳动。碰到他肩膀的是一只从座位缝隙中伸过来的手,手指骨节清晰,有着瘦削而有力的轮廓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中,那些蔓延在皮肤上的裂纹仿佛黑色的刺青图腾,如刻意为之般带着神秘的美感。 那只手的指尖触到他肩上,轻轻一碰就离开了,抽回到了黑暗中。陆攸想站起来时被扯了一下,才记得要解开拦在身前的安全带。他半跪在座位上撑起身体,转向后方,与后面正站起身来的人四目相对。 他的手按在椅背上方,殷域的手随即覆了上来。他掌心很热,薄茧蹭过陆攸手背上的皮肤,细微的粗糙感觉,然后是用力地握紧。没有时间再做更多的事情了,短暂的倒计时已经走到了尾声——在让人看不清对方表情的昏暗中,殷域眼中仿佛浮动着细微的荧光。 “我想能记住你。”男人轻轻地说。 陆攸觉得喉咙里像被堵住了。每一次都要丢失过去的人,是不是承担着另一种同样深沉的痛苦? “我等你做到。”他说。 突然出现的火光映亮了周围的黑暗,然后是伴随着轰鸣声的一阵剧烈晃动。交汇的目光被迫错开了,陆攸感觉到车子前进的方向出现了偏移。车厢里有人尖叫起来,有人被从梦中惊醒,迷蒙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跟着陷入了慌乱。 系统平淡的声音,从这一切喧闹中浮现了出来:“正在开启回归通道” 殷域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摇晃中最后一次短暂的视线交错时,陆攸看到荧光和明亮的火光一同点缀在他的瞳孔中,他侧脸上的伤痕似乎又在流血了。旁边的车窗玻璃轰然破碎,狂风卷着碎玻璃片向后席卷而去。 车身在又一次颠簸后开始倾斜,载着满车惊恐的生命倒向了道路边界外的深渊。陆攸用尽全力地反握回去,哪怕这个姿势让他的手臂如要折断般疼痛直到通道的白光包围过来,让身边一切触感变成了虚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星 ———— 扑面而来的爆炸热浪和肩膀撞到车窗上的疼痛, 在沿着神经传递到脑海的下一刻又凭空消失。随着白光散开, 陆攸感觉到自己踏上了系统空间平整的地面。他的注意力起初还在自己手上, 等被耀眼光线占据的视野恢复正常, 他突然发现系统空间内的景象变了。 在此之前,除了光线在地面上照出的那个圆,系统空间其他的地方全都是一片漆黑。现在, 陆攸脚下光圆的亮度和范围都没有变,周围的黑暗中却出现了点点细碎的微光, 如同仰望天空时看见的遥远的恒星,但却又有种触手可及的感觉。 那些微光似乎具有某种引诱的力量,陆攸不自觉朝光圆的边界处走去,想靠近些试试看能不能触摸到它们。直到在依旧存在的光暗交界处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他才回过神来,听见系统正在说话。 “本次任务宿主得分为113分, 扣除临时强化能力所用的20积分,当前积分为196分。”报出积分数据后,系统没说出例行的恭喜, 反而语气有些遗憾地说,“其实如果你最后选择的是‘改变结局’, 得分大概能提高到130分左右。你也听到那只兔子说的话了, 愿意为活下来放弃一点记忆才是大部分人的选择——也是投放对象本人会更倾向的选择。” “你能避免游乐园消除我的记忆吗?”陆攸问它。 “我能把你的记忆做成视频形式,等你回到空间后放给你看。”系统答道。 就算系统的回答是“能”, 为了最后与那个人在现实中短暂的相见, 陆攸也不会后悔少拿了这一点积分, 更别说系统还做不到了。说话间他一直注视着面前还在微微闪烁的光点,逐渐发现它们不是真正的星星,而都有着更为复杂的构造和形态,可惜隔得太远了,看不清更多细节。 陆攸伸出手,隔着边界处的屏障碰了碰其中的一颗,“这是什么?”他胡乱猜测道,“系统空间升级后新换的背景吗?” “你看到了?”系统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讶异,“不是背景。那些发光体有的是独立的世界,有的是在世界屏障外游荡的神它们其实一直都在系统空间的外面,只是你以前看不到而已。” 它继而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以前这个屏障是纯黑的,现在变得透光了你看见的光点是不是很稀疏?那是因为你的力量层次还太低,屏障还不是完全透明的,只有那些最明亮的世界和神所发出的光才能穿透屏障,抵达你眼中。” “所以”陆攸喃喃地说,“以后这里会变得越来越明亮吗?” 系统“嗯”了一声。陆攸想到了他被殷域抱上列车后所看见的那片星空,紧接着想起的则是他陷入半昏迷的原因。他之前都快把这件事忘了,现在回忆起被黑雾撞上后感到的疼痛c听见的开裂声,突然又有些不安起来。 “那个恶灵‘设定’被消灭的时候,是不是攻击我了?”他问系统。碰到剧情人物时系统不出声只是被屏蔽了,而不是真的掉线了,当时的情况,它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受了点伤——灵魂上的。”系统说,在陆攸紧张起来前又补充道,“放心吧,只是一点小伤。你现在不就没感觉了么?只要愈合前不再受伤导致情况恶化,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慢慢恢复的。” 虽然系统这么说,知道自己灵魂上可能有道小裂缝什么的,还是让陆攸感觉不太好。不过看系统的态度,指望它帮忙肯定是不可能了,于是陆攸沿着光圆的边界,走向了另一侧的银色水面,想试试看道具商城里会不会有能治疗灵魂的药物。 把手放到水面上方c默想要求后,水面真的波动了一下,有个小小的玻璃瓶从水底浮了上来。瓶子里装的是暗蓝色的液体,像混入了金粉一样在流动间闪烁着,光泽十分漂亮。陆攸等着它碰到自己的手,谁知瓶子只是浮到了贴近水面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然后重新缓缓地沉下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陆攸盯着水底下越来越小的影子:他连标价和介绍的标签都没看到呢!系统咳了一声,“意思是,你的积分连最便宜的也买不起。”它说,“之所以要浮起来让你看一下,是为了说明你要的商品确实有,买不到是你钱不够顺带一提,这瓶低级修复药水的价格是200。” “你是想表示要是我选了‘改变结局’,现在就能买了吗?”陆攸听懂了系统的言下之意,为这好像在炫耀他不如它明智的语气有些要发笑,“我才不想” 说话时,他的手还按在水面上没离开,还没说完,手上被触碰到的感觉打断了他的话——不知是哪个念头让商城感应到,一个新的道具自动浮上了水面。那是一张对折起来的纸,陆攸有些迷惑地将它拿了起来,想打开来看却没成功。价格标签上的数字是“110”,而介绍标签上写着“请柬”。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单张的请柬,可以邀请一位朋友到家里来玩。” “哦?这个是你已经解锁高级道具的购买权限了啊,比我想象中快。”听到系统在旁边这么说,陆攸才发觉标签的颜色好像是和前几次的道具不一样,“这个挺有用的。收下你请柬的人会在任务结束后和你一起回到空间里来,成为新的选民——当然,都要本人同意才行。大部分选民其实都是这样被邀请后加入的,被随机选中的是少数。” 陆攸不由有点心动。就算那个人不想成为选民,能到空间里来待一会哪怕没有实际意义,他也很想做。但是他现在的积分是196分,付出110分后,剩余的就不够一次复活用了。 犹豫了一会,陆攸还是不舍地做出了选择,想把请柬放回到水中。结果在松手之前,一个对话框跳出到了他面前的空气中。 “确定放弃购买?放弃后道具将在商城下架,此后不再提供。”下面两个按钮,一个是“确认放弃”,另一个是“确认购买”。 陆攸瞪着这个对话框,系统在旁边貌似同情地叹了口气,怎么听都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你让这个道具出现的时机不太好啊。”它说,“只差14分”然后它顿住了。因为在它旧事重提之前,陆攸已经权衡完毕,直接在“确认购买”的按键上戳了一下。 “你不怕下个世界很危险吗?”系统问。 陆攸看着对话框消失,然后那张请柬化为一片雪花,在他手上融化消失了。“之前六个世界,我只用到过一次‘复活’的功能,还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加上他那时候不认识我。”他低声说,“哪怕真的负分,也还有弥补的机会,但这个道具放弃后就再也拿不到了。” “而且”陆攸若有所思地说,“两次都差那一点点我有种感觉,要是这次再放弃,可能会导致什么不太好的结果?” 系统沉默了一会。“别想套我话。”它干巴巴地说,“我不能预测未来,看透时间是专属于神的能力。既然你觉得买下来能安心点,相信直觉也挺好的。” “好了,还有别的东西要买吗?或者想留在空间里再休息一会?”它转移了话题,“都不需要的话——我们这就去下个世界吧。” ———— 时间回到数分钟前不,在这片黑暗中,并没有时间的存在。一切都是混乱的,也同时是静止的。仿佛是一个刚刚脱离混沌的宇宙,只有来自神和世界的一些微光,点缀着这片寂寥的黑暗。 内部充斥着白光的回归通道,从外面看却像是一条透明的鱼。通道内的人看不见外部的景象,所以陆攸不知道自己曾在星海中穿过,也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前那个世界c被通道带回空间的时候,有一个光点紧紧跟随着这条“鱼”,沿着它游动时难以描述的诡异路线,一路跟到了空间外侧。 鱼消失了;光点停下了。 一个穿着衬衫和牛仔裤c模样普通的少年站在光点前面。少年脸上笑嘻嘻的,注视着面前这个拒绝加入他游戏的“神”。在世界的屏障内,这个从海中诞生的神的模样总是冷暗的,像海中的暗流c无定型的阴影。但是在这个地方,它和它的同类们一样,朝四周放射着耀眼的亮光。 “你不能过去。”玖伍——创|世神的投影说。 “那个挡不住我。”海神说,看向空间的屏障。屏障在它眼中基本是透明的,它能看到站在里面的人。它的形态在黑暗中舒展开来,仿佛许多细长的羽毛呈螺旋状打开。 “那个是挡不住,但我挡得住呀。”玖伍眯起了眼睛,“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你闯进去,我就太丢脸了说起来,你进步得挺快么?前几次光是穿越就能累得半死不活,还要多留几年积蓄力量,现在都能直接跟过来了。” “不过还是差了一点。”他转过头,和海神一同看向了刚走到屏障边的人。青年正面对着他们,目光落点却在更远的地方。近在咫尺的光线,而他看不到,“还是差了点。”玖伍微笑着重复。 海神没有说话。玖伍抬起手,用指尖挠了挠脸颊,就像是感觉苦恼的普通人。“你非要和我僵持着吗?”他故作烦恼地说,“我不赶你走,已经是给你提供便利啦。等会你跟着他一起离开,就不用像前几次一样到处乱找乱撞了——多省下一些力量,说不定也可以多保留一些记忆哦。” 空间的屏障终究是没有受到攻击。玖伍目送着那道光盘旋在投放通道的“游鱼”周围,像一只模样古怪的鸟,跟随着远去了。他用指尖沿着光走过的轨迹,慢慢地描出路线。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显得很快乐。 “继续这样成长吧变得更强大c更明亮” 原初之神的投影仰起头来,繁星浩瀚的“夜空”倒映在他的眼瞳深处。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完全黑暗的样子。没有世界c没有神,只有来自于他自己身上的光,孤独地存在于一片寂静之中。 他的身影开始变暗,很快成为了一个几乎不发光的黯淡的影子。在他身体内部,一个很小的金色碎片正在凝结,然后从他的掌心上浮了出来。他将碎片轻轻往黑暗处投去,仿佛种下了又一颗能够长成星星的种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第 135 章 ———— 陆攸坐在床上, 试着握起手指, 再缓缓放开。然后他捏了把刚才起身时滑落下来c现在正盖在腿上的被子, 带有精细暗纹的丝绸带来了一种凉凉滑滑的触感。 这些动作和感觉让陆攸确定了两件事:他好像是来到古代了。而且又没有收到传输的资料。 上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他先是变成了游戏里的人鱼, 又变成了数据幽灵, 最后发现身边的世界整个都是被制造出来的。陆攸盯着自己的手, 细长白皙的手指, 没有一点伤痕或茧的柔软皮肤,修剪得很细致的指甲上染着淡红的颜色他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摸到一片平坦后还不敢放心, 又将手伸进被子底下确认了一下,终于松了口气:性别没变。 这次的投放对象还是男性,只是有点女孩子气。陆攸知道有些人家会把身体不好的男孩子当做女孩养大, 据说这样不容易幼年夭折。就是不知道投放对象这样是外部环境导致的,还是本身有什么癖好 周围很安静。陆攸拨开床边垂落的幔帐, 看到床边有脚凳和矮柜,矮柜顶上堆着不少瓶罐,还有个薄薄的圆形东西,应该是倒扣的镜子。矮柜边的架子上是铜盆和白色的布巾,靠窗放着一桌一椅。这就是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家具了,东西太少显得有些空荡, 收拾得倒是整齐干净。 现在窗是关着的, 白纸上映着外面的阳光。房间里没有别人, 窗外也静悄悄的。陆攸想下床在房间里转转, 低头在床边地上找了半天,没发现任何类似鞋子的物体。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薄,也没看到有适合外出穿的衣服。陆攸心里不由嘀咕起来:这次投放对象的身份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系统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了过来。“别想了,这次投放和这个世界都没问题。”它说,看来已经接受到了陆攸内心对它的怀疑。说完这句后,它可疑地顿了顿,然后才又说:“不过,资料传输可能是出了点问题” “不要告诉我什么资料都没有了。”陆攸以自己都要惊异的冷静语气说。他还不知道这次任务的目标——而且,系统之前说过“传输的资料由投放对象本人提供”,所以系统也不知道!那他还做什么? “要是那样,任务会直接取消,这次你就可以当做度假了。”系统说,“可惜,你遇上的不是那种好事——资料还在,只是出现了延迟而已。这次的投放对象和宿主之间存在不兼容的情况,传输通道有点接触不良,资料会分几段传过来” 没等陆攸询问什么叫做“不兼容”,就听系统又说:“唔,有一段送到了?请宿主做好准备吧,传输要开始了。” 一个细微的“噼啪”声在陆攸耳边响起,像是冬天毛衣上的静电。陆攸也确实感到了一阵电击般从体内穿过的细微震颤,然后是身体突然一轻,向下落去—— 坐在床边的青年不见了。单衣失去身体的支撑,跌落到床沿边,柔软的布料堆成了一团。 片刻的寂静过后,这团衣服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动了。先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从领口处伸出来,然后探出了黑色的鼻子和尖尖的嘴巴。和家猫差不多大的动物从衣服堆里挣扎出来,爪子踩在床上,踩出了四个浅小的凹坑。 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爪子,脑袋顶上竖起的三角形耳朵动了动,拖在身后的绒毛蓬松的尾巴也跟着晃了一下。然后它状似生无可恋地趴了下来,将爪子盖在眼睛上,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呜呜”声。 “好啦,别消沉了,妖怪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从门口移到了床边上。陆攸几乎能感到它居高临下俯视的视线,“你又不是第一次不做人了。狐狸不是挺可爱的吗?” 陆攸一声不吭地趴了一会,伸开前爪,往床的内侧打了个滚,滚进了被子里。现在他明白为什么不兼容了——人和妖怪的灵魂大概有点不同。“是挺可爱,不是我自己就更好了。”狐狸张开嘴巴,发出了和人类时并无区别的声音,“是这个任务让我脑袋疼” ——刚才他接收到的那段资料,讲了个十分俗气的妖怪报恩的故事。 他现在的身份应该说,是狐妖现在正在扮演的这个身份,是一个大户人家年纪最小的儿子,妾生的庶子。妾生他时难产死了,嫡妻对丈夫感情淡漠,觉得这孩子可怜,将他认到自己名下,仆从外人称他为小少爷。这家人本就姓陆,陆攸投放过来时系统又做了些调整,让他不用换姓名了。 这位小少爷年幼时有次去山上玩,救了只被猎户铁夹夹住的狐狸。狐狸那时灵智已开,却还没什么妖力,落到陷阱里也只能等死。小少爷把它从猎户手里买下来,使它免于被剥皮吃肉的命运,又交给身边侍卫照顾了一个多月,养好伤后纵然不舍,还是把它放归了山林。 狐狸记下了少年救命疗伤的恩情,在山里努力修炼,化出的人形也是照着小少爷模样长的。化身成功后,狐狸当即下山找到陆家,想要报恩,结果正碰上小少爷在闹绝食——因为前不久陆老爷一个老友的儿子登门拜访,对他一见钟情,拜访就变成了求亲。陆老爷对这个儿子并不看重,这门亲事说起来还是陆家高攀,因此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没错,这个世界是允许同性成亲的,但还是奉行着父母之命c媒灼之言的那一套,而且女子娶亲着男装c男子嫁人着女装,也依旧是夫尊妻卑的陈规。 来求亲的男人名叫徐星淳,模样一表人才,谈吐不俗,嫡妻对这个儿婿,也很满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小少爷却不肯同意。小少爷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就是以前帮他养狐狸的那个。他向平日宠爱他的“母亲”坦白了想法,以为能得到转机,结果却被关了禁闭,让他好好“醒醒脑子”。幸好他留了个心眼,没说喜欢的到底是谁,那个侍卫也就没被调开,依旧在他身边“监视”。 狐狸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装病。之所以是“装”病,因为他表现得是在绝食,送来的饭菜怎么样端进来就怎么样端出去,其实有那个侍卫“偷渡”食物给他,根本就没饿着。狐狸对他表明了身份,听他说了这些苦恼,便在他面前化出人形:两人的面目几乎一模一样。 狐妖这次离开山林,除了是想报恩了结这段因果,也是为了入红尘c渡情劫。妖怪都要完成红尘炼心,渡劫后彻底脱去飞禽走兽之身,才能正式踏上仙路。 小少爷此时正计划着和侍卫私奔,却还畏惧着会令家族“蒙羞”,不敢实施;而狐妖正好又要报恩c又要渡劫,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有了后面的计划:狐妖假扮成小少爷,留在府内完成这门亲事——反正那男人一见钟情的也只是脸,根本没和人相处过。小少爷和侍卫则悄悄地离开陆家,从此海阔天空,再也不受到拘束。 陆攸投放过来的时间点,是小少爷刚刚离开,假扮他的狐妖替他继续关禁闭,并且不再绝食,显得态度软化了。他刚才得到的这段资料,就是这些内容。到目前为止,听起来都是个一箭三雕的好主意。 但是,如果这是个结局皆大欢喜的故事他也就不会被投放过来了。 陆攸不知道狐妖和那个男人成亲后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狐妖最后死在了除妖的天师手中,魂飞魄散。虽然资料还不完整,这次的任务目标他倒是拿到了,狐妖传递过来的意念非常清晰:还是要报恩,不能让陆家发现小少爷跟着侍卫跑了;也要让那个男人死,死得越惨越好。最后还要“把他从徐家救出来”。 陆攸把这些任务目标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脑袋在隐隐抽痛。这只狐狸一下子提了三个要求,让任务难度和复杂度直线上升,还有什么“继续报恩”难道他真的得替小少爷被嫁出去?还是作为“女人”——连指甲都已经染了! 如果狐妖或者那位小少爷本来是个女装癖,自己喜欢如此,陆攸也不觉得有什么,穿就穿了吧。结果是被迫的他在床单上蹭了蹭现在看不出染了色的尖指甲,大概是被狐狸的本性影响到了,真切地有种要咬人的冲动。 至于狐狸在徐家又碰到了什么新人物,让它死了还念念不忘着要救恐怕得等下一段资料传输过来,才能够得知了。 陆攸恹恹地在床上趴了一会,爪子在上好丝绸的被套上勾出好几道细丝——不是他不想变回人,是他刚变回狐狸,暂时只能维持在这个形态。 不知是妖怪没渡劫前就是这么弱,还是狐狸自己太弱,它的变身技能居然还有冷却时间好像是因为变一次就把妖力用光了,得花点时间才能再积蓄起来。它也没掌握什么能用来攻击或保命的妖术,让本来对“妖怪”这个身份还有点期待的陆攸大失所望。 要是这段时间有人过来他就只好迅速藏进床底下,然后趁大家寻找“神秘失踪的小少爷”的混乱,再偷偷变回人形出来了。 系统保持了一会安静,给他点时间消化目前的情况,然后问:“你对接下来有计划了么?” “接下来”陆攸想了会,“先去看看那个叫徐星淳的长什么样?”刚才那段资料里这个人都没露过脸,不能排除他就是那家伙的可能。至于“不是”与“是”,具体要怎么区别对待,前者他已经有了几个主意,后者他还得想想。 他想到什么,从被子上爬起来,不太灵活地用四只脚走向了靠在床边的那个矮柜,伸出爪子把柜子上那面铜镜够了下来。他把镜子扒拉到床边光线最好的地方,翻到正面,凑到镜子前去看自己的模样。 他本来以为古代的铜镜,大概会很不清楚,只能照出模糊的影子;实际上照出的影像相当清晰,和现代的玻璃镜几乎没什么区别。陆攸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镶着黑边的耳朵c橘红的皮毛,下巴和胸口的毛颜色雪白,整只狐狸毛蓬蓬的,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四只黑色的爪子,像是穿着小靴子。 不是什么白狐或黑狐,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赤色的狐狸。 他抬起爪子嗅嗅,又扭过头去闻了闻身上。据说狐狸身上都会有股骚味,成了妖怪也摆脱不了这个明显的特征,但他身上只有股青草和露水的味道,似乎还保持着刚离开山林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闻自己闻不出来?陆攸把鼻子埋进自己刚刚趴过地方,闻——然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空气里隐隐浮动的暗香还算好闻,被子上的熏香却是一股甜腻过头的味道。他的嗅觉在刚才那一刻好像突然变得特别灵敏,深吸气下浓烈的香气冲进鼻子,简直像是吸进了粉末一样! 他连着又打了两个小喷嚏,然后,突然听到了一个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响动。 那响动似乎来自窗外的,因为太轻微难以分辨,既像是风吹动窗户c偶然经过的鸟雀却也像是谁轻轻地笑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第 136 章 ———— 陆攸条件反射地往窗口扭过头去:外面阳光很好, 将略微透光的窗纸映成了明亮的金色。窗户外没有人影, 也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 只有远处几片树叶和枝条的影子落在窗纸上, 仿佛淡墨绘成的花纹——这是个晴朗无风的天气。 而系统自从问他计划的那句话之后,接下来就没再出过声了。 陆攸飞快地一低头,迅速钻进了被子里, 确定整个身子都被盖得严严实实了,才又把被子边沿顶起了一点点, 从缝隙中留心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当他集中注意倾听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周围的动静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有人走动和低声说话的声音,树上鸟儿啾鸣和扇动翅膀的声音,水池里鱼儿跳跃溅起水花的声音这些原本察觉不到的细微响声在陆攸耳中放大,像是被某种力量从远处攫取了过来,让他听见。 陆攸想起了刚才被子上突然变得呛人的香味。这是妖怪用来探查环境的某种能力吗? 他听到软底的鞋子几近无声地踏上台阶c来到走廊上, 门沿下面透进来的光线中间被阴影遮蔽了一段。小狐狸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心里焦急起来——妖力虽然已经恢复了些,但还不够他化成人形。只希望刚才那个响动不是真的有人在窗外偷看, 至少也不能看到他之前变成狐狸的过程,那他还可以装作是偷溜进房间的小兽, 再找机会逃跑 房门被轻轻地敲了敲。“小少爷?”年轻女孩的声音在门外说, “该用午膳了。” 青衣的侍女在门口等了一会,屋里悄然无声, 一点回应都没有。每到用餐时都是这样的情况,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昨天发现送出来的食盒里餐点被动过, 她还暗自高兴小少爷总算肯吃东西了,现在看来还是在赌气呢。 侍女心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提着食盒走进了屋内。屋里浮动着一股幽幽的暗香,光线比外面暗得多,让刚走进来的她觉得有些沉闷。 床边垂下的帘幕挡掉了更多的光线,帘子后面一片昏暗,只隐约能看到被子乱糟糟地堆着。帘子底部也有些凌乱,像是匆忙间被放下的——小少爷肯定又是在听到人声后,不想和她碰面,匆忙躲回到床上去了。 真是孩子气的举动。侍女心中好笑,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来将碗碟一样样摆开。虽说小少爷现在是在“闭门思过”,之前还一直闹绝食,送来的餐点倒没含糊过。她轻声报了几样小少爷平日里喜欢的餐点,过后等了等,床上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有些疑惑起来:以前到了这时候,小少爷就应该要闷声说“我不吃”,让她再拿出去了。难道这次是真的肯吃了?她朝床上望去,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算是有帘子挡着光,那里面也太暗了 “小少爷?”她不由又低低地叫了一声,迟疑片刻后走到了床边。正当她小心地将帘子撩起c担心小少爷是生病了才没回应的时候,就看到床上裹成一团的阴影动了动,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周围的昏暗像是主动退开了。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脑海中印下的是一个仿佛散发着朦胧微光的轮廓柔韧清瘦,洁白无瑕。那白是冷的,冷得让她看了这一眼,便如碰了冰雪般要忍不住发抖,却又像饮过了酒一样,顿时漫上来一阵微醺的热意。 她手一松,帘子重新落下,将这只手遮住了。 陆攸一把抓住他变成狐狸时散落下来的衣服,迅速拖进了被子里面。微凉的丝绸贴到身上,他这才松了口气:差点被发现了 发觉这个侍女并不知道狐狸的事情后,化身妖术也终于能用了。陆攸趁着那侍女正背对着他在说说话,裹在被子里匆忙变回了人身,虽然不太熟练,幸好也没弄出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看资料时见过小少爷在有人来时装睡,本以为只要不出声,侍女过一会就会走,却不知为何让她发觉了不对劲,过来查看了然后他才想起还有件衣服落在外面,穿是来不及穿了,只好赶紧塞进被子藏好。 他动作应该还是挺快的吧?没有被发觉什么异常吧? 不会觉得他表现奇怪,非要来掀他被子吧 陆攸轻咳了一声,正想着以小少爷的性格,要说话会说什么,就听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离开了床边——那个侍女直接跑到屋外去了。这让他发起愣来:刚才他做了什么吓人的事情吗? 青衣的侍女直到身后的门关上,才意识到自己跑出来了。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等太阳晒到了身上c感觉到暖意,定下神来,就觉得刚才那阵慌乱来的莫名奇妙了。她回头望了望屋门,却也不敢再进去,在门口呆立了一会,迟疑地准备离开。 背后突然响起了什么声音。她猛地转过头,看到一只白色的鸟从窗边飞起,扑腾着翅膀,迅速飞高消失在了天空中。 发现只是鸟,她放松下来,抚了抚胸口,赶紧从这个有些阴冷的地方走开了。她没想起,刚才在她站在门口时,窗边明明什么都没有 陆攸等那个侍女离开了,立刻裹着被子把衣服拿起来,对着那些压来叠去c缠来绕去的布片和系带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勉勉强强地穿到了身上。他也不找什么鞋子了,下床后光着脚跑到门边,贴在门口仔细听了听,又试着开门——从外面锁住了。他又转到窗口,想找找窗纸上有没有破损可供偷看的地方,最后没发现哪里有孔洞,却发现了夹在窗缝里的一小片白色的东西。 他把那片东西捏起来,看了会,又揉了揉,轻易将其揉成了一团。 是白纸? ———— 白色的鸟越过屋顶,飞出了这个小小的院子。它悠然地飞过了整个陆家的府苑上方,到围墙外后高度有所降低,灵巧地绕开街边挑高的竹竿c飘扬的旌旗,穿过屋宇之间的缝隙,最后飞向了一家酒楼的二楼窗户。它从窗口飞进去,落在了坐在靠窗那张桌边的人手上。 羽毛宛然c姿态灵动的小鸟在落下的这一刻变得僵硬了。眨眼间,那人手上只剩下了一只白纸叠成的纸鸟,翅膀边缘缺损了一小块。 那人慢条斯理地将纸鸟拆开,展平纸上的折痕,夹在两指间轻轻捋过。纸上被触到的地方,蛛丝般极细的银色符咒线条浮现出来c又随即隐去,在手指离开后,这张纸自燃起来,一点灰烬都没留下地消失了。 坐在桌对面的人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打出一个酒嗝。“你笑得c真恶心。”他评价道。说完后他嘿笑起来,拿起桌上的空酒坛,往酒盏里倒满了空气,又一仰头把这杯空气饮尽了,还意犹未尽地啧了啧嘴——显然已经醉得很深了。 被他调侃的人微微一笑,没出言反驳。他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指,送到鼻端轻嗅了一下:被白鸟带回来c又沾到他手上的,是一缕像是某种糕点甜食的甜香味道。“问你件事。”他突然说,“狐妖的媚术可以不必亲眼见到,就凭借寄托死物来传递吗?” 桌对面的人瞪着一双迷蒙的眼睛,似乎脑子都不会转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他的问题,又过了同样长的时间才做出回应。“你到底用那鸟偷看到谁了?还看得乐傻——傻——傻了?”他大着舌头说,“要是狐狸做得到这——这样,那就不是妖怪了,得是神——神仙——”话没说完,他额头照着桌面往下一沉,磕了个响的,然后就没声了。 接下他话的是一声突然响起c戛然而止的呼噜。坐在侧面一直在打瞌睡的老头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皮肤皱如老树,一双眼却神光湛然,灼灼有神地望向了窗外——酒楼的这扇窗,朝向的正是陆府的方向。 “妖气冲天啊昨日以为是只不成气候的小妖,看来是我看走眼了。”他看着那块天空,“这样的妖气恐怕是炼心已成,过不了多久就该渡劫了吧。” 老头说完,沉思了一会,又有些疑惑,“连气息都不知道收敛,这狐狸是怎么活到成妖的?”他见到靠窗坐的那人站起了身,“怎么,你要去?” “去看看。”一身灰衣的青年说。他垂下手,又一只白色的小鸟从袖子里落到他手指上,轻轻一跳,飞出了窗外。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酒楼里所有其他坐饮和往来的人,对这种异象都视而不见。 老头的神情严肃起来,“你这是找到了?”他沉声问。 “找到了。”青年说,唇边不自觉地现出了一丝笑意。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梦,反复梦见却从未相见的人终于找到了。 老头看着他隐去了身形。这个被他当做弃儿捡回来养大向性子沉稳的徒弟,难得显出了些迫不及待。他又望向窗外那片天空,凡人看不出异样,在他这样的人眼中,那片天上却隐隐有黑气翻涌。 “念叨了十几年人人人,到头来是个妖。”他嘟囔了这一句,丝毫没有身为除妖师c得清理妖邪的自觉,随手掐了个决,将一片云移过来把那些黑气挡住,然后就摇头晃脑地吃起桌上的酒菜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第 137 章 ———— 就像人总是对自身的气息最为迟钝一样, 陆攸对于他正不加掩饰地散发出妖气的情况一无所知, 只觉得周围好像变得阴冷了一些, 却让他感到很舒服。在一片云慢悠悠地飘到小院上方c遮掉了阳光后,这一丝妖气导致的阴冷就更难以察觉了。 陆攸在窗缝里发现了一角碎纸, 挺括的质地和窗纸不同,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他又试着推了推窗, 窗子也和门一样打不开。他开始怀疑小少爷除了绝食, 是不是还做了什么资料中没提到的抗争举动了——看这些布置,在狐妖到来之前他或许已经有过几次逃跑失败了吧。 无法用眼睛看到外面,陆攸就靠在窗边, 回忆着之前还没从狐狸变回人时,那种连远处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状态。他猜测那应该是某种妖术,想试试人形时是不是也能做到。 要是能将这种能力掌握到随心使用的程度, 可比系统那个每天才能用一次次只能看几分钟的地图功能要方便多了 最初的尝试失败了。就算勉强让声音在耳边变响了,却不能稳定地维持, 时而忽远忽近,时而所有声音全部混成一团,嘈杂地吵个没完。陆攸把自己弄得头昏脑涨,几次过后总算是找到了诀窍:要让心神缓缓散开,仿佛水中涟漪般一圈圈地往外扩散。 等耳边隐约出现了各种响动,此时再朝确定的方向集中精神, 就能“抓住”特定想听的那个了。 陆攸“听”到了屋外院里的花草, 池塘和旁边多孔的假山, 在侧面屋里忙碌着收拾c间隙间小声谈笑的侍女人就算不说话, 呼吸和心跳也会发出声音。他闭上眼睛,让那些各有细微差别的心跳声从黑暗中缓缓浮现出来。 侍女c杂役和侍卫,加起来不到十个,比他想象中少 有个侍女正在水池边撒鱼食。陆攸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不自觉地锁定了其中争食得最凶猛的那条。鱼啄啜水面c摇鳍摆尾的声音,随着他精力的集中,还在他耳边变得越来越响亮c清晰 侍女洒下最后一把鱼食,发现已经吃饱了而有些懒洋洋的鱼群,重新开始骚动起来。有一条鱼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正在鱼群中到处乱窜。她正想凑近一点去看,那条鱼又突然地往水中一沉,不见了踪影。它周围的鱼群则轰然散开,不管还有鱼食漂在水面,一眨眼全都逃离了岸边。 在不远处的屋内,陆攸一下子从那种状态中退了出来。他睁开眼睛,感觉身上一片冰凉。刚才在最后他好像听见了什么爆开的声音 如同在一个小气球里装满水,捏在手里逐渐握紧,直到气球在压力下炸裂的声音。 刚才那个妖术,能做到的远不止是收集信息 陆攸像在躲避什么一样从窗边退开了。他心里充满了后怕:如果刚才他注意的不是那条鱼,而是池边那个侍女的呼吸呢?是她的心跳呢——?只是想要试试看身为妖怪能做到什么的无意识举动,会造成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他不敢再随意乱试,退到桌边,坐在了屋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桌上摆着白瓷碗碟,里面的菜肴分量都只有一点点,看上去很精致。陆攸嗅到了饭菜的香气,过了一会,他拿起细长的乌木筷,从碟子里夹了筷颜色碧绿的细丝,送进口中。 尝起来是甜的。陆攸有些疑惑:这不是蔬菜吗?他试吃了另外几种,无一例外都是同一种腻人的甜味。起初他想是不是妖怪的味觉和人类不同,过了会才想起还有“后遗症 ”这回事——投放最初没察觉到的异常,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陆攸勉强吃了点,甜得实在咽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在桌边静默地坐了一会后,他抬起手遮住了眼睛。在他眼前从刚才起就在不断交替出现的,是想象中那条鱼从内部炸开变成碎块的样子,和时雨在他前方缓慢倒下c鲜血涌出的样子。 原来还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他的手有些发抖,轻轻吞咽了一下。为了让周围过于凝滞的寂静消散,他低低地出声问:“你在吗?” 陆攸问的是系统,系统却没回答。回应他的是窗户外面两下轻轻的敲击声。 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转头往窗口看去,又花了几秒钟,才找到了树叶阴影间多出来的那个圆滚滚的东西。那东西踩着窗沿跳了跳,转过身来,影子的轮廓于是出现了容易分辨的尖嘴和尾巴。 是一只小鸟。 窗户打不开,只能看到上面的影子,也看不出是什么鸟。 系统不吭声,意味着有剧情人物出现在附近了是那个人来了吗?虽然毫无证据,也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这个世界的情况,陆攸心里却已经生出了一点期待感。他放弃了那一桌吃起来味道不对的菜肴,起身走向了窗边。 在他走到窗口的这段时间里,小鸟一直在窗沿上小幅度地跳来跳去,一点都没有要飞走的意思。等陆攸伸出手,将指尖碰到窗纸上,它也没有被突然出现的触动吓跑,反而低下头来,隔着窗纸在他指尖上很轻地啄了啄。 它在窗外“啾”了一声,接着跳到了窗缝处。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是看着有些眼熟的纸片白色的一角。起初陆攸还以为是它衔着什么东西然后,一整张方方正正的纸从窗缝挤进了屋内。 陆攸在纸飘落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而那张纸在半空中迅速地向内折起,自己把自己叠回了鸟的形状,眨眼间又从折纸变成了一只羽爪俱全的活物,落到了陆攸的手指上。 这是只浑身白色的鸟,眼睛是银灰的,近看显得有点假。但它又确实有重量c有体温,柔软温暖的羽毛蹭着陆攸的手。陆攸惊奇地目睹了这一连串变化,试探着抬起另一只手,白鸟乖顺地没躲开,任凭陆攸捏住了它的翅膀。 “刚才也是你吗?”陆攸试探着问它。刚才那张纸上没有缺口,或许不是同一只鸟吧。白鸟的灰眼睛比真正的活物生硬些,它似乎听不懂陆攸的话,扭头用嘴巴梳了梳背上的羽毛,从陆攸手上飞起来,在房间里盘旋一圈,最后停在了脸盆架上。 陆攸还站在窗前。他忍不住想用那个妖术,却又犹豫了。“是谁?”最后他轻声问,猜测着可能外面会有一个隐蔽着身形的人听到。外面没有回应。架子上的白鸟歪了歪头,用颜色冰冷的眼睛注视着窗边人的侧脸。 院落的池塘边,站在那里的人借由白鸟的眼睛,也注视着同样的景象。他的视野仿佛被割裂成了两部分,用自己的眼睛看着的,则是前方微微泛出波澜的水面。几片被泡得发白的鱼食黏在莲叶边,一直没沉下去,也没有鱼儿来吃。 从水池底下,一条鱼影慢慢地浮上来,接近了水面——翻着肚皮,鱼身上几道深刻裂口,已经死去了。 他盯着死鱼看了一会,确定是和屋里一样的妖气。用了算得上高深的妖术,杀了条鱼是想吃么?他琢磨着。锦鲤又不好吃还是一直被关着觉得无聊,这只是在玩? 明明能轻易打破门窗逃走,却像真的被关住了一样待在了屋里,这只小狐狸,应该是有什么与这家人有关的事情要做 他将注意力转回屋里,看到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少年在窗边没等来回应,又去架子旁边看白鸟了。狐狸本该喜欢扑抓活物的游戏,妖怪则本能对符咒会有点反应,他却似乎真的觉得那只鸟可爱,不但继续试图和它说话,还想用饭粒喂它。 这只纸鸟不同于一般傀儡,用了寄魂的法术,可以口出人言,看到听见接触的都能如实传达。但他不动声色,只是控制着白鸟低下头,将少年手上的饭粒吃了。他以前用纸鸟传过讯c做过武器,还没试过喂它吃东西,不知道符纸会不会从里面黏住算了,弄坏了再换一张就好。 池边的身影如映在水面的倒影般波动了一下,淡去消失了。一个路过的侍女好像看到池边有个人影,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见到。她只当自己看错了,将这个错觉抛在脑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陆攸将手在白鸟面前晃来晃去,引得它跳到自己手上,摸了摸它背上的绒羽。他觉得这只鸟似乎不懂交流,看起来像是某种玩具?信号? 他拿到的资料里没有“做妖需要了解的注意事项”这种东西,虽然猜出了纸鸟可能是符纸叠的,能以活物的形态出现恐怕是某种幻术,却不知道符纸发热是因为他的妖气,还感叹做得好像。他带着白鸟回到床边坐下,被屏蔽时都不给提醒的系统到这时终于又出声了。 “剧情人物走了。”它话说得断断续续,像卡带了一样,“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这不应该我问你吗?”陆攸说,“是符纸吧,我好像看到纸上有纹路” “你就拿手上”系统坚强地说完了后半句话,将问句变成了嘲讽。然后它总算把气喘匀了,下一句话就流畅起来,“你就不怕是哪个路过的除妖师发现这里有个妖,顺手扔点什么过来想把你干掉?” “不是没事吗?”陆攸嘴硬道。他确实光顾着猜测是谁折的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的危险他试图转移话题:“你刚才是怎么了?也接触不良了吗?” 系统大概觉得他的警惕心已经不可救药了,没再训他。“这你就别管了。”它的回答也很敷衍,“反正现在已经没事了。” 陆攸还想问它知不知道妖术的修炼方法,系统表示它对妖怪这种生物也不熟——不然投放时也不会出不兼容导致资料延迟的失误了。 就算对原剧情中狐妖死在除妖师手上的结局十分担心,又确实想要力量,陆攸也不敢自己瞎练。他只好想着等到晚上月亮出来,说不定能唤起一些有关修炼的“身体记忆”。 还有得快点让现在被紧闭的状态结束了。 他可不想被一直关到“成亲”的时候。当务之急,得确定那个“徐星淳”是不是“他”。 这决定了他接下来的全部计划。想到狐妖给出的任务要求是要将这个人杀死,陆攸心里掠过了一丝阴影。应该不会是吧 但要真的不是,就又是另一种的感觉不爽了。 要求中的“报恩”含义也不清晰,陆攸于是暂时只能乖乖地继续扮演小少爷,不能说直接毁了亲事逃出去,等武力值够了——或者有了武力值够的队友——再打上徐家,该杀的杀该救的救。这样可就爽快多了,偏偏“报恩”这一项成了拦路石。 他和白鸟玩了一会,重新坐回到桌边,忍着那让人想狂喝水的甜味,尽量吃了些桌上的饭菜,希望能传达出已经放弃反抗的态度。不是之前见过的另一个侍女来收餐碟时,他试着要求打开窗户,居然没被拒绝——只是有人远远地盯着,确定他不会从窗口逃跑。 从窗口能看见外面的花园,还有池塘一角。虽然是美丽的景色,却带着坐井观天般的逼仄感。陆攸趴在窗沿边,白鸟在他肩膀上睡觉,一团羽毛,暖融融的。他看着树上飘落下来的叶子c地上摇晃的草茎,小心地试着用那个让他觉得危险的妖术去感应它们,试图改变它们的轨迹。 夜色降临时,一片树叶在半空飘转方向,飞向窗边,落到了陆攸手上。只是陆攸轻轻一捏它,叶片就全碎了。还是不完美不过,好歹算是有了点进步。 大概是相信他肯吃东西了,送晚饭来的侍女就没立刻离开,等在旁边给他夹菜盛汤。陆攸别扭地接受了这样的服侍,到晚上被服侍着洗漱换衣时感觉就更别扭了。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这些侍女会看着他发呆还会脸红回过神避开目光时,又显得有些惊慌。 她们不该早就习惯了和小少爷相处吗? 陆攸怕话说多了露馅,不敢多开口,侍女就更不敢说话,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完成了所有事务,匆忙撤离,离开前又把窗关上锁好了,留给陆攸两只蜡烛。陆攸在窗口守了一会,没觉得自身在晚上有出现什么改变难道是没直接晒到月光的缘故? 他对着蜡烛火焰又练了会妖术控制,之后实在无事可做,只好作出了熄灯睡觉的决定。他把白鸟放在脸盆架上,看着它伏下来,两只爪子藏进肚皮底下的绒毛里,似乎也要睡了。 吹灭蜡烛后,屋里陷入一片黑暗,白鸟的两只眼睛散发出微弱的光。“晚安。”陆攸小声说,走开前轻轻摸了摸它。白鸟蹭了蹭他的手指。 他回到床上,躺好后,起初还想着那条不知结局的鱼,想到时雨,想到每个世界的那个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侍女唤醒。洗漱时,陆攸发现白鸟不见了。他在屋里找了好几遍,都没发现它的踪迹,一度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睡着后狐狸的兽性发作把它吃了然后这天上午,就变成了他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 这样的发呆训练,没有再持续到下午。在控制力提高后,陆攸想要试着维持在那种隐约能听见声音的状态。于是在中午到来之前,他从院子外面路过的侍女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徐星淳到陆家来拜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第 138 章 ———— 自从那次所谓对小少爷的“一见钟情”, 这个徐星淳到陆家来得就格外勤, 三天两头地过来刷存在感。上一次是得了一方名家制作的砚台, 特地送来给陆老爷, 为了换一副他的“墨宝”;上上次是一盆颜色罕见的牡丹,再上上次是一尾花色漂亮的锦鲤 陆老爷有点附庸风雅的毛病,不管是不是真的懂得欣赏, 比起金银珠宝,这些颇有雅趣的礼物更让他满意——况且价值也同样很高。徐星淳这样费心讨好的目的, 陆老爷心知肚明,对他态度越发和善起来,也对自己那个不听话的庶子十分不悦。 今早起来听说小少爷终于不绝食了,显然是这段时间的禁闭起了效果。陆老爷训了妻子一通,怪她之前太宠爱孩子,才添了这些麻烦。等下人传报说徐星淳来了, 他又换上了一副亲切面孔,请这位讨人喜欢的小辈一起去花园里散步,看看那株前些日子仔细种下的牡丹花。 他们在湖边的凉亭里喝茶看锦鲤, 端茶送水的侍女从陆攸被关着的小院前经过时,对这门一方热情积极方不愿搭理的亲事小声议论了几句, 正好被陆攸听到。陆攸又练了一上午妖术, 已经能做到让叶子毫发无损地飘到手里了,他小心地跟随着这几个侍女的脚步声, 想听她们再说些什么。 可惜她们后来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最后只让陆攸确定了一件事:妖术的有效距离, 大概是这个院子长度的两倍。到更远的地方,听到的声音就开始模糊,控制也变难了,他于是没敢再跟下去。 徐星淳现在就在陆家可惜这个妖术不能传递视觉,而且距离也不够近。陆攸有些犹豫:是现在就想办法溜过去看看,还是等过几天禁足结束c他对妖术也掌握得更好的时候?拖延一点时间,说不定下一段资料就传来了。 等到吃过午饭c侍女把餐碟收走,可能直到要用晚膳前都不会有人特意来找他了,陆攸确定过徐星淳还没离开,终于决定这就行动。 他在窗前又晒了会太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装作困倦的样子将窗户虚掩,假装回到床上去睡午觉了。放下帷幕后,他把自己裹进被子,变回了狐狸——人不容易找到地方躲藏,和猫差不多大小的狐狸就方便多了。他正是打算用这个形态,偷偷地跑到徐星淳和陆老爷待的凉亭那儿,只要看一眼就回来。 为了避免实在运气太差,在离开时被发现不在房间里,人没了c剩下一套衣服的场景未免有些惊悚,陆攸把贴身的衣服藏在了床垫底下,最外面那件薄薄的袍子则叠起来,咬在嘴里准备带走。他心里埋怨这狐狸以前头太不好学,都不知道学点隐身c搬物的妖术,让他现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不过,也可能那样的妖术其实狐妖都会,只是系统把与修炼和使用相关的资料吃了,导致被投放过来的他什么都用不了。 “都跟你说了,资料都是投放对象提供的”系统幽幽地说,“还有,你的想法和本系统直接相关的话,本系统全都听得到。” 陆攸嘴里叼着衣服,但不影响他用心声说话,“不就是要让你听到么”他钻出帷幔,跳到地上,四只小爪子踩着微凉的地面,小跑到了窗边。 如果不刻意想着要先迈哪条腿,交给身体的本能,作为狐狸他的行动还是很灵敏的——绝对不会再出现自己绊倒自己的愚蠢失误!桌椅提前摆好了位置,陆攸轻松地跳上椅面c再跳到桌子上,接近了窗边。 从窗缝里观察了一番外面的情况,小狐狸脑袋上三角形的耳朵轻轻转动了一下,听到了几只正在树冠中穿行的鸟儿的声音。他控制着妖气,将这些鸟一起惊动起来,趁着这一小点混乱将“看守”们的目光吸引过去的时候,陆攸迅速钻出窗缝,落地后冲过走廊,一头扎进了走廊下面的花木丛中。 皮毛鲜艳的小狐狸叼着衣服,贴着花丛走,或在花木的缝隙中穿过,小心地躲避着周围可能投来的视线。幸好是在夏天,地面上枯叶很少,踩在爪子底下的细草软绵绵的,偶尔发出的一点声音,还有虫鸣和鸟啼掩盖。陆攸一个人都没有惊动地穿过了院子,接近垂柳遮掩的门洞,意外发现:本该一直守在那儿的侍卫居然不见了踪影。 侍卫开小差去了,正好方便他溜出去。小狐狸迅速穿过门跑出了院子,左右看看,选择将衣服藏在一丛花木底下。这是个隐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虽然会让衣服沾上点泥土叶片。解决了负累后,陆攸又藏了一会,用妖术感应着周围,在几个侍女谈笑着走过这条碎石小路时,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站在围墙上方c注视着整个“偷逃”过程的白鸟拍拍翅膀,无声地飞下墙壁,落在了门洞旁边正在显出身形的人肩上。刚才那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几乎是挨在他脚边跑了出去,却没察觉他的气息,也没有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抬起手,让白鸟沿着小路先向前飞去,自己慢悠悠地缀在了后面。 陆攸跟着那几个侍女走了一段路,将自己原本光洁柔顺的皮毛蹭脏了几块。他原本是想跟到凉亭那里去的,如果徐星淳已经不在那儿了,再想办法去别的地方找他。那个妖术有一点缺陷,在他自己移动起来的时候就不能用了,他只好隔一会就停下来,听一听周围的动静。 陆府里有不少廊桥水榭,花木成荫,像个构造精致的大园林。只是这样虽然风景漂亮c也很方便躲藏,但走着走着,陆攸发现他不记得回去的路了他从草丛里探出头,望着前方水边那座已经空空无人的凉亭,觉得有点懵。原地转了几圈,他正想再用一次妖术,就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可千万别这么说” 是陆老爷的声音——陆攸在资料传输时听过几次。原来他们是吃过饭后,到花园里散步来了。他跑了过去,假山上遍布的孔洞对身体细长柔韧的小狐狸来说是能轻易穿过的通道,他钻到假山里,透过空隙偷偷地看了过去。 可恶,另一个人被陆老爷又高又宽的庞大身躯完全挡住了 他们身后还有两人跟着,一个是陆老爷的书童,还有一个看样子是侍卫,腰间佩刀,衣服却和陆家的侍卫不同,可能是徐星淳带来的。那个侍卫面相很凶,陆攸看到他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走在陆老爷身边的人发出了一声苦笑。“是我太性急了。”说话的人声音温润,恳切中带着一丝消沉之意,“只是见了羽书一面,就贸然提亲” “羽书”是小少爷的字。会说这样的话,这个人就是徐星淳没错了。他的声音虽然也好听,却很陌生,和陆攸想找的那个人完全不同。虽然已经基本确定了,陆攸还是想看一看这个徐星淳的脸。但他挪来挪去,视线角度总是不对,总有几根树枝截石头或者是一个陆老爷在中间挡着。 “只是在闹别扭罢了。”陆老爷笑呵呵地说,“小孩子舍不得离家,因此才躲着不肯见你。北郊不是有个猎场么?过些日子围猎时让羽书跟着去,散一散心,或许便能想通了。你可得抓紧机会,展现一番英姿” 陆攸在心里对这个当爹的撇了撇嘴。眼看这些人要走过假山c他就只能看到背影了,不由有些心急,前爪在假山石洞边蹭过,不慎将一小块碎石蹭落了下去。 石子落地的声音很小,那个跟在后面的侍卫却顿时警觉,一手按住了刀柄。“谁在那里!”他低喝道。前面两人跟着转过头来,陆老爷脸上还是一片茫然,徐星淳眉头微皱,眼神却陡然变得凌厉异常。这个刚才说起“心上人”时口吻低落的青年生了张颇为俊秀的脸,如白衣书生,风度翩翩。 陆攸往这张和声音同样陌生的脸上瞥了一眼,迅速在石洞里扭身转头,准备逃离现场。那个侍卫已经大步走了过来,用握在手中的佩刀拨开假山边的枝条:后面并无人影。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微微晃动c有东西穿过时留下的缝隙尚未弥合的草丛上,二话不说追了过去。 徐星淳要叫住自己的侍卫,却迟了一步,出声时那人已经追过拐角去了。他只好再度苦笑着,向陆老爷连连道歉,说那侍卫自小跟在他身边,十分勇敢忠诚,就是有些死脑筋,听到一点动静就大惊小怪——陆府里怎么会有危险呢? 陆老爷倒是没在意,还夸了那侍卫几句。“或许是野猫吧。这园子里经常有野猫来,吃了我不少鱼”他这么说着,等不及那侍卫回来,又拉身边的未来儿婿去看池子里的鲤鱼了。 陆攸此时已经顾不得会撞见路上的侍从了!他一路狂奔,在树丛里钻来钻去,始终甩不掉后面跟上来的脚步,让他好想咆哮:都知道不是“人”在偷听c或者试图袭击了,这个人怎么还追个没完! 他顺着碎石路仓皇向前跑,途中遇到的侍女在他冲过时尖叫了一声,又在看到追过来的人时发出了一声更响的尖叫——他们一追一逃,似乎跑到靠近内院的地方来了。陆攸冲上木质的步廊,好不容易将后面的人甩开了一点,在尽头转弯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狐狸的视线很低,陆攸只看到了黑色的靴子和衣摆一角——这种样式的衣服他在窗口发呆时见过几回,正是府内的侍卫。他急忙往旁边跳开,祈祷着这个人不要想踢他,从他脚边迅速窜过,在将要冲进树丛里时,突然一个急停不动了。 ——草丛里窜出了好几条白色的东西,看上去像蛇,缠到身上来从触感和厚度才知道都是纸条,却比平常的绳子更加坚固。陆攸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击绊住了腿,在惯性作用下顿时摔下去,滚进了草丛里。他的嘴巴同样被纸条缠紧了,在惊慌下也只低低地“呜”了一声。被折断的细草落在他身上,弥漫起一股草木汁液的青腥气。 脚步走近了。两根手指捏住他脖子后面的软皮,将一动都动不了的狐狸从地上拎了起来。陆攸的身子转过半圈,视线落点从侍卫服的腰间上升到胸口,没能再升到看见面孔,就被抓住他的人放进了怀里——手掌托在他柔软的肚子底下,同时以手臂和胸口作为支撑,半抓半抱地固定住了他。 一只手把他头顶上沾到的叶片拿走,然后恶劣地将他因紧张而竖起的耳朵往下压了压。一个多少在他意料之中c不过比他预想得要更年轻些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上方响起了。 “嘘,别出声。”穿着陆府侍卫服的青年压低了声音,微笑着说:“让你看一件好玩的事情。” 嘴巴还被纸条绑得牢牢的,想张都张不开的陆攸:“”他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抱在怀中,堂而皇之地回到了木廊上。不远处站着的,就是那个一路追他过来的徐家侍卫,那人对出现在几步之外的一人一狐似乎毫无察觉,皱着眉环视四周,像是还在寻找刚才追丢了的猎物。 他在木廊上走了两个来回,又探头朝墙后看,片刻后,终于是放弃了。陆攸正等着这个执着得简直莫名其妙的侍卫沿原路返回徐星淳身边,却看见他并不急离开,而是伸手到衣襟内,拿出了一张深黄色的纸。 原本叠起的纸在手中展开,侍卫的身影波动了一下,竟很快变得透明,消失在了原地。但陆攸感到刚才在捏他耳朵的那只手滑下来,在他眼前抚过,徐家侍卫的身影就再度出现在了他眼中。只见那人观察了一番周围,跃下走廊,径直往陆府内院的方向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第 139 章 ———— 陆攸还想知道那个徐家侍卫想干什么, 抱着他的人却没打算跟过去, 让他看过了这用符咒隐身的“有趣事情”, 就转过身去,带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进了这里才用符咒吗?”陆攸听到上方的声音说, “在陆府最外面的围墙上有符咒构成的禁制。虽然制作这个禁制的人特意留下了漏洞, 但要是看不出来, 就只能在得到主人的允许后才能进来是挺古老的手段了, 不过还是很强的。” 很强陆攸心想:你是在变相夸自己吗?他先前是把这个人当做了陆家的侍卫,现在可不这么觉得了。单从隐身的手段,这人就比徐星淳带进来的那个还要用符咒的侍卫厉害得多, 他大概就是那种“发现了漏洞”c不用得到允许就大摇大摆进来的家伙吧。 “至于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徐家的,到陆府来干什么要不要来猜猜看?”那人笑着说,“反正猜错了我也不知道。” 随着他的话音, 缠在陆攸身上的那些纸条缓缓松开了。阳光映照下,白纸面上现出了像是随意勾画的凌乱纹路。陆攸看着它们掉落下去, 在半空中被自身燃起的火焰吞没,化为了灰烬。 被从追逐中救下的小狐狸一恢复自由,就努力想往托着他的那条手臂上爬:那人的手掌贴着他的肚子,扣在腰上的手指收拢时,他就像个小玩具一样被抓在了手里——虽然这样稳稳的不会掉下去,也没弄痛他, 却让他心里感觉不太舒服。 小狐狸的后腿一阵乱蹬, 垂落的尾巴为了保持平衡而微微地左右摆动着。原本整洁干净的衣袖被毫不客气地踩在爪下, 添了好几个灰印子, 算得上是恩将仇报了。 抱着狐狸的人感觉着踏过他手心的脚爪,比起体温来略凉的肉垫踩来踩去,爬上去时爪尖划过了手腕,留下几道痕迹,说不出是痛是痒——而接着轻轻扫过去的尾巴,则纯粹是痒了。他配合着调整了手臂承托的姿势,以免这只动作总显得有些笨拙的小动物不慎脚一滑就掉下去。 随着他步伐不停向前,阳光逐渐被花木投下的浓荫取代,温暖变成了阴凉:他们从正路上偏离,走到罕有人至的偏僻角落来了。在一棵格外茂盛的紫花藤萝旁边,年轻的侍卫站住了脚步。他臂弯里的小狐狸正试着用两条后腿站起来,前爪按到了他胸口上,他低下头时,在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狐妖天性魅惑。多修幻术,最擅长引动人心的情|欲。 他是除妖师,从前遇到过c也杀过狐妖。因此他很清楚,心动和亲近的感觉都可能是假的。就算这次他忍不住觉得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这只狐妖深藏不露。而陆府真正的小少爷行踪不明,狐妖顶替了他的身份就算用纸鸟探查过,这确实是狐妖化身后的原貌c没有再用幻术修改,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所以他才又亲自来了。但刚才抱起它时,他却遇到了意外的情况。 那股弥漫在周围的甜香味道,此刻终于开始消散了。他像是醒着做了一个梦,在梦中窥见了一线罪恶而甜蜜的深渊——在从前的梦中只是注视着他c对他微笑,即使触碰不到也能让他觉得幸福的人,展现出来的被占有时的姿态 如果那其实是妖的幻术伪造出的东西 一路走来,他的步伐没有变,说话的口吻和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仿佛心情也是同样的毫无波澜扮作侍卫的除妖师伸出手,抚过小狐狸尖尖的耳廓,向下滑去,手指埋进了脖颈处蓬松柔顺的皮毛。 狐妖的身子总是这么软。特别是这一只没有在他手掌下瑟瑟发抖,试图攻击或逃跑。 陆攸隐约觉得有些不安,虽然那只手只是在轻柔地梳理着他的皮毛。他躲了躲,没能躲开那些手指的抚弄,便露出牙齿,象征性地做出了威胁的示意。 关注着他反应的人似乎愣了愣,然后莫名笑了起来。陆攸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或者是被看成做了什么,但总之那让他感到危险的气息正开始逐渐淡去。那只手接着回到了他头顶上,顺着他立起时舒展的脊背一路往下摸,摸到尾巴尖尖,又再一路逆着摸了上来,把他背上的毛都摸炸了 陆攸收回两只前爪,扭身就想往地上跳。之前一直很安分地给他做脚垫的手臂在这时顺势变了姿势,另一只手也按住了他的背,阻止了他逃离的企图。小狐狸毛茸茸的身子被托起来,抱到了肩膀的位置,抱住他的人笑着微偏过头,用鼻尖蹭了蹭小狐狸一副不高兴表情的脸。 “你也认出我了,对吧?”他低声说,一边向前迈步,从阴影处重新走进了阳光里,“所以被解开后才不立刻逃走,被威胁了也不知道害怕,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弄伤你吗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还是说,你也是刚刚才到这里?” 如果你说的“威胁”,就是刚才那一点点恶意的话,没反应大概是因为习惯了陆攸心里默默地说。他不是不想出声,而是系统好像将这个问句判定为在问投放时间,因此果断地把他禁言了。其实,陆攸更想问的是“你也认出我了”这一句中的“也”——似乎在见到他c得到草莓香水道具给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之前,这个人就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 “我想能记住你”。那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陆攸不再试图避开他了,安静地趴在他肩膀上,任凭他的手在他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将被弄乱的皮毛一点点理顺。他们沿着碎石铺就的道路,慢慢地向前走去。 “不想说话么?那就我来说吧。”那人误解了他的沉默,却没有低落或生气,只是轻松地说了下去,“在见到你之前,我就梦见过你了。有时我觉得,在梦见你之前,我就在寻找你了”他顿了顿,为迎面过来的一个侍女让开位置,侍女对他们视而不见,手里端着东西匆匆地走了过去。在侍女走远之后,他又沉默了好一会时间。 陆攸开始认出周围的布局了。他们正走在返回他所住小院的路上。他扭过头,冰凉的鼻子碰到了身边人的脸颊,得到的回报则是竖起的耳朵尖被捏了捏。陆攸浑身一哆嗦,勉勉强强地忍住了将爪子按到这人脸上去的冲动,只是晃动尾巴,在他手臂上轻轻“打”了一下。 那人笑了。“我知道”他缓缓地说,“你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来的。在完成之后,你就必须要离开了。” 陆攸为这句话微微抬起了身子,确实感到了诧异:难道他已经对系统任务的存在都有所了解了?他听到那人接着说:“不过,中间的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 绕过一段水榭后,院子的围墙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侍卫打扮的人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他蹲下身,将蜷在他肩窝处的小狐狸抓到手里,然后轻柔地放到了草地上。“我听说,过些时日,陆家和徐家就要联姻了。”他平静地说,“你需要任何帮助,想让我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提出要求但这件事,我不会允许它发生。” 小狐狸瞪圆了眼睛。这一刻,陆攸连自己本身对这个任务的抵触都忘记了。这是我的任务!他想说,不完成的话,我会被迫反复读档重来c积分变成负无穷的!但他没能开口——不准泄露任务信息的系统又把他禁言了。 陆攸只好试图用静默表示抗拒,可惜完全被视而不见了。他看着那人招了招手,浑身白色的小鸟从附近的枝条飞落下来,蹦到了他身前。 “这个还是留给你玩把,记得不要再给它喂饭粒了。”已经因此牺牲了一张珍贵符咒的除妖师面不改色地说,“有事可以让它来找我不过,也不需要这么麻烦。以后你会经常看见我的。”他微笑着指指身上的衣服,朝小狐狸眨了一下眼睛,“在下云征,是小少爷院里新来的侍卫。小少爷玩够了吗?该回屋里去了。” 他抬起手,在表情有些呆的小狐狸鼻尖上轻轻一弹,看它吃痛地四只爪子同时往后一跳,然后总算醒过神,转身朝草丛里跑去。白鸟振动羽翼,紧随其后跟上了它。他站起身来,拍掉衣摆沾上的草屑,望着狐狸尾巴尖那点显眼的白毛在花木缝隙间晃动着,很快消失了踪迹。 陆攸把藏好的衣服扒拉出来,也顾不上沾着草叶泥土了,还是和出来时一样叼在嘴里,避开院里的人,往他住的屋子埋头猛跑。跟在后面的白鸟不时到别处去制造些动静,他一路顺利地到了窗下。 这次没有桌椅垫脚了,陆攸只好看准窗缝的位置,卯足了劲使劲往上一跳——他在窗户上撞出了“咚”的一声,好歹是有些狼狈地越过窗沿,落在了桌子上。等附近的侍女因为这声异动闻声赶来察看,陆攸已经躲进帷幔,再度装作是在睡觉的样子了。 他蜷在被子里,听着外面侍女匆匆地来c悄悄地走的动静,在微弱的光线中看着自己沾着些灰的手掌。他努力想去想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弄脏的衣服被子泼点水上去能不能蒙混过关,比如那个不知到内院里是想做什么的徐家侍卫,比如他这次或许会受到空前程度阻挠的任务但是,他的脑海还是慢慢被同一个念头充满了,让他不断重新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c用熟悉的语调,说出的那个名字。 云征云征 祁征云 他变回人时反正也没来得及穿衣服,干脆在被子里又变了回去,团起身子将下巴枕在尾巴上,用前爪压住了耳朵,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个声音止歇。然而,这也就能阻挡一下外界的声音,挡不了脑子里不断涌现的各种猜测——也挡不了系统的突然出声。 “宿主接触到剧情人物,资料传输速度加快剩余资料已收全。”系统和往常一样平淡c但在此刻显得格外欠打的声音在帷幔外响了起来,“请宿主准备好开始接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第 140 章 ———— 徐星淳离开陆府时, 天色已微微擦黑了。他谢绝了陆老爷还想留他晚上赏月饮酒的邀请, 出门后也没有骑马或乘马车, 而是挥退了仆从, 只留下这日跟他一起进了陆府的那个侍卫,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徐府的方向走去。 走到街口时, 徐星淳顿住脚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陆府。陆府的围墙边挂着灯笼, 光线照亮的墙面上隐隐有光华流转。“真是麻烦的东西”他低声说。侍卫一改在陆府内莽撞冲动的表现,默然静立在他身后,仿佛一个影子。 陆府墙上这个阻挡外人的禁制,是许久之前设下的了,原因是一场惨烈的人祸——那时,城中有富户听闻妖物内丹可让人延年益寿, 重金请动了除妖师。除妖师随手在周围山林中设下埋伏,引来几只小妖抓住杀死,剖出内丹交给那富户, 便拿了钱离开了,随后到来的, 却是痛失幼子的大妖们的疯狂报复。 花了大价钱得到内丹的人, 炼成的补药还没来得及享用,就在自家床上被化出狼妖原型的宠妾咬死, 血肉都被吃尽, 嚼碎的骨头吐了满地。在他死后, 不能解恨的妖又迁怒于他的家人,还有妖趁乱作恶,伤害到了城内无辜的居民。多亏后来路过的另一个除妖师出手镇压,才结束了这场混乱。 当时陆家的祖上,与那位除妖师有些渊源,千方百计请动他给自家的院府设下了禁制,以求妖邪远避,家宅平安。因为这个禁制,陆家在这场灾难中受损最小,甚至还得到了一笔横财——闯祸的那家有人侥幸逃了出来,还抢救出了一些财产,他们愿意将这些财物全部奉上c自己成为仆从,请求陆家的庇护。 陆家祖上收留了他们,得到的财物却又拿了出来,帮助修葺城内受损的道路和民居,抚养失去双亲的孤儿。这些善举换来了福报,那位祖上一直无病无灾地活了一百多岁,子孙满堂,攒下了丰厚的家产。之后几代人受祖上荫蔽,虽然越来越不求上进,但至今仍是大户人家。 不过,徐星淳还听过另一种说法。 那时陆家得到的,不仅是钱财,还有丹药。 心怀恨意的大妖已被除妖师杀死,妖丹炼成的补药有几颗没被毁掉,最后都成为了陆府的收藏。这才是陆家祖上“无病”和“长寿”的真正原因。 陆老爷年少时,和徐星淳的父亲是对狐朋狗友,一次在宴席上喝多了酒,吐露出了这件事情,以及自己家里还藏有最后两颗丹药。虽然过后试图用“酒后胡言”掩盖过去,但是听者有心—— 徐星淳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清冷的月光披在他身上,这个相貌清隽的青年人一旦收敛脸上温和的笑容,狭长的眉眼便透露出了几分阴狠。他想着属下传回的消息,心里烦闷异常:想自己用妖丹炼药,所需的几味珍贵草药怎么都找不齐;如果不炼成药就直接服下,小妖的妖丹没作用,大妖的妖丹效力又太强,身体孱弱的人受不了,因此都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暗地里悬赏重金求购丹药,也没有人愿意出售。唯一消息确切的,就只有陆家收藏的那两颗了。除非好运能遇到那种才刚刚渡劫c修炼时间尚短的妖 徐星淳想了一路,也一言不发地走了一路。直到回了徐府,和侍卫一起走进书房,他才沉声问:“探查的结果怎么样了?” “属下去了几处有禁制保护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丹药的踪迹。但在藏书阁附近,因为符咒发热,没有敢靠近查看。”侍卫恭敬地说,“如果陆家确实有丹药,只可能在藏书阁中,或者由可靠之人贴身存放。” “什么叫‘如果有’?”徐星淳不悦道。侍卫向他欠身行了一礼,接着便沉默不语了。徐星淳在陆家看着那位老爷的脸色装模作样了大半天,早就没了耐心,此时便想发脾气,却又强行按捺住了。他不耐烦地朝侍卫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在书房坐了一会,起身独自朝外走去。 徐府的布置不像陆府那样处处精致,徐星淳离开书房,越走越偏,周围的景象开始显得荒凉,最后走到了一个位置偏僻的小院子。这地方看似不起眼,守着的侍卫却不少,徐星淳走进院子,来到了里面那座孤零零的小屋的窗前。 屋内亮着一点昏黄的烛火,男人的影子出现在窗纸上。小屋里的人察觉后抬起了头,却没有出声。 “君宇,是我。”徐星淳在窗外柔声说,“我来看你了。前几天我让人换了炭火,晚上你还觉得冷吗?” 屋内一片静默。过了一会,烛火轻轻一晃,光亮消失了——屋内的人吹熄了蜡烛。 这明白无疑的拒绝意味,让徐星淳咬紧了牙齿。“我今天又去了陆家。你知道我是去做什么的吧?”他说,然后刻意露出了微笑,像是这笑容能隔着窗户让里面那人看到似的,“再过不久,我就要娶亲了。虽然只是个庶子,但也是备受宠爱的,今年十六岁,比你年轻得多,人也长得漂亮谢君宇,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就非你不可了?” 他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一副被多少人糟蹋过的破烂身子,脸也毁了,要不是我带你从那种地方出来,你早就只剩下几根枯骨,不知在哪只野狗的肚子里了!现在你吃我的,用我的,靠我给的好药吊着性命,哪来的脸还端着那副清高架子?” 这回,屋里传来了几声咳嗽。一个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不是你求着我吃c求着我用,把我关在这里不让走的吗?”那声音有些虚弱,却镇定而平静,“我倒更想去野狗肚子里待着,那儿肯定暖和。劳驾你动动嘴皮,随便让个人来把我扔出去就行。” 徐星淳不出声了。他死死地咬了一会牙,总算是把心中如滚沸油锅的怒火压了下去。“君宇你别生气。”他低声说,“我刚才那些话是胡说的。我” 他想说“我只喜欢你”,一想到说出口后会得到的嗤笑或静默,又实在拉不下脸来。最后他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安心养病”,连回应也不想听,随即匆匆地从屋门前离开了。 小院里恢复了寂静。侍卫们的身影如一尊尊石像,静默地守在院外。几片厚重的云絮从天边飘过来,遮住了月光,等它们再飘走后,小屋窗边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影。 一片白纸钻入窗缝,贴着窗子向上游去。屋内的景象映入了窗外那人的视野:夏日凉爽的夜晚,屋里居然还烧着炭,距离窗口不远的矮床上垫着厚厚的铺盖。制作简陋的纸条无法传递气味,但那浓重的药味是在窗外都能闻得到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裹着厚重的大衣,坐在床边。他披散着头发,手上和脸上的皮肤雪白,相貌平凡,非要说好看的话,就是那双如冰晶寒魄的平静眼眸了——但因为那道从眼角划到下巴的伤痕,又显得丑陋可怖了。 窗外的人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这人的身体状态已濒临崩溃,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了。没有天材地宝c或借助妖邪手段,估计拖延不到秋天。 “谁在那里?”青年突然说。他看向了窗口,虽然窗户上根本没有映出人影。 “谢君宇?”窗外的人说。顿了顿,又问:“不逃吗?” 谢君宇平静地说:“我妹妹嫁给了徐家的人。” “不死吗?”窗外的人又问。 谢君宇微笑起来。“凭什么?”他反问道。 窗外的人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他感觉到那人离开了。他弯下腰,开始咳嗽,剧烈地咳了好一阵。然后他擦掉嘴唇上的血,平躺下来,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 陆攸将手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我讨厌这个世界。”他嘟囔道。 “因为洗澡水里加了香料就被讨厌,世界很可怜的。”系统说。 洒水弄脏衣服和床单c掩盖外出痕迹的战略貌似是成功了。床上的铺盖都新换过了,陆攸刚洗了澡,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手上的皮肤都有点泡皱了。只是,水里香料的味道也根深蒂固地留了下来而且洗完后他反抗无效,还被摁着扑了层香粉。 就算侍女走后他尽量擦掉了,但狐妖嗅觉灵敏,现在他还是总忍不住想打喷嚏。他皱了皱鼻子,对系统的话没回应。 “还是说,你还在为那段资料生气?”系统又说,“那都是你投放之前的事了,你来就是为了改变的嘛。” “但狐狸还是死透了啊。”陆攸没精打采地说,“不过,真难得你是在想安慰我么?” “不用谢。”系统说。 陆攸叹了口气,手肘支在桌沿边撑住了下巴。他确实心情有点郁闷——从下午看完剩下的那段资料开始,郁闷到现在都没有缓解多少。 对将要成亲的男人动了心,开开心心地嫁了过去,结果对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用来刺激别人的道具,为了让那个总是不肯承认爱他的人嫉妒新婚之夜,狐妖独守空房,徐星淳穿着新郎服耀武扬威地去找他的心上人了,一晚上都没回来。 因为他的心上人谢君宇,照着他的脸砸了个里面装有热炭的手炉,把他的颧骨砸青了一块,还烫出好几个水泡。几天后他伤好了,居然又到狐妖那里去了。狐妖温柔地用媚术招待了他——让他躺在地上做了一晚上的“美梦”。 如果只是这样,碰到一个徒有其表c傲慢自大的蠢货,狐妖也就是伤心一阵罢了——渡情劫么,总是不可避免要伤心的。作为一只妖,他也没有那种不幸遇到垃圾也要从一而终的观念,嫁过来了c完成了报恩,接下来就能找机会假死脱身了。 但后来,狐妖又不想走了。他喜欢上了谢君宇,那是个像竹子一样,清隽而坚韧的青年谢君宇身体很差,狐妖在徐府待了两年,用妖气勉强维持着他的性命,等实在无力拖延了,又冒险引动了天劫:除了妖力,他还有妖丹。渡了劫,妖丹就能成为救命的良药。 而且,渡劫后成了“人”,妖丹便不再是性命攸关的东西了。主动给出后虽然会力量大损,却不致命,用一些时间就能休养回来。渡劫,逃跑,救人——这就是狐妖的打算。 要渡这场天劫,不在修炼时间长短,只在对“情”的领会深浅。由雷霆考验,上天评判。最终天没有让狐妖死,他死在了人的手里:在成功渡劫后最虚弱的时刻,被徐星淳请来的除妖师抓住,强行将妖丹剖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第 141 章 ———— 在翻脸动手之前, 徐星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再高明的幻术也不可能取代现实, 何况狐狸还是一只尚未渡劫的小妖怪, 这两年间也有许多次不小心露了馅:比如徐星淳去了卧房休息c醒来时却在书房,还有仆从听到屋子里有人声c过去看却没有人 起初狐妖很是紧张了几回, 徐星淳却好像从未想过有问题的是自己的“妻子”, 遇到怪事后, 还装模作样地请和尚来家里做过法事——他怀疑是闹鬼。多数时候徐星淳对狐妖都很冷淡, 仿佛娶他和买了个摆设放在家里没什么两样,狐妖也乐得如此,正好可以跑去和谢君宇待在一起。 徐星淳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是妖怪的, 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狐妖失去内丹,半死不活地被丢到了陆家人面前。徐星淳说狐妖早就将小少爷吃了,取而代之, 但他并没有“责怪”陆家不辨真假c将一个冒牌货嫁到他家里,闹得不得安宁, 只是让除妖师打散了狐妖的魂魄——除恶务尽,永绝后患。 那除妖师是个模样白净的僧人,总是唇边带笑,出手却毫不留情 陆攸从资料传输的状态退出时,身上还隐隐作痛,仿佛自己也承受了被落雷撕裂灵魂的痛楚。狐妖最后的恨意残留在他心间, 让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怕, 以至于系统不等他询问就赶紧说明:魂飞魄散只是原来的结局!既然创|世神接收了狐妖的心愿, 等陆攸完成这个任务c改变结局后, 狐妖就能好好地去投胎了 ——根本不能作为安慰! 确切地说,这是对狐妖的安慰,而不是对陆攸的。因为越是同情狐妖凄惨的经历,他就越是对自己的这个任务也有种不可直视的感觉 他从补完后的资料里得出了三点信息:第一,徐星淳确实是个死不足惜的垃圾;第二,狐妖想救的人是谢君宇,现在正被徐星淳关在小黑屋里,身体差到救他等于杀他;第三 狐妖对“报恩”的定义,就是毫无讨论余地的“顺利出嫁”。 “是不是必须得成亲?” 陆攸把手遮到了脸上。“他向小少爷许诺的就是替他成亲,所以必须得把这件事完成,才能再做别的狐狸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变低了一点,其中透出了一股鲜明的怨念,“系统,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给我找的‘感情’主题的任务剧本确实越来越恶心了?” “宿主,想开点。”系统真诚地说,“要和人成亲的是陆家的小少爷,狐妖只是在假扮他,你又在假扮狐妖隔了两层呢。只是做个任务而已,不用当真的。” 陆攸在手掌的阴影底下面无表情地问:“你能替我拜堂吗?” 系统不吭声了。陆攸这一句话伤敌一百c自损一千,弄得自己也不想说话了。他坐了一会,为了转移注意,拿起放在旁边的白布,开始擦拭洗完澡后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这是他全力抗争才保留下来的自己动手的权力。刚才和系统说话,迟了一会才擦,衣服已经有点弄湿了。 习惯了电灯的明亮光线,总觉得烛光太过昏暗。陆攸微微眯起眼睛,捻起一缕乌黑的发丝,比划了一下他现在头发的长度:大概是到肩胛下方。 本来是梳成发髻的,他觉得不习惯拆掉了,就让头发散开着,侍女也没表现出这是不合礼仪的样子。他准备明天问侍女要根绳子或者布条,把发尾扎起来 狐妖化身的少年,发丝细软顺滑,触感像丝绸一样,陆攸擦着擦着,一不留神就变成了在摸自己的头发。他身上香料的味道不知何时淡去了,又恢复成了似是自身带有的青草般的气息。非常清淡,若即若离的,与他想象中符合狐妖身份的暧昧暖香截然不同,却正能引得人不由想将鼻尖埋入发丝c贴近肌肤,将那股清润好闻的味道深深地嗅入。 不愧是狐狸啊 陆攸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轮廓偏圆,显得年纪小——这个特点其实算不上好处,特别是在男性的身上。成为了狐妖,也没有变成像狐狸一样细长妩媚的样子。这次他的相貌没有随着种族?的变化而跟着变动,完全和原本一样。他不太好意思说他其实还期待过,因为系统捏脸的水平很不错,能用极微小的变化就融合进需要的特征,还是挺有趣的。 资料里也没有出现过其他的狐妖。不知道别的妖化为人形后都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都因为原型而有所偏向 发尾还有点滴水,陆攸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用布巾拢住柔软的发丝,合在手掌间揉来揉去,指望它快点变干。正在此时,他听到窗户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夜里突然出现的声音有些惊悚,特别是在他一直维持着妖术的运行c却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情况下。陆攸放下手中的东西,虽然基本能猜到是谁来了,还是聊胜于无地做出了警戒——毕竟因为刚投放过来时想也不想就接过白鸟的事情,他已经被系统嘲笑过一次了。 不过,在半扇窗户悄然开启后,出现在外面的人并未出乎预料,正是那个偷混进了陆府侍卫队伍中的家伙。 云征还是下午他们遇见时的那副打扮,简洁合身的黑衣,肩上披着晴夜的月光。他唇边带笑,双手中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对陆攸做出了递交的动作。陆攸有些茫然地伸手去接,同时低下头想看是什么—— 云征手心里是一捧空明如光的清水,水中有两条收尾相衔c彼此追逐着游动的白色小鱼,鱼身上带着朱红的花纹。尽管知道这肯定只是和那只纸鸟一样,是利用符咒幻化的东西,陆攸还是不自觉地小心并拢指缝,让云征将水和鱼一起轻轻地倒进了他手中。 水波粼粼荡漾着,反射着月光,在视觉上真切无比,手上却没有感觉到重量。一条白鱼突然甩动尾巴跃起,水滴溅起时陆攸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只见那几粒水珠在半空化为点点碎光,散落下来,而等白鱼再落回到水中,水面光华动荡了一下,接着就如一个短暂的浮梦幻影,散去不见了。 手心里留下了两张剪成鱼形的白纸片,纸上不带一点水渍。陆攸将它们拿起来,看到上面有用红色颜料绘出的纹路。没等他细看那纹路的具体内容,云征就从窗外伸手过来,把两条纸鱼都拿走了。 “还要拿回去?原来不是送给我啊。”陆攸不觉微笑起来,“真小气。” 云征指尖轻轻一捻,那两张纸片上冒出火光,瞬息燃烧尽了——这似乎是他惯用的处理废弃物的方式。“这种朱砂绘成的符咒只能生效一次,幻术结束后就没用了。”他轻声说,“纸上的咒文是我师门的秘传,不能轻易教给外人。” 陆攸目光落在他空了的指尖,隐约领会到了云征话中隐藏的含义。他微微低下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觉一样,只是有些遗憾地说:“这样吗?其实我只是觉得有趣” 云征打断了他的话。“我也可以教给你。”他说,“只要不再是‘外人’就可以了。” 陆攸不笑了,也没有抬头与云征对视。他看着自己放在窗沿边的手,指甲上染了浅淡的颜色,轻薄宽松的衣袖覆盖在手腕处。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他对自己在任务世界中的身份c对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排斥情绪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很能忍耐c很容易屈服的,原来也还有明知不会真的损失什么c却就是不想去做的时候。 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陆攸感到身上的某个地方突然一痛。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又像在体表,又像是很深处——如同捆锁在某件出现裂纹的东西上的锁链收紧了。细微又转瞬即逝的疼痛,消失后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云征的手动了动,掌缘靠近了身前人一缕散落的发丝。他的动作很轻,起初没有被察觉到,缓慢地向上抬起,直到最终移动到了陆攸的侧脸边,虚虚地贴着。指尖没有真正接触,却仿佛已能感受到肌肤的光洁温凉,如一块暖玉,有着细致雕琢的轮廓。 “那个人不是真心想娶你。”为了能够更轻易相见c费了番心思才搞定现在这个身份的人说,平淡的语气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不要和他成亲。” “我”陆攸张开嘴唇,顿了一会才低声说,“陆家的小少爷救过我的性命。我答应了他,要回报这份恩情。” 原本就是这样的事实,不算是泄露系统任务,因此他顺利地说出来了。云征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收回了手。陆攸有些身不由己的心虚,依旧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所以他也没看到云征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神情中流露出的不是低落或恼怒,只有像在思考着什么计划的若有所思。 ——“不允许这件事情发生”,可不是说过就算的空话啊。 “那个”陆攸在这时想起了什么。等他抬起头来,云征已经将刚才的表情收敛起来了。陆攸想着自己一直纯粹是在瞎搞的妖术修炼,还有资料中狐妖用过c但他想用就完全用不出来的媚术,虽然知道这么问肯定会显得很奇怪,但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我这样的狐妖要怎么修炼吗?” 他补充了一句:“就是能让人做梦的那种妖术?” 云征那对利落的剑眉微微一扬。“媚术?春梦?”他就直接说了陆攸刚才没能出口的词,陆攸很努力地维持表情才没有表现出尴尬或脸红,假装淡定地“嗯”了一声。云征似乎对这个肯定的回答有些诧异。 “你不是对我用过吗?”他说,同时双手撑在窗台上,稍微朝陆攸靠近了一点。 那是帮助唤回记忆的道具香水的作用陆攸完全不想知道他具体因此想起了什么。 “我对那个不太熟练。”陆攸强撑着说,“现在用不出来了” “那挺好啊。”云征说。他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了像在说“不要闹了”的细微恼怒表情,“至于媚术”不是现在就在用吗? 在从他身后来的月色清辉,与来自屋内的昏黄烛光之间,只披了一件单薄外衣的人像是自己也在发光。啊,因为他说到一半的话,表情现在变得迷惑起来了云征想着。无论什么样的表情都很可爱。 柔润淡红的双唇,顺垂的乌黑发丝,眼神是清水一样干净的,而将那些表达引诱意味的暗示,深深地藏进了隐秘却可被开启的深处 是来自狐妖天性的引诱么?还是因为是确定想要的这一个?是他自己心中的贪婪? 为了避免如魔怔般伸出手去,接着就再也不能忍住掠夺的冲动,云征将手掌握起成拳,用力地攥紧了。他没问出那后半句话,转而说:“我对妖怎么修炼也不太了解,或许可以帮你问问师父。” 稍作停顿,他想到什么而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人是怎么修炼的。师父说我被他捡回来时哪里都像是人,又不像真的是人他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才会想养大看看,结果还是没搞懂。” 云征朝不知何时飞到了窗沿上,就落在陆攸手边的白鸟示意了一下,“我给你看的那些符咒幻术,也是我改过的,改完后就只有我自己能用了。” 陆攸也看着那只鸟。他想起了白鸟在他手中的体温和羽毛触感,还有足够以假乱真的清水和白鱼这让他想到了 “你能做更大一点的东西吗?做成这样,和活物一样的,除了鱼和鸟,还能不能做别的?”陆攸突然出声,向站在窗外的云征问道。因为某个疑难问题似乎将要得到解决方法了,他眼神发亮,语气都变得活跃了起来,“比如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第 142 章 ———— 在团成一堆的被子上, 化出了原型的小狐狸恹恹地趴着。“他说这样可能行不通”陆攸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最残酷的不是身陷困境, 而是在困境中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路, 走了一段却发现那是条死路。让施咒后外表可以以假乱真的纸人代替自己去成亲——他灵光一现想出来的这个主意, 还以为能够完美地解决问题了,云征也应该跟着开心的,结果那人听完后想了一会, 给陆攸泼了盆冷水。 不是因为云征做不出那样的纸人。这个要求其实没有听起来那么难,因为成亲时新娘的脸一直是被遮住的, 走动也少,纸人只要能做几个动作c触感骗得过隔着衣服搀扶的侍从,就能蒙混过关了。比起羽毛触感和体温都很逼真的纸鸟,只是体积大的纸人说不定还更简单一点。 问题是出在“报恩”这一点上。 “不亲自做就不算吗?”陆攸郁闷地说,“老天真的会管这么细?” “因果规则嘛。”系统拖长了声音,“无时无刻, 无处不在” 云征已经离开了,虽然否认了这个主意的可行性,他还是答应回去研究一下纸人的做法。现在正听陆攸倾诉抱怨的是系统, 不过比起鼓励来,它显然更擅长落井下石, “空子不是这么好钻的。”它说, “能用别的东西代替自己报恩的话,你也不需要什么纸人了, 直接用幻术哦, 我忘了你还不会幻术。” 陆攸装作没听到系统的嘲讽。他团起身子, 脑袋搁在自己软软的尾巴上,呼出一口气,把尾巴上一簇毛吹得炸了起来。人类的身体要是像这样拧着,脊椎肯定会难受,以狐狸的形态却觉得很舒服。他的声音从丰沛蓬松的皮毛里发出来,含含糊糊的,“但我会别的” 说来也奇怪,狐狸会的媚术陆攸不会,陆攸现在唯一能用的那个兼有探查和攻击作用的妖术,在资料里却也没见狐狸用过——小妖怪是很弱的,才要偷偷地混在人类中生活。陆攸思考了一会,怎么都觉得相比起来他这个临时上阵的人类,好像还比原本的狐狸还更厉害啊。 因为狐狸还要在红尘中历练c揣摩人心,但这些情感,他的灵魂其实都已经历过了? 本来舒舒服服地趴着,都有点犯困了,想到这一点时,陆攸突然又睁开了眼睛。“系统,我觉得说不定还是能行的。”他若有所思地说,“狐狸必须还清因果,不然渡劫渡不过去,但我不用渡啊。我不需要骗过天,只要骗过了人,让陆家和徐星淳以为小少爷乖乖地嫁了,就能算完成了吧?” “你敢赌吗?”系统问。 一句话让陆攸又泄了气,重新把脑袋埋进了尾巴毛里。然后,系统难得地来了句安慰,“你也别太烦恼了。”它说,“就算你豁出去决定自己上了,还不一定做得到,有人不同意呢。” “不过,居然直接把可能的隐患告诉了你啊。其实可以顺势而为,先破坏掉这件事再说” “喂,不要随便编他的坏话啊。”陆攸低低地道,“他不会骗我的。” 他将尾巴又往怀里搂了一点,想起了那个人之前某些糟糕的做法。但是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时候,那人也不会对他说谎。不会有所谓“善意的谎话”,不会刻意误导他的想法。 即使这会让事情变得复杂c增加痛苦和纠结,以及有时再加深他惹人讨厌的程度,陆攸还是很喜欢他这一点。 所以最初的那个“祁征云”的情况,才让他更加地在意 感情——优柔寡断,反复牵连。要是能更加理智,干脆地爱和走,单纯地嫁人和杀人,该有多么爽快?可是,他却做不到。心里一点别扭的情绪,都能比身体上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不知道那个人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在所有的世界里,都比他更早抵达,在独自等待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空虚c厌烦,或是孤独? 黑暗中传来了细小的声音。陆攸抬起头,狐狸的瞳孔在暗中扩大,借助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到了从帷幔缝隙中挤进来的那个小东西。昨天晚上还老老实实待在架子上过夜的白鸟钻进帷幔,蹦跳着过来了。陆攸把当做枕头的尾巴让出了一点给它,让它窝在柔软的尾巴毛里,紧贴着他温暖的身体。 “明天有人过来时要及时叫醒我啊。”陆攸困意朦胧地说。虽然云征走之前已经在屋子周围布下了符咒,会让要进屋的人停顿片刻,同时以“像尾巴被揪了一下”的感觉提醒他——陆攸对这个提醒方式抱有深刻的怀疑——他依旧也把警戒的任务交给了白鸟。 符咒内携带着制作者的一缕分魂,白鸟就像真的鸟一样“啾”了声表示了答应。一大一小两个毛团子窝在一起,在昏暗中呼吸逐渐统一,安宁地进入了睡梦。 ———— 云询打了个酒隔,摇摇晃晃地在屋子门前站住了。“开c开门”他在门上敲了敲,整个人往门板上靠去。一身红衣,模样是个俊秀的少年郎,然而又一身酒气,烂醉如泥时也没有形象可言了。过了会没得到回应,他勉强睁开朦胧的醉眼,目光对上了落在不远处街面上的一点白。 白纸鸟云征 门内传来了链条滑动的声音。破旧的木门向内打开,尖锐的“吱——”声在寂静的街上听起来有些惊悚。 云询松了口气:他在酒楼醉得人事不知,醒来时云征和那老头都没人影了,他被迫付了酒钱——师兄不喝酒,老头喝了他的三倍,还有菜钱——他自己估计就吃了两筷子,最后还得自己循着印记找到这处留宿地来。他还真怕自己脑袋昏沉找错了路,敲门敲出个大婶挥着笤帚赶他这醉鬼滚开。 缓缓开启的木门后站着一个人影。云询没看清是谁,径自就往前走,嘴里说着:“谢了啊,师兄何何何何路妖邪!”话音挂了个弯猛地一扬,整个人往后蹦了一大步,险些仰面摔倒——然而,竟随即又把重心硬掰了回来,揉皱的衣袖一振,手指间便多了张黄纸符咒。 他脸上一副被吓惨的惊恐神色,嘴里叫着“滚开”,同时手上动作迅疾如电,“啪”地就将符咒贴到了那人影的身上。 门彻底打开了,月光照在了那个人影的身上。那人影脸上白惨惨的,身子轻飘飘的,有种十分诡异的单薄感,仿佛身体就只有薄薄的一片。“他”动作迟缓地放下了开门的手,低头去看贴在身上的那张符纸,好像没有受伤的迹象,又缓缓地抬起了头。于是,越发紧张的云询就看到了他自己的脸。 不过,是一张扁平得像被压过的脸,五官也像是用墨画在纸上的。眼角的墨还晕开了,变成了一副凄惨的哭相。 从小到大,被各种制作失败后模样畸形c扭曲c可怖,却还会活动的纸片吓过无数次,有了这些“宝贵”经验的云询要是再看不出这“妖邪”出自谁的手笔,从前在师兄手底下遭过的那些罪就算是白遭了。 他绷紧了脸,一伸手将那张符咒从纸人胸口上揭下来,心疼地发现符咒已经被激发过而失效了。纸人身子扭转了一下,漂浮起来,转眼间缩小成一张手掌大小的人形纸片,朝屋内飘去,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师兄怎么想到做这个?”云询跟着走了进去,语气没显得恼怒,还带着点好奇。被吓了一大跳,他残留的些许酒意算是彻底醒了。 还是自幼的教训:要是他试图在遭罪后报复回去,结果总会是他死得更惨。至于他们的师父?那老头只会在旁边乐呵呵地看戏,说点什么“师兄弟感情真好”c“年轻人就是活泼”的屁话。无数次反抗失败后,云询终于学会了和师兄一起玩其实,也从来都是他自己不小心又不经吓的缘故。等他们随着师父开始到处云游c驱妖除邪,倒霉的就主要是别人了。 “以后有用,先拿你的样子试试。”云征口吻随意地说。他摆弄了一下手里剪出形状c上面沾着墨汁和朱砂的纸人,表情看来是不太满意,就随手烧掉了。 云询莫名觉得身上一痛。他已经看到了云征身后屋内透出的烛光,还有一道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佝偻人影。他小心地挪过去靠到门口,往屋里看了看,见到师父坐在屋中央的矮桌边,神情纠结,嘴里正在念念有词。矮桌上有细窄竹筒c还有纸鹤,都是些除妖师之间互相通讯的用具。 “师父?”云询走进了屋内,“出什么事了?” 老头“唔”了一声,指给他看桌上的一个竹筒。云询茫然地打开看了一眼,身子一下子绷紧了:竹筒里是半粒质地如玉的珠子,表面发白,内里则呈现为暗红色。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这是已被炼化过c取走了其中精华的妖丹刚成为除妖师时的经历,猛地涌入了他的脑海:被剖开肚腹取出其中婴孩的狼妖,见到妻子原型后依旧苦苦哀求放她性命的丈夫,满地鲜血c两颗妖丹,还有那个那个人 云询脱口而出:“不是说那鬼僧死了么?!” 云征转过头,见师弟脸色惨白,看来是又想起那件事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被他叫做“鬼僧”的也是个除妖师,看似是个白净温润的和尚,却是以出手阴狠闻名的。那鬼僧不知为何,对与人相爱的妖抱有深切的仇恨,哪怕是你情我愿c和睦恩爱的夫妻,他遇到了还要将身为妖的那方抓出c虐杀。偏偏他又精通遁术,行踪诡秘,几次受到大妖报复都逃过了。 几年前他突兀消失了踪迹,传言是被其他看不下去的除妖师抓住杀了。但竹筒内这半粒妖丹 “这不是没死么。”老头不耐烦地说,苍老的眼皮耷拉着,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痛极了的恨意,“信是从北边来的,说这狗日的又祸害了两家每次出现,都是从北向南,这次应该也是如此了。这一路必定要过胭脂江,我们就到那里去候着他。” 云询攥紧了手中的竹筒,没吭声,点了点头。云征靠在门边,脸上表情平淡,老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转开目光,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朝云询一指:“你小子赶紧的,这就给我收东西去。” “那师兄?”云询茫然道,看看云征c再看看师父,又不说话了,乖乖往里屋走去。老头摸了摸下巴上的花白胡须,刚才瞬间凌厉的神情已经又松懈下来。“酒喝多了,盘缠不够了啊。”他嘟囔着说,“得想办法在这儿捞一笔再走” 而此时,在徐府—— 徐星淳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徐星淳眉头皱得死紧,盯着原本应该带回炼药所需草药消息的属下。他刚才听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会扰乱不久之后的那场亲事,甚至,让他调整计划的消息。 “你说你在附近那个城里,见到了陆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第 143 章 ———— 第二天一大早, 徐星淳在去陆府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走得好好的马车毫无预兆地一停, 徐星淳正在想事情, 也没在意,只以为是有别的车马或小孩子拦在了车前。然而过了一会, 马车一直没往前走, 车夫也不吭声, 周围静悄悄的, 静得有些诡异。 徐星淳心里觉得不对,伸手撩开车帘正想询问,就见坐在车夫位置上的, 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那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徐星淳,一张和善带笑的圆脸,像个俊秀的富家子弟。他朝徐星淳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 徐星淳看到马车正停在路边,周围行人车马一如寻常地穿行来去, 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到他耳中。 真是见鬼了。徐星淳表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在车中朝那少年还了一礼。虽说对方看着年纪小,见到周围异象,他又哪里敢态度轻慢,语气恭敬地开口问道:“这位高人” “什么高人?我可当不上。”少年连连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就是觉得有趣, 过来看看, 看完就走了。”他朝无声经过车边的行人努了努嘴, “这只是障眼法,小花样而已。没有吓到你吧?” 见他态度友好,不像怀有恶意的样子,徐星淳稍微放下心来。“那倒没有。”他笑道,随即心里一动,又问:“是什么事情有趣?” “我从街那边过来,察觉这里有股妖气,而且满怀恶意,就来看看是哪个倒霉鬼被缠上了。”少年大大咧咧地说,“你近日有没有觉得心烦意乱,和身边人多有争执,想做什么事都做不成?” 以往徐星淳对这类模棱两可c摆明了是江湖骗子的话,向来是一笑了之c从不当真的。然而周围一片寂静,少年的“小花样”在大白天弄出了很是诡秘的气氛,加上他最近确实不顺利,不自觉就有些信了。想到昨晚的那个消息和由此得出的猜测,徐星淳皱起了眉:“我身边真的有妖?” “有啊。是由阴邪聚生c很难处理的大妖。”少年点点头,“你身边是不是有人对你心怀怨愤,自身又体弱多病,容易让妖邪近身?妖多半就是被那人引来的。你只要远远避开,或者把那人除掉,妖就不会缠着你了。” 少年提起杀人时,口吻云淡风轻,似乎对人命毫不在意。徐星淳听得一愣,却不是为这一点,而是少年所说的与他的猜测不同。 妖不在陆府?是君宇引来的? 他定了定神,试探着问:“若我不想伤害那人,还有没有别的方法除妖?”少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不想自己动手么?那也没差,过不了多久妖气入体,那人就会自己病死了。”他说完顿了顿,看着徐星淳的表情,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怎么,原来你还想救他?这就有些麻烦了。” 徐星淳一听少年这么说,心里就有了底。什么“觉得有趣”果然还是江湖方士装模作样c要钱要物的那一套。他脸上丝毫不露,依旧语气恭敬地说:“求高人指点。” 片刻之后,徐星淳独自坐在车里,前面车夫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人了。他皱着眉,打开手里那个小竹筒,里面是些浅红色的粉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气和香气交融的怪味。他脸上阴晴不定,接着听到一阵脚步声仓皇急促地接近过来,刚才莫名不见人影的车夫一脸惊恐,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车外。 他刚才正驾着车,眼睛一眨,人就站在了几条街外的地方徐星淳黑沉着脸,劈头盖脸地怒斥道:“还愣着做什么?驾车!”等车夫匆忙爬上车辕,也不准备再到陆府去了,调转马头匆忙回程。 一只白色的鸟从马车顶上飞了起来,升入空中不见了踪影。 徐星淳回到府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昨天带消息给他的那个属下找来。人来了之后,徐星淳就发觉他脸色糟糕,眼底青黑,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徐星淳皱了一路的眉拧得更紧了。“你说在别处见到了陆家的小少爷,此事确定无疑?”他严厉地问。 昨晚还信誓旦旦c保证绝不可能认错的属下,这时却只显得疑惑。“启禀主人,属下从未这么说过。”他略带惶恐地说,“属下昨日只说了没找到草药消息办事不利,请主人责罚。”说着跪了下来。徐星淳听得一阵恍惚,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他没发觉面前的人深深低着头,手有些发抖,额角也渗出了一点汗迹——是残留的惊惧,还有担心被戳破说谎的害怕。 窗外树枝上停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鸟,歪着头注视着窗内的景象。跪在地上的人瞥见一眼,手也不敢抖了,头更深地埋了下去。 徐星淳心浮气躁,没有察觉到属下的异常,将他挥退后,拿出从少年那里得来的竹筒,捏在手里反复翻看。又打开盖子,嗅了嗅里面气味可疑的粉末。 是因为君宇的怨恨才会让那妖附在属下身上胡言乱语,试图扰乱亲事吗? 想到这里,明明遇见的是诡异又麻烦的事情,徐星淳心中竟也生出了一丝甜蜜的感觉。他唤来侍从,沉声吩咐道:“请余大夫过来。还有,给我去抓只野猫。”要是试过了这东西没问题那他信这一回又何妨! 停在树枝上的白鸟听完他这句话,拍拍翅膀,悄然飞离开了窗边。 ———— 云询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在街上的模样吊儿郎当,哪里还有刚才在徐星淳面前的“高人”气质。他掂了掂手里制作精细的钱袋,又偷偷摸摸地打开来了一眼,暗自咋舌:出手真是大方 没有明码标价,只说“看你觉得一条性命价值几何”。那人比他想的还要阔绰或者是为了标榜自己对另一个人的在意程度? 他和云征两人跟着那老头,做的是驱除邪秽的事情,却不介意用坑蒙拐骗的手段。特别是对一些不长脑子或眼睛无光的蠢人,或心思深沉的恶人,温和的方式远不如歪门邪道好用。往常一向是他负责胡说八道,云征负责恐吓胁迫,这次也一样。 他这边已经搞定了姓徐的,师兄应该也处理好另一个人了吧? 回到临时租下的屋子前,云询这次十分小心地推开了门,生怕门后又有什么怪东西吓他一跳。云征果然已经回来了,此时正靠在里屋门边,用一把小巧的剪刀在剪纸。老头则不见人影,不知去哪里了。云询露出一点得意的微笑,在云征抬头看来时,拿着钱袋朝他晃了晃,“一切顺利。” 云征微微颔首,一只白鸟恰在此时越过院墙飞进来,让他伸手接住。没有分魂依附的纸鸟做不到随时传递消息,能支持的时间也比较有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收回。他微闭着眼睛,看完纸鸟带回来的信息,指间银光微闪,将纸鸟上的符咒重新炼过,片刻之后,又将它放了出去。 那日夜探徐府后,云征就让一只纸鸟专门跟在了徐星淳身边,盯着他要做什么。幸亏有了这一步布置,徐星淳从属下那里听来的消息,没过多久他便也知道了。 能将一个人纯粹的厌恶,当做是口是心非的别扭那样的家伙,果然轻易受到了引导。竹筒里的粉末则是那半颗妖丹磨碎后,再混合一些草药。已经被提出了大部分精华的妖丹,效用微弱,恰好能让久病体弱的人变得精神一些——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云询开心了一会,心情又有些低落。他挪到云征旁边,看他继续慢慢地剪出纸人的轮廓,“师父没事吧?”他低声问。听说鬼僧重新出现的消息,虽然没表现出来,但那老头受到的冲击应该比他更甚。 那老头对自己以前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从不提及为什么对鬼僧深恶痛绝,也不说为什么会把师兄和他这两个弃儿捡回来养大成人。只是没下山时有几次喝酒喝过了头,会对着院子里那棵早已枯死的桃花树又哭又笑,喃喃自语。 “师父没事。”云征平淡地说,“不能亲手了结那人,才是师父的遗憾。”他放下剪刀,抚摩着纸人光滑的边缘。云询偷偷用眼角去瞥:白纸剪成的人形惟妙惟肖,能看出手脚和披落的头发。虽然还没画五官,已经有了种随时能活过来的感觉。 他还想多看几眼,云征拿着纸人一言不发地转身,推门进屋,然后门一关——把他关在了外面。 云询:“你一开始还是用我试的呢!”把他的纸人弄成那种鬼样子,他都没说什么,这次居然看都不给他看了! 云老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徒弟坐在桌边,一边唉声叹气边把弄着桌上碎银的样子。见到师父后精神一振,往里屋关着的门投去了控诉的眼神。老头装作没看见,从衣内掏出些瓶瓶罐罐放在桌上:有朱砂和妖兽血,都是画符用的好材料。云询眼睛亮了,伸手想去拿,云老头本想说你还用不到这些,后来却没吭声。 等门开了,云征走出来,看上去心情不错。老头本想看看他折腾出了什么样的玩意儿,往他手上一看,却是一张空白的纸。“怎么,没做成?”他有些疑惑,“拿过来,让为师看看,为师给你提点几句。” 云征摇摇头。“做出来了。”他说。 就是做得太好了太像了一点。 他边走边将手中的纸撕开,三两下撕成了一个非常敷衍的人形。云老头养了他十几年,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抬手就要去敲他的头,没能敲到,又劈手把那纸人抢了过来,“瞎胡闹——你这做的什么?还带着毛边呢!”他吹胡子瞪眼道,“这是要骗人的东西!给我用心点做,别到时候出岔子!” 云征转开目光,一脸若无其事地躲开了师父的唾沫星子,往外走去。老头把纸人往小徒弟手里一拍,追着这整天气人的小子来到院子里,突然脸色一肃。“征儿,”他严厉地说,“你都想好了?” 云征静默了一会,然后低声道:“想好了。” 老头脸上有些纠结,半晌后摇摇头,却只是说:“你想的那主意,骗得了一时,骗不了长久,也骗不了我们这样的人。别光顾着逞一时之快,过后要怎么做,好好想清楚。”他脸色微微沉了下去,“还有那是只妖,姓徐的是个人,你么,勉强算是个人。无论那只妖和你们谁扯上关系” 与人相恋c成家的妖。鬼僧手上沾了无数这样的鲜血。 他抬起眼,见到云征表情依旧平静,却是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云老头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为师带着你师弟一起,你也不用担心。”他说,“倒是你,一个人留在此地”他想说万一c万一出了事,一定要量力而行 但就算说了,对这小子大概也没用吧。他沉默片刻,眼前晃过山上那株枯死的桃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极悲凉的萧索,便什么也没说,转头回屋了。 ———— 说是“回去问问妖术要怎么修炼”的云征,过后连着三天都没出现。 这三天里,陆攸用乖巧地态度成功将陆家人的怀疑打消了大半,终于不会被锁门锁窗,也能离开屋子,到小院里去走动散心了——虽然还是必须有侍女跟着,并且不能走出院子。现在他唯一会的那个妖术,已经运用得很熟练,能听到的范围也扩大了。他听见过陆老爷念叨着徐星淳,那人也是这三天都没到陆府来。 ——云征不会是一时冲动,把徐星淳直接干掉了吧? 陆攸更担心的是他出了什么事。好在白鸟一直乖乖地陪在他身边,他才能勉强压下焦虑。等到第四天晚上,他都已经睡下了,云征突然来了。自己布下的符咒形如虚设,系统在他来时也成了个哑巴,陆攸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差点被站在床边的人影吓得心跳停止——他现在还是原型呢! “小狐狸,”云征声音里带着笑,“想不想出去玩?”他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片剪成人形的白纸。 这个像在诱拐一样的语气是要向他演示自己作品的意思吗?陆攸放弃了变回去的打算,毕竟他一直没研究出连着衣服一起化身的方式小狐狸钻出被子,身上热乎乎的,本来丝缎般顺滑的皮毛都在被窝里蹭乱了。认出是云征后,被吓走了的困意又重新回来,他脚步有些歪斜地朝床沿走了两步,碰到云征伸过来的手便顺势蹭了上去。 云征将他抱进怀里,另一只手里的纸人飘落下来,骤然变大,从一片薄纸变得有了体积和温度。被云征带着离开屋子时,陆攸扒在他肩膀上,盯住床沿边那个与他体型全然相同的人影,随着帷幔落下c门轻轻关上而看不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第 144 章 ———— 夜色已深了。今晚的月亮只是很浅很细的一弯, 夜空深黑, 凸显出碎钻般的满天星辰。陆府内灯光寥落, 四下静悄悄的, 还未睡下的仆从走动起来也几乎不发出声响,只有浮着睡莲的池塘内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 陆攸窝在云征怀里,隔着数层轻薄的夏日衣衫, 紧贴着他的胸口。云征衣服上带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像是什么药材或矿物, 他的身体则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浸过,在这样别人动一动就要冒汗的季节,却透着一丝不寻常的凉意。 云征的体温要比常人低,陆攸上次溜出去偷看被他抓到时有太阳晒着,还没怎么觉得,这次在晚上就体会得明显些了。作为一只浑身是毛的狐狸, 修成了妖怪也照样怕热,他蜷在云征胸口舒服地蹭了一会,等把那一块地方都焐暖了, 困意也逐渐消散,才想起要看一看他们走到了哪里。 出乎意料, 居然还没离开陆府。云征正带着他从花园中穿过, 白天茂盛漂亮的花木,在夜色里成为了一团团形状莫名的黑影, 寂静中有些阴森。云征不是好好地在石板铺设的路上走, 而是时而踏入草丛中间, 时而又刻意绕过一片明明没有障碍的空地。陆攸饶有兴致地将爪子搭上云征的肩膀,探出脑袋去看周围:“这里是有什么阵法吗?” “你看出来了?”云征问。 陆攸不好意思说他纯粹是猜的,含糊地应了一声。云征声音里却带着笑意:“看来是猜的——要是你能看出来,上次怎么还会随便乱跑?要不是我一直跟在你后面收拾痕迹,你估计已经被抓住做成狐狸毛围脖了” 小狐狸毛茸茸的身子正挨在他侧脸边,云征说着便伸出手去,沿着小狐狸皮毛顺滑的脊背摸了两把,又逮住那条恼火地晃动起来的尾巴捏了捏,唇边露出一丝满足的笑,仿佛在表示“确实是做围脖的好材料”。 陆攸没吭声,踩着云征的胸口往他肩膀上爬,想把自己的尾巴抢回来。云征恶劣地捏着不肯放,把他硬拽下来两次,都快把他尾巴上的毛拽掉了。陆攸的爪子在他胸口衣服上抓出好几道痕,最终忍无可忍装作被弄痛了叫了一声,才总算让这家伙松了手。 云征的肩膀宽而稳,陆攸爬上去踩了踩,找到最舒服的地方蹲好,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尾巴绕到他的脖子上。热死你!他心里恶狠狠地想着。 等过一会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陆攸开始怀疑他大概是被传染变得幼稚了。主要是被报复的人完全没有受到惩罚的感觉,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笑了起来。 除妖师肩膀上蹲着一只化为原型的狐妖,这个怪异的组合一点没有擅闯私宅的自觉,大摇大摆地从花园里斜穿了过去。中途云征还指了几个阵法已经被破坏的地方给陆攸看,说最初完整的阵法要麻烦得多。陆攸认出其中一处是陆老爷几年前要修水榭凉亭时改建的,还有一处就是最近为了徐星淳送他的那几条锦鲤,要扩大水池而挖开的。 且不说徐星淳是不是有所预谋,前几年那次就肯定怪不得别人了。陆攸自从听云征说了陆府外围的禁制,就在疑惑怎么他一只妖可以藏在府内无人察觉,看来除了有云征帮忙掩盖,陆老爷大概是已经忘了那些布置还有着特殊的用处,为了自己的意趣大兴土木,给阵法“兴”出了不少漏洞。 不过,原本的狐妖应该还是有一些躲避的手段的,它可没有一个除妖师帮着。就算没被禁制挡住有它是要向小少爷报恩的缘故陆攸想起了他之前拜托云征的事情。他晃动尾巴,在云征脖子上扫了扫,问他:“你找到妖修炼的方法了吗?” “等会教你。”云征笑着说,伸手把他从肩膀上拎下来,重新放进了怀中,“别闹了,真的要热出汗了”他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陆攸在他手臂上团起身子,嗅到他身上属于年轻男性的气息,莫名有些脸红——幸好狐狸脸上都是毛,脸再红也看不出来。 他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一人一狐在符咒的作用下遮掩了身形,绕开守夜的侍卫和偶尔从路上小步跑过的仆从,翻过围墙出了陆府。 毕竟已经是深夜里了,虽然没有宵禁,也不可能像白天时一样繁忙热闹。陆攸望着空寂的街道,几盏孤灯映着垂落的旌旗的景象,感觉有些失落。他的妖术范围还没扩大到能听见府外街上的声音,一直很好奇真正的古代街市的场面虽然并非他最初那个世界的古代。 云征的手放到他脑袋上就不离开了,轻轻地摸着他耳朵尖上的绒毛,没有出声。他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前走去,没走几步陆攸就察觉到了不同:虽然步伐还是像在陆府内时一样慢悠悠的,周围景象的变化速度却陡然加快。前一步时陆府围墙边的灯笼光线还照在身上,下一步时整个陆府已经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他顿时忘记了之前那一点遗憾,探出头看了一会周围飞速变化的街景,又去研究云征的脚步。狐狸留给他的资料里面尽是些谈情说爱c情仇恩怨的东西,他更感兴趣的妖术半点都没有,搞得他还要向一个除妖师去问妖的修炼方式看来,无论人还是妖,都是对自己没有的才会觉得珍贵啊。 陆攸想着想着,走了会神,等云征突然停下来,他才察觉到他们已经离开了街道应该说,是已经离开城市了。他认出了面前这片山林,当初想报恩的狐妖就是从这里走向了人类的世界,然后被那个与想象不同的世界吞噬了。云征用一只手臂稳稳地托着他,另一只手拿出了一个像是罗盘的小东西,看了一会上面给出的指示,带着陆攸走进林子,开始爬山。 陆攸之前还以为他说的“出来玩玩”,只是到在外面街上逛一圈就回去,现在知道原来还有别的花样。这时候的山里可没有后世旅游胜地里平整的石阶,只有砍柴的樵夫清理出的弯弯曲曲的小道,有时干脆就没有路。云征没有再用刚才那种类似缩地成寸的奇妙身法,但还是走得很快,陆攸感到森林中湿冷的夜雾围拢了过来,这阴森的气氛却让他觉得比在陈设精致的房间里更舒服。“我们要到哪里去?”他小声问。 “去水边。”云征说。陆攸听见他藏在胸腔中的心跳稍稍加快了一些,身躯也比之前暖热了。他不自觉伸出的爪尖大概是刺透衣衫c戳到云征的身上去了,云征换了个姿势抱他,将小狐狸两只黑色的前爪捏在手里,不让他再乱动。 又走了一会,周围密如屏障的高大树木开始变得稀疏。陆攸听见了很轻的水流声,淙淙地在卵石和地上的枝叶间淌过。绕过一丛天然篱笆般的灌木时,云征随手从灌木上摘下一颗果子,塞到了陆攸嘴里。陆攸怀着充分的信任咬了下去,然后被酸得差点跳起来。 小狐狸吐出粉红的舌尖,使劲想把咬碎了的果肉吐掉,又抬起前爪去蹭。身体紧贴着的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陆攸恨不得把被酸得迅速分泌的口水涂到这个正在发笑的家伙身上不过,等他察觉到前方出现的微光而抬起头来,他就把报复的事情忘了。 溪水在发光 云征笑完了,安慰似地又揉了揉他的耳朵,然后将他从怀里放了下来。爪子踩到溪流边被浸湿的冰凉地面,陆攸嗅到一股湿润好闻的草木气息。几步之外的那条小溪缓慢地流动着,水面上不断有细微的光点升起又熄灭。陆攸有些迟疑地抬起头看了云征一眼,又看了看那条小溪,慢慢走了过去。 那些像微型萤火虫一样的东西也对他有所好奇,在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接近时不但没有散开,反而聚拢了过来。陆攸以为会看到小虫子之类的东西,却在一小团光像雪花一样飘上他鼻尖的时候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迅速将那个正在很快变暗的光点从鼻子上拍了下来,看着它落到地上,消失了。 鼻子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并不难受,反而让陆攸精神一振。云征走到了他身边。“这些也是妖。”他注视着水面上的光点,“虽然它们的性命像蜉蝣一样短。借着流水汇集灵气诞生,从水中离开后又立刻死去,没有意识,不懂得繁衍,也无法更进一步修炼不过,诞生时的场景很漂亮。” “也很好吃。”他接着补充道。 很好吃?陆攸茫然地看着这些似乎没有形体的东西。云征微微笑了笑,“这些水中妖族聚集了灵气,捕食它们又不算杀生,还没学会感应灵气的小妖很多都会用这种方式修炼。虽然效率很低,大妖嘴馋时偶尔也会拿它们打打牙祭的。” 看起来这么浪漫的景象,实质原来是妖族的自助餐厅? 云征半转过身,往小溪的上游走去,陆攸没理会他话中调笑的意味,亦步亦趋地迈着四条小细腿跟了上去,小心地绷着尾巴不让皮毛沾到水。一阵微风或是某种不可见的力量从他背上抚过,远远地朝周围散开,陆攸哆嗦了一下,抖了抖毛,看向走在面前的人:他在做什么? 前方出现了一片用石块围起的小水潭。这地方明显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为或者妖为的?云征在水潭边挑了块较平坦的石头坐下,朝水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吃吧,小狐狸。”他微偏过头,朝陆攸一笑,“都要渡劫了,居然忘了怎么修炼一直这样笨笨的可不行啊,还是得找到属于自己的方法。不过,今天就轻松一点好了。” 这只是缺乏资料的缘故!陆攸腹诽。他看着云征坐在水边,唇边含笑看着他的样子,明明云征带他过来是帮他的忙,他还是很不讲道理地感到了一阵不爽。他舔了舔上颚,尝到了那颗果子尚未散去的酸涩味道,过了这些时候,从酸涩中竟也慢慢地泛出了一丝回甘。 “这里会有别的妖来吗?”他突然问云征。 云征偏了一下头,聚集在水面的光映亮了他唇边细微的弧度。是因为更年轻,和一直有师父c后来又有师弟陪伴的缘故吗?他有时会显得比陆攸印象中几乎已经固定的那个形象更活泼些。“不会来了。”他笑着说,似乎以为陆攸是不想被打扰进食虽然这么说大概也没错,“我已经把它们都赶走了。” 陆攸算是知道刚才那阵微风是怎么回事了。他不由地朝周围黑暗中望了望,仿佛会对上某只小妖怨言的眼睛不过,既然云征说了不会有妖来,那就相信他吧。 小狐狸踏入了水中。那些触感微凉的光点被吸引般向他涌来。这处距离溪流源头处不远,水流被截断汇聚,让水面上的光点格外密集,生生落落之间,暗夜中称不上生命的冷光,竟营造出了一种近似热闹的氛围。陆攸小心地走到潭水中央,试了试深度:最深的地方水面也碰不到他的肚皮。他放心了,转头又朝云征走了过去。 云征双手十指交叉,支着下巴,看着他走过来。“如果你用水泼我,”他说,“我也会泼回来的。” “原来你期待着这种事情吗?不好意思,我可没想过。”陆攸走到他脚边,抬头看他,狐狸眼睛细长,眯起眼时就像是在笑,“我只是想问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已经能渡劫了?” 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是想做什么,云征还是回答了。“从妖气就可以感觉出来。”他说,语气像在背课本——这肯定是除妖师“必备常识”里的一项,“自然诞生的妖,从阴邪污秽中滋生的妖,还有入世历练过的妖,妖气” “入世历练,”陆攸打断了他的话:反正听他说了鉴别方法,他估计也辨别不出来。他抬起沾着水的前爪,隔着衣服按到云征的腿上,用水盖了两个小小的章,“为了历练什么?” 云征低下头看着他,突然不再笑了。他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身体绷紧的同时,连话音也迟疑起来,“红尘炼心” “闭上眼睛。”陆攸小声说。 云征照做了。他挺直肩背,手放下来,在膝盖上握紧了。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颤抖,只是被藏得很深而几乎察觉不出来,让他仍能近乎平稳地c慢慢说完剩下那半句话,“知晓七情六欲” 身前传来了细微的水声。风似乎停止了,周围的森林和他一同屏息以待。过了一会,一只被溪水浸得冰凉c似乎连指尖也极柔软的手,轻轻碰到了他的侧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第 145 章 ———— 云征紧闭着眼睛。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唇线绷直, 一副正极力忍耐住不要反击的表情——仿佛碰到他的不是满含着暧昧暗示的指尖, 而是冰冷锋利的刀尖。那触碰轻柔得像冬天降落的雪花,随即被他身上的热度烧融了, 再顺着他侧脸的线条漫不经心地滑下去。 陆攸抚过青年僵硬着纹丝不动的肩膀, 摸到他手臂上时, 感觉自己就像在摸一座硬邦邦的雕像, 绷紧的肌肉都快和石头一样了。云征的手握紧成拳,像在与什么对抗着,但陆攸只是将手覆在他拳上轻轻地往外推动, 便毫不费力地让这座雕像改变了姿势。 今晚没有月色,却有水中聚集灵气的妖族发出的微光,狐妖化身的少年浑身不着寸缕, 只有妖气和潭边腾起的水雾若有若无地缭绕在周围,确实是一副不似人间的景象。陆攸实际也紧张极了, 哪怕知道旁边不可能有窥视者c面前唯一的人则双眼紧闭,但在这样毫无遮拦的地方化出人身,依旧让他脸上发烧。 但云征看不到他从两颊一路蔓延至胸口的薄红,还有游移的眼神,他就还可以装作尽在掌握的样子,像山野中不知廉耻c勾引过路人共赴鱼水的妖魅那样, 坐到他怀里去。 浸过溪水的手是冷的, 这个软得像没有骨头的身子却是滚热的。更鲜明的感觉, 还是重量——压到腿上c靠近怀里的重量。是侧坐的姿势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地, 云征轻轻呼了口气,却在怀里的人为了面向他而扭转过身体c双手搭上他肩膀的时候,被那挤压c辗转间的触感又短暂地堵住了呼吸。 妖怪的手段。他将被从石头变成更为坚硬的铁了。从内里慢慢地红热起来,慢慢地煎熬着烧灼。陆攸手上的指甲不知何时变长了,在云征颈边划出几道红痕,他的眼睛深处似乎也蕴有一丝猩红的微光,让他的目光在面前人的脖颈和唇上流连时,不自觉间带上了属于妖物的凶性——这个人难得一见的隐忍和压抑,正反向催动着他兴奋起来。 果然是他想的这样啊。 陆攸凑向云征耳边,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又将湿润的舌尖抵上去。“现在就不敢摸了吗?”从唇齿之间,发出了因为正在进行的动作而变得模模糊糊的声音。 ——只有在他是狐狸的时候,才会抱他c抚摸他的皮毛,像要补偿什么一样使劲揉弄他。但那天他们在窗口面对着面,却只是对视c交谈,仿佛中间有一道不可跨越的线。就连在从他手中拿走那两张鱼形符纸的时候,都没有碰一碰他的手。 这个在某些方面更为保守的古旧时代,似乎造成了非常有趣的影响 陆攸松开牙齿,满意地看着自己连啃咬带吮吸造出的一小块红印。“别告诉我你是在害羞啊。”他小声说。 云征还是没有动。但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了。陆攸动了动身子,往下看了一眼,忍着笑转开了目光。只是他虽然像掌握有主导般地笑着,身体却一样也在发热,之前溪水带来的凉意早已消失,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如同在滚水中不断加热的糖浆,渴望着被搅动然后彻底融化。 他抓住云征那双还僵硬地维持着被推开时动作的手,按着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云征在肌肤确实接触的瞬间几乎要睁开眼睛,最终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是他自己将小狐狸从陆府中抱出来,一路抱着来到了这儿。他摸过小狐狸细长柔软的腰,皮毛光洁的脊背,故意不顾他挣扎揉过他的耳朵和尾巴,还有绒毛细软的肚皮。当初完全是觉得可爱才做出的举动,在触摸到属于人类的c光滑细腻的肌肤之后,突然具有了全新的意义。 闭上了眼睛,眼前的黑暗却让全身原本迟钝的感官全都醒来了。触感。温度。幽微的香气。陆攸将指尖按上云征的嘴唇,让他想低头去吻的唇在他指尖下张开,不是为了说话或呼吸,而是因为干渴因为想尝一尝他放在他腰间的那双手,缓缓地动了起来。 但这双手却没有去碰他更想被碰的地方。只是沿着脊背优美的线条向上,迷恋地反复徘徊,合拢手指贴合住两片肩胛的轮廓,如同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困在掌心。陆攸被他摸得很痒,不住发笑c在他怀里扭动躲避,许多次隔着衣服蹭到底下早就苏醒的炙热硬物,却在想将手摸下去直接触碰的时候又被阻止了。 云征的反应显然不是“不想”。陆攸知道自己的状态有点异常,只是追逐着情|欲的感觉很舒服才不想终止,但在这时候,迷离的思绪中也生出了一丝疑惑。他抱住云征的脖子,在一侧浓黑的眉毛上亲了亲。“你在想什么?”他问云征。 云征用力地捏紧了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腰,将他向怀中拉近。约束的禁制失效了,陆攸看到了一双被欲|火烧红c明亮得可怕的眼睛。被这样的眼睛看一眼,就能让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猎物。 “我想娶你。”云征说。他的声音像在高热中烧哑了,像是咬着牙从齿缝间硬挤出来的。陆攸似乎突然清醒了一点,后知后觉生效的本能让他感到害怕起来。但躲避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云征的手指插|入到他披散的发丝之间,低下头凶猛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在被撩拨到快要发狂的兽的利齿间,柔软的唇上流出了鲜红的血。陆攸含糊地抱怨着“好痛”,又在这个吻加深时没了声音。鲜血的腥甜味道在口腔内散开,津液流下干渴的喉咙。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我想娶你。” 云征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在一个吻和下一个吻的空隙之间。他的手在陆攸肩上和腰间捏出了明显的痕迹,这些地方会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隐隐作痛,伤处在衣服的掩盖下隐秘地发热,为白玉般的肌肤添上艳丽的颜色。陆攸没有说话,只是回应着他的吻,任凭他不满足地刻下许多齿痕和掐痕,代替另一种还不是时候进行的侵占举动 在热度得到了一点安抚c终于不情不愿地退去之后,陆攸身上裹着云征脱下来的外袍,拉着他的手,慢慢地沿着溪流朝下游走去。他赤足踩在浅水中,水中妖族的光随着波纹荡开,有些则围绕在他身边,碰到他的身体就悄然融入进去。 云征目不斜视地走在旁边,这时候又说什么都不肯看他了,除了指点他如何吸引灵气时,也绝不开口出声——像在反思自己之前压抑失败的冲动似的。 手指倒是扣得极紧。陆攸想摸摸另一只手手腕上的牙印,抽了几次都没抽出来,只好暗自发愁要是被服侍洗漱更衣的侍女看到,这种痕迹该怎么解释 等到夜色最深c水面上的光点也变得稀落的时候,陆攸终于找到了一点感觉,能够感应到游离在天地之间c那种微薄而难以捕捉,却又无穷无尽的力量了。云征于是表示这次出门“觅食”的活动到此为止,而陆攸还有点恋恋不舍——也不只是对这个地方和灵气c还是对这个人的反应。 然后在毫无防备下,他被云深伸手在后颈一按,感觉像有一根滚烫的细针戳了进来。然后他就失去了刚刚获得的对灵气的感应,直接无法控制地变回了小狐狸的原型,被云征用衣服裹住往怀里一塞,一动不能动地带下山去了。 终于想起了“除妖师”这个职业中血腥残暴的意味,接下来的一路上陆攸都很安分。安分下来的结果是,之前被驱赶走的困意加倍涌上来,让他直接在云征怀里睡着了。 睡着前他正想着那个被留在房间里的纸人,不知它被做得和真人有多像,虽然依旧确定不了要不要让这个东西派上用场他还是想维持清醒直到回去的,但云征行走时微微的晃动c还有此刻在轻轻梳着他皮毛时动作变得很温柔的手,让他的清醒都没能维持到下山,后来的事情就一概不知了。 这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候。云征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怀里窝着一团温热柔软c安静呼吸着的活物。他感觉自己应该要想些什么,实际思维却空空的好像只是在发呆。他抬起手用拇指擦过嘴唇,没能擦掉那像被很轻地压迫着c麻木且在发热的感觉,反而让它变得更加鲜明了。 他在陆府的围墙外面站住脚步,抬起头看了一会今晚月色缺席c因此显得格外明亮的繁星,压下心底那个叫嚣着要毁坏c要发泄未被回应的不甘的烦人声音。直到他确定自己能把怀里的小狐狸好好地送回到房间去,而不会在半路上又生出直接抢走他的冲动,才准备像出来时一样,翻过围墙进入府内。 附近虽然有扇角门,但晚上门是锁住的,他不受禁制所限,还是直接翻墙方便。 只是云征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却又顿住了。他听见了墙内正在接近的脚步声,并因此察觉到了就隐蔽在角门边的身影——大概是刚才有些心烦意乱,他居然没发现这里还躲着一个人,就和那个先前借着去追“偷窥者”潜入内院的徐家侍卫一样,借助符咒隐藏了身形。 好在那个人也没发现他,这就是能力的差距了。等墙内的人过来,两人用几下有节奏的敲击互相确认了身份,他丝毫不知道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在听着,便压低了声音匆匆地问:“怎么样?找到那药藏在哪里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第 146 章 ———— 虽然碰面的地方位置偏僻, 又是在夜半无人的时候, 府内过来接头的那人行事依旧小心, 没有卸下门边的铰链, 只从推开的一道缝隙中偷偷地对话。 “你说的那个藏书阁,我想办法进去看过了,里面都是书和老爷收集的名家笔墨, 没发现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回话的是个轻柔的女声,声音压得很低, “我还让桃儿去向那些下人们打探过,也都没听过类似的传闻你真的肯定陆家藏着那种东西?” “还不是听令行事,我怎么想又不算数。”墙外的人说,再次得到一无所获的消息,让他有些焦躁,“你确定没有?那东西珍贵无价, 肯定藏得隐秘,你不会漏了什么地方没找吧?” 墙内女子轻轻“哼”了一声,“我如何确定?我又不像你们这样的人, 能驱使些虫儿鸟儿帮忙,只能自己翻找, 说不定就忽视了哪个犄角旮旯看来我这番担惊受怕, 连一声谢都讨不到,还要被怨怪耽误了你的事情呢。” 那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赶忙连声道歉, 又低声下气地哄她继续帮忙探听。几步之外的云征仔细收敛了气息, 用手按住怀中小狐狸的耳朵,以免他被话音吵醒,或是被墙外不知是不是还带着其他符咒的人察觉到。他耐心地听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一边说着“正事”边打情骂俏,言语里或许有缠绵轻浮之意,实际却并未忘形,没过多久便结束了交谈,准备分别了。 云征虽然将附有分魂的纸鸟留在了陆府内,这地方却正好不在探查的范围之内。要是他回来得再早或晚一些,估计真会错过这次短暂的会面。 陆府内那个向外人透露消息的女子在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将另一人叫住了。“桃儿从大少爷房里的丫头那儿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和你要的东西有没有关联。”她说,“大少爷幼年时生过一场重病,当时病得都快死了,连着重金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回天无术,后来不知怎的就又好了,也说不出是怎么治的。我估摸着要是实在找不到你说的那颗药,会不会是那次已经在大少爷身上用掉了?” 她说的大少爷,是陆家这一辈的嫡长子。因为在外云游求学,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只隔几个月送回一封书信。在原本的世界,狐妖以“小少爷”的身份从出嫁到死前,都没有见过这个“哥哥”一面。 等外面的那个人带着有些凝重的神情,沿着街道隐蔽处离开,云征让一只纸鸟跟上他,自己悄无声息地抱着小狐狸翻过墙壁,跟上了那个正匆匆走在园中小径上的女人。虽然换上了侍女的衣服,如云的乌发和养尊处优的细白皮肤却暴露了她并非仆从的事实。 云征跟在她身后,哪怕途中女人机敏地回头张望了好几次,也不可能发现一个根本见不到身形的人。最后她回到的地方,却是侍妾住的小院,被和她互换了衣服脸焦急的真正的侍女摸黑接进了屋里。 云征确定了她的身份,才悄然离开,往回走去。小狐狸这一晚大概真是折腾得累了,趴在他怀里一直沉沉地睡着,暖热柔软的身子在呼吸间轻微地起伏着,细软的皮毛蹭在他手上。云征揉了揉他的脑袋,动作中途停顿了一下,费了些心力才将思绪从不该此时想起的画面上扯开,回到刚才目睹的事情上。 围墙的禁制是为了阻拦妖邪之物的,也能阻拦不请自来的客人。但是哪怕没有被察觉到刻意留下的漏洞c也没有像府内的阵法一样受到破坏,最终这禁制还是哪一方都没能拦住。 云征早就发觉那个男人到陆家来提亲是别有目的,这次也只是让他确定了目的为何。令他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小少爷在陆家c特别是陆老爷那儿,并不特别受宠,虽说衣食无忧,想要把那么珍贵的丹药作为嫁妆——假如那丹药确实还在——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只是和陆家亲近关系的手段么?只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讨好的借口,小少爷又长得清秀可爱,哪怕不能作为内应,真娶回来也不吃亏。反正那男人真正“喜欢”的人地位太低,本就不能作为正妻还可以借着娶亲这件事气一气他,试探他的真心。 云征避开园内的侍从,屋门无声地打开又关上,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屋内一片黑暗,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才向床边走去。纸符咒幻化出的人形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姿势,看来这段时间并没有人到屋里来过。怀中那团鲜活的温度,另一颗心脏贴着他的心在跳动。 ——自己无比珍视c求之不得的宝贝,在别人眼中只是轻易拥有的玩物。他却还要忍耐着,不能让心中冷冷燃烧的愤怒爆发出来,痛快地进行毁灭。 他把睡着了的小狐狸放回到床上,怀抱在骤然变空之后迅速地冷了下去。他的手离开后,小狐狸在被子上蹭了蹭,团起了身子,四条腿都窝在肚皮底下,尾巴绕过来环在外侧,像是唯恐这天气还不够热似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云征把丝质的薄被盖到他身上,他也没动一下。 云征突然想要把他弄醒,把他身上顺滑的皮毛揉乱,逼迫他在困意朦胧中睁开眼睛,重新变为能被拥抱的人类的模样,就在这张床上除妖师的神情在忍耐中变为了阴沉,同时却又有些庆幸:此刻他是睡着的,不会看到坐在旁边的纸人,哪怕那就是用来邀请他出门游玩时所用的理由。 纸人此刻正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脸上带着有些呆板的微笑。云征拿出来的是做得最好的那个,幻化出来的模样和真人十分肖似,肌肤上还带着微微的温度。做出来后他就决定,哪怕本质只是张纸,用来作为替身也是便宜了那个混账家伙,准备留下作为私人的收藏。但现在,他更想毁掉它——在他真正地触碰过c品尝过之后——让这个过于相似的虚假替代品彻底消失,不管这举动会不会像是欲盖弥彰。 云征张开手掌,让那人形还原为一片白纸,飘落入手中。他捏着这片纸,反复几次捏紧又放松,最终还是没舍得像对待往常那些用过的符咒一样烧掉,而是又妥帖地放进了怀里。 他将床边的帷幕放下,遮挡住自己的视线,然后坐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静静地一直坐到了天色渐明的时候,才在侍女到来之前悄然离开了。 ———— 徐星淳端着药走进屋里时,谢君宇正倚在靠枕上打瞌睡。外面太阳很好,屋里则难得没有烧着炭火,只在被子上放了一个暖手炉。徐星淳的脚步放得很轻,但不知是因为开门时吹进来的风c还是药的苦味散发了出来,没等他靠近,谢君宇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起色还是不太好,但至少已经不是之前那样随时会断气的虚弱模样了。他看着徐星淳,微微翘起唇角笑了笑:那是个让人看着很不舒服的笑容。徐星淳对此已经习惯了。屋里除了一张床和放在窗口的小桌,再没有别的家具,他走过去,挨着谢君宇坐到了床边,然后舀起了一勺深褐色的药汁。 “喝药了。”他温柔地说。 谢君宇没有拒绝送到嘴边的那勺药汤。闻起来就苦涩得令人胃内抽搐的药,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就算是这次徐星淳兴致来了要喂他喝,也不能让他脸上多一点表情。徐星淳是知道他不会拒绝的——如果放他出去,获得自由后他或许很快就会痛痛快快地死掉,但把他强行留下来,他就拼了命也会活着。 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他 所以徐星淳从不怕他会故意寻死,因为还有一个妹妹牵绊住了他,也不怕他会自己逃走。这个房间布置得尽可能简单的原因,是他怕谢君宇弄到什么趁手的用具,就会在他接近时弄伤他,甚至杀死他——因为这样的担忧,徐星淳平常时候过来看望,都只在门外和谢君宇说话。这天他走进来前,不仅让仆从帮谢君宇沐浴更衣,还用细软的绳索绑紧了他的双手。 浅浅的一小碗药,一勺接一勺地喂,很快就喝完了。徐星淳忘了带擦嘴的布巾过来,干脆就用自己的袖子在谢君宇沾上药汁的唇边轻轻按了按。青年的唇色依旧苍白,久病的人身体消瘦,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徐星淳的手向下滑去,落到他颈上,触摸到微凉的肌肤,注视着过于鲜明而不太好看的骨骼的轮廓,眼底却有某种情绪渐渐地热了起来。 谢君宇讥诮地回望向他。“这就等不及了?”他说。 徐星淳摸着他,像在摸一只原本模样漂亮c却和主人赌气而把自己饿瘦了的,没被驯好的宠物。“那药的效果确实很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君宇说。 “好也只会好这么几天。”谢君宇懒洋洋地回道。 徐星淳没有再说话,而是用动作表明了他的回应:好这么几天也就够了。谢君宇瘦得浑身几乎只剩下了骨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徐星淳将他抱到窗口,正面朝下按在了桌子上。这间屋子很小,桌面也很窄,谢君宇努力仰起头向后避开,才没让自己的脑袋撞到窗户。 窗户没有插牢,开着一条缝隙。只要里面有一点点力道碰上,就会向外打开。 谢君宇皱起了眉。“你要做什么?”他略带厌恶地说,感受到了那只正在伸入衣内的手。徐星淳的掌心很烫,让他有些想吐。那个人从他背后压下来,靠近了他的耳朵。 “我让妹妹过来了。”那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就在院子外面,在视线毫无阻拦可以触及的地方。衣着朴素c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被带了过来。她陪身为管家的丈夫到府内来,被要求在这里等着,不知道是要自己做什么,茫然地立在原地。她的视线转向这座孤单坐落在院内的小屋,似乎有些好奇,但外面的阳光太明亮了,并不能看到屋内的景象。 徐星淳满意地感受到被他压制着的身躯僵住了。片刻之后,谢君宇开始发抖。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徒劳地一次次绷紧身体,过于无力而显得反而像是取悦。徐星淳用力地咬住他的肩膀,谢君宇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被绑住的双手挣扎着伸向前方,碰到了窗户,然后在窗格上用力地攥紧了 院子门外几步远的地方,女人的目光又朝这里转了过来。那座奇怪的c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的小屋的窗口掩在阴影中,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有一扇窗正在轻轻地晃动,像是没有关好而被风吹动了。 和前几天一样,今天也是一个没有起风的晴朗的天气。 她盯着看了一会,然后像是失去兴趣一样转开目光,去打量那些站在院子周围c不知是为了守住什么的侍卫们了。那扇窗被她留在了视线的余光里,晃动c停顿,似乎正用某种不为人知的语言在对她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第 147 章 ———— 谢君怜将洗净的碗筷收拾好, 摆放在灶台边, 擦干净手上的水滴。她侧耳听了听, 外面厅内的动静已经消失了,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 喝了酒的男人趴倒在桌子边, 过了一会就打起呼噜来。 她走过去拿起酒杯, 里面还有小半杯未喝完的残酒, 米酒酒液浑浊,遮掩住了杯底尚未完全融化的粉末。因为是临时起意,仓促间留下了痕迹, 好在男人喝酒时精神放松,没有察觉。她把混了药粉的杯中酒倒了,仔细冲洗过杯子, 重新换上瓮中没有问题的酒。推了推睡得死沉的男人,见他只是梦呓一声c没有醒来, 才悄悄地独自回到了房间。 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手上总会有点见不得光的东西。她一直仔细藏好了没有扔,冒着被发现后会惹来麻烦的危险,希望永远也用不上——但终究还是用上了。 谢君怜坐在床边,将首饰匣放在膝上打开。从前客人送她的那些华丽的首饰,不是在离开时送给了别人, 就是换成钱财, 已经不在她自己手上了。只留下几件样式较为简朴的, 作为日常穿戴。谢君怜拿起其中那支不起眼的银簪子, 拿在手里静静地看着。她想起了和哥哥一起被父母卖掉的那天,楼里的妈妈对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笑得温柔,说他们的名字很好。 ——谢君“予”,谢君“怜”。听起来就是婉转承欢的意味。 首饰匣里还有一面小镜子,镜中映出了她的脸。她和哥哥一样,容色算不上艳丽,唯有一双秋波流转的眼睛,不经意地看人一眼,都显得像一往情深。被卖掉时哥哥是十四岁,她才八岁,虽然不到能接客的年纪,真要被客人看上了也逃不过。他们住的地方比较混乱,有很多粗鲁的人,哥哥有时会让她藏在床底下,以免她在外面乱跑让人看到。 虽然这么做,也只是多拖延了一些时间,并不能真的改变什么。 她听过c见过哥哥最狼狈凄惨的样子,亲手替他清理过伤口。她见过这个世界最为丑陋的面貌。因为弹得一手好琴c还有那双眼睛,长大些后她就被从哥哥身边接走,去了更加“风雅”的地方,为了能够哄抬身价,她幼时在下等地方的这段经历一直被瞒得严实,也不准她和哥哥多见面。 不过以他们之间的默契,其实根本不需要相见,只要一个远远对望的眼神个抚过衣袖或窗沿的动作,就能够完成交流。 反而是在那个人将他们一起从楼里赎出来后,她就再也没能得到过哥哥的消息了。她只能从别人口里听说哥哥现在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正在安心养病除此之外,见不到人,也没有口信或传书。要不是血缘的感应一直没断,她都要怀疑哥哥已经死了。 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虽然丈夫有些贪酒贪财的小毛病,对她倒还不错。但是 谢君怜轻轻捏住那支银簪的两端,将它从中间拧开了。银簪里面是空的,这是她从前一个客人送给她的东西。那个客人没什么钱,却会一些奇妙的手段,他说这支簪子里面养着“虫子”,可以助她逃脱困境,不到走投无路时绝不能动用。 谢君怜往那黑窄的小管中望去,里面好像是空的,什么都看不到。都过了好几年了,那虫子不会是已经死了吧?她不怕付出代价,就怕这个手段已经失效了。她按照那客人说的方法,管口朝下,压在手腕上敲了敲。 一小片黑色的东西从管内飘下来,像一片被压扁的芝麻,落到她手腕上。谢君怜充满怀疑地盯着它,不能确定这就是那只“虫子”,抑或仅仅是一片污垢?紧接着袭来的一阵剧痛,却让她猛地咬紧了嘴唇才压抑出一声惨叫——她手腕上的皮肤突然有一块皱起来,像是水分一下子被抽走了。 那黑色的东西开始迅速膨胀,水滴形的身子底下伸出了许多只纤细的黑脚,前端拱动,开始往她手腕里钻去。 太好了,看来还能用她浑身颤抖,一只手僵硬地平举着,另一只手拼命攥紧床沿,承受着血肉被咬噬的剧痛。那虫子在她皮肤底下爬行,凸出一个缓缓移动的鼓包,所到之处皮肉凹陷下去,像枯叶一样变得干皱。 她不敢去摸,只能凭借疼痛感知到它一路爬上了肩膀,然后往更深处钻去。又僵坐了一会,腹内的翻搅让她弯下腰干呕起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着血丝和胃液一起落到了地上。 完成进食后的虫子模样大变了。它已经长到半个手掌大小,背上多出了一处凸起。她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心灵与另一个活物连接了起来,并且通过这种联系得到了一个新的视野:从低低贴近的地方看到了地面,还看见了自己掩在裙摆下的脚。 虫子将它看见的景象全数传递给了她。 谢君怜双手紧握起来,忍着脑袋像要裂开的疼痛和怪异视野带来的眩晕,想着白天去过的那个地方。到那里去到那里去!她心里反复地请求着。虫子顺从了她的心意,飞快地从墙缝钻出屋子,爬进了屋外的草丛。 它那些脚看起来又细又短,跑起来速度却极快,就算有人看到它经过,也只会看见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途中谢君怜因为视野急遽的晃动又吐了一回,却还是强撑着辨别位置,指引虫子找到那个院子c院里孤零零的小屋,从窗缝爬进了屋中。屋里点着蜡烛,但光线还是十分昏暗,她在晕头转向间辨认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影,此前一直干涩的眼眶里突然就落下了泪来。 “哥哥”她小声说,知道这声呼唤并不能被听到。谢君宇正在沉睡,或者说是昏迷,毫无光泽的干枯发丝散落在枕边,将他的脸色衬托得格外苍白。他的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手腕和指尖都包扎着白色的布条,看不出底下是什么样的伤情。谢君怜像是真的化身成了那只吃过她血肉的虫子,沿着床脚爬上去,爬到了谢君宇的手边。 那个客人的提醒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又迟疑了一下。但她也只迟疑了这一下,就代替哥哥做出了选择。虫子张开利如刀片的齿颚,一口咬在了嘴边枯瘦的手腕上。它背上那处凸起活动起来,原来是又一只小小的黑虫,沿着它咬出的伤口爬进了谢君宇的身体里。 谢君宇一动都没有动。大概这点疼痛对他来说,已经是完全不值一提的程度了。反而是在谢君怜再次试着轻声唤他c声音借着那两只虫子传入他心里时,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走”。 谢君怜不愿吵醒他,试过了就决定离开。她让虫子爬回地上,命令它尽快返回。只有等母虫回到她身体里,这番动作才算完成。母虫将她的血肉吃得半空,生出的子虫种到别人体内,就能隔着很远的距离传递命令,让人痛苦却求死不能。被她用来传信和救人,或许是从未有过的用法吧。 在虫子回来的途中,谢君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猛然后悔起来:她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让这虫子去咬徐星淳?让他也尝尝虫子在体内啃咬的剧痛,逼他放哥哥离开 但咬都咬过了,她只好安慰自己:那混账肯定有办法驱走子虫,这最后的手段就白费了给她虫子的客人自己都混得很差,那虫子自然不是多好的东西,喂养母虫要了她半条命不说,子虫也很脆弱。作用是说得好听,实际一点真气就将它杀死。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收到后就一直放着没用。 虫子已经来到徐府的围墙边,很快就能回来。谢君怜咬牙攥住受伤的手腕,准备起身收拾地上呕吐后的一片狼藉。她刚站起一点,身子忽然僵住了。 虫子不动了。它被某种力量死死压在地上,腿都蜷缩在了一起。谢君怜借着虫子的视野看到,一个毛茸茸的猫头凑了过来,眼睛碧绿,像是要将她一口吞下。她在绝望中拼命催促虫子逃走,却一点回应都没得到。那白猫身上飘出一片淡薄烟雾般的东西,在猫身上方凝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那是个身穿白袍c赤足光头的年轻和尚。和尚一手握木杖,一手执念珠,面貌如女子般秀美,神情祥和,令人一见就觉得亲切。他弯下腰,明明是个虚无的影子,却将草地里僵住的那只虫子捏在两指间,拿了起来。 他端详着这只面貌狰狞的黑色母虫,谢君怜浑身阵阵发冷,只觉得那双眼睛透过虫子看到了她。和尚唇角弯起,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也是个可怜人。”他感叹道,随后轻轻一抛,将虫子扔回了草丛中。 无形的禁锢力量消失了。母虫仓皇而逃,房间里谢君怜跌坐回床沿,呕出了一口血,但终究是没有被断开和两只虫子之间的联系。那和尚的虚影抬起头来,像是能看透院墙,遥遥地朝着陆家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转头看向徐府中徐星淳书房的位置。他虚幻的身影轻轻一晃,从猫身中抽离了出来。 白猫晃晃脑袋,喝醉酒般脚步蹒跚地走了几步,便倒在地上,口鼻溢血地死了。和尚的身影则如烟雾散去,瞬息间不知去了哪里。 ———— 陆攸昨晚感受过灵气后,一觉起来像是被唤醒了属于“狐妖”的身体记忆,突然就完全掌握了这门技能。与天地间灵气沟通的感觉非常美妙,和之前相比就像是一直将脑袋闷在水中的人,终于抬头呼吸到了空气。 他察觉到了云征布置在屋子周围的法术——此前他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现在他则能感觉到那些隐约的波动了。而且,他似乎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幻术,因为早上起来时,虽然还是浑身都疼,身上被云征弄出来的那些痕迹却都看不到了。等侍女们走后,陆攸不信邪地按了按腿上该有掐痕的地方,一用力就疼得“嘶”了一声。 然后那些过了一夜看上去更加可怕的痕迹又都出现了,之前完好的模样才是假象。 说是“似乎”,是因为陆攸依旧不能主动用出来,盯着路过的侍女试了试“托梦”,倒是成功让那女孩脸色通红c神色匆匆地走了——但显然只是因为被他盯着的缘故。他试过几次后转变了急于求成的心思,又回头去练他最初会的那个幻术。现在他能“看到”灵气的流动了,才知道这个妖术用出来时有多声势浩大,灵气的波纹以他为中心层层荡开,在这方寸小院中竟造成了铺天盖地的错觉。 “这妖术是不是也和你的那个‘传输’有关系?”陆攸喃喃地问系统。系统哼了两声,没正面给出确定的回答,大概是默认了。 陆攸也才知道如果自己的妖气不加掩饰的释放出来,看起来有多显眼幸好先有云征帮忙替他遮掩,后来他自己也下意识地收敛了。要是一直像他刚被投放过来时那样大大咧咧的,大概周围方圆百里的除妖师都会给他引过来 云征今天则做出了一副尽职的样子,一本正经地作为侍卫守在门边,或者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巡逻,一个时辰能从他视野中路过十次。陆攸于是找到了一种新的游戏方法,每次看到云征走过,就用妖术动一动他身上的衣服或佩刀,最初几次还会不小心直接戳到他身上c被他一脸无奈地将那足够作为攻击的妖力挡住消去,玩到天色将晚的时候,已经十分熟练了。 今晚天上有火烧云,将地面一切的屋宇树木都映成了红彤彤的颜色。那个细小的东西出现在小院上方c直直地朝陆攸的窗口飞过来时,起初陆攸还以为是云征留下的白鸟什么时候偷溜出去玩又回来了。但白鸟随即跳到他手边,一只鸟的脸上,居然能露出像是严肃的表情。 那东西飞进窗口,一头撞在陆攸身上,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它原本想找的目标应该是白鸟。那是只用黄色符纸折成的纸鹤,一角翅膀上沾着血迹,拿在他手里便彻底地不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第 148 章 ———— 夕阳在窗外铺开的一片猩红血光, 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徐星淳坐在窗口看书, 本来聚精会神c并无丝毫睡意, 看着看着却莫名犯起困来。周围异常安静, 本该来添油点灯的侍女没有出现,院内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似乎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昏沉之间, 徐星淳似乎看到有个影子立在自己面前。那人不知是何时来的,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只是一个颇具压迫感的黑沉阴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若有实质的目光,沉沉压得徐星淳喘不过气来,他像是在噩梦里被魇住了,就算察觉到不对劲,却连眼皮和指尖都不能稍动一动, 想要叫喊,也只发出了一些梦呓般的含糊声音。 那人影朝他弯下腰来,凑到徐星淳的耳边。恐惧几乎要让徐星淳发疯。他听到了一声低笑。 “你被他们骗了。”那声音轻轻地说。 徐星淳惊醒了。他猛然坐起身, 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何时趴到了桌上,看书时用来批注的小笔滚落到一边, 书页上字写到一半, 最后一笔拖出道长长痕迹,被光线映得像墨里掺了血般泛红。徐星淳出了一身汗, 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回忆起刚才看见的人影c听见的声音。 是梦? 窗台边传来了些许动静。徐星淳正在惊疑不定之中, 抬眼看时险些将砚台打翻。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儿跳上窗台,嘴里咬着团白色的东西,看着像只羽毛凌乱的白鸟。它一双眼睛绿莹莹的,咧开嘴,人一样对他露出了微笑的神情。 ———— 那只飞到陆攸窗口的纸鹤是封传书,原本是要递到云征手上的。只是云征收敛了气息,它遍寻不着,便朝唯一附有他分魂的白鸟飞了过来。云征看着它踉踉跄跄地飞落下来,落到陆攸手里,信上用了特殊的禁制,陆攸试着拆了拆没能打开,最后还是又递回到了他手上。 云征打开信纸时,做好了会得到糟糕消息的准备:纸鹤的状态不太好,况且翅膀上还沾着血。是有谁受伤了?还是更严重的情况? 不过等嗅到了那血迹散发出来的一股浓烈腥味,他就知道他大概是想多了。那显然不是人血,而是某种水生妖兽的血。事实多半是师弟偷懒或是没注意到,把被妖血弄污的符咒就这么放了出来,导致纸鹤飞到终点时险些力竭。 幸好终究还是顺利到了。要是半途掉下去弄丢了传书,收不到云征的回信,云询肯定又要挨师父的敲打——毕竟云征做事向来靠谱,一出问题绝对跑不了是小师弟的错。 信上用小字写得密密麻麻,云征看了好几遍,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他借了陆攸屋里的笔墨,写好回信,用一样的手段折成纸鹤放了出去。陆攸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看,他看不出黄纸的符咒和云征之前一直用的白纸有什么不同,只觉得都挺有趣。等纸鹤飞走了,云征才和他讲了发生的事情。 昨晚在水边散步时,陆攸听云征提起过他之前消失的那几天,是师父要和师弟一起去追踪某个危险人物,他要帮忙做些准备,期间不可沾染妖气,才一直没有露面。他们前天出发,用术法缩短了赶路的时间,赶去胭脂江。结果还没抵达目的地,先在江边支流处碰上了一只为非作歹的妖怪。 那妖怪原型是条鲶鱼,尚未修出人身,鱼身却长得十分庞大,在一个小村镇的边上兴风作浪。它见识短浅,胆子却大,效仿从前一些龙王水神的做法,逼迫让村民献上孩童和美貌女子作为祭品,闹得不得安宁。因为地方偏僻,居然也这么干了好几年都没被发现。 师徒两人路过时察觉到妖气,没忍住过去管了这件闲事,将那条鲶鱼妖斩杀,又打捞出沉在江中的骸骨,交给村人安葬。 “师父心神不宁,被水箭击中,损失下颌胡须一缕。”云询在信纸上写,“鱼血浇我一身,幸好带了换洗衣物,不然就要穿村里阿妈送的那套鲶鱼妖原型个大肉多,用了四张符咒净化,分割后村里每家得到一块。晚上他们要用鱼骨煮汤,可惜我和师父急着赶路,没能尝到。” 陆攸听到这里,不知为何身上发寒,打了个哆嗦。云征似乎有所察觉,为此特意解释了一句:若是那鲶鱼已经修出人形,就不会再吃它了。一来这样多少会有些同类相食的不适感,二来修成人形的妖血肉中浸透了妖气,已经发生质变,因此不再适合作为食物了。 不过,就算不直接饮血吃肉,用妖丹炼药炼器c用融入妖血的墨画符,这类事情除妖师却没少做。狐妖当初已经渡了劫,受到天道承认,下场和因丰美皮毛而死的寻常狐狸又有什么区别?真要说区别,恐怕是更多一些愤恨痛苦吧。 邪道术士中也有干脆挖人心肝c拘人魂魄,作为材料和工具的。同为人类的身份也阻止不了那些人的贪婪,更别提对方是“妖怪”这样根本上不同的异类了。 陆攸没吭声,想着云征的师父确实是十分开明,徒弟明目张胆地和妖怪搞到一起,却一点都没有要用“人妖殊途”之类理由横加阻拦的意思——他不知道云老头其实是拦过的,不过原因是怕云征受到“梦境”蒙蔽,被他这只狐狸精骗了,在云征表明会小心行事后,也就放了手没有再管。 他有些走神,再回过神来,却听见云征提到了某个让他十分在意的词语,“你刚才说什么是个和尚?”他不由问。 让云征看了皱眉的,当然不可能只是师父失去的胡子和师弟弄脏的衣裳。他们没费什么劲就斩杀了鲶鱼妖,妖血在江中顺流而下,引来了另一个路过的除妖师。那个除妖师也已经听说了鬼僧的再度出现,他似乎还知道一些鬼僧之前消失踪迹的内情,给师徒两人提供了一个新情报。 除妖师分为许多派别,侧重的手段也各不相同。有人养蛊虫,有人用符咒,有人借助精怪鬼魂之力,其中还涉及到佛道之争。云征常用的是各种符咒,辅以幻术,而那鬼僧修的,则是分魂附体c身外化身的术法。 他能将分魂附身在其他生灵身上,多数时候是灵魂较弱的动物,让这些身躯载着他的分魂散往各方。凭借这种手段,他能在瞬息间往返于相隔千里的两地,或从致命的攻击下逃脱。这种术法十分罕见,才会被传说成他是精通遁术。 几年前鬼僧消失时,确实是遭受了重创,原本的肉身已被毁掉,但却有分魂逃脱了过去,没有被彻底杀死。他在这数年间躲藏着休养生息,此时力量恢复了一些,于是又不甘寂寞地出来作恶。 云老头对这种说法并没有全信,但还是让云询传书过来,提醒云征多加小心。毕竟若不是遁术,胭脂江就不是必经之地,他们在那里堵不到鬼僧,便很难确定他的行踪了。甚至要是鬼僧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反过来进行报复,说不定云征也要跟着倒霉——云老头惦记着他有个身为妖怪的“情人”,对此心里一直不安着呢。 陆攸听云征形容过了传闻中那鬼僧的形象,越听越觉得熟悉:一个皮肤白净c面貌秀美的和尚,时时面带笑容,出手却狠辣凶残这几个词,不是正好全都可以套到那个原本剧情中c会在两年后杀死狐妖的除妖师身上么? 他也已经去过好几个任务世界了,不会再生出“纯属巧合”这样的奢望。重要的剧情人物之间,或明显或隐晦,总会有线索将他们联系到一起。徐星淳请来的除妖师,云征师父正在追踪的鬼僧,他们是同一个人的猜测,十有八|九就是事实了。 陆攸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当然没准备也在徐府待上两年,和徐星淳虚以逶迤,是想在婚礼过后就尽快解决掉他的,本以为那个除妖师应该不会再有出场机会了——他这样想的另一个原因是,任务目标里也没有这个人。虽然他是真正下手的人,狐妖的仇恨却完全集中在了徐星淳身上。 难道是他的投放和云征找到了他,引发的某些变动,让鬼僧的到来也提前了?还是说陆攸想起了徐星淳面对狐妖偶尔露出的马脚,还有偷偷去亲近谢君宇的行为,全都视而不见的态度。 嫁进徐府,对谢君宇动心,在强行渡劫后的虚弱时被抓住,被挖出内丹他按照刚才突然浮现的猜测,将这些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仿佛发现了一条埋藏很深的暗线,感觉心里阵阵发冷。 狐妖不知道徐星淳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是妖怪的。如果是在他出嫁之前呢? 鬼僧不是提前到了,而是在原本的剧情中,他一直隐藏在暗处,为徐星淳出谋划策c帮助他控制事态,直到最后“果实”生长成熟c能够收割的时刻 但是,接着想到徐星淳在被谢君宇拒绝和弄伤后,还曾经想到狐妖那里去,行夫妻之实,陆攸又有些不确定了。他在沉思中呆坐了一会,云征叫了他好几声,才让他转回了注意力。他想要提醒云征这件事,却不知如何说明“原本剧情”的存在,至于让他小心鬼僧,这个云老头就已提过无数遍了。 云征似乎觉得他是害怕了,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按。一触即离,留下短暂接触时一点微凉的温度,作为安慰。“分魂附身的动物身上没有妖气,防不胜防,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和往常一样。”他低声说,“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会,会尽快回来。陆府外的禁制还是有些作用的,要是出了什么情况,白鸟也会向我报信。” 陆攸点点头,有些疑惑他显得过于凝重的神情,但也没有急着提问,只是目送着云征匆匆地离开了——看来确实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他独自坐在屋里,想要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那鬼僧虽然原身已毁,但还是连云征的师父也十分忌惮的人物。如果他确实现在就会出现,云征和他正面对上,不知会有多少胜算? 他想了一会,决定比起浪费心思胡乱猜测,还是在妖术修炼上更加勤奋一些吧。到时候就算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至少他自己是觉得狐妖的媚术就不提了,那个能听见心跳声c就能发动攻击的妖术,应该还是挺厉害的。 狐妖只将那个除妖师当做徐星淳手中的刀,或许是漏掉了一个复仇的对象 在陆攸胡思乱想的时候,云征已经来到了陆府外面。他又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才张开手掌,再度试着召唤他放在徐府的纸鸟回来。片刻之后,毫无反应,让他确定了之前的感应并不是出错:那只纸鸟已经被人为地毁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第 149 章 ———— 云征循着纸鸟被毁时的感应, 抵达徐府的院墙边时, 天空上红霞已快要散尽, 周围的天色真正昏暗了下来。他在墙边站了一会,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明显的异常, 潜意识中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徐府内静悄悄的, 气氛显得有些阴沉。是该点灯的时候了, 偌大的院落中却不见有灯火亮起。除了没有妖气, 这里就和云询骗人时所说的言辞一样,比陆府更像是有妖邪在其中盘踞。云征本想再派一只纸鸟进去看看,考虑片刻后, 却只是捡起了一片飘到墙外的落叶,在叶片上划出咒文,又引了一缕微风过来, 送这片叶子轻飘飘地升上半空。 这是个简单的小术法,不能用来探查环境, 只能在碰到禁制或遭遇攻击的时候,传递回来一道表示存在危险的警训。微风托着叶片,像生了眼睛一样几次险险避开树梢和檐角,朝徐府的中央飞去。云征的心神与叶片上的符咒连在一起,飞过小半距离后,叶片似乎在半空中撞上了什么, 这联系就突兀地断开了。 他迅速从原地离开, 只留下一张沾有气息的符纸作为诱饵, 同时在身边布下了防护。等了一会, 周围却一切如常,没有受到攻击,也没有人过来查看情况。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云征有些犹豫,想着是要继续进行试探c还是暂时收手,却在此时察觉到了一丝阴暗的气息。 气息沾染在墙边和不远处的草丛中,似乎已经过了些时间,变得十分淡薄了。云征从其中分辨出了新鲜的血腥气,查看过草叶中的痕迹后,觉得好像能猜到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了。等他费了番功夫追踪到这气息消失的地方,看到那个正在院子里打水洗衣的女子c还有她手腕上的伤痕,便确定了之前的猜测:是蛊虫。 那女子神情十分憔悴,手腕上的伤痕也很新鲜,显然是不久前刚完成施术的。云征端详着女子似曾相识的面容,想到了被徐星淳关在偏院小屋里的谢君宇——这应该就是他的那个妹妹了。 蛊虫气息阴邪,比他放出的纸鸟明显得多,却没有被除去难道是徐星淳又想出了新主意来折腾他关起来的那个人,除妖师是他请来给兄妹两人下蛊的? 云征隐匿着身形在旁边观察了一会,正准备干脆现身去问问她,就看到屋门打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女子身边,一边嘴里嘟囔着胡话,一边伸手去拉扯她的衣服。女人似乎很擅长对付这样的情况,放下洗到一半的衣服,游刃有余地躲避着他的手,引着他回屋里去了。 云征没有再看下去,离开了院墙边。他又在徐府附近逗留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回陆府,换他放在陆攸身边的那只附有分魂的纸鸟过来探查——用符咒承载分魂的手段,和鬼僧占据生灵躯壳的做法,虽然本质不同,形式却多少有些关联。如果真是鬼僧来了,或许能借此察觉到什么。 一缕分魂,就算损失掉也没什么大碍,还能让他多了解些情况。云征这么想着,远远望见徐府内终于有灯火亮起c也出现了人声,便仔细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借着沉落的夜色离开了。 ———— 那白衣的僧人面貌秀美,一双手也像是养尊处优的人,没有一点伤痕或茧子。他手里捏住一片半青半黄的落叶,端详片刻后,轻轻地将其揉碎了。碎片从他指间散落下来,如此平常的画面,却让待在一边的徐星淳看得有些胆战心惊。 “这这又是对我来的?”他紧张地问,“大师,是我上次遇到的那个人吗?他想做什么?” 那僧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抹去沾在指尖上的碎片,自顾自地沉思着。他之前抓住的那只纸鸟,拿到手时已经弄坏了,强行拆开后符咒都损毁了;这次叶片上的又是几乎人人都会的普通符咒,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一番试探,双方可以说是都没能探得什么信息。他朝旁边额角冒出虚汗的徐星淳瞥了一眼,不管他刚才的问题,反而问道:“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明白了?” 徐星淳嘴唇动了动,一时没出声,他的目光一直避开着窗边的位置,不想去看那只死时七窍流血的黑猫尸体——这僧人以诡异的方式现身在他书房里,如同厉鬼,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说的事情,是徐星淳被那天在街上遇到的“高人”骗了:虽然他拿到的“药粉”确实让谢君宇打起了精神,却不是因为驱走了妖邪的缘故。侍卫会改口,也只是受到了威胁而在说谎。 徐星淳之前的猜测才是对的。陆家的小少爷确实被掉包了,现在留在陆家的,是一只修出人形c快要渡劫的狐妖。 那僧人观察着徐星淳的神情,似乎看他神态变化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怎么,”他慢慢地说,“就算那是只妖怪,你也想娶他么?” 徐星淳心头一动,想到属下先前汇报的“丹药可能已经被用掉”的情况。他这段时间向陆老爷各种暗示,也用了不少手段,确实一直没打听到那枚丹药被藏在了哪里,如果其实是用掉了那就只有另一种方法了。如此想来,这僧人之前特意说明那狐妖即将渡劫的话,似乎也有了别的含义,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徐星淳心里有了想法,便试探着问:“大师您知道那狐妖是什么时候来的么?我见到那人,也只是在不久之前” 僧人似笑非笑地盯住他,徐星淳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说下去,“如果我当时遇见的就是他哪怕大师说人妖殊途,我既对他动心,就不会在意这些。” 僧人长长地“哦”了一声,徐星淳几乎以为他要笑出声来。他神态举动间都有些阴柔的意味,身上气势却令人丝毫不敢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我怎么知道那狐狸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悠然道,“你觉得是他,那便是了吧。大不了我就在这里多留一会,等日后那狐狸妖怪本性显露c胡乱伤人时,你又感觉后悔,我再把它除掉也不迟。” 听在徐星淳耳中,这话的意思就是“先娶过来,等狐妖渡了劫,就对它下手”。这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徐星淳心中暗喜,但因为不知道这和尚为何如此“贴心”地来帮助他,又有些迟疑起来。万一也是想要那颗内丹 “不过,我” “多谢大师成全。”徐星淳小心地说,想要探探这和尚的口风:是要钱财还好,若是要内丹,还得再商讨一番了。总之,先说点好话捧一捧他,“大师慈悲为怀” “这些无聊话就免了吧,听着恶心。”和尚却出声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带了些嘲讽,“我与你合作,只是因为私心;我杀妖,也只是迁怒泄愤,无关正义,更没有什么慈悲。” 他垂下眼睛,指尖将握在手里的念珠轻轻捻动了一颗,眼里闪过一丝近乎缱绻的神情——那珠子雪白如玉,竟像是某种质地坚硬的骨骼,“修不成五蕴皆空,也当不起你这口口声声的大师” 他的身影原本与血肉之躯无异,凝实真切,随着话音却在渐渐淡去,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 “我不喜欢抛头露面,你尽快再找个除妖师来,就说是要驱邪好了——最好是擅蛊术的,装的也行,反正只是傀儡。”说完这句,一张纸片从他袖中滑落下来,在他身影消失的同时,和他最后的话一起落到了徐星淳的桌上,“这是能令妖物虚弱的香料,你找齐材料做出来,随意用在哪里吧。” 徐星淳马屁没有拍成,反而受了挤兑,有些悻悻然。想起和尚刚才那番直白的言语,说话时神情柔和,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阴狠的血气,又令他觉得心惊。 但徐星淳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既然决定了合作,便没有反悔的意思。他拿起那张纸,发觉上面写出的材料虽然有几样很不常用,但他为了谢君宇的病情收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药材,因此现在便能凑齐了。 他准备唤来仆从,想了想,又将这配方上的香料药材分成几份,再胡乱添上些别的,重新抄录。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落在别人手上。 此外,既然已经是“快要”渡劫迟则生变,既然陆老爷没有反对的意思,也不用再拖下去。该请媒人上门,就近择吉日完婚了。 ———— “谢君宇的妹妹?” 听到云征提起的人,陆攸只觉得十分茫然。他仔细地将狐妖给他的资料重新回忆了一遍,确定在原本的剧情中,这个“妹妹”从未出场过。 至于蛊虫?谢君宇几次重病将死,狐妖冒着可能会让他妖化c进而导致自己过不了天劫的风险,把妖气渡给他救命,也从来没察觉到他身体里有什么虫子。 对于“救谢君宇离开徐家”的这个任务目标,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为什么剧情已经变得他有点看不懂了? 云征放在徐府的那只纸鸟或许看到了什么,但没来得及回来传达就被毁掉了。不过从他前几日看到的徐星淳对谢君宇的态度,他倒是能猜到一些——说不定是云询给的那管药粉的缘故。他当时做出这样的布置,未必没有想让谢君宇有所好转c把那人的心思吸引过去的目的。 只是以云征的思路,也想不到徐星淳对待“喜欢”的人的手段,就是想方设法地折辱他,为此还让一直小心隔绝交流的妹妹来到了他面前。结果,谢君宇根本不觉得让妹妹知道这种事情是什么“屈辱”,装出挣扎的样子骗过徐星淳,趁机向妹妹传递了讯息。 两人都有点怀疑这一系列变动是因自己而起,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具体是怎么联系起来的,也不知道谢君怜为了救哥哥放出的蛊虫,又把云征绕到误区里去了。他们一起怀疑了一会徐星淳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鬼僧,最终因缺乏证据而只好作罢。 云征准备明日再去谢君怜那里,把情况问个清楚——总不见得每次去都遇上那种状况吧?他已经让纸鸟去徐府内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那种之前亲自去时让他隐隐忌惮的阴翳,也已经散去了,似乎原本只是心神紧绷之下的错觉。 云征却不觉得是错觉。他对气息向来是很敏锐的,特别是那类偏向阴冷邪恶的气息——师父最初顺口说这是同类相吸,后来大概觉得这样的评判不利于小孩成长,之后就改口说是他天生敏感了。云征没让纸鸟回来,准备晚上自己留在陆攸这儿守夜。 他没想挑战自己的忍耐力,所以当然是守在门外。 白鸟陪着的时候陆攸能很正常地迅速睡着,换成云征在外面,他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失眠了半个晚上。后来干脆下了床,溜到窗边和云征说话,让他讲以前各地云游除妖时遇到的有趣事情。 折腾到天色将明的时候,他才总算有了困意,怕侍女过来时来不及变回去,以人形裹着被子睡了——坚持没有理会侍女几次叫他起来,一直睡到了将近中午。 刚醒来时他还迷糊着,已经习惯性地展开了妖术。然后,就被外面侍女低声交谈的内容惊得一下子清醒了——徐家的媒人上门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第 150 章 ———— 谢君宇这天醒来时, 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几日前服下的药粉依旧在发挥作用, 某种温暖的力量随血液流遍全身, 缓慢修补着昨日身体所受的折磨。心脏旁边有些发痒, 像是被小虫子的脚爪轻轻地挠着,一团被强行注入身躯的活力,迫使他已疲惫不堪的脏腑继续运行如常。 谢君宇起初想着, 他是不是终于要死了,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于是他从床上爬起来, 梦游般地来到了窗前,推开窗户,让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窗格上清晰地刻着他吃痛时指甲留下的痕迹,他却一点都没想起那个带给他疼痛的人,只是眯着眼睛注视着外面的光线。 妹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以为只是幻觉。谢君怜叫了好几声, 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既然不是要死了,谢君宇也就不继续只穿着中衣傻站在窗口了。他裹上外袍,又将暖手炉抱进怀里, 一边听着谢君怜讲述之前她所做的事情,也发现了手腕上虫咬的伤口。他伸手按了按胸口, 觉得有趣:这里真的有一只虫子? “那和尚后来又找到我了。”谢君怜小声说, 蛊虫传递过来的声音里带着振翅般的“嗡嗡”声,“隔壁的黄猫以前经常到院子里来遛弯, 早上突然开口说话, 吓了我一跳他说只要有人问到时, 我都说蛊虫是新来徐家的那个除妖师给的,他就会替我们掩盖这件事,不让姓徐的怀疑。” “徐家来了个除妖师?”谢君宇问。 “哪来的除妖师,就是他身边的一个侍卫换了身行头c弄了伪装,搞得像个跳大神的,我还是一见就认出来了。”谢君怜有些紧张地说,“那和尚倒是像个除妖师。他在帮姓徐的做事,又这样装神弄鬼,到底想做什么?” 谢君宇沉吟了一会,没有随意猜测,反过来又问妹妹:“那有没有人来问你?” “还真有,刚来过一个。”谢君怜说,“也是直接出现在院子里,不知哪来这么多奇怪的人感觉不是徐家的人。我按照那和尚的吩咐说了,他好像没信,但也没再盘问我。”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哥哥,我今早还看见姓徐的请了媒人,去陆家提亲了。” 谢君宇没说话。他听得出妹妹语气中的忿忿,当然不是因为怕他“失宠”,而是在担心那个即将嫁过来的人。但只说了这一句话,妹妹也就沉默了,没有再说出什么“我们去提醒陆家那家伙不是好人”这样天真的提议——以他们的身份,见得到陆家能管事的人吗?陆家会信吗?就算信了,会在意吗?就算在意了也不一定就会拒绝提亲,说不定反而想把谢君宇这个“麻烦”处理掉。 他们见过太多人性中因私利而生的丑恶,实在不敢为陌生人下这样的赌注。 片刻的寂静,谢君宇坐在床边,环视着这个逼仄的囚牢,微微苦笑。 “哥哥,我们逃吧。”谢君怜突然说,“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她没有问谢君宇的身体状况,离开徐家提供的医药后能不能支撑,谢君宇也没有问她已经嫁人成家,怎么舍得抛弃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他们就像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困难和危险,在三言两语间轻易地约定了计划:就在徐星淳成亲的那天,趁他脱不开身c府内忙乱的机会,一起从这个困住他们的地方逃走。 ———— 前段时日徐星淳频繁来陆家拜访,和陆老爷相处融洽,这门亲事在双方默契之下早就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请媒人过来也只是走个形式。徐星淳还请了位算命先生过来,那老头一把雪白胡须,仙风道骨的模样,当着陆老爷的面合了两人的八字,说最合适的吉日就在下月初八,更晚些的也有,但就不如这个日子那样好了。 徐星淳表示,虽然时间是有些紧张,不过他早已备好聘礼,回去后亲自安排各项事务,到时一定将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于是选定了日期,交换聘书,约好过几日来送聘礼。虽然送聘礼和订婚期这两个步骤颠倒了,也没人提出有什么不对,陆老爷说话间始终笑眯眯的,亲自送徐家一行人离开。 等他回到房里,准备用午饭,却见陆夫人脸上没有多少欢喜的意思。陆老爷只当她是舍不得孩子出嫁,因为此时心情好,难得软下声调问她:“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徐家是不是太着急了?”陆夫人有些迟疑,“下月初八,只有十多天时间,要给攸儿准备嫁妆,婚服也还没有做好” “你之前不是写了个单子给我看过么?就照那个来好了。”陆老爷乐呵呵地说,“那小子到底是年轻,做事心急了些,也算不上错处。” 陆夫人还想说什么,他便不耐烦起来,“难道还是别有目的不成?”心里对妻子生出了一些厌烦:提亲时也是,小孩子懂什么,不都是听父母的安排?非要再去问愿不愿意,结果闹了一场,关起来才算是变得乖巧了。现在亲事都已定下,又来纠缠些有的没的,实在是扫兴。 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庶子——这种直白的话,他这样自恃身份的人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陆夫人却对他的态度看得分明,因此也不再说什么,沉默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地用过午饭,陆老爷说了声“今晚我歇在月娘那里”,就到书房去了。 陆夫人习惯了丈夫对她的冷落,也不觉得难过。她在房里独自坐了会,决定去看看还被关在屋里不准出门c已经好几日没见的小少爷——那孩子对她坦白“心有所属”的事情,她没敢对老爷说,怕没说都要禁足,说了肯定逃不了一顿毒打。她偷偷打听了一番,起初怀疑有个侍卫不太对劲,细查起来却又没什么异常,最终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 听说他这几天乖了许多,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装出来的? 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已成定局,比起从仆从的闲言碎语里得知,还是她亲自去说吧。 ———— 云征到谢君怜那里去了一趟,听到的说法完全符合他之前的猜测,反而让他怀疑起来。女人好像对他的到来有所准备,也没有询问他来意的打算,被他一问便迅速地回答了——就像是特意想要让他察觉到异常一样。 他还去看了那个所谓“用蛊虫的除妖师”,不知是不是怀疑在前c先入为主的缘故,他总觉得这个除妖师也像是假的。虽然装扮和带的用具挺像是那么回事,但有一点不对:常年和蛊虫相伴的人,身上总会有很多毒疮和咬伤,这个人身上虽然也有些伤痕,却都是利器造成的。 云征在徐府周围转了几圈,留下一些记号,还给师父师弟又发了一封信,询问他们那边的情况。他还有些奇怪徐星淳一大早出门,又是备礼c又是请人的是在干什么——请到的人还一看就是个骗子——等反应过来了,他站在陆家附有禁制的院墙边,看着那一行人远去,对这有所预料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愤怒,只是一时间弄不清自己的心情更多的是不安,还是不甘。 他自幼跟在师父身边,最初在山上是木屋茅舍,等到下山云游,有时形如乞丐c餐风饮露,有时被礼若上宾c登堂入室,在他看来,这几种境况并没有多少区别。比起地位钱财,他更喜欢能任意来去的自由,和掌握于自身的力量——毕竟要是真想要名利,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很容易的。他还知道,那个人同样不在意这些。之前说到跟着他离开或许要居无定所,语气中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只有在这种时候或许是唯一的时刻 居然也会有这一日,对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生出渴望。想要万贯家财c更好的出身——好能直接走到人前,光明正大地带他走。 而不是只能这样看着等着,想着要怎样避人耳目,偷偷地再将他从别人手里抢回来。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云征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天边一点白色降落下来,收拢翅膀落在他肩头,并同样在外人眼中隐去了身形。他和白鸟对视了一眼,从另一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沉郁的脸色,只觉得就算是曾经和师父一起被妖兽追赶得亡命奔逃c差点死掉的时候,都不如此刻这样狼狈。 云征站了一会,慢慢收敛好情绪,觉得定亲这件事,对那人来说肯定也是个十分糟糕的消息。他就别一副心情低落的样子去寻求安慰了,还是表现得可靠些吧。 趁门口无人,他这次终于是走正门进了府内。回到小院里,正想去找陆攸说话,到了门口却发现屋里还有别人。他还算及时地反应过来,收回习惯性去推窗户的手,闪身躲在了一旁。过了一会,门开了,一位打扮素雅的夫人被侍女扶着出来,陆攸送到门口,十分别扭地叫她“母亲”,与她道别。 听在陆夫人的耳中,这种别扭就成了依旧心怀不满的证明。她暗自叹了声气,只觉得是小少爷不亲近自己了,对他表现中和以往不同的些许异常也没有多想。想到房间里空荡的景象,她又问还要不要书,或者把她养着的小狗抱过来?说了几句,见他确实不想交谈,只好藏起神情中的低落,笑着告别走了。 陆攸其实是太紧张了——他怎么知道真正的小少爷在这位嫡母面前是什么样的表现?刚才谈话的全程他都低着头,必须回答时也只用字数最短最少的句子,就算看出陆夫人有些伤心,也只好做出疏离的态度。 总算等陆夫人走了,他松了口气,回忆起自己刚才都回答了些什么,又头疼起来:陆夫人貌似问了他要不要学女红他应该是摇头了吧? 他坐在床边想来想去,到后来就发起了呆。云征站在窗外看了他一会,最终没有进去,又悄悄地走了。他看出陆攸现在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安慰或依靠,而是独自安静地待一会,于是决定再去探探徐府那边的情况,等晚上再回这里来,将得到的讯息告诉他。 大概是陆夫人来过的缘故,陆攸觉得小院里侍女的态度都变得更殷勤了一些,将被褥抱出去晒太阳,还换掉了熏香炉内的香料——他更希望的是别用香料了,可惜这个要求没被答应。新换的熏香有股略带苦涩的味道,比起之前的甜腻香味好闻多了,但不知为何,他闻到这味道后一个劲地犯困,用晚膳时险些在桌边坐着睡过去。 陆攸疑心香料里安神的材料放多了,或者是有什么对妖怪不太好的成分?他让侍女还是换成之前那种好了,侍女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出了门就一直没回来。最后他才想起还能问系统,系统态度爱理不理的,但还是帮忙检测了香料的成分和他的身体状况。 “不具备毒性,对身体无害,你就是单纯想睡觉了而已。”它说,“这香料确实有舒缓精神c安神助眠的作用可能是用量太多了?” 陆攸刚听到定亲的消息时想独自待着,过了这些时间就想见云征了。但云征一直没回来。他偷偷往熏香炉里倒了水,又开窗通风,最后还是困得受不了,早早地爬上床睡了。想着今天太晚就算了,明天要是还不换,不如故技重施,把水倒在床上,把熏香炉也扔到窗外去 他像陷入昏迷一样迅速地沉入了睡梦。结果,后来熏香一直没换,他也没能将想法付诸实践——因为之后他就一直处于或是沉睡c或是半昏半醒的状态,再也没能完全清醒过来。而之前总是放任他独处的房间里,也多了留下来照顾他的侍女,面孔陌生,日夜都有人守在旁边。 昏沉中他听见侍女的小声交谈,提起抬进陆家的聘礼,提起徐星淳;在短暂而不为人知的时刻,他感觉到像是鸟儿翅膀扇起的微风抚过他的脸,温度偏低c指尖有茧的男人的手继而触碰到同一处地方,但总是来不及感受更多,思绪又被汹涌而来的困意截断 如同被困在一个漫长而单调的梦里,一直昏昏沉沉的,转眼就到了徐家过来接亲的那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第 151 章 ———— 一只的手轻轻推着陆攸的肩膀, 将他推醒了。他睁开眼睛, 见到屋里一片昏暗, 有人影忙碌地来去,传来各种物件被拿起放下的细微响动, 布巾在水中浸湿又拧干的水声。他被扶着坐了起来, 侍女动作轻柔, 帮他洗漱c更衣, 将披散的乌发仔细梳顺。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熟悉的苦香。说是醒来,也没有完全恢复清醒,身上还是绵软无力, 靠着身边侍女的搀扶才勉强维持着坐姿。因为意识还是迷糊的,陆攸没有想起任务的存在,他忘记了狐妖必须完成的报恩, 只剩下内心本能对正在进行的事情的抗拒。 他甚至没考虑后果,想要直接变回狐狸, 趁周围人惊慌时从这间让他不舒服的屋子里溜走——但身体里的妖气却像是也睡着了,一点都不肯听从使唤。这个人类的身躯是狐妖老老实实修成的,不是走捷径用术法幻化出来的,调用不了妖气就不能完成变化,连想在失去意识时恢复原型也做不到。 在屋里走动的侍女都默不作声,轻手轻脚地动作着, 柔软的手替他修饰鬓角c描画眉毛, 这些轻轻的触碰也像是催眠一样, 陆攸努力想忍住困意, 不要再睡过去,却还是越来越难以维持清醒了。 有人拿来了一个雕花的象牙盒,盒子里盛着膏状的胭脂。一点凉意落在唇上,红色被仔细地晕染开来,将唇形轮廓勾勒得鲜明。侍女走开去取发钗时,他从摆在面前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脸色苍白,嘴唇鲜红,梳过后尚未绾起的发丝散落在肩头背后,这些颜色鲜明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镜子里映出的人回望向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成亲时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却显得很美是一种妖异得叫人看了害怕的艳丽。如果他以这一身妆扮出现在荒屋孤坟之类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一只勾人魂魄c吸人精气的艳鬼。 啊,狐妖的话,应该也差不多陆攸在昏沉中这么想着,发觉来为他绾发的侍女目光躲闪着,都有些不敢让目光落在他脸上。确认恐怕是逃不了了,他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故意在那侍女看过来时朝她笑了笑,让她把手里的金钗掉在了地上,又慌张地赶紧附身去拾——那一丝笑影便停留在他唇边,一直没再散去了。 不知道云征现在在哪里之前昏睡的时候,云征应该是来看过他的。不知他这些日子去做什么事情了?他偏开目光,注视着旁边蜡烛上燃着的火焰。片刻之后,大红的喜帕从头顶覆盖下来,将眼前景象全部遮去,这火焰映到眼中的光还静静地又存在了一会,才随着困倦的意识一起沉入了黑暗。 旁边侍女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才没有让坐着就睡着了的人的身体朝另一侧倾倒。她和另一个侍女对了个眼色,彼此都有些不解:据说小少爷这几天总是昏睡不醒,连房门也不出,是在装病想逃避亲事,老爷还为此好一阵发怒怎么现在看样子,好像是真的病了? 但房里还有一个侍女,是徐家送过来的,说之后就让她侍候小少爷,提前来熟悉一下小少爷的习惯。这个唤作白露的侍女脸上总是带着笑,手脚麻利,什么事情都抢着做,对小少爷久睡不醒的异常则视而不见。既然徐家都不介意了,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她们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白露笑眯眯地倒水端茶,打理房间,然后就候在了门口。等隐隐能听见外面迎亲的锣鼓声了,片刻后有人来敲门,问小少爷有没有准备好了?侍女想再把小少爷唤醒,被白露拦住了,只让她们扶小少爷到门口。没有兄长送亲,便由健壮的仆妇背着,脚不沾地地送出大门,直接送到喜轿上去。 说来也怪,前段时间一直是响晴的天气,池塘里水都要被晒干了,这一天是选好的吉日,天气却阴沉了下来,云层堆积,掩住了阳光。不过就算如此,外面还是比房内明亮,白露看清被扶出房门的人身上大红的嫁衣,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是她记错了,还是这件衣服和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她特意又回了趟屋里,去查看放嫁衣的那个木盒,里面自然是空的。再去看那件衣服,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她记得原本嫁衣上有金线绣的云霞鸟雀,十分华丽,此时新娘身上的那件却素雅了不少,样式好像也改变了。但她没发现错处,也没时间仔细回想或检查,只好就留着这些怀疑,跟上了往门外走的队伍。 ———— 徐家来迎亲的是八人抬的大轿,礼乐队伍手里的唢呐和铜锣上系了崭新的红绸,一口气不歇地吹奏着欢庆的曲调。徐星淳骑着高头大马,马身上也装饰着红绸,面如冠玉,看模样是位光彩照人的好郎君。他脸上笑得开心,还带着恰好好处的期待,谁也看不出被掩藏在表象下面的漫不经心,还有一丝焦虑。 他频频往喜轿看,因为陆府的大门也在同一个方向,别人只当他是心急在等新娘出来,从围观人群中发出些善意的调笑。只有徐星淳自己知道他是在看什么,虽然他其实看不见:那和尚早上又出现了,说今天迎亲时可能有人来捣乱,他会候在轿子附近,守株待兔。说完翩然而去,在他桌案上留下一只鲜血淋漓的死鸟,恶心了他好一阵。 徐星淳看不出和尚隐蔽身形c藏在了何处,每次一见轿帘晃动c红绸飘拂,就在那里疑神疑鬼。就算其实是只妖怪,也是他的妻子,那和尚偷偷摸摸地藏着,不知在哪里窥伺但说来又是在帮他的忙,他就算心怀不满,也没敢表现出来,只好自己转移注意,望向陆府擦得一尘不染的大门。 狐妖啊奇闻传说中的描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其中不少带着香艳的意味,徐星淳心中不由动了动,神情中的期待变得真实了一些。不过为了向君宇表明真心,今天洞房他是不会去的,只能冷落“佳人”了。等过了几天,要是那狐妖有心 陆府的门开了,他没有再想下去,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被仆妇背出来,侍女们簇拥在旁边,周围人起哄的声音才刚刚响起,已经迅速将人送上了轿子,像是怕旁人多看了一眼似的。 身上嫁衣c头上喜帕,遮得严严实实c不露一点皮肤,徐星淳在轿子旁边,也只瞥见一眼衣衫裹覆下苗条清瘦的身形,无力地靠旁边侍女搀扶着,然后轿帘便落下来,将视线都遮住了。 那和尚给的香料配方,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他笑起来,骑在马上朝四周拱手,接受他们的道贺。喜轿抬起,鼓乐队伍和担着嫁妆的脚夫跟在后面,沿着一早在两侧挂上了大红灯笼的道路,热热闹闹c欢天喜地地往徐家走去。 ———— 那个或许是故意要给徐星淳找些不快的和尚,却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守在轿子附近,而是隔了段距离,在不用挪动位置c就能看到送亲队伍一路从陆家到徐家的屋顶上坐着。他这段时间频繁更换附魂的对象,吸了不少血肉魂魄,虽然都是毫无灵智的动物,也让他恢复了些力量。 他此刻形象和谢君怜曾经借着蛊虫眼睛看到的一样,白衣朴素,拿在手里的木杖像是随便捡的一根树枝,另一只手里的珠串则雪白如玉,因反复摩挲而温润有光。他抬起手,将这串珠子轻轻靠到唇边,似乎还能嗅到上面残留的香气。 “你看到了吗?”他自语般地说,“那只妖,和你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呢。都是生在这座城外面山里的狐狸不知你们会不会有些关系?不过,隔了二十多年,就算有关系也很淡薄了罢。” “你最初对我,也像他现在对那人一样,一往情深的样子” 渡了劫的大妖骨骼,比寻常的刻刀材质坚硬许多。他将那副骨骼拆开洗净,用了许多时日,慢慢地刻成一颗颗珠子,串联起来。握在手中时,带着微微的温度,如同曾经触摸过的玉脂般的肌肤。耳边随之响起了一个充满魅意的慵懒声音,亲昵地唤他“湛明”。 湛明,湛明这么好的名字,他有时觉得自己辜负了它,有时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不过,“鬼僧”这个更加声名远扬c到处引起恐惧和仇恨的称呼,确实也更加适合如今的他 远远地,湛明看见下面道路上那台喜轿的轿帘,逆着风向朝外面轻微地掀动了一下。一道白影里头裹着抹鲜红的颜色,一闪而过,迅速而隐蔽地朝远处遁去。 之前和他相互试探过的那人后来变得格外安分,看来就是为了准备如今这番巧妙的布置。抬轿的人没发现肩上重量减轻,送亲的人也没觉得身边有风掠过,队伍还是一切如常地行进着。就算是他,如果不是一直毫不放松地留神盯住,说不定也会错过这极为短暂的一瞬。 白衣的僧人站起身来,身影如飞鸿般掠过屋脊飞檐,追在那影子后面,朝它消失的地方紧紧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第 152 章 ———— 喜轿一路从陆家抬到徐家, 白露掀开轿帘时, 轿子里那股略微泛苦的熏香气味已变得淡了。她扶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下轿时, 感觉握在手中的胳膊挣动了一下, 当即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不过在这一次挣扎过后,他似乎也就认命了,没再有更多的反抗, 默默接过了另一头在徐星淳手中的红绸。指尖露出袖口,一点白得刺目的颜色闪过, 随即又被掩盖在重叠的织锦之下。白露心里打了个突,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她也在陆家小少爷的身边待了好些天了,虽然一直感觉他有些诡异,却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明显过。 新郎在前面牵着红绸,将新娘朝花堂引去。白露收敛心神,目光看向地面, 小心搀扶着身边被盖头遮住视线的人,以免他不小心绊倒。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走动中轻微摇晃着的衣裙下摆,猛然间瞠目结舌:她记得嫁衣上有c出门时却没看到的金线刺绣, 此刻又分明地出现在了裙摆上。 周围挤着不少来凑热闹的人,鞭炮和锣鼓声震得耳朵发痛, 就算有人发觉扶着新娘的侍女脸色惨白c肩膀微微发抖, 也不会多加在意。白露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扶在手中的手臂像是滚烫的炭火, 好不容易到了花堂里面,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手。她想把这件事情传给徐星淳知道, 他却只是一脸“深情”地望着红绸另一端的人,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她。 白露抿起嘴唇,向后退去。她挤出人群,走到清静些的墙边站着,发了会呆,便听到了花堂内礼官高声唱道“一拜高堂”的声音。鬼使神差地,她抬起袖子,嗅了嗅扶过新娘后沾染在上面的淡香,想到之前在昏暗的屋里看到的那个微笑,心里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一股同情。 三拜过后,新娘子送入洞房,外面酒宴开席,嘈杂声顿时又高了一些。白露站的地方位置隐蔽,听到几个没发觉她的小侍女走出来,窃窃私语地说话:刚刚扶新娘在新房床边坐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侍女没有把散落在床上的桂圆莲子等小东西扫开——虽然男妻不能生养,这些礼节规矩却是不会变的。但新娘一声没吭,稳稳地坐下去便没再动过,就像完全没觉得硌人。 白露在旁边听了一会,走出去,将这几个小侍女吓了一跳。“别在这儿嚼舌头了,还不去外面席上帮忙?”她凶巴巴地说,“人家那是教养好,不和你们计较,你们别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通训斥,将她们训得噤若寒蝉,乖乖干活去了,再也没人敢提什么“新娘子有些怪异”的话题。 ———— 在此之时,徐家那座偏院院落的小屋中,有人正静立在窗前,听着遥遥传来的锣鼓声的欢响。外面席上待客的丰盛酒菜,也各样分装在食盒里给他送来了一份,此刻正摆在桌上无人问津。 谢君宇想到徐星淳在出门接亲之前,还到他这里来了一趟,所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好笑。怎么会有那样的人——那么自以为是,傲慢又愚蠢?永远都觉得他的拒绝是欲拒还迎,不肯承认“真心”,不过是逼迫折磨的程度不够。 谢君宇还真听说过这种情况,楼里有人跟了脾气暴躁的恩客,越是受到虐|待,反而越是死心塌地可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想要离开,虽然并不像妹妹那样c对逃亡计划怀着很大的期待,他也想要试试看。希望被他偷留了些下来的药粉c还有盘踞在心脏旁边的虫子,能够帮他,只要坚持几天时间就好——别让这个糟糕的身体成为妹妹的拖累。 小院外面突然传来了侍卫的喝问声:“什么人?”有脚步声追着离开了,却也有人没去追,而是朝屋子这边走过来查看,防着是调虎离山的计策。谢君宇站在窗前没动,心里生出了疑惑:按照他和妹妹的计划,不该是将人引开,而是往饭食里加进迷药才对,时间也还要再晚些 那侍卫从窗口和谢君宇对视了一眼,似乎还不放心,又去把门打开,仔细向屋内检视。侍卫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谢君宇直觉有些不对劲,他没再看到别人,却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口走进了屋里随着空气中泛起波纹,两个人影由虚化实,出现在了谢君宇面前。 其中一个作男装打扮,脸上也做了些伪装,但谢君宇一见就认了出来,正是妹妹;另一个,则是个面孔陌生,此前从未见过的少年。 谢君怜神情里带着些激动,显露身形后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开着的窗户又赶紧停住了。她看样子不像是受到了胁迫,这两个人应该都是她找来的帮手。谢君宇此前完全没听她说过还有人帮忙,一边若无其事关上窗,一边以眼神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谢君怜指了指外面,示意出去再说。旁边那少年也不说话,笑眯眯地走到谢君宇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张黄纸,“啪”地贴到他的身上。又拿出一个白纸剪成的人形,朝空中一抛,纸人落下时迅速变大,转眼间就从一片薄纸变成了极似真人的模样。 那“人”的身形面貌,几乎都和谢君宇一模一样,只在精细处有些差距,在光线昏暗处就看不出来。谢君宇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自己”僵硬地动了起来,走到床边坐下了,纵然十分惊讶,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那侍卫站在开着的门边,往屋里打量了好一会,才像是确定了毫无异常,又把门关上锁好,返身往外走去。兄妹两人和那少年悄悄地跟在他身边,符咒让他们在旁人眼中消失无形,他们就在其他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个困住谢君宇一年多的地方。 ———— 湛明追着那道白影,一路从城中追到了城外。那白影不到一人大小,也看不出人形,外围仿佛是许多纷飞的纸片旋裹而成的龙卷,几乎将里面嫁衣的红色完全遮住。它一路疾行出城,随后一头扎进了城外的林中,沿途被搅碎的树木枝叶裹着尘土乱飞,场面仿佛妖怪抢了人类的新娘。 这样类似袖里乾坤的手段,湛明自己同样用得出来,因此也不觉得奇异。他之前抓住那只纸鸟,虽然没能破解上面的符咒,却记住了上面的气息,也让他此刻确定了白影的身份。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悠闲中还有些戏耍的意味。 数年前那次战败,不但让他肉身被毁,分魂也只剩下一个,这几年间他修生养息,没有再分出更多。那个实力弱些的分魂此刻在胭脂江,正和那对来找麻烦的师徒在玩捉迷藏,拖着他们到处溜溜转转,也是一样游戏的态度——不过分魂扮演的是被捉的老鼠,而他扮演的是捉老鼠的猫。 这个和他作对的人,不知真是实力不足,还是习惯于隐藏于暗处,始终在游走躲避。他找寻了这么多天,已经觉得有些烦了 手中的珠串微微发热,似乎也感到迫不及待。湛明慢下步伐,见到前面是一座建在林中空地的野庙,虽然矮小简陋,但门前整洁,也能闻到淡淡的香火味道,像是还有人来这里供奉。 他眉头轻挑:这样的小庙里,供的多半不是正经的神仙,而是野地里的精怪,常见的就是黄大仙和狐仙——是想让那狐狸借这里的香火恢复力量,一起对付他? 如果是打着这样的主意,那恐怕是要失望了。安神香的效果不会很快消失,才过了这么短时间,恢复的妖力最多让那狐妖变回原形不知它为了逃生,会不会反而抛下那人独自逃离呢? 白衣的僧人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举步朝庙中走去。庙内光线昏暗,神座上放着一尊面目模糊的女神像,前面供桌上的线香和蜡烛都已烧尽了。白影在庙里盘桓几圈,停在了神座前方,随着无数白色纸片轰然飞散c铺落满地,一个人影从中现身,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上。 大概是一路逃遁消耗了太多力量,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与湛明对面而立,神情阴翳地注视着他。他怀里抱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团裹在鲜红嫁衣中的活物,此刻正在衣服底下不安分地动着。 “不逃了吗?”湛明微笑着问。他将手中木杖往地下轻轻一顿,一圈金色的光晕自他身边向四周扩开,伴随着敲钟般的轰鸣震响,一圈圈地回荡在庙宇内部。被青年抱在怀里的狐狸发出一声低微的哀鸣,连那青年自己也像是承受不了,身影细微地扭曲了一下。 湛明却没有再继续攻击,神情中多出了一丝迷惑。那青年身上的气息确实和纸鸟一样,却还给了他另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环顾四周,发觉刚才用于建立屏障的术法没有起到作用,反而是地上散落的那些纸片在这一击过后,开始隐隐泛出光芒。他再转头去看站在神座前一动不动的人,才恍然明白了:“你”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松开手,抱在怀里的东西像是重力很轻,飘落时翻卷了一下,露出金线绣的红布和里面的一张纸片——狐狸原来只是幻术。 不,不止是狐狸湛明想再避开地上那些纸片c退到庙外去,已经来不及了。神座前的人影晃了晃,如一滴水落进沸油,从内部猛然炸开,依附幻术的纸人露出原貌,随即就被冲击撕成了碎片。其中藏着的那缕魂魄飘出来,像是抹淡淡的影子,在半空只停留了一瞬间,也跟着碎裂,化为许多道流光朝四周散去。 湛明挥动拿着念珠的右手,雪白念珠上迸出一道猩红的弧光,试图将其中一道流光挡下。两道光线在空中交错,引发了又一次爆炸,炸碎的光点却还是和其他流光一起,投入到地面的纸片中间,引亮了重叠交错的无数符咒。小庙中的空气震了震,那些发出淡淡白光的符咒腾空而起,散开无形的波纹,就像一个透明罩子,严严实实地将他罩在了底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避无可避,就算湛明设法提前毁掉了一小片符咒,还是没能影响到最终的结果。他尚不死心,又朝浮在半空的符咒挥出一道攻击,却只是让它微微一震,上面的白光反而变得更亮了。 察觉到那些符咒吸收了他攻击中的力量,湛明立刻停了手。符咒都是背面向他,但因为上面的咒文在发光,隐隐也有些笔画透过了纸背。湛明将它们一一查看过来,又用很轻微的攻击试探了几次,终于确定了这些符咒的作用。他唇边的微笑多了几分自嘲,叹了口气,竟不再想办法逃离,就在符咒的包围之中席地坐下了。 “用幻术引我过来,牺牲分魂给符咒提供力量不错。”他喃喃地说,“是我小看你了。” 那些符咒构成的是一个专用来困人的术法,从内外受到攻击,都反而会将攻击的力量吸收,让屏障变得更加坚固。因为启动之前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微乎其微,连他在踏入陷阱时都没有发觉。 其实,这样的屏障原本并不算好用,因为结构过于复杂,能储存的力量就少了,以至于刚启动时的状态很容易被打破。除非被困住的人实在愚蠢c发现不了原理,一直胡乱攻击,否则无论是趁屏障脆弱时用足够强的一击将其破坏c还是静待力量耗尽,都能够很快脱身。 但是在屏障内让分魂自爆,将冲击的力量导入符咒,再加上他不明就里时的那次攻击两相叠加,主要是前者,现在这个屏障的强度就很让人伤脑筋了。 虽然他要是用尽全力一击,或许也能破开,但消耗巨大,实在有些不合算。反正在这个罩子里,他虽然出不去,外面的人也打不到他,不如就等这屏障慢慢消耗掉力量,或者符咒自己承受不了烧毁需要两三个时辰?还是一整夜? 湛明抬起头来,看向神座上那尊油漆斑驳的神像。神像是个丰腴的女子,身上披着红纱,庄严不足,却多了几分暧昧之意。面貌秀美的和尚脸上神情平静,端坐在地,双手合十,拢着那串念珠,朝神像微微一礼。 “可惜,赶不回去吃喜宴了。”他微笑道,“别人是洞房花烛c春宵苦短我便在这里陪你罢。” 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掀动地上纸片,仿佛在回应他的话。神像垂首看他,泥塑的脸上带着模糊的嬉笑。庙中线香的气息中,夹杂了一丝古怪的甘甜,难以察觉地弥散在他周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第 153 章 ———— 意识渐渐从昏沉中浮起, 陆攸又一次地醒了过来。 周围很安静, 不再能听到鞭炮和鼓乐的声音了。过了一会, 在睡梦中变得麻木的身体知觉开始恢复清晰,他才发觉自己是坐着的, 依靠在身边另一个人的肩膀上。他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昏晦的红色——盖头还没有被取下来。嫁衣的袖子覆盖着他的手背, 凉凉滑滑的绸子触感很柔软。 他立刻坐直了身子, 感觉到一阵虚弱,头有些发晕。警惕地想要挪开的时候,身边那人动了动, 一只手贴上他的腰,阻止了他想要躲避的动作。陆攸微微一僵,感觉到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被握住了。那只手宽大有力, 手指上带着粗糙的茧,在他手背上面停留了一会, 明目张胆地往袖子里面潜去。 陆攸坐着没动,任凭那只手抚摩着他的手腕,引起细微的电流在皮肤底下游走。放在腰侧的手轻轻揉捏了两下,引发的痒意才让他忍不住往后躲了一下。身边的人动作停下了,然后似乎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你就一点都不紧张吗?”他问。 陆攸的唇角弯了起来,冷不丁那只手从他袖口抽离了, 随即盖头被从底下掀起, 正好让这个笑容被坐在旁边的云征看个正着。彼此见不到脸的时候还没什么, 这下目光骤然相对, 陆攸突然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偏开了视线。“我记得你的手。”他小声说。 云征一时没出声,像是在回想当时让他“记得”的场景。陆攸装作没有发觉云征一直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顺势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个不大的房间,侧面垂着帘子挡住的地方应该是窗户,门的位置则被一架屏风挡住了,屏风上绘有淡墨山水,旁边矮桌上摆着酒器和烛台。 红烛高烧,将屋内映得通明。陆攸远远地看了会矮桌上的酒杯,猜测上面的花纹,最后实在没什么可看了,只好让目光重新转回到云征身上。这一回,他就看出云征的脸色有些苍白得过分,神情中也有一丝倦怠。这让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受伤失血之类的事情,不由得紧张起来,冲淡了此刻周围旖旎的氛围。 “你”他看着云征,想了想,问:“你这几天,都去做什么了?” 话出了口,陆攸又想这会不会像是质问,云征却微笑起来;“很多事情。”他说,“各方面的安排,还找来了帮手全都顺利地派上用场了。”他向陆攸靠近了一点,伸手在他唇上轻轻一碰,指尖沾上了一点胭脂的红色,“不过,你确定想要现在听我讲这些?” 他的神情和动作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陆攸嘴唇张了张,这时他的确还想着先问问云征所谓“帮手”的事情,但是等看到云征收回手,像碰到了糖浆一样送到唇边尝了一下,将那点红痕吮去,汹涌而来的别的念头就把先前那些想法全都挤走了。 陆攸觉得自己大概露出了很呆的表情。云征笑着松开了另一只始终放在他腰间的手,站起身来,走向屏风边的矮桌。陆攸听见液体倾倒的声音,片刻后,云征端回了两个小杯子,酒杯的杯脚用红线连系着。陆攸接过一个,嗅了嗅里面浅白色的液体:是滤过的米酒。 云征身上的衣袍和前几次见他时一样是黑底的,不过这一件上面有暗红的纹饰,虽然不太起眼,像是某种形式的礼服。他站在陆攸身前,神情带笑,眼睛却在目光触及他那身红衣时,因莫名的情绪而变得幽深了。“你穿的这件嫁衣,是我请人做的。”他轻声说,“时间有点赶,做得简单了些我本来想过,接你过来后,把那些程序全都重走一遍,但想到这个日子是谁选的,就觉得有些不舒服——最后就只换了衣服,准备了酒。” “原来那件嫁衣,我让替代你的纸人穿了。名义上嫁给他的是陆家的小少爷,实际和他拜堂成亲的是一张符咒,和你都没有关系了。”他平静地说,“如果你想,这场典礼,以后我补给你。” “免了。”陆攸说,“我本来一点都不想坐轿子”他顿了顿,想起他只有被侍女扶上喜轿的记忆,却没有再下来和拜堂的记忆,看来云征是在半路上就把他换了——系统之前还真没说错,就算他掉线了没办法选,云征也会替他选的。 就算这一点点不能忍,后续可能会带来麻烦,他却觉得有些开心。 “这是合卺酒么?”陆攸转开话题,主动端起了杯子。他依稀记得古代饮合卺酒的礼节,不是像现代婚礼上那样要双方手臂交缠的,具体是什么细节却忘记了,也不确定这个世界是不是一样。云征没让他跟着起身,他就在床沿边坐着,亦步亦趋地跟着云征的动作稍稍下拜,将酒杯举至唇边。 这样就可以了么?陆攸瞥见那根系在杯脚上的红线,有些茫然地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了。杯子只有一点点大,里面酒也就只有一口的分量,甜甜的还挺好喝,不过度数比他想的高了不少。他脸颊上浮起一丝潮红,放下杯子,就见到云征正无奈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攸迟钝地问。他脑袋晕乎乎的,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事。 云征将自己手里的杯子给他看,里面还剩下小半杯酒,“还要换杯呢你怎么就都喝了?”他说,口吻并非责难,只有些好笑,“这酒后劲很足,妖怪对酒又敏感,我本来准备多喝一点的。” 后劲再足也不是迷药,不至于一口就喝醉了,陆攸只是觉得身体有点发飘。他心虚地看了看手里空了的杯子,觉得就算重新倒酒好像也有点不对杯脚上的红线在这时被扯了一下,是云征也将他杯里剩余的酒饮尽了,却没有立刻咽下,而是朝他俯身,堵住了他的嘴唇。 一个人唇上是出嫁时涂的红色胭脂,一个人唇上沾着甘甜的酒。云征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仰头启唇,将本该换饮的酒渡入了他口中。掺入了脂粉香气的酒味道有些奇怪,尝到酒液甜味的舌尖彼此触碰c纠缠的感觉却让人不自觉地战栗。 云征吻他,动作起初还有些笨拙,转眼间却像是贯通了曾经在“梦中”亲历的经验,啃咬他的唇瓣,含住他湿润的舌尖吸吮往他口腔内舔舐,仿佛是想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口酒夺回来——这绝对是得不偿失的举动,因为等他终于肯退开时,陆攸已经稀里糊涂地将嘴里的液体都咽下去了。 陆攸有些气喘,坐在床沿边头重脚轻地晃了晃,很不讲究地抬起手,用袖子擦掉唇边淌下的透明的湿痕,一边擦一边盯着云征忍不住发笑:胭脂蹭到云征的唇上脸上去了。笑了一会,又伸出手去帮他擦脸。云征温柔地看着他,那双深黑眼睛里的神情让他只能想到一个俗气的形容:像是铺满星光的夜空。 他从陆攸手中拿过杯子,也不放回到桌边了,就在半跪下来的同时随手摆在了地上。陆攸此刻穿着的这件嫁衣,样式虽然比另一件简单些,却还是遵循着这个世界嫁娶时的规则,底下是宽松的裙摆——直接点说,就是一件女装。云征的手从坐着时长度到脚踝边的裙摆底下摸进去,在他腿上轻轻地捏了捏。 陆攸笑不出来了。他想将双腿往后收,却受到了床沿的阻拦。云征实际并没有碰到他的皮肤,因为他偷梁换柱的也只是裙子和最外面的霞帔,贴身的里衣还是陆家准备的,他在衣裙里面还穿着裤子呢。问题是这时代奉父母之命成婚的夫妻,有些在新婚之夜才是第一次见面,为了可能会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脱光的新娘考虑,穿的是那种不用脱就能圆房的特殊的衣服 嗯,就是开裆裤 如果陆攸被换衣服的时候还清醒着,他是绝对要拒绝这种“贴心”的。开玩笑,只有两条裤管c中间镂空的裤子,哪里能有遮羞的作用了?在他看来这都不能作为情趣,除了羞耻就是搞笑 但在那只手慢慢地贴紧c缓缓地向上滑动时,体会到薄绸被压得贴在腿上的微凉触感,看到遮掩在裙摆下变得暧昧不明的动作起伏c随着手臂抬起在肘弯处堆积出褶皱的布料,感觉就一点都不好笑了,只想发抖——像被猛兽按在爪子底下的小动物,不知道等一会被如何地享用。 陆攸忍不住向后缩,身体绷紧,等待着那潜行的指尖,不知何时会碰到肌肤上——这样在等待间如温水煮青蛙的折磨云征的另一只手撑在了床沿边,随着起身也慢慢地靠过来,又一次地吻他。这人的唇是微凉的,指尖也是微凉的,那么此刻在他两颊上和身体里腾起的热度,是不是就只能怪之前饮下的那一杯多合卺酒了? 陆攸在嘴唇被含住时忍不住闭了眼睛,片刻后再睁开来,已带上了一点湿意。像琴弦在弹拨它的指尖下颤抖,像酒杯挨着情人含笑的嘴唇,被啜饮其中甘甜的琼浆他皮肤极白,泛出的潮红便格外显眼,仿佛内里已经热极了,才会遮掩不了地向外透露。明明灵魂已经记忆了许多次,身体在被以侵入的方式吞噬时却还是会发抖。 云征揽住陆攸的腰,又压着他一同向后倾倒,却不肯让他的肩背挨到床面,终究只能将全部重量都依靠着他。发钗摇落了,一缕乌发散在颊边,陆攸用力抓着云征的肩膀,在推拒与挨近两种意图的拉锯中挣扎。他的手臂很快就开始发酸,最终失去了力道,只能勉强将云征肩上的衣料攥在渗出热汗的手心,捏皱了揉乱了,徒劳地想要作为摇晃中避免坠落的支点。 那些不间断的吻,如鱼在水面的啄食,轻轻地湿润地一个个落下来,反复吻在他唇上颈边,沿着锁骨的线条描摹。指尖挑起腰带,探入衣物贴合的缝隙,殷红的衣裳逐层松散c滑落,如被雨水打湿的花瓣,逐渐地铺落了满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第 154 章 ———— 陆攸被云征翻来覆去c上下里外彻底地折腾了好几遍, 起初还有余力做出些推拒或配合的举动, 到后来就只剩下呜咽了, 被来自身后的冲撞弄得断断续续, 渐不成声。 那处经受着反复索求的地方毫无立场,只知道向侵入者不停献媚,快活又贪婪, 什么都要,连疼痛也当做佳肴欣然地咽下去, 全然不管陆攸要为此承受的折磨——反正与得到的快乐相比,这一点痛苦被衬得微不足道,不过是欲海浪潮裹挟的贝壳碎片,甚至可以拿去作为点缀。 等云征终于满意了,陆攸已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期间陆攸不止一次地后悔,早知道他会这样不知餍足, 那天晚上在森林的溪边,就不要使劲撩拨他了——会隐忍和害羞的云征是仅有一份的限量礼物,他亲手拆了封, 可恨的当时还没能吃到,等里面藏着的可怕东西被放了出来, 想再封回去就由不得他了。 意识昏沉着, 身体里头却像是还记着被撑开时的形状,那异样的触感一时消散不去, 让他无法立刻睡着。半梦半醒之间, 他感觉着云征为他清理的动作, 微凉的手指磨蹭着受了伤正发麻发热的地方,又从酸痛的肩膀一路轻轻揉捏到腰间和大腿。不适感有所减轻,陆攸真正地放松下来,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平稳了。 云征行动间悄无声息,在屋里进出了两趟,抱走那些弄脏后换下来的衣物和铺盖。最后他站在床边,目光落在陷入熟睡的人疲倦的面孔上,看了一会,俯下身去摸了摸他的脸,又亲了亲那两片被吻得红肿c微微张开着的嘴唇。他放下床边的帷幔,吹熄蜡烛,走出了屋子。 这里是一处临时租下的院落,和之前师父师弟住的地方结构相仿,有几间不大的屋子,院落里一口水缸,一张青石的桌子,一些杂乱生长的花木,地方虽小,在月光下也显出了几分清幽。云征走出去时,看到另一间屋里还亮着光,那对久别重逢的兄妹,这一晚估计是要彻夜谈笑,不准备睡觉了。 院子里的石桌边也有两个人坐着。那个替谢君宇打开了囚牢的门的高大“侍卫”,此时已经换回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手指间绕着长长的揉搓过的草茎,正在编什么小玩意。和他一起的少年胳膊肘撑在石桌边沿,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听见云征走出来,两人一起转头看向他,男人面无表情,少年脸上则露出了微带促狭的笑意。 “我本来还想着今晚见见他的。”他盯着云征说。因为坐得很靠后,他双脚悬空,在椅子底下晃来晃去。云征看了少年一眼,那张和另一人几乎完全相同的脸没让他的态度也变得同样亲切,他对少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问:“那边怎么样?” “很热闹。”少年说,“流水席上酒菜源源不断地上来,连乞丐经过也能讨一份吃食,一杯美酒闹到月上中天,躺了一地的醉鬼,徐星淳不小心跟着喝多了。” 他说到“不小心”时加重了语气,摆明了怀疑那人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醉得稀里糊涂,还想着怕新娘子讨厌他身上的酒气,硬是不肯进洞房,也不肯让人去闹现在那边已经安静下来了,应该是人都散了吧。” 说完了徐家的情况,他转而问,“你那边怎样?” “还不确定。”云征答道,本来不想多说,想想这两人毕竟是他找回来的“帮手”,便又加了几句更详细些的解释,“鬼僧那门分魂附身的法术,很邪门。他原身被毁后,分魂借助念珠上的妖力化出身体,似人而非人,法术和□□对他的作用都和在常人身上不同。我用了一种会侵蚀神魂的□□,不等药性散尽,我也不能过去查看。” 在南方丛林中采集的异毒,受热散发出来后近似瘴气,初时难以察觉,只能闻到一点甜味。他把线香浸入□□中,小心晾干,在那座实际上早已没有人来的野庙中点燃,让毒性慢慢挥发。确认庙中的阵法符咒已将鬼僧困住,他也不敢靠近,只是在周围设下了屏障,避免毒香向更远处发散,或者无辜的人和动物偶然误入。周围的树木就只能作为牺牲品了,这一夜过后,都要彻底枯死。 分魂最后传回来的画面里,鬼僧以为他是主动毁去了分魂,以为那困人的阵法就是目的,其实缭绕在庙中的毒香,才是真正隐藏的杀招。就算他还想将分魂收回,也迟早会因为沾上的毒而崩溃,无法续存——索性就做得激烈一些,也能将那和尚的注意吸引过去。 坏处则是他无法时刻掌控庙中的情况了。派纸鸟过去也会被侵蚀,只能等到明日阳光照射,让毒瘴散去,才能得知鬼僧是否真的如他所愿收到了重创。而且,分魂的惨烈损毁毕竟让他受了些创伤,虽然面上看不太出来,却有阵阵隐痛一直持续着。不过他忍耐绝佳,只当做毫无感觉。 云征虽然擅长幻术和用毒,实际更喜欢正面对抗。前几天试探下来,察觉鬼僧这个分魂的实力比他还略高一些,也没有想要退避。若不是他的首要目的是救人出来,加上鬼僧体质和术法比较麻烦,上去硬碰硬也不一定会输——毕竟,他所掌握的法术也是特殊的。 似人非人 发觉自己和那和尚竟有些相似之处,云征感觉有点不高兴。他听到那间尚有亮光的屋子里传来了女孩子轻轻的笑声,不知是谢君宇和妹妹说了什么。病人本不该歇得太晚,刚逃脱樊笼的喜悦激动却难以抑制。这对兄妹就不在“帮手”的范畴之内了,他们只会再留一夜,明天清晨就会从这个城市离开——云征替他们伪造了身份和路引。跟着师父到处云游时,这项工作他就做得很熟练了。 “徐星淳到那个院子里去看过了吗?”云征问。少年刚才没提到这一点,此时摇了摇头。“他一直在酒席上,散席后回了书房,留在那里不知要干什么。”他说,“阿寒上次去察看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你用来代替谢君宇的那个纸人不能吃东西,饭食原样送走了,不过这个好像没引起怀疑。” 换了真的谢君宇,也是不会去吃的。云征听到他话中对身边那人的称呼,转过目光,和坐在桌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察觉到了不太友善的意味。他想了想,说了声“那我再过去看看”,举步朝外面走去。 “不陪在旁边等他醒么?”少年在他身后说,“让纸鸟去就好了呀。” 云征没说话,但那少年似乎颇有些好奇,又问:“我过会能进去看看他吗?我动作很轻,不会把他吵醒的。那个徐星淳真不是东西,一开始还装得人模狗样的,要不是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 云征在门口停住脚步,转头看他,唇角轻微地一扬。“陆明夜,”他直呼了少年的姓名,这是个如今已被他曾经的父母家人彻底忘却的名字,“你身边那位,从刚才起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少年顿时收了声。“寒江?”他小声问,转向桌子对面的男人,有些心虚地关注着他的表情。寒江从门口收回视线,脸上神情平常。“别听他的。”他简单地说,手上微动,掐断了多余出来的一截草茎,将手里那只用草编成的小狐狸递到了陆明夜手里,“他就是单纯看我不顺眼罢了。” “有什么啊?难道不会是我说了以前救小攸时是你帮着养的吧”陆明夜嘟囔着,把那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拿在手里玩了一会,觉得十分可爱,便准备等房里那人醒了就转送给他,“说到这个,我昨天回了一趟府里,想找以前对我很好的那个侍女姐姐帮忙,结果她说根本没有‘陆明夜’这个人这是妖怪法术的作用吗?感觉好神奇啊。” 他说这话时,已经看不出当时得到如此回应的沮丧之情,只有一点单纯的好奇。寒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桌边拉着站了起来。 陆明夜没发觉身边人神情的变化,一边顺从地被拉着离开桌边c朝屋子走去,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看我以前猜的对吧?小狐狸肯定会想有自己的名字的。我跟你讲,我还偷偷去看阿娘了,第一次离开家里这么久,虽然还不到三个月” 寒江耐心地听着他说这些琐屑事情,虽然性格沉默寡言,还是会不时给一点简单的回应。陆明夜跟他进了屋,等屋门在背后关上,才在黑暗中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握在腕上那只手的热度。他说话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最后完全住了嘴。片刻后门从内侧被推得响了一响,伴随着一声闷闷的低哼,接下来的声音便都被藏起来,约束在两人之间了 ———— 徐星淳坐在书房里,等着那总是神出鬼没的和尚到来。因为和尚那句提醒,他始终提心吊胆着,最后却什么异常都没发生,心中已是生出了一些怒火。那和尚每次出现时都脸上带笑,眼睛里却毫无感情,仿佛看他与看草木土石无异,说的话都如同命令无法在交谈中作为主导,比起与人虚以逶迤更让徐星淳厌烦。 只是想到说好的今晚会告知他尽快引那狐妖渡劫的方法,他又将情绪仔细地收敛了起来。可左等右等,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往窗台上看,和尚却始终都没现身。新婚之夜,徐星淳独自坐在书房里,在冷清的氛围中越来越不耐烦。 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还在处理所谓的“来捣乱的人”?记错了约定时间?还是又不想告诉他了? 等到了月亮从中天开始下沉的时候,徐星淳停止了胡猜,从桌边站了起来。他决定不再继续亏待自己了——那和尚不是神出鬼没么?那么就算他不在约定的地点等着,也总会能找到他的吧。他没有叫侍从跟随,自己拎了盏提灯离开书房,朝关住谢君宇的那个小院子走去。 他已经听守在那里的人汇报过,谢君宇一点没动他送去的喜宴酒菜,早早就熄了灯烛去睡了。这是生他的气了么?徐星淳唇边露出了一点笑意,想着等会要做的事情。这是他的新婚夜,为了谢君宇不能去碰房里的新娘子,自然要从他身上讨回来——总不能让自己在如此良宵独守空房吧? 徐星淳脚步轻快,从近路穿过花园,没察觉到身边除了风吹过花木的响动,还有一声极轻的破空声。什么东西从后面飞来,在他后颈上找准了位置重重一击。他脖子一痛,眼前顿时一黑,哼都没哼地倒了下去。 旁边人影闪过,云征现身出来,伸手接住那盏就要跌到地上的灯,任凭徐星淳栽倒在了花园的石子路上。他在作为灯罩的薄透明瓦上伸指一弹,吹灭了里头的蜡烛,将灯藏进旁边的草丛中。为了避免留下痕迹,他遗憾地放弃了拖行的打算,将地上昏了过去的男人伸手提起,朝花园里养鲤鱼的池子走了过去。 虽然是夏季,今天天阴了一整天,水池又掩在树荫下,池里的水凉透了,带着股鱼腥味。有师父教养时反复强调的不准杀人的规矩在,云征把徐星淳拎着泡进池子里时,很贴心地让他的脑袋挨着池边嶙峋的假山石,没让他直接滑进池子里呛死。为了避免现在昏着的人受凉后醒得太早,他在徐星淳被砸出了一块淤青的后脖子上又补了一下重的。 云征后退一步,看着大半身子泡在池子里c无意识地喝到了养鱼水,身体还在逐渐往下滑的人——如果徐星淳在他走后滑下去,那就是他自己倒霉了吧? 他完成了这如玩笑一般c结果却不可预料的报复,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准备再做点布置让侍卫轻易找不到这里来,神清气爽地转身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第 155 章 ———— 陆攸一夜好眠, 早晨醒来时, 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 浑身像有股暖洋洋的能量在流动,在夏天里却又不觉得热, 感觉很舒服。他坐起身来, 对着拉好的床幔发了会呆, 等看到手腕上尚未消散的牙印, 才确定昨天晚上的经历不是他做了个过于逼真的春梦。 身上穿的是白色的里衣,没有熏香,只散发出织物本身温和的味道。陆攸在身上到处摸了摸, 试着活动一下手脚,昨晚像被拆散了架的身体一夜间完全恢复了,让他有些惊奇。身上痕迹倒有不少, 云征在性事中有时粗暴得像只嗜血食肉的野兽,几处牙印结了薄薄的血痂, 唇舌和手指造成的红印无处不在,虽然不碰到就不怎么痛,视觉上却造成了有点吓人的效果。 云征走进屋里来的时候,陆攸正扭着头想看到自己的肩膀和后背,扯开了衣领,露出线条优美的肩膀和小片脊背。陆攸没听见推门和进来的脚步声, 等床幔被掀开了才手忙脚乱地拉起衣服, 瞪向床边笑得微妙的人。云征只觉得他惊恼的表情十分有趣, 一眼瞥见他颈侧还是没能被遮住的吻痕, 又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这就起来么?我打了洗漱的热水来。”他说,“谢君宇和他妹妹过会就要出发了,现在出去你还能和他们告别。” 陆攸听得愣了愣,有些吃惊。“谢君宇你已经把他救出来了?这么快”他想起昨晚云征说过的事情,“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帮手做的?难道师父师弟回来了么?” 云征还不肯直说,只道:“等会你就能见到了。”他将一套质地柔软的深青色外袍递给陆攸,让他自己穿,去绞了热毛巾过来给他擦脸,再而是牙粉和漱口的水,最后帮他穿袜穿鞋c将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整理好。这些事情在陆家由侍女来做,陆攸还要忍着不好意思的感觉,被云征这一通服侍下来,他就光顾着不要对偶尔的身体触碰反应过度了。 云征像是乐在其中,给他理好腰带,收回手前顺势在他腰上轻轻捏了一把。“看你行动无碍,身上应该不痛了吧?”他问。陆攸还坐在床沿上没站起来,闻言虽然有些怀疑他的目的,出于好奇还是点了点头,等着听他解释——结果见到他露出了好像他才是个狐狸的笑容。云征俯下身来,一手撑在床边,嘴唇若有若无地挨着他的耳朵,让他感到了呼吸的气流。 “精气吃够了么?”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低低地问,“好不好吃?” 陆攸反应了两秒钟,想通了这话的意思,脸上就烧了起来。他潜意识里始终觉得自己是个人,在人形时就常常要忘记这个身体的不同;就算也知道妖类吸取精气的过程,和普通进食那样吃到嘴里吞咽下去不是一个意思,却不妨碍从这短短的几个字想到无数不该在光天化日下提起的画面。 从羞恼中不仅能生出怒气,也能生出硬撑着也要撩拨回去的冲动。但陆攸在将这冲动付诸实践之前,险险想起了往常这样做而导致的更悲惨的后果,于是又心有余悸地忍住了。只是抿紧了嘴唇表示不想搭理,手抵着云征的胸口往外推,“你可以自己试试。”他生硬地说。 云征扭过头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站直了身。“好了,出去吧。”他笑眯眯地说。 陆攸这次没往深处想,不然他脸上的红晕在出门前就消不下去了。他跟在云征身后出了屋子,走到挨着院落的正厅,有两个人坐在厅内,正挨在一起小声说话。陆攸在资料中见过谢君宇的样子,因此一眼认出了他,虽然谢君宇看起来比资料中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不再是那种吹点凉风就可能死掉的虚弱样子。 他和谢君宇的身份关系其实有点尴尬:一个是徐星淳名义上的“妻子”,另一个是徐星淳所谓的“真爱”;只是两个人都并不想搭理他,甚至很愿意看他去死——自以为尽在掌握,实际却是这种真相,徐星淳也是活该了。 没有了原本剧情中的两年相处,这次营救也和陆攸没什么关系,他和谢君宇就是两个陌生人,客气地和彼此打过招呼,然后就面面相觑,没什么话好说了。谢君宇给人的感觉有些冷淡,神情中有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意味,只有看着妹妹的时候才会带上点暖意。 妹妹谢君怜则束了胸c穿着男装,用高领挡住没有喉结的脖颈,打扮起来居然还比哥哥更多些英姿飒爽的意味。她还会伪装声音,笑着说话活跃气氛时,一点都听不出是女孩子。 陆攸和她聊了两句,终于知道云征前些天找回来的帮手是谁了——他去了趟另一个城市,把和身边侍卫私奔离家的那个真正的小少爷找回来了! 小少爷名叫陆明夜,在外面的化名则是叶明,他的侍卫寒江化名为叶寒,装作是一对兄弟。昨天云征去救陆攸和对付鬼僧的时候,陆明夜拿了他提供的符咒和纸人,先找到了谢君怜,几人一起偷偷摸进徐府,顺利完成偷梁换柱,用纸人把谢君宇从那个小院里换了出来。 纸人在外表上能以假乱真,但等要进食洗漱c与人交谈的时候,就不可能不被看出怪异了。对此,云征也提前做了安排:代替陆攸的那个纸人会在夜半时自动毁去,留下些挣扎的痕迹,装作是被人从房中带走。谢君宇的纸人则会保留得更久一些,就是要等着被发现异常,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炸开消失。 这番布置,为的是做出这样的假象——被徐星淳困住c被他辜负的妖怪,怀恨带走了他的新娘。 谢君宇身体不好,承受不了日夜兼程匆忙赶路的劳累,最好是轻悄悄不为人知地离开。这样吸引了注意力,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他却并不在意。 “从前在这个城里发生过的惨剧,发怒的大妖造成的破坏c夺走的许多性命,大家到现在都还记着呢。”他轻轻地说,眼睛里带着笑意,在这一瞬间显得光彩照人,“主动去惹到危险的妖怪徐星淳要有麻烦了。” ———— 还不知道自己在被盯住了算计的徐星淳,此刻正在房内发脾气。他晚上遭遇飞来横祸,昏着在养鲤鱼的池子里泡到了凌晨时分,期间好几次夜巡经过附近的侍卫硬是没能发现他,还是他自己醒来后呼救才有人匆匆赶到,侍从们一阵鸡飞狗跳,赶紧将他捞了上来。 虽然幸运没有淹死,徐星淳却在这样盛夏的天里泡出了冷感冒——那池里的水邪了门的冷,冻得他脸色发青,娇贵的鲤鱼也冻死了几条。不知被多少人看到了狼狈的模样,身上还带着股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鱼腥味,对于徐星淳来说,真是比挨打的疼痛和生病的不适还让他难受。 他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大发雷霆,将那晚值守的侍卫统统严厉地发落了,将婚礼过后府内的喜气一扫而空。这时候又出了一件事:被安排去服侍新娘的几个侍女,推门进屋后,只见屋内一片狼藉,人不知所踪,地上留着几道深深的印记,像是某种凶恶野兽的爪印。 她们吓得仓皇逃出,报到徐星淳那里,徐星淳在疑惑和震惊过后回过神来,急忙下令不许乱传,因为那几个侍女还算训练有素,并未一路张扬,才勉强按下了“府内闹了妖患”的流言蜚语。 但等到将近午时的时候,终于还是压不住了。半个徐府的人,都听到了从平时少有人去的那个小院中传来的几声炸响,有人匆匆赶过去察看,亲眼见到一个消瘦苍白的人影出了院子,在一阵妖风过后从众人眼前凭空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了几道细长划痕,深入地面——和在新娘房中那些痕迹一模一样。 这几件事情一件比一件诡异,最后看到的人太多,想瞒也瞒不住了。白露手里端着煎好的汤药,往徐星淳那里走过去时,一路听到了不少人偷偷在谈论这件事情。 “好可怕那是鬼,还是妖怪?” “是妖怪吧?那么尖的爪子我以前就觉得那个院子阴森森的,谁不小心过去了都要挨罚,是不是那只妖早就在了?老爷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动脑子想想!要是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侍卫在那边守着?” “是那妖怪把夫人掳走了吗?他们去哪里了?夫人会不会已经” “闭嘴!千万别再说这些胡话” 见到白露过来,低声交谈的人赶紧收声,装作认真地继续手上打扫的活计。换了平日里,白露就算不停下来训斥,也要狠狠地瞪她们几眼,这次却心事重重,只是埋头走过去了。 药端到徐星淳屋里,徐星淳喝是喝了,喝完摔了杯子,继续发怒。他没在意身边侍女的表情有什么怪异之处,只觉得这些下人实在是不安分:徐家的狗,怎么能在不该叫的时候乱叫?他实在是怒急攻心,行为也有些失态,狠狠又罚了几个人,发|泄过怒火过后,才总算能定下心来细想了。 新夫人从房内失踪时,他还只以为是那和尚给的药失效了,让狐妖逃了出去,心里又急又气,还得瞒着绝不能现在就传出去让陆家知道——要是陆家请来除妖师,没等那狐妖渡劫就把它杀了,他还要到哪里去找新的内丹? 谢君宇那里也出了事,却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了。 君宇是妖? 徐星淳的第一反应是不信,想这肯定是那狐妖的诡计,忧心君宇会不会受伤。他在病中头痛欲裂,还一上午撑着不睡安排了搜寻的工作,后来实在扛不住了,才躺下想稍微休息会。才刚躺下去,耳边猛然幻听般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被他们骗了” 徐星淳猛地又坐了起来。他重新回想了一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街上遇到的少年,给君宇的驱妖药,说那少年是骗子的和尚即将渡劫的狐妖,为此举行的婚礼 他此时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对那狐妖生出的绮想,而不完全是和尚的教唆,在反复想过几遍后,感觉一股寒意生了出来。他开始怀疑一件此前从未怀疑过的事情:会不会那和尚才是在骗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第 156 章 ———— 昨日徐家大婚, 一整天云层间没透下半丝光线, 今日倒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明亮的阳光荡涤阴晦, 将林中树木碧绿的叶片照得如翡翠一般, 到处生机盎然,却有一片将近正圆形的区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寂静的死地。 云征缓下脚步, 前方不远处就是他设置在野庙周围用来阻拦毒气的屏障,此刻屏障边缘已经出现了一道鲜明的界限:外侧是绿树碧草, 内侧则铺满了枯黄的落叶。在深夜里猛烈爆发的剧毒,让屏障内所有树木落光了叶片,树干像是被火烧过,呈现出干瘪焦黑的形态。 云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筒,里面关着只他过来时随手抓的小鼠,此刻正左冲右撞地想要出去。他打开塞子, 将竹筒抛入到屏障里面,小鼠摔了出来,落到一堆枯叶中打了个滚, 迅速往远处逃窜而去。云征关注着那窸窸窣窣的动静一路朝着野庙的方向去了,没有要中途中毒倒毙的迹象, 确定毒瘴确实已经在阳光下烟消云散, 才将屏障完全撤去,举步跨过了那道界限。 他一路走得很慢, 注意着周围的痕迹。前段路程并无异常, 到了小庙附近, 因为周围的树木早被伐去,地上的枯叶变少了,却有一只皮肉发黑c显然是中毒而死的野兔尸体倒在庙门前,让云征微微皱眉。 阻拦生物进来的屏障到方才一直持续着,为什么还会有动物尸体? 云征指尖轻弹,一片白纸电射而出,带着他的一缕神识穿过了虚掩的庙门。片刻后,确认了里面并没有生命气息c也没有灵力波动,云征隔空抬手一挥,庙门轰然打开,阳光从门口照入庙里,照亮了地面上狼藉凌乱的纸片和血痕。 些许被封闭在庙内的毒气飘散出来,被阳光一晒,顿如冰雪消融,只留下单纯的线香气味,还有一股像是腐败了许久的血腥味。庙内寂静无声,身披红纱的神女像依旧一副嬉笑的神情高高端坐,身前的供桌却翻倒了,几只死鸟羽毛散乱地落在周围,仿佛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 作为陷阱困人的符咒已经被毁坏了,鬼僧不知所踪,只有地上那些发黑的血液证明他确实曾来过这里,并且受了伤。 云征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小心绕开那些血迹,以免沾染上其中的毒素,从纸片堆中找到符咒的残骸,在上面发现了强行突破的烧毁痕迹。他还仔细看了看那几只死鸟。不像外面那只兔子一样死于毒素,死鸟的身体干瘪,羽毛底下是被抽去精血和魂魄c缩成了一小团的皱巴巴的干尸。 云征查看过一番,大概了解了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情:鬼僧察觉到自己中了毒,一边想办法突破屏障,一边用某种方法将森林中的动物引来,用于恢复力量。他从这里脱身应该是在日出之后,那只兔子来时残余的毒素依旧太强,没能抵达庙内就死了;几只飞鸟却落进了他手里,让他得以拼着重创从这里逃走。 鬼僧借助妖气和掠夺来的精血化出的人身,与常人的身体不同,虽然从留下的血迹来看他是受了重伤,现在恐怕已经奄奄一息,实际情况却不得而知。云征用了些手段,借助血迹上的气息去追踪从这里逃离的人,没追多远联系就断开了,应该是鬼僧用了什么藏匿的手段。 就算鬼僧杀掉再多生灵,甚至是妖物,精血或许能够补回,神魂的损伤却不是那么好修复的。各种迹象c追魂符反馈回的信息,都表明鬼僧确实比之前与他互相试探时虚弱了许多,云征却无法放下心来相信他会就此逃走,总觉得还遗漏了什么要点。 说起来,鬼僧之前从来是找到有妖与人结亲的人家,直接上门开打,打得过那妖便是死路一条,打不过他也会干脆跑路,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像这样蛰伏下来c耐心算计的情况,此前似乎从未有过。 是徐家,徐星淳还是他的小狐狸,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云征手里拿着无果而返的追魂符,感到脑海深处泛出一阵隐隐的刺痛。庙内无法直接照到阳光,些许余毒未清,也对他造成了影响,不用说在这里待了一整晚的鬼僧了。他退出庙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写成纸鹤传书,做上记号让它去找师弟,放飞了出去。 他知道胭脂江那里也有鬼僧的一个分魂,一直在和师父师弟他们周旋,几次险些没能逃出生天,却又不往别处逃跑,让人搞不清他有什么目的。不知那边的情况现在又如何了? ———— 谢家兄妹和陆攸说了会话,本来是还想等真正的陆家小少爷陆明夜出来,和他道别的,谁知小少爷似乎是不准备起床了,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连他的那个侍卫寒江也没出现。谢君宇似乎是察觉了什么,加上再不走被发现的危险就更大了,只好将告别之语交给陆攸转告,两人先行出发。 他们最想感谢的人其实是云征,毕竟虽然去救他们的人是陆明夜,但云征才是提供符咒和纸人c做出这些安排的人。云征又给了谢君宇一些以妖丹为原料的药粉,这种东西他有很多,不过与其搭配使用的草药并不好找,因此总共也没有多少。 他还说谢君怜在蛊术上颇有天分,给她指了条路去找在一个远方城市定居的蛊师,如果她能顺利通过考验被收为弟子,就可以帮谢君宇调理身体,定下心来慢慢寻找最终的解决之法了。 不过云征已经出门去了,他估算着时间,陷阱中的毒性快要消散,因此去了城外林中困住鬼僧的小庙查看情况。谢家兄妹对他是感恩在心,他却并不多么在意。 一来,救他们只是顺便,而且他们现在除了道谢,也给不了什么实际的报偿,不如就当做结个善缘。二来他要借用谢君宇的身份搞事,把妖怪的身份栽给了他,这或许会让真正是妖的陆攸欠下因果,给他们提供些帮助,让这因果因他而起c也由他还上,免得以后要渡劫时再来添乱。 谢君宇和妹妹走时陆攸没有去送,免得再引来路人关注——作为新婚当晚就被“妖”掳走的徐家新妇,现在外面说不定已经有人在找他了,这要看徐星淳消息封锁得严不严密。等人走后,他恢复了一个人形单影只,回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独自发了会呆,才突然想到了系统。 系统的存在感也是没救了,多少天没有交流,前面他昏昏沉沉的也没办法,从昨晚醒过来,一直在现在才想起它来。不知道是创|世神手下的系统都是这幅模样,还是他分配到的这个特别的懒散和不上进? 陆攸想着想着就走了神,认真地思考起来建议创|世神把空间里的商城功能改成绑定到系统上的可能性,肯定能让它变得更有用些不过,从上个世界系统给过他能力加成的辅助来看,系统其实是能买东西的。由此再发散一下思维陆攸开始觉得创|世神这样设计是故意的了 说起来,他还有个道具没用呢。那张能邀请别人在任务结束后一起回空间里去的请柬陆攸张开手掌,一张对折起来c做得敷衍的请柬在他掌心里由虚影化为了实体。等云征回来了,就把这个东西给他吧,陆攸想。这可是冒着万一需要复活就会积分变负的风险,狠心买下来的。 还有另一件事虽然知道那不是实际能触碰的伤口,陆攸在将请柬放到桌面后,还是忍不住在自己心口处摸了摸。上个世界在最后离开时,恶灵的临死反扑在他灵魂上造成了裂纹因为积分不够,他也没有买那瓶修复药水。 灵魂上的裂纹听起来有点吓人,但除了被攻击那个瞬间的冲击和痛感,陆攸一直毫无感觉,以至于他完成投放后没几天就忘了不,或许可能是反应过一次的? 在云征第一次向他演示纸符咒的晚上,在他对任务生出了拒抗之情的时候,曾有细微的疼痛在不知确切位置的身体深处闪过。当时他的心思都在云征身上,一点都没有在意,此刻不知为何,突然又清晰地想了起来。 陆攸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点紧张的情绪,接着又有些奇怪:他脑子里都转过这么多直接指向系统的念头了,系统应该都能听到,为什么一直都没冒出来回应?等他呼唤了几次,也没得到回应,才想到了原因:真正的小少爷陆明夜也住在这里,大概是剧情人物的距离太近,系统还处于被屏蔽的状态。 本来想问问那“裂纹”现在是什么情况的,结果这次换成系统下线了 陆攸想着要不要离开院子,走远些再试试看联系,但云征离开时在院门和墙壁周围做了些布置,防止他在这里被人发现,也吩咐过他别随意出去。陆攸在院子和几个开着门的屋子里转了几圈,距离都不够远,联系不上系统,他只好又回到桌边坐下,百无聊赖之下,又把练习荒废了好几天的妖术重新用了出来。 风的声音,草丛和树叶的声音,在耳中放大,每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变得清晰可辨。陆攸闭上了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房间里面一个人醒着个人还在睡的不同的呼吸和心跳,还有墙壁外面c街道上面的声音 在所有这些混在一起又泾渭分明的响声中,有个很轻很柔c酥到了骨子里的声音,从不知何处远远传来,送到了陆攸耳边。“到这里来”那男女莫辨的声音呢喃着说,像是贴在情人耳边暧昧的低语,还带着一丝天然的亲切感。陆攸不自觉地凝聚妖力,朝方向搜寻过去,想要听得更清楚。 “到我这里来” 院门突然一响,陆攸条件反射地收起了妖术,那声音也就消失了。他有些迷糊,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云征;黑衣青年的表情里也和他一样带着丝困惑。他们莫名地对视了一会,陆攸先回过神来,“你回来了”他说,察觉到云征神情并不轻松,“鬼僧没有抓住么?” “受了伤,逃了,不知现在在哪里。”云征微皱着眉说,往院子里走了进来,“你刚才是不是在用妖术?”他走到门外时,察觉到有妖类的气息一闪而过,因为迅速和微弱而没能分辨出来,只觉得和陆攸十分相似。换到别的时候,他大概会直接当做是受到了院墙上屏障的隔绝,但记着鬼僧气息的追魂符也在这时微微一动,让他生出了怀疑。 见陆攸点了头,云征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因为追魂符此时又安静下来,不再有反应了。他回来时经过酒楼,带回了几样饭菜,便让陆攸跟他进屋,在厅内吃午饭。 陆明夜屋里始终没有动静。直到下午云征出了门又回来,没能发现鬼僧,带回了几条鱼让陆攸练妖术,让原本只养了几棵莲花的池子里水声乱响,才有人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脚步发飘地走进了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第 157 章 ———— 与陆攸他们所在之地相隔甚远的胭脂江边, 这一日是大雨倾盆。过午之后, 天色依旧黑如墨汁, 雨水瓢泼而下,地面上全是湿烂的黄泥, 一股股浊流如同小蛇, 在匆忙赶路的行人脚下乱窜。 路边商贩的摊子是早就收起来了, 酒家里挤满了临时进来避雨的脚夫和过路人, 窒闷异常。有人坐在窗边,倒了杯烫好的黄酒,一边嘟囔着抱怨这该死的天气, 一边夹起一筷下酒菜准备送进嘴里。无意中往窗外一瞥,就见到一道迅疾的白影在雨幕中晃过,形如鬼魅, 窜入到小巷深处不见了。 云老头让雨水浇了满头满脸,也顾不得挡, 在那道影子的后面穷追不舍。云询勉强跟住师父,艰难地护住怀中的符咒不要被浸湿弄坏,听到他们经过时路边响起的惊呼,都没来得及转头看一眼。 那影子是一只白猫,身上确定无疑正附着鬼僧的分魂,追踪这个无比溜滑的家伙许多天来, 好几次都只找到分魂离开后死去的动物尸体, 而这一次距离前所未有的接近, 连日的挫败和怨气累积起来, 已经顾不上再掩饰行踪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追进了小巷,这是一条前面有墙壁挡住的死路,本就逼仄昏暗,在这样大雨的天气里,更是黑得如夜晚一般。那猫身上雪白的皮毛却十分显眼,它还没抵达墙边——之前追过来的路途中他们就发觉了,鬼僧似乎不知在哪里受了些伤,这次附身的对象动作不太灵活,跑得慢了不少,才会轻易被他们抓到行踪。 云老头喉间发出一声怒喝,两道符咒电射而出,想要拦在白猫前面,挡住它的去路。白猫被拦了个正着,一头撞在无形的屏障上,重重向后弹去,滚落到地下的积水中。这显著效果让云老头也有些吃惊,反而顾虑着会不会是陷阱而动作一缓,后面云询却已经在这么多天的追猎中形成条件反射,顺手就将护了一路的攻击符咒甩了出去。 一道雪亮电光蜿蜒窜出,贯通了整条昏黑小巷。一瞬间,连缀天地的雨幕被照得如同密集光丝,地上的碎石和裂纹都清晰可见,等电光准确地击在了白猫身上,一切又在转眼间重新暗了下去。白猫抽搐两下,不动了。虽然雨下得很大,巷子里的两个人还是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这下,迟钝些的云询也感觉不对劲了。他和师父对视了一眼,都不相信鬼僧会这么轻易地就被弄死。云老头已经唉声叹气起来,认定了那只是一具单纯的猫尸,鬼僧肯定又在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溜走了。 但察看总还是要去察看的。一时半会估计不会再有战斗,云老头也就不再吝惜灵力,在上方撑开一道屏障,挡住恼人的大雨,又取出了照明用具。雨水沿着弧形的拱顶流向两侧墙壁,小巷在光线中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了雨幕干扰,几缕从猫尸伤口中溢出c正在缓缓散开的灰色烟雾凸显在了两个除妖师的眼前。 “这是——”云老头猛地一愣,不可置信地加快了脚步。云询茫然地跟在后面,看着师父急吼吼地冲到猫尸跟前蹲下,不顾袍子下摆全浸到了泥水里,他差点冲动到直接伸手去翻看,临触到前却又一顿,在怀里胡乱摸索一阵,掏出个装药粉的瓷瓶,往猫尸上按去。 那猫确实是死了,尸身上犹有余温,被瓷瓶底一压,身子却软绵绵地瘪了下去,如同内里的骨头血肉都已彻底腐败,从边缘烧焦的伤口中流出了一道漆黑的污血。云询原本在后面探头探脑地要看,这一刻猛然捂住了鼻子:“好臭” 云老头挥手让他退开些以防中毒,自己又拿出另一个小瓷瓶,倒出粒清香的药丸塞进嘴里,继续查看猫尸的情况。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神情中难得透出了一丝茫然,“分魂死了。”他说。 云询茫然地看看师父,又看看那死猫。。“鬼僧的分魂死了?”他不自觉地重复道。两人的语气里都没有喜悦,只有深切的怀疑。“怎么回事?”云询问,“他是不是之前就受伤了?是谁干的?” 这附近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个他们在杀鲶鱼妖时碰上c之后同行过来的除妖师了。那家伙一副深知内情c要对付鬼僧稳操胜券的样子,结果抵达当天就被鬼僧打伤,现在还半死不活地在客栈床上躺着。就在昨天,他们还发现了一只被鬼僧附身过的野犬,当时都没有任何异常。 “或许是他功法反噬”云老头皱着眉说。那门附身抽取精血的术法十分诡异,不可能没有任何副作用,这或许是个可能的解释。他盯着地上那具像被浇了强酸c正在缓缓消融的猫尸,让这降临得过于仓促的胜利冲击得脑内一片混乱。怎么会这么容易?他忍不住想,怎么会如此轻易? 太过轻易的复仇,安抚不了内心燃烧多年的仇恨和痛苦,反而让那漫长沉重的时光显得可笑了。云老头垂首立在猫尸前面,雨穿过头顶不知何时变得摇摇欲坠的屏障又开始落下,他的背突然佝偻了下来,像是一下子变成了真正的老人。云询站在旁边,虽然并不能完全领会,却对师父的状态感觉有些心惊,不假思索地出言提醒:“师父,你可别现在就泄劲了这只是个分魂,鬼僧还有别的分魂没死呢!” 云老头听得一愣,刚才的情绪骤然消散。等听到云询继续说到“师兄那儿,不是就有个很可能也是他分魂的东西”时,心中闪现的念头让他悚然而惊,想再去查看地上的猫尸,却已经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了。 “不对这事儿不对。”云老头沉声道,“鬼僧不是被打伤了,是中了毒——这是你师兄的手段!” 云询脑子没转过弯来,“啊?”了一声。“师兄什么时候来胭脂江了?”他茫然道。 “不是你师兄来了,是鬼僧来了!”云老头急道,“不是说鬼僧能在相距千里的两地间瞬息来去么?我此前还觉得不解,为何他这个分魂虽然确实逃得挺快,却远不如传闻中神奇,还道是传闻夸张的结果原来如此!” 见云询还是一脸不解,云老头一边驱赶他快收拾掉地上的尸骸,以免毒水流出去造成危害,他已经猜出这能由神魂携带c染到肉身上的是哪种毒,想到之前差点伸手去碰,不免出了身冷汗——也是这天偏偏一丝阳光都没有,不然日光一照便会散去了! 一边又恨铁不成钢地和他解释:“是两个分魂互换了位置——我们杀的是之前在你师兄那里的,我们前几日追的那个则到你师兄那儿去了!鬼僧的许多分魂之间,必定有主次之分,彼此又能相互感应,要是那主要的受了威胁,就把次要的换过来做替死鬼——还不给我动作快点!你师兄那儿,恐怕要有麻烦了!” 云询被他催得手忙脚乱,将那些黑色毒水收到贴着符咒的竹筒内封好,等会要找无人处洒了,让太阳出来后消灭隐患。他手上忙着,嘴巴还在问:“不对呀,师父,既然鬼僧是要逃他怎么还会去找师兄的麻烦?” 云老头没吭声,心里却想:就怕鬼僧不是要逃!他在征儿那里,看来是吃了大亏,现在把一个本就中毒濒死的换过来让他们杀了,那个被他们追了几天有些力竭c却没大损伤的换了回去 谁知道他是要逃,还是要报复? 他催着小徒弟干活,自己手上也没停下,暗暗掐算,又匆忙理了遍符咒。一等云询事情做完,心急火燎地扯住就走。也没空管那个还躺着要人照顾的同行了,立刻启程往回赶去。 ———— 鬼僧消失了近一整天,恰在徐星淳怒火最胜c疑窦丛生的时候,再度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原本就皮肤白皙,现在更是惨白,站在阳光明亮处也透着股瘆人的阴森寒意。整洁的白衣上沾了些污痕,手中木杖不知所踪,只有那串令人一见难忘的雪白珠串,还是静静地缠在他手上。 徐星淳此前自己胡乱揣测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和尚可疑。虽然对他诡异的手段还怀着畏惧,这畏惧让怒火盖过了一些,便让他决心要是这和尚还敢出现,不能再低声下气地试探,一定得质问几句——别的不说,就问昨晚为何爽约? 在他心中,已把自己被泡到养鱼池里c新娘和谢君宇双双失踪,后来传来消息说谢君怜也不见了踪影的这些事情,全都怪到了鬼僧头上。像他这样的人,自己必然是毫无过错的。只是等鬼僧真的出现了,徐星淳又犹疑起来:这和尚看着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难不成他确实是被人阻拦,没来得及赶回来? 不过,这又说明他只是装得好看,实际实力也不怎么样。鬼僧的神情比之前呆板了些,这一点徐星淳却没有发觉。正要开口责问,那和尚却先说话了。 “你这儿的情况,我已了解了。”他声音平平地说,“我知道你要找的人都在哪里。计划不变。我把狐妖引来,等杀死了它,内丹归你,我只要它的骨头。” 徐星淳不满道:“我如何知道你不是空口白话?要是找不到君宇”他要那狐狸的内丹又有什么用?府内的流言他也听到了,那些人对招惹妖类的忌惮让他出乎意料,才觉得事情恐怕不像从前想的一样简单。 和尚手上的珠串动了动,桌面上木屑突然溅起,徐星淳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朝自己被割出一道深创c流血不止的胳膊看去,数秒后才又怒又惊地站起身来,匆忙后退。和尚原本平直的唇角,不知何时,又重新带上了和先前一般无二的微笑。 “你听着就是了。”他慢条斯理地说,“哪里让你问了?” “我要你府内一处空地,于子夜时引下雷劫。不想让人发觉你要做什么,就自己看着办罢。”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徐星淳满手血迹c脸色如何难看,转身飘然而去。对于徐星淳会不会照办,他是一点都不担心。至于“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白衣的和尚出了徐府,突然咳嗽起来,吐了口血。那血颜色发暗,染在唇上,染红了唇边牵起的一丝诡笑。这句话,确实是真的但是,他可半句都没提过,会帮忙找人回来啊。 另一个受剧毒侵蚀的分魂,与他换位,不久前传来讯息,已在那对师徒手中毁去了。只剩下他,因为神魂受损太过,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最后一段时光,他又重新成为了唯一的“湛明”,与他所爱之人的遗骨相伴。他决定要完成最后的执念。 他必须保持固执。他必须继续下去因为如果不继续到最后,不固执到最后,就是否定了之前的一切 那骨质的珠串上染过他的血,也染过他的眼泪。被炼过的骨骼保存了狐妖的妖力,散发出天然的魅惑,不仅对人,对弱小的c特别是同属狐族的妖怪,这同样是难以抗拒的吸引他将它们一颗颗地拿了下来,攥在手中,妖力受到激发,如宝珠般发出了蒙蒙的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第 158 章 ———— 陆攸在之前几个任务世界里有过妹妹, 也有过兄长, 要说模样最为相似的, 还是这个世界里真正的小少爷陆明夜——毕竟是连身边亲近之人都能骗过的替身。 他们两个其实也不是一模一样, 站在一起时就能看出来,除了陆明夜的脸庞轮廓要更圆润些,更明显的差别还是在神情:小少爷眼神灵活, 是爱玩爱闹的性子,笑嘻嘻的模样看着很讨人喜欢, 也显得年纪小;陆攸就有点慢吞吞的,或者说是懒散?明明更为清瘦,却有种整个人都十分柔软的感觉。 让人察觉不到这些细微差别c还有修改名字,是陆攸投放过来时系统进行的调整。陆明夜却保留了原本的姓名,他似乎将这件事情归于了狐妖魅惑人心的手段,也省了陆攸要再想理由解释c或是要面对另一个不但模样相似c连名字也一样的人的别扭感。 陆攸看陆明夜, 像在看幼年版的自己;陆明夜看他,看到的则是一只初入人世就受到人渣欺骗c懵懂无知的小妖。两人都自诩为更有社会经验的年长者,最初彼此对话的口吻就很是怪异, 过了片刻才慢慢地调整过来。陆攸也见到了和他私奔的那个侍卫寒江,相貌平平, 沉稳寡言, 像个可靠的影子一样陪在小少爷身边,几乎从不参与谈话。 让陆攸想起海神游戏那个世界被附身后的纪森。也是一样的很少说话, 只专注于唯一在意的那个人。小少爷是自小习惯了, 陆攸当时则是因为刚投放的后遗症的缘故, 眼前一片模糊,“纪森”就是这样在他旁边转来转去,将所有能够帮忙的事务都接手过来——虽然那时其实只是神对选中的祭品的关照,而且本该淡漠的态度表现出来变得有些傻乎乎的,却也是他最初最原本的样子。 让他改变的是什么呢?是“设定”的影响,还是一次次在短暂的快乐过后失去c又一次次辗转追寻过来的执念? 陆攸想到这里,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正好见到云征走进院门——他刚才又出去了一趟,因为一直没能确定鬼僧的行迹,他今天格外忙碌,有一点异动就要赶去察看,有时要追出很远才会再返程归来。几次都只寻到似是而非的痕迹,让他回来时表情有些阴沉,像没看见和陆攸坐在一张桌边的另外两人一样直直地朝他走过来,端起他前面桌上的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陆攸把原本搭在桌沿边的手放了下去,目光还和之前一样注视着对面,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抓住了云征的袖子。云征正要将茶杯拿离唇边的另一只手顿了顿,过了会才慢动作地放回到桌面,他没有立刻反手去握,只是稍稍移动,让手背隔着衣袖碰到了陆攸的手指,同时略微低下头来,朝他一笑。 陆攸之前一个人坐在这里,看对面有幸修成正果的那对习以为常地不断互动,你给我添茶倒水c我说几句话转头看你一眼,因此受到了不少闪光伤害,此刻终于感觉平衡了。而陆明夜之前正兴致勃勃地说着他和寒江出门这些时间的见闻,在云征来时停下喝了口水,然后就看着他们不说话了,桌边一时陷入了莫名的沉默,片刻后,两人才又怀着奇妙的默契,貌似平常地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云征就站在旁边不走了,也不坐下,似乎还在提防着突然出事。聊的其实也就是些在各处吃喝玩乐的事情,直到说到回来之前不久之前想吃而没来得及吃到的云片糕,这个时间点,让陆攸突然想起有个问题他一直没问:云征是怎么找到他们,让他们回来的? 陆明夜听他这么问,表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奇异。他像是在征求意见,转过头去看寒江,寒江有些木然的脸上这回闪过了一丝细微的不悦神情,抬头看向了云征。云征像是对投到身上的目光毫无察觉,专注地盯着陆攸茶杯里正缓缓下沉的碧绿叶片。陆攸陆攸从他们的态度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不由坐直了身子,对面陆明夜怕他误解,急忙出声打圆场:“其实我们知道了情况后就准备回来的,只是阿寒戒心比较重,想再确认一下情况,还有多做些准备”他老成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于是云兄就等不及啦。” “他做什么了?”陆攸胆战心惊地问,话音落下云征便抓住了他的手,很不满似地用力捏了捏。陆明夜不在意地笑着,身子微微偏了偏,像是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自家侍卫一脚,将寒江难得想开口的话踩了回去。 “也没什么就是我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城外的旷野里了。不过阿寒也在旁边,所以我也没怎么被吓到。”他抬手蹭了蹭鼻子,神情有些不好意思,“被遁术带着疾行倒是挺好玩的” 听到陆明夜那仿佛意犹未尽的口吻,就算不怪他缺乏提防,陆攸也理解了为什么寒江会对云征格外不爽他和陆明夜视线对上,在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的笑意,还向他轻轻眨了眨眼,顿时明白了:他不是没有发觉,而是发觉后正乐在其中呢。 看他确实没在意云征的举动,陆攸这才释然了。他就算不太赞同云征的做法,也从没想过要在别人面前说什么,陆明夜则对眼下隐隐对峙的局面十分满意,两人再度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之后的打算——如果让小少爷回来只是帮忙救人,他们现在就可以启程离开了,而且未免也有些没能物尽其用的感觉?云征会想到他们,肯定还有后续的计划。 “徐星淳那人虚伪得很,狂妄自大,对无法控制的人又很多疑,现在谢君宇和你都不见了,谢君宇还被怀疑是妖,他肯定要怀疑到之前帮他的那个和尚身上。”陆明夜说,听得出云征告诉他不少这边的情况,稍稍一顿,语气中带上了些歉意,“徐星淳一开始到我家来,我是真没想到他那副深情的样子只是装出来的,其实人那么恶心” 他当时要逃婚,不是觉得徐星淳怎么不好,只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割舍不了。他信了徐星淳的“深情”,狐妖当时也说就算婚后感情不和,对他来说同样是历练,陆明夜才和他定下了替身待嫁的约定。谁想得到,徐星淳是个负心汉就算了,实际目的竟是要他的命。 陆攸摇摇头,没说什么。他不觉得陆明夜需要抱有歉意,狐妖给的资料中也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怨怪。他想如果狐妖死后有知,见到小少爷肯为了救他,救一只已经不记得从前相处情分的妖,又回到这个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地方,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陆明夜倒是真心觉得对不起他,因此反而有些别扭,也只提了提就略过了。“最好鬼僧和徐星淳两个人狗咬狗,在窝里自己打起来。”他说,“要是徐星淳说陆府嫁过来的是一只妖,要找陆府的麻烦,我就在人前现身,光明正大地请除妖师来验看。而且亲都已经成好了,‘我’这个身份现在就是徐家的正妻。要是不借着这个身份做点什么,我还咽不下这口气呢。” 陆攸也没打算放过徐星淳,他还不能满足于报复,必须得让徐星淳死——狐妖给的任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个要求。说起来,还有另外两个任务目标,要待嫁报恩,他嫁到半路上就被从轿子里抢走了;要救谢君宇,这件事他从头到尾几乎没出过力。 也不知系统这次判定得严不严格,能不能就让他这样勉强通过算了 陆攸想找个独处的机会,好试探试探系统的口风,结果一直都没能找到。这个院落狭小了些,就算云征出去了,还有陆明夜在,系统就一直处于被屏蔽的状态。云征在傍晚时分又出去了一趟,带回了一些外面的消息:徐家发生的事情没能完全压住,已经隐隐有流言传到了外面。陆府内,陆老爷对此并未在意,陆夫人却十分担心,派了从人过去打探,虽然没能真的探出什么,却已怀疑起来了。 陆攸也一直在用妖术偷听外面街上行人的交谈,听到了好几个人提起有除妖师来了城里,似乎是在找一只对城内某户人家怀恨在心c隐藏着准备害人的妖怪。这座城从前受过妖患侵袭,余威至今未消,有几处街角边还能看到未消去的爪痕,数代居住在这里的人都对妖类怀有很深的忌惮。 流言不知所起,传播的人都是人云亦云,却也让一股紧张的气氛隐隐流传了开来。等云征回来后陆攸一问,果然这就是他的手笔。等徐星淳瞒不下去c也扛不住压力了,无论最后到底是信鬼僧c还是信云征造出的假象,比起自己偷藏了妖在府内,他显然会更愿意说是陆家人有问题的。 到那时候,就该是陆明夜出场了等把徐星淳那身清白无辜的画皮扒下来,以后就更方便找机会把他干掉——后半部分暂时还是陆攸自己偷偷在考虑,或许也可以找个机会和云征商量。至于陆明夜听他说了几条相当孩子气的“报复”计策后,陆攸觉得还是别让他掺和进来了。 他还不知道昨晚云征到徐府做了什么事情 至于那个之前用妖术时听到的声音,听时只觉得悦耳难忘,消失后却很快一点都记不得了。到入夜前几次用妖术,陆攸也都没再听到,于是更是将其忘了个彻底。 直到这个晚上,将近子夜的时候陆攸突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的心跳激烈如擂鼓,仿佛刚刚停下狂奔。皮肤上渗出了一层细汗,滚烫的血液鼓噪着,体内妖力似乎在不断地涌现出来,这与处于情|欲之中的状态何其相似——陆攸睁开眼睛,双眼中神情一片茫然,却像仍在梦中没有清醒。 在他瞳孔深处,缓缓透出了一抹鲜血般艳红的赤色,像是沿着风流在荒野上疯狂蔓延的野火,转瞬间扩散开来,烧尽了挣扎着想要重掌主导的最后的清明。 陆攸看到了月光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外面,似乎是在屋顶上。恰与云征之前从陆家带他出去的那一晚相反,这一夜的月光十分明亮,让所有的星星都变得黯淡。他想自己这是在做梦吗?梦到了下午时另一个人朝他讲述过的场景:一觉醒来,身处旷野。 远远地,风送来了一个似曾相识c温柔又亲切的声音。 “来我这里” 陆攸迟疑了一会,在第二声呼唤传来时开始挪动脚步,先是走,然后变成奔跑,最后简直像身体成了轻盈的风,迫不及待地朝那个方向赶去。月光就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晦暗了。不详的阴云涌动着从天边聚来,影子追在他身后,迅速地吞没掉了光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第 159 章 ———— 周围是一片荒芜的原野, 枯黄色的长草向着微风吹拂的方向倒伏。月亮又圆又亮, 近得像是要贴到人的脸上, 没有星星的黛蓝夜空,像时间停滞了一样安静而孤寂。 有东西在前面跑。草丛摇晃着, 发出窸窣窸窣的声音。云征紧紧跟在后面, 一心一意地想要抓住它。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执着于此,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追上它”的念头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 微风中带着一股好闻的幽香,仿佛是某种只在夜晚开放的神秘的花。他的心怦怦直跳,血液流动声涌向鼓膜, 因某种无法抑制的欲|望而感到干渴。距离在接近就快要赶上了 猎物逃跑的速度慢了下来。他追上去,在如金属般泛出幽蓝色泽的野草中扑住了它,动作凶狠得像是要伤害它。手里抓到的起初是柔软蓬松的皮毛, 在下个瞬间却变成了细腻温热的肌肤。那个人在月光下回头看他,神情一点都不惊慌, 脸上还带着狡黠的笑意,像是在说:你抓到我了—— 云征拧住他的手臂,用力地将他压到了地上。乌黑的发丝从身前滑开c铺散在地,让不着寸缕的身躯再无遮掩。风中的幽香猛然浓郁起来,月光下这一切像是场完美的春梦。云征俯下身去,几乎就要吻到那两片湿润淡红的嘴唇, 他的动作却在这一刻突然顿住了。 就像是一场梦 心脏处传来了一阵剧痛, 像被一只伸到胸腔中的手狠狠地捏住一握。这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某种气急败坏的警醒。云征抬起了头, 风停了, 月亮看起来冰冷得可怕。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似是在飞快地远去握在手里的温热触感消失了,他张开手掌,一小块洁白的骨骼跌出了他的手心。 云征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了身。心口的疼痛转移到了脑海深处,抽动着来回拉锯,他将涌上喉头的一口血强行咽下去,伸手按在身边空了的位置上:薄被还带着淡淡的体温,人却已经不在了。院子围墙边的防护没有被触动——因为并没有外来的入侵者,而是自愿离开的。 梦中的那股幽香,此刻依旧真切地浮动在周围。妖气浓郁至极,屋里像点了香一样缭绕着烟雾。云征引动灵力,凭空打出一道咒文,将还想往身上缠c要他重新入梦的妖气驱走。这力量给他的感觉异常熟悉,还是在他的引导之下练成的。 狐妖的媚术 妖是除妖师的敌人。但他毫无防备。云征唇边溢出了一点血,他随手将血痕抹去,在最短的时间里收拾好衣装和用具,来到屋外。天朗气清的深夜,唯有一个地方诡异地聚集着大片阴云,隐隐有雷霆电蛇在云中游走,他本该焦灼的心中诡异地平静无比,只是全力朝那个方向疾行而去。 ———— 原本种在园圃中的花木在日落前就都被移走了,深深翻开的泥土中散落着或白或红的花瓣,暗香犹存。地上挖出了一个浅坑,此时里面正燃烧着血一样殷红的火焰。一只手捏着白玉般的珠子,在火焰上方慢慢地捏碎,让粉末散落进火中。一颗,再一颗 火焰摇曳间,伴随着底下并非木柴的燃料发出的爆响,似乎有人声在其中喃喃低语。云的影子覆盖到了站在火边的那人身上,换了身干净白衣的僧人将目光从自己手上移开,转向前方,一道人影落在不远处的地面,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 陆攸感觉像是喝醉了酒。体内的妖力混乱异常,从内部拉扯着他的四肢百骸,想要破开一个出口奔涌出去,他却本能地觉得不行,一直死死压抑着——这让他本就难以维持的意识更加不堪重负。 他没穿外衣就跑了出来,奔跑中头发和身上的衣衫都散开了,露出的肌肤被月光照得惨白,藏在发丝阴影中的则是一双血红的眼睛。衣摆无风自动,底下虚影忽隐忽现,是一条庞大的狐尾。 ——这是以人身展现出来的,几乎已失去理智的“妖”的姿态。 以他落地的那一点为圆心,一个半径十几步长的圆在地面上浮现,稍稍一亮,又暗了下去:猎物走进了陷阱,牢笼关上了门。现在他逃不了了。 鬼僧手中最后一颗骨珠落下,被火焰吞噬了。陆攸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火中,他正与想要扑上去抢夺的冲动艰难地抗争着,那白衣僧人身上的气息让他非常忌惮。片刻后,随着燃料烧尽的火缓缓熄灭,那呢喃召唤声音也终于停下了。 但是,还有什么还有别的东西残存着 陆攸眼中艰难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察觉到了体内妖气暴动的原因,也看到了头顶上凝聚起来的劫云。十指的指甲不自觉地伸长了,漆黑的指甲边缘尖锐如刀,他盯着直到此时还挂着一脸柔和笑容的白衣僧人,出口的声音像被砂石磨过一样沙哑,“鬼僧” 一股鲜明得c强烈得不像是属于他的恨意涌现了出来。那是谁的仇恨? 骨珠被焚烧殆尽的细小灰烬,飘散在周围。风与劫云一同到来,却吹不走这些尘埃。 “这么快就清醒了吗?”鬼僧似乎对他那像是眼中要滴下血来的仇恨有些诧异,却没深究,只是微笑着,“也对,这里面的妖力已经被我消耗掉不少了,大概没能完全压制你。不过没关系,劫云已经汇聚了你也应该感觉到,雷劫和心魔都要来了吧?” 他的一只手从袖子底下抬起,在这天午时和人见面时还完好无损的手,此刻像被烧过一样变得漆黑了,皮肉干枯,裂痕中透出木炭余烬般的红色,“乖乖地待在这里,我或许会考虑帮你的。要是跑到别处去,让雷劫夺了其他人的性命,这场天劫你恐怕就别想渡过去了——” 周围的灵气动荡起来,云层中翻过一道格外明亮的。陆攸不再说话,也不想听从,趁着思维还清醒扭头就跑。鬼僧脚步不动,在后面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看他没跑出几步,在光圆之前亮起的位置一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被狠狠弹回来,狼狈不堪地滚到了地上。 尖锐的指甲陷入地面,将泥土翻开几道深深的长沟。陆攸吃痛,本能地嘶吼了一声,声音如同野兽——无论化为人形时的狐妖显得多么娇媚柔弱,实质依旧是凶残的野兽。他以四肢撑地的姿势趴伏在地,身后尾巴的虚影绷得直直的,抬头看向鬼僧湛明的方向,血红的眼睛变成了竖瞳,看起来几乎已不再能称之为人了。 耳边又出现了声音和之前鬼僧利用骨珠中妖气作法c引他过来的声音不同,这一回的声音让陆攸心烦意乱,让残存的理智进一步摇摇欲坠。周围原本空荡荡的,只有他和鬼僧,却像是一下子挤满了人,到处人影憧憧,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呻|吟出声,似痛苦又似痛快这些声音往他脑子深处钻去,让他陡然生出了想要疯狂破坏c只求恢复安静的冲动。 ——唯一没受影响的,就是那股仇恨。它盘踞在他的脑海中,多少隔绝了那些声音的扰乱,却以另一种方式在不断地生长,迅速占据了他的思维。仇恨。他此刻本该更关注雷劫,却无法控制自己将目光凝在不远处那个一身白衣的人身上。仇恨 湛明看到狐妖压低了身体,从喉咙里发出了威胁的低声。妖类终究是畜生他心里淡淡想着,抬起手来,手上焦黑的皮肉碎片在挤压下剥落,他却像一点都没觉得痛。 周围灵力在他的操控下开始流动,如一个将他和狐妖都包括在内的庞大漩涡。仿佛受到了这个举动的挑衅,夜空骤然一亮——伴随着恐怖的轰鸣,第一道劫雷劈了下来。 这是凡人的眼睛看不见的景象c耳朵听不到的声音。就算有人在夜里仰望天空,也只会觉得这一晚的夜空似乎压得格外低,令人心头压抑。鬼僧却能看见原本乖顺的灵力形成的乱流,看到雪白的电光底部扎根在黑沉沉的云层中,那如根系般纠缠蔓延的景象居然显得十分美丽劫雷如一柄利刃割破夜空,从云中投下,恶狠狠地朝狐妖身上落去。 ——由他人强行引动天雷,试图分担伤害,这只会让雷劫的强度变本加厉。原本通晓了属于人的七情六欲c便能顺顺利利渡过的天劫,有了鬼僧的插手,变成了真正性命攸关的凶险劫难。 鬼僧在空中一抓,那道落到半途的闪电顿时扭曲了,像在巨力下弯曲的剑刃,被他生生抓过来握到了手中,用力一捏,变为齑粉散落。天空上连着滚过了几道震耳欲聋的惊雷,像是上天在表达震怒——它不管出手援助的人到底是什么意图,只知道有外人提供帮助就需要降下惩罚。 代替狐妖消灭了最弱的第一道劫雷,让第二道的威力提升了几倍,鬼僧却不打算负责到底,准备收手了——就像他没向徐星淳承诺过会帮他找人,他也只说了狐妖渡劫成功后的处理,没说他就帮忙确保成功反正都是要死,死在他手上和死在雷劫中,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反倒还省了他的事。 他与狐妖血红的妖眸对视着,神情中竟带上了一丝亲切之意。下意识地想要捻动手上的念珠,却捻了个空,让他微微一愣,微笑中添了些落寞。猎猎的风吹动他的袖管,狐妖双手十指深插|入土中,艰难地与身边动荡的灵气对抗,它似乎毫不在意头顶上将要落下的第二道劫雷,眼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却始终只顾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想杀我吗?”湛明玩味地说,对这妖怪任性的反应觉得有趣,“在渡劫时杀人”上天对妖类如何苛刻,不但灵智要后天艰难开启,还必须要学着成人才允许走上正道。这狐妖要是杀了他,自己也就死定了——如此也算是达到了他的目的,因此他毫不在意。 他介意的,是另一个人 在第二道雷劫落下时照亮周围的白光中,鬼僧抬起头,与那道骤然出现在半空的人影极为短暂地目光相碰,看着那人将原本袭向自己的攻击强行偏转,向那道劫雷迎去。 之前在这里的那个分魂保下了骨珠,却没能保住那柄刻了符篆的木杖。鬼僧可惜着这会导致的威力降低,空手掐出了法诀。 他通常不会对同为人类的那一方下狠手清除,就算因此会埋下隐患,但这次不同这是个棘手的家伙,之前更强的分魂都栽在了他手上。必须趁着他去阻挡劫雷c无法分心,一击解决掉他,以免他找到机会,或许真有可能将那狐妖救走。 湛明掐出了法诀,丝缕金光在身边浮现,继而凝成了一支半透明的箭矢。狐妖的第二道劫雷这次在半空就被打散了,于此同时,疾射而去的箭矢穿过了那个正被裹在逐渐消散的电光中的身影——很可惜,他居然在对抗劫雷时还有余力躲闪,似乎只是擦过了手臂。 湛明抬起手,下一个法诀正要形成,身体却猛地一震。他在剧痛中弯下腰,血裹着内脏的碎片从他口中大量涌出,他却在最初的愣怔过后,唇边又浮现出了笑。狐妖血红的眼睛在十几步外冷冷盯着他,里头似乎只剩下了凶残的兽性。 那股恨意是如此强烈,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果然是妖。他倒下去的时候想着,眼角余光看到了那个身影匆忙落到地上,想靠近到狐妖身边,却在狐妖做出敌对的反应后停在了原地。果然是妖,就算修出了人身,也终究不同于人 这下,你是怎么都救不了。他看着那正与狐妖僵持的身影,嘲讽地想。 那股将他心脏搅碎的妖力聚而不散,继续沿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在他体内游走,沿途造成更大的破坏。而云中酝酿的雷霆猛然膨胀起来,仿佛一个被冒犯而陷入了狂怒的怪物,咆哮着展露出了比之前更可怕千百倍的恐怖面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第 160 章 ———— 陆攸视野中蒙着一层猩红的颜色, 好像眼睛里面滴进了鲜血。天空上是阵阵轰响的雷鸣, 周围是仿佛地狱鬼哭的繁杂絮语, 这些声音在他耳边纠缠成一团混乱, 拉扯着他的思维——正如在雷劫中变得动荡暴躁的灵气乱流拉扯着他的身体。劫雷还没有落到他身上,他的口鼻已经渗出了血。 他像是被拉扯分割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部分:属于妖怪的血让他因对天雷的本能恐惧而瑟瑟发抖,僵着身子难以做出反抗, 恨不得钻进地里躲避那凶狠的劫雷;属于人类的灵魂烦躁又焦虑,隐隐察觉到了情况的凶险, 却只能在声音的漩涡中越沉越深 可那顽固的仇恨,毫不在意造成的后果,一心一意只想着完成杀戮。血光将整个世界涂得一片朦胧,唯有不远处的人身上白衣被闪电照亮,鲜明得刺眼。他在各种嘈杂的声响中,依旧准确地寻找到了那个心跳声, 砰砰c砰砰,令人生厌地持续跳动着 为什么这么吵? 为什么还没有停下? 妖力向前延伸了出去,直到抵达声音的源头, 化为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那颗在胸腔中挤压着血液的心脏。柔软通红的肉块被攥紧了, 妖力收束的速度比疼痛在神经中传递的速度更快。这是凝聚了全部仇恨的一击—— 伴随着像是熟透果实迸裂的声音, 心跳声戛然而止。 那表面看似一尘不染的白,溅上了从内部迸射而出的血, 颓然倾倒了下去。 仇恨的情绪像一把凭空饮到了仇敌鲜血的刀, 在鬼僧倒下的同时, 从陆攸脑海中缓缓抽离了。比起侵染时的悄无声息,毫不掩饰的离开确切证明了它外来者的身份。 怪不得,他自己对骨僧,哪里会有那么深的恨意是藏在骨珠中的怨灵 被炼化入骨骼的妖气还能引诱他,不知身死多久的灵魂还能迷惑住他的心。在被杀掉c取走骨骼之前,那一定是只非常强大的狐妖。甚至,应该比全盛时的鬼僧更强,也不知为何会死在他手上。 鬼僧倒在地上,身躯还在微微抽动。之前始终漂浮在周围不肯散去的骨珠尘埃,被风一卷,倏忽消失无踪了。 前两道劫雷崩散后的电弧还在空气中游走,让陆攸身后越来越具象的尾巴上毛发根根竖起,身体各处不时传来一阵刺痛。他喘着气,开始渐渐能感觉手掌下泥土的湿润,也总算察觉到了站在面前更近处c刚才却一直视为不见的另一个人,依旧模糊的视线,勉强辨认出了云征的脸。 云征此刻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正注视着天空中正在酝酿的第三道雷劫,陆攸勉强压抑住颤抖,也仰头望向了上方的劫云,内心发苦:这么恐怖的东西原本剧情中的狐妖,是怎么悄无声息就渡过去的? 比起“像人”,他不可能还比不过下山后只在徐府待了两年的狐妖鬼僧强行插手,又将云征也拖了进来,依附在那珠子上的妖气和怨灵,则趁机借着他的手完成了复仇,看来是这些举动,硬生生将一场本能稳操胜券的试炼,变成了真正凶险的生死劫。 真是害人不浅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再多抱怨被鬼僧和那骨珠主人之间纠葛牵连c倒霉遭受无妄之灾,陆攸努力抵抗着让他想趴下来发抖等死的本能恐惧,想要汇聚起妖力,自己应付下一道劫雷——虽然心里毫无底气,可再继续依靠云征的话,说不定他们两个今天要一起被劈死在这里了。 谁知,妖力一动,陆攸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听着又熟悉又陌生,陆攸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吗?没有了骨传导,听起来有些不一样这时他才察觉到,之前幻觉中围拢在周围的人影c环绕在耳边的嘈杂,都在恨意消散时也一起消失了。 连雷声的轰鸣似乎也在远去,让那笑了又笑c听起来就很有问题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紧贴在他耳边—— 陆攸支撑着身体的双手开始用力,他的头却垂了下去,像有一只手使劲按着他的脑袋和肩膀,非要让他趴在地上去不可。他抗争不过,终究是一点点地伏了下去,视野被不断接近的地面占据了一大半,剩下的小半空白中出现了一张倒过来的脸。 那张脸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很快乐似地微笑着。它是半透明的,像个鬼魂,从半空中倒挂下来与他对视。“你在害怕什么?”它问。 按着他的手加重了力道。一个阴阳怪气的嘲讽声音在上方重复道:“你在害怕什么?” 面前的泥土中也有个人影升了起来。冰凉的手捧住了他的面孔,那人影脸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看着让人厌烦。“他是永生的神。你让他戴上了枷锁。”他轻轻地问,“你怕时间太久他会对你厌倦吗?” 腰后被狠狠打了一下,陆攸猛地用力从那些手中挣开c扭过身将尖利的指甲划了过去,却划了个空。一个像被他举动吓到了c满脸惊恐的人影向后退去,声音却还清晰地传了过来,“或者,你怕的是反过来?” 云征从劫云上转开目光c匆忙回头来看陆攸的状态时,看到的就是他像被打痛了一样在地上缩成一团,挣扎着在对抗什么压力c要与敌人搏斗的样子。但他身边明明什么都没有 云征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陷入到心魔的幻象中去了。在幻象中接受七情六欲的考验,原本这才是渡劫最开始的步骤,至于劫雷,身家充实的靠提前准备的法宝符咒,一穷二白的就靠肉身硬扛,心魔缠身时,是不可能还有余力主动抵御的——所以渡劫才要选在荒郊野岭,随便雷怎么劈都牵连不到别人。 但是现在 就算知道自己出手会让下一道雷劫更加变本加厉,云征也没有选择了。十数张符咒从他手中飞散而出,排布成圆形悬停在半空,莹莹发光:这和先前困住鬼僧的符咒是同样的套路,也是他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套。他有把握能将第三道劫雷完全挡下,让第四道削弱近半,再之后的 挡不掉,就只能硬抗了。 这场只有妖类要渡的劫,称为小天劫,最多是九道雷。就算罪大恶极c从来罔顾因果的妖,在第九道过后不死,便也能被上天承认。这种事情能不能做到云征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他没想过自己走。 第三道劫雷在异常的寂静中落下了。屏障被狠狠击中,顿时亮起了刺眼的白光,与嘶鸣游走的电蛇交织在一处——云征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惊呼,还有东西倒塌的声音。凡人看不到劫云,却能看到他建立的屏障,此前一直安静的的徐府,从这一刻开始被动荡惊醒了。 陆攸小声呜咽着,听起来像是在笑,又像在哭。他的身体在慢慢缩小,最终恢复成了原型,看起来只是很小一团,妖气凶狠又可怜地胡乱向周围攻击,散落着花瓣的泥土被一层层掀开。云征攥紧了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慢慢地朝着倒在地上的鬼僧走了过去。 鬼僧居然还没有死。他身下的泥土被血浸湿了,一直睁着的眼睛目光已涣散开来。五脏六腑都变成了碎片,全靠与常人不同的身躯才给他留下了一口气,却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云征甚至愿意将这个垃圾救活,让他不要死在这里,可他知道无数种杀戮和折磨的方法,此时却没有哪一种手段能够挽救。 搅碎内脏的已经是致命一击。就算他现在提前动手立刻拧断鬼僧的脖子,也改变不了上天的评判了。 鬼僧注视着云征,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让云征想踩碎那张脸。“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慢慢地问。无论鬼僧有什么理由,都无法粉饰他的罪孽,但哪怕这个人就是个单纯的疯子,他也想得到一个所谓的“理由”——为了让无处可去的愤怒找到出口—— 鬼僧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微笑起来。又有一点血从他嘴角涌出,像干涸河道中最后的一股浊流。他的身体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皮囊”,里头的内容物已全部变得稀烂。“你难道不明白吗”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一见你就看出来了”鬼僧盯住云征的眼睛,对他皱起了眉的表情笑得怜悯,“你只是还没经历到那一步没有被抛弃过”他的意识实际已有些不清醒了,说话颠三倒四,更像是呢喃自语,“曾经拥有过的,突然就不属于你了为了挽回,你会做越来越可怕的事情发疯,绝望无论如何无法放弃,直到最后彻底毁掉一切” “真可怜啊,受了情伤。”云征冷冷地说,“你们自己折腾自己不够吗?”就算他原本可能对那只大概是想要离开鬼僧c因此被杀死取骨的妖生出些同情,也在那怨灵借刀杀人的举动后消失了。鬼僧话中诅咒般的内容,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屏障的光正在渐渐暗下去,云层中下一道劫雷开始酝酿。委顿在地下的人脸色惨白,连身上的血迹也是黯淡的。“非我族类”他轻轻地说,“妖本不是人就不该学人的感情从不相遇,一无所知,就不会痛苦” 云征不耐烦再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他转过身去,准备要对抗下一道劫雷。电光在云层中翻腾滚动,如一条凶神恶煞的蛟龙。他开始怀疑屏障挡不下一半了,或许只能有三成鬼僧虚弱濒死的声音,又从背后传了过来。 “呵或者,我只是在想连我们都不行,凭什么” 湛明感觉到身前的人站住了脚步。他睁开本已要合拢的眼睛,仿佛临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视野变得异常清晰,他看到了在那只正被心魔困住的妖身边,凭空飘然而立的身影。一身艳丽的红衣,血染般凝重,一张平静的面孔,遥遥地注视着他。 这是死前的幻觉么 云征也看到了那道身影。早已死去c连骨头都已被焚烧殆尽的狐族大妖,只剩一缕残留魂魄,此时已经消退了愤怒。残魂悬在半空,朝鬼僧俯视了一会,轻轻挥手,从鬼僧的衣服里,一颗白色的东西滚了出来——是仅剩的最后一颗骨珠。 鬼僧湛明,贪婪地注视着那道人影,却又觉得有些迷茫:他明明是数好数目的那颗骨珠滚到他胸口,微微一亮,融入了血肉之中。一团凝实的妖气在躯壳中扩散开来,这个原本就是借助于骨珠化出人形的身体迅速终止了崩溃。内脏开始重生,细若游丝的呼吸变得平稳了——本来已经一只脚踏入地狱的人,被硬生生地拖回到了人间。 狐妖残魂转过头,对云征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蜷缩在脚下的小狐狸。残魂从半空落下,爱怜地伸出手,在小狐狸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然后它就消失了。 云征突然明白了。它一定也是等待了很久隐藏在骨珠中,被迫为仇人提供力量,就这样等待着,一直等到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分魂的时候刚才,它和想要暗算他的鬼僧一样,也在等着鬼僧的注意被他引走击必杀的那个机会 湛明摇摇晃晃地坐起了身。劫云中的亮光黯淡了一些,随着他挽回性命,一份杀孽抹消,第四道劫雷的强度顿时减弱了。他还想再站起来,不知是想要继续攻击c还是去追逐那道不知消散去了何处的身影,但全都不可能了——白光一闪而过,薄如刀片的纸张带出一蓬血雨。睁着眼睛的头颅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在惯性下继续移动了一段,终于也栽倒了下去。 果断下了杀手的云征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沾血的纸片无火自燃,化为灰烬,他手上身上没沾上一点血腥味,过去将小狐狸从地上抱了起来。 陆攸的眼神依旧不太清明,他还在幻象中挣扎,云征看到小狐狸眼睛底下的毛都被浸湿了,不知是在心魔幻象中看到什么而哭了却没有再拒绝云征的接近。云征将小狐狸软绵绵的无力身体抱进怀里,仰头望天,等待着第四道劫雷落下c将屏障击碎的时刻。 外面的黑暗中亮起了火光。徐星淳显然提前做过些布置,但流窜的电蛇还是击毁了附近的几座屋子,有些地方烧了起来。有人在哭,有人犹疑地靠近,想要看清被挡在符咒光幕后面的景象。闪电从云中射落c触到屏障的刹那,白光将那道曲折的形状映入好些人的眼中,宛如天罚的场景让他们惊恐地发出了大叫,甚至直接脚软跪了下来。 “雷刑天降雷刑” “老天怒了!徐家徐家这是惹了什么大祸了!” 光线随着屏障破开而骤然消失,残余的电蛇蹿进地里。乍明乍暗之间,屏障后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上方劫云像一只牵着线的大风筝,紧跟在后面开始往城外山林的方向迅速移动。沿途不断劈下些细小电蛇,又引发了一连串的鬼哭狼嚎。 原地只留下满地焦痕c翻起的土石,以及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忙乱中无人维持秩序,这可怕的场景呈现在太多人眼前后,府内已酝酿了一天一夜的恐慌终于轰然爆发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第 161 章 ———— 陆明夜被一声近在咫尺的轰鸣惊醒了。有什么东西撞开窗户, 冲破破碎木片和窗纸的包围, 气势汹汹地一头扎进了床幔里——然后被极快清醒过来的寒江隔着帷幔一把抓住, 用力捏在了手中。 陆明夜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冷汗都要下来了, 那看似颇具攻击性的东西却出乎意料的脆弱, 没有划破寒江的手掌, 反而被他一握就变成了碎片。 寒江皱着眉松开手, 在从大敞的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中,一些白色的纸片散落下来,依稀还能看出原本纸鸟的形态。远远的, 从小院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模糊的惊呼声和瓦片砖石碎裂后滚落下来的声音。 “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寒江说,他想阻止陆明夜跟着起身的动作, 却被陆明夜推了回去。“只有纸鸟过来报信是不是徐星淳那边又搞了什么幺蛾子,把他们两个困住了?”陆明夜边说边越过寒江去床边拿衣服, 转过身体时“嘶”了一声,“说不定会需要我我跟你一起去。” 寒江犹豫了一下,想起之前几次强硬地想要替他做出决定时,他气呼呼地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的模样,最终没有再阻拦。而且,他也希望能尽快把这里乱起八遭的事情解决掉, 如果迟疑而错过了时机, 那就得不偿失了。 陆明夜匆忙穿好衣服, 让动作更快的寒江帮他系腰带, 自己摸出一个小匣子,将里面云征留给他的符咒点数了一遍,想了想,抽出两张隐匿身形的捏在手里。两人出了房门,先去云征和陆攸睡的屋子查看,果然两个人都不在屋里了。等推开院门到了街上,眼前场景陆明夜缓下脚步,吃惊地微张开了嘴巴。 不远处一面墙壁上多了道白天还没有的焦黑痕迹,像是被闪电劈到了——可天空上万里无云,月光晴朗,一点都不像会打雷的样子,也没有听见雷声。这附近都是有些年头的旧宅,有的年久失修,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砸到,屋顶或墙壁坍塌了好几处,街面上散落着木石的碎片,还有地方烧了起来。 他们住的这个小院倒是没事,恐怕是有云征设下的符咒保护的缘故。已经有不少人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走出了家门,街上有人来回奔走,呼叫着赶紧拿水来扑灭火焰。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受伤吗?” 陆明夜想拉住从身边经过的人,前两个都没理他,他和寒江沿着街道往前走,沿途查看那些倒塌的地方下面有没有压到人。后来总算有个人肯停下脚步,却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听见隔壁屋顶突然裂开了木梁着火了,好不容易才扑灭掉,幸亏没伤到人。”那脸上沾着烟灰的人表情焦虑,还有些惊惶,“旁边都没事,就这一路,从那边徐府,往这里一直到城外的这一路,坏了好几栋房子,家里老人说是遭雷劈了好像听人说是徐家惹了妖怪,遭报应了?” 陆明夜立刻做出了一副气愤的样子,“果真是这样!前些时候听说时我还没相信,觉得那徐家人看起来都还不错,哪里可能往城里招这样的灾祸”不管到底和徐星淳有没有关系,先把这盆污水倒在他头上再说。 徐家在城里风评不错,那人原本还在怀疑,听他这么说却反而有些信了。“谁想得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感叹道,拿着水桶匆匆地走了。陆明夜让寒江带他跃上屋顶,从高处俯视,便看到了火光和混乱动静在夜里描出的那条路线——烧着的地方其实只有几处,更多被惊醒的人点亮的灯光。徐府正是这条道路的,也是混乱的中心。 传言只要经了几个人的口,就能变得面目全非,明明谁都没见到事发时的情况,陆明夜被寒江带着往徐府赶过去的路上,却已经听到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移情别恋后被妖报复”的故事——这是糅合了此前新娘在成婚当晚被妖掳走的传言,随即又被反驳说:“明明是抢了妖怪的恋人!” “我怎么听说其实那新娘才是妖怪?”这是听到了徐星淳为了应对流言放出来的话。 “瞎胡扯吧!不然怎么陆家一直好好的,出事都在徐家?” “前几日是不是有徐家人在打探草药?莫不是和从前那件事一样” 还有人唾沫横飞地表示看到有火球从城外飞来,一路烧到徐府中——连方向都搞反了,但同样有人听到便信了。陆明夜见到一个大娘叉腰站在损坏的院墙边,气急败坏地大骂“徐家真不是东西”,只觉得这一场闹剧十分有趣,半点紧张感都没了。他转过头去,正想对寒江说话,却见到路边墙上一块摇摇欲坠的砖石终于倾倒下来,正朝底下经过的人脑袋上砸去。 没等他叫出“小心”,半空有什么一闪,将那块砖石击得粉碎。底下那人先被响声吓了一跳,抬头又被碎石沙尘浇了一脸,顿时跳着脚叫骂起来,丝毫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陆明夜在旁边却看得清楚,一个红衣的少年出现在旁边屋顶上,冲那人做了个鬼脸,随即又隐去了身形。这场景看起来很眼熟,他摸到了贴放在袖内的符咒:除妖师? 一处被火星点燃c正越烧越旺的草堆上方,突然浇下一道水柱,让火焰熄灭了。云询被升起的黑烟呛得咳嗽了好几声,转头去看正在一边检查倒塌地方的师父,就看到云老头将木板一掀,两只羽毛凌乱的大白鹅从里面窜出来,粗声大叫着朝他扑去。 面对妖怪血盆大口都能镇定应对的云老头狼狈地逃了,气得吹胡子瞪眼,“那小兔崽子——”他骂道,“看到师父来了,就将这对烂摊子都丢下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们两个来得晚了些,错过了徐府内发生的事情,恰好在半途中与抱着狐狸c拖着劫云的云征遇上。云老头见状大惊失色,却不敢再出手帮忙导致雷劫变得更凶,也没来得及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云征原本还注意着避开民居密集的地方,见到师父来了,二话不说,直接走直线往城外去了。 他的师父和师弟两个人一路跟在后面,出手拦下零星打落的细小劫雷,然后又原路返回,再做补救,才没让这一路真的弄出大乱子来。云老头又是担心,又是恼火,恨不得和被毁了院墙的那大娘一样破口大骂——又不是没见识,怎么会不知道渡劫这种事是不可插手的?简直是简直是魔怔了! 云询擦着脸上的灰,还在试图帮云征说好话:“师兄那不是信任您老能处理得来吗” 云老头拿手杖敲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废什么话!赶紧把这边都解决了,到徐府看看去!”他倒想见识见识是什么人在捣乱,有本事把他那个一向不肯吃亏的徒弟弄得这么狼狈! 他想到了鬼僧仅剩的分魂,却没想到那分魂已经死了又活c再被一击斩首,此刻已经成了一具身首分离c看似和寻常人并无差别的尸身了,要等到之后听说详情,才不知该欣慰还是憋气地纠结了好一阵。此时,徐府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徐星淳为了不让人察觉到动静,将鬼僧选作陷阱的那处地方周围的人都调开了,以至于劫雷引着了屋子,最初都无人来救,让火势蔓延开来,烧了几座空屋。 火焰却没往那具尸体附近蔓延——被之前作为限制的屏障拦住了。等手忙脚乱地灭了火,地上烧出一个清晰的圆形,里头倒着具尸体,一点都没被烧毁,看得清清楚楚。徐星淳自己最了解内情c最为怕死,也避得最远,等他过来主持形式,收到消息的陆夫人已经逼着陆老爷遣人过来了。 ——徐府被天火烧了!不知是做过什么脏事,受了天罚! ——府内死了个妖人,尸身能避火烧!果然是和从前那件事一样,勾结恶人,招惹到了妖怪 陆夫人坚持让轿子一起送自己过来,路上就哭了一回,只觉得自己的孩子受到牵连,恐怕已经死了。她又悔又恨,悔不该信了这是门好亲事,之后察觉有些不对也没坚持,恨徐星淳装模作样,存心害人!陆老爷原本还有些不情愿,被陆夫人又骂又劝,想起自家祖上正是因一场妖患兴起的,便也意动起来,装作拗不过夫人,放任她过去“兴师问罪”了。 徐府外因为劫雷一路落下,损毁了些房屋,但也只是在那一道路线上,加上受损并不严重,更多的人要到明天,才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不知经过几次递转c已经面目全非的流言;徐府内的闹剧却愈演愈烈,眼看等不及天亮了。 而提前抽身而去的人,此刻已身在山林之中。云征出了城,直接沿着熟悉的道路,行向了山中那座野庙的方向。他之前为了困住鬼僧,设下了不止一处陷阱,有的已被破除,有的却还保持着原样。这几个陷阱中的符咒帮他挡住了第四道劫雷,紧接着落下的第五道,他设法引开了一半威力,另一半终于只好硬抗了。 不对劲 劫雷威力提升的幅度不对劲。 云征身上本来就有些暗伤,这半道天雷让他唇角淌下了一道血线。他干脆就近找了处林木稀疏的地方,停下不再走了。他半跪在地,一只手将小狐狸抱稳在胸前,另一只手也来不及抹去血痕,控制着一片纸划过手腕,让涌出伤口的血在地面的枯草腐叶间滴出蜿蜒线条,直接用血开始绘制新的咒文。 上方雷霆滚滚而来,电光如利剑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云征不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小天劫,却从未见过这样凶险的。在徐府内,又是鬼僧c又是怨灵,他还没有发觉。可现在杀孽已经消去,只有他一个人出手帮忙,为何这劫雷的威力却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在云征心中,有个小声音轻轻地说:异类 绘制似乎有些来不及了。云征将还不能动弹的小狐狸轻轻放到地上,空出一只手来加快速度。血成为了红色的墨,里面似乎带着细小的光点,随着咒文的逐渐形成而连成了一片。他以为自己的手会有些颤抖,画出的线条却一点都没歪曲。 异类身在此处的异类,不是一个,而是他们两个。 他被师父捡到的时候,模样就是人类的幼儿。他有感情,能正常饮食,会累会困,以正常的速度逐渐长大——但他却并不是人。这个身体最初不是在母亲的身体中孕育的胚胎,成长的过程其实也和别人并不相同。 他就像是某种非人的力量,包裹在非人的灵魂外凝聚成躯壳,然后装模作样地从这个世界中吸收养料,随着力量增长而不断更换新的伪装。哪怕外表毫无异常,本质却不被承认——就和开启了灵智的妖族一样。 符咒画成了。成型的咒文亮了亮,屏障腾起,似乎是以血为墨的缘故,也带着淡淡的血色。云征将沾满血迹的手掌按在地面,让符咒继续将力量从他身体中不断抽走。他想:若是将这么多年来得到的,全部都给出去,够不够作为庇护? 雷霆在空中咆哮着,电光让周围忽明忽暗,逐渐凝聚成为锋锐的形状——挨在他腿边的那团温热活物动了动,一只小爪子搭了上来。云征低下头,对上了小狐狸黝黑的眼睛。他盘腿坐下,将手上的血随意抹在衣裳下摆,重新将小狐狸抱到怀中,挨着他毛茸茸的身子蹭了蹭。 “你醒了?”他微笑道,“雷劫还没有停啊” 本该在渡过了心魔后就停歇的雷劫,丝毫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已经有几道细小电光落到了屏障上,如雨打水面般不断引起波动。看来,的确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做出的这番努力,除了让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一起死去,似乎就没有更多的作用了。 陆攸看到云征脸上的笑容没能维持住,终于露出了难过的神情。他此刻刚刚从心魔中解脱,身心俱疲,心情在经过混乱后却异常平静,凑近云征,用冰凉的鼻尖碰了碰他的脸,作为一点安抚。“没关系。”他小声说,“谢谢你” 云征没吭声。雷霆落下来了。屏障没能支撑到最后一刻,他俯下身,陆攸被他完全挡在身下,感到他身体颤抖,温热的液体涌出来,浸透了他的皮毛。周围在这一瞬明如白昼,随后骤然坠入昏暗,转瞬间又重新亮起——第七道劫雷开始在云中酝酿。 周围充斥着一股焦糊味。被雷击过的枯叶冒出烟来,裹着血块成为焦炭。奇怪的是,隐约却有股好闻而有些熟悉的幽香弥漫开来,初时微弱,渐渐地覆盖过了那些难闻的味道,占据了思绪。 云征的眼神原本因伤重而有些涣散,此时则变得茫然了。在陆攸柔声说“你在这里等我回来”的时候,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但在停顿迟疑一会后,终于还是嗯了一声,手臂却还是没松开。小狐狸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怀里挤出来,落到了地上。 刚才的媚术几乎将他残存的力量消耗一空,他趴在地上歇了会,才又站起身,歪歪扭扭地朝外走去。 这个笨蛋陆攸想,才刚刚吃过一次这样的亏,居然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天空上雷霆蠢蠢欲动,跟着他缓缓朝远处转移。陆攸尽量加快速度,也不顾姿态难看,走不动就连滚带爬,只想离得远一点c再远一点前面是一个小斜坡,他在坡顶回了一次头,看到云征垂着头坐在原地没有动,手臂还保持着那个像是抱着什么的姿势。随着劫云的远离,天空恢复了晴朗,月光照到他身上,将他的发丝和地上血迹都照成了银色。 这一夜的月光真的很亮 陆攸没看太久就转回了头。他朝斜坡底下望了望,伏低身体,蹭着铺满坡面的枯叶滑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第 162 章 ———— 徐府内, 落雷引燃的火已基本被扑灭了, 只剩废墟中几点零星火焰, 青烟袅袅升上天空, 向外人昭示着这里发生的混乱。仆从有的在来回奔走,忙于收拾场面,还有的却已偷偷收拾起细软c甚至趁乱多卷了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准备逃走了。 作为仆从,在主人有难时不忠心相救, 反倒趁火打劫,实在令人不齿。但就算不是为了财物,只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们也不敢再留下徐府了——短短一天,又是失踪c又是死人,许多人亲眼见到了爪痕和落雷, 再说不是妖患,哪个傻子会信?要知道上一个惹到妖怪的人家,可是几乎死了个精光! 据说鲜血流到外面街上, 被染红的地面擦都擦不干净,只得将石砖整块更换。被妖啃得七零八落的尸首无人敢收, 险些再引发疫病, 最后投了油柴火把进去,直接将一座大宅烧成了白地。 此时徐府之内, 仿佛就是从前事情的重演。不趁早逃走, 难道留着等死吗? 等陆家一行人来到徐府门前, 看到的就是大门敞开c人影慌乱的场面。门上新婚时装饰的红绸还未拿下,却已经半丝喜气都没有了,红得凄然。这一行人中虽然有不少身强力壮的仆从,其实本来只准备堵住门讨个说法,没想到徐府乱成这样,加上陆夫人一时气急,稀里糊涂地往内闯去,居然就一路推挤到了正呵斥着让人收拾尸体的徐星淳面前。 徐星淳正处于惊怒之中——他那天见过那和尚有些狼狈的样子后,确实对他的实力有了些怀疑,但也没想过他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声势浩大! 他还不知道外面也有房屋被落雷劈坏,已经跟着乱了起来,想的还是这晚发生的事要是传出去,不知流言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等看到陆家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更是头都大了。 这群人没有一上来就斥责他招惹了妖怪,只说听说徐府内起火,刚嫁过来的新娘受了伤,陆夫人爱子心切,等不及天亮就急着过来,要见一见人才能放心。如果徐星淳体谅,最好能让他们把人接回去休养几天。 徐星淳从哪里把人找出来还给他们?他自己想找还找不到呢!他自然听得出什么“受伤探望”不过是借口,看陆家不依不饶的态度,哪怕他推脱说夫人没受伤,或是受到了惊吓一时不能露面,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非要见到人不可。 他瞥见自己要人尽快抬走c却被陆家人拦住,拉扯间又滚到了地上的那和尚的尸体,一咬牙,索性决定就此翻脸,还能打陆家一个措手不及。于是他冷哼一声,咬着牙说:“我还没去问你们陆家,嫁过来了个什么东西你们倒来问我了?” 接着不理会陆家队伍中有人因他用词而斥骂起来,提高了声音:“我本以为你们也是受到蒙骗,不知道内情,还想着自己偷偷处理了便好现在看来,你们别是早有预谋吧?” 陆家领头的人怒道:“什么蒙骗c什么预谋?话说清楚些,别在这里含沙射影!” “好,那我就告诉你们!”徐星淳冷笑道,“昨晚我入了新房,哪有人在,床上好大一只狐狸!我不敢张扬,偷偷躲出去,立刻去请了除妖师过来对付它。没想到那狐妖太过凶狠,反倒把大师害死了——”他伸手一指,指的正是地上那身首异处的和尚尸体,面色沉痛,“你们还敢过来要人?我倒要问你们,是不是刻意勾结狐妖与我结亲,使计害我,图谋徐家家产?” 这是要将过错完全推到陆家头上去了。徐星淳心里打算得很好:那狐妖嫁过来才不到两日,陆家内肯定尚有妖气残留。要是陆家不肯承认,闹起来,正好再请除妖师过去查验 就算他真是让那和尚骗了,陆家嫁过来的并不是妖,那又怎样?奉上重金,没有妖气也能验出妖气来。徐星淳心思电转,瞬间想好了针对好几种情况的应对策略,因此也分了分心,过了一会才察觉到不对:陆家队伍中太安静了,居然没有人反驳。 沉默不断蔓延,徐星淳看到有人发起抖来,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们看的是—— 背后有个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你如此胡言乱语,竟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吗?” 他猛地转过头去!只见在被火烧黑的废墟上,不知何时,飘飘忽忽地立了一个红衣的身影。那人影有些透明,红衣模糊成一团,唯有面貌十分清晰,是一张面无表情的青白面孔。片刻沉寂之后,不知是谁叫了声“鬼啊——!”凝滞的人群轰然乱了,顿时你推我挤地开始向远处退避。 那厉鬼对周围人视而不见,只瞪视着徐星淳。“明明是你与那妖僧图谋狐妖内丹,引来报复,连带害我惨死”它声音飘忽,毫无起伏,显得格外诡异,“是以为我已经死了,无法反驳,便可以随意污蔑吗?” 陆夫人捂住嘴巴,又要落下眼泪,她想要走出轿子,被身边的侍女强行拖住了。那人影朝她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复杂,陆夫人死死攥着轿帘,突然听到耳边有人极小声地说:“别担心,他没死我是来处理妖患的除妖师,请夫人镇定些,等会解决了徐星淳,还得靠夫人主持大局。” ——正是刚才在人群中出声的那个声音。陆夫人惊疑不定,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怕被看出来,赶紧掩住了脸。徐星淳在原地僵了一会,老实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新婚妻子到底是不是这个样子,下意识转头去看陆家人的表现,立刻对上了好几双惊怒愤恨的眼睛。而陆夫人捂着脸,“哭”得肩膀抽动,看起来都快昏过去了。 他再回头看到那“厉鬼”,便忍不住退了一步。“你做出这种事情,必定不得好死”那“厉鬼”煞有其事地拖长了声音,嘴角却有些抽动,幸好他面孔在此时也开始变得模糊,没让人看出来,“狐妖不会放过你的” 徐星淳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接着两眼翻白,仰头栽倒——在别人看来,这分明就是被说破实情,又遭到威胁,吓得昏过去了。那像是穿着猩红嫁衣的厉鬼又在原地滞留了一会,发出一些似哭似笑的声音,然后缓缓淡去,不见了踪影。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又有人叫道:“那妖僧不见了!”地上倒着尸首的地方果然已在不知何时空了。一片兵荒马乱中,几个侍从想来扶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徐星淳,却没能抢过,让他落在了陆家人手里,失去了这最后一点主动。 废墟上面,陆明夜结束了装神弄鬼,赶紧从原地溜走,艰难地避开人群,与迎过来接他的寒江汇合。刚才寒江隐身站在徐星淳身后,用一记手刀让他闭嘴倒下,直接坐实了罪名——此后他要再找理由出来狡辩,可信度便要狠狠打个折扣了。 他们本来是想到陆夫人轿子旁边去的,那边人又多又乱,只好作罢。到了人群外面,见到路上遇见的那个红衣少年从隐蔽处探出头来,朝他们招手示意——不过他原本穿着的那件红色外袍,此时正披在陆明夜身上,为了在装神弄鬼时营造气氛。 陆明夜走过去,看到他脚边躺着的那具鬼僧尸体,有些不适地避开了些。“你师父呢?”他问。 “鬼僧在徐府留了些东西,师父去处理了。”少年说,笑嘻嘻地表扬陆明夜,“干得不错。” 他们在路上遇到,原本陆明夜还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询问,结果因为他将被寒江捏碎的那只纸鸟带在身上,被察觉到气息,反而是那名叫云询的少年先过来问他了。双方略作交流,一同前往徐府,演了这处装神弄鬼的戏。 这还是陆明夜和陆攸那次聊天,讨论出来的。装鬼不仅容易取信于人,把“招引妖患”的罪名套牢在徐星淳头上,还有另一个好处:就算陆夫人经过此事,还是一心觉得要门当户对的亲事,也不可能再把陆明夜留下来,让他嫁人或娶亲了——毕竟,都有那么多人见到他“死”了。 此后,他可以不用隐瞒,也不用再以断绝联系作为代价当然,陆老爷还是得被瞒在鼓里。不过,反正也没人在意他。 就是原本计划要陆攸变为狐妖原型,跟着出来闹一场的,现在只好省掉了这个步骤。不知道他和云征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从云询那儿听说了发生的事情,虽然云征的师父师弟看起来并不担忧——他没看出来这只是装的——陆明夜还是不能放心。刚才顺利坑到徐星淳的喜悦消散了,陆明夜忧心忡忡地往城外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只觉得那边天空都有些发红,显得十分不详。 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 陆攸觉得自己快被雷劈熟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过第七道劫雷的——他似乎是小看了妖怪原型身体的强横程度了,但这点程度在劫雷面前也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在剧痛和电光中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失去了意识,然后是被水呛醒的:他顺着那道斜坡一路滑到底,摔进了一条浅溪中。 陆攸从水里扑腾出来,看到水面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有几条鱼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溪边的草丛和灌木一片狼藉,都被烤焦了。他身上现在反而不怎么疼,更多是麻木和不自觉的颤抖抽搐,动作有些不听使唤,耳朵里面也轰隆隆的听不清声音。 周围似乎平静下来了。陆攸怀着希望抬起头来看了眼上方天空,然后希望就破灭了:雷劫居然还没结束云层还悬在他头顶上,如沸滚的水面翻腾不休,里头白光隐现,不断明灭。不过它像是也在等待着什么,第七道劫雷几次凝聚出形态却又消散,似乎犹豫到底要不要再劈他一道。 陆攸怀着等死的心态,仰着脖子看了一会,一直没等到劫雷落下。他站在水里,刚才起身时扰乱的周围水面逐渐平静下来,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黑乎乎c湿淋淋的,身上毛烧焦了好几处,真是狼狈得可怜。他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岸边,感觉周围景象有些熟悉。 似乎是云征那次带他来过的,水中妖族栖息的小溪 那些在夜里如梦似幻的光点,此时是一个都看不到了。或许是灵气受到扰动,让它们无法凝聚,,但陆攸觉得更可能是原本在这里的妖族都被他吃了。吸收了那些灵气,本能地用出妖术护身,才让他捡回半条命。只看劫雷这不依不饶的样子很难说还能苟活多久 陆攸又回头望斜坡上方看了一眼,看到了自己滚下来的痕迹。“早知道之前随手把徐星淳杀掉算了”他喃喃地自语说,也不管如此轻易地提起杀人是不是三观不正了。婚礼过了,谢君宇和妹妹一起走了,三个任务目标只剩下一个,就是徐星淳的死—— 虽然完成任务,也代表着要和云征仓促地告别,但比起现在他或许要死在这里,然后复活重来,积分还要被扣成负数的情况,或许还是前者更好一点。“不知道现在祈祷徐星淳突然暴毙,还来得及吗?”他拖着脚步往林子里走,抽了抽鼻子,想要缓解些心里对未知的恐惧,“系统也真是的,只说负分很麻烦,还没说到底会怎么样” “怎么每次我解除屏蔽,都能听见你在说我坏话?” 一个有些微弱的声音在他身边说。陆攸的脚步顿了顿,突然不想走了。他原地坐下来,被劫雷烧掉了尖端那撮白毛的尾巴在身后晃了晃,扫开几片落叶。“你可算是出来了。”他说,“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要我之后给你道歉也行——虽然我觉得我只是说了句实话——你就直接告诉我吧,现在这个情况,我还有救么?” “我看是难了。”系统说。 陆攸叹了口气,放松身体趴到了地上。几秒钟之后他又坐起身来,努力了一会,身形开始渐渐变化,最后恢复成了人形。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露出一点苦笑:一直想的幻形时带着衣服一起变化,居然在这种时候做到了头顶上劫雷此刻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几次看似要消散的第八道劫雷还是开始凝聚了。 “真是的非要劈满九道才满意么?”陆攸靠在树上,看着云中那枝状蔓延的电光,如同空间被劈出裂痕,有种又威风又精美的感觉。 周围空气颤抖着,草木在天劫的威力下拜服,雷鸣声每滚动一次,陆攸就要跟着抖一下,就算有依靠,他也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不知为何却不想放弃这种无聊的坚持,“喂,系统我是接了神的任务被投放过来的,不算是偷渡客吧?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云征帮我挡了六道劫雷,就那么让老天觉得不爽吗?” 系统没有回答,却反过来回了他一个问题。“你之前渡心魔劫的时候,”它问,“心魔问了你什么?” 陆攸眯了眯眼睛。闪电的亮光残留在他的虹膜上。心魔已经消散了,在笑c在哭泣c在发怒c在哀悼的他自己的声音,却还是在耳边轻轻地重复着。 ——你在害怕什么? ——是怕时间太久,终有一日他会感到厌倦,停下追逐 ——还是,反过来呢? “心魔问我,我怕什么”他喃喃地说。在于鬼僧打过交道之后,这个问题似乎带上了一点可怕的深意。心魔劫最为煎熬的部分,不是进行选择,而是面对那一刻心中升起的恐惧。 怕被抛弃。怕自己会成为纠缠不休的可悲之人。怕辜负他。怕变得孤独。还有 如果没有心魔纠缠,他不会发现,以为已经彻底遗忘了的在那个漆黑幽暗的地下房间里,被触手贯穿心脏的疼痛和恐怖,原来一直都没有消失。那一丝恐惧,隐藏在所有相处的最底下,决定不了什么,也不影响他去爱。但它存在着。存在着。极细小的刺痛,微不足道,却在发觉之后变得如鲠在喉。 真正的问题是在内心深处,他是不是一直觉得他爱着的,本质是一个怪物? 陆攸没有对系统说这些。“我渡过心魔劫了。”他只是这么说。 系统也没有对这个不知内情便如同废话的答案做出评价。“你不是想知道负分的后果吗?”它突兀地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有过负分的记录,你就会成为神的所有物,带上印记,相当于从员工变为奴隶。负分不是还清后就能消除影响的,那印记需要用很贵的道具,很长时间才能磨掉” 陆攸毫无感情地“哦”了声,依旧仰着头,看着就快要落下的劫雷。“不平等条款,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他低声说,“提前公布悲惨结局,这是你的恶趣味?” 顿了顿,他又说:“我可没被吓到啊。反正不是永久的多用一点时间而已。” “这样么?”系统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选另一个方法好了。” 在愈来愈狂暴的雷声轰鸣中,陆攸听见了锁链滑动的声音。他吃惊地低下头,看到金色的锁链在自己身体表面浮现了出来像是从灵魂中浮现只是一瞬间,那些锁链就在他周围包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壳。虽然是切身相关的事情,但隔的时间太久,因此陆攸也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些锁链的模样:在与系统相遇之前,在第一次死后的那片黑暗中 这是让人类灵魂成为神的“选民”的契约。 “再见了。”系统轻轻地说。它的声音大部分时候是慵懒的,此刻却更接近温柔了,还带着些像是朋友之间开玩笑的意味,“不用谢,也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别骂我——虽然不会变成负分,但说不定会更糟糕哦。” 它的声音随即就消失了。刺目的闪电光芒汹涌而来,透过半透明的锁链晃花了陆攸的眼睛,他却没听到巨响声,也没感到疼痛,只觉得包裹着他的那个金色茧剧烈地一震——在清脆的破碎声中,契约的锁链上绽开了第一道裂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第 163 章 ———— “噼啪——” 贴在锁链表面游走的电弧发出一声爆响, 炸了开来。金色碎片四散飞溅, 不及落地就在空气中消融, 布满裂纹的锁链在这一击后终于彻底崩毁,化为点点碎光散落下来。 陆攸使劲压榨着早已枯竭的妖力, 想要挡住从缝隙中窜进来的一丝电光。薄薄灵气构成的屏障一触即溃, 一点余波打到他身上, 造成一阵刺痛。那些原本纠缠得密不透风的锁链, 正在天雷下逐渐瓦解,最先被毁去的是外围金色最浅c几乎透明的那几根,后来内侧光芒更为凝实的也开始崩溃仿佛无数零件组成的精密结构c还有里面隐隐流动的复杂文字, 都在替他挡下攻击后变为了齑粉。 身体深处或许是灵魂中?传来了一种像是疼痛c又像是在被抽空的感觉。雷声轰鸣沉闷,仿佛从很遥远的天边处传来,电光却就在眼前肆虐, 白亮得让视网膜不住烧痛。 不知何时,陆攸已经蜷缩在了地上, 他嗅到了闪电解离空气后臭氧的味道,林中落叶那厚厚的腐殖质层带着温热的湿意。冷汗流到了眼睛里面,他几次快要失去意识,又挣扎着清醒过来:不能昏过去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且不说系统是不是单纯的为了帮助他而做出了牺牲如果还是在这里死了,负分没能避免,又要承受契约锁链损毁的不知什么负面作用, 那他真的是亏大了! 思绪一片混乱, 陆攸努力想着系统最后说的话, 想着还在等他回去的云征, 拼命咬牙支撑着。这第八“道”雷劫没完没了,电光简直是如骤雨般不断降落,将最后能够庇护他的金色茧壳一点点打碎 不知过了多久,陆攸发觉周围好像安静下来了。他又屏息等待了一会,才茫然地抬起头——头顶上,厚厚的劫云正在迅速散去,仿佛天上有一个漩涡,将云絮不断卷入。电光散开,雷鸣远去,转瞬之间,便恢复成了一片散尽阴霾的晴朗夜幕。 只有身上疼痛和四周的一片狼藉,证明着刚才狂暴的景象确实发生过。 已经结束了? 陆攸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没有第九道他手撑住地面,想要起身,试了几次,却只是慢慢地翻过身来躺在了地上。视野中残存的锁链只剩下五六道,稀疏地交织在一起,光芒十分黯淡。片刻后,像是也知道已经结束了使命,它们缓缓变得透明,重新往他身体中沉入下去,不见了。 陆攸迟缓地眨了眨眼。他僵硬的身体骤然放松了下来,然后疲惫感才一下子汹涌而上,让他想就躺在这里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睡个昏天黑地。就算天地间的灵气突然变得格外乖顺,仿佛可以和体内的妖气一样随心调用c做出任何事情,但这种成为主宰的感觉再有诱惑力,他现在也根本没有精力去研究渡劫带来的好处更重要的 “系统?”他躺在地上,这么叫了一声。 系统没有回答他。 陆攸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他躺了一会,感觉力气稍微恢复了一点,强撑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沿着来时道路往回走去。虽然他的这场雷劫比原本剧情中狐妖的凶险了许多,但先有云征c后有系统唤出的契约锁链帮忙阻挡,他此刻的情况反倒还比狐妖那时稍微好些,至少还能自己走路。 到了那条小溪边,陆攸用溪水洗了洗手和脸,勉强打理了一下衣服头发,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狼狈。灵气自动自发地涌入他的身体,让他身上那些被劫雷弄伤的地方开始逐渐愈合。水面上又有了那些光点般的细小妖族,陆攸从它们之间穿过c跨过小溪,走一步停一步地朝着斜坡上面爬去。 期间他一直试着呼唤系统,却始终都静悄悄的无人回应。不是因为剧情人物在身边造成的屏蔽,系统这一次更像是不在了。明明平时都看不到它c也没有什么存在感,陆攸此刻却感觉到了存在于身边的一块空虚,表明了某个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东西的消失。 等到能远远看到那个坐在地上的身影时,陆攸放弃了这种无用的呼叫。上方枝叶间漏出的天空隐隐泛白,天就要亮了。陆攸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云征身边。 云征的姿势一点都没有改变,仿佛就在原地化为了一座石像。陆攸挨着他跪坐下来,伸手去碰他时,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种惊恐:云征在雷劫中受伤不轻,会不会已经静悄悄地死去了——好在,虽然很微弱,但云征确实还在呼吸着。陆攸将手贴在他颈侧时,他像是努力与困意抗争过一番,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他很小声地说。 陆攸不太确定他是还没从媚术的影响中脱离,还是受伤太重了。他只知道云征身上很冷,他体温是比常人要低,却不会像此刻这样冷得像冰住了一样。云征的目光有些涣散,怔怔地看着他,像在确认他是不是幻觉。那神情中的一丝脆弱,让陆攸的心提了起来。 “不是和你约好了吗?”陆攸笑着说,声音却有点发抖。他一只手轻轻按在云征腿上,靠过去吻了吻他冰凉的嘴唇,云征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话出口前咳嗽起来,原本僵硬坐着的身体向前倾倒,靠在了陆攸身上。陆攸自己也没什么力气,抱着他的肩膀支撑住他,低下头,才看到了他背后一片焦黑c被鲜血浸透,衣服残片和血肉黏在了一起的严重伤情。 “没事了。”陆攸喃喃地说,他舔舔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味,“都会好的” 他体内盘旋着一道热流,仿佛他不知何时咽下了一团火。那团火焰视他这具血肉之躯如无物,像固体穿过雾气般毫无阻碍地上升,最后从他开启的唇间飞了出来,悬停在半空。那是颗龙眼大小的珠子,上面带着玄妙花纹,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陆攸神情委顿下来,抬手捏住了这颗以精血和元气凝聚而成的妖丹,有点诧异于那坚硬微温的触感。既然徐星淳那么想要这个东西应该是能有用的吧?他将妖丹噙在双唇间,扳过云征的脸,再次吻住他,舌尖抵着妖丹往他口中推过去。 他心中想到什么,突然想笑,可惜嘴里含着东西,也不能说话。只好在心里暗暗地说了遍那上回想用c却没用得上的台词:来,吃了我们的爱情结晶—— ——妖要体验过七情六欲,才能渡劫成丹。虽然他灵魂其实是人,但与情c与欲相关的经历,最深刻的都是这个家伙带给他的,如此形容也没错吧? 云征似乎还能察觉他在做什么,还勉强避让了一下,但那捏起来让陆攸很担心能不能顺利咽下去的珠子,一到他口中就像是重新化为气流,无比顺畅地滑了下去。陆攸退开些,担忧地等着,直到感觉到云征的气息正在渐渐加强,原本虚放在他腰间的手开始用上了力道。 看来效果不错? 陆攸放下心来,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个思路,极度疲倦中还模模糊糊想着以人形昏过去或许会不太好搬,便用途中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妖力变回原型,钻进了云征怀里。云征的手动了动,将他抱紧了,他闭上眼睛,在安心的感觉中瞬间就睡了过去。 ———— 云老头处理干净了鬼僧在这世上的残留,将尸体用火烧了c灰烬镇压,确保他这次是死得彻彻底底,再也没有什么分魂在外逃窜c不会有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了。做完这些收尾的工作后,他又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大徒弟抱着他的狐狸,从城外回来了。 云老头没能手刃仇敌,起初还有些别扭的情绪,毫无消息地等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别扭也都变成焦急和担忧了。但见到云征几乎毫无损伤地出现时,担忧便又烧成了怒火,让他恨不得抄起木杖,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狠狠揍一顿再说! 虽然要不是云征搅和到了这堆麻烦事里,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鬼僧斩灭,但一想到他身后拖着片被惹得格外活跃的劫云c逃往城外去的场景,云老头这个做师父的真是要给他气死了! 云老头将木杖攥得嘎吱作响,到底也没有扬起来。反而帮着查看了那只半死不活的狐狸的状况,拿出不少自己受伤都舍不得用的珍贵丹药。他一眼就看出来狐妖的虚弱不仅是刚渡劫的缘故,还失去了内丹,再看云征似乎都没什么伤,哪里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心情复杂之下,最终半句重话都没说,给他们选了处灵气较为充足的地方,周围划下屏障隔绝外来干扰,让云征和那狐狸待在屋里静养。 就是苦了云询,被一把年纪了反而变得小孩性子的师父莫名迁怒,帮着做事还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委屈地跑去找师兄诉苦吧——师兄不是忙于在院子里布置聚灵的阵法,就是在倒腾草药和符咒,全部心思都在那只虚弱的狐妖身上,根本没空搭理他。 结果后来,他反倒是和陆明夜那边熟悉起来了,两人聚在一起动了不少歪脑筋,把背负上了“招引妖患”这个罪名夜间声名扫地的徐家折腾得更加苦不堪言。府内仆从逃了许多,有些屋子都被搬空了,剩下的不是打着更大的坏主意,就是也快支撑不下去了。 徐星淳也是倒霉,原本陆明夜虽然讨厌他,却没打算对他下什么黑手。结果他自从新婚那晚受了凉,之后又整日不得安生,那天晚上被寒江一手刀放倒,昏过去后发起了高烧,此后烧烧退退,一直没能好转,直到陆攸都恢复了些c能够出来活动了,徐星淳都还在床上躺着,昏沉度日。 陆家“仁至义尽”,还请了好大夫给他看病,说他再这样烧下去,就算不丢了性命,人也要烧傻了。陆攸恢复精神的那天,云征带着他隐蔽身形,去“看望”了病情又有些加重的徐星淳。不到一个月时间,徐星淳病得形销骨立,两颊都熬了下去,看着竟与从前被他囚禁的谢君宇有些相像了。 陆攸这个月来则是被云征关着,各种补药喂下去,一身皮毛养得溜光水滑,在雷劫中烧焦的几处地方也都长回来了,身子还圆了一圈——因为这样手感更好,他想少吃点减减肥的企图被云征镇压,忧心忡忡地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了下去。 他在充满苦涩药味c空气窒闷的屋里,站在徐星淳枕边,举起爪子,锋利的爪尖在那睡得不太安稳的人颈上比划了几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和云征找到给徐星淳煎药的地方,偷偷换掉了几味药材,保证徐星淳喝下去,第二天就能退了烧清醒过来——作为一个还残留着些清醒意识,却口不能言c身不能动的废物,苟延残喘地再活上很久。 徐星淳身边照顾的人已经不尽心了,煎药前都没查看,煎出来发觉颜色变深,就又添了些水。他衣服被子上沾了药渍,也不再及时更换,身上散发出了异味。这些状况,之后还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对那样心高气傲的家伙来说,这是比死更加恐怖千百倍的事情吧? 没有杀他,拖着不完成任务,陆攸其实也是想试探一下系统会不会有反应。但系统一直没出现,他也没得到什么警告。因为系统最后说的是“再见了”,虽然契约锁链损坏,陆攸并不觉得他就从此脱离了选民的身份,就在这个世界终老了——说不定,锁链会自己逐渐修复,等到恢复完整了,系统就会醒来? 陆攸一直在想系统说的“可能会更糟糕”是什么情况,为此他养好了伤,还特意在城里多留了些时间,比陆明夜和寒江离开得都晚,想看看会不会是徐星淳那里再出什么状况。 什么都没发生。最终,陆攸决定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把这件事情忘掉,就顺其自然好了——反正系统和那个神要是要坑他,他再小心也没用。 云老头和云询这段时间将城内和附近可能作恶的妖族扫荡一空,又忽悠了几个城中富户,赚到一大笔路费,也准备走了。不过,云老头是带着云询北上,去处理友人传讯来求助的一处妖患,云征和陆攸则是要南下,回到他们出来云游前住的那座山上去。 云老头是这么对云征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事——我说不许杀人,是不许害人,别想着钻空子!不过那也不是个好东西你要是在意受罚呢,我也就当不知道了。不过你反正也不在意,还有人有妖陪着,那就给我回山上老老实实地关禁闭去吧!” 吩咐他回去修葺屋子,多种药材,不要忘记给师娘——是指屋子前面的那棵桃树——浇水,浇之前要往水里泡点灵植。桃树的妖灵早已不在,只是一具空壳,就算再生出灵智,也不会是曾经的那个人了但到了季节开花的时候,依旧是极美的风景。 临走前,和颜悦色地塞给陆攸一打符咒,说要是被云征惹恼了,可以用来对付他。陆攸郑重地收下了云征牵着匹俊俏的黑马站在旁边,听到师父偏心的话还是笑眯眯的,把狐狸形态的陆攸拎到马脑袋上趴着,揉了揉他的头。 陆攸从马耳朵之间冒出头来,举起爪子朝站在路边的云老头和师弟挥了挥,换来云询嬉笑着朝他一拱手。云征翻身上马,轻轻一扯缰绳,黑马打了个温柔的响鼻,起步向前。两行人在城门口分开,朝着相反的道路各自走去,渐行渐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第 164 章 ———— 徐星淳没活过第二年的秋天。 这还是陆家派人照料的结果。徐星淳当日为了给自己脱罪, 曾说陆家是图谋他的家产, 就算原本没有这么露骨的心思, 等徐家惹来妖患c他自己病倒, 成为毫无反抗力的案上鱼肉,便也不能怪别人蠢蠢欲动起来了。 陆老爷趁乱吞了徐家好几处良田旺铺,收获颇丰, 表面上对徐星淳还是关怀照顾,又博了个“以德报怨”的好声名, 被赞扬与祖上肖似;后来见徐星淳确实毫无东山再起的希望,渐渐便不像最初那样精心了。而徐星淳自从醒来,最初震怒c慌乱c还存着能够医治的侥幸,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心求死。 陆家用各种好药吊着他性命,仆从对待他则越来越轻慢。两方因素来回拉扯下,硬生生又拖了将近一年, 终于有一夜吹到凉风,又生起重病来,才算是如愿以偿地病死了。而云征那次在他的药里动过手脚, 就把他彻底抛在了脑后,还是陆夫人给陆明夜送信c陆明夜又偶遇到处乱跑的云询, 云询再在送回来的信里随口提及经过几番辗转, 等陆攸得知这件事情,徐星淳已经死了又快一年了。 要是当时知道, 陆攸还得担心一下会不会即使系统下线了, 一旦任务完成他还是立刻要走, 现在因为消息过时,担忧都省掉了。他算了算上次剩下c加上这次得到的积分,感觉要是自动扣了积分换成生存时间,能换十多年,也用不着现在就紧张起来——其实,他的直觉更倾向于不仅是系统休眠,那些功能也都随着契约锁链损坏而陷入停滞,让任务的规则暂时失效了。 甚至系统真的只是在休眠吗? 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炸|弹,持续地在耳边滴答作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也许永远不会,也许就在下一秒。陆攸有时候会在半夜里突然惊醒,偷偷从云征身边离开c溜出门去,独自在少有人迹的山林中走出很远,像等待宣判一样试着呼唤系统。他等着那第二只靴子掉落的声音,而声音始终不来,他想着若是那一天系统真的回应,他是会觉得遗憾还是反而松一口气? 最初几次云征似乎并未察觉,次数多了,当陆攸身上带着夜露的凉意c偷偷溜回到床上时,就会发现云征虽然姿势不变,呼吸声也没有异常,但他其实是醒着的。因为他躺下后过了一会,云征就会像还在睡梦中一样自然地翻过身,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有时只是抱着他继续睡,有时仿佛情|欲涨起,便在磨蹭间装作刚醒过来,不出声地开始咬吻他的嘴唇,将他整个人重新揉得又软又热了,再慢慢地顶入到深处去也只有这一小段是温柔的前奏,到后来,侵略的气息和动作总会越来越凶,变成海面上能将船只撕得粉碎的暴雨惊涛,刻意往最柔软处鞭挞,在他颈侧和肩膀留下无数清晰牙印。 陆攸已经被他弄出了条件反射,就算尾巴没有变出来,只要尾椎附近被用力地按住,就会像被直接捏住了筋一样浑身发颤,腰背那一线变得格外柔顺,任人长驱直入;那只手再同时贴着脊线往后颈滑动,便仿佛内里也跟着被侵进了同样的深度,连咽喉都感到梗塞起来 天明后面对彼此时,他们则默契地从不提及此事。陆攸能感觉得到,和他一样,云征也在等着。他等待的宣判是系统提示结束的声音,云征等待的宣判则是永远由他先提出来的道别。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攸晚上就不会睡到一半醒来,也不再偷溜出去了。 山居无岁月。虽然环境看着有些荒凉,一座小屋棵树道小溪流,连个会跑会叫的活物都没养——陆攸见到狗想躲着走,养别的不是嫌臭就是嫌吵。他倒是喜欢用灵植结出的籽实去喂旁边林子里的那群山雀和松鼠,将它们喂成一只只滚圆的毛球,但后来发觉林子里别的猎食者开始来这里蹲守“又肥又好抓的猎物”,他纠结了半天要不要去赶,最终还是选择不再喂了。 野生的动物们需要在狩猎中锻炼出来的速度和力量,以及要传授给下一代的技巧经验,而不是对能轻易获得的食物养成依赖。此后觉得无聊了,陆攸就变成狐狸在林子里一通乱跑,惊起飞鸟无数,然后找到可能在照顾药材或者打猎的云征,从远处猛冲过去,一下子扑到他身上! 让他揉揉耳朵c摸背摸尾巴,躺下来四脚朝天地把柔软的肚皮露给他摸——没有别的毛茸茸可以玩,他自己也是毛茸茸的,让云征摸得舒服了,也觉得满足了。然后仗着妖怪能让身体轻若无物,就扒在云征身上挂着,等他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再一起回去。 除了缺乏人气,有时有点冷清,生活还是过得很舒服的。虽然是在科技树还没点起来的古代,却有灵气——那屋子从外面看着小,里头却很宽敞,而且冬暖夏凉!陆攸最初看到画在墙上的“空调”时都被惊讶到了,云征说那个符咒原本是用于给暖房加温方便种药材的,他在梦里见过装在房间里的奇怪机器,朝那个方向做了些修改,弄出了能降温和调湿度的版本。 比起商城里提供的那个让人回忆起来都是啪啪啪片段的道具香水,看来云征的“梦”要靠谱多了!他梦里会有十分普通的生活场景,还有不知有何含义的纯景观。正是那些场景与现实环境的迥异,让他从一开始便察觉到它们属于另一个世界。 云征不记得那些梦出现的顺序,好像都是一开始就在记忆中了,也没有中途出现过新的梦。陆攸跟着他回到山中小屋住下的一段时间后,他开始渐渐地想起更多的东西——起初云征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因为那些新的梦都极其单调,只有无边的黑暗c完全的寂静,偶尔闪出一点微光,仿佛流星坠落 直到有一天,他的梦里出现了海底的热泉。红热岩浆提供的极为有限的光明,和在极高温度中居然也有存活着的五彩斑斓的生命。 他之前梦到的,其实都是没有光的海底。作为海神时,曾经有相当漫长的时间,他就栖息在海底一动不动,注视着那仿佛永远孤独的黑暗。 云征梦见海底火山的第二天白天,是他负责做饭。一切流程和平日一模一样,但陆攸坐到桌边,舀了勺汤喝到嘴里,被咸得差点喷出来。云征很确定他没多加盐,两人将食材筛查了一遍,最后发现是打上来的溪水变成了咸的更正,是流过屋子旁边的那条小溪里面的水都变咸了! 尝起来就是海水的味道,带着苦味。溪流里那些可怜的淡水鱼全都翻起了肚皮,习惯过来喝水的鸟兽都被咸跑了。 云征花了半天来琢磨自己的新能力,总算在日落前让这个记忆苏醒带来的“副作用”消失了,把环境恢复成了原样。幸好只有不到一天时间,不然别说会不会引来麻烦,溪边草木都要先死掉一批。 恢复的时候,陆攸亲眼看着那些违反质量守恒定律c凭空出现在水中的盐分,连同那些岸边泥土上凝结出的盐碱,就像冰雪升华一样又直接消失了。 “你能单独把盐弄出来吗?”他问云征。云征尝试了一会,递给他一个小雪球——是雪白的细盐。他甚至没有借用溪水,只靠了空气中的水汽作为媒介。 在这个提取盐分靠煮海水c还没发明出晒盐方法的时代,要不是官府规定盐铁不准私营,云征这一手和点石成金也差不多了。 感觉好神奇不过,一个神要靠卖盐来赚钱的话好像又有点逊 陆攸发觉他对“海神”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在海神的世界里,他面对过怪物的原型后就被“献祭”了,除了那些触手碰到身上的感觉,都没来得及了解什么;另外几个世界里也是借了人类的躯壳,几乎看不出奇异之处。他对“海神”的印象是暴风雨c水下暗流和那些荧光小水母,还不知道他原来能直接改变环境。 总是变得和普通人差不多穿越世界之间的屏障,对他来说大概也是相当程度的消耗吧? 陆攸拍掉手上细盐,伸手到云征脖子后面摸了摸,摸到他出了点细汗——看来逆转也是挺费力气的。云征把他的手抓下来握住,他就顺势挂到了云征的胳膊上,“那你什么时候再梦到我?”他问。 云征笑了笑,捏捏他的手,“会很快的。”他说。 回忆起来他这些变化,应该不是回到这里后才开始的,端倪还在更早的时候。就是在狐妖渡劫的那一次,他强行抵挡劫雷,几乎放干了浑身的血液,奄奄一息时,被喂了一颗妖丹,几近起死回生。在那之后,他作为“人类”的伪装似乎就一点点地剥落了,更本质的东西则在苏醒过来。 他甚至已能感应到海洋的呼唤。海洋从所有的方向包围着陆地,只是距离有近有远。在暴雨倾盆而下的天气,充斥周围的水让他觉得怀念,还隐隐有些躁动。他想让水聚留在凹陷的谷底,也想掀起风暴,驱赶这些水回到天上。此时他的力量还做不到这些,但本能像个蛮横的野兽,已经开始渴望着一片独属于他的广阔地盘——小屋旁边溪流中的水变成了海水,便是在这种潜意识之下造成的。 半个月后,入冬的第一场雨落了下来。天地湿湿凉凉,寒意凝结,仿佛这夜里就会结出冰霜。屋里温暖如春,云征将陆攸抱着压在窗边,在淅沥的雨声中舔吻他光洁的脊背,让他发出细微的哼叫。陆攸觉得云征这次特别兴奋不是动作更急切,而是一种雀跃感,像在笼子里关了很久后终于被放出来。他浑身滚烫,被透过窗沿的湿润水汽冰得发抖,身后那人的气息和体温,似乎正与外面肆虐的雨幕越来越接近 “禁闭结束了。”云征咬着他的耳朵说,“我们下山吧。去海边” 虽然知道他的原身是个海神,陆攸也没想过在那一次后,还可能再有机会与那些黑漆漆的触手亲密会面他觉得腿有点软。作为一只很讨厌毛被雨淋湿的暖血动物,陆攸坚决拒绝了云征想带他到雨里去再来一次的打算,迅速逃回到了被子里。那晚云征一直抱着他摸来摸去,像是很遗憾自己只长了两只手。 陆攸从那一刻就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果那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缠着,一定不能尖叫不能尖叫他可是连心魔劫都渡过去了 幸好,一直到他们真的准备出发时,这种怎么想都还是有点恐怖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天气已经很冷了,可能再过些时候就要结冰了。虽然屋子里的温度一直很适宜,妖也并不真的怕冷,这个冬天不用在冰天雪地里捕猎,陆攸还是挺高兴的——他也有点怀念南方海边的沙滩和温暖气候,还有海鲜!不知道这个时代海边的景象,和以后景区开发过的有多大差别? 出发前一天,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云征到山下的集市去买东西了,上下山和往返城镇的距离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普通人更多的集市一个月只有一次。陆攸留在家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收的了。他到处转了转,无事可做,决定提前做晚饭。 就在他将一个蛋——是从林子里摸到的鸟蛋,上面有挺可爱的斑点纹——在碗边敲开时,发生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 摆在旁边的筷子被他不小心碰到了地上。陆攸蹲下去捡,等再站起身,望见窗外不知何时铺满了红霞。陆攸愣住了:奇怪不是才刚过中午吗? 门口有些响动传来,是云征回来了。他放下东西,发觉陆攸没像往常一样听到他回来就跑过来,有些诧异地过来看他。灶台边一片冷清,晚饭还没烧,陆攸拿着一根筷子,正看着窗外发呆。云征心里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却不知道来源。“怎么了?”他走过去,“今天不想烧吗?我来吧。” 陆攸回过神来,赶紧摇摇头,示意他能搞得定。云征被他推出去后,他看向碗里的蛋液:干掉的表面已经结出一层薄薄的膜,看起来放了有些时间了。他的腿也有点酸,好像在地上蹲得太久。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怪异的地方了。 陆攸有些茫然,他努力不想让这种感觉转向悚然:他真的记得,他只是蹲下去捡了个筷子 中间那段时间去哪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第 165 章 ————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潮水声让隔了段距离的说话声变得模糊不清。白螺紧紧抓着浸透了海水的沉重绳索, 将渔船拖回到岸上, 让妹妹碧藻重复了三遍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又有人来问鳞族的消息了?” 碧藻趴在上方一块礁石的边缘,双手拢在嘴边, 扯着嗓子大声喊:“没错!就是桑叔找回来抓海猴子的那个除妖师!他现在在桑叔家还没走,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一根木桩深深钉进礁石的缝隙间, 上面爬满了贝壳, 白螺将绳索在上面缠绕几圈,固定住渔船,然后开始往礁石上爬。这一侧的海岸坡度陡峭, 沙粒都被冲掉了,但白螺脚底早就磨出了厚厚的茧,踩着嶙峋的礁石和贝壳也不觉得痛, 蹭蹭几下就爬到了碧藻身边。“海猴子的事情怎么样了?”他不提要不要去看,先问妹妹。 “真的抓到了一只!模样长得可怪了, 在水下挣扎时凶得很,一出水晒到太阳就死透了。”碧藻兴致勃勃地说,“那位大人说,海猴子看起来凶,其实胆子很小,让我们把那只死掉的海猴子砍碎丢进海里, 以后海猴子就不会到这边来了。” “他为什么要找鳞族?是想让死去的人复活吗?” “我只偷听到一点点, 就被赶出来了。”碧藻吐了吐舌头, “好像不是死人, 是想给人治病。” “他知不知道前几次去找鳞族的人都被吃了?” “我没听到这个桑叔应该会说吧?” 白螺想了想,做出了决定。“我去找他。”他说。 他和妹妹一起爬上了礁岸。这里是个海中的小岛,住在岛上的人不多,靠打渔自给自足,也会采集漂亮的珊瑚和珠贝,用来和偶尔经过的商人交换粮食c布匹和铁器。 大半年前,附近海里出现了一种像猴子一样的怪物,会凿穿船底,把人拖下海去吃掉。桑叔十多日前带着各家拿出的珊瑚珍珠,冒险出海去求援,昨天才带着人回到岛上,今天就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如果不是吹牛,这么大的本领,哪怕没有提到鳞族,白螺也想去见识一下。 说不定会有办法解决他和妹妹的问题 匆忙赶到了桑叔家,那个除妖师还没走,正在屋子前面和桑叔说话。碧藻似乎一点没觉得异常,笑嘻嘻地就跑过去了,白螺却在远远看到人影时,心中就升起了一种极为恐怖的感觉。他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最终实在受不了停下时,已经两股战战c汗出如浆,几乎想要转身逃走了。 那人察觉到他,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种好像只有白螺能感觉到的恐怖压迫陡然一轻,他险些跌坐到地上去。桑叔听到碧藻的脚步声,转头想抓她没抓住,让她一溜烟窜进屋子里去了,又从窗口露出两只好奇的眼睛。 “他们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两个孩子。”他叹了口气,对除妖师说。那是个比白螺想象中年轻许多的男人,桑叔好像并不觉得他可怕,态度只是尊敬,“鳞族在我们这儿多少算是禁忌,知道的人不多。他们也是情况特殊” 那人的目光在白螺的脸上和手上停留了一会,又去看碧藻。碧藻有些怕生,缩下去不见了。他又和桑叔说了几句,便朝白螺这儿走了过来。白螺努力忍住没后退,等除妖师在他面前站住,居高临下地问:“是你的母亲?还是父亲?” “是妈妈。”白螺嘟囔道。他抬起手,挠了挠脸颊边:那里的皮肤格外粗糙,像是人皮上又覆盖了一层透明的鳞片。男孩子的手臂上缠着绷带,透出一点血迹颜色——比通常的血色要深得多,几乎是漆黑的。那里原来长着鱼鳍一样的东西,被他切掉了,虽然每次切掉后不久就会再长出来。 白螺的父亲是岛上的渔民,某天出海遇到风浪,捡回来一只受伤的鳞族。他把那只半人半鱼的海妖藏在礁石下面的溶洞里,三年里先后有了他和妹妹。后来鳞族要走,他父亲挽留不成,绝望之下跳海死了,他和妹妹就这么变成了孤儿,在洞里饿得受不了爬出来,才被发现。 比起总是冷冰冰的母亲c只痴迷于母亲的父亲,白螺对虽然不喜欢他c但还是将他和妹妹留下来养大了的岛上的人们更有好感。他不想做怪物,才反复把鳍切掉,尽管每次都痛得发抖。他只庆幸妹妹和他不一样,没有鳞也没有鳍,看起来就是正常人类小女孩的样子。 但是不久前,他在碧藻的手肘边,发现了刚长出来的鱼鳍的肉芽。 想到这里,白螺鼓起了一点勇气。“大人是想找鳞族吗?”他看着除妖师,紧张而期待地问,“如果我告诉您它们的事情您能不能c能不能让我身上的这些东西,不要再长出来了?” “要是彻底去掉它们,”除妖师冷淡地说,“你就不能像现在一样轻松捕到很多大鱼了。” 白螺张了张嘴,茫然地想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慢慢才想明白了。“那,那就只把我妹妹身上的拿掉吧。”他几乎没多做考虑,就这么说。 除妖师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白螺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唯恐他再改变主意,赶紧把他所知的和鳞族有关的所有事情c包括之前几次同样来寻找鳞族的人的情况,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别的地方也有海妖的传闻,大多称作鲛人,能纺纱织布,泣泪成珠。不过他们这里传闻的鳞族虽然也是人身鱼尾,却是一种更为神秘的生物,据说它们居住在海底连通黄泉的漩涡下面,能将死人的灵魂从幽冥带回现世,起死回生。 信了这个传说,真的千辛万苦去找鳞族的人,白螺长到这么大也见过不少了。不过鳞族是不是真的能令白骨复生,他还真不知道,他只见过他妈妈啃骨头,啃得挺干净的。 他自己是半个鳞族,知道聚居地在哪里,把外人引了过去,鳞族却没把他当做背叛者,在海上遇到还会帮他驱赶鱼群。他起初有些感动,后来觉得鳞族也许一直以为他做的是同样的事情,是在给它们引去食物吧 白螺把鳞族的危险老老实实地说了,结果也不出所料:那男人一点都没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兑现了自己的承诺c让碧藻手肘边的肉芽缩小消失后,他拒绝了桑叔等人的挽留,等不及第二天就准备走了。 碧藻没精打采地缩在哥哥怀里。她感觉难受极了,刚才,她的血液好像变成了活物,有一部分在惊恐地逃窜,最终瑟瑟发抖地蛰伏下来白螺小心地哄着她,在除妖师走后不久,突然觉得不对,放下妹妹跑了出去。 “暴风雨要来了——!” 最有经验的渔民也得再过些时候才会察觉到,白螺却已经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他赶紧往海边跑,祈祷着除妖师的船还没出发。气喘吁吁地爬到礁岸顶上,往下一看,见船和人都还在岸边,先是松了口气,等看清楚了,又是一愣。 那是一艘他没见过的船。两头尖窄,细小狭长,精巧得像个能被捧在手里的玩具。这样单薄的木板船,别说暴风雨了,恐怕一个稍微大些的浪头都能将它打成碎片。白螺知道不熟悉海的人往往会轻视大海发脾气时的威胁,急忙往那里跑去。“喂!”他叫道,“现在不能出海” 结果快跑到船边时,白螺发现他认错人了。坐在船上的不是那个除妖师,也和船一样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船里铺着素色的布,白螺只在商人那里见过一次c被视若珍宝的光泽极好的丝缎,就随意地用来铺垫,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被海水弄湿那人年纪只比他稍大些,穿着月白的衣衫,懒洋洋地靠在船边。 船没有帆,也没有桨,更像一只宝匣,浮在微微动荡的海面。白螺跑过去时,那人像是在和谁说话,白螺却没看到有另一个人。等他跑近了,那人发觉,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像是认识白螺一样,对他笑了笑。 “怎么了?”那人看着白螺,柔和地问,“急匆匆的是妹妹的手还有什么不好么?” 风浪还没起来,船身却莫名一晃,仿佛被推了一下。那人笑容更盛,又不知对谁在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会出差错” 白螺刚才看他一笑,仿佛随着风雨将至c正迅速昏暗下去的周围被一下子照亮了,这时才从愣怔间回过神来,急忙说:“快到岸上去!暴雨要来了!”说着就要去抓小船的船沿,想把船拖上岸来,同时还不忘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服的人?他应该也到海边来了,是不是已经出发了?这种天气出海,肯定会死人的!我得去找他回来” 他的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船被波浪轻轻一推,从他手底下滑开了。“别管闲事。”一个声音在他背后阴森森地说。白螺猛地转过头,看到黑衣的除妖师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他身后,表情很不爽地盯着他。白螺不由地结巴起来:“可是风暴” 船上的人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云征。”他轻轻叫了声。之前对白螺还挺客气的除妖师黑着脸经过他身边,直接踏着水面走过去上了船,在挨着那人的船尾坐下了。白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见到那条怎么看怎么脆弱的小船稍微偏转了一下,像在冰面上滑动一样平稳地离开了岸边。 那白衣少年对他摆了摆手,远远地说:“快回去吧!淋到雨会生病的——” 白螺还想说什么,在刚才短短片刻间变得阴云密布的天空却已经落下了雨水。海面动荡起来——但无论是风c波浪还是雨滴,到了那条船的周围就像是不存在了,那一小片海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永远清风柔细c波澜不惊。 白螺愣了一会,在海浪扑到脚边时赶紧转身往礁岸上爬。他一路都没感觉到风和雨,像身边有个透明的罩子挡住了,直到安全地爬上去,才被突然变得猛烈的风吹得一个趔趄。他抹着脸上的雨水,努力往海面上看,想找那条小船——它在惊涛骇浪间相当显眼,因为风浪都在给它让路 天昏地暗间的一点微光,分开波涛如山,飘飘然逐渐远去,消失在了他的视野尽头。 ———— 陆攸趴在云征的肩膀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和小孩子闹别扭”他声音里带着困意,也带着笑意。云征揽住他的腰半抱着他,侧过头亲了亲他的眼睫,对这调侃不予置评。 已经相当克制了!他心想,本来就没多少时间,偏要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鬼分掉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后,云征感到肩膀上微微一沉。再去看时,刚才还在和他说话的陆攸果然已经睡着了。唇边还带着一点没消去的笑意,睫毛覆下小片阴影,闭着眼睛的样子乖顺又安静,好像只是困极了靠在他肩上打个盹。 但是,云征知道,这一天c数天,甚至是这一整个月,他可能都不会再醒了。 他轻轻摸了摸陆攸沉睡的脸,克制住了想要吻他的冲动。虽然陆攸明确地表示过不介意云征在他睡着时吻他c抚摸他,甚至是抱他,但云征还是从未那样做过。他怀着这种幼稚的执拗,仿佛要陆攸因此怀着一点歉疚,就会能早一点从梦里醒过来。 虽然他心里很明白这只是毫无用处的妄想。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生,是他和陆攸下山的两个多月后。虽然能日行千里,但他们那时一点都不急,便走得慢吞吞的,体验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冬日里的江南,只落一点薄雪,浅浅覆着路面青石c屋顶黑瓦,是令人心动的素雅。陆攸喜欢那个小镇,云征和他就多留了几天,想等一场灯会再走。 然后,那天早上他们起来没多久,陆攸突然说有点困。云征以为他晚上没睡好,刚想让他吃点东西再去睡一会,他就倒下去了——还在呼吸,还有体温和心跳,却怎么都叫不醒。云征当时感到的不是惊吓,而是一种“终于来了”的平静的绝望。他以为是陆攸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只留给他一具失去神魂的躯壳。 但是并非如此。陆攸只睡了大半天,傍晚时就毫无异常地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突然昏倒了,还被身边突然改变的环境吓了一跳。在他的感觉中,只过去了一眨眼的时间,以为还在早晨。 陆攸之前已经把下山前的那次异常忘了,这一回才又想了起来。两人顿时没了游玩的兴致,正好云老头传讯过来让云征过去帮忙对付一只大妖,他们就一起过去了。途中陆攸又“睡着”了一次,那次他失去意识的时间是一天半。 再接下来,就是三天c五天十几天一两个月 云老头也没见过这种异常的症状,他用各种手段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接连排除了中毒c中蛊c诅咒和妖术,最后勉强得出个结论:可能是神魂受损。但是让他吃过药c待在恢复的阵法里,那种情况还是照样发生了。 陆攸倒是知道一种有点相似的病,就是所谓的“睡美人综合征”,患者会毫无预兆地入睡,一睡能睡十几天时间这还是第一个世界里看新闻时看到的,因为很有趣就一直记住了。他起初怀疑会不会他就是比较倒霉,难得能在一个世界不受限制地多待些时间,就患上了怪病,但在云老头得出了“神魂受损”的结论后,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的灵魂上有一道裂痕。 系统当初是怎么说的? “只要愈合前不再受伤导致情况恶化,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慢慢恢复”。 ——只要愈合前不再受伤。 他想到了渡劫的时候。前六道天劫是云征挡下的,第六道险些就杀了他;第八道天劫,将系统唤出的契约锁链毁掉了大半,那可是神让人类灵魂成为“选民”的契约,在与天道规则相关的劫雷下损毁严重,此后系统就再也没上线过。 第七道第七道劫雷,他是自己撑过去的。 他当时没感觉到特别的疼痛,也没有听见“碎裂声”之类的异常。但他短暂地失去过意识。那算是“受伤”吗? 为了避免云征没道理地为此感到愧疚,陆攸没说出这个猜测,只告诉了云征他在来之前受过伤。云征似乎相信了,此后寻找的就是恢复神魂的方法了,无论多么复杂偏门都要找出来用。那些办法,有的毫无作用,有的能够起效,效果却很微弱,始终是治标不治本。有一整年陆攸完全没发作过,他们都以为已经好了,结果下一次,他睡了整整七个月。 身体是大妖,一直沉睡着也不会觉得多么僵硬,在陆攸的感觉中,时间变成了跳跃前进的,冷不丁就要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云征是愈挫愈勇,到后来都有点疯魔了,差点就去尝试那些极为邪恶的c要消耗大量活人的血和灵魂的祭祀——被及时赶回来的云老头狠揍一通,总算还来得及回过神来收住。 虽然当时他情绪失控,突然冒出来c毁掉了一大片房屋的触手,也让云老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虽然早就看出这个徒弟不是人类,但也没预料过这种进展 不知云老头这次得了什么灵感,后来就给他们带来了鳞族的传闻。只要是海中生灵,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云征主宰,他却完全不知道有什么“鳞族”存在。哪怕是最微小的可能,也值得去尝试,最终他们还是找过来了。 以目前的进展看来不说鳞族是不是传言中那么神奇,光是它们确实存在c云征却感应不到,也值得去探访一番。 黄泉,黄泉会是因为它们实际上居住于黄泉之下c而非海中,因此才不是他的臣民吗? 海上风浪不是被屏障挡住,而是在接近时自觉地柔顺了下来。云征看到前面有一片海域,海水的颜色格外深,好像底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船行到海域中间,悄无声息地就往水中沉去了,没有一点浪花溅起来。 云征抱紧怀中安静地睡着了的人,看到他的衣摆和袖子被海水充满,如被极轻柔的风吹动,同散开的乌发一起飘然浮起。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静止了。他们和船一起沉入海中,散发出荧光的水母群聚拢过来,照着往海底越来越深的黑暗,还有那些正从黑暗里向着他们上升c前来迎接的鱼尾的人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第 166 章 ———— 鳞族上半身像人, 无论男女皆身形瘦削c肤色惨白, 生有不起眼的腮和鳍;下半身则是鱼尾, 是人身两倍多长, 淡青至深蓝的鳞片,延伸出更坚硬的骨质棘刺,矫健有力。 它们确实与传闻中温柔娇弱的鲛人截然不同, 被鳞片覆盖了小半的脸,五官再美也显得怪诞, 捕食时将猎物撕得粉碎c在血水中悠然游弋的场面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白螺的生父与鳞族相遇,没被当做食物吃掉,还为这样的怪物颠倒神迷,在一起相处数年c生下了两个孩子,可说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了。 可惜,结局并不算特别美好。 鳞族的聚居地不是什么传闻中的漩涡, 而是个格外深广的海底洞穴。云征停在洞穴边缘,注视着不远处那只面容与岛上女孩有七八分相似的雌性鳞族,追上一条黑背白腹的大鱼, 用尖利的指甲撕开鱼腹c掏出内脏。曾与人类共同生活的经历丝毫没有磨损她身上的野性,一只原本在云征身边的小水母被海流带着朝她身边漂去, 被她一把抓住, 捏成了碎片。 在海水中,云征不需要光线就能“看见”, 让这些水母在身边汇聚, 只是习惯于让视野中存在一点亮光。如果陆攸恰好在水下醒过来, 也不会在黑暗中感到害怕。他的视线追着那些散落下沉c迅速变暗的碎片,移向下方,看到从洞穴底部,有另一团微光正在浮上来。 那是只身材格外娇小的鳞族,像是个孩子。其他鳞族和寻常鱼类一样不穿衣物c不戴装饰,它身上却缠绕着发光的海藻,头发里编入了贝壳和珊瑚。与年幼的外表不同,那张几乎没有鳞片的脸上带着平静肃穆的表情。用人类的说法,这就是这个鳞族聚落中的“大祭司”了。 它显然看得出云征是什么,虽然没诚惶诚恐,态度也还算客气。云征说明了他的来意之后,它思索了一会,尾鳍微微摆动,将水波像话语一样推向云征。“传闻并不属实。”它用波纹“说”,“这个洞穴底下,确实有一条黄泉支流,但只能进c不能出,当然也做不到起死回生。不过如果是灵魂方面的问题,我想我可以帮你看看。” 它说是“看看”,就真的只是绕着小船转了一圈。船沉在水底,安睡的人如同躺在一个敞开的小小棺椁中。鳞族的祭祀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轻轻按在了船沿边。“他的光已经很淡了。”它说。 它能看到灵魂的“光”。健全的灵魂是稳定而明亮的,它眼前的这个则如风中残烛,晃动着即将熄灭。它还辨认出了其他异样的气息,一种应该就来自于旁边这个不在全盛状态的“海神”,另一种虽然已不完整了,却仍能让它生出如临深渊的畏惧。 “有修复的办法吗?”云征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单纯要恢复神魂的方法,我这里多的是。但对他,估计很难有效果——你之前应该都尝试过了吧?”鳞族的祭祀说,“因为他c还有你,你们虽然身在此处,却并非此间之人。要让他恢复,只有追根溯源,或是借助比你我所在层次更高的力量,才有可能做到了。” 层次更高的力量 云征对之前几个世界的记忆,在这些年来随着觉醒也恢复了不少。他想起了那个一身白衣的“系统”,还有那个笑容令人生厌的“神”。他知道陆攸是为了完成某个目的才降临到那些世界中去的,无法完成c或是完成后不想离开,都需要付出代价。还有个东西一直跟在他身边,有的世界里他能察觉到,有的则不能但云征仔细探查后发现,那个东西这次好像不在了。 陆攸也没有被催促着离开。这次他的留下没被要求代价,却不像是什么奖励,因为变得无法主动选择结束了。如果他能早点回去回去的地方,会不会就有办法能够治好他?或许就不像他们现在这样,只能一直在无望中无期限地拖延和等待下去。 他是被那个“神”遗忘了吗?为什么? 云征不太明白。他感觉陆攸好像猜到了一些,却不肯告诉他。起初他怕的是毫无预兆的分别,后来他却宁愿早点分别,不要让虚弱受伤的灵魂随时间流逝被一点点消磨,直到彻底消失c无可挽留。而现在他意识到了,他的想法其实是无关紧要的。 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来没有得到过选择的权力。 鳞族祭祀的说法让云征明白:大概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在海水中缓缓恢复成了怪物的模样,将小船卷在触手里,趴在洞穴边缘发呆。祭祀在旁边陪了一会,注视着几只幼小的鳞族驱赶鱼群,在不远处嬉闹着追逐玩乐。离开之前,它对云征说:“黄泉水其实不是通往幽冥,而是将亡灵送归来处。但我不确定对你们是不是同样的作用要是最后无路可走了,不如来试试黄泉路吧。” 它并不介意让云征待在鳞族的领地边上——要是附近鱼群被他的气息吓跑,正好让最近有些犯懒的族人们多游些距离锻炼锻炼。至于这个“神”会不会某天突然发神经攻击它们和遇到寒潮或海的底火山爆发的情况也差不多。与黄泉共存的鳞族,对生死繁衍的观念与通常生灵并不相同。 云征听懂了祭祀话中的意思,但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他想等陆攸再醒一次。 陆攸这一回睡得时间不太长,只有六天。醒来时云征正带着船在海面上晒太阳,完全是怪物的形态,触手懒洋洋地搭在船上,将可怜的受难者连船一起据为己有。陆攸睁开眼睛,被明亮的光线刺了一下,一条比他腰还粗的触手移到上方,替他遮住了阳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醒来就看到这么刺激的画面,陆攸感觉这次清醒时精神格外的好。这也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他抬起手,在那条触腕上摸了摸:手感比预想中干燥,在太阳底下也没晒热,像凉冰冰的牛皮。原本绝大部□□体浸在海水中的怪物发出了鸟鸣一样的声音,开始往船上爬,幸亏这条船浮着并不只靠水的浮力,不然一条触手搭上来就能把它给压沉了。 陆攸被刚抬出水面的触手蹭了一脸海水,坐起身来,将它抱进怀里——幸好上面没有章鱼那样密密麻麻的吸盘结构,只是纹路和极细小的鳞片,不然他还真得先做一会心理建设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水声,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冒出了水面,好奇地看着他们。那是只幼年的鳞族,头发和鳞片都还是浅色的,瞳孔也有些泛白,不过看着还挺可爱。云征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似乎在对它进行恐吓,小鳞族眨眨眼,瞬间往下一沉,往深水中游去。 两分钟后,它又回来了,还带来了四个同伴。它们还想往船边游过来,似乎对陆攸十分好奇,没等靠近就被云征唤出的一个浪头狠狠拍回水里,推出老远。 几只小鳞族快乐地尖叫起来,立刻迷上了这个游戏,开始前赴后继地往船边扑。陆攸靠在云征身上笑得不行,看几根触手像打地鼠一样轮番将那些冒出水面的脑袋砸下去,没防备腰间被后面偷伸过来的另一根猛地卷住勒紧,“哗啦”一声将他拖下了水。 陆攸呛了一下,发觉云征真的任凭海水把他淹没了,赶紧屏住呼吸。云征抓着他全速逃跑,几只小鳞族大呼小叫地跟在后面,然而速度赶不上他,渐渐就被落下c不见了。陆攸想着它们在水中摆尾前进的流畅动作,突然有些心动,示意云征将他松开一点,开始努力回忆好久没用的妖术。 尚未修出人形的妖怪,能用妖术暂时变换成人形,那,变成别的应该也可以吧? 云征搅了搅海水,灵气从四面八方迅速地涌过来。陆攸试了几次,一感觉不对就赶紧打住,以免变出什么怪异的形态来。因为淡化处理过的缘故,他有些想不起来那次在全息网游中他的人鱼形态是什么样子的了,而且那是条淡水人鱼最后勉勉强强,综合鳞族的形象,变出了一条鱼尾。 他也很怀念,还住在山中的时候,变成小狐狸扑到云征身上,在他怀里玩闹打滚的感觉。后来他的“嗜睡症”频繁发作,就几乎没再重复过那样的经历了。这一次醒来,他倒是直觉能醒得久一些,不过既然是在海里他想试试做以前没做过的事。 阳光照入海水,浅处澄澈透明,带着点暖意,向深处转入神秘的幽暗。缠在陆攸身上的触手松开了,他先是慢慢地游了一会,云征就在旁边水面上飘着,逐渐熟练后开始加快速度,两人一起朝深水中潜去。 多么自由的感觉。水流抚过身畔,被浮力托着的身体无比轻盈,朝任何方向都毫无拘束。 云征起初是跟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游,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一个追一个逃。到了阳光照不到的深度,陆攸没多久就开始不辨方向了,云征悠闲地跟在他后面,不知分出了多少条触手轮番伸过来抓他,搅得水波翻涌。陆攸像被扔进了洗衣机一样晕头转向,好几次游反方向自投罗网,再被刻意纵容着从触手的包围中匆忙逃走。 等开始觉得这个深度的水压有些难受了,云征才骤然加速,这次一出手就牢牢“抓住”了他。浑身被好几条触手一下子缠紧,陆攸没防备叫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变化时他对自己的喉咙做了什么,发出的声音居然和云征那种鸟鸣一样的叫声很像。云征停顿了一下,没有跟着出声,但是好像突然激动了起来,飞快地向前游出了好长一段,勒得陆攸差点要吐泡泡。 云征缠着他在海水中翻滚,只有双手没有受到限制,反而被陆攸用来紧紧地抓住他。手指触碰的地方突然变软了,裹着他的手指向内陷入,好像也是在“进食”某种格外柔韧的触感贴到了陆攸的尾巴上,让他想到雨天爬在玻璃窗上的透明的蜗牛。那条似乎结构和其他不太一样的触手滑动着,推开能够移动的鳞片,找到藏在鳞片下的那道竖向的细狭缝隙——没有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 就像是野兽之间的□□一样。陆攸像在用浑身所有的细胞发出尖叫,用那种鸟鸣一样的声音那是被称为神明的怪物在学会用人类的语言交流之前,在孤独冰冷的黑暗中独自发明的语言整个世界都疯狂了,被粗暴地撕碎c碾压,湿漉漉的碎片全都抓起来一把抛洒 云征带他浮向水面,浮向让人眼睛刺痛的光线。水压不断减轻,仿佛到最后会能够腾空飞起。 这次醒来,陆攸作息正常地过了三天。听起来时间不长,但和之前那段时间相比,已经算得上是回光返照的程度了。第四天早上,他没有醒过来。 云征带着他还有微弱心跳的身体,找到了鳞族的祭祀。他们潜入到洞穴的最深处,那里流淌着一条与海水泾渭分明的浑黄河流。云征让他躺进河水中,听着他的心跳声停止了。灵魂沉下去,离开了身体,往幽冥中不断下沉那一点飘摇将熄的微光越来越远,然后突然地消失了行迹。 “他走了。”保持着幼年模样的鳞族祭祀用水波“说”,“你知道去哪里找他吗?” 云征沉默着。他猛地抓起了黄泉水中正在变冷的身躯,祭祀朝旁边退开,以免被那失控的行为误伤。仿佛在糖果被吃掉后,怀念着甜美的滋味,饥饿得将糖纸放入口中咀嚼他决定全部带走,什么都不要留下。短暂失去了形态的暗影如煮沸般翻滚着,将周围的砂砾c礁石和海水也一口吞了下去。 然后他开始升向海面。 那天“婚礼”的第二天,他从外面回来,看到那个人坐在石桌边,手里拿着一张叠起来的白纸。桌上没有茶盏,只散落着几片不知为何飘离枝头的碧叶。听到他踏入院子,便抬头朝他笑了笑,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在他走过去时将那张纸递给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在结束后和他一起走。 那张纸是什么?结束是什么时候?离开是要到哪里去? 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接过来,简单地说“好”。 鳞族的祭祀跟着浮了上去。好像海面上的空气被一下子抽干了,它看到海水正被往空虚处卷吸上去,一道粗壮水柱冲天而起,将那个在短短数息间变得几近透明的阴影推向了高空——那形态像是多触手的海怪,又像是一只怪模怪样c生有许多翅膀的鸟,在被阳光照透的瞬间,仿佛自己也发出了燃烧般的光。 后继无力的水柱轰然跌落,将整片海面砸得一阵动荡,波翻浪涌。许久之前接到手中c消失在掌心的邀请函化作一道流星,引着它久候不至的受邀者越升越高,穿破天幕,前去赴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第 167 章 ———— “哈啰。”寻常少年模样的玖伍说, “又见面啦。” 这个主动友善的招呼没得到回应。与他对面站立的人先是低下头, 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恢复了人类的形态, 在视觉和触感上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然后他环视四周,打量着此刻置身的单调空间——黑暗c光圆c银色水面——与上次从外侧看到的布景分毫不差。 除此之外, 别无他物。 身高需要少年仰视的黑发男人沉默着。此前一心以为赴约就意味着重逢, 而期待在落空后迅速化为了烦躁和敌视。“他在哪里?”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记忆的海神低声问。 他这一次应邀而来c毫无阻碍地登堂入室, 途中几乎没有消耗力量。此刻随着情绪波动, 以黑暗为无形边界的系统空间里回荡起了海潮声,光滑的地面上开始凝结出一粒粒小水珠。 玖伍露出一点笑容,注视着神情阴沉的海神, 似乎正期待着他凭空掀起巨浪,将这里变成一个装满海水的游泳池。但在几秒钟后,海潮声和水痕就消失了, 迅速平静下心情的客人收敛了力量,只是将之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他在哪里?” 玖伍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先和你聊会儿天c听你说说上个世界的感想呢。”他说, 看到面前男人露出了极为明显的嫌弃表情,“好吧好吧,没耐心的客人行了,跟我来。” 他耸了耸肩,转过身,光圆边缘立刻延伸出一条往黑暗深处去的道路。至高神的投影踏了上去, 海神毫无迟疑地跟上。狭窄的道路笔直向前, 在十多分钟后抵达了与开端处相似的另一个光圆。被不知来源的光线照亮的地面上, 靠左摆放着一个银色的盒子, 右侧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个盒子看起来很像棺材。 海神并不真的需要呼吸,但他确实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他从玖伍身边越过,奔向前去,仿佛视野中只剩下了那一样事物。“你应该感谢我。”玖伍在他背后说,“要不是我出手拦截,他大概就被黄泉水送回初始世界了,那边没医没药没接应的,撑不了多久就要魂飞魄散不过你做得没错。离开得再晚一点,伤势恶化下去,也只有崩溃这一个下场。” 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形浑身雪白,与没有呼吸的石膏像毫无差别,海神的目光匆匆掠过那张面孔,确认并非目标后便立刻又转向旁边那个盒子。近距离看时,与其说是棺材,那更像博物馆里放标本的陈列盒,上表面透明,让他能够直接看到躺在里面正沉睡着——当然只是沉睡着——的人。 他只看一眼就想移开目光。那些在身体表面纵横蔓延c让人变得如同摔碎瓷器的纹路让他双眼刺痛。但事实却是他僵住了,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玖伍走过来,在他身边站定。 “看到那些金色的锁链了吗?那是选民契约,本来包括了投放c回收和任务判定的规则,现在只剩下身份标识了。”投影悠悠地说,“契约锁链被他的系统召唤出来阻挡劫雷,因此损坏,他们与空间断开联系,无法由回归通道接引返回真是不幸啊。如果能早点回来,就不会从一瓶药就能治好的小伤c拖成现在这么严重的情况了。” 他那仿佛在感叹一个花瓶意外损坏的遗憾语气,毫无安慰作用,只能让人心中瞬间燃起怒火。海神慢慢地转过了头,那双黑眼睛里的情绪却像在冰中冻过,没有被撩拨出一点波动,“但你还是有办法解决的。”他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虽然没看到最有趣的失控反应,这种仿佛失去了感情的冷静也值得欣赏。玖伍又笑起来,并因此对之后的发展生出了更多的期待。“我想要的?和以前一样——只是乐趣而已。”神的投影说,他的眼珠像能透光的黑水晶,“不过呢,这次的事情,毕竟是我的部下自作主张导致的,所以我决定提供一点补偿” “如果它不那么做,”海神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问,“会怎么样?” “灵魂重伤崩溃,死掉重来啰。”玖伍玩味地说,“任务失败,世界线重启,但灵魂的伤势不会恢复那就只能换人过去完成任务,把他接回来疗伤了。” “要还清疗伤垫付的费用c消除欠款导致的印记,得为我无偿工作很长时间呢。还有,要是崩溃得太严重,毁掉了‘意识’和‘人格’,那就相当于全新空白的灵魂了——其实,这样的才是我最喜欢的选民啊。”神的投影叹了口气,“这次真是亏了,还险些损失掉一个部下。可惜,谁叫它就是这么傻乎乎的” 海神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陈列盒”右边的人身上。系统躺在地上,表面看不出什么伤势,好像只是睡着了。“你没给它盒子。”他突兀地说。 玖伍随意地挥了挥手。“它用不着啦。”他说,“只是用来辅助选民的工具,在盒子里和在地上对它没什么区别。”话虽如此,他刚才一直看着海神的目光还是落了下去,落在了那张按模板制成的脸上。此刻安静地闭着眼睛c没了表情,便更显得和其他工具毫无差别了。 不知为何降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玖伍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系统身边的地面上迅速升起四道挡板,到达一定高度后折向内侧,眨眼间第二个盒子就将这个掉在地上的工具装了起来。和左边样式相同,只是最上面并不透明。 “好了——继续来说补偿吧。”做完这件事,他生硬地将话题扭转回去,“补偿就是我会给你三种解决方案,让你选择,怎么样?” 说完又补充道:“当事人现在昏睡不醒,也只有交给和他关系最亲密的你来决定啦。” 黑如深渊的眼睛在听到他说了什么后,微眯了起来。海神想起了他之前曾经生出过的c沮丧兼有怨愤的念头:没有得到过选择的权力他看向玖伍,玖伍对他微微笑着,似乎毫无异常,刚才异常的情绪也已消失无踪了。 “三个方案,”投影慢吞吞的说,“一,照常治疗,欠款他自己付。选这种就没你事了,代价是他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我的所有物别放杀气啊,我只是说明实情,而且你也打不过我。” “不过,你可以替他还,这就是方案二啦!但我只收积分,要选这个,你得先成为选民。”玖伍脸上闪过一丝狡猾的神情,“而选民呢每个任务世界,只需要去一个就够了。所以你们此后还要相互分开,直到欠款还清的那一天。” “你说有三个方案。”海神说。 玖伍比出了个手势,不知是在表示“三”还是继续的“一k”。“方案三啊,这个就很特殊了,其实是我刚刚才想出来的。”他微笑道,“在说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他的灵魂这次受损严重,不止是雷劫威力太强的缘故,是他本身灵魂的基础就不稳定——因为在他的初始世界,他没能活到预定的寿命就死了,而且是横死。” 海神皱了皱眉。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似乎从未想过陆攸是因何而死c才会成为选民的,陆攸也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件事情。“什么意思?”他问。 “我会给你发布一个任务。不用你成为选民,完不完成都随你离开,只是一个临时任务。”玖伍说,“让你去他的初始世界,去救他,改变他的死亡——在原本的死亡时间后活得越久,他的灵魂就会越强大,等增长的部分足够修复他现在的损伤,他就能醒来了。怎样,还听得懂么?” 海神思考了一会。“有点复杂。”他说,“不能直接让我回去上一个任务世界吗?” “那个世界设置的任务已经完成,世界线关闭了。”玖伍说,“而且这样很无聊。” “结局不一样了,他还会是选民吗?” “这个不用你担心。改变过去导致的个人时间线变动的问题,我会处理好的。比起这个”玖伍将双手放进运动服的口袋里,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还没发现这个任务特殊在哪里吧?你是要去‘救人’哦。” 如果是对任务更为了解的陆攸在这里,他或许能够察觉到玖伍所指的“特殊”。他之前接过的任务,并没有出现过“救人”这种目标——这里指的是,让人逃离死亡。狐妖要救谢君宇,是救他逃脱折磨,在原来的剧情中他并不是死了;原本要死的投放对象,他去后自保活了下来,活着的是他,原主的灵魂已经被神带走了——还是死了。每次完成任务后脱离,那个身份也就终结了,不会交给原主再生活下去。 去救本来要死的c并非投放对象本人的目标,在通常的系统任务中不能说没有,但极为少见。 “因为太难了。”玖伍慢条斯理地说,“死亡是具有惯性的——你躲过一次,并不能一劳永逸,死亡还会再卷土重来。它是猎手,会紧盯着被选中的猎物不断发动攻击。只有逃开足够长的时间,才能让它失去兴趣,不再刻意针对把这种事情作为任务目标,必定要无数次地失败和重启,我可是个有底线的神,不会这样故意制造负分的。” “这次么,”他眨了眨眼,“也算是补偿好了,重启的费用都给你报销——无论你中途失败多少次。” 话语轻描淡写,内里却藏着极为残酷的含义。海神静默了一会。“你的方案有明显的指向性。”他面无表情地说,“故意强调‘所有物’c‘分开’最后又提到所谓‘基础’照这么说,前两种方案都是治标不治本,只有第三种是完美的。” “谁规定必须得‘完美’呢?”玖伍轻声说,“你不能否认,我确实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海神注视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玖伍沉默了一会,慢慢地笑起来。“情绪是人类的专长,这是一种能无中生有的能量。”他平静地说,“而下位神从我的力量中诞生,拥有比人类更强的灵魂。当两者结合,可以变得非常明亮,甚至比需要漫长时间演化的‘世界’更明亮你来的时候,刚见过被‘世界’和‘神’点亮的那片星空吧?” 神的亿万投影之一微笑道:“我看这片夜空看得太久,已经厌烦了。我想看到白昼。” 对这野心没有表露出任何赞同或不信的态度,神的亿万造物之一只是做出了选择。 然后就是启程了。在离开之前,海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仿佛是要提前做一些心理准备。 “他”发出这个单音后他迟疑了一会,玖伍由此判定他或许是有所预感的。停顿片刻后,他问了出来。 “他是怎么死的?” 玖伍朝正要走入剧本c成为那个早已决定好了的角色的人挥了挥手。“只是车祸哦。”仿佛这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笑眯眯地如此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第 168 章 ——车祸。 那辆失控的汽车冲上路沿, 在正面撞到一根路灯杆后终于彻底停下。车头扭曲了, 银白喷漆的金属如铝箔般向中间折叠, 车窗玻璃被密密麻麻的裂纹变成了白色。安全气囊在冲撞中弹出, 填充着此刻已毫无生息的驾驶室空间。 地上有一道歪斜的痕迹,描出了汽车停下前的一段行驶路线——仿佛将质地柔软的蜡笔用力压在粗糙的纸上,然后狠狠一拖 那痕迹是红色的, 在水泥路面和阴沉的天色下红得发暗。还有星星点点斑驳的液滴,落到玻璃碎片上, 和灰尘凝结在一起。 在痕迹尽头,车祸的受害者侧身蜷缩在地上,是睡梦中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人类脆弱的骨骼在冲击和碾压中碎裂,断骨刺穿皮肤,如同洁白的冰棱从血肉中生长而出。年轻的死者闭着眼睛,面孔被发间淌下的血流分割得破碎, 以至于显得陌生起来。 死亡降临得足够迅速吗?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痛苦,感觉起来是否会漫长得好似永不终结?唯有亲历者得知答案,却已经无法回答。他停止呼吸时神情平静, 仿佛只是睡去了。 这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在死亡成为定局的同时,周围整个世界陷入了停滞。车流凝固, 行人定格, 一切声音归于寂静——时间突然止步了,如失去主角的剧本仓促落幕。 只有凭空降临到这个场景中的他, 作为外来者, 成为了唯一一个能够自由活动的异类。 他走了过去。他踩过地上那道湿漉漉的血痕, 此后每一步都仿佛与路面黏连;他踏上尚未来得及在时间停止前扩散的血泊边缘,脚下传来液体受挤压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他蹲下来,伸出手。 死者的身躯还有一点残留的余温,还是柔软的。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想要把他抱起来。他的手指穿过润湿的黑发,尚未相识的爱人的头颅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前。他感到了一种无声撕裂般平静的痛苦,心中的空洞呼唤着想要吞噬的冲动—— 但这冲动没有得到被付诸实践的机会。抱在怀中的上一秒还是确实的触感,下一秒就只剩下了虚无的空气。 世界变得无法触及了。周围景象在迅速淡化,最终消融进一片白光。被独自抛下的人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抬起头来,在虚空中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那根金色的线绳正在从被截停的一端散开,还原为无数细丝,溃散消失。那是万物时间的轨迹。“现在”的坐标开始向“过去”移动,将已成定局的事实抹消—— 时间逆转,世界重启。 失败不再意味着终结,不过是要换种方式重新尝试。唯有接受了神的“任务”的人拥有特权,被允许在不限次数的轮回中记得一切。 连重启的代价都不需要自己付出了。排除掉所有错误路线,必将抵达完美结局。这样的“补偿”,难道不是梦寐以求的“幸运”吗? ——可死亡是具有惯性的 ——保护他,为他获得足够的时间。额外获得的生命能够化为修补灵魂的力量,让他醒来,让你们重逢。 白光散去了。车流和行人的喧嚷声突然涌入耳中,打破了此前死一般的寂静。他发觉自己依旧在那条街道上,位置也没有变,但车祸的场景和路边血迹都消失了。 这件事情,“此刻”还没有发生。 信号灯颜色转变,拥挤在路口的人群开始向前移动。人群边缘,似乎有些走神的年轻人被着急挤过身边的人推得一个踉跄,脚步因此慢了一些,视线也在同一刻从路面上转开了。 而他听到轰鸣声由远及近。那辆似曾相识的银色跑车正从道路另一端疾驰而来,迎着红灯却一点没有要减速的打算,径直向路口往来的行人冲去—— ———— 原笑笑带着准备讨论的社团资料,在学校体育场边的奶茶店等到了约定的时间,约好的人却没来——从来十分准时的陆攸这次意外地迟到了。 她咬着戳在奶茶杯里的吸管,边玩手机边等了半个钟头,还是没等来人,终于按捺不住给陆攸打了个电话。 这边刚拨出去,那边熟悉的铃声就随着店门口的风铃声一起响起来了。原笑笑急忙又将通话按断,抬头望向门口,就见到她那位平日里面对任何情况都是一副温吞模样的好友一手拎着外套手抱着背包,艰难地用肩膀抵开门,挤了进来。 难得见到陆攸这样狼狈匆忙的样子,原笑笑许久以前就为此准备好了的调侃却没能出口。“出什么事了?”她小心地问,下意识拿起桌上的纸巾结果发现是用过的,赶紧又去包里翻。 陆攸手里的外套和背包一边全被浸湿了,包带还断了,只好抱在手里。他衣服上全是水渍,侧脸上一道新鲜的擦伤,正在渗血。 陆攸把包丢在旁边椅子上,一坐下来就端起原笑笑刚来时替他点的c现在冰都快化光了的柠檬水猛灌了两口,终于缓过来呼了口气。他接过女孩递来的消毒湿巾,对她疑问的眼神报以苦笑。 “今天太倒霉了。”他真心实意地说。 ——用“倒霉”还无法准确形容,更贴切的说法或许是“诡异”? 因为家里距离学校很近,只要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陆攸平常都是走读,基本不住学校宿舍。今天是周日,是社团里有事,他才会到学校来。 途中要经过一个路口,因为道路和信号灯没规划好c又是繁忙地带,从早到晚都又堵又乱,经常出事故。陆攸遇到过汽车追尾和醉驾撞人,所幸几次都只是旁观,没被卷入其中。 今天发生的事就比较特殊了:在他正要过马路的时候,路塌了 路面突然下沉,出现了一个直径四五米的大坑,水从断裂的地下管道喷涌而出,转瞬将路口变为一片汪洋。有辆价值不菲的银色跑车首当其冲,一头栽进了坑里,它之前开得太快,车头在坑洞边缘撞得完全扭曲了,里面驾驶员恐怕凶多吉少。 陆攸被喷泉似的地下水浇了一身,这倒没什么,但身边被塌陷吓到的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不知哪个人躲避时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了旁边绿岛的护栏。 那护栏也不知什么时候坏的,少了上面横着的一根铁管,余下几根长短不齐的细杆,顶端尖锐,直指天空。要不是他摔下去的时候强行将身体偏斜了一些,付出的代价就不是侧脸一道浅伤这么简单了。 当时,好像还有什么拽了他一下,才帮他避免了血溅当场的结局。 之所以用“什么”,是因为那一下的触感有点奇怪——不像是有人伸手抓住c拉住他,而是腰间被一下子缠紧了,似乎是某种长而柔韧的东西? 只是等陆攸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身后早就没有人了。他终究没能确认是什么帮了他,或者完全是他的错觉。 过路的车子都停下了,又出了几场小小的碰撞事故。路中央有人围着陷坑和坑里的车子,大呼小叫地试图施以救援。陆攸衣服和头发滴着水,茫然地站了一会,也不敢逗留太久,匆忙从这片混乱中离开了。 他自认为只是受了点惊吓,不算受伤,也没有回去换衣服,就直接过来赴约了。路上又碰到旁边高楼阳台上有人浇花,不慎将花盆推了下来,高空坠物从天而降,就在他脚尖前面摔成了碎片。 至于背包这就更加莫名其妙了。陆攸当时正在下楼梯,一边试图弄干身上的水迹,只觉得肩上突然一轻,包里的东西就“哗啦”掉出来撒了一地——他的背包上多了道口子,边缘整齐,看起来像是被刀划的。 但那时他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简直像是灵异事件。 还有进校门时差点被一对骑在车上忙着打情骂俏的小情侣撞倒c经过体育场时从刁钻角度砸来的网球c在奶茶店前险些踩到翻在地上的布丁 一路上险象环生,但又都有惊无险,陆攸都不知道这算是不幸c还是幸运了。 他一口气将路上这些奇怪的遭遇说完,想再喝口水,举到嘴边,又有些怀疑地停了下来,端详着杯子里面看似正常的柠檬和冰块:这不会也有什么问题吧? 对面原笑笑听到陆攸只是受了些惊吓,而非实际经历了什么糟糕的事,心情早就放松下来,见他在那里摇晃杯子,笑得桌子都抖了。 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憋着笑故作严肃地说:“想开点,说不定你今天是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呢?作为代价,就得有段时间特别倒霉我是不是得注意离你远点,免得不小心被牵连到?” 陆攸朝她挥手作驱赶状,“快走快走”他毕竟是没有受到多少实际伤害,因此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原笑笑于是真的把椅子向后挪了些,自己傻乐了一通,又装模作样的安慰他:“好了,你也别太忧虑——你看你在这里坐了几分钟,桌椅没坏,天花板也没塌,也没人冲进来抢劫,不是挺正常的吗?我觉得你的霉运估计已经结束了。” 都只是玩笑的口吻。陆攸给了她一句“谢谢安慰”,撕开手里消毒湿巾的包装,准备处理一下侧脸上的划伤。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仿佛有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投到了身上。 陆攸此前从不知道,原来被人注视真的能像小说里夸张的描写一样:像被一条冰冷黏腻的舌头舔了一口。他猛地转过头去,透过奶茶店的玻璃,看到阳光照亮的地面上掠过了一些细长的影子像是一只巨大的蜈蚣在从上方爬过 或者只是树被风吹动的影子? 陆攸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迟疑地回过了头。桌对面的原笑笑不笑了,目光在他和他刚才看的方向间来回移动,其中带上了一丝切实的担忧:“你真的没事?” “店里的空调有点冷。”陆攸顿了一会才说。刚才轻松的气氛似乎消失了。他抬起手,将湿巾按在那道擦伤上,然后“嘶”了一声——只是浅浅一道伤痕,血都没流多少,却一直在抽痛不休,仿佛受着什么刺激。 那地下管道中涌出的水肯定不太干净,即使擦干吹干了,依旧有种滞涩发粘的感觉残留不去。但陆攸嗅过自己身上,也没有臭味,只有一点细微的腥气,就像养过鱼的水。 ——陆攸没有去过海边,自然想不到,这其实就是海水的触感。被召唤而来的海水撑裂了管道,造成了路面塌方,让那辆原本会夺走他性命的车子提前撞毁。 原笑笑刚才随口一说,道出了真相:他确实躲过了一场足以致死的劫难。只是随后接踵而来的那些所谓“倒霉”情况,就不是她说的那样也能轻易渡过的小事了。 陆攸清理过伤口,给自己脸上贴了个创可贴,又休息一会后,想起了他过来和原笑笑碰面是有正事要说的,就去包里翻资料。 包里东西掉了一地又捡起来,之前理好的几份文件的顺序都乱掉了,陆攸正埋头分辨,感觉原笑笑的脚在桌子底下动了动,像是不经意地踢了他一下。 “陆攸,”少女低着头,看似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杯子,几乎不动嘴唇地说,“外面有个奇怪的人在看你。” 陆攸在包里翻找的动作一顿,迅速抬起头来,却只看见一群刚从篮球场出来的男生勾肩搭背c吵吵嚷嚷地从场边小门里涌了出来,还有等在场外的女孩子过去递水。原笑笑“诶”了一声,“不见了。”她喃喃地说。 陆攸觉得这措辞有些古怪,“走掉了吗?”他不太在意地说,因为之前那种被注视的不适感刚才并没有出现,“只是恰好在看这个方向吧。” “真的是在看你。”原笑笑却很坚持,“是个黑衣服的男人,不像是学校里的。个子挺高,挺反正感觉就是怪怪的。”她压低了声音,“喂,你最近没再惹到什么不该惹的家伙吧?” “什么叫‘再’?”陆攸无语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上次来找麻烦的那家伙就是个神经病。我都不认识他女朋友,只是小组作业的时候说过几句话” 原笑笑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声,摇了摇头。“可不是只有这一次。”她开玩笑地说,“我也说了多少遍了,那个女孩子真的一直在对你暗送秋波,是你自己信号接受不良” 她一口喝完剩下的奶茶,站起身,示意陆攸一起走,“我们也别在这儿说了,去找小凯他们吧。真有人来找麻烦,就让小凯像上次一样把他揍跑!” 陆攸虽然觉得她这样是小题大做,但也挺可爱,换在别的时候也就接受这种关心了。只是听她提到小凯,想到那个长得人高马大c却像小狗一样喜欢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学弟,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别扭,因此犹豫了一下。 原笑笑没察觉,主动来帮他拿包,硬拉着他就出去了。陆攸错过了最好的反抗机会,只好默认了这样的发展。 他们社团最近在搞外文诗歌翻译的比赛,结果就他和原笑笑两个人忙来忙去,其他几个社员莫名地和话剧社混到了一起,整天和各种道具窝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 他们沿着林荫道,往话剧社所在的礼堂走去。那个旧礼堂和附近几座教学楼正在装修,路上堆了不少建筑垃圾。 陆攸还记着自己那不知是不是真的消失了的霉运,一路小心地避让着任何可能的危险。正要绕过一辆堆着钢筋的小车,耳边突然传来了迅疾的风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就是一紧: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人一把抓住他,带着他迅速避开几步,躲开了半空中坠落下来的那个飞行物。 失去控制的无人机从陆攸身前掠过,一头扎进不远处的砖块堆,螺旋桨撞碎了,碎片飞溅开来。手臂揽着他的腰的人伸出另一只手,准确地挡住了一块碎片。 陆攸发出了一个很低的声音,不知是受到惊吓,还是担心救助者的手被碎片划伤。幸好,或许是飞到近处时已经力竭,碎片被那人轻易挥开了,没在他手上造成一点伤痕。 无人机的主人从远处跑来,吓得脸都白了。陆攸保持着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僵了一会,就快忍不住伸手去推,那条手臂总算是自己放开了。他松了口气,挥去心头一点怪异的感觉,转过身去准备和那人道谢。 他和那个人对视了,然后感谢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陌生的男人个头高出他不少,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这听起来是句废话,但陆攸此前从未见过这样深c这样纯粹的漆黑像是吞没了光线 那双眼睛仿佛无底深渊,专注地凝视着他。无论是让人本能恐惧的幽深瞳孔,还是那种仿佛在看什么珍爱之物的神情,在这个相貌十分英俊c但他确实从未见过的男人身上 陆攸想要道谢的话没能出口。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感到毛骨悚然。 原笑笑从旁边冲了过来。她没理会使劲道着歉的无人机主人,甚至很没礼貌地也没对这个救了她朋友的男人说半句话。她像在躲避某种邪恶的鬼怪一样,一把拖起陆攸就走。 一身黑衣的男人没来得及说话。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一脸警惕的女孩子拽着另一个还有些发怔的人,迅速地跑了。他刚刚短暂地在怀中抱过的人,始终没有回头,直到身影在道路的拐角处消失。 这并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他在意的,是刚才他们距离那么近,他望进那双和记忆中毫无差别的眼睛,却没有在里面找到任何亲近甚至是笑意 一股阴冷的感觉在他心中浮现出来,浇灭了连目睹死亡都没能阻隔的能够重逢的喜悦。 他终于察觉到他的某些预想,好像和现实不太一样。 旁边无人机的主人从砖石堆里捡回了自己的宝贝,长吁短叹了一阵,又过来向他道歉。他忍了会那滔滔不绝的嗡嗡声,瞥过去一眼:周围顿时安静了。 他在树荫下站了一会,身影突然消失,将无辜旁观者的惊呼甩在了身后。他化为一道无形的影子,借着水汽和风,朝那两人离开的地方迅速追去。 别的不论那个地方,存在着让他感觉很不好的气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Round 1.1 ———— 虽然已经入了秋, 空气中依旧存留着几分燥热, 顶着午时明亮的阳光一口气狂奔出几百米, 等到终于停下脚步时,陆攸已经感到肺部和咽喉烧痛起来了。拉着他跑了一路的罪魁祸首也喘气喘得说不出话, 却还是死死地扯着他的衣袖, 转过身紧张地盯着他们来时的道路。 浓绿的梧桐树排列在道路两边, 遮蔽出一片清凉。这里偏离了人来人往的主干道, 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的身影。陆攸把袖子从原笑笑捏紧的手指里抢救出来,他耳边全是激烈的心跳声,听自己开口时声音夹杂着喘息, 轰隆轰隆地响成一片:“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刚才那个男人给他带来的危险感觉,在一通猛跑过后已经烟消云散,等本能停止警告c重新给理\"\"智让位, 在被救之后一言不发转头就跑的举动就显得极为无礼了。原笑笑却好像一点都不这么觉得,被他询问后将原本就挺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就是那个人!”她一口气说出这句,然后喘了好一会,才又接着补充完了,“我说在饮料店外面盯着你看的那个c那个奇怪的男人,我们刚才碰见的就是他!他真的盯上你了——除了要去礼堂的人,谁会走这条路?他肯定是一路跟着我们过来的!” 原笑笑朝并没有人跟来的路口张望着, 还不肯放心, 当即推着陆攸又要他快走。陆攸喉咙发干, 吞咽了一下, 对她一惊一乍的反应苦笑起来。“不至于这么说吧那个人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他没有反抗地让原笑笑推着他往不远处的礼堂走去,一边为刚刚帮过他的陌生人微弱地争辩了几句,“那边草坪上不是有人在玩无人机吗?也有看热闹的会走到那里去,可能就只是巧合” 人来人往的地方,又是在白天,他又不是女孩子,哪里有这么容易会碰到危险人物? “那你干嘛跟着我跑了?”原笑笑只问了他这么一句。 陆攸不吭声了。要问当时是什么吓到了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男人的衣着和举止明明并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也不至如此。虽然气场强大的人确实会给人感觉有点凶,但在他们短暂对视的那几秒种里,那人的神情又很柔和 或许就是太柔和了。 “我觉得那个人好像认识我。”陆攸有些犹豫地说。他只是有一点这种感觉,说出来后却觉得很可能就是这样。 作为一个大环境下自然而然秉持着无神论c此前生活中也从未遇到过任何超现实事件的平常人,陆攸在尝试分析过后,得出了一个十分符合逻辑的猜测。“可能一开始不确定,才会盯着看,后来想起来了,就跟过来了?”他迟疑道,“但我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原笑笑的脚步缓了一缓。“你是说被遗忘的幼年玩伴么?”她沉思了一会,“那人大了你有五六岁吧这么长的时间间隔,光看脸就能把你认出来?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是觉得这样猜测的情况好像更变态了。” “我想的是,可能有老师或者别的什么人找我,见过我的照片”陆攸无奈地说,“你最近在看什么老掉牙的韩剧吗?”说话间他们已经抵达了礼堂的侧门,他一边走上台阶,一边回过头去和原笑笑说话,“好了,反正那个人也没有再跟过来。你就不要紧张了。” “都说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学校的人啊。”原笑笑不服气地嘟囔着,“你就是太不紧张了!简直迟钝得要死,跟你说了你都不明白” 陆攸听出了女孩子口吻中的抱怨,似乎并非只是对刚才发生的这一件事情。他有些茫然,原笑笑却好像突然后悔起了刚才顺口说出的话,没给他询问的时间,又开始“快走快走”地催促。陆攸几乎是被她推到台阶上去的,差点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绊倒。他正想说“你再推我就要被拍到门上去了”,一边踉跄着转过身,但没等他伸出去的手碰到门上,那扇油漆已有些斑驳的小门就在他面前打开了。 多亏背后原笑笑已经不在推他了,陆攸才能及时收回手,避免了一把按到开门那人的胸口上c或者干脆整个人撞到别人怀里去的尴尬场面。因为视线角度偏下,陆攸没能立刻看清面前人的脸,但从那件社团t恤c还有身高和体型,也足够判断出身份了。 “小凯?”他稳住身体,往原笑笑在后面及时让开的空间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来,“谢谢” 比他低一个年级c身高却要高一个头还多的男生站在门后,面孔半掩在阴影里。以往总是带着有些拘谨的笑容c闷声不响地被前辈们支使着干一些杂活的人,此刻脸上是一种陆攸从未见过c有些奇怪的表情。 就像是刚刚晒过太阳c运动过回来一样,小凯脸庞泛红,呼吸也比正常要急促一些,短发的发根处被汗水浸湿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攸,目光的落点凝固着一动不动,眼神却有些空茫,仿佛失魂落魄,又似正处于一种梦游般的状态——陆攸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会向前颓然倾倒,露出从背后洞穿心脏的创口,和一个被挡在后面的正举着刀狞笑的凶手了。 小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却没发出声音。他依旧在用那种迷蒙的目光盯着陆攸看,看得陆攸浑身发毛——此刻他想起的不仅是那个救他避开危险c自身却像是另一个危险的男人,还有在奶茶店里感受到的那种令人生理性厌恶的视线。今天是怎么回事?他想:遇到的事情和人,全都奇奇怪怪的 “怎么了?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原笑笑疑惑的声音传来,“不进去吗?” 小凯的目光终于移开了。“抱歉。”他低声说,后退着让出了位置。但是在这句抱歉之后,陆攸清晰地听到他咽了一下口水的声音。只是渴了吧陆攸心想。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翻腾的那种不安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还是迈步往门里走去了。 远离丛林和原始狩猎太久的生灵,直觉对危险的反应已经变得非常迟钝。就算艰难地醒过来c发出了警报也会轻易被“是熟识的人”这样的观念掩盖过去。原笑笑跟上了陆攸的脚步,天生直觉更加敏锐的女孩子这次同样察觉到了细微的不对劲,但出于在此前相处中已经根深蒂固的信任,她将这种不安再度归咎了到刚才遇到的人身上,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来时的道路,留在最后一个关上门,仔仔细细地锁好了。 旁边都是需要修葺翻新的建筑,这座礼堂自然同样是已经经历过许多岁月的旧物了。门后是一段昏暗的走廊,浸了水的墙皮有一两片剥落下来。陆攸走在最前面,他感觉到小凯又在看他了,那目光从后侧偷偷摸摸地贴近过来,仿佛被提醒过后懂得了直视会令猎物惊觉的捕猎者这让他胳膊上竖起的寒毛坚持不肯平复下去,而且也没办法再安慰自己只是礼堂里比外面阴冷的缘故了。 小凯之前也像是尾巴一样,见了他就一定要黏上来,殷勤得让并不怎么喜欢和人亲近的陆攸觉得不太舒服,又不好意思让他离远一点。上次那个误会他和自己女朋友有一腿的人对他纠缠不休c是被小凯恐吓过才安分,被帮过了这样的忙,“保持距离”的要求就更说不出口了。但那都是容易忍耐的程度,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目光带上了某种黏糊的质感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陆攸没话找话,问了个马上就能自己得知答案的问题:“其他人都在吗?” 他所在的诗社和小凯在的话剧社,两个社的人已经混成一堆了,原本也都没几个成员,他这样问的就是加起来的所有人。小凯过了一会才给出反应,先是“嗯”了一声,顿了顿才又说:“灰灰到一个什么聚会去了,还没回来。” 这个像是给兔子取的名字是话剧社的一个女孩子,她是陆攸见过的在身上打洞最多的人,宣称自己有“通灵之眼”,平时一直神神叨叨的。她去的聚会,大概又是命运占卜之类主题的吧陆攸随意地听过了,努力用最不敷衍的语气回了个“哦”,他此时已经看到了走廊尽头房间半掩的门缝内透出的光c听见了怪声怪调读着不知哪一部戏剧台词的声音,还有应和的笑声,光线和声音让他终于放松了下来,不由得想要加快脚步。 小凯却突然停了下来。在他身边,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黑洞洞地张着。 “学长,”他轻轻地说,“我其实是出来搬道具的。刚才在走廊里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就过去开门了” “道具室在二楼,他们让我搬的东西有点多,我一个人可能拿不了。你能来帮我一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Round 1.2 ———— 小凯的话音落下之后, 沉默降临了, 片刻间谁都没有说话。昏暗中望过来的那双眼睛似乎带着冷白的反光, 令人在燥热的天气里遍体生寒。然后落在最后的原笑笑从小凯身后挤了过来, 来到陆攸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臂。 “要用什么道具啊?我跟你们一起去,拿回来正好看他们要怎么用。”她笑着说, 下一句话又带上了些抱怨,“那帮人真是的, 跑腿的事情全叫你去做你也别总是直接答应,下次就让他们自己去!” 说话间,陆攸的背被她偷偷摸摸伸过来的手指戳了两下,这是在表示询问:以他的性格为人,平常这样的小忙都是会随口答应下来的。就算实在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去,也能委婉地推拒, 刚才却直接陷入了沉默尴尬的境地,就让她感觉到反常了。 陆攸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迟疑了一下, 听到小凯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们了。”他的语气恢复成了平常那种略显拘谨的样子,顿时冲淡了周围异样的氛围, “编剧和表演我都不会, 也只有力气大一点,能帮忙搬搬东西” “笑笑, 我们两个应该就够了。”陆攸突然说, “你要不就先过去吧, 把资料给社长带去”他忍不住略微转动身躯,扯了扯被淋湿又干透后触感不太好的衣服,“你还帮我拿了东西呢。” 直到此时,陆攸依旧觉得小凯只是表现得有点奇怪,还称不上“危险”或许小凯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他的思维还走在日常相处的那条线路上,哪怕觉得不太对劲,也没准备拒绝小凯的求助,只是下意识地想让原笑笑离开。 原笑笑却反而更担心他,并不领情,“没事没事,你那几张纸又不重。”她离开奶茶店就把陆攸那个破背包扔了,东西都塞进了自己的斜挎包里,“行了别磨叽了,走吧!早点搬完了事——”说着一马当先,就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去了。 上面没开灯,黑乎乎的,她倒也不觉得害怕。 陆攸赶紧跟了上去。女孩子的皮鞋底声音清脆,带着回声在楼道里回荡,小凯落后几级台阶,跟在后面。“你们过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吗?”他像从刚才那几句话里察觉到了什么,这么问道。 “你不知道,陆攸今天特别倒霉!”原笑笑在前面说。她本来就打算向小凯提起那个被她认定是“盯上了陆攸”的男人,于是三言两语,将这件事和陆攸来时路上的遭遇都说了,包括“不断倒霉是逃过劫难的代价”的理论也重复了一遍。 小凯听前面的都没吭声,到这里却开口了,“这么说的话你们有看过一部电影吗?”他说,“主角做了预知梦,和朋友逃过了飞机失事” 陆攸对小凯说的剧情没印象,但原笑笑显然是看过的,接口说了下去,“然后死神缠着他们不肯放,一群人遇到各种意外,最后还是都死光了?”说完后她顿了顿,然后赶紧连“呸”两声,脚下使劲跺了跺地板——她已经爬到二楼了,礼堂这一层的地面是木质的,“不不不,现实里肯定没死神的,有也是在西方小凯你干嘛提到这个,感觉好不详啊!” 小凯在陆攸背后认真地说了“对不起”。但他平时和社团里同为边缘人的那个灰灰走得挺近,大概是受到了影响,语气里却像是对这些神异事情十分相信,道完歉后没有转移话题,反而开始事无巨细地分析起了待会可能遇到的危险,提醒陆攸小心避开。 “这个礼堂太旧了,二楼的栏杆和地板都是木头的,有点老化了,有几个地方踩上去会响” “昨天他们在楼下打网球,好像有几个球落到上面没捡回来” “道具室里的东西堆得很乱,碰到了说不定会倒要不,学长你就在门外等吧,别进去了?” 陆攸听了几句,起初还真想要记下,结果小凯说个没完,连“走廊尽头那个房间的门框上有个钉子”这种事情都拿出来讲了,他逐渐就觉得好笑起来,一路上紧绷着的神经也开始放松了。原笑笑不住“哦哦”应着,对他的提醒很给面子地遵从了,一本正经地拉着陆攸要他贴墙走,避开另一侧仿佛已经摇摇欲坠的栏杆。 “你对这里很熟悉啊。”她不经意地问了句,随即又自己找到了答案,“最近几次开会和演出都在新礼堂吧,这边就你们话剧社在用平时这里都是你在打扫的么?” 小凯跟着他们,在陆攸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时,朝他微微地笑了笑。因为长得高大,看上去反而比陆攸还更年长些的男生有一张五官平平无奇c毫无特色的脸,笑得腼腆,神情在昏黄的光线中,却显出了几分莫测。 “是啊。”他低声说,“很长时间了” ———— 在礼堂前方那棵高大梧桐树的影子里面,一道阴影如黑色水流般升高,重新化出了人类的形态。降临到这个世界总共还不到半天的外来者在树荫下抬起头,将视线投向了面前这座或许过不了多久也将被拆除的老旧礼堂。 在前些时候刚刚走进这里的两人眼中,礼堂有着斑驳的红色外墙,恣意生长的爬山虎占据了窗户和大半的墙壁,甚至长到了屋顶上,营造出萧索的意境——说直接点就是破。凡人看到的就是这样毫无特殊之处的景象,但隐藏在人群中的异类们,却还能看见别的东西:将这座两层楼高的砖石建筑密密实实地完全包裹起来的c半透明的丝状物。 礼堂在阳光下像个白色的茧,里面藏着尚未破壳的怪物,密不透风。这只是一种假象:通常情况下,来到这里的普通人是能够自如进出的,那层茧壳他们看不到也碰不到,穿过时不会感觉到任何异常。“茧”的制造者借此遮蔽气息,冷眼注视着毫无知觉的猎物们来了又走只有在决定捕猎时,这里才会成为真正的牢笼。 里面的人恐怕还没发觉,他们已经出不来了。不受欢迎的客人想要进去,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黑衣的外来者从树荫中走出,迈步时微微皱起了眉。行动间有种阻力感,仿佛充斥周围的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胶水他不过是变换了两次形态,力量的消耗居然已能察觉得到。 这个世界里,不存在他这样的“神”。从创|世神投下的力量碎片中诞生的,是与妖类似c但却是反过来从人类中诞生或转化的“魔物”。按理说同为个体时,魔物比神要弱得多,他降临后应该能轻易大杀四方——如果不是受到了世界规则限制的话。 虽然能够化身怪物,但作为海神,海洋本身才是他最强大的武器和力量形态。在海中他等同于规则,无可匹敌,也可以直接改变身边的环境,制造出海。而到了这个世界,前一项还没机会验证,后一项却是确定几乎失效了。 之前为了制止车祸,他不过是转变了地下管道中的水c再控制水流造成地陷,在上个世界只是随手为之的简单举动,那时他却感到吃力了。此后几次被“死亡”气息引来的意外事故,也弄得他手忙脚乱,有次差点就来不及救——主要是发生前毫无预兆这一点十分讨厌。 此刻他差不多重新熟悉了自己被压制后的力量限度,于是意识到:情况有点麻烦。 这只魔物看来已经在这里盘踞很久了,这座礼堂就是它的大本营。而他要保护的那个人目前的状态就算那只魔物原本没有将他作为猎物,或者不打算立刻动手,等接近后被“死亡”一引诱,估计也就要忍不住了。 所以,它迫不及待地封闭了“牢笼”。此刻他站在礼堂外面,能感觉到里头那只魔物对他的关注那惹人生厌的气息颤动着,似紧张又似威胁。他的到来仿佛是要抢夺猎物的宣战,更刺激它加快了动作。 但退让是不可能的——示弱也不会让它再将已经到口的猎物放开。这确实就是宣战。 外来者靠近到礼堂墙边,看清了那些他以为是蛛丝的东西,实际上是细而长的白毛,裹着黏液绞缠成了网。这是什么东西?他回想起之前路上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也很奇怪的气息,放弃了按照上一世的习惯要为这些魔物寻找原型c从而获知弱点的念头。 他抬起手按上去,在即将接触前却停顿了。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破开了这道屏障,必将彻底激怒魔物,他来得及赶过去救人吗?还有是不是应该直接放弃人类的形态——反正之前满怀希望的那次接触,不幸也只留下了负面印象——换成多触手的怪物化身虽然更吓人了,但至少战斗力能提升一些。 在力量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削弱之后,就算化了形,他也不确定能不能在对抗中毫发无损地将人救出来。而且,被死亡气息缠绕的人就像格外脆弱c却要不断面临冲击的玻璃器皿“吓人”在别的时候,严重时也是可能致命的,在现在的情况下又会造成什么,他都有点不敢去想。 现实也不允许他多想。 没时间再犹豫了。他半是歉疚c半是不自觉宽慰地想:幸好还可以重来 坏结局在重启之后会成为提前规避的经验,被抹去的经历就等于从未发生过。不会记得死,也不会记得痛。失败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是这样的吧? 从黑衣的外来者在梧桐树下现身c到终结迟疑的这一刻,其实总共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行动和思维都很迅速,在做出决定同时,手掌便接触到了门上结得厚厚的丝网。白丝如受到火焰烧灼般极快地塌陷c消融了,被撕扯破坏的波动仿佛石子击破水面的水纹,朝着笼罩在礼堂外面的整个茧壳扩散开去。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站立在门边的身影消失了。在同为异类制造的屏障被破开后,普通的门扇已成为不了阻碍。影子穿过门缝,在门后昏暗无光的走廊中陡然膨胀扩大。来自深海的怪物形体,活动起来仿佛就是夜晚漆黑汹涌的海潮,循着那道已经追寻成了习惯的气息,眨眼间涌过走廊c攀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台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Round 1.3 ———— 礼堂的一楼和二楼是中间打通的, 从环绕的走廊栏杆边往下望, 能看到底下的舞台和观众席。陆攸那一届入学时举办的迎新晚会还是在这个旧礼堂, 歌舞表演时有衣裙翩翩的舞者用悬吊装置从二楼栏杆边降下c落到人群当中,引发的尖叫声几乎把礼堂屋顶掀掉。 虽然瞒住老师对这种“危险行为”放行的学生会之后被训得很惨, 作为观众的学生们却只有兴奋的情绪。晚会之后还流传出了一个怪闻, 据说当时有个舞者降落得太快, 追光灯没赶上, 在离开光线的那个瞬间,她看到礼堂变成了破败废弃的样子:周围悄无人声,到处蒙着厚厚的蛛网。落地时她险些摔倒, 被旁边人扶住,声音才如潮水重新涌来。 这类怪闻经过转述者添油加醋,结局中“撞了邪”的主人公基本都难逃一死。原笑笑对此相当愤怒, 因为作为怪闻主角的那姑娘就是她的舍友。她胆子太小,被传闻吓得一直疑神疑鬼, 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因此休学了。陆攸还跟着原笑笑去医院探望过她,当初晚会追光灯下光彩夺目的女孩,在一个多月里瘦得脱了人形,眼神呆滞,仿佛生命和灵魂都已从那个躯壳中被抽走了。 陆攸站在栏杆边, 俯视着没有灯光的礼堂一楼, 那些密集排列的坐席从昏暗中隐隐浮现出轮廓, 竟与墓碑有些相像。是心中紧张和怪异气氛带来的错觉吗?他仿佛也看到了白色蛛网般的东西, 覆盖在坐席上c缠绕在栏杆上,从半空垂挂下来——但眨了眨眼后,这些幻觉就都消失了。不知为何,他心中反复地交替浮现着两个令人不安的景象:那个病床上生机消逝的女孩,以及裹在蛛网中被吸干了体内汁液的干枯虫尸。 旁边传来一声闷响,还有原笑笑宣布大功告成的声音“好了!”——刚才道具室的门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小凯试图开锁时,她在旁边指手画脚,两人占据了门前的全部空间,被挤到一边的陆攸只好无所事事地在栏杆边看着楼下发呆。突然的撞击声让他心中一紧,脚步动了动,底下年事已高的木地板就轻轻地“吱呀”了一声。 陆攸赶紧往远离栏杆的方向退开了几步,心里有些奇怪:两年前晚会时,怎么还一点都不觉得这里已经这么破旧了呢? 看来确实是应该翻修了刚刚随手扶了下的那段栏杆,好像也有些松动了。 陆攸走回到道具室门边,原笑笑正在门开后扬起的灰尘中咳嗽,一只手在面前挥着,另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到开关,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走廊里灯光太暗,昏黄的光线让人眼睛都酸了起来。被骤然亮起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看清门后景象后,她的表情有些许崩溃了:“这也太乱了吧!” 眼前这个所谓的道具室,说成是杂物间也完全没有问题——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装满了箱子c挂满了架子,箱子和架子拥挤堆叠着挤满了房间。一眼扫去,到处是夸张的舞台服c自制装饰板c奇形怪状的道具它们被随意塞进任何够得着的空隙中,塞不下的就到处乱丢,中间只留下一条勉强能走人的狭窄空隙。地上丢着吃空了的薯片袋c印满了凌乱的脚印,到处覆盖着灰尘。 开门时扰动的气流扬起了尘屑,陆攸还在门外就觉得鼻子开始发痒了。“以前那些演出结束后没人要的杂物,是不是都被塞到这里来了?”他挥手扇开飞到面前的浮灰,眼前的一片混乱让他不由对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怀疑起来,“这不全是垃圾吗里面真的能找出有用的东西?说起来——小凯,你要找什么?” “挺多乱起八糟的。”小凯含混地说,“我来找吧,我以前来整理过一点点。”他往距离最远的那个房间角落指了指,那一小块确实显得稍微干净整洁些,“那几件道具是之前话剧社演莎乐美的时候用的,等会都要搬下去。” “你们话剧社还演过莎乐美?我都没听说过。”原笑笑感兴趣起来,她跨过散落在门边地上的一堆蒙灰纸页,艰难地挤过杂物之间的那道缝隙,跋涉了过去,“怎么放这么远那是七重纱舞衣吗?”她指着一条搭在半开的箱子边缘的东西,那看上去像是纱巾,有着玻璃丝般的光泽。 “是好几届之前的事情了。”小凯说,“不过没有正式演出,因为排练的时候出了点事故” 他说到这里时顿住了,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此时都在别的地方,没想要问他是怎么听说的。陆攸的目光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银色的浅口托盘,上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颗真实比例的人类头骨。骷髅的表面很干净,骨头微微泛黄,虽然距离还远,也看得出比旁边其他道具做得精致多了。 莎乐美偏执发狂的爱恋,为了亲吻先知约翰的双唇,用一支舞向国王换砍下了他的头颅血肉去尽的头骨似乎不太符合戏剧所需,难道是其他剧中的道具恰好放在那里?盘子上的头骨显露出了某种令人不安的特质,陆攸对于小凯之前建议的“留在外面等”并未当真,便想走过去仔细看看。 只是没等脚步迈出,背后伸来的手就将他拉住了。 “学长还是不要进去了吧?”小凯低声说,“里面太乱了。” 有几处杂物堆得高高的,从旁边经过会觉得危险。原笑笑在跨过一堆舞裙的时候踩到裙摆,险些滑倒,一把抓住了箱子边缘才稳住了,同时听到了小凯的话。“你想看什么?”她转过头问陆攸,扶着箱子的手蹭过了那条白色的“纱巾”,“等我先把这些都搬出去” 她突然不说了,诧异地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手:那条“纱巾”被碰到的地方破了个洞。边缘几根白色的丝线黏在她手掌上,随着抬手的动作被带了起来。 这无论从视觉还是触感来说都恶心极了。原笑笑脸上的表情扭曲了,她使劲甩动手掌,想摆脱掉那仿佛粘液拉丝的细线,“这是什么啊?” 让陆攸觉得不太舒服c正想要找机会不露痕迹地摆脱掉的那只手,就在这一刻猛然加大了力道。 在和手上“丝线”较劲的女孩子听到了一声震响。她慢了几秒才抬起头来,看着已被重重关上c将另外两个人与她阻隔在房间内外的道具室门,心里还是茫然的。黏在她手上的几根“丝线”仿佛冬眠中醒来的蛇,一下子绷直伸长了,末端如针尖般扎入了她的手掌中。她只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步,身体便软绵绵地栽倒了下去。 陆攸没有听到一门之隔的c人倒下时带着旁边堆高的杂物一同滑落的响动。因为在同一时刻,他的脊背与地面相撞,后脑磕在地板上,如同挨了一下闷棍,颅腔内充斥的嗡鸣盖过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声音;震动感其后才姗姗来迟,疼痛拨动了神经,提醒着他受到袭击的事实。 发生了什么? 陆攸呛咳了一声,没能发出更多的声音。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涌了出来,大概是血除了察觉到流血和疼痛,他的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那股将他拽倒在地的巨力攥紧了他的腰,将他此刻毫无反抗力的身体沿着走廊拖行了一段,然后用力地按在了地上。 陆攸死死地闭着嘴巴。浑身都痛,受到挤压的肋骨尤其痛,陌生的剧痛让他想要惨叫出声,但有东西 有东西正挨在他的脸颊边。 温热的,毛茸茸的湿湿的呼吸喷吐到他脸上,好像那是一只扑倒主人只是为了想玩游戏的大狗。 在因撞击后的眩晕而出现了片片金色光斑的昏暗中,小凯的脸从视线边缘出现,缓缓地移动到了正前方。 那张脸上平凡的五官,此刻仿佛被四只手同时按着眼角c捏住颊肉向外拉扯着,都微小地变形了,像在做鬼脸。脸庞周围包裹着细软的白色长毛,好像陆攸曾看到霉变食物上生出过的菌丝。 “学长”那张脸上的嘴巴张开了,发出的还是和原先一模一样的声音。小凯这个曾被他称为“小凯”的东西,露出了兼有焦躁和兴奋的神情。它将脸埋下去,凑到陆攸颈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嗅着他的味道。 “太好了。我本来还没想到怎样才能让你满足条件,允许我捕猎”它迷醉地说,“太好了,现在你被‘死亡’光顾过了,我就可以直接吃你了最好的就是从活着的时候开始” 两侧有什么动了起来,上下起伏着,从身边蹭过。陆攸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了猛烈的挣扎——这是他的意图,但实际上,他被按住的身体只是像砧板上要被刮鳞的鱼那样,徒劳抽动了一下。 “小凯”压在他身上绝对不是人类体型的身躯压着他,脊背耸动拱起。陆攸的眼睛在极为荒诞的恐惧中睁大了。他的目光无法自控地向侧面滑去,看到了以往只在噩梦中存在的事物。 结构和样子像狗c生长在躯体两侧的方式却更像蜘蛛的好几条腿,挨着他的身侧撑在地上。为了阻止他的挣扎,这些腿像爪子一样收拢了,发黏的绒毛和底下坚硬的肌肉紧贴着他,那触感令人发狂——如果能够选择,陆攸愿意在此刻直接死去,那样他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一根沾满粘液c形状如蝎尾的东西,从那些腿后面的昏暗中伸出来,朝他的脸凑近了过来。 这是噩梦吗?能感觉到疼c无法醒来的噩梦? 关系还不错的同校学弟,在他面前变成了怪物,想要吃掉他。 对这样的发展哪怕能猜测到一点点,他一定不会还顾虑着什么不要让人尴尬c不能把气氛闹僵,要在直觉提醒危险的时候,就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走 陆攸浑身都冰冷了。他不太懂小凯所说的“被死亡光顾过”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死亡此刻就在降临了——是极端痛苦的c不正常的死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人会诅咒斥骂c有人会呼救哀求,但他脑中那像是天生锈死了的激烈情绪的闸门,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肯打开,让他只能僵硬着c安静着连眼泪都流不出,在绝望中等待处决。 腥臭的气味铺面而来,一滴冰凉液体落在他脸侧。那根好像空心针管的东西,前端弯了起来——陆攸的视线还向着侧方,他看到昏暗深处好像有什么在涌动然后他终于分辨了出来:那并不是“小凯”的其他什么肢体。 有别的东西从走廊尽头过来了。 被打扰进食的怪物发出了愤怒的嘶鸣。它的身体转了过去,那根针管却依旧稳持在空中,随即骤然加速刺下——为了应对战斗,它反应迅速地作出了退让:放弃最佳享受,先把猎物杀掉。 陆攸感到疾风掠过。他侧脸上浮现出一道血痕,什么东西贴着他的脸炸开了——那根针管遭遇了极狠的一击。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能有这么快,在碎片和不明液体散落前就闭上了眼睛;又在身边禁锢消失的同时,猛地滚向一边,从怪物身躯的覆盖下逃脱了出来。 即使立刻擦掉了脸上溅到的东西,眼睛还是被刺痛了,昏暗中视野模糊,看不清周围。陆攸手脚发软,拼命往避开战场的方向爬去,感到整座礼堂好像都摇晃了起来耳中能听到混乱的声音,地板被砸穿c墙壁砖石掉落,玻璃灯盏的碎裂伴随着黑暗降临——小凯咆哮着,它似乎吃了不小的亏,声音虽然还是很凶,却带上了疼痛和一丝畏惧的情绪。 而另一方,在和它战斗的另一方始终沉默着。不发出战吼,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样受了伤。 陆攸的手抓到了栏杆,靠着这个支撑,他终于站起了身,又在一阵格外剧烈的摇晃中险些再摔倒下去。就像逃跑的人明知会拖累速度,还是会忍不住回头看一样,陆攸也没忍住转过了头。 背后的“战场”,残存的走廊上,到处烟尘弥漫。陆攸看到一条黑影扬起又凌空抽下,将走廊边缘的栏杆连同地面一起打得粉碎。“小凯”那张扭曲的脸在烟尘中短暂闪现了一瞬,还不死心地朝他看来,举起一条畸形的腿——它的腿和脸随即都被狠狠地砸落下去,与地面撞出极惨烈的一声巨响。 陆攸终于看清了后来那个东西的模样。有小凯的冲击在前,那个像章鱼一样生有无数触手的形象居然变得还算容易接受了。这只“章鱼”好像没有类似人类的脸,也看不出眼睛在哪里,但有一瞬间,陆攸感到它正注视着他。 这下停顿让小凯找到机会,扯断了它的一条触手。它的反击是将小凯整个人整只怪物抽飞到墙壁上,紧随其后估计有十次以上的连击几乎将小凯完全砸进墙壁里。连带造成了又一阵猛烈晃动,天花板上有碎片掉落,陆攸觉得这个二楼c甚至是整座礼堂,很快就要被弄塌了。他此前一直处于震惊和恐惧中的思维在此刻转动起来,想到了除了自身安危以外,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原笑笑 她还没有从那间道具室里出来。 陆攸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回想不起有没有听到过女孩子的惨叫他艰难地想要辨认出道具室的位置,最后发现那扇门和旁边的墙壁都被一个大洞取代了。两只怪物打得十分激烈,墙壁和地板都在不断遭受的重击中崩塌。 事实上,直到这一刻,陆攸还有种不太现实的感觉。对世界的认知在顷刻间面目全非,他的思维仿佛漂在梦中,在恐惧过后就变成了麻木的冷静。 身上到处都痛,脸上又是血又是粘液。他松开扶着栏杆的手,抹了把脸,踉跄着往那边走去。 楼梯在背后,道具室在前面,怪物们在前面更远的地方。如果速度快一点 那只浑身漆黑的“章鱼”的触手将小凯团团勒紧了,陆攸再度感到了它的注视。自从出现后它头一次发出了声音——是和凶恶外表一点都不搭的c类似鸟类婉转啼鸣的声音。 它也有着和人类一样的情绪吗?陆攸居然从里面听出了担忧的情绪。他的脑袋或许是在被小凯袭击的时候撞坏了 那声音陡然拔高时,陆攸没有反应过来。小凯挣扎着,它异变的脚爪和尾管刺入了缠在它身上的触手中。它们在缠斗中翻滚c冲撞。那一段走廊的地面终于不堪重负,在轰鸣中同时塌陷了。 陆攸脚下一空。重力抓住了他的身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Round 2.1 ———— 旁边街道上汽车的喇叭声传入耳中, 让陆攸回过了神。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路当中, 一个从旁边匆匆走过的行人撞到了他的肩膀, 一边回过头来道歉, 一边露出了有些疑问的表情。 他刚才好像是突然走神了,站住了脚步此刻有种恍然从梦中惊醒的感觉,但并不记得是什么梦境。陆攸晃晃脑袋, 很快就将这点连异常都算不上的小事抛在了脑后,继续往前走去。距离路口还有一段距离, 他远远看到前面还是红灯,因此一点都不着急,慢吞吞地才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一声轰响。 脚下地面跟着抖了一抖,陆攸的脚步下意识地再度停住了。身边人流则在停滞片刻后,反而加速向前涌去。“出了什么事?撞车了吗?”“不会是地震吧?”几个人交头接耳地从陆攸身边越过, 仿佛对事故十分兴奋似的,要赶往路口去看热闹。路口处则隐约传来了几声惊呼,有人提高声音在说:“水管炸开了!” 话音未落, 陆攸也看到了那道高高冲起的水柱:从爆裂管道中喷出的水直冲到了高过前面人群头顶的位置,才又重重地跌落下来, 仿佛路中央出现了一道喷泉。靠得太近的人和车被水淋到, 有的又开始匆忙后退,还有叫嚷着“这怎么过去”的c鸣笛的c不知在尖叫什么的乱糟糟的声音四起。几秒种后, 又来了“砰”的一声——这次真是有车子和突然减速的前车撞上了。 前面彻底乱成了一团。陆攸对这样“热闹”的场面向来敬而远之, 他原先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挤过去看看情况, 毕竟他是步行,路况混乱时也方便挤过去,而这个路口是到学校去最近的路;但前面不远处的人突然也往后退了,因为水流正沿着路面涌来,大量的水如同刚下过一场暴雨。 什么水管裂了能淹成这样啊 陆攸当即决定要绕路了。风吹来了一股湿润微腥的气息,他刚想要屏息,发觉并不是那种难闻的下水道里的味道。淹没路面的水也还挺清澈,眼看快涌到脚边了,陆攸往后退去,没留神撞到了后面的人身上。 他匆忙说着“抱歉”,稳住身体转了过去。被他撞到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看起来有点凶。陆攸被他居高临下地盯了一眼,心中暗道了声糟糕——这个人好像生气了。虽然只是轻轻地撞了一下,但如果不幸碰到脾气暴躁的人 男人开口了。“没事,是我走太快了。”他说,声音有些低沉,仿佛正压抑着什么情绪,“你没撞痛吧?”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绷着显得可怕了。 陆攸略微松了口气,赶紧摇摇头表示没有,不由地又多看了他几眼。男人的相貌其实很英俊,让“以貌取人”的说法变得不太合适,但刚才确实被他误以为了是那种凶狠的家伙虽然不会被他知道,陆攸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到男人可能不了解前面发生了什么,便难得主动开口说:“你是要过去吗?路口那边的地下水管裂开了。” 男人的视线却转向了地面。“小心水。”他说,同时伸手抓住了陆攸的手臂,拉着他往旁边退开几步,又在他感觉到手掌隔着衣袖渗透过来的温度前放开了。 接触的时间十分短暂,让陆攸没来及对平常很不喜欢的陌生人的触碰生出反感。男人往路口的方向望去,“看来要绕路了啊。”他自语般地说,“我对这边不太熟悉”然后顺理成章地向陆攸问道:“你知道别的去t大的路么?” 居然是一个目的地。陆攸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猜测他可能是回来拜访母校的毕业生——校庆日就在几天后,这两天也有来得早的人陆陆续续地到了。人的情绪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只是一个尚未得到验证的猜测,就让眼前的人比陌生人多了一丝亲近感。 于是他说:“那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也是去t大从这里绕路要往回走一段,也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不知为何,男人看着他,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但他并不是要拒绝的意思,同时低低地应了声“好”。陆攸便没有多想,对他笑了一下——纯粹是礼貌性的。带路自然要走在前面,他在走过男人身边的时候,随口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问:“你叫什么?” 身后的人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的时间对于这个不需要回忆的问题来说太久了。而且,不像在犹豫要不要说,而是在思考要说什么在陆攸都快要感到尴尬c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热情惹人讨厌了的时候,才终于又听到了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祁征云。”他低声说。 将上个世界的名字颠倒过来c加上一个临时想到的姓氏,成为了全新的姓名。在这个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的“初遇”的世界,他突然决定不要延续从前的任何一个过往。 话语出口的同时,漫长时间之前c曾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翻涌了起来。眼前浮现出来了他诞生的那片海洋,沙滩上的篝火和烧烤架,那时和此刻同样还没有爱他的人,月光下将微醉的面孔侧向他的方向,眼神如在梦中,唇边带着微笑。 是因为什么理由呢?这个记忆中的场景让他喉头突然梗塞,胸腔中有种空气被抽走的感觉。他微微闭上眼睛,让自己忘记片刻之前——对他而言的片刻之前——从空中向地面坠落的木片和砖块,在他无法触及处坠落下去的人影。鲜血在废墟中蜿蜒流过,他将这个画面强行镇压到了记忆深处。 没关系不会重蹈覆辙的。这一次的开端不就更好了么? 他迈出脚步,跟上了前方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一个不擅长和陌生人聊天,一个唯恐多做了什么会把良好开局搞砸,只好都沉默着——沉默总好过死后的静寂。仿佛是个没拿到攻略c只能亲自用一次次失败来试错的游戏玩家,闭着眼删掉不想回顾的存档,又将侥幸发现的正确道路小心地记了下来。 ———— 原笑笑带着准备讨论的社团资料,抵达和陆攸约好见面的奶茶店时,接到了他发过来的消息,说路上遇到点事情,要迟到一会。于是她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给自己点了杯奶茶和一块小蛋糕,给陆攸点了柠檬水,舒舒服服地坐好,点开手机上的小说看了起来。 她沉浸在剧情里入了迷,有人走到桌边都没发觉。直到对面的椅子被拉动,她的注意力才被从手机屏幕上引开,抬头看到了陆攸。他坐下后没先和她打招呼,而是半转过身,朝玻璃外面挥了挥手,原笑笑的目光跟着移过去——外面同样回以挥手道别的,是个她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祁征云隔着玻璃,和那个貌似和陆攸关系很好的女孩子短暂地对视了。他能看到女孩身上缠绕着微弱的黑气那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只是意味着某种不寻常力量的存在。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还分辨了一会她到底是什么:气息有些混杂,和通常的人类不太一样,但又不是魔物。在一番隐蔽的观察,他确定这个女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特殊之处,接近陆攸也不像那个礼堂的怪物是别有目的。也许是家里在几代前混入了魔物的血? 总之,她应该不会给陆攸带来什么危险——或许还与危险相反。因为,无论是上次他跟踪保护c还是这次走在一起,过来的一路上陆攸都在不断地碰到各种意外事件,和她会合后,频率却明显降低了上次在店里什么都没发生,出去后也走了不少路,才碰到那架无人机坠落。 祁征云不确定是时间的缘故,还是这个女孩子的影响。最好两者都是,让他能更放心一些。他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转过身准备走了:按照上回的经验,奶茶店中的两人要过一会才会离开到礼堂去。而在下次意外来临前,他将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去把盘踞在那里的怪物提前处理掉。 在重启后的世界里,它还什么都没做但比起要持续提防着,还是直接杀了吧。 他可不想为那种东西考虑“尚未犯下的罪是否该被审判”的问题。令他眼睛发热的血迹的画面,还在他记忆里存着呢。 原笑笑看着那个黑衣服的男人走入人群,身影很快不见了。她在座位上打了个哆嗦,仿佛被空调冷风吹到。“那是谁?”她有些不安地问陆攸,“你在哪里认识的?感觉好凶哦。” “路上碰到,然后一起过来的。”陆攸笑着说,“凶吗?你不是挺喜欢这种类型的么,上次对那个来代课的助教发了半天花痴” 原笑笑叫了起来:“不许翻旧账!”她气呼呼地摇头,“别提那个助教了,他就上了两节课,过后把我们班里所有长得能看的女生撩了个遍”她看到陆攸露出惊奇的表情,自己跟着诧异起来,“不会吧,你都不知道?前段时间群里因为骂他热闹了好一阵呢。” 陆攸还真没注意:“我不太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不关注?你那已经是视而不见了。”原笑笑说,吸了口面前的奶茶,嚼着珍珠有些含糊地说:“直接撩到你身上,你都不一定感觉得到我替你挑明你还说我想多了。”她不觉苦恼起来,“你这样真的能找到女朋友吗?要女孩子倒追还直接表白,难度也太大了要不你找个男朋友吧?” 也是她和陆攸关系好,知道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偏见,才会这样开开玩笑。陆攸笑了笑,没说他还真被直接表白过,而且男女都有但关系不熟c本着“答应就赚到不答应也没损失”的念头过来搭讪的,他只会觉得尴尬和反感,自然不会有后续了。原本就是朋友的人,关系的转变又会让他恐慌,于是“让我想想”最终都变成了默认的拒绝。 再加上由原笑笑断定的“感应迟钝” 幸好他本来就对恋爱缺乏期待,没有也不觉得失望。陆攸这么想着,将面前柠檬水的杯子端到一边,从包里拿出了理好的资料。“别八卦了,”他用文件夹敲敲桌沿,“来,说正事。” 原笑笑嘴上抱怨着“我还没喝完呢”,却也跟着去翻包了。她此时想到了要不要去礼堂找其他社员,后来觉得他们两个定下了提纲再转述也好。而且,虽然陆攸没说过,但她感觉得出来:陆攸其实不太喜欢那个小凯一直跟着他转——哪怕小凯曾经帮过他。 就在这里说完好了,她想,还有蛋糕可吃。她从包里拿出放得乱糟糟的几张纸,一抬头,被吓了一跳:玻璃外面不知何时站了个灰头发c黑裙子的女孩子。虽然站的位置是在她面前,眼睛却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对面的陆攸看。 “灰灰?”原笑笑认出了这个不久前见过的话剧社的成员。她以为灰灰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和他们一起,朝她招招手,又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灰灰终于看了她一眼,然后似乎接受了邀请,慢吞吞地转过身,走向了店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Round 2.2 ———— 奶茶店里冷气打得很足, 灰灰走过来的时候, 又带来了一阵阴冷的寒意, 仿佛她不是从阳光明媚的外面进来,而是刚刚在冷库里待了很久。陆攸和她算不上熟悉, 但看原笑笑身边的座位上又是包又是防晒衣地堆着, 收拾起来有点麻烦, 就自己往里面挪了挪, 把靠走道的位置让给新来的客人坐了。 灰灰人如其名,齐刘海的短发是银灰色,眼睛的虹膜是浅灰色, 连惨白的皮肤都透着点灰。陆攸看了她几眼,没发觉任何修饰的痕迹但应该都是化妆后的效果吧?他与坐下后一言不发又扭过头来看他的灰灰对上了视线,女孩那对浅色的眼珠子大得瘆人, 虽然面无表情,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像在看着珍惜展品的兴味。 陆攸对此没在意:这个女孩子一直就挺古怪的。灰灰身上看着没哪里脏, 却带了股灰尘的味道,让陆攸想起旧书泛黄虫蛀的纸页。怕引起尴尬,他没好意思仔细分辨,努力忍住了想打喷嚏的冲动。 原笑笑没料到人真的应邀过来了——她和灰灰其实一点都不熟!两个社团前段时间才玩到一起,灰灰又大部分时候沉默不语c对人爱理不理,偶尔开口也是说些没人听懂的怪话她们几乎就没交流过, 原笑笑甚至怀疑灰灰记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她看着灰灰在桌边坐下, 还是不说话, 眼睛却像是黏在了陆攸身上 原笑笑决定假装自己一点都没想多。她在座位上转过身, 把放在后面空桌上的饮品单拿了过来。“灰灰你要喝什么?”她说,“新出的草莓优格挺好喝的。” 灰灰摇摇头,耳朵上的金属耳钉晃出几道耀眼反光。耳钉的造型和订书钉一模一样,看着就疼,脖子上手腕上戴着的零碎饰品,仔细看也多是小书本和文具的微缩造型。“你们不准备到礼堂那边去吗?”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太符合她像个小女孩的外貌,低低沉沉的,“社团的其他人都在那边。” 听见她这么正常地说话,反而让原笑笑愣了愣。没等得到回应,灰灰自己又接上了后半句:“不去就对了。”她把背在身侧的小包拿起,放在桌面上打开,一边从里面摸出了一本小小的黑封面的册子,一边用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这样过去,会被礼堂里的怪物吃掉的。” 她说话时目光也没从陆攸身上离开,那个“你”指的是谁就很明显了。陆攸还没说话,原笑笑听到“礼堂”和“怪物”这两个词语的搭配,忍不住皱起了眉,看来是又想起了那个迎新晚会后受传闻惊吓而生病的舍友。“你是说藏在礼堂里的那只蜘蛛怪吗?”她有些不快地故意这么问。 因为最初传出的幻觉提到了蛛网的缘故,“蜘蛛”是流传最广的怪物版本,也有说是怨灵c地缚灵,乃至于礼堂本身的。 灰灰看了她一眼,表情诧异,像是疑惑她为什么明知故问。“是蛛狼,不是蜘蛛。”她认真地纠正道,“蛛狼才会既要血液c又要灵魂,但每个月只吃一顿就能饱。蜘蛛的胃口就要大多了,吃剩下来的也多。” 她完全不是八卦取乐的态度,像在讲学术,弄得原笑笑都没办法继续生气了。她想起舍友最后一次和她说话,也是这样对怪物的存在已经深信不疑的说法,刚刚冒出来的恼火顿时变成了担心,口吻也变得小心翼翼的:“什么什么蛛狼?” “你都不相信我。”灰灰语气平淡地说,“还问我细节做什么?”她说完这句话,便不肯再分给原笑笑半点关注了,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陆攸。 陆攸被她看得背后发毛,内心十分不解:他难道就表现出相信的样子来了?他一时确定不了灰灰这是中二未毕业c完全沉浸于自己编出的世界设定了,还是已经到了妄想症的范畴,静默了一会,在那种期待的目光里硬着头皮问:“但我之前到礼堂里去过很多次,都没碰到过什么事啊。” 就当是在陪她玩好了。陆攸感觉找到了理由:戏剧社嘛走在路上突然演起独角戏来c对着空气声嘶力竭泪流满面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这么一想,那种怪异感突然就淡化了。他甚至有心思琢磨起了灰灰的那几句话,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设定:妖怪?异生物?还是魔化? “你那时候还不算是它的猎物呢。”他那么问了,灰灰就真的解答了起来,“魔物的狩猎是有条件的,比如礼堂里那只蛛狼,它就只能吃见过它原型的生物。现在拥有灵力的人少了,它近来一直吃不饱,去年那次才不小心一下子吃得太多,把影响弄得很明显。不然就只会变得虚弱一点,有的根本察觉不到呢。” 陆攸差不多跟上了她的节奏,把现实事件代入进去就是那姑娘从“幻觉”中看到了蛛狼怪物的真身,成为了它的猎物,又不幸被“吃”得超额了一点,于是虚弱得进医院去了?撇开这是把别人的倒霉事当做了题材的考虑,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确定原笑笑正在听着c表情不像要生气,才又故作狐疑地继续反驳:“但我也没见过怪物的真身啊?” ——他猜测在灰灰的剧本里,他的人物设定应该就是那种“不相信怪物存在的受害者”了。对各种预兆视而不见直找理由安慰自己c拒绝接受世界存在另一面就是不知道灰灰安排给他的结局,是正视真相转而奋起的那种,还是持续闭目塞听直到死翘翘c或者奋起了却战不过的倒霉鬼了。 灰灰抬起一只手,她的手指又细又白,每个指头上都戴着印章模样的戒指,还做了立体的美甲。陆攸起初以为停在她指尖上的是一只蝴蝶,凑近了才看清是一本翻开的书——她的手一直伸到陆攸面前,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那指尖的触感冰冰凉的,陆攸原本心情轻松c唇边还带着一点笑弧,就在这一触之下,明明什么都没有,他的心却猛地沉了一下。 灰眼睛凝视着他。即使在如此近的距离,也看不出是戴了美瞳的灰色虹膜。“你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那如果不看说话者本人c会觉得难辨性别的低沉声音说,“不久前你逃过了‘死亡’。但‘死亡’还是从你身上经过了。在它留下的气息消散之前,你都将处于开放享用的状态。你不需要符合条件,任何魔物就能自由地狩猎你,连同不存在自我意志的‘意外’” “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饥饿的东西。你逃不了太久的。” 灰灰说完这句话,把手收了回去。额上的凉意早就消失了,陆攸却好一会都没回过神。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本来快要忘记的事情:在他刚进大学还住在宿舍的那段时间,一次玩闹间舍友抓住他的手,毫无预兆地说了“我喜欢你”。第一遍时大家都在笑,等重复过了第二遍,突然间没人再说话了。仿佛重力骤然加强c空气凝滞降落,那时候的感觉,与此刻何其相似 受不了宿舍中一直缓解不了的古怪气氛,也可能是自己在疑神疑鬼,那件事过后,学期没结束他就找理由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租了房住。而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任何长进,依旧分不清玩笑c演戏和真心话。 “喜欢”就算了,连“怪物”都还要怀疑吗?陆攸想笑自己,对上身边女孩那双意味深长的灰色眼睛,却连自嘲也有点笑不出来。他不自觉地开始向前回忆,将全部有惊无险重新标为可疑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认真考虑起来了,赶紧把思绪拖回正轨。 应该只是编造出来的世界观吧? 就在这个想法闪过的同时,他突然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从他背后扫过,他猛地转过头去——隔着一面玻璃,外面是人群往来,地面映着阳光下随微风摇动的树影。 这场景看起来毫无异常。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原笑笑在听到灰灰说“你逃不了”的时候就拧起了眉毛,此刻身子也坐直了。“没事吧?”她的目光在外面c陆攸身上和灰灰之间来回移动,流露出了真切的担忧神情。“你不要这样吓人啦!”她语气不太好地冲灰灰说,“开始演戏前总得说一声,不能在别人身上实验效果啊。” 她也把灰灰说的那些当做了她自创的剧本设定。想不到看着游离在集体外c平时也不参与讨论剧本之类的社团活动的人,其实才是对此最为热衷的她就是担心入戏太深c会与现实混淆——在她看来,灰灰已经有点病入膏肓的迹象了。 完全符合她担忧的,灰灰轻哼了一声。“我才没有在演戏呢。”她那张五官精致的小脸上头一次露出明显的表情,是个表示“爱信不信”的嘲讽笑容,“好心才来提醒的” 她话一转,又说:“不过也是,与其提心吊胆还逃不过,不如无知地死掉。你们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吧。”她对原笑笑的瞪视无动于衷,拿起自己的小手包站了起来。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陆攸终于收回了望向外面的视线,他看着灰灰转身准备走了,按在桌边的手紧了紧。 “多谢了。”他突然说,“你的提醒。” 灰灰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你没有相信我,还道谢做什么?”她语气变得冷淡了,连句式也和之前拒绝回答原笑笑时一样。陆攸却像已经摆脱掉之前的纠结,虽然背对着看不到,还是对她笑了。 “要是在你写的剧本里,”他问,“肯听建议的角色,会可以多活一会么?” 灰灰站了一会。“或许吧。”她嘟囔道,然后终于重新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到店外去了。 陆攸目送她离开,回过头就对上了原笑笑惊悚的目光。“你不会真信了吧?”她颤巍巍地问道,等陆攸点头恐怕要陷入歇斯底里。陆攸还是笑着,却带上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我刚才在想,我在她的剧本里大概是个‘遇到怪事不肯承认直到自己作死’的角色”他低声说,“后来一代入到现实里,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吓人啊。”他停顿了一会,接着感叹道:“会演戏的人唔,说得我都有点想和戏剧社的人一起玩玩了。” 原笑笑盯了他一会,“你现在的演技就不错了,我竟看不出你是真信还是假信。”她皱着眉说,“你说吓人你之前碰到什么怪事了啊?还说‘逃离死亡’,是在演《死神来了》么?” 陆攸犹豫了一会,想着要怎么表述这近乎直觉的事情,才会显得不那么像胡乱怀疑。“我过来路上遇到的那个人”他说了这么半句,然后又改变了注意,“算了,其实也没什么。” 原笑笑等着他说呢,这怎么肯放过?正准备加紧逼问几句,外面一声轰然巨响,连带着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她差点把还剩一些没喝完的奶茶杯子推倒,店里聊天的人全都没声了,有的匆忙站了起来,外面路上的行人也停下脚步,都望一个方向看去。 陆攸在来时路上遇到水管爆开时的场景似乎又重演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们对彼此询问着“怎么回事”,还有人迅速戳开朋友圈刷了起来——比如原笑笑。不同于陆攸,她是个遇到事情喜欢上去凑一凑热闹的性子,还有一群同样的好友。半分钟后她刷出了一条带图的消息,点开看后表情就有些不对了。她显然已经把刚才要问陆攸的事情忘了,几下收拾好了东西,过来拉他,“旧礼堂那边出事了,”她压低声音说,“不知怎么突然就塌了” 接下去的她不说陆攸也明白:他们社团c还有戏剧社的人说不定当时在里面!他一下子又想到了刚离开的灰灰,还有她说的那些话但担忧最终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他抓起包,和原笑笑一起挤过店里还没得知消息的人群,急匆匆地要从奶茶店出去,到礼堂那边去亲自看一下情况。 在跨出店门的时候,陆攸感到有什么撞了他一下。一阵微风拂过耳边,带着灰蒙蒙的尘土气息。“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活着毕竟我是不以血肉为食的。”仿佛有个小声音贴在他耳边说,“别太轻易地被得手啊。” 风刮走了。陆攸惊觉四顾,身边除了原笑笑,并没有别人。原笑笑一无所觉地拽着他往前,他来不及再多看多想就被拉走了。 这天整个下午他们两人都忙得团团转。礼堂是真的倒塌了,看烟尘散去之后的景象,简直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翻滚冲撞过一样,很难想象自己倒塌能够变成那样。倒塌时那两个社团的人确实在里面,他们待的那个会议室天花板塌了,好在会议桌经受住了考验,只有几个受了点轻伤。 原笑笑是学生会的,陆攸帮着她一起送伤者就医c联系家长c让人守住现场别让好奇的学生进去乱翻,也不要在网上乱传消息等安顿下来,才发觉手背上不知何时划了道伤口,血已经干了,都没觉得痛。 因为这道伤,负责的老师留下了原笑笑继续帮忙,赶陆攸回家去了——他本来也只是在帮忙。忙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在夜色中独自回家时,陆攸摸着手背上包扎过后的纱布,免不了又想起了灰灰的言论。“死亡”会吸引魔物,还有意外 他回忆不起来是在哪里c被什么伤到的。是不是该去打个破伤风针? 单纯是为了安全考虑。 这样又半途拐去了医院一趟,等到家时已经是八点多了。陆攸把回来时顺手买的晚饭放到桌上,放下背包,准备先擦洗一下再吃东西。忙了一天,身上都黏糊糊的了,况且还到医院去过。衣服脱下来时,他听到“吧嗒”一声。有什么从衣服的不知哪里掉下来,落在他脚边。 陆攸把它捡了起来。是一本不足手掌大的小册子,黑色封皮,已经用得有些旧了。他拿在手里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在哪里见过的:不是灰灰在和他说话时,从包里拿出来的那个小本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Round 2.3 ———— 这应该是灰灰随身的记事本。陆攸疑惑地抖抖衣服, 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啊灰灰也不知当时为什么要拿出来, 离开时手里没有了, 他也没怎么留意, 没想到掉在他这里了。 他随手翻了一下,本子只剩了最后几页是空白的,前面在窄小的行距中, 挤着更小的密密麻麻的黑字,都写满了——有条目c有日期, 有几页上还画了简笔的插图,看上去就像是那种记录灵感和日常行程的手账本。 这本子一看就是私人物品,还是女孩子的,陆攸翻完就合上了,没有去看具体的内容,想着明天找到灰灰, 把东西还给她。 和他合租这间公寓的还有一个叫赵峰的舍友,也是t大的学生,现在人还没回来。平常两人都在的时候, 也基本都待在各自的房间,交流不多, 偶尔陆攸做了饭他会来蹭一顿, 就会把扫地倒垃圾之类的事情顺手做了,相处得还算不错。就是有一点那家伙酒量低, 还偏要强撑着喝, 喝得醉醺醺地被狐朋狗友搀回来往门口一丢, 陆攸不止一次半夜被敲醒了爬起来给他开门。 他拿了换洗衣物,用保鲜膜在受伤的手上裹了几层,进到浴室里,扑面而来一股骚包的男士香水味道。再看到流理台上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剃须刀护肤品,他心里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赵峰去聚会前打扮的仔细程度,基本与约到的女孩子的美貌程度成正比——与他聚会回来时醉酒的程度也一样。 陆攸暗自叹了口气,去打开通风窗让香水味散掉。他今天已经折腾得挺累了,睡到一半被吵醒,或许会控制不住发怒的希望赵峰要醉就醉彻底点,醉到想不起住址,被安顿去酒店还更省事。 屋子里很安静,让洗澡的水声变得格外明显。陆攸知道自己胆子不算大,平时还行,要是哪天看过了带有恐怖元素的小说电影,在暗中和独处时心里就会不太安定。比如冲洗头发时闭着眼睛c耳边充斥着水声,就仿佛睁开眼便会见到什么东西已经凑到了面前 他顶着淋浴水流在头上一通猛揉,洗干净泡沫后迅速扯过毛巾擦脸睁眼,扫视过氤氲着水汽的小小浴室。等真正验证了预料中的毫无异常,那根紧绷的心弦才算是松了下来。 衣服挂在门背后,将透过了外面灯光的磨砂玻璃窗遮住了小半。陆攸盯着那块被照成了橘黄色的玻璃看了一会,才低下头来继续清洗身体。眼睛里好像进了点水,感觉涩涩的,他脑子里思绪有些杂乱,一时是倒塌的礼堂c蹭在水泥灰色断面上的血迹,一时是医院里面苍白的灯光,转而又变成了刚才翻动笔记本纸页时,在眼前一闪而过的那几张简笔插画他翻得快,当时好像没能看清,但那些线条在回忆里却被逐渐描摹清晰,分明是爪子c尾巴c触手等属于怪物的肢体形状。 那真的是普通的日记本? 陆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算是“普通”,在灰灰身上的定义和别人恐怕也有很大的差别 心里不安定,带伤的手也不能在潮湿环境久待,他用半刻钟时间匆匆地把澡洗好了,随便擦了下头发,将打包回来的晚饭用微波炉热过,拎回了房间。 食物散发出来的喷香热气安抚了情绪,饥饿的胃则开始抗议,陆攸解开纱布看了看伤口的情况,被划伤的皮肉两侧微微分开,填在那道狭长裂口里的血已经凝固成了血痂。想到医生说过要给伤口透透气,他就没再裹住,当即拿了筷子打开外卖盒,准备开吃了。 只是看到盖浇饭里的牛肉,他就又想起了灰灰说“开放享用”时的语气手上动作顿了一会,他终于还是把放进包里准备明天完璧归赵的那个小黑本又拿出来,从后面翻开了。 和灰灰非主流的打扮不同,她的笔迹工整得像印出来的,一个个小字像黑色蚂蚁,挤满了纸页。陆攸本来打算先翻到那几幅简笔画的,目光落在最后那页的第一行上,要翻页的手就停了下来。 “老礼堂里的蛛狼” 这不就是灰灰才刚当面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过,说他要是去了礼堂会被吃掉的怪物吗? 这本子不是日记,是她做的剧情设定? 陆攸定了定神,让自己先别瞎猜,继续看下去。 “老礼堂里的蛛狼:体型一般,攻击力也一般,而且蠢。但如果在礼堂即他的巢穴内与他发生冲突,还是不容易取得优势的。考察了与礼堂相关的传闻,确定xx级迎新晚会上见到幻觉后病假休学的女生cxx级在戏剧社排演美杜莎时扮演先知约翰c被道具剑割伤颈部导致感染死亡的男生,以及xx级因感情问题爬上屋顶割腕后跳楼的女生,均为其受害者。更久以前及程度较轻的受害者数量不详。 “与其接触,态度还行。让我帮忙引诱符合条件的食物过来,拒绝。让他保证不吃我觉得顺眼的人类,他也拒绝。最终我们商定发生冲突时各凭本事,此前互不干扰。离开前遇到了几个有趣的人,把我当成低年级的学妹了。受邀加入话剧社。” 这页上就这两段内容,字迹不是很新,看来已经隔了段时间。但底下就是空行,往后是空白页,本子上最后写下的就是这些了。陆攸看了两遍,感觉在读伪纪实的幻想小说,或者是妄想症患者的日常记录。他盯着“冲突时各凭本事”这句话,还有什么“顺眼的人类”代入灰灰跑过来提醒他小心危险的举动,诡异感不由更明显了。 在今天之前,他和灰灰之间有过的全部交流,好像就是上次灰灰拉着人要试抽牌占卜时,他贡献出了一个钟头时间听她瞎扯那些莫名理论而已他都不用说话,光坐着在听,结果就能算“顺眼”了? 说起来现在礼堂都塌了,那怪物还在不在? 陆攸没忍住就顺着想了。他翻回到本子的扉页,想看看有没有写着“怪物图鉴”之类的标题——并没有。因为字实在小,这个小本子里内容倒是不少,全看下来估计要两三个钟头。随意翻了几页,写的都是和刚才看的“蛛狼资料”差不多的内容,也都用的是煞有其事c仿佛确是亲身经历的口吻。 “水杉花苑a座xx幢的魔化楼梯:四楼通往五楼的一段,地面上有暗红斑块状污迹,可洗去,三到五天后重新浮现,类似‘皮肤’。从一角向下挖掘,未发现类似生物的结构。据说走过这段楼梯时不能停顿,停步超过一分钟会被吃掉。站了五分钟,无事发生。要不要找个人类来试试?算了。” “一个类似蜈蚣的东西:发现它在校园内到处游荡。有四米多长,体侧刚毛带毒。没找到巢穴,种类未知,大概是没有稳定种群的个别变异种?普通人看不见它,偶尔会看见它落在地上的影子,但这似乎不是它挑选食物的条件。怀疑上次食物中毒是它的原因。 “昨天看见它吃了门卫室养的狗,此后尾随一个女生进了宿舍楼,目的不明。它发现我在观察它了,最近一直躲着我走,看来还是有点智商的。” 页角配了副小图,要不写明了是蜈蚣,陆攸会以为那是条毛毛虫。翻页过来还有一小段:“是被污染转化的人类吗?太丑,有点不想管了。” 这个连取名也格外敷衍的怪物的资料于是到此为止。隔了几页又有另一张图,这回总算一眼能看出画的是蝙蝠了:像老鼠的身躯两侧展开了一对大翅膀,横跨整页纸,翅膀上画着密集的小圆圈。 “废弃大楼内的囊翅蝠群:奇特的生物,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和那么多病毒和寄生虫和谐共处的。本来是吃昆虫的品种,魔化后开始吃老鼠和鸟了,大概以后还会攻击体型更大的生物。有只流浪猫争食时被咬伤了,感染得很厉害,但猫好像没感觉,是不是伤口麻痹了?它的气息变得有点奇怪,和那些蝙蝠一样。想给它裹伤,没能抓到,逃进楼底缝隙里去了。明天再来看吧。 “去找猫时发现一个弃婴。在这样的世界上早点死掉会不会更好?不过,人类的事情还是人类自己决定吧。把她放到警察局侧门口,等了两分钟,被人发现抱进去了。没跟进去看。再回去也没找到猫。只看到两只老鼠边打边互相吞吃,眼睛是红色的上次咬伤猫的那只蝙蝠好像也是红眼睛?记不清了。心情不好,将它们统统弄死烧了,发泄了一下。希望这些恶心的东西再也不要再冒出来。” “在做小学音乐老师的海妖:听到消息赶紧过去看,气死我了!化身模样挺美,原身长个鱼头!一条鱼要怎么唱歌?可能我表情太凶,吓得她吐了好多泡泡,教室都淹掉了。烦死了。不想和鱼头计较。帮她拖了地,听她讲了点海里老家的事情,挺有趣的。” 之前的都是诡异风格,这一条让陆攸有点想笑。如果只当做虚构作品来看的话,他也觉得本子里写的这些事情挺有趣的。 只要不想象它们确实存在于身边。 她说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饥饿的东西。 陆攸盯着台灯光照亮的纸页,像是发起了呆。他面前的这页纸上画了只翅膀图案像人脸的蛾子,下面的字写着:“地铁隧道里的人面蛾:乘末班车,有一只贴在玻璃上”这些文字在他眼中逐渐虚化,后续不再能被失焦的目光捕捉。 连点血腥描写都没有的怪物资料,到底有什么好怕的?他以前看过的电影远比这恐怖得多,画面和配乐的冲击更强,也没有引发如此的 忌惮? 是的,就是忌惮。与恐惧不同——与那种其实理智知道黑暗里什么都没有c只是本能无法抑制的恐惧不同。这一次毫无道理地,他的理智就站到了直觉的同侧。他发觉自己是真的在思考,而不是配合演戏般的敷衍,想着万一遭遇后的情况和应对仿佛在亲见之前,他已经确认了它们的存在。 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吗?在所有人都在开小差c人声鼎沸的自习室里,突然间,不知从哪一个角落开始,寂静迅速地扩散到了整个教室。老师没有来,班委没有在维持秩序,所有人彼此张望着,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住口收声。 那种气氛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即将降临。正在降临。已经降临——被阴影覆盖的世界噤若寒蝉,落针可闻。触摸不到的恐怖巨兽从人们之间穿过了。要半分钟乃至更久的时间,才会有人再开口说话,逐渐恢复到之前的热闹。 从他身边经过的那头巨兽,停住了脚步没再走开。它贴在他背后,嗅着他的颈项,用充满觊觎的目光,在他遍身上下来回扫视——这句其实已经不是形容了,陆攸真的好几次觉得有人看他有东西在看他?在奶茶店里感到的那种鲜明的恶意,是只有那一次,但哪怕不带恶意,光是被看着也足够惊悚了。 他甚至不能确定如果真的有那么个东西,会不会已经跟着他回到了家里。毕竟都被注视了一个下午加小半晚上,难说他会不会已经适应而无法再察觉了。 这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就在随着猜想不断陷入凝滞的气氛中,突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将陆攸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动起来时感觉身体都有点僵硬了,脖子后面有种毛毛的感觉,从外衣侧袋里摸出手机一看:是舍友赵峰打来的。 陆攸接通了电话,同时瞥见了刚才光顾着看那个本子上的内容c没来得及吃的晚饭,被调戏了几回的食欲似乎已经偃旗息鼓,不准备再回来了。他从桌前站起身,准备去冰箱里拿盒牛奶喝,耳边则传来了通话另一头喧闹激烈的舞曲声音,还有尖叫和笑声。 赵峰大概是在某个酒吧里。“陆——攸——”在背景音的干扰下,他扯着嗓子在吼,“晚上——我不回去——你帮我个忙——中午的外卖——我忘记丢——” 陆攸无奈地“嗯”了几声,感觉赵峰那边根本就听不见。这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走到门边了,摸到门把手上正准备往下按,无意间目光向下移去,落到地面上:门缝是亮的,有光线从外面透进来。 刚来进房间时,外面的灯忘记关了吗? 陆攸正这么想着—— 门被敲了一下。 在思维转动之前,他已经闪电般松开了手,往后猛退了一步——居然还没发出脚步声。贴在耳边的,是果然没听到回应的舍友“喂喂”询问的声音,说“陆攸你大点声我听不见”——他出不了声,掌心里渗出冷汗来,举着的手臂似乎在这短短时间内完全僵住了。 门外,与手机里一模一样的赵峰的嗓音响了起来。 “陆攸?你在房间里吧?”门外的“赵峰”说,连语调都毫无异常,“我找你” 他没能说完。隔着门,陆攸听到了“咣当”一声巨响,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和开裂声。在他此刻格外贫瘠的想象中,唯一能制造出这种声音的,大概是把客厅那个玻璃面的茶几抡起来再砸到瓷砖地上一声尖锐不似人类的嚎叫紧随其后,里头却含着极似人类的痛苦和不可置信的情绪。 在外面仿佛徒手拆迁的混乱轰响中,陆攸的手突然又不僵硬了。他一边往远离门口的方向退开,一边拿下手机直接挂断掉另一头还在“喂”的当前通话,以平生最快的按键速度报了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Round 2.4 ———— 晚些时候赵峰接到陆攸的电话, 匆忙赶了回来。停在楼下的警车还没走, 顶灯的红蓝两色来回不停地闪, 附近阳台上有人探出脑袋张望,朝着出事的地方指指点点。 他听电话里陆攸说得语焉不详, 但声音还算冷静, 不像是遭遇了生命危险的样子, 以为就是倒霉碰上了那种随机作案的破门抢劫, 人没事也就没什么问题了。他对情况惨烈程度的预估严重不足,等要上楼时被警察拦住验证身份,见这些穿着制服的人表情严肃, 心才提了起来。即使如此,真正站在门口c见到屋内仿佛台风过境的景象时,他还是呆滞地瞪直了眼睛。 满目都是碎片, 基本已经看不到还算完好的东西,桌椅摆设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碎得像被一群发狂的猛犸象来回踩过。客厅和陆攸卧室之间的那面墙壁c连同上面的天花板有好几处被彻底打穿,大小碎石散落在周围。幸好楼上那户当时没人在家,只是摆在客厅里的观赏鱼缸碎了,漏下来的水在裂痕遍布的地面上积聚起来,浸着家具碎片和几条一动不动的鱼尸。 在居然得以幸存的客厅顶灯的光线下,那摊积水泛着诡异的绿色。 赵峰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像层叠堆积c有毒虫在里面钻来爬去的潮湿腐叶会生出这种联想, 是因为他有个养了一堆爬宠的朋友, 家里面就弥漫着类似的味道, 但也远不如他现在闻到的这样浓烈。 有警察站在屋里,手里拿着装证物的那种透明袋子,正在一起低声交流。没人搭理赵峰,他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起来他的房间受损最轻微,还是免不了担心,但又不敢贸然进去。这时他看到陆攸跟在一个看起来资历最老的警察身后,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提着包,赶紧向他招手示意。 陆攸和那个警察说了几句话,往门口走过来了。赵峰有无数事情想问:谁干的?怎么干的?是逃了还是被抓到了?等陆攸过来后他憋了一会,最终指着屋里凄惨的景象,却只憋出了一句:“这不会都要我们赔吧?” 陆攸看着精神不太好,眼底带有淡淡的青黑阴影,闻言露出了一点疲倦的苦笑,“等联系上房东再说吧,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低声说,“警察说这几天不能回来住,他们发现了一些东西,说要保留现场。等会他们就要把这边封锁起来了,你有什么要拿的赶紧去收拾一下吧。” 赵峰搞不懂为什么要保留现场还会允许人进去,但能去拿东西当然是最好的。他在屋里几个警察的虎视眈眈下溜进房间,发现东西好多都被震倒在了地上,他不敢磨蹭太久,把重要的东西匆匆塞了一背包,没几分钟就被催着出来了。那股腥臭的气息似乎是从客厅阳台那儿传来的,赵峰走出房门时探头去看,看到那边地上好像有几滩黏糊糊的c像是有人呕吐过的东西。守在旁边的警察十分敏锐,立即抬眼朝他望来,他就赶忙收回视线出去了。 陆攸靠在门边等他,微闭着眼睛。赵峰不知道是灯光缘故c还是他的错觉,短短几分钟时间里,陆攸的脸色好像就变得更差了。他发觉赵峰在看他那只重新裹上了绷带的手,举起来朝他摆了摆。“这和这里的事情没关系我刚才在房间里没敢出来,也只听到声音。”他说,提前堵住了赵峰还没出口的询问,“警察到的时候它们已经跑了小区监控的摄像头坏了,外面路上的还在查。” 赵峰当然听不出“它们”和“他们”的区别,他还处于震惊之中,脑袋发昏没回过神,都没想要抱怨摄像头就喜欢挑在关键时刻坏掉,“我也算是见识到了。”他喃喃地说,“这不是抢劫,就是来强拆的吧?还连压路机都带上了吧!真是,什么仇什么怨” 陆攸听赵峰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朝他瞥过来一眼,知道他这是因为想到“寻仇”的可能,怀疑到他身上了。但在他面前赵峰还是什么都没问,倒是压低声音问了他另一种可能性:“我们的房东不会是某个道上的大佬吧?” 陆攸没有开玩笑的心情,胡乱应了几句。赵峰也是心大,缓过神后把包甩到肩上,表示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也做不来了什么,不如回聚会上继续玩去。等什么时候能回来住c或者联系上房东了,就再叫他。说完就要走,临走前又被警察拦下,盘问了些诸如“是否丢过钥匙”c“有没有借给别人用过”的问题——因为防盗门锁没有损坏的迹象——听到再三保证没有,才放他离开。 陆攸手上伤口隐隐作痛,看着赵峰又走了,突然对他的一无所知生出了羡慕。他抬手揉揉眼睛,感觉从警察抵达之后,越来越强的困意就在一波波涌来是极度紧张后,骤然放松导致的吗? 他原本或许能察觉到这种情况的异常,但此刻他的思维实在是太混乱了,注意力也是游离的。刚才和赵峰说话时,听到那个声音,他还会不自觉地紧张起来,重温那一刻面前房门毫无预兆被敲响的恐惧都没有余力去担心是否被察觉到了异常。 他对赵峰说的不全是实话——他确实一直躲在房间里,但他并不是什么都没看到。 与客厅之间的墙壁被砸开的时候,电线受损,他房间里的所有灯光一下子全都熄灭了,将他藏进了黑暗的角落。但外面还有光,光线照出了一个无比狰狞的轮廓:无数分为数段的节肢,无数柔软弯曲的触手,从庞大的身躯上延伸出来,分不出各个部分是属于争斗中的哪一方 这个轮廓在洞口边缘一闪而过,角力中摔向侧面。此后是怪异形状的影子狂乱地挥动,有东西想要爬进房间又被强行拖拽出去。那个发出嚎叫声的怪物他猜想就是起初伪装出赵峰声音c想骗他开门的,似乎并不擅长战斗,迅速地落入下风,声音也变成了哀嚎。它们从客厅口一路打到阳台上,在一声玻璃门破碎的轰响之后,外面突然地陷入了安静。 弱势的那一方落败c寻到机会逃走了。寂静持续了漫长难熬的几秒钟,躲在房间角落里的陆攸屏住了呼吸然后,响起了重物碾压着碎片c从阳台往回移动的声音。会追着逃亡那一方离开的祈祷没有实现。那个此前始终沉默着的胜利者,要来收取奖励了。 陆攸看到洞口透进来的光被挡住了,某种柔软肢体细长的前端伸了进来,如同海水中飘荡捕猎的海葵触手。他爬上了靠窗的书桌,推开窗子,手抖得几乎用不上力。背后的声音停下了。而他紧靠着窗口,向下望去,看到的不仅是和怪物一样可以夺走人生命的遥远地面还有,怪物本身。 那只从阳台逃走的怪物,居然没有离开——或者是另外的第三只?——在路灯照亮的路中央,那个长长的c两侧排列着许多只脚,如同一只巨大蜈蚣的身影一圈圈地盘踞,昂首注视着他所在的窗口。从它的尾部附近,还有另一段延伸出来的东西,好像一个人站在它的身上路灯光下,一张苍白模糊的人脸,同样也在看着他。 彼此一动不动的数秒过后,那张脸猛地转向旁边,前面虫首则一下子伏低,似乎是受到了威胁,怪物盘绕的身体迅速展开,一眨眼就窜到道路尽头,消失在了漆黑一团的景观竹林中。 路上变得空荡荡的了。远远的,传来了警车鸣笛的声音。陆攸手紧紧地抓着窗沿,僵硬如一座雕塑,与背后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寂静僵持着,一直等到了警察在外面大力拍门询问的时候。 那个生着触手的怪物,不知何时从屋子里离开了。 直到现在,他的背还是僵硬的,有冷汗黏腻的触感,在这样的热天里手指冰冷。陆攸吸了一下鼻子,感到困意似乎已经恶化成眩晕了。他终于生出了一点怪异的感觉,但这个时候,那个刚才询问他情况的警察恰好又从楼下走了上来。 一身制服c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看到他还在门边站着,过来赶他快点离开。“还在这儿等什么呢?被吓到了啊?别多想了,到附近酒店去开个房间,睡一觉好好休息,这边就交给专业人士吧。”他语气威严中带着温和,伸手在陆攸肩上轻轻一拍,“来,我送你下去。” 陆攸不太好意思麻烦他再爬一趟楼梯,但那语气没容他拒绝。有穿制服的人陪在身边也确实让他感觉安心了不少。“那就谢谢您了”他说,顺着肩膀被推动的力道侧过了身。 “就几步路的事。”位置换到了他身后人说,“对了,你手上伤口还疼吗?” 陆攸仔细感觉了一下。刚才不时抽痛的手背,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比起好转,这似乎更像是完全麻痹困意让他脚下发飘,出口的声音透着虚弱意味,仿佛梦呓。 “已经不疼了。”他实话说道。 ———— 怪物停下了脚步。 前方所追逐的对象已经失去了踪迹。 因为担心着那人的情况,过去察看耽误了他一些时间,让受伤的猎物趁机逃走了。猎物受了伤,循着空气中一路残留的淡淡气味,不是不能继续追下去,但他离开得已经有点远了——况且速度上并未占据优势,不一定能追上。 他没有恋战,干脆地放弃了追踪,转身返回了。为了兼顾速度和战力c也是节省力量,他没有化为阴影,而是缩小了身形,利用沿路楼房的阴影遮掩行迹。 疾驰回程的途中,他还在想着刚才遇到的那个魔物。它的存在形态很怪,分不出到底是一整个,还是被连在一起的两个外表像蜈蚣和人体的组合,类人的部分有拟态的能力,战斗时沉入蜈蚣身躯中被保护起来,大概算是个弱点,可惜这东西动作实在太快,他瞄了几次都没能打中。 他原以为蜈蚣的部分会格外抗揍c或者凶猛一些,结果试下来却只是平平。虽然全程只打到了几下,这几下也够它半死了。至于它身上所带的那点毒素,恐怕还不如感冒病毒的毒性大,他都懒得躲开。可惜,最终还是给它逃掉了。 不知道附近还藏着多少这样的东西 他开始考虑有没有机会抓一个活的,问出周围魔物的分布情况。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过于被动了。有必要从其他的途径获得资料他能预料到,比起意外,更多更麻烦的危险会由魔物带来。 ——这次存活的时间有所增加,他得以确定“意外”发生的频率确实在随时间降低。它们也像是一种特殊的魔物,对最新鲜的死亡气息趋之若鹜,没过多久又迅速地失去了兴趣。其他魔物相比起来就要“长情”得多了,至少隔了半天的这只的狂热程度,就没觉得比礼堂那次有降低什么。 要让死亡气息消散c要积累起足够弥补灵魂损伤的力量,到底需要坚持多久? 真想立刻见到他醒过来 虽然理智告诉他一个人恐惧怪物才是最正常的,不久前为了躲避他宁愿爬上窗台的举动,还是让他感到有些难过。脑海中浮现出了在形如棺椁的容器内沉睡c带有裂痕的苍白面孔,在确定终将重逢的前提下,很难衡量哪一种让他难过的程度更深一些。 虽然眼前就能见到活着c会动会有情绪的人,但没有相处的记忆,就像缺少了某种关键。爱与不爱的对比是如此鲜明,后者仿佛甜味的□□,相见即是饮鸩止渴。 ——在他醒来之后,要不要把这些讲给他听呢?为了装可怜的话,还是不要了。就挑一些有趣的事情说吧。 希望确实能有有趣的事情可说。 他回刚才发生过战斗的地方时,停在那里的警车还没有走。那个人也还没有走,他能感应到停留在那里的气息。他在无人注意的阴影处化为人形,对这次比上回顺利得多的开头又感到不满起来。用毕业学长的身份,在学校里是会方便些,在外面要制造相遇机会也不是不行,但终究不容易亲近 那条蜈蚣留在附近的气息还没散尽,令他感到厌恶。他仰起头来看着那扇亮灯的窗口,想到在学校里就曾察觉过这个气息,但当时为了先处理掉那只蜘蛛而没空理会,过后就找不到了。说起来,那时游过的蜈蚣身上,似乎没看到人体的部分。 平时都是藏起来的吗?看来那果然是弱点 警车旁边的响动让他把目光移了过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警察打开车门跨出来,又回过身,俯向留在车里的人吩咐了几句。然后他接起一个电话,似乎是有什么不方便车里小警察知道的事情,中年警官往远处走出了几步,才站定开始低声说话。 ——在此之时,“蜈蚣身上没见到人体”的另一种可能性,如白亮闪电般突然劈开了他的思绪。 ———— “已经不疼了。”陆攸实话说道。 当眼前的景象开始倾斜,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倒下但是多么奇怪啊,肩膀上的那只手却始终牢牢地抓按在原处,没有拉住他也没有松开,仿佛连在后头的手腕是弹性极佳的橡皮做的,在他栽倒时也跟着拉伸延长了。 投在楼道侧面的人影改变了形状—— “不疼了吗?” 视野彻底黑下去之前,他听到了背后那个声音的最后一句话。 “那我要开吃啰。”它轻快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Round 3.1 ———— 他踏上楼梯的时候, 除他以外的世界已经停顿下来, 宣告了结局的不可挽回。楼道里的感应灯亮着, 预设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重启时吞噬万物的虚无能让它熄灭了。 灯光下空无一物,没有血迹c没有残骸,也没有人。他慢慢地走上台阶, 走到敞开的门口,走进一片狼藉的屋内。 屋里和外面一样空空如也, 施害者与受害者均不知所踪,未留下一点供人想象经过的痕迹。垃圾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地面,墙上的缺口敞开着,像一张表达讥讽的嘴巴,告诫着令人畏惧的怪物自觉止步。他在卧室门前站了一会,推开门走进去。 房间里的窗户打开后就没有再关起, 阳台上魔物血液的腥臭顺风传来,加上刚才警察来时里里外外地走动,将原本居住者留在这里的气息都破坏掉了。房间里物品还算完好, 只是到处落着墙壁毁坏时飘散的灰,地板上脚印凌乱, 一副狼狈景象。他面对着照进光来的窗口, 在床边坐下了,一小股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腾起, 他仿佛还能从空气里嗅到一丝残留的沐浴过后的清香。 是这一次并未亲见死亡场景的缘故吗?他心中生出的愤怒和疼痛, 比上回轻微得多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挫败感:和那东西打了一架,又追了一路,居然都没发现它的两部分是可以各自行动的,结果被远远引开,让另一方轻而易举地实施了捕猎。 失败还在其次,毕竟他早猜到这不是两三次就能成功的事了。主要令他烦躁的是,他没能见到那魔物真正的手段,因此哪怕再重来,也没有预先应对的方法付出了代价,却没有获得进展,这一回不是相当于白费了吗? 要保护的人现在不但不认识他,连魔物的存在都不知道。配合就别指望了,还会被他吓跑。这真是令人无比头疼的现状。 或许可以试试先用怪物的形态现身吓人,再切换回人形装作救援? 这样就能直白地表明现状,也利于获取信任。坐在床边的人微微挺直脊背,对身边世界开始在白光中消融的变化视而不见,认真地考虑起了这个灵光一闪想到的策略。他的视线原本无目的地投向前方,随着姿势改变而抬高了少许,越过椅子的遮挡,看到了掉在书桌底下的一个小东西。 那东西黑乎乎的,之前一点都不起眼。但在周围的一切都在失去形体c被光线吞没的时候,依然原样保持在原地的它就成为了绝对异常的存在。他起身走过去捡起了它。那是一本能放进口袋里的小记事本,上面带有的魔物气息微弱到要拿在手里才能感觉得出来。 他随手翻开一页,白光朝他包围过来,顺带也照亮了纸上的文字。记事本在他手中稳定地维持着重量和触感,一点都没有要随着重启进行而虚化崩溃的迹象。 “学校里来了个新东西。”他翻开的这一页上,细密的黑字写着,“一个变形怪,前些天跑到了那只蛛狼的地盘上,差点被吃掉。现在它好像是和那条蜈蚣合作了,简直是丑丑联合第一次知道变形怪除了拟态,还有寄生的能力,蜈蚣身上的毒好像也被利用上了。也是,这种战斗力垃圾得人类小孩都能打死的东西,不会耍手段的话根本活不下来” 白光正在消散,转为白天更明亮的自然光线。重启快要完成了,时间线从被截断的地方开始重新生长。 在别处的道路上,刚从一个装神弄鬼的“女巫集会”上离开c尚未抵达学校的灰发女孩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将手伸进随身的小包,拿出了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记事本,然后看着它在手中迅速变得透明c最终消失不见。 她是从“记录和遗忘”的概念中诞生的魔物,以人类想法和念头为食,看似拥有血肉之躯,其实存在的形态介于虚实之间。这个她用来记录其他魔物情况的笔记本,被她带在身边时间久了,也发生了类似的魔化,不再完全是实体的东西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 “时间线修正?”她喃喃地说道。 在主人已经离开的卧室里,看完那一段文字的男人抬起头来,发觉房间墙壁已经恢复到了完好无损的模样,灰尘也消失了。隔着房门,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正含糊地哼着某种曲调的声音。 在这一刻,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便于接近的计划,并迅速决定了这次先试用这个——因为此时的情况恰好合适。他看了眼手里的记事本,它居然没有被重置他将本子塞进口袋里放好,准备稍后再研究它的特殊之处:重启最初是“意外”发生最频繁的时段,他从这里赶到路口也要一点时间,要实施刚刚想到的那个计划得加快速度了。 他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存在,走到门口,径直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赵峰昨晚看美剧看到了近四点钟,睡到快下午才起来。他那个会自己做饭的舍友已经出门去了,因为他没提,也没给他留午饭,他只好饥肠辘辘地嗅着残留的食物香气,准备迅速搞定洗漱工作出去吃。哼着歌刷好牙,正往洗脸盆里倒水,他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响声。 陆攸卧室的门打开了。赵峰脑子里当时是最简单的念头,想着舍友原来还没走?他关掉水龙头,转过头想要向陆攸打个招呼。但是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是个他不认识的人。 一个一身黑衣c表情冷峻的高大男人。 赵峰愣了愣。那种镇定自若的姿态,好像理所应当从那个房间里出来一样,让赵峰下意识就将他当做了舍友认识的人。他的目光在男人身上脸上溜了一圈,在作为一个自己也注重外表的人而不觉生出了点嫉妒的同时,脑海中轰隆隆地冲过了一大堆对其身份的猜测——拜网络荼毒所赐,其中大部分都不太和谐,让他一时间表情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男人看着他,没说话。赵峰莫名有种自己才不属于这里c应该麻溜滚出去的感觉。他咳了一声,尽量维持着正常的语调:“你” 他只说出了这一个字。黑影在视网膜上一闪而过,转瞬间跨过大半个餐厅,抵达了他身边。从那个男人影子里窜出来的东西仿佛是一条漆黑的长鞭,伴随着一股大力抽击在胸口,不等他向后跌去,又极灵活地将他卷住c勒紧,猛地往回一扯——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又一下急停而止——胃里空空的,只有酸液涌上喉咙。赵峰完全懵了。一头栽倒在那个男人——那个貌似人形却生有触手的怪物——脚下时,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上厕所,他现在估计就要尿出来了。 一根触手细长的前端卷着他的手机,送到了他面前。 “照我说的做。”怪物毫无感情地命令道。 ———— 陆攸从家里走出来才十分钟,还没抵达中途那个最混乱的路口,在他出门时才刚起床的舍友赵峰打了个电话过来。电话刚接通时他还在继续往前走,又走出了几步就停下了。 他往路边站了站,以免给拥挤着往来的其他行人造成阻碍。“赵峰?”他问,赵峰的静默让他觉得有些奇怪,想着是不是按错了,“有什么事吗?” 几秒种后,赵峰的声音传了过来。“陆c陆c陆”他不知怎么变得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句子,声音还很含糊,陆攸他“喂?”了几声,等风声缓下,赵峰那仿佛牙齿打着架的声音终于组成了一整句,“陆攸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周围人好像更多了。有人从陆攸身边硬挤过去,他为了避让,不得不一只脚踏进了草坪里,“现在吗?”他疑惑地向赵峰确认,“你到底怎么了?” “回来再跟你说,行吗?”赵峰说,听起来十分艰难,仿佛咬牙切齿着,“真的是有急事你还在路上,没到学校吧?你能现在回来吗?” 他语气里带上了恳求的意味,陆攸没办法拒绝了。“那行吧。”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决定在回去路上给原笑笑打个电话说明会迟到,一边向赵峰应道,“我马上回来,十分钟就到。” 赵峰那边却没有松一口气的表示。在片刻仿佛憋着话要说的沉寂后,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有些艰涩地说了声“谢谢”,随即将通话挂断了。陆攸拿着手机站了一会,一边想着赵峰在家里能碰上什么“急事”,一边开始翻通讯录找原笑笑的号码,同时转过身,准备往回走。 耳边响起了一个细微的“噼啪”声。余光边缘,一道细长的影子扭动着朝他跳来,顶端闪烁着一点微光。陆攸的注意力还在手机上,没来得及反应要躲,眼看就要打到他身上了,又是不知什么一闪而过,朝那条蛇一样的东西抽去,“啪”地将它狠狠拍到了一边。 那条“蛇”挂在草坪内侧的灌木上,还在颤动着,但无法从枝叶间挣脱出来了。陆攸这时候才后退了一步,也才看清那不是什么生物,而是一根断开掉落下来的高压电线。断口处现在还有电火花乱闪。要是刚才真的碰到了他他估计已经在地上了。 突然的遇险和劫后余生,陆攸心跳都有点加速。他想起方才将电线挑开c救了他一命的东西那道影子实在太快,他连是圆是扁都没能看清。左右张望了一番,没发现有符合条件的,片刻后只好迷惑地放弃了寻找。 那根电线落在灌木丛里,伤人的可能性降低了,但也不能就放着不管。他不知道负责电路维修的电话,于是打给了万能的消防有个过路的行人主动帮忙,愿意在这里守着等消防派人过来,避免有人在这期间靠近受伤,陆攸向他道了谢,才算是能从这个麻烦里抽身离开了。 耽误了几分钟时间,不知赵峰那儿的情况变得怎样了。陆攸被吓了一次,没敢再边走边打电话,给原笑笑发了条信息,收好手机,加快步伐往回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Round 3.2 ———— 赵峰浑身僵硬地坐在餐厅桌边。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也像无数中二期漫长的人一样, 暗暗幻想过如果能遇到超现实事件, 要如何参与进去c变得特殊但当有朝一日,幻想真的在现实中发生, 他才明白了:或许“叶公好龙”的故事并非讽刺, 而是一种告诫。 窸窣窸窣的声音靠近了, 像是鳞片细密光洁的蛇在地砖上爬行。他低着头, 看到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落到桌面上,在延伸的同时迅速变化,起初是轮廓不明的一大团阴影, 最终收缩成为了人形的样子。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如火烧,脑子像是被恐惧侵蚀了, 翻滚着无数混乱无用的念头。 “你和他说了什么?”听不出任何异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那怪物的嗓音居然还颇具磁性,听在耳中低沉微哑, 给人以心头压着重物的错觉——赵峰自己实在是太紧张了,没能察觉这看似威胁的询问里也含着一丝紧张。他嘴唇动了动,小声将刚才在电话里让舍友回来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 这个怪物显露原型c把他抓到身边恐吓过后,一副赶时间的样子匆匆地走了,都没盯着他把电话打完,似乎很放心让他自由发挥。它还很贴心地替赵峰减轻了为求生而出卖朋友的负罪感, 表示一旦他透露了情况, 无论是报警c还是给出逃走的暗示, 它就连陆攸一起杀掉——赵峰没敢赌它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被触手勒过的肋骨痛得厉害,让他老老实实地照着要求做了。 况且,不止是恐惧和担心,他心中难念也有些怀疑这个怪物,为什么要找陆攸? 显然不是随意挑选了一个猎物。它叫得出陆攸的名字,就是特意为他而来的。对于这个合租了几个月的舍友,赵峰也只了解一些表面上的情况,不过是因为住在一起而成为的普通朋友罢了。他无法断言陆攸和自己一样,是一无所知c莫名倒霉的受害者,还是曾经做了什么? 打给陆攸的那通电话语焉不详,除了让他回来什么都没透露,也没有编造,就怕多说多错,再把这只真正目的不明的怪物惹怒。几句话很快复述完了,站在桌边的怪物却没给出什么反应,赵峰的冷汗浸透了衣服,让他整个后背一片冰凉。他正在寂静中惶恐地等待着评判,就听见有脚步声轻轻地沿着楼梯上来,最终停在了门前。 陆攸回来了。算上爬楼梯的时间,他和刚才出门去不知做了什么的怪物差不多是同时返回的这个念头在赵峰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没停留就过去了。外面响起了细微的金属碰撞声,是外面的人在拿钥匙准备开门,赵峰看到影子动了,黑衣的男人离开桌边,朝门口走去。 仿佛黑鳞蛇群的触手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连带着那种极具压迫感c之前让赵峰喘不过气来的强大威压也收敛了起来。在这短短几步距离中,怪物隐藏起自身凶残恐怖的非人一面,伪装成了毫无威胁的样子。在赵峰眼中,这变化随意展现在他面前,仿佛就是在嘲笑他真的什么都不敢说他的脸涨红了,有一股突然的冲动想要出声,嘴唇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紧紧地闭着。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陆攸刚找出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锁孔里,面前铁灰色的防盗门就打开了。 门后的人不是赵峰。陆攸感觉视野都暗了暗:给他开门的人一身黑色,高大的身材挡住了门内的光线,让空间都显得逼仄起来,仿佛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陆攸的视线原本是朝向下方的,最初的落点就是那一截被t恤下摆包裹着的劲瘦腰身线条里藏着爆发性的力量,在腰间柔韧地收细了,将底下那两条长腿衬得格外挺拔。 陆攸往地下瞥了一眼,发现这个人没换拖鞋他视线抬起,在衣服领口与皮肤的交接处停顿了一下,继续向上,到略微仰头时,终于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对视之前,陆攸正在猜是不是赵峰平时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过来拜访了,但等目光轻轻一碰,就否决了这个猜测——这人不太像是学生。不是说他看起来年纪超过了,是他身上那种锋利的气场都不需要刻意散发出来,一如利刃放在鞘内依旧会透出寒意。和那些在社交场合表现得再老练,终究还是历练不足的年轻人们相比,就像是野生猎豹和家养猫的区别。 这种雄性气息爆棚c帅得走在他们那种文科学校里绝对会被拍照发朋友圈的男人,陆攸很确定自己以前没遇到过他,除非是在他恰好走神时擦肩而过。他对赵峰非要让他立刻回来的目的更疑惑了,在与男人对视的几秒钟里,只觉得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却也不像是在看陌生人。 “你回来了。”男人说。语气也仿佛很确定等的就是他。陆攸一头雾水,迟疑地点了点头,正想问他是谁c还有赵峰去哪儿了,男人松开按在门上的手,后退让开,露出了身后餐桌边直僵僵坐着的人。 赵峰也在看着门口的方向。陆攸和他视线一对上,他的眼角眉梢就怪异地抽动起来,像在努力要传达什么讯息。 可惜陆攸和他并不心有灵犀,完全没看懂,只看出他貌似相当紧张,甚至是害怕?来给他开门的男人一转过身,赵峰就立刻停止了那些小动作,重新绷紧了表情。他脸色都发白了,比上学期末连挂六门濒临劝退的时候还要悲惨。 陆攸之前在路上想过,赵峰会不会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在和人玩“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整蛊游戏?或者做什么奇怪的测试,比如“打电话求助但不说理由,看谁肯来”但他们应该还没熟悉到赵峰会向他乱开这种玩笑的地步,因此他没坚持要问清楚情况再说,就这么回来了。 现在看赵峰这样子,似乎不但真的有事,还是挺严重的事情? 没有换鞋,桌上也没有倒给客人的茶水陆攸忍不住朝那个男人看了一眼,没想到对方也正在看他。虽然气场显得凶巴巴的,那人的语气和目光其实还算温和,反而是赵峰的异常表现,导致屋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令人不安。 陆攸朝那男人笑了笑,算作招呼,然后赶紧低头避开了对视,想从鞋架上找双拖鞋给客人换——虽然这个“客人”对赵峰来说,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拖鞋他倒是有双多的,但尺码买得有点小,他自己恰好能穿拿起来,目测预估了一下,陆攸默默地又将其放了回去,然后干脆也没换鞋,就直接进屋了。 “我还以为你不小心摔了,爬不起来找人求救呢。”他朝桌边走去,看着赵峰说,“现在看你挺好的啊。” 好才怪,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我他”赵峰在来自另一个方向的目光逼迫下,硬着头皮开口了,“他是”才说几个字他就卡了壳,还是那个男人自己接道:“祁征云。” “祁征云。”赵峰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就是我我最近,暂时不住在这里了。”他磕磕绊绊地说,像是拼命临时想借口,“我家人不是,我朋友,出了点事” 陆攸等着他说到底是什么事,偏偏他又顿住了,而且目光游移,躲避着接触。憋了半天,他最后直接把理由跳过了,生硬地说:“这边租期还有一年多,提前退要付要付违约金,所以我想私底下找个人就是,房东的协议上是有写不允许自己转租的,我想如果你能帮忙瞒着” 祁征云在旁边轻轻地呼了口气,像是觉得无奈。赵峰住了口,他整个身子都僵直了。“还是我来说吧。”祁征云说。 “请稍等一下。”陆攸说,“赵峰,先不说要我一起瞒着房东要转租这件事情,你得先和我这个室友说一声吧?”他看赵峰有些发愣,祁征云在话被打断后也停下了,便将餐桌边的椅子拉开,不太好意思地说,“抱歉,你先坐一会吧,我要和他说两句话要喝点什么吗?有冰的橙汁,应该还有可乐。” “水就可以了。”祁征云说。他唇边出现了一丝笑意,仿佛明白他想做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坐了下来。陆攸便抓住赵峰的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朝厨房的方向拽去。赵峰起初腿都不自己动一下,他就像拖了个装满水泥的麻袋,几步之后赵峰总算反应过来了,两个人进到厨房里,陆攸顺手拉上了移门,似乎不想让陌生人听到他们的争执。 陆攸关了门再一回头,赵峰已经瘫在水池边上了,瘫了会又迅速爬起来拧开水龙头,把脑袋伸到了水流底下。陆攸看着他这些动作,走到旁边,压低了声音:“赵峰,你说实话外面那个人真是来租房的?就这种事,你直接和房东商量一下都行,没必要瞒着吧?” 他刚才一直注意着这两个人的表情,越看越觉得不对,当时便出言打断了。赵峰怕那个男人怕得跟什么似的,陆攸觉得有必要叫他出来单独谈谈。赵峰趴在水池边上,头深深地埋下去,只有水流哗啦哗啦的声音,还是一句话都不说。陆攸不由得皱起了眉。 “赵峰?”他慢慢地说,“那个人不会是” 赵峰猛地一抬头,后脑勺在水龙头口上磕出一声钝响,把陆攸没出口的话都吓飞了。赵峰却像不觉得痛,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睛发红地转头看向了他。“什么?”他闷声说,“你说那个人怎么?” “呃你得罪他了,他在找你的麻烦?”陆攸被他吓了一跳,小心地猜测道,“欠他很多钱?还是有人情要还?”他猜了几个,见赵峰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并且一直盯着他看,顿了顿,终于将怀疑对象联系到了自己身上,“还是说和我有关系?” 赵峰不做声地看了他一会,又扭头把脑袋塞回到水里去了,像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池子里。陆攸原本只是瞎猜一气,接着就要猜测到“赵峰的房间具有特殊的地理位置”了,现在赵峰这种反应 不会吧?真是因为他? 陆攸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他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眼关着的厨房门,试图想出自己和那个人之间可能的关联,却只能做出一些毫无凭据的猜测。他也搞不懂赵峰为什么不肯直说,而且那么害怕外面那个人有这么可怕吗? 是被威胁了?还是因为是很糟糕的事情? 猜不出事情与他相关的话,赵峰怕的是牵连到他,还是受他牵连,陆攸静默了一会,还想再问,就听见了厨房移门被拉动的声音。站在门后的正是祁征云。他脸上很坦诚地带着一点计划败露后的无奈表情。 “我们不是说好不能引人怀疑的吗?”他问,声音平静,语气里都没有指责的意味。但赵峰的身体却因此发起抖来了。他抬起了头,却只是看着水池里面,陆攸似乎听见了水流声都盖不过去的牙齿打架的声音。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最终看向了祁征云。 “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吗?”他问。祁征云轻轻地点了下头。“很抱歉,你的室友大概是被我的身份吓到了”他说,“我本来为了减少麻烦,是想隐瞒这件事情的。” 赵峰放在水池沿边的手握紧了,但他没反驳,陆攸就他是默认了。不过身份? 看到陆攸的表情变化,似乎猜出了他想到什么,祁征云像被逗笑了,“不,和国家事务没关系,只是我个人方面的一些问题。”他微笑着说,“你的室友好像以为我会给你带来危险。”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他原本以为为了摆脱他这个“怪物”,这个人会迫不及待地把陆攸骗回来,想出一整套说辞,最终以最快的速度搬出去,换他成为“室友”。此后暗中保护也好c想办法加深关系也好,这个能够近距离接触的表面身份,都比直接从陌生人开始要方便多了。 结果不知是威胁不够可怕,还是这位室友的问题电话他倒是打了,在陆攸回来路上的二十多分钟里不知在想什么,硬是没想出个稍微真实点的借口——厨房移门的阻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刚才他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陆攸想到的那几个猜测,不就都挺好的吗? 不过,从陆攸的反应,包括最开始那次只是接触后有点激动c没控制住表情和眼神,就把人吓跑了的情况就算真的顺利成为了室友c当时没被察觉到异常,能隐瞒多久也难说。 为什么有种当天晚上就会自己露馅的感觉? 看来他在制定计划c步步为营这方面没什么天赋,特别是需要和陆攸以外的人配合的更特别是需要对陆攸说谎的 事情进展到这种地步,他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就直接说出真相了,看看陆攸会是什么反应——上次灰灰其实就做了类似的事情,从结果来看,或许他可以期待一下?希望从这一步开始对陆攸坦诚起来,能够挽回一点把他的室友吓成那样而损失的好感度。 “出来说吧?”祁征云向外面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已经瞒不住了,比起由他转述,我比较想亲自告诉你。”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陆攸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他又转头看了赵峰一眼,见赵峰还是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终于放弃了从他那里再得来信息。他跟着祁征云往外走去,哪怕有赵峰这个反面教材在前,还是对将要得知的事情生出了一些不应该的好奇:危险可怕的身份听他说的,排除掉了军人卧底,以及毒贩杀人犯之类违反法律的,那还能有什么? 难道还能不是人吗? 陆攸从厨房里出来,祁征云又拉开的移门关好了,把赵峰一个人关在了里面。陆攸犹豫了一下,也没再去拉开。他以为祁征云说的“外面”是指餐桌边,结果祁征云走过去了都没停下。 “在这里不能说吗?”陆攸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看这家伙自然的姿态,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别人家里。 “到一个隐蔽点的地方?”祁征云斟酌了一下,说,“我想给你看一个东西。不演示的话,估计很难相信。” 感觉好像更奇怪了。陆攸的脚步顿了顿,祁征云转头看了他一眼,十分自然地改变了原本朝卧室门口走过去的脚步——因为他其实已经进过里面,刚才就没多想。“就在客厅里好了。”他说。 客厅里没装电视,摆着小茶几和几张懒人沙发。祁征云将它们挪了挪,摆成面对面坐的位置。陆攸直到现在,听的都只是些语焉不详c近乎敷衍的话,他确实是好脾气,这样也都没有生出烦躁不悦的情绪来,宽容地站在旁边等他弄好,意思像是“我就看你能搞出什么”。 祁征云摆好了沙发,仿佛要促膝谈心似的,与他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他心里有一点不安的情绪,本以为是怕陆攸会畏惧他,然后因为试图躲避他而被别的东西伤到但仔细寻根究底,好像又不是这个原因。他想不出来由,最终将这点直觉般的不安忽略掉了。 “可以演示了吗?”陆攸问。他现在真的好奇起来了。 祁征云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他其实并没真正地严肃起来。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采用仿佛邪神降临那样的从影子里伸出触手的方式了,直接变成整个的怪物当然更不行。于是他把手放到衣服下摆附近,装模作样地移动了几下,在对面不知为何开始变得十分诡异的目光中,将一条化出实体的触手捏在掌心里,将它从衣摆底下“拿”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Round 3.3 ———— 从半路上接到赵峰电话的时候起, 陆攸就一直处于一种不明就里的状况。听祁征云刚才说的话, 这件事本来和赵峰一点关系都没有, 牵扯进来只是因为“室友”这个身份被看上了。不知祁征云做了什么, 将赵峰吓得不轻,配合找借口骗他回来了。陆攸对这一点倒没有在意,还感到有点抱歉, 但这样一来,他就更猜不到祁征云是来做什么的了。 看到对面男人作势将手伸到衣摆底下的动作, 虽然那一瞬间冒出了不合时宜的猜想,之后他还是真实地紧张起来了:藏在衣服里面的可能是某种证件,也可能是危险的武器。虽然祁征云身上穿的那件短袖t恤薄薄的,布料贴在腰间,线条清晰,完全看不出底下能藏什么。 然后祁征云握住了什么, 他的手抬起来了。只是拿出来的那样东西和衣服一样是黑漆漆的,轮廓一还分辨不出来。还不止是手里的部分,陆攸看到衣摆处的布料被顶起了一点, 然后从边缘露出了一小段圆弧,像是从背后绕过来c腰侧伸出, 连接到手里的。 绳子?陆攸盯着那段圆弧, 上面带有细微的反光,那质感不似纤维也不似皮料, 莫名就让人觉得应该是冷冰冰的。 等祁征云把手放在了茶几上, 他总算看清了那个确实该用“条”这种量词来形容的, 黑色的东西,的前面一部分:最细的顶端也是钝的,没有尖锐到能用于穿刺的程度,只是上面覆盖着某种硬质的物质,带有螺旋的浅浅纹路;再向后一点就过渡到了细密的鳞片,同时直径也在不断增加。经过半个茶几台面的距离,到桌边时就有手腕粗细了。 陆攸盯着那个东西。祁征云的手没动,但是它在他的注视中不容错认地动了一下,流露出谨慎的试探意味。虽然陆攸很想相信它是某种人造的器具,能活动是因为里面的零件结构,有能源驱动依照什么仿生学的原理 但它看起来真的就像是活的。 陆攸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发紧,让开口时声音变得微弱,“你能把手挪开吗?”他小声要求道。 祁征云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不确定事情有没有进展顺利的可能。听到陆攸这么说,他默不作声地松开手,移到了一边。那东西被独自留在桌面上,然后抬起前端,“昂首”悬在空气中,小幅度地左右摆了摆。 这一幕让陆攸不自觉就想和它拉开距离。他身体微微往后一仰,拒抗之意一传递过去,它立刻停住不动了。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陆攸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带了条活的,蛇?”他艰难地问。 他其实对那种长着鳞片c身体柔软冰冷的动物并没有特别的恐惧,还觉得其中某些长得挺漂亮,前提是在屏幕上看到,或者隔着玻璃。现在这么近的距离,中间没有一点阻隔,如果它突然窜过来,他手边甚至没有什么能拿来抵挡。 陆攸发现他对“武器”的猜测面还是太狭隘了。要不是对面祁征云小心地看着他,像是很担心他会被吓到,那样的紧张看在他眼中,成了一种“对方也不希望他受伤”的暗示,才让他勉强定下神,没有忍不住就站起来退开。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那样前端渐细的形状,又没看到眼睛,要说是蛇的话,更像是尾巴? 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他提出的这个猜测,似乎也不在祁征云的预料之中,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不确定要不要说实话的迟疑表情。“不是蛇。”最终他说,“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其实无定型的阴影才是他最真实的形态,但这些腕足和此刻所用的人类身躯一样,都能正常地感应外界和做出回应,被伤害时也会疼痛流血——人体的血液比普通人要多一点特殊物质,送去检验的话与这个世界的魔物们更加相似;触手受伤后流出的则是一种透明液体,其中的力量在离开他的身体后会很快消散,变为真正的水。所以,说这些触手是他的“器官”也没错,但祁征云尽力表达得委婉了些。 这么说的时候,他想到了他作为海神的那个世界,将陆攸选为“祭品”c向他展现出海神形态时的情景因为那次分别后,他有很长时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记忆在沉睡中变得模糊了,不过他还依稀记得,陆攸那时似乎没怎么惊讶,也并未恐惧得无法接受。被那些触手碰到时,他发抖了,但还是愿意伸手去抚摸它们,愿意让他拥抱。 在冰冷海水中,那时获得的柔软和温度,他一直都记得。 他在过于绵软的沙发上笔直地坐着,看到随着话音落下,陆攸的表情先是有点迷惑,然后就变得空白了,目光也从触手上慢慢地挪到了他脸上,似乎在怀疑这话是在开玩笑。 “你的一部分”陆攸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没发觉自己露出了生硬的笑容,但不是觉得好笑,而是为了阻止自己脱口而出无意义的质疑。祁征云觉得,可能需要增加一点可信度,便试探着将触手往他那边伸了伸,没等他再说什么,陆攸已经反应直接地向后缩去,并在受到椅子阻碍后抬起一只手横在身前,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停!”他迅速说,不自觉提高了声音,“离我远点——不,你就就放那儿就行不用让我验证了!” ——他好像,开始猜到赵峰为什么是那个反应了 厨房里的水声隔着门隐约传来,关在里面的赵峰始终没动静,像是不准备出来了。祁征云有点沮丧地将触手收了回去,重新摆回到面前的桌面上。他再度认真地看了看自己:鳞片坚硬光洁,排列得毫无空隙,没有任何缺损;虽然颜色单调了点,没长出漂亮的花纹,但纯黑的光泽同样具备美感。 真的这么可怕吗? 他本来还存着一点侥幸心理,以为要是把情况说清楚c以平和的方式展现出来,或许可能不引发恐慌地被接受,就像那一次事实证明,怪物就算没有喊打喊杀地出场直试图展现善意,想在透露身份后依旧被如人类般对待,果然只是妄想。 之前几次从他面前逃跑时,陆攸怕的不仅仅是象征危险的暴力和陌生,确实也包括他本身。这份恍然原本只是很小的打击,但与那次经历联系起来,却好像隐约表明某些他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理所当然只是,现在没时间慢慢回忆过去。他记下这种感觉,便阻止了思路的继续深入,让注意力回到了当前面临的情况上。 至少还是好过“夺路而逃”这种最糟糕的结果,不是吗? 陆攸目光游移,似乎不想看他c也不想看他的触手,但不看又更不放心。片刻后,他终于从祁征云听话地约束好了触手的行为中得到一些勇气,做了次深呼吸,算是完成了心理建设。“所以”他颤巍巍地问,“这是你的尾巴?” 拜托不要是触手,他在心里祈祷着。 “是触手?”祁征云谨慎地答道。 ——好吧。糟糕的预感成真,陆攸已经开始有点麻木了,毕竟世界观在得知“非人”存在时已经破碎,具体品种比起来只是个小问题。不过 “你是海生物?”陆攸猜测道,见祁征云点头了,忍不住又问,“那有几条?” 然后他就听到了窸窣窸窣的声音。更多的触手沿着沙发布面“爬”了上来。那场景犹如群蛇游动,瞬间挑战了心理承受的极限。陆攸发觉自己对异常事物的接受能力大概比想象中高,纵然浑身发毛,他还是坚强地忍住了这一刻毛骨悚然的感觉,而等把那些触手都数过一遍c得出“十二”这个数字时,居然已经有点适应了。 其实是十三条。还有一条作用比较特殊的,类似章鱼的交接腕,祁征云觉得伸给人看有点像耍流氓,于是没让它出来。他看陆攸似乎开始平静下来了,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只是没有太多时间解释。”他想着要怎么说明情况,在组织语言时没忘记也为自己辩护一下,“有以人类为食的魔物盯上你了,而且已经开始动手了。我想要保护你,才想住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就算用上了最诚恳的语气,这些话听起来的可信度也低得可怜。在生出怀疑之前,陆攸看着那些因为祁征云没留神控制c就像人不自觉抖腿一样开始在晃动起来的触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你的触手”他匆忙出声,打断了祁征云没说完的话,“是不是那时候在路边?” 祁征云听明白了陆攸指的是什么。“那根断掉的电线吗?是我把它挡开的。”他说,“其实不止那一次。你回来的路上,不是遇到了车子失控c路边有人溜的狼狗发狂挣脱绳子c警察追逃犯,还有天桥的栏杆坏了吗?这些其实都和魔物有关,也都是我从暗中阻止的。” 他之前居然没意识到把这些讲出来能增加好感度为了讲述方便,祁征云干脆把“意外”也归于魔物了,“还有,天台上有人准备跳楼,真跳下来了可能会砸到你。这个你应该没有发觉。” 陆攸想起了那条汪汪狂叫着冲来,将他和旁边的人都吓得不轻,又在中途不明原因地突然刹车,然后简直是屁滚尿流地扭头逃窜而去的狼狗他静默了一会,问:“那个跳楼的人,怎么样了?” “我把他拖回去了——用触手。”祁征云随口说,“然后他逃走了,看样子爆发出了相当强烈的求生欲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想死了吧。” 陆攸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低下头,双手交握起来,过了一会说:“那如果,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你”他没说完就停下了,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这样算计的。” 有的。祁征云在心里不出声地说。 “抱歉,别在意我乱猜”陆攸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终于说,“我现在有点紧张。” 他抬起头来,看向祁征云,“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要帮我吗?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有救过章鱼之类的小动物” 祁征云觉得,就用这个理由也不错。“你算是救过我。”他说,声音变得轻柔了下来,“你只是不记得了。” 确实可以形容为拯救吧?从对孤独与幸福的双重无知之中——他没有说忘记,因为这对他而言的过去,对陆攸来说是还没发生的事情。 陆攸有好一会没说话。祁征云没有催促他做出反应c或者将更多事情一股脑儿地再塞过去,耐心地等待他再度开口。直到陆攸重新对上了他的目光。 “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你。”陆攸说得很慢,期间没有避开和祁征云的对视,“一下子知道得太多了,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我需要先好好想一下。” “你不用勉强信任我。”祁征云低声说,“我只想你在受到袭击的时候能反应过来要是我赶去救援,别把我也当做危险。” 这是真话,也是谎话。只是作为短期目标,这样的状态勉强能够接受,但之后他就会想要更多,想要真正的信任和亲密——并且,是比此刻还不熟悉他的人所能想到的,更加深入得多的关系。 陆攸点点头,“但我也没理由不相信你。”他说,“你要住下来的话等会,我去和赵峰谈一下。” 赵峰肯定是不会想继续做他的室友了。就算赵峰不怕,考虑到被牵连的危险——如果祁征云所说“被魔物盯上”确有其事——也得把他劝走。还有陆攸想到了原笑笑。他刚才完全忘记了这个姑娘还在等他到学校去。 陆攸拿出手机,感觉情绪不太适合打电话,还是发的信息,让原笑笑别等了。之后看情况,要不要连日常的见面交流也找借口避开他决定去洗把脸冷静一下,回来再想这些事情。“就先这样吧。”他看着祁征云说。 除了中途有一点点失控,陆攸全程表现得都还算平静。祁征云以为他已经理解了目前的状况,开始冷静地思考了,也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害怕他。似乎进展顺利? 他看着陆攸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了一步,然后重重地撞到了茶几角上。 陆攸起身时才感觉自己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了。什么东西在他腰间缠住c拉了他一把,没让他摔倒。那触感隔着衣服,短暂得来不及感觉,陆攸哆嗦了一下,膝盖撞到茶几的疼痛沿着神经一路窜上来,刺入脑海,在他原本已经十分混乱的思维中又搅了搅。 祁征云伸出来拉他的触手还没收回到身边,陆攸看着它,那屈伸间舒展的起伏动作,在吓人的同时,居然也有种近乎优雅的感觉。 “你之前把这个拿出来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我其实在想你会不会是那个,怎么说呢,因为没看出你衣服底下藏了东西你是不是觉得那样拿出来,比直接冒出来好点?但你知道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在解皮带吗?” 触手在半空的动作停住了。祁征云开始回忆他当时的做法,以旁观者的视角然后还有更之前的陆攸注视着男人的表情变化,他唇边浮现出了一丝微笑。这次是真正轻松的c甚至带有一丝亲近意味的微笑。 祁征云看到了这个笑容。他开口说话时完全没有思考。“那我现在拿都拿出来了,”他说,“你不要摸摸看吗?” 话出口了他才反应过来要遭。陆攸肯对他笑,不是说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多么好了,只是刚才这个因疏远他而显得陌生的“陆攸”,与他思念着渴望着尽快重逢的“陆攸”重叠了起来。于是他忘记了此前时刻提醒自己的c要保持距离的规则,流露出了亲昵。但是放在两个还很陌生的人之间刚才那句话就显得十分糟糕了。 出乎祁征云意料的是,听到这话的人却好像没生气。陆攸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目睹他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然后又回到了那条僵在半空的触手上面。他似乎在艰难地犹豫着什么,片刻过后,以微小到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下头。 祁征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于是陆攸朝他那边走了一步。他抬起手,在触碰和反悔之间停顿了一下,最终心一横伸过去,在那条触手上生有鳞片的部分轻轻地摸了摸。 人类的手指所感觉到的,是冰凉和坚硬,几乎感觉不出生命,直到那条触手终于从僵硬中解冻,小心地弯曲起来蹭在他掌心;怪物的触手所感觉到的,是人类柔软的皮肤,被紧张渗出的冷汗微微湿润,但依旧比鳞片更暖。手指抚过去,因胆怯而显得轻柔,几秒种后就又远离了。 陆攸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他没再说什么,放下的手在身侧握起来,转身往浴室的方向走过去了。祁征云站在原地,片刻后才将那条触手收回来。在让它消失前,他低着头,也伸出手,在曾被触碰过的地方轻握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Round 3.4 ———— 陆攸站在水池前, 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 流下来的水柱却还是只有细细的一道, 管道里还传来了几声像有气泡涌动的咕嘟声。他明知徒劳地拍了拍水龙头的侧面,见情况果然没有改善, 心想难道是哪里堵住了或者是厨房那边水一直开着的缘故? 赵峰平日里都表现得大大咧咧的, 陆攸本来以为他没过多久就能冷静下来, 结果他和祁征云在外面都说了一刻钟话了, 待在厨房里的赵峰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不准备出来了。陆攸心里对他的状态有点担心,打算等会就过去找赵峰聊聊。 还有祁征云表示要住在他旁边c近距离“保护”的事情陆攸现在定下神来, 想到这整件事对赵峰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再要麻烦他搬家,实在是说不过去。不如问问祁征云有没有更适合躲避魔物袭击的地方, 然后他自己搬走?不过要是这间屋子已经给赵峰留下心理阴影了,那就只好再想别的方式道歉了。 陆攸止住思绪, 放弃了折腾水龙头,将双手伸到了那道细弱的水流底下。冰凉的水浸湿了他的手掌,那低得有些异常的温度像在冬天一样让他打了个哆嗦。他屈伸了几下手指,前一刻贴在皮肤上的触感好像还没有消失覆盖在触手上的那些鳞片质感如同黑色的金属,又凉又滑,每一片中央都有一道浅浅凸起的棱, 逆着生长方向抚摸时, 薄刃般的边缘刮过掌心, 微微的刺手。 ——魔物。 有异类混在人群中生活。即使亲眼见到c亲手感触过, 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更不真实的,是祁征云来找他的理由陆攸机械地在水流底下揉搓着双手,脑子里则开始回放起了来之前路上那几次与危险擦肩而过c虚惊一场的经历。要说频率,似乎确实太高了点,可说是“魔物”刻意导致的结果却也没有什么具备说服力的证据。 抽开电线的那道黑影勉强算是?但那最多证明祁征云在暗中保护他,还是解释不了危险的来源。 祁征云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威胁除了赵峰这个侧面例证。谈话时他的态度一直很真诚,甚至明明身为强势的一方,却一直小心翼翼,唯恐他觉得害怕。按照陆攸的直觉,那个男人——姑且还是称他为“人”吧——的确是想要保护他的,并且就像他所说的那个理由:是出于私心缘故。 但是,不能排除另一种情况:祁征云是个高明的骗子。 陆攸自觉在之前二十年的人生中,过的是完全正常的生活,对“魔物”的世界一无所知。现在突然被当做了猎物虽然也有纯粹巧合的可能,但他更倾向是他身上c或者身边出现了什么变化——这也算是一种直觉吧。或许,祁征云与那些试图袭击他的魔物一样,想要同样的东西,只是采取了更加委婉的手段 陆攸把手上的皮肤都搓红了,仿佛借此也洗掉了一些内心的烦闷纠结。他并拢手掌,让水在掌心里聚起一捧,低下头将面孔按进了水里。寒意让他精神一振。他屏息了一会,直到水逐渐染上了体温,才松手让其流尽,抹了把脸上残留的水滴,抬起头朝镜中的自己看去。 他五官轮廓生得柔和,哪怕是此刻面无表情,看上去也没有冷漠的感觉,更像是沉浸在思绪中。陆攸与镜子里的影像对视着。唇边曾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祁征云隐瞒了一些事情。 如果来救援是出于报恩的目的,为什么不肯说得更加具体?哪怕说了他还是想不起来,有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也更有利于获取信任吧?可男人那样说时的态度却仿佛相当笃定,他是不可能回忆起来的。 他没有这部分记忆并非自然遗忘,而是另有原因吗?还是说,这个理由根本就是编造的? 这是疑点之一。此外,祁征云对他说明情况时的态度也有点奇怪。陆攸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最后最明显的那次让他醒悟了,再返回去想,才确定了到底不对在哪里:男人表明魔物身份的时候,想要把触手伸近点让他看的时候,包括后来说明为什么要救他的时候都会用那种带着探究和期待的目光,仔细地观察他;在真正得到他的反应后,又是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分析着,评估着 ——比较着。 人的情绪,并不会像写在脸上一样可以清晰地分辨,陆攸也不知道魔物和人类在这方面的表达,会不会有所不同。那人流露出来的疑惑,甚至是一点失望,陆攸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除了最后那一次。 说出了那样的话,流露出了那样的情绪在那个短暂的瞬间,祁征云似乎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关系亲密到可以自然地调笑c进行身体接触的人。等反应过来,意识到并不是,便因为担心他觉得冒犯而紧张了起来——就是这种紧张,让陆攸确定了他的猜测并不是想多了。而且,那种“关系”,恐怕还不是普通的朋友。 陆攸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偏要在这样的地方特别的敏锐呢? 迟钝得感觉不到喜欢c无法确认真心,却只要有一点点虚假或者偏移的部分,就像落在白纸上的墨迹一样鲜明,轻易就察觉出来。 他当然不是觉得难过,或者有什么不舒服,毕竟祁征云对他来说也只是个连危险性都没确定的陌生人他甚至很没用处地松了口气。因为,如果祁征云并不是因为他本身而来保护他的,那他也就不用纠结要不要付出信任c以及付出到什么程度了。 为人所爱c受到期待,便意味着要承担回应的责任,要为那份被给予的感情付出报偿。而这是一直以来,他都在本能地不断逃避c不愿意经历的东西。 说真的——如果被别人喜欢着,怎么可能会无法察觉? 水迹干掉了,脸上有点紧绷的感觉。陆攸听到水流灌进下水道里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他刚才忘了把水龙头关掉。他随手又接了点水,然后正要去关,动作却又缓了缓:他嗅到了一股细微的腥气。 那腥气是从水池里散发出来的,但不是下水道里的那种臭味,具体很难形容。陆攸抬起被水浸湿的手闻了闻,突然接近的腥气顿时让他有点犯恶心。味道是从水里来的。陆攸皱了皱眉,猜测可能是装在水阀那里的净水器坏了他去摸水龙头的把手,准备先把水关掉。 他的手确实是按下去了,并在没见水流减小后又加了点力气——但手柄只被压下了一点点。如果要形容那种手感的话就像是,压到了橡胶之类略带弹性的东西 陆攸松开了手。从刚才起一直很小的水流突然变大了。从龙头出水口涌出来的不再是一道直直的水柱,“水”在下落的半途中扭曲起来,落进水池后也没有再流进下水道,而是分开成为许多道,仿佛无数条透明的蠕虫,开始扭动着沿着池壁往边沿爬—— 祁征云坐在客厅里,盯着茶几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发呆,耳朵却在关注着一段距离之外的动静。陆攸去洗脸的时候关上了门,用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将自己和他隔绝了开来虽然领会到了这种意图,有了“独处时可能会发生危险”的理由,祁征云还是放任了自己去关注那扇门后面的每一丝动静:陆攸打开了水;陆攸在洗手洗了很长时间,是摸过他的触手而觉得不舒服吗? 水声稳定下来了。他洗完了,龙头还没有关。这段静默的时间,他是在想什么? 魔物的气息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察觉到异常的同时,沙发上男人的身影消失了。弹射出去的触手比身体动作更快,用不到一秒钟就抵达了门前,是担心粗暴地破门而入会伤到门后的人,才又在开门这件事上耽搁了一会——虽然还是把浴室门整个扯下来了。 祁征云过去时,陆攸正从水池边退开。他在目睹“水流”活了的当场都没显得惊慌失措,瞬间反应中“跑出去”这个选项排在“向外面那个据说会保护他的魔物呼救”之前,因此他在后退的同时还想着要去开门,结果倒是被浴室门阵亡的响声和那些蜂拥而入的触手吓得发出了半声惊叫。 后面那半被他强咽了回去,躲避的方向则强行从往门口扭转成了往浴室里面——差点因此扭到自己的脚。至于这种下意识反应的原因是想给祁征云让出空间c还是单纯被他闯进来的动静和姿态吓到了,那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了。 祁征云的注意力全在水池上。那些攀爬而上的水流在他接近的瞬间崩散了,成为无数细小水滴,仓皇往底下的下水道口逃去——是滚下去,而不是流下去的,仿佛那一粒粒圆圆的小水珠都是质地坚硬的水晶。对此,祁征云反应迅速地同时做了两件事情:抄起水池边的漱口杯,往水珠最密集的地方一扣;以及将近处能获取到的水转化为海水。 这只身体无定型的透明魔物,像是一个共享意识的细小个体的集群,除了水池里的那些,还有不少塞在水管里没来得及出来。海水沿着进出两条管道同时涌上,管子震动着,一大团透明的东西被从出水口被挤了出来,不肯滴落,迅速裹住了龙头c往后蔓延。 祁征云对水的操控做不到这么细致,他直接掀起了一个小浪花,将那团恶心兮兮的东西浇了个透彻。魔物发出了无声的尖叫,含有盐分和他的力量的海水看来对它很不友好,它的身躯像被浇上酸液的石灰石一样被迅速冒出的泡沫包围了。 若非如此,更擅长物理攻击的祁征云还不确定要怎么对付它。现在消灭起来就很容易了,这只魔物直到接近到这种程度才被察觉的微弱气息,看来不是善于隐藏,就是单纯的弱。短短几秒过后,水流退了下来,那些能够违背自然规律运动的水珠已经都消融了。祁征云将手里玻璃的漱口杯提起来,倒过来的杯底上,还剩下一小团逃上来的透明物质瑟瑟发抖地粘附在那里。 没等他用别的方法再试探一下,这团东西就失去了形态,化为真正的水流,沿着漱口杯壁流淌了下来。 及时发现就很容易解决的弱小东西——祁征云在心里做出了评价。同时闪过了细微的疑惑:这东西既然是沿着水管过来的上一次,陆攸到家后洗了澡,它怎么没现身?是因为时间不同,当时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下水道里咕噜咕噜地响了一阵,将积了半个池子的海水吞咽尽了。祁征云转过头去,想要安慰陆攸说已经没事了,看到陆攸整个人贴到了纱窗边上,正瞪着他。他茫然地看了眼手里装过魔物残骸的漱口杯,准备拿去洗一洗再放好,等扭头时看了眼镜子,才发觉他的那些触手还在身边维持着蓄势待发的状态。 “抱歉。”祁征云说,迅速将它们收了起来。陆攸脸色有点发白,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伸手扶了下墙壁,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对劲了。 “厨房的水?” 祁征云这才想到去感应一下隔壁,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陆攸追着出去,落后了几步,等跑到厨房门口时,恰好看到祁征云将整个人蜷在流理台底下的赵峰从地面拖起来。水龙头开着,地面上有好几片水痕,赵峰在被祁征云拎着拍了一下之后发出了干呕的声音,然后咳呛着开始吐出清水。 “他没事,只是窒息了一会。”祁征云说。跑到这边来的魔物和陆攸那里是同时的,刚才也一起死掉了,时间不到半分钟。咳出的水里没有血迹,看来肺部也没受伤。 陆攸跑过来,将半死不活间还努力想远离身后怪物的人扶住了,祁征云便松了手。比起担心这个人出事c会连带着让陆攸对他的感想变差,他此刻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魔物对猎物的选择是有条件的,并不是说遇到谁就能吃谁。 他转化的海水沿着管道流动,反馈回来的信息表明,那只魔物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有段时间了。饥饿的魔物生性贪婪,不存在已经有人符合条件却忍着不吃的情况。假如陆攸那边,还可以说是死亡气息的缘故他的室友会跟着出事,又要怎么解释? 不太好的预感。祁征云望向窗口,一个新的气息正在靠近。他与陆攸交谈的那段时间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些被死亡气息引诱的东西安分了一会,又一个接一个地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几步走到窗前,往楼下看去,正走到楼下的那个灰发少女若有所感般同时抬起头来,隔着几层楼的距离和他对上了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Round 3.5 ———— 赵峰咳出了呛进肺里的水, 意识没多久便清醒过来了。他拒绝了陆攸提出去医院的建议, 也没有问他祁征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立刻搬走——他似乎以为自己在水池边的遭遇也和祁征云c以及这栋被怪物造访过的屋子有关, 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陆攸问他要不要帮忙一起收拾东西,这次赵峰没拒绝。他们到房间里去后,祁征云不声不响地出了门。那个外表是人类少女c在楼下就被他察觉了行迹的魔物就站在门边不远处。她没有因祁征云当时放出的一点威胁气息而改变目标, 依旧大摇大摆地找上了门。 少女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灰色的,气息像是某种陈旧的东西。她的个头在女生中也偏小巧, 站在祁征云面前,得辛苦地仰着头看他。在祁征云的感应中,她几乎不具备攻击性,只和水管里爬出来的那只差不多,身体也孱弱得承受不了触手随随便便的一击——却像不知道自身的弱小一样,对他一点都不惧怕。 她打量了祁征云一会, 直截了当地说:“你拿了我的东西。” 刚才远远察觉到这只魔物的气息时,祁征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听到她这么说后,猜测便得以确定了。对于对同类气息格外敏感的魔物们来说, 装傻没有试探的作用,只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耍赖而已。祁征云没打算隐瞒, 他背靠在门边, 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黑色封皮的小本子。 虽然捡到时他扫了一眼, 大概猜出这是一本自制的魔物图鉴之类的东西, 因为重启后一直忙于奔波, 还没来得及翻看其实之前坐在餐厅里发呆的那会儿是可以看的,但他那时完全没想起来。 祁征云把本子拿在手里,随意地翻了翻,“这是你的东西?”他问,动作间却没有要物归原主的意思。 “在今天中午之前,确实是我的。顺便,你可以叫我灰灰。”灰灰说那句话似乎也只是为了表明身份,而不是想要拿回来,“没关系,你想要的话就留着好了,我来只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用一种看稀奇般的目光端详着祁征云,仿佛在一群熟悉的家养宠物中突然发现多了一个异类,“我想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所以你要是问我对他有什么企图,我也答不出来——你应该是能够理解的吧?” 她说的前一个是“它”,后一个则是“他”,从读音上分辨不出来,但祁征云一听就听懂了——重启时这个记事本被他带在身边,在当前时间线上的灰灰看来,就是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莫名消失c出现在了另一个人手里吧。这个魔物看来不止是喜欢收集同类的资料,对时间线变动导致的调整也有所了解,并且迅速地猜测到了真相。 他和少女那双带着奇异透明质感的灰眸对视了一眼,收拢手指扣紧了原本正被翻动的书页。情况可能比预想中更加糟糕的猜测,让他心中感到一阵烦乱。 “死亡标记的气息”他低声问,“在你们眼里这样明显吗?” 灰灰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那个代词。“你们?”她意味深长地重复道,不过之后与祁征云目光一对,便自觉放弃了继续试探追究的打算,配合地解答了他的疑问,“怎么,你以为我是靠那个找过来的?哪有那么夸张死亡气息又不是灯塔,再说,现在还是白天呢。” 她轻轻摇头,似是感到好笑,“那东西就是个标记,告诉大家‘这是个可以随意下手的猎物’。至于能从多远的距离外察觉到,就要看猎手的具体种类了——就我所知,最善于侦查的那种,大概会隔着四五百米发现他吧?也不算远。要不然,这里早就已经被各种饥渴得要死的魔物包围起来了。” “我么,对这方面不太擅长,是到楼下的时候才发觉的。”灰灰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祁征云手里的记事本,“引我过来的是这个——它是我做出来的东西,我从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应到它。来之前我还在猜时间线怎么就调整了,最近也没有要世界末日的迹象呀。过来一看你是来救他的吧?” 祁征云看着她,从她那笃定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你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问。 “当然啦。”灰灰状似轻松地说,“想逆天改命的人那么多,能够实现愿望的总不可能是唯一的一个。而且,看你这样像看门狗似的挡在前面的态度,直接猜也能猜到了。” 对于原本就不是人的魔物来说,将对方形容为狗似乎并不带有轻侮的意味。她的双手交叠起来,像陷入回忆般抚了抚自己的手背,但没过多久就又收回情绪,将话题转开了,“说起来,你是把自己非人的身份向他坦白了么?这可不是什么考虑周到的做法啊。” 她并不知道上一回她自己就做出了类似的选择,此刻用的便是纯粹旁观看好戏般的口吻。祁征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想起了准备坦白前c还有刚才发现赵峰也遭遇了魔物袭击时,那种不好的预感。“理由呢?”他的声音有些发沉,“如果你是说可能难以理解” “不不,能不能理解你——你的意思实际是信任吧?——那是你们之间的私事,可容不了我指手画脚。”灰灰偏过头,隔着一面墙壁,将目光投往了房间内那个正准备逃离这团混乱的c无辜受害者的方向,“我想说的是还是拿那个人来说好了,他身上没有死亡气息,表现得更明显些。我猜,你曾经恐吓过他,在他面前展露过原型,让他知道了‘魔物’的存在——是这样吧?” 她和祁征云目光相对,几秒种后,唇角浅浅地弯起一个微笑,自知说出了正确的答案。“这就是他倒霉的原因了。”这只进食过程不会对人类生命造成危害c因而属于绝对罕见品种的魔物说,“在看到了魔物,确定地得知非人之物存在于世之后,也就会被魔物‘看到’。” “有过‘亲眼见到魔物’的经历”她微笑道,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漫不经心的同情,“我所知的c生活在这附近的同类,只需满足这个条件c就能将其视为猎物的,数量可绝不算少。” 祁征云平静地听着。“只是弱化版的死亡气息?”听完后他说,“那就没有影响了。” “随意无视掉了受到牵连的人呢”灰灰貌似感慨地瞥着他,“别想太简单了。死亡气息是会随时间过去逐渐淡化的,得知后再遗忘就没这么容易了。还是说” 她拖长了声音:“——你根本没有考虑过‘以后’?” 祁征云对她做出的怪相和后面那半句话都没有理会,表情也毫无触动。“你还有别的要说吗?”他用分明是在下逐客令的口吻询问道。 陆攸离开他视野的时间已经将近一刻钟了。虽然对声音和气息的感知没像视线一样被完全阻隔,他借此依旧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大致的行动,但无法用眼睛直接确认,还是让他快到忍耐的极限了。 “唔,祝你救人成功?这是真心话哦,因为我也很喜欢他。”灰灰说,故意装作没察觉到面前男人陡然变得不善的眼神,“还有就是” 她脸上露出了小孩子参观博物馆时,看到陌生动物标本的表情,“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 “要是能记在本子上就更好了。你的气息有点奇怪。我以前没见过和你类似的魔物,你好像也不觉得自己是” 祁征云开口打断了她的絮叨。“就当我是章鱼好了。”他客气地——同时也绝对敷衍地说,甩给了灰灰一个一听就是搪塞的答案。然后他拉开身边原本就只是虚掩的门,走进去,关门,把不满地嘟起了嘴巴的灰灰关在了门外。 房间里收拾东西的声音停下来有一会了,也没有人说话哪怕知道最有可能的情况不是又发生了意外,而是两个被刷新了世界观的人中断动作在静默中发呆,并且盯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他还是忍不住想立刻回去看看。 灰灰盯着面前那扇毫不客气关上的防盗门,片刻后轻微地耸了耸肩。比起那些必须按顺序讲明白前因后果c否则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笨蛋,这种冷淡的谈话对象还称不上糟糕。反正,她在发觉死亡气息之前没计划c之后也没打算过进门去见陆攸,不然就不会站在门外等那家伙出来了。 那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她单方面窥测的结果,像是路过抓娃娃机,隔着玻璃对里面符合心意的玩偶多看了几眼。自知这动心不会长久,也很难真的抓到,看过后便也就经过了。 不过另一个冲着相同目标过去的人,似乎怀着抓不到会把机器砸掉的执拗呢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灰灰拿出来看:是戏剧社的群里社长圈了所有人,说在礼堂二楼的道具室里找到了一箱不错的道具。以前社团成员用的剧本和提词板一应俱全,是王尔德版本的《莎乐美》。这些东西丢着不用太过可惜,不如下次部活就来排演试试 负责整理道具室的人是小凯。看来,那只蛛狼忍不了饿,又要故技重施,在排演过程中对人下手了。不知它有没有把作为战利品保存的那个头骨也拿出来,当做是仿制的道具让人把玩? 灰灰手指点着屏幕往下滑,看到原笑笑发了一个“期待”的表情,并在别人要她转达给陆攸的时候一口应下了。之后的聊天她就没有再看,收好了手机,在转身下楼之前,最后往门口看了一眼。 “祝你救人成功”? 估计悬,她想。 ———— 赵峰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收拾出了两个行李箱,零碎和方便重买的东西全都不要了。好在他平时回来也就是玩玩电脑睡睡觉,几个月了也没添置什么私人物品。只有半个书柜的书没办法一次带走,陆攸答应等他再安顿下来,理好了按照地址给他寄过去。 祁征云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刚完成格外匆忙的搬家准备工作,就快陷入尴尬的沉寂之中了。敲门声一响,赵峰的身子往上窜了窜,艰难地压制住了没跳起来,而是慢慢地站起了身。他一言不发,两手拖起行李箱往外走,保持着最大距离从站在房门口的祁征云身边挤过。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开关门的声音。 陆攸现在麻烦缠身的状态,没好意思出去送他。赵峰走后,变成他和祁征云两个在陌生的房间里面面相觑,在莫名感到轻松下来的同时,又有种令人心慌的空茫感。 陆攸静了一会,觉得这么发呆下去不是个事儿,“我现在有什么该做的吗?”他问祁征云,“对那些魔物,有没有预防的手段?” “让我待在你身边就行了。”祁征温和地说,“再有东西过来,我也会和刚才一样处理掉的。”他走到书桌边,拿起放在桌角的一本书看了看:是本英文原版的小说。“你下午本来不是准备去学校的吗?”他问陆攸,“我跟你一起去好了。如果你不想见到我在旁边的话,我可以藏起来。” “像我之前回来路上那样吗?”陆攸看着地板说,“不用了。”他语气慢吞吞的,祁征云也听不出里面有没有勉强的成分,“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吧。我们学校进出不设限,平常进来玩的人就挺多,不会显得突兀的幸好我不住在宿舍。上课时你也可以直接坐在旁边旁听,如果不怕被教授点起来回答问题午饭一起在食堂吃” 他停下来不说了,抬起手搓了搓脸。“这些袭击,会持续很长时间吗?”从指缝中,传出了竭力压抑着情绪波动的声音,“一星期?一个月?还是” 祁征云走到陆攸身边,伸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时间的问题我也不能确定。”他低声说,“不过,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你想,你回来后过了这么多时间,才发生过那一次,不是很明显已经比路上的频率低了吗?” 这句安慰其实是虚假的——“意外”确实减少得很快,但“魔物”就没那么容易放弃了。但结论并没有错,只是将过程说得简单了一点。祁征云感到手掌底下单薄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是想避开他的触碰,而终于没有避开。他用上了近乎全部的忍耐力才没有靠得更近,顺势将那整具身躯拥入怀中。 现在的关系还不到时候他告诫自己收敛一点,在稍用力地捏握了一下后勉强放开了手。陆攸度过了这一小段情绪突然爆发的时刻,感觉不好意思起来,吸了吸鼻子。他原本想说不用去学校了,明天再把资料带给原笑笑也差不多,想了下,把手机拿了出来,这才发现了发过来的那几条信息。 话剧社的群里发了条排演通知,之后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现在已经进展到今天部活过后要去学校旁边的烧烤店聚餐了。原笑笑发了消息来问他去不去,陆攸现在哪来的心思参与那种热闹场面?回给她说不去了。那边发过来一个哭唧唧的表情,又问他:遇到的那件麻烦事解决了没有? 陆攸在回复栏里输入“还在折腾”,输完又删掉,换成一句“处理得差不多了”发过去。他放下手机,确定今天剩下的时间还是都待在家里吧。估计还会碰到奇怪的东西出现得尽快适应这样的情况才行。要是时间真的比一个月还长必须找到某种平衡,尽量不妨碍到正常生活。 虽然他觉得不太可能 对未知的恐惧,最好的应对方法是不要想。陆攸努力振了振精神,想起上个星期买回来的蓝光影碟还没有拆封。“要不要看电影?”他顺便——也是别无选择地邀请了祁征云,“我用微波炉弄一点爆米花冰箱里还有番茄和鸡蛋,晚上可以吃盖浇面。” 陆攸说到这里反应过来,顿了一下。“呃,”他迟疑道,“你能吃这些东西吗?”他只知道海胆会吃白菜。但是章鱼是吃海草还是吃鱼的来着?不不,魔物需要的难道是血食 祁征云怀着某种奇妙的情绪看了看他,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胸腔里滚动。“和你一样就好了。”他说,声音不自觉变得非常轻柔。陆攸点点头,不知为何避开了他的目光,视线从有些凌乱的房间里匆匆掠过,埋头往外面走去。 ———— 赵峰和出租车司机一人一个,将那两个大行李箱搬上了后座。等坐进车子里,他都没想好有什么目的地好去,只是下意识地报了个附近的宾馆。 他坐在后座的中央,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还有些发颤——肯定只是刚搬了重物的缘故,他想。他盯着自己的手,脑子里乱糟糟的,耳中轰鸣如潮水涨落,一刻都不得安静。 出租车司机是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始终沉默不语,车开得很稳。车子好像只开了一小会儿就停了下来,赵峰又过了一会才回过神,赶忙一边对都没出声催促的司机说着抱歉,一边伸手去拉车门。 拉了一下,没能拉开。赵峰迷惑地抬起头,发现车窗外面不是预想中的宾馆前面,而是一面灰色的水泥墙壁。 开错门了?他脑子里还是乱的,还没察觉到不对劲,转过身要去开另一侧的门。 另一侧的车门外面同样是水泥墙。车子开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弄堂里。外面街道上的声音远远传过来,赵峰抬起头,在后视镜里对上了司机的眼睛。 那是一双光滑c漆黑,像甲壳虫一样从没有眼皮的眼眶中微微凸出的眼睛。 五分钟后,出租车缓缓地从那道窄得能把两侧后视镜卡掉的小巷里退了出来。中年司机的衣服叠好了,放在副驾驶上,驾车的则换成了一个年轻人,正是原本坐在后座上的那位乘客的模样。 “赵峰”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开出一段后找到停车位,停在了路边。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娴熟地用指纹解锁,点开社交软件,开始翻看起了里面的记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Round 3.6 ———— 为了舒缓心情, 陆攸挑的是一部节奏格外缓慢c几乎没有剧情全是场景的文艺片, 客厅里没有电视, 他把电脑搬到了茶几上来放。舒缓的效果相当好,他看到一半就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因为祁征云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 盯着屏幕, 似乎沉浸其中的样子, 陆攸就没好意思中途喊停。 其实祁征云早就开始走神了。他只是在坐着发呆, 听着身边人舒缓的呼吸c心脏跳动的声音,像在困倦的午后听着窗外的雨。这种仿佛时间停滞c安静无聊的场景,却让他觉得很熟悉:上个世界, 陆攸陷入漫长的昏睡时,有时他会带他赶路去求医问药,有时也会这样什么都不做地待在旁边。 确定陆攸已经睡着了以后, 祁征云才转过头,像怕视线也有足够人惊醒的重量似的, 将目光轻轻地落到了那张他闭着眼睛也能描摹出来的面孔上。 在他已经想起来的之前许多个世界里是由于任务需要c或是投放对象特殊身份的关系吧,陆攸的长相经过细微调整,每一次都会有小小的不同。有时是眼睛的轮廓,有时是面孔的线条;吸血鬼有着白瓷般冰凉细滑的肌肤,狐妖的呼吸和体温仿佛都带着香气。 而这一次必定是最原本c最真实的样子了。选民的契约还没有绑定到灵魂上,那个讨人厌的随身助理般的东西也不在。陆攸睡着时微侧着身, 是半背对的姿势, 整张沙发软绵绵的, 让他陷入其中。祁征云向前倾身, 不动声色地从背后靠近过去,低头凝视着他的侧脸:他睡得不太安稳,从侧面看格外长的睫毛不时颤动一下,眉间微微皱起;又过一会,进入了深眠,神情才逐渐舒展开来。 他看起来很年轻。带着一种祁征云并不熟悉的脆弱感,仿佛是轻盈单薄的质地,格外易碎。可祁征云在上个世界才见过他十六岁时的模样,那时都没有这种感觉。他有种冲动,想要俯身下去吻他,想拢在掌心里用力地揉捏,之后再好好爱他——距离这么近,嗅得到青年身上干净的气息,也能看到被衣领盖住小半截的锁骨,将他心里挠得痒痒的。 祁征云终于还是没做什么,想要理一理挨在陆攸脸颊边的发丝,也在触碰到之前又放弃了。虽然被迫忍耐的感觉很不好,但现在的陆攸还不是他爱的那个人。想到等陆攸拿回记忆不知还要多久,看得见吃不到c感觉浑身都在叫嚣着渴望的人最后伸出手,捏住了仿佛带着体温的衣摆一角。 陆攸穿白色衬衫,衣摆一部分被压在身下,将布料绷紧了,贴上脊背的弧度。祁征云手指微动,摩挲过夏衫薄薄的布料,将之折出一小道褶皱。他自己都觉得不仅偷窥偷听c还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已经痴汉到没边了,但就算这么想着,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挨在睡着的人身边坐了好一会 外面天色渐黑的时候,陆攸醒过来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浸在昏暗中的客厅映入视野。有锅盆碰撞的细微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在水流底下冲洗的动作放得很轻,他带着未散的困意c浑身放松地听着,思维迟钝地开始运转,然后突然惊醒了过来。 他匆匆从沙发上爬起身,隔着餐厅往厨房里一望:水池前面的人是祁征云没错。等陆攸手抵着睡到有些僵硬的后腰,走到厨房里面,就看到穿了一身漆黑c往那而一站特别有压迫感的人,手里拿着把菜刀,正在竹砧板上切番茄。他没转头,不过陆攸感觉祁征云肯定已经知道他过来了。他不吭声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确定那确实是切菜的手法,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危险活动中练出来的——而且,还挺熟练。 魔物平常都会自己做饭c吃人类的食物吗?他有点想问,想了想还是没开口,见祁征云快要切完了,拿了个干净的碗给他装番茄片。碗架边摆着两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蛋,已经洗过了,陆攸把它们敲进碗里,加了点盐搅匀,祁征云则又去翻冰箱了。 这些自来熟的举动让陆攸感觉有点异样,不过他装作了毫不在意的样子。祁征云找过冰箱,又去找调料柜,陆攸听了一会这些动静,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番茄酱。”祁征云说。 “不是有番茄了么?”陆攸想,难道是魔物有什么特殊的吃法番茄酱炒番茄? “炒番茄时加一点番茄酱会更好吃的。”祁征云从柜子边直起了腰,转过来看他,“你不知道么?”这还是以前陆攸告诉他的虽然他不太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了。 陆攸的表情看来确实没听过这个说法。“在上面的柜子里。”他指示祁征云找到了番茄酱瓶子,然后就端着蛋液去灶台旁边了。祁征云手里拿着那个冰凉的玻璃瓶,觉得心里动了动,却不知是为何被触动的——这本就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他过去帮忙,两个人不像他记忆里那样配合默契,彼此碍手碍脚了几回,还是陆攸全都接手了。不知是不是番茄酱的牌子不对,最后出来的成品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晚饭过后,祁征云习惯性地拿碗去洗,留下被打断了常规流程的陆攸在厨房门外,简直要坐立不安了。 借由生活中日常琐事完成的交流,天然带着点亲密的意味。祁征云态度越是自然,陆攸就越感到一种无法回应导致的尴尬的压力——类似在路上见到熟人迎面走来,对方开始打招呼了这边还死活想不起姓名。因此,在祁征云洗好碗出来,表示晚上他要恢复原形修炼,让陆攸遇到事情叫他名字c或者弄出点明显的动静,他会过来救援的时候,陆攸确实地松了口气。 虽然想到有个触手怪潜伏在附近关注着他,还是有点怪怪的但也比旁边戳着一个大活人的感觉好多了。陆攸目送祁征云走到阳台上,黑色的东西晃了下c遮住了男人的身影,然后一起消失了。他原地站了会,不知道要做什么,最后想起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还没看完,决定回房间看书。 祁征云说去“修炼”完全是在胡说。他其实只是换了个形态,重新回到了隐身偷窥模式,然后跟着陆攸的行动,从客厅阳台转移到了卧室窗外。窗帘拉着,他透过两道帘子间垂直的缝隙,注视着陆攸在书桌边坐下,将摆在桌角的书拿过来翻开了。 虽然他的表情先前也没有不好过,但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放松了下来。 挺容易就接受了怪物的存在,却不喜欢身边有人么?祁征云回想起陆攸之前的态度,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里,陆攸并不排斥他一天到晚毫无空隙地黏在身边,和其他人的相处也没有过问题,虽然也不会特别主动地去交流就是了总之,他原先确实没有料到,陆攸可能会不喜欢被照顾。 还是和他不够熟悉的缘故么? 浑身漆黑的“触手怪”收拢起触手,不发出声音地靠到了窗台上。换做是人类动作的话,这大概相当于手支在桌面上撑着下巴。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没有一直把视线停驻在陆攸身上,也在看着屋内其他地方的景象:墙壁上什么都没贴,到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整洁得有些乏味。床单也是缺乏特色的浅色调,不过床上放了只挺大的熊,看着就很好抱的样子上次进来的时候,他都没注意过。 祁征云察觉到了那种不协调感的来源。 上个世界到最后,因为记忆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他和陆攸也聊起过以前的一些事情。他记得,陆攸说过那个他分裂成了两个独立个体的世界,就是陆攸成为选民后的第一个任务世界。之前两次几乎没有交流,他还没发觉记忆以外的不同,但这次接触下来,虽然也只有半天多时间 这个世界被死亡标记时的陆攸,和他在那个世界见到的陆攸,似乎存在一些差别?而且,感觉不是“死亡后被挑中成为选民”这一件事就能造成的改变。 只是陆攸在那个世界没待多久,和他相处也不密切,还有为了扮演投放目标而进行的伪装,也不太好作为对比。 那么在海岛上的时候呢? 他占用了人类的躯壳,本质则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野生动物,只是亦步亦趋地模仿着人类。就算是在那样的时候,陆攸都接受了他的照顾,受伤后被他冒失地抱起来舔了伤口,也没有对他生气。相比起来,此时在他面前的陆攸,就像是有个什么交流的开关被关上了一样。 只是“不够熟悉”吗? 不从“车祸死亡”的这个时间点往后,他在陆攸看来都是陌生人,得到的待遇应该差不多才对。难道是他这次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他没发现的问题造成了坏印象?但就算是,也还是无法解释陆攸性格上表现出来的差异。 如果不是他想多了 那说不定,就是某个预设的前提出错了。 此时身体的形态让祁征云没办法做出“皱眉”这个动作,取而代之的是两根靠得较近的触手扭缠了起来。他开始回忆在这次不断循环的任务开始前,神的投影向他透露过的那些信息——死亡的原因是车祸,灵魂脆弱的原因是过早横死。所以,让陆攸成为选民的确实就是那次车祸以及神承诺过的,个人时间线的变动若导致悖论,他会负责处理 个人时间线的变动? 陆攸将手里的书放回到了桌面上,这个动作打断了祁征云的思路。他往窗户上面贴了贴,看到陆攸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屏幕,于是他又轻手轻脚地向上面挪了一点。因为注意力转移,刚才生出的那点疑惑就被暂时搁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Round 3.7 ———— 陆攸收到的消息是赵峰发过来的。 他以为赵峰是要对今天遇到怪物的事情说点什么, 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在和其他朋友聚会的时候例行公事地问陆攸要不要一起出来玩——连语气也和以前并无差别。 陆攸斟酌着语句回复, 将邀请敷衍了过去, 又问赵峰搬出去之后的情况。赵峰似乎不太想谈这个问题,有点答非所问,几句过后才说他现在借住在朋友家里, 暂时不急着找房子租。陆攸想到之前从赵峰房间出来时,发现他有几本上课要用的书落下没拿, 问他要不要明天找机会带给他? 赵峰应了下来,约好到时候一起在学校餐厅吃午饭。等行程定下,陆攸才想起到时候还有个祁征云要一直跟在他身边呢要是一起见面了,不是相当于让赵峰重温噩梦么? 陆攸犹豫了一下,还没在“假装临时有事让原笑笑帮他带去”和“拜托祁征云到时候隐身”这两个选择中做出决定,就听到窗户上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有东西从外面一头撞到了玻璃上。 这下撞击沉重极了,玻璃似乎坚持住没裂,但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震动起来。陆攸吓了一跳, 他应对这类突袭事件的反应还是不够敏锐,先抬头去看窗户, 顿了几秒才准备要站起身来。这时窗户上已经又传来了两下轻敲, 祁征云的声音在外面说:“是我。” 这是六楼啊 陆攸大着胆子起身,伸手拉开窗帘, 就看到祁征云人在窗外, 一手扶着窗沿手拎着什么, 像身体没有重量一样踩在外侧窄窄的合金窗框上。 就算同是怪物,认识的也比不认识的要好。陆攸从刚才的惊吓中放松下来,没有多想便替祁征云打开了窗户,让他进来。而祁征云的回报则是“唰”地从身后甩出一条触手,黑影在半空一闪,陆攸试图躲开前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只听见破空的风声掠过耳边,堪堪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了。 “有魔物是能拟态成别人模样的。”祁征云说,语气听上去像是真心的警告,脸上却带着一点微笑。他跨进窗户,越过桌面落了地,“别看着是信任的人就放松警惕啊。” 陆攸瞪着这个突然吓人的家伙,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就这么让人进到房间里来了。更气人的是——谁说的这就能算“信任”了?只是觉得自己不如他了解情况,怕耽误什么事情的时机才选择听从而已! 之前还明明说会保护他的!这个念头在陆攸心里转过几圈,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毕竟对不知道前因的他来说,对方的“保护”属于恩赐,而不是某种回报或义务,因此还是识趣一点,不要态度这样理直气壮的为好。 祁征云看着他,倒是好像挺希望他争辩点什么。“我以后会注意的。”陆攸小声说。男人眼神暗了暗,没有再说什么,将话题转开了。“有事么?”他示意陆攸紧紧攥着的手机。 陆攸正准备说明情况,某些动静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祁征云手里有什么在动。他刚才那一下突然袭击,弄得陆攸把之前窗户上的撞击声都忘掉了,现在才看到他捏着一小团羽毛凌乱的东西,像是只炸了毛的麻雀,正挣动着想要脱身。 他多看了几眼,祁征云似乎以为他感兴趣,稍微松开了手指。“麻雀”得到空隙,立刻将嘴巴伸了出来,一下子张得老大——外部皮膜拉伸至薄得透明,内侧则布满了尖细的利齿。陆攸默不作声地退开半步,那小魔物发出“哒哒”的古怪叫声,然后被祁征云若无其事地掐住了嘴巴,硬生生把那个圆捏回了一道线。 这种鸟类模样的小魔物外表迷惑性很强,会攻击好心给它们喂食的人类,也吃别的动物,有时会被其他魔物豢养作为斥候——这是下午陆攸睡着的时候,他从灰灰的记事本上看到的。因为想试试通过它找到背后或许存在的另一个魔物,才没有在抓到后直接处理掉。 陆攸觉得他以后都要无法直视麻雀了。他定了定神,把赵峰的事情和祁征云说了。“那我就偷偷跟着你吧。”祁征云对此倒不在意,“不会被别人察觉的如果没出事的话。” 有点惊悚的感觉。陆攸又陷入了没话说的境地,祁征云有所察觉,压抑下了想继续待在他身边的愿望,便说:“那我出去了。”为了表现得更像是人c好别让陆攸总记着他是个怪物,祁征云没有再从窗口原路出去,而是穿过房间朝门走去。 陆攸跟着他走过去,在门口停下,看着祁征云走到外面。男人出门后却没直接走开,而是又转过身来望向了他。然后他抬起了手,陆攸感到颈侧被轻轻的碰到了,像是不确定到底要触摸他的脸c还是按住他肩膀的折中动作。这态度中无法清晰辨识成分的暧昧,令他觉得有些别扭——不知为何却不是讨厌,他也没有躲开。 “陆攸。”祁征云慢慢地c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口吻中珍重的意味令这这两个字在陆攸耳中都变得陌生起来,“我想要你知道,”他说,“我不止是为了救你而来的。” “如果你没遇到危险,我也会来找你。或许这样我们可以更好地相处。等到这些危险过去之后,我也还会想要继续留在你身边假如你同意的话。”他不情不愿地添上了后面半句。发觉陆攸想要移开目光,男人手上稍微多用了点力道,阻止他将面孔转开,拇指若即若离地蹭过了他的下巴。 “我希望能和你” 他迫使陆攸与他目光相对,直直注视着那双游移躲闪的眼睛。在动作不自觉就变得强势的同时,想要表达的意思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几圈,最终却选择了其中最内敛含蓄的表述出口,“嗯,好好相处?” 陆攸嘴唇微微张开,又好半天才想起来组织语言。“你”他艰难地说,“确定要一直拿着那个说话吗?”他目光下移,落在了祁征云另一只手里还捏着没放的小魔物身上,同时装作不经意地侧了侧身,让耳朵下方的触碰离开了。 他的回应可以说是和被询问的毫无关系,但祁征云看到他脸红了。 这样也已经满足的怪物便同样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今天早点睡吧。”他说,“魔物很多喜欢在后半夜出来活动,到时候你估计会被吵醒的。”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后面陆攸没有答话,走出几步后,才传来了房门被很轻地关上的声音。 祁征云穿过客厅,再一次来到了阳台上。黑暗并不影响他的知觉,他仔细查看过了那只小魔物,觉得大概是不会再有额外收获了。小魔物还活着,放走当然不可能,思考了一会用什么办法可以方便地处理掉它而不造成污染后,他脚下的影子泛起波澜,一条触手伸出来,无视小魔物陡然剧烈起来的挣扎,卷住它一起重新沉入了影子里。 这就相当于“吃掉”了。 从前的海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吞噬过活物了。吃完后他感觉了一下,不知是这个食物实在太小太弱c还是在这个世界他无法用这种方式获得力量,又或者是吃错品种了,似乎除了血肉本身,他并没能获得更多。 力量受到限制是和陆攸的态度一样让他苦恼的事情。受到世界规则的限制后,他流露出来的气息算是保留了一定的威慑力,真正实力也就比那只蛛狼在老巢里的状态高一点点。但他也没有变得完全和魔物一样——从灰灰那里得知“见过魔物”是常见的狩猎条件后,他就猜到魔物应该是不能随意现身的,否则岂不是想吃谁就能吃谁?也不可能维持这个社会大部分人毫无察觉的状态了。 而且,魔物所要遵循的狩猎条件,也是与生俱来c自然知晓的。而他在人类面前展现出非人特质时没感觉到阻碍,也没有福至心灵地知道自己应该去吃什么。他有点怀疑可能吃什么都没用要不以后找几只来自海洋的魔物试试? 不过这么说来,他对人类社会来说,也可以算是一个格外危险的存在了。要是他现出怪物的形态到街上去走一圈c被拍摄的影像再流传出去大概能一举改变这个世界魔物和人类的相处情况吧。 祁征云决定等跟陆攸到了学校里,找机会把那只蛛狼也吃了,它个头够大c力量也有,能够用来作为验证。到时候要想办法先把陆攸安顿好,以免别的魔物在他抽不出手来的时候趁虚而入。 他做了一番计划,同时也没忘关注隔壁的动静。然后他故技重施,翻出阳台爬到了旁边卧室的窗口,这次得更加小心隐藏行踪,因为陆攸没再把窗帘拉上,而且似乎怕再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外面,过一会就会抬头朝窗外看一眼——有一头章鱼贴在外面的话肯定是要被发现的,但无定型的漆黑阴影就隐蔽得多了。 祁征云想知道陆攸会不会想到他。皮肤白皙的青年沐浴在台灯泛黄的光线中,对着书却好像只是在发呆,眉目轮廓和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十分柔和。 虽然祁征云看不出他是在想什么而出神,过了一会后感到疲倦般用手撑住了额头,又为什么要将视线投向窗外(他几乎要以为是发现了他c在和他对视),仿佛自嘲又无奈地叹气至少,他看起来没有不开心,没有过于紧张不安,也没有因为他之前的那些话而受到了冒犯的痕迹显现。 这样应该就算是好消息吧。 祁征云看他看了很久,等陆攸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跟了过去——然后在陆攸出声叫他的时候挪远了点才给出回应。他问什么事,陆攸回答“没什么”。在语气别扭c对着空气还找错了方向的“晚安”之前,这就是他们这一天里最后的对话了。 这天晚上意外地还算平静,路过附近c被陆攸身上的死亡气息吸引过来的几只魔物都是比较弱小c也没什么特殊隐蔽手段的那种,大概察觉到祁征云带来的那种威胁感可能是虚张声势,实在饿极了便斗胆过来冒险——可惜,就算他被限制得自己也很不爽,要恁死它们还是轻而易举的。 结果陆攸听话地提前去睡,后半夜又没按预计的被吵到,第二天就早早醒了。他性格看似没什么棱角,内心深处却带着股韧劲,昨天得知自己被魔物追杀c且不知何时结束,今天早上就像已经平淡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照常准备提前出门去学校晨跑了。 虽然祁征云为了安全考虑,更希望他会想待在家里不出去后来想想,等“有个谁都能吃的人类”这个消息在魔物中传开,陆攸是闭门不出还是到处溜达也就没区别了,便只是又提醒过陆攸要小心危险,然后就跟着他出了门。 路上发生了一次“意外”,附近楼上有小孩拿弹弓往楼下打;一只泥状的魔物从下水道里偷偷地靠近过来,没等祁征云转化出海水就敏锐察觉到危险,知难而退了。陆攸在学校门口的早餐摊上买了煎饼,出于“想买东西吃时要给同性人带一份”的礼貌,正在小声询问祁征云要不要塞一份到影子里去给他的时候,看到脸色苍白麻木c像是一晚上没睡的赵峰在路口处出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Round 3.8.1 ———— 赵峰这样的状态其实并不少见, 去早晨第一节课的高数课堂上看一眼, 那些熬夜打游戏c怕被点名才挣扎着起来的家伙基本都是这样一脸菜色, 迟缓惨白如同僵尸。虽然赵峰以前是熬夜泡吧唱k,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经常锻炼身体底子好, 像今天这样明显就不太寻常了。 陆攸忍不住都要开始猜测, 赵峰昨天晚上为了消除心理阴影, 到底是去玩什么了 赵峰更早发现他,与他对上目光后,似乎犹豫了一下, 但陆攸就站在学校大门旁边,因此他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身上衣服倒是换过,胸口上有个巨大的荧光绿的字母, 沾了几处污渍c被揉皱后变得更加显眼。走近之后,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酒臭和烟味。 被旁边经过的人侧目而视, 赵峰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陆攸被熏得屏了下呼吸,没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昨晚收到信息时他还以为赵峰已经没事了,现在又对他的状态担忧起来,“你现在要去上课吗?”他也不是这么好学的人啊而且连书包都没背。 “今天要点名。”赵峰死气沉沉地说,朝陆攸伸出手,示意要接过他手里那个装书的袋子, “早上找书没找到, 应该就是之前漏下了谢了啊, 还麻烦你帮我带过来。” 陆攸不知道赵峰早上是什么课, 因此并未起疑,就把袋子递了过去。赵峰接过后也不打开来确认一下,拎着就准备走了。他看了陆攸几眼,转过身时脸上带着一丝僵硬的笑容。陆攸目送着这个曾经室友的背影消失在赶往教室的人和自行车流中,感觉心里有点毛毛的。 “他没事吧?”他对着空气小声问。和隐蔽了身形的祁征云交流会像在自言自语,为此他挂上了耳机,装作是在和别人打电话。 祁征云刚才也在关注着赵峰。按照灰灰的说法,赵峰在离开后估计很快就会被别的魔物找上。他身上现在确实带着隐隐约约的魔物气息,或许是缓慢消耗c不会一下子取人性命的类型,而且气味很淡,靠近了也还是难以分辨。 就在他站住和陆攸说话的时候,围墙后面出现了那条蜈蚣的气息,蠢蠢欲动地传递来威胁感。祁征云不放心直接离开陆攸过去对付它,只是提高警惕戒备着,而那条蜈蚣窥伺了一会,似乎觉得这不是捕猎的好机会,也没有再靠近,在赵峰离开后不久也跟着走了。 这倒是让祁征云对赵峰又生出了点怀疑,准备下次遇到时得试探一下。“可能是昨天吓到了,还没缓过神来吧。”他很像那么回事地对陆攸说。既然觉得赵峰有问题,为了让陆攸主动远离他,又补充道:“你现在的体质,会把附近的魔物吸引过来,为了避免他再卷入什么麻烦,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比较好。” 陆攸心道:就是像你这样的“麻烦”吗?语气里一点都没有自觉呢。他手里拿着早餐,往学校里走了一步,又停下了,“那我这样”他犹豫道,“是不是最好就别出门了?” 他之前只想着这个麻烦的结束时间未知,如果要持续很久,不想完全放弃日常生活的话,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受影响。但是,如果还会给身边的人都带来危险 祁征云在那一瞬间有点心动,想要给出肯定的回答——待在家里,减少了和外界的交流,他则能以人形和陆攸相处。这样的话陆攸会更容易对他生出依赖吧? 不过,这个危险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想想从前他为了纠正自己类似于此的行为而付出的代价c以及万一陆攸某天得知真相的后果,他最终还是决定只把实话说得隐晦一点。 “魔物选择猎物不是无条件的。”他说,“一般人不会轻易被它们看上,你主要还是应该小心自己。” 陆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隐约也有些猜到了让赵峰脱离“一般人”的原因。他同样察觉出的是,如果说祁征云对“牵连到别人”会有一点点在意的话,那也只是因为在意他对此的看法或者是他因此而改变对他的看法?至于倒霉的那些人本身,是什么也不算的。 他并不知道,祁征云曾经在忘记自己本质非人的情况下,作为人类生活过好几个世界,多少培养出了一些“同类”之情。虽然从来没有乐善好施过,正常也不至于这样漠然。是因为此刻有更需要专注的事情,以及这个世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重启的缘故,才让其他人在他眼中变得就和游戏里脸都没有的背景填充物一样,完全无需在意了。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还是会和此刻一样沉默下来吧。毕竟,如果真的自视为“玩家”了,在能够反复重来的攻略游戏般的世界里,“主角”和那些背景们比起来,除了能多引发一点感情波动,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陆攸很快收拾好了那点细微的异常心绪,没有让祁征云发觉——更确切地说,祁征云发觉了他的态度变得有点奇怪,但没想到具体是什么原因。等陆攸开始往学校里走,他的注意力就多半被那条虽然离远了些c但还是在他的感应范围内游来荡去的蜈蚣吸引过去了。 他稍作考虑,把蜈蚣c和蜈蚣一起的变形怪,以及礼堂里蛛狼的存在都和陆攸说了。说到前两个的时候陆攸还只是有点紧张,等听见自从认识后每次见到都会紧黏上来的小凯是那种怪物,他就控制不住表情的变化了沉默半天,想着反正已经受到惊吓了,再多来几次也没关系,他做好心理准备后问:“我身边认识的人还有是魔物伪装的吗?” 祁征云也不知道他到底认识谁啊。他回忆了一下灰灰笔记本上的内容,再有就是混血的原笑笑和不以血肉为食的灰灰了。最终他含糊地答道:“具有危险性的,至少学校里没有了吧。” 又是前提又是“至少”又是“吧”,听起来实在是得不到什么安全感。陆攸忍不住疑神疑鬼,打量着周围经过的学生,观察他们有没有可能是魔物变成的。说话间,祁征云感觉到那条蜈蚣走远了,就想让陆攸到礼堂那边去看看。真就碰上了那只蛛狼也没关系,在老巢以外的地方,他轻轻松松就能赢下来。 陆攸带着仿佛自己要上战场般的心情去了。结果蛛狼不在礼堂里,也不在附近——话剧社的人倒是在,想到他们把小凯当做专门打下手的呼来唤去这么久,陆攸就有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他还真不太确定那群家伙得知的话,第一感觉会是惊恐还是兴奋。 要让“一般人”能够提防魔物的难点在于,不说可能还没事,要是理由没找好引起怀疑,说不定才是要被魔物吃了。陆攸站在礼堂外面努力看了一会,没看出来什么“白色蛛网状物”,只好承认自己并没有在“吸引魔物”以外开发出什么新的天赋,忍住为里面那些人胆战心惊而想去提醒的冲动,离开了那里。 学校的人工湖和礼堂距离不远,平常陆攸都是绕着湖晨跑,现在准备去湖边草坪上找张长椅坐着吃早餐。他今天早上没课,来得又早,尽可以慢吞吞地消磨时间;趁上课时那边人少,或许还能找到机会把祁征云放出来不是,让他出来走走 湖边一大早有人拿了书在早读,还有打羽毛球的。陆攸到了那里,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背影坐在靠水边的草坪上,耳侧手腕一堆亮闪闪的饰品在阳光下十分夺目好像是戏剧社的灰灰? 陆攸和她算不上熟悉,也就没想特意过去打招呼,准备绕远一点到人更少的地方去。灰灰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地转过头来,看向了他。是光线角度导致的错觉么?视线隔着一段距离对上的瞬间,陆攸看见的她的双眼好像没有颜色一样,浅淡得吓人。他不由得微微一愣,就见灰灰抬起手朝他招了招,是让他过去的手势。 她以前随便抓人进行占卜的时候也是这样,完全不管被要求配合的人到底和她熟不熟悉。陆攸犹豫了一下,自从得知魔物的存在后,整个世界都变得有点陌生了,原本不在意的小事也像是具有了什么深意,第一反应居然是向祁征云征求建议。 祁征云这时开口了,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我感觉到那只蛛狼了。”就在人工湖对面的一栋教学楼里。它现在的位置离礼堂有点距离,正是力量毫无增幅的状态,他立刻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你到她那边去,待在她身边别离开,等我回来。” 陆攸:“她也是魔物,对吧?”之前没提到,大概是被‘危险性’这个前提排除掉了现在他也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太对了,不过听祁征云的口吻,他那时候肯定已经知道有灰灰这号人,而且他们两个还认识。 比起闷声不响c看似白长了那么大个头却没半点攻击性的小凯,真身为魔物的事情放到灰灰身上感觉接受起来就要容易得多了。陆攸看到不远处树下的阴影波动了起来,影子仿佛变成了一滩黏腻漆黑的石油,正从地底下翻滚着涌出 即使他一直盯着眼都没眨,也没看到祁征云显露出身形,接着就是快得会被误以为是错觉的黑影一闪而过。耳边似乎听见了“咻——”的风声,青草在风压下骤然倒伏,一道肉眼可见的行进痕迹穿过草坪c湖面,瞬间消失在了对岸。 那道轨迹从灰灰身边经过,将她的头发都吹得向后飞起,像是某种挑衅般的威胁,也可能是以魔物的特殊方式进行了交流。灰灰脸上笑眯眯的,笑容里带着一点奇怪的满足感,陆攸谨慎地朝她走了过去,她也不打招呼,而是先拿出了一个黑封皮的本子,往上面记了点什么——那本子是新的,打开那一页的左上角画着几根触手模样的东西,没等陆攸看清楚,灰灰就把本子又合上了。 感觉像是什么观察日记 他看着女孩浅灰的发丝和眼睛,以前只当做化妆技术高超所以不露痕迹,现在才知道她这是没对魔物的非人特征做任何掩饰,光明正大地展示出来别人还只当是中二病。灰灰拍了拍身边的草地,邀请陆攸坐下来。“为什么要怕我?我很弱的,从来都不伤人。”她用一种坦诚到让人觉得尴尬的语气说,“那家伙可比我危险多了,你不是也和他相处得挺好?” 陆攸的动作在听到这问话的时候停顿住了,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偏移,想到了祁征云昨天堵在他房门口时说的其实也没有什么超过界限的内容,连最后提出的要求都相当含蓄,但又毫无疑问是会令人羞耻到张口结合的奇妙氛围。魔物们都喜欢这样直白地说话吗? 或许只是他太不习惯于直接获知,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具有“重要性”的吧。 “他还没让我感觉到危险性?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在阳光晒暖的草地坐下来,注意和灰灰保持着不太近也不会远到显得刻意的距离,注视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虽然这方面你也一样,但他和我相处的时间更长,我当然会更信任他一点。” “是这样吗?”灰灰浅色的双眼里浮现出了一点笑意,“我还以为你肯听我讲抽牌占卜那种无趣的东西,一听就是一个钟头,说明我们已经算得上交情不错了呢。” 陆攸一时都不知更该吐槽的是“交情不错”,还是她自己也知道那东西无聊——现在他差不多能确定了,灰灰之前不说人话的表现绝对是故意的。他含糊地“唔”了一声,没做出明确的肯定或否定回答。微风吹来湖面上的湿气,远远似乎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你喜欢他么?”灰灰突然问。 这次陆攸居然没感到尴尬,只是想笑。“你这是认真在问吗?我昨天中午才认识他的,到现在还没满一天呢。”他轻声说,灰灰在旁边侧过头来看他,看到他唇边一点平静的笑意,“还有就是唔,具体的理由就不说了。总之,还是算了吧。” 他说“算了吧”,好像这是能够凭借心意自如控制的事情。灰灰心中盘旋着长久以来她观察周围人类如她观察同类而得出的那些结论,比如悸动的产生是相当没道理的事情,不需要任何铺垫就能产生和生长,有些人就为这一刻付出了一生;比如同处于危险而心跳加快,因此生出的类似动心的错觉。但静默片刻后她想:难道人类自己知道得不更清楚吗? 于是她就选择让那静默继续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Round 3.8.2 ———— 两人默然无语地坐了一会, 陆攸才想起来他的早饭一路拿过来还没有吃。询问过灰灰表示不介意后, 变成了一个人不出声地吃着东西, 一只外表是人的魔物将目光停驻在周围来往的人群上, 继续她的观察。这情况也没持续太久,不到十分钟,湖岸对面就传来了一声爆炸般的轰鸣, 教学楼一侧有扇窗户连带着旁边的墙壁一起向外炸开了,碎玻璃和小块砖石倾洒下来, 引起下面好几声在这个距离听不太清楚的惊呼。 陆攸似乎看见有像是祁征云触手的东西在被撕开的洞口和烟尘后面晃过,虽然就范围而言场面小了些,看起来还是很邪恶的。之后就没再有别的动静,他心想是不是打完了?旁边灰灰果然很快就开口了,用恐怖片里那种阴森森的语气说:“打完猎的章鱼回来找你啰~” ——是他自己说自己是“章鱼”的,她这么叫谁也挑不出错吧? 湖面上泛起一连串波纹, 陆攸看到不远处草根底下因干燥而发白的泥土颜色突然间加深了。他放在身侧的手没忍住加大了力道,支撑起身体爬了起来;灰灰从下方投过来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陆攸心下苦笑:就算理智按照逻辑说了“信任”, 他开始接触这些奇怪的事件也和遇见祁征云一样,只是昨天中午的事情啊 “祁征云?”他小声问。被呼唤的对象不负期待地很快做出了回应, “搞定了。”他说, 口吻平淡得仿佛刚才只是出门倒了个垃圾,“它不会再威胁到你了。” 没等陆攸深思那个“再”字的含义, 灰灰也从草地上爬了起来, 动作挺明显地拍掉了手上草屑。陆攸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就把刚才那一点细微的疑惑忘了。“我听那边没什么骚动迹象,蛛狼的尸体你应该已经处理掉了吧?”灰灰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接着便放过了这个话题,直接说:“我等会有个集会要去,就不和你们一起玩了哈。能告诉你的也都告诉了——” 这句话是对祁征云说的,她手里拿着那本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记事本,示意般地晃了晃,然后又转向了陆攸,“小心别死了。”她说,“拜拜!”说完身子一转,连蹦带跳地很快就跑远了。 陆攸觉得这不是错觉:灰灰是在慌忙逃跑。 恐惧的对象显而易见。然而之前她对祁征云还毫无惧怕,也不知现在又怎么了。陆攸见不到祁征云的人,刚才听他的声音也没听出不对劲,小心地试探着询问了几句,祁征云先是沉默着,然后传来了仿佛咬紧着牙关的声音,“蛛狼实在是太难吃了。”他说,“抱歉,我现在不太想说话” 陆攸脑海中无法自控地浮现出了小凯那张人类的脸,然后各种该被打马赛克的血腥画面。他安静地闭嘴了,并且接下来直到午饭之前,都乖乖地在湖边避开人群的地方待着,一点都没去打扰那个显然因为食物质量太差而正处于暴躁中的家伙 祁征云说的确实是实话。蛛狼的“难吃”程度让他现在相当难受——不过和口味无关,实话说,他的本能其实是和魔物一样,更偏爱这一类新鲜的血食的。问题是,蛛狼的个头的确比他昨天晚上吃掉的那几只小魔物大,力量也强,到了足够他吃下去后感觉到变化的程度然后那团“力量”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骨头一样,伴随着强烈的异物感梗住了,死活同化不了,还想丢都丢不出去。 要不是顾及着陆攸还在旁边,这种感觉的烦躁程度能让他把面前这个湖整个掀了。他为这次乱吃东西的后果努力了大半个上午,终于把那团“力量”压扁,移动到了边缘处,能够不影响原本力量的使用——他觉得自己像是多了一块甲壳,或者是骨头。对于一只原本这两样东西都没有的“章鱼”来说,这实在是怪异到极点了。 好在,并不是完全不能消化——虽然进度缓慢到令人绝望。上午过去时,他大概磨掉了这块多余“骨头”的一个角,并隐约有所发觉,将蛛狼与那些小魔物区分开来的,似乎并非体型或力量强弱,而是心智方面的差别? 好极了,祁征云心想,看来单纯力量确实是无法吸收了,但他还能把吞噬“灵魂”的老本行捡起来。只是在找到更迅速的“吸收”方式之前,慢到这种程度的力量增长估计是半点用处都派不上的。 期间没有新的魔物过来,“意外”发生了两次,祁征云在烦躁之中还是及时回神,都帮陆攸挡下了。或许还要感谢这两次遇险,陆攸没在意他不肯细说的态度变化,等祁征云有点习惯了那块“骨头”,确定蜈蚣c赵峰或者别的什么都不在附近后,还找隐蔽处让他切换成人形,一起去学校餐厅吃了午饭。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实际上,还包括之后整整四天,都没发生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祁征云慢慢地磨着那块“骨头”,他的力量有了微弱的增长;陆攸在这大半个星期里,终于真正地和他熟悉了起来,不会再因为过多地顾忌某些莫名其妙的细节,陷入迟疑或沉默——祁征云对此真是松了口气。 陆攸那过多顾及他人的小心,在处于集体中时能让他顺理成章地融入进去c也能悄无声息退出,但让他察觉到了,就常常弄得他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以前还从未预料过,“自然地交谈”原来也是需要一点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虽然初见表现得太自来熟会把人吓跑,但他和陆攸相处过的那么长时间,还是让他在经营现在这段关系的时候,具有了相当大的优势。他知道陆攸“未来”的习惯c兴趣和喜好,虽然与现在存在一点偏差,也比完全从空白开始更强。而且,只要这次纠正过了,如果还需要再来下一次的话,他拥有的就是完全精准的答案 在原笑笑得知了他的存在——对外介绍是朋友——之后,对于他和陆攸关系进展的迅速程度,表现出过像是独自拥有的东西被抢走了的嫉妒。这让祁征云忍不住去想如果再来一次c再来几次的话,他会能更有效率地完成这件事情吗?将变得熟悉的时间缩减到三天天,乃至于几个小时? 尝过了甜头,就更难忍受甜味之前的苦涩部分。甚至考虑着“制造”出一见钟情的可能性,要将最初单方面陌生的时间减少到以分秒计。 欲壑难填,多么的贪婪 不过,如果可能的话,祁征云当然还是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要是这一次的陆攸还是要面临重启c被抹去消失,在又要重头来过的烦躁以外,他也会因这某种意义上的“诀别”而感到伤心的吧。 和陆攸的关系进展顺利,另外几件事情就不太合意了。 其一是那条蜈蚣,它逃得太快了,他的行动又因为要保护陆攸而受到了牵制,不能一路追下去拼消耗,有次尝试设了陷阱,它也没上当。与它共生的变形怪则不留痕迹地消失了,祁征云把他能感应到的魔物气息一一地探查过来,全都对不上,它藏得就像没存在过一样好。 这让祁征云又提高了警戒,因为如果变形怪的伪装能力这么强,或许靠近了他也难以分辨出来。上一次他在伪装成赵峰的变形怪身上感到的气息,是属于蜈蚣的,变形怪自身像是没有味道一样。 其二就是赵峰。在学校门口的那次遇见之后,祁征云本想找机会试探他,结果他此后就再没出现过。他似乎是在躲着陆攸走,后来干脆连消息都不回了。一开始祁征云对他其实只是随便怀疑一下,他这么一躲,可疑程度顿时直线上升。 联想到他身上那股隐隐约约c此后一直没找到来源的魔物气息祁征云开始怀疑,赵峰不会就是已经给那个变形怪吃了吧? 到了周六,戏剧社报修的舞台灯终于被修好了,本来定在周四的排演迟了两天进行,此前还要自己去打扫维修后的各种垃圾。不过礼堂不知什么时候都要拆了,也几乎没演出在这儿举办了,肯拨款修灯已经相当不错而且不知为何,这段时间虽然都是一样的天气,但礼堂里感觉就是敞亮许多,没以前那么阴森破败了。 陆攸被邀请过去打下手兼看排演,发现他们其他道具准备得马马虎虎,场景中宴会上喝的酒倒是真的葡萄酒最后也没在按剧本排演什么了,一堆人拥在后台拿道具乱演,都玩疯了,连平常啤酒都不喝的原笑笑也倒了半杯酒。 陆攸没敢喝。他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待了一会,觉得空气里充斥着樱桃香精的甜腻味道,让人胸口发闷。明明一点酒精都没有摄入,脑袋却也昏沉起来。最后他决定离开房间去透透气。 他走到礼堂外面,正准备和祁征云说几句话,看到距离不远的树底下站着一个人影。那人身上穿了件在暗中也很显眼的衣服,前胸上一个巨大的荧光绿英文字母,明显的特征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赵峰?”他迟疑地开口招呼道,“你来这里” 赵峰动了一下。那是个奇怪而扭曲的动作。而在他动作之前,守在陆攸身边的怪物已经挣脱出黑暗,迅猛地向他冲去。陆攸看到“赵峰”的脸探出了树影边缘,那是一张惨白僵硬c表情怪诞如同鬼面的脸。他的脖子像蛇那样陡然伸长了——却不是为了攻击,而是要向远处逃窜! 祁征云的攻击则打到了树干上,飞起一片木渣。“赵峰”的身体倒下去,像个破麻袋一样有种轻飘飘的质感,那个蛇一样的东西则从颈腔处窜出,极快地贴着地面窜向了林木密集处。浑身漆黑的海怪紧追不舍,死死地紧咬着追了上去! 陆攸眼看着那两道黑影瞬息远去,突然变得可怕起来的外面的夜色让他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身后的通道传来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陆攸?”原笑笑犯困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你在看什么” 陆攸回过头,看到她走得摇摇晃晃的,看样子醉得要倒到地上去了。他急忙走近了几步,伸手去扶她,“你不是才喝了半杯” 女孩子冰冷的手抓住了他伸过去的手腕。那种冰凉的质感像是橡胶,像不具备生命的东西。陆攸在那一刻察觉到了即将降临的命运。他试图出声,提醒被引离身边的守护者回来,但有种冰凉的触感沿着被握住的手腕侵了进来,麻木用比动脉血流更快的速度走遍全身,他的声音就消失在了离开嘴唇之前。 异常尖锐的嘶鸣声从刚才另一个敌人站立的树下传过来。女孩抬起头,与迅速靠近的海生怪物对视了一眼,又转向那个在半途被丢下时已经断成几节c显然没命了的同伴,电光火石之间,居然还来得及露出了一丝遗憾的表情。 然后“她”的身形像被火炙烤的蜡一样迅速地融化了。肉色的液体沿着走廊迅速退向深处,之前被“她”抓住才维持着站姿的人则在那双手离开的同时无力地倒了下去。祁征云的触手涌向前方,在陆攸倒地前抓住了他——在这一下触碰之间,他已经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他等待着这一瞬间狂怒的涌上。会淹没理智的绝望和痛苦——但是,没有。至少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剧烈。仿佛一个人在海边礁石上面对着扑来的巨浪,以为会被吞没却只是让水沾湿了衣角。充斥在他心中的是一种可怕的冷静,他能看到走廊前方,那些变形怪逃离时化作的肉色液体正在钻过门缝,就要从视野中消失了。 第二次近距离面对这么麻烦的敌人的机会,下次要到何时才能遇上?在陆攸死去c到世界重启之前,他有多少时间能够用来追击? 祁征云将正在变冷的陆攸的身体轻轻放下去,让他安静地平躺在地上;思考和动作加起来只耗费了他不到两秒的时间,然后他就朝变形怪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 原笑笑终于发觉陆攸不在人群中了。她喝了半杯葡萄酒,感觉浑身发飘,头重脚轻,思维也迟钝起来。所以她也没仔细思考自己干嘛要去把陆攸找回来,就晃晃悠悠地走向了门口,准备出去找他。和陆攸一样,在这场胡闹中同样滴酒未沾的灰灰在房间角落里注视着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原笑笑踏进走廊后就摸出手机,按亮了手电筒,所以她没做出什么“踩到了人才发现有人躺在地上”的事情。她走出去没多久就发现了地上的人,脑子昏昏的想都没想就准备过去把他“叫醒”。 “别过去。”稚气的女声在她背后说,“你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也可能会跟着中毒的。” 原笑笑转过头来看她,表情还是迷茫的。女孩那双明亮的褐色眼睛,此刻泛着幽幽的蓝光。“你也感觉到了外面的混乱吧?”灰灰低声说,走上前,越过她身侧,走到了闭着眼睛躺在地上c感觉起来确实是死了的青年身边。 她看了一会,摇摇头。原笑笑迷糊地盯着她,不明白她是在否决什么。灰发的女孩半蹲下去,捏住了青年瘦削的手腕翻了过来。手腕内侧的皮肤上有个小小圆圆的出血点,她用指尖在旁边用力按下去,见到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内里藏着毒针细微的针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Round 3.9 ———— 陆攸迷迷糊糊间, 听到旁边有人说话。 “你怎么也看不出来?”小女孩似的声音说, “你们都是海里来的, 不应该是老乡吗?” 声音离得很近,就在他身边。陆攸听出那是灰灰。意识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了, 他想要睁开眼睛, 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手臂上有种冰凉酸胀的感觉c以及细微的疼痛, 充斥鼻腔的那股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让他对自己身在何处有了猜测。 “海里的魔物种类比陆地上的还多呢”回答的女声就是完全陌生的了,听起来怯生生的,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他的气息感觉起来是有点熟悉,但没见过完整的原型,我很难分辨出来你确定他是章鱼?但章鱼多数都有拟态和毒素的能力啊。” “这倒是和那条蜈蚣挺像我又不懂你们海洋生物, 只是他这么说,我也看着像。”灰灰说, “你要看完整的原型才行?我去问他。” 那女声顿时慌乱起来:“不不不我对章鱼真的不了解,只是有族人被吃过” 没等她继续找理由推脱,灰灰突然说:“清洁工过来了。” 陆攸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臂。触感虚无,仿佛一片冰凉的水雾。原本几乎可以忽略的疼痛在这一刻骤然增强,借着这下刺激,他总算是成功地将眼睛睁开了。 刺入瞳孔的光线让生理泪不由自主地渗了出来。陆攸迟缓地眨了几下眼, 上方医院的天花板在视野中缓缓变得清晰了。他转过头, 正对上了灰灰察觉动静后投过来的视线。床边还站着一个一脸局促的陌生女人, 戴着蓝色圆框的眼镜, 可能是近视度数太深了,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有点鼓出。 病房里只有这两个人,祁征云不在。 没来得及理会说着“你醒了啊”c将脸凑过来俯视他的灰灰,陆攸艰难地将脑袋从枕头上抬起了一点,将还在一阵阵疼得他要发抖的地方看去。 手腕附近c仿佛就在不久前感受过凉意刺入的地方趴着一个模样像是幽灵的东西。 陆攸能透过“幽灵”浅白色的身体,看到那个红色小点般的伤口。随着它身体起伏下下如水蛭般的蠕动吮吸,少量夹杂着血丝的淡黄色液体从伤口中被吸出来,流到貌似是咽喉的位置时就消失了。这个场面看起来有些恶心,但随之而来的除了疼痛,刚醒来时依旧隐隐发麻的身体明显地轻松了起来。 手背上则用胶布固定着输液针头,软袋里的药水还剩下最后一点没有输完,正从调速器一滴滴落下,带着冰冷的温度流进血管里——这个部分的画风终于正常了,让陆攸有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就在他打量这几样东西的时候,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女人小声说着“那我先走了”,忙不迭地往病房外面退去。灰灰也没拦她,而是指了指那个“幽灵”,向陆攸介绍道:“这个是‘清洁工’。” 原来不是指打扫卫生的人。“它能把魔物留在人体内的异物弄出来,比如毒液c断掉的残肢什么的这些就是它的食物。”灰灰说,然后顿了一会,才问:“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么?” “清洁工”的吮吸频率逐渐减慢,很快停了下来。疼痛开始缓减,陆攸看着这只无意间帮助了疗伤的小怪物把嘴巴从他手腕处拔下来,意犹未尽地卷起身体,像个被风吹动的塑料袋,飘飘荡荡地往病房门口过去了——医院里面关于“闹鬼”的传言,其中或许有不少是它贡献的吧。 他看得有些出神,脑子里则在想:原来已经是昨天了。静默了一会,才低声说:“是那种能变成别人样子的魔物吗?” “没错。”灰灰说,“我猜它是变成了原笑笑?希望你以后见到她的时候不会有心理阴影。”平常看似心直口快的魔物不动声色地隐瞒了部分情况,“她和其他人昨晚都喝迷糊了,没发觉走廊外面的动静。我对她说的是你不太舒服,先回去了,你记得别自己说漏嘴。” 陆攸似乎是刚从昏睡中醒过来,思维和反应都有些迟钝,听过后也没出声。灰灰等了一会,见他一时半会没有要询问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当时中的毒,如果毒针不拿出来的话,你会保持假死状态几个钟头,然后才会真的死掉我猜那个变形怪会这么做,是它因为和那只蜈蚣合作时约好了分享猎物,而且它们都喜欢吃活的。” “让你假死的话,无论祁征云是被蜈蚣引远了c还是掉头来追他,另一个就能把你带走,也不用担心带着你会拖累速度;就算祁征云发现了,或者就守着你的‘尸体’不追了,它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想是想得挺好”灰灰轻微地耸了耸肩,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它就是没料到那点时间是不够它进食,但已经够祁征云追上那条蜈蚣并把它干掉了。” 陆攸认真地听着,对灰灰毫无顾忌说出的“吃”c“死”之类字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后来呢?”听完后他还这么问,像在听灰灰说故事,“那只变形怪现在怎么样了?” “死掉了。”灰灰说,“它选错了逃亡路线,往人工湖那边去了现在人工湖已经变成人工海了。我过来之前去那边看过,水面上漂的全是死鱼——总比死人或者建筑坏掉好一点,对吧?” 就是不知道有几个人不幸旁观到了这场战斗,未来会陷入到和赵峰相似的境况中去。祁征云当时的状态像是已经无所顾忌了,完全没在乎隐蔽,这也是变形怪本该比他动作更快c最后却被他追上了的缘故。 陆攸再度安静下来,不知在沉思什么。灰灰正想着他怎么还不问祁征云去哪里了?他就回过神这么问了。 “他在门口站岗呢。”灰灰说,“要不要我去叫他进来?”见陆攸点头,还想要坐起来,她帮忙按了床边的按钮,让病床的上半部分缓缓抬高。离开前又指了指里面还剩一点药水的输液袋,“这个还有一袋没输,不过不输也行。清洁工已经把毒素弄出来,你的身体就没问题了。” 陆攸“嗯”了声,想到另一件事:“医疗费” “我垫的——祁征云还了我一片鳞。”灰灰笑眯眯地说,看来是觉得自己赚大了,“据说他现在还在你那里白吃白住?建议你好好地压榨他一下,说不定能让他搞来珍珠珊瑚之类的东西哦。” 陆攸想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奇异。灰灰愉快地和他道别,离开了病房。祁征云就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背靠着墙壁,也不怕沾上医院的病菌。灰灰开门时脸上还是带着笑的,看到他表情就冷了下去。 她注意关好了身后的房门,又走开几步才开口出声,避免声音被里面的人听到。“不到里面去陪他吗?”她用仿佛带着点嘲讽的语气问,“还是你自己觉得心虚了?” 祁征云奇怪地看了灰灰一眼,像是没理解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刚才一个有点危险的家伙在附近游荡,我出来把它赶走了。”他平静地说,“医院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隔着门我的感应可能会出错。” 灰灰翻了个白眼,介于她虹膜颜色浅,这个白眼并不怎么明显。“你还真是在站岗啊。”她嘟囔道,“我还以为昨天晚上你都没仔细检查就丢下他跑了,现在多少会有点愧疚感呢。” 她对陆攸隐瞒的情况,不仅是原笑笑的那部分。她看陆攸的反应,好像是把当时出现的“赵峰”当做是和变形怪变成“原笑笑”类似的伪装手段了,没怀疑到真的赵峰身上,就也没告诉他,其实赵峰几天前就死了。 变形怪能让自己的身体别的生物融合,这是它寄宿在蜈蚣身上的方式,也是它进食的方式,区别只在于“吃”下去以后还肯不肯自愿吐出来。它也能只吃掉猎物的一部分,比如吃空内里后留下一个“壳”——陆攸在树下看到的,就是里面藏着蜈蚣的那个“壳”,还因此在气息上骗过了祁征云。 至于那根毒针,上面毕竟带着魔物的气息,要是祁征云当时多停下来一会,他是能够发现的,而不是直接离开,把陆攸丢给未知的危险——要不是她后来出去了,说不定哪个路过的魔物就把假死状态的陆攸捡走了。她想过要是陆攸问,她会说出来,直接说的话她怕祁征云迁怒把她干掉但陆攸没问,她也就不主动多嘴了。 祁征云静默了一会,感觉着身体里多出来的另外两块“骨头”。在处理掉变形怪后,他又返回去把被撕成几段的蜈蚣尸体也“吃”了。他并不介意吃死掉的东西。最初如鲠在喉c令他烦躁得要发狂的异物感,重复到第三次时也就不再那么难受了。 知道陆攸只是假死的时候,他对当时离开的举动感到了后怕吗?确实是有。但是 “这一次不把变形怪解决掉,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到时候它会变得更加谨慎,也不会再用‘假死’的手段。”他轻声说,说话时没有看着灰灰,眼睛注视的是走廊对面空白的墙壁,“它逃离的速度太快,我没有思考和犹豫的时间。” “一般人还是会想要先抢救一下的。”灰灰语气古怪地说,“应该夸你果断吗?” 没等祁征云出声,她又说:“算了,我想你也不是在向我解释。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都以为他是‘死’了,怎么还想着‘下一次’?” “你的笔记本在我这里。”祁征云说。 他终于转过头,对上了灰灰为他突然提起不相关事情而流露出的疑惑表情。“我带走了它,于是它被从你手里夺走了。”他眼睛幽深无比,如从未有过光线的海底,“由时间的规则决定,被我带走的就属于我。我想其他的东西,有很大可能也是如此吧?” 被他吞噬的猎物c被他吞噬的灵魂,化作坚硬难以消化的骨骼,在他身体内彼此摩擦。 他没有吃那只蛛狼,第二次时蛛狼还在。这次他将它们都带走了。时间的规则会把这些骨骼从他体内抽走,重新还原为能够带来伤害的鲜活怪物吗? 这次轮到灰灰陷入沉默了。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在再度开口前有什么仿佛难以忍受,微闭了下眼睛。此前从未有某一刻c像这个时刻一样,魔物少女露出的表情显得如此“人类”。 “啊,原来是这样。”她轻轻地说,“你已经在为下一次的时间线调整做准备了吗?” “那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带走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Round 3.10 ————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片静默。 祁征云没有说话。他此刻的表情异常的冷静, 以至于显出了几分冷酷。“做不到”——灰灰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她也知道用根本实现不了的事情来评价用心程度完全是无理取闹, 但她想看祁征云对此的反应。 现在她看到了。 她曾经认为对无法挽回的失去感到痛苦是一种无用的情绪, 是人类感情机制特有的脆弱缺陷,却在此时此刻,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心头涌现了出来。 愤怒是为了仿佛已注定要被放弃的人, 还是同样将在调整时失去这段记忆c也就等于被杀死了的此刻的自身?或许都有吧。克制情绪是陆攸的习惯,而不是灰灰的, 所以这股怒火本该猛烈地爆发,将周围密不透风的沉寂撕裂——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它在化为表情言语之前,就被同时涌出的寒意冻结了。 少女模样的魔物抿紧了嘴唇。她注视着此刻正从靠在墙边的姿势起身站直的男人,仿佛看到了一道缓缓张开的深渊,其中生长着吞噬热力和生机的冰川以封冻曾经珍爱之物的代价, 铺出了一条空白冰冷的道路。放任冰川蔓延的人,觉得这是通往最终目标的道路吗? 在灰灰同样地沉默下来c而没有继续追问的时候,这场对话就终结了。祁征云觉得他已经说得够多了。先前灰灰的那几个问题, 他回答了,并不是认为需要对她解释, 只是恰好正想说点什么, 想借助语言理清有些混乱的思绪要不是拿着她的笔记本,以及昨晚毕竟是她看护在陆攸身边c避免了后续可能到来的危险, 灰灰出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就够祁征云把她抽出去了。 不进病房是因为感觉有点“心虚”? 这种事情看出来了还敢说出口, 真是不怕被毁尸灭迹啊。祁征云看了灰灰一眼, 她望回来的眼神里带着怀疑和不满,让他藏在影子里的触手都蠢蠢欲动起来,想让她真正见识一下所谓的“恼羞成怒”,把这个原型像个灰蛾子的聒噪家伙揉成团灯泡里。 到这个时候,他之前藏得很好的烦乱情绪终于流露了一点出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穿过走廊,刚才还站着灰灰的地方眨眼间已经空无一人——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次是“真正”的危险,因此毫不迟疑地放弃继续挑衅,迅速跑了。 跑了就算了。祁征云没打算追着和她过不去。刚才他们说话时都注意控制了音量,确定不会让病房里的人听见。虽然门和墙壁对他的感知有所阻碍,但这么近的距离,他还是能确定陆攸一直没离开病床的。既然陆攸现在已经醒了比起待在外面警惕危险,还是更应该回去陪在他身边。 灰灰没有说,陆攸不会知道昨晚的细节。只要他能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可以当做那种混合了后怕和愧疚c还有更多难以分辨的感觉并不存在。 祁征云走过一小段走廊,来到了病房门口。病房里非常安静,陆攸好像一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祁征云的手碰到了房门,准备推门进去。他注视着面前白色的门板,在指尖用力前停顿了动作。 昨天晚上,他把那两个魔物吃掉,带着“世界怎么还不重启”的疑惑回到原处,然后得知了陆攸其实没有死,世界也不会在下一刻终结。从那时起,他耳边就一直回荡着某种嗡嗡的轰鸣声。大脑则像是也被某种毒素麻痹了,在接受这个本该带来狂喜的消息时异常地平静,他甚至感到了一点如坠雾中的茫然。 是哪里出错了吗?当时应该留在陆攸身边,仔细查看他的情况,放任那个变形怪逃跑?如果一段时间后这个麻烦的敌人卷土重来,导致陆攸真的死了那也没什么,他可以等世界重启,或许再多重启几次,积累了足够经验后,最后总会有一次能顺利解决的。除他以外的人,都不会保留失败的记忆,于是便皆大欢喜了。 应该采取这样的做法吗? 祁征云不觉得这样更好。他不喜欢看到陆攸死去,哪怕陆攸自己不会记得,哪怕次数增多后,他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痛苦。他也不喜欢见到对他完全陌生的陆攸,必须辛苦地忍耐着感情与之相处。 为了以后的重逢,要他现在忍耐一下也没关系。只是,就算世界如转笼里的仓鼠在原地踏步,他所消耗的时间却还是不断累积;每一次世界重启,分别的时间就会又延长一点。而这次是蜈蚣和变形怪,下次还会有蜘蛛c毒藤c死灵假死这样的特殊情况,发生几率很小,他要因为寄望于这样的侥幸逃生c导致不断错过机会,最后拖着一大堆从旁窥伺的隐患,试图拖延到任务完成吗? 比起这样,就算对“某一次”的陆攸会有些残忍,他也更倾向于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将所有的隐患逐一消除。让每一次重启之后的世界变得更加安全,稳妥地缩短重逢所需的时间。 这就是他的决定。已经非常清晰c坚定的决定。 如果一定要说他哪里错了,那就是过于弱小不能轻易解决掉所有危险,只能看着陆攸一次次死去。但现在他已经在开始获得力量了,未来他会随着不断吞噬而慢慢地变得更强。终有一日他会摆脱此刻受制的憋屈,能够在陆攸身边隔离出一个完全纯净的世界。 虽然,也还有极为微小的可能,他对于时间线调整的规则猜测错了:将魔物吞噬,并不能让它们在重启后的世界里直接消失那计划就得全部推翻重来了。这在下次重启时会得到验证,此刻着急也没有用。 祁征云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自觉理清了思绪,准备开门进去了。门把手被按下,锁舌活动时发出轻微的声音。在这一刻,他也决定好了等会见到陆攸后应该做的事情。 ——哪怕理由再多,终究还是他对陆攸食言了。承诺过会保护他,却让他陷入了这样的险境,差一点死去进去以后,先问他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然后向他道歉吧。医院里人多魔物也多,等陆攸输完液了,就办出院带他回家。 再一次,有微风穿过了走廊。祁征云辨认出了灰灰的气息,只疑惑她为何去而复返之余,而没有将她当做敌人直接从半空打落。带着旧书气息的风掠过身边,一句声音低微的话飘进了祁征云耳中。 “既然你觉得‘这一次’的他死掉也无所谓,凭什么还要他对你动心?”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身在半条走廊之外,逃得比上一回还快。但祁征云听到了,甚至在具体思考之前,杀气就从他身上骤然爆发了出来。力量化作透明的波纹,刮过空气发出尖锐呼啸,在楼梯口追上了目标——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以警告而非致命的力道蹭过了她的背后。原型只有手掌大小的魔物在空中掀了个跟头,扑出一些灰尘似的鳞粉,赶紧在下次攻击到来之前歪歪斜斜地窜下了楼道。 距离更近的病房门同样受了力,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替祁征云向内推去。他的手微微一松,还允许停顿下来的最后时机转瞬即逝,伴随着细而悠长的摩擦声,门向内打开了。祁征云看到了一束从窗口照进病房的阳光,气流的扰动让尘埃在光束中逆向上升;病房里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没有病人身上多少会有的沉闷味道,也没有别的药味。 这个瞬间,祁征云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他打开的是一个空房间。 即使看到了靠窗的那张病床c和坐在病床上的人,这种错觉都依旧没有消失。 阳光照着病床的下半部分,边缘正挨着陆攸放在被子上的手。他的侧脸掩在阴影里面,看不出表情。不知为何,就是这个毫无异状的画面,让站在门口c直到之前一秒心中都还是一片平静的人胸口猛然一紧,感到了窒息—— 门开的时候,陆攸正对着窗户在发呆。 虽然外面没什么好看的,能望见的只是医院的另一栋灰蓝色的住院楼。他昨天晚上被送过来时的症状是“低烧”,在某些神秘力量的参与之下,医院对各种异常视而不见,麻溜安排了病房,几袋输液的药水大概只是意思意思开的,房间里另一张病床则从昨晚一直空到现在。病房的隔音效果也好,所以在剩下他一个人之后,就变得安静到了极点。 仿佛能听到调速器里药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听到自己的血流声。他望着窗外,眼前看见的却好像还是那条幽暗的走廊,女孩在他面前抬起脸,手腕上传来细微的冰凉和刺痛然后就是黑暗。 如果只是黑暗就好了。 陆攸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动静。之前其实还有些更细小的声音,他心里在想别的事情,因而也就没有去仔细分辨。这回他也是在听到门响的几秒后才转过了头,却发现祁征云还站在外面没有进来。和他对上目光之后,男人奇怪地微微退缩了一下,仿佛见他如见到了洪水猛兽。陆攸也形容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攥紧手底下的床单,结果扯动到针头,轻吸了口气低头去看。 祁征云这下总算是动了。他进了病房,疾步走向床边,看到陆攸正抚摸着贴在手背上的胶布,没敢直接去碰底下针头扎入血管的地方。“痛吗?”他低声问,想也没想地要去抓陆攸的手,“小心一点。要不要帮你去叫医生来?” 陆攸在他靠近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想要避开祁征云的触碰。“没事”他开口时语气有些勉强,听起来就像是正忍着痛。不用麻烦了,反正很快就可以结束了——他正想这么说,祁征云的手指碰到了他。 男人手上的温度还比他略高一些,带着点薄茧的指腹柔软,动作也很小心。但这一刻在他的感觉之中,仿佛贴上来的是冰冷坚硬的鳞片—— “你”祁征云想说的是你别动。因为动作变化,输液管里已经有一小段血回上来了。他不觉加大了力气,想把陆攸的手按回到床上去。 陆攸动作剧烈地一把抽回了手。 装满透明药液的输液管大弧度地一荡,打在了祁征云的手臂上。现实里力道软绵绵的,都没发出一点声音c也几乎没有感觉,幻觉中响起的却是鞭子狠狠抽下般“啪”的一声脆响。祁征云被甩开的手停在了半空。针头这回是真的脱出来了,连着软管坠向地面附近,晃动着,一滴被染成浅红色的药水落到地上,然后又是一滴 陆攸这时候才感觉到手背上的刺痛。胶布底下,针孔里冒出了血珠,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伸手去像是想碰,或者只是遮住,“对不起。”他低声说,似乎想对刚才那很容易被理解为厌恶的反应做出解释,“我不是” 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意图以外的哽咽,他忍耐着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祁征云顿了一会,试探着去托住他的手。陆攸安静下来,没再表现出抗拒,让他帮着把沾上血的胶布撕了下来,又去床边的小柜里找到酒精棉球,擦掉了针孔旁边的血迹。在陆攸手臂内侧,祁征云看到了另一个出血点,周围皮肤在“清洁工”吸取毒液时被压迫到,现在还有些泛红。 祁征云觉得手指发麻。既然你觉得灰灰冒着惹来怒火的风险也要飞回来c丢给他的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既然你觉得之后的内容却都模糊了,和耳边突然加强的轰鸣声混在了一起。他几乎难以思考,一种空前的惶恐缓缓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他不知道他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让陆攸都看不下去了,收拢手指碰了碰他。“对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这样板着脸好吗?”他说,语气轻松,但听得出是刻意打起了精神,“我还没怪你那时候跑得太快c回来得太晚呢” 祁征云身体向前倾去,将额头靠在了陆攸的肩膀上。陆攸好像已经完全从之前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了,在停在祁征云艰难地开口说“是我的错”的时候轻轻“嘘”了一声。“开个玩笑而已,我这不是没有死嘛。”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祁征云肩上摸了摸,反过来在安慰他,“那家伙动作可快了,当时我都没什么感觉就是刚才回想的时候,觉得有点吓人,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再说你不是已经帮我报仇了么?我听灰灰说,那两个家伙都死了。听起来比我倒霉多了,那样我就开心了。”祁征云不出声,他就一直说下去,渐渐地语调真的轻快了起来,“不过,要是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可千万别再自己追出去了。虽然你提醒过我要小心,但我好像对别的魔物不太能分辨得出来” 祁征云能想得到当时的场景。昏暗无光的走廊,喝得醉醺醺说不全话的少女。就和那次在校门口见到的赵峰一样——昨晚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一次实际上是变形怪的试探。 故意出现在陆攸的面前,知道他会在陆攸身边然后,确定了自己的伪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蒙骗过他的感知。再用之后刻意躲避的五天时间,让他将怀疑集中到“赵峰”身上,最终完成了昨晚和蜈蚣分头行动的计策。 怎么可能怪他不够小心?那么短暂的时间,即使提前发觉异常,没有抗衡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 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间汹涌涨起,推动着祁征云采取行动。他松开手,任由沾着晕开血迹的酒精棉球掉落在他们之间,然后伸出手臂—— 触碰,继而抱紧。陆攸的身体凉凉的,是冷空调和输进血液的冰凉药水的缘故。努力强撑着不肯表现出害怕,得到安慰时却在他怀中怕冷般瑟缩了。 ——让轮回效率什么的都见鬼去吧。祁征云想。哪怕只是这一次只是这一次 他嗅到陆攸肌肤上随体温透出的气息,感觉着怀中人慢慢地从最初的僵硬到放松下来。太好了,没有想挣开他。祁征云尽力收紧了这个拥抱,直到这样的姿势变得对于单纯的安慰来说过于亲密,能从胸口相贴处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陆攸安静地让他抱着,仿佛没有意识到在这一刻选择接受是意味着什么。 “那个‘提醒’,只是我想和你说话而已人类是没办法抗衡魔物的,让它们靠近你就是我的失误。”男人低沉的声音贴在陆攸耳边,他的呼吸热而急促,仿佛咬着牙c怀着某种痛恨,“是我应该一直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才对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该说灰灰是旁观者清吗?是他在期待重逢的同时,又不甘于等到重逢,就想得回如爱人般的亲密。他对“这一次”的陆攸提出了要求c许下了承诺,自己付出的感情却还想有所保留,这是卑劣的欺骗。 事到如今,他必须竭尽全力。哪怕到最后功亏一篑c终究还是要从头来过,只要他还永远保留着这段记忆,就不能说花费于此的时间只是“浪费”。 抱歉了,祁征云对记忆中的陆攸说。请再多等我一会。然后他让系统空间白色的光线c白色的盒子,还有躺在盒子里面安静沉睡的人,都慢慢地沉向记忆底部。封存起来。忘记他。 直到这个世界再度终结c或抵达终点的时刻。 这些都是不能向陆攸坦白的“未来”,所以祁征云一句话都没有谈及。陆攸的下巴若有若无地挨着祁征云宽厚的肩膀,注视着前方空白干净的墙壁。他没能目睹祁征云作出决定时候的表情,而他正因确定无人得见,才允许心中深处苦涩微微流露的神色,祁征云自然也没有看到。 “你的承诺听起来真可怕。”陆攸喃喃地说。他感觉到祁征云像是笑了起来,让他心里也变得轻松了一点。这种轻松却是浮在空中的,会在失去浮力的同一时刻坠落。他甚至对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产生了埋怨——为什么明知道这个拥抱的亲密程度,早已超过了他们此时关系的界限,他却无法对这仿佛在将他宣为所有的温度和力道生出排斥,反而想要闭上眼睛沉浸进去? ——或许他真的有一点受虐的倾向,就算是形容为“可怕”的承诺,他这一刻也真的想要相信。可是自始至终,祁征云在道歉c解释c向他承诺的,和那时让他忍不住发抖退开的,都不是同一件事情。 陆攸轻轻地咬住了嘴唇,像在放纵罪恶般多给了自己五秒钟的时间。五秒钟过后,他抬起手,抵在祁征云的胸口向外推去,示意应该放开了。“医院里太冷,我想回去了。”他低声说,“剩下那袋药水就算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Round 3.11 ———— 虽然经历了一次假死c又昏迷了一个晚上加半个上午, 似乎折腾得挺惨, 陆攸出院的时候, 身体上已经没有什么残留的不舒服感觉了。只是手腕被毒针扎入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小红点,不痛不痒, 手背上输液针头脱出时受伤的地方则贴了个创可贴。 但回到家后, 他就开始显得有些没精神, 整个人晕乎乎的, 还坚持着要去洗澡。祁征云不用隔三差五去敲门问有没有事,他就直接藏在旁边盯着,也顾不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了。等陆攸洗完出来,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祁征云看他情况是不太对,找出温度计给他一量:三十八度。 这下真是医院诊断的“低烧”了。 祁征云正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 忍不住就怀疑会不会是死亡气息的影响。虽然他没从陆攸身上感觉到任何魔物的气息,但还有“意外”呢。他发觉之前对这方面好像放心得太早了——不仅有走路摔跤高空坠物这样过程短促c结果立现的“意外”, 还有更加防不胜防的有人手上划了道小口子结果染上狂犬病或破伤风,有人着凉感冒后反复折腾许久宣布不治,灾难会毫无察觉地到来,潜伏许久才爆发出危险。 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或许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人类的生命实在太过脆弱,就算将整个世界的魔物都吞噬殆尽了, 也还会有力量无法抗衡的情况出现。意识到这一点让祁征云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到了医院里的“清洁工”, 决定要多留意一下类似能治伤治病的魔物, 万一出了事以人类自己的方法处理不了,还能试试异类的方法。 不像祁征云紧张兮兮,一路考虑到了这么久远的地方,还想再带他回医院去,陆攸觉得他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他也没咳嗽打喷嚏,就是有点头痛,或许是死里逃生的精神压力延迟发作?在医院里不想表现出异常而硬撑着,回到家里熟悉的环境,疲倦感就一下子涌了上来。 祁征云拗不过他,也担心到医院去反而会遇上什么危险,只得同意他待在家里休息。昨天乱七八糟的,早上醒来后又没吃早饭,陆攸虽然到现在还没胃口,还是准备自己去煮点粥喝了再睡。祁征云看不惯他这样不肯麻烦别人的疏离态度,强势把他请回了房间。 厨房冰箱里也没什么新鲜食材了,祁征云往粥里加了点胡萝卜丁,成品出来颜色还挺好看。他端着碗走进卧室,屋里开了空调,陆攸已经缩在被子底下睡着了。他侧着身,也许是睡着前一直翻来覆去的缘故,头发在枕头上蹭得乱糟糟的。祁征云俯身碰了碰他发热泛红的脸颊,想去吻他,将他因发热而干枯的嘴唇弄湿。 他坐在床沿边,等了一会,摸摸粥碗不太烫了,便把陆攸推醒。陆攸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喝了小半碗粥,又倒头睡了。祁征云去把碗洗掉,又烧了热水倒在保温杯里。回到房间后他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把书桌前的椅子搬到床边,准备在陆攸睡着的时候一直坐在这里陪他。 虽然他更想直接到床上去,抱着陆攸和他一起睡尽管原型是深海之下浑身冰冷的生物,他作为人类的身躯还是非常温暖的。这种举动他现在做出来显然还属于骚扰,不过从医院里他抱过去时陆攸的反应来看,或许可以期待一下不久的未来? 祁征云听着陆攸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放轻动作伸手过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算太烫,希望很快就能好起来。他对陆攸“生病”这件事情有很不好的记忆。选民在任务世界中所用的身体是系统出品的复制体,不会轻易生病,他印象最深的两次,一次是灵魂受损,另一次是陆攸为脱离世界所选的死亡方式。 在祁征云准备收回手的时候,陆攸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他的触碰,稍微侧了侧脸,往他掌心贴去,像是想要得到更多的爱抚。祁征云手指微动,终于没能忍住,轻轻抚摸了几下手边细软的发丝。初衷只是怜惜的举动,引发了意料之外的结果——在这个瞬间,他陡然感到喉咙发紧,浑身血液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继而全都向下涌去。 感情解除限制之后,得到允许的欲望气势汹汹地归位了。祁征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从陆攸脸侧挪开,紧紧攥成了拳头,以免自己将脑海中正在播放的那些画面付诸行动。陆攸在他身下,不设防地睡着了,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因生病而虚弱,因虚弱而变得格外柔软祁征云能感到陆攸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不正常的热,让他想知道要是再往内部去,会不会更软c更热—— 这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像理智失效了一样。祁征云手撑在床上,肩背绷紧如拉到极致的弓弦,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过了很久,然后终于缓慢地压了下去。 覆盖在陆攸身上的影子随着他的靠近而逐渐扩大了。陆攸动了动,仿佛对危险有所察觉,但还是没有醒。他的呼吸声像在轻轻地叹息。祁征云的嘴唇挨近了陆攸的面孔,在又停顿片刻后,用最轻微的力道吻了他一下。 然后他就重新坐直了身体。 祁征云站了起来,准备到空调风口底下去吹吹风。看来在彻底平静下来之前,为了避免一不小心真的做出点什么c断送掉好不容易维持的信任,他还是不要再放任自己和陆攸靠得太近了。 他转过身,准备从床边离开。就在这个时候,陆攸在他背后发出了低微的声音:“别” 祁征云回过头,发现陆攸并不是真的要挽留他,只是在说梦话。似乎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他整个人往被子里面缩去,脑袋都要从枕头边缘滑下来了。祁征云返身回去,隔着被子摸到了陆攸紧缩起来的肩膀,陆攸对他的触碰没有反应,眉头皱起,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安地动着,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但他的身体却没再有更多挣扎,反而像被困住一样僵硬着不动了。 做噩梦了吗?难道是他刚才的举动,无形中带来的压力传递到梦境里去了? 祁征云对自己不合时宜的欲|望生出了一丝歉疚。“陆攸?”他小声说,同时轻轻推了推陆攸的肩膀,感觉到手底下的身躯在隐秘地颤抖,“陆攸?醒一醒——” 陆攸站在一条昏暗的走廊中央。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在现实中,这条走廊并没有这么昏暗c这么漫长,以他为中点像两端无限地延伸。前方会议室的门消失了,背后会有路灯光透进来,聊胜于无地驱散一点黑暗的礼堂侧门也消失了。他的身体动不了,风从走廊另一头吹过来,里头带着腥气,像是猛兽张着血盆大口。 在他脚尖前方的地面上,有东西正在蠕动。质地软烂,像一团灰白色的湿泥,自己具有生命般拉扯着逐渐从地上升高,变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形。昏暗中,那张浅色的脸凑到了他的面前,五官模模糊糊,表情透出恶意。陆攸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怪物会朝他伸出手来,攥住他的手腕。冰一样的长针会沿着他手腕血管刺入,让能导致假死的毒液顷刻间流遍全身。 怪物朝他伸出手来。奇怪的是,手腕上感到的触碰却和记忆中的橡胶质感不同。要更冰冷,更坚硬,表面覆着一层光滑的鳞片——形状像绳索而不是手指。他的手被缠住了,更多同样的东西随后爬上了他的身体。他被拉扯着向后倒去,地面不知何时变为了黝黑森寒的水面 “陆攸!” 梦境外面的声音终于传进来,陆攸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喘息着,出了一身冷汗,祁征云捏着他的肩膀,看到他的瞳孔在光线和惊吓的双重作用下骤然缩紧。 祁征云身高肩宽,陆攸被他的身影覆压在下方,仿佛在梦里被加强的恐惧又跟回到了现实,顿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想将祁征云推开,等手指触到对方坚实的臂膀c祁征云也毫无异议地顺着力道后退了,陆攸却又改变主意,转而紧紧抓住了他。 “等一等,”他低喘着道,“别走” “我在这里。”祁征云答道,重新坐回到床边,“没事了,只是个噩梦。”他反复抚摩陆攸的肩膀,隔着夏天薄薄的睡衣布料,感觉到底下骨骼清瘦的轮廓。陆攸惊魂未定,肩背紧绷着,僵停在要起身却坐不起来的姿势,又过了好几秒,才一下子放松力道,颓然地倒回了床上。 祁征云开始觉得有点问题了。“怎么了?”他忘记了自己几秒钟前才想过得保持距离,将陆攸额前浸着冷汗的发丝向后抚去。现在他额头上已经摸不出热度了,变得一片冰凉。祁征云不放心,又去拿床头柜上的温度计,“来,再量一量体温。” 陆攸闭上眼睛,松开攥着祁征云衣服的手,抬起来挡住了眼睛。他的心脏还在怦怦狂跳,口中却说:“没什么已经没事了。”因为独自生活,他备的常用药品挺全,祁征云递过来的温度计用酒精擦过,带着一丝刺激气味,格外冰冷。陆攸张开嘴唇将温度计含入口中,压在舌下,并因此顺理成章地沉默了下来。 等了三分钟拿出来看,体温下降了点,只有几分热度了。祁征云把保温杯拿过来让陆攸喝水,执意要在陆攸去上厕所的时候跟在他旁边,又绞了热毛巾让他擦擦身上,好能舒服一点。陆攸被服侍得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回房间后躺回床上,尽管比睡前更加疲倦,却睁着眼睛毫无困意。祁征云和他小声说了会“晚饭要吃什么”之类无聊的话题,他才慢慢地勉强又睡着了。 这回陆攸没有再被噩梦惊醒。他梦见了别的东西。 那条昏暗的走廊消失了。陆攸不知道周围是真的只有一片漆黑,还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他不知方向c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感觉到有东西藏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回望”过去,那道原本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却转开了。比起被藏身于暗中的怪物吞噬,这一刻才是惊恐真正地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看我了? “不要走。”他喃喃地说。但是嘴唇没有动,他自己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的身体好像消失了,只剩下灵魂漂浮在空中。有东西从他身边经过,向远处去了,将空空的黑暗留给他。 在现实世界的祁征云看来,这次陆攸安安静静地睡了几个钟头,一直到天色开始暗下去。再醒来时他就完全退烧了,精神看起来好了一点,胃口也基本恢复了。祁征云在陆攸睡前征得同意拿到他的手机,让附近的生鲜超市送了食材过来,煮了碗青菜肉丝面,上面放一个单面焦黄的煎蛋,他都吃了下去。 然后说是躺得背痛,要起来走走。祁征云在厨房里收拾,听见里面开箱开柜c挪动东西的声音,以为是有什么找不到了,加快速度收完了准备去帮他。结果陆攸已经坐到书桌前了,身后那些开着的箱柜都没关上,场面有些凌乱,他面前放了纸笔,低着头正在沉思什么。 祁征云看到有个装书的箱子歪倒了,几本书掉在了地上。“你在写什么?”他随口问,没意识到自己这样紧追着不放其实挺烦人。陆攸倒也没烦他,“唔”了声,说:“在写遗书。” 祁征云刚蹲下来,准备把地上那些书捡起。捡了两本后他才明白过来刚才听见的是什么,停顿住动作,抬起了头。“遗书?”他重复了一遍。 陆攸竖起手中的笔,将笔尾抵在嘴唇上,轻轻蹭了蹭。“老实说”他有些出神地说,“之前你突然冒出来,对我说我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其实我没能怎么紧张起来。” 他笑了笑,“就像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路上死了,更多的人知道这点,还是会照常开车c照常走路。任何行动都有导致意外死亡的可能,但在真正遇到之前,正常人也都不会去想只是照常地生活而已。就算证明了怪物的存在,我还是——” 他停顿下来,低下了头。祁征云民慢慢地原地站了起来,站了一会,才朝桌边走去。陆攸的头发有一点长了,柔软的发尾落在后颈,他脖颈线条修长,皮肤白皙,肩膀显得有些单薄。过了一会,他似乎是微微苦笑起来,继续说:“以前那些被你在半途就挡下的和这次,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祁征云只在他眼前杀死过一次魔物。就是透明水珠从龙头里涌出来的那次。除了出现的时候比较吓人,那只魔物受伤时没有流血,死后也没有留下尸体。在这次之前,祁征云真的将他保护得很好,没有让他见过那种鲜血淋漓的断肢残尸,没有在他面前打得血肉横飞的场面,甚至没让他受伤——哪怕只是一道刮痕这样的小伤。 陆攸敢肯定,有不少次魔物带来的危险,他都没察觉到就已经让祁征云消除了。 所以,“魔物”骤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就像打开惊吓盒子时蹦出来的小丑,在那个瞬间或许会连心跳都要停了,但此后小丑只是在弹簧上摇摇摆摆而已次数多了以后,连最初那个瞬间的恐怖感也开始习以为常,逐渐减弱。 或许就是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他对“危险”失去了畏惧。 ——直到他体验到真正的死亡。 祁征云站在陆攸的椅子后面,看他在纸上写的东西。那张纸几乎还是空白的,上面只用几道线分出了区域,区域角落里标注了“赠送”c“捐出”c“销毁”之类后续处理的方式。祁征云看到陆攸把“书”写在了“捐出”这一列。他应该是才刚开始这项工作,才只列出了寥寥几条。 “我想先理一理我都有些什么,确定要怎么处理。”陆攸说,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虽然刚才看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值得留给别人的” 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祁征云脑海中浮现了。是了,他想,现在陆攸还没有成为选民,也没有一个系统跟在身边。对他来说,死亡就是彻底地c毫无回转余地地c永远地终结了。所以和后来与他相逢时的陆攸相比,他理应更加惧怕危险,更加恐惧怪物,更加害怕死亡。 这是多么明显的事情,可他以前好像完全没有考虑到过。祁征云开口时,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艰涩,“你在害怕吗?”他低声问。 “怕死么?”陆攸竟不由地笑了,特意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人不,活着的东西,大多数都会怕死吧?如果有不怕死的,那多半也是因为有比死还怕的事情。” 祁征云看着他。陆攸的目光没有躲闪,也看不出任何欺瞒的意味。他只是虽然笑着,看起来却有些忧伤,这也可以解释为“突然意识到了自身危险境地”而生出的忧伤。但不对。祁征云蓦然意识到了 不对。 陆攸表现得太平静了。此刻也是,在医院里让他抱着c反过来安慰他不要在意的时候也是。直到经过了昨晚,才意识到“死亡”距离自己有多么接近,这一句话或许是真的,至少他以前都没想过要提前写好遗书这回事情。“谁会不怕死?”——这句反问自身,也应该是真的。但陆攸反问过他,之后便略过了对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的回答。 ——如果不害怕死亡,那多半也是因为有比死更怕的事情。 让陆攸想躲开他c让他从噩梦中惊醒的,确实只是“昨天差一点就死去了”这个原因吗? 祁征云的心沉了下去。感觉一切都会变好的期待,连这一天的结束都没能支撑到。他觉得有什么处于他掌控以外的事情正在发生,但他别说阻止,就连那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陆攸仿佛对他的神情变化毫无察觉,重新又转回头去拿起了笔,在“赠送”这一栏里点了点。 “确定哪样东西要留给谁,这也很麻烦啊。”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学校?朋友?我朋友还挺少的。父母” 祁征云感到自己像只只会学舌的鹦鹉,就知道重复陆攸说过的话了。“父母?”他生硬地问。与此同时,那失去控制的感觉陡然变得强烈,一种格外冰冷的感觉在他胸腔中弥漫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8.Round 3.12 ———— 陆攸听到祁征云问:“父母?” 他声音里带着奇怪的僵硬感, 仿佛对这个词十分陌生。陆攸顺口应了声, 随即察觉到什么, 又转回头看祁征云, 果然见到他一副像刚知道了什么新鲜事物的探究表情。 “怎么?”陆攸疑惑道。祁征云缓慢地眨了眨眼,似是有些迟疑,“我之前都没见你和父母联系过我还以为” 其实他并没有以为什么, 他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情。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下意识地认为陆攸是孤儿——就像在之前多数的任务世界中那样。不过陆攸看来是误解了他的意识。“虽然我和他们关系确实挺一般的”他说, 手中笔尖无意识地落到纸面上,留下一个小墨点,“不过,还不至于到死讯都不通知的地步啊。” 他说这话的口吻并不沉重,不过显然也不太想谈到自己,反而对祁征云的反应有点感兴趣, “说起来,你”他本想问“你的父母怎么样”,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变成了:“你有父母吗?” 不知为何,陆攸就是很难想象出祁征云还有其他同类的情况, 好像他就该是一个无中生有c特殊的个体。祁征云正在回想陆攸以前——是对他来说的以前——是否有提及过父母的话题, 这本来就已经十分稀少了,还要去掉实际是在说他当时所扮演身份的父母这种情况。被陆攸这么问到了, 他又开始回忆自己。 诞生于神力碎片的神, 当然是没有父母可言的。洒下碎片的创|世神哪怕形式上有点像, 但估计双方都不会想承认这种关系。而没有以往记忆c作为人类降生的那几个世界,则是早早失去了——仿佛那对男女只是“诞生”所必须的条件,完成了这一项意义后便可以直接消失。 唯一留下过比较深刻印象的,是游乐园那个世界不提也罢。 最后祁征云给出的回答是“不算有”。陆攸没对这个奇怪的答案追根究底,短暂地静默了一会。从来都没有的话,感觉会是孤独,还是轻松?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只想到这么问可能会让人对他自身的情况生出什么猜想,就陡然觉得无法忍耐下去,迅速出声转移了话题,“书也要整理分类” “有些送出去都没人要,到时候就只能扔掉了。”这么说着,他写了两笔,再度停顿下来,然后就又不自觉地发起呆来。祁征云低头注视着陆攸的侧脸,他表情怔怔的,灯光照出了他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嘴唇抿起,像在想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父母,他想。 在那几个世界里不仅是他自己的,他也没有和陆攸的父母接触过。陆攸养过妹妹,也有过哥哥,父母却始终缺席不见。如果说毕竟不是真正的父母,因而不在乎这种缺席,但他对初始世界的父母似乎也是同样的态度,几乎从未提及。作为狐妖假扮陆家小少爷时,对陆夫人的亲近则表现得很不习惯。 祁征云终于注意到了这个此前被理所应当忽视的情况。海神从虚无黑暗和万顷波澜中诞生,孤独是他的本质,对家庭的概念仅限于“伴侣”——这还是陆攸后来教给他的。他自己习惯如此,便无法发觉异常陆攸的感情世界全部由他占据,且自觉不再向外界寻求,这只会让他觉得满足。 ——但人类不应该是这样的。 人类是生命短暂c无法凭自己抵达永恒的生物。所以人类有繁衍的本能,血缘联系的存在和缺失都会造成影响。如果看上去没有影响,那要么是已经过去了,要么是没有被察觉。是前一种的话,情况还能简单一点。可从陆攸此刻的表现来看 祁征云感觉有点茫然。好像看一幅画看了许多年,如今才发现画中央还有一块空白。陆攸大概是不会再主动提起了,他想问也不知该问什么。他也就在处理自己和陆攸关系的时候能够情商上线,陆攸和别人的关系此前这方面陆攸自己就会处理好,反而是他偶尔还要去搞破坏。 陆攸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像感觉不舒服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祁征云?”他稍微侧过了脸,不过没有真正和祁征云对视,“别一直盯着我看了你这样给我压力很大。” “抱歉。”祁征云迅速说,将目光落点转移到桌面上。他刚才确实有些出神了。而陆攸难得用了不太客气的口吻,让祁征云确定他现在心情很不好——确切来说,是一种纠结烦躁的情绪。他接收到了陆攸“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的信号,继而主动说:“要再喝点水吗?我去给你倒。” 陆攸没拒绝,祁征云转身离开前听到他小声地说了“谢谢”。他往房门口走去时,感觉到这次换成了陆攸的目光在背后跟着他,似乎反应过来了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问题,却开不了口道歉,直到祁征云开门出去都没再出声。 可千万别道歉啊。祁征云想,走到厨房里,拿着电热水壶去接水。他宁可陆攸对他发脾气,也不要总是客客气气地克制着,压抑着不肯流露出太多情绪。虽然哪怕后来他们那样亲近了,陆攸也还是更习惯于忍耐的,而且不是勉强c是确实觉得不需要激动或生气的忍耐。会高兴到忘乎所以的情况,同样很少见。 上个世界他们住在山间小屋时,变作小狐狸的模样,隔了老远冲过来扑到他身上,这已经算得上陆攸最为“放肆”的举动了。 祁征云发现自己又开始回忆以往c和现在做出对比了,赶忙控制住了思绪。他站在电热水壶前,听着被加热的水从底部往上涌动的声音,等待水烧开,同时也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开水降温到恰好能喝的程度也需要一些时间,如果不出事,这段时间他就待在外面好了。 陆攸独自坐在书桌前。不再有存在感太强c扰乱心绪的目光停驻在身上,他却觉得更糟糕了。焦虑像碳酸饮料里面的小气泡,止也止不住地不断冒上来。因为无法控制,仿佛又变成了一种难堪的情绪。他丢下笔,双手握起来抵在额头,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慢慢地默数到了一百,努力平复下心中对即将要做的事情的恐慌。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手机上有未读的信息。班群里很热闹,陆攸进去确认过没有新通知,也没看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又退了出去。还有原笑笑问他下午怎么没来上课,是不是喝醉后身体不舒服,想来看望他,陆攸回复说已经没事了,让她不要担心。所有要回的消息都处理完毕后,他在手机的主界面停留了一会,别无选择地点开了通讯录。 陆攸抬起头,外面的黑夜将窗户变成了一面不甚清晰的镜子,照出他一张惨白的脸。想是不是又开始发烧了,不然为什么现在有种冷得要打寒颤的感觉?他拿过遥控器,关掉了空调,又起身将窗帘拉上了。从窗前背转过身时,他感到一阵虚弱,麻木感从指尖涌起,连将通讯录往下滑的动作都变得笨拙起来。 找到那个称呼。点一下,拨出。非常简单。陆攸将手机贴向耳边,从屏幕上感觉到一阵短暂的冰凉。等待被呼叫方接通电话的“嘟——嘟——”声响起,没有设置音乐,就只是这样单调的声音。 陆攸闭了闭眼。他的喉咙口像被什么抵住了,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沉重,从内部震动着胸腔。没让他等待太久,几秒种后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先是一个女声在和更远处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不耐烦的应和声也传到了陆攸这里。背景音里有小孩子咋咋呼呼地尖叫着,“咚咚”地跺着地板跑过。 “喂?”女人的声音接近c变得清晰,看来是把手机拿起来了,“攸攸啊?” 陆攸耳边的杂音消失了。心跳声突然平静了下来——那颗心脏好像从胸腔中直接消失了。他不自觉地动了动脚步,沿着书桌和床之间的间隙慢慢地向前走去。他“嗯”了声,停顿一会,才仿佛难以启齿般将声音放得更轻了,“妈妈?” “怎么了?怎么想到打电话来”女人说完这句,不等陆攸回应,突然提高声音改变了说话的对象,“小磊!你又在做什么——不许抢妹妹的玩具!” 随即一阵兵荒马乱的嘈杂,陆攸不吭声地听着,眼睛盯住脚下的地板,让拖鞋的边缘蹭着地板接缝的线条一点点地向前。片刻后,女人的声音终于回来了。“不好意思,那两个小兔崽子就是”她带着歉意顺口这么说道,然后似乎才想起了自己和陆攸的关系,话音一顿,接着就是一阵难言的尴尬沉寂。陆攸喉间梗塞的感觉也消失了,仿佛那麻木感已经从指尖爬上来,越过胸口咽喉,向大脑进发——就像另一种导致假死的毒素。 “出了什么事吗?”女人问,用想装作自然但不太成功的关心口吻。按照之前间隔一次比一次更长的联系的固定流程,接下来她就该问“是不是钱不够用”了。陆攸在床尾中间停住了脚步。“我”他低声说,“最近,遇到了一点事” “是不是钱不够用了?”女人立刻问。陆攸难得的主动说明情况,看来完全没有对这个流程造成任何影响。陆攸没有回答,女人自顾自地继续下去,“是很麻烦的事情吗?”她这么问了句,也没想要具体回答,跟着又说:“妈妈账户里的零钱刚用掉了,等下先给你打五千块,不够的话再让叔叔转给你,好不好?” “我不是”陆攸说,半途又改变了主意,“谢谢妈妈。”他小声说。地板上的线条笔直地延伸出去,他又开始走了,沿着其中一根直线,左右脚轮流地踩上去,身体跟着摇摇晃晃,缓慢向前,“其实不用这么多。” “多的你就拿着用吧。”女人说。她自己大概没察觉,不过陆攸听出她实际松了口气。比起需要走关系c亲自出面的帮助请求,只是要钱就简单多了。“平时生活费都够用吗?”她又问,“你一个人在外面上学,不能亏待自己,需要用钱的地方别瞎省,过好一点。” 固定流程,陆攸心想。他也没办法回应别的什么,只好继续“嗯”,又补充道,“够用的。” 跑动的小孩似乎撞翻了什么东西,女人扭头训斥了一句,又转回来说:“够用就好。”她继续重复叮嘱着陆攸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老生常谈,“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打工地方不要去,万一倒霉出了事呢?你就专心上学,社团和学生会的那些活动倒是要多跟着去见识见识的。要去旅游c或者买什么贵的东西,生活费不够用了,跟妈妈讲就好,啊?” “好。”陆攸说。床脚上有一块黑色的斑纹,他每次路过都很容易看成是污渍。现在看来,这块斑纹的形状也有点像一只无神睁开的眼睛。他用脚尖在上面蹭了蹭,自然没能蹭下什么来。 “和宿舍里同学关系还好吗?有没有出什么矛盾?” “都挺好的。”陆攸答道,“他们都不是难相处的人。” “那妈妈就放心了。记得和老师同学好好相处,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我知道” 陆攸绕到了床的另一边。他踢掉拖鞋,爬上了床,被子软绵绵的,有弹性的床垫在底下托着他的身体。他盘腿坐在床上,把床边那只半人多高的抱抱熊拖起来,抱进怀里,抬起手咬住了自己食指的指节。牙齿从两侧将那一小块骨头抵在中间,没太用力因而不痛,只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那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妈妈就挂了。”女人说。似乎是想最后活跃一下气氛,她故作轻松地说,“在学校里有碰到什么喜欢的女孩子吗?我记得以前的邻居笑笑,那个小姑娘,和你一个大学吧?你要是交了女朋友,记得放假的时候一起带回来让妈妈看看。” 陆攸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牙齿的力道加重,现在他手指上开始感觉到疼了。“我知道了。没有别的事情了。妈妈”他顿了顿,说,“再见。” “攸攸再见。”女人像对小孩子那样温柔地说。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陆攸听了一会通话结束的忙音,把手机放了下来,盯着屏幕。他咬着指关节,间断地用上一点力碾压着,皮肤在牙齿和指骨之间移动,底下筋膜有种古怪的脆生生的感觉,像老化后能轻易拉断的橡皮筋。唾液让这一小块地方变得凉凉滑滑,仿佛没有皮c没有肉,也不会流血,只是一块坚硬而不断被磨损的光溜溜的骨头。 手机“滴答”响了一声。像水滴落下的是短信的提示音——转到他卡里的那五千块到账了。 ———— 女人看着“转账成功”的消息跳出来,放下手机,继续拿起抹布清理被小女儿打翻在地板上的果泥。她的丈夫刚刚被她轰到厨房里去洗碗了,听见她打完了电话,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提了声音问她:“是谁啊?” “我那个儿子攸攸,陆攸?”女人说,“你还记得吧?” “这我怎么忘啊?”男人关掉了水龙头,在厨房里说,“你那个前”没等他说完整句,女人便暴躁道:“说话想好了再说!”将拿着玩具飞机跑过餐厅的儿子吓得一顿,男人顿时也收声了。过了几秒才又小心地问:“那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别瞎问了。”女人不耐烦地说。她擦完了地板,捏着抹布往厨房走,又把她才洗了两个碗的现任丈夫往外赶,“去去去,别添乱了我来吧,你去看儿子,别让那小子老是招惹妹妹。” 丈夫乖乖地出去了。她将抹布放在水龙头底下,揉搓c绞干c再打湿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动作,直到黏腻感消失了也没有停下。她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个电话,打电话来的是她年轻时和前夫生下的孩子打电话的时候似乎还没什么,现在却有很不好的记忆开始涌了上来,让她越来越难以抑制地有种想要大喊发泄的冲动。 大概就是这样,她才会每次和那孩子通话,都急匆匆地没讲几句就结束吧如果不是这样,她或许会难以维持语气的平稳,就在通话中途像疯子一样情绪失控的。因为,她那个儿子作为第一段失败婚姻的产物,和他爸爸实在是太像了 在电话里就能听得出来。声音也像,说话的语调和态度也像。平静压抑,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地掩盖着,仿佛永远不会发怒失态,也永远不会主动倾诉心情。表面上,看起来就是温和包容的样子。女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盯着不断坠落的水流,眼前浮现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她和陆攸上次面对面地见到是在什么时候?升学的时候吗?去年?还是前年? 轮廓柔和,眉目秀气,笑起来温柔好看,简直有种如隔云端的不真实感。攸攸的眼睛比较像她,因此多了几分明丽生动的感觉,但到了露出表情c开口出声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越长大,越接近她记忆中那个男人的样子。她抵触和难以忍受的态度,儿子一定也察觉到了吧。所以最初还会按时打电话来问“妈妈周末有没有空”的孩子,逐渐销声匿迹,到后来就像是不存在了。 女人丢下了水中的抹布,双手撑在水池边缘,感到自己眼眶发热。刚才那通电话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隐秘地牵动了她的心,让她压抑了很长时间c几乎以为已经放下的记忆,又重新翻涌了上来。 遇到前任丈夫时,她在读大学,那男人是附近书店的老板。有次顾客的小孩把饮料翻在书堆上,被训得哭了,男人拿着一只木质小猫蹲在小孩身前安慰他,她推门进去,对那微微笑着的温柔面孔一见钟情。从此把女孩子的矜持全都抛下,堪称死缠烂打地追了两年,硬是磨到了他松口同意。 直到结婚后,她才感觉到,那个男人表现出来的温柔,实际上是一片深潭的水面无论往里丢什么东西,都只有当时那一点点水花的回应,此后就悄寂无声地沉了下去。潭水永远不会自己涌起波澜,沉到潭底的东西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一个从不发怒c从不失控,什么都能够忍耐包容的人,要她怎么相信他有动过心c而不是仅仅出于同情或无所谓? 她拼命地付出感情,为了那点水花,用尽全力地爱啊c爱啊,到后来终于开始觉得疲倦了。他们开始冷战——单方面的,再后来开始吵架——还是单方面的。那男人默默地都忍受了下来,对她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最后她甚至都有点恐惧了。在一次格外剧烈的情绪爆发之后,她把离婚协议书扔到丈夫怀里,摔门而去,独自出去旅游了半个月。 她连一个试图挽回的电话都没等到。 半个月后她回来,发现地板家具已经积了灰尘。签好的协议书放在桌上,当时七岁的陆攸被拜托给了对门邻居。男人什么都没带走,从此从他们母子两人的生命中消失了。 她从邻居家把陆攸领回来,情绪几乎崩溃。陆攸却连哭都没哭,还给她擦眼泪,安慰她说“妈妈不要难过”。孩子的小手软绵绵的,那么乖,她低下头,看到那张努力向她微笑的小脸——面对幽深潭水的窒闷和恐惧再一次地击中了她。 第二年她就再婚了。那段婚姻也只持续了几年,却多少修复了她快要枯竭的感情。陆攸从初中开始住校,周末也不回家,偶尔和她一起吃顿饭。至于她现在的丈夫,脾气也好,但还会像个正常人那样,和她争执c互相指责c吵架再和好;丈夫带来的儿子和新生的小女儿,也会朝她耍脾气,任性捣乱。到了这一次,她才感觉自己是在和“家人”生活,而不是某种难以称为“人”的冰冷东西。 不,那甚至不能说是冰。是冰还有能被焐化的一天,是空气,想用双手去捧都捧不起来。 虽然偶尔有时,她也会觉得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过于残酷了。陆攸身体里也流着她的血,而她是一个情绪激烈c爱恨如火的人。陆攸和那个男人一样善于容忍,表现出不在意伤害的样子,内心却不一定也能一样地平静。只是她已经受不了了。在伤害和逃避这两个选项之间,她选了后者。 甚至,那个男人也不一定是平静的。他只是藏得太深了,太深了 像在黑暗里受伤,不愿让人看到疼痛,便像从来都没有痛过。 她想,他们那样的人什么都不肯说,仿佛一辈子都在被动地等待,等着被爱,等着被捕获,等着被伤害,只有在决定离开时才会主动起身。这不是注定要孤独吗?要什么样的爱才能与之契合?必须永不动摇,无论经过多少时间,永远坚定热烈,充满从不熄灭的渴望。那样的话,落入潭中的就不是只能激起短暂水花的石子,而是咆哮着奔流而下的瀑布——这样绝对侵略性的爱,才不会在乎要什么波澜的回应,因为同意接纳本身就已经是回应。 只是想一想,就令她觉得可怕。这是人世间可能存在的吗? 如果真的存在她希望,她的孩子在此后的生命中能够足够幸运,与之相遇。 女人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她走出厨房,丈夫瞥了她一眼,张口欲言,然后立刻转过头去假装在继续看电视。她走到难得平安无事c正在用纸牌合作搭房子的一对儿女身边,蹲下来,将他们一起用力地抱在了怀中。 ———— 陆攸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没有操作去查看,只是将它随手放到了一边。他坐在床上,感觉心里空空的。这一刻,他想起的是久远以前的记忆:他站在邻居家里,小女孩时还扎着羊角辫的原笑笑躲在沙发旁边偷看他。作为他父亲的那个男人在他面前转过身,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好疲倦好像连坐着也坐不动了。陆攸正想着要不要躺下来睡一会,就听到房门口发出一声巨响,吓得他心漏跳了一拍,仿佛连刚才沉重的情绪都一下子空白了。 几乎是破门而入的祁征云站在门口,陆攸和他视线一对,看到男人脸上是十分明显的慌乱表情。陆攸的第一反应是有什么无法对付的可怕怪物来了,微微呆了呆,赶忙想从床上爬起来,“出了什么”他开口想问,刚说半句,就在听到那沙哑的声音后又闭了嘴。 他这才发觉,自己原来在哭。 祁征云姿势僵硬地朝他走了过来,仿佛紧张得走路都要同手同脚了。但速度可一点都不慢,陆攸还没来得及阻止,祁征云已经绕到了床边,他用手胡乱抹着脸上湿漉漉的泪水,羞于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我没事”他习惯性地这么说,试图推开祁征云伸过来的手,“我想一个人” 祁征云动作顿了顿,然后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陆攸想推开他,想爬起来逃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想扭过脸躲开祁征云要帮他擦眼泪的手。在上述反抗均告失败后,他的情绪仿佛搭起到最高c摇摇欲坠的纸牌塔,终于在轻轻一推后轰然倒塌了。 他用另一只没被制住的手抵着祁征云的肩膀,拼命推他,冲他大喊:“出去——!”祁征云没听他的。他把不断扭动的陆攸抱起来,按进怀里,让他布满泪水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别难过了。”他小声说,对陆攸用尽力气的踢打像没感觉一样,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了他的挣扎,“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的。” 陆攸紧紧闭着眼睛,但是透明的泪水还是在不断地涌出来,擦都擦不干净。祁征云抚摸着他的头发,毫无犹豫地低下头去,吻了他被眼泪浸到湿透了的睫毛。陆攸的反抗幅度微弱了下去,渐渐地在他怀中不动了。他之前都只是无声地流泪,到这一刻终于开始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祁征云感觉陆攸浑身滚烫,仿佛又开始发烧了。他的嘴唇轻轻碰着陆攸的脸,尝到泪水咸涩的味道,陆攸的嘴唇也是湿润的,他吻下去的时候像吻了一朵盛满冰凉夜露的花。陆攸被他按在床上的手反过来攥住了他,用尽了全力收紧手指,身体因哽咽而抽动,在他嘴唇底下发出了细微的c哀鸣般的呻|吟。 “你为什么要走”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想叫你但是来不及了你已经走远了” “对不起。”祁征云说,“对不起。”他抱紧陆攸颤抖的身躯,紧紧地将他裹在怀中。拥抱和灾祸后提供给幸存者的毛毯起着同样的作用,用裹覆和温度带来安全的感觉。陆攸靠向他,伏在他肩膀上,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哭得浑身发抖,喘不过气来。 尽管受到了指责,祁征云却陡然松了口气。果然还是因为与死亡擦肩而过了啊。医院里不在意的表现只是伪装,因为还不愿意与他亲近c所以不愿意对他生气,或许其实也没相信他做出的承诺。直到这一刻,才流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只是这样而已。没有更多的原因了。感觉死亡的威胁还不是全部应该只是他的错觉罢了。祁征云轻轻拍着陆攸的后背,反复地向他道歉,说“不会再离开了”。陆攸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眼前是一片黑暗。此刻这是发泄式的痛哭,他不准备再克制自己了。 你不知道,他想。 昨天晚上,变形怪将那根毒针刺入他的血管后,他的身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但大脑依旧醒着。假死的毒药流遍全身,旋即终止了呼吸和心跳,但在那之后很短的时间,还没有完全麻痹的神经依旧能传递来触觉,思维还没有从清晰坠入混沌。 他感觉到变形怪松开了手。他的身体无力地向后倒了。另一个怪物的触手抓住了他,没有让他直接摔倒在地上。他知道这是祁征云。那些触手缠绕在他身上,仿佛缠住溺水者的海藻。守护者确实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到了他身边。 他动不来了,也无法出声,只能在心里拼命呼唤:请救我残存触觉也在消失了,他正往彻底的黑暗中坠去。 触手抓住了他——将他放了下来。没有任何犹疑,没有将注意力停留在他身上哪怕多一秒钟,好像只是经过时随手接住了倒下即将摔碎的花瓶。蛇群般冰凉光滑的触手从他身边涌过,这就是他对外感知彻底断开前,所感受到的最后一件事情。 ——曾让他感受过“在意”的那个人离开了。 他的灵魂漂浮在黑暗中。所有的触觉都关闭了,被剥离出来的思维孤独地存在着。那是他所体验过的最彻底的抛弃。时间消失了,他不知道那个令人疯狂的黑暗空间真正持续了多久,只是在思维终于也被那黑暗吞噬之前,他曾全心祈祷过终结快点到来。 不害怕死亡,那一定是有比死亡更怕的事情。 陆攸的哭声渐而止歇了。他眼睛胀痛,身体好像随着泪水流出而被抽成了空壳,轻飘飘的如漂浮在云端。这空壳中有火在烧,一团烈焰要将身心同时烧成灰烬。嘴唇上留着温暖的触感。是空调被关上c窗户又没有打开的缘故吗?他觉得真的好热。 他在祁征云怀里微弱地动了动。祁征云听见陆攸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想吃冰激凌。” “我们叫外卖好吗?”祁征云这时候当然不会问为什么。他顾忌着陆攸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说,“不要出门了,让人送过来。” 陆攸同意了。虽然天已经晚了,外面还是热,冰激凌送到的时候,免不了已经有点融化了。祁征云担心他不久前还在发烧,答应了这个要求,但不允许他吃太多冰冷的东西,于是陆攸也只挖了几勺点缀着榛子碎的凉奶油送进嘴里,算是尝过了那甜美的味道,然后就注视着勺子挖出的粗糙截面纹路渐渐变得平顺c滴落,直到最终一整份都化成了粘稠微温的液体。 他总是害怕害怕会惹人生厌。害怕约定被背叛。害怕离开。所以有人愿意给也不敢要,不得到便也不用担心会失去。 但如果已经知道摆在面前的是保质期多么短暂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吝于尽快享用它? 祁征云一直坐在旁边,注视他的目光中隐含着担忧。有人陪伴的感觉其实真的很好,结局确定后反而无需再害怕了,陆攸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他唇上还带着一点冰激凌的甜味,便倾身过去,将这点甜味主动印上了另一个人的嘴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9.Round 3.13 ———— 陆攸出校门的时候, 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 他顿住脚步转过头, 看到原笑笑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跑得马尾辫和书包都在背后大幅度地甩来甩去。她来到陆攸身边, 一个急刹车, 不由分说地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臂。 “我跟你一起回去。”她说, “我要去超市买东西, 正好和你顺路。” 原笑笑过来时脚踏进了旁边围墙的阴影,陆攸瞥见影子里一处格外深黑的颜色动了动,是祁征云在被女孩无意识地踩到之前及时地避开了。如果不是一直关注着, 很难看出黑与更黑之间的差别和变化,原笑笑就一点都没有发觉。 他一看原笑笑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顺路去超市只是个借口。对此他首先想到的相关事件是昨天晚上他们一起吃的那顿饭在学校旁边的火锅店,同行的还有祁征云。 距离蜈蚣和变形怪被消灭已经过去了一周。在那之后, 因为学校里变得安全了,祁征云开始更多地以人形姿态待在陆攸身边。学校心理系有个教授和灰灰一样,是隐藏在人类之中的无害魔物,祁征云去找到他“友好交谈”过一次后,成了那个教授“来帮忙做项目的以前的学生”,算是有了一个方便待在学校里的对外身份不用担心再被保安当做“缠着学生的可疑外来人员”拦下来询问了。 他们一起的时候, 和原笑笑碰见过几次。起初陆攸虽然心里决定了接受亲密, 还是没确定他和祁征云现在的关系到底算什么——是在恋爱?还是仅仅某种“从属”的关系?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因此便没有说。他和原笑笑认识这么多年, 知道祁征云这样外形的男人其实属于她的“理想型”,本来还有点心虚会出现某种尴尬的情况没想到他更应该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原笑笑的直觉异常敏锐,在见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画面后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 然后她就对祁征云爆发出了强烈的敌意! 强烈的程度让陆攸都吓到了。明明原笑笑以前逮着机会就撺掇他谈恋爱,似乎是因为从小认识c知道一些他家里的情况,觉得他必须在和人建立亲密关系这件事情上“多练习练习”,不然很可能就一辈子孤独终老了——要不是她对陆攸实在不来电,而且清楚自己的性格也不适合,说不定就要自己上了。陆攸以前别说恋人,连朋友都少,她对此一直隐隐有些担忧。 结果现在发觉陆攸好像真的找了个男朋友原笑笑炸毛了。 并不是口是心非,实际不希望陆攸和别人交往;就算生出了“朋友有了新朋友”这样性质的些微嫉妒,她自己就会及时处理好。原笑笑看不顺眼的是祁征云这个人——这样的排斥,出于某种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原因,实际从更早之前他们关系还没进展c对外说是“朋友”的时候就开始了。 陆攸勉强应付了几天她的各种试探,等原笑笑开始明着拉他去各种聚会c给他介绍别人,陆攸受不了了,觉得还是说了吧。于是就有了昨天晚上的那次见面。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仿佛让原本还说不分明的关系过了明路,从此一锤定音了。 陆攸知道,自己的性格是有点问题的。小时候妈妈几次单方面爆发和爸爸吵架,说他表面上温柔好脾气不拒绝人,其实内心里是谁也不在乎。那个男人离开后,察觉到妈妈因为他和那人的相似性而频繁地被提醒着痛苦,他也想过要改变——长相是没办法了,性格多少还能努力一下。但最终改变了的,好像只有“不拒绝人”这一部分。 拒绝还不是干脆的拒绝,而是让人知难而退。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并对他人的亲近意图视而不见在“点头之交”的程度就让关系止步。这样一来,还不死心要直接挑明的就很少了,自从他磨钝了自己的感知,不再接收示好,需要他直接逃跑的情况只出现过几次,实践效果还是很好的。 如果一段关系开始了,就需要交流,就会出现误解和矛盾,猜忌怀疑和患得患失,将自己和另一人卷入双重的痛苦之中,无可挽回地走向破裂。这个过程的实例在与他最接近的地方上演过,这正是根植于他心底的噩梦。而祁征云在那天晚上后成为了一个例外。 祁征云确实在意他,却不在意失去他。陆攸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他对于伤害到别人的恐惧因此消失了。而他既然已经痛苦过,再不去得到什么也太吃亏了。那时候,他主动地吻了祁征云,他就在这一个吻的时间里理清了思绪。 虽然这些是不能坦白的理由,虽然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达成了连接,但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够得到祝福。比起不知身在何处c或者早已不再交心的亲人,自幼相识且就在身边的朋友,在他的考虑中也是最好的人选。 但原笑笑对此好像不太理解。虽然昨晚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努力表现出了友善,但显然还是对这个消息十分消化不良。现在看来是经过了整个晚上和大半个白天的考虑之后,最终还是有话要说,又来找他了。 陆攸被她拉着向前走,感觉头疼了起来。原笑笑肯定是看现在祁征云难得不在他身边,才会急匆匆冲过来抓他的,但祁征云其实在啊沿着学校围墙的这段人行道比较狭窄,其他下了课出来的学生从旁边挤过,陆攸现在找不到祁征云在哪里了,但肯定是在一个就算原笑笑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c也还是能被听得清清楚楚的距离。 原笑笑却没立刻开口,只是加快了步速,一直到走过了路口c近距离挤在周围的其他学生往四周散开了,感觉不会再被别人听到说话,脚步才开始放缓下来。她拽了拽陆攸的袖子,示意他靠近,对陆攸试图阻止她谈及某个话题的眼神视而不见,皱着眉开口了。 “陆攸,我想到现在,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得来问你一个扫兴的问题。”她说,“你确定你那个男朋友没问题?” 女孩的口吻非常严肃,远远超过了“我觉得你们不合适”的程度。陆攸此前以为她只是单纯看祁征云不顺眼,听她这么问有些意外了起来。“怎么了?”他小心地问,心想难道是祁征云哪一次切换形态的时候被她看见了——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原笑笑接下来的反应否决了这个猜测。“虽然要我编理由也编得出来,不过还是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也不确定是怎么了。”女孩子两道秀气的眉毛紧紧地皱着,“我觉得那个人有点可怕。不是性格不合的那种讨厌感觉,你能理解吗?是危险,就像是就像是” 她想了半天要怎么形容,总算在抵达下个路口前想了出来。“你记得我们家附近那个旧公园里,以前原来有口井吗?井口比较窄,要往底下很长一段才有水。”她说,“我趴在旁边往里面看过,黑咕隆咚的,很深,还阴森,根本看不出里头有什么东西后来有小孩子掉进去淹死了,那口井就被填掉了。你那个男朋友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她描述的都不像人了,而是从黑暗中来的怪物。陆攸略带诧异地望着她,心想她的敏锐程度简直已经超越直觉,成为某种感应了。他当然不能和原笑笑说:你感觉错了——祁征云是从深海来的,他家里比井宽敞多了 只好装作并不理解的样子,含糊其辞道:“也不至于这样吧。” 原笑笑有一会没吭声。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只要靠近那个男人到一定距离,就会有种寒毛直竖的惊悚感觉,甚至身上真切地感到凉飕飕的?说是直觉,更像是本能祁征云没告诉陆攸关于她血统的事情,原笑笑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这是纯粹心理上c不能作为证据的反应。两人静默了一会,原笑笑露出个烦躁的表情,长呼了口气。 “我就是和你说说我的感觉,没有要让你分手的意思啊。”她明显口不对心地说,“总之,你要小心一点,别被奇怪的人随随便便骗走——虽然我承认他确实很帅啦但他大你好几岁,社会经验稳压你,体格武力值也稳压你,你认识他才多少时间啊,这就被搞到手了” 陆攸咳嗽了一声。“笑笑。”他眼睛看着前方警告道。今天有点风,路边的树影摇动着,他仿佛能感觉到祁征云的目光从暗中注视着他,让他脸上快要烧起来了——不过此刻落日西沉,周围所有景物都笼罩在一层暖色调的光线中,视野好像变模糊了。如此情形,脸红了或许也不会被看出来吧。 原笑笑被陆攸叫了声名字,顺从地打住了话头。她顿了顿,继而又唉声叹气说:“唉,你看,都已经开始重色轻友了——” 不过她知道陆攸对这一类的调侃不太承受得来,说了这一句也没再继续,而是转而正色道:“我就是想说,无论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有某些特殊的原因,要是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千万别想着忍忍就好。在别的事情上你习惯退让也就算了,但这件事不一样。” 陆攸却没注意后面的提醒。原笑笑“还是”后面的那半句话听得他愣了愣,一时间都忽略了祁征云也在全程旁听的尴尬。“为什么”他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会有别的原因?” 原笑笑转过脸来看着他,在某个光线变换的瞬间,陆攸仿佛看到女孩眼中跳跃着两朵小小的c幽蓝的火焰。“那你喜欢他吗?”她轻声问。 在被提及的对象就在旁边的时候回答这种问题,性质不就和当众告白一样了吗?陆攸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敷衍过去,原笑笑固执的眼神却逼迫着他必须做出回应。“我想”他艰难地说,“应该,是的?” “但是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原笑笑说。她的手放开了陆攸的胳膊,目光也转开了。刚才说话时靠得很近的两人稍微分开了一段距离,又因为陆攸的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再度陷入了沉寂。 不太开心?陆攸听清楚了这句话,却好像没能理解这个简单句子的含义。他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来碰一碰自己的脸——难道他刚才是露出了某种低落的表情吗?要真的是这样,就有些奇怪了,因为在他的自我感觉中,最近这段时间他和祁征云相处得非常轻松甚至于可以说,比与身边这个自幼相识的女孩子待在一起的时候更加轻松。说是快乐也不过分。 果然还是刚才他顾忌着祁征云会听见而生出的那一点迟疑,被原笑笑解读为不情愿了吧? “看来你的直觉有时候还是会出错的。”于是他笑起来,口吻随意地否定了,“哪有这回事。” 原笑笑皱起鼻子,摇了摇头,“你的‘没事’在我这里早就没有可信度了。”她嘟囔道,陆攸听得不觉苦笑起来,居然也没有什么办法反驳,只能半真半假地埋怨道:“比起一直泼冷水,你就没有‘祝你顺利’之类的话想对我说吗?” 原笑笑没有随便将他说的这句话重复一遍就还回来,而是在开口前认真地想了想。“我想收回以前说过的,要你多‘积累积累经验’的话。”最后她说,“我希望你足够幸运,这一次遇到的就是最正确c最合适的人,并且顺顺利利地一直走到最后。” 她说话的口吻过于郑重,以至于陆攸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回应了。直到又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他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我从昨天憋到现在了。”然后就听原笑笑说,“就是,你们有没有那啥过了?那个,你懂?” 陆攸疑惑了一秒钟,明白过来她问的是什么,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撞到迎面过来的行人身上。背后衣服猛地一紧,将他快要失去平衡的步伐拽了回来——虽然免于丢脸地跌倒,但偏偏在这种时刻,被确切提醒了某人的存在陆攸感觉他整个人瞬间就要被疯狂爆发的羞耻感烧熟了! 余光里黑影一闪而过,原笑笑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没发觉有什么异常,疑惑地又转了回来,重新将纯洁的求知目光朝陆攸投去。 “不要这样扭扭捏捏的,同学!正经说事!”她苦口婆心地说,“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因为我是真的觉得那家伙超级危险——话说,开学时候的那个健康讲座你去听了吧?注意事项应该还记着吧?不记得的话要不要我给你重复一遍?首先最关键的就是要记得戴——” 陆攸心里的小人以名画姿势持续呐喊了半分钟,窒息倒下了。“别重复了!我记着呢!”他抓狂地打断了原笑笑的话,“还有!我们没没有”说着说着结巴起来。原笑笑一副“我不相信”的表情盯着他,“真没有?”她怀疑地问,“那倒是要让我有点改观了啊。” “没!有!”陆攸坚决地说,一把抓住原笑笑的肩膀,将还准备要和他一起过马路的女孩子朝右边转去,“你要转弯了!” 原笑笑要去的超市比他回家早一个路口转弯,他们顺路的部分就走到这里了。原笑笑看出再问下去他就要崩溃了,大发慈悲地决定就到这里放过他——反正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了。“好吧那明天见。”走之前她朝陆攸挥挥手,最后又说,“既然他比你大,就让他宠你啊!谈恋爱要好好享受,你可别老毛病发作,搞得像苦大仇深要去献身一样。” 哪里有这样的老毛病了!陆攸看见有旁边路人听到话音,将目光投了过来,简直想求她快走了——在羞耻以外,似乎还有一点心虚。原笑笑嘻嘻哈哈的,总算是转身走远了。陆攸在原地站了一会,呼出口气,准备过马路。 有人从背后接近,在他身边站定了。陆攸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仿佛那人周身存在着一个无形的力场,不需要实际接触就能传递过来存在感。前方的红灯开始跳动读秒,他眼睛看着地下,背后过来的夕阳光线将两道身影拖得长长的,并排列在一起。 “你不开心吗?”祁征云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 ——比起之后令陆攸现在还在脸红的话题,男人好像还是更关注前面那一句已经被否认掉了的质疑。陆攸看到地面上那个更高大的影子朝他的影子接近过去,他的手臂感觉到了另一具身躯传递过来的热量。 “没有吧?”陆攸茫然地说,被问得都要不自信起来了。难道他真的看起来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虽然他对某件事情确实怀有一点疑惑,但自觉应该没到不开心的程度啊 祁征云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再度得到回答后也没再追究下去,只是说:“绿灯了。”无比自然地去握陆攸的手。陆攸对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亲密的举动依旧感觉有些别扭,不过比起在乎周围经过的那些陌生人的看法,他还是更愿意顺着祁征云。 他们穿过路口,从静止的车流前经过。男人手掌宽大,掌心温热,手指修长有力,陆攸的手让他牢牢地握着,仿佛从这一个动作中体会到了某种掌控的意图。被原笑笑问过那个问题后,他脸上烧热的感觉就一直没消下去,此刻藉由身体接触所共享的热量,还愈演愈烈了。 与此同时,那个疑惑却也跟着鲜明了起来。 为什么是“没有”呢? 陆攸低着头,偷瞥了眼他和男人握在一起的手。他没对原笑笑说谎:他和祁征云的确就只到了亲吻这一步,没有再发生更加亲密的关系。也就是说,在陆攸下定决心的那个晚上到了什么进度,一周过去了,还是那个进度没动。 陆攸能感觉到祁征云对他的欲|望。他虽然没好意思主动示意,但很确定自己也没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实际上,他觉得那次的吻就已经是某种示意了——当时他正处于发泄过后的空虚中,想要得到更多安慰,他们接吻了,气氛很好,祁征云的手已经从衣摆底下伸进来c摸到了他腰上结果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能硬生生地停下来。 祁征云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接着不由分说地把他塞回到被窝里,命令他好好休息。陆攸下午还在发烧,情绪剧烈波动后尽情哭了一场,等平静下来,便确实感到了疲倦,也就这么睡了过去。再醒过来他冷静了,因为害羞又有点退缩,用了些时间重新建立起心理准备,等着祁征云的再次接近。 然而祁征云没动静了。 如果说那次是顾虑到他的身体情况,之后是察觉他还没准备好,再之后陆攸就不知道为什么了。不想是不可能的,独处时男人就差把“想要”两个字写脸上了,有时候陆攸接触到他的目光都想逃跑——总不见得是身为魔物因而不会吧?陆攸以那次那只手摸进他衣服里的熟练动作发誓,祁征云绝对是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的! 所以到底是在顾虑什么呢? 祁征云目视着前方,却能感觉到陆攸在旁边偷偷看他。那眼神像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他身上蹭啊蹭的,蹭得他简直要在大街上直接发狂了——但他就是得辛苦地憋着,还得小心手上不能太用劲把陆攸捏痛了。 他忍耐了好几天时间,想等陆攸从那种好像把自己给了他c就算达成了某种目的c就能安静地等待终结的心态里走出来。要是在他现在这样的状态时就和他做了,总觉得某些东西就会无可挽回地终结了。哪里想到过了这么多天,陆攸不但毫无改善,根本连察觉都没察觉? 这算是“决定接受”的态度吗? 之前陆攸用来屏蔽他人示好的玻璃屏障,现在被用到这里来了。祁征云决定再忍今天一天。希望被原笑笑提醒过了最后那一句之后,陆攸多少能有所发觉;要是过了今晚还是毫无变化,他还是不能直接下手 得让陆攸明白过来。要是那道屏障的主人不肯自己打开,他就只有想办法破坏掉再进去了。 说起来,比起等待,其实破坏才是他更擅长的事情 祁征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察觉到了一丝魔气。陆攸的目光跟随在他的后面,朝十几步之外投去。那是一个地铁站入口,有楼梯和向上的自动扶梯。什么东西停在扶梯把手上,从地铁站里升了上来,在到达最高点时张开翅膀c翩然飞起,在夕阳的橙红光线中飘飘忽忽地飞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Round 3.14 ———— “阿嚏!” 旁边有车子经过, 陆攸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 有些疑惑地望着飞扬而起的尘埃。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些闪闪发亮的粉末, 伴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朝四周扩散。 祁征云稍稍皱起了眉:刚才察觉的那丝魔物气息变得不可捉摸了, 仿佛一滴落入清水中散开的墨汁,微不可察,但又无处不在。飞走的那个东西模样像一只放大了几倍的蛾子, 翅膀有手掌大小,又是从地铁站里出来的, 立刻让他想到了笔记本里提过的人面蛾——可惜灰灰只是凭兴趣记录,除了翅膀花纹特殊这一点,并没有主动去收集关于习性c猎食手段等更有用而不是有趣的信息。 他看到那些带着细闪的“尘埃”,再一想蛾子翅膀上的鳞粉,顿时警惕起来,直觉在这里多做停留不是什么好事, 便握紧了陆攸的手,准备加快脚步离开。陆攸则正试图分辨出那香气的来源,一边被祁征云拉着往前走, 一边东张西望地看是不是附近有什么花开了。 祁征云注意到了陆攸的动作。本该感觉更加敏锐的他什么都没闻到,因而有些疑惑, “你在找什么?”他问。 “你没闻到吗?有股花香味”陆攸说, 觉得或许是花粉被风吹过来了,弄得他鼻子痒痒的。那香气十分柔和, 幽幽地在空气里浮动, 仿佛许多种花香的混合, 难以描述,却说不出的好闻。他不自觉想去追根溯源,而闻得到汽车尾气c路面树木泥土c周围行人甚至是地下土层,唯独没有什么花香的祁征云这下明确了有地方不对劲,当机立断地一抬手,将陆攸的鼻子和嘴一起捂住了。 “别呼吸。”他低声说,陆攸下意识听话屏息,然后就感觉自己双脚离开了地面。祁征云将他夹在胳膊底下,像带了个没重量的布娃娃,迅速朝远离地铁站的方向避离——怕引起周围人注意和让陆攸难受,还没敢将速度提得太高。空气涌入移动后的空缺,那些粉末跟着追了过来,但随即被涌动的气流搅乱吹散,很快就被抛在身后c无法企及了。 陆攸屏息前没来得及吸气,没多久便觉得肺部开始抽紧。他努力又忍耐了一会,脸色涨红,终于受不了去掰祁征云捂得严严实实的手掌。祁征云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一口气抵达了下个路口,他缓下速度,确定过没再有东西跟过来,才谨慎地松开了手。 陆攸在获准呼吸的那刻长长地吸了口气——接着咳嗽着喘息起来。 祁征云抱歉地在他背后抚了抚。陆攸已经反应过来刚才恐怕是遇见了魔物,喘了一会,一等到能开口说话,便气息不稳地主动汇报情况:“现在现在闻不到了”他面孔泛红,双眼里水光隐现,不过这只是憋气憋的。祁征云将他仔细地打量了几个来回,看着好像暂时是没什么异常,但谨慎起见,还是又问了一句:“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陆攸终于平复了呼吸,摇摇头表示否定。他身上有些发热,但应该只是阳光和刚才片刻窒息的缘故。鼻子已经不痒了,也不存在别的能明显感觉出来的异常。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他犹疑地在自己胸口摸了摸,感觉安置在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跳得好快。血液鼓噪着,他耳边仿佛都能听见那鼓点般的砰砰声。 祁征云大概以为他这个动作是因为觉得难受,手跟着贴了上来。陆攸也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移开了手让他摸,直到祁征云的手掌真正触压到他的胸口c继而完全贴合,那与自己碰到时截然不同的感觉才让他回过了神。 刚才只是有些急促的心跳,陡然间再度加剧,仿佛要挣扎着从另一个人的掌心里脱离,要跃出喉咙逃走了。陆攸面红耳赤,目光控制不住地向旁边偏去,避开了交流。祁征云定定地看着他,好几秒过后才又将手收了回来。 “你说的香气,我没有闻到应该是那只魔物猎食的手段。”男人若无其事地说,“你毕竟吸入了一点,不确定会有什么影响。要是感觉到不对劲的话,立刻告诉我。” 见陆攸点头应了,但眼神还躲着他,祁征云停顿片刻,似乎还有什么想说,最后却是又抬起手,往陆攸刚才一路被风吹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回家吧。”他说,不过刚说完又改变了注意,“不我们还是先去一趟医院。” 他们在医院里找到了一只曾经将毒液从陆攸身体里弄出来的“清洁工”,那如幽灵般半透明的魔物围绕着陆攸转了两圈,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不管是真的没事,还是有问题但它无法处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什么别的预防措施可做了。 回到家后,一切如常。一直到睡觉前,什么都没发生。 尽管祁征云始终疑虑难消,陆攸的身体状况反映出来却很正常,他也没再闻到那个香气。就连平时在这段时间里至少会发生一两次的小魔物的袭击,这一天都没有来,平静得反而显得有些诡异。结果最后,最让陆攸困扰的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问题——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他爬到床上去,祁征云帮他关掉灯,在黑暗中吻了吻他,然后就从房间里离开了。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听到关门声,陆攸重新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上方的天花板。在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顶灯的轮廓从一团模糊色块中逐渐显露了出来,他的心情却还是自己都分辨不清的一团乱麻,无法确认是遗憾c焦躁,还是实际上松了口气那种胃部仿佛要拧绞起来c要沉重地坠下去的紧张感,每次都会在等待的时候出现,然后在这样什么都没等到的时候,再缓缓地消失。 刚才,祁征云的嘴唇从他唇上离开时,他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哪怕是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角,主动表达出挽留的意味吗?陆攸这样想过,但在应该做出行动的当时,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都无法动一动。 他仿佛有种感觉,祁征云应该也是在等他,等他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给出一个明确的信号。可奇怪的是无论如何鼓励自己,查过多少资料c有过多少想象,这一步却就是迈不出去。之前想得好好的,临到关头便又要退缩。 反复迟疑,来回犹豫。弄到这种地步,好像都已经从感情基础上水到渠成的某件事情,变成了写在日程表上c非完成不可的任务了 ——为什么,一定要等他自己给才行呢?表现得再强硬一点,主动来拿不行吗? 陆攸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太被动了。他试图做些反思c调整过来,结果心里反而莫名浮现出了一丝委屈。而在委屈过后,继而涌上的却是某种仿佛来自于旁观者般的冷冰冰的自嘲。 还是睡吧。睡着了,就不用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陆攸侧过身,将半边被子卷起来抱进怀里,辗转反侧了一会,几次忍不住又睁开眼睛,盯着房间角落的黑暗看,怀疑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不知过去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晦暗不明的梦境里,仿佛有翅膀轻轻扇动着,落下闪烁微光的粉末 隔着卧室的墙壁,祁征云听见陆攸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刚才用了很长时间才睡着的人,像是迅速就陷入到了噩梦中,体温和呼吸的频率都开始升高。他有些疑惑c更多是警惕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稍作犹豫后,选择以人类的形态将卧室房门推开,走进了黑暗的房间。 陆攸在梦中感到透不过气来。 身体好热 像在身上紧紧裹了一层保鲜膜的那种闷热,让他从一个记不清内容,只知道无比混乱压抑c令人疲倦的梦里醒了过来——实际上,只是他以为自己醒来了。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浸着热汗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异常难受。他睁开眼睛,在一片昏暗的视野中,勉强分辨出了站在床边的人影。 祁征云?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像是干渴得太久,只发出了一点极细微的声音。心脏狂乱地跳动着。为什么这样热?是空调坏掉了吗? 祁征云俯下身,陆攸感到一下轻柔的触碰落在了他的侧脸上。男人的手指却是冷的,如同刚在冰水中浸过,给他燥热不安的身体带来了一点宝贵的清凉——理所当然,祁征云从他肌肤上得到的,则是截然相反的温度。 “你身上好热” 陆攸听到男人低低地说。嗓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沙哑,因而透出了陌生的危险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涌动着,爬到床上,伸进了被子里面——与指尖不同的另一种冰凉触感卷住了陆攸的小腿,以不容抗拒的力道逐渐收紧了。在脸颊边那只手缓慢滑下去的同时,覆满细密鳞片的触手紧紧贴附着人类温暖的肌肤,开始像蛇一样蜿蜒而上。 ———— 祁征云俯下身,听见陆攸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异类的眼睛在昏暗中仍能毫无障碍地视物,没有开灯并不妨碍男人看清陆攸此时的状态:两颊潮红,牙齿咬紧下唇,仿佛在忍耐着某种不适。 这是在做什么内容的梦?祁征云想,若有所觉地伸出手,尚未触碰到沉睡未醒的人的身躯,却突然停住动作,抬头往房间窗口处看去。拉起的窗帘遮挡住了外面的景象,但对魔物气息的敏锐感知,却让他就像“看见”了那个小黑点自远处飞来,轻飘飘落到玻璃上的整个过程。 就在蛾子的翅膀完成落下前最后一震的瞬间,黑影闪过,准确地击中了它。巨大的动量没有将它击飞出去,而是在撞击发生的同时伴随着“啪”一声轻响,浆液迸射,蛾子柔软的身体直接成为了一小滩泥状物。它的翅膀被撕裂开来,一团尘埃般的银灰色粉末在半空中爆开,玻璃外面溅到几滴黏腻的液体,又随着这团粉尘的弥漫扩散而笼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祁征云阻止了蛾子振翅的企图,然而成功击杀的结果似乎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了。“陆攸!”他低喝出声,同时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床上青年的肩膀,想要将陆攸从沉眠中唤醒。陆攸的身体紧绷着,像在拧着力与什么较劲,在被祁征云触碰到c用力抓紧之后,却又温顺地随着他手上的力道而改变了姿势——但还是没有醒来。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c被汗水浸润得潮湿的发丝和肌肤,仿佛就在他身周正酝酿着一场闷热的盛夏之雨。祁征云看到一些亮闪闪的粉末从密封不严的窗户缝隙里渗透了进来,感应中则有更多这样的东西正从远处夜色中朝这里接近。虽然他的心这一刻开始在不详的预感中下沉,却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用来确认情况或研究对策了。 他掀开被子,将显然是处于不正常昏睡状态的陆攸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准备撤离。陆攸的身体在他怀中软绵绵地发烫,透着再明确不过的情|欲的气息。 该死那些粉末的作用是催情吗?祁征云在所有物被外来力量染指的愤怒中轻轻咬牙,却又感觉事情大概还不是这么简单——因为陆攸的心跳比刚才又加快了,已经超过“兴奋”,逐渐迈向了危险的程度。过速的心跳让他脸颊上的红晕开始消退,变得苍白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c却也越来越轻浅,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陷入到缺氧窒息的境地中去了。 祁征云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含量正在迅速地增加,凝聚出水滴,带着无中生有的咸涩的海水气息,包裹成一片薄薄的水幕覆盖住了陆攸的口鼻,为他滤去空气中那些效果不明的粉尘。这样精细的操控对祁征云此刻尚未恢复的力量水准来说是不小的负担,可能还会加速窒息,但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蛾子落在窗玻璃上。从起初的一两只,很快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所有透光的空隙。那些难以察觉c更难以防范的粉尘,顺着夜风朝远处飘扬扩散,仿佛很快就将无处不在 祁征云注视着窗户,放轻动作以避免剧烈地扰动空气,退往卧室门外,准备走厨房那一侧的窗户离开。他能感到那些蛾子正随着他的行动而再度开始骚动,在夜色中重新振翅飞起它们仿佛不知道危险c只受本能的进食冲动支配,对最先抵达的同伴的死亡时置若罔闻,一心一意朝“猎物”撤离的方向追去。 ———— 陆攸感到了晃动,几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像被人抱着从高处落下,继而又有极速的移动。但这些被隐约察觉的异常之处,总是无法吸引到足够注意,每次都刚刚产生,就被更剧烈的感觉冲刷掩盖过去了。 他一直没有发觉自己还在做梦鳞粉引出的梦境困住了他。偶尔透过缝隙照入梦里的现实,在与梦中幻象混合c被扭曲之后,反而将真实和虚假的界限进一步模糊,变成了更加难以分辨的一片斑斓混乱。 窒息是真的,吻是幻觉;拥抱是真的,为了亲近的意图是幻觉;如被抛入波峰浪谷的颠簸有一部分是真的,令阻碍清醒的狂乱再度加深;有快乐的话是幻觉也好,但唯独这个部分,在整个过程当中始终都空白着——可陆攸没有得到过能够作为对比的范本,因而他也终究没能由此发觉而清醒过来。 嘴唇张开了,却没有吸入任何空气。周围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唯有血液奔流涌动c心脏狂跳不止,令来自内部的喧嚣响彻耳畔。陆攸失神地凝望着上方,视野中晃动着破碎的光影。他正体会着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被没有具体形态的黑暗逐渐侵蚀。身体只剩下一层单薄的表皮,里面原有的东西被拿出来,为了将外来物一点点地填充进去其结果却恰恰与“充实”相反,有的只是要被烧成灰烬的热,以及无尽的空虚。 可若是如此,他的心脏为什么又跳得这么快?如全力奔跑到即将力竭,下一秒就将倒地而死。 蛾子们沾满粉尘的翅膀交叠起来,成为了令感知钝化的屏障。在屏障外面,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抱紧了他的身体——这是试图唤醒的举动,却再度被构筑于魔物力量之上的梦境歪曲了。最终陆攸得到的,是有人呼唤他,抱紧他,然后朝他俯下身来,嘴唇挨近了他的耳边。 就是这样了,餍足过后的怪物轻轻地说。 陆攸感到一阵茫然。就是这样了吗? 是的。这就是最高点了。再继续下去,就只有无尽地向下坠落。 只有无尽地向下坠落? 不知不觉间,那个人的声音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用陌生的蛊惑性的温柔语调,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即使如此,专注于倾听的人也没有发觉异常。陆攸似乎闻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香气,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闻过的了。是的不会有错。他想,这就是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停在房间里c覆盖住了墙壁的蛾子们飞了起来,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凉风汹涌灌入屋内,掀动窗帘,从他空荡荡的身体中穿过。将自己交出去之后的一无所有是多么的令人难过,却又是多么的轻松 比起再像那次一样,被当做没有价值的垃圾抛弃,被独自留在黑暗中,不如就在这个抵达最高点的时刻,主动地结束吧? 陆攸低下头,发觉不知何时,他站在了窗台边缘。窗帘在风中卷动舒展,温柔缱绻地从他身体侧面抚过。地面和灯光都在他的脚下,仿佛某种欢迎仪式,让他在做梦般的茫然之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微笑——想尝试的都已经体验过,想报答的也已经还清了。现在,他只觉得很疲倦。 是应该要结束了。 ——就在即将迈步走入风中的前一刻,陆攸心底突然闪过了一丝疑惑。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本该一路顺畅运转下去的逻辑卡了下壳,陆攸的动作停顿住了。蛾子们落到他的肩上手上,用柔软的翅膀轻轻推着他,催促他尽快将已经产生的自我毁灭的念头付诸实施。但陆攸却不动了。他依旧站在窗台上,也没发觉风声的突然止歇,只是一心一意地沿着那丝疑惑向源头追溯了过去。 ——将自己交出去之后的一无所有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在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忍耐”和“逃避”确实是最主要的两条行事规则。极少表达出内心的情绪,极少主动地去追求什么,仿佛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像妈妈在电话里曾许多次强调的一样“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如此的胆怯c懦弱c被动。如此缺乏意义的人生,理应对终结有所向往;理应渴望着被肯定价值,并为了避免再被否定而做出最彻底的逃避——逃向死亡。 真的是这样吗? 陆攸望向自己的内心,目光穿过许多年的时光,无数的人和事,最终抵达了在出生之后c生命第二次转折并决定前路的关键拐点。那个被母亲丢给了父亲c又被父亲随意抛下的孩子,在空无一人c灰尘遍布的家中仰起头,回望向他。 看呐,那孩子轻声说,爱是不可信的。 热情会消退,誓言会褪色,血缘的联系也不怎么牢固。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所以他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想给。 如此的胆怯c懦弱c被动如此的冷漠而吝啬 如果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件物品,感恩戴德地送出去,在此之前有多少可以实现这样目的的机会,他为什么都视而不见?直到祁征云的出现。尽管“信任”终究是在中途被戳破了是镜花水月,但一场虚幻的美梦却依旧在某种程度上真实地打动了他。 作为对这一点动心的回报,他决定了“接纳”——接受那份爱,也接受可预见的痛苦后果。他给祁征云颁发了一份通行许可,允许男人进来拿走所想要的东西。仿佛恩赐一般尽管将姿态放得那么低,仿佛予取予求,可实际上——这是多么倨傲的做法啊。 他早已失去了对结局的畏惧。祁征云大概并不了解他的心思。虽然身居弱势,好像毫无选择的权利,但在这段双向的“感情”关系中,是祁征云对他有所求。因此,掌握主导的明明该是他才对——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陆攸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仿佛十分遥远c却又像就贴在耳边的咆哮。这声音中带着的愤怒和悲恸,震动空气,让陆攸脚下的窗台如沙雕般突然崩塌了——连带着他身后的房间,上方的夜空,和底下如花朵在黑暗中盛开的灯火,全都崩裂开来,碎成了万千闪闪发亮的碎片。梦境的世界在被意识到其虚构本质的同时轰然破碎,陆攸感到胸腔传来了一阵剧痛。 仿佛梦境破碎的同时,他的心脏也裂开了。 陆攸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睁开了眼睛。直到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醒来了。有人抱着他,有温热的液体正从他的鼻腔和嘴角边不断地涌出来。疼痛在短短片刻后攀上顶峰,然后如被麻醉般骤然跌落——陆攸看清了眼前正在上演的景象。 周围不是他睡下时的房间,而是一个亮着惨白灯光的地方,无数纸片般的东西,正从半空中纷纷扬扬地坠落。那上面带着复杂逼真的花纹,在翻转间仿佛是许多眼睛眨动c许多嘴唇张合,许多张残破的人面,不断下落不断黯淡颜色直到最后,化为尘屑飘散。 那是蛾子沾满鳞粉c带有图案的翅膀。 像是什么东西焚烧过后的灰烬 为濒死者提供怀抱的男人低下头,陆攸在逐渐开始模糊的视野中与祁征云目光相对了。祁征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唯有一双发红的眼睛,透露出了心如困兽的事实。 ——在发觉远离虽然能躲开那些蛾子,却无法阻止陆攸的状态不断恶化时,他转而反击了。闯入到这群魔物的巢穴深处,将所能见到的它们的所有个体全都杀死,寄望于那状态是受它们掌控的猎食过程,便会在它们全都消亡后自然而然地停下。 结果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那群蛾子根本没有智力可言,也不掌握着什么计谋。就在呼吸进鳞粉的那一刻,便已经踏入到能够致命的陷阱中去了。此后无论它们是死是活,一切都会无可挽回发生:在入睡后陷入梦境,心脏的跳动不断加速直到疲倦衰竭,带来异常热度的毒素最终让人流血。 祁征云甚至不知道陆攸是怎么会醒过来的。本来他已经确信陆攸会以沉睡的状态迎来死亡,不再指望能够道别了,痛苦之中唯一的庆幸,就是至少做梦的人不会觉得痛因而此刻,见到陆攸睁开了眼睛,他反而怔住了。 陆攸的思维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中转动着,将梦境c透过梦境的现实和如今现状联系了起来。如果刚才梦里,他真的跳下去,真正现实中的他大概就会猝然停止呼吸吧可惜,他虽然醒了,但还是醒得太晚了。虽然精神在最后的片刻回归了清明,最终却还要随着身体崩溃而再被带入到混沌中去。 灰烬落下来,像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陆攸注视着祁征云的眼睛,以为会如预料那样,看到不在意c或者仅仅有一点惋惜的神情——与他对视的却是一个茫然失神,对于失去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人。奇怪,是从什么时候陆攸这么想着,想了个开头,就没再想下去。他试图对祁征云笑一笑,作为道别或安慰都好,只是也已经没有牵动唇角的力气了。 原来我想要的不仅是你的爱,也想试着爱你 可是对于“爱”这项技能,他已经生疏得太久了。以至于连自己真正的心情,都没有察觉。 对不起,直到要结束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之前一步都不肯主动走近,浪费了那么好的时间 祁征云看到陆攸嘴唇微微地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以为陆攸是想说什么,因而迫使自己从停滞中艰难地复苏过来,匆忙靠向那两片失血后苍白的嘴唇。但他并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留言,而是耳廓边缘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个吻冰凉,因轻微而无限温柔。在这之后,陆攸没有再做出任何的表示,只是闭上眼睛,安静地停下了呼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Round … ———— 一声从地下发出的沉闷轰鸣, 震动了午夜寂静的空气。 地面塌陷, 断裂的水泥块向下方空间砸落, 仿佛山间巨石滚落的震动和轰响远远地传递出去。附近已经入睡的人们被同时从梦中惊醒过来,茫然慌乱, 耳边回荡着那闷雷般的余音。阴云在天空上飞快地聚集, 空气变得湿润了, 让他们感到呼吸不畅, 像一场夏夜的阵雨即将降临——亦或是正在酝酿的海上风暴,被召唤而来,压抑地笼罩住了这个城市的上空。 藏身在人类中的魔物们对此有着更为鲜明的体会。从那一点猛烈爆发的力量朝周围荡开, 转瞬间形成了只有它们能够感知到的漩涡,脆弱的个体发出哀鸣,具备避害本能的朝着藏身处惶惶缩去, 却也有自诩强大者感觉受到挑衅,争锋相对地放出了气息。 灰灰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 看到的是一片尘埃弥漫的废墟。遭受毁坏是一条不算偏僻的街道,不像上回在大学城内追击变形怪时没有造成混乱,这一次事态很快就有了失控的迹象。有不明就里的人被混乱吸引过来,随即卷入其中,灰灰抵达时正听见一声惨叫,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令她皱起了眉头。 ——但是在看到那只从废墟底下爬出来的怪物时, 她的疑惑和不满便全部变成了震惊。 动荡的力量尖啸着。怪物毫无顾忌地在世人眼前显露出了噩梦般的可怖身姿, 数条漆黑触手将砖石掀开, 举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这部分肢体上没有能够发出声音的器官,挥动造成破坏时的轰响和空气被撕裂的爆鸣,更反衬出了怪物自身的寂静——濒临疯狂c下一刻就将要崩溃的寂静。它从已经被破坏到面目全非的地铁站里爬上了地面,触手中有几根在身前蜷缩着,像是受了伤,之后灰灰才看出它是在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 她想她已经能猜到那是什么了。 模样娇小的少女在废墟中艰难跋涉,小心地朝动荡中心靠近。地面上绽开了极深的裂纹,从断开的地下管道中喷出的水流带着一股浓烈的水生物的腥气,仿佛被其中极度混乱的力量染成了黑色。灰灰没敢走近多少就停了下来,祁征云身上气息的杂乱程度令她心惊——之前那些被他捕猎c吞噬的魔物,都在他原本的力量中留下了一时难以消化的残片,如落入水中的树叶和泥沙。他的力量确实比起初见时有了明显的增长,代价却是损失了稳定性。 如果动荡不休的力量失去控制,在冲突中迎来爆发,不知会对周围造成多大的破坏 海怪的触手正沿着废墟的表面攀爬,不时将所接触到的大块物体卷住举起,猛然发力勒紧,挤压成碎片。这种行为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目的,只是在狂乱的痛苦中发泄着情绪。有新鲜的血腥气顺风而来,灰灰望向废墟边缘,看到有人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一时分不出是死是活——触手落下时避开了这块地方,没有将这个倒霉卷入的路人当做土石一般直接抓起来撕碎。 还顾及着无辜的生命,这让灰灰稍稍松了口气:刚过来听到那声惨叫时,她脑海中闪过的最糟糕的猜测,是祁征云开始杀人泄愤了—— 虽然按照她对现状的猜测,下一次的重启和时间线调整恐怕不久之后就会发生,无论此刻多少东西毁掉c多少人死去,到时候都会完好无损地恢复成原样;但她还是衷心希望祁征云不要失控得太厉害,毕竟,那时得继续面对他的就是“过去”的自己了。 灰灰爬上一大块比较完整的水泥,勉强在晃动中维持住平衡。这时已经没必要考虑掩人耳目了,她正想随便喊点什么,将祁征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以确认他还有多少理智残余,最好也再确认一下陆攸的状态,就看到触手挥动破坏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仿佛终于开始感到疲倦了。风中传来了细微的“呜呜”声,像气流穿过狭窄的缝隙,灰灰先入为主地将祁征云的原形当做了哑巴,又过了一会才察觉到这哭泣般的声音正是他的叫声。 那几根蜷缩收拢的触手缓缓打开,降向地面,将裹缠在其中的青年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陆攸身上看不见明显的伤口,却沾染了不少血迹,他的生命体征在这之前就已经完全消失了。触手聚集又散开,显露出了一身黑衣的男人的身影,那短暂持续过的声音也随之止歇,让周围彻底陷入了沉寂。 祁征云低着头,一言不发,沉默地站在尸体身边。他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却不像是在悲痛中哀悼,而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空气中蕴含的水分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雨滴落下来了,是咸涩c微温的海水。轰隆轰隆,水的声音在地面之下回荡,曾经栖息着拥有柔软翅膀的生物的通道,在被海水灌满后成为了奔流的暗河。非常奇怪的,在这一刻,哀恸消失了,愤怒也消失了,只有沾染在耳边的血迹冷冰冰的,提醒着他刚才终于得到c随后又立刻失去的东西。 ——他的心像被从中间切开,疼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迟钝如他,直至尝到了这疼痛才意识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对“失去”无能为力的滋味。在这个世界被重启之后,曾与他相爱过的人就会彻底地消失了。哪怕能够跨越世界的屏障,再也找不回来,再也没有继续的可能。 不是中途的暂停,而是“结束了”。 生来永恒不死的神啊这就是,凡人所要面对的永别。肉身的消陨c灵魂的孤独,凡人在面对它们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恐怖。如今他也终于知晓了。那天晚上,他肩头被陆攸的眼泪浸湿的地方,在这一刻传来了冰冻彻骨的寒意,让他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惶恐啃噬着他的内脏。冰冷的感觉向胃里延伸,这感觉令人作呕。 为了尽快补全这可怕的空白,为了不承认徒劳地挽回不可能挽回的东西,或许确实是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怪物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举动。 灰灰正在抹去脸上的雨水。重新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依附在地面上的影子波动起来。 那些紧紧蜷缩起来的触手像是正在融化,回归到不存在定型的阴影之中在陆攸闭着眼睛c没有了气息的身体下面,黑暗如同黑色的血泊不断扩大,黑暗在强烈的饥饿中张开了嘴巴。 意识到他是想做什么,魔物少女的脸色改变了。“祁征云!”她尖叫起来,“你疯了——!” “你要把重启的‘信标’吃掉吗?!” 怪物对耳边传来的噪音置若罔闻。黑暗凝成了能轻易撕开血肉的利齿,它仿佛已经尝到被雨水冲淡变得冰凉的血味。即将成真的“失去”带来的威胁是如此迫在眉睫,于是它脑海中只剩下了唯一的阻止念头,而完全没有考虑到代价:如果在这里将这个灵魂吞噬c成为自身的一部分,用这种方式虽然确实可能保存下来一些东西,但留下的只是残骸,因此彻底断送的却是未来的希望;更严重的是,如果世界将其视作“陆攸”这个个体的死亡,依旧认定为达成了重启的条件,此后将发生什么—— 在他回到还原点之后,那时还活着的陆攸会因此被抹去,随即便是再一次的重启。他的时间将被困在这道罅隙之中,除非他愿意彻底放弃这个循环的任务c放弃纯白棺木中沉睡等待唤醒的未来,否则他将再也无法前进或脱离,永远地凝固于这一点上。 但死者冰凉的嘴唇似乎还贴在他的耳边。血迹刻印着相爱的证明,仿佛在祈求不要被抛下,让这一次终结带上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意义。所以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眼前,竭尽全力想阻止消逝。 黑暗的巨口合拢了—— 如同刀锋切过空气,得到的触感只是斩入空处的虚无。周围所有的声音突然真正地安静了下来,斜斜飘落的雨丝凝固在半空之中。不知从何处涌现的白光照亮了夜色。祁征云还能看到陆攸就躺在他的面前,还能看清他如睡着了一般覆下的眼睫和嘴唇沾染的血迹,分明是这样近在咫尺——! 这一回,世界重启的效率好像格外的高。从一切陷入停滞c到触感虚化,之前至少会有几分钟间隔,这次却一眨眼就过去了。险些造成不可挽回后果的举动被强行终止,仿佛冥冥中某种力量朝这一场悲剧投来了怜悯的一瞥。然而怪物对这怜悯毫不领情,依旧固执地试图将空虚攥住,并在数次尝试失败c终于连视线能捕捉到的最后的虚像也开始被白光吞没时,从心底疯狂地涌现出了近乎仇恨的怒火。 世界从结局处掉头返回,不断接近预定好的原点。黑夜倒回到白天,被破坏的道路恢复原状,重新出现了车流和行人。全新的一轮即将开始了。他应该吸取教训,借助之前经验让这一次重来能进行得更加顺利;他应该立刻找到这一次的陆攸c将尚未面临危险的人保护起来,以先知的优势避免再度犯错这不正是他仔细计划过c原本就打算要做的事情吗? 那些尚未能同化的碎片依旧掺杂在他的力量之中,已经化为自身增进的部分也没有再被剥夺而跌落。他能感应到有个恰好在附近的魔物气息凭空消失了,这验证了他重启不但能累积经验c也能直接将敌人消灭的猜测。时间调整的规则确实如他所想——因为不得不保留他存放在体内的碎片,而将无法同时存在的本体抹去了。 这本该是一个好消息。最终的目标从未改变,从此时起一切将回到正轨。不过是一次预料之中的失败,这个计划仍能按部就班地进行。 那为什么他站在这个地方,陡然间觉得如此难以忍受? 祁征云望着周围熟悉的街景,恍然间意识到这其实正是最初车祸发生的那个路口。此刻陆攸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正在朝他c朝着必定的死亡一无所知地走来。是该他开始行动的时候了。至少要先隐蔽身形,不能这样直接出现在陆攸面前 为什么?一个小声音在他脑海中问。 影子从地面上升起了。犹如从地狱爬上人间的恐怖之物,漆黑的触手一根一根地显出形态,向四周伸展开来。此刻重启还没有彻底完成,反过来是他成了不可触碰的虚无,往来的行人和车流对街道中央的怪物视而不见,如穿过清晨薄雾般穿过他的身体——直到第一辆车在行驶途中撞到了他的触手上。 他感到了疼痛。触手表面的鳞片有一些掀了起来,流出了透明的血。撞击的巨响声中,那辆车子歪向一边,车内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司机大概是在事故发生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很幸运地没有来得及感受更多惊恐。对于完全伸展开来的触手来说,薄铁皮的车身就像一个小小的玩具,他将它抓起来c抛向旁边,火光在更多车子为了躲避而连环撞上的轰响中爆开,伴随着终于反应过来灾难降临的人类的尖叫。 ——在他们眼中,这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海中邪神的巨大怪物是凭空出现在街面上的。它的十数条触手长度能够轻易横跨过街道,重重挥落时携带着可怖的风压,将车辆像纸盒一样轻易压扁,地面也出现了大块龟裂;触手上面没有吸盘,而是覆盖着质感犹如金属的漆黑鳞片,仿佛倒伸出来的巨蛇的尾部,透着一种简直像是机械造物的冰冷的邪恶感。 怪物的触手朝路口伸去——沿途碰见的障碍,不是被粗暴地扫开,就是卷住再抛向远处,转瞬间周围就变得一片狼藉。这是个人来人往c车流量很大的繁忙路口,而这在此刻就意味着更大程度的混乱。 渡过了最初不明就里的茫然c以及恐惧导致的僵直,此刻人群已经开始仓皇地向后退避,为逃命而相互拥挤推搡着,有人摔倒了,随即被旁人看也不看地践踏而过怪物出现不过短短十几秒钟,四周已充斥着尖叫c嚎哭和痛苦呻|吟的声音,鲜血滴落,火和黑烟则从车辆残骸中腾起。 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祁征云依旧轻易地发现了他的目标。 陆攸站在距离路口不远的地方。他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或者是被吓得呆住了,以至于脚步一动不动地停顿在了原地,居然还没有转身逃跑。相貌清秀的年轻人身上带着干净的气息,经过他身边的人不知为何都避让开了,出现了一小圈诡异的空白。他就在这片空白中抬起头,脸上带着惊讶多于恐慌的神情,颜色偏浅的虹膜在阳光下仿佛金色的琥珀——然后,怪物的触手从上方接近了,遮住了阳光,将冰冷的阴影覆盖到了他身上。 祁征云望着他。 陆攸瞳孔中映着怪物那狰狞的模样。仿佛某种慢放镜头,他面孔上开始逐渐地浮现出了惊惧。被当做猎物盯住的人脚步终于动了,步履不稳地往后退去,想要从怪物身边逃开,逃离这个恐怖陌生的危险。 祁征云脑海中响起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为什么?他想问,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何种回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不久之前——许久以后——从那个已彻底烟消云散的未来,他被赠予得到的那个吻,用轻轻一触,将他变成了一座终年积雪的石像。现在,在他的内部,有什么不堪重负而裂开了,可是这一刻,他自身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在一切情绪都变得麻木的怪异宁静中,停滞了片刻的触手重新涌动起来,朝曾理所应当认为该要珍视和守护的对象伸去——在对真正目的一无所知的人眼中,这完全就是在进行捕猎的举动。不过,或许在此刻,这样的想法已经不再是全然误解了。 陆攸倒退了几步,险些被之前有人逃跑时丢下的东西绊倒,不过也因此反应了过来,想到要先转过身。但看破意图的触手已经先一步从侧面向前方包围,挡住了他逃跑的去路。如果之前片刻他心里还有点不真实的茫然感觉,也都在险些直接撞到那根触手上的此刻,全部转化成了惊恐—— 鳞片表面沾染着湿润的痕迹,透明而粘稠地沿着缝隙往下滴淌。那股属于水生物的腥气裹在风中扑面而来,陆攸感到了一种令人无比压抑c让血液变得冰凉的可怕气息。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扭头往相反方向逃去。 祁征云想要抓住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怪物的触手从地面上抬了起来,仿佛一个人试图挽留时抬起的手。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恰恰就在这个短暂的间隙里,一辆似曾相识的银色车子撞开前方障碍,从被抛弃在路面上冒着烟的报废汽车之间冲出,歪歪斜斜地朝这边一头撞来。 大白天喝得烂醉在闹市街道上飙车的司机,昏沉的脑袋里不存在交通法规,也没有意识到前方出现的混乱。他就这么意识不清往无前地开了过来,凭借着某种仿佛是满怀恶意的巧合,在歪曲变化的路线上捕捉到了原定的受害者。 祁征云在最后一刻像是终于有些清醒过来了。他强行扭转了触手运动的方向,将那辆横冲直撞过来的车子从侧面砸开,巨大的力量让它翻滚着飞了出去——然而,救援还是来得太迟了。 祁征云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哀鸣,几乎要被碰撞的轰鸣声掩盖过去 他低下头,看到了落在地面上的刺目鲜红。 突然之间,他像是又回到了最初抵达这个世界时候:混乱又空荡的街道,在脚下蔓延的血泊就连那辆撞到了路灯杆才彻底停下的车子,全都和原本的结局一模一样。 仿佛此前种种,不过是走神时短暂的一梦。实际上没有做任何事情,自然也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这次好像不再痛了。他想。 心中的空洞边缘蠕动着扩大,逐渐吞噬掉了所有的感觉。比起要令人发疯失控的疼痛,自然还是麻木更好。他站在正重新寂静下来的世界中央,思考着自己此次无动于衷的原因。非常简单的,他想到了其中那个鲜明的差别。 啊原来如此。 失去时不觉得痛苦,是因为这次他们没有相爱过。 他终于发觉了。看来一直以来,他都搞错了事情重要性的顺序。在这个不断轮回的时间循环中,“相爱”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让陆攸“活着”。他根本没必要想着改善关系,特别是如今找到了能不断消灭魔物减少危险的方法,已经不再必须获得陆攸配合来提高单次的救援可能——如果不能“活着”,在结束之前变得多么亲近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痛苦。 相对的,只要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从循环中脱离无论他在途中为此做过什么,他相信,只要是拥有相爱记忆的陆攸醒来了,无论是什么都会原谅他。 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除了最后一个成功的世界,之前无数次重复的世界都只是前期准备,没有真正的意义。存在于那些世界中的陆攸,也同样没有意义,只是通往最终目标的道路上无所谓的消耗品。 ——消耗品。这个词语跳入到他的脑海中,随即便根深蒂固地驻扎了下来。他想到那个将死亡变得平常的游乐园,想到摩天轮上浸浴着黄昏光线向他展露的微笑。那些不具备灵魂c损坏后还可以不断被重新造出的玩偶,在弥漫得无处不在的雾气中快乐地奏乐起舞,不会在被伤害时感到疼痛,也不会让伤害它们的人生出歉疚。 他之前果然是失去理智了吧?为了途中感受到的一点不舍,竟然会想要放弃最终的重逢。这简直能被称为是一种背叛了——此后,可不能再重复犯这样的错误了。 在医院走廊里,灰灰用于质问他的那句话,也确实没错。不全心全意地付出感情,就没资格要求被追逐的一方对他动心。上一次,他选择尽力去实现那个前提;但还有另一种解决方法,那就是彻底放弃追求回报。 消耗品的爱也是没有意义的。 终究都是要归于虚无。 不去爱c不要求得到爱,便无需瞻前顾后。他可以自由地做更多事情,一定能更快实现目标 他想,这应该就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吧? 不过在真正开始之前,还有一件事情他需要再一次的重复,以作为证明。 重启开始了。街道正在恢复原样,怪物这一次主动收起了那些狰狞的触手。赶在时间线稳定c他的存在对于世界由虚化实之前,他切换回到完全的人类形态,成为了人群中不起眼的一员——然后,就静静地站立在路边,什么也没有做,开始了等待。 他看着陆攸走近路口。看着那辆醉驾的银色跑车从道路远处开过来。一切平稳地进展了下去。他看着终结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如预定一般毫无差别地实现了。 ——当他注视着这一次的血迹,心中并非完全无动于衷,依然掠过了一丝隐约的疼痛。不过如此微弱的疼痛,自然转瞬便逝去了,远远比不上那次撕心裂肺的程度。如果再多重复几次c更加习惯的话,就会连这一丝疼痛都消失的吧? 他得到了预期的证明结果。 从再下一次的重启开始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了。 ———— 原笑笑带着准备讨论的社团资料,在学校体育场边的奶茶店里等了将近一个钟头,和陆攸约定好见面的时间早就过去了,从来十分准时的人却没有来。她玩了会手机,开始逐渐失去耐心,也有点担心陆攸是出了什么事,终于按捺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前两次拨过去都没人接,第三次总算是通了。在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停下c变为一片寂静的同时,原笑笑准备出口的话不知为何就卡在了喉咙里。空调冷风明明没有吹到她这边来,她却莫名打了个冷颤。 她迟疑了一下,小声对电话那头唤道:“陆攸?” 接通电话的人始终没打招呼,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见。几秒钟后,没有传来任何回应,通话便突兀地挂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2.Round X.1 ———— “你醒了。”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说。 陆攸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时, 这就是他所听见的第一句话。起初他的思维还有些迷糊, 茫然中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明一醒来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 脸上则有一种轻微的受压感。 应该是某种布料材质的眼罩遮住了他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连一般会在鼻梁两边稍微透入些光线的缝隙都没留下。陆攸能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把高度正好的扶手椅上, 身下和背后都垫着柔软的东西,他的坐姿——或者应该说, 他在之前失去意识时被摆出来的姿势,坐得很端正:双腿并拢,双手则规规矩矩地分放在两侧的扶手上。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摸一摸脸,手腕上却有什么瞬间用力收紧了,阻止了他的动作——那是形状像绳索一样的东西,原本虚虚地将他的手腕和扶手圈在一起, 习惯后就变得几乎无法察觉了;这么一动一收,那“绳索”表面总体光滑c却又像带着纹路,如金属般冰冷坚硬的奇妙触感才一下子鲜明起来。 他的大腿和脚腕也被同样的东西固定住了, 因此一动也不能动;还有腰上和胸口陆攸脑海中浮现出来了一个被许多道绳索五花大绑在椅子上面的人形,他暗中使力, 想试试有没有挣脱的可能性——完全没能动弹, 而且那些“绳子”像是感觉到了他的企图,一下子收得更紧了, 以至于让他感到了一丝疼痛。 虽然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但感觉到这些情况, 陆攸也差不多猜到现在是怎么回事了。他脑海深处隐隐作痛,逐渐记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他应该是在到学校去的路上。还是每天走惯了的那条路线,看惯了的景物车流行人,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除了在快到学校的时候,被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一下肩膀 他想起他当时条件反射地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到几个神情漠然的行人从身边路过,分辨不出谁是“罪魁祸首”。因为撞得不痛,他也就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去而记忆就突兀地截断在几步之后,没有了之后发生事情的印象。他不记得有再被别的什么撞到,或者像电影里常见的那样被沾满药水的毛巾捂住口鼻,仿佛就是他自己毫无理由地昏了过去。 比起他患有某种从来不自知的隐疾c突然发作昏倒,而把他绑在椅子上是某种特殊的医疗手段,“被绑架了”这个猜测似乎还更靠谱一点——虽然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被绑架的理由。更主要的是,周围非常安静,空气里有股微微的腥气,闻起来很奇怪的仿佛能尝到甜味。这些感觉起来都不像是医院,而刚醒来时听见的那句话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语调中有种冰冷无情的感觉,让人一听就本能地升起畏惧。 声音是从左前方传过来的,仅仅一句之后便是寂静。陆攸在眼睛被蒙住的黑暗中偏过脸,“看”向那个方向,仿佛感觉到了另一个人从那边投过来的目光。他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察觉陷入险境后的情绪波动也不足以支撑他大声喊叫,反而像是喉咙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了。 在不远处确实正注视着他的绑架者看来,这表现就是被吓得呆住了。身形单薄的青年坐在高背的扶手椅里,眼睛被蒙住了,触手充作的漆黑“绳索”在他身上各处缠了好几道,将他牢牢绑住无法动弹——竟有点像是某种献祭的场面。怪物的触手能感觉到底下身躯紧绷着反抗的力道,对他来说轻微得可以忽略而对于一个莫名其妙突然失去自由的人来说,陆攸的反应也实在是太安静了一点。 片刻的静默,然后,陆攸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朝他走过来,最终停在了他面前。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脊背抵住了椅子的靠背——失去视觉后,其它的感觉似乎确实变得灵敏了一些,陆攸仿佛能感到影子像具有重量一样落在他身上,膝盖则像要被面前那个人的腿碰到了,隐约出现了隐含压迫的温热触感。他的腿却连挪动一点点都做不到,想往后退也只是徒劳地绷紧了起来。 这个人是谁?想对他做什么? 在陆攸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之前,仿佛是完成了评估,站在他面前的人说话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声音低低的,从上方来,加重了语气中居高临下的意味,“是我把你从街上带回来的。” 男人的口吻仿佛是在说捡回了一只流浪猫。陆攸心中涌起了鲜明的荒诞感,以及更加强烈的不安——在此之前,他还怀着几分“或许是误解了”的侥幸,此刻这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了。他又试着挣扎了一下,当然还是徒劳无功。随着又一根绳子缠上脖颈,颈部薄而敏感的肌肤像被凉意刺痛,感到那随时可能收紧的威胁,陆攸不敢动了。 他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联想:那“绳子”怎么好像是活的? 比起两端都握在手中的绳索,皮肤上滑动的触感更像是某种能自由行动的活物。末端“游”向后颈,绕过一圈后再来到前面,轻轻抵在了咽喉的位置。这触碰并未用力,陆攸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这是什么?”他艰难地说,感觉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把它拿开!” “你保证不会再反抗?”男人问。声音比刚才靠近了一点,似乎是向他俯下了身。 陆攸心想:就他刚才那连力气都没怎么用上的动作,也称得上是反抗么?不过他当然不会对这种事情做出反驳,只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幅度非常之小,为的是尽量避免磨蹭到那“绳索”的表面。 周围静了一会。然后,缠在他脖子上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松开了,顺着肩膀侧面滑了下去。 陆攸感觉十分别扭,硬撑着没动,不过心底其实暗暗松了口气:能接受讨价还价,说明还有交流的可能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他确实没再“反抗”,但想试着再问点什么,只是在他开口之前,男人已经率先说话了。 “你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就是你以后一直生活的地方了。”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丢下了一个炸雷,“我会定期给你送饮水和食物过来,你想要书的话我也会带给你。但是你不能和外界联系,也不能从这里离开。如果试图逃走的话,你会死。” 男人的语气是在阐述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在一无所知的人听来,这就完全是一种威胁了。 “什么?”陆攸惊愕地说,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眼前却只能看到一片黑,“你” “我不想伤害你。”男人生硬地打断了他,“不过,就算我说这其实是在保护你,你也不会相信吧?你还是会害怕我,想要逃出去,然后遇到真正的危险”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在陆攸的无语之中变得越来越像自言自语,经过最后一个停顿过后,突然又恢复了之前的强硬。 “——不相信也没关系。”他说,“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在男人的话音落下之后,陆攸静默了好几秒钟。之所以没有立刻反驳或反抗,倒不是出于对之前威胁的惧怕,事实上,他还在努力试图理解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而终于确定并没有听错后,一个猜测就难以抑制地在陆攸心里浮现了出来:他该不会是碰到那种,有妄想症的神经病了吧? 以前看过的罪案剧中似乎就有类似的剧情,凶手将别人无意的眼神和动作视作两人互相深爱的证明,试图从莫须有的“危险”中保护自己的“爱人”,被拒绝后则狂性大发,杀人泄愤。放在虚构作品里,不过是为受害者叹一句“无妄之灾”,还觉得是个挺有趣的题材,但要是如今真的遇上了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倒霉——或者说,光是从字面意义理解这个声音听起来完全陌生的男人打算做什么,就已经足够可怕了。陆攸从最初冲击过大导致的呆滞中回过神来,感觉嘴巴发苦,身上有种紧张过度导致的过电般的麻木感。他试了几次,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干涩的声音,“保保护我?”他试探着问,决定先顺着对方话中的意思来,“为什么?” “理由吗?你不用知道。”男人的声音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听不出之前的感情波动了,“你现在大概已经在猜测我是精神失常了吧?哪怕我向你解释理由,也只会更让你坚信这个猜测罢了。” 被点破心思,陆攸不安地动了动,好在这细微的动作似乎没被算在“反抗”的范畴内,那根回想起来令他毛骨悚然的“绳索”没有再重新缠上来。之前就隐约有点不对劲的感觉,在听到这一句后则更加明晰了。陆攸迟疑了一下发问会将对方惹怒的危险性,终于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你还没有问,就知道我的反应了吗?” 男人没说话。陆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因紧张而发颤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是谁?是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说完后陆攸就屏住了呼吸,身体也绷紧起来,等待着可能会得到的答案,或者某种惩罚——他总感觉这个男人说话时死死压抑着什么,大概要么是此刻心情不好,要么是本来脾气不好,似乎很容易就会发怒,而怒火往往关联着暴力。因此感觉到站在身前的人姿势一变,陆攸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要不是后面被椅背拦住c那些固定住他手脚身躯的“绳索”也始终都没松开过,恐怕他就要很没出息地缩成一团了。 在陆攸看不到的面前,男人伸在半空的手顿住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他注视着青年因恐惧而失去了血色的嘴唇,正与那具此刻正鲜活温热的血肉之躯紧紧相依的触手,感觉到的则是被努力想压抑在内部的颤抖。 他放弃了以触碰传递安慰的打算——在刚才那个瞬间,这是他下意识就想要做出的举动。那一刻他险些忘记了自己做出的要收敛感情的决定,也忘记了他的触碰根本只能让惊恐雪上加霜。 幸好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直了身体,强迫自己开口时的声音变得冰冷而生硬。“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他硬邦邦地说,“乖乖待在房间里,别做多余的事情——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陆攸感到覆盖住他的影子移开了。脚步声经过侧面,往他背后的方向走去。“两个小时后我会带晚饭过来。”男人的声音在经过时说,“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还完好无损——” 脚步声的远离让陆攸急了起来。“等等!”他冲动地喊出声,同时猛地用力,想要挣开将他的手腕和椅子扶手固定在一起的束缚,“你就让我这样”把他绑得这么严实,哪里还用得着强调什么“乖乖待在房间里”?因为血流不畅,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发麻了,要是再这样过两个小时 只是陆攸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道像是鞭子用力甩下的尖啸声,撕开空气,在他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从他脸颊边擦过。他先是感觉脸上一凉,浑身都僵住了,没说完的话也一下子吞了回去;然后,细微的刺痛才从刚才疾风掠过的地方慢慢地扩散了开来。 “别忘了——”男人的声音在他背后静静地说,“你保证过的。” 保证不会再反抗 陆攸僵直地坐着,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然而几秒之后,出乎意料地,那些将他和椅子绑在一起的禁锢一下子全都同时松开了。在本能反应的驱使下,他在重获自由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往背后扭过头去!然而蒙住眼睛的遮蔽物还在,等陆攸手忙脚乱地扯下眼罩,就只来得及看到映在墙壁上正在变化的影子,以及听见随后一声断然的关门声了。 陆攸想站起来,刚起来一半就险些因为发麻的双腿而再跌坐回去,手及时撑住椅子才勉强稳住了身体。稍微缓过来一点,他咬牙拖着踉跄的脚步走向门口,却又在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后越走越慢,最终没有抵达就停下来了。站在原地朝那扇必然已经锁住的房门看了一会,陆攸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侧脸刺痛的地方,再拿下来时,看到手背上沾了一小片暗红的颜色。 还说什么希望“完好无损” 陆攸吸了一下鼻子,压抑住突然涌上来的想要尖叫发泄c又想要痛哭的冲动。这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的事情,因此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很快便将情绪稳定了下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过身打量起了这个被宣告将作为他的囚笼的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3.Round X.2 ———— 这个房间和陆攸在出租屋的卧室差不多大, 陆攸只是扫了一眼, 室内布置便一览无余——因为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房间里总共只有两件家具, 除了他刚才坐在上面的那把椅子,还有就是一张靠墙放置的单人床。没有书桌, 没有柜子, 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十分矛盾地既显得空荡, 又有种逼仄得令人窒息的感觉。 陆攸此刻所站的地方是通往门口的走廊, 手边还有另一扇门,这里被分隔出来的应该是一个小小的浴室,就像是有些酒店房间的构造一样, 不过用于隔断的是墙壁而非玻璃。陆攸试着按了按把手,发现门是锁住的。接着他终究是有些不死心,又去试了房门, 当然也没能打开。在反复扭动把手c试图透过门缝侧面和底下看到外面,甚至壮起胆子往门上用力踹了一脚, 这一系列尝试都无功而返后,陆攸最终无奈放弃了。 他慢吞吞地c不太情愿地往房间里走去,感觉往回走的这个举动就代表着某种妥协 路过那把椅子旁边时,陆攸试着挪动它,结果和他隐隐有所预料的一样:椅子是被固定在地上的。怪不得被他刚才起来时又撑又推,都纹丝不动。他在房间里走了几圈, 摸过墙壁和地板, 看过床底下, 没发现任何可能有助于逃脱的东西——连最容易积蓄灰尘的床底角落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还能指望有什么零碎物件被无意中留下? 他还贴在墙壁上听了一会,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街道上的车辆声音,又怀疑只是埋藏在墙壁中的管道,或者纯粹是他在寂静中生出的错觉。在这个看不到外界的封闭房间里,他无法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现在的时间。只能从并不觉得饥饿这一点来判断,从他在街上失去意识到现在应该并没有过太久 墙壁上也是光秃秃的,唯一可算作装饰的是一个开关,用来控制房间的顶灯。陆攸开开关关地按了几次,又试图把开关外壳撬开,但是没有工具,把自己指甲弄疼了都没能撼动一点点。后来他就没再坚持,毕竟——弄开了又能怎样呢? 开关后面只有电线,他又不能把自己变小了从那里钻出去。也没有那么强烈的“不自由毋宁死”的意愿,准备在遭遇绑架和监|禁的前半个钟头里就找机会把自己电死。 囚禁 陆攸不想去坐那张冷冰冰的椅子,把被他掀开来查看的床单和床垫重新铺好,在床沿边坐下了。他的思维运转得相当迟钝,似乎还没有从冲击中缓过神。刚才在房间里到处翻找的时候,还可以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让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的分析占据脑海,从而避免去思考其他问题;但现在,他无事可做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恐慌,只觉得心脏像被挂上了重物一样沉沉地往下落去。 这样的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陆攸回忆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嗓音很有辨识度,他确信以前从未听过。那一定是个他完全陌生的人。他摸了摸手腕上被绑过的地方,那里留下了隐约发红的痕迹,以及几乎看不出的纹路。流血不畅导致的指尖发麻,在被松开后不久便消失了——看这印记,当时虽然在惊恐之中,他的感觉也并未出错:那“绳索”至少有手指圈起的粗细,结实而沉重。回忆起那冷冰冰的触感,陆攸不由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最令陆攸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绳索”从他身上松开的时候,那男人的声音都快到门口了。隔着这一段距离,他实在想不出这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也没有听到有东西落到地上c拖行远离的声音,简直像是从空中离开的——就像那道凭空袭来c在他侧脸划了道浅伤的劲风。 但是怎么可能呢? 脸上被划伤的地方几乎不痛了,只是有种紧绷的感觉。陆攸没有再用手去摸,打定主意等那个男人再来的时候,试着问他要个创可贴什么的,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刚才在房间里的那番探索,除了确定房间里真的除了一张床一把椅子什么都没有,陆攸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发现,那就是——这个房间里面,也没有任何哪怕是勉强能称得上“尖锐”的东西。家具那些本该有棱有角的木板边缘,甚至连同墙壁的转折处,全被磨成了圆钝的弧度。 在陆攸看来,如果是为了“保护”的话,这样的举措完全是多此一举。他又不是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孩子,一不小心就会磕碰弄伤自己;要是为了避免“不慎摔倒后撞到后脑或脊椎”这样足够致死的危险,光磨掉棱角也没什么用——陆攸脑海里浮现出了在电影里看过的那种精神病院里墙壁和地板都是柔软的房间,顿时有一股寒意沿着脊背窜了上来,让他赶紧晃晃头甩掉了这个念头。 不过,这或许说明了一点:那个男人确实如话中所说的一样,并不想伤害他。 至少是不希望有身体上的c事故或自毁倾向造成的伤害 原本好好的一句话,加了这么两个定语之后,听起来就实在很难让人放心了。陆攸将双手紧握在一起,慢慢地c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以对抗内心不间断翻涌上来的恐慌。他刚才也检查过了自己身上的衣物,还是原本穿的那一身,不过口袋里的钥匙c手机和一些零碎物件都被拿走了,背包自然也是夏□□物单薄,拆成布料都没有多少,他穿的鞋子连根鞋带都没有,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将其作为“逃亡”的工具。 不过,他和原笑笑约好了要见面,现在与外界断开了联系,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异常吧? 想到自己最后失去意识的地方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虽然想不出那个男人是用了什么手段,但带走他的途中估计难免会被别人看到。等原笑笑发觉他失踪了,报了警存在外界救援的可能性让陆攸心里升起了一点希望,心情也因此稍微平静了些。在意识到这一点变化之后,他都忍不住对自己良好的适应性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知道那个男人想要什么是就这么关着他就满意了,还是另有所求?他应该千方百计地努力自救,还是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c表现得顺从一些,等待救援? 陆攸转过身,看向他坐着的这张单人床上,除了被子和枕头,还有一个柔软蓬松的布面抱枕——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一样带着些微安慰意味的东西,仿佛代表着布置房间的人内心残留的最后一点温情。陆攸把这个抱枕拿过来放在腿上,拍了拍,抱进怀里。他脑海中无数疑问和想法乱糟糟地纠缠成一团,又逐渐地转变为一片空白,让他怔怔地看着地面,发起呆来。 那个男人说,他会在两个小时后回来。 无论选择抗争还是顺从,在现在这样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都无法进行。要寻找事情的转机,至少要等到那个时候 在没有钟表指示时间c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房间里,时间的流速难以确定,哪怕只是几分钟也会变得无比难熬。虽然对眼前困境的罪魁祸首感觉又是厌恶c又是害怕,更怕的却是被独自遗忘在这里。 陆攸在一片静默中低下头,将脸埋在抱枕上,感到旧日的梦魇在背后幻化出了形状,以一双冰冷带着嘲讽的眼睛注视着他。而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数着自己的呼吸。 等待着。 ———— “他还挺适合笼养的。”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女孩子的声音说。 墙壁里面的隔音材质很好的阻挡了声音,一点都没有让房间里的陆攸听见。头发和眼睛都是异于常人的浅灰色的女孩收回按在墙壁上的手掌,结束了窥探——连“魔物”都不知道,陆攸当然也想不到会有不需要利用窥孔或者摄像头,就能观察到他在房间里一举一动的存在。而比起她还需要接触到墙壁,另一个“人”干脆连这一步都能省去了。女孩垂下手臂,转过头朝站在身边的男人看去。 “你说是不是,祁征云?”她问。 笼养? 祁征云对灰灰的用词皱了一下眉,但依旧维持着冷淡的神情,也没有做出反驳。灰灰盯着他看了一会,无趣地叹了口气,心里升起了一点对房间里那个被怪物抓回来的人类的一点同情。 然而,虽然那是她抱有好感c如果可能的话也想提供保护的人类,而身边这个气息古怪c来历不明的“魔物”是一个多小时前才刚刚见到的,态度还让她很不喜欢,她也没有为了前者而去与后者抗争的打算——或者应该说,勇气? 因为这个给自己取了个完全的人类名字的家伙,在找到她要求帮忙的时候,带来了她从前为自己设置的“启动口令”。 这个词听起来像是给机械程序用的,倒不是说她体内真的有什么零件或芯片。这是她在知晓这世上存在重启和时间线调整这回事情后,预先定下的一组特殊的词语。因为她知道按照自己的性子,若是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是肯定会忍不住搅和进去的,而将某个词语告诉那个能在重启之中保全记忆的人,再转达给重启后的自己,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够传递一些信息。 她闲得无聊,为各种具体的场景仔细设置了不同的口令,有代表“值得信任建议帮助”的,有说明“会卷入麻烦赶紧躲开的”,以及“如果不想被折腾得很惨最好就乖乖听话”的——这个男人说出来的口令,恰恰就是最后这一种。 实际上,在这个男人找上门来之前,灰灰就已经有所预料了。笔记本消失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 她又瞥了祁征云一眼,看到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墙壁,好像能透过砖石看到后面的人。她知道他其实是在听着声音,感觉着温度和气息;这种极度在意却又漠视的矛盾态度,让她觉得疑惑,却明智地没有放纵好奇去开口询问。而男人身上的气息,仿佛暴雨之前翻滚动荡c交织着闪电的乌黑云层,她看似站在旁边谈笑自若,其实要很辛苦才能压抑下转身落荒而逃c离得越远越好的冲动。 在几个小时之前,应该就是重启后新一轮开始的时间,她在返回学校的途中突然停下脚步,因为那种让天地隐约震荡的变化——在这个城市里,好像在无数个地方,同时打开了无数个吞噬灵魂和存在的漩涡。曾被她记录在笔记本上的那些魔物的气息,和那个小小的本子一起,迅速地衰减消散,直到彻底消失—— 就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像一阵寒冷清洁的飓风席卷而过,将所经之处的一切扫净,却又偏偏完全没发出一点声息。她站在路边,身旁一无所觉的人类依旧繁忙地来来往往,而她感到一阵战栗爬上脊背,体会到了一种陌生而庞大的恐惧。 因此在祁征云找上门来的时候,灰灰都没想打听以前的自己的经历,反正祁征云说要做什么,她照着做就行了。贡献出以前收集的作为藏品的迷药c在街道上别处制造混乱吸引旁人注意c帮忙布置房间这些流程宛如曾经演练过无数遍一般流畅地进行,最终让她升起了“或许确实已经有过许多遍”的怀疑。 虽然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但要让她完全闭嘴不问,那也是不可能的。灰灰偷偷地看了祁征云好几眼,到底是没忍耐住,装作口吻随意地问道:“说起来,你之前已经重启过多少次了?” 祁征云没立刻回答,但这回总算是有点反应了,转头回看向她。那对漆黑幽深的瞳孔里的与其说是某种神情,不如形容为多云的夜里阴沉无风的海面。灰灰明智地决定不再追问,不过由此其实已多少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就在她以为祁征云完全懒得和她说话的时候,却听见祁征云开口了。 “不是那样的。”他低声说。 灰灰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对她前一句话的回答。“你是说他不能适应么?”她伸出手,以指尖碰了碰墙壁作为示意,“但我看他适应得很快啊——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喊大叫,我还以为他至少会摔个抱枕呢,结果他就这么坐着不动了只要你别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很难想象他会为了‘自由’进行激烈的反抗啊。” 她说完后想到什么,顿时向祁征云投去了怪异的目光,“你别是真的做了什么吧?” 祁征云对此的回应是低笑了一声,笑得灰灰浑身寒毛竖起——假如她有的话。然后那短暂怪异的笑容又从他唇边消失了,他的语气也重新恢复了冷淡。“又不怕死了?”他冷冰冰地问。 “我就随口一说嘛。”灰灰嘟囔道,往后退了一步,“行了——既然这里没我的事了,那我还是走吧。我可不想一直待在你旁边跟着偷窥,感觉怪变态的。” 魔物少女身边的气流微微加速,卷起了细小的风。“还有,提醒你一下——”她突然又说,“就算是笼养,那也是铁丝编织的能看到外面的笼子。你把人放在这种封闭的房间里面,就算他不想逃跑,过不了几天精神也会出问题——”她停顿下来,看着祁征云说,“你是不是已经听我说过这样的话好几遍了?” 祁征云静默了一会。“这是第一回。”他说。 “好吧。”灰灰说,又看了眼墙壁,“那么,看来这也是你第一次做到这种程度。”说完这句之后,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化出原本的形态,像一只灰蒙蒙的蛾子乘着风飞出了近旁打开的窗口。 在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仿佛见到在一面墙壁相隔的两个房间里,那两个人相似的状态:一站一坐,都低着头,都独自一个人一言不发,都在想着或许——她不确定该不该加上“或许”这两字——永远不会倾诉出口的事情。她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沉寂氛围,正静静地膨胀扩散开来,要将周围一切卷入无声无底的深渊——在即将被怪兽黑暗巨口吞吃的可怖错觉中,她赶紧催动身边气流,忙不迭地加快速度飞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4.Round X.3 ———— 将野生动物捕捉回来放进笼子里, 投以食物和饮水, 有的动物会在忍耐不了饥饿之后开始饮食c继而逐渐适应笼子里的生活, 有的却会一直蜷在笼子角落里不动c也不吃东西, 就这样慢慢饿死,甚至暴烈地到处冲撞直到骨头折断。而按照陆攸此前表现出来的性格,他应该属于前一种——祁征云最初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基本恢复了此前几个世界的记忆, 除了少数因为时间太久而遗忘c或者是在穿越屏障的过程中受到冲击而无可挽回损失掉的。祁征云记得在吸血鬼的那个世界,他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在被围剿的吸血鬼们的反扑和报复格外激烈的那段时间, 在他的要求之下,陆攸曾经连续好几个月待在圣咒文保护的屋子里,不往外面踏出一步;除了朝夕相处的他以外,只通过电话和视频通讯这样的远程手段与外界交流,交流对象也仅限于老师赫斯特和妹妹洛娜两个人。 在那时候,陆攸很好地适应了那样单调封闭的生活。他是比起忙乱热闹, 更能忍受孤独和安静的性格。比起祁征云此时在做的事情,表面的形式和为了保护的目的都一样,区别则在于, 那时驱使他行动的是自私的c想让珍爱之物完全属于自己的占有欲,就像将贵重的珠宝小心翼翼地关进匣子里;现在的他却是一个仿佛已经身不由己的赌徒, 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筹码筹码本身毫无价值, 只等着在游戏结束时被兑换出去。而结束时握在手里的是这一枚还是另一枚,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他没有忘记那个世界的结局, 被波涛吞噬的灰烬c落入冰冷海水的眼泪, 以及将自己分割成两半的剧痛, 反复提醒着他就算看似可行,这终究不是正确的道路。但疼痛在回忆之中变得模糊了,仿佛太多次的受伤麻痹了神经。因此他也不在乎重蹈覆辙——他所需要的只是尽量延长途中的时间——况且,这一次缺少了系统的帮助,陆攸也已经做不到用那种方式逃离了。 只是实际实践下来,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发觉,他的计划中居然忘记了考虑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陆攸对他的感情。 陆攸的容忍和忍耐,愿意长时间闭门不出c在一个地方安静地蛰居,实际上是有前提条件的。是因为那时已与他相识,因为那就算不是爱c也已近似于爱的感情,陆攸才会放任他锁上笼门,不反抗地留在他身边。换成是一个陌生人——虽然不想伤害他c但也不想对他付出感情的陌生人,他就更愿意承担受伤的危险,挣扎着想要重返自由,而不肯像被期望的那样轻易地屈服。 灰灰离开前猜测得没错。像这样没有窗户c家具被减到最少c连浴室门都被锁住的房间,确实是第一次。在上一次,祁征云准备的房间还是有窗子的,虽然是被焊牢无法打开c外面有栏杆封锁的房间;在上上次,房间里还有书桌c挂钟和用于打发时间的游戏机,浴室的门也没有上锁;再往前,最初甚至不是只有这样一个狭窄逼仄的房间,而是活动范围更大的整间公寓 祁征云不能寸步不离地一直守在陆攸身边,他需要离开,到远离牢笼的地方去展开狩猎,将那些必将成为敌人的魔物提前吞噬;他能做的只是提前做好防护措施,等发觉了疏漏,便在下一次进行弥补——从一开始就不提供那些会造成危险的东西,就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 要让陆攸信任他c心甘情愿地接受庇护,而不要一直试图逃走,他就必须再将心脏打开,这颗伤口依旧在流血的心——作为对于这信任的交换。陆攸对此具有一种似乎是天生的敏锐,谎言和假象伪装得再好也难以欺骗到他,必须要货真价实的东西。 但他承受不了再一次经历那样心碎的痛苦了。 所以,他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冷酷—— 如果主动造成一点细微的伤害作为威胁,能够让笼子里的猎物出于恐惧而安分下来,那就这么做吧。如果在阻断所有逃跑的道路之后,心灰意冷之下的选择会是接受而非自我毁灭,那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比较麻烦的是,有时候他自己还会心软——会感到舍不得而无法继续强硬下去,会因为心疼而想要放弃强制转向安抚但在几次因此造成的更加悲伤的结果后,他也就能及时地将这点柔软扼杀在表现为行动之前了。 祁征云闭上眼睛,他的力量如水波般一圈圈地漾开,反馈回来一墙之隔房间里任何细微的动静。陆攸在床沿边坐了一会,站起来,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动,片刻后在房间中央那把椅子上坐下了;没过几分钟,又有些烦躁地再度站起身,仰起头来注视着屋顶上散发出明亮白光的顶灯,过了一会才又慢慢地走回到床沿边。如此反复过几次后,他靠着床沿坐在了床边的地上,依旧将那个抱枕搂在回怀里,像是感觉疲倦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祁征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听着陆攸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感觉这生命也同样地在他的胸腔之中搏动。每当这时他都要重新说服自己,此刻房间里的人并不是“他的”陆攸,而只是这生命的某种容器般的存在,重要的是能保持不要碎裂,表面出现些划痕则无关紧要——“消耗品”不需要拥有完好的灵魂,它们只是轮回间反复浮现又消失的泡沫。 ——这样的选择应当是正确的。这选择必定是正确的。若非如此,事情如何能进行得这样顺利?从几次轮回之前,主要的威胁便开始由“魔物”重新转回到“意外”了,因为这个城市内的c甚至一些原本在更远处的危险魔物,如今都已经被他击败c剥夺了存在,只剩下一小部分残渣般的剩余留存在他的体内。这些碎片彼此交叠,如一层向内生长的鳞甲,已被他习惯与原本的力量共存。 上一次时,魔物完全没有出现。就像计划中一样,他真的制造出了一片哪怕是短暂存在的净区。自此之后,他所要面对的敌人就变成了世界对于死亡印记的恶意,以及不愿意配合的陆攸自己——而前者会随时间过去迅速减弱,也就是说,他几乎可以将精力全部集中于应对后者了。 而人类在怪物面前根本无力反抗—— 他也确实没有再感受过那种心脏碎裂般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意味着不详的安静,胸腔中似乎在日复一日地变得空洞,仿佛位于上方的沙漏将其中的沙粒缓缓倒空。疼痛被这种安静吞噬了,就像他吞噬那些妄图染指他猎物的竞争者一样,但这安静在饱餐之后却并不觉得满足,还在继续吞噬更多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祁征云站在墙壁前发了很久的呆。在不断的重复循环间,时间的流逝感对于他似乎也逐渐钝化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相逢,可那种焦灼期盼的渴望如今好像也已淡化。他没有去想这代表着什么——或许是他预感到那会是个可怕的答案。若不是随着太阳降落,窗边阴影的移动提醒了他时刻,他差一点错过之前约定好的两个小时。 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感觉竟像是从一场长梦中惊醒。就像梦境在刚醒来时还会在脑海中留有清晰的印象一样,祁征云也还记得他刚才发呆时正在想什么。他想:既然魔物的威胁已经消除了 然后呢?从这个念头继续下去,会导出什么样的推论呢?在取得了这样的成果之后,是不是有可能稍微放松一点——稍微放纵地,允许自己亲近的念头?曾在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某种炙热情感,因为长久地被刻意压制c缺乏燃料,在慢性窒息中黯淡了光色,如今仿佛已经行将熄灭了。 但是 不能半途而废。另一个无比冷漠的声音这么说。 祁征云收敛了心神。这一次这已做得十分熟练的举动,似乎要比往常来得更加艰难。他又感应了一下隔壁房间里那人的情况:陆攸双腿蜷起,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在床沿边,这次确实是睡着了,不过睡得很浅,随时可能会醒来。 男人转过身,他的身影和移动的方式,都仿佛一道没有重量的漆黑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 陆攸从浅眠中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好像做了一个无比压抑的噩梦,醒来时除了沉闷感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肩膀抵在某种坚硬的材质上,从脖子到腰都又酸又痛,陆攸略微急促地喘息着,下意识摸索向身边寻找支撑,却触到了某个触感带些柔软的温热物体。 他闪电般地缩回了手,同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睡着之前的记忆涌了上来,一片昏暗的视野中,勉强能分辨出近旁那个格外漆黑的轮廓,陆攸立刻想要后退,但他的手撑在地板上还未能挪动,曾体验过的冰凉触感就再一次地缠了上来。 “再往后退你就要撞到床沿了。”还是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近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响了起来。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地说话,在想象中本该是慵懒而性感的,何况是处于关怀的目的,此刻的语气却只显得淡漠。房间里一片黑暗,陆攸的第一反应是天黑了,想起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后才意识到应该是这个男人进来的时候关掉了灯。他感到手腕上为了阻止他撞痛自己的束缚逐渐松开了,这次似乎没有要一直困住他的意思,在那金属般的触感即将彻底滑脱的时候,陆攸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反手一把抓住了它。 “绳索”的滑行停下来不动了。陆攸的动作慢了一点,或者也可以说正好及时,他抓住的恰是最末端的位置。有些粗糙的触感刺着他的掌心——与麻绳那样的纤维截然不同,而像是逆着抚摸鱼或蛇类的鳞片。 陆攸浑身僵住了。僵硬到忘记应该快点松手。被他捏住的那东西在经历过一段同样的静滞之后,在他掌心里动了动,刚才已经滑开的部分又倒退回来,轻柔地再度缠上了他的手腕——陆攸开始细微地发抖,像关节锈蚀的机器人那样一点一点地将手指放开了——但那东西依旧紧贴着他。 他嗅到了一股细微的水腥气——这本来是在他从椅子上醒来前就弥漫在房间里c却被他习惯而忽略了的,因为先前两个多小时的空白c和此刻过近的距离,终于变得能够分辨出来。 ——不属于人类的c冰冷可怖的气息。 陆攸的手僵在原本的位置没动,身体却蜷缩起来,像是恨不得藏到床底下去。他喉咙里含着一点微弱的声音,尚不能算作尖叫,却也已经足够表达恐惧了。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开始试着将手抽回去,隐蔽在黑暗中的怪物没有为难他,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他的手。 一片静寂。 良久之后,陆攸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他刚才刻意屏息了一会,想听听另一个人呼吸的声音,却什么都没能听到。他开始察觉出来,比起被“一个妄想症的神经病”绑架,他遇到的似乎还是更加离奇的事情 伴随着一些窸窸窣窣的小声音,本来大概是半跪在他身边——按照声源的高度判断——的人站起了身。房间里并非完全漆黑,大概是有从门缝外透入的一点光线,在逐渐适应了昏暗c能够更清晰地辨别出轮廓的视野中,陆攸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人形的轮廓外面,却还连接着一些其他的东西在那个人影对他伸出手c继而脸颊边感到了一点温热的触碰时,恐惧让他像被弄痛了一样低微地呜咽了一声。 那只手没有伤害他,只是以指甲的边缘,沿着他脸上那道本来已经没有感觉的细小伤痕,在下方完好的皮肤上缓慢划过了,仿佛在试探要如何将他割开。“痛不痛?”怪物低声问。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柔和的,不如说是有些哀伤。 陆攸极小幅度地偏开了脸,像是只为了躲避,又像一个没有做完整的表示否定的摇头动作。 “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吃了你的。”怪物说,“哪怕你真的尝试逃走,除了阻止,我也不会做别的事情。”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陆攸的头发,将刚才睡着时蹭得有些翘起的地方抚平,仿佛抚平小猫贪玩弄乱的皮毛。“不过,要是你听话一点c表现好的话,”他又说,“我就考虑满足你一些要求——你想换到有窗户的房间吗?” 又是片刻的寂静。 “可以放我走吗?”陆攸小声问,带着一点鼻音。在他面前俯下身等待回应的人影对这个要求没有说话,但陆攸感觉到他摇了摇头。于是,陆攸也不再说话了。 沉默表明着无声的拒抗。片刻后,放在他头发上的手离开了,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以及自言自语般的两个字:“算了” 人影站直身体,似是放弃了继续交流的打算,转过身往外走去。有东西若即若离地拖过地面,发出蛇游动般的窸窣声。陆攸没有动,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几分钟后,这两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期间间隔稍长一些,多了一个像是什么被放在地上的声音。 陆攸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他从床边的地上爬起来,摸索到墙边,打开了顶灯。光线刺激得他不由眯起了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才适应过来,看到了门边地上的托盘。陆攸在原地站了一会,终于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心情逐渐镇定下来的此刻,他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丝后悔。 刚才的回答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不可能的问题?他本该表现出愿意合作的态度,好让那个那个“人”放松警惕的,而如果能换一个环境,也会有更多逃跑的机会。但他却因为慌乱和恐惧c以及一时赌气,就这样白白错过了机会。 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胃里像塞满了石头,一点都不觉得饿。但陆攸决定要“表现好一些”,为了求得日后的转机——他以为自己会感到某种屈辱,心里却比所想的更加平静。性格中那让他习惯忍耐c仿佛也习惯得过且过的因素,在这一刻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现实c冷静了下来。 陆攸甚至想到了下一次和那个“人”接触时要做什么。最好能想办法看到他的长相上一次是被蒙住眼睛c这一次是关了灯,两次他都只听见了声音。是避讳着外表的某些异常不肯让人看见,还是出于建立权威的目的?无论如何,这都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想是想的很好,可惜现实不肯按照所想的那样进展。因为没过多久,这个陆攸以为的“突破口”就被证明并非如此了:那人来收回托盘的时候,并不掩饰地让陆攸看到了他的脸——和陆攸从声音判断的一样,是完全陌生的相貌。不存在什么缺陷,或者鲜明的“非人”特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英俊——虽然气势带有很强的压迫性,表情倒不算凶狠。 但陆攸也看到了他之前贸然动作c触摸到的那个东西应该说是,“那些”东西之一。 亲眼所见,从阴影中伸出来的 猜测和见证的冲击力度完全不同。男人再度离开后,陆攸缩在角落里做了不少时间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决定开始进行下一步试探。 他几乎是用挪的移到了门口,举起手后又迟疑了一会,才坚定下决心,在门上小心地敲了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5.Round X.4 ———— 祁征云听见敲门声。 他靠在门边的墙壁上, 看到一小片光从门缝底下透出来, 照入外面没有开灯的昏暗。门缝那一道亮线并不连续, 被阴影截断的地方标示出了门后面的人站立的位置。在比常人灵敏百倍的感官中,从木质房门另一侧传递过来的振动似乎令周围的空气都在轻轻震颤, 仿佛微风拂过猛兽的毛尖。 这是一个小时以来的第三次敲门。之前的两次, 分别是为了询问时间c和表示口渴想要喝水。 暂时摆脱了魔物的威胁, 不需要外出巡逻或狩猎了, 身为非人的存在也没有休息的必要,因此在拿走晚饭的餐碟后,祁征云就一直待在门口没走, 前两次都得以在陆攸叫他的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虽然之前说的是要表现乖巧才能换来提出要求,但要是连这么小的要求都要放在交换列表上,那就有虐|待的嫌疑了——这座牢笼为的是提供保护, 可不是满足什么恶劣的趣味。 况且陆攸的确说得上表现良好。他没有在惊恐中尖叫c不自量力地试图挣扎反抗,甚至除了那一个明知答案不会是肯定的提问, 也没有试图哀求怜悯或商谈条件,似乎很迅速地就接受了事实——哪怕是亲眼见到了怪物从阴影中伸出触手的那一幕,不可置信和恐惧导致的躲避态度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陆攸第一次敲门叫他的时候,尽管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态度多少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仿佛谨慎地提防着他突然暴起伤人;到第二次时, 就显得自然多了。这确实是非常好的适应能力, 不过祁征云其实早有预料——不仅是之前早已有所体会的缘故, 实际上, 这也是他刻意促成的结果。 他进行过许多次尝试—— 如果完全不表露出怪物的身份,让陆攸以为他就是普通的那种精神有问题的罪犯,陆攸会在最开始表现得比较安分,发觉等不来救援后则千方百计地试图自己逃走;不惜冒险尝试一些危险的逃脱策略,因此卷入到意外之中;但要是一开始就以怪物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则直接断送了交流的可能,陆攸会完全不肯配合,激烈地进行反抗,后果往往还更惨烈一些。 先隐藏起异常c过段时间再慢慢地揭露出来,这样折中的方法同样行不通。陆攸似乎会将先前那段时间的伪装视作欺骗,继而对“不会伤害他”的说法也生出怀疑——来自怪物的威胁非但没能让他退缩,反倒坚定了必须逃跑的念头。于是结果又是和之前一样,迅速地迎来了终结。 在每一次之后,修正错误c弥补缺漏,反复调整像试探着一把锁结构精密的内部,寄望于某一次打磨过的钥匙能够准确地契合——目前看来,这一次的做法似乎效果不错。 祁征云察觉到了陆攸之前那两次敲门唤他,不是真的只是因为想知道时刻c或者感到口渴。这是牢笼中的囚徒对看守者的试探:试探他是否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从而能立即响应每一次呼唤;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被这样的琐屑小事打扰过多少次后才会发怒或选择无视。 在试探过后,他将能够明白,怪物不会走神,不需要休息,具有无穷的耐心——这正是祁征云希望陆攸能了解到的。他希望陆攸能认清受人掌控的现实,主动放弃不可能实现的逃离打算。不过对这样最顺利的进展,祁征云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对陆攸有足够的了解,知道他不会这么简单就妥协。 ——怪物注视着成为囚徒的人类那神情平静的面孔。仿佛什么都能够容忍,对现状逆来顺受的平静神情。在某些极为短暂的时刻,这会让祁征云心中的怒火无法控制地翻涌起来。 你为什么要装出这样平静的样子?他想,仿佛不打算抗争,也确实不会多么决绝地进行对抗,却又不是真正地顺从。披着虚伪的恭顺假象,内里是一头捂不热的冷血动物—— 但这是毫无道理的指责,祁征云自己也知道。是他给予伤害在前,陆攸才应对以表面的顺从,那是陆攸一直以来习惯了的保护色。在他选择为了逃避毁灭时的疼痛而不再付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要求回应的权利。可怒火就是蛮不讲理地燃起了——仿佛被麻痹了痛觉的心,以另一种方式发出的哀嚎,想要将那空虚导致的折磨,迁怒到本已是受害者的无辜之人身上。 有时候,祁征云觉得,他正在确实地成为怪物,成为某种污浊c恶毒的扭曲存在。他像是走在一个错综复杂的庞大迷宫里,终点尚遥不可及,又被自身的黑暗面所追逐着,距离被吞噬同化只有一线之隔。 他只希望这样的变化进行得慢一点,不要让他迷失在抵达最终的目标之前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直了身体,面对着刚刚被从里面敲响的紧闭的房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的敲门声似乎显得怯生生的,透着一股犹疑。是因为这是第三次了,担心会惹得他发怒么?祁征云先在门上回敲了一下,示意他在外面已经听见了。他内心有些疑惑,开口时的语气却丝毫没显出来。 “怎么了?”他对着门问,“这次又是想要什么?” 祁征云自觉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意味,门那边的陆攸却在这一问之后沉默了。祁征云等了一会,又主动敲了敲门,以示催促。在他的感知中唯独视觉不能跨越障碍,因此没能看到门后面陆攸微微涨红的面孔。比起前两次等待着外面看守者回应的紧张感,此时他更像是对问题本身有些难以启齿。 陆攸轻吸了口气。“我想上厕所。”他努力用最若无其事的声音说。 哪怕不给饭吃c不给水喝,他都能再多忍受一会,但这一种生理需求就不是忍耐能够处理得了的了——他从租住的地方离开是在中午,距离此刻已经过了大半天,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这种在他发觉浴室门是锁着的时候就意识到会发生的窘迫境况了。 ——让人连这种事情都要提出申请c求得允许,到底是什么居心?在不得不开口之前那段坐立不安的时间里,陆攸充满怀疑地设想了好几种可能的理由,每一种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以最大程度的恶意进行揣测的话,他都要猜测这是某种摧毁心理防线的手段了 门外一时没了动静,陆攸的心提了起来。然后门锁轻轻地响了一声,他赶紧后退一步,看着房门在面前打开了。注视着那道不断张开的黑暗缝隙时,陆攸生出了一种直接不管不顾地往外冲c将门口那人撞开逃走的冲动,只是这个念头仅仅在他脑海中转了几圈,最后因为意识到双方力量差距c以及见到了那些簇拥着堵在门口的触手而偃旗息鼓了。 不肯告知他姓名的黑衣男人走进来,脸上神情如常,似乎并不带有“计谋得逞”之类的因素,一根从他衣摆后面伸出的触手攀在房门边缘c缠住把手,几乎是紧贴着他走进来的步伐关上了门,一点可供利用的缝隙都没给陆攸留下。 这种用法倒是挺方便的陆攸偷偷地窥视着那根触手伸出来的地方,另外还有两根正无所事事地弯曲起来,将顶端举在半空,让陆攸想起仰起头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猎物的蛇。它们将男人薄外套的衣摆撩起了一点,又像好几条覆满坚硬黑色鳞片的尾巴——按照它们隐没在衣摆底下时的直径,本该将更上方的衣服布料也顶起一块,实际却看不出来,陆攸想到之前看见触手从阴影中凭空出现的情形,猜想它们大概不是直接从身上长出来c血肉相连的器官。 这个人应该还有完全不似人类的形态吧? 在陆攸胡思乱想的这几秒种里,男人已经将走廊侧面的那扇门打开了,然后侧身让到一边,“去吧。”他说。陆攸刚才走了下神,没听见钥匙的声音,此刻再瞥见男人手上已经空空如也,心里暗道后悔,又想着等会出来他肯定还会锁门,到时候一定要留神他把钥匙放在哪里——房门是从外面上锁的,陆攸看不到,而男人脖子上没有挂坠绳c衣服上没有口袋,走路行动间也听不到任何响动,都让陆攸有点怀疑他是把东西塞进某种异空间去了。 还有上次从他敲门要水,到男人开门将水杯递过来,中间也就几秒钟的间隔。如果不是有着某种空间上的手段,就是这个怪物真正的行动速度超乎他的想象两种猜测都很不妙,因为这不但意味着他逃跑的难度大幅度增加,而且被从街上带走时有路人看到c因此会有救援到来的指望,也变得十分渺茫了—— 陆攸被触手吸引了注意力时,恐惧中还夹杂着几分好奇,等想到这一点,便又心事重重起来。他小心地贴着门框——为了距离那些在半空中晃悠的触手尽可能远——走进亮着惨白灯光的浴室,闻到了一股刚打扫过后有些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浴室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门对面的墙角一侧是水箱封在墙内c只能看到墙壁上冲水按钮的马桶,另一侧是莲蓬头固定在上方的站立式淋浴。没有镜子和洗手池,白色的地面和墙壁铺的不是瓷砖,而是某种更加不易碎裂的材质。 陆攸一眼看去,没有发现任何可能被用于反抗或自伤的东西。为什么要把这间浴室的门锁起来?他往里走了两步,察觉到不对,转回头去就看到男人站在门口,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完全没有非礼勿视要回避一下的打算。 陆攸心中的警铃疯狂地震动起来。他与那除了那几根触手c外表举止都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怪物对视了几秒钟,意识到试图用沉默对峙传递的信息显然是被故意地无视了。 “你准备一直站着看吗?”他僵硬地说,某种警惕首度盖过了语气中此前一直存在的小心翼翼,“我应该没有可能在这里遇到危险,或者从水管里逃走吧?” 祁征云微微偏了下头,决定先不告诉陆攸就算是他走开了c甚至关上了门,被隔断也仅仅只有视觉这一种感知而已。“你确实没办法从水管里逃走。”他心平气和地说,“不过有东西可以从水管里进来。” 话虽如此,说完后他还是转过身,从门口走开了。留下陆攸先是瞪着走廊对面白色的墙壁,然后充满疑虑地转头望向淋浴喷头,继而是马桶——目前他唯一见过的非人存在就是那些触手,此刻首先联想到的就是惊悚片里那种从厕所下水道伸出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c或者怪物触腕的经典镜头。听起来脏兮兮的,还有点尴尬,但更多是令人心里发毛的恐怖感 陆攸谨慎地c慢吞吞地挪过去,盯着马桶里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清水,同时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几秒种后他横下心来,抱着速战速决的念头按了一下墙壁上的冲水按钮。透明的水流带着细微震动轰隆轰隆地冲下来,又加重了那股像是医院里面的消毒水味道。 几分钟后,陆攸在淋浴喷头底下洗了手,尽管努力避开从上方降下的水珠,还是将衣角和鞋子弄湿了一点。在扯下纸巾擦手之前,他疑虑地闻了闻水渍,总感觉淋浴里出来的水虽然没有那股消毒水味了,却又带上了一种细微的铁锈般的腥气——又像是他在怪物触手靠近时闻到的水腥气。踮着脚凑近那个安装得格外高的喷头看了一会,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陆攸走出浴室时僵着脸,心里有种近似于气愤的情绪。到了走廊里却没有看到人,只见到灯光照射下的一道影子从房间里投到了走廊上。他心思电转,突然回想起男人进来时只是让触手关上了门c并没有上锁,几乎不曾仔细考虑,便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伸手往门把上轻轻一按—— 把手没有转动,不知何时锁上的门锁内部发出了一个很轻的卡住后受压的声音。 陆攸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手,匆忙后退时还得小心不发出脚步声,险些撞到背后的墙壁上。他眼见地上那道影子改变了姿势,似乎是转过了身,然后往走廊里移动过来了——幸亏他动作足够迅速,险而又险地赶在被看到之前退回了浴室里面。 祁征云转到走廊里时,看见的就是在浴室门边一闪而过的衣角。以他听力的敏锐程度,当然是陆攸再怎么小心放轻动作都不可能骗过的,是他故意放慢了转身返回的动作,假装没有发觉陆攸刚才干了什么。他走过去,看到陆攸正装模作样地将手从浴室的门把上收回来,眼神则下意识地避开了不肯和他对视,只是这一个极小的细节,却令他心中微微地一动。 祁征云对此没有过多地在意,或许是在长久的刻意忽视之下,他对这样细微的情绪波动已经有些迟钝了。他只是看着陆攸,明知故问了一句:“好了么?” 陆攸含糊地“唔”了一声。他脸皮薄,皮肤又白皙,本来两颊因为羞恼而有些泛红,刚才匆忙退回来时慌乱又紧张,血色便又褪尽成为苍白了。他抬头看了祁征云一眼,男人似乎没有发觉他之前想要逃跑的尝试,但他自己心中不安,反而虚张声势,仿佛又生气起来。 “你是在笑么?”陆攸一时间忘记了害怕,皱着眉问。男人唇角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像是从他的窘迫中获得了乐趣。 等问话在冲动之下出口,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陆攸抿起了嘴唇,倒不是反应过来后悔不应该表现得不逊,而是他觉得对于这种恶劣的家伙,如此质疑大概只会让他被取笑得更厉害而已。 祁征云的反应却出乎了陆攸的意料。那个将他身上冰冷气息稍微软化了一些的微笑,在那张如石刻神像般俊美的面孔上僵住了。他垂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忍不住要抬起来去触摸自己的唇角,确定那个如同禁忌的笑容是不是真的违背了他的意愿c在他意识到之前浮现了出来。 要陆攸形容面前的人此刻的表情的话,他会说那就像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一拳。 陆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男人的表现让他觉得有些害怕。在祁征云迈出步伐,他身后一直没有收回去的那几根触手也像是想要攥取什么c扭转过顶端向前伸去的时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后背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但那些触手并没有来抓他,祁征云也没有再和他说话,只是经过他的身边,将浴室门关好,然后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小的房间在关门声后重新沉入了安静。陆攸呆立了一会,再去试浴室门和房门,都不再能打开了。他在门前徘徊了几个来回,有心想再敲门询问,又实在没有这么做的胆量了。他觉得男人的反应好像并不是生气,但他又形容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陆攸从门口退开,回到床边坐下了。他望着放在房间中央的椅子,想到男人刚才似乎就是站在那个位置,背对着门口望着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他呆呆地注视着空气,像是在和几分钟前的那个影子对视,直到不知多久过去,对充斥房间的那种寂静的难以忍耐,最终又压倒了对牢笼看守者先前异状的疑虑,让陆攸忍不住又去敲门了。 这次他的理由是觉得无聊,想要看报纸——其实他没有每天看报纸的习惯,是想着如果这个要求和之前一样能被满足,他便不至于和外界完全地隔绝。不过陆攸心知这估计是不可能的,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的一样。 看守者没有完全不理会他。门打开了,从门缝里递进来的是一本书。陆攸看到封底图案就觉得眼熟,翻过来一看,果然是一本王尔德的戏剧选集——他之前刚从学校图书馆借过一次书,本来打算看完后就再借这一本的。 陆攸心里生出了一点奇怪的感觉,抱着书开始回忆是不是曾经有人跟踪过他,而他没有注意到。他因此忽略了看守者这次没有在他面前露面c也没有对他说话的异常之处。要到第二天c乃至更久以后,陆攸才会意识到,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已经发生了变化。 ——因为,从此之后,陆攸就再也没有面对面地见过那个男人,也没有再听他说过一句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6.Round X.5 ———— 黑暗里传来淙淙的水声, 仿佛一条深而湍急的暗河在地下岩穴中流淌。空气湿漉漉的, 弥漫的水雾冷得刺骨, 水里带着一股奇异的腥气, 令人想起鱼类黏滑的鳞片,想起金属和血液。 哗啦——哗啦—— 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逆流而上,庞大的身体溅起许多水花。缺乏光线的视野看不分明, 只觉得水下是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蛇群般游动的黑影。它迅速地接近了,那股腥气也随之越来越浓烈, 呼吸变得艰难,眩晕感涌上来,如被重物紧紧压迫着胸腹——而皮肤毫无阻隔地感受到了寒意,一种仿佛被锋利的金属刀刃贴近那样充满威胁的寒冷 水里的东西正在爬上来。 藻荇般湿滑柔韧的触感缓缓地缠到了身上—— 陆攸的手在挣扎间胡乱挥动,砸到了某种质地坚硬的东西上,痛得他“啊”了一声。 噩梦在疼痛的作用下戛然而止。陆攸睁开眼睛, 惊魂未定,他在梦中出了一身冷汗,被浸透的薄软布料紧贴在皮肤上——那湿润冰凉的束缚感, 竟和噩梦中被水怪纠缠的感觉有几分相似,十分难受。 房间里没有灯光, 一片黑暗中, 只有视网膜上幻觉般的光斑如深海中发光的水母,在视野里缓慢地隐现c游动。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从身体僵硬酸软的程度来判断, 大概已经很久了吧? 陷在过于柔软的床铺里, 他的行动就像没入了淤泥中一样变得迟滞了。尽管身体使不上劲, 而且头疼得厉害,陆攸还是勉强使力坐起了身,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推开,这才感觉呼吸顺畅起来。他拉扯着衣服,让冷汗浸湿的布料和皮肤分开,空气流入新出现的间隙,凉飕飕的感觉一时又明显了几分。 陆攸吸了吸鼻子,怀疑他是不是有点感冒了——现在应该是盛夏的季节,他也没在房间里找到空调风口之类的设施,温度却是凉爽的——换句话也可以说是阴森。呼吸到的空气里湿润清凉,让发紧的肺部觉得舒服起来,但因为之前噩梦的阴影,鼻腔粘膜好像还能捕捉到那股隐隐约约的水腥味。 不或许并不是错觉—— 陆攸晃了晃发沉的脑袋,俯身趴在了床沿边上,伸手往地板上探摸。指尖触到的凉意让他缩了一下,确定只是木头地板c而非什么怪异之物后,才小心翼翼地按着记忆中的方位摸过去,没摸出多远就碰到了他睡前放在地上的那个东西。 房间里没有床头柜,没有可移动的桌椅,那东西又过于微小,放在枕边的话睡觉时翻覆几次,就可能裹进布料褶皱里不见踪影,也只能放在地上了。陆攸用指尖将它捻起来,那是一片质地坚硬的薄片状物,锋利的边缘抵着他的皮肤,若不是因为太小,应该很容易就能够造成割伤。 这是他上次洗浴后穿衣服的时候,从换洗的干净衣物里抖落下来的东西。在那间狭窄的浴室里洗过一次澡后,他原本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就被拿走了,此后他就一直穿着像是浴袍一样的衣服——质地柔软宽松,袖口到手腕,下摆到膝上,没有拉链或纽扣,也没有系带,尽可能地排除掉了一切能被用作逃脱工具或是自伤手段的物件。 从头到脚就这么一件。没错,连内裤都省了——在换了这身衣服的最初几个钟头,陆攸的心情简直要崩溃,无论坐下还是站起来,感觉都万分怪异;不过,人类毕竟是适应力很强的生物,而他在这方面又格外擅长,一段时间过后也就完全习惯了。可惜他当时仿佛有所预感,费了不少力气提前弄下来藏进枕头里的纽扣——虽然他其实根本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能有什么用——后来再去找时,就找不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 这片东西在他展开衣服时掉下来,落在浴室湿润的地面上,是一小片黑色的碎屑。陆攸把它捡起来后端详了半天,起初以为是金属碎片,后来从上面带有的纹路c以及那股细微的水生物般的腥气,猜测这应该是从怪物触手上掉落的鳞。 鳞片只有一半,断口光滑,猜测不出断裂的缘故。是因为某些原因卷入了争斗,受了伤才会掉落呢,还是出于正常的生理更新?在无事可做的极度无聊之下,陆攸捏着这半片鳞胡思乱想了很久,想着那身形庞大c生有十数条触手的怪物在深海中缓慢巡游的景象——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睡着后他才会做那样的噩梦。 睡前他将鳞片放在床边的地板上,做好了醒来后它和纽扣一样消失不见的准备。不过,看来睡着时怪物并没有来,或者它对自己身上掉落的东西不太敏感,来过了却没有发觉。 陆攸捏着这一小片东西,收回手重新坐直了身体,在起身时的一阵眩晕中向后靠去,脊背贴上了床头平整光洁的墙面。 他没有想要去开灯。哪怕只是想到开灯后看见的那个一成不变的房间,陆攸就已经生出了憋闷近乎窒息的感觉,还不如一直待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以前陆攸只听说过用持续不断的强光和噪音让囚犯无法睡着,是一种用于逼供的残忍刑罚,现在他觉得,永远安静没有外来声音c不会出现变化的环境,大概也能起到相似的效果。 同样是要令人精神失常,区别只在于后者会进行得缓慢一些。 陆攸手上加了点力道,感觉着鳞片尖锐的一角压迫着皮肤带来的细微刺痛。他现在有些理解那些做出自残举动的人了——在对身边世界的感觉变得越来越迟钝,身体快要像是齿轮生锈的机械一样动弹不得的时候,疼痛确然是最方便获得的c此身依旧“活着”的证明。 但这半片鳞太小了,捏在指尖几乎一点都露不出来,真用作刀刃也只能划出一道浅得毫无感觉的痕迹吧。虽然这么猜,不过陆攸并没有实际试过。他只是将它捏在指尖捻了捻,又抬起手来,轻轻地嗅了嗅那上面微腥的气息。 这气息本该是令人生厌的陆攸心中却浮现出了一种去敲响房门,去寻求那怪物回应的冲动,仿佛完全与世隔绝c别无选择将感情投注到施害者身上去的斯德哥尔摩患者。只是在短暂的片刻后,这冲动又被他自己压抑了下去。 就算是去敲门,又能得到什么回应?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声音回答,最多只会有几根触手从打开的房门缝隙里伸进来,替他打开浴室的门,递给他他所要求的东西,或者将用餐完毕的碗碟c换下来的衣物拿走,诸如此类举动。只有触手——甚至不肯以曾经见过的那个人类形态露面,自从被关进这里的第一天后 自从被关进这里,已经过了多少天了? 陆攸仰起头,后脑抵在墙面上,微闭起眼睛试图回忆。因为看守者不肯再回应他具体的时间,他就只能从每天三次送来的食物来判断时日了。没有纸笔能做记录,指甲在墙壁上划不出痕迹,只能硬记在脑海中,当数字逐渐增大c他的作息又不再能维持规律,就变得混乱起来,现在他也分不清了。 肯定有一个多月了吧? 所谓的“表现得好可以换到有窗户的房间”,也一直没有实现——不过也是,那个男人当时或许只是随便举了一个例子,又没有承诺过真的可以实现。陆攸也没有多么认真地期待过,虽然在确定落空的时候难免还是感到了一些灰心丧气。 陆攸想来想去,始终很在意男人那天离开前神情的变化。他感觉那是一个关键的转折,只是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缘故。反复思考过无数回,想他当时的举动到底是哪里给那家伙造成了刺激,甚至破罐子破摔般直接问出口过,乃至在感觉将要崩溃时哀求c咒骂过,却至今没能够得到答案—— 只有凭借着天生的某种敏锐直觉,在许多次的回忆之后有了一个猜测。 陆攸觉得那个怪物,不仅仅是像他之前感觉的那样在“压抑”着什么。用更确切地形容,应该是在“畏惧”着什么。 那时候,男人露出的微笑也许不是为了嘲讽,而是某种不自觉的感情流露而这触犯了某种绝不该触碰的禁忌,以至于为了不再犯错,宁愿再也不在他面前现身。 怪物微笑时就像人类一样,柔软下来的表情显得有一点点快乐。 但他好像认为那是他不该得到的东西。 这不是很奇怪吗?牢笼的看守者,居然会畏惧笼中的囚徒——强大的畏惧弱小的,掌控一切的畏惧无能为力的。不以伤害他为乐,不要求他的臣服和侍奉,就只是将他圈养在这里,然后就避而不见——仿佛自我折磨的苦修士躲避一切能带来安适的事物,仿佛晕血的人躲避伤口。 陆攸连男人到底想要什么都猜不到。 难道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保护”? 在黑暗里,陆攸坐在柔软的床铺上,脑海中似乎有无数的念头经过,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他指尖不断用力,让那一小块碎片嵌入到皮肉中,疼痛变得鲜明起来,似乎是代替它的主人证实了所造成的伤害。他的思维依旧清晰,没有如预见的那样崩溃变得混乱。这些天来他看书看得越来越少了,精神和身体的活力都在衰减,也早已经放弃了会有人来救他的期待,但他还没有放弃思考,也没有彻底放弃反抗和逃跑的打算。 陆攸想到过的许多反抗c试探的方法,都停留在了“想”这一步而没有实施。他试过在触手收回门外的时候抓住它不放,或者躲在浴室角落里不肯主动出去,只是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如此微小的反抗轻易就被镇压了。至于撞墙c勒颈c绝食之类以自伤表示抗争的手段,以及将怪物对他单方面的冷战转变为双方c卫生间门锁着就在房间角落里便溺这些举动,他终究还是有所顾忌,做不出来。 ——害怕受伤却不甘于安静,想要逃脱却做不到破釜沉舟。真是连自己都觉得厌恶的性格,陆攸在黑暗中露出了一点苦笑。可是如果不是遭遇了这样的无妄之灾,被囚禁在这个狭小的地方,他又怎么会需要在心灵和肉身的痛苦之间做出抉择? 陆攸蜷缩起双腿,团起身子,将侧脸靠在膝盖上,有些空洞的眼神投往门口的方向。出于一种自己也不太理解的心理,他将手指挨近唇边,然后将那半片在手里捏得暖热了的鳞片放进了嘴里。细小的异物感被抵在舌尖与上颚之间,唾液像感到饥饿般开始分泌。陆攸尝到了一点细微的咸涩味道,不知是他的错觉c从他指尖沾到的汗水,还是那鳞片本身长久浸着的苦涩。 ——这半片不知为何卷在衣服里送进来c被他发觉后又没有被拿走的鳞片,仿佛是某种来自上天的预示,终于让陆攸坚定了某个似乎很不理智的念头。 如果真的是为了“保护” 要是猜错了,就只是无谓地给自己增添痛苦,还会妨碍到以后可能出现的真正的逃跑机会。但陆攸决定要试一试。 他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一直等到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响声。 怪物将他这一天的午饭——还是晚饭?无所谓了——送过来了。 陆攸展开身体,悄无声息地从床沿边滑下床,光脚踏上了冰凉的地板。睡得有些发皱的宽松的衣服底下空荡荡的,就像他此刻异常冷静c如同空无一物的心。他慢慢地朝着门口走过去,在黑暗中准确地绕过了被固定在房间中央的那把椅子,他接着听见了托盘被轻轻放在地上的声音,以及门被再度关上的轻响。 房门底下有一道缝隙,灯光从外面透了进来。每当陆攸把房间里的灯关掉,怪物就会打开外面的灯,似乎是不想让他处于完全的黑暗中,唯恐他疯得太快。这点微弱的光线,照亮了门边地板上的托盘和碗碟的下部,陆攸觉得他的鼻子大概是选择性地失灵了,他能闻到那细微的水腥气,却闻不到饭菜热气腾腾的香味。 此前每一次吃饭,即使没有胃口,陆攸也会把食物硬塞下去。饿着肚子可不利于逃跑,他不想让自己变得虚弱。这次他如往常一样半跪下来,从托盘上捧起了盛汤的小碗。汤是温的,泼到身上也不会烫伤,但,是因为此前他乖巧的表现让怪物觉得安心了,因而一直没有意识到疏忽吗?碗的质地,是碎裂后能轻易割伤皮肤的陶瓷。 陆攸端起碗,用力地c狠狠地将它摔到了门上。瓷碗在一声脆响后应声而碎,大小残片飞溅开来——到这一步,还只像是囚徒将绝望化为愤怒而突然失控的发泄。 然后陆攸伸出手,朝一片掉落到近前的边缘尖锐的碎片抓去。他想将那块碎片抓到手中,像是握住一柄锋利的匕首,却不是用作应敌,而要将其架到自己的脖颈上——按照他此前所思考c所猜测的一切,去赌此刻正在门外面的那个怪物的心思。 ——只是他想过了威胁失败的可能,以及被夺走武器的可能,却没想到,他还是远远地低估了怪物真正的力量和速度。 房门变成碎片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仿佛被从中间斩开的是一片薄纸。陆攸看见了光——从门上裂缝透入的光线,由细窄的一道转瞬间裂殖为千万道,随即如洪水摧毁脆弱的堤坝,轰然破开,汹涌而来,迎面将他淹没。 感觉像被光的洪流重重地打了一下。仿佛过了好几秒钟,陆攸才意识到是怪物的触手已经抓住了他。他眼前一片炙亮,碎片割破的掌心尚未来得及疼痛——那声阻隔被暴力撞破的轰鸣终于传到了耳中,陆攸看到了一双因暴怒而发狂失控的眼睛。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安静重新覆盖下来,他有幸在感到恐惧前失去了知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7.Round X.6 ———— 仿佛半梦半醒的昏沉中, 陆攸听到有人说话。 “——你对他会做这样的事情, 一点都没提防吗?” 提问的声音有些尖细, 像是个小女孩,听在耳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陆攸的思维此刻还迟钝滞涩, 难以转动, 回忆不起这熟悉感的来源;身体则轻飘飘的, 仿佛喝了点酒之后的微醺, 放松而舒服,让人不想睁开眼睛,想要继续睡下去。 就在这时, 几根细小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到了他的手上,掌心被割伤的地方如被这凉意刺激,跟着抽痛了一下。睡意受到打扰, 意识终于没有往梦境的更深处沉去,而是开始逐渐清醒了。陆攸感到了照在眼皮上面的光线, 以及久违了的阳光那种暖洋洋的感觉。 灰灰注视着平躺在床上的人,青年双眼紧闭,睫毛一动不动,像是还在昏睡,被碎瓷片割伤的右手放在被子外面,手掌上包着雪白的绷带。之前那段被困在房间里不见天日的时光, 让他柔软的黑发长长了一点, 脸色则显得格外苍白。虽然片刻前刚用沾水的棉片湿润过嘴唇, 那淡红发白的颜色依旧如将要凋谢的花瓣, 显露出生机已流逝的迹象。 她站在床边,问出那句话后,去摸了摸陆攸的手,本意只是想确定他伤得严不严重,却发觉陆攸的手指在被她触碰到时细微地动了动。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转头朝站在另一侧床边的男人望去,祁征云正神思不属地盯着床单上的一小块光斑,似乎没有发觉睡在床上的人已经要醒过来了。 灰灰从医院里抓过来的那个幽灵模样的“清洁工”缩在房间角落里,表面不住波动,像在瑟瑟发抖。祁征云紧急召唤她过来,是因为他在发觉陆攸的自伤举动的时候反应过度,阻止时用了麻醉性的生物毒素——他身为海怪的原型本来并不带毒,但有时候吃了水母之类带毒的小生物,会把毒素储存起来,用来让猎物在被杀死时不要挣扎——这里的“猎物”特指作为祭品的人类,也只有在这一种情况下会对完整性有所要求。 祁征云记得毒素本身应该是不会致命的,只会迅速地夺走知觉。但在追逐着陆攸的行迹c离开最初的世界后,他几乎从未用过这种手段,也没想过刻意将存留的毒素更新一下。存了不知多少时间,难保效果有没有什么改变。所以他让灰灰带一只能够吸出毒液的“清洁工”过来,就在刚才已经把陆攸血液中残留的毒素都滤去了。 当时的场景看着有些眼熟,让祁征云想起陆攸被变形怪伤到的那一次。然而这次,造成伤害的却是他。 祁征云目光微动,移向了陆攸放在被子上的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手指微微蜷缩着,指甲底下毫无血色,手背浮现出青色的脉络——明明之前都有正常饮食,陆攸的体重却一直在掉,瘦得腕骨的轮廓都变清晰了。尽管理智知道陆攸另一只手上被碎瓷片划到的伤口很浅,血也只流了一点点,看他这样不出声地躺着,祁征云却总控制不住地有种错觉,觉得他伤得十分严重,随时都可能会死去。 对于灰灰的提问,祁征云静默了一会,才低声说:“我没有想过。” 此刻他与床铺中央安睡的人距离如此接近,中间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一面透明却坚不可摧的墙壁,让他做不到伸手去触碰。 “他以前从不会这样故意伤害自己。”祁征云慢慢地说,他声音平稳,神情里却带着一点茫然无措的意味,“也不会主动求死。我需要防止的只是意外,一直都是这样” 陆攸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他希望他的心跳和呼吸不要加快得太明显,也不要因为难以抑制的眼球转动或身体的异常僵硬而被发觉出已经恢复意识的事实。他将这几句话听得很清楚,那是他不可能忘记的声音,正是只在囚禁他的第一天里对他说过话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以前?陆攸放慢呼吸,一动不动,假装还没有醒来,心里则考虑着这个词的含义。他一直怀疑那个怪物认识他——不仅是从最初短短几句交谈里透露的信息,还有从用具和饮食所透露出的对他喜好的熟悉。只是无论如何在回忆里筛选,都找不出对应人物,最后只好归因于他可能被长期跟踪过,因为对方并非人类的手段而没有发觉。然而听男人刚才的话,却好像类似的事情“以前”已经发生过一样。 这太奇怪了。听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如果不是精神失常的胡言乱语难道说,是他的记忆被动过什么手脚?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的时候还十分荒谬,越想却越是引人怀疑。但陆攸没能在思绪中沉浸多久,因为之前的女声又开始说话了。他赶紧集中注意凝神细听,这回刚听了半句,那种熟悉感陡然清晰起来,陆攸眼前浮现出了一双占卜家般的浅灰色眼睛。 是她? “你是这样觉得的么?那你对人类精神的脆弱程度可能有点预估不足。”灰灰说,没留神让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嘲讽,又轻咳了一声调整回来,“不过,这次他这么做的原因也不是求死吧——让我猜猜看,是不是为了威胁你?” 她被祁征云叫过来跑腿,对具体前因一无所知,却敏锐地一下子就猜出了真相。停顿了一会,见祁征云只是静默不语c或许能算作默认,她瞥了眼躺在床上的陆攸那双微微颤动的眼睫,若无其事地又说:“你是什么把柄给他抓住了?我说你啊——装得那样凶巴巴的样子,好像他不死掉就行,受点伤或者精神崩溃都无所谓,其实还是在意的吧?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非要弄成这种对抗的局面,不肯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这个曾对陆攸说过的词,让祁征云心里隐隐一抽,仿佛触动了一道经久未愈的旧伤。“‘在意’?”他以反讽般的口吻低声说,下意识却避开了最后那句疑问,“现在你倒又是这种说法了——” 这态度近似于恼羞成怒,祁征云自己都察觉到了。想到面前的魔物少女并没有数次轮回之前在医院走廊里交谈的那次记忆,他住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灰灰转过头端详着男人的神情,像是猜测到什么,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那就算我多嘴好了。”她浑不在意地说,“不过,还是要再提醒你一下,别再一直把人关在那样的房间里了——他精神正常的时候不会主动找死,什么时候疯了可就说不准了。” 灰灰微笑了一下,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而且,现在他已经确认了你‘在意’他——”她慢吞吞地说,还故意给那个词加上了重音,仿佛一种挑衅的举动,“变得有恃无恐的人,为了自由会做出什么样的抗争,我也很期待呢。” 这次话音落下之后,没有人再开口。陆攸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在床上躺得背都僵了,先听到一个细碎而轻微的脚步声从床边离开,绕过床尾走向了应该是门口的方向,随后另一个更加低微c不知为何却感觉更加沉稳的脚步声,跟着往外走去。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地远离了,在开门——关门的细小动静之后,陆攸感觉身边像所有声音都被吸走了一样安静了下来。 陆攸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照在身上的阳光不是错觉——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依旧空荡荡的缺少家具,弥漫着一股清寂的气味。但是墙壁上有窗户,窗帘是拉开的,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中有尘埃在起落。光线呈现为温暖的金色,让许久以来过于习惯黑暗和白色灯光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 即使被刺激得沁出了泪水,陆攸还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窗口,思维好像在这一刻陷入了停滞,继而涌上来一股仿佛要嚎啕大哭的冲动。但他还没忘记当前自己的处境,很快回过神来,挣出身上薄被的束缚一骨碌爬起了身,连裹着绷带的手掌按在床沿边都没觉得痛。 房间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了,门外也没有声音,似乎那两个人已经走远。陆攸心怦怦直跳,对之前偷听到的那些谈话的思考,这一刻全被可能脱身的希望盖过了。他几乎无法呼吸,放轻动作溜下了床沿,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步履摇晃不稳c却依旧尽量不发出动静地往窗边走去。 窗外映出了陌生的楼房—— 这里似乎是一个新造不久的住宅区,楼房是陆攸没见过的样式,太阳的反光让他看不清对面玻璃窗后的景象,但从大多数空荡的阳台来看,已经搬进来住的人家还没有几户。陆攸的手按住了玻璃,他贴在窗口往下望去,意料之外的,这个房间的位置距离地面不算太远,大概也就三四层楼的高度。 但这样的高度,直接跳下去也足够摔死了。阳台在窗台侧面一米多的地方,白色的水管紧贴着墙壁,正下方是底楼住户小花园的瓷砖地面。陆攸在电影里看过许多飞檐走壁的镜头,此刻却找不出一个可供转移的安全的落脚之处,他咬了咬牙,动手去掰窗上插销,想着无论如何,先把窗户打开—— 用尽全力地按下去,锁却纹丝不动。陆攸再仔细去看,才发现缝隙里都被银色的金属填满,已经焊死了。他不肯放弃,努力又拉又拽,又使劲去推动窗框,都没有任何作用,只让掌心的划伤痛感加剧,一点暗色从绷带底下洇了开来。 陆攸喘着气,握紧拳头想往玻璃上砸过去,举起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终究是自知无用,颓然放下了。他猛地转过身,环视房间,想找到一件能用来砸破玻璃的工具,目光掠过铺着白色被单的床c空无一物的地板c墙角—— 他顿住了,几秒钟后又慢慢地转回去,停在了墙角边那个像一团透明果冻的东西上。那东西的表面不住颤动,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慢地浮起来,飘向了窗口。陆攸僵了一会,往后退去,看着这团东西从他让开的地方经过,展开成平平的一片,“啪叽”贴到了窗玻璃上。 玻璃中央蠕动着,出现了一个洞。像冰层在热力下消融,最初只有气泡大小的空洞边缘迅速地扩大了。 ———— 灰灰走在前面,身后投来的视线让她感到如芒在背。她起初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后来像是掩饰心虚似的又放慢了速度,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从后面逐渐接近。女孩模样的魔物微微转过头,她浅灰的眼睛在光线中有种透明的质感。 “你怎么跟着出来了?”灰灰看着朝她走近的男人,用装出来的惊诧语气问,“不怕你养的小宠物醒过来逃走吗?” 她先站住了脚步,继而是祁征云。男人的眼睛黑沉沉的,仿佛没有瞳孔和虹膜的界限,光线照进去就都被吞没。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似乎没有要做杀人灭口之类凶残事情的迹象,跟过来只是有话要说。灰灰刚放松了一点,却听他语气平平地开口问了句:“你希望他逃走?” 灰灰静了一会,原本还想要敷衍过去,等对上了祁征云的眼神,就知道其实他早就已经发觉陆攸的清醒了。这下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唇边又露出微笑来,倒也不怎么显得害怕。“都发现了还明知故问什么?”她轻声说,“我才无所谓他逃不逃走——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么折腾人。” “让他‘有恃无恐’”祁征云轻声重复了一遍她曾说过的话,他与灰灰对视需要低下头来,自然带有一种危险的压迫意味,“告诉他,伤害自己确实能够威胁到我——这会有什么好处吗?” 灰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她说,“能让他确定你没有恶意,或许?” “然后呢?”祁征云静静地问。 “去和他交流啊!”灰灰皱起了眉,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和那种没有脑子的低等魔物交流,“像个人类那样!这难道是多可怕的事情吗?那样折磨他,好像他没有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祁征云轻微地摇了摇头。灰灰不知道这是在否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刻想到了什么,以至于竟会露出那样近似怯惧的神情。这一闪而逝的神情,仿佛某种厚厚的伪装打开了一道缝隙,叫她看见了底下千疮百孔的废墟;或是伤口表层的血痂被生生揭开,暴露出长久得不到医治而开始腐败的内里,流出了脓血。 但他随即收敛了神情,又回归了之前那样近似木然的冷静——像是在暴风雪中跋涉太久,已经失去一切知觉,不知道手脚是否已经坏死c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只知道必须继续向前——往这条自己步上的绝路上不断向前,直至尽头。 然后男人转过头,像是透过身边的墙壁c看到了另一处正在发生的某件事情。灰灰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如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下来,她在一声脱口而出的尖叫中恢复到原型,准备用最快速度逃窜离开;但倏忽间光亮重归,只见周围布置c连同她自身都分毫未损,唯独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失去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8.Round X.7 ———— 在那个幽灵模样的不明生物钻出去之后, 原本平整洁净的窗玻璃中央多出了一个足够人将脑袋探出去的空洞。被溶蚀的玻璃像粘稠的胶水一样流淌下来, 连颜色也变得浑浊发白, 重新凝结后, 看起来像是某种恶心的分泌物。 陆攸把床单拽过来垫着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个空洞边缘的玻璃——虽然尚未洞穿,但肉眼就能看出这一块已经变得非常薄了, 犹如早春薄冰,反馈回来的手感也确实如此——他只是稍微用了点力, 便见到无数细小裂缝从指尖迅速蔓延开去,窗框内侥幸残留的玻璃顿时碎裂成片,“哗啦”一声全部崩塌了下来。 陆攸被这出乎意料的响动吓了一跳。他所有的动作一下子停在了原地,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听觉上,屏息凝神倾听着房门外面的动静,唯恐听见有接近的脚步声—— 几秒钟过去了, 周围一直很安静。或许是看守者为同伴送行,走到了远处,没有听见刚才那声异响。也幸亏垫在地上的床单接住了掉落的碎片, 只有一些碎渣从缝隙落在了地板上。陆攸松了口气,立刻开始动手推开窗台上的碎片, 以清理出一片可供攀爬踏足的地方。他赤着脚, 既要小心避免被碎片割伤,又得留心不能发出声音, 只是这样简单的工作, 完成时都感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只是等陆攸双手撑着窗台, 从只剩了一个空架子的窗框探出头去,望向底下的地面,难免又迟疑起来。出于防盗的考虑,各户人家的窗台和墙壁上水管的位置,本来就特意设置得难以翻越,他又不是那种运动能力特别好的人,勉强尝试的结果多半会是失足滑落——和直接往下跳也没什么区别,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侥幸生还不是没有可能,还有人从十几楼掉下来安然无恙的呢。只是从近阶段遇到的事情来看,陆攸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运气。而且哪怕没有死,连受伤都没有,以人类的行动速度,他能及时逃到怪物触及不到的地方去吗?能寻找到救援吗?甚至于——救援的人来了,会反而被怪物杀掉吗? 陆攸感到血液正在涌上头顶,让他脑袋发胀,视野中的一切仿佛旋转起来。在被关在那个封闭房间里那段漫长难熬的时间里,唯一能让他保持精神稳定c不至于轻易疯掉的事情,就是思考要怎样逃跑。哪怕只是反复地想着打开门c走出去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让他获得某种心理安慰。 然而这一刻他站在窗前,面对着这条自由的道路,心脏在剧烈跳动中隐隐作痛,却因恐惧而无法行动,察觉到自己正下意识地寻找着放弃的借口这是他过于软弱吗?还是能被称为理智?陆攸只知道,无论那些借口的本意是什么,终究是迫使他面对了一个之前刻意避免去想的真相——逃走或许是不可能的。 即使这一次能够从怪物的身边逃离,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陆攸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避免再次被找到。怪物会追逐着他,重新抓住他,再一次地将他关进笼子里—— 除非有一天,怪物放弃了对他的那种难以理解的执念——主动地放过他。 或者是他们之中,有一方死去 陆攸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从楼底收回了视线,心里感到一阵茫然。他在血液逆流的眩晕中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到了什么细小尖锐的东西上,痛得他低低地“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地面上还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渣。他连抽气都不敢大声,努力维持住平衡单脚跳开几步,远离了那块“暗藏杀机”的地方,才忍着痛去察看脚底受伤的情况,拿下了一小块沾着血迹的小碎片——幸好,伤口不算深,虽然还是有血流了出来。 手掌上的伤口还没止血,又把脚弄伤了,他都还没正式开始逃跑,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陆攸脸色惨白,额角渗出了一点细汗,他试了试衣服和床单的坚韧程度,放弃了撕下几根布条来包扎伤口的打算。这被割伤的疼痛,却让陆攸又想起了将瓷碗摔碎时打算尝试的威胁计划,看到床单里裹着一片形状狭长的玻璃碎片,咬牙踮着脚避开伤口,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将碎片捡起来握在了手中。 被侵蚀过的玻璃又薄又脆,除了能在猝不及防之下将皮肤划出一道口子,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就算是一把真正的刀子,恐怕也无法改变陆攸此刻无处可逃的境况。不过手里握着“武器”,多少还是给了陆攸一点安全感,他定了定神,怀着对时间流逝的恐惧转头看了一眼门口: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看守者好像很放心将一个“昏迷”的人独自留在房间里,一时半会不准备回来了。 希望如此。陆攸想着,然后猛然意识到了另一条他本该更早尝试的逃生路线。 都是看到久违的阳光过于激动,后来那只不明生物又飘了过来或许还要加上对那只怪物的本能畏惧,让他下意识避开了相同的路线——他居然只想着从窗口逃脱,忘了去试试房门! 那两个脚步声出门之后,好像没有上锁的声音。被某种紧迫感催促着做出行动,陆攸毫不犹豫地决定过去试试。他拖着脚步往门口走去,起初牵动伤口,痛得膝弯都在颤抖发软,但等几步过后伤口开始麻木c或者是适应了疼痛之后,陆攸的脚步开始加快,最后几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门前。 这个房间的地面上铺着白色的瓷砖,凉意在每一次接触时从脚底往上侵入。一连串细碎血迹沾在光滑的瓷砖面上,仿佛麻雀走过雪地时小小的足印。本该是争分夺秒的时候,陆攸却在门口顿住了,他手心里全是冷汗,刺激得伤口一阵阵抽动,他注视着面前这扇丝毫看不出异常的木门,感觉好像浑身浸没在水下,明明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耳中却充斥着沉重的轰鸣——几秒钟后,他猛地伸出手,按在了房门的把手上。 压下把手的过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到转到极限时发出的很轻的“咔”的一声。 门真的没有上锁 陆攸微微喘息起来,这才发觉自己之前已经屏住了呼吸。他脑子里像有一柄大锤在连续不断地敲击,敲得他眼冒金星,身子都要摇晃起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只要推开门,走出去—— 就算最后还是会被抓回来,这一次他也不会放弃逃走。开门,走出去,走到禁锢他的房间外面,哪怕是几秒钟的自由也好 但陆攸始终只是维持着将手按在门把上的姿势,就再也没有之后的动作了。唯独视线慢慢地向下移动,落到了下方的地面:沿着房门底下的缝隙,有一道浅浅的灰色的影子。 影子一动不动,门外也没有传来声音。可是某种战栗却正在从身体内部涌现出来,如同吹在后脖子的冷风,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发抖,连带着门把也在手掌底下轻轻颤动起来。锁的内部发出了轻细的 “咔哒咔哒”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牙齿在惊恐中打架。 陆攸又闻到了那股属于水生物的c湿润的腥气。沾染在他身上的,他口中尝到过的,他想起了那半片最后没有留意丢在了哪里的漆黑的鳞,或许就在无意间被他吞咽了下去,已经如同一粒种子在他体内扎根。那味道始终存在在房间里,就像怪物窥视的目光顽固地浸入到他的皮肤深处,已经无法再清洗干净。 此时此刻,陆攸分不清这气味是紧张导致的幻觉,还是真的在从房门缝隙渗入。但他却像被训练出了条件反射一样,已经再度感到了那种压迫在皮肤上的冰冷而光滑c充满力量的感觉。 他突然想到,那只不知为何会在房间里的“幽灵”会选择从窗口离开,只是因为距离上的接近吗?还是它只能够溶蚀玻璃,对房门的木质却无可奈何,也无法从狭窄的门缝挤出去? 亦或是畏惧着门外的什么 陆攸很慢很慢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让被压下的门把一点点回归到原位。好像光线被遮住了,门缝底下的阴影变成了漆黑的颜色,影子开始扩散,如同一滩墨水往房间内渗入。陆攸向后退去,一步一步,手掌和脚底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他死死地盯着房门把手的位置,他后退的身影扭曲地映照在那洁净反光的银色金属上面。 门把手缓慢地转动起来—— 陆攸扭头就跑。吧嗒吧嗒,赤足踏在瓷砖地上的声音有种近乎清脆的质感,他冲过房间,被踢到的玻璃碎片远远地滑开,几乎刹车不及撞到窗框边。视野一片模糊,不知何时开始涌出的泪水湿润了眼睛,陆攸将一路紧攥在手里的玻璃片按在手掌底下,以他自己都要觉得意外的速度,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窗台。 风从外往里吹,陆攸半蹲在窗沿外侧,手紧紧地抓着冰凉的金属窗框边缘,感觉手脚一阵阵地发软。他爬上来之前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想好是要真的跳下去,还是只以跳下去作为威胁让怪物放他走——从装睡时偷听到的那段对话,那怪物确实对他的性命十分在意——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他唯一掌握的筹码了。但他其实还没来得及仔细权衡这些,只是下意识地想从门口逃开,想要离那准备开门进来的东西越远越好罢了—— 身后没有一点声音。 陆攸僵了一会,努力想从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中分辨出任何异常的细微声响。在仿佛整个世界凝固住了的寂静中,他缓慢地转过头去,心跳剧烈得如要冲破胸腔——然后,逐渐地平息下来。 房间是空的。没有人,也没有怪物那蛇群般的触手。房门还是好好地关着,门把手也在原来的位置。刚才看到的转动和阴影,仿佛只是他过于紧张之下产生的幻觉。 陆攸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一点,顿时感觉身体摇摇欲坠,脚上恰好被压到的伤口也重新痛了起来。为了转头去看背后,他姿势别扭地拧着,不好着力,便想稍微站起来一点,稍作调整。没想到刚刚动了一下,脚下不知怎么地一滑,抓在窗框边的手也没有抓稳,只听见耳边风声突然尖锐起来,整个人往窗外仰去—— 有什么抵在他的背后,缠住了他的腰,眨眼间便稳稳地托住了他,将坠落的趋势扼杀在了最初。陆攸大睁着眼睛,都忘记要挣扎,他看到一条已经十分熟悉的漆黑触手从他身侧越过,攀住了失去所有玻璃的窗框边缘。 他想要握紧依旧捏在手里的那块玻璃,手指却无法再收拢了。另一条触手将他的手用力掰开,夺走了这仅是聊做安慰的武器,陆攸听见了仿佛骨骼碎裂的声音——其实是那块玻璃被轻易碾作齑粉的声音。那些触手簇拥着他,环抱着他,以堪称轻柔的动作将他重新推进了房间。 陆攸没有找到任何反抗的机会。尽管他用尽全力推拒,对怪物而言却只是可以无视的微弱力道。姿势被固定后连挣扎都做不到,最多也不过是徒劳地将身躯一再绷紧他们降落在了房间地上,怪物无声地舒展开身体,依旧用那些触手将他抱在怀中。陆攸垂落的脚尖碰到了地砖,那凉意让他想蜷缩起来,脚底和掌心里细碎的擦伤,却如被火烧灼般开始剧烈地灼痛。 当他抬起头,便能看清笼罩在上方的阴影的模样。怪物浑身的鳞片和皮肤都是漆黑的,瞳孔犹如深渊,唯独虹膜外围镶嵌着一圈极细的金环,让人联想到日蚀和熔岩。 自从那一天之后,经历过中间漫长的避而不见,如今看守者终于肯在他面前现身了。 以完全的怪物的形态—— 被这怪物抱在怀中的人类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却不是因为安心,而更像是脱力。陆攸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开了,有几缕被细汗黏在脸颊边,他脸上湿漉漉的,更多是因为终于流淌下来的眼泪。一根触手在他脸庞侧面来回徘徊,终于轻轻碰了碰他,蹭上了一点水迹——在远离海洋的地方,尝到了熟悉的咸涩味道。 陆攸闭了一下眼睛,像是想躲开却没有动。他身上很痛,胸腔中有种空了一块的感觉。他的模样像是刚从一个噩梦里面惊醒,眼底残留惊惧,但在正俯视着他的另一双眼睛看来,他瞳孔深处却还燃烧着小小的c怎么也不肯屈服的火焰。 缺失血色的苍白嘴唇细微地动了动。“求你”陆攸小声地说,“放我走” 怪物没有回应。怪物将缠绕在他身上的触手又收紧了几分,裹成了一个严密的黑色的茧。当最后的哀求余音落下,自知无路可逃的猎物闭紧了嘴,也不再出声了。阴影波动着,裹挟着他穿过这个有风和阳光透入的房间,往也许是通往更深黑暗处的门口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9.Round X.8 ———— 陆攸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他站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 这是初中学校后门的巷子。每天放学的时候, 这里就会聚集起许多卖吃食的小摊, 拥挤地排列在道路两边,人声熙攘, 空气里飘着油炸食品的浓烈香气。天气热时还有炒冰, 倒在不锈钢托盘里的水迅速冰冻变白, 与尖嘴的软塑料瓶里挤出的颜色可疑的所谓“草莓味”c“香芋味”粘稠糖汁翻拌在一起。 地面因为陈年的油垢变得黏糊糊的。尽管卫生状况堪忧, 放学铃后拥出校门的学生们还是会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零用钱,或者央求来接的父母买一点吃食。正是胃口大开的年纪,即使学校下午提供了一顿点心, 到放学也已经消化完毕,饥饿感仿佛一只小兽啃食着胃壁,几乎令人感到疼痛——这正是陆攸此刻的感觉。 不是说梦中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吗?他这么想着。只是随意滑过脑海的念头。尽管意识到了这是在做梦, 他却没想到要离开或醒来,理所当然般站在路边, 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炸鸡柳的小摊。油沸腾着,裹着鸡柳的面衣上浮出细小的气泡,逐渐变成诱人的金黄色泽。他的胃紧紧绞成一团,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脂肪的焦香嗅入鼻腔,就像鱼吞下穿着饵食的钩子, 一种逼真的拉扯感催促着他快点走过去。 然而他的脚步却就是固定在原地, 一步都无法向前迈出。 仿佛潜意识中对什么满怀着抗拒 “陆攸?”一个稚嫩的女声在背后问。陆攸猝然转头, 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原笑笑。小女孩仰着头看他, 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扎着两个短短的马尾辫。她的年纪看上去太小了,不像是初中生,而是还在上小学。陆攸察觉到了这一点区别,在梦中却没有觉得异常。原笑笑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妈妈今天晚上有事要晚回来,让我在外面自己吃晚饭。”小女孩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说,“你家里也没有人对不对?跟我一起吧!你想吃什么?” 不对。陆攸想。初中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住校了可是等他抬起头来,却发觉自己的视线比刚才降低了不少,变得能和身边个子矮矮的小姑娘平视了。他和原笑笑一样,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就在这耽搁的几秒钟里,原笑笑见他不回答,已经自顾自做出了决定。“我们去吃烤鱿鱼。”她宣布道。 烤鱿鱼 不知为何,陆攸胃里出现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原笑笑已经拉着他往前走了,并且没走出几步就来到了一个烧烤摊的前面。刚才炸鸡柳的那个小摊不见了,背景也从学校后巷的砖墙变成了葱郁浓绿的灌木丛,似乎是花园的一角。陆攸却没来得及关注这些变化,烧烤摊铁板上的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几团淤泥沥青?黑乎乎的,质地粘稠得都流淌不动,在铁板的高温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这东西怎么能吃?陆攸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手腕却被原笑笑牢牢攥住而挣脱不开。女孩的力气大得惊人,她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注视着那几团“沥青”在铁板上颤动,边缘变化着,逐渐变成了一根根细长的触手,胡乱挥舞着。然后,这几团变得好像小章鱼的东西就被一根竹签串起来,送到了两个孩子面前。 原笑笑伸手接过那串不明物体,不由分说地往陆攸手里一塞。 “吃吧。”她说,小脸上带着诡谲的微笑,“你不是感觉很饿了吗?” 陆攸胃里搅动着。强烈的饥饿感与同样程度的恶心交织在一起。“我不能吃。”他说。但是他的手就像是具有自我意识一样,慢慢地抬了起来,将竹签上那还在扭动的活物往唇边送去。一股浓烈的金属腥味冲入鼻腔,他想要呕吐,嘴里却分泌出了唾液。那些挥舞的触手上面覆盖着鱼鳞般的鳞片,有透明的黏液顺着竹签流到了他手上。 “吃吧。”原笑笑催促道。她的声音像是被拉长了,节奏和音调都在变得怪异,“你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啊——难道你真的想饿死吗?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快吃吧。” 触手碰到了陆攸的嘴唇。它们在动,弄得他痒痒的。他紧紧地闭着嘴巴,以免自己忍不住真的将这种奇怪的东西吃下去——哪怕是在梦里。陆攸使劲摇了摇头。我不想吃,他想。 原笑笑叹了口气,像是听见了他心里没说出口的话。毕竟这是梦,她实际上只是他意识的投影。“你不想吃也没用的呀。”她说。 在女孩怜悯的眼神注视中,陆攸发觉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了。那些细小的触手贴着他的嘴唇蠕动着,强硬地往唇瓣之间柔软的缝隙探入,撬开齿关,伸进了他嘴里—— 冰凉的感觉吸附在舌面上,鳞片边缘刮过的粗糙感鲜明得令人毛骨悚然。陆攸在试图挣扎时发出了一点“呜呜”声,这点声音随着那些触手往咽喉更深处探入而被堵住了。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打开c塞满,那冰冷一直伸进了胃里,像在往他的胃部不断填入坚硬的冰块,他的皮肤在剧痛中绷紧,犹如一个吹到极限的气球—— 陆攸干呕着从梦中醒了过来。他首先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香味,是奶油蘑菇浓汤那样醇厚柔和的鲜香味,以及煎牛排的味道,很香,却只让他觉得恶心。他侧过身伏在床沿边,对着地板张开嘴巴,喉头抽搐般地颤抖滑动着,想要呕吐——缠成条状的被单勒在腰腹间,加剧了胃部不适的收缩——他发出了干呕的声音,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一两滴清液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就像清水一样。 一根触手卷着抹布伸过来,将地板重新擦干净了。刚刚从那样的梦境中出来,就看到这个景象,让陆攸明明空无一物的胃里又翻腾起来,连喉咙里都生出了异物感——这应该是倒涌上来的胃酸造成了轻微的侵蚀。他看到另一根触手拿来了毛巾,立刻往床角缩去,想要躲开,但总共就这么点地方,他终究像被主人抓住强行擦爪子的猫一样,被按着将唾液弄湿的嘴唇擦干净了。 触手接着端来了水杯,以一种对类似事件应对得轻车熟路的态度。嘴里弥漫的酸味很不舒服,陆攸这回没再硬撑着拒绝,默默地让触手“伺候”着漱了口。然后他咳了一声,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了。“滚开。”他有气无力地说。 ——祈求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威胁和咒骂又完全没有用。现在他对这个完全无法交流的怪物,唯一剩下的反应也就只有“滚开”了。 陆攸把床上的抱枕抓过来抱在怀里,后背贴着床头和墙壁的夹角,蜷缩成一团,看着那根伸到眼前的触手慢吞吞地缩了回去,看来不像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的样子 这是陆攸预料之中的。在他弄伤自己c试图逃跑被从窗口抓回来的那件事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的情绪波动格外剧烈,千方百计地想要激怒这个怪物,仿佛不是想再寻找机会逃走,而是想被杀死——但怪物始终表现得十分平静,就算被他砸了水杯在脸上,也只是静静收拾好残局,并依旧考虑周全地阻止他弄伤自己。后来陆攸自己也对这种挑衅举动觉得疲倦了,终于安静下来,进入到了如今这样冷淡的状态。 陆攸眼睛注视着床单上面的褶皱,刻意避免去看另一侧床边的小桌。食物的香气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最初的恶心感觉消退之后,那香气开始发挥应有的作用,让饥饿感在胃里左冲右突起来。他咬紧牙齿,绝不往那里看一眼,以免自己忍不住对饥饿屈服他也不肯往床尾看,即使在余光里就能见到摇晃的黑影,也能感觉到从那里投过来的视线。 片刻一动不动的僵持过后,陆攸改变了一下姿势,将脸埋进了抱枕里。放在小桌上的食物正在变冷,香气慢慢地消散了——也或许是闻久了他的鼻子失敏了。胃部拧扭起来的感觉稍微消散一些后,陆攸感到困意开始重新涌上:这段时间,他似乎越来越睡不够了,清醒的时间在逐渐缩短,梦境却变得更加漫长和鲜明。 偶尔会有之前那样的噩梦。但更多出现的内容是日常的生活。陆攸在梦里继续原本普普通通的人生,上学,做饭,少量社交,在图书馆里看书时间就这样在梦里轻易地流逝了,大大减轻了他必须和怪物共处一室的折磨。陆攸的理智知道这可能不是什么好现象,但他丝毫没有想去阻止。 肉身处于监|禁之下,无处可去,精神却还可以藏到躯壳深处,躲避窥视 这也是一种表达抗拒的方式。 陆攸没有试图抵抗那困意。他先闭上了眼睛,然后才调整姿势,重新裹着被子躺回到了床上。被子上是他以前常用的洗涤剂的味道,给了他几分安心的感觉。那怪物还在注视着他,无时无刻不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最初陆攸会因此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他闭着眼睛,放慢呼吸。 如同身体轻飘飘地浮在云中,逐渐沉入睡梦 这一次陆攸没有做梦。他没睡太长时间,就因为手臂上冰冷的触感而醒了过来。充斥房间的油腻气味已经消散一空,床边的小桌也空了——之前放在桌上的食物撤掉了。怪物从床尾移动到了床边,它的一根触手正缠在陆攸的手臂上。 陆攸穿着质地柔软的短袖,整条手臂都露在外面,皮肤上因被触碰而浮出了细小的鸡皮疙瘩。他尚未完全清醒,目光仿佛事不关己,看着那条触手的前端抚过他手臂内侧几个周围淤血尚未消散的针孔,轻轻按压着皮肤底下的血管,片刻后找到合适的位置,便动作娴熟地将新的输液针头扎了进去。 痛感微乎其微,陆攸缓慢地眨着眼睛,感觉到进入血管的凉意。自从他拒绝进食,输液就成为了他的身体获得养分的唯一途径。怪物似乎不想用暴力逼迫他,没有像梦中一样强迫他咽下食物,而是采取了这样更加平和——也更加冷淡的方式。 它不怕陆攸拔掉针头,也不把他绑起来限制行动。这不是出于觉得陆攸不会反抗的自信,而是因为它会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他不可能找到任何反抗的机会。 陆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忍耐着饥饿,不肯完全顺从。 明明没有任何作用 他的手臂被放回到了床上,仔细地盖好了被子。陆攸与怪物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钟,觉得它们就像漂亮而无机质的宝石。房间里安静极了,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犹如垂死者的沉重又轻浮的呼吸,以及那些触手游动时细微的声响,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耳朵里面挠着。 片刻后,陆攸挪开目光,转而盯住了输液调速器里一滴滴落下的药水。他打了个小哈欠,感到身体很快懒洋洋地放松了。周围的一切正在远去,勉强清醒过来工作了一小段时间的各种感觉器官,又逐一地陷入了顿止。 被短暂驱逐的睡意再度归来—— 祁征云站在床边,一直等到陆攸完全睡熟了,又再多看了他一会。怪物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丝细微的不舍情绪,不明原因,也不能改变什么。触手在地上滑动,带着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房间外,坐在客厅里已经等了不少时间的女人在他现身的那一刻迅速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小心地从睫毛底下望着他。 祁征云此前见过这个女人一次,是在陆攸被变形怪弄伤c在医院里的时候。女人的原型是一条人鱼,灰灰曾经在笔记本里埋怨过她的原型居然长了个鱼头,而不是她期待中人身鱼尾的美人。 祁征云朝半掩的房门微微偏了下头。这个动作由海怪的形态做来不太明显,不过女人显然注意到了,并且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她这样胆怯的表现让祁征云最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去吧。”他简略地说。 女人哆嗦着从他身边经过,走进了房间。祁征云慢慢地变化成了人类的形态,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来,交握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片刻后,他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细微歌声。 ——在传说中,人身鱼尾的人鱼和鸟首的塞壬有着能够迷惑人心的歌声,能够夺走水手的灵魂,令船只触礁倾覆,遗骸沉入海底。这一只海生的魔物有着相似的能力,能让灵魂陷入安宁的沉睡,身体机能则趋于停止,如被低温封冻。 陆攸拒绝进食,以输液维生,他们之间不存在交流,被囚禁者的身体和心灵都在缓慢地崩溃,迟早有一日不需要外力就会自己摧毁。借助海妖的能力,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拖延时间的方法。 宛如镜框中静止的标本,漫长的沉睡。 与系统空间中静静安眠的人如此相似 海妖的歌声纤细而空灵,扶摇而上,仿佛风中飘摇的蛛丝。祁征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才发觉自己正在细微地发抖。他试图将这颤抖压抑下去,却无法做到。那歌声从他的身体中切割而过,将他割裂为无数碎片,只是在血涌出来之前依旧黏合在一起,维持着原本形状的假象。 如此的懦弱 在他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地说。 因为不想再经历失去所爱的痛苦,而决定让另一个人经历被囚禁c被冷落c内心充满恐惧,缓慢剥夺生命活力的痛苦。仰仗于是被爱着的,知晓另一个人的隐忍和宽容,便将自身的痛苦转移过去,让那个人为他代替承受 可他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要将轮回当中的人当做单纯的道具,当做简单的数字累积,在他如此认定之后,如今他感觉到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本来以为已经麻木的痛苦又在逐渐苏醒过来,又开始从内部撕扯着他? 歌声不知何时停了。房门很轻地响了一声。祁征云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看到那只海妖瑟缩地挪出了房间。“完完成了”她很小声地说,然后似乎再也无法承受祁征云带给她的压力,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屋子,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祁征云又坐了一会,终于站起身朝房间里走去。只以怪物的姿态出现在陆攸面前,是为了隔断交流,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了。但他跨过房门的时候,却还是习惯性地变了回去,然后自己也愣了愣。他在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会,没有再变化,就这样挪动触手“游”向了床边。 陆攸依旧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略微蜷缩着侧躺在床上,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海妖歌声的惊扰。如果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他的脸颊上出现了一点血色,不像之前那样苍白了。仿佛他之前已经死去,此刻则在彻底的睡梦中得以复生。 祁征云抬起一根触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黑暗一瞬间吞没了他们。触手无声地起伏着,怪物慢慢爬上了床,从背后靠近了床上安睡的人,触手收拢起来,将他抱在怀中。就像一条靠在主人身边才能睡得安稳的狗,怪物发出了细小的近似于呜咽的声音,将头颅轻轻靠在了人类的肩膀后方。肌肤柔软温暖的感觉传递了过来。不会再有冲突发生了。 黑暗中,人类平稳的呼吸声终于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0.Round X.9 ———— 盛夏夜。 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 照理说应该闷热异常, 在月光和小区里路灯光都照不到的阴影, 却诡异地透出了几分凉意。月光是冷白色的,路灯光则是一种灰蒙蒙的黯淡色泽,时不时抽搐般闪烁一下, 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这个住宅区的楼房和道路都很新, 像是自从数年前建成后一直没怎么被使用过。大概是地段和价格的缘故, 加上楼房采光的设计不太合理, 许多房屋自始至终都空置着, 没人搬进来住。入夜之后, 大多数屋子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寥寥几个有灯光的窗口点缀在期间, 道路上则寂静无声。气氛十分凄凉,宛如一座无人的鬼城—— 事实上,这里还真有过闹鬼的传闻。据说有人在树影静止的夜里, 听到过如风刮过楼房缝隙的细微呜咽;还有人见过盘踞在楼顶c形状无法描述的庞大可怖的黑影。 虽然都只是像都市异闻那样的传言,从未拍到过切实的证据, 但那种阴森森的c仿佛时刻有黑云笼罩在头顶的压抑气氛, 却是来到这里的人都能感觉到的, 而且住户生病受伤c遭遇意外的概率,似乎确实也比正常更高一些。这里的房子总是卖不出去, 大概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不过, 有些嫌日常生活过于无聊的人, 闹鬼传闻非但不会让他们敬而远之, 反而成了某种颇具吸引力的事情。只是这个小区的传闻比较沉闷,比不上杀人诅咒c巫术怨灵那么血腥和激烈,在他们眼中就是缺乏趣味,因此之前一直无人问津;直到上周有人在爱好者论坛里发帖,附上了一张“鬼影”照片,虽然糊得什么都看不清c基本全靠想象,还是吸引到了一些目光。 经过发帖的那个叫做“灰灰”的id牵头号召c五六个同城或距离不远的人响应,一次线下聚会就这么组织起来了。 约定的碰面时间是晚上九点,在附近一家电影院的门口。此刻时间已经过了半个钟头,站在电影院门口那幅国产恐怖片海报前面的人影却还是只有三个。都是看着像大学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是穿黑色吊带裙的女生,手里捧着一个里面有不少云絮状白色杂质的水晶球,不时用掌心摩挲几下c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正努力扮演着巫婆的角色;另外两个男生似乎此前就互相认识,正拿着手机在组队打游戏,伴随着外放的游戏音效发出懊恼或兴奋的声音。 女孩留着披肩直发,相貌清秀,那条修身的黑裙子将胸前饱满和纤细的腰肢勾勒得十分鲜明,底下则是两条透明丝袜裹着的长腿。两个男生在游戏间隙不断从侧面打量她,还互相交换眼神c露出不明的笑意,她都恍若未觉,始终专注地盯着水晶球里头。 转眼间又是五分钟过去,打游戏的男生输了一盘,看看时间,终于按捺不住放下了手机。“其他几个人是不是不准备来了?”短寸头的那个故意大声说,如愿让站在旁边的女孩转头看向了他。另一个戴眼镜的则在看手机上的消息,隔了一会说:“有两个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还有两个没回我。” 短寸头“啧”了一声。女孩打量着他们,似乎从话中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便走近了一步,仿佛很熟悉一般直接开口问道:“那灰灰呢?” 她声音轻柔而沙哑,有种魅惑的感觉。眼镜抬头看了她一眼,闷声道:“灰灰不在线。”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女孩胸前滑过,又移到她殷红饱满的唇上,“你是?” “云水晶。”女孩报出了自己在论坛的id。两个男生跟着表明自己的身份,短寸头是“雷火”,眼镜是“安尼克”。雷火和安尼克就是本市人,云水晶则是专门从旁边城市赶过来的,反倒是她仔细准备了水晶球c蜡烛c木头人偶等很有灵异气氛的道具,而两个男生只带了手电筒。 云水晶对他们这样轻松的态度似乎不太理解。“你们连抵御恶灵的护身符都没准备吗?”她好奇地问,目光仔细地将他们从头扫到脚。雷火讪笑着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直说他根本不信真的有鬼,只是恰好同城就来凑个热闹,想和女孩子一起聚会玩吧?倒是看似不善交际的安尼克,伸手拍了拍实际上是空着的胸前口袋,面不改色地说:“带着呢。” “对对,我也有,效果很好的。”雷火迅速意会,顺势接着编了下去,“等会你记得走得离我们近一点,就算真的有鬼出来,也绝对不敢靠近。” “多谢了,不过我有自己习惯的手段。”云水晶微笑着说,虽然是拒绝,口吻和语气却丝毫不令人生出反感。两个男生此前哪里有过和这么具有魅力的女孩交谈的经历,一时间都有些飘飘然了,都没注意到云水晶说完后垂下睫毛,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水晶球里那些杂质般的絮状物像无数细小虫子的集群一样微微蠕动起来,很快又重归了平静。 另外几个人看来是不会来了,身为发起者的“灰灰”也始终没有回复消息。三人站在影院门口聊了会天,彼此熟悉起来,便决定不管那几个没来的同伴了,就他们三个到据说闹鬼的地方去转一圈看看。 云水晶不知是对她拥有的所谓“手段”十分自信,还是纯粹缺乏危机意识,竟没觉得跟着两个刚认识的异性一起行动有什么危险。三人沿着随夜深开始变得冷清的街道,走到帖子里说的那个小区门口,岗亭里摆设般的门卫在他们经过时连头都没抬一下,就这么直接放他们走了进去。 十点多钟,小区里的住户本来就少,有些睡得早的已经熄了灯,更显得空寂。路上除了他们,一个别的人影都见不到,两个纯粹是玩笑心态的男生受到气氛感染,压低了谈笑的声音,最后终于不说话了。安尼克在手机上调出了保存的那张“鬼影”照片,分辨着上面建筑的剪影,试图确定是哪一栋楼房,看着看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照片拍得也太糊了” 楼房轮廓周围都是镜头摇晃造成的虚影,像是在高速运动一样,俯视的角度,拍到的是楼房中下部和一小片草坪。图片上有一个红圈,圈出了一户人家的窗口,那个所谓的“鬼影”则是一团阴影,将拉着窗帘c透出微光的窗户遮住了一小半。 要不是发帖人信誓旦旦地说她见到了鬼,只不过拍得不好,光给人看这张照片,估计多半会以为那是什么室内摆设的影子。等有人分析过照片,说那团影子是贴在窗户外面的,才算是增加了一点可信度,但比起“鬼”,雷火更倾向于那是一堆放在窗台上的垃圾。 然而此刻走在这个小区里,他竟真的有了点背后发毛的感觉,惨白的月光犹如寒霜,空气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像某种不太好闻的花。他转头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云水晶,女孩没有看路,双眼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手里的水晶球,光滑的球体表面倒映着月亮和两旁的路灯,走动时仿佛里面有什么在动 ——真的有什么在动。 云水晶口中喃喃自语的声音变响了一点,她将水晶球向着月亮捧起,随着掌心在球面上缓慢地摩挲,水晶里云絮状“杂质”的移动加快了,并发出光来,最终聚集到了球面内侧的一点。这似乎是一种指示方位的手段,她往光点被吸引的方向望去,随后相当确定地说:“是那一栋。” 两个注意到她动作的男生都愣住了,雷火瞪大了眼睛,小声问:“这什么原理?”安尼克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相信科学的念头占了上风。“磁场吧?”他不太有信心地说,一边频频打量着那个水晶球底下的基座,想看出里面是不是有电池之类的零件。 云水晶似乎没听到这几句猜测,满意地呼了口气,转头对他们笑了笑。“跟上。”她压低了声音说,率先再度迈开了步子。两个男生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直到拐了弯c走到了后面那条路灯坏了好几盏的路上,雷火才又忍不住开口。 “你那个水晶球里是什么?”他好奇地问,“它能检测出鬼?” “差不多吧。”云水晶没回答前半句,不过好脾气地解释道,“它指示的是黑暗力量最浓重的地方,也是人死后灵魂最容易变成恶灵的地方”她突然顿住了话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两个男生却没注意到她说的不是恶灵容易存在c而是容易“变成”的地方,只是半懂不懂地“哦”了几声。 云水晶环顾四周,对那些损坏的路灯和草坪上几道不太像车辙的深长痕迹皱了皱眉。怎么像是经历过什么战斗一样她想着,将双手的掌心压在了冰凉的水晶球上。感知借助道具向外扩散,然后一无所获地返回,云絮没有发亮,表示附近并不存在足够对她造成危险的东西。 她放下心来,再度检测了一次方位,验证了之前的结果。不知何时变成了云水晶走在最前方,领着两个男生走向楼底的防盗门。这里实在看不出是两三年前才开始入住的崭新楼房,门铃键盘上方的小屏幕已经碎裂了,一片漆黑,蜘蛛在长久无人清理的栏杆间结成了网。云水晶只是伸手一拉,看似紧闭的铁门就被拉开了,门轴发出令人很不舒服的摩擦声,感应灯应声而亮,照出了楼道内的景象。 楼里有电梯,但电梯门上贴着示意损坏的黄色封条,看来不能用了。地上倒打扫得比外面干净,看不出有什么灰尘或垃圾。两个男生见过了水晶球亮起的景象,但明显没当回事,还把云水晶当做是柔弱怕黑的女孩子,听她一本正经地表示感应到的“黑暗力量”在更高处,心里还暗自发笑,就提议两人一前一后,她走在中间,慢慢地往楼上“搜寻”。 云水晶笑着应了,侧身让雷火走到前面,擦身而过的时候,眼神闪动,流露出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雷火一无所觉地往楼梯口走去,她正要跟着迈进门里,突然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迅速转头往外看去。 外面只有安尼克那张戴着眼镜c表情被她吓了一跳的脸,他身后则是和刚才毫无变化的夜空c楼房和草坪。周围十分安静,连树叶摇晃c夏虫鸣叫的声音都完全听不到。 刚刚感觉到的那极度危险的气息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怎么了?”安尼克差点没撑住门。云水晶迟疑地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后,终于还是回过身走进了门里。安尼克跟在后面,很有偷偷摸摸闯入的觉悟,小心地让门缓缓合上,不发出声音。 防盗门悄无声息地闭合了,如一只兽合拢了牙齿。云水晶阻止了雷火打开手电照亮的意图,三人小心地试探着脚下的台阶,轻手轻脚地往楼梯上爬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1.Round X.10 ———— 组成水晶球里白色“云絮”的是许多细碎的冰晶般的薄片, 就像真正天空之上水汽凝结成的云雾一样。在云水晶的手指从球体表面虚虚抚过的时候, 它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发出了极微弱的淡绿色荧光, 类似手表指针上的夜光。 ——也像是坟墓中鬼火的颜色。 云水晶的瞳孔中也闪烁着同样的磷光,让她能够毫不费力地在暗中辨认出脚下楼梯的轮廓。不过最前面的雷火没有这样的能力, 因而走得很慢, 她也配合着放慢了脚步, 同时一刻不停地借助水晶球扩大感知的范围, 检测着周围的情况。 力量的波动越来越明显了。云水晶仿佛感觉到头顶上有一个乌云汇成的漩涡,缓缓旋转着,随着他们走到楼下c爬上楼梯, 这种感觉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告诉她所选择的是一条正确的路线。她感到又是紧张c又是激动:这么强大的力量波动,一定是属于一只十分强大的魔物。虽然感应不到它在周围, 看来是在不久前已经离开了,不能直接捕捉有些可惜, 但以她的能力,妄图对抗那种程度的敌人本来也过于危险了。 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借助这里残留的力量,让死去的人类灵魂魔化 云水晶压下心头细微的不安感觉,听着身前身后的两个脚步声,唇边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她当然察觉了两个男生看她的目光, 或者说, 这正是她如此打扮的目的。这两个色|欲熏心点危机感都没有的家伙, 恐怕想不到他们才是“猎物”的身份吧? 之前说是“恶灵”, 只是顺着他们的话说而已。她才不信存在那种虚无实质的东西,要有也只是某种特殊的魔物还装作拿了什么护身符呢,真是可笑至极——不过,这倒是让她放心了,彻底排除了对方其实是同行过来探查的可能性。 毕竟,虽然那张照片拍得真的很糊,以至于平常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本来就知晓魔物存在的人,却能够察觉到图像中透出的那种阴沉黑暗c仿佛能够借由视线传播污染的感觉。哪怕那个帖子的点击率很少,说不定就巧合会被别的潜伏在论坛里的“业内人士”注意到。 至于另外几个说了要来却没现身的家伙一个是真的放了他们的鸽子,另外三个不过是她的小号而已,其实根本没那个人。人数太少聚会组织不起来,太多了又难以应付,两三个恰恰是最合适的数量。那个身为组织者c叫做“灰灰”的id的失约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之前她和“灰灰”在私信里交谈过,刻意透露了一些身为专业人士对她拍到的那只“恶灵”危险程度的判断,吓得“灰灰”立刻流露出了要打退堂鼓的意味,今晚果然就没有现身。 水晶球里的云絮微微地闪烁着。这些冰晶般的小东西实际上是灵魂的碎片,是被捕捉后囚禁在内部c缓慢消化干净的魔物的遗骸。云水晶仿佛能感觉到它们的“情绪”,既有着对同类力量的亲近和贪婪,又因为过大的力量差距而在瑟瑟发抖。 这是她的老师留给她的东西,大概也可以直接称为“遗物”——自从两年前,在这个城市寻找一种魔物材料的老师神秘失踪,云水晶再也没能得到过他的半点消息。觉得老师估计是回不来了,她才心安理得地将老师没带走的那些材料和道具都据为了己有。 只是,和老师的音讯同时消失的,还有附近区域几乎所有的魔物似乎有一个真身不明的捕猎者,在无差别地对魔物开展清理性的屠杀。如果有一张地图能标识出魔物的存在,这两年来以这个城市为中心,它们成片成片地迅速消失c或者亡命逃往远处的行迹,必定会构成十分壮观的场面。 这就导致老师以前记录的分布图完全用不上了,想抓魔物都不知去哪里抓,几个隐秘的材料交换点也消失了,要独自到更远的陌生地方去捕猎,她又不太敢。这两年来云水晶一直在吃老本,眼看研究用的材料都快用完了,她尝试了几种方法,最终走上了人工“制造”魔物的道路。 类似的事情她已经干过几次,利用的是一个废弃的魔物巢穴。前几次很顺利,最后一次因为巢穴中残留的力量不足而失败了,这次她才想要换一个地方。这里的力量在进小区之前几乎感觉不到,她还以为这一趟要走空了,想着要不把这两个男生引到别的地方去,结果情况比她想象中更好,真是意外之喜 云水晶放慢了脚步。“等一等。”她低声说,身前身后的两个男生听话地停了下来。他们似乎将这当成了某种身临其境的游戏,还十分配合地屏住了呼吸。云水晶将手里的水晶球举起来,它里面的光芒变亮了,楼梯口上方金属制的标号“3”清晰地反射出了微光。在她的感应之中,这应该就是曾经有魔物盘踞过的地方了。 回想起踏入楼道之前闪而过的危机感,让云水晶犹豫了一下。最终她决定,还是保险一点为好。 “我感觉到‘那个’就在上面一层了。”她用气声般的低声说,“我们走得近一点,不要分散。只要在我的水晶球光芒笼罩的范围内,就不用担心会被偷袭了。” ——只要乖乖地待在我的捕网中,我保证你们会迅速而无痛苦地死去 雷火退了一步,后面的安尼克则走上前,他们对和云水晶紧挨在一起这件事情可谓是乐见其成,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嗅到女孩身上的幽香,那是一种特别的c草药般的苦香,嗅着让人有种脑袋发晕的迷醉感。几个人就像连体人一样,挨挨挤挤地离开了三楼的楼梯口,继续往上一层楼走去。 在这一层幽暗无光的房间里,黑暗中,突然浮现出了两个明亮的金色环。这诡异的图景闪烁了一下,仿佛是猛兽眨了一下眼睛,短暂地遮住了瞳孔中的幽光。倾听着外面短暂停留后继续向上的脚步声,在某个自认为是捕猎者的人察觉到之前,这两个金色的细环又无声地隐没消失了,黑暗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2.Round X.11 ———— 正在楼道中小心行进的外来者们不知道, 从他们踏入这栋楼房的那一刻起, 天空上开始聚集起薄薄的云絮, 遮掩住惨白冰冷的月光,投下阴影。原本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微风从细孔的纱窗吹入, 让摆在窗台上的盆栽叶片摇动, 簌簌作响。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 却像在幽深的水井底下一样, 湿润而阴凉, 弥漫着细微的水生物腥气。摆在房间中央的双人床上, 厚而轻软的被子和各种玩偶c抱枕堆在一起,几乎完全淹没了躺在上面的人的身影, 就像一个用羽绒和布料搭建而成的柔软的巢穴。地上铺的则是光滑平整的瓷砖,砖面上水痕隐约可见,仿佛什么湿润的东西不久前刚从地面上拖行而过, 残留下来的水迹迟迟不能干透。 窗台上的盆栽生着油绿的肥厚叶片,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但这景象实际上只是暂时的, 它已经彻底萎黄枯死的“前辈”们正连着花盆躺在楼底的垃圾桶里, 泥土上结着一层洁白的盐粒结晶。事实上, 如果观察得更加仔细的话,还能在金属窗框的边角和固定床板的螺丝上, 看到一点没来得及清除的锈蚀印痕;湿气侵入木料, 让原本色泽柔和的布料变得生硬暗沉。 ——仿佛在这个房间的住客之一努力想要维持的“正常”表象底下, 有一种名为“死亡”或“毁灭”的气息徘徊不去, 持之以恒地掠夺着一切生命。 在床底下,比房间里别处更加浓重的黑暗里,有东西缓缓地蠕动着——复数的触手c起伏不定的轮廓,还有那股淡淡的,仿佛浸泡在海水中锈蚀的金属c仿佛鱼类鳞片上黏液的腥气,都像是噩梦中藏身于黑暗异空间的怪物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现实。有一小截细长的c像是蜥蜴尾巴的黑色物体从床沿底下微微地探出来一点,又好像无法忍受失去遮挡一样重新缩了回去。 怪物的触手们彼此推挤着。湿润,却又不够湿润,那声音像粗粝的金属在相互摩擦,令人从牙根一路发痒到脑子深处。一根触手的尖端向上扬起,穿过床板之间的空隙,抵在了垫在最下层的塑料纸上。塑料纸发出的细小声音,像糖果外面的玻璃纸,是一层能被轻易破坏c全凭自身忍耐得以保留的脆弱隔膜。 触手在片刻的停顿后,缓缓向下退开,离开温暖柔软的床铺,回到属于怪物的冰冷的地板上。 ——在黑暗中,祁征云醒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了,如同忘记了要如何入睡。即使长时间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时,他也一直关注着周围的情况。其实怪物原本就是不需要睡眠的,可变得和人类过于相似的灵魂却会在长久持续的清醒后感觉到疲倦。这始终得不到纾解的疲倦感累积起来,像雾气笼罩住了这不做梦的怪物的知觉,反而逐渐让他对周围的现实生出了仿若梦境的虚幻感。 祁征云能听到外面那些外来者发出的声音。陌生的脚步声,透露出过于谨慎的态度,不属于这栋楼里仅有的两户对魔物不知情的人家。其中一个散发着他讨厌的气息,是魔物血统比例很低的混血,但用某种奇特的方式“激活”了力量另外就是一些已经丧失活性c完全沦为了工具的灵魂碎片,以及两个更加不值一提的普通人类。 在静静盘踞的怪物眼中,这几个闯入者全都十分脆弱,能够无比轻易地击溃。在更早的时候,对这样像蚊子一样实际伤害很低c只是比较恼人的小东西,他也会十分认真地立刻动身过去处理掉,严密谨慎地排除掉任何可能造成威胁的存在。在需要借助阳光背面阴影的白天c缺乏光线的晚上,他独自在外面游荡,以逐渐扩大的半径一圈圈地环绕,如巡逻领地的兽——无论有意无意,擅闯者的下场唯有死亡。 但现在他只是听着,在听到那些脚步声在短暂的停留后c又继续向上时,就重新闭上眼睛,无视了那几只还没有意识到天敌就在身边的小老鼠。怪物懒洋洋地蜷缩起自己的肢体,然后像是总要爪子痒忍不住去扒拉毛线球的猫一样,又习惯性地伸到上方去碰了碰塑料纸。 床垫弹性的触感隔着塑料纸传递到了触手前端,和更上方那个轻柔平稳的呼吸声一起,稍微安抚了最近总是不自觉浮现在他心头的些微焦躁。 塑料纸是为了隔绝水汽。一直保持在怪物的形态,会让周围的空气变得湿润,瓷砖上凝聚水滴,棉絮受潮而变得沉重冰冷。海妖的力量能让人保持在低新陈代谢的深度睡眠,可没有隔绝侵扰的保护作用,潮湿和低温都会让沉睡的人衰弱生病。 第一次察觉到陆攸的状态不太对劲时,他还以为是那只海妖力量不足出了问题,结果发怒后被脾气不知何时变得很糟糕的灰灰反过来咆哮着告知了原因,此后他休憩的地方就从床上转移到了床下,失去了拥抱接触的资格,场面十分凄凉—— 然而,其实有更加简单的处理方式,那就是变换成人类的形态。人类拥有温暖的皮肤而非鳞片,也不会把周围的环境都弄得湿漉漉的,不自觉就让辛苦挑选回来的绿植因为盐分过多而死掉,还有那股微妙的腥气可他却宁愿选择放弃接触,保持距离,像那些故事中真正对人类社会避之不及的怪物一样躲藏进床底下。 这是为了在危险出现的时候,能省略掉切换形态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应对排除吗? 他对自己是这么解释的。但他也自己知道这个理由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或许是胆怯——像站在敞开的宝箱前的盗贼的犹豫不决。从沉睡的陆攸身上,他能轻易获得一些他所渴望的东西,因为陆攸现在没有办法反抗他,也不会对他流露出厌恶了。他可以轻易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人体的温暖c柔软和乖巧的顺从,就像是将没有生命的工具从盒子里拿出来。 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就无法确定,自己最终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仿佛会跨越过不可能被原谅的界限,会让心底最为珍视的东西无可挽回地破碎。 从前失败的经历告知他为了效率应该冷漠得越彻底越好,某种直觉般的东西却在阻止他的脚步继续往下方行进。在他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后,他才开始慢慢地觉得,那催促着他封锁自己的声音或许并不是他曾以为的“理智” 怪物调整着触手的位置,将自己的体积不断缩小,试图挤进床脚和墙壁之间的夹角。这是一种近乎无意识的举动,为了消磨在漫长的沉寂中变得缓慢的时间。他有点想从床沿爬上去,看一眼陆攸沉睡中的面孔,感受一下他的呼吸——他的呼吸会让空气变得暖呼呼的,仿佛带上了一种格外柔软的触感。 不过他忍住了。再过一个钟头,他对自己说。小孩子不想一下子吃完珍贵的糖果,或者无聊的人自己长久屏息c寻求重新呼吸那一刻的快感时,就是与此相似的心态。 这么考虑的时候,祁征云的心思其实已经完全转移到了陆攸身上,把不久前路过门口c敏锐地察觉危险而又离开了的那几只小老鼠抛在脑后了。当天花板上传来沉重的“咚”的一声c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倒地的时候,他还用了点时间反应才又想了起来。 讨厌的气息正在加强。祁征云皱起了眉头——不,作为一只触手怪他并没有眉毛,所以其实是像要攻击的蛇一样扬起了触手,仔细分辨着楼上传来的震动。 一声短促的惨叫——为什么是那个魔物混血的女人的声音?从那个倒地声传来的地方,匆忙凌乱的脚步声逃跑般乱七八糟地往远处去了。 就在这个房间的正上方啊真是太不巧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怪物慢吞吞地从床底下滑了出来。这个在被守护者清醒时很不受欢迎的护卫缓缓舒展开身体,狰狞的姿态挡住了从窗口照入的微弱月光。他抬起头,透过两个楼层之间厚厚的间隔,“望”向了正在变得混乱起来的楼上的情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3.Round X.12 ———— 手电筒的光柱中飞舞着无数的灰尘, 安尼克打了个喷嚏, 在空荡房间制造的回声里抬起眼镜来擦了擦眼睛, 觉得眼角和鼻孔都痒痒得厉害。他摇晃手电,照着散落在地面上c被一层灰尘覆盖的玩具和纸张, 它们是最后一个住户搬走时被遗弃没有带走的杂物。他踮着脚小心地从这堆杂物上跨过, 沿着客厅的边缘往厨房方向搜索, 一边心里隐隐有些嫉妒地留心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云水晶说是房间里箱柜比较多, 搜寻起来比较麻烦,所以叫上雷火一起过去了,他被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了外面。安尼克总觉得这只是借口虽然云水晶表现得对灵异事件很有经验的样子, 她也只是个女孩子,估计还是怕黑想要人陪在身边的吧?比起身材瘦弱c还戴着眼镜像个书呆子的他,体格健壮的雷火显然看起来更能带来安全感一些。 对这种以前就发生过许多次的事情几乎都已经习惯了, 安尼克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竖起耳朵试图分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里面有没有夹杂着交谈声, 一无所得后捏着鼻子继续往厨房里走去。他有点怀疑最后一户人家搬走时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垃圾没有带走——不然为什么除了灰尘呛人的味道,他好像还闻到了某种仿佛剩饭腐败了的酸臭气味? 说起来,他们现在的行为似乎是叫做“私闯民宅”吧 安尼克的思绪滑了一下,回忆起了云水晶从包里拿出几样奇形怪状的工具,两三下将陌生人家的防盗门打开,然后堂而皇之推门而入的场景。直到现在他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雷火倒是一脸兴奋的样子似乎半点都没觉得不对劲。 不过, 安尼克想, 云水晶这样“资深”的灵异爱好者, 经常要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会掌握开锁翻墙这样的技能也说得过去——况且这屋子又空又破,除了垃圾就是破家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骨头血迹”他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用脚尖拨开重叠的垃圾,寻找云水晶说的可能与照片上那只“恶灵”相关的东西。作为一个不相信鬼怪的人,这么做让他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又莫名有点紧张,像是举着拖鞋在房间里找蟑螂。 起初安尼克以为那股异味来源于厨房里,走过去却反而减弱了,正想着难道是在客厅,就听房间里面传来了一声肉体与硬物撞击的闷响。 像是人体倒在地上的声音他脑海中刚刚本能地浮现出了这样的判断,思维还没来得及进行分析,就被紧接着的云水晶的尖叫声打断了。安尼克吓了一跳,迅速将手电朝那边调转过去,只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云水晶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冲出来,在手电光照在脸上的时候又低叫了一声,迅速抬手挡脸——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安尼克还是看清了她脸上极度惊恐的表情。 “怎么了?” “有怪物——”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云水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安尼克脑子有点发蒙,下意识地又问:“雷火呢?”因为平常都习惯了互相叫代号,他脱口而出的还是这个称呼。云水晶没回答,发出了近似啜泣的声音。安尼克迎着像是快要腿软坐倒在地的女孩跑了过去,手电则移向了房间门口,晃动的光柱来回划破黑暗,却因为角度缘故照不见房间里面的情景。 “雷火!”他提高嗓门大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然而从房间深处,传来了一种仿佛用手在烂泥里搅动的声音咕叽咕叽,湿润粘稠的液体混合着空气被搅动,异常响亮,令安尼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脚步猛地一顿,反方向往外跑的云水晶似乎慌不择路,一头撞到了他身上。 就算女孩子的身体比较柔软,这么撞上来也是挺疼的,安尼克这时候可没有为身体接触而窃喜的心思,在云水晶寻求庇护般伸手过来的时候先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臂。“什么?什么怪物?”他叫道,“等等,雷火还在房间——” 云水晶还想继续往远处逃,被他用力拽住,一时间僵持在了原地。那“咕叽咕叽”的声音变得更响了,似乎在逐渐往房间门口移动。云水晶没料到他不但不逃,还想要过去查看,情急之下被他抓着挣脱不开,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你还管这么多做什么!”她使劲想掰开安尼克的手,“快逃,快逃啊,怪物要出来了!” 安尼克心中突然闪过了什么,但他没有抓住。他发觉云水晶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水晶球不见了。声音越来越近,安尼克终于忍不住开始后退,手电的光线却始终定在门口没有移开,“你不是还有什么什么‘手段’的吗?!”他像在和云水晶比赛嗓门一样大喊起来,“用啊!” “我会的是除灵!恶灵!鬼魂!”云水晶在他耳边尖叫,“那东西又不是鬼——” 安尼克被她的脚绊了一下,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很不好维持平衡,安尼克勉强支撑了几秒,终于还是被云水晶带着摔了下去。手电筒从他手中脱离,摔得光线一闪,慌乱间不知被谁的脚或手碰到,又咕噜噜地滚到了远处够不到的地方。安尼克闷哼了一声,手撑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想要尽快爬起来,云水晶却像是完全慌乱失措了,居然一边呜咽着,一边手脚并用地压在了他身上。 滚远后照向别处的手电光闪了闪,熄灭了。但屋内并没有变得完全黑暗,因为从传来声音的房间里,透出了一种仿佛老式电脑屏幕那样绿莹莹的微光安尼克的心脏失控地狂跳起来,声音梗在他的喉咙里,他做不到把慌乱的云水晶直接推开,还想扶着她一起往后退。 那个东西蠕动着,湿润地挤压着,慢慢地挪出了门口—— 在视网膜上映出那仿佛软化了的绿舌头冰棒一样c颤巍巍的透明身躯的同时,安尼克感到了一阵强烈到陌生的剧痛从肋骨间穿过。他惊诧地张开嘴巴,却只发出了微弱的“嗬嗬”声,血液伴随着泡沫从他嘴角涌了出来。 云水晶冰凉的手用力按住了他的口鼻,她真正的力气比刚才试图将安尼克拉走的大得多。她另一只手紧握着刀柄,咬着牙将捅入安尼克肋骨缝隙中的刀子抽出来,稍微偏开些许后再次狠狠扎下。 她对人体不太熟悉,刚才是运气好——或者说,是安尼克的运气实在不好,而这一下就扎偏了,刀尖撞到了骨头上,震得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刀子从安尼克身侧滑下,“当啷”落地,安尼克在这时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身躯痉挛着猛地拧向侧面,想从云水晶的压制下挣脱。云水晶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伸进了他胸前的伤口,她手掌底下传出了微弱的惨叫声,渐渐转变为像鱼吐泡泡那样咕噜咕噜的声音,最终伴随着最后一点挣扎的平息,怀着无限不甘归于了寂静。 那个散发出绿光的果冻状“怪物”则停顿在房间门口,不再往外移动了。“咕”的一声,一个圆球状的东西被从内部挤到了外表面,像一枚镶嵌在蛋糕上的葡萄干,却远比那要恶心得多。它灵活地快速旋转了几圈,将上面有个小洞的部分朝向了云水晶的方向,就像是在“注视”着她。 云水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又过了好几分钟,直到感觉血不再涌出,被压住的这具身躯开始逐渐变冷了,才猛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慢慢地抬起手来,厌恶地捻了捻裹着鲜血的手指,感觉从指尖到肩膀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在发抖。 “该死的”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居然不跑” 她特意挑选了体格比较健壮的雷火,在房间里趁其不备偷袭了他,用抽出来的抽屉狠狠地砸了他的脑袋,将他放倒,假装是被怪物袭击——那“怪物”也是老师留给她的,平时封印在一个小水晶瓶里,因为行动太慢而说不上有什么攻击性,腐蚀性的黏液用来处理尸体和破坏屏障倒是还不错。 她的计划是先拉着安尼克一起逃跑,让死去的雷火的灵魂魔化,被特意留在房间里的水晶球吸收封住;然后再找借口回来,看情况要不要将安尼克也处理掉因为这里残留的魔物气息虽然感觉起来挺强的,但要一下子供两个灵魂的魔化,加上过程还有损耗,她不确定能够完成;就算顺利完成,水晶球也可能无法承受,被逃脱的话还有机会弥补,因此碎裂的话她就亏大了。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一个一个来——没想到这个四眼看着胆小又油滑,面对“已经杀死了同伴的怪物”时居然不肯果断逃走! 云水晶感觉到那充斥在空间内c无形却沉重的力量流动了起来。魔化开始了她咬着牙,用力拍了下地面,有些后悔自己一时贪婪想要捕捉两个猎物,却好像把事情搞糟了。现在以她的能力,已经没有办法做出什么弥补,只能祈祷之前盘踞在这里的魔物争气一点c别是那种虚有其表的样子货,以及老师的遗物——也是她唯一能用来封印魔物的工具——千万要支撑住。 她从地上爬起来,脚步不稳地从尸体边走开。那召唤来的果冻状魔物还停在房门口,眼睛随着云水晶的脚步转动,一副呆呆的样子。云水晶突然有些气恼,走过去用力地踢了它一脚,被反弹过来的力道推得差点坐倒在地。“吃你的尸体去!”她恼羞成怒地提高了声音,“房间里就有一具,还跑出来做什么!” 那魔物估计根本没有智商可言,似乎是被外面大量鲜血的气息吸引,又慢吞吞地往外挪去。云水晶气哼哼地自己往房间里走去,准备把水晶球拿回到手里,封印时能更稳妥一些。 水晶球在黑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微光,照出了一动不动倒在旁边的那个人形轮廓。这里的血腥味就比外面淡得多了,说不定还比不上云水晶自己身上的。 云水晶走过去,蹲下身想把水晶球拿起来。外面的果冻魔物开始进食了,那声音连她自己听了都十分讨厌。 她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球面,躺在地上的那人影突然动了! 云水晶猝不及防,被重重地一击打在太阳穴附近,顿时眼前一黑,脑袋在剧痛中“嗡”地一声停顿了思维。雷火脸上又是灰又是血,他一声不吭,从云水晶指尖下夺过那个水晶球,继而狠狠地朝她脑袋上砸去! 他是什么时候从昏迷中醒来的?就在刚才,还是安尼克在外面挣扎着死去的时候,亦或是更早以前安尼克叫他的时候?他没有制造出任何动静表明自己活着,或是给出提醒,就这么默默地蛰伏到云水晶回来,为了进行反击—— 云水晶微弱地哼叫了一声,她身上有微光一闪而过,放在包里的木质小人变成了碎屑,即将砸碎她脑壳的沉重水晶球被这道微光击中,在接触之前悄然碎裂开来。云水晶逐渐恢复的视野中,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含混而绝望地叫起来:“不——”手臂挥动间,腕上的手链断开,一道无形的气浪将还想来掐她脖子的雷火狠狠推了出去。 用抽屉砸人c用刀子杀人,用这些普通人就能做到的方式,都是为了节省已经所剩无几的材料;但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云水晶毫不犹豫地将这些用来保命的道具都丢了出去。她脑袋轰轰作响,慢了雷火一步从地上爬起来,雷火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朝她猛冲过来,她下意识将身子一蜷c激发了最后一个防护的道具,脖颈上的水晶珠串迅速化为烟雾,将她全身笼罩,准备抵挡下一次攻击。 ——雷火冲过她身边,冲出敞开且被“果冻”腐蚀得更宽敞了些的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云水晶额头上,被水晶球碎片割裂的伤口流出的血流尽了她眼睛里,让她的视野一片模糊。她对雷火的选择愣了一下,下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抓水晶球的碎片。里面那些冰晶般的灵魂碎屑正在从断口流淌出来,仿佛从被打破的沙漏中流出的沙粒,它们像会在常温下挥发的干冰,迅速化为烟雾。云水晶又是心疼又是慌乱,急忙去包里摸索材料,想尽量保存下一些,都来不及去管外面已经跑到门口的雷火了。 雷火绕过地上正在蠕动着“咀嚼”的怪物,踩在血泊里滑了一下。他脚步不停,几乎是用撞的扑到了门上。他打开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之后却只往外面迈出了一步。 他在胸口被破空而至的黑影洞穿时短促地惨叫了一声,又随着刺入他身躯瞬间将脏腑彻底绞成碎片c然后再从背后穿出的那样“凶器”摆脱垃圾般的一甩,身体横飞出去“砰”地砸在墙壁上,撞断了颈骨和脊椎。难以判断他是在哪一步时死去的,总之,这两个就是他生命最后发出的声音了。 伏在餐厅中央那具尸体上的怪物停止了蠕动,不再有任何颤动或声音,仿佛变成了一块冰。几秒钟后,那个庞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分割成无数碎块,跌落迸散,翻滚着铺开了一地。 碎块开始融化,瓷砖在“滋滋”声中冒出了白烟。比黑暗更加黑暗的那片阴影穿过了门框。房间里面,云水晶在极短时间的僵硬之后,猛然抓着刚才还视若珍宝c努力想维持完好的半个水晶球,用力往地上砸去。 她伸手抹过额头的伤口,在碎片四溅c烟雾弥漫中将沾满自己和安尼克血迹的手按在地上,不顾碎片割入了掌心。血液发出了微弱的红光,在那灵魂碎片弥漫而成的“白烟”中散开,迅速勾勒出了一个狰狞可怖的丑陋形象——像是一条浑身布满囊肿c蜷缩着身子的狗。 “——醒来!”云水晶尖声叫道。之前激发用来防范雷火的烟雾在她身前猛然凝聚,如一张厚实的小盾,将那道曾以同样方式夺走雷火生命的黑影拦了下来。 盾碎了。激发后本该能持续几个钟头的烟雾流散开来,迅速淡去,如被一阵狂风吹净,竟是就在这一击之下毁坏了。但有了这一秒缓冲,云水晶抓住间隙狼狈地向一侧翻滚,红光震动起来,连带着周围的空气——或者说空间——那条狗的身躯猛然膨胀,从薄薄一片光影填充为了实体。 云水晶脸上c手臂上原本光洁的皮肤,突然间爬满了皱纹c松垮垂落下来,仿佛被一下子抽走了几十年的生命。她脸上却浮现出了得胜的笑意,望着那犬型的魔物拦挡在她面前,张开了里头仿佛有一个黑洞的嘴巴,往前方再度袭来的敌人咬去! ——预想中的冲击没有发生。 狗的动作突兀地停住了。云水晶的笑僵在了脸上。 一根漆黑的触手,穿过狗悄然断裂c分开的脖颈,抵达了云水晶的面前,然后一点没有减速地穿过了她的眉心。 而那将被封印之物唤醒的无形震动,在衰减之前穿过了楼板—— 位于下方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一层薄而脆弱的壳崩裂了然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周围又重新恢复了安静。直到几秒钟后,天花板上再度传来低微的“咚”一声——是一具失去生机的身躯在支撑抽离后颓然倒落,迅速涌出来的血漫过了地板。 睡在床上的人像是被这声音惊扰,睫毛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几秒钟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4.Round X.13 ———— 耳边回荡着空灵的歌声, 细若游丝, 却又穿透性极强, 在连绵不绝的海浪涛声中也清晰可辨。这是海妖的歌声,回荡在魔物力量构筑而成的梦境世界中,将被歌声迷惑的灵魂永远困住。 陆攸坐在一块向前伸出的礁石边缘, 双脚悬空, 脚下就是蓝得近乎墨色的海水。远远眺望, 起伏的波浪在夕阳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宝石紫色, 白色的海鸟贴着水波飞掠而过。 这幅画面宁静而瑰丽, 光线带着即将燃烧殆尽c走向终结的垂暮感, 但又带有一种温柔缱绻的意味。那燃烧着即将沉落的橙红色火球,半浸没在海天交界的地方, 好像很快就会完全隐没了但感觉中已经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实际位置却一点都没有变化。 不会饥饿口渴,也不会疲惫困倦;海水淹没了礁石的底部, 潮水却永远都不会真正涨上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静止的,但在永不沉落的夕阳底下, 停滞的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陆攸觉得眼前的这幅画面看起来有些眼熟。总觉得像是在画册或者照片上看过类似的景象, 或者是许多类似景象的组合。还能够发挥作用的少许理智因此做出了判断:这是从他自己的记忆中寻找素材c搭建而成的“海边场景”, 而不是单纯由别人植入的幻觉。因为他没有真正来过海边所以,这幅画面才会像油彩绘制的画卷一样, 色泽瑰丽漂亮, 却缺乏真实感。 海妖的歌声环绕在身边, 仿佛无形的锁链捆缚住他——不是让他的手脚无法动弹, 而是从内心深处就升不起一丝逃离或抗争的想法。浑身懒洋洋的,心情轻松又宁静,哪怕清楚知道这样的状态并不正常,却一点都不觉得需要改变。只是坐在这里,吹着湿润的海风,听着浪涛声和海鸟的鸣叫 风里没有海水的气味。海生物的腥气一点都闻不到。这也是并非真实的证据。 这样的状态过了多长时间呢陆攸意识到了脚下海水的异常。那样幽深的颜色,并不是他先前以为的是夜晚将至c光线昏暗的缘故,也不是这个区域的海水格外深水面底下,悄无声息地蛰伏着什么体型庞大的东西。他在海面上看到的,就是那个东西漆黑的阴影。 最初陆攸以为那是一大块礁石,是寄居着海藻和贝壳的珊瑚群;后来突然在某一刻,他想到了。 是那只怪物 他停留在悬空于海面的礁石上,那只怪物静静地沉在水面底下。如果还是作为监视的看守,在这个不可能逃脱的梦境牢房中完全是不必要的存在;如果说是他思维的某种映射,可他对那个怪物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又很确定丝毫没有要接受或原谅的打算。 既然如此,它为什么会在这个场景中出现? 仿佛无声的对峙一般,他们在水面的两侧一起静止不动地凝固着。只是水波自顾自地浮漾着,让影子也跟着波动起来——在陆攸注视着海面上阴影的时候,那怪物也在水底仰望着他的影子吧。明明都是能够发出声音c表达自身意愿的生物,却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海面平整地向远处延伸,铺满绚烂云霞的天空从头顶弯向下方,与之交接。天空的弧度是如此明显,人仿佛站在一个小小的玻璃球那样的世界里。海妖的歌声让无论多漫长的刑期变得毫无痛苦,却改变不了牢笼封闭的本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攸从长时间注视着海面下怪物的影子,转变为了更久地仰起头来望着天空。他甚至一度遗忘了怪物的存在,沉浸在海妖歌声强行赋予的宁静中,出神地回想着玻璃球外面的真实世界。再后来,连回忆也渐渐停止了,仿佛瞳孔和思维都变得完全透明,只剩下漫天云霞的影像直接投映在脑海中。 直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打断了那歌声。 清晰的碎裂声传递到了梦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天空上出现了黑色的裂痕,随后那从未沉落的夕阳和平静的海面也被裂纹分割了开来。没有引发山崩海啸的激烈反应,崩溃进行得悄无声息,那些碎片就像真的画在纸上——不,是画在冰层上的图画一样,短短几秒钟里就完全消融在了裂缝背后的昏暗中。 昏暗才是真实世界的色调 陆攸睁开眼睛时,感觉好像不是从梦中醒来,而只是刚才眨了一下眼。从梦中的坐姿一下子变成躺在床上的姿势确实有点奇怪,但身体一点都没有久睡之后的僵硬——不如说,浑身都很轻松,心里也平静到了异常的程度,仿佛那歌声的回响依旧残留在他的心中,依旧持续地产生着影响。 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起身来的。几个布偶因为被子的扯动而从床沿边滑落到了地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陆攸偏过头,盯着昏暗中它们模糊的轮廓过了几秒钟,慢慢地伸出手,俯身下去,像是想要将它们重新捡起来放回床上。只是位置没能判断准确,他的指尖最终从玩偶兔子毛茸茸的耳朵旁边擦过,碰到了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 陆攸的动作顿住了。他眼珠动了动,瞳孔里突然浮现出了一点微弱的神采。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微风吹动盆栽树叶发出的极细微的声音,还有隔着一层天花板传来的楼上一点隐隐约约的碰撞响动。那个在地上躺着的兔子玩偶就挨在手掌边缘,陆攸却没有把它捡起来,只是用弯下腰时同样慢吞吞的动作,又一点点地直起了身。 视线新的落点是在房间的门口。借着一点从窗口照入的月光,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也不是完全的黑暗。房门笔直的线条在视野中浮现出来,与门框的边线之间还隔着一小段距离:门开着。 逃出去的机会 逃走。这个念头迅速地闪现出来,完全没有受到被海妖歌声控制了那么长时间的影响,和此前清醒时的每一次一样清晰。可陆攸望着那道窄窄的缝隙,过了好几秒钟还只是望着,似乎也完全没有要将这个念头采取行动的意思。这道缝隙的外面就确实是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了,恍惚中他却好像又看到了那些起伏不定的触手,拥挤在缝隙后面不住地蠕动。 ——逃出去是不可能做到的。从前他自己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好奇怪思考的能力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颅骨内却还是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海妖的歌声在这个空腔中回荡,就像在声源寂静之后,在空旷的山谷中还可以回荡很久的回声。这令一切情绪平静的歌声,消弭了能鼓励人激烈反抗的勇气,却也消除了会导致畏葸不前的恐惧。抗争与妥协的天平两端因此微妙地再度达成平衡了,又随着“逃走”这个自我暗示般的念头反复闪现,缓缓地朝一侧倾斜了过去。 这可能是怪物为了试探而布置的陷阱可即使如此 风势突然加大了,几乎是呈直角从窗口灌了进来。云絮散尽,月光变得更加明亮,将盆栽枝叶摇动的影子朝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影投去。床边玩偶的影子则拖得长长的,一动不动地包围着他,形状变得怪诞的影子就像某种小型怪物,凝固在张牙舞爪威胁的造型。沉默中,珍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了 被各种影子覆盖c包围的人突然做出了行动。 ———— 祁征云将作为凶器的触手从血肉c脑浆和碎骨之间抽离,轻轻一甩,污渍汇聚的液滴从触手尖端落下,光洁的鳞片又重新恢复了一尘不染。他向后退了退,以免随后倒进自己血泊里的那具尸身将污血砸得飞溅起来,沾染到身上。 使用类似“巫术”的手段进行战斗的年轻女孩——虽然现在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不复之前漂亮的模样,几乎成了一具被松垮皮肤包裹着的白骨——血液中有属于魔物的部分。至今祁征云见过的能使用非常力量的存在,似乎还没有过是纯粹人类的例子,看来这种力量是无法凭借学习获得的。所谓的女巫c驱魔师,或者和魔物狼狈为奸的这一类人,因为各种原因故意或无意地找过来,给他带来的麻烦可以说不亚于魔物了 水晶球崩解后的碎片在主人的血泊中闪闪发光,似乎尚未完全毁坏,里面还保存着仅剩的一点灵魂碎片。对于这种残骸,祁征云没有回收利用的打算,低头盯着看了一会,确定这样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完全毁减后,便朝房间外面退去。 混血的尸体,用抽离生命的代价召唤出来的魔物的尸体,加上之前另一个人的血迹和各种取材于魔物身上的道具的残骸,让这个房间里的气味变得相当复杂精彩,各种力量的残余正在彼此冲突c互相消耗,散发出来的波动让祁征云感觉相当烦躁——知觉过于敏锐,有时候也有不利之处。 卧室外面的餐厅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里是两具人类的尸体,一具已经被消化液融化,和破碎消融后的那“一滩”怪物残骸难舍难分地搅在了一起,另一具则远远地倒在靠近客厅的墙角边,身下汇聚血泊,看不出有挣扎过的痕迹——是会让警察看得相当摸不着头脑的古怪现场。 那只能从表皮分泌消化液的魔物散发着厨余垃圾腐败后的那种臭味,死后还变本加厉了,或许这也是它的某种攻击手段。祁征云绕过那具面貌模糊c被啃噬了小半的尸体,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死去的年轻人的眼镜掉落在一边,上面倒没多少腐蚀的痕迹,眼镜腿上有造型古怪的装饰,或许是某部漫画的周边产品。 祁征云很奇怪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然后似乎才终于确切地意识到了“有人死了”的事实。不将那个女人计算在内的话,也是两个人类的生命消逝了,虽然是两个惹人讨厌的人类。他旁观了其中之一死亡的全部过程,没有想要出手阻止;像扫除垃圾一样随手将另一个终结,然后毫不在意地抛到了脑后。 祁征云站在这个场面凄惨的屠杀现场,不自觉开始寻求自己这样举动背后的原因。最近他总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发散到更加漫无边际的地方去,还有时候他会对自己突然感到陌生。这些疑问和焦虑感逐渐累积起来,已经到了无法忽略c必须要处理的地步了。 是想确定那个混血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吗?还是有避免打草惊蛇c消除痕迹之类的打算? 实际上这些祁征云都没有考虑过。或许脑海中有闪过类似这样的念头,但最根本的原因果然还是“无所谓”才对。提前出手阻止的话也行,等到最后再一起全部处理掉也行,随心所欲地做出选择——不知从何时起,他行动的目的性越来越弱了。 那个女孩她所用的道具,不可能是全靠自己一个人制作的,要是活捉住她慢慢逼问,或许可以得到更多在做类似事情的混血的消息;那两个跟着一起到废弃私宅里来的人,肯定也是出于某种原因,但现在也不可能再知道了。采取了最轻易的杀戮手段,却忽略了可能牵连出的更多危险,要是在更早以前,这是祁征云无法接受自己会犯的错误。 但刚才出手之前,他却一点都没想到这一步。而即使是发现了漏洞的现在 ——还是没有浮现出任何紧张c在意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时,怪物的身躯突然开始收缩变小。阴影翻腾着,在一瞬间的急遽收紧之后散开,显露出了中央身高肩宽的男人的身影。 变化成了人类的形态——比思考的速度更快,在不知何种本能的驱使之下,久违地这样做了。直到变得陌生的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祁征云才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他的反应确实显得有些迟钝,似乎无法确定每一种行为会造成的结果,并毫无必要地畏惧着这种未知。 在站立不动的几十秒钟后,怪物化身的男人低下头,在地上那一滩黏糊糊c但在静置片刻后也算是拥有了平滑表面的怪物“遗骸”上,看到了液体倒映出来的自身的面孔。 男人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则带着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神情。 就和最初在海面上凝聚出这个形态的时候一样,祁征云和那个仿佛不是自己的人对视着。 ——他已经在上面浪费了太长的时间,应该快点回去查看陆攸的情况。这三个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果然还是有些可疑,得考虑声东击西的可能性 思维这样顺畅地运转,有理有据,到了最后一步,却无法化为行动。祁征云甚至没有将感知扩散开来查看,明明一层楼的距离和地板的阻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回忆之海在这一刻异样活跃地翻涌起来,他想起海面上的月光——独自沐浴的月光,在小船上和陆攸一起仰望过的月光;游乐园里弥漫的雾气,曾经用来称呼他的“守卫”之名,那意味着终结c却仿佛怀有无限温柔的夕阳。 身体仿佛要发起抖来,实际却只是在变得僵硬。魔物遗骸难闻的气味弥漫在周围,这不是什么适合回忆的好地方,曾挣脱过怪物的命运轨迹c却又自己重新成为了怪物的人对此好像已经没有心思在意了。祁征云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到液面上映出的自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线苍白的月光如同单薄锋利的刀刃,从客厅窗户一路割裂到他脚下,人类尸骸中残余的血液还在流淌出来,形成一片越来越庞大的黑暗。 祁征云突然转过身,似乎想要回到女孩死去的房间里去,但停顿了一下,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慢慢地朝倒在墙角下的另一具尸体走去,在旁边站了一会,接着终于走向了门口。就像一个不具备任何力量的真正的人类一样,祁征云打开门,然后就放任它开着,自己沿着灰尘遍布的楼梯往下走去。 下一层就是他精心搭建的“牢笼”。所有可能的出入口都做了特别的布置,除了他以外的人类或非人都很难通过,自然也包括屋里的陆攸祁征云依旧没有去探查屋内的情况,只是检查了门口没有出入过的痕迹。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身影像是失去了形体一样细微波动了一下,直接穿过门扇,来到了屋内。 察觉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卧室的门敞开着。从祁征云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的角度,光用眼睛也能看出床上已经没有人了,那些阻碍视线的抱枕玩偶都被推到了地下,仿佛经历过了某种情绪发泄的举动。 那个女孩最后抽离生命c唤醒魔物助战的举动,将一层之隔海妖构筑的梦境也破坏了——祁征云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只是他的情绪仿佛也被海妖的歌声掌控了,这一刻居然没有出现多么明显的波动。他还是朝卧室的方向走去,像要准备检查这次失败,刚刚走到门口又倒退几步,望向了摆在客厅里的沙发。 有个黑影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祁征云从不远处走过的动静的影响。没有把玩偶拿过来,也没有动沙发上的抱枕,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像那些沉浸于沮丧失落中的人一样将脸埋在手臂中央。 太安静了。好像呼吸c心跳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好像世界正在从远处开始崩溃。 祁征云朝着沙发走了过去,伸出手抓住了陆攸的手腕。陆攸的皮肤温度有些低,但还是带着暖意的,血液在血管中正常地奔流着。陆攸没有抵抗地任凭祁征云将他的手臂拉开了,他抬起头,明明和魔物不同c在黑暗中应该看不见,却准确地对上了祁征云的目光。 他看起来很平静,注视着祁征云的眼睛,好像面前不是长久以来噩梦的来源,只是一个关系普通的熟人。 “你到门口去过了吗?”祁征云问。他的声音又低沉又沙哑,一开口都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去过了。”陆攸轻声说,“怎么都打不开。” ——他像是终于完全放弃了抗争,连同心灵的屏障也不再维持了。这对祁征云应该是个好消息,是他一直期待的最好的形式。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时,祁征云却感到了像是喉咙里堵着什么的梗塞感,以及强烈地想要阻止某件事情发生的冲动。 陆攸微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然后仿佛很轻松地扬起了唇角。这是一个空洞的微笑,却带着真实的笑意。通过彻底抛弃掉一些东西,因而得以升到高处,向下俯视。“怎么感觉你好像还是不太开心?”他轻轻地说,“我都有点搞不懂了。” 祁征云握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陆攸似乎没觉得痛,将目光从祁征云身上移开,投向了他背后的黑暗。哪怕是之前陆攸以拒绝交流的形式表达对他的抗拒的时候,祁征云都没有生出过这样的感觉,感觉他虽然人在此处,实际已经离开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喊。似乎过了好一会,祁征云才听清它在叫喊着什么——它在叫喊着祈求得到“终结”。结束吧。快点结束吧。已经忍受不下去了。为了拖延时间c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进行自我毁灭,还不如就让他痛快地死去—— 在这个由“理智”看来是本末倒置的想法浮现出来的瞬间,祁征云意识到了。这就是“终结”了——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一直进行到了现在的整个计划——将最后一次轮回之前的陆攸都当做消耗品的计划,在这一刻迎来了彻底的失败判定。 他做不到。 哪怕是为了与“真正的”陆攸相见,他也做不到。 这是主次颠倒的做法吗? 这属于对过往记忆c对从前那么长时间积累的感情的背叛吗? 更重要的是 如果做到了这种程度,才发觉是错误的,那他在此前那些轮回中是都做了什么? 祁征云的嘴唇细微地动了动。然后,从未想过要说的话就突然从他口中冒了出来。“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请听我说。”他说,用力地攥着陆攸的手,像是一台机器的程序彻底错乱,开始一股脑地倾吐出根本不在预计中的话语,“我在很久以前就遇见你了。你不记得这件事情,是因为它对你来说还没有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5.Round X.14 ———— “你不记得这件事情, 是因为它对你来说还没有发生——” 祁征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脑海深处有一种冻结般冰冷麻木的感觉, 身躯却好像只剩下了最外层薄薄的空壳, 那声音不是通过唇舌声带c而是从更里面的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在这个空壳内部反复地回荡。 他曾经向陆攸坦白过怪物的身份, 在那个客厅里陆攸怀着好奇主动触碰了他的鳞片, 平静地接受了他并非人类的事实。在受到冒犯或伤害的时候, 如果退让能够解决问题, 陆攸就会更倾向于退让。比起富有进攻性地进行正面对抗,似乎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是对他来说更轻松省力的选择。 所以祁征云相信他不会主动地选择结束生命。如果那天他爬上窗台后真的直接跳了下去,也一定是觉得那样做确实有可能逃脱, 值得冒一点生命危险,而不是比起受到监|禁而宁愿求死。闭口不言c拒绝进食,逼迫监|禁者在他的生命和自己的目的之间做出选择——看似已经是决绝的对抗姿态, 可实际上这也代表着,即使到了那样的地步, 他依旧相信那个囚禁他的怪物是能够交流的,相信一直忍耐下去会有可能等到对方的妥协。 ——这也是因为他面对的监|禁者,是一个理智明白绝对无法抗衡的怪物。如果换成和他一样的人类,陆攸也会放弃寄望于敌人的怜悯,采取更加激烈的方式进行反抗。祁征云能够确定这一点,因为他在之前某个试图完全隐瞒身份的轮回中亲自经历过。那一次的结果让祁征云觉得, 冷战至少比直接对抗更好——如果能够一直避免正面冲突, 或许就是抵达目标的正确路径。 但他却没有想过, 有时候并不是想要继续忍耐, 就能够忍耐得下去的。即使用海妖歌声营造的安宁梦境拖延了时间,即使意志还不准备放弃,精神却在持续的压迫下走向了崩溃。此刻在祁征云面前的人,有着正常平稳的呼吸和心跳,眼睛里也还有神采,但那像是炭火熄灭前最后的余温一样,已经慢慢开始冷却;在逃亡的期待又一次破灭后,终于心灰意冷的灵魂似乎准备藏进躯壳深处,再也不浮现到能被触及的地方来了。 这样的陆攸让祁征云心里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慌。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在游戏的病房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积攒着灰尘c满心渴求着死亡的肉块;继而在眼前浮现出的,是缓缓搏动着的巨大而鲜红的心脏,人类被不肯放手的爱变成了怪物;一张扭曲却还顽固保持着微笑的脸,白衣的僧人张开沾满鲜血的嘴唇,笃定地对他说“你和我是一样的”—— 祁征云死死地攥紧了陆攸的手,他似乎忘记了要控制力道,直到听见了受挤压的骨骼在他指掌间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音。即使是在梦游的人也该被这疼痛惊醒了,陆攸却像没有感觉到,只是用疑惑兼杂着好奇c仿佛在看什么新鲜事物的目光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越来越难以掩盖的失控。祁征云在陆攸的双眼深处看到了一种朦胧而美丽的银蓝微光,仿佛月光照耀之下雾气升腾的海面。 这微光不是错觉——无论是什么打破了屏障c将陆攸从本该还能持续很久的沉眠中惊醒,看来并没有将海妖的力量彻底驱逐。或许陆攸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回归现实,还以为是在一个理所应当感觉不到疼痛的梦中。 陆攸的唇是红的,两颊带着微薄的红晕。只是短短十几秒间,原本温凉的肌肤就不明缘由地烧热了。祁征云感到这热度像一柄烧得红热的刀子,从肌肤相贴的地方切进他的身体,那幻觉中的疼痛让他几乎想要大声哀嚎——可实际上,他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那样低微。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还像个野兽一样,不懂得什么是感情,只是亦步亦趋地模仿着人类的行动” 可就是那样的他,却有人愿意对他温柔地微笑。祁征云凝视着陆攸平静的面孔,感到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咽喉。语言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具有自我意识般主动由音节组成字词c由字词聚成句子,迫不及待地涌出他的嘴唇,像清水流出被扎了一个破洞的袋子。他说下去。 “我带你到深海去。你给我允许” 深度从未被丈量过的海底,光线只来自于那些飘飘荡荡的小水母。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却觉得一个人类的体温足以让那一整片海域的温度升高。充斥在他心中的是一种过于纯粹的感情,称呼其为欲|望或爱似乎都并不符合。他离开过,远远地到处游荡,试图在睡梦中忘记,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原处。 遗忘而不曾相认的世界。弥漫着血液腥甜气息心一意追求着餍足的世界。虚假与真实界限模糊的世界。伴随着死亡,被永生所诱惑的世界。浪迹天涯的世界。还有这个,仿佛就是为了互相折磨而存在的苦涩的世界。 一口气地说下去,不管思绪是如何的混乱。或许有时候会有些语无伦次,祁征云却自己都没有注意。祁征云意识到,他原来也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比陆攸更早一步。 感到难以忍受,开始想要妥协,这正是陆攸期待的结果一直以来处于被动的人,最终却成为了胜者。虽然这姗姗来迟的胜利,宛如无人享用的盛宴,只会带来悲凉的感觉而已。 在一切将要终结的现在,再将全部的前因和盘托出,还能够带来什么改变?祁征云不确定他有没有某一刻曾奢望过获得理解,对没有任何相爱记忆的陆攸来说,或许无论什么理由都无法消除他曾带去的恐惧和厌恶。连同提及未来和解的可能,都是对此刻自身的背叛。 实际上,比起仿佛想要通过展览痛苦而博得同情的倾诉,祁征云更想做的是询问——他脑海中盘桓着无数的问题,却不知道能向谁去寻求解答。即使回顾过去,也已经无法从那些变得模糊的来路中寻找到最初的心情。他们两人走入如今这样纠结的境况,到底是因为他的软弱和贪婪?陆攸的隐忍和固执?这个世界本身蛮不讲理的规则?抑或是那只在背后暗中推动剧情进展c为其中乐趣而沾沾自喜的手—— 想要陆攸活着。想要陆攸爱他。想要弥补缺憾后完满的团聚。这些期待明明可以同时得到满足,为什么彼此纠缠在一起时,就会因为微妙的偏重差别而让结局背道而驰? 为了最终的幸福,在途中采用极端的手段是能被原谅的吗?为了期望中那个唯一的未来,提前消灭掉其他全部的可能性,这是被允许的做法吗——即使确知那必将是双方的幸福? 这些问题化作一声声轰鸣,雷霆与洪水摧毁世界时的声音,在祁征云的耳边回荡,每当他张口出声,仿佛都迫不及待要变为质问般的咆哮,将这可能毫无意义的倾诉打断——讨论更早坦白会不会改变结局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即使他一字一句全都坦诚地说了出来,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陆攸也不一定能够听见。此时他还没有成为选民,作为任务的对象,不被允许知晓更上一层的世界的信息。 或许他此刻在喋喋不休,陆攸耳边的却是死一般的完全寂静,也不无可能 但最终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说完了全部的过往。祁征云感到了不真实的干渴,以及等待宣判般的平静。他闭上了嘴巴,那些鼓噪不休的问题在这一刻突然全部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许多双漆黑的眼睛,与他一同忐忑不安地关注着倾听者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陆攸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打断他,没有给出任何询问或反驳,与其说是在静静地听着,或许根本没有听见才是更接近的事实。祁征云的手一直握在他手腕上没有离开,两人紧密相贴的皮肤因暖热而变得湿润了,仿佛被黏在了一起。这一刻的寂静让祁征云的眼眶开始有热意涨起,却又不像是眼泪将要在绝望中涌出的预兆。 他们的目光在黑暗中触碰了。祁征云知道陆攸一直听着,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他什么都没有问,却妄想得到解答,请求着那因他的作为而被掐灭在萌芽之前的默契,在这一刻奇迹般地醒过来发挥作用。 银蓝的微光在陆攸的眼瞳深处闪烁着,那或许是被冻结的情绪冰层的反光吧。他在数十秒漫长的沉默之后开启了嘴唇,在出声之前先轻吸了一口气。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在身体与沙发扶手之间的空隙中紧攥起来,掌心中传来了微不足道的硬物戳刺的感觉。 “所以我本来那一天就会死,你是想要救我。”他低声说,语气平静得异样;祁征云希望那是海妖梦境被强行破除的后遗症,而不是超过极限的精神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感觉,“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们相爱的那个未来就会发生?” 祁征云是想要点头的,但某种预感让他迟疑了一下。陆攸唇边先前的微笑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隐去了,他的神情在肃穆中显出了几分冷酷。“我不知道你经历的那个‘未来’的我在遇到你之前还经历了什么,是怎么想的,才让你对他对‘我’的感情有这么深的信任。”他说,“但你现在问我的话,我的答案会是‘我不想爱你’。” 祁征云没有说话。如果陆攸的表情里有一点点的嘲讽或快意,或许就会让他此刻已濒临极限的情绪崩溃但陆攸这么说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也在为伤害了他而感到难过。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将一声呜咽般的低鸣压抑在了深处没有传出。陆攸此前一直安静任他握着的手微动了动,然后一点一点地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至于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他慢慢地说,“将人当做消耗品,不投入感情,追求最高的效率从你的角度来说,这样做也没有错。” 说出了这样完全出乎祁征云意料的话之后,陆攸轻轻地闭了闭眼睛。他抬起头,语气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甚至于更像是在说物品c而不是人,“但是,如果你并不能将‘消耗品’和‘正品’完全地区分开来如果你总是要对‘消耗品’心软,然后再将这种感情摧毁等你真正得到了‘正品’的时候,你的感情还会剩下多少呢?” 祁征云沉默着,他空了的手掌向着更加空荡的上方摊开。这是诅咒吗?他想,还是预言?总不可能是劝说,他听得出来其中并没有任何温柔的成分。 陆攸对祁征云笑了笑,这次是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笑容。“真可怜啊”他低声说,不知是在说祁征云,还是也在说自己。他将此前一直放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朝呆立在面前的男人伸出手去,仿佛满怀怜悯地想要抱一抱他。 祁征云闭上了眼睛,仿佛之前那些话将他的语言用尽了一样,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身体脱离般地放松下来,附身前倾,让陆攸将双手环绕上了他的脖颈。 男人是浑身披着鳞片的怪物时那样冰冷,此刻他的身躯却又是如此的滚烫,比陆攸发烧般发热的身体更加温暖。人类的天性中藏着对被同类触碰的渴望,环绕在周身的温度令陆攸生出了想要叹息的冲动。他的胸口与祁征云的紧贴,下巴抵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靠向后颈的手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握在手中的那根铁丝的尖端朝向了保护着关键神经的脊椎。 ——在发觉出不去后,他翻遍了这个屋子的角角落落,最终在放在窗台上的那几盆绿植之间,找到了一根用于固定植株的铁丝。那盆藤萝的叶片和茎秆都饱含着水分,在月光下呈现为充满生机的嫩绿,想来这里的主人不会有多少精力伺候花草,这几盆装饰用的花木大概才刚搬回来不久吧。 就这样放在窗台上,直到枯死也不会被看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陆攸的手很稳,扎下去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颤抖。他知道这种反抗很大可能也和逃亡一样,实现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比起奢望以如此弱小的武器威胁到怪物的生命,不如早早地在怪物回来之前,将其送进自己的心脏或咽喉,干脆地结束折磨——否则如果失败了,武器被夺走,这样的机会就再也不会再来了。 但他还是选择了如今的做法。 最后一次,不同于往常忍耐和祈求的反抗 对折后绞起的铁丝尖端触到了柔软的皮肤,薄薄的一层皮肉底下就是骨骼的缝隙。那是他在自己手上试过的尖锐,此刻却用尽了力气也无法再前进半分。陆攸的手指攥紧到发疼了,他咬着牙将另一只手也压了上去,因用力而紧绷的身体逐渐开始发抖温热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弄湿了祁征云肩膀上的衣服。 祁征云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像是对如此明显的异常半点都没有感觉到。直到陆攸终于放弃了,松开手,让那根已经变形的铁丝掉落了下去。如果他能够在黑暗中看清,他会发现那看似人类的皮囊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印痕。无论哪一种反抗的方式,最终不过都是徒劳无功。 祁征云没有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问陆攸在这次放弃后,会不会就愿意再也不违抗他,愿意带着先前那些记忆在他的庇护下活下去,一直到目标达成的那一刻。他抱了陆攸一会,听着耳边那绝望的c压抑着泣音的呼吸声,然后慢慢地放开了手臂。 陆攸靠着沙发背,他嘴唇的血色已经又失去了,脸上湿漉漉的,眼睛闭了起来。祁征云仔细地替他擦掉了眼泪,然后在片刻的停顿和随时降临的寂静中,将被泪水浸湿的手指贴上了陆攸轻轻吞咽着的咽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6.还不想结束 ———— 这个夜晚明亮而空旷, 祁征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路边, 行道树在头顶伸展开叶片浓密的枝干, 银白的月光透过枝叶间隙落在他身上,星星点点如同寒白的结霜。那种寒意与天气或温度无关,尖锐地往灵魂深处刺入。 在只听得见自己脚步声的寂静中, 祁征云总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双手, 觉得手指上有种温热发腻的触感, 粘稠欲滴;黑色的痕迹遍布在他的手掌上, 像是干涸了的血迹, 又像是从死人青白皮肤底下透出来的淤痕。但定睛再看, 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他的手上和身上都干干净净的, 而一颗心脏感觉又轻又冷,仿佛里头的血也已经流尽。 最后残留在他手上的人类肌肤的温度,被夜风一吹就凉透了。 他犹如一个幽魂, 浑浑噩噩地沿着街道向前游荡,碰见路口便过, 碰见拐弯便转, 漫无目的, 只是机械地向前迈动脚步,仿佛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在身后追逐着。麻木的思维分辨不出时间过去了多久, 感觉几秒钟前身边还是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 转眼间居然已经天色大亮了。 嘈杂的人声和汽车声唤回了祁征云神游的思绪。他顿住了脚步, 茫然地环视着周围突然从冷清变得繁忙的景象。一辆汽车正朝这个路口飞快驶来, 正在接电话的司机似乎没发现前方有人,一点都没有减速,而祁征云也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不躲不让地看着车子驶到了近前,眼看要撞上他——然后,就像他真的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一样,径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从天顶之上垂直投下的阳光明亮炽烈,祁征云看到脚下逐渐加深的影子,还有他的双手从虚幻变到凝实的整个过程。他明白过来:不是他对时间的感应出了错,不知不觉间从午夜一直走到了正午,而是这个世界在刚才完成了一次重启。他被从那个恢复了孓然一身的清冷夜晚,再度抛回了一切尚未发生c将要发生的这个时刻。 在陆攸原本的生命轨迹中,他将因车祸而死的时刻。 祁征云的脊背微微地弯了弯,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仿佛胃部猛地挨了一下重击。此前发生的一切——掌下骨骼断裂的声音,陆攸停止呼吸,他将那一片狼藉丢在身后,独自从巢穴般阴冷的屋子里走出来——他亲自做的这些事情,在此之前却觉得十分虚幻,仿佛在现实和知觉之间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屏障,将所有能造成伤害的刺激隔开了。直到这一刻,屏障消散,“死亡”的事实如同剥去了皮肤的赤|裸血肉一般鲜明展现在眼前,陡然让他有了一种无法承受的感觉。 祁征云一直没有意识到,陆攸每一次的死亡在他心中留下的伤口,从来都没有淡化过。他不再感觉到痛了,不过是伤口外面结成了盔甲般的血痂,而内里正在腐败的伤势将痛觉麻痹,却造成了正在愈合的错觉。此刻,这道其实从未愈合过的伤痕终于被撕开了——血涌出来,剧痛宛若新创。 耳边传来汽车尖锐的刹车声。被“突然出现”在路中央的人吓得猛踩刹车c险险在车前杠几乎触碰时停下的司机几乎魂飞魄散,抹着冷汗从车窗探出头来开始破口大骂。一身黑衣的男人却对外界声音充耳不闻,吓呆了似地依旧怔怔站在原地。有好心的路人想过来看看他怎么了,走到越接近处步伐却越迟疑;那司机骂着骂着,逐渐地也没有声音了。 他们看不到怪物身边涌动着不断扩大的力量漩涡,却能感觉到周围光线正在迅速地昏暗下来。开了车门要下车赶人的司机顿住动作,疑惑地抬头看向天空——明明依旧是万里无云的晴空,阳光却失去了夏日该有的火热温度,变得苍白起来。 恐惧本能地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哪里吹来的冷风 等几秒钟后司机回过神再一转头,车前哪还有半个人影?旁边眼睁睁看到了凭空消失这一幕的行人变了脸色,心里认定是遇见了车祸死在这个路口的厉鬼,赶紧加快步伐逃走了。等司机在后面车子的鸣笛催促声中嘟囔着钻回车里,路中央这场小小的骚动就算是毫无影响地平息了下来。 祁征云离开时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重新站稳脚步时却发觉周围的街景看起来似曾相识。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像冥冥中被什么吸引着,又来到了距离车祸发生的那个路口不远的地方。这是他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来找陆攸时,陆攸带他走过的街道。 他为阻止车祸弄裂了水管,又装作是向陆攸问路,他们绕过水漫金山的路口,从另一条道路往学校走去。祁征云记得陆攸面对陌生人时有些拘谨,而被上一次失败打击到的他又怕多说多错,于是两个人一路上几乎都沉默不语,始终保持着一两步远的距离。他有几次故意落后一点,走到前面的陆攸就会回过头来看他,好像担心他要是被人流冲散就找不到路了。那双眼睛像动物一样多疑又清澈,受到一点惊吓就会慌乱地逃走,却又那么容易受到狡猾的天敌诱骗。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绝不能再让这双眼睛再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或者还没有想到太过久远的地方,只是为了这片刻宁静的相处而感到喜悦——哪怕陆攸全然不理解他为何喜悦? 当初的心情时隔久远,祁征云已经想不起来了。甚至连推断都已做不到,仿佛此后不曾计数的轮回将他变成了与曾经截然不同c无法心灵相通的存在。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慢慢往前走去,路边的香樟树在烈日下蒸晒出浓烈的木质香气,让他鼻腔内一阵阵地发痒,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大概是走到中途,祁征云若有所感地再一次停顿下来。他发觉从身边经过的车辆开始减速,直到完全停滞下来。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的缘故,这一次新的轮回已经迅速地走到了终结。耳边幻觉般开始播放轮胎橡胶蹭过水泥地的刺耳摩擦声,那声沉重而短促的撞击,他在令世界消融重启的白光中闭上眼睛,透过眼皮上血管的光线让他眼前呈现为一片猩红的血色。 为什么他的眼睛感到如此干涩,滚烫有如火烧,灼干了所有的水分?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祁征云感觉到无比的疲倦。这是比痛苦更能轻易消磨意志的情绪,让他想要以遗忘逃避掉那些相互折磨的记忆,甚至开始怀疑最初的决定——比起投身于这个世界亲自介入改变,会不会借助系统和那个“神”的力量是更好的选择? ——不愿意分别。不愿意忘记。不愿意接受更多契约禁锢,又留下可能被再度“利用”的隐患。 并且确信着,沉睡无法表达自己意愿的陆攸也必定怀有同样的想法 这些让他做出选择的理由,他都还很清楚地记得,那时烈火般的情绪,却仿佛已经难以回顾了。 当感情被一次又一次地唤醒再摧毁,最终还能够留下什么?这是陆攸问他的问题,他当时没有回答,好像不说话那答案就不存在。但他知道,沿着峭壁奔腾而下的瀑布会断流,海洋也会枯竭。只要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就能见证任何事物的终末,何况是连具体形态都不具备的感情。 ——可是 他还不想结束。 哪怕是在最疲倦c最痛苦的时刻,要是向内心流着血裂开的深处探寻,依旧只会得到这唯一的答案 祁征云抬起头来,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陆攸的大学门口。他的腿代替依旧有些放空的大脑决定了目的地,直接带着他重走了一遍那次的路线。此时在他触不可及的地方,新的死亡与重启的轮回已正在进行了,他发过誓要拯救的人正一无所知地走向预定的终点,与此前所有的轮回一模一样;祁征云却像是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件事情,在静默地站了一会之后,径自走向了校门内。 他走过两侧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c浓荫将路面完全遮蔽的道路,盛夏的蝉在树枝上聒噪地唱着。无论学生还是职工,属于校园的人身上都带有一种特殊的朝气,而黑衣肃穆的男人则如一道格格不入的阴沉暗影,如水中礁石分开来往的人流——仿佛不是他在前进,而是别人在从他身边经过——对于寿命可与世界等同的“神”,人类的短暂生命正是这样匆匆而去,永恒的消逝。 运动场上有不怕晒的男生在打篮球,特意选在附近开的冰饮店里几乎都坐满了。祁征云也记得那个和陆攸“青梅竹马”的魔物混血的女孩,在好几次轮回中,固执寻找陆攸踪迹的她成为了难以处理的麻烦。此刻她应该是在桌边百无聊赖地喝着饮料,等陆攸过来赴约吧祁征云在那次他与陆攸道别的地方停下脚步,隔着玻璃墙朝店内那个印象中的位置望去。 ——本该坐着原笑笑的座位是空的。 店里有人站着,却都对那张没人的桌子视而不见。两侧空荡荡的座椅映入祁征云的眼帘,似乎正向他传递着某种不言自明的邀请。 周围运动中的一切开始变慢了,仿佛空气突然变成了糖浆。这是轮回即将再一次终结的信号。祁征云穿过道路,推开了冰饮店挂着风铃的玻璃门。等他走到桌边c在原本留给陆攸的位置上坐下时,整个世界终于完全陷入了停滞。 意味着重启的白光迟迟没有亮起。 祁征云耳边响起了脚步声。在这个本该只有他独立在外c能够移动的世界中,脚步声轻盈地从他背后过来了。一杯黑咖啡被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自己端着一杯橙汁的人接着坐在了对面。祁征云听见了一声轻微的低笑,那声音年轻得像是刚刚度过变声期的少年。咖啡浓黑的表面上倒影出了一张表情沉郁的面孔,祁征云与这个在液面上不断波动的自己对视着。 在他对面坐下的人没有说话,咬着吸管,将饮料吸出了呲溜呲溜的声音。 祁征云心中升起了一种近似愤怒c却更加冰冷的情绪。“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他低声问,只是目光没有从咖啡杯里移开。 对面吸饮料的声音停了一停。“好玩么——”径自来访的不速之客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自己也不确定般拖长了声音。盘在他肩上的白色小蛇扬起头颅,白水晶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担忧的情绪。不过它的主人并没有感到被那质问冒犯,反倒露出了怜悯般的微笑。 “我可说不准我们的评价标准是不是一样。”他说,“不如就让你亲自看一眼吧——那些我觉得‘不好玩’的世界。” 那只手放下了橙汁的玻璃杯,被杯壁外冷凝水沾湿的指尖在桌面轻轻地一敲。祁征云面前咖啡上的倒影猛然扭曲c散开,漆黑的液面如屏幕般呈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7.更好的世界 ———— “每到决定性的转折点时, 对应不同选择的‘可能性’就会诞生。是辍学打工还是贷款读下去, 要不要赴前男友的约会, 搬家的地点听起来很像是‘平行世界’的说法吧?不过,这些‘可能性’是同时存在于时间长河中的, 纠缠交织在一起, 没有顺序关联c无所谓前后因果, 就像是一座已经建造好的迷宫——囊括所有可能的命运路线, 与灵魂同时诞生。” “人的一生就是在这座迷宫中穿行。‘可能性’的道路在走过时化为现实,未被踏足的道路和建立于其上的未来则在身后崩塌。虽然我出手的话也能将整座迷宫完整地保留,但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这样做而想要改变‘过去’的话, 只有在其他‘可能性’尚未消失的时候才可以做到。” “我从很早以前就在观察着你们。在大多数的‘可能性’里,你们从未相识过。他没有成为选民,他去了别的世界, 于是你一直在最初的那片海洋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即使相遇相识,有的他一心只想从你身边逃离, 有的你只当他是毫无特殊之处的人类。有的‘可能性’里你们彼此告别,此后再也不相见。只有唯一的一条道路一个非常有趣的循环会铺展开格外广阔的未来” “我不告诉你该如何选择。因为凡是经由我口中说出的路线,就会成为现实,再也不会消失。我怎么可能给你这样的优待呢?直接干涉‘剧情’可不是我喜欢的做法。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 “你们的时间并不统一。而‘未来’是必须建立在‘过去’之上的——” 空了的玻璃杯底碰到桌面时,发出了很轻的“哒”的一声。杯壁外面的水滴流下来,在木质的桌面上印出小半圈透明的水痕。咖啡杯里的液体表面平滑如镜, 放凉后白色的雾气已经不再冒了。 然后一只手从这幅画面上抹过, 像抹掉玻璃窗上的雾气画一样将其抹去了。 祁征云走下饮品店门口的木质台阶时, 被外面的阳光刺得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在他身后关闭的玻璃门摇晃着, 将门上的风铃晃出了几声清脆的震响。这声音在万物停滞的寂静世界里鲜明到突兀,那种刻意感能令人的心脏如被针刺般骤然紧缩起来。 祁征云转过头,这一次他看到的就是坐在桌边c凝固在托着下巴发呆这个姿势的女孩的身影了。桌上他一口未动的那杯咖啡已经消失不见,神的投影来时毫无征兆,离开得也悄无声息,将一切恢复成了原本应当的模样,仿佛从未来过。 手背上传来了一点冰冷的触感,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碰他。那条之前盘在玖伍肩膀上的白色小蛇尾巴圈在祁征云的手腕上,一副对于这样的接触十分勉强的样子,口中细细的蛇信吞吐着,细看却是和鳞片一样白色的电流,而身体也如机械而非生物,是许多细小零件组合而成的。祁征云反手将它抓到了掌中,确定他和这个此前一直跟在陆攸身边c并间接促成了如今状况的东西相看两相厌。 “休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恢复吗?你的神没有出手帮你?”祁征云捏紧了蛇尾巴,他察觉到自己或许是本性恶劣,才会从这些刻意要对方不悦的举动和话语中获得某种转移了注意的轻松,“他应该不是为了携带方便才让你变成这样,是你还没办法自己凝聚形体吧?”所以千辛万苦地跟了过来,却不得不寄宿在特制的外壳中,连发声的功能都不具备。 小蛇形态的系统像根天线一样直挺挺地竖起了身子,以这寻常生物做不出来的举动表示着无言的抗议。祁征云却没有看它,只是看着周围如同凝固在琥珀中一动不动的世界。人们的动作c声音,光线和空气中的尘埃,都被封存了,停顿在了抵达终点前的瞬间。 “就算见到了他,和他对话,他也不会记得你”祁征云低声说,“你为什么要来?” 被玖伍托给他c让他带去见陆攸一面的系统像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令人猜不出这举动是玖伍还是它自己的意愿。没有得到答案的提问像一颗脱靶的子弹,令祁征云自己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孤寂,失去了继续开口说话的情绪。他眼前再度浮现出了玖伍在咖啡液面上向他呈现的画面,自我折磨般地注视着那些完全陌生的人物和场景。 在某些他不存在的可能性里,陆攸看起来也过得很好。发现自己在所爱之人的生命中并不是获得幸福的必需品,而是许多选择中或许都不算是最好的那个,实在是一件令人无比失落的事情。他作为恋人是如此自私,看到陆攸露出笑容的样子却觉得难过而不是欣慰 在意识到了自己这样的想法之后,祁征云向玖伍提出了暂停任务的要求:他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究竟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玖伍比他预料中更轻易地同意了——毕竟要是他能狠下心来忘记陆攸正在反复经历死亡,自己找个地方远远地躲起来,任凭身边世界不断重启,玖伍也拿他没办法,还白白浪费了那些重启多用的能量。而中途引入新的限制规则,并不是这个投影会采用的做法。 “设置成重启后保留上次结束时的位置,而不是回到最初的投放地点,本来是想看从远处拼劲全力赶过去c却终究没有赶上时的表情呢没想到忘记了考虑消极应对的情况,真是失策。”那少年模样的投影动手将世界冻结在重启之前时,用不情不愿的语气这样说着。不过他眼里闪烁的却是满怀兴味的亮光,唇边的微笑看起来则有些邪恶,“下次就将次数限制的规则添加进去吧——” 祁征云避开一片以飘落姿态停滞在半空的落叶,走上了街道。周围的行人有的保持着非常可笑的姿势,祁征云看到在攀附着花藤的墙边,一对情侣的嘴唇轻轻贴在一起,带着羞涩而快乐的表情成为了标本。他从他们的身边走过,连同空气都停止流动的世界,花朵的香气也不能够闻到了。静止意味着没有未来,某种程度上却令他感到安心。 他想起了一些久远以前的记忆 仿佛记忆之海被猛烈地翻搅,令沉淀在底部被遗忘的碎片浮上了表面。他想起了在他的世界c他第一次遇见陆攸的世界,却在陆攸身上察觉到了自己留下的气息那是在本能的食欲以外,让他对陆攸感兴趣的最初的理由。他借用了别人的躯壳,从海中爬上那个岛屿,冷眼旁观这几个对危险毫不知情的游客开启了献祭的游戏。在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陆攸喝醉了,他偷偷地溜进了陆攸的房间。这是出于好奇的举动,像一只野猫去闻人类朝它伸过来的手。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后,陆攸迷迷糊糊地抱了他,让他一起躺下来。那时候他对人类的感情确实懂得太少了没有察觉到陆攸是将他当做了更加熟悉亲昵的“另一个人”,更没有因此感到什么嫉妒。他只是感到新奇,喜欢那个拥抱的柔软和温度,于是自然而然地,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在此后漫长的沉睡中,他忘记了这个波澜不惊的开头。从那以后,陆攸的感情对他来说是一直存在的猎物,只要用正确的方式去追逐就能够得到。但这份感情在陆攸那里的开头是怎样的,它如何诞生c如何成为一切的前提,他却没有思考过。 被改变的过去c循环的时间线c建立于“过去”之上的“未来” 在那天晚上,陆攸在醉眼朦胧中,将那时所用的相貌还是从别人借来的他,当做了“谁”? 祁征云想,他或许已经明白玖伍的提示是什么意思了。事到如今,还在让他迟疑的,除了要怎样做才能将陆攸应该拥有的“过去”完整重现,就是在他不存在的那些世界里,陆攸的笑容那比起继续下去会遇到的艰难和痛苦,都要更加令他感到畏惧。 ——陆攸的眼睛在黑暗中带着晨雾般的蓝色,静静地注视着他。我不想爱你,他说。嘴唇开合的动作十分轻柔,却没有一丝迟疑。 他想要支付代价。他愿意接受惩罚,承担他所犯下的错误。但是如果令他所期待的未来存在的那个前提,恰恰也是一切痛苦的来源呢? 如果他们从未相遇过,陆攸在这次车祸后死去了c陆攸作为选民开始了新的生活,而过早死亡损伤灵魂的隐患,不需要顾虑作为爱人的他的想法c可以轻易地选择向系统求助而他则保持着他的无知,并因无知而始终平静,就像蛮荒之海的波浪那样简单地存在下去。 那会不会是更好的世界? 祁征云突然想和系统说说话,哪怕他对这个一直跟在陆攸身边的东西不可能喜欢得起来。系统的主人是神无数投影中的一个,它自己也是无数类似系统中的一个;它跟随在选民的身边经历那些任务世界,几乎永远都是一个旁观者。若是它也拥有着类似人类的感情,是如何看待在与投影c神c选民这些关系中的自身? 但是,就算系统能够c也愿意回答他,他也终究不会将这样的问题问出口吧 祁征云已经走到了预计发生车祸的那个路口。出乎他意料的,他看到的不是车祸后一片狼藉的景象,那辆在他手中被毁去过许多次的肇事车还在距离路口几十米外的地方。他原以为此前世界的减速是因为陆攸的死亡,现在看来那是玖伍干涉的结果——这大概是,神对于手中玩偶的一点怜悯? 他看到陆攸在道路对面的人群后面,一贯清爽简单的打扮,微微地偏着头,不知是被路边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因为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得太近,他站在人群最边缘处的位置。祁征云朝他走过去,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陆攸的面孔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炎热和行走让他鼻翼边渗出了一点细汗,被太阳照着闪烁细微的光。祁征云将蛇形躯壳中的系统拎着轻轻放到了陆攸肩膀上,像还怕会打扰到他一样将动作放得很轻。系统盘起身子,将脑袋昂起来近距离仰视着陆攸的侧脸,祁征云从一条蛇身上看不出它的想法,只看到那电流般的蛇信没再吐出了。 在空间里时看到是“棺木”中沉睡不动的人,在这里看到的是被静止在死亡降临前的人是它在上个世界天劫中对陆攸的援助,让陆攸在断开联络的那些时间里情况恶化到了难以处理的地步。它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付出的牺牲,现在想来情绪恐怕也十分复杂 它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脑袋垂下来靠着陆攸的肩膀,似乎有些沮丧。一小团凭空出现的白光包裹住它的身体,两者一起缩小起来,就这么消失了。 祁征云又站了一会,仿佛是离别前突然的失语。他想伸出手摸一摸陆攸脸颊边的发丝,想对他说“等我”,最后却没有伸手也没有出声,只是用如负千钧般迟缓的脚步,慢慢走过了无知觉静立的人的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8.最初的相遇 ———— 他在晶体般平静清澈的海水中往下沉去。周围的光线从浅蓝过渡到牵牛花般的紫色, 再到如同矿物溶液的靛蓝, 直到最终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 变成了一片漆黑。 这里没有其他的生物,也没有带来温暖的热泉或洋流,就是一片寂静森冷的死地。宽大的裂谷向着地心不断向下延伸, 他在下降途中路过了一整副卡在岩壁间的海兽骨骼, 上面没有一点被生物啃噬或腐蚀的痕迹, 被海流洗刷得玉一样洁白。他伸手拂过那线条优美的骨头上折断的裂纹, 想象着是什么样的攻击终结了它的生命, 又用了多少时光才彻底剥净它的皮肉。 然后他继续下沉。 这个世界的海与他最初诞生的那片海洋有所不同。真正的c而非他制造出来的海水, 散发出陌生的气息,他在此之前竟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差别。海洋的力量好奇地触碰试探着他, 继而接受并顺从了他,他在空旷的海域中舒展开身体,大片如有实质的黑暗扩散开来, 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畅快。 这样的畅快已经多久没有过了?毫无拘束,毫无顾虑, 毫无挂碍, 与无生命的海流融为一体, 以放弃思考的方式解脱一切烦恼。甚至连形态和名字都抛弃——仿佛返回了意识刚刚诞生的最初。这样确实非常的轻松,仿佛漂浮在半梦半醒之间, 具有着令人忍不住迷恋的轻盈。 但要是就将这当做幸福, 未免也太过浅薄。从他潜入海底或许只过了几个钟头的时间, 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怀念有另一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 不要让他总觉得身上有哪里不太对劲,像是本该紧密依偎的热源离开了,像是失去了一部分曾经血肉相连的肢体,变得又空又冷。 他品尝过纯粹的甜美和滋味难辨的苦涩,已不再能习惯这样完全无味的寡淡。 不过也只有在这样的黑暗中,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被封存停滞,他才能够彻底地平静下来。好好地想,好好地想他让海底的暗流托着自己化作阴影时几乎没有重量的身躯,缓缓地向不知何处漂动,在他逐渐变得空白清静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神的投影此前询问他“要不要放弃”时,那张探究性地微笑着的面孔。 无论何时,放弃总是最轻易的——然而这句话只是片面的真理,只有在渴望不足够强烈的时候才会成立。他所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轻易”,而是最终“拥有”的结果。能够让他犹豫不前的,反而是追求时用力过度导致恶劣的反效果。 他从来都是主动c积极c果断的那一方。陆攸会因为对未来的不信任而放弃接受一段感情,还什么都没发生就开始恐惧最后无法好好收场,将缺憾都归咎于自己的过错;他却完全没有被这方面的忧虑困扰过。这样的自信——这样的狂妄,也许正是他们的关系能够建立起来的最初的基石。 而陆攸是那种一旦决定认可,就会一心一意专注下去的人。他像壳上附着水藻的蚌,最外面是一层软绵绵的伪装,掩盖着坚硬的壳;但只要将这层贝壳砸碎撬开,里头就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软肉——被弄痛了都只会将痛苦默默地吞下去,将其包裹圆滑,也算作接受。 他从回忆中总结出这些要点,用于对未来行动的规划。虽然前几次轮回中他最成功的一次经历——是说在感情方面——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达成的,他不希望这个要素重现,就是放弃了重走原路这个最为稳妥的打开陆攸心防的方式;但毕竟经验和记忆还在,已经是像考试前就拿到部分答案那样作弊般的极大便利了。 可是如果真的将他和陆攸的交往经历视作一张答卷,那上面将遍布着涂改和裂开的痕迹吧,特别是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并非人类的诞生让他一路走来问题重重,与他同行的陆攸却有时即使察觉到也不会说出来,而是容忍了他——或许是惯性难改,或许是真的不觉得什么,但问题不会自己消失,只会在纵容之下不断恶化。 他们契合得如此完美——几乎是彼此最合适的选择——但这样的契合,自始至终都带有一点病态的意味。像两个都被扭曲后意外吻合良好的零件,却改变不了与周围世界的格格不入。 他们确实彼此支持和纠正c成为了更好的人吗?还是仅仅是紧密相拥在一起c往深渊中不断坠落却不自知? 怪物那与海流融为一体的漆黑身躯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像人类了,却还是难以在自问后自答。不过人类自己谈及感情时也总是错漏百出的,或许混乱才是人类感情真正的特点?他搅动波澜,在沉重的海水底下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此刻太遥远而什么都看不到的海面。 会还存在着比他所经历的那个更好的未来吗 实际上,有一个方法能够解决他所面临的困境。 他可以将选择重新交回到陆攸自己的手里。 在那些黑暗的轮回中,他解决掉了不知多少具有威胁的魔物,直接造成了一个以这城市为中心的真空地带,这或许是唯一正面的影响了。拜此所赐,或许在下一次轮回开始后,他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成为一个隐形的守护者,在陆攸无法察觉的前提下隐秘地保护他。 神给出的承诺不会食言。即使过去被改变了,只要达成了时间的要求,那个投影就会让陆攸的记忆完完整整地苏醒。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陆攸会保有两段不同的对过去的记忆,如果他在对比之后自己觉得,更喜欢那个“祁征云”没有现身过的世界 他的思路就在这里卡住了。难道要是这样,他就能做得到干脆地死心离开吗? 还有——要是他没有出现c而陆攸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另外的人,他真的能够容忍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什么都不做吗? 他对着这两个问题只权衡了半秒钟,就将它们连同那个所谓的“解决方案”一起丢出了脑海。他终究是自私的,无法剥离出自己单纯地为陆攸考虑——对此他也没能升起一丝一毫的愧疚情绪。 或者说,总觉得要是真的这样尝试了,反而是对陆攸而言也十分糟糕的事情 在漆黑无光的海底无所谓日夜交替,他能通过感应地球的自转分辨出时间流逝,却没有这样做。他漂流着,醒着,想着——想若是去接近c去爱,然后从相应苏醒的回忆中重温失去所爱时的痛苦;想若是放弃,放弃这在一个想看热闹的旁观者牵引下纠缠不休的命运 神的双手引导着过去与未来的轨迹,牵着舞台上表演者的傀儡线。若是追求着绝对自由的灵魂,恐怕即使因此得到了幸福的结局也还是会奋起反抗。可是他却无法坚决地否认,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真的不曾有过对这“操控”的一丝感激—— 他缓缓地沉到了海底。仰面朝上,面对着海面,仿佛能看到数千米之上为水波镀上金边的阳光。要是从来都没有那些纠葛就好了,他想。如果陆攸最初就和他在一个世界,在一片海域之中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是开始做起了梦。梦中的海水散发出熟悉的气息,并不纯粹的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微光在漂动。那应该是散发出荧光的小水母,在梦里他却笃定它们都是轻盈自由的灵魂。 模样在深海生物中完全算不上狰狞的怪物在它那鲸骨搭建的巢穴中,伸展开触手,让它们随着海流漂荡。那些微光都离他远远的,其中却有一小团完全不惧怕他,慢慢漂过来触碰它光滑的鳞片。这个透明的灵魂是温暖的,像他经过海底热泉时身边的水流。它将一条触手的前端卷起来,做成一个小巧的“巢”,那个灵魂就乖巧地降落下来,安安稳稳地将自己安放进了那个大小正好的凹陷中。 他们在不知何时变得很浅的海水中安静地彼此依偎着,靠在一起在梦里做梦。阳光让海水显得格外透明,银色的鱼群在周围环绕游过。 这是个非常幸福的梦。醒来后他注视着周围密不透风的冰冷和黑暗,感到怅然若失。最终他放任了这一点不舍的情绪,再度往更深更安稳的梦中沉去。 接下来的那些梦境却不都是美好的了。那些在玖伍递给他的咖啡杯里闪过的画面膨胀起来,整个地包裹住了他。没有陆攸的世界,陆攸与他毫无关联的世界,甚至是他怀着无所谓的心情将陆攸杀死的世界。画面如万花筒中碎片凌乱地倒映旋转,他在假想出来的命运迷宫中跌跌撞撞地走,逐渐迷失了方向。 陆攸的眼睛注视着他。海妖幻境的蓝光在他的瞳孔中闪烁。他张开嘴唇—— 为了逃避接下来要降临的那句话,他匆忙又潜向了更深处。梦境变得更加破碎,眼看又要成为一片黑暗,却不知为何稳定了下来,形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发现自己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身体好像不能动了。地上铺着湿润的落叶,他的衣衫上有新鲜的血迹。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到了焦虑,似乎有极度危险的事情正在发生,却挤不出一丝力气动作。 哗啦哗啦——枝叶摇动的声音。有人分开灌木丛,朝他走来。陆攸疲倦的面孔上带着微笑,在他面前跪坐下来,又往前膝行了一段,将手撑在他的身侧,慢慢地将面孔靠向了他。 他想起来了。这是陆攸那次渡过雷劫之后当时实际的情况,是他意识模糊c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在梦里,他却异常的清醒。陆攸眉眼弯弯的,惨白的唇被一抹血痕涂染得艳红,眼神清明。他的嘴唇自作主张地张开了,说出的却不是关心,而是问了一个他虽然确实好奇c但实际上从未问过陆攸的问题。 “你的心魔劫是什么?” “心魔问我,”陆攸拖长了声音,然后突然地笑了。他脸上露出了调皮的表情,“它问我,有没有后悔过遇到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可怕c又太强势,如果有可能的话,真不想和这样的怪物待在一起——” 骗人,他想。陆攸才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在他心底,却浮动着一点点的不确定。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他又忍不住想问,但还是没办法发出声音。 陆攸也没说话,只是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他掩在衣衫下的伤口。在梦里他也感到了那接近真实的疼痛。这么做之后陆攸很轻地叹了口气,似乎看不惯他的什么做法而感到烦恼又无奈。然后他靠近过来,将两片柔软的嘴唇温柔地轻压上了他的唇。 看似因受伤失血而苍白的唇实际却是滚烫的,仿佛唇间衔着一朵火焰。 那热意在他口中融化了,顺着咽喉,一路燃烧向下—— 梦境就在这里结束了。 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穿透海水的光线。不知是在做着哪一个梦的时候,他从无定型地阴影恢复成了人类身躯,这身躯还在梦中自作主张地浮向上方,靠近了海面。 水的浮力托着他,浑身轻得像解脱了重力。仰望被阳光照亮的海面无比刺眼,仿佛他是要往灼灼燃烧的日心中去。梦中最后的温暖感觉,还留在他的胸腔之中,让那颗遍布伤痕的僵冷的心脏缓缓再度跳动起来。 他又感到了那种疼痛。规劝他不得放任感情的阵痛。但这疼痛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他心中某个自那时起一直惶惶然不得安稳的部分,此刻终于获得了安宁的平静。 不会放手的。哪怕陆攸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可能”过得更加幸福,他也不会放手。他只会更加用尽全力地攥紧,用尽全力给出他所能给的最好的信仰和忠诚,直到所谓“可能”的几率下降至零。 因为他想和陆攸在一起。 到最后,就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无论是哪一段时间,无论陆攸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如果当做是陌生人,那就像初见一样去追求;不要惊吓到他,耐心而温柔地对他。那是他所爱的人,在他这里,这就是永恒不变的真实。 他也曾像所有不知道未来的人一样地爱过,不计得失的短视带来了一种轻狂的快乐。他就应当这样始终如一,也像所有先动心的人一样甘拜下风。那个此刻尚不存在的“过去”,将是陆攸对他感情的开端,他已经享用了那么长时间未来的幸福,是时候为此付出代价了。 即使要在途中经历千万次心碎—— 海面动荡起来,水波中浮现出了男人高大的身形。这个本该在他决定再度开启轮回之前都被封冻的世界,却已经有风吹拂有云飘动,有海浪声歌唱般地回荡。满心被“想要见面”这个念头充斥的男人却没有发觉,也同样没有察觉到这片海洋——这个世界——与他为了“沉思”而沉入海中之前有什么差别。 他用最快的速度朝目的地赶去,借助阴影跃迁,堪称风驰电掣——重启到车祸发生也就几分钟的时间,虽然觉得可能有点赶不及,但他还是不想放任这一次就这么过去。为什么当时非要跑这么远到海边来呢——心急火燎中终于远远望见城市熟悉的景象时,他心里不由对过去那个脑子似乎不太清楚的自己埋怨起来。 但随着靠近,他前进的速度却不断放慢了。 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不,应该说是整个城市都不对劲。刚才让他眼熟的那栋地标性质的尖顶塔楼,覆盖在外面的玻璃幕墙有这么崭新吗?他记得就在附近不远处的几栋楼房和一大片主宅,都不见了踪影。 仔细看来,城市和他印象中的相比,显得灰扑扑的,而且有点破旧? 男人在一个无人经过的街角化出了身形。在双脚踏上地面的同时,作为社会标签的姓名重新回归到了他身上。祁征云皱起了眉,已经好几分钟过去了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无意识地穿越了时空屏障,抵达了另一个相似而不同的世界。 难道那个投影又搞了什么鬼?祁征云的头疼了起来,一时间甚至更希望是如此。要是和这和玖伍无关,真的是他自己出了什么岔子,要是被当做放弃任务的表示,那可就相当糟糕了。 他往阴影外头走了几步,想着还是先去那个路口看看再说。就在这是,他察觉到了陆攸的气息。就在距离很近的地方——更确切地说,就在他身边这栋楼房的里面。 这应该是一个旧小区,住宅楼都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被维护得很好。祁征云绕到防盗门前,看到门两侧的花圃里种满了青菜,还有几颗长势良好的无花果树。防盗铁门上遍布着斑驳的锈迹,还有乱贴的小广告被铲去后残留的胶痕。祁征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虽然身后没有人,他还是装作从口袋里拿钥匙的动作,手指在锁孔处轻轻一贴,在“咔哒”的开锁声中将铁门拉开,走进了楼道。 即使是在白天,楼道里也是昏沉的。祁征云察觉到了细微的魔物的气息,在提起警惕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自己的力量。陆攸的气息在上方,和那个魔物距离很近。他还听见了带着回音c规律响起的“砰”c“砰”的声音,在楼道内回荡,震动着栏杆上的灰尘。 祁征云悄无声息地往楼上走去。他爬了三层楼,正要继续往四楼去的时候,那规律的声音突然乱了,开始沿着楼梯往下移动。是被那个魔物发现了吗?他抬起头,一个图案花哨的圆球蹦跳着进入了他的视野。这个看起来是小孩子玩的皮球的玩意儿一跳几阶地蹦下台阶,在墙壁上一碰,改变了方向朝他弹来,被早有准备的祁征云轻而易举地一伸手抓住了。 魔物的气息唔,怎么感觉也有些熟悉? 上方有脚步声匆忙往楼下来,从声音听体重很轻。脚步声到了楼梯边缘,戛然而止,显然是看到了半层楼下正拿着皮球在仔细打量的男人。祁征云从这个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球的东西上移开目光,一抬头,与楼梯上那个面露迟疑的孩子对上了视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9.正轨的开启 ———— 追着皮球下来的是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脸带着孩子特有的婴儿肥, 圆乎乎的。他盯着祁征云拿在手里的球看了一会, 又将目光转到这个陌生男人的脸上,似乎不太确定应不应该出声请祁征云把东西还给他。 他的眼睛虹膜比一般人浅, 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直勾勾的感觉。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陆攸小时候的模样, 祁征云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他愣了愣, 眼前闪过那栋他记得已经有些年头c刚才看到却像刚建成一样崭新的尖顶塔, 顿时猜出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回到的不是车祸开始的几分钟前,而是一下子倒转了十几年的时光。 这一点都不在祁征云的预料之内。他只和成年之后的陆攸打过交道,来之前满脑子想的也是那个熟悉的形象, 此刻对着楼梯上面一声不吭的小孩,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那孩子的表现也缺乏了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原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倒像是在小心地观察c评估着他。 祁征云回过神来,想到先前那个声音, 应该是他在楼道里拍球玩。男人将拿着皮球的手抬了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楼上的门打开了,一个女人叫了声“攸攸”,尾音询问似地扬起来。陆攸抬头往上看,却没出声回应, 几秒钟后, 女人的高跟鞋声沿着楼梯走了下来。 魔物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了, 在祁征云的感应中, 那个源头正和脚步声一起接近。他原以为那女声是陆攸的妈妈,这似曾相识的气息却让他生出了另一个猜测。 女人下了一层楼,看到陆攸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松了口气。“是球掉下去了吗?”她一边柔声说着,一边继续往下走,“下次阿姨叫你的时候”一低头,发现了站在底下的祁征云,也是一愣。祁征云穿了一身黑,个头又高,看模样就是个不太好惹的人物。女人看到那个皮球被他拿在手里,顿时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容,紧赶着几步走下楼梯到了陆攸身边。 女人的长相和祁征云在陆攸身边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年纪看着大上几岁。“不好意思,是不是小孩子玩球的时候打到你了?”她按住陆攸的肩膀,轻轻推了推他,“攸攸,快和叔叔道歉。” 被叫做“叔叔”的祁征云表情没忍住变得十分奇怪。女人茫然地注视着他,起初只是有些警惕,几秒钟后慢慢地变成了狐疑,最终定格在惊恐。她下意识地拉住陆攸的手臂,想将他拽到身后挡住,但祁征云视线跟着一动,她的动作便又僵在了原地。 这个女人也不是纯粹的魔物,但属于魔物的部分比她女儿多,而且显然知道自己不同于人类的特殊之处。原笑笑当初见到祁征云的时候只是本能觉得不舒服,更清楚地察觉到这个“人”危险性的女人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祁征云看了她一眼,因为那个试图将陆攸护在身后的动作,决定就不计较她刚才乱用称呼的问题了。 陆攸偏头看了看女人拉住他手臂的手,又将目光转回到祁征云身上。“对不起。”他细声细气地说。态度乖乖巧巧,缺了点一般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活泼天性。他对祁征云似乎又有些惧怕c又有些好奇,一张小脸却绷得紧紧的,不想流露出这些情绪。 祁征云感觉心里像是有个猫爪子挠了挠,他面无表情地警告自己收敛一下感情。因为不清楚目前这个情况到底是什么导致的,也不知道要是他做了什么,会不会导致蝴蝶效应让陆攸的未来与他曾经所见的面目全非,祁征云迟疑了一下,最终先装模作样地问了句“这是你的?”,将手里的皮球轻轻往楼梯上抛去。 陆攸没发觉身边的女人露出了好像祁征云扔过来一颗□□的表情,睁大了眼睛伸手来接。祁征云扔得很准,他顺利接到手中的时候小小地笑了一下,虽然随即抿起了,看着还是有些开心的样子。 也不知他为什么像个小大人似的,一直试图保持严肃。祁征云没见过陆攸这个模样,觉得有些新奇,不过大概是他盯着陆攸看得太认真了,激发了女人某方面的危机意识,她抓在陆攸手臂上的手紧了紧,鼓起勇气将他往通向上层的楼梯推去。 “攸攸,阿姨好像忘记关燃气灶了,你回去看一下好吗?”女人的声音不自然地紧绷着,语气也不觉有些急促。陆攸脸上细微的笑容消失了。他“嗯”了一声,怀里抱着那个小皮球,最后朝祁征云看了一眼,就乖乖地转身往楼上走去。 小孩子走路还不太稳,陆攸认认真真地一级一级爬着楼梯,祁征云顶着女人“虽然我怕得要死但绝对不会放你过去”的看变态般的目光,一直目送着那双小鞋子消失在楼梯边缘,在开关门的声音过后,才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女人哆嗦得更明显了,祁征云莫名感到了一丝郁闷。 “你是他的妈妈?”他装作没猜出女人的身份,看着她问。女人明显地犹豫了,祁征云稍微放出一丝气息,帮助她迅速决定了说实话。“不是他的妈妈出去出去旅游了。”她紧张得吞咽了一下,“他他现在住在我家里我在照顾他” 女人鼓起勇气和祁征云对视,虽然只坚持了几秒钟。“请问您来找谁c有什么事吗?”她用蚊子叫般的声音问。 出去旅游祁征云明白过来了。现在应该是陆攸的父母吵架闹离婚,妈妈离家出走,爸爸将他丢给邻居自己也走了的那段时间。陆攸这时候已经七岁了,从外表着装来看一直以来受到的照顾还算良好,邻居原家也是好人,只是看着比同龄孩子更小些。 这就解释了陆攸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拘谨寡言——就算是和善好心的邻居,那也是寄人篱下,还不知要持续多久。在努力减少自己给别人带来的麻烦的同时,年幼的陆攸心里正经历着被双亲“抛弃”的惶恐折磨吧。 想到这里,祁征云心里微微一动。陆攸长大后会形成那样难搞的性格,除了天生的原因,幼年时的家庭状况绝对也功不可没。如果能从更加靠近最初原点的地方着手改变 难道这次时间点提前是玖伍看他之前折腾得太惨,善心大发提供的“福利”?祁征云一点都不相信那家伙会有这样的好心,但脑海中已经开始思索起了利用这个错误的策略。他打量着战战兢兢等待他回话表明目的的女人,觉得这个惧怕着他c又和陆攸关系亲近的人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便坦言对她说道:“我是来找陆攸” 话没说完,祁征云突然感觉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如同火焰上方的空气。在迅速模糊变形的视野中,他看到楼梯上面的女人正在向后退去,因为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分辨,判断不出她是单纯惊诧c还是这异变就是她搞出来的——但祁征云随即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光线越来越明亮,仿佛陈旧的墙壁和脚下灰色水泥的台阶都在从内部发出光来。祁征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脚下地面坚固的感觉没有消失,却觉得自己正在飞速地前进,而同时又在上升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地摇晃,仿佛正在穿过一片被阳光照得明亮透彻c并且暗流汹涌的水域。 就像是他穿越世界之间的屏障的时候但又有些像是世界正在重启 但最令祁征云震惊的是:他的力量正在迅速地流失?! 耳中充斥着狂风呼啸般的声音,模模糊糊中仿佛还有人在叫他。祁征云眼前一片白光,在某一刻之后猛地昏暗下去,恢复了异变发生之前楼道中的亮度。耳边的人声也一下子清晰起来,并非完全熟悉的嗓音,祁征云在察觉到身边近在咫尺的那个气息是谁的瞬间,硬生生地收住了想要攻击的举动。 “你没事吧?”那个带着沙哑质感的声音说,语气充满担忧,“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一双骨骼纤细c瘦削却柔软的手扶在了祁征云的背后,感觉其实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男人没出声,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那双想要提供支持的手靠了一点过去——好显示出这帮助的必要性。 他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那个狭窄昏暗的楼道里。感觉中刚才的异动只持续了几秒钟,转眼过后,楼道里面的情景却明显变得更加破旧了。铁栏杆上爬满了锈迹,墙壁上有墙灰掉落后露出的灰色水泥,和小孩子歪歪扭扭的蜡笔涂鸦。站在他身边的陆攸背着双肩包,正在长高的身体裹在宽松的校服里空荡荡的,似乎刚出门要到学校去,扶着这个在楼梯上“突然犯病”快要倒下的陌生男人,表情十分无措。 ——他小时候见过祁征云的那一面,就算真存在于“过去”的历史中,也已经被他完全遗忘了。 祁征云目测了一下陆攸背后书包的重量和他的负重能力,默默地将稍微倾斜的身体正了回来,装作是刚刚恢复的样子。“我没事只是刚才有点头晕。”他低声说,对“假装虚弱让陆攸带他回家休息”这个念头动心了一秒钟,随后醒悟过来那奇迹般的可能性而放弃了,便直接站直了身体,“已经没事了。” 陆攸看来还有些不放心,不过还是在确认过男人没再摇晃后松开了手。祁征云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和肢体反应,以免让心中炙热的情感流露出来。他近乎贪婪地感受着身边人青涩干净的气息,以至于错过了陆攸接下来问的那句话,只好在回过神后有些窘迫地问:“什么?” “你家在几楼?我送你上去吧。”陆攸重复了一遍,明显对祁征云的情况更担心了。他应该是在变声期的尾巴上,声音哑哑的不算好听,他自己似乎也挺在意这一点,说话都说得很轻——这居然也能让祁征云觉得很可爱。他话中倒是没怀疑祁征云不是这里的住户,看来虽然还住在这里,但已经对同一栋楼的邻居不太熟悉了。 陆攸从初中就开始住校,而他的母亲这时候应该已经再婚c搬到别处去住了。 “四楼。”祁征云说。陆攸的表情在他说出楼层后变得迷惑起来:这种一层两户的楼房,四楼就只有他自己家和原家两户而已。但他也没有多问,在祁征云婉拒了他的搀扶之后,还是跟在祁征云身边又一起回到了楼上。 祁征云的力量比脚步更迅速地向上延伸,向居住在此地的魔物提前提醒了自身的到来。这么做的时候,他确定了在刚才异变时察觉到的力量衰退——更确切地说,是通过吞噬别的魔物所同化的那部分力量被某种不明手段剥夺了。他几乎恢复到了这个循环任务刚开始时的状态:连改变形态所消耗的力量都要斤斤计较地计算。 这样的变化或许意味着非常糟糕的情况,最糟糕的就是他此前所作所为的唯一益处也变成了徒劳无功。是玖伍在背后搞鬼的可能性提高了——祁征云的心态之所以还没因此出现失控迹象,全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些从他身上流走的力量,并没有导致曾经被他杀过的某只魔物“死而复生”c重新现世,而是就这么消散在了天地间,似乎重新还原为了无主的能量。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倒还可以接受。从这个世界得来,回到这个世界中去。反正这些力量原本也并不适合他,后来他甚至有些怀疑它们和情绪心态的变化有所关联。失去后,反而能够恢复最初的稳定性。 祁征云稍微忧虑了一下未来万一遇到打不过的厉害魔物,随即又将思绪拉回了现实。他听到背后传来几声轻微的“啪啦”声,像是拍打翅膀的声音。正处于警戒状态的祁征云迅速回过头,看见一只小蝙蝠模样的生物从楼道转折处的窗口飞了过去。 陆攸也看到了这一幕。“白天也会有蝙蝠出来吗?”他疑惑地自语了一句,发觉祁征云将目光朝他转来时,不知为何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偏开了头。此时楼上的门响了一声,很不情愿似的慢慢地打开了。 陆攸对开门的人叫了声“周阿姨”,察觉到什么,又转回头来看祁征云的反应。祁征云将已经达成提醒目的的力量收回来,与门内脸色因惊吓而发白c神情恨不得自己是在做梦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抱歉,周女士。”刚刚得知她姓氏的祁征云面不改色地说,“路上出了点事,来晚了。”陆攸在旁边似乎想说什么,大概是祁征云在楼梯上“头晕”的事情,不过在看了祁征云一眼之后,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那我走了。”他有些局促地说,“上课上课要迟到了”边说边往后退了几步,到楼梯边缘时才转过身,脚步迟疑地下楼去了。途中他回了两次头,身影在消失后几秒钟又转头回来,不确定地望着像是在门口对峙的两人,“周阿姨?”他声音里多了几分警惕,“有垃圾要我帮忙丢吗?” 祁征云听出来,陆攸这是开始怀疑他这个“客人”来者不善了。女人像是突然惊醒,立刻掩饰性地笑了起来。“不用不用,早上才丢过的。”她说,“攸攸你快去学校吧,迟到了可不好。”她松开紧握在门把上的手,将门又推开一点,用终于平静下来的语气向祁征云招呼道:“请进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0.校园异闻 ———— “什么?”原笑笑瞪大了眼睛, “我家里来客人了?” 此时是午休时分, 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 原笑笑从隔壁班过来串门找陆攸聊天,陆攸想起早晨遇到的那个男人,随口和她提了一句。在他的思维中这应该就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没想到原笑笑表现出了远超寻常的讶异。 “我妈真的让他进门了?”她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陆攸正对着刚发下来的物理卷子上那一堆红叉愁眉苦脸, 被耳边女孩制造的噪音吵得脑袋发疼。原笑笑犹自一副疑惑不信的样子, “奇怪呀” “你家难道从来没来过客人?”陆攸忍不住问。他和原笑笑一家人从小认识, 觉得以这家人的性格, 怎么也不可能缺乏社交到这种地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原笑笑竟真的点了点头。“还真没来过以前老师来家访的时候都是在旁边那条街上的咖啡店见的, 那老师还是女的呢。”她说,“我爸妈都特别不喜欢有人到家里来,他们两个在这方面都有点洁癖” 原笑笑说着看了陆攸一眼, 笑着伸手要来按他脑袋顶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当然啦, 你除外——不过你也不算客人了。”陆攸本来有点懒得躲开她的手, 余光瞄见斜对面那个男同学正斜着眼睛往他们这边瞟, 还是偏偏头让开了。“别动手动脚的。”他顺便警告了一句。原笑笑嘟起了嘴,收回手, 陆攸前面座位的同学还没吃完饭回来, 她就顺势坐下来, 拧着身子转过来往陆攸桌子上一趴。 “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好奇地问, 眼里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线,陆攸完全不想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说来奇怪,原笑笑掌握着班里乃至整个年级的八卦资料,自身却是个恋爱流言绝缘体。天天一下课就跑到隔壁班来找男生聊天,居然都没人向她起哄,连带着陆攸身边一样保持了清静——本来他的休息时间就基本被原笑笑挤占干净了,和身边同学都没怎么熟悉起来。 不过陆攸觉得不合群也没什么不好:他一点都不想参与最近流行的那种将同学抬起来两腿分开去撞树的活动,无论作为抬人的还是被抬的即使没有原笑笑的干扰,他似乎天生就缺乏那种即使勉强自己c也想要融入同龄人群的渴望。 “一个挺高的男人,得有一米九吧?”陆攸说。那人在他的搀扶下直起身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都快要失去平衡了,虽然其实没多少重量真的倚靠到他身上,“感觉不像是平常能接触到的人” 他对上原笑笑疑惑的视线,一时有些语塞。要他怎么说呢——除了身高,最让他在意的是那个男人的眼睛?非常c非常的幽深,在仅有几次短暂的目光相接时,几乎分辨不出瞳孔和虹膜的界限。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某种异常的c甚至能成为是可怕的东西,却无法用语言确切地形容出来。 这样的表述在心里想想还好,说出来未免也太中二了,他可说不出口。在原笑笑开口询问之前,陆攸赶紧自己转变了话题,“他应该是和阿姨约好了时间过来的,阿姨没和你说吗?” “没有啊”原笑笑嘟囔着。她不明缘由地看了陆攸几眼,露出了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家和陆攸再怎么亲近,依旧只是隔壁邻居的关系,不可能像真正亲生的小孩一样亲密无间。某些连原笑笑自己都只是隐约察觉的事情,他就更不可能意识到了——比如她家里对外人的排斥,毕竟他自己是从未体验过这种排斥的特殊例子。而原笑笑口中说这是某种“洁癖”,心里其实是另一种想法。尽管缺少证据c父母也从未对她提起过相关的话题,但她凭直觉隐隐地意识到:这种排斥或许并不是出于厌恶,而是忌惮? 好像他们家里有什么需要隐藏起来c不能被别人见到的东西。原笑笑在发觉这一点的最初很是疑神疑鬼了一段时间,厕所水箱衣柜床底都偷偷摸摸地翻遍了,满脑子都是“密室藏尸”这种少儿不宜的猜测。她甚至怀疑过,陆攸成为那个“例外”的原因,或许不是妈妈恰好特别喜欢他,而是陆攸那时候年纪很小不容易发觉异常,发觉了也好糊弄过去? 事实上,原笑笑确实隐约记得,妈妈虽然对陆攸很照顾,这份喜爱中绝对没有假装或者勉强的成分,但陆攸小时候因为父母的事情过来借住的那段时间,他们家里一直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她印象中爸妈还讨论过搬家,避免看不下去邻居不管小孩而忍不住接手这个“麻烦”,虽然这样说显得陆攸有点可怜但后来不知为何,搬家的事情不了了之,那不明缘由的紧张也随着交往增多而逐渐淡去,现在陆攸过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了。 原笑笑在家里寻找“违禁物品”的暗中行动一无所获,忍不住去问,爸妈都和她装傻。过了那段时间,她的探索劲头下去,不知不觉间也就不再在意了。回忆起来,只当那是自己中二期的黑历史,也从来没向陆攸透露过。 本来她都快把这件事情忘了,现在突然有客人上门这本该证实之前确实是她多想,原笑笑心里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她又缠着陆攸问了半天,一直磨蹭到午休结束铃响,才意犹未尽地准备走人。临走前她看到陆攸后面那张空着的座位:“周薇今天还是请病假吗?” 陆攸坐在倒数第二排,背后最后一排的是个长得很漂亮c成绩却稳定倒数的女生,最近几天都没来上课。陆攸也转头看了一眼,周薇的桌子上放着今天发下来的试卷和作业,陆攸替她理好了放在桌角,放学时再替她塞进课桌肚里,几天下来已经堆了挺多一叠了。 他们班里每周换座位是要自己搬桌子的,周薇的桌子上和别的女生一样贴了垫纸,还有一些说是文具c其实观赏价值大于实用的小摆设,都是很少女的粉色系——据说是她的男朋友送的。周薇对同学从来不掩饰她在谈恋爱,经常拿着那些东西在女生中炫耀,但因为除了送东西,她那个男朋友从来没在大家面前现身过,老师来找她谈话她就改口说是自己买的,家长也不管,只能任她我行我素。 “她请了好几天假,估计要下周才会回来上课了。”陆攸说。这是周薇拜托他帮忙记作业c收卷子的时候说的。女孩当时脸色白得泛青,大热天身上衣服裹得厚厚的,却一丝汗都没有出,看着就是生了场大病的样子。陆攸还是第一次见到周薇那么木然的表情,眼睛里一点波动都没有,看着有些可怕。他坐在窗边,有时能听见走廊上同学的谈话,说周薇不是病了,而是怀孕了—— 原笑笑肯定也知道这个流言,但她不喜欢拿这方面的内容来八卦,只出于关心问了几句,然后转而兴致勃勃地提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吗?体育器材室里闹鬼!” 哪所学校没几个闹鬼传闻,基本上都是胡说八道,陆攸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实话说如果闹鬼是真的,那他就更不想知道了——但原笑笑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拽着他,他又不能把耳朵塞住,只好被迫打起精神,听她说了一堆比如染上不明红色液体的垫子啦c自己开关闪烁的电灯啦c无人时传来的窃窃私语啦这样听起来特别老套的恐怖桥段。 直到陆攸的班主任拿着教案进门,原笑笑才意犹未尽地迅速溜了出去。也是等她走了,陆攸才察觉到一件事:他前座的那个同学一直没回来。 班主任是个头发花白c精神矍铄的老教师,他对着教室角落里被两个空座位夹在中间c十分显眼的陆攸瞥了一眼,似乎早有预料般没露出什么疑惑神情,径自将教案放在讲台上打开了。陆攸在“老——师——好——”的声音里随着大家一起起立c坐下,心想前座同学上午看起来状态就不太好,一直趴在桌上打瞌睡,或许也是请病假回去了吧。 说起来这阵子班里已经陆陆续续少了五六个人,但也没什么流行病的消息传出来,大家还是照常上课。隔壁原笑笑班里也没少人,应该只是他们班的人最近恰好扎堆倒霉的缘故。 于是照常上课。下午原本是两节物理两节化学,化学老师临时有事调课上了数学,陆攸就这两门课学得格外辛苦,一下午过去脑袋涨得发晕。放学前物理老师又见缝插针地过来讲了一套卷子,到放学陆攸已经趴在桌子上不想动了。 他们学校五点钟放学,夏天天黑得晚,放学铃响起时天空上铺满了红霞。陆攸理好了书包,和原笑笑一起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还有些头晕,并且觉得身上发冷,他有些怀疑自己其实是被前面那个生病的同学传染了耳边原笑笑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个“器材室闹鬼”传闻的崭新变体,陆攸走出楼房影子覆盖的范围时,突然若有所感,转头往楼上的教室看了一眼。 教室里的灯还开着,值日的同学还没走。教室后面的两扇窗户被窗帘遮住了一半,只能看到陆攸前座的那个位置。陆攸抬头望去的时候,那里正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光让面目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头披散的长发;然后那人影就转过了身,往教室后部走去,消失在了窗帘后面。 这场景有点诡异,让陆攸愣了愣。“怎么了?”原笑笑戳着他的胳膊问他。 “我好像看到周薇了。”陆攸不确定地说。周薇就是那样披肩长发的造型,他们学校这方面管得不严格。 只是周薇有那么高吗? “她回学校了?是准备拿作业回宿舍写吧,没想到她还挺好学的。”原笑笑不在意地说,“一晚上都不愿意浪费”一边拉着陆攸往外走。陆攸基本没在听,随意“唔”了声,还想再去看教室里的情形,转头时余光却捕捉到了另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黑色衣服c身材高大的男人,与周围嬉闹着往外走的学生对比起来十分显眼,就站在不远处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底下。但当陆攸再将目光转回去的时候,树下的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旁边经过的人表现都毫无异常,仿佛只是他的幻觉。陆攸在开始带上凉意的晚风里打了个哆嗦,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看见一个就早上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的幻觉的同时,被这连续发生的诡异事件弄得心里不由有点发毛。原笑笑发觉他脸色不太对,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传闻吓到他了,莫名得意起来,但也“体贴”地闭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直到回程的路走了一半,这两个迟钝的家伙才发觉了一件事:陆攸把归好的书包忘在教室里了。 两人在路边面面相觑了一会,最终陆攸还是决定要回去拿。今天布置了好几门作业,还有复习预习的任务,快考试了本来学习就紧张,他可不想明天过来狂补作业。原笑笑说要陪他一起回去,陆攸想了想没有答应:他们都没带手机,她妈妈等不到女儿准时回来,可是要出来找人的。 陆攸抵达学校的时候,还有晚放学的班级学生在稀稀拉拉地走出来,天色也还透着亮。他在楼下看到他们教室那一层楼的灯基本都灭了,就他们教室里依旧亮着,一边疑惑今天的值日生动作怎么这样慢,一边也为教室里还有人而稍微松了口气。 楼上的学生似乎已经走完了。陆攸爬了两层楼梯,途中都没遇到人。等他踏出楼梯口,站在天色昏暗后一片清寂的走道上,发现就在他爬楼梯的这半分钟时间,他们教室里的灯光居然熄灭了。 没有灯光的教室,从窗口望进去是整整齐齐排列c空无一人的桌椅陆攸轻轻吞咽了一下,感觉脚下有些发软。他犹豫了一会,想着肯定是值日生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了,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楼下学生的声音都没有了。陆攸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带着回音在走廊上回荡,发觉了这个无比熟悉的地方从未想过的静谧恐怖一面。 等到了教室门口陆攸才想起来:值日生走的时候是要锁门的但也不知今天是忘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陆攸让自己别去想那个“别的原因”——他面前的教室门此刻却大喇喇地敞开着。教室里面一片昏暗,桌椅的轮廓仿佛在小幅度浮动,陆攸站在教室门口做了几秒钟心里建设,才鼓起勇气伸手去按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轻轻的“咔”一声,开关按了下去,灯连闪都没闪一下。 所以,值日生其实早走了,只是忘记关灯,然后灯恰好在他上楼的时候坏了? 陆攸有种转头就走的冲动。但要是因为怕黑,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原笑笑能拿这件事嘲笑他到学期结束吧?设想那样的场景,顿时感觉恐怖气氛都被驱散了不少。陆攸绷着脸,越怕越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连脚步也依旧压得稳稳的,摸黑进了教室,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眼睛适应了黑暗,开始能隐约分辨出轮廓了。陆攸记得他归好书包后放在了桌上,从阴影轮廓也确认就是这样。他心里想着快点拿到快点出去,还隔着半步就朝桌上那团阴影伸出了手,在顺利将包带抓到手中c紧绷的心弦不由一松的下一刻,察觉到了手指上不太对劲的触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1.频道不对 ———— 书包的肩带为了吸汗透气, 内侧是网布材质, 里面衬着柔软的海绵, 在这时候的天气背已经有些嫌热了。在盛夏的太阳底下背着沉重的书包走上一段路,背带内侧就会因为浸入了汗水而变得微微湿润。陆攸此刻触摸到的, 则是一种比那更加明显的潮湿发沉的感觉, 仿佛里面的海绵已经被浸透了;背带外侧的防水布上则黏糊糊的, 手指触上去像要被粘住又像要打滑, 诡异而恶心。 在恐怖的幻想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之前,陆攸先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甜味夹杂着腥气,只是淡淡的一缕飘进鼻腔, 却鲜明得引起了味觉的连锁反应——就好像吃了一片用刚切过生肉的刀切的苹果。而且那果肉已经开始腐败了,散发出微妙的酸腐气味,混杂在一起, 变得格外恶心。 陆攸却是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感觉指尖上滑腻发黏的特殊触感。刚走进黑暗的教室时还胆战心惊的, 此刻他却反而没意识到这情形有多么诡异,只是努力回忆着那种熟悉感的来源。 是在什么地方 对了。陆攸想起来了:是在原笑笑的家里。 好久以前的事了。应该是他刚升上初中的时候,那天原笑笑的妈妈叫他过去吃午饭。她妈妈全名叫周晨,是个有点男性化的名字,陆攸一直喊她周阿姨。他经常过去蹭饭,周阿姨不肯收伙食费, 倒是不介意他提前过来帮着准备食材, 或者洗洗碗。陆攸已经忘记了他那时候是要找辣椒酱还是别的什么, 从柜子深处翻出了一个装着深红色泥状物的玻璃罐子。 瓶子上贴的标签是“草莓酱”, 但那泥状物看着已经有点浑浊发暗,似乎不太新鲜了。陆攸怀疑周阿姨是在久远以前做了草莓酱塞进柜子里,然后就忘了这东西的存在为了验证它还能不能吃陆攸把盖子拧开来想闻一下,差点被那迎面冲进鼻腔的味道熏个跟头。 那股味道大概比他现在闻到的浓郁一百倍,都可以当做是生化武器了,连当时正在外面的周阿姨都在他打开罐子的五秒内被这气味惊动,一脸惊恐地冲回了厨房。周阿姨在女儿出生后就辞掉工作做起了家庭主妇,一向自豪于自己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陆攸发现的这罐“变质草莓酱”似乎让她觉得极度尴尬,此后好几天给陆攸的笑脸都是僵的。 陆攸也就没好意思表示虽然那罐东西当时就被扔掉了,但那股恶心的味道在厨房里顽固地缭绕了一两周的时间才开始逐渐消散因为原家的三个人似乎对此都没有察觉,为了不让尴尬继续升级,陆攸只好装作什么都没闻到的样子。幸亏人类嗅觉的适应能力十分强大,后来习惯了也就不那么恶心了。 此刻一想起这气味是什么,陆攸脑子里最先冒出的念头就是:这书包不能要了他对这气味的顽固程度记忆犹新,一想到要是洗不干净,未来十几天都要伴随身边,就有种条件反射想要呕吐的冲动。等这阵恶心感缓过去,陆攸才想到了那个本该更早反应过来的问题:这东西为什么会沾在他的书包上? 因为那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气味和触感,陆攸根本没往“变质果酱”之外的猜测上去想,算是白费了之前一路持续的恐怖氛围。他心里埋怨着那个将这种东西带到学校来还弄洒了的冒失家伙,在昏暗中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桌面上有一大片是黑乎乎的,简直像倒了一整瓶的分量上去。陆攸一点都不想尝试让这种东西在他桌子上留着过夜,一只手艰难地拎着装满书重量不轻的背包,另一只手便去口袋里掏纸巾,想着去擦一擦。 脚步细微挪动间,与鞋底接触的地面上也传来了黏腻的触感。黑暗中,那种黏连又分离的细微声音,仿佛是放轻了许多倍的咀嚼声。低着头的陆攸没有发觉,在教室的后墙上,一大片紧紧贴附着墙壁c像是一大团纠缠的茂密海藻的暗影,无声无息地开始蠕动;从那石油般粘稠的漆黑中,伸出了无数纤细的“枝条”,沿着天花板,沿着墙壁,沿着地面,静悄悄地朝着仅有一条走道和一排座位之隔的人接近了过去。 在因为过于黑暗而连轮廓都不再能分辨的课桌底下,仿佛由浓稠液体凝聚而成的“枝条”互相纠缠着向上伸展,伸展泥状物挤入课桌木板因陈旧而出现的缝隙,如菌丝般在课桌里面迅速蔓延。在短短几秒种后,“枝条”的末端便从课桌边缘伸了出来,它们满怀恶意地在空气中微微摇晃着,几乎就要触碰到陆攸拿着纸巾的手指—— 陆攸在桌上擦了两下,皱着眉收回了手。桌面的污渍比他想象中顽固多了,而且似乎已经边干凝固,变成了略带弹性c同样恶心的质地,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擦掉的。更重要的是这里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他拎着书包的那只手也开始发酸,实在不太方便进行清洁工作。 另一个原因,陆攸有些羞于承认: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东西在动,耳边还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但那应该只是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吧。作为一个男孩子还怕黑c怕鬼,连原笑笑那个傻大胆的都不怕,这个年纪特有的某种微妙自尊心让陆攸很想把这个“缺点”隐藏起来,哪怕独自一人也还是硬撑着。 但在没人的教室里待了几分钟,他终究是有点撑不下去了,此刻发觉那污渍一时擦不干净,心里其实一阵庆幸,当即顺势做出了决定:还是先回去算了。 留着桌子上的“罪证”也好,明天过来问问到底是谁干的 陆攸这么想着,将纸团沾到污渍的那一面揉到内侧攥在手里,小心地保持着背包和身体的距离,转身走向了教室门口。那些从课桌边缘探出头来的“枝条”在原处僵直了一会,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在此之前一直表现很乖的猎物突然跑了,几秒钟后才不屈不挠地又动了起来,紧追着陆攸的脚步继续向前延伸。 甚至有“枝条”明目张胆地爬到了窗玻璃上,在外面微弱光线的照射下,显出了那如同陈旧血迹的暗红颜色。仿佛病菌侵染的可怖图景在余光边缘不断蔓延,陆攸似乎有所察觉,正要转头去看,脚下不知怎么地一绊,手中背包撞到旁边的椅子,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要转头的动作顿时变成了低头。 地上已接近到极近距离的“枝条”也在同一时刻再度僵住了。但,不是因为声音—— 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包围了这个教室。比怪物更加可怕的东西已经降临到了一墙之隔的走廊上。“枝条”们惊恐地哆嗦起来,被火烧到般开始迅速后撤,那场景仿佛黑色洪水汹涌的倒放镜头,因为恐惧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与此同时,陆攸心里崩溃地想着“刚才是不是有东西绊了我”,再也忍不住慢吞吞往外走了,头都不敢抬地拽着书包带子猛冲出了教室。 双方都吓得要死,迅速分开,教室里那团“枝条”蜷缩进了放清洁工具的角落,出了教室的陆攸一口气跑过走廊,在惊恐中丝毫不敢停留,一步两三级地往楼下飞奔。 在他出门瞬间从穿过窗户缝隙进了教室c以避免被发现,本来还想再做点什么解决掉角落里那个东西的黑影停了停,无奈地只好暂时放过它,又转头朝惊慌逃跑的人追了过去——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要是慌乱间一脚踩空摔下楼梯,那可就糟糕了。 陆攸可不知道暗中有人在忙里忙外地为他的生命安全操心,他直到跑出楼梯口,见到了操场上的灯光,才从心底涌上了一种“得救了!”的宽慰感觉。不远处一个刚下班的老师正往外走,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对扶着膝盖大幅喘气c惊魂未定的陆攸投来了疑惑的目光。陆攸不自觉地脸红了起来,赶紧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地直起身体,努力平复下狂跳的心脏,以正常步速也往校门口走去。 书包肩带在手中攥得变形了,一点暗红的液体从海绵里挤出来,弄脏了指缝。陆攸将书包干净的那侧背带转交到另一只手里,在灯光下张开手掌看了看,见到皮肤上乱七八糟的红痕,又感到一阵不舒服。一旦从怕鬼的情绪中稍微恢复过来,他便有点忍受不了手上的脏东西了。 但用纸巾又擦不干净。陆攸抬头看向了操场侧面的水槽。虽然那位置有点偏,还被遮蔽在几棵桂花树的影子底下,感觉阴嗖嗖的,还离据说闹鬼的器材室很近陆攸略一犹豫,手上黏糊糊的感觉立刻变得鲜明,他咬了咬牙,还是往那里走了过去。 桂花树的枝叶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在陆攸抵达之前重新安静下来,没有被他发现。隐藏在桂树叶深处的那双眼睛注视着陆攸拧开水龙头,将手伸到水流底下,被染成淡红色的水流过水槽底的白色瓷砖,灌入下水口中稀释之后的红水散发出一副格外腥臭的气味。咕噜咕噜,水管里传出了细微的声音,无数“枝条”在管道里拥挤蠕动,却被一层咸涩的海水强行阻挡在了出口下方。 陆攸一边警惕着什么怪东西都没有的水槽底下,在各种阴影的包围之中瑟瑟发抖,一边一无所觉地洗干净了手上那些暗红色半干涸的粘液,擦过背带,还用了放在水池边上的肥皂。他也听见了水管里面细微的声音,于是在离开之前好心地将堵在下水口的几片落叶枯枝捡走了。 窥视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笑意,目送着受到惊吓方式完全不对的人从水槽边离开,然后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直到陆攸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桂树背后不远处的器材室门才震了震,里面传出一声又似不甘咆哮c又似恐惧呜咽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向远处,缓缓消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蝴蝶效应 ———— “你问那个人啊?攸攸告诉你啊。”周晨听着女儿的询问, 正要从碟子里夹起一筷子青菜的动作顿了顿, 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青菜夹进碗里, 口中答道:“那是t大的学生噢,为了作业需要的调研来做采访的。我不小心把约好的时间记成明天了,他过来时还在洗地毯, 真是乱成一团诶, 前几天晚饭的时候我不是和你提过这件事的吗?” 原笑笑刚咬了口汤里捞出的蛋饺, 被里面滚烫的肉汁烫得嘶嘶吸气, 闻言露出了茫然又心虚的表情:“是是吗?”虽然她完全没有这件事情的印象, 但被妈妈知道当时没在好好听话而是随口答应了的话是会被敲额头的, 于是她在停顿几秒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噢, 是那个啊?都隔了几天了,我一时没有想起来嘛。” 她没注意到妈妈将饭碗举到嘴边,挡住隐隐抽动的嘴角, 眼里流露出了“我女儿真好骗”的放松又无奈的复杂情绪。此刻原笑笑正幸福地将整个蛋饺塞进嘴里,浸透汤汁的薄薄的蛋皮包裹着细嫩弹牙的肉圆, 绞进肉馅里的碎软骨和山药又有一种脆生生的口感, 鲜味充溢在唇齿间, 促使她迅速又夹了一个。 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外面的东西吃起来都寡淡无味,像是在清水里煮久了一样缺乏味道和香气。要是使劲加入大量的调味料, 则会在舌尖上造成一种咬到花椒般的刺激感。也不知是原料c调味还是烹饪手法的区别, 抑或她自己的口味有点问题, 总之哪怕是很有名气的餐馆, 她去吃过后都只会觉得失望。幸亏在甜品饮料这个方面她和其他人的意见还比较统一,出去聚会的时候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有次爸妈出去旅游,陆攸接过了烧饭的任务,按照他的口味做出来的成品,原笑笑吃着也还是没滋没味的。后来还是她从冰箱里翻出一瓶自制牛肉酱,才算是将那段时间对付了过去。奇怪的是,陆攸在他们家吃饭的时候,却没觉得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原笑笑猜测这大概是某种遗传,她家里人的味觉都有点特殊——说起来,她爸爸最初对妈妈动心的缘故,好像就是她烧的菜特别好吃来着? 原笑笑一连吃了三个蛋饺,才想起来在被妈妈反问之前她本来还想再问个问题:“对了,妈,那人来找你采访什么啊?独家菜谱吗?” “就问了些家庭关系方面的问题,也没告诉我是要研究什么。心理系的学生么,就喜欢搞些奇奇怪怪的题目”周晨含糊地说,随即对还想再问的女儿投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好好吃饭,别说话!你看你,汤都撒到桌子上了,嘴巴是漏的吗——” 原笑笑对自家老妈的嫌弃已经习以为常,早就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因为妈妈对陆攸特别温柔还感到嫉妒了。她默默闭嘴,开始埋头苦吃,很快就将这个话题忘到了脑后。周晨见顺利糊弄了过去,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心情依旧沉重。 她这个女儿是真的心大虽然和她一样直觉很准,但遇事很少深究下去,经常一转头就把疑问忘了。因为笑笑对人类的食物有些不适应,她一直有在采购某些特殊的“调料”,虽然有小心藏好c叫陆攸过来吃饭的时候也注意了区分,多年来免不了出了几次纰漏,幸而都没引起两个孩子的怀疑。 起初她只以为陆攸是和笑笑一样比较迷糊,还为此庆幸过,后来才发觉了不对——陆攸不是将那些事情忘了,反而是格外认真地接受了。他自己家里是那个样子,也没和他们以外的家庭接触过,缺乏对比,结果就在努力接受并融入的过程中,自身对“正常”的理解出现了某些偏差 想要在不坦白身份的前提下将之纠正过来,已经不可能了。周晨后来一直没敢问,陆攸是不是以为“半夜站在阳台上晒月光”真的是正常的美容方式她对这件事心虚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次陆攸因为没察觉到异常,一无所知地避开了在街上游荡捕猎的魔物,才让她稍微释然了,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直到今天早上,她感应到那股近十年来不敢忘记的气息出现在门外,像做梦一样摘了家务手套开门出去,看到那个面容分毫未变的男人跟在陆攸身后走上楼梯,心里才猛然浮现出了大事不妙的感觉——她是不是在无意之间,为这个怀抱着不明目的想要接近陆攸的家伙,扫除了某些关键障碍? 或许是那人收敛了攻击性的态度减弱了她的恐惧,她才有胆子因此感到心情糟糕。另外,不知是不是她的记忆随时间流逝被自己夸大了的缘故,她总觉得他的气息变弱了——但同时也更凝练c更稳固了。总而言之,危险性一点都没有降低。 多年之前,在发觉陆攸被这么恐怖的魔物盯上的时候,她原本是想过搬家避开。但不久之后,就听说了这个城市里许多魔物和混血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同时抹消点反抗痕迹都没留下的消息。这件事与男人的现身几乎在同一时间,让她无法不将两者联系起来。又因为那之后很长时间魔物间气氛紧张,别处很多区域开始内乱,他们最终放弃了搬家的打算,转而决定对陆攸更多照顾一些。 ——若非觉得那魔物还会再来,陆攸终有一日会被卷入那个世界,他们本来也是要注意保持距离的。毕竟他们一家都有魔物血统,并不适合和人类太过亲密。 命运的轨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了,身处其中的人都没有发觉。周晨食不知味地喝着汤,心里想的是那个自称“祁征云”的家伙报出的身份:t大心理系的研究生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有一只性情温顺c不以人类为食的魔物,在外界的身份就是t大心理系的教授吧?她还想过要是女儿如愿考进了t大——虽然原笑笑设定目标的理由只是为了在一个城市方便回家吃饭——可以想办法请这个教授帮忙,暗中照顾一下女儿。 现在她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强迫笑笑换目标了。 不知那个教授现在还活着没有不不,活着应该还是活着的,毕竟还得为那个伪造身份提供掩护——那家伙长得就不像是会和人类一样考试入学然后一路读上去的样子,所以绝对是伪造身份——她是不是应该隐晦地探听一下,教授在被威胁时遭遇了什么,以更明确地衡量那人的危险程度? 周晨不自觉想要叹气,怕被女儿询问,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原笑笑今天是独自回的家,说陆攸回学校拿忘记的东西了。本来这样的情况她是会出去接的,就因为祁征云离开前说过他之后会一直跟在陆攸身边,也不敢去了——万一这是那家伙刻意制造出来准备做什么的机会呢? 她只好装作放心的样子,甚至都没等陆攸回来问他要不要过来吃就直接开饭了,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好在她的坐立不安没有持续太久,陆攸在半个钟头后完好无损地到家了。他是独自回来的,对“路上有没有碰见什么奇怪的人”的试探性询问也反应正常,似乎依旧保持着对世界另一面的一无所知。 周晨没有在他身上分辨出那个魔物的气息。这让她在不免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起来:难道她在早上会面时感觉到的那种势在必得的固执,其实只是她紧张之下的错觉吗? ———— 祁征云远远地跟在陆攸身后,一直“护送”到了居民楼下,没有再跟上去,在楼下等着看到陆攸家里的灯亮起来,就转身离开了。他准备回学校一趟,趁晚上空无一人,将盘踞在校园内的那只魔物解决掉。 他今天一整个白天都在确认城市里如今魔物分布的情况,顺便故技重施搞定了在人类社会中需要的身份。等回到陆攸上课的高中时,时间都快到放学了。陆攸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两次从窗外经过,都引来了陆攸若有所觉的转头,于是祁征云决定尽量将自己的气息收敛起来——在这个“得知魔物存在就会被盯上”的世界,要想接近陆攸又不给他带来危险,他最好尽快学会伪装得和人类完全一样。 大概是他做得太好了,放学时分冒出来的那个魔物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居然想对陆攸动手。那一刻祁征云还以为是受到他穿越时间的影响,本该还有好几年才会出现在陆攸身上的死亡印记也跟了过来,很是紧张了一阵,后来才确定他想多了——那魔物只是比较蠢。 不过,在器材室里的那只似乎更蠢或者是更贪婪。教室里的那只还知道逃跑,它却被威胁了还蠢蠢欲动。祁征云有些分不出它们到底算是一只还是两只,他在教室和器材室感觉到的两种气息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他也听到了学生们之间流传的八卦,直觉告诉他那个女生的“男朋友”或许有点问题。 祁征云再回到教学楼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夏日的暑气正被夜风一点点吹散。这是个晴朗的夜晚,银白的月光照着无人的操场,给操场边的栏杆和灌木树叶镀上一圈银边。清冷寂寥的气氛让祁征云想起了那个他感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夜晚,为此稍微恍惚了一瞬。 风里不仅有草木的清香和日晒后尘土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液腐败的腥气。祁征云回过神来,就看见了正沿着教学楼二楼走廊外墙往下流淌的那几道深色液体。走廊上伫立着一个形状难以描述的黑影,仿佛许多柔软枝条紧密纠缠而成的杂乱的一大团。那黑影正在走廊里缓慢地挪行,摇晃蹒跚,一边移动,一边从内部挤压着发出哭泣般低微的呻|吟声。它臃肿的身躯蹭过走廊栏杆,极似血液的黑红液体便被挤出来,缓缓流淌而下。 走廊的地面上肯定已经一塌糊涂了。陆攸教室的窗户玻璃上,也泼溅着同样的液体,仿佛大肆屠杀过后的凶案现场。祁征云刚要迈步过去,动作猛地一顿,就见到一个速度极快的小影子从身前一掠而过,随即拔高向上,伴随着高频拍打翅膀的“扑棱”声迅速飞向了远处。 蝙蝠? 这样的天气和时间,有蝙蝠出来活动并不稀奇。但祁征云察觉到了一丝属于魔物的腥臭,他似乎看到蝙蝠的那双小眼睛是红色的。某种不详的预感从祁征云心头掠过,他突然想到了灰灰笔记中曾经提到过的在废弃楼群中繁衍的蝙蝠群;还有今天早晨他发觉力量散溢时,那只飞过楼道窗外的蝙蝠。 走廊上的东西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楼梯口,然后卡住了它扭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听上去分外瘆人。蝙蝠的踪迹已在夜色中消失,祁征云放弃了去追逐它一探究竟的想法,他已经决定尽量隐藏起自身属于怪物的一面,便没有再转换形态,就以人类的双腿慢吞吞地往正散发出越来越浓郁的腥臭的楼梯口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3.怪物男友 ———— 站在外面看还察觉不出来, 一踏入楼道内部, 脚下的水泥地面和两侧粉刷的墙壁就在黑暗中呈现出了一种柔软湿润的质感, 让祁征云想到之前有个世界,在游戏虚拟的世界里踏足过的血肉铺设的走廊。空气中的那股腥臭确实就是即将腐烂的血肉的味道。血水顺着一级级的阶梯, 绕过楼梯拐角流淌到了祁征云脚边。 祁征云拾阶而上, 一边警惕着楼上的动静。他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那个怪物也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寂静中只听得到像是水龙头坏掉了似的滴水声。血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将通往二楼的楼梯弄得湿漉漉的,祁征云在这可能马上就会开启战斗的时刻还走了下神, 想着明天一早来打扫卫生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会有多么崩溃——不过,像学校这样重要的公共场所,应该会配备有知晓魔物存在的人员, 负责类似事件的善后处理吧? 或许结束后有必要隐藏在附近,等到有人过来, 以确认“知情者”的身份祁征云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脚下步伐不停,两三步转过楼梯拐角,视野中便出现了堵在楼梯口的怪物身影——不知是不是“血水”流得太多的缘故,那畸形的身躯依旧很高,但似乎比在楼下看时要瘦长一些了。 祁征云和那怪物打了个照面, 都没找到它的脸在哪里, 只看到一大堆纠缠交错的枝条——应该就是曾在教室里试图袭击陆攸的那些。肉红色的枝条仿佛热带雨林树木密集的气根, 从怪物的身躯上生长出来, 仿佛某种掩盖轮廓的遮蔽物;它们的末端甚至真的生出了更细更小的分支和叶片,簇拥在一起令人不安地翕动着。 而怪物的身躯纵然有那些枝条遮掩,祁征云的目光还是穿过那些微小缝隙,不过短短几秒便拼凑出了掩盖之下的形态。那就像是一个浑身赤|裸的人,垂落的长发遮住了面孔;它保持着一种紧绷难受的姿态,双手紧贴在身侧,双腿并拢,皮肤相贴的地方微妙地融合连接成了一体,仿佛蜡做的模型被稍微加热融化,再重新凝固之后的状态。 它的皮肤却不像蜡那样光滑,因为受到从内部生长出来的枝条拉扯,枝条根部都是一个个凸起的疙瘩,看着令人身上不由跟着发疼。那些枝条应该还起到了导流管的作用,弄脏了楼梯的血红液体正是由枝条根部从皮肤下吸取出来c最终送到末端滴落的——按照一个成人该有的血液总量,早该已被榨干过好几回了。 枝条在捕猎时表现凶猛又敏捷,此刻簇拥着身躯移动,却显得迟缓笨拙起来。察觉到了祁征云的接近,怪物原本正努力要往楼道中挤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枝条的末端扬起在空气中,似乎正仔细嗅闻着他的气息——祁征云想到他以触手怪的形态遇到猎物时,说不定也是差不多的模样,突然生出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几秒种后,怪物大概终于把面前这个感觉起来和人类差不多c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怕它的访客,和那个之前隔着窗户吓得它仓皇逃窜的气息联系在了一起,祁征云看到它相当明显地往后一缩。身躯下部的枝条攒动起来,仿佛魔幻电影里面树人从泥土中□□用于行走的根须,带着它离开楼梯口往走廊上退去,它的身躯随着不稳定的步伐摇摇晃晃,透露出了一股鲜明的仓皇意味。 祁征云抬脚踏上一级台阶,为脚底离开地面时仿佛被胶水黏住c再度落地时又像是踏进了某种厚重粘稠东西的糟糕触感皱了皱眉。在将原本不自觉使用在行动间的力量刻意撤回之后,他算是首度体会到了人类在面对某些非人怪物时的厌恶感。在他以注目施加的无形威胁中,怪物再度发出了哭泣般的声音,它原本保持在垂首姿态的头第一次向上仰抬起来,枝条和发丝散向脸庞两侧,月光照亮了那张像被按压过一样五官模糊平缓的脸。 那张脸依稀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性的样子,鼻子已经几乎被抹平了,闭上的眼皮也已经和下眼睑融合,无法分离,但还残留着乌黑睫毛与红色嘴唇的痕迹。令祁征云都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那嘴唇两侧向上扬起,配合着眉眼的残留轮廓,分明是一个满怀幸福的笑容。 尽管这张脸就算让父母来看都不一定能立刻认出,但祁征云看过陆攸班级后面板报墙上贴的合照,也见到了放学后出现在教室窗后的那个长发女生的身影,早有猜测之下,此刻便轻易地确认了这张脸主人的身份。 她是——现在只能说曾经是——坐在陆攸后面,最近据说是在请病假的那个女生。 她被非人的东西吞噬了。同化了。如今已经彻底成为了怪物的一部分。 祁征云会走上楼来,近距离地面对这个曾试图捕猎陆攸的怪物,而不是直接在楼下就干脆将其杀死,是因为对它到底是什么c以及是如何诞生的,多少有些好奇。不过现在,目睹这个女生现状而引发的某些糟糕联想,让他改变了主意:这样的东西根本不值得观察,果然还是尽快毁减掉才对。 他看了那欺软怕硬c在他面前就只知道缩向栏杆角落中发抖的怪物一眼,没理会它起伏枝条的哀求,手掌轻轻一抬,从那沿着楼梯台阶往下蔓延的血泊中,悄然升起了无数指肚大小的浑圆水珠——不用自己从空气里汲取或召唤水分,对方营造出来的这个场地可为他省了不少力气呢。这些水珠被它们的源头染上了黑红的色泽,就像在直接控制血液一样,祁征云感到了一丝熟悉感所带来的轻松。 “请等一等。”一个小声音哀求道。 树叶摇动的声音突然变响了。但是穿透夜色的风并没有增强。从栏杆的缝隙朝操场上望去,能够看到一道肉质枝叶攀援形成的红线,从敞开的器材室门口延伸出来,穿过操场抵达教学楼下,然后沿着外墙一路爬了上来——那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就是这些枝条攀爬时所发出来的。 于此同时,在祁征云面前的怪物弯下了腰,肢体仿佛在承受剧痛那样扭曲了。从它腹部延伸出来的枝条颤抖着萎缩凋落,从拉扯中解脱而恢复了光滑的皮肤不到半秒又再度皱缩起来,扭动着朝内部陷去,就像里面出现了一个搅动血肉的强力漩涡——在皮肤被撕裂之后,出现的依旧是血红的枝条,这些格外纤细的枝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纠缠起来,组成了一张活灵活现的人脸。 ——非常英俊的,男性的脸。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呢。”那张脸见祁征云果然停下来没动,相当夸张地松了口气,“真是对不起,我女朋友才刚刚完成转化,脑子有点不清楚,只知道到处找东西吃,绝对不是故意要和你抢人请放过她这一次好吗?我替她道歉。” 它发出的声音与那张面孔很搭,令人一听便会想到阳光帅气的少年,语气十分诚恳。祁征云微微挑了挑眉。“在她退去之后还穷追不舍的好像是你。”他说。 “那只是我被她的食欲暂时影响了。”脸狡猾地说,“你看现在” 祁征云注视着它,表情分毫未变,只听一声极轻的“咻”声破开空气,那张脸旁边撕坏后耷拉下来的皮肤上就多了一个小洞,声音也戛然而止。 在那张脸说话时变得安静的怪物身躯在疼痛中抽搐起来,脸的表情也扭曲了。在这一刻,身躯和镶嵌在腹部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个感觉互通的整体。一股污血从小洞里涌出,里面夹杂着枝条的碎片,落在地上。祁征云以脚尖踩住其中最长的那段枝条,似乎没察觉到它在鞋底扭动挣扎,面不改色地用力一碾,在凌乱的地面上拖出了一道崭新血痕。 “这算是你们的”他顿了顿,才将下面这个词说出来,“孩子?” 那张脸实在忍耐力了得,短短几秒钟就又调整回了正常的表情,只是敢怒不敢言。闻言他却似乎真实地开心了起来,咧开嘴巴露出了笑容。“是我们的孩子——也是她自己,是我,是我们。这是我与她建立的联结,通过它我们将彻底融为一体。”它带着令人作呕的笑容,甜蜜地说,“我向她承诺过” 话没说完,它大叫一声,带动整个身躯向一侧躲去,远离了那个在走廊墙壁上新出现的穿孔。“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脸慌忙讨饶道,虽然神情像是在说“这人真是不通人情”,“总之,请把这当做一种你情我愿的交易吧。她交给我身体和生命,我还给她永恒的陪伴。非常公平的交易。你看,她不是也觉得很快乐吗?” 它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能够吸引祁征云的注意,不等问便一股脑地自己说了出来。而像是验证它的话,五官已经消融了些许的少女面孔低下来,透过黏合的眼皮与它对视,无法再张开的嘴唇所弯起的笑弧竟真的加深了。无论这幅深情对视的场景细节有多么诡异,那弥漫在周围的幸福气氛是确实无疑的,于是进一步地深化了那种诡异。 “你做这样的事情大概不止一次了吧?”祁征云看着那张脸。从枝条的数量判断,恐怕之前至少已经有了两个牺牲者,“而且你最初接近她的时候,也没有说是这种方式的‘陪伴’吧?” 脸却没有显得心虚,反而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那又如何呢?”它微笑着说,“她不会在意这一点的。那个孩子太孤独了,为了摆脱孤独,她什么都会愿意做的。即使我是这样的怪物,即使是用这样的方式‘永远在一起’,最终她还是自愿地让我吞噬了她们都是这样的。” 枝条再度蠕动起来,在它的两侧各组成了一张新的脸。闭着眼睛的少女们带着笑容,沉浸在幸福完美的恋情之中。在怪物躯体的最上方,最新一个受害者的面孔正在融化,她浑身惨白的皮肤在渐渐变得透明c被那些枝条彻底吸纳,她微笑的脸则在那张年轻男人的脸上方相应地一点点凝聚了出来。 “孤独的孩子是最好的猎物。”那张脸意味深长地说,“只要给出一点点温暖,就会轻易动心,从此对你死心塌地。我最喜欢这样简单纯粹c收获远大于回报的感情了。” “——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祁征云双眼深黑的瞳孔突然变得更暗了,仿佛黑夜与绝对无光的区别。那张脸却没能注意到这点微小的警示,沉醉在自己的演讲中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你已经选中了猎物,对吧?别不承认,我看得可清楚了。你选中的那个孩子同样是这种类型,哪怕有一天发觉自己的爱人变成了怪物也会继续忠诚” “如果你愿意这次放我们一马,作为回报,我可以传授给你捕获这种猎物最好的方式!怎么样?你也看到了,我有过好几次实践的经验,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夜空骤然暗了下去,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数秒钟后,一道电光将晦暗的天空从头到尾地劈开c点亮,然后轰鸣雷声才姗姗来迟,追着闪电的尾巴在天边炸开。 “轰隆——” 学校传达室里正在看报纸的门卫手一抖,险些把桌子边缘的茶杯撞到地下去。他疑惑地抬头往窗外望去,只见刚才还看得到月亮的夜空转瞬间已阴云密布,没过多久,瓢泼大雨便降了下来。 虽然天气预报没有提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但在暴雨多发的夏季,这样出其不意的变天也并不罕见。门卫嘟囔了几句,回忆过家里没有什么东西晒在外面,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投入到报纸里去了。 祁征云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俯视着掉落在楼底地面上的那具苍白的躯体。即使枝条统统凋落,被魔物吞噬了小半的尸体也已经不成形状了。女孩黑色的长发被水流带着飘动,一场大雨洗去了缠绕在她身上的血迹和腥气。 在站立的男人周围,散落着枝条魔物焦枯的碎片。那张片刻前还在出言蛊惑的脸自然也已经灰飞烟灭了。祁征云轻轻握了握手掌,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点心虚:难道是即使从未付诸实践c但终究曾经想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才会在得到建议的时候,像被嘲笑了一样爆发出震怒? 不过,这样晴夜转为暴雨的天象变化,倒不是因为他的怒火——他现在可没这么多力量浪费。是他用雨幕般密集的水珠将那些枝条撕成碎片后,没忍住又尝试着进行了吞噬。力量转化的效率之高足以令人惊奇,但结局却没有被他收归己有,而是在转化之后立刻又流向了外界——他无法自控地在校园上空召唤出了一场小型风暴,正好将刚收获的那点力量用得干干净净。 从世界中来,回归世界 祁征云开始觉得他这次开启轮回的时间提前c以及之前力量散逸,或许真的不是玖伍搞得鬼了。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直到这场倏忽而来c倏忽而去的暴雨休止。女孩残缺的尸体还躺在楼下,苍白得有几分可怜。祁征云没有纠结多久是要守着尸体等天亮c还是回去确认陆攸的安全,因为没几分钟过后,就有人来了。 来的是个年轻人,见到尸体并不害怕,也没有保留痕迹和深究原因的打算,只是唉声叹气地开始收拾。祁征云记得这个人,他是学校里的新老师,工作职位也是新设的:负责管学校的心理咨询室。 心理咨询? 真巧啊,祁征云想。 年轻老师熟练地将尸体摆弄了一会,做成坠楼而死的样子,在旁边喷上一些新鲜“血迹”,掏出相机拍照,然后又用手机打了个电话,通知另一方过来做后续处理。之后他就没再管地上的尸体,转身准备离开了,祁征云就趁这个时候无声地从栏杆边落下去,用踏足地面时刻意弄出的响声换来了一张慌乱转头的惊讶面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4.心理辅导 ———— 陆攸早上到学校的时候, 看到有人在教学楼下低着头来回走动c对着地面指指戳戳, 楼上栏杆边也有人探出头朝下面望, 还以为是地上掉了东西,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等进了教室,只有班长一个人在阳台上孤独地领读, 底下一片压低了声音的嗡嗡讨论声, 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陆攸昨天干脆把弄脏的书包洗了一遍, 晾了一晚上没能干透, 最后还是用吹风机吹的, 所以他今天才来得有点晚,教室里人基本都到齐了。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被充斥鼻腔的洗涤剂香味弄得有点想打喷嚏,而一路上都有人停止了交谈偷偷看他,看得他莫名其妙。 等陆攸走到座位旁边, 发现自己桌面上干干净净的,昨天摸到的那些黏腻腥臭的污迹不知被谁都擦掉了。教室的地面看上去也格外光洁, 就像刚开学大扫除时用刷子仔细刷洗过后的状态。另一件事情吸引了陆攸的注意:他后面周薇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桌子上却放着一束白色的野花, 还有一瓶她以前每天都会买的草莓酸奶。 陆攸心里升起了一点奇怪的感觉。无数细节在暗示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刚刚坐下,正要从书包里拿作业出来, 前面的同学就一副实在忍不了倾诉欲的表情转过了头。“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神神秘秘地说, 同时微抬下巴朝陆攸背后示意。等看到陆攸一脸茫然, 便像是因为比他更早知道了某些秘密而有些自得似的, 压低了声音说:“周薇跳楼自杀了!” 陆攸反应了一会,才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与之前看到的那些异常联系了起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薇桌子上的那束小白花已经有点蔫了,花瓣耷拉在桌面上。前座同学大概是终于碰上了一个知道得比他还少的人,也不顾陆攸到底感不感兴趣,就在那里语气莫名兴奋地一股脑儿说:“好像就是从这一层跳的,她运气太差了,从这么低的地方跳下去还是摔断了脖子来得早的人说地上好多血,还看到了警察,不过我到的时候已经都被清理干净了。” 他端详着陆攸的神情,似乎觉得陆攸就坐在周薇前面,或许会知道一些内情:“你说,她为什么要死啊?” “我不知道。”陆攸说。他想起昨晚放学时看到走过窗户后面的长发女孩的身影,还有回来拿东西时弥漫着怪味的寂静的教室,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涌了上来。前面的同学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候班主任从前门进来了。在聊天的人赶紧闭上了嘴,陆攸前座的同学也迅速转了回去,大家这才想起来正在上早读课,纷纷去桌肚或书包里掏课本。 讲台后面的班长正旁若无人地念到一句“尔来四万八千岁”,被班主任用教案敲了敲肩膀示意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班主任让他回到座位上,眼神平静地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几个装模作样开始跟着朗读的学生心虚地闭上了嘴,教室里终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把教案放在讲台上,轻轻咳了一声。“周薇同学身上发生的不幸,看来同学们都已经知道了。”他看来没打算多讲这件事情,只是简略地说,“马上要期末考了,希望大家这段时间以学习为主,不要被别的事情分心,也不要乱传没有根据的谣言。如果有什么话想留给周薇同学,可以写下来交给班长,老师会为你们转交的。” 他朝班长微微颔首,后者赶紧点头表示知道。“今天下午的活动课取消,改成心理讲座,同学们记得不要离开教室。”班主任接着说,对教室里陡然腾起的一片埋怨的嗡嗡声恍若未闻,“好了,继续早读吧。” 大家拖拖拉拉地翻开课本,层次不齐的读书声响了起来,不过明显几乎没人把心思放在这上面。陆攸前面的同学一直在座位上扭动,但因为班主任一直在讲台后面站着,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和他讲话。直到早读结束的铃响,班主任又拿着教案出去了——他的第一节课不在陆攸班里上——教室里气氛才一下子轻松下来。 前座同学迫不及待地转过身,还没开口,陆攸抢在他前面问:“你昨天怎么提前回去了?”直接缺席了整个下午,今天过来却一点都不像是生过病的样子。不止是他,班级里另外几个请了病假的同学今天也都来上课了。 同学被陆攸问得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中午的时候突然胃痛痛死我,差点以为要开刀了,结果去了医院什么都没查出来。结果睡了一晚上,又全好了。”他有些郁闷地说,“我还想再多请一天假呢。” “徐成!”负责收作业的小组长在前面喊他,“你的错题本呢?” 正想把话题扯回到周薇自杀这件事情的徐成僵了一下,随即脸色泛青,手忙脚乱地翻书包去了。陆攸也没能因此从八卦中解脱,因为旁边还有其他人在谈论不休,对着周薇的空课桌探头探脑。外面走廊上还有别的班级的同学跑过来围观的,凑在一起神秘兮兮地交换“情报”,直到被经过的老师呵斥赶开。 第二节课下课的大课间时,周薇的父母到教室里来了。两个人都带着疲倦的神情,收拾周薇东西时的态度却有些敷衍,并看不出有多么难过,甚至还客气地对老师说“孩子给学校添麻烦了”。陆攸坐得近,亲眼看到周薇妈妈从她桌子上拿起一个小装饰,微皱着眉随手丢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周薇留在桌子里的课本他们觉得没用了,最后也没有带走。 中午原笑笑过来找陆攸一起吃饭,也带来了从各种传闻中拼凑出来的事件的完整版本。据说周薇的父母嫌弃她是个女儿,她又不是会撒娇取悦人的性格,双方的关系一直很冷淡。去年这对夫妻要了二胎,终于如愿得了个儿子,从此更加只知道围着小儿子转了。周薇正在心思敏感的年纪,在学校里又因为总爱靠贬低别人来显示优越感而没有亲近的朋友。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孤独,让她选择在无人的夜晚来到学校,翻过教室外面的栏杆坠向地面。 至于周薇那个从来没人见过的男朋友,好像只是周薇编造出来的人物。她拿出来炫耀爱情甜蜜的那些小玩意儿,是她用借口减肥不吃午饭省下来的生活费买的。 “我觉得她好可怜。”原笑笑嘟囔道,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白切牛肉,“可是我之前在你们教室碰见过她几次,真的感觉很不好相处”她和陆攸坐在小食堂靠窗的位置上,他们学校新建餐厅和开始用饭卡都是去年的事情,现在不锈钢的桌面和座椅都还是崭新的。 陆攸没回应她这句话,而是看她在那里戳来戳去就是不夹起来吃,问了句:“胃口不好吗?” “我减肥呢。”原笑笑随口回道,猛然想起周薇也用过这个借口,脸色变得有点不自然起来,像在吃橡皮一样把牛肉塞进嘴里开始艰难地咀嚼。坐在对面的陆攸正用勺子慢慢地舀汤喝,自己也没吃多少东西,表情像在走神一样不知想着什么。原笑笑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陆攸昨天放学和她一起离开的时候,曾说过见到周薇在教室里。 “陆攸?”原笑笑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陆攸的脚,小心地说,“就算你昨天看到在教室里的那个人真是周薇,她后来肯定也走掉了,更晚的时候才又到学校里来的。你回来拿书包的时候不是没看见人吗?” 陆攸回过神来,略带迟疑地说:“没事我没在想这个。”虽然他确实考虑过要是当时回教室看看会不会能造成一些改变,但周薇的死怎么说都和他没关系,最多是有些遗憾罢了。他只是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怪怪的,让他感觉不太对劲。 原笑笑看陆攸这样的反应,反而更相信他是在自责了。她赶紧想找话题转移注意,便把刚听说还没确认的一个小道消息拿来说了。 “心理辅导?”陆攸疑惑地说,“我们班主任只说了下午有讲座。” “我也是刚听来的,讲座是大家都要去听,辅导应该只有你们班会有。”原笑笑说,“和周薇是同班同学,学校肯定担心会有影响现在不仅担心学生谈恋爱,更要担心学生假装在恋爱了。还有” 她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选的这个话题或许确实能让陆攸转移注意,但却是往更差的方向。但说都说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有,过两天估计还要开家长会。” 陆攸反应平常地“嗯”了一声,只露出了所有学生在听到请家长时都会有的一点嫌麻烦的苦恼表情。“到时候再说吧。”他说,把勺子放到餐盘上,“你不吃了吗?那我们走吧。” 原笑笑的消息来源看来还挺可靠,午休过后的第一节课上,过来上课的班主任果然就说了心理辅导的事情。不过学校只有一个心理老师,要和全班四十多个学生逐一谈话也是不小的工作量,只能分批进行。 班主任大概觉得陆攸坐在周薇前面,两人关系或许比别的同学深些,受到这件事的冲击会更大,陆攸就这么被选在了第一批里,包括两个在周薇桌子上放了酸奶和花作为悼念的女生,不得不在今天放学后留下来。 被改成了讲座的活动课则在放学前的最后一节,刚进礼堂的时候大家对讲座还有些兴趣,等讲座老师播放出老套的幻灯片c慢吞吞开讲,没几分钟一半的人就开始昏昏欲睡,另一半人开始争分夺秒地拿出作业来做。陆攸也带了张英语卷子,听着讲座把卷子垫在腿上写完了大半张——反正回去是要填答题卡的,现在字写丑一点也没关系。 放学时原笑笑溜过来“探望”,给陆攸带了包小饼干,然后就自己先回去了。陆攸坐在心理咨询室旁边的阅览室里,百无聊赖地翻一本图画书看。被班主任领过来的时候他原本排在队伍第二位,但似乎只有他没家长在外面等着接,给排在后面急着回家的人让了几次位置后,再之后就没人问他了,他顺理成章地留到了最后一个。 外面天色渐渐地暗了。综合楼里学生来得少,原本就比较安静,现在更是变成了冷清。楼里应该没有开空调,但有凉意从与大理石地面接触的脚底往上爬。陆攸之前的那个男生在咨询室里待的时间格外长,陆攸等得都快睡着了,才等到那人下来叫他——现身时脸色发青,神思不属,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心理咨询过后该有的放松样子。 陆攸开始有点担心那个心理老师的职业水平了。他把阅览室的门关好,沿着寂静的走廊往咨询室走去,发现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贴着会让人想起幼儿园的粉红色小花。咨询室的门虚掩着,大概是之前那个同学走得太急忘了关,有说话声从门里面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还有一个学生就结束了。拜托稍微多点耐心,别露出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来好吗?真的很恐怖”一个听起来中气不足c比起指示更像请求的声音说,“我不是想诅咒你,但你这样遇到谁都只会被你吓跑——” 话音在这里突然消失了,站在门外的陆攸很奇怪地听到了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他抬起来想要敲门的手停顿了一下,下一秒,门被从里面打开了。站在门后的是个看起来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老师,眼神游移,似乎很紧张地正用纸巾一个劲地擦着额角渗出的汗。他眯着眼往另一只手里的名单看了半天,才用一种虚弱的语气说:“是陆攸同学吗?请进来吧。” 陆攸心里的怀疑进一步加深了。他此前一直以为这是场一对一的谈话,但从正在转身的老师身侧和门框的缝隙间,他看到了咨询室里面还有另一个人——是个看起来既不像是学生c也不像是老师的人。那人坐在一张有些嫌矮的塑料椅子上,两条长腿憋屈地收着,正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什么东西。他背后是被塑料藤蔓和树叶布置成森林景观的墙角,陆攸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只蹲在笼子角落只能郁闷地玩着自己尾巴的狮子。 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陆攸一直盯着他,直到那人听到关门声而抬起头来,看向他并朝他笑了笑。陆攸疑惑了几秒钟,直到他在脑内将这个穿着一身休闲服c头发有点乱的家伙换上了一身像电影里黑社会打手那样的黑衣服。 然后他终于认出来了。 咨询室的老师似乎完全没发觉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相互认识——以陆攸对他的职业的幻想来说,这可真是一点都不专业的表现——他似乎累得快要挂了,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往桌子边走。那个男人把手里当玩具一样捏着的眼镜递回给他,他迟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接过戴上了。 陆攸和他昨天早上在家门口见过的那个男人对视了一会,想着这个人是不是刚才在门外听见老师形容为“凶神恶煞”的对象。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想问。但心理老师这时候用双手搓了搓脸,似乎已经重新打起精神,进入工作状态了。听到他说“同学请坐”,陆攸也只好先按下心中的疑问,不太自在地顶着两双眼睛的注视,在桌子前面那张看起来挺舒服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5.身后的注视 ———— 心理辅导的过程和陆攸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知是他看了太多的虚拟作品导致了错误的期待, 还是学校里的心理辅导被简化过了, 感觉起来他们只是在普通地聊天而已。 学校聘请的这个心理医生自我介绍姓梁, 一张娃娃脸年轻得让人不自觉要怀疑资历,看起来还有点冒失, 不过他的态度和声音确实很有亲和力, 不会像被别的老师找去谈话一样感到紧张。最初陆攸总忍不住分心去看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 一次看到他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另一次则被发觉了目光而抬头以微笑回应。 这让陆攸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好像打扰了什么似的,他努力专注于对面年轻老师的询问, 慢慢地终于不再走神了。他字斟句酌地回答着,心里则在分析每个问题的目的:问对周薇的印象c从前关系如何,以及如何看待“自杀”这种做法, 是在判断他受影响的程度;又问家庭关系,看来原笑笑打听到的周薇家里的情况多半是真的了;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爱好c未来预期之类看似毫无关系的问题, 大概是为营造出亲近放松的氛围 反过来猜测对方的意图让陆攸觉得有趣,也能在被问到父母家庭这样他不太想回答的问题时镇定地避重就轻。他没注意到梁老师几次停下记录,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或者纠结地拿圆珠笔在手指上转动。在被陆攸察觉到之前,他收回了那种省视的目光,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测试表来让陆攸做。 从题目和选项来猜测出题者的意图大概是学生的本能吧?陆攸知道心理测试和那些需要尽力迎合去取得高分的检测卷不一样, 尽力排除掉这种本能的影响做完了那几十道题目。梁老师收回去以后随意翻了翻, 也没说什么, 只告诉陆攸这次辅导已经结束, 他可以回家了。 陆攸临走前拿到了一张排版很简陋的宣传单,散发着新印出来的油墨味道,上面是心理咨询室的位置和开放时间,还有自我调节情绪的小贴士。他随意看了几眼,就把这张东西塞进了书包里。梁老师似乎还没打算下班,陆攸和他道过别后,有些迟疑地望向了房间角落里的那个男人,犹豫着是不是也应该打声招呼。男人就在这时候收起了手里的本子和笔,站起身来,在走向门外的途中经过办公桌边,顺手拿走了挂在桌角笔筒上的钥匙。 “那我也先走了,‘老师’。”他带着那种与称呼所示身份等级不太符合的笑容说,随即向陆攸示意了一下,似乎是让他开门。正在整理桌上文件的梁老师慢慢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盯着他——或许是盯着他手里的钥匙?陆攸仿佛看见他嘴角隐隐抽动了几下,但最终他只是强颜欢笑般地说:“啊,再见” 男人已经往门口走了过来,陆攸几乎是被推着跨进走廊里的。外面的灯不知被哪位下班回去的老师关掉了,走廊里一片漆黑,不远处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透进深沉的夜色。陆攸的脚步迟疑地停了下来,他听到身后响起关门声,然后一束光驱散了黑暗。 “一起下去吧。”走到陆攸身边的男人说,手里拿着打开了电筒功能的手机。他朝陆攸微微偏过头,陆攸看见那双眼睛里印着一小片仿佛水面反光的光影,“应该还记得我吧?”他笑着说,“昨天早上的事情,多谢你了。” 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了,陆攸忍不住有点想往旁边躲。他“嗯”了一声,感觉这样的反应似乎太过敷衍,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没关系。” 男人似乎在他头顶上方的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一下,朝他伸出手,“祁征云。”他自我介绍道,陆攸新奇而小心地把手伸了过去,听到他说:“陆攸,对吧?你进来的时候我听到名字了。我是听说了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过来做些调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在陆攸的手上轻轻地握了握,掌心的热度驱散了提及死亡时缭绕在周围的一丝阴寒。陆攸并不想再听见有人提及周薇c朋友或者不要难过之类的话,幸而祁征云松手后就什么都没有再说。他们并排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寂静中回荡的脚步声让陆攸紧张起来,仿佛回到了昨天独自回教室的时候。 “调查什么?”为了发出声音,陆攸胡乱找了个话题:“你是警察吗?”比起老师,暴力机关之类的身份感觉起来更加适合这个男人。祁征云摇了摇头,把和手机拿在一起的文件袋提起来给陆攸看,“不是案件调查——一是社会调查。”他说,“研究生的选课题目,有关人的家庭关系和性格形成方面的。” 这个课题是真的:为他伪造身份的大学教授塞给他的,之前有人做了一半丢下了。还给他规定了截止时间,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勇气可嘉。祁征云没打算让这个他名义上的“导师”太过为难,趁昨天晚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把一堆相关资料都背了,因此一点也不怕询问。 不过陆攸好像对这个课题本身不太感兴趣。他静默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小声问:“你昨天去去周晨阿姨家里,就是因为这个调研吗?” 原笑笑的爸爸常年在国外出差,有时一整年也回来不了一次,说起来也不是“正常”的家庭。祁征云迅速理清了陆攸这个问题的逻辑,用半秒钟权衡利弊,最后选择了确认的回答。“猜得没错。”他说,“之前在网上发了问卷,现在在对一些特征性强的家庭进行线下访问。” ——这个步骤是他刚编的,不过为了装模作样得更认真一点,他决定稍后考虑把这一项写进计划书里。陆攸应该没怀疑他在胡说八道,只是在得到回答后再度陷入了沉默。手电凝聚成束的光线让明暗分界变得格外鲜明,祁征云以俯视的角度,注视着陆攸目光垂落时跟着往下覆去的睫毛,还有压在书包背带下面的单薄的肩膀。 看起来是一种让他心生顾忌的稚气。灵魂和身体一样青涩,明确的禁止触碰的示意,而不像之前那个世界他抱过的小狐狸一样只是个装饰性的假象。不过,换到别人眼中c与身边同龄人相比的话,大概会得出和他相反的结论吧:正在上高中的陆攸看起来是个听话乖巧c成熟且很让大人省心的小孩。 两人并排的步调在楼梯口稍微错开了,祁征云特意停了一下,让陆攸走在有光照着的前面。他迟疑过以目前基本就是陌生人的关系,提起某些话题会不会过于突兀,他也不希望陆攸将他当做班主任之类长辈的角色;但或许这也能够成为突破口。 “我听过一些你家里的事情。”祁征云开口了,“抱歉,我不是故意打听,你阿姨也没有提到过。是她送我下楼的时候,遇见了你们楼下的邻居” “是一楼的奶奶吗?”陆攸在他说完之前就应声了,声音听着像是意料之中的平静,“没事,住在那边的老邻居基本都知道的。奶奶觉得如果别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就会愿意多照顾我一点,所以遇到谁都喜欢说——” 陆攸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以免让心中近乎埋怨的情绪流露出来。不知道后面的祁征云现在是什么表情,他想着,有点想叹气。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他是完全不想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小可怜自尊的问题还在其次,奶奶一直没搞明白的是,身处弱势有时并不能得到照顾,反而会造成相反的结果。 幸好他们住的地方治安挺好,奶奶这样到处宣扬,都没有小偷之类人得知他家里的情况后摸上门来。只是,对于自己不在意身边没有别的男孩子一起玩,陆攸始终无法确认是他天性如此,还是终究受到了年幼时那些来自于同龄男孩的哄笑声的影响。 其实后来奶奶被自己的女儿批评过,已经收敛了许多;这次大概因为听到是“调研”,老人没多想就说了。陆攸的理智知道这件事怎么都怪不到祁征云头上,而且祁征云语调里也没流露出他讨厌的那种同情,但他还是在沉默了一会后,赌气般加快了步伐,想要走到祁征云手中光线照亮的范围外面去。 ——走到目光的外面去。在小时候,陆攸有过这样的愿望:拥有一个狭窄的房间,被各种必需品和家具塞得满满的,他可以独自待在房间里,永远都不需要出去。即使外面有人指着房间墙壁说“那个爸妈不要的小孩”,他在里面也不会听见。 他在心里搭建出了这个房间。稍微长大一点后,他对房间外面的人终于开始释然了——意思是,不需要墙壁的阻隔也可以当做他们不存在。他明白了现实中这样的房间不可能存在,他应该去人群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和价值。但他从未想过将心里的房间拆掉,或许将永远这样隐秘地渴望着它。 陆攸将楼梯台阶踩得“蹬蹬”作响,内心深处藏着一点疑惑:为什么他要将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暴露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况且是一个“大人”,比起同龄人更不适应接触的更让他简直要恼火起来的是,后面的祁征云跟着加快了步伐,步伐轻松地紧跟上了他改变速度后的步调,而手机灯的光线就像那根用线吊在驴鼻子前面的胡萝卜一样,始终摇摇晃晃地保持在他脚尖前面两三步的地方。 他们在静默中走下了三层楼,到最后几级台阶时陆攸的步子终于再度放缓了。祁征云松了口气,心里倒没因为害怕陆攸生气而真的焦急起来,只是对小孩子说来就来的脾气生出了一点新奇感。或许得庆幸陆攸绷着不肯回头看他,以为他会在笑,不然看到他真实的表情大概就要从此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了。 咨询室所在的这栋楼出门就在校门口不远,门口的灯光照了过来,祁征云关掉了手机的灯。他又加快了一点脚步,追上陆攸和他之间的那点距离,从侧脸的表情确定陆攸已经不在闹别扭之后,决定再得寸进尺一点。“是不是让你生气了?对不起。”他说,“不过,以后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聊聊吗?” 陆攸觉得祁征云的语气有哪里怪怪的。他转头看过去,比他现在的个头高了快两个头的男人露出了大型犬那样无辜的眼神。“写论文要找合适的例子很辛苦的。”他讨好地说。 这样的理由听起来有点混蛋,不过对陆攸来说,总比“我感兴趣”这样的要好得多。他脚步顿住了,抿起嘴唇,和祁征云对视了一会,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祁征云笑了起来,车钥匙在他手指上轻盈地转了一圈,重又收回到掌中。这家伙在大学里一定很受女生欢迎,陆攸莫名其妙地这样想到。他此时几乎已经完全忘了祁征云昨天早上出现在他面前时,那幅冷漠疏离的形象。 祁征云往已经基本空无一人c连放学时会蜂拥聚集的烧烤摊都已经走掉的校门口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看陆攸。“今天太晚了。”他说,“你要不要我” “不用。”陆攸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谢谢,我自己回去就行。我家离学校很近——你应该知道?”为了表示坚决,他立刻往校门口走了两步,离开了祁征云身边。 好在祁征云没像那些觉得有必要保证他安全的年长者一样,坚持要送他回家——陆攸不知道这是某人要跟着他,根本不需要取得他同意c也不会被他发觉的缘故。男人轻易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只是吩咐了一句“路上小心”,朝他摆了摆手告别,就自己转身往车库走了。 剩下陆攸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安静地立了一会。他深吸了一口因为车流频繁来往而不算太清新的空气,转头望向黑黢黢的校园里面,短暂地想起了周薇,又将这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女孩子重新压到了思绪底下。他调整了一下书包背带在肩膀上的位置,往校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陆攸被绊了一下:他的鞋带开了。 或许是之前在楼梯上踏步太用力的缘故陆攸有点窘迫地转头看了一眼,确定身后的街道没有车子过来后,又往路边挪了挪,蹲下来系鞋带。就在他将鞋带拉扯绷紧c准备打结的时候,陆攸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他茫然地回头:身后没有人。 他转过身,再度低头去系鞋带: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样又重复了一次后,陆攸发觉到不对劲了。他飞快将鞋带系紧,惊悚地站直了身子,环顾周围浸润在路灯光中的一片昏暗寂静。隔着一段距离的道路上有汽车开过,那声音好像隔着很远很远似的。陆攸心弦紧绷,几秒钟后,差点被身后响起的车铃声吓得原地蹦起来。 推着车站在他后面的是祁征云。男人似乎有些诧异陆攸还没离开:“怎么了?”他也跟着往周围看了看,“难道你还在等什么人?” 陆攸刚才环顾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他其实已经在怀疑是他过于疑神疑鬼了。他犹豫了一下,想到祁征云的“调研”,突然就决定要反问回去。“你不是学心理的吗?”他说,心里还残留有一些紧张,但让口吻尽量显得像在开玩笑,“猜猜看。” 祁征云盯着他看了一会,慢慢地露出了好像感到无奈似的笑容。这让陆攸觉得自己像个躲在缝隙里的小动物,要外面的人小心地顺着他来才不会吓跑。他感到不自在起来,想着还是算了——他太缺乏对什么人撒娇或者玩闹的经验,特别当对方明显比他强势的时候。但当祁征云从车把上抬起手,朝他招了招,他还是磨磨蹭蹭地靠了过去。 “心理学又不是读心术,而且我其实学得不怎么样。”祁征云说,“我能从表情和动作上看出一个人在想什么,准备做什么——嗯,能看出一部分吧。但我做不到预测我的行动会带来什么变化,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预期的反应。就算像读心术那样了解对方的内心,也不一定能做到好好相处” 说到最后时他的声音变低了一点,然后似乎是顺势抬起手来,往刚靠过来的陆攸脑袋上揉了一把。陆攸的注意力全在头顶上,因此没注意到祁征云神情和语气的变化。祁征云笑了笑,“比如,我看得出来你很紧张,在害怕什么东西也许是不太好解释的东西?是你让我猜的,我就猜一下。”他轻声说,“只是我不确定要继续问清楚,还是不要多说什么直接再提一次送你回家,哪个能让你感觉更好一点?” 这真是狡猾的说辞,将问题抛回了原处还一点都不显得敷衍。但不可否认的,因为这些话,陆攸觉得刚才让他寒毛竖起的那股寒意被消融而退去了。他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决定不把毫无依据的视线的事情说出来,只是低头看了看祁征云身边的车子,“你要推着车和我一起走路吗?”他说,“自行车后座不能带人。” “还不是学校里不准开摩托进来——下次我换车子带你。”祁征云笑眯眯地说,“推着走太麻烦了,今天就放在学校里吧,我陪你走回去。”他无视了打车的选项,一来时间太短,二来他可不想让陆攸觉得跟着“陌生人”上出租车是什么安全的行为,“不过现在你要先陪我回车库,怎么样?” 陆攸闷闷地应了一声,看着倒是松了口气。祁征云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不远处的草丛里滑过,草尖细微一晃,很轻的窸窸窣窣声散在风里,仿佛是什么东西飞快地滑进草丛深处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6.存在即影响 ———— 夜深了, 傍晚时住宅楼里亮着灯的窗户已经熄灭了大半。祁征云躺在楼顶的水泥平台上, 浑身放松地注视着上方的星空。城市的光污染让那些遥远的星星变得黯淡, 但并非人类的眼睛依旧可以捕捉到它们微弱而瑰丽的光线。 昨天晚上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只波及了学校周围数百米的范围,陆攸住处的楼顶平台上依旧覆着薄薄一层被阳光反复晒过的尘埃。不过太阳落下已经好几个钟头,到现在余温当然都散尽了。祁征云没有在意这些灰尘, 就像从前会在深夜时分浮上海面c像一大团海藻贴着水面漂浮的时候一样, 让没有温度的月光静静地照在自己身上。 ——当有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苦大仇深c寂寞寡言的日子, 突然需要表现得活泼起来, 不留痕迹地斟酌着控制言行, 像是一根橡皮筋在短时间内被反复用力拉扯, 一旦松开就会感觉特别疲倦。祁征云没有把他的触手真的放出来,但他想象着它们在无人的平台上尽情伸展, 让风从微微张开的鳞片缝隙间吹过;黑色的鳞片反射着月光,带着湿润冰凉的海水气息。 能够看出此刻的心思,却无法预测下一刻的反应——这确实是他在“人类观测”这一门科目的薄弱之处, 所以才一直觉得粗暴威胁的方式用起来比心理战更加顺手。但是,唯独当面对陆攸的时候, 其实不是这样, 因为他对陆攸早已足够了解了——陆攸曾经对他开放过自己的心, 给予了专属的读心术的权限,他不需要猜测就能够明白。虽然此时心灵连通的线路另一端暂时处于静默之中, 他这一边接受到的信号却一直都十分清晰。 至于世界线调整和年龄影响造成的细微差别他这两天偷偷摸摸的暗中观测难道是白费的吗? 祁征云没打算展现给陆攸一个完全伪造的虚假形象。虽然要挖掘出自身性格中被封闭许久的那部分有点困难, 不过祁征云觉得他今天做得还算不错——应该是吧?没让陆攸讨厌他c或者害怕他, 顺利地约定了下一次见面(虽然时间未定), 身份方面也没有引起怀疑。 是一个良好的开头。 平台边缘传来了细微的响动。祁征云轻轻挪了挪身子,无声地坐了起来。这栋楼房是老式的住宅楼,没装电梯,楼顶还保留着未改建的水箱,谷仓状的水箱外面包裹着银色的金属箔。响动是从水箱另一侧传过来的,听起来像是一只老鼠在沿着水管外侧爬行。 祁征云察觉到了微弱的魔物气息。他想到学校门口草丛里溜走的那个魔物,随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完美收敛起气息的人虽然浑身沐浴在月光中,却毫无存在感,影子与水箱投下的阴影并列伸展,仿佛一张静静张开了等待猎物撞入的捕网。 那响动接近过来了。可怜的小魔物显然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祁征云等待着,凭听力测算着距离:六米c五米蠕动的影子绕过了水箱侧面,在它现身的瞬间,一道细长黑影迅猛地将它从地面向着半空中抽飞了出去,伴随着拍蚊子般“啪”的一声;影子细长灵敏的前端随即又在半空中追上c缠住了它,巧妙地勒住那像是脖子的凹陷下去的一圈,拖着它往水泥地上重重一摔。 又一声“啪”——水泥台上出现了固液混合飞溅开来的一滩,仿佛某种悲惨的高空坠物。祁征云及时收回了触手,没让那恶心发臭的浆液沾到光洁的鳞片上。他在原地又等了一会,确定后面没有更多过来了,才站起身靠近了过去。 祁征云从湿润的残骸中分辨出了灰色的皮毛和细小的牙齿。他绕着这滩血肉转了几圈,在进行了数分钟的仔细观察后,不得不承认他再一次反应过度了:这大概就是一只轻微魔化的老鼠模样和危害性都和普通的老鼠没什么差别,死去后的尸体也不会造成特别的污染。换种说法就是:根本无法对隔着好几层楼的陆攸造成一点点威胁。 再一次。确切地说,是这个晚上的第三次:第一次是一只路边草丛里窜过的黄鼠狼,第二次是试图在天台边缘落脚的麻雀。祁征云默默从死老鼠旁边走开,决定放它在这里让明天的太阳晒干。他终于开始觉得,自己对“危险”的判定机制大概调得太灵敏了。 这个时间提前了的世界,和祁征云经历过的那个未来有个不太明显的差异:那些模样和普通动物类似的小魔物似乎变多了。夜晚变得嘈杂起来,空气中浮动着复杂的气味,让祁征云觉得厌烦:就像夏夜在耳边嗡嗡环绕的蚊子。它们无法化为人形,也不受到不准随意捕猎人类的规则限制——造物者可能觉得它们根本没办法将人类当做猎物,因而懒得为这些低等的小家伙设计什么特殊规则。 人类很难分辨出一只跑过脚边的老鼠c在头顶盘旋的飞鸟有什么特殊之处。魔物无处不在,就像厨房柜子底下的蟑螂,大部分时间,人类都无知无觉地与它们生活在一起。 祁征云不知道原本的过去是不是就是这样。或许以后会出现这些小魔物的天敌,将它们捕杀殆尽,城市就会成为他曾经见过的那个样子;也可能这是他的到来所引发的另一个连锁反应,被他吞噬过的魔物化为纯粹的能量消失了,本该被吃掉的魔物因此幸存了下来。而当一点细微扰动在几年c十几年的时间轴上放大,最终造成的影响就很难预料了。 在祁征云不存在的时空,陆攸平安地活到了二十岁,直到遇到那场车祸;如果他来了,反而导致死亡更加提前想到这个可能的后果,祁征云几乎忍不住现在就要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他站在平台边缘,对着深黛蓝的夜色吹了会风,感应着下方楼房中陆攸的存在:在力量减弱的现在,他已经无法隔着这段距离清晰地听到陆攸的呼吸和心跳,但这个被他贪婪关注着的生命,还是像黑暗中一团温柔燃烧的火光,此刻正令人安心地在他的知觉之内散发出光线。 陆攸现在在做什么?他已经睡了吗?还是正在预习明天的功课?祁征云想了一会,想起明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他应该让自己习惯于那些时常出现的无害魔物,别像个被害妄想一样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一惊一乍,不然等接触增多起来,迟早会让陆攸觉得他是个控制狂或者神经病——但在新的魔物气息出现的瞬间,祁征云还是不自觉地立刻做出了反应。 一部分原因,是这个气息似乎就出现在陆攸书房的窗户外面。于是为了迅速抵达,祁征云放弃了“像个人类一样”老老实实从楼梯走下去的做法,确认过周围没有人在朝这边看,就利落地直接从平台边缘翻了下去。不时具现出形态的触手攀住水管或窗台的边缘,让他贴着墙壁稳定而迅速地向下降去。 从七楼到三楼,这点距离一瞬间就能抵达。但是——那个突兀出现的气息,居然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消失了。 离开了?祁征云微皱着眉,看到陆攸窗口透出的灯光,为了不惊动他而稍微偏移了一些,降落在隔壁的阳台上。那气息出现的时间极短,残留下来的痕迹也极微薄,转眼间便被风吹散得干干净净。祁征云从其中分辨出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意味:在学校门口,被陆攸隐约察觉到了的那个魔物也是这样迅速溜掉的,以他的反应速度都没看清那是个什么。 那东西从学校一路跟到这里来了? 虽然祁征云没从这气息上感觉到什么危险,但他记得很清楚上一个缠上陆攸的东西:那只让他栽了两次按影响来算或许还不止的变形蜈蚣怪。 祁征云立刻将刚才准备降低的警戒标准重新调高,甚至比原先更高了。可以预想到未来无辜路过附近的小魔物们的悲惨遭遇,祁征云一点也不真心地提前在心里对它们道了声歉。只是他在同时无法抑制地忧虑了起来:按照这个发展状况,似乎无可辩驳他的存在也会像死亡印记一样,将魔物吸引到陆攸身边来了——在陆攸原本的经历里面,应该没有被奇奇怪怪的东西盯上这种事情发生吧? 难道寻找食物的魔物们也会和进行猎艳的人类一样,觉得已经有人关注的猎物更吸引人? 祁征云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袋里晃了出去。他还没忘记自己最开始注意到陆攸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觉得陆攸闻起来非常好吃难免碰巧遇上某个魔物与他感觉相同,在贪欲的作用下铤而走险决定参与竞争。多想没有必要,他只要把那东西抓住处理掉就完事了。 于是祁征云就在阳台边缘一动不动地静立了一会,假装自己是个刚被搬过来的装饰,想试试那东西会不会以为危险过去,再偷偷地溜回来。不过几分钟过后,他看到映在陆攸书房窗帘上的影子升了起来,看动作是坐在书桌前的陆攸站起了身,然后窗口的灯光就熄灭了。祁征云听见椅子被推动的声音,陆攸穿着拖鞋而有些拖拉的脚步声离开桌边,往房间门口走去。 现在大约是十一点多钟,和陆攸昨天准备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他的作息似乎没有因为明天是周末而有什么变化。祁征云觉得那东西估计是不会来了,就算来也会换走卧室的窗口。他转过身,决定跟着转移阵地—— 阳台的玻璃移门后面,保持着要拉窗帘的姿势大概也已经好几分钟的女人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将特定魔物的气息放进“无威胁”列表c并且习惯了这个气息存在于附近的坏处,就是会在一些不应该的时刻错误地将它忽略掉。周晨无声地瞪着眼睛,祁征云觉得要是他以海怪的原型出现在一个普通人的阳台上,估计得到的也就是这样的表情了。 哪怕对于像个背后灵一样在陆攸周围徘徊这件事情已经做得十分熟练,这个表情都让祁征云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尴尬。他思考着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玻璃门后面的周晨慢慢地松开了拉着窗帘的手,然后又慢慢地将移门推开了。铝合金的门框在女人纤细的指掌底下细微地凹陷下去,她似乎很努力地克服忌惮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 “虽然你可能不在意这个”她艰难地说,“但是,陆攸现在才十六岁” 祁征云在她说下去之前抬起一只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你想多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他会不会遇到危险。还有,我确实‘在意’这个。”他在话里加上了重音,面无表情地压抑着把这个女人扔出阳台的冲动,“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他的。” 周晨不吭声了。她盯着站在自家阳台上的男人,仿佛此刻才意识到“不会伤害”的意义和她所想的不太一样。祁征云也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犹豫和欲言又止,在感觉受到冒犯的一丝不悦底下,其实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听到她说出更严厉的告诫——为了这种关怀对于陆攸的意义?但是最终,女人没有再说什么。她迟缓地向着祁征云点了点头,然后就避开视线,向后退去。 移门和窗帘在祁征云面前无声地拉上了。祁征云与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对视了一会,不知为何感觉到他好像做了一件坏事?他想了想,实在没想到什么会给陆攸带去危险的因素,便驱散了这种错觉,准备将被这个意外打断的警戒工作继续下去了。 ———— 陆攸这个晚上睡得不□□稳,断断续续地做了几次噩梦,每次梦境的片段居然还能连续起来。他梦见自己的窗户外面长出了一株巨大的植物,就像雨林题材的幻想片里那种食肉怪花一样,挥舞着长长的生满棘刺的藤蔓,将路过他窗外的小鸟啊c小猫啊c还有人,统统抓住,卷起来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吃了。 梦里的他却在房间里平常地生活着,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劲。反而是做梦的他处于旁观者视角,始终胆战心惊,不知道这个怪物什么时候会想起转过身来吃他。 尽管一晚上做梦做得心力交瘁,闹钟响时陆攸还是艰难地起来了。他头重脚轻地去洗漱,险些在刷牙的时候站着睡着;等到要吃早饭的时候,又发现冰箱里的鸡蛋昨天吃完忘记买了。陆攸在干啃面包片和出去买鸡蛋这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了一番,最后决定去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上吃小馄饨。 他带上零钱,换了鞋,准备吃完早饭后去附近的小公园散一会步,让困倦的脑袋清醒起来。推门出去时,正好碰见隔壁的周阿姨也出门要去买菜。陆攸向往常一样道过早安,帮她把垃圾提下楼,虽然发觉了周阿姨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些僵硬,但没有在意这一点细微的变化。 他们一路走到小区门口才分开了。陆攸抬头看了看云层后透出的光线,已经感到了一丝晴天阳光的热意。前面不远处就是早餐店放在门外的桌子,蒸腾的雾气遮住了坐在桌边的人的身影。陆攸再低下头,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路边的草丛里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小黑猫? 陆攸想走近一点去看,脚步刚一动,“小猫”像是受到惊吓,嗖的一下子就穿过草丛跑远了。陆攸不死心地返身跟了几步,草叶还在摇晃,然而已经完全失去了“小猫”的踪影。 “陆攸?”背后有人叫他,陆攸在听到耳中的瞬间眼前就浮现出了身影,转过头,果然看见先前被水雾挡住的桌边,为了让他看见而微斜过身体的祁征云朝他挥了挥手。他想了想,遗憾地在不知跑去哪里的小猫和在和他打招呼的人之间选择了后者,往祁征云坐着的桌边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7.触手可及 ———— 早餐店里头好几叠大蒸笼堆得老高, 雪白的蒸汽一团团扑出来, 风吹过来带着热气和米面香甜味道。陆攸平时都在这家店买包子和豆浆当做早饭, 周末有空的时候来吃小馄饨,薄得透明的皮子裹着一点点肉馅, 在用猪筒骨熬了好几个钟头c撇去浮油的清汤里翻滚, 撒一点碎葱和切细的豆腐干丝, 卖相和鲜美程度都无可指摘。 最近的天气已经热得太阳刚出来就有烧灼感了, 在没空调的外面吃完一碗小馄饨能出一身汗,陆攸却还是忍不住常常过来光顾。也能买生的回去自己煮,但味道总会差一些。 祁征云今天又换回了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一身黑的装束, 但不知是熟悉起来的影响c还是某些细节处不明显的表情姿态的变化,他给陆攸的感觉还是更类似于昨天,不至于严肃到令人生畏。陆攸昨天刚听到他提到论文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因为祁征云给他的第一印象应该已经离开学校许多年了——虽然外表和年长c油滑之类的形容词毫无关系,但男人身上有种内敛的气质, 仿佛什么沉重寒冷之物在暗中静静地沉淀着,让人下意识便觉得他有过复杂的经历,应该对世事抱有冷眼旁观的态度。 不过在咨询室里第二次见面时,这种感觉就消失得差不多了。此刻祁征云身上落着一小片阳光,在相当具有生活气息的背景里笑着和他打招呼,居然让陆攸觉得那个笑容要用爽朗来形容也不是不可以。 他现在都有点怀疑, 最初对祁征云的那种印象, 会不会是这人为了上门采访时显得比较可靠而刻意营造出来的——不是这样的话, 陆攸就总忍不住要想些金盆洗手重新做人那种画风不太对的剧情了, 让他看着坐在一张绿色塑料椅上对着面前空碗的祁征云,莫名地有点想笑。 陆攸走到桌边,在祁征云对面坐下来,看到桌面上落着上一位客人留下的饼渣和汤汁,一边抽了张纸巾去擦,一边回应了老板在店里面大声问“吃什么”的问题。祁征云已经吃完了,手肘撑在桌沿上看着他,似乎没有打完招呼就自己走人的打算。小馄饨很快端了上来,陆攸都拿起勺子了,在祁征云的注视之中迟疑了一下,觉得这气氛好像是让他必须得说点什么。 “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陆攸问。 难不成是为了那个“调研”特意过来找他的?应该不至于这么穷追猛打吧 “过来采访啊。”祁征云笑眯眯地说,在看到陆攸的表情变化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采访对象也住在这附近。我听说这家店的早餐不错,特意绕了点路过来吃。” 陆攸不太希望他是特意为他来的,祁征云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决定得稍微放缓步调。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的对大人世界怀有很大的好奇和渴望,遇到不适当的引诱会很容易走上偏路;还有些则报以敌视厌恶的态度,像团起来的刺猬一样难以接近。而陆攸似乎并不属于其中任一,只是过于自来熟的态度会让他感到威胁而下意识地避开罢了。 慢慢来吧。至少现在看来,年龄差应该不会成为什么障碍。祁征云在原本打算明天继续的偶遇计划上打了个叉,觉得在今天过后或许可以适当地消失一段时间? 陆攸低着头舀起一个馄饨,小心地抬起里面还有半勺汤的勺子,送到唇边吹了吹。祁征云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开始盯着看他的手腕c他的嘴唇c他的眼睛,跟随着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手腕骨骼在皮肤下细微的转动然后他默默地将目光向下移去,固定在了擦过之后依旧有些油乎乎的桌面。陆攸不说话,祁征云没话找话地说:“你刚才在那边看什么?” 在出声引起陆攸注意之前,祁征云看到了他那个转过身去,想要去追什么东西的动作。他还察觉到了魔物的气息——实际上到处都是魔物的气息,已经很难作为警戒的标准了。 “有只小黑猫。”陆攸嘴里包着东西,有点含含糊糊地说。他倒是没有“食不言”这种好习惯。祁征云觉得这样也很可爱,然后再一次地告诫自己收敛一点。“你喜欢猫?”他有些好奇地问。之前陆攸有过长期任务,他们住在一起时,陆攸并没有表现过对小动物特别的喜爱——作为狐狸的时候还怕狗怕得要命,听见狗叫就要条件反射地往他怀里躲。 陆攸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舀了勺汤喝。“还可以吧。”他漫不经心地说,“那只猫太小了,好像还没断奶的样子,也没有大猫在旁边,我怕它自己在外面活不下去”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又有些疑惑地补充道:“不过它跑得倒是很快,有可能只是天生体型小吧。” 还有可能那根本就不是猫,祁征云心里想。他想到了灰灰笔记本里写过的一个例子:下雨天躲在垃圾桶底下发出喵喵叫声的魔物,如果有人将它当做是可怜的小猫而带回家去,魔物就这样得到了捕食的允许。好心的人在晚上睡着之后,魔物会从嘴巴钻进身体里,将身躯吃得只剩最外面那张薄薄的皮肤。 这种具有欺骗性外表的魔物,在祁征云看来比会直接攻击的凶狠种类还要难办得多——特别是在现在他和陆攸还不怎么熟悉c还没资格去影响陆攸的决定的时候。 总是有防不胜防的危险每当这么想时,祁征云心里都会升起一种要设法排除掉一切危险可能的冲动,每次他又都得辛苦地将这种冲动压制下去。因为如果想得太过深入,形影不离地贴身跟随c进行密切监控之类的过分行为,就会变得很有必要似的,再一次地充满诱惑性。这倾向足以让祁征云警惕起来:他可不想这么快就重蹈覆辙。 祁征云放在桌沿边的手指尖相碰,轻轻交握了一下。“真的是还没断奶的小猫的话,最好不要随便去摸它或者抓它。”他若无其事地说,“要是母猫只是临时离开,回来发觉孩子身上有人类的气味就可能抛弃它而且,太小的猫也很难养活。” 陆攸抬起头看了过来,祁征云想了想,摸出随身带着的笔和记录本——既然伪装身份是为了采访在东奔西跑的研究生,他自然将这些符合人设的装备都带在了身边——在本子的最后一页空白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将纸撕下来递给陆攸。“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他说,“要是你真的捡到了什么小猫小狗的,可以打电话来问我,我知道一点这方面的事情。” 陆攸接过了这张纸,看了眼上面的号码后将其向内折起来,像是知道了祁征云的真实目的般朝他怪怪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说”他把那小纸片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朝祁征云扬了扬,“如果我什么时候愿意让你做那个‘调研’了,也给你打电话?” 祁征云还真没有这么想过。他微怔了一下,看出陆攸藏在笑意底下的一丝紧绷,终于意识到哪怕陆攸表现得再如何云淡风轻,关于家庭都不是他能够轻松处理的话题。即使是在一切心结已经解开的未来,他也只是用彻底沉默的态度将这段对他影响至深的过往埋藏起来,如遗忘般无视所以他才会对此怀有过分的警觉,发生任何事情都会想要联系上去。 但做出了如此猜测的陆攸并没有觉得生气,这是祁征云从那笑意中看出来的信息。所以他在沉默片刻后,最终决定将一个被戳穿却不觉得心虚的可恶家伙扮演下去,露出了略带遗憾的笑容。“我是不是表现得太心急了?希望没让你讨厌。”他笑着说,默认了陆攸的猜测,“不过,刚才那句话也是真的。有我能够帮忙的事情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他眨了眨眼,“就算是预支的谢礼,怎么样?”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愿意说吗?陆攸想这么反问,然后才想起来他昨天晚上好像已经答应过了。他憋了一会,看着对面那人仿佛计谋得逞的笑脸无话可说,干脆将那张纸片往口袋里一塞,低头继续吃起了小馄饨。 祁征云忍住了一声低笑,以免真的将陆攸惹恼了。阳光移动了一段距离,原本在阴凉底下的陆攸那一侧也有小半笼罩在阳光中了。陆攸皮肤白皙,在同龄人为熬夜学习和青春痘困扰的时候脸上都一直是干干净净的,让热气一蒸,几乎有种晶莹的质感。祁征云看着他边吹边吃,鼻梁上渗出一小片细细的汗珠来,两颊因日晒而微红,在光线中会不时地微眯一下眼睛。他这次似乎没有察觉祁征云在看他,或许是不想让祁征云知道他察觉了,便一直没有抬起头来,让两人的目光对上。 在使劲催眠自己给内心炙热的情绪降温之后,祁征云在炙热的阳光底下感到了一种平静。你就在这里,他注视着陆攸想,真实地存在于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个念头在笼罩着他的外壳上打开了一个缺口,让周围的光线和颜色逐渐变得鲜明起来。他的肩膀轻轻地动了动,仿佛某种沉重的负累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 陆攸喝完最后一口汤,再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对面祁征云目光放空,唇边带着不明意味的柔和微笑的样子。他不知为何抖了一下,感觉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祁征云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跟着陆攸的动作一同微微地站起了身。“要回去了吗?”他问。 “再散一会步就回去了。”陆攸说。他双手按在桌沿边,像是正在犹豫。祁征云耐心地等待了一会,直到听到陆攸低声说,“我家的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让我回去先理一理吧。”他看了祁征云一眼,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等我想好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没什么事c只是想聊天的话也可以。”祁征云脱口说。见陆攸只是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不知是该庆幸没被发觉真正的目的,还是惋惜陆攸完全没想到“被追求”这个方向上去。说起来陆攸现在已经知道自己也可以喜欢男性了吗?或者,这也是他应该努力的功课之一? 祁征云突然感到了一种紧迫感。他没有再死皮赖脸地硬要连散步都跟着和陆攸一起去,而是借口采访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就在早餐店前和陆攸告别,分开后没走出多远又找机会隐蔽了身形,偷偷摸摸绕了回去。 陆攸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视野中的同时,祁征云似乎看见有个影子飞快地从视野边缘掠过了,再转头去寻找时已经失去了踪影。前面陆攸的脚步顿了一下,若有所觉地跟着回头,片刻后带着一脸迷茫的表情,继续往要散步的浓荫遮蔽的小公园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8.贪欲与恶念 ———— 那天陆攸在小公园里转了半圈, 就因为受不了太阳晒而决定返程了。回程途中他想起小时候父母会在周末带他去野餐的那片挨着池塘的草地, 绕了点路过去看了一眼。这些年来公园里的设施几经变动, 草地旁边的亭子被拆掉了,池塘附近的一口井因为曾经有小孩子失足掉进去,也在几年前被投入木料和泥土填没c用水泥板封死了井口。陆攸过去的时候看到石质井栏上缠绕着深绿的爬山虎, 不知名的野草在石缝间开着黄色的小花。 感觉起来好像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情, 等到想仔细回忆却发现记忆中的细节已经模糊了, 才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如河水冲走砂石般在人身上造成的变化。陆攸在井边站了一会, 错觉还能够听见井底水流的声音, 在盛夏时依旧冰冷的水的气息,从水泥开裂的缝隙间升起, 仿佛从黑暗处逃向阳光的幽灵。他记得原笑笑以前总是恐惧着井底的世界,不知道现在这种恐惧是否已经消失了。 回家途中,经过一条只能让一辆汽车勉强开过的小路时, 陆攸再次有了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远远地能听见大街上的车流和人声,近处却很安静, 附近应该是有地方在施工, 陆攸踩过散落在地面上的细沙和碎石, 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但无论他是加快还是放缓步调,甚至突然站定脚步屏息细听, 那声音都会紧跟着立刻停下。 陆攸并不愿意觉得自己是在疑神疑鬼, 但如此反复几次后, 他也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真的只是错觉?他几次回头去看, 看到过对他的举动茫然回望的过路人,还有事不关己经过的自行车。唯独有一次回头时,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窜了过去但就算没看错,估计也只是老鼠之类的小生物罢了。 现在是大白天,炙热明亮的太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在这样的环境里,陆攸根本没往灵异神怪之类的方向去想。在两次因为走得太慢被后面过来的车“滴”了之后,他放弃了寻找,决定加快步伐准备尽快离开这里。 在走出路口的时候,一辆摩托车慢悠悠地迎面开过来,与陆攸擦身而过了。陆攸走出了几步才察觉到什么,又回头去看刚开过去的那辆车。骑在摩托车上的人戴着头盔,肩背佝偻,穿了件印花俗气花哨的热带风格衬衫,那辆摩托车上脏兮兮的都是灰尘,后杠还撞瘪了一块。 陆攸目送那人骑着摩托沿路远去,心怀疑惑:这辆车子好像就是几分钟前才从他背后开到前面去的那一辆?他还记得那辆摩托车左面的后视镜柄上挂着一个布偶娃娃的装饰,像是女孩子喜欢的饰物。只是刚才迎面开过来的时候他光顾着往旁边避开,没来得及意识到而去确认这一点。 也许那人只是走错路了?陆攸想了想,只觉得哪里说不出的不舒服,他将其归咎于太阳太晒了,以及自从和祁征云分开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心神不宁。不过,之后回去的路上倒是一片平静,脚步声里的那种杂音没有再出现,那辆让陆攸在意的破旧摩托车也没有。 陆攸回到家里,开了书房的空调,拿出学校布置的卷子放在桌上。虽然答应了祁征云会回来“理一理想法”,但他下意识还是逃避着这件事情,宁愿去做最讨厌的数学题目。陆攸把祁征云给他的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从口袋里拿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将它卷起来塞进桌上的笔筒里,接着拿了笔开始做卷子。因为全神贯注的缘故,没过片刻他便把之前路上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了。 在陆攸离开那条小路的几分钟后,从墙边散落的一堆碎石木片后面,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它满怀警惕,鼻子一动一动地在空气中嗅着,一步一挪地钻出了碎石堆。周围来往的行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家伙。片刻后,它似乎判断出威胁已经不存在了,终于放下心来,转身要走—— 然后一头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的障碍。等它心知不妙c扭头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祁征云在第一时间用触手缠住它的脚,将它从地上抓了起来——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看似不好接近的男人一脸严肃地抱起了一只流浪小猫而已。 小猫绒毛柔软的触感填满了指缝。祁征云皱着眉望着这只在他掌心里挣扎不休的小魔物,它身上的气息表明确实就是它这几天来一直在陆攸身边不断出没。但这小东西看样子根本一点攻击性都没有。祁征云去捏它的爪子,手上稍微加了点力道,使劲挣动的猫爪子指甲伸了出来,不痛不痒地勾着他的指尖。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陆攸不走?祁征云准备在捏死它之前先问一句,以免在能够避免的时候还错杀无辜。毕竟也排除不了它只是真的单纯想要个主人的可能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完这句话,就觉得手里一空。抓在掌心里的纯黑小猫仿佛突然变成了一道没有体积c没有重量的影子,一下子挣脱了他指掌和触手的束缚,居然就这么从他手里溜了出去。 不是反击,而是用这种预料之外的方式逃跑,祁征云反应过来得迟了一点,眼睁睁看着小魔物迅速逃进了墙边的裂缝。虽然他要是立刻转换形态去追c或者直接用触手破坏墙壁的话,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能立刻再将它抓住,但也很有可能被身边不远处的路人看见。 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祁征云再度失去了那只小魔物的气息。他感觉了一下手上残留的力量波动,比他之前想象的还更弱小,实在不像是会把人类当做捕猎对象的类型祁征云也没怎么觉得惋惜,只是若有所思地往它逃走的方向望了一眼。 逃走没关系,还敢回来的话就别想再走了。祁征云决定回陆攸身边去守株待兔,他转过身,脚步一顿:一辆车身遍布灰尘的摩托从小路另一头开了过来,车子看似破旧,开过他身边时居然没带着什么噪音。骑在车子上的人从头盔开口处朝祁征云望了一眼,祁征云看到了一双像咬人的野狗一样阴沉狠厉的眼睛。 那人转开目光,加大油门开远了。祁征云在回去继续守在陆攸身边c和内心升起的警惕怀疑之间稍作权衡,最终还是对魔物的存在更不放心,加快速度往回赶去。 ———— 陆攸察觉到了一件异常的事情:他突然不受蚊子的欢迎了。 他是在周日晚上洗完澡准备睡觉的时候想到这一点的,然后才意识到这个情况好像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因为不喜欢新买的驱蚊花露水的味道,他平常一直忘记要喷,每次都是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才想起来,再苦兮兮地去涂止痒的药水。但这几天他也没做什么,家里的蚊子却全都神秘消失了,即使是关了空调开窗通风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被蚊子咬过。 陆攸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坐在床边,挽起袖子看胳膊上一个已经快要淡化消失的蚊子包。房间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嗡嗡声,以前会爬到天花板上去的小蜘蛛也没再出现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两天除了蚊子消失无踪,连空气中那令人烦闷的燥热都缓减了一些,明明气温一直只升不降——不过与陆攸的这种体感不同,放在窗台上的绿萝和吊篮则变得蔫蔫的,叶片有点发黄,他增加了浇水的频率也没改善。 陆攸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又检查了一遍书包,确定该带的东西都放好了,便准备去把窗帘拉上。这个卧室朝向不太好,早晨照不到太阳,晚上的路灯光倒是亮得人睡不着。拉窗帘的时候陆攸随意往楼下看了一眼,十一点多的时候小区里已经很安静了,道路上空无一人。 就在陆攸望向灯光照亮的路面时,一只小猫从路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大摇大摆地横穿过路面。小猫浑身都是黑色的,在路当中时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居然像是故意在往陆攸所在的这个窗口看。 是他在小区门口看见的那只吗?还是它的兄弟姐妹?据说黑猫是不详的征兆,但也有人说它们只是在即将发生不幸的地方出没徘徊,想给人警示却遭遇误解。陆攸这么想着,目送着黑猫一溜小跑穿过道路c钻进对面的灌木丛里去了。 有影子从斜侧方落在窗台上,与窗框和吊兰的阴影混在一起。陆攸没有发觉这一点差别,也不知道如果他此刻顺着影子的方向探头往窗外看,就会发现那个最近频繁出现在他身边的男人就站在隔壁楼上的窗台上——换个心怀恶意的对象,这个镜头都能够拿去拍惊悚片了。一无所觉的陆攸于是平静地拉上了窗帘,回到床边关上了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祁征云隔着玻璃窗听到了那一点织物摩挲的声音,很快一切都安静下来。他靠在阳台的栏杆边,这是他新找到的最合适的盘踞地点:这户人家不久前出去旅游了,要再过一个星期才会回来。从装作人形的怪物身旁,细微的波动正一圈圈向周围扩散开来,掠过人身边就像湿润微凉的海风,却能让弱小的魔物在路过近旁时寒毛直竖地避开。 这是祁征云尝试过几种方法后,确定下来的最省力的策略。他实在不想继续用触手玩打地鼠游戏了,弄得到处血淋淋的不好收拾,还有点恶心——他已经听到楼下有人抱怨“不长眼睛的麻雀撞了玻璃窗,掉下来的尸体弄脏衣服”了。蚊子蜘蛛等等小东西也会跟着避开,这算是个意外之喜,至于陆攸养的盆栽因为土壤盐碱化而变得半死不活的副作用只能对它们说声抱歉了。 他会找机会偷偷给它们换土的。 如此场景与上一次轮回的终末有些相似,身处其中的人的心情与状态却已经不同了。祁征云胳膊支在栏杆上,在这样的夜里突然怀念起了他其实并不需要的睡眠。他内心深处埋藏着对于再度失控的恐惧,恐惧引发的焦虑像无形的幽灵那样紧紧跟缀在他的身后——他却不能拼尽全力地返身去与它搏斗,因为这又是另一种失控。 真想溜进房间去抱着陆攸睡啊祁征云抬头望了眼悬在天顶的月亮,忧愁地无声叹了口气。无论他介入陆攸生活的时间能够提前,对他们的关系c对这个任务能有多少好处,在这种感到孤独的时候,他依旧会十分短视地期待要是能像他从陆攸小时候跨越到现在一样,一晃数年过去就好了—— 所谓“类人”的欲|望。祁征云在心里对自己啧了一声。他晒着月光,虽然并起不到修炼的作用但至少比阳光舒服,忽然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动静。 他侧耳细听了几秒,确定那动静是从陆攸家门口传来的。祁征云从房子外面绕了半圈下去,发现楼下的防盗铁门开着,并且用砖块抵住了。一边想着怎么哪里都有喜欢这么做的人,他一边装作是晚归的住客走上了楼梯。刚走到二楼,有人从楼上下来,身上带着一股呛鼻的烟味,在楼梯上与祁征云狭路相逢时脚步丝毫不停,硬挤过他身边下楼去了。 人类?虽然那烟味比某些魔物身上的味道都臭,祁征云还是确认了这一点。他继续上楼,在抵达陆攸家门口时听到楼下发动摩托的声音,然后是窗框被匆忙拉开时的碰撞声。“宝啊”一个颤巍巍的苍老声音从摩托噪音里艰难地冒出头来,“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做什么不进家门啊?” 那声音随即离开厨房窗口,往屋内走去,“忘记带要钥匙了是吧,等奶奶给你开” 摩托车发出“呜——”的一声,是骑在车上的人空踩了一下油门。“谁说我要回来的?”骑车人语气很不耐烦地说,同时像是做贼心虚地压低了声音,“你别管我来做什么,我走了——对了,最近我姑回来过没?” “又想问你姑妈借钱啊?上次借的你还没有还呢。”老人一下子听出孙子的言下之意,却只是不轻不重地这么说了一句,接着便道:“她下回来时我跟她说。你怎么又要走?是不是要回女朋友那里去?奶奶跟你讲,那女人真的不能要的啊,太虚荣了,上回来时让她可以搬过来住,她还不肯”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那男的却已经不耐烦了。他也不反驳,凶神恶煞地问了句:“你不说要去开门吗?”老人便“诶诶”应着,很高兴地扭头往门口走去了。骑在摩托上的男人等老人身影从窗口消失,低声骂了句“死老太婆”,鞋跟将摩托车的脚撑往后一磕,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他没开车灯,冷不丁车子前面窜过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下意识将把手一偏想躲,险些撞进路边的灌木丛里去。车前受惊的黑猫迅速跑走了,那人好不容易稳住车头,嘴里爆出一阵粗俗的骂声,又往路面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加大油门开走了。 祁征云站在三楼没挪步,将底下压低嗓门的说话声和各种杂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等一楼那个几天前跟他说过陆攸家里事情的老奶奶开了门出去,在已经没人在的路边又等了一会才沮丧地回去后,他摸了摸陆攸家门上锁孔处和门边几道崭新的划痕,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9.必有前因 ———— 陆攸最近几天都没见到祁征云——说没见到也不恰当, 因为他们班的心理测试还没结束, 祁征云也还待在学校里没走,他在学校里远远见过几次男人的身影, 有次祁征云还隔着人群和他打了招呼。不过他们没再面对面地说过话, 也就无从提起约定好的交谈了。 就算祁征云送他回家过c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过早饭, 要说已经变得有多么熟悉, 陆攸也并不这么觉得。只是学校生活实在是单调又无聊,所以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祁征云来——心理咨询只是在每天晚上放学后的一个多钟头, 那个人白天其他的时间又在做什么呢?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几次遇见祁征云和那个约定的事情,陆攸都没和原笑笑提起过。即使原笑笑后来觉得有趣偷偷混入了他们班心理咨询的队伍, 虽然被拿着名单的梁老师轻易发觉, 但还是拿到了调查表做c也见到了祁征云, 大呼小叫地过来找他分享八卦的时候,陆攸也没有透露他和祁征云在那个咨询室以外的接触。 应该是不想提及约定交谈的内容吧——陆攸心里给自己的解释是这样的。如果让原笑笑知道, 到时候说不定会觉得担心而硬要跟着去,还是别告诉她了。他倒是说了最近那种好像一直被什么注视着的错觉, 然后原笑笑想了个办法:放学回家时远远缀在他身后二十多米的地方, 让他一旦再有这样的感觉就假装抬起手摸肩膀,她在后面趁机观察四周,找出那个窥视者。 陆攸觉得原笑笑这个提议就是想玩他还是照着做了。一路上因为精神格外紧绷,反而好像四面八方都有视线过来, 或许是行人觉得他们两个行为鬼祟, 经过时特意转头来看一眼。万分别扭地终于到了家, 原笑笑路上怀疑过的对象没有哪个出现过第二次,只好遗憾地确认作战失败。 到了星期三,班主任下达的一个通知终于取代了那不明来源c甚至不确定是否真实的窥视视线,成为了陆攸回家路上的主要烦恼:真的要开家长会了,就在这周五的放学后。虽然明面上的理由是教学情况汇报,但大家都知道实际就是因为之前周薇自杀的事情——这些天已经有好几个家长自己特意过来,向老师打听这方面的情况了。原笑笑上周就提到了这件事情,前几天没动静陆攸还以为她终于出错了一次,结果最终不得不佩服她消息的灵通程度。 顺便一提,她还去查了祁征云。周阿姨允许她每天玩半个钟头电脑,她不玩游戏也不看动漫,就在大学的网站和论坛上到处逛。周末过来偷偷带了手机来学校,给陆攸看祁征云和他导师的合照。陆攸起初还以为她是花痴病犯了——在他们班去过心理咨询的女生们中间,祁征云已经凭他的相貌和身高成为了一个新的谈资。陆攸坐在靠窗边走廊的位置,窗帘拉上时走廊里的人经常会忘记窗户后面还有人,他被迫听了好几个版本的充满少女心的妄想言论,感觉校园偶像剧似的。她们说的时候估计都没想起来心理咨询的起因还是周薇的自杀,以及周薇那个“男朋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不过陆攸很快知道他想错了。原笑笑不走寻常路。在把照片给陆攸看后,女孩儿发出了失望的感叹。“我还以为他是个假冒身份的骗子呢。”她以陆攸难以理解的遗憾口吻说,“没想到是真的。” “你从哪里觉得他是个骗子了?”陆攸发觉他貌似没往这个方面想过——不算最初在家门口楼梯上那次短暂的会面,似乎从在学校咨询室见到祁征云的那一刻,他就下意识给对方贴上了“可信任”的标签。 原笑笑对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则是撇嘴。“你也太轻信了——别说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助手’,资深的老教师里面还会出对学生图谋不轨的渣滓呢。”她见陆攸挑眉露出了“你到底想暗示什么”的表情,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默默地将话题拉了回来,“我就是看那个人突然冒出来,感觉有点可疑嘛。我妈提起来的时候也含含糊糊的,他看起来也不太正经” 不太正经?陆攸心想,有吗?他还觉得祁征云多数时候挺严肃的呢。除非“正经”特指“木讷单纯的老实人”,那祁征云笑起来的时候确实不怎么像 原笑笑翻着手机相册,给陆攸看那几张对着电脑屏幕拍下来的照片。“其实我还是觉得那个人有点不对——你知道我的直觉是很准的。”她手指轻点着下巴,陆攸怀疑她已经自我代入了什么侦探的角色,“虽然找到了他的信息,但还是太少了,还都是就在这几天更新的。真的有点奇怪啊。” 或许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气场不和”的情况,原笑笑兴致勃勃地投入了这个“挖掘秘密”的行动。只是后续发展却令她失望:她陆续找到了更多c更早的信息——如果她知道被怀疑的对象其实就在旁边偷听的话,肯定不会每次一发现疑点c都没去验证便来和陆攸分享了。 如果她再意识到自己整天“祁征云这样”c“祁征云那样”的絮絮叨叨,让被迫当听众的陆攸心里对这个人增加了多少熟悉感,甚至还有一点点窥知隐私的歉疚,大概从一开始就不会开启这个话题吧 原笑笑此刻还没意识到她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扮演一个努力想设置障碍实际却一直在助攻的角色,家长会的确定消息一出来,她在担心的就是陆攸家里的情况了。陆攸的妈妈现在和她半年前结婚的丈夫在另一个城市忙生意,虽然只是高铁过来几十分钟的距离,但愿不愿意为了这么一场家长会回来原笑笑的预测不太乐观。 这天放学时难得是陆攸先收拾好东西去找她,然后又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原笑笑在外面走廊上等了几分钟,看见陆攸拿着那张要家长签字的通知单出来了。“怎么样?”她小心地问。 “老师让我留下来帮忙,排座位c做做记录之类的。”陆攸说,“顺便留下来听听家长会讲了什么。”他的态度好像已经很确定妈妈不会来了。 那要是别人问起“这位同学你的家长呢”,要怎么回答?原笑笑这么想了,最终没问出来——她可不想让陆攸现在就提前经历一下。“你回去会打电话和妈妈说的吧?”她问。陆攸静默一会,点了点头,她就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祁征云在不远处听着,准备等回去后要是陆攸没打这个电话,他就去隔壁找周晨来打。虽然他内心巴不得陆攸脱离家庭,更方便以后建立他们的两人世界,而“未来”的情况也表明本来就会这样,但是陆攸看起来还是有点难过的,所以有可能修复的话他决定推一把。 不过,陆攸没给祁征云这个干涉的机会。本着快刀斩乱麻的心态,一回家还没吃晚饭,他就把这个电话打出去了。妈妈平时生意上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定期联系交代情况时都急匆匆的,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给他打钱——这样不用花时间。今天大概是正准备吃饭有一点空,接通得很快。 陆攸手里捏着通知单折来折去,忐忑地怀着一点期待将家长会的事情说了。电话那边在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攸攸想要妈妈去家长会吗?”带着忙碌后疲倦的女声最后这么问。 “不用了。我已经和老师说过了,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来也没关系。”陆攸说,稍微捏紧了话筒,“就是和你说一声。” 电话那边“嗯”了几声,然后是一小段尴尬的平静。接着几句依旧尴尬的询问和回答之后,这次通话就在别扭的气氛中结束了。陆攸听了会耳边通话挂断后单调的“滴——”声,好一会才将听筒拿离耳边放了回去。 又是这样 他其实知道这种反复出现的状况是怎么造成的。他期待的是妈妈什么也不问便直接说“我会回来的”,妈妈则期待着他主动提出要求。但就算知道只要他说“想”,哪怕只是家长会这样的小事,妈妈也会愿意放下工作的事情回来,但每到这种时候,他却总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或许他自身对探望也怀有某种畏惧。他一直记着妈妈在想起过去时看他的那种眼神 陆攸没有胃口做晚饭吃了。他爬到沙发上,想要躺一会,没留神就这么睡着了。结果到了晚上十点多钟他才被饿醒过来,胡乱弄了点东西吃,做完作业又陷入了失眠的窘境。在这个静默中思绪翻腾的夜里,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人陪着他而不被察觉,一同无言地等待着晨曦的降临。 祁征云这几天除了继续偷偷在陆攸身边打转c偷听原笑笑对他身份的质疑并顺势补上漏洞,还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抽空跟踪了那个几次出现在陆攸身边c似乎还尝试过撬门的摩托男。鉴于那家伙流里流气的模样c还有他那个知道陆攸一个小孩独居的情况还到处乱说的大嘴巴奶奶,祁征云很有理由怀疑他在谋划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探查下来的结果,却没能验证祁征云的猜测——虽然也没能否定。现实中的人不会像漫画里那样会在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自言自语说出自己的邪恶计划,因而被揭穿阴谋,祁征云又不想离开陆攸身边太久。他那天晚上就跟去了那人住的地方,一到家那人就拿酒开始喝,喝完倒头就睡,都不肯发个酒疯透露点什么之后两次,看到的也只是小混混一样游手好闲的日常。 也许算得上异常的是,祁征云没见到他那个在奶奶口中“不能要”的女朋友,虽然那人房间里有显然是女人留下的衣服和日常用品。祁征云还在阳台上看到了猫爬架和猫食盆,都脏兮兮的落了灰,但也没看到猫。 猫和女人都不见了。祁征云想到了那只缠着陆攸c好几次都比摩托男稍早或同步出现的小黑猫。生灵不止会被魔物刻意污染c同化,有时也会因为强烈的情绪而自己化为魔物作为催化剂的通常是“死亡”。他似乎窥见了一点将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的脉络。 只是,还缺少证据。要是他做不到日后每一次都将可能对陆攸造成威胁的人都偷偷弄死c并且不引起一点怀疑,那就一次都别这么做。不然他总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会忍不住把陆攸身边那个烦人的小姑娘也处理掉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做个只是在陆攸面前“装得像人”c而实际只是披了层人皮在骗他的怪物。 周四陆攸的班级有活动课,祁征云装作是出来散心的样子,在体育场边和陆攸“偶遇”,说了会话,两个人还一起打了半节课羽毛球。回去后陆攸就被原笑笑“审讯”了一番,小姑娘像只发现有狼在羊圈边徘徊的牧羊犬一样嗷嗷叫着露出了尖牙,吓得陆攸更加坚定了绝对不能告诉她那个约定的决定。 然后,就是周五的家长会了。陆攸按照班主任的吩咐在放学后留了下来,帮文艺委员在后面的黑板上写“欢迎”和画那些小花小草。家长会开始前周阿姨特意从隔壁原笑笑班里过来找到他,让他等家长会结束后一起回去。 陆攸排座位时把自己的桌椅挪开了,和周薇的空桌子一起放在教室后面,和同样留下来的文艺委员并排坐着——文艺委员不太想坐周薇的桌椅,陆攸就把自己的让给了她。陆攸的成绩没好到能被表扬,也没差到会被批评,整个家长会期间都没被点名过,倒是躲过了原本预想的被发觉家长没来时的询问和目光洗礼。 家长会开完,陆攸已经把听见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等周阿姨过来接了他回家c让他在家里一起吃饭,那种胸口好像堵着什么的感觉却越来越沉重。晚饭后他回到家里,想做作业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效率极低地磨蹭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决定要出去跑几圈散散心。 附近的公园到晚上太黑了,但有个小广场和旁边的夜市都很热闹。现在时间还不算晚,小区里还有锻炼和遛狗的人。陆攸锁好门下楼,在推开楼下防盗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他低头看了看脚下:路沿边丢着几个烟头,其中一个火星还没熄灭。 陆攸将那个还燃着的烟头踩灭了c踢到旁边。他戴上外套的帽子,轻呼出一口气,沿着路边慢慢地跑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0.袭击&保护 ———— 灌木丛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凝着形状畸怪的阴影。在确认过周围安静的几秒钟后, 枝叶被朝一侧分开,有个人影从底楼人家的防盗窗底下钻了出来。鞋底踏过落叶和不知什么人啐在地上的肮脏痰痕, 前几天骑着摩托车来过的那人一边嘴唇无声地蠕动着骂人话,一边轻手轻脚地转到了防盗门前面。他身上的薄外套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烟味, 即使闭着眼睛隔了好远也能一下子分辨出来。 不过现在门边除了他, 其他一个人都没有。他左右望望,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毫不费力地打开防盗门闪身进了楼道。这钥匙是奶奶特意多配了塞给他的,怕他哪天想到回来却被挡在外面。人老了以后话多又怕寂寞, 只要旁边有人嘴里就会说个没完,他以前一直觉得烦得要死, 这次却庆幸不久前他在奶奶唠叨时恰好听了一耳朵,就这么好运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这边的老住宅楼一栋楼每层就两户人家,住在三零一的那对夫妻好几年前离婚了,男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女的一个人带儿子;去年女的跟着新老公到外面发财去了,就剩小孩一个人还住在这儿。当妈的丢下了儿子, 肯定心怀愧疚, 于是三天两头地打钱寄东西回来——有没有打钱并不确定, 寄东西快递员送过来的时候奶奶可都在窗口看着呢。虽然奶奶跟他提起这件事情,是为了警告他“这种丢下小孩的女人有钱也不能要”, 但他听在耳朵里, 重点就全落在了“钱”这个字眼上。 他那时候还没多想。就算那户人家听起来再怎么容易得手, 毕竟和奶奶家只隔了一层楼。兔子都懂不吃窝边草呢。而且他那时也不缺钱用, 犯不着特意去找个小孩子欺负。 但他现在缺钱用了。 提起前因他就觉得牙痒痒。那女人长得又丑,身材又差,不是为了平常吃喝玩乐有人付账,会有男人愿意和她混在一块儿c哄着她开心?平时话说得好听,买东西看着也挺大方,等问她要点钱填填股票亏掉的空,就开始唧唧歪歪不肯拿出来了。还非要在租了一起住的屋子里养猫,养什么猫不好养个黑猫!还是从路边捡的,看着就不讨人喜欢。 他不过是嫌那猫崽子叫得人心烦,把它拎去阳台上关着,又没有成心把它丢下楼去,是它自己挤出了栏杆缝隙谁能想到猫从二楼摔下去还能摔死?这也能算他的错?他不想听斥责避了出去,在外面喝了半夜酒再回去,差点以为家里被洗劫了要报警——那女人连夜收拾好东西,连张字条都没留就这么走了。他之后打了几十个电话c发了百多条信息,道歉c说软话c赌咒发誓费心挽留 了一通,结果干脆被拉黑了。 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一时怎么收得住?股票还在跌,他又回请朋友玩乐了几次,等月末了回过神发现别说那一堆信用卡账单,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有付不起的危险。一直没人帮忙拾掇,外表衣着也越来越像混混。这种时候他就抛了之前那些顾虑良知之类的,把主意又打到这丛窝边草上来了。 白天经常有人来往,不方便下手,很有可能在门口就被奶奶看到。前几天晚上他来过一次,没想到那户人家的锁几年前换过,不像旧的那么好开了,他试了试没开出来只好暂时撤退,还倒霉地被奶奶逮到。这次他特意带了工具过来,本来准备再晚些动手,没想到天赐良机,那小孩这么晚居然会出门去 他没打算伤人,只想拿点值钱的东西,最多等那小孩回来,吓唬他一下让他别报警,钱要是放在存折上一时拿不到就算了——以后再慢慢来。就是不知道那死老太婆会不会根本在胡说八道,要是这户人家实际只是个穷光蛋,家里根本没钱,他这几天跟踪踩点c找工具学开锁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穿着旧外套的人放轻脚步往楼上走,一手捏着放在肥大口袋里的工具不让它们碰撞发出声音。到了目标的门口,他拿出小手电拧亮了一照,见锁孔和门边的划痕有被擦过的痕迹,内心嗤笑着撇了撇嘴,接着掏出了几根刻有许多凹槽的金属条。这是他和朋友讨教时附带得到的,这几天用类似的门练了练手,成功率只是一般。要是真开不出来,他就得守株待兔等那小孩回来问他要钥匙了。 他咬着手电折腾了五分钟,进展不太顺利。门锁比他想象中牢固得多。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听起来又响又瘆人,又几分钟过去,他开始没耐心了,而且总觉得背后另一户人家的门后有些动静传来,似乎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常,正在透过猫眼偷偷看他。他回了几次头,什么都没发现,心态却更加浮躁,没多久就暗骂着垃圾将金属条抽了回来。 什么事都不顺利。他往墙边啐了一口,想抬脚踹门又忍住了。 现在要怎么办?在这儿等人回来么?他刚想将后背往墙壁上靠,只听隔壁门后一阵脚步声接近过来,伴随着一声“谁在外面”的问话,传来了开锁声。他条件反射地从墙壁上弹起来,双手抄进口袋里扭头往楼下走,总算反应够快,赶在隔壁打门开灯之前没入了灯光照不到的下一层阴影里。 然后他才想起来:听说隔壁也是一个女人独自带小孩儿,还是女儿——那他有什么好怕的?但跑都跑了,他终究没再返身回去。没错,要是没能一下吓住,在楼道里起了冲突,动静就太大了。不如就在外面路上下手。 他摸到放在另一个口袋里的水果刀,一点都没发觉自己这一刻的表情有多狰狞。楼梯角落的影子里头微光一闪,像是只浑身漆黑的小东西眨了眨眼——他也没有发觉这点闪光,只是一边在心里规划着步骤一边往楼下走去。 ———— 陆攸沿着人声喧嚷的小广场慢慢地跑了两圈,那种胸口压着什么的沉重感总算有所缓减了。 小广场上有排成方阵的阿姨在跳广场舞,音乐声放得震天响,虽然都是些很老很俗的歌曲,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让人轻松开心的热闹。不少小孩子踩着租来的轮滑鞋或踏板车,满广场“飞”来“飞”去,还有牵着博美的c被哈士奇牵着的遛狗人,陆攸要小心地及时闪避才不会被其中之一撞上。 健身器材的区域在小广场边缘,陆攸过去的时候双杠上正好没有人,他把自己撑上去坐在一侧杠上,望着不远处暗中的树影,身子摇摇晃晃地坐了一会。虽然天黑已经挺久了,靠近地面的暑气也已散去,但温度依旧算不上凉爽,只有一丝微微的风吹过来,稍微缓解了刚才两圈慢跑带来的身上的燥热和黏腻。 陆攸这次又是出了门才想起他没喷驱蚊水,换了以前,在这种草多树多c蚊子特别毒的地方站一会,能被咬得想夺路而逃。今晚他身边却一片清静,本来挺喜欢他的蚊子都移情别恋决绝而去了——陆攸希望它们永远也别回心转意。他亲眼见到一只蚊子披着路灯光晃悠悠地过来,中途突然急转弯疯狂振翅飞走,简直像被杀虫剂照着喷了一下似的。一件挺有趣的怪事。 不知为何,陆攸莫名地在这种时候想到了祁征云。很难想象那个男人被蚊子咬到的情况甚至不太能想象他流汗,即使是在闷热的夏天裹在一身黑衣服里。陆攸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一路从祁征云昨天跟他打羽毛球想到了祁征云那天早上看着他吃早饭,没留神在双杠上摇晃的幅度大了点,险些往下一滑才回过神来。 思绪既然已被打断,想着也在外面逛了挺久,陆攸滑下双杠,准备回去了。他摸了摸裤子的口袋确认钥匙没丢,便走向了从健身器材区通往街上的林荫道。他回家要经过一段空旷然而路灯亮得刺眼的道路,还有一段昏暗但常有人来往的道路,再加一直以来附近都没出过什么恶性事件,因此他也没有要特别注意安全的意识。只是今天的街道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走到路灯少而暗的路段时,周围反而更加安静了。 路中央端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灯光勾勒出了毛茸茸的轮廓,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像在表示这小身躯的内心里装着一个巨大的怪物。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这仿佛一页玄幻插图的场景让陆攸的脚步不自觉迟缓了下来。坐在路中间的猫咪无声地朝他扭过头,地上和旁边墙壁上数十倍庞大的影子也随之扭曲变换——仿佛人眼不可见的狰狞怪物正对他露出獠牙,却不小心被光线透露了行踪。 陆攸像被施了定身术那样停住了。 然后他就看着猫站起身来,怡然自得地抖了抖毛,一溜烟小跑向街边的停车场,钻进栏杆缝隙间消失了踪影。 “吓死我了。”陆攸喃喃地说,几秒后陡然松了口气。之前惊悚的气氛当然只是巧合,想得太多才会自己吓到自己。但尽管放松下来,他难免还是觉得周围显得阴森森的,重新迈步后赶紧加快了步伐。 在前面那个路口右转,再走不到百米,就能抵达小区侧门。路口再过去那一段的路灯比陆攸现在身边的还要暗,感觉灯罩里蒙满了灰尘,什么都照不清楚。而且路上都没有人陆攸脑子里正这么想着,只一晃神,路口那边就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陆攸用了两秒种时间来适应那一刻心脏差点蹦出来的刺激,又用一秒钟分辨出那个人影看着有点眼熟,再用了一秒怀着惊奇意识到:那不就是祁征云吗?几分钟前他才想到过的人,现在就毫无预兆地出现了。隔着一段昏暗的道路,陆攸看到祁征云朝他摆手,那动作不像打招呼c而像在劝阻什么;然后男人突然边走为跑,几步之间便将速度提升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程度,向他迎面狂奔而来。 陆攸根本没反应过来。他起初几秒钟还茫然地在盯着祁征云看,然后第一个动作总算不是躲避,而是发觉可能是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反应是扭过头往身后看。虽然期间他没再往前走,耽搁的这点时间,却又有一个人从通往小区的那条横道上转了出来,差点撞到陆攸身上。此刻祁征云距离他们还有十多米距离,陆攸在感到有人接近c条件反射地将视线从背后空街道转回前方的时候,眼前只见寒光一闪—— 他其实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看见那个人拿出刀子来的过程。因为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或许他看到的仅仅是那一点反光,以及那个脸都没看清楚c只闻到一股呛鼻烟味的袭击者,被祁征云扭着手腕c压着脊背一把摁到地上时,从他手中脱离的刀子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又转动滑远的景象,而之后补完的整个过程只是他脑内的幻想。 要说是什么真切地将陆攸吓得不轻c以至于当即跳着后退了一大步的,答案不是刀子,而是那个袭击者脑门重重磕到水泥地面上的那一声钝响。陆攸都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做到在脑袋触地时膝盖还悬空的——或者该说不知道祁征云是怎么让他做到的——不过他只将这个扭曲的姿势保持了不到一秒,随即身躯就向一侧倾斜过去c摔倒在地,继而像虾一样蜷起来,发出了一声嘶哑而微弱的哀嚎。 陆攸跟着“呃”了一声。他微张着嘴巴,本意并不想表现得这么愚蠢,但他的大脑还在从震惊冲击造成的当机中艰难重启。在抬起手指了下地下正在抽动手脚的人之后,他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刀子,又看了看表情严肃像是陷入了某种思想困境的祁征云,最终又只憋出了一个单字:“他——?” “他应该就是冲你来的。”祁征云说。在将目光移向陆攸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是陆攸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我刚才不是在提醒你么?你怎么站着都不知道躲?” 我还以为你是在说小心后面有车过来陆攸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被祁征云这么一质问,他立刻把之前想问祁征云怎么在这儿的问题忘了,甚至差点就下意识地道歉了。幸亏话出口前他顿了顿,才察觉到哪里不对,硬是把道歉咽了回去,准备换成更应该说的道谢。 祁征云却又把目光落回到地上那人的身上去了。“你以前见过他吗?”他问陆攸。陆攸其实刚才已经从衣服认出了,袭击者身上的薄外套破了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那件眼熟的雨林印花t恤。但在开口回答之前,某些细节触动了更久远之前的记忆,他盯着那人惨白闭着眼的侧脸,一半的思维在想祁征云刚才那一下可够狠的,另一半的思维则觉得那侧脸有点眼熟。 “等等”陆攸慢慢地说,“我好像认识这个人” 这句话尾音未落,一滴液体“吧嗒”落在那人的衣服上,缓缓往里渗去。陆攸突然收声了,他沿着那滴液体坠落的路径向上看去,祁征云稍后也跟着调转了目光。他手上的力道大概因此松了些,那痛苦地躺着似乎已经命不久矣的袭击者就在这瞬间一个翻滚脱离了掌控,连滚带爬冲出去几步,迅速爬起来跑了。 祁征云装装样子地伸手去拦了一下,然后就放任这人跑了——他看到那只小黑猫已经从稍远处绕过他们跟了上去,他想这只小猫担任的大概不会是报恩救援之类美好的角色。陆攸则完全没心思去管跑掉的人了,上前一步伸手往祁征云腰侧摸——t恤那儿的一小块布料,正像被浸湿了一样紧贴着皮肤。 空气里掺入了一丝细微的腥气。非常细微,而且陆攸不熟悉血液的气息,可能察觉不到区别。但要是让他碰到,发现浸湿衣服的是一种透明的液体,祁征云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难道要说他紧张的时候,就是那一小片皮肤特别喜欢出汗? 他暗骂了句自己那受一点小伤也会反射性召唤海水来帮助愈合的本能——只是用触手抢先夺下刀子时c刀刃在鳞片缝隙里卡了一下,就像手指被纸划到那样小的伤口!来不及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祁征云立即做出了反应:在将藏在衣服底下c原本准备随机应变的触手迅速撤走的同时,跟着伸出手去,一把将陆攸差一点点就要碰到他衣服的手抓在了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1.自作自受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陆攸内心凌乱,面对这种脱离掌控的局势, 都没能好好体会到第一个任务顺利完成的喜悦。他感觉自己昨天晚上一觉睡过了半本书的剧情,对目前的进展完全看不懂了。他怀疑地看着系统声音传来的位置:“你不会是搞错了吧?才这么短的时间” “只要条件足够, 令达成目标结局的可能性大到接近必然, 该任务就可以判定结束。”系统解释道,“否侧按照颜楷愿望中要求的‘永远’, 也就是‘一生’,你难道要在这个副本里待到看着他们老死吗?” 陆攸:“其实我不介意” 系统:“别想了, 一年生存时间可以卖20积分,你以为创世神大人会让你白占便宜?” 如此直白且理直气壮的原因, 陆攸无言以对,转移话题让系统调出剧情人物位置图来看。任务结束的通知是刚刚来的,而不是昨天晚上,看来是在他什么都没做的这段时间, 剧情人物们自己进行的行动和引发的变化,达成了通往结局的必然条件。他真是好奇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联系到昨天顾奕有些奇怪的举动, 突然叫他过来却又不现身陆攸总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他的一份贡献。是他对温明宇做什么了?还是他对苏涵? 位置图展开来, 和往常一样, 上面标识出了属于剧情人物的三个红色圆点。陆攸先去找苏涵,他还是在医院里, 还是之前的那个病房;医院里还有另一个红点, 陆攸原本以为是顾奕, 仔细一看, 下方标识的名字却是温明宇。 温明宇终于去看望苏涵了?但这个红点的位置是在另一间病房里啊。 陆攸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顾奕把温明宇打残了。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解释系统做出的判断,按照陆攸对那两个人的理解,从现有条件他只能推出“苏涵抛弃了温明宇”和“温明宇往死里报复苏涵”这两种单向结局。 一定还有什么情况是他不知道的。 陆攸这么想着,接着去搜寻代表顾奕的红点。他之前没注意,现在定睛一看,发现它的位置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就在他住的这栋楼旁边 陆攸的目光扫过了这个红点下面的名字,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慌张匆忙之下,这一瞬间的不对劲没得到任何注意就被忽略了。他扑到窗前,第二次往下面看,几分钟前还空无一人的路上,现在站着一个双手插在口袋里的顾奕。 顾奕正仰头看着这个窗口,似乎就在等着他冒出来似的。见到陆攸的身影在玻璃后面出现,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朝着窗户这边挥了挥,唇边露出一点细微的笑容。陆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奕,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脸上还有好几道像是刮伤的痕迹,手上也用绷带缠了两圈。 顾奕接着用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他今天脖子上什么没戴,苏涵送给他的那个生日礼物不见了。陆攸有点迷糊:这是什么意思?表示自己已经从苏涵这个坑里爬出来了?那向他报告又是要做什么?他还在犹豫该不该拉开窗户,对着下面大喊一声“恭喜”,楼下的顾奕在做完这个动作后,笑着朝他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像是完成了任务,就这么转过身,闲庭散步般地走了。 虽然隔着一点距离,那个表情看不太清楚,陆攸还是看得愣了一下。 那个略带挑逗的眨眼和祁征云实在太像了。顾奕的脸虽然和祁征云一模一样,神情动作却是不同的。除了刚投放到这个世界c毫无准备下突然见到那张脸的时候,就只有刚才,陆攸又有了“齐征云就站在面前”的错觉。 那张脸,那个表情到这个世界c遇到这个人,真的只是巧合吗? 陆攸目送着顾奕走远,有心想问一问系统,但系统估计会像上次问起的时候一样,用“底层数据”之类的废话来敷衍他吧。他心里郁闷起来,想再看一眼位置图,发现已经到时间而被系统收了起来;拐弯抹角地试图从系统那里询问出让它判断结束的理由,系统却总是只给他一句话:“回到系统空间里你就能知道了。” “我要怎么回?”陆攸只好问,想到系统之前说明过的开启穿越的方法,又改了口,“我要怎么死?” “这具身体的全部机能会在一瞬间停止,宿主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随后灵魂进入回归通道,回到系统空间。”系统说,“不过,为了后续处理减少麻烦,还需要另外建立死亡场景。常用的方式是火灾,还可以选择坠崖c沉海c车祸” “就用火吧。”陆攸没怎么想就做出了决定,“最好烧得彻底一点,然后把别人记得的颜楷的样子,还有他的照片,都恢复成原来那样吧。”完成投放后他翻过相册,照片里颜楷的面孔也变成了微调后的他的模样。这让他觉得,真正的颜楷好像被他这个冒牌货抹去了。 系统“嗯”了一声,又说:“开启穿越的最晚时间为今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宿主可以选择在此之前的任何时间点。” 要多留一会吗?陆攸又望了一眼顾奕离开的那个方向。没想到,一开始顾奕还想杀他,最后却成为了他在这个副本中有过最多交流的人。他拿出手机,想要最后打个电话c或发个短信作为告别,稍稍停顿后,最终却还是选择什么也不做。“不用再等了。”他低声说。 他无法解释真正的原因,道别留下的只会是谜团和更大的遗憾如果,会有遗憾的话。 陆攸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走吧。” ———— 顾栾走到小区外面,在路边的水果摊上买了一袋樱桃。他也不洗洗干净,直接捏起一颗来,盯着快被里面包含汁液的果肉涨破的鲜红外皮看了一会,将它放进了嘴里。 咬破光滑的表皮,咬紧柔软的果肉,牙齿碰到坚硬的核心。果汁染红了他的齿尖和舌头。顾栾想着刚才在窗口看到的那个人的样子。还是差不多的白皙肌肤c纤瘦身材c软绵绵的气质顾奕还真是喜欢掉进这一类型的坑里。不过,苏涵只会让他觉得可笑或厌恶,那个人却让顾栾想要抓住他,用手指c牙齿和别的什么去感受他,不是为了制造疼痛,而是为了确认存在,然后去占据那个存在。 要不要去试试呢顾栾舔了舔牙尖,觉得他从前玩笑似地说过的“摧毁和终结”的命定渴望,苏醒成为了另一颗心脏,正在他的胸腔中鼓动。他突然有点理解顾奕那些蠢得要死的举动了,好像不去做点什么,身体会不堪忍受地裂开。 顾奕不知那家伙死了没有,他还有一箱子烟火没放呢。刚才那个小家伙好像没认出来曾经见过他脸上的伤痕,要不然就重新划一道新伤,假装成顾奕的身份 顾栾沿着脚下这条路走到尽头,把樱桃吃掉了小半袋。然后他发觉背后好像出现了什么骚动,有人喊着“快报警”,有人往他的反方向跑过去。他转过头,在楼房与楼房的缝隙间,看到了正在蹿升的烟与火。 ———— 两个月后。 温明宇在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这几张薄薄的纸放在了他和苏涵之间。“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他说,语气中已经没有愤怒,只剩下了平静的疲倦,“请你,按照约定,带我去见我的儿子。” 苏涵微笑着将文件拿了起来。那是一份婚前协议,按照协议上的内容,在他和温明宇离婚之后,温明宇所有的财产,包括存款c名下的房产c公司股份其中的一半会归他所有。他手上曾经淤青的地方早就已经痊愈了,白皙纤细的手指动作十分优美。“还有一件事情没做。”他说,“我们还没有登记呢。” 温明宇的嘴角细微地翘了一下,眼里流露出来一点讥讽。但他没有表示反对。 婚姻登记处的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刚进门来的这对情侣。长相英俊儒雅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他身边身姿美好的青年脸上则戴着半个好像影视剧里面的那种面具。男人全程没有表情,青年一直微笑着,他们对各项流程的配合都挺默契,却始终没有半句交流。拍照的时候,青年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将那张本该完美无缺的面孔变得扭曲又丑陋的两道伤疤。 直到他们离开,这个小姑娘心里还想了许久:太可惜了啊,那两个人真是老天无眼 苏涵推着温明宇的轮椅,带着他走进了一家大型商场。两个月前,温明宇从公司到家的路上遭遇袭击,对方显然是有目的的寻仇,将他双腿膝盖骨敲得粉碎,还废掉了他的男性器官。这段时间他都在病床上躺着,不久前才刚出院。虽然并未丢掉性命,却已经不能再行走c生育能力也失去了。 苏涵就在这时候找到他,坦白了曾经拿他的精子去做试管婴儿的事情。温明宇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为了那个现在是他唯一希望的孩子,痛快地答应了苏涵提出的结婚和财产分割的要求。 轮椅随着背后那个人的脚步向前运动,温明宇的眼睛不断寻找着可疑的目标。是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吗?是那个肚皮浑圆的女人吗?还是那些生龙活虎c快乐地满地跑来跑去的孩子轮椅经过了商场中央的气球城堡,看着里面那些嬉笑打闹的小孩,温明宇的眼睛亮了。然而苏涵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推着他走到了商场的寄存柜旁边。 温明宇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你说过”他嘶声说,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你说过我的儿子” 苏涵没有出声,走到寄存柜边,从口袋里拿出密码纸塞进机器里,一扇小小的箱门打开了。他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只有半截小臂的长宽,他转身面对温明宇,将这个盒子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腿上。 温明宇觉得自己的双膝c自己腿间的部位同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的手也和声音一样开始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打开盒子,最后还是苏涵帮的他。纸盒里面是另一个更小的木盒。这次他自己将这个木盒打开了。 盒子里面是五六块洁白c细小c看起来甚至还有点柔软的东西。它们实在是太小了,几乎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就是你的儿子。他活了两个半月。”苏涵柔声说,“我没有故意要害他,他天生有缺陷,长不大了这就是你的种” “不过,他也算是幸运不用降生下来,在我们两个人组成的家庭里面长大”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然后完全变成了笑声。他站在寄存柜前,旁若无人地大笑,一直到温明宇喉咙里发出了疯狂的吼叫声,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用双手拽住他,拖着他一起摔在了地上,苏涵的笑声也没有停下。那几块小骨头跌落在他脸颊边,他笑得弯了起来的眼睛里渗出滚烫的泪滴,流过伤疤时让它们就像新鲜划下的时候一样剧痛起来。温明宇将那个盒子砸在他胸口,又想抬手扇他耳光,在好心围过来的路人试图阻止c以及分开滚做一堆的两个人的时候,苏涵的双手却像是最亲密的情人的手,一直紧紧地c紧紧地攀附在他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2.约会邀请 ———— 陆攸走到了防盗门前面, 没办法继续往前, 只好停下来拿钥匙。祁征云跟着在他背后站定, 这人身高肩宽腿还长,将后头过来的光线全挡住了,陆攸面前一片黑, 拿钥匙对了半天都没能成功塞进锁孔去。最终他放弃了,叹了口气转过身,仰起头与祁征云对视——面对面站得这么近,整个人被笼罩在对方气场底下的压迫感依旧存在,不过陆攸现在总算是有点适应了。 钥匙捏在手里冷冰冰的, 像在不断吸走地体温。侧面过来的光照出了祁征云此刻脸上的神情,那神情柔和得让陆攸感到不自在起来。“我到家了。”他顿了一会,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这样说,“谢谢你拦住了那个人, 还有送我回来” “不用谢——搞定那家伙又没什么难度。”祁征云说, 引得陆攸笑了笑。但祁征云的下一句话, 气氛就不这么轻松了, “你要报警吗?放他在外面的话,他可能会再来找你。不过, 要是你不想让奶奶伤心我也可以理解,不过以后你就得更小心一点了。” 陆攸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望着一楼窗口投在草坪边缘的那块暖色光斑。“晚一些伤心c和现在就伤心, 也没有太大差别吧。”他低声说, “就是不知道他从拘留所里放出来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又不可能关他一辈子。” 确实不能, 祁征云想,因为那人的一辈子估计已经在刚才结束了。他没法将这违背常规的进展透露给陆攸知道,只能给出几句含糊的安慰。“别多想这件事情了,报警的事我来就好,你就当做没认出他。”他说,伸手在陆攸肩膀上轻轻一按,“现在还觉得害怕吗?要不要我再送你上楼?” 陆攸瞪着他,“我什么时候害怕了?”那表情在祁征云看来一点都不凶,只让他想微笑。“好吧,那让我换个理由。”祁征云从善如流地改变了说法,“要不要请我上去坐坐c喝杯茶什么的,表示感谢?” 陆攸没有立刻回应,显得有些犹豫。即使将事态说得严重点,祁征云可以算是救了他一命,但对于晚上让一个认识才一周c力量差距又大的成年人到家里来,潜意识中的危机感还是让他迟疑了。要是让他多犹豫一会,估计最后他还是会答应,但祁征云在那之前就又开口了,“开个玩笑——我也要回去了。今天我出门比往常晚得多,不过幸亏这样才能在路上碰到你。” 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不太好意思地将其展平。“其实我本来是准备明天过来找你的——鉴于你没把你家的电话告诉我,而且一次电话都没给我打过。”他把纸条递到陆攸手里,陆攸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在一行潦草的手写字里面只勉强看清了最后那个日期——就在后天周末。 “一个读书会,主题是王尔德。”祁征云说,这是他下午去教授那儿汇报作业进展——难以想象他居然真的在干这事儿——的时候教授给的。他原本觉得时间赶这么紧有些操之过急,可能反而会引起陆攸的警觉,但他记得陆攸好像挺喜欢这个作家,所以还是拿了出来,“入场券是随机抽的,很多人都不互相认识,就是一起看看书c听听朗诵会提供甜点和饮料,还有纪念徽章。你想去吗?” “你不想去吗?”陆攸问,看起来有一点点心动。祁征云轻微地耸了耸肩。“我自己拿到一张,同学抽到了又给了我一张。”他说,“他就是凑个热闹,没想到真的会中,到时候不去签到还要扣平时分虽然我直接代签也可以,但你要去的话就能不浪费了。” 这几句都是真话——教授的那几个人类学生对他这个空降师兄接受良好,默契地什么都不多问,仿佛对类似的事情已经经历过不止两三次。祁征云最初以为教授那样轻易地答应帮他伪造身份是因为胆小害怕威胁,现在想来,或许他其实是做得太顺手了。 普通学生需要十分努力才能得到的进修机会,魔物们凭异类的身份轻易得到后只作为伪装使用。正因如此,魔物才一直只是吞噬生命和秩序的混乱,人类却在不断创造出新的东西。 祁征云都这么说了,陆攸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推辞下去。他抚了抚纸条边缘被压过的折痕,想着如果这也是为了“调研”的某种讨好的话,未免好得过头了——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他的家庭情况c他最近遇到的这些事情的同情吗?陆攸觉得也不是这样。他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那个答案藏在思维尚未触及过的迷雾之中,所以始终模糊无法看清。 “我会去的。”陆攸小声说,顿了顿才意识到出于礼貌也该表现得高兴一些,连忙又对祁征云道谢。他终究没有将那一点怀疑拿去向本人求证——这沉默本身也已表示了一种态度。 祁征云看起来没注意到他的些许异常,对他接受邀请的反应也很随意。“那你上楼去吧,我等看到你家灯亮了再走。”他对陆攸挥了挥手告别,往后倒退了一步,光线终于不再只是照着他的轮廓。陆攸感到身边亮了起来,仿佛带有磨砂效果滤镜的暖光勾勒出祁征云雕塑般立体的面孔线条。 “周日见。”祁征云轻轻地说。他有一双绷紧时显得冷酷c微笑起来却十分好看的嘴唇。 “再见。”陆攸应道。他转身用钥匙开门,上楼前又转过头看了祁征云一眼。祁征云手指抵在裤子口袋的边缘,在路灯下姿态放松地站着,朝他微微颔首,唇边依旧带着一丝笑意。 陆攸上楼时一路按亮了邻居门口的灯,到家后以最快的速度锁门换鞋,几乎是冲过去打开了厨房的灯,却在窗口又站了快两分钟,才探头往下面道路上看。 祁征云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处了。陆攸感到自己因为跑上楼梯太快而到现在还怦怦跳得急促的心,到此时才开始平静下来。或许是血液都往心脏流去了的缘故,之后他就有种脑袋缺氧发昏的感觉,思维都变得迟钝了,准备从冰箱里拿果汁喝时对着冰箱门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开,接着去房间开空调c拿衣服洗澡,也都像梦游一样迷迷糊糊的。 直到半个钟头后,陆攸湿着头发走进空调打得阴凉的房间里,被冷风吹得猛地打了个喷嚏,这才像是突然醒过来了。他坐在床沿边拿干毛巾擦头发,胡乱揉了一会就将毛巾丢开,往后一倒。仰躺着对天花板上样式素净的日光灯罩发了半分钟呆后,陆攸伸手把放在被子上的毛绒熊抓过来,把脸埋在了软绵绵毛茸茸的熊肚子上。 真是太糟糕了——他刚才在楼下的表现! 若是将事态说得严重一点,祁征云可以算是救了他一命。之后还担心他的安全送他回家,又送给他读书会的入场券他却连请人到家里坐一会的礼节性邀请都犹犹豫豫,祁征云那时肯定是看出来了。尽管陆攸现在还是不觉得多警惕一点有错,祁征云善解人意的表现却让他愧疚起来。 祁征云提到没有他号码的时候,他本来可以许诺回来就打电话过去;收下那张手写纸条的入场券时,也可以自然地提出那天请吃午饭作为道谢。或者干脆就主动提一提那个谈话的约定结果他不是在走神,就是在犹豫,始终只是嘴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声谢谢,简直像是还指望着有家长在身边代替接过道谢任务的小孩子一样。祁征云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都好像他是能够独自思考c做出决定的大人,今天晚上就这样回去之后,会不会暗自觉得他并不值得这样的态度? 之前陆攸还在对祁征云的亲近态度感到有些疑虑,现在又开始为被讨厌的可能而不安了。伸直的小腿抵着床沿开始疼了起来,陆攸侧身蜷起双腿,听见拖鞋从脚上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伸手下去摸了摸腿上被压出一道痕迹的地方。熊身上散发出一股温暖的织物香气,他口鼻挨着柔软的绒毛呼吸,指尖沿着那道微凹下去的痕迹来回地摸着。 给祁征云打电话吧。陆攸在静谧的气氛中想,就算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他现在应该也已经到家了。和他说号码的事情,还有吃饭的事情。不知道祁征云肯不肯让年纪小的人请客,男人好像觉得他很需要照顾。 虽然妈妈喜欢直接寄东西回家,零花钱则给得不多,怕他自己乱买乱用。但陆攸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出去玩一天肯定够用了,不需要再向妈妈申请资金 陆攸手指的动作慢了下来,渐渐地停了。遇到抢劫犯的事情,要和妈妈说吗?此前都没考虑过的问题,这时候才出现在了陆攸的脑海中。他不自觉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如果妈妈因此而担心起了他独居的安全,会不会想让他转学到那个城市去,或者自己回来?她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不久前还小心翼翼向他暗示过正在考虑孕育新生命的事;她的丈夫只和陆攸见过两面,彼此都默契地忽略了对方的存在。无论哪一种选择,必定都会打乱他们刚走上正轨的生活 想到妈妈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可能陷入的纠结和之后会引发的一系列变动,陆攸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惶恐。或许在内心深处,也有隐秘的期待在暗暗生长,但一旦与“自己会让妈妈感到苦恼”的念头相碰,想能再住在一起c重新变得亲密起来的期待就变得像泡沫一样脆弱。 陆攸翻过身变成脸朝下趴着的姿势,将怀中的熊用力压在身体底下,胸腔受到压迫,从窒闷中生出了一点疼痛。他在脑海中反复设想着对话会怎样进行,惶恐便也继续不断地扩大重复到第五种可能的时候,陆攸被成了一团庞然大物的惶恐打败了。 还是等那个人被警察抓到c确认了身份和犯罪起因再说吧——毕竟他对抢劫犯的心思只是猜测,等事情结束后再告诉妈妈也能避免不必要的担忧。这个拖延的理由听起来很有道理,陆攸做出决定之后,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只是这样一来,他刚刚想给祁征云打电话的心思也跟着熄了。陆攸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将要是能呼吸恐怕已经被他憋死的熊从怀里放开,望着放在床头柜上的座机。反正后天就又要见面了。他看了纸条上写的读书会地点,是一家位置在繁华商圈的私人咖啡馆,时间则是周日上午。 等读书会结束出来的时候,再装作刚想起来,自然地邀请祁征云一起吃午饭吧 陆攸从床上爬了起来,捡起毛巾准备去放好。他本来有点疲倦,想过要不要干脆早点去睡,但最后还是打起精神起来了——为了给周日的“约会”腾出时间,晚上和明天他得努力把学校的业都提前做完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3.避风港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温明宇瞪大了眼睛, 他俊秀的面孔扭曲起来。“苏涵!”他大吼道, “你还学会顶嘴了?!” 这话说的,好像温明宇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老子。苏涵心里毫无波动, 脸上却做出了夹杂着委屈的愤怒表情。“我还不能说实话了?”他也稍微提高了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公司里的人提醒过你那种材料可能会有问题,是你不想提高成本,说没问题, 坚持要用的!你自己被利益冲昏了头,又赶着和别人竞争,谁知道禁令会这么快出,这是你的决策失误!” 苏涵知道他现在的表现绝不会是温明宇喜欢的, 和他平时乖巧听话的表现也有很大差距, 但他不能退!一旦这时候退了, 像温明宇这种人, 真的会认定一切都是他的错,以后就不会再信任他参与公司的事务, 甚至以前已经做好的事情都会被翻出来受到怀疑! 所以他咬紧了牙齿,就像是受到不实指责的无辜者那样, 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毫不畏惧地带着愤怒和温明宇对视! 温明宇快要气疯了。他胡乱又骂了几句, 突然住了口, 大步朝苏涵走过来,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领子,把他往后面墙壁上一压。“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把你从那里捞出来之前,你已经给多少人上过了这么方便的资本,你会放着不用?你不会是让那个人操过了,被上出感情来了吧?拿份假货来骗我,想给自己换个主子?” 这是怒急攻心c开始胡乱编排了。苏涵收敛了表情,过了一会反而还轻轻地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冰凉柔软的手指头碰到温明宇的脸,随后一路下滑。温明宇还生着气,呼吸却开始变得急促了。 “你上我那么多次要是按这个算感情的话,没人比我对你的感情更深了。”苏涵舔了舔嘴唇,柔嫩的唇瓣镀上一抹水痕,诱惑地微微张开,“你对自己没有信心么?你这么好,我为你死了都愿意,怎么可能去在意别人” 温明宇骂了一声,甩开苏涵的手,直接把他翻过来背对着自己压在了墙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苏涵眼里却一点动情的痕迹都看不到,只有深深的恨意! 他以前被吩咐的事情做得不到位,也被温明宇教训过,但那样的惩罚也是带有情趣性的,仿佛主人对做错了事的宠物又是生气又是怜爱。温明宇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会让别人碰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体或心有可能背叛! 这样仿佛是要准备抛弃他的铺垫 颜楷颜楷!一定是他,是他让温明宇——! 苏涵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一直咬出了血!这一刻,他心中的仇恨疯狂地涨起,不但在想象中将那个贱人碎尸万段了几百遍,还有一部分,降临到了背后那个只愿意享受好处c不肯付出报偿的男人头上 ———— 陆攸再次见到顾奕时,发现他用手拿东西时的动作似乎有些不方便。仔细一看,被袖子遮住的手臂上面缠着绷带。他问了句,顾奕含糊地说是工作上的一点事情,然后就不愿意多说了。 工作上的陆攸偷看到绷带上面透出了几点血迹,感觉不像是擦碰出来的小伤。他没敢再问,有点怀疑顾奕说过的“在道上混过”,说不定不是过去式c而是现在时。陆攸昨天没住宾馆,因为接了个翻译的急单,熬夜赶工,后来直接睡在了网吧里,现在还有点没精神。他随手递给顾奕一瓶冰的无糖红茶,问:“怎么想到主动过来找我?是苏涵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一开始陆攸是惦记着那句“三天内要有进展”的威胁,怕顾奕觉得他敷衍不做事,于是频繁地向他汇报进度,后来汇报变成试探,试探又变成比较正常的聊天,都是陆攸主动给顾奕发信息。今天早上顾奕第一次主动联系他,陆攸的心神紧绷到现在。那该死的系统在陆攸接到电话后就开始例行装死了,陆攸今天那一次查看剧情任务动向的功能还没用呢。 “他和温明宇吵架了。”顾奕拿着冰水,在陆攸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闷声说。白天网吧里没什么人,他们坐在这个偏僻角落,周围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桌子上丢着的乱七八糟的烟头等垃圾暗示着在另一些时间段这里可能的热闹。 陆攸“哦”了一声,把自己调整为“真心话树洞”模式,准备好听顾奕倾诉。顾奕这倒霉孩子,估计从小到大就没人好好听他说过话,倾尽全力去喜欢的人还是苏涵那样的家伙,确实有点惨,就连所谓倾诉他也经常说不了多少话,更多时间就在陆攸旁边坐着发呆。换了别人,陆攸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他刻意散发的圣母光辉捕获c移情别恋了,但是顾奕的话应该,就还是树洞吧? “温明宇对那个准备推出的新系列寄托了很大的期望,之前为了抢时间又一直赶工,花费了很多心思吧。”陆攸撑着下巴说,“现在就算紧急换材料,之前亏的钱已经拿不回来,还要改设计c调整生产线恐怕要比对手公司落后一步,他大概现在已经气得发狂了。文件是苏涵拿回去的,温明宇那种人肯定会迁怒他——你不是早有预料了吗?” 顾奕“嗯”了一声,接着甩给陆攸一个大消息:“苏涵准备再给温明宇找点麻烦。” “这么快?”陆攸真的震惊了,以至于没能注意到顾奕说的是“苏涵”而不是“小涵”,他还以为那两个人要再经受几次折腾c把怀疑的种子养养大,然后才会开始互怼呢,“他想做什么?” “温明宇能够发展起来,用了不少下三滥的手段。”顾奕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陆攸无意识地注视着这个场面,“公司里有几个元老,很久以前就和他狼狈为奸,其中有一个一直看苏涵不太顺眼,经常给他使绊子。之前苏涵求温明宇在策划案上加了他的名字,那个人就煽风点火,想把他赶出公司苏涵让我去那个人的情人家里装摄像头,拍点‘好料’,他要把那个人搞下去。” “你去那个人的情人家里”陆攸重复了一遍,突然紧张起来,“等等,你到底是做什么职业的?开门入室这么熟练,上次来我家也是你上回给我的钱,不是偷来或抢来的吧?”虽然他并没有真的拿去用,但他确实拿了啊。 顾奕用刀子似的目光割了他一下,“不是。”他说,语气比刚才重了点。 “对不起。”陆攸不是很有诚意地道歉,过了会又觉得,因为顾奕做了坏事a和坏事b,就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他也做了坏事c,好像确实不是很对,又添上了一句:“我刚才是胡说的,你不要在意。” 顾奕没吭声,低着头剥着水瓶上的塑料纸,陆攸看了两眼他用来裹伤口的绷带,总觉得上面的血迹似乎比之前扩散了。他莫名地有点坐立不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顾奕刚才告诉他的信息上。把和自己不对付的公司元老搞下台苏涵这是要给自己解决掉一个大/麻烦,顺便才给温明宇找一点小麻烦呢。 天助我也!陆攸心想:苏涵习惯用丑闻战略,正好给他可乘之机。温明宇公司里有黑料的人或事太多了,他之前挖出来不少,够做好几个爆炸性的惊喜大礼包,就等着苏涵跳出来做引线了。 他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又觉得有点疑惑:颜楷这边,最近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不太符合苏涵的行事作风啊。 “苏涵只让你做了这件事情么?”他问顾奕,“不准备对付我?” 顾奕不知为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他这么回答。 ——自从那次他想用颜楷的例子说明温明宇并不如苏涵所想的那样在意他,苏涵就再也没有对他提过关于颜楷的任何事情。 他抬起手握住脖子上用红线挂着的那枚铜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心里却有一点茫然,好像并不是很想浮上水面,继续用尽全力去接近那些漂浮的荧光。还不如沉下去,躺进水底那温柔包容的黑暗。他这段时间看着苏涵费劲心思地折腾着各种事情,逐渐地感到了一些疲倦,一根心弦多少年来紧紧绷着,独自坚持时一点都没有动摇,却因为被人漫不经心地一碰,就突然松弛了。 开始想要变得更轻松,想要放开手。这个念头让顾奕感到了茫然,仿佛否定了此前全部的人生。 顾奕松手,让铜钱落回领子里。他推开椅子,从网吧的电脑前站了起来。“我走了。”他说。 陆攸从思考中惊醒。“哦我也要走了。”他收拾了一下做翻译时用的本子和笔,塞进开始“流浪”后不久买的黑色单肩包里,“温明宇公司以前出过的一个东西,设计稿是抄的,原作者就在这个城市,我准备过去找他问问。” 他在前台结清了网费,和顾奕一起走出了网吧。外面是一条不算宽大的街道,上班高峰期过后,路上的行人和车子少了很多。陆攸要去车站,顾奕似乎正好和他顺路,默默地走在他后侧方。 没走出多远,陆攸听到前面传来了一声口哨声。他抬头一看,停在十几步外的一辆车驾驶座窗口探出了一个脑袋,戴着很大的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没被遮住的下半张脸上则有道从侧脸划到下巴的伤疤。那颗脑袋顶着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吹完这一声口哨后,就从车窗边缩了回去。 一直是个守规矩好市民的陆攸,以前从未有过走在街上被人吹口哨的经验,此时脑海最先闪过的念头还是:“把车停在这地方是违章的吧?”然而紧接着,只见那辆车启动之后,瞬间加速,直挺挺地就朝着他和顾奕的方向撞了过来! 完全没有出现任何即将崩溃的预兆。 就在那一天的深夜里,末日降临了。短短一夜之间,人世沦陷成为了地狱。曾经是邻居的丧尸拥堵在门外,从窗口可以看见变异的鸟群和蝙蝠不分昼夜地徘徊和猎食。他和祁征云想方设法守住了他们的家,终于还是因为水粮断绝而走上了末路。 既然都是死,不如最后拼一把,死在外面。陆攸决定打开门,而祁征云对此没有表示出反对,甚至没有显出忧虑。 其实在这个时候,陆攸就应该察觉到他的异常的那家伙,平常时候对他的保护欲都到了有点偏激的程度,在丧尸围困的这几天更是整个人紧绷到极限,仿佛自责于做不到与天地对抗,并且完全不允许陆攸靠近可能受到攻击的门窗一步。即使如此,当他默认了那个出门送死的提议时,陆攸也只以为,是没有其他选择的绝望让他最终妥协了。 他没有想到,祁征云那么平静,实际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其他的选择”。 他选择让陆攸毫无痛苦地死去。 脑后受到重击时,陆攸只感觉到了震动,惊讶的成分远大于疼痛。他眼前是那支娇艳中浸透了凄凉的玫瑰花,看不到在他背后的祁征云脸上的表情。他还没来得及觉得更痛,或者体验到死亡降临前那传说中会像一生那样漫长的一秒,一切就走到了终结。 祁征云 玫瑰的红色烙印在视网膜上,变成了一团火,在死后世界的黑暗中灼灼发亮。 陆攸觉得自己正在向上浮起,细而冰凉的东西贴着他的身体飞快地滑动,好像是许多锁链。他想抓住它们,却被缠住了手指,转眼间整个身体都在锁链的包裹下无法动弹了,成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那些锁链正变得越来越烫c越勒越紧,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勒进血肉的深处,直达灵魂。 比死亡时强烈千百倍的疼痛最终让陆攸忍不住喊了出来。 “啊——?” 他一出声,压迫c炙热和疼痛突然全都没了,突兀得像刚才是他的幻觉。陆攸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一个死人还有这么多感觉?于是他在疼痛消失后继续坚持不懈地尖叫了半分钟,试图借此机会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最后实在叫不下去了,这才勉勉强强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他什么都没看见。 面前是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像用浓墨把空气都涂满了。但稍微侧过脸时,能看到地面上的亮光,在一段距离外才又突然陷入黑暗。陆攸没有心思再假装惊恐了,他默默爬起来,四下环视,发现他正站在一个明亮的正圆形当中,仿佛舞台的追光灯从正上方打下了一束光。 陆攸盯着脚下的地面看了一会,又抬起双手,互相交叠。然后他确认了:他现在真的没有影子。 “原来真的存在死后世界?”陆攸自言自语道,“但是这景象也太单调了吧” “咳嗯。” 他背后传来了一声相当刻意的咳嗽。 陆攸顿了下,转身面对发出声音的地方。“呃,谁在那里?”他向光圆外面那一团漆黑中看去,“你那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是黑无常吗?撒旦?冥王?阿努比斯?” 没有人影出现,只有一个听起来有气无力c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别猜了,都不是。”那个声音慢吞吞地说,“我是‘系统’。” “系统啊”陆攸点点头。他停顿了一会,告诉自己“就当在做梦”,随后问:“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让我去穿越c做任务c收集积分换奖励这一套了?” “看来你很懂嘛。”那声音说,“是这样没错。”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陆攸诚恳地问。 “你真死了,灵魂唯一,个人选择不会分裂出平行世界,宿主与系统一对一绑定,穿越次数无上限,不会抹消灵魂,失败惩罚是无限重来。”系统说,“还有什么要问?” 陆攸花了点时间消化系统刚刚丢给他的那堆没有问题的回答,对“失败惩罚是无限重来”这一项感到了一丝惊悚。“如果我不想穿越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你就是真的死了。”出乎意料,系统的回答居然不是“不行”。紧接着,它用充满了倦怠c完全是例行公事的口吻开始了劝说:“在无穷大基数的随机筛选中,被选中成为了本系统的宿主,这样罕见的幸运,都不尝试就选择放弃吗?” 听起来它好像更希望陆攸点头说“对”,然后就立刻放他去死。 “没啊,我就是想先了解了解情况。”陆攸心想这系统怎么一点干劲都没有,在主神那里肯定评不上优秀员工,“比如说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一点任务内容?是要让宿主不断历练升级,还是给世界线纠错?跨界传教?收集情绪能量?对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流行另一种套路——配角幸运得到的‘系统’,其实是主角做出来进行人心实验的?然后配角在虚假世界里真情实感地奋斗,主角就在外面快乐悠闲地看戏”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似乎某种无法表明的情绪逼迫他必须不停地发出声音,否则他的心脏就会裂开。直到这里他才稍作停顿,接着又喃喃地续道,“不过,活人突然被系统垂青的比较容易有这种风险,我都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眼出口,仿佛最后一块浮木抽走,他之前一直如做梦般轻飘的心突然沉落下去,无法再说了。过了一会,他才低声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无法告别的方式终结?为什么不让他干脆地死去c没有意识地永远沉睡?为什么他还要醒来,还能够回忆和思考,感受到痛苦? 系统没有回答这些,它似乎单纯地将陆攸的问题理解成了“为什么要选人穿越”,于是慢吞吞地答道:“因为创世神觉得无聊。” 陆攸:“哈?” “所有的任务副本,都是创世神的游乐项目之一。”系统干脆直接用了“副本”这个词,“正常生活的普通人被称为‘子民’,像你这样被选出来c获得系统的则是‘选民’。创世神有时候会回应子民死时的呼唤,派出选民代替他们的角色,为他们实现愿望或改变命运。这就是‘任务’的由来。但这样做不是因为怜悯世人,或者是要换取回报,只是为了娱乐。” “创|世神喜欢看角色扮演?”陆攸有些呆愣地问。 系统居然“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表现出要为自己的顶头上司维护尊严的意思。也是,都是创世神了,还要顾虑面子或者别人的眼光,那也太无趣了。 “让我看一下”系统似乎在查询什么东西,“哦,宿主的初始积分是69分?这是个很不错的分数了,和一次任务的收入差不多。看来要么你的人物评价不错,要么你的死法很有趣。” 在末世里被男朋友杀死,为了他能毫无痛苦地“解脱”,也算是有趣吧陆攸觉得有点心累,他没多考虑,下意识地提出了问题:“那,兑换复活要多少分?” “你还希望在原世界复活?”系统的声音里难得透出了一丝惊讶。 陆攸迟疑了。不说在丧尸病毒爆发的世界里死而复生,肯定会被当做是感染了病毒,而且回去后还是末日里走投无路的状况,活过来也活不下去。 他在那个世界里,并没什么留恋或需要拯救的家人朋友除了祁征云。 想起祁征云,陆攸感到心情有点复杂。他早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只是死亡实现的方式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连这方式,回头再想,也挺符合祁征云的一贯作风 他死时没有遭受痛苦,现在还被系统重新弄“活”了。这让他始终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提不起愤怒或仇恨,不知该遗忘还是怀念,只感到了无尽的茫然。 不知道他死后,那家伙又怎么样了 “可以把原世界的其他人也带出来吗?”陆攸低声问,“就是,类似我这样,到另一个世界?” “任务以外的穿越和生存时间需要消耗积分。穿越的收费会根据目标世界不同而有所差别,生存时间是20积分兑换一年,你付得起就可以申请。”系统说,“不过,有件事需要提醒你:只有在当前世界的本体死亡后,才能开启穿越,原世界和任务世界都是如此。” 还是逃不过一次死亡啊 这算不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扯平? 虽然系统说起话来一直透着“真不想工作”的厌倦意味,它进行解答的态度倒是还算友善耐心。陆攸觉得这应该算是“新手教程”的一部分,想到系统说过“穿越次数无上限”,却没说能否退出,“那我要是做过几次任务后不想再继续,允许停下吗?” “只要不在任务中,并且积分不为负,宿主随时都可以选择彻底死亡c魂归虚无。” 陆攸:“那在任务中呢?” “任务一旦开始,不完成则不能退出。宿主因死亡或超时等原因导致任务失败后,将强制立即读档重来,并扣除100积分——次数没有上限,积分没有下限哦。”系统的尾音上挑了一下,再度开口时突然变得有些阴森森的,“至于积分变成负数的结果宿主现在只要知道,那会是非常c非常糟糕的事情就行了。” “那么,”它接着问,“这位宿主,请问你想要舍弃选民的身份,现在就去死吗?” 陆攸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笑。 “这就去死?怎么会,我还没活够呢。”他低声说,伸了个懒腰,仰头朝上看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角色扮演么?体验不同的人生,听起来是挺好玩的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系统先生。” 系统似乎叹了口气。“也请多多指教了,宿主阁下。”它说,“现在为宿主进行正式的身份录入,可能会有一点疼,请宿主稍作忍耐。” 陆攸还没来得及答应,他眼前就“啪”地一下子全黑了。光再次出现时,他又躺在了地上,并且再次感觉到了那些缠绕周身的锁链。其实并不痛,只是让他暂时无法动弹。 他干脆就这么安静地躺着,怔怔地看着系统空间上方的黑暗。这里也太冷清c太单一了积分听起来很重要,不能随便用,但以后积累得多了,应该能给这里换些装饰吧? 陆攸眼前浮现出了刷成星空的卧室天花板,原木色的家具和米白床单;厨房几个月前才新换的大理石流理台,祁征云用来做披萨和面包的红色烤箱,祁征云每天拖一遍的光洁地板,祁征云贴在冰箱门上的画着笑脸的便利贴,祁征云插进玻璃花瓶里的玫瑰花他的喉咙突然堵住了,像是有个硬块咽不下去那样哽咽了一下,抬起手遮住眼睛,手背上很快感觉到了些许温热的湿意。 其实玫瑰也能吃啊,花瓶里的水也可以喝,别的生路也总能找到的,还不到彻底绝望的时候,对不对?陆攸连台词都已经想好了,要把花拿在手里说“来吧,吃了我们的爱情结晶!”但他还没来得及说,祁征云就把他杀了。 末世来了,遍地丧尸,他没有死于啃咬或病毒,什么苦难都没遭受,干脆利落地直接死在了男朋友的手上。 以前,因为祁征云管得太多太细c粘他粘得太紧,陆攸也经常觉得他又烦又讨厌。朋友以前还提醒过他很多次,让他小心祁征云那个控制狂,说不定只是拿他当做所有物,剥夺他的独处时间c限制他的社会交往,想要陆攸变成笼子里的私人宠物 后来这个朋友怎么样了呢? 好像是因为三观不和之类的原因,渐渐地就没有交往了。祁征云缓慢侵占了陆攸身边的全部,真的和朋友所说的一样。 末世降临之后,祁征云无法再维持他的控制,所以祁征云干脆杀了他。 最好是这样。陆攸想,他的思维好像变得很慢c很艰难。他不愿意去设想杀死他之后c独自待在末日中的祁征云的结局。他突然希望,最好祁征云真的只是个单纯的控制狂,偏执狂,神经病。最好他曾经感受过c为之辩护过c固执坚持着的爱情,全部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而不要是因为爱 耳边传来了系统没有感情的声音。 “宿主已确认进行任务。投放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完全没有出现任何即将崩溃的预兆。 就在那一天的深夜里,末日降临了。短短一夜之间,人世沦陷成为了地狱。曾经是邻居的丧尸拥堵在门外,从窗口可以看见变异的鸟群和蝙蝠不分昼夜地徘徊和猎食。他和祁征云想方设法守住了他们的家,终于还是因为水粮断绝而走上了末路。 既然都是死,不如最后拼一把,死在外面。陆攸决定打开门,而祁征云对此没有表示出反对,甚至没有显出忧虑。 其实在这个时候,陆攸就应该察觉到他的异常的那家伙,平常时候对他的保护欲都到了有点偏激的程度,在丧尸围困的这几天更是整个人紧绷到极限,仿佛自责于做不到与天地对抗,并且完全不允许陆攸靠近可能受到攻击的门窗一步。即使如此,当他默认了那个出门送死的提议时,陆攸也只以为,是没有其他选择的绝望让他最终妥协了。 他没有想到,祁征云那么平静,实际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其他的选择”。 他选择让陆攸毫无痛苦地死去。 脑后受到重击时,陆攸只感觉到了震动,惊讶的成分远大于疼痛。他眼前是那支娇艳中浸透了凄凉的玫瑰花,看不到在他背后的祁征云脸上的表情。他还没来得及觉得更痛,或者体验到死亡降临前那传说中会像一生那样漫长的一秒,一切就走到了终结。 祁征云 玫瑰的红色烙印在视网膜上,变成了一团火,在死后世界的黑暗中灼灼发亮。 陆攸觉得自己正在向上浮起,细而冰凉的东西贴着他的身体飞快地滑动,好像是许多锁链。他想抓住它们,却被缠住了手指,转眼间整个身体都在锁链的包裹下无法动弹了,成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那些锁链正变得越来越烫c越勒越紧,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勒进血肉的深处,直达灵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4.毕业 ———— 六月末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水泥地面, 没有一丝风来吹动干燥的尘埃。知了在树木的浓荫中不停歇地鸣叫, 塑胶跑道被晒得像要融化, 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几个学生不住抹着额角滑落下来的汗水, 将操场上用来拍毕业照的台子一段段分开c搬走,踩过地上扫不干净的许多亮闪闪的彩带碎片。 高三教室前的走廊上人头攒动, 挤满了刚拍过毕业照c礼服还没脱下的毕业班学生,栏杆被阳光晒得发烫,还是有人趴在上面朝底下的操场望着,嘴里发出一些鬼哭狼嚎的声音。原笑笑的脖子里淌满了汗, 被毕业礼服材料劣质的领子弄得发痒,她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寻找陆攸的身影, 猛然间听到背后爆发出来一阵夸张的欢呼声。 “解脱了!!!万岁!” “靠,你们真来啊!我的书和卷子都送给堂弟了徐成!分我几本!” “大家准备好——三, 二, 一!扔!” 伴随着纸页掀动的“哗啦哗啦”声,写满字迹的卷子和书本被许多双伸出栏杆的手抛向空中, 散开c落下, 纷纷扬扬地往地上坠落。正好从楼下路过的老师一边匆忙躲避,一边扯开了嗓子大喊“谁扔的等下都给我捡走”,却被楼上再度爆发的哄笑声完全盖过。有个女生手里拿着红色封面的毕业证靠在门边,此前一直低着头, 在这笑声突然默默地哭了。 原笑笑想走过去, 但那女生的朋友先一步跑出教室, 揽着她的肩膀安慰起来。身边往返挤过的人将原笑笑推来推去,耳边都是扯着嗓子喊话的声音,哪怕教室里开着空调c从敞开的门吹出了几丝凉风,人堆里还是闷热得她想要抓狂大喊。陆攸在最后一本要填的同学录上写完祝愿留言和联系方式,甩着酸痛的手从门口出来,想看看走廊上的同学在兴奋什么,当即被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原笑笑抓住,拽着又进了教室。 “热死我了!”原笑笑叫道。她对辛苦三年才拿到的毕业证一点都不珍惜,将硬壳的证书拿在手里当扇子扇风,还嫌不够凉快,不怕感冒地凑到空调前面去吹。他们学校这次也做了高考考场,教室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粉笔字被擦掉了,最后一门考试的时间和注意事项则还在黑板中央留着。个人物品在布置考场前就全部搬走,桌子角上贴着别的学校考生的姓名和考号,整间教室因此变得格外整齐空荡,带来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陆攸把原笑笑从空调风扇前扯走,免得她等会又吹得头痛。他昨天刚去剪过头发,拍完毕业照拿掉帽子,发丝有些凌乱,一副柔软好摸的模样。在空调间里待了一刻多钟,在太阳底下热出的汗都被吹干了,教室里还开着电风扇,吹得陆攸胳膊上直冒鸡皮疙瘩。 “来来,也帮我写一个”原笑笑看到那几本填完堆在讲台上等主人来拿的同学录,顿时起了凑热闹的心思,从斜背的小挎包里摸出几张活页纸——她对同学录花哨的装帧不感兴趣,就自己提前在纸上写了点标题,还把联系方式做成了贴纸,有人来要的时候就往本子上一贴。陆攸无奈地把纸接过来,给她写下那些她早能背出来的信息,原笑笑在旁边偷偷摸摸地翻别人的同学录看,嘴里时而发出很猥琐的“啧啧”声——好像还有什么八卦她以前不知道似的。 陆攸本来准备认真完成这个留念仪式的,被她弄得都认真不起来了,草草写了两句就往她手里一塞,说:“好了。”原笑笑接过来,目光直接奔着最底下的留言区去,看到陆攸写的是“祝愿前程似锦,一帆风顺”,顿时无语道:“你这也太套话了吧?” “就是好的祝愿才会变成套话啊。”陆攸笑眯眯地说。原笑笑撇了撇嘴,把这张纸放回了活页夹里。她已经收到了一大叠了,看那厚度不止是自己班里的人。陆攸拿了班里集体填写打印的通讯录,还有前座徐成和班长周余文主动塞给他的两张,让他写的倒也有十几个,有个女孩子他们同学三年根本没说过话——估计就是为了全套收集才算上他的。 外面走廊上的喧闹声稍稍降低,准备穿着毕业礼服在校园里多拍几张照片的人开始往楼梯移动,也有人这就回家去了。陆攸回到桌边去收拾书包,跟着过来的原笑笑左右看看,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桌子上。“我们班里那群人准备下午聚餐,去玩密室和桌游,晚上再去酒吧街,今天彻夜不归。”她说,“大家热闹热闹,算是个成人仪式你要跟我一起去不?” “算了吧。你们班里的人,我都不认识几个。”陆攸说,假装没听见原笑笑在那边嘟囔“你们班里的也没见你认识”,把之前老师发下来的大学宣传册c各种散乱纸页收进书包,将手抽回来的时候顺便摸了摸毕业证书的缎面,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对于班级同学从此将分道扬镳的怅然。不过他瞥了原笑笑一眼:要是这家伙估分没差得太离谱的话,之后四年,他们依旧将待在同一个学校。 陆攸已经确定要去t大了:他过了高考前的自主招生,已经签了协议,高考分数只要过一本线。原笑笑的笔试分比他低一点,擦线而过进了面试,最后签的是降二十分录取。她妈妈周晨原本不知为何,对原笑笑和陆攸一样去t大的这个志愿好像不太赞同,等定下了也不再说什么了。他们两个这次考试发挥得都挺稳定,估计就算没有自主招生的降分也一样能考进去。 “真不去啊?”原笑笑还不死心,“大家在一起随便玩玩嘛,也就这一次了。叫你们班的人也一起来。坐你前面的那个徐成?你和他总认识了吧?” “我下午有事啊。”陆攸无奈地说,“戏剧社后天晚上演《无人生还》,今天下午开始□□,到时候很多人排队我前几天就答应了去帮忙的。”说到这个,他想起来一件差点忘掉的事情,连忙去翻书包,好在他背来背去就这一个包,东西都在里面,从文件夹里翻出了那张票,“喏,我提前问他们要了一张,准备给你的。你要不要?” 原笑笑不客气地伸手接了过来,“就一张票?那你呢?” “我看他们排练过好几遍了,都不想再看了。”陆攸说,“那天天气预报有雨,剧场不准带伞和饮料进去,我估计会在外面帮着看东西。等你看完出来,正好和戏剧社的人一起去吃宵夜。” “你和大学里那些人都要比同班同学更熟了。”原笑笑吐槽道,陆攸被说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能反驳。他从高一暑假就开始跟着祁征云在t大到处逛了,认识的是祁征云的同学和导师,娱乐是再被他们带着去参加各种社团的活动。后来功课负担变重c没时间玩了,他周末一整天和祁征云一起泡图书馆,做作业遇到不会的题目就问坐在旁边看资料的祁征云。 原笑笑说是大学里“那些人”,实际上要说熟悉,也就是祁征云一个人而已。陆攸从原来的家里搬出去住之后,原笑笑失去了每天和他一起走路上下学的相处时间,本来就对祁征云怀有不明起因的敌视,这下觉得从小到大的朋友被半途冒出来的人抢走了,更是看祁征云哪里都不顺眼。她也不会故意挑拨离间,就是在陆攸每次谈及和祁征云有关的事情时摆出一张不高兴脸来,让陆攸无奈极了。 主要是,他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完全不和祁征云有关的 原笑笑看陆攸不说话,抬腿用鞋尖踢了陆攸的桌子一下。她过生日还比陆攸早半个月,不知怎么能坦然地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幼稚。“干什么啊?”陆攸眼疾手快,接住了一支差点从桌沿滚落的水笔,哭笑不得地说,“我又没认识几个人,而且他们也是今年就毕业了你以前不是一直念叨要我扩大交往面c别老是一个人闷着的吗?现在我活动多了,你又不高兴,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原笑笑没好气地又踢了他的桌子一脚。“去你的扩大交往面——你明明一天到晚就只和某人待在一起。其他人今年毕业,是吧?好了,又只剩下祁征云一个了。我怎么记得去年也是这样?前年也是这样?我看他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想要你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只能去找他帮忙你怎么就一直傻乎乎地觉得他是个好人呢?” 当然是因为祁征云确实帮过他很多了。陆攸没敢把这句反驳说出来,怕原笑笑陷入狂暴。他其实还是不太明白原笑笑提防祁征云的逻辑:如果祁征云是一直哄着他要他帮忙做什么,那确实是有点问题,但现在他们的相处模式中,他才是“获利”的那个人啊陆攸将这个疑问对原笑笑提起过,结果被她十分坚定的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堵了回来。 陆攸认识祁征云两年多了,原笑笑也就将她的敌意顽强保持了同样久,却始终没能劝说陆攸相信那个人别有所图。按照原笑笑解读出来的形象,男人就像潜伏在黑暗中的捕猎者,蛰伏越久c付出越多,最终收获的战果便越丰盛。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猎手,那他一定具有极其可怕的谋划和耐心,可怕到猎物哪怕提前得知,也会恐惧得腿脚发软而无法逃走。 不过,其实在某些瞬间,陆攸曾感觉到过他好像猜到了祁征云想要的是什么。 但是 陆攸不自觉地走了神,片刻后突然惊醒过来,就看到原笑笑眯着眼睛,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陆攸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被这个直觉确实极为敏锐c又和他从小相识的女孩子察觉到了,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心虚表现出坐立不安。好在原笑笑盯了他一会,实在没能看出什么,便放过他,又转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话题。 “你今天真的不来吗?”她看来确实对这次的活动规划充满期待,实在不情愿放弃,“下午有事的话,晚上你再过来和我们集合怎么样?酒吧街耶!我好奇好久了,以前路过都没敢进去” “你敢进去,店里还不肯招待呢。未成年人还想去酒吧?”陆攸冲她笑了笑,一边将书包背到肩上,一边站起身来,“不过你现在生日过了,想去玩的话随便你。彻夜不归就算了吧,提前说明,我是要打电话回去给周阿姨告状的。” 周阿姨在这方面管原笑笑管得很严,以前她放学就是只要晚一点都会特意出门到路上去等。陆攸猜都知道原笑笑不敢坦诚晚上要一群人去喝酒,肯定是撒谎说和同学去唱k什么的。果然听他这么一说,原笑笑一张小脸就皱了起来,“真是的,你就不能和我狼狈为奸一次吗?”她气呼呼地瞪陆攸,“亏我玩什么都想到带上你” 她突然不说了,眉头拧起,几秒种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终于反应过来了啊?”陆攸踢了踢她坐着的那张桌子脚,让她把挡住走道的双腿挪开,“你生日过了,我的还没过呢——” 原笑笑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就变好了。“我没记错的话,就差十几天吧?”她笑嘻嘻地说,“真可惜,真可惜那确实没办法了,姐姐今天只好一个人去玩啰。”陆攸偏过头躲开原笑笑朝他脑袋伸出来c似乎还想像拍小狗一样拍拍他的手,转头见到她用口型一字一顿地做出了“陆~攸~小~弟~弟~”的口型,嘴角微抽了一下,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这个女孩子服气了。 原笑笑看着陆攸侧身挪出走廊,随后抬手朝她一摆,以口型说了“拜拜”,转身出了教室门。她将双手支在腿上,撑着下巴,在安静了不少的教室里双腿一晃一晃地踢着,想到这天接下来的活动安排,明明是之前觉得很有趣的内容,她却突然感到有点索然无味起来。 陆攸的变化是从高一结束的暑假前开始的。原笑笑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也觉得陆攸要是身边没人照顾,比起每天回来面对空荡荡的屋子c自己做饭吃,还要被不明不白的家伙惦记着,不如搬到学校宿舍去。因此虽然舍不得陆攸搬走,也不习惯隔壁换成陌生的租客来住,还是很乖地没有表示反对——倒不是说她反对了就有用。陆攸似乎也是平平静静地办完住宿手续,从家里搬了出去;因为他妈妈总是太忙没空回来,搬家和租房都是委托给中介办的。 陆攸搬走好几个月之后,原笑笑才知道为了这件事,陆攸和他妈妈大吵了一架。刚听说的时候原笑笑大惊失色,还很不尊重人地猜测过陆攸妈妈到底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居然能把一向是个乖宝宝的陆攸惹到发脾气。不过她的猜测都是往陆攸妈妈新组建的那个家庭的方向去的,最终得知这次争吵的起因居然是出于陆攸——他接受了住到学校宿舍,却不肯暑假的时候住到妈妈和继父的家里。 陆攸妈妈是个脾气比较急躁的人,反复解释了几遍继父一定会和陆攸好好相处,而一向听话的儿子这次却格外固执不肯接受安排,她就发火了。因为距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陆攸一边表面上若无其事地搬进了宿舍,学习和生活几乎没看出受到了影响,一边和妈妈在电话里争辩。有生以来第一次违抗家长,居然就硬撑着一步都没有退。 他妈妈后来倒是软下了态度,先是说要是陆攸实在不肯住到继父家里,过来他们的城市后一直住在家附近的宾馆也可以;后来又说暑假里回来陪他,或者自己住两个月宾馆,或者旧房子就不租了,到时候再回来住。但是想暑假里自己租房——虽然陆攸把祁征云搬了出来,说是和t大的研究生合租大学宿舍——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陆攸却不肯跟着也退一步。 一直折腾到暑假来临,陆攸一意孤行地照着自己的计划做了。母子两人的关系这下濒临决裂,妈妈也不买东西寄回来了,原本每周至少要打一次c哪怕只是表面上维持着亲情的电话也停了。她气得不轻,连生活费都停了两个月,第三个月才又悄悄恢复——却依旧没有只言片语的传递。 令原笑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时都争执这种地步了,陆攸的妈妈居然还是没有回来一趟。宁可每天在电话里发飙,也不肯回来和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c思维才会出现转变的儿子面对面地聊一次。要说她是将新家庭和生意完全至于陆攸之上了,感觉又不像:毕竟她后来也提出过暑假回来的方案。做生意可是没有暑假的,是陆攸不同意这个提议。 原笑笑以前曾听妈妈对陆攸家里的情况说漏嘴,透露了一点本来不该让小孩子知道的事情。当时她还无法理解:曾经也是相当恩爱的一家,又不是因为家暴c出轨,怎么会有妻子憎恶丈夫,以至于无法面对自己的孩子呢?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从前沉浸在爱情中的人到底得受到多严重的创伤,而本身的爱恨又该有多激烈?经过了这件事情,她却开始有些信了,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看陆攸都怪怪的,似乎想透过他的表层c看到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另一重人格。 ——如果陆攸知道那段时间原笑笑对他的态度为什么那么怪,他一定会为自己叫屈。他可没有特意隐瞒过什么:压抑和隐瞒可是不一样的。只不过这一次的爆发格外剧烈c他又刻意毫不阻止,才表现得和往常区别大了点而已。 原笑笑也不知道另一件事情:其实妈妈提议说暑假回来陪他时,陆攸差一点都要答应了。他的目的并不是想让妈妈伤心,或者以决裂来逼迫妈妈改变主意。那时他几乎忘记了和祁征云约定要开始的“新的生活”,也忘记了摆脱家庭影响的第一步。就在这个时候妈妈问了他一句话。妈妈用隐含着恼怒的语气问他:“这下你满意了吗?” 陆攸在电话的另一头没有说话。那是他第一次在通话明显尚未结束时抢先挂断。 要在这一团混乱沉淀下来的几个月后,陆攸才能够冷静地回顾自己之前做出的选择。他意识到自己做了和父亲类似的事情:因不善交流改变,而选择直接斩断抛弃。或许有一点点的不同,那就是他至少曾经有尝试过表达c尝试过理解 无奈他面对的,是一个曾经受过伤害c因而对细微触动都要歇斯底里的伤者。他为了矫正自我而踏出的那一步,在让他从一直以来委身的阴影下解脱的同时,也直接割裂了那道本就脆弱的联系。陆攸用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地想明白了这一切选择和所有的后果。不存在所谓的无情人或受益者,最终只是人被感情驱使着身不由己地前行,而一路留下无法再改变的痕迹而已。 在那段最脆弱迷茫的时间,陆攸习惯了祁征云在他身边作为感情的支撑,不动声色地出手照顾他的生活。他就像是昏迷中下意识吞咽的病人一样,想也不想地接受了那份关心。然后在祁征云仿佛那样理所当然的轻松态度中,一直如此维持到了现在。 如果他当初咽下的,是里面裹着钩子的诱饵的话 陆攸在离校门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隔着爬满花藤的栏杆看到了等在路边的车子。他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那些原笑笑以前也说过无数次的质疑此刻却格外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旋。车子一尘不染的后杠和排气管金属反射着阳光,刺眼的反光晃了晃陆攸的眼睛。 水面下的鱼钩。陆攸突然想到了这个意象。大脑思维的力量强大到能让身体健壮的人用想象中的血流杀死自己,那就难怪他会觉得身体深处如被尖锐物刺到般微微一扯——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个仿佛垂钓者将要收线起竿c将猎物拖出水面的预警。 陆攸脚步停顿下来,像感觉不到阳光的炙热般立在了路边。这时从车子传来了几声轻鸣,伴随着后车灯的几下闪烁,表明已经看见他了。天气热得叫人发疯,陆攸感到汗水在顺着他的脖子往领子里流,他再度迈步,像什么都没想过一样往那辆车走了过去。 祁征云的车子里空调开得很足,座椅的皮面是浅灰色的,陆攸爬上后座,接过了祁征云递过来的湿巾擦汗。祁征云难得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小臂,皮肤比起两年多前晒黑了一点,手指搭在方向盘边上,整个人虽然姿态懒洋洋的,却有着令人挪不开眼睛c又不敢随意接近的野性的帅气。 无论有没有第三个人同行,驾驶座后面的这个位置都是陆攸的;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餐巾纸盒,可以随手拿开的盒子,祁征云就是能在聚会有人要搭车的时候面不改色地说出“没位置了”然后踩油门开走。像这样意味微妙的细节,仔细想来在他们的相处中比比皆是;陆攸觉得他就算有时会不可自控地多想,也绝对不仅是假装没察觉接受了这些举动的他自己的错,也该有总是随意做出这些举动的祁征云的一份。 陆攸拿湿巾擦了擦脸和脖子,觉得被衣服覆盖的地方也浸了汗水而黏糊糊的。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与祁征云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对视几秒后又彼此错开了。陆攸轻扯了一下衣领,将湿巾纸盒的盖子关上,递回到前面去。祁征云观察了一下前后路况,轻踩油门,却在车子慢慢开出去之前,扭过头来探究性地望了陆攸一眼。 “你生日是在下下周三,是不是?”男人问,“那天不,那一周你应该都有空吧?” 十八岁的生日。跨过这条时间线后,就是能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 陆攸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这个暑假我都很空。”他尽量装作随意的口吻,“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5.海岛 ———— 水上飞机的发动机声音震得耳朵里隆隆作响,带着海水咸腥气息的风从广阔无际的海面上吹来。直到踏上软绵绵的白色沙滩, 看到码头边成列深绿叶片的椰子树, 陆攸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宾馆来接人的服务生已经等在码头上了, 皮肤黝黑c穿着制服的当地人用生硬的英文打着招呼,簇拥过来帮忙拿行李。祁征云从陆攸身后过来,经过他身边时笑着撞了撞他, 然后上前去和那几个服务生交谈——用一种陆攸听不懂的语言。几个当地人脸上经过培训的标准笑容顿时变得热情多了,语速很快地回复起来, 同时不住地摇头或点头。 之前带口音的英文陆攸还能勉强听懂, 换成当地语他就完全茫然了, 只好转头去看海面。海水的蓝色透明度极高, 动人心魄,微风推动的水面皱起细密规律的波纹, 乍看上去仿佛是完全静止的。海面像是能将人的视线牢牢吸住, 往深处吸引,陆攸看了一会就莫名感到眩晕,匆匆避开了目光。 水上飞机的驾驶员还站在不远处没走,陆攸的视线转过去,他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排牙齿被肤色衬得极白。这是个可能比陆攸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在随身的小包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海螺做的小装饰递给陆攸, 用拙劣的英文重复着“给你”和“欢迎”。陆攸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好意很不适应, 接过来笨拙地道谢, 想起之前看的旅游攻略上说要给小费,连忙用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想拿钱包。 那年轻人却连连摇头,为了表明拒绝,还抬起双手后退了一步。这时候祁征云和酒店的人交谈完回来,驾驶员便远远地对他说了句不知何意的当地语,又指了指陆攸,随即带着那个笑容转身回飞机上去了。 “他说什么?”陆攸茫然地问。他低头看驾驶员送给他的东西,拇指长的海螺外形像一片两侧卷起的叶子,光滑的表面上带着深浅不一的红色斑点,实话说非但说不上好看,还像发霉了一样有点恶心。上面钻了几个不规则的小孔,却没有哨子那样可以吹的地方。 “就是祝我们玩得开心的意思。”祁征云说,伸手将海螺从陆攸手里拿了过来,“这是当地人传统的护身符,据说能为在海上迷路的人引来飞鸟,带他们回家。”他将海螺举到高处,海风穿过那些小孔,发出了呜咽般悠长尖细的声音。一群羽毛黑白兼杂的海鸟适时越过他们上方,鸣叫应和着往远处飞去了。 其实还有一层寓意是螺壳会保存海难死者的灵魂,哨音则是亡灵给予生者的寄语,祁征云心里暗暗补充道。死亡在当地人的文化中,并没有不详的含义。“是保佑平安的意思,你放在口袋里吧。”他把护身符还给陆攸,想到陆攸后来在那个海岛上没有认出他的信物,只好放弃了自己提前做一个给他的想法。 陆攸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祁征云,又忍不住去看冲上沙滩的波浪。堤岸远处影影绰绰有房屋的影子,屋子边缘延伸下来的阶梯直接伸进海里。祁征云看起来明显的心情极好,是那种一直被局限在狭小范围内c终于得以敞开禁制的轻松畅快的感觉。他面向着海面,在湿润的海风中深呼吸,转过头来带着笑问陆攸:“怎么样?” 开阔c漂亮之类的形容词在陆攸脑海中转了几圈,最终定在了最直白的那个总体印象上。“感觉很贵”他艰难地说。 两周前祁征云说带他到海边去旅游c作为高考结束和十八岁生日的成年礼物的时候,他想象的场景和现在面前的可不是一个档次的——他都没想到祁征云会带他出国!后来祁征云问他要护照,他去网上搜了目的地的旅游攻略,发现几个景点都属于平价热门也就放心了,毕竟东南亚靠海的几个小国家消费确实不高。 结果他们来了一个攻略上根本没有的地方! 祁征云笑了起来,陆攸一边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蠢了,一边又忍不住问:“这不会是私人海岛吧?”岛上的各种设施看起来已经开发得很好了,但在网上一点信息都没有,好像根本不对旅客开放。陆攸在水上飞机来接他们的时候才知道具体目的地是哪儿,再去搜却什么都没搜到。 “私人海岛怎么会有宾馆?”祁征云胳膊一伸,揽住陆攸的肩膀,“好了,不许多问——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的?” “花费和旅程安排都听你的”陆攸被祁征云拖着走,感觉自己脚都要离地了,在贴着身侧传递过来的体温里艰难地说,“我只要跟着玩就好,不准提出异议”但那时候他以为重点是在“旅程安排”啊!陆攸心里呐喊,被这份礼物远超预想的重量砸得回不过神来。 常理来说总是付出越多c期待的回报越多;陆攸从来就不是能心安理得享受别人付出的人,发觉祁征云走出几步后,揽住肩膀的手自然而然地向下滑到了腰上,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偏偏祁征云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他对旅馆来接的车视而不见,指着远处陆攸只看得见沙子和水的海滩边说了句“那边有水母被冲上来了”,拖着陆攸就过去了。 陆攸还穿着球鞋,走在海边不一会就进了沙子,干脆脱下来提在手里,光脚踩过白如新雪的细腻沙粒。干燥沙子被太阳晒得暖热,海水漫过的地方则变得更软而冰凉,几乎透明的小水母在波浪中浮浮沉沉,偶尔不幸被冲上沙滩的就像果冻一样堆在那里。祁征云说这种水母没有毒性,所以即使在现在它们成群出现的繁殖期也可以下水游泳。 陆攸想水母好像和鱼一样,是体外受精的吧?那岂不是说现在水里都是这个问题他实在问不出口,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想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光是看海浪顶着泡沫涌动的景象都移不开眼睛,祁征云对海边环境就熟悉得多,不时从沙子里捡出各种贝壳和小螃蟹,献宝似的给陆攸看。 ——陆攸决定不提花费的问题了。来都来了,再纠结于此就太煞风景了。他放松下来,跟在祁征云身边踩着海水慢吞吞地散步,直到太阳逐渐西沉c光线变得晦暗的时候,终于在再度出现的椰子树后面看到了旅馆的红色房顶,以及终于出现的其他旅客的身影。 住的不是刚下飞机时看到的独栋小屋,陆攸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和祁征云一起住套间他已经够紧张了,那种像是度蜜月专用的小屋子还是算了吧。旅店前的泳池里有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子仰面漂在水上,还有人在池子边一动不动地站着,陆攸朝他们看了一眼,虽然觉得这幅场景有些怪异,也没多想,在旅馆门外的水龙头下冲干净脚底的沙子,在暮色的包围中进了旅馆。 之前来拿行李的人已经把房卡钥匙给祁征云了,照理说这样的旅馆服务应该很周到,前台却一个人都没有,记录入住信息的本子摊放在桌面上,上面的字都是陆攸看不懂的鬼画符。祁征云自己登记了信息,看地图找到房间位置,从前台的小盒子拿了颗橘子糖放在陆攸手里,就像来过很多次一样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过去了。 祁征云订的套间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再过去都没有沙滩了,窗户底下就是海水。陆攸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发现有两间卧室的时候也不知是遗憾还是轻松。阳台上的泳池四壁是透明的,浴室里有按摩浴缸,厨房冰箱里放着香槟但陆攸在床边坐了坐,只觉得路上几次换成和海边散步的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原本对游泳c烧烤和夜景的期待顿时被立刻躺下好好睡一觉的冲动完全压倒了。 祁征云将堆放在房间角落的行李重新理过一遍,发觉陆攸那边没了动静,到房间里一看,陆攸低着头坐在床边上,眼睛已经快闭上了,感觉到祁征云过来才又惊醒过来。他想在晚饭前先睡一会,却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和困意抗争着又站起来,拖着脚步往浴室里去了——还没忘记拿上换洗的衣服。祁征云觉得不太放心,没几分钟就忍不住跟过去查看情况。 浴室里还没有水声响起来。祁征云敲门,“有热水吗?”他问,几秒种后才听到陆攸闷闷地应了一声。“会调水温吗?”他又问。这次陆攸都不回应了。 祁征云等了一会,伸手去按门把,发现门锁住了。“你是不是睡着了?”他故意大声说:“我进来了啊——”就听里面当啷一声,大概是那个装沐浴露的瓷瓶子摔进了浴缸里。 “烦死了!”隔着门传来陆攸恼羞成怒的大喊,“我已经清醒了!”听起来确实一点困意都没有了。祁征云在门外用更大的声音回复:“那我去开个椰子给你洗完来喝啊!”然后在真正把陆攸惹毛之前,终于笑着走开了。 此刻他心情好得近乎忘形,像一只用一氧化碳充盈身躯后飘上海面的水母。海洋近在咫尺,仿佛连接上了丢失许久的一部□□躯,不受限制地往远处延伸。在被阳光温暖的浅水,无数细小的生命躁动着,某种期待即将得到满足的喜悦让他无法平静,需要不停地走动或说话才能稍微缓解。 往常不得不隐藏起来的触手们也在蠢蠢欲动,想要伸展开来。祁征云路过窗边时往外看了一眼,夕阳下的海面呈现出紫罗兰般的浓郁颜色。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了,他认真地思考着晚上和陆攸去水边的观星台,趁机把触手放出来透透气的可能性观星台附近没有灯光,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漆黑的水域中活动着什么吧? 浴室里面,陆攸站在淋浴底下,闻了闻自己下午摸过海贝的手。海水的气息很难形容,有点腥,又算不上难闻,让人想起活的c有生命的东西。下午一直浸泡在海水里的脚背和小腿皮肤上感觉刺刺的,带着海水特有的干涩感,陆攸用沐浴露洗了好几遍——白色瓷瓶里的沐浴露一点香味都没有,只有纯粹的海洋气息与水汽相融,逐渐地将他完全包裹。 陆攸的困意刚才被祁征云吓跑了,然后就一直没回来,等洗好澡后他把头发吹到半干出去,喝到了冰得微凉的新鲜的椰子水,这下真是完全清醒了。但祁征云今天好像一直处于某种兴奋之中,格外活泼——陆攸甚至想说是幼稚——有事没事地过来逗他。心虚的人格外受不了这个,没几回陆攸就觉得不堪其扰,终于还是借口想休息一会,从祁征云身边溜走了。 祁征云这才消停下来,约好半个小时后来叫陆攸吃晚饭,自己先出门去订餐了。 陆攸回到房间里,扑到床上滚了两圈,把脸埋在被子上叹了口气。窗户开着,海浪的声音在窗沿下轻轻回荡,整个房间仿佛浮在水上,他仿佛都能感觉到那种规律的晃动。 等明天晚上的十二点一过,就是他的生日了。小孩子对于这个日子的喜爱是因为蛋糕c聚会和礼物,陆攸则很早就对生日失去了期待,现在想到这个日期,他只觉得紧张得浑身发僵为了计划了很久在要那天做的事情。 其实早一天c晚一天,也不会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只是觉得必须给自己划定一个期限,不然他可能会因胆怯而无止境地拖延回避下去。所以最后陆攸选定了这一天。祁征云到底是单纯地喜欢照顾人,还是像他想的那样明天晚上就会得到一个清楚的答案。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陆攸想,那时他已经是大人了,他会能承担的。 当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一次,陆攸还是祈祷结局最好不要太惨。他发觉自己的心思是因为半年多前的一个梦,之后到处乱看了不少资料,那些现实案例让他实在不敢怀有多少期待。毕竟直男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能在进行各种闪瞎人眼的互动同时坚信彼此之间只是友情 陆攸趴了一会,摸出手机,想上网再查查这个海岛的信息,才发现手机信号只有一格了。他把网络开关了几次,始终刷不开网页;无线网也搜不到能连的,信号都是一片灰色。 旅馆里没有无线网吗?陆攸之前没想到这件事,准备等下去吃饭的时候去前台看看。他看了看时间,半个钟头快要过去了,便爬起来准备拿件外套穿,再换双鞋子。坐起身的时候,陆攸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床头柜上,不过他看的不是摆在上面的那个波浪和海豚的玻璃装饰,而是床头柜的抽屉。 虽然这个套间有两间卧室不过,既然是旅馆 刚才他在浴室里也偷偷摸摸地看过了,水池边只有洗漱用品,正对着床的墙壁是磨砂玻璃的,里面有白色不透光的帘子可以拉起来。 陆攸往床头边挪了挪,伸手把抽屉拉开了。上面那个抽屉里是一堆毛巾,毛巾上压着一个大号的手电筒,还有一大张卷起来的防水布。陆攸拿起来看了看,没想出这是干什么用的,将它原样放回,又去开下面那个。 抽屉一拉开,一个包装很像红色尖叫饮料的塑料瓶子从抽屉深处滚出来,撞到了挡板上,里面的液体随着瓶子的滚动,在瓶壁内侧挂了薄薄一层。陆攸心里想的不是这个东西,一时就没反应过来,顺手拿起来一看,透明包装上头全是看都看不清的外文。 他对着瓶子努力分辨了半天,终于在一堆歪歪扭扭的外文里头看见了五个中文字——“水性润滑液”。 ———— 祁征云选好晚餐要吃的鱼的种类和做法,接着定下了配菜和甜品,想了想没有要酒,给陆攸点了苹果汁。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从餐厅回到旅馆套间里,站到陆攸房间门前准备叫他起来。抬起手刚在门上敲了一下,只听里面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祁征云的手在半空顿了两秒,才将第二下敲下去,同时已经在考虑破门而入了。不过随即他就听见了匆忙往门口过来的脚步声。陆攸打开房门时,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在强装镇定。 “怎么了?”祁征云不解地问。他已经将附近海域都清理了一遍,又放开了气场,应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突然出现吓人才对。 陆攸神情僵硬地盯着他,好像他不小心把触手放了出来。他慢慢将身子让开一点,让祁征云看到床头柜上的海豚雕塑——它现在变成横放的了。 “只是海豚倒下来了。”陆攸干巴巴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6.水母 ———— 祁征云觉得陆攸的表现怪怪的,而且似曾相识。去餐厅的一路上他都在尝试回忆, 终于想起了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对要靠自身表现来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充满了紧张, 却又期待着在这之后得以卸下心灵的重负, 就在这两种状态之间频繁地来回摇摆——这不就是高考前毕业班学生们的状态吗? 不过陆攸已经过了自主招生,只要没出现缺考之类的重大事故,就算发挥失常也不会对录取结果造成什么影响,因此考试那几天都很放松, 平平常常地就将这道人生关卡迈过去了,以至于他现在看起来比那时候还要紧张但要说是因为过两天要公布成绩的缘故,祁征云又觉得不是。 ——不然在发现这个岛上没有信号c也连不上网的时候, 陆攸早就该着急起来了。 自从能以人形光明正大和陆攸待在一起的机会增多,祁征云反而不像最初那样能够每时每刻监控着陆攸的动向了。一来他们相处基本都是在公共场所, 他又不能每次只是因为陆攸暂时离开身边, 就鬼鬼祟祟找个没人的角落切换形态跟过去看;二来“监控”毕竟不是什么好词,他得控制住自己适可而止。 祁征云对困扰陆攸的事情有点好奇。他或许是错过了陆攸的某些准备工作,不然就能猜出他正在计划什么了。也可能陆攸只是在心里纠结, 还没有开始行动 还是陆攸其实并不喜欢这次旅行,只是怕给他扫兴才装作开心的样子?到刚才一直心情很好的男人心里突然浮现起了一丝担忧,对来之前觉得万无一失的度假计划开始不确定起来。祁征云在餐厅为了营造气氛而特意设置的昏暗灯光里打量陆攸的表情, 以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这里。 陆攸被看得更僵硬了。祁征云似乎以为他的目光十分隐蔽,但对他来说, 男人停驻在他脸上的视线带着远超体温的炙热温度。陆攸拿起勺子时偷偷用反光的金属面当做镜子照了照, 即使照出的影像扭曲又模糊, 他还是没道理地认定自己一定脸红得十分明显了。好在有微凉湿润的风从海面上一阵阵地吹过来, 缓解了他脸颊上像要烧起来的燥热。 最先上来的几道菜陆攸几乎都没尝出味道,好在后来餐厅服务员过来和祁征云说话,貌似是他之前点的某道菜出了什么问题,祁征云的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他才总算从“越紧张越引人注意”的死循环里解脱了出来。等祁征云重新确定了接下来的菜单,转头看见陆攸似乎终于恢复了平静,正带着探究的神情研究汤里一种呈现出奇妙粉色的海贝肉,也稍微放下了心:至少他对陆攸的口味偏好还是很确信的,晚餐点的都是陆攸肯定会喜欢的菜。 晚餐的气氛在此之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如果忽略灯光和桌上烛光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的话。陆攸努力止住头脑中不听话狂奔的想法,让自己专注于面前一道道端上来的菜肴。 捞上来就直接送进厨房的海鱼极为新鲜,只薄薄抹上一层佐料烤过,将鱼皮烤得又干又脆,雪白的鱼肉则依旧柔嫩鲜甜;不知种类的贝类和海菜煮成的汤,汤色清透,带着一股浓郁的奶油味。还有一种装在小碟子里的蘸料,颜色和质感都像红色黏土,闻起来有股可疑的腥气,味道却鲜美得不可思议 陆攸起初是想转移注意才品尝得格外认真,没多久就真的沉浸到食物能带给人的强烈幸福感里去了。祁征云偶尔对食材简单地介绍一两句,帮忙分割开一整份的食物,餐刀在他手中巧妙地分开皮和肉c骨骼和筋膜,或者将海鱼半透明的骨头完整地剥离出来,游刃有余得像在进行某种艺术创作。 他自己则吃得漫不经心。他拥有的和人类相似的“食欲”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作为怪物的他更喜欢亲自捕杀c甚至活生生吞噬的猎物,作为“神”的他索取的则是祭品的灵魂。因此在他眼中,最能唤起他食欲的不是桌上的菜肴,而是坐在对面的人—— 饱食。繁衍。为了身体和心灵都不再觉得孤独而彼此纠缠c结合在一起。都是最为原始,强烈纯粹的欲|望。祁征云捏起一条炸得酥脆的小鱼,咬在牙齿间慢慢地咬碎,看着陆攸仔仔细细剥开一只龙虾的硬壳——他没有费力想用刀叉,而是干脆地直接就上手了——在这个过程中被烫得将指尖放进口中含着好几次,最后总算剥出了虾尾里紧实的肉,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这种投喂顺利的感觉让祁征云心情很好。他喜欢看到陆攸嘴里塞得鼓鼓的c忙着咀嚼的样子。在他面前毫不拘束,舔掉手指上酱汁的时候也很可爱风从海面上一阵一阵地吹过来,水母们在余温犹存的浅水里飘荡,咸腥湿润的海风里藏着无数小生灵躁动的信息。祁征云轻轻地吞咽了一下,感到那种自从来到这个世界c就再也没得到过满足的饥饿感在这一刻变得尤为强烈。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遗憾的是,长期的社会生活让人类某些方面的感知已经退化得十分迟钝,陆攸对此一无所觉。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另一件事情:窗外好像有一片起伏不定的微光。 一开始陆攸以为那是海滩上的某种装饰灯。光芒是聚集成群的一个个小点,大多是深深浅浅的荧光蓝色,有几处点缀着更深的紫色和尤为明亮的黄色。透过木质窗户的镂空,这片光芒像在呼吸一般起伏c明灭着,颜色和明暗的变化形成了波浪,像是闹市里的霓虹灯——但比变化生硬的霓虹灯要梦幻得多。陆攸注意到的时候,那光芒还只有很小一块,他也没怎么在意;但它一边“呼吸”着边朝两侧也朝更远处延伸开去,转眼间就铺开成为了一大片。 连星空都黯淡了。海岛上基本没有大范围的室外照明,傍晚时天上的星星就很明显了,这几天的月亮则非常低,天黑透后横过天幕的就是一条璀璨而纯净的银河。但是现在,星星的光芒被那片广阔的荧光夺走了。陆攸也是这时候才察觉到:光是在海里 祁征云也看到了。“是水母。”他有些诧异地说。 晚餐最后一道甜点刚送上来,是装在椰子壳里的冰激凌。陆攸来不及坐在桌边品尝,端在手里急匆匆地跑出去看。祁征云跟在陆攸身边,踏上已经被涨起的海潮吞没了一大段的沙滩。散发出荧光的水母群密集地悬浮在水中,几乎不需要自己游动,涌动的海浪推着它们的身躯,水母触手上明明灭灭的光点随着海浪浮游。 陆攸呆然地注视着这个景象,连融化的冰激凌溢出来流到了手上都没有发觉。“好漂亮”他喃喃地说。 过了一会,他又说:“明天我不想到海里去游泳了。” 祁征云被陆攸语气里微妙的嫌弃之情逗笑了。水母们的荧光骤然变得明亮,仿佛也受到了某种情绪的感染。祁征云已经猜测到了这种异常现象的原因:就像海洋影响着他,他也在影响着海洋c和海水中的生灵。虽然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神”的异乡,他的力量也被各种因素削弱了很多,但这种双向的影响依旧存在。 小水母不具有多么复杂的思维,就像回应潮汐一样本能地回应了他。 这算是什么意思?祁征云心想,表示他今天晚上的心情很愉快?特别亢奋?或者干脆就说是和它们一样在发情得了? 水母的触须柔和地摆动着,将星星点点的光屑散落在水中。海面上像是铺展开了一张柔软c不断张缩的网。它们的光线又微微黯淡了下去,对潮汐中传递来的极为复杂的情绪信息感到迷惑。祁征云只庆幸陆攸看不懂水母荧光在表达什么,面前这堪称壮阔的景象就算他曾经和这群脑子不好且寡廉鲜耻的海生物们没多少差别,现在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 无论如何,原本晚上去观星台的计划是泡汤了。祁征云也没找到机会把触手放出来透透气——浅水里全都是水母,亮得不需要灯光就能看清身边人的面孔。他们只好继续像白天那样吹着海风在沙滩边散步,看着海里那些半透明的小东西热热闹闹的一大群聚在一起,进行一年一度的生殖狂欢。 陆攸捡到了一个住着寄居蟹的螺壳,把它放在手掌上,寄居蟹乱动的脚将他的掌心挠的痒痒的。他玩了一会,离开沙滩前将它放在湿润的沙子上,一波海浪卷过来又退走,寄居蟹从壳里伸出脚来,匆匆忙忙追着迅速远离的波浪边缘往海里去了。 他们是今天凌晨从机场出发的,在路上花费了十几个钟头,之后又没怎么休息,兴奋或紧张的心情一旦平息下来,没多久陆攸就又开始犯困。祁征云本来这个晚上也没准备什么活动,散了会步就决定回旅馆。 前台依旧空无一人,陆攸想起连不上无线网的问题,特意翻了翻放在台子上的宣传册,里面只有些美食和风景的照片,以及滑翔伞c冲浪等海上运动的介绍。等回到房间里,却发现客厅小桌上花瓶里的花换过了,旁边放着两罐啤酒和零食拼盘。床上被陆攸滚皱的床单已经重新铺平了,之前落了一点海沙的木头地板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旅馆的服务生真是神出鬼没陆攸又想到了傍晚在门口看见的那几个客人,他们后来都没再出现,不知是在房间里还是到别的餐厅去了。啤酒没人喝,放进了冰箱里;零食拼盘里的薯片是新鲜炸成的,撒着烧烤粉,陆攸坐在沙发上“咔擦咔擦”地吃,真心觉得他之后几天得多游游泳c将宣传册上那几种海上运动都尝试过来,不然到回程时他估计能胖一圈。 祁征云在客厅里翻出一盒牌,是薄木片和贝壳镶嵌制成的,每张牌上抽象风格的图案都不一样,说明书上还是陆攸看不懂的当地文字。窗外回荡的海浪声相当催眠,陆攸靠着祁征云的翻译好不容易把游戏规则搞明白了,没玩多久便开始打哈欠,被祁征云惨无人道地只用五分钟就拿走了所有的牌。 陆攸果断输了就跑,表示要去睡觉了。他拿手机定好时放在浴缸旁边,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钟头热水澡,虽然其中一半时间都在把浴缸的各种水流功能换来换去地玩。等洗好澡出来,陆攸已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路过门口时看见祁征云坐在桌边的身影,迷迷糊糊地和男人道过晚安,回到卧室一头栽进了床里。 陆攸几乎是在接触到床铺的瞬间就睡着了,完全没为明天的计划纠结。等再睁开眼睛,房间窗外已经大亮了,睡前记得是拉好的窗帘不知怎么的拉开了一半,被海风吹得轻轻掀动。陆攸坐起身来,对着因为一晚上睡得很熟姿势都没怎么变c依旧平整的被单发了会呆,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日期。 思维慢慢地恢复了运转。 然后陆攸就又开始紧张了。 房门关着,听不见门外的动静,祁征云可能出去了,可能还没起来。陆攸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又将床头柜的抽屉拉开看了一眼,确定那瓶润滑液还在里面,又赶紧关上了。不知道祁征云的房间里是不是也有不不不,别想——至少别这么早就开始想。陆攸一点都不希望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像昨晚那样表现僵硬,祁征云对情绪变化十分敏锐,说不定就要被他看出来了。 陆攸最紧张的正是这种敏锐。确切地说,他怕的不是被发觉,而是祁征云早就发觉了,却选择装傻。陆攸对自己在祁征云面前隐藏心事的能力一点都不自信,他常常觉得祁征云看他就像在看一本摊开来随意翻阅的书一样。如果祁征云其实知道他的心思,那若无其事的态度在陆攸看来,差不多等于是在说“不接受”了。 不接受还对他这么好陆攸在心里嘟囔着,很不讲理地将过错全部推到了祁征云头上,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为了放松心情,他下了床走到窗边,将剩下那扇玻璃窗也推开,对着近在咫尺的浅蓝海水做了次深呼吸。海风湿漉漉的,眼前没有任何阻挡视线的障碍,让人感觉仿佛胸口打开了,有种想要对着辽阔海面尽情大喊的冲动。 耳边水声不断地搅动着。陆攸在窗口站了好几分钟,准备转身去洗脸时才发觉了一点不对劲。那好像不单单是海浪的声音他疑惑地扒着窗沿探出头去,视线搜寻了好几个来回,才在紧贴着水面往海中伸去的栈道边看到了一个模样像是团浅绿海藻c正努力挣扎着不想被海流冲走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7.酒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陆攸试着动了动手脚, 发现并不能靠“游动”来改变位置, 最多做到原地转身。他环顾了一圈, 没看见身边有飘着什么同样实质的东西,只得出声呼唤:“系统?” “我在。”系统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次听起来声源是在光柱外面,“我绑定在你的灵魂上, 是没有实体的,否则交流时如果宿主不自觉地改变目光落点,可能会引起别人怀疑。” “谜之音让人很没安全感啊。”陆攸嘟囔道, 接着在心里集中注意想:这样也能接受到吧? “可以收到。”系统说,“这样才是正确的方式。宿主请尽快适应用心声与我交流, 我会接受带有明确目标指向的想法, 以及在特殊情况时采取紧急措施,除此以外,不会随意窥探你的思维。” 陆攸决定信任系统的“人品”, 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它应该不屑于说谎。没完没了的匀速下落有点无聊,他伸手捞了把组成通道的“光”,发现光线中还有微微发亮的浓稠雾气, “这个投放过程要持续多久?” “真正的穿越世界只需要一瞬间。”系统的声音有点飘忽,好像正在远近浮动, “通道是为了降低宿主灵魂对异世界的排斥反应直接投放可能导致灵魂破碎, 经过通道的过渡后, 就只会有短时间的低烧c麻木c平衡错乱或五感失调了。” “‘只会有’?”陆攸震惊了, “我每次穿越到任务副本里还得先生一场病?” “世界内的长途旅行还会有晕车晕机水土不服呢,”系统说,“穿越有点后遗症怎么了?” 陆攸无话可说,开始担心以他一直以来起伏不定的运气,这次投放后会让他遇上哪种情况。不知系统在干什么,一阵好像敲老式键盘的“咔哒咔哒”声过后,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平板,失去了一直以来人性化的感觉:“任务资料传输完毕,请宿主准备接收。” 之前的开始投放,还有现在传输资料,系统做事都有个特点:会提前提醒,但提醒并没有用处。陆攸听完了那句话,思维才走到一半,眼前又是一黑。 陆攸好像做了一个短暂而混乱的梦。在梦里,他和一个男人恋爱了,然而这段感情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看清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后,他选择离开,此后五年持续不断地受到纠缠。后来,那个男人新任情人的爱慕者找到他家里,用一把美工刀割开他的喉咙,为那个人扫清了“障碍”。 在梦里,陆攸感觉不到疼痛,却感到了气管被割断c每次呼吸的空气都会从裂缝中漏尽的窒息。他倒在地上,身体微弱地抽搐,从大动脉破口处大量涌出的鲜血带走了他的体温。一双暗含着挣扎和疯狂的眼睛从上方冷冷地俯视着他,他心中却涌起了近乎同情的讥嘲。 不过是一个,□□控而不知的可怜人 他眼前闪过了那个男人的脸,还有曾见过一次的那个情人的脸。那个情人和他眼睛的轮廓很像,面孔却更年轻,也更美。笑起来透出一种天真的妩媚。 我希望你们两个人,永远纠缠在一起彼此仇恨,彼此折磨,不得好死 陆攸睁开了眼睛,所有不属于他的情感如退潮般席卷而去。 他此刻正用一个蜷缩的姿势侧躺在床上,侧脸压着抱抱熊柔软的肚子。房间里有股好闻的青草味道,温度偏低,陆攸下意识地随手往枕头边摸了一下,拿到遥控器把空调关掉了,动作自然得就好像真的是在自己房间里一样。他还是觉得冷,呼吸间却都是滚烫的气流。 身体似乎在发烧这是系统所说的“后遗症”吗? 陆攸忍着头痛和身体的酸软,慢慢地爬了起来。看来“他”没睡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脑还没有进入休眠,屏幕上网页显示的是外卖网站提示付款成功的界面。 低下头找拖鞋的时候,陆攸晕得差点从床沿边一头栽倒下去,好不容易从床底把两只丢得东倒西歪的拖鞋扒拉出来,他不需要特意去回忆刚才梦境的细节,遵循着“本能”直接走到了洗漱间。系统的“资料传输”似乎不是简单的给他看一段记忆,而像是将投放对象的一点灵魂融入了他,多亏如此,陆攸几乎毫无障碍地适应了场景的转换。 陆攸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 出乎意料,这张脸和他原本的相貌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只是眼睛更狭长一些,眼角微微上挑,虹膜呈现出通透的琥珀色,视线稍微一动就是眼波流转,漂亮极了,顿时让他脸上原本也算得上俊美的其他零件黯然失色。陆攸当即就想到了资料中的某一段。 情人的眼睛和他的轮廓很像 他心头浮现出了一丝荒诞感,立刻用心声狂敲系统:“系统!系统你出来!我应该是魂穿吧?” 系统的声源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这次是从洗漱间门外传来的。“你原本的身体都死了,当然是魂穿。”它用听得人想打哈欠的慵懒声调说,“但你现在用的也算是‘自己’的身体,可以当做是按照剧情要求进行了一些微调后的复制品。” 陆攸:“原来的投放对象呢?” “当然是已经回收了。”系统说,“怎么,你还想穿上别人的身体玩玩?” 我不是,我没有陆攸默默地咽下了辩白。不愧是创世神他老人家的行事风格,眼睛是剧情关键,就只微调了眼睛。不知道其他剧情人物看到他一夜间整容变样,是会惊讶还是理所当然地接受? 不过,这是自己的身体陆攸心中原本有的一点点排斥感这下也消散了。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真像是刚从冥府归来,两颊却被热度烧出了红晕。陆攸拧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水抹了把脸,水珠沾在皮肤上,不一会儿就变得温热。他刚刚直起腰,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陆攸的第一反应是起床时看到的那个网页界面。大概是外卖到了?他昏昏沉沉地从洗手台边离开,一只脚刚迈出洗漱间的门,敲门声就停止了。周围再度安静下来,门外的人始终没有像通常的外卖员或者快递员那样大声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攸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紧接着,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c转动打开的声音。 “友情提醒,”系统在陆攸背后慢吞吞地说,“距离原剧本中投放对象的死亡,还有四分十三秒。” 卧槽! 他说这个场景怎么有点眼熟!这是渣男情人的备胎找上门来那一幕啊!也是这个与渣男约会一次倒霉到死的无辜前男友扑街前的最后一幕啊! 该死的系统!这种事情不应该在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就说明吗! 剧情进展快如脱缰野马,以为总会给他一两天c至少一两个小时适应时间的陆攸欲哭无泪,重温了末世爆发当晚被丧尸撞门的惊悚心情。他立刻想要退回进洗漱间锁上门,然后从浴缸上方的小窗向外面呼救——他住得不高,就在三楼,楼下街道也不算偏僻,经常有人路过,这样做获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然而陆攸看到洗漱间那扇木框中镶着磨砂雕花玻璃c好看且一看就很不牢的门,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零点一秒内将其否决了。 先不提为什么备胎先生从哪里拿到的他的家门钥匙,重要的是陆攸知道门没有反锁,有钥匙就能从外面打开。现在要想再过去锁上肯定来不及了,陆攸只剩下一条路:跑进卧室,锁门,用丢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报警。 他想得很好,执行起来也很简单,然而陆攸漏算了致命的一点:身上那个穿越“后遗症”的威力。他在门被打开的背景音里只跑了两步,就像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地脚下一软,眼前天旋地转,踉跄着撞到了餐桌旁边的椅子,随即和椅子一起往地上摔了下去。 后遗症的发作猝不及防,仿佛有人抓着他脑子里调整火力的旋钮猛地一转,让低烧一跳成为了高热。陆攸感觉脑子就要沸腾了,他整个人都是晕的,试了几次没能爬起来,耳边已经响起了关门的声音,还有身材高大的男性那缓慢c低沉的脚步声。 就这样又要结束了吗? 陆攸咬紧牙关,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摸到了另一张椅子的椅子脚,用尽全力将它抬起,往脚步声的方向掀翻。来人始终不发一言,轻而易举地往后躲开,长腿一抬就从这个障碍上面跨了过去。陆攸脑袋里面像有一柄锤子在敲,他团起身子,艰难地滚到了桌子下面,试图爬向另一端的出口。 现在是这个人走了进来,他反而更加靠近大门如果来得及冲过去 一只手抓住了陆攸的手臂,接着是他的小腿。他就像是一只挣扎着不肯接受屠宰的动物,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陆攸死过了两次,这却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死亡来临前的恐惧。他完全忘记了任务,还有那个报过一次时间后就一直在装死的系统,他的喉咙好像哑了,发不出声音,拼命地踢打c扭动,手指在那两条抓着他的手臂上抓挠,用力到剪得很短的指甲都在皮肤上留下了血痕。那个人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也无视了他的挣扎,拎着他将他仰面压到了桌沿上,伴随着美工刀刀刃被迅速推出的刺耳声音,冰凉的金属贴上了脖颈间细嫩的肌肤。 这一线凉意窜进陆攸的脑海,他被冻住了一样立刻停止了挣动。与此同时,他突然找回了冷静,比听到敲门声后的任何一刻都要冷静。 陆攸不甚清晰的视野中晃动着一线红色,他本能般抬起手,抓住了它。按着他的人动作停了停,似乎是皱起了眉头,随即横在陆攸脖子上的刀刃更沉重地往下压去。“放手。”他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语音低沉,略带沙哑,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陆攸慢慢地说,他感到随着刺痛,一点点温热的液体顺着刀刃压住的那一线流了下来,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我有办法让你喜欢的那个人转而选择你” 那个人没有立刻回答,但对陆攸的压制却有一瞬间放松了。他稍微直起了身子,原先被挡住的光照过来,陆攸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光线的刺激,濒死时的绝望紧张,还有此刻陡然涌现出来的不可置信的震惊,让陆攸的瞳孔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 “祁征云?” 顾奕握着美工刀的手动了动,将刀刃缓缓移开。最锋利的刀尖部分沿着压痕划过,稍微割破了一点皮肤,直到这柄凶器彻底离开之后,一小颗一小颗浑圆的血珠才逐渐沁了出来。 他其实不是听到什么“让那个人转而选择你”才停下动作的,他知道那肯定多半只是求生本能驱策之下匆忙找出的借口。他也没因为身份被道破而觉得惊讶,小涵说这个人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和温明宇的情况,提前察觉到小涵想要清除掉他这个“障碍”并不是不可能。 所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来。 他凝视着此刻正被遮在阴影下的那双眼睛。确实和小涵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只少了点看人时那种猫样的妩媚,清澈得像一片冰。这双眼睛是这张脸上最精致漂亮的一处零件,但大概是和小涵的太像了,顾奕越看越觉得不顺眼,简直想将它们挖出来丢掉。 这就是那个温明宇念念不忘的人。只要他消失小涵就能安心了。 顾奕丢下刀,转而用手轻轻掐住了身下人那带着一道划痕c像是被红线勒住的纤细脖颈。他的虎口处沾到了一点血,能感觉到掌心下咽喉因紧张而不自觉吞咽的细微动作。 他的情况似乎不太正常。体温明显偏高,眼神有点涣散,唇色殷红得像被反复揉弄过,呼出的气息也是灼烫的。 在生病?顾奕皱了皱眉,正要将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移开,就见那双眼睛里缓缓浮现出了不同于惊恐的震惊,嘴唇细微地动了动,低声叫出了一个名字。 “祁征云?” 顾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脚下一踩一勾,歪倒在地上的椅子像是倒带一样地又立起来,“砰”地一声四脚落地。顾奕揪着这个乱喊名字的青年的衣服,将他拖过去丢到了椅子上。当做睡衣穿的旧t恤弹性不佳,领口被扯过后有些变形,露出了锁骨下面的一小片苍白皮肤。顾奕看了一眼,随后目光上移,将视线落点转到了垂落在耳边的那一缕乌发上。 “我不是。”他沉声说。 陆攸脑袋还有点迟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否认的是什么。他在顾奕的目光中缩了一下,比较过两个人的体格和状态差距,乖乖地放弃了靠力量突围的打算。“对不起”他浑身紧绷着无法放松,只好将视线向下,以示不再继续反抗,“是我认错人了。” 顾奕盯着陆攸看了一会,他不知何时又将那把美工刀拿在了手里,漫不经心地将刀刃推出去c收回来,被作为恐吓的摩擦声刺耳非常,陆攸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 他不能让这个人看到他眼里的情绪。 以前祁征云不知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要玩“强盗破门而入”这类带点粗暴意味的情景游戏。但这家伙又有点被害妄想不,是“怕他被害”妄想,因此不但提前将桌角床角等尖锐处用软布包上,还和陆攸详细约定了破门而入的具体时间c进门后的第一个动作和第一句台词,还给手机设了报警的快捷键放在桌上,唯恐陆攸把正好撞上的恶性事件当做是他而受欺负。结果真到了祁征云将幻想付诸行动的那天,陆攸只在他踹门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随后就开始不停地笑场,笑得祁征云恼羞成怒,最终结果是陆攸自讨苦吃,被按着弄到哭都哭不出来 陆攸感觉胃部不舒服地抽动了一下。这个人这个和祁征云长得一模一样c连身上气息都很相似的人,离他太近了。一旦看清那张脸,连持刀的姿势c抓住他时手上的力道,都好像具备了另外的含义。不知是因为那个表现出来像发烧的后遗症c还是别的什么,陆攸觉得坐在椅子上腰还在发软,心中却毫无理由地腾起了奇异的怒火。 祁征云在那个末日降临的世界里。死后的陆攸算是找到了半条生路,但祁征云必定要先在末日中痛苦地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8.醉 ———— 祁征云知道陆攸酒量不算好。平常都不会碰, 最多是在聚会的时候应景喝一点点啤酒或红酒,在古代世界的时候倒是挺喜欢那种酒精味很淡的甜米酒, 就这样的酒一不小心都能将他放倒。祁征云见过几次陆攸喝得微醉后的样子:他会比平常更乖c更安静,在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反应迟钝,动作也会变得笨拙。 不过一般到了这个时候,陆攸自己就知道不能继续喝下去了,所以他即使喝醉了也很少折腾人。最多是碰翻一两样东西c走动时撞到哪里,只要给他一张床或者一个柔软的沙发角落,他就能安分地窝着睡上几个钟头, 直到醒来时酒意自然消除。 所以在发觉陆攸的话逐渐变多, 对他的态度也不再紧绷c开始表现出亲昵的时候, 祁征云只以为是微量的酒精让他放松下来了, 也没阻止陆攸喝完小半杯后又倒了半杯——毕竟那只是几乎不含什么酒精c口感类似薄荷水的低度香槟酒。用来搭配海鲜的白葡萄酒度数稍微高一些,祁征云只给陆攸倒了半口的分量让他尝尝,陆攸的评价则是“像果汁一样”,十分轻易地就喝下去了。 直到发现陆攸用勺子在空了的碟子底下刮来刮去c然后面不改色地舀起了一勺空气送进嘴里,祁征云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陆攸两颊微微泛红,眼睛湿润得像是含着水光,目光茫然停驻在桌面上的一点。发觉祁征云的视线后他抬起头来,就像心里正想着什么高兴事似地朝祁征云笑了笑。 “陆攸?”祁征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喝醉?”陆攸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老实地答道:“我不知道我以前都没有喝醉过。”他说话的条理和口齿都还算清晰, 说完后却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似乎还嫌自己醉得不够, 又往放在旁边的酒杯伸出手去。祁征云赶在他把杯子碰倒之前及时出手,把还剩下浅浅一层青绿色酒液的玻璃杯挪到了陆攸够不到的地方。 “你真的喝醉了。”祁征云无奈地说。点好的菜才刚上了几道,看来让从未尝试过酒精的人空着肚子喝餐前酒不是什么好主意。陆攸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锲而不舍地还想去拿杯子,祁征云试图阻拦,陆攸就转而抓住了祁征云的手。他本来已经有点坐不稳了,这一下身体前倾,直接往桌面上趴去——要不是祁征云迅速探身c用另一只手一把抽走了陆攸面前的餐碟,那场面估计就十分精彩了。 陆攸的手指湿湿凉凉的,沾上了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他将祁征云的一根手指紧紧攥在掌心里就不肯放手了,好像将喜欢的玩具压在肚子底下的猫一样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你手好热。”他还不肯闭嘴,继续喃喃地说:“为什么你的手这么热?” 祁征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原来人醉酒后的表现还会变的吗?幸亏他人长得高c手臂够长,才能不用把自己的手指夺回来就从桌边绕过,来到了陆攸坐的这一侧。陆攸视线跟随他移动,很专注地盯着他看,祁征云把他从桌子上拽起来,他迷糊地晃了晃头,又往另一侧倒去。祁征云看陆攸以一个应该不会难受的姿势倚在了沙发靠背上,也就随他去了,把桌上那片还没用过的湿巾拿过来撕开,给陆攸擦了擦侧脸贴在桌子上时蹭到的一点油渍。 “你为什么一直在晃?”陆攸小声问。顿了顿,没等祁征云回应,又自己想起了答案,“哦我喝醉了”他皱起眉头,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发沉,胃里也不太舒服,便可怜兮兮地说:“我觉得好不舒服。” 侍者这时候端着一道煎牛排出现了,祁征云让他把接下来几道菜取消,调一杯蜂蜜水送过来。陆攸见祁征云没有立刻搭理自己,不满地拽着男人的手扯了扯。酒精吃掉了他的理智,他恐怕在真的是个小孩子的时候都没这么和人撒娇过,连之前一靠近祁征云身边就紧张的反应也忘记了,弄得祁征云反而很想逗他玩:“难受吗?”他拇指的指腹轻轻从陆攸唇边蹭过,注视着陆攸迷蒙的眼睛,“谁叫你一开始觉得头晕的时候还继续喝?” 现在想来,陆攸问他要葡萄酒想尝尝的时候,估计已经有点醉了。 陆攸微张着嘴唇,仿佛连避开触碰的身体反射也被酒精麻痹了,一点都没有想到躲开。他把祁征云的话当做了一个真正的问题,努力回想了好一阵,终于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己没有适可而止的原因。“头晕很好。”他坦诚地说出了清醒时绝对不会坦白的话,“头晕就不会觉得紧张了。” 祁征云知道,他或许触及到了陆攸最近几天表现异常的原因。这时候他或许应该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以免陆攸生出警惕c不再往下说了,但他的手就是忍不住,总想碰一碰陆攸的脸c或者捏捏他发红的耳朵。好在陆攸对这些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已经算是出格的举动并不抗拒,他似乎开始困了,在祁征云的手贴上来的时候还顺势往他那边靠了靠。 “为什么要觉得紧张?”祁征云低声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隐约记得自己以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有时候陆攸会畏惧他,想要躲开他,但是对这个问题,陆攸的回答却又总是否定。仿佛想要逃跑的只是本能,而情感总是一次次徘徊不舍离去,直到自己将自己驯服。醉酒的人嘴唇嫣红而柔软,无论沉默还是出声时都让祁征云很想靠过去吻他。 陆攸有一会没吭声,祁征云感到手上支撑着的重量在渐渐地加大,刚才一直攥着他手指的力道也松开了,还以为他是就这么睡着了。但陆攸垂放在沙发上的双手动了动,慢慢地抬起来,出乎祁征云意料地攀上了他的肩膀。那双手先是迟疑地停留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方,像两只犹豫着不知是否能够在这里驻足的鸟,又轻又胆怯。祁征云配合地往前挪动了一点,他才得到允许一样,小心地用指尖在祁征云脸上碰了碰。 刚才来过的侍者把蜂蜜端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放在桌上,然后以比前几次更快的速度离开桌边消失了。重新睁开眼睛c正准备对祁征云说些什么的陆攸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直到祁征云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告诉我。”他用哄小孩一样的口吻说。 陆攸的注意力总算回到了面前的男人身上。他费劲地想起了之前说到一半的话题,又努力在快要混沌成一团浆糊的脑袋里寻找回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滑动,指尖修剪得很平整的指甲轻轻碰在祁征云的皮肤上,弄得他有些发痒,惩罚性地在陆攸脸上捏了一下——在很自然地做出了这种因为他怕把人吓跑c已经刻意压抑了许久的举动时,祁征云才察觉到自己有多怀念这样。 陆攸想往后躲,但后面是沙发靠背,他躲了下没能躲开,就放弃了,只是表情像被欺负了似的变得有些委屈。“你不可怕”他还记得要反驳这句,说完后又发了会呆,慢吞吞地续道,“你只是奇怪” 陆攸的手在祁征云肩膀后侧胡乱寻找着借力处,最后拽住了他的头发,身体朝他靠去。换了别人这时候都要惨叫了,幸亏祁征云这个身体皮糙肉厚哪儿都结实,让他这么折腾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受下了。陆攸凑到祁征云面前,像是要好好地将男人脸看清楚,他的膝盖抵着祁征云的大腿,片刻后觉得被阻碍得难受,笨手笨脚地扭过身想往沙发上爬。祁征云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免得他一不小心滑到沙发下面去,经过一番纠结的扭动调整,最后陆攸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在了祁征云身上,“你是个奇怪的东西。”他含糊地说。 喂喂,这不是在骂人吗?虽然这么形容放在他身上倒确实是没错祁征云笑了一下,偏过头蹭了蹭陆攸的脸。陆攸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好像真的在看什么稀奇的生物。“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不可能什么都不想要。”他梦呓般地说,“你给我的太多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还。” 祁征云叹了口气。“给你是因为喜欢你啊。”他温柔地说,“不用想着要还,当做礼物收下就可以了。”他轻轻抚摸着陆攸脑后柔软的头发,想着难怪有理论说幼年时没能从父母那里得到足够关爱的小孩,长大后也很难学会自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他这一次的提前介入,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陆攸心中的这种缺陷,就是不知道还要再经过多少时间,才能让陆攸习惯于被他所爱? 在这一瞬间,祁征云想到,这次轮回他也有可能再一次失败,再次错失抵达未来的可能;他平静地将这个引来不安的念头压了下去,让自己专注于陆攸那双映着灯光c琥珀般清透漂亮的眼瞳。陆攸的表情有些疑惑,似乎无法理解祁征云刚才说的话。他皱着眉思考了一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但是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说,“我想要”他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像是这些话即使借了醉意的熏然还依旧难以启齿,“这次是不是乖乖听话就能得到c只能自己去拿的东西” ——就算是高一暑假将近时,那次前所未有的与妈妈的争吵,以及之后随之被完全改变的命运轨迹,也还有祁征云在旁边给他出谋划策c作为他的精神支撑。一直以来他都像个没有主见的小孩,尽力讨好妈妈,麻烦到任何人都觉得惶恐,能够跟随别人的脚步就觉得安心。但是——终于,到了这一次,做出决定的只有他独自一人了。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他也可以继续置身事外,享受着祁征云给予他的各种帮助和关心,一直等到某天祁征云向他表白,或者去往另一个人身边。以祁征云那样喜欢主动掠夺的侵略性的性格,绝不会不进行任何尝试就放弃,不用担心错过。他只要保持被动,就能做到他以前一直想要做到的事情:让关系平静地进展或结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但是——他“想要”。 人的思维和行动是有惯性的。陆攸艰难地想明白了内心的这种感情,真正要做出行动则更难。他给自己定下了最后期限,准备将其作为自己的成年礼,仿佛让名为“自我”的火焰第一次真正在灵魂中燃起。 如此微细曲折的纠结,在自我天生张扬的人眼里,或许是十分可笑的吧。爱情也只是一种时而被轻慢地追求c时而被刻意贬低鄙薄的可怜的感情。陆攸决定要做这件事情,想了很久。他能预感到,无论结局是好是坏,踏出这一步过后,都将有一种至关重要的变化发生在他身上。 所以,即使“借用一点酒精缓解紧张”的计划进行到后来出了点问题,陆攸在醉意朦胧中还是牢牢地记着他的这个计划。只是变得迷糊的思绪太过迟钝,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在开始前就把事情搞砸了,又带来了一种深重的挫败感。 陆攸一副醉得晕头转向的样子,祁征云也没察觉出这点细节,他对陆攸绕了半天c居然成功给出了最初那个“为什么紧张”的问题答案,觉得既好笑c又有种心软的感觉。这时候,陆攸从他肩膀上爬起来,艰难地摆正身体,摆出了像要严肃对谈的姿势。 祁征云的手却跟了过去,依旧挨在陆攸的脸颊边。“然后呢?”他笑着问,磁性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深沉的共鸣——像海水在礁岩之间强劲有力的冲刷和震荡,“你要怎么去拿?” 陆攸直愣愣地盯着他。那双睫毛纤长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c又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染上了水汽。泪水一瞬间就盈满眼眶,然后凝聚成两大颗泪珠滚落了下来。 祁征云的笑顿住了。陆攸脸上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并不见有多么伤心,好像只是眼睛里进了灰尘。他鼻尖红红的,吸了下鼻子,用带着哽咽的声音说:“你马上就要讨厌我了。” 祁征云只想把这个小醉鬼直接摁在沙发上。但是理智阻止他做出这么禽兽的事情,他也没忘记他们现在还是在公众场所呢——虽然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没人了,只有轻缓的音乐还在潺潺流淌。所以他只好忍耐着继续哄:“不会的。” 陆攸没和他进行“会的”“不会的”“会的”这样的车轱辘对话。他任凭眼泪一路流到下巴上,只是又吸了吸鼻子。“其实我也觉得不会的。”他很不按常理地说,“但我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自己把“最坏的准备”这几个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好几遍,祁征云一边忍着,一边像安抚什么小动物似的在陆攸的后脑和脖子上揉来揉去。好不容易陆攸停下不说了,他便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又问:“那你要做什么让我讨厌的事情啊?” 陆攸深呼吸。他严肃地用双手捧住了祁征云的脸,像是找不准焦点一样眯着眼睛盯着配合保持静止的男人看了一会,然后以令人心痒的慢速歪歪扭扭地靠过去,一口亲在了祁征云的嘴唇边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9.成年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除了纪森以外,所有活着的人都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没人再想踏入大厅里去了。想到一楼有工具间和储藏室这两个里面东西比较乱的地方,他们决定分成两队重点进行查找。原本陆攸是想拉着纪森一起的, 但路雨桓和何毅像是互相拗上了一样硬是要分在一队,路雨桓又要拽上纪森, 最后变成他们三个去排查堆满了各种工具和杂物的工具间,陆攸和张佳蕾则负责地方宽敞一些c里面东西不算多的储藏室。 这间储藏室的出入口在楼梯下面,是个比较隐蔽的空间,似乎在这件别墅原本属于私人的时候就没怎么用过,改造成度假别墅后彻底空置了。储藏室顶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灯泡,陆攸打开开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四周,能看到他们上次进来时留下的一些脚印和手印, 被翻过一遍的箱子敞开着放在墙边。 比起另一边莫名的暗流汹涌,陆攸和张佳蕾之间的气氛就要好多了。他们以门为中间线将房间划成了两部分,各自从一侧开始寻找,然后自然地聊起天来。张佳蕾没有遮遮掩掩,直接提起了何毅手中那个信物的事情。 “我觉得何毅是真的自己找到的。”她扒拉着箱子里的零碎杂物,每查看过一样就拿出来放在地上, 一边说, “为什么会和杜海洋的信物一模一样会不会信物都是贝壳, 除了那个特殊的?” “有可能是。”陆攸见过纪森拿到的珊瑚信物, 自从他对纪森准确地说, 是现在以“纪森”的模样在活动的那个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曾经想把信物给他的举动便带上了其他的意味,“不过这样的话,要是拿到特殊信物的人宁愿空手而死也不肯当祭品,海神就没有收获了。” “我真搞不懂,那个海神到底要用祭品来做什么呢?”张佳蕾忧虑地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很多神会喜欢鲜血和死亡但它不需要献祭也可以杀人,祭品肯定不是会被杀掉那么简单。昨天晚上我好不容易睡着,结果梦见那只大章鱼挤进房间里,从身体里涌出一大堆小章鱼要过来吃我,吓醒以后一直没敢再睡这两天,真的像是在噩梦里一样。” “别担心。”陆攸轻声说,“你会没事的。” 张佳蕾以为这只是他出于好心的安慰,笑着同样祝他好运。储藏室里只有几个塞满了东西的旧木箱比较凌乱,还有一个靠墙放置的破破烂烂的书架,其余地方都空着,并不难搜索。上次来时只是翻了一遍,这次他们把木箱拆开来,墙壁和地面也都一点点地敲过,依旧没花多长时间就从门口搜到了房间尽头。那个破书架正好横跨过了中线,张佳蕾俯身去查看底下的缝隙时,陆攸拿下一块用作分隔的松动木板,接着听见储藏室的门被人敲了敲。 出现在门口的是纪森,手里端着水杯,鼻梁上有一道蹭上去的灰。纪森走进储藏室,高大的身形在昏暗灯光中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一直走到陆攸身边,把那杯水递给了他。就站在一边的张佳蕾被全程无视,她对陆攸露出一个“姐姐我什么都明白”的意味深长的微笑,自觉朝远离他们的方向避开了两步。陆攸拿着一杯水,被这两个人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茫然不解。“你们那边这么快就完成了?”他问纪森。 纪森摇摇头。“我来看你。”他说。陆攸因为一直仔细关注着他,发现他目光微动,看了一眼旁边的书架。 书架上有什么?陆攸没有跟着转头去看,他假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遮掩住了嘴角边莫名其妙流露出来的微笑。他都搞不懂自己的心理了——已经察觉到了这样的示好似乎是另有所图,为什么看到纪森笨拙地强行找理由的样子,他居然还会觉得有点可爱? 或许是有系统在,即使死了也能复活,而他亲自经历过的那两次死亡,又都不存在多少痛苦对于“自己会受到伤害”这件事,他的态度好像变得越来越无所谓了。作为无尽漂泊c不知会面临什么糟糕情况的穿越者,这样的变化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纪森盯着陆攸看了一会,似乎感到了满意,不等再把杯子拿走就又转身离开了。他走到储藏室中间时有些突兀地停下了脚步,看了会地面,又转过头去看陆攸。陆攸挑起眉毛与他对视,坏心眼地就是不问他“怎么了”,让纪森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地走了出去。 等陆攸再转过去面对张佳蕾的时候,张佳蕾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你笑得一脸春情荡漾。” 陆攸收敛了一下表情,迟钝地脸红起来了。张佳蕾端详着他,露出了感叹的表情,“看来何毅是彻底没机会了。”她说。 陆攸花了两秒钟时间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从张佳蕾的神情上判断出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让他说话都结巴起来,“何毅他”他问,“不是对你?” 在这个瞬间,他的思维跳跃到上一个副本的模式,迅速推理出了一条逻辑线:何毅喜欢他——路雨桓喜欢何毅——路雨桓想把他这个“情敌”除掉——他被路雨桓袭击好像非常通顺的样子??今天早上的针对也能解释为因爱生恨了。陆攸努力想把路雨桓代入苏涵的人设里去代入进去代入 代入失败。陆攸默默地给这条逻辑线画了个叉:风格整个都不对了。哪怕说路雨桓其实是个间歇性发作的神经病杀人狂,可信度恐怕都要更高一些。 张佳蕾自然不知道陆攸脑子里刚才转过了多么奇葩的念头,她笑了一下,伸手抚弄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她确实是一个气质性感c十分美丽的女人。“别瞎说,我的被追求经验可是很丰富的。真的想追我的人,才不会是他那个样子。”她微笑着说,“何毅那家伙是个傻瓜躲在柜子里,一直自欺欺人地想做‘正确的事情’结果把追女人搞得像照顾妹妹,我都要别扭死了,活该他和你错过。要是他能活着离开这里,大概会能有一点长进吧。” 因为最后这句话,气氛变得稍许低落下来。陆攸被纪森过来打扰了一下c后来手里又拿着杯子,还没开始继续刚才的搜索工作,张佳蕾翻看着架子上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把本该陆攸负责的那半边一起找完了。刚才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手摸向了书架分隔板的后面,话音落下后不久,动作突然一僵。 陆攸放下杯子凑了过去,“怎么了被钉子戳到了吗?” 张佳蕾看着他,慢慢地缩回了手。她沾着灰尘的手上,拿着一片轮廓圆润c晶莹透明,只在靠近边缘的一侧带着一点青黑颜色的东西,大小和一元硬币差不多。看起来像水晶或者玻璃的材质,但无论最先碰到它的张佳蕾,还是此刻看到它的陆攸,都能立刻知道:这是一片鱼鳞。 张佳蕾的表情先是有点儿茫然,随后渐渐地转变成了恐惧。陆攸知道她是联想到了自己之前那个“贝壳之外的是特殊信物”的猜测,却没办法在不透露纪森也有信物的前提下安慰她。他同时想起了纪森刚才往书架上看的那一眼,还有莫名来给他送水的举动 纪森想让张佳蕾拿到鱼鳞? 张佳蕾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陆攸示意她安静:他听见了门外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上前一步,把张佳蕾举着的手按下去,将那片鱼鳞藏了起来——虽然他偏向于相信何毅,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何毅害了杜海洋c而没有信物的路雨桓会心生不轨的可能性。 从门口进来的人正是路雨桓。他一眼看见陆攸和张佳蕾贴在一起的姿势,愣了一下之后,没来得及掩饰而露出了尴尬的神情。陆攸轻轻地推了张佳蕾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将拿着信物的手贴在身侧,勉强对路雨桓笑了笑作为招呼,随即努力不显得慌乱地走过了他身边。 路雨桓的误会正好可以解释张佳蕾那有些古怪的表情,没让他觉得异常。他目送着张佳蕾离开储藏室,再回过头时就露出了略带羡慕的惊讶神情:“你们什么时候?” “你不会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吧?”陆攸好笑地说,“只是恰好靠得近而已。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有心情做别的事。”虽然说这话他其实是心虚的他问路雨桓:“你怎么来了?” “在那边理东西蹲得腿都麻了,起来随便走走。”路雨桓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储藏室,“看来你们这里也没什么进展?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信物就只有一个了,谁拿到谁献祭,其他人都要死。” 陆攸对他这种散布恐慌的说法不置可否,只礼貌性地一笑。路雨桓看来是想走到他身边去看看那个破书架,却在走过一大半距离后突然顿住脚步,又往后退去,最终停在了在储藏室中央,就是纪森曾经站过的地方。他低着头用脚在地上捻了捻,有些讶异地说:“这里怎么有道缝隙?” 地上的缝隙地下有东西? 陆攸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死时身处的那个小空间。他一直没能找到它,但他知道谁一定能找到:一个是在那里杀死他的海神,另一个是将他丢进去的袭击者。 路雨桓已经蹲下来,拿出钥匙开始刮那条缝隙了。陆攸想了一会,从刚才整理过的杂物中翻出了一块铁片,装作单纯是因为好奇而上去帮忙的样子,和路雨桓一起找出了完整的缝隙边缘。 地面上的四道直线,构成了大小仅容一人通过的正方形。虽然缝隙很窄,但在把堵在里面的灰尘清理干净后,这块正方形的地面就可以被极细微地推着移动了,看来并没有被固定住。陆攸试着把铁片前端弄弯一点,试到第三次时找到了正确的角度,成功将这块“地面”撬了起来。 盖板移开了,露出了黑色的空洞,同时涌出来的是一股并不陈旧的水腥气。“海水池?”陆攸听见路雨桓小声自语了一句。他借着正上方的灯泡光源往下看,看到了青灰色的c光滑而湿润的石质地面。 这辆车的状态看起来就好多了,黑漆的表面光可鉴人,一道流线型的银色线条将车身从头贯穿到尾,有种冷酷而帅气的感觉。顾奕将陆攸往车尾处一推,陆攸很识相地立刻自己手脚并用往上爬,对比顾奕从车座前部长腿一迈就跨上去的动作,仿佛一只慌乱无措的小动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0.无忧 ———— 生日两天后的早晨, 陆攸趴在套间阳台的泳池边上, 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流进泳池的海水经过了过滤系统,滤去了属于水生物的淡淡腥气。今天难得是个多云的阴天, 池水在自然的天光下略微泛蓝, 从水面上能一眼望见池底的花纹。海水中的盐分刺激着皮肤上尚未愈合的细小伤口, 浮力却让浑身酸痛不堪的肌肉和骨骼得到了些许抚慰。 身后有水声微微一响, 柔和的波浪涌到陆攸身边。另一个人下水的动静将陆攸从漂浮般的昏沉中惊醒过来。他放开攀在池边的双手, 怀着某种痛苦的预感往水中沉去,想着干脆直接沉到池底去淹死算了——虽然池子里的水最深处站起来都不到腰, 还有个向上的斜坡,实在很不容易实现。他此前预想过好几种向祁征云告白之后的结局, 包括几种可能性极低的糟糕下场, 但那时他一点都没预料过还有现在这种 祁征云在水里像是一条敏捷的大鱼, 轻而易举分开逆向的水流来到陆攸身边, 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从水中拖了起来。清水顺着男人身上极具爆发力的肌肉轮廓往下流淌, 一路留下间断的透明水痕, 祁征云身上半片布都没穿, 像西方远古云间的众神一样坦然地赤|裸着。陆攸对这令人血脉偾张的性感场面却一点想要欣赏的意愿都没有, 连意思意思的挣扎一下都懒得做了,生无可恋地让祁征云将他抱住c带往缺乏凭依的池子中央。 “你再做我就要报废了。”陆攸一边找到最舒服的角度把手臂搁上祁征云的肩膀, 一边诚恳地向他提出了警告。祁征云笑起来,凑近亲了一下陆攸的嘴唇, 他底下微微硬着, 陆攸对这个人的体力和持久度已经没话说了——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陆攸不知道自己以某种奇妙的方式接近了真相。几秒种后他猛地抽了口气, 脚尖抵着池底略带斜度的粗糙石砖想站起身,却被祁征云牢牢地压住了肩膀;在力气用到衰竭时还不小心滑了下,整个身体在水中往下一沉。这一下刺激就有点太过分了,陆攸好半天才缓过神,怀着愤恨的情绪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了祁征云的肩膀上。 ——他都被祁征云带坏了,张嘴咬人这样的行为随随便便就做了出来。这几天下来他身上布满了层叠交错的各种痕迹,什么地方都有。陆攸起先担心这样子不穿高领长袖都没办法出门,后来发觉他还是想得太好了:祁征云根本没打算让他出门 祁征云任由他咬着,自顾自继续动作。陆攸轻微地“呜呜”出声,他用上了力道合起c碾磨的牙齿对想要报复的对象没什么影响,唾液将祁征云肩膀上重新弄得湿漉漉的,却只留下几个维持不到半天的浅淡牙印。祁征云托着他往水更深的池子边缘移动,让他的身体随着水流轻轻地摇晃c起伏 还算有点良心c知道陆攸受不了了,男人没刻意刺激他一同释放,除了那一下意外,动作一直十分温柔。即使这样陆攸依旧被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结束后刚恢复一点的力气再度宣告耗空,无力地被祁征云捞起来擦干,搬到能看到阳台外面海景的躺椅上。祁征云拿了一个椰子过来,陆攸就着他的手咬住吸管勉强喝了几口,好半天才感觉缓过了一口气。 “拜托你”他有气无力地说,“竭泽而渔是不对的” 刚开荤的身体食髓知味,莽撞而贪婪,最初几次还不满足地想要更多。但后来陆攸就受不了了。他怨念地瞪着看上去一点都不累c反倒比之前还神采奕奕的祁征云——这人居然还有脸冲着他笑!“我想出去玩”陆攸呻|吟道,真实有种要哭的感觉。说好的是到海岛上来度假呢?不会剩下的几天旅程他都得这么度过吧? 祁征云确实心情很好:这两天他过得心满意足。他已经憋得太久了——一直看得见吃不到c还不能表现出自己想吃,他觉得要是没有那次时间跨越,将他从陆攸小时候直接送到了高中时,他忍到现在估计就真的要无法逆转地变态了。 在得到允许后他打开了限制身心的闸门,这两天仿佛重新成了一只原始的生物,所要做的全部就只是出去觅食c带着食物回到巢穴投喂伴侣,然后抱着伴侣开心地滚来滚去无所谓晨昏更替c时间的流逝,除自身与爱人之外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不过,看陆攸此时的态度,祁征云知道他大概也是时候见好就收了。他在藤条编制的躺椅边坐下,陆攸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挪开双腿给他让了点地方。祁征云从躺椅底下的小框里翻出精油,倒在掌心里揉热,从小腿开始替陆攸按摩酸痛的肌肉。 男人手劲很大,按得陆攸嗷嗷叫,不住喊痛,扭得差点从椅子边翻下去。自从和祁征云的关系进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陆攸也终于开始会在他面前表现出稍微活泼放松的一面了。祁征云有种小心翼翼花了好长时间接近藏在路边树丛里的小猫,终于有一天哄得它在脚边主动翻肚皮让摸那样的古怪欣慰感。频繁到有点承受不来的“深入交流”迅速消磨掉了陆攸对于亲密行为的那点害羞,虽然偶尔也会怀念他最初慌乱生涩c只知道完全跟随引导的模样,祁征云还是觉得如今这样更好。 在此前的生命中,感到孤独的不仅是陆攸一人 陆攸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出声了,祁征云才发觉他睡着了。他入睡时脸上还是带着那种不太舒服的表情,微张的双唇也依旧保持着被吻过后殷红润泽的颜色。祁征云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他之前确实是将陆攸折腾得过头了点;陆攸又还没学会如何强硬的拒绝,总是反抗到半途就转为了顺从。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要多久才能听见陆攸坚定地对他说“不要”呢?祁征云心里竟还有点跃跃欲试,一边觉得这期待被断然拒绝的诉求够古怪的,一边对自己的恶劣有了新的认知——其实他就是想找理由将这段时间的生活持续下去而已。 祁征云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以免将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睡熟的陆攸吵醒。精油散发出木屑和柑橘混合的气息,混入从阳台外吹来的海风中间,散开来一股好闻又令人昏昏欲睡的柔和香氛。祁征云慢慢起身,没让椅子摇晃或发出声音,他默无声息地站在椅子旁边,低头注视着陆攸疲倦安静的睡脸。 陆攸的面孔微微偏着,祁征云绕着椅子转了半圈,来到陆攸面向的那一侧,又坐了下去——坐在了躺椅旁边的地板上。海洋在耳边重复着亘古不变的吟唱。祁征云随意地盘起双腿,手臂搁在躺椅边上,侧过头,摸了摸陆攸柔软的发梢。陆攸像在睡梦中感受到温暖,无意识地往他的方向蹭过来一点,鼻息轻轻的,睫毛微微一动,好在没有醒来。 祁征云忍住了摸他脸颊的冲动,想着陆攸这样睡一觉起来,估计脸上会印得都是躺椅藤条的印子吧他不觉笑了一下,在阴天昏晦柔和的光线中闭上眼睛,也放松地睡了。 ———— 陆攸这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了中午,醒来时发觉自己没被祁征云用八爪鱼一样的姿势缠着抱在怀里,居然有种不适应的感觉。他脖子睡得发酸,压在躺椅藤编表面上的脸颊都麻木了,将脑袋正回来的时候不住嘶声吸气,感觉脸上压得变形的软肉与躺椅脱离时像在脱模一样——都被压出完整的花纹来了。他想抬起手揉一揉脸,胳膊一动,才发觉自己的手正被另一个人压着。 祁征云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地板上,脑袋抵着躺椅边缘,硬质的黑发被压得乱糟糟翘了起来。陆攸的手被他覆在掌心底下,不算沉的重量,温度则因为肌肤相贴的漫长时间而早已没了区别,察觉到这一点后,陆攸心中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受。他见祁征云眼睛闭着,呼吸平稳,似乎没有马上要醒来的迹象,便保持右手不动c尽量不出声地一点点坐起身,盯着祁征云英俊硬朗的面孔看了一会。 这个人现在是他的男朋友了——陆攸回味了一下这个念头,依旧觉得有点不太真实。他抬起手,指尖慢慢靠近祁征云挺直的鼻梁,在还有一小段距离触上的时候停下来没再前进,只是在虚空中沿着那道线条从上描摹到下。他发现祁征云的睫毛其实也挺长的,逆着光看有种毛茸茸的质感。 虽然他们什么都做过了,陆攸还是很难从内心深处建立身有所属的稳定感。就像收到了一份过于贵重的礼物,幸福像在做梦,担忧会有人来告知他“收件人写错了”的忐忑反倒还真切些。不过,陆攸能感觉到,从初见开始,祁征云就一直试图让他相信:他具有某种独一无二的重要性。所以他会把这点自我质疑仔细隐藏起来,不让祁征云发觉,不请求更多鼓励,自己努力跟随在他的身边。 不过其实也不能说什么都做过了,陆攸转念又想。他们还没有真正地一起生活过,或者规划过两人共同的未来——如果祁征云也确实想把“未来”计入考虑的话。传达心声只是最初的起步,肉身交合也只代表当时那一刻被情感推向燃点的欲求,过期后就不再能算作证明。陆攸不自觉地对着祁征云的脸发起呆来。他脑海中没有成型的念头,只是一些浮光掠影般的东西闪过。 祁征云闭着眼睛,觉得自己装睡已经装了要有十分钟了。刚才陆攸手微微一动,他其实已经醒了过来,因为突发奇想试试陆攸会做什么,才继续装作还在睡觉的样子。结果陆攸坐起来后磨磨蹭蹭半天,既不碰他c也不吻他,好像就坐着又睡着了。感应没办法呈现表情这样的细节,祁征云实在忍耐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线偷看,结果发现陆攸居然在神游? 陆攸几秒钟后才发觉祁征云的眼睛睁开了。那时候祁征云已迅捷地凑近,以陆攸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从他唇上偷到了一个吻,本来只是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也握紧了。陆攸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从另一边溜下躺椅,被祁征云一把抓住拎了回来。 “不做了,真的不做了”祁征云笑着说,一边把陆攸压回到躺椅上,“就让我抱一下。” 陆攸脑海中不久前在这张躺椅上发生过的事情记忆还很清晰,显得祁征云这句保证很没有说服力。不过祁征云确实只是抱着他,下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就不动了,陆攸浑身绷了一会,终于慢慢重新放松下来。 祁征云感受着怀中身躯的软化,一边心里感叹这个时候的陆攸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好骗,一边在陆攸白皙柔软的耳垂上啃了一口。“刚刚在想什么?”他说,“发了那么长时间的呆,我等你做点什么等得都要睡着了。” 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了自己装睡的事实,陆攸在“偷看”被发现的心虚里静默了一会,也不想再说他什么了。他被喷到耳边的呼吸分了心,好不容易才将之前被骤然打断的思绪重新接上。“我在想”他决定坦诚一点,“回去以后,要不要还是和你住在一起?” “为什么不要?”祁征云理所当然般地说,“t大本科生宿舍的条件又不好,寝室还是六人间。不如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比寝室里自由得多,还有厨房可以自己做饭吃。”他稍作停顿,突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陆攸顿时预感不妙,果然就听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你是在害怕像前几天那样吗?我保证,这次只是特殊情况” 陆攸想说什么,祁征云转过去堵住了他的嘴唇。没有深入,只是轻轻地贴住吮吸了一下。“毕竟我也担心会把你弄坏。”他贴着陆攸的嘴唇,用轻微的气声说,与陆攸对视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陆攸对这种调情话完全招架不住,面孔不由得红了红。他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最终决定得将思绪再整理清晰一些而没有立刻开口。祁征云将这微妙的神情变化都看到眼中,不过也没有主动提问。他其实对此一点都不担心:陆攸是喜欢想东想西,又有些自信不足,但作为“主动”开启这段关系的人,他绝不会考虑半途而废。 祁征云从一开始就深知这一点。 而且 祁征云抬起手,抚过陆攸耳畔,指尖插|入他微凉的发丝之间。“我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他轻声说,“我固执,多疑,脾气古怪,会为一点点很小的事情就大动干戈我有很多缺点,以前你只是没有足够接近到能发现它们。从今往后,我们将亲密无间,或许你就会逐渐觉得它们难以忍受” 祁征云停了下来,因为陆攸抓住了他的手臂。陆攸注视着他的眼睛,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 “这种事情你到这时候才告诉我,还有什么用?”他气呼呼地瞪着祁征云说。 祁征云笑了。“好吧,那还是不说了。”他手臂向下伸去,搂住陆攸的腰,然后猛地用力将陆攸从躺椅上抱起来,原地转了半圈,几乎将他整个人扛到肩膀上。“别再睡了!起床出门吃午饭!”他在陆攸受到惊吓的尖叫声里笑着说,“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1.锈迹 ———— 太阳依旧没有出来, 但外面的光线亮了很多,气温也热了起来, 让人感觉或许下午的时候太阳就会从云层后面出来了。陆攸穿着宽松的短袖和沙滩裤,脖子上带着敞开的领口遮不住的牙印和吻痕, 自暴自弃地和祁征云一起出门,去就在旅馆近旁的餐厅吃午饭。 幸亏年轻的身体适应力和恢复力都是绝佳, 上午睡了几个小时, 虽然腰酸背痛腿软的症状没能消失,内部隐秘处也依旧在走动时牵扯着传来异样的感觉, 但这些症状多少得到了缓解, 至少他现在基本行动无碍, 而不是像第一天时完全瘫在床上c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陆攸在餐厅门口停下来假装在看种在门边木槽里的花,祁征云像是能读到他脑子里的想法一样笑着先去座位上点餐了, 并且问服务员要了个软垫, 放在木质的椅面上。 餐厅的服务员训练有素,全程没人往陆攸的方向多看一眼。陆攸之前就发觉在这个岛上,餐厅c旅馆以及码头上的员工都没有主动向客人打招呼询问需求的习惯, 只有在被唤到的时候才会鬼魅般地出现在附近。岛上的游客也少得可怜, 除了刚住进旅馆那天遇到的在泳池里漂浮着躺尸的那几个, 陆攸都不记得有遇见过什么人。餐厅里空空荡荡的,他在门口待了这么一会, 将放在花槽边作为装饰的几个陶制或木质摆件逐一拿起来看过, 期间也一个客人都没有来。 陆攸突然有种他好像忽略了什么的感觉, 仔细想了想却毫无头绪。隔着餐厅门口那盆叶子像棕榈树的盆栽, 陆攸看见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祁征云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朝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着一种可以解读为“宠溺”的表情。陆攸板着脸走过去,像要表明自己并不在意似的先将椅子上那个软垫摆正了,才慢动作一样缓缓地坐了下去——他的腰和腿还都酸着呢。 祁征云坐直了身子,又略微前倾,将双臂交叠起来撑在桌沿边。来时路上就隐隐约约要出来的太阳光就在这一刻突破了已经很薄的云层,桌子一侧的餐厅窗户亮了起来,外面世界刚才还有些灰暗的色调极快地转变为了明亮的暖色,亮得有些刺眼。阳光带着窗格阴影一起落在祁征云的面孔上,空气极干净,光线中看不见任何飞扬的细小尘埃,让这一幕的光影和色调变得像一副古典的油画。 陆攸的心脏很不争气地漏掉了一拍。祁征云穿在身上的是极简款的圆领t恤,薄棉在胸口和上臂被撑起微微的肌肉线条,薄唇边带着细小的笑意。每次与那双极黑极深的眼睛对视,陆攸都会有一种既觉得莫名邪恶c又无法抗拒受到吸引的矛盾感觉。他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不知道在祁征云眼中,从开始到此时的他又是什么样子? 祁征云偏了一下头,眼神像在认真地打量c盘算着什么。几秒钟后他轻叹了口气,“这里的餐桌高度倒是正好”他似乎十分遗憾地说,“可惜这里是公共场所。” 意识到这个人在想什么的时候,陆攸脸黑了,刚才心动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他忍不住在桌子底下伸腿踢了祁征云一脚,不小心动作过大,踢完后自己僵住了,好一会都保持着古怪的忍耐表情。祁征云倒没恶劣到继续逗他,表情像是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体贴地从桌边木盒里拿出筷子和汤勺给陆攸摆上,又拿杯子给他倒水。 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那种“忘了什么事情”的感觉又浮现了,但陆攸还是没想起来。而且蜂蜜烤鱼的味道太香了,严重得干扰了陆攸的思维。他都不记得这几天吃了些什么东西,好像一直在□□回忆起来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生日当天,中午的时候他和祁征云一起吃掉了那个生日蛋糕,因为再在冰箱里放下去就不好吃了。 蛋糕不大c用料也简单,就是海绵蛋糕c鲜奶油和去了核的新鲜樱桃,但是做得很漂亮,放了几片玫瑰花瓣作为装饰,味道也很不错。但是陆攸对吃蛋糕的过程一点都不想回忆决定将其严格镇压在记忆深处。 陆攸之前还不觉得饿,此刻坐在桌边c闻到菜肴的香气,胃里才突然感到空虚得发紧了。吃东西的时候陆攸一直没忘提防着祁征云再搞出什么来,并且断然拒绝了配餐酒的提议。令他意外的是祁征云居然十分安分,直到吃完饭起身去结账的时候走过桌边,才很自然地伸出手,在陆攸嘴角边轻蹭了一下。 陆攸的第一反应是嘴角边沾上了东西没注意,有些窘迫地想拿纸巾去擦。祁征云收回手时又顺势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没什么。”他笑眯眯地说,“就是想摸摸你。” 然后祁征云就脚步轻快地走了。陆攸坐在原地没动,不期然想起了就在不到一个钟头前,祁征云手指从他耳边抚过,对他说“从今往后我们将亲密无间”这句话时认真的表情和黝黑深邃的双眼。就算理智反复提醒着他:那几句话的重点明明是祁征云在为他以后可能惹人讨厌的作为提前打下预防针,趁着那时候的气氛提起这个话题简直是狡猾又可疑,他脑海却固执地只肯将那一句“亲密无间”反复地重播再重播。 他手里拿着餐叉在瓷碟里划来划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试图以此让那个深沉磁性的声音停下。碟子里剩余的一点酱汁被他划成了一副抽象作品。两分钟后陆攸放弃了,他丢下叉子,低垂着头注视着餐碟里被那些线条分割得更加模糊的自己的倒影,比往常任何一刻都更加确切地相信:他已经彻底完蛋了。 外面天空上云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太阳一会儿隐没一会儿复现。祁征云结完账返回来,和陆攸一起走出餐厅的时候,天空才算是扫净了最后一丝阴霾,彻底放晴。陆攸貌似对旅馆房间已经有了某种心理阴影,不想立刻回去,他们便在旅馆前面的沙滩上漫步,看到了别的客人露天烧烤留下的黑色炭火痕迹。岛上只有这片沙滩的沙质比较粗糙,砂砾里面夹杂着已经被海浪磨得很细的贝壳碎片,赤脚从上面走过,会有细微的刺感。 不过也是这片沙滩上贝壳最多,无论是浅浅埋在沙子里露出轮廓的,还是藏得更深却还是被细小气孔暴露了位置的,还有被潮水冲上来c里头已经没有贝肉的空壳。陆攸“有伤在身”,不好弯腰,就指挥祁征云挑那些漂亮的空贝壳捡。祁征云欣然领命,找得比陆攸看得还快,没多久陆攸手里就堆满了,再挑其中相比起来最不喜欢的逐一换掉。 祁征云捡起一块贝壳碎片,内侧涂层在阳光下呈现出镭射彩光般的奇妙色泽。他正考虑着要不要偷偷弄一个里头有珍珠的贝壳埋在沙子里,再找机会让陆攸挖出来就算是对珠宝没有特别喜好的人,这样也应该会觉得非常惊喜的吧?珊瑚也很好看,就是和信物重复了。他脑海中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几个讨伴侣欢心的念头,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件本该是陆攸更加关心的事情。 他直起身来,一边拍掉手上的沙粒一边转头去看陆攸,“明天是不是能查成绩了?”他问。 陆攸的神情最初是茫然的。他倒不是把这件怎么说还是有点重要性的事情忘记了,而是潜意识中觉得那应该还要再过几天之前那段完全沉浸在欲念中的疯狂时光让他的时间感都混乱了。在陆攸低着头算日期的时候,祁征云余光瞥见了一抹刚刚被海浪推上沙滩的红色。 那是一种深沉的暗红色,像是铁被水汽侵蚀后锈迹的颜色。不知为什么,那颜色让祁征云觉得有些不舒服。是贝壳吗,还是海里的某种藻类?这附近的水域洁净度被很用心地维护着,就算是远去漂来的垃圾也不该能抵达岸边才对。 那东西被下一波海浪冲刷而过,翻卷的姿态显得质感柔软。陆攸确认过日期后“啊”了一声,接着又发愁起来:“岛上好像一直没有信号啊”不但不能上网,连电话也打不出去,发觉无法联络外界的时候陆攸也是有点担忧的,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一直没空将这担忧想起来。 “我们明天到另一个岛上的水族博物馆去。”祁征云说,一边走向沙滩上那团锈红色的东西,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那东西对他的力量有微弱的反应,似乎是某种还活着的生物。“反正你这样到明天也玩不了冲浪或者滑翔吧?正好去博物馆。那个岛上有信号塔,到时候就可以上网查了。” 陆攸为祁征云所说的“正好”两字鼓起了脸颊。“还不是你害的”他嘟囔道,没敢说得太大声,却错估了祁征云听力的敏锐程度。祁征云无声地笑了起来,却又在走近那团东西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 那东西近看就像是一个被啃光了果肉c又在水里泡了很久的桃核:一个质地较坚硬的核心,外面裹着一层软软腻腻质感恶心的胶质,其中伸出一些略微透明的细丝,只是比桃核上那种要长得多,将 核心凌乱地缠裹起来。远远吸引了祁征云视线的锈红色,却不是它本身的颜色,而是真的像锈迹一样——微小片状蹭蹭叠叠构成的疏松结构,包裹在它的整个外侧,因泡了水而呈现出软烂的质感。 祁征云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但距离接近后清晰起来的魔物气息反而证明了他最初的猜想。尽管那气息变得比上次感受到时更加微弱,而且和它的外表一样c也出现了一些让祁征云觉得很不舒服的变化,但它确实就是——那个海藻团——曾经被陆攸捞起来放在沙拉盆里,而他不肯收下又倒回进海里去的东西。 祁征云半蹲下来,同时稍微增加了延伸过去接触探查的力量。海藻团微微动了动,祁征云意外地发觉他的力量好像被吸收了一点更奇怪的是,尽管这东西动了,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生命力的残留。 于是祁征云留了个心眼,决定不用手直接触碰c而是连着底下的沙子一起将它抄起来。但在这么做之前,他就发觉魔物的气息c连同力量被吸纳的感觉一起消失了。海藻团彻底不再动弹了。裹在它表面的“铁锈”像泥土一样在水中融化,继而是它的整个身躯;又一波海浪冲刷过之后,水中就只剩下一些软绵绵的碎片飘散开来。 陆攸走得慢,这时候才跟了上来。他没问祁征云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突然加快脚步c让他落在了后面,只是对吸引祁征云的东西很感兴趣。“你发现什么了?”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好奇地探头来看。 祁征云已经让水流将那些或许会造成不好影响的碎片卷走了。他想保留下一点带回去仔细研究,但那铁锈般的东西很快彻底融化在了水中。他与陆攸在水中的倒影对视了几秒钟,慢慢站起身来。 “只是一团海藻而已。”他轻松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2.征兆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软体从光滑表面脱离开来时发出了像在吮吸的咕叽咕叽的声音,同时涌出来的是一股极其强烈的腥臭。陆攸屏住呼吸, 看到这东西的底部中央有几道裂缝,里面有像是牙齿的小小尖尖的东西。似乎是迅速地开始腐烂了, 裂缝边缘膨胀翻卷,渗出了灰白的粘液。 陆攸从那有点融化c仿佛一张边缘被过度拉扯的薄膜的形状, 勉强辨认出了这东西的原身。“是陈列室里的那只海星怪!”他对挤在楼梯口不肯下来的人喊。忍着手中滑腻又带着韧性的古怪触感, 陆攸把这具怪物尸体正反翻看了几次,奇怪地发现没有受伤的痕迹, “好像是脱水死的” 他又去看杜海洋的尸体, 轻易找到了造成大量失血的伤口:一处在胸口, 一处在侧腹,都是又窄又深的割裂伤, 看起来像是怪物腕足的杰作。杜海洋临死前经过了剧烈的挣扎, 那张脸上残留的表情除了惊恐,还有浓重的怨恨,令人望见便心里发寒。 不能让尸体就这么躺在楼梯上。保留证据这种事情现在就不用考虑了, 几人带着各异的表情开始行动, 用厨房里拿来的保鲜膜在大厅角落里厚厚地贴了几层, 把死掉的杜海洋和海星怪都搬过去,然后尽量擦掉了楼梯上那些已经凝固的血迹。从楼梯边到大厅里到处弥漫着死掉腐烂的海产和血水的腥味儿, 就算有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作为掩盖, 那股象征着死亡的腥臭还是不依不饶地直往人鼻腔里钻。 处理好这件事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接下来, 就要讨论另一个话题了。 杜海洋的信物。 陆攸一直在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发现有两个人显得有些异常:何毅从早上出现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神情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路雨桓则几度偷眼看他,欲言又止。他这样做了几次后,其他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却没有一个人出声询问,像是在暗中较劲玩着“看谁先忍不住”的游戏。 陆攸默默地在杜海洋的尸体边蹲下来。他翻看过海星怪后一直没有摘下手套,现在就隔着手套去触摸了尸体上裂隙般张开的伤口。在被一同割裂的衣服上,留着干透的怪物粘液的痕迹。“他被海星怪攻击了”陆攸低声说,“昨天晚上,有人听见什么声音吗?” 陆攸自己是什么都没有听到。除了张佳蕾犹豫地表示似乎是有过撞击声,但她没敢出去察看,其他人都表示了否定。路雨桓又在看何毅了,流露出一点挣扎的神情。陆攸不动声色,接着在杜海洋身上仔细摸索,翻过口袋,按压缝起来的织物边缘最终他找到的是两根牙签,一把不知何时被杜海洋藏在身上的餐刀,两把房间钥匙,还有一包便携洗发水。这些就是全部了。 贝壳信物不在杜海洋身上。 不过陆攸发现了别的东西。他轻轻将杜海洋死不瞑目的头颅推向侧面,露出了颈侧被青白肤色衬得格外显眼的淤痕。这是怪物的腕足绝对无法制造出来的c用力按压留下的指痕。或许也是昨天晚上,杜海洋没能够发出一声呼救的原因。 起身的动作让陆攸感觉有些眩晕,纪森像有心电感应一样伸手扶了他一把。那只手在陆攸腰侧稍作停留,还没留下鲜明的触感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陆攸脱掉沾着血迹和不明粘液的塑胶手套,让它们掉落在尸体旁边。“有人把他的信物拿走了。”他说。 这句话一出口,藏在空气中的压抑气氛似乎顿时凝成了实质。路雨桓猛地朝远离何毅的方向退了一步,这个动作终于让包括何毅本人在内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路雨桓的脸有些涨红,之前无论是在发现自己落入威胁生命的游戏c还是遭遇到章鱼怪和海星怪的时候,这个给人感觉好像学生的眼镜青年一直都维持着比较稳定的情绪,现在却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了畏惧和慌乱。 “你知道什么吗?”陆攸看着他问。 “是何毅”路雨桓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昨天晚上,我看见何毅” 在众人的目光中,何毅没有发怒,也没有反驳,他默不作声地把手伸进外套里面,拿出了一片看起来十分眼熟的洁白贝壳。“昨天晚上,我在景观台上的望远镜镜筒里找到了这个。”他语气平静地说,直视着路雨桓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路雨桓像是被他吓到了,张开嘴,又闭上,再张开,才像被掐着脖子一样微弱地说:“我看到你从走廊那边过来进房间的时候,把一个白色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眼。我看到了。那是信物” “我在,景观台上的望远镜筒里,找到的信物。”何毅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面孔像被冻住了一样毫无表情,“你他妈都没看到我杀杜海洋,干嘛这么急着露出一副要吓出尿来的样子?” 路雨桓不出声了,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地从慌乱变成了不服气。张佳蕾犹豫了一会,小声劝说道:“何毅,小桓他就是被吓到了,有点紧张你不要和小孩子生气啊。”她显然是更愿意信任何毅的,听起来是在打圆场,实际就是否决了路雨桓的指控。 但这像是刺激到了路雨桓。“你看他拿出来的东西!”他猛然大声说,“明明就和杜海洋的那个一模一样!” 何毅的手指在贝壳边缘捏紧了,嘴唇也抿了起来,但这次他却没有再立刻反驳。张佳蕾也不说话了。如果说何毅有什么可疑之处,不是他之前确实好几次表现出来的恨不得把杜海洋干掉的情绪,也不是对他品行的不信任,而正是那个贝壳本身。 “杜海洋的信物不是已经确认了归属吗?”陆攸突然问。 虽然昨天纪森已经对他解释过规则,但既然纪森没有要拿出信物给别人看的意思,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何毅的目光向他转了过来。“归属者死去或者愿意转让的话,信物的归属权就能转移。这是我得到信物后得知的信息。”他低声说,“现在这个信物的归属者是我,但要我证明它不是之前属于杜海洋的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原来如此。”陆攸装作得到了解答的样子,“杜海洋之前应该是故意没说吧,从坦诚这一点来看,你比那家伙好多了。可惜,我也没办法帮你证明我们在观景台上聊天的时候,你没有提到过找到信物的事情。” “是在那之后了。”何毅说。 路雨桓飞快地抬眼看了陆攸一眼,似乎对他所说的“聊天”这件事情感到有些惊讶。陆攸看了回去,盯着他,意有所指地说:“至于到底是不是何毅你所看到的场面算不上证据,最好不要这么快下断言。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判定或排除任何人,我们每一个人就都有嫌疑。” 他缓缓说:“有可能就是抢先表示别人可疑的路雨桓”戴着眼镜的青年沉默下来,“有可能是说昨天听见过声音,杜海洋又最不设防的张佳蕾,”女人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手,“有可能是现在拿着和杜海洋一样的信物的何毅,”何毅垂下了目光,“有可能是有体格优势c能够轻易压制住杜海洋挣扎的纪森,”纪森很不合时宜地对他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也有可能是主动检查尸体后发现了这个痕迹的我。”最后陆攸指了指自己。 他停下来等了一会,见没有人急着反驳或澄清自己,才接着说:“但那个人的身份并不是关键。想想吧——他现在已经得到了杜海洋的信物,接下来不可能会再杀人了。正好相反,他还会更加积极地帮助别人也找到信物,从而减少自己被选为祭品的几率。” “所以,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没有改变,也不用急着互相猜疑。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到其他信物,逃脱必死的结局,至于正义和真相,都可以推后。”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在陆攸内心,他已经有了偏向的人选。因为他觉得何毅没说谎,那么排除掉已有信物的纪森之后,剩下的只有张佳蕾和路雨桓了。陆攸更怀疑后者,倒不是因为张佳蕾是女性,而是路雨桓已经好几次给了他不太好的感觉:最初分析规则时几次好像不会说话而吓到张佳蕾,在晚餐时挑拨气氛,刚才指责何毅 而且,如果他能对杜海洋下杀手,那很可能第一天里袭击陆攸的人也是他,虽然陆攸始终没能想出来到底能为了什么理由——另一个嫌疑人是杜海洋,但杜海洋死前的表现,一直只是引人讨厌而不是引人怀疑。 陆攸想了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发现自己还真忽略了一个情况。“为了避免其他人也生出杀人夺物的心思,”他补充道,“大家找到信物后,偷偷地藏好吧。如果发现了第二个信物,记下地点。我们在最后期限之前集合,再坦白和交流各自获得信物的情况。” “所以何毅,现在确认有信物的只有你,你可千万要小心了。”陆攸对何毅笑了一下,“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正是昨天晚上何毅对他说的话。何毅刚想回应,纪森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抓住了陆攸的手腕。陆攸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神色如常的高大男人,再转回去的时候,何毅已经把目光移开了。 没有人对陆攸的说法和建议提出反对。他们在一片静默中吃了厨房冰箱里的面包片和鸡蛋作为早餐,接着因为张佳蕾提出了“杜海洋可能没把信物带在身上”的可能,有点貌合神离的五个人决定一起去搜一遍他的房间。拿着从尸体上找到的钥匙打开房门的是陆攸,他往里走了两步就不动了。 被他挡在后面的人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形,对他的突然止步顿时警惕起来。“房间里面”张佳蕾声音紧绷,“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可怕的那种。”陆攸盯着散落在杜海洋床上的东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那个,你先进来看一下吧。”他给张佳蕾让开位置,张佳蕾迟疑而茫然地走进了房间,然后也停住了。几秒种后,陆攸看到她后颈白皙的肌肤迅速烧成了红色——被气的。 “我还以为是被风到海里才丢掉的!”她恶狠狠地发出了压低声音的咆哮,“变态!垃圾!恶心的人渣——”她冲到床边,将被揉成一团半裹在毯子里的那条淡粉色蕾丝短裤拽出来,然后又因为把这不知被怎么用过的东西拿在手里实在也很恶心而僵住了动作。跟着进来的几个男人在了解到情况后纷纷转移目光,房间里弥漫开了极其尴尬的气氛。陆攸为了做出视而不见c专心搜索的样子,顺手拉开身边书桌的抽屉——然后,他看到塞在抽屉里面的是一堆照片。 杜海洋有个拍立得相机,因为这种照相形式比较好玩,张佳蕾在旅途最初让他拍过不少照片,后来杜海洋说相纸用完了,就没再见他把相机拿出来用过。现在看来他不止带了那么点相纸,也不止拍了张佳蕾同意的那几张照片。 陆攸把抽屉里的照片都拿了出来。穿着泳衣在海边走的张佳蕾,靠在阳台上吹头发的张佳蕾,对着朝阳举起双手做欢呼状的张佳蕾都是到海岛上来之后拍的,有刚刚登岛的傍晚,大部分是第一整天的早晨和上午,也就是张佳蕾叫陆攸去吃椰子之前那段时间。令陆攸庆幸的是,拍立得相机并不太适合偷拍,照片上没有出现多么令人难堪的内容,只是因为照片上女人对拍照者一无所知,才透露出了几分恶心和猥琐。 张佳蕾正在翻杜海洋的柜子,她已经快被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了自己私人物品的事情气疯了,其他人都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陆攸把照片看过一遍,还发现了他自己和纪森作为背景的意外入镜:一张是张佳蕾在补防晒霜,不远处他那时候还不是陆攸,而是投放目标本人,正站在海边看着水里发呆;一张是张佳蕾双手撑着膝盖,在看地上的螃蟹,远处纪森从一块较高的礁石顶部走过。 陆攸拿着有纪森的照片仔细看来看去,心里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想了一会没有结果,他把这张照片单独放在一边,顺手又将其他照片也理了理。过了一会,他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照片里拍到的那块礁石 他返回去找之前看过的照片,在另外两张里发现了角度不同的那块礁石。其中一张看起来好像没问题,但另一张 礁石的边缘多了什么东西。 在狭窄的拍立得相纸上,背景中的礁石只有一点点大,那个多出来的东西就更小了。之所以能看出它是“多出来”的,而不是角度问题导致的错觉——能有什么角度的错觉,会让岩石边缘伸出一条有着流畅弧线c顶端向着海面柔软地弯起,按照比例来看,露出来的部分大概有人的手臂粗细的触手呢? 陆攸几乎把照片贴到眼睛上,勉强分辨出那条触手应该四周都是光滑的,像蛇的尾巴,而不是章鱼那种带有小吸盘的结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东西那只在完全漆黑的封闭空间里缠住他c抚摸他,最后杀死了他的具备人性的怪物 它们是同一只吗? 它会就是海神吗? 陆攸从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在那天的早晨,还没有人提过要玩游戏的时候,海神就从纪森曾经走过的那块礁石边缘爬上了这座岛屿,这就意味着“召唤条件是同意游戏”的猜测,因为时间差而不成立了。 那么,召唤了海神的到底是什么? 陆攸开始重新回想宣传册上的信息。祭祀让海神降临的方式游戏随机选出的人成为海神 一具温热而结实的身躯就在这时候贴近了陆攸背后,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在看什么?”纪森的声音在他上方问。 “变态偷窥狂的收集品。”陆攸不动声色地说,放下手中的照片,让它混进了照片堆中。他看了一眼张佳蕾,发现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把那些找出来的被偷的内衣裤塞进了垃圾桶,开始在认真地翻找信物了。陆攸回过头来,想和纪森说话,从他现在的目光角度,刚好可以从纪森没有与身体紧贴的领口处,斜着望进去,看到锁骨直至接近肩头的那一小片皮肤。 虽然纪森很快转过来变成面对他,角度一变,那片皮肤就看不到了。但那不足一秒的时间,已经让陆攸看见在纪森锁骨外侧的部位,有着花纹一样的细密线条,就像是藏在衣服底下的黑色刺青。与此同时,大概是因为杜海洋的房间更靠近海边,他仿佛又闻到了那种细微的c海洋生物的湿润腥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3.消灭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陆攸梦见了小时候去海洋水族馆的事情。五六岁大的孩子, 小手短腿,要被妈妈抱起来才能看得见展示水缸里面的那些生物。他把双手按在玻璃缸的表面上, 瞪大眼睛看着一只章鱼贴着海沙移动,躯体和触手的边缘柔软地起伏着,皮肤表面密集的色度点呈现出一种粗糙的质感。 章鱼朝他游过来,触手向前涌动, 穿过了玻璃。突然之间, 妈妈温暖的怀抱和双手变成了又湿又滑的黑色绳索,海洋馆墙壁和天花板上波动的水光变成了真正的海面上的波光。陆攸在清凉的海水中下沉,看到下方那阳光抵达不了的黑暗深处,有什么比黑暗更浓重的阴影正在翻涌着浮起, 对他张开怀抱。 他背向着阳光的方向, 朝着那个又可怕c又温柔的怀抱中不断地落下去 陆攸在柔软的床铺上醒过来,感觉浑身酸痛, 好像真的被绳子牢牢绑着过了一夜。他睁开眼睛, 欣慰地发现视野总算是恢复了清晰,不再像昨天那样看什么都是色块组图了。和系统打过招呼之后, 陆攸惦记着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海神,决定迅速搞定洗漱就出门去看看。 等在洗漱间的镜子里看见了他现在的脸——和原来完全相同c分毫未改的脸,陆攸才想起了昨天在剧情中一直没能询问c等剧情结束他又醉得忘了的问题:这个副本中的剧情人物对他的称呼,直接就是“陆攸”。在上一个世界, 那些人叫的还都是投放目标的本名“颜楷”呢。 “这一次的投放目标对其他剧情人物没有特殊意义, 因此直接进行了身份置换。”系统懒洋洋地解答了这个问题, “经过投放目标本人的同意,他的死亡方式被改为去海边旅游时不慎溺水,遗体也在进行修复后交还给他的家人了。” 虽然还是死,至少比困在小黑屋里c被一个怪物挖出心脏的死法好点儿。陆攸对着镜子戳了戳自己的脸,表示果然还是原装的看起来最顺眼。离开房间前,他粗略地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各个角落,没发现什么可能是信物的东西,只有一件事情:阳台门打不开了。 两扇玻璃门紧紧地关闭着,任凭陆攸如何上锁又开锁c用力推拉,它们都纹丝不动。他记得系统的剧透中提到过,海神降临后会将这座别墅变成一个封闭空间。这么说已经开始了? 陆攸出门下楼,今天他是最早出来的,一楼的大厅里还没有别人。别墅的正门和大厅周围的几扇窗子全都关着,他试着去开,和房间里的阳台门一样开不出来。从窗口往外面望去,阳光明媚下沙滩洁白c海水碧蓝,依然是一派平静美好的场景,没有任何危险已经到来的迹象。 第二个下楼的人是张佳蕾,她见到陆攸后关心了一下他眼睛的情况,然后随口笑着埋怨了一句房间里的窗户卡住了。等她听陆攸说了情况,自己去试,发现果然所有通往外界的门窗都打不开,这就逐渐开始慌乱了起来。她又上楼去敲门,把剩下几个原本还在睡觉的人都叫出了房间。何毅有点起床气,被她拉到客厅时还臭着一张脸,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后,他二话不说,抄起一张椅子就朝着大厅一侧的玻璃窗砸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巨响,玻璃上顿时裂开了蛛网纹。何毅在反震力的作用下倒退半步,眉头皱了起来,他第二次举起椅子,连续在窗户上狠狠地砸了好几下,砸得玻璃几乎碎成了白色的粉末。这下,其他人也看出不对劲了:那些碎玻璃依旧牢牢地结合在一起,就像被黏在了一个看不见的平面上,半点碎屑都没有落下,更别说砸出一条通路了。 “这他妈的什么鬼?”何毅恼火地说。他扔下椅子,刚转过身想再拿个别的硬物,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他还以为那扇窗终于破了,却看见面对着他的其余几人脸上一同露出了极度惊骇的表情。 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肩膀后方。那种力道就像是一辆飞速行驶的汽车,毫不夸张地让何毅向前“飞”出了一小段距离才摔倒在地。陆攸和张佳蕾两个人下意识伸出去的手都没能接住他,他在地上滚了两圈,立刻还想自己爬起来,手往地上一撑就是一声疼痛的闷哼。但是等何毅抬起头,看清那个攻击他的东西之后,他脸上愤怒的表情也凝固了。 从外面击破了玻璃窗c伸进大厅里来的,是一根淡灰色的类似章鱼腕足的东西。它大概有成年男人大腿的三倍那么粗,底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c令人作呕的肉白色吸盘,通体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好几步外都能闻到的海腥味。除了刚才背对窗口的何毅,其他人都看见了它是怎样轻松穿透已经粉碎的玻璃,像打棒球那样一挥就将何毅砸飞出去,然后以一种恐怖的姿态在半空中扬起c卷动的。肌肉收缩间,碎玻璃发出格叽格叽的被碾压声,几道更粗的裂纹沿着破洞边缘裂了开来。 张佳蕾从过度震惊的呆滞中恢复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即使是多看了一页剧本的陆攸,也被突然冒出来的怪物吓了一跳,因此在何毅爆出了一声“卧槽”,然后一边爬起来一边顺手就抄起身边茶几上的果盘往那只腕足扔了过去的时候,他心里简直感到了一丝敬佩。 没等那只玻璃果盘砸中目标,触手较细的前端就灵活地朝它卷了过去。伴随着令人脑子发麻的摩擦声,整只果盘像糖做的道具一样被轻易碾成了粉末。这回尖叫起来的是杜海洋,他的声音高度甚至超过了张佳蕾:“你做什么!它会生气的!它会生气的——” 在他的尖叫声中,那只触手在空中晃了晃,似乎没有要大肆杀戮的意思,而是缓缓地抽了出去。更多灰色的肉和吸盘蠕动着爬上了玻璃窗,从外面将这扇窗户完全裹了起来,更多的腕足则朝着两侧爬去,在附近的另外几扇窗户外面露出“倩影”,将湿淋淋的吸盘贴在了玻璃上。 大厅里一片死寂。路雨桓张着嘴巴,表情有些愚蠢,张佳蕾看上去快要晕倒了。杜海洋一声不吭地往后退,退到沙发边,一屁股跌坐了下去。恐怕所有人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我是在做梦吧? 楼上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在荒诞中凝固的气氛。所有人一起转过头,看着刚才敲门时没回应的纪森出现在楼梯口。他目光向下,先扫视了一遍大厅,额外与陆攸对视几秒钟,然后才将视线转向了贴在窗户外面c那个无比显眼的“东西”。比起其他人来,纪森可以说是镇定得过分,好像不是早晨起来后发现一只巨型章鱼占据了别墅的窗户,而是隔着水产柜台的玻璃看见了新鲜的刺身材料。 这样的沉稳在眼下的状况中显得格外可靠,张佳蕾和路雨桓立刻朝纪森靠了过去,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陆攸却从他现身的那一刻开始就呆住了。 这还是陆攸第一次看清纪森的相貌。和投放目标印象中的一样,他身材不错,长相也挺帅,眉眼间带有一种内敛着锋芒的野性气质,恰好属于陆攸最偏爱的那个类型。但让陆攸看呆的不是什么“男色”,而是他长得和祁征云好像。 不同于上个副本中顾奕的一模一样,纪森只是“很像”。乍一看确实容易认错,不过两人的脸型c眉眼轮廓c鼻梁和嘴唇都有着细微的差别,稍微留神就能分辨出来。陆攸盯着他走下楼梯,心里先是震惊,然后渐渐变成了怀疑,继而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光是顾奕一个,要解释成巧合已经有点牵强了,现在又来一个纪森 短短的几秒钟内,陆攸想到了投放之前系统突然提出的八卦问题,想到了他的一切反应和回答,想到了让他第一次被顾奕抓到c第二次一整天没看清纪森模样的“后遗症”最后,是系统在最开始就告诉他的那句话:因为创世神大人觉得无聊。 他之前确实已经察觉到自己恐怕掉进了坑里,但这个坑比他想象中更深。 ——在扮演着剧本中角色的同时,他的人生c感情和选择,也都被当做剧情来看待了吗? 陆攸看到正在听张佳蕾说话的纪森突然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来,立刻硬生生地移开目光,连带着将身体也转向了窗户。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会在发现被算计和玩弄之后,抑制不住怒火和怒火底下的恐惧,但他看着玻璃窗外那只狰狞的软体生物,却很奇妙地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平静了下来。所有的情绪此起彼伏,最终只剩下一点轻飘飘的自嘲。 他是选民,是穿越者,是代替别人完成愿望的人。他或许确实因此感到了一点特殊。但是,在神的眼中,他和那些贡献出了人生作为剧本的投放对象,根本没有不同 才进行到第二个任务,就明白了这么令人沮丧的事情,这样的进度是不是太快了?陆攸在心中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意识到创世神对选民的真正态度之后,他反而像是破罐子破摔,心态突然轻松了起来。不就是被当戏看么?他想:反正是白捡来的人生,那就祝我玩得痛快c您看得开心吧! 怀着这样赌气似的心理,在纪森过了一会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陆攸就特意偏过头,向他微笑了一下。纪森条件反射般立刻还回来一个笑容,虽然笑得有些僵硬,好像并不经常活动那部分肌肉,但能看出他确实是开心的。“太近,危险。”他简略地说,伸手拉住陆攸,将他往远离窗口的的方向带了两步。 陆攸心态爆炸了没几秒钟,被他这么一关心,好像被一只担心主人的忠犬叼住了袖子,突然有点爆炸不下去了。他跟在纪森身边走完那两步,心里对刚才举动的愧疚就浮现上来,压过了对系统和创世神的恶意,仿佛有个播音腔在他脑海里字正腔圆地斥责:然而纪森又做错了什么呢? 但他撩都撩了,也不能再反悔说:对不起,能不能当我刚才没笑过?陆攸一时间感觉别扭起来,接着想起纪森其实在昨天刚见面对他来说是刚见面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与之前对投放目标不同c略显微妙的态度,又有点疑惑。 那时候,他应该还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吧好像就是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难道这个也算? 陆攸从恶心兮兮的“灵魂吸引”,一路想到了阴谋论的“系统动过手脚”,直到被拍桌子的声音从走神中惊醒,听见了何毅暴躁的声音。 “放屁!”他大吼道,“这不可能是真的!” 发生什么事了? 另外几个人不知何时都围到了大厅中央的茶几旁边,看样子是有所发现。陆攸赶忙也靠过去,看见茶几的玻璃表面好像被是划花了,上面有许多白色的线条。那些划痕或断或连,组成了几行有些潦草的字迹。 “海神已应尔等的召唤而来。海神将在三天后带走它的祭品。” “藏于此地的海神信物,尔等应各取其一。海神降临,空手者死。” “被选中者,去往深海。” “什么乱七八糟的!”何毅还在叫喊,“肯定是恶作剧!谁干的,他妈的给我滚出来!旅行社是和什么节目组合作了吧?要拍我们这些人的笑话吧!我靠,还搞出个章鱼来吓人,这么大手笔——” 他气势汹汹地将放在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抓了起来,扭头往窗口走,看样子是打算要从窗户上那个洞捅外面的“怪物道具”一刀。张佳蕾和路雨桓一左一右,硬是将他拖住了。张佳蕾的声音又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何毅,你仔细看那些字那些字不是中文啊” 那些有圆圈c有折线的划痕,呈现出来的,是古老的石板雕刻一样的简陋文字。 一个字也看不懂,却在目光触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何毅的身体僵住了。片刻后,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像是被打痛了的声音,僵持的力道一减弱,左右两个人顺势将他按在了沙发上。一旁的杜海洋弯着腰,把脸按在自己的双手里,片刻之前看到章鱼爬上窗户时的恐惧现在似乎变成了崩溃,正在喃喃自语着不知什么内容。 沉寂持续了一会,窗户外面的章鱼蠕动起来,从破碎的玻璃窗移到了旁边的另一扇上,然后又不动了。窗户上的那个洞不再被它的身体遮掩,陆攸四下看了看,走到角落里拿起了放在那里的扫帚,在张佳蕾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小心翼翼地靠向窗边,把扫帚柄往破洞处送去。 只探进去一点,大概就是玻璃的厚度,接着像是碰到了看不见的阻碍,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了。 章鱼贴在玻璃上的吸盘收缩了一下,陆攸赶紧溜回来,几个之前期待地看他尝试的人面面相觑,何毅没吭声,杜海洋也不再发出声音了。在寂静中,似乎所有人终于开始真正承认:他们被困在了一个超自然的事件里。 又过了一会,路雨桓轻咳一声,抬手推了下眼镜。“要不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吧。”他小心地说,指了指茶几上的字迹。 软体从光滑表面脱离开来时发出了像在吮吸的咕叽咕叽的声音,同时涌出来的是一股极其强烈的腥臭。陆攸屏住呼吸,看到这东西的底部中央有几道裂缝,里面有像是牙齿的小小尖尖的东西。似乎是迅速地开始腐烂了,裂缝边缘膨胀翻卷,渗出了灰白的粘液。 陆攸从那有点融化c仿佛一张边缘被过度拉扯的薄膜的形状,勉强辨认出了这东西的原身。“是陈列室里的那只海星怪!”他对挤在楼梯口不肯下来的人喊。忍着手中滑腻又带着韧性的古怪触感,陆攸把这具怪物尸体正反翻看了几次,奇怪地发现没有受伤的痕迹,“好像是脱水死的” 他又去看杜海洋的尸体,轻易找到了造成大量失血的伤口:一处在胸口,一处在侧腹,都是又窄又深的割裂伤,看起来像是怪物腕足的杰作。杜海洋临死前经过了剧烈的挣扎,那张脸上残留的表情除了惊恐,还有浓重的怨恨,令人望见便心里发寒。 不能让尸体就这么躺在楼梯上。保留证据这种事情现在就不用考虑了,几人带着各异的表情开始行动,用厨房里拿来的保鲜膜在大厅角落里厚厚地贴了几层,把死掉的杜海洋和海星怪都搬过去,然后尽量擦掉了楼梯上那些已经凝固的血迹。从楼梯边到大厅里到处弥漫着死掉腐烂的海产和血水的腥味儿,就算有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作为掩盖,那股象征着死亡的腥臭还是不依不饶地直往人鼻腔里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4.所图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不知多久过后,陆攸再次醒了过来。后脑上的伤口抽痛着,肩膀和背后似乎也撞伤了,他将一声呻吟压在喉咙里,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周围很安静, 陆攸在心里低低地呼唤了一声:“系统?” 系统没有回应。重复到第三次的时候,陆攸明白了:他已经进入了剧情。 他轻而缓地呼出一口气, 压下心底不自觉涌起的恐惧, 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没有光,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陆攸努力分辨了半天,也没搞明白到底是“后遗症”加重后他彻底瞎了,还是这个地方隔绝光线, 本来就黑。后一个猜测让他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投放目标死去时,就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陆攸小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时刻留心着周围的动静。他的手摸到的地面触感坚硬光滑, 十分冰凉,而且是湿的,似乎刚刚被水流冲刷过。陆攸闻到了有些熟悉的咸腥味道, 那种长着鳞片的水生物的腥气, 他捻了捻沾湿的手指,手感有些发涩。 是海水 陆攸顿时想到了那种会在涨潮时进水c把困在里面的人淹死的地下室。虽然从资料中得知的投放目标的死亡方式不是溺水, 而是被穿透胸腔c挖出心脏, 陆攸的感觉却更糟糕了。他想起当时眼前晃过的那个长条状的物体, 再联系现在的环境,怎么想都觉得那可能是某种海中怪物的触手。 说不定现在,那个怪物就和他共处一室,正借助黑暗的掩盖,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陆攸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浑身紧绷c寒毛倒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某种目光停留在身上的压力。他在黑暗中僵直了几分钟才勉强缓过神来,咬着牙,做好了随时摸到什么滑腻活动的东西的准备,强忍着恐惧沿着地面摸索。没过多久他就碰到了墙壁,同样是和地面一样打磨得毫无棱角的石头。 陆攸沿着墙壁走了一圈,确定这个禁闭的空间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长不到二十步,宽只有十一步,高度无法确定,反正他伸直手臂c踮起脚,还试着跳了跳,还是没能碰到顶部。除了一点积水和那股腥味儿,这个地方很干净,墙壁和地面上都没有贝壳赘生物c水草残骸之类的东西,没有海水蒸发后的盐碱,没有任何摸得出来的缝隙,也没有什么长着触手的怪物。 说不定,奇怪的东西是在他摸不到的天花板上。 陆攸越怕,越想抬头看,尽管看了也看不到什么。他忍得脖子都僵了,最终没敢仰头,也没向上伸手试探,而是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把自己团成一团。背后和身下坚实的触感给了他一点安全感。眼前没有一丝光的黑暗注视得久了,似乎也隐隐约约开始能看到一点东西,就像是在闭上眼睛后的黑暗中,有时候会能看见不断收缩或游动的光点。 对于他落入现在这般境地的原因,陆攸差不多想到了。他应该是重复了投放目标的遭遇:受到袭击,昏迷后被搬运到这个地方。他身上的撞伤不止脑后那一处,看样子很可能是被从这个房间顶部的出入口扔下来的。投放目标可能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又有一段时间在慌乱中试图寻找方法逃脱,直到后来“凶手”现身,在这里将他杀死。 所以系统才会将投放时间定在死亡时间的十多个小时之前,因为那就是决定是否能扭转命运的关键时间点。因为眼睛看不清的后遗症,更因为他的疏忽大意,陆攸没能够阻止袭击的发生。他现在几乎确定了:他会死在这里,重复投放目标的死亡,然后被系统扣掉100积分,读档重来。 陆攸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虽然知道死了还能复活,而且他现在正处于新手保护期,就算再多死几次把积分扣成负的,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但死亡的恐怖之处,向来不在死亡本身,而在于死亡真正来临之前的那漫长折磨的未知,和过程中所要经历的痛苦。 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最后再尝试着挣扎一下了,实在改变不了结局,也要努力多收集一些信息,为二周目做准备。这次任务投放目标的愿望是“找到死亡的真相”,目前看来,至少包含两部分:在房间里袭击他的人,以及在这个空间里杀死他的“东西”。陆攸努力不去想间接体会过的投放目标死时的凄惨,他虽然平时性格比较软,胆子也不大,但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只要真的下定了决心,无论是恶心得想吐的事情c还是恐怖得让他恨不得能立刻昏倒的事情,他都能强撑着去做。 就像现在,为了一丝求生的可能,他也必须想办法确认这个空间上半部分的情况。在身上摸索一番之后,陆攸别无选择地脱下了上衣,准备捏着衣服的一角向上甩动,可以“扫”到更高处的地方。夏天在海岛上度假,他只穿了这一件质地薄软的t恤,脱掉后温热的肌肤直接接触到阴凉湿润的空气,顿时让他打了个寒颤。 陆攸把衣服按在地上胡乱揉了一阵,沾上水,甩了甩,觉得勉强能用。还是从墙边开始,他手臂向后,用又像在投篮c又像在打苍蝇的别扭姿势,用力将手中的衣服往上方挥去。 “啪”的一声脆响,好像是打到墙壁上的声音。但陆攸是顺着墙壁的方向挥的,而且从反馈来的力道的方向,似乎不太像是碰到了天花板那样横着的平面 陆攸心里刚刚升起不祥的感觉,手上猛然传来一股大力,直接将那件衣服从他手里扯走了。这拉力来得太突兀,他没能及时松手,被拽得往前踉跄了一步,下意识伸手扶了把墙壁。前一个瞬间,手掌底下还是毫无异常的光滑石头,下一刻,他的手就陷了进去。 墙壁变软了不,不是墙壁,是粘附在墙壁上的某种东西解除了之前的伪装 在这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到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活动的砂砾摩擦着石头。陆攸使劲想抽回手,用另一只手推c用脚蹬着墙壁往后拉扯,但那只手从指尖到手腕就像被石头吃了一样,不但顽固不动,还渐渐地失去了知觉。紧接着陆攸连推和踹都做不到了:活的绳索一样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腿和手臂,一路缠到了肩膀上。他感觉颈侧被轻轻刺了一下,伴随着一闪而逝的疼痛,某种冰凉的东西流进了他的血管里。 短短的几秒种后,陆攸浑身失去了力气,瘫软下来。怪物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柔,它用那些应该是触手的东西推着陆攸,在墙壁“吐出”他的手之后,将他摆成了坐着的姿势。它贴在墙壁上,陆攸靠在它身上,它是软的,好像身体里面没有骨头,他的后背像要被吞噬一样地微微陷了进去。 这只怪物让陆攸坐在了它的“怀抱”里。 它的腕足,或者类似腕足的器官不少于六条,此刻都搭在或缠在他的身上。 陆攸觉得他的反应机制说不定坏了,或者是刚刚它扎他的那一下除了麻醉以外还有别的效果,他现在竟然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虽然它缠得有点紧,让他的手臂和腿都感到了疼痛,上半身因为没有衣物的阻隔,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它的身体是凉冰冰c滑溜溜的,就像是章鱼那一类的生物,不过它的腕足上没有吸盘c或者别的更恶心的结构,较细的顶端覆满了又小又密的鳞片,越往后则越光滑。 一根腕足沿着陆攸的身体游了上来,用顶端碰了碰他的脸。怪物在他背后“波动”了一下,发出了像是风吹过细管道的“呜呜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你根本不适合这么撒娇,陆攸绝望地想,感觉怪物其他的腕足也活动起来,压在他身上滑动,那种触感让陆攸哆嗦起来,也让原本周密的禁锢解开了一点,陆攸勉强挪动着手指,然后是手腕,他抓住游过手背的那条腕足,将它往外推,想要表示出拒绝。 “放开我。”他低声说,几乎只发出了气声。怪物注射入他体内的东西应该是某种麻痹性的毒液,或许是会让内脏在里面融化的消化液,但他现在一点都不痛。他不知道投放目标当时是怎么能拼命挣扎c尖叫c逃跑的,他现在完全没有力气,也发不出声音。怪物的动作中充满了耐心,甚至显得有些温柔,它在陆攸推它的时候一次次顺从地将腕足后撤,换个角度再重新缠上来,见缝插针地“抚摸”着他光裸的肌肤,还有几根伸进裤管,卷住了他的小腿。 陆攸不自觉地发起抖来,血液中流淌的化学物质却让他保持着平静。他开始觉得,这个怪物并不是想吃他而是更加过分的更不可思议的 “不,”他喃喃地说。 怪物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片刻安静之后,它柔和地呜呜了两声,似乎在表示安慰,那些腕足却一改之前的态度,开始强硬地收缩c勒紧。陆攸都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在重压之下发出了嘎吱声,他隐约感到怪物刚才似乎转变了念头它要做什么 然后陆攸再次感到了刺痛。在心口,一下,瞬间就完结了。 腕足松开了他,他的身体向下滑落,口中涌出的温热液体沾湿了他的嘴唇。陆攸茫然地抬起手,去触摸胸腔左侧的那个位置,他摸到了像蛇一样在皮肤上爬行c迅速变冷的液体,然后是那个贯穿心脏的空洞。 仿佛久违了的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宿主确认死亡。扣除100积分,准备重启,选择时间点为:完成投放时。”它毫无感情地开始报数,“倒计时,五,四” “重启完成。距离投放目标的死亡,还有十二小时二十七分钟三十三秒。” 陆攸在睁开眼睛的瞬间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冲向房间门口。他在桌子角上撞了一下,中途还险些把自己绊倒,好在最后距离预估得不错,在基本是个睁眼瞎的状态下准确地抓住了门把手,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关门c反锁c抓起安全链挂在钩子上的一系列行动。然后他转过身,后背紧贴在门上,一边观察房间里会不会还有别的动静,一边仔细听着门外的响动。 几分钟后,他似乎听见外面有隐约的脚步声经过,再听却又听不到了。又过了一会,系统的声音突然在房间另一头响起来,吓了陆攸一跳:“恭喜宿主通过了第一项考验。门外的袭击者已经离开,宿主可以放松了。后续资料已开放,是否立刻查阅?” “等一等”陆攸苦笑着说,他摸了摸脖子侧面曾经被怪物扎过的地方,现在那里当然是什么伤口都没有的。想起那些触手贴在上皮肤上滑动的感觉,他浑身都不对劲了,在系统的指引下身残志坚地摸进了房间附带的浴室。直到淋浴喷头里涌出的温暖水流冲刷到身上,那种夹杂着恶心和惊悚的感觉才总算是开始缓解。 陆攸低着头,双手撑在淋浴间的拉门上,在温水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他把湿漉漉的头发从脸上抹开,闭着眼睛召唤系统:“好了现在说吧。” 一个人影落在他脸上,挡住了光线。来人的脸上有一道从侧脸划到下巴的伤疤,手里把玩着一把蝴蝶刀,神情笑眯眯的,却显得邪恶又冰冷。他俯视着顾奕,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他。 “啧啧,”他感叹道,“真惨啊。看来我是来得有点晚,可能救不了你这条命了。” 见顾奕没反应,那人有点无趣,半蹲下来,撩起他的衣服看了看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又满怀恶意地戳了戳。“我早就觉得你该死了,活成那样也没什么意思。死亡是解脱啊。”他摇头晃脑了一阵,接着又说:“不过哥哥我今天心情好,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顾奕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请你”他低声说,接下来几个字没了声音。那人从嘴型看出他说的是“苏涵”,当即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俯身去听顾奕要说什么。 几秒钟后,他猛地从喉咙里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不错,不错,有点意思。”他在顾奕肩上用力一拍,压到另一道伤口,让顾奕的身子抽动了一下,“我答应你了。不过,这就算是把愿望份额用完了哦。别的事情,我不会再帮你了,你就自己慢慢地挣扎吧。” 那人站起身来,没有立刻离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顾奕的面孔。“我们互相仇恨这么多年,都希望彼此从来没存在过。”他轻声说,“如果你这么轻易就死了,我可是会很开心的。” 那个人离开了。月光悄寂无声地洒下来,照着正在逐渐凝固的血迹,还有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人。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的时间过后,顾奕动了动,慢慢地翻过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些动作起初很艰难,过后却逐渐变得流畅了,好像血液都流干以后,身体就变得轻盈起来了。他扶着墙壁站了一会,一步步往小路外面走去。 ———— 苏涵站在病房附带的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让透明的水流到手上。他仔细c缓慢地搓洗着,忍着疼轻轻揉按沉积着淤血的青肿处。他洗一会,就抬头看一眼镜子,镜子上面带着斑驳的水渍,映出他此刻半张姣好c半张丑陋的面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5.解脱 ———— 陆攸到了下午才想起来在这里已经有信号能够上网的事情, 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顺手把网络开关给关上了。等连上了网,打开通讯软件, 就看到一片红色数字显示的未读信息轰炸。 同学群里的消息自然早就达到99上限, 剩下的基本都来自原笑笑。最后一条信息的时间就在半个多钟头前, 一句“难道你手机掉水里了”的疑问后面跟了有这句话两倍长的一连串问号。陆攸心里暗道不妙,有种忘记做作业被老师发现时那样冷汗都要出来的感觉。他看原笑笑头像是灰色的不在线状态,就先从相册里挑了张拍得最好看的海面俯瞰景象发过去, 拖到第一条信息开始从头往下看。 高考刚过,陆攸还没养成玩手机的习惯,之前就经常忘记要看消息。原笑笑对此抱怨过几次, 也不指望他及时回复了,不着急的事情发过来随便他什么时候看到,着急的话就直接打电话。其实考前他们在学校里几乎天天见面,也没什么需要用到手机的地方。断网之前陆攸和她的最后一次对话,是陆攸汇报说下飞机了, 准备买张当地的电话卡用, 原笑笑回了一个一k的手势表情。之后她再问新号码是多少,陆攸那时候已经身在海岛上,此后就一直没有再回复。 联系断开一两天时原笑笑还没怎么在意, 聊天记录里都是她的自言自语,让陆攸多拍点照片发回来, 又祝他生日快乐, 给作为礼物的钢笔拍了张照发给他让他先“惊喜一下”。但陆攸依旧没回应, 原笑笑戳了他几次询问情况,语气从调侃到抱怨,再后来就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了。 陆攸自从到了海岛上,满脑子不是塞满了祁征云祁征云祁征云,就是干脆什么也想不了;虽然也担心过没办法收发信息会不会让想要联系他的人不安,但总是没想多久就被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又再度将其抛在了脑后。他翻回到最后一条,盯着那一长串的问号看了几秒钟,无比心虚地想:他这样的表现可以说算是标准的“见色忘友”了吧? 他喜欢祁征云的事情一直瞒着没想让任何人知道,有没有真的瞒过祁征云他现在十分怀疑,但原笑笑应该是确实没能发觉,妈妈那边他更不可能主动去说。陆攸想到原笑笑平时对祁征云那横竖看不顺眼的态度,只觉得头疼了起来,简直不敢想象他要是告诉原笑笑“我和祁征云在一起了”,她会是怎样天崩地裂的反应。 如果再坦白还是他自己主动的 陆攸怀疑原笑笑根本不会肯相信。比起被他的“背叛”气到连他也不想搭理,她估计更有可能觉得祁征云不但垄断了他的社交c控制他的活动范围,现在还进展到给他洗脑了吧 就在陆攸这么发愁的时候,聊天栏上方原笑笑的头像亮了。上线才几秒钟,一条全部由感叹号组成的新消息就从聊天框里蹦了出来。陆攸没想到她这么快又上线,硬着头皮回复了一个笑脸过去,开始打字解释他为什么一连失踪了好几天。还没写完,原笑笑那边发来了通话请求,陆攸又硬着头皮接了。聊天软件自带的通话功能传音效果一般,陆攸听见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好像老式电话那样沙拉沙拉的噪音,冷淡而客气地问:“你是谁啊?” 陆攸一时分辨不出她是赌气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以为手机被别人捡走了而在进行试探。“是我啊。”他小心翼翼地说,还能听到自己声音和原笑笑那边收到再播放出来的时间差,“对不起啊,我之前在一个信号不好的地方,一直没能连上网” 原笑笑那边沉默了一会。然后她开始咆哮。陆攸手忙脚乱地从背包侧袋里掏出耳机插上,以免外放声音打扰到别人。“我都要急死了!”原笑笑毫无气质地大吼,“五天了!我都在想要不要报警说你被人拐卖了!我祝你生日快乐你都没回!你就实话说吧!是不是和那个祁征云在一起玩到完全把我忘了——” 陆攸心想这对话怎么感觉这样奇怪?他有点要脸红的感觉,加上对这件事情确实十分心虚,在原笑笑发脾气时只会不停地道歉。祁征云端着两个椰子回来,站在陆攸背后听了一会,感觉陆攸还真是天生吸引那种内心深处有点控制狂潜质的人。那女孩对他一直看不顺眼,大部分确实是出于混血的危机本能,但必定也有对陆攸转而更多地和另一个人分享生活的事实感到嫉妒的缘故。 看得出来她不是对陆攸有什么想法,只是惯于把自己当成保护者后的独占欲发作,祁征云就一直没和她计较。一个实际年龄才十几岁c被气到了只会跳脚的小姑娘他要是认真去和她“竞争”,简直显得有些可笑了。不过,听着陆攸认认真真地和她道歉c向她解释,用那种无奈迁就的温和语气答应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什么礼物,祁征云还是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强烈的不爽情绪。 按照陆攸这样对越亲近的人越难拒绝c害怕变化的性格,估计等旅游回去犹豫到开学,都不一定能决定开口坦白。祁征云决定再推陆攸一把,顺便气一气那个总是企图抹黑他在陆攸心中形象的小姑娘,能把这个黏着陆攸不放的巨型电灯泡直接气熄灭了最好——她在大学里还要和陆攸做四年同学,祁征云没在这方面搞破坏把她直接弄走,已经是他忍耐很好的表现了。 他走到陆攸身边,把插着吸管的椰子放到桌上。陆攸肩膀后面被祁征云碰了一下,在椅子上仰起脸来看他,无奈地笑着,以为祁征云要和他说话而抬手把他那一侧的耳机摘了下来。他戴着的时候祁征云其实也能听见,拿下来就听得更清楚了,原笑笑的声音从耳机听筒里传出来,“你得保证会回我消息,至少每天一次得有吧?不然我都不知道你有没有出事。”她正在说,“不许再像之前一样连着几天毫无音讯” 单纯从道理上来讲,这种让出国旅游的人每天报保平安的要求,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陆攸的表情有些为难,估计是在想要怎么向她解释明天回到岛上后又会再度失联。祁征云一手撑在椅背上弯下腰,像只靠磨蹭留下自己气味的大猫一样贴住陆攸的侧脸,挤得不得不偏过头去,又把下巴抵在他肩窝里。陆攸一点都没意识到祁征云准备做什么,只以为他是不满自己该得的关注被通话分走了,还安抚性地抬起手来抱了抱他的脖子。 ——大半天下来,对这些在公共场所不会显得太过分的亲近行为,他已经不会再像开始时那样紧张在意了。 祁征云一直等到那头原笑笑说完话,静待片刻后发觉陆攸没回应,疑惑地“嗯?”了一声之后,才慢吞吞地开口。“这个估计做不到。”他对着耳机听筒下方的收音器说,“我们明天还要回海岛。那里的风景很适合谈恋爱,而且信号很差,你就别想着能打扰到我们二人世界了。” 他话音落下,周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陆攸贴在他脖颈边的手没动,通话那头的女孩也没出声。连背景里那种细微的干扰噪音都消失了,好像时间突然停了下来。 几秒种后,陆攸露出又像是想笑c又像是要崩溃的表情,手从祁征云脖子上拿下来后在自己面孔前挡了一下,似乎想挡住一道并不存在的震惊逼视的目光。他放弃了说任何话来反驳或者弥补,祁征云看到他耳朵尖悄悄地红了。又几秒钟后,听筒里传出了原笑笑的尖叫。 祁征云计谋得逞,满意地微笑起来,偏过头在陆攸侧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直起身,体贴地把他独自丢给了通话那头受到冲击后眼看就要发狂的幼时好友,端着自己的椰子优哉游哉地走了。 ———— 陆攸猝不及防地在原笑笑面前完成了出柜,他的耳朵抵抗住了水上飞机螺旋桨的噪音,差点在女孩恐怖的尖叫声中阵亡。光是艰难地组织语言把原笑笑“他对你做什么了”的悲愤质问应付过去,就几乎花掉了他全部的力气,还要在不更加刺激到她的前提下小心地替祁征云辩解。最后不知怎么,又变成了听原笑笑哭诉“为什么你一个男生都找到男朋友了,我身边还是连个脸能看的都没有” 陆攸知道拿毕业证那天的聚会时,前后有两个男生向原笑笑告白过,此刻不由为他们默哀了半秒钟:好歹其中一个还是班草,结果在她那里沦落到了“脸不能看”的评价。他有点想提醒原笑笑:如果把“能把祁征云比下去”这个标准作为底线,找到的可能性估计就没有多少了但他这句提醒一路憋到通话结束,最终都没敢说出来。 毕竟祁征云现在是他的男朋友,无论他是建议原笑笑降低要求,或者只是点出她在拿祁征云当标准,感觉回去以后都会被恼羞成怒的少女打死。 原笑笑大喊大叫地发泄了将近一个钟头,总算肯放过陆攸了,并在通话挂断前向他保证: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知道——包括她的妈妈。陆攸其实很不擅长应对长辈,本来还想就由她来转述作为缓冲的,这下也不好再提要求,只能拜托原笑笑稍微试探一下周阿姨对这种事情的态度。原笑笑满口答应,她似乎还想说什么,静默片刻后却没有说,只是又提了一次让陆攸多拍点照片回来看。 自从确定了陆攸是真的自愿在和祁征云交往c并且短时间内不会有反悔的打算,后来交谈的时候她就没有再明着说过祁征云的坏话了。 原笑笑只比陆攸大几天,但小时候女孩早熟c她又习惯了带着陆攸玩和照顾他,哪怕陆攸早就长得比她高了,她到现在还经常会习惯性地摆出大姐姐的架势,想让陆攸重视她的看法。可是她心里在这时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他们身边那个最重要的位置,都不是留给对方的。所以即使她因为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还空着而感到孤独和嫉妒,她也必须压抑住争夺关注的冲动,看着此前一直与她同行的人越走越远,走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去 陆攸打完这通电话,看着聊天软件上显示出来的通话时间,感觉耳中的嗡鸣声还在持续响着。他一直忙着应付原笑笑的各种问题轰炸,听她狂乱地爆发情绪,都没来得及对自己恋情曝光的事情多紧张一会。他担忧过的原笑笑对同性恋的态度,原笑笑也就在抱怨自己没桃花的时候提了一嘴,根本没当回事——她只纠结那个对象为什么非得是祁征云。现在通话结束了,陆攸把被他握到发烫的手机放回口袋,有种“这就结束了?”的茫然感觉。 奇怪地夹杂着轻松与一点怅然,类似于一场重要考试完成后的感觉。陆攸把桌上已经不凉了的椰子捧起来,椰壳上的水珠湿润了他发热的掌心,清甜的椰汁抚慰了他喉咙里不停说话后的干燥焦渴。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将椰汁喝掉小半,不自觉地又把手机从口袋里摸了出来。他点开短讯界面,又点开由那个称呼标识的那一组:发给他的短讯是雷打不动的每个月一号汇款到账的银行通知,他发过去的短讯是口吻仿佛公事公办的节日祝愿和学习情况汇报。 陆攸往上拖着看了一会,比他自己预料中更迅速地失去了耐心。他点了一下输入框,长久地注视着光标在那道长条形的空白最左侧的跳动。然后他在餐巾纸上擦干了指尖的水迹,开始打字。 祁征云坐在大理石砌成的花坛边,背后是一棵盛开着浅黄厚瓣花的老树,枝繁叶茂,将阴凉的影子投在他身上。此刻是下午阳光最烈c最炙热的时刻,沙滩上的游客少了许多,岛上开游览船的人趁着上午海底火山喷发的余波还没完全消失,临时开发出了一项载着游客到那片海域附近去看的业务,还颇受欢迎。祁征云微微眯起眼睛,远处涌动的海浪将阳光反射进他的眼底,他心口盘桓着一种烧灼的感觉,仿佛对受到烈日曝晒的海面感同身受。 损耗过度的力量虽然正在缓缓地恢复,但速度恐怕还不到正常时候的百分之一。其中有他自己受伤衰弱的缘故,也有别的外因:那些游离在天地间的能量反应似乎格外迟钝,难以吸收,给他的感觉竟和那种“锈”有些相似被它们吞噬过再释放出来的能量,也同生命一样失去了活力吗? 从看到那只裹满红锈的海藻魔物在水中消融,直到现在,祁征云有一种越来越明显的不祥的预感。附身在普扎身上的那只魔物发现了锈迹,宁愿冒着被报复的风险也要引他过去c将其除掉;从它和陆攸的对话看来,它觉得锈迹还会出现更多。祁征云那时想到的,却是另一种东西:盘踞在城市废弃楼房之中,那群眼睛血红c行踪诡秘的小蝙蝠。 在前几次轮回的世界,直到陆攸大二时海洋还好好的,不是那些锈迹根本没出现,就是被以另外的方式灭除了;那群小蝙蝠的规模比现在还小得多,被灰灰发觉老巢后为泄愤而毁去,也没再有什么后续进展出现。而这一次他早来了十几年,吞噬魔物获得的力量在时间跃进时被剥夺而散逸,然后到了现在,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天地之间,仿佛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变化正在发生 祁征云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都不用转过头,就能知道陆攸走过来时的姿态:头微微低着,用余光确定前方的路线;脚下沿着地砖的边沿走,有时会为了踩准交错点而微调步伐,导致脚步声的间隔和轻重变得不太规律。这是陆攸边走边在想事情时的表现。祁征云故意装作没有发觉,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果然在接近到只有几步距离的时候,脚步声消失了。 ——对于人类听觉来说已经足够轻微的声音,祁征云要分辨出来却依旧没什么难度。不过陆攸蹑手蹑脚地后面爬上花坛c踩过树木暴露在泥土外面的坚实老根接近他,然后冷不丁扑到他背上来的时候,祁征云还是感到有点惊讶的:他还以为陆攸只会来拍一下他的肩膀呢。 他依旧没有回头,而是抓住陆攸从后面环上他脖子的手臂,从大理石花坛边站起了身。陆攸顺势前倾身体,将大半体重都交到了祁征云背后。花坛的高度弥补了他们之间的身高差,恰好让陆攸能够轻松趴在祁征云肩膀上,然而祁征云随即开始迈步向前——陆攸努力踮起脚尖,还是没几秒就被从花坛上面拖了下来,他像个大型双肩包一样挂在祁征云身上被往前背了一段,眼看祁征云就要浑不在意地走到人群中去了,赶紧讨饶喊停。 祁征云转身又往回走,重新回到花坛边才将陆攸放了下来。“看来你和朋友聊得结果不错?”他笑着问。陆攸有点喘息,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瞪着一脸无辜表情的男人。“祁征云!”他猛地叫了一声,“你那么说绝对是故意要吓她的!” 陆攸对着祁征云的小腿抬起脚作势要踹他,祁征云作势要躲开,结果两秒种过去了,两个人谁都没真的动。然后陆攸就笑场了——这下可算是什么斥责的气氛都没有了。陆攸还想忍住笑c努力再摆出责怪的表情,祁征云已经把胳膊又环到了他的肩膀上。 “不要生气了——刚才的事是我不好,还没问过你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就说出去了。”他拖着陆攸在花坛边一起坐下来,他的手掌从陆攸背后一路抚到肩头,最后轻轻捏了捏,捏得陆攸忍不住扭动了一下,“她没有和你吵架吧?” “她要找你吵架才对。”陆攸没好气地说,“手拿下来,热死了。” 祁征云恍若未闻地收紧手臂,又将他往身边搂了搂。陆攸抗争了几秒钟,最终还是顺着力量靠到了他身上。确实是热:大阳很大,没什么风,两个人散发着热量的身躯隔着短袖薄薄的布料贴在一起,热得背后都要开始出汗了。陆攸感觉到祁征云的手指轻勾着他袖子的边缘,指尖若即若离地触在本该被覆盖在布料底下的皮肤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祁征云问。 陆攸目光向前穿过花木和沙滩,在沙滩山稀稀落落的人群后方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汗水带来的黏腻感让他开始怀念起海水的清凉,身体却懒懒地不想动。“明天我们去玩滑翔伞吧。”隔了一会,他答非所问地说。 他们两个在树荫底下坐了十几分钟,才又回博物馆去把剩下那一半展览看完了。手背上蓝色的通行印章已经蹭得有点模糊,这团模糊的颜色却极为顽固,陆攸后来拿肥皂搓得快脱皮了才把那让他想起猪肉检疫章的玩意儿彻底洗掉。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陆攸查到了他的高考成绩。这天晚上他们住在从露台可以看见星星的旅馆房间,在充满水后会随着每一个细微动作波澜起伏的软床上,祁征云从正面进入他,在做的时候不停地吻他,将指痕留在他髋骨边苍白的皮肤上。 第二天早晨,普扎的飞机将他们送回到了海岛上。结果陆攸念念不忘想玩的滑翔伞一直拖到了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才实现——这次真的不关祁征云的事,至少陆攸是这么以为的:因为不确定海底塌陷导致熔浆泻出的事件还有没有余波,那之后几天滑翔伞这种会有点危险的活动都被禁止了。 陆攸提出来要玩是因为当时和原笑笑通过话c又发了那个短信后,那浑身轻盈c仿佛能漂浮起来的感觉,等真正玩到的时候这种感觉都要消散了。不过从高处向海面滑翔c风直接掠过身边的刺激感本身也足够令人心情舒畅,愿望达成,这趟旅游算是没有留下任何遗憾——顺带一提,普扎没能再发现那种异化的锈红色海藻,而祁征云表示他其实并不想再看到它们了。 他们在最炎热的时候返程回家,等着陆攸的是一个炸毛需要安抚的原笑笑c连续不断的同学聚会和大学宣讲会。祁征云正在修他的第二个硕士学位,准备明天结束学业,同时在距离学校半小时车程的一家公司实习,担任一个陆攸听他解释了半天都没搞懂他到底要做什么的职位。回来后他动作迅速地立刻租好了房子,让陆攸搬到他那里去住。 八月的第一天,陆攸难得没出门,一整天都待在屋里看书和玩电脑。有些人一生之中外语的巅峰水平就在高考之前,陆攸出于对翻译的兴趣,让祁征云借了大学的教材提前开始看,以免一个暑假玩下来把学习都荒废了。祁征云在他休息的时候过去撩了他几次,发现他有点心不在焉,像是在等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结果,就没再打扰他,贴心地接过了烧晚饭和洗碗的任务。 晚上陆攸去洗澡的时候,祁征云听见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的提示音。陆攸洗完出来后就拿着手机坐到了沙发上,等祁征云也洗好了,看陆攸居然还是之前那个姿势动都没动。祁征云过去坐在陆攸身边,陆攸随即很习惯地挪近一点,靠在了他身上。 陆攸赤着脚,踩在沙发边缘上,十个秀气的脚趾头微微蜷缩起来,白皙瘦削的脚背上能看到血管青色的脉络。祁征云摸了摸他的头发,发根处还有一些湿润,没等他询问,陆攸就把发生的事情主动说了:“我妈把我打过去的钱退回来了。” 陆攸把手机屏幕戳亮,短信界面的最新一条就是不久前收到的汇款短信。两千块钱,是高中给这次高考排名前列的学生发的奖学金。录取通知还没有来,陆攸也不确定他把这笔钱打给妈妈,是想作为某种礼物还是证明或者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换来一句哪怕是公式化的夸奖c鼓励?毕竟自从他们在高一暑假那次争吵过后,妈妈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了——每个月一次的汇款短信可不算是说话。 往上滑,连着几条都是陆攸发过去的短信,说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他的心情和期望。这是一次用尽全力的想要弥补关系的尝试,就像他在高一暑假时用尽全力地想要握住自己命运的轨迹一样。所有的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复。而且在这个月的第一天他成年后的第一个月初,原本总是十分准时的汇款短信也没有来。 妈妈只是把那笔两千块钱还给了他。陆攸能够预感到,往后汇款短信也不会再来了。断开的桥梁没有能被重新连接,而是彻底断裂成碎片落下了深渊。他知道,这一次就是真的终结了。 祁征云侧过身去,搂住陆攸的腰将他抱进怀里,安慰性地在他额角边轻轻吻了一下,又稍向后退开看他的表情。陆攸唇角边却带着一丝平静的笑意,他似乎真的并不觉得伤心,刚才独自待在沙 发上时是因为在思考而非难过才静止不动。“我没事。”他对祁征云说,摸索着抓住了明显有些担忧的男人的手,“我现在觉得轻松多了。” 会互相折磨,是因为对彼此还怀有期待。那种以亲情为表象的联系在许多年前就已名存实亡,是被责任一直勉强地维持了下来。责任让女人将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提供财物,杜绝可能危害稳定的外来变化和自我觉醒,最好孩子一直乖巧听话c远离危险,至于未来发展就不用去考虑了——如果没有他的那次抗争,这就会是以后妈妈给他安排好的生活。 幸而他提前挣脱了出来。于是,再勉强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终于能够和带来痛苦的过往彻底告别,妈妈也一定松了口气吧。陆攸真心地为她感到高兴。有人会将血缘视为一种永恒且无法斩断的联系,他很庆幸妈妈没有这么想。现在他们两人都解脱了。 就像刚才表示的一样,陆攸感到轻松。轻松之外,则是一种极为冰冷c空旷的孤独。陆攸想起前天在聚会上遇到原笑笑,不可避免谈及到他的恋情时,女孩脸上不自然的笑容和没能掩饰成功的难过。朋友。亲人。他仿佛悬浮在一片寂静深暗的宇宙中,看着身边那些闪烁着钻石般光芒的星星越走越远。 在这种孤独的包围中,唯有身边另一个人触手可及的体温,是真切的抚慰。陆攸往下滑了一点,把脑袋靠在祁征云的胸口,倾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如果将他对这个人c对这份关系的依赖程度从初见那天画成一道曲线的话,高一暑假是一个小小的波峰,而这一刻就是顶峰了吧 陆攸最近其实在考虑要和祁征云说,他想在前两个学年先住在宿舍,毕竟在自己选课选座的大学里,宿舍就是天然的一个最紧密小集体了。他想要尝试融入群体,更加积极地与他人交往,为了自己以后的未来等到大三可以开始实习的时候,再搬出来和祁征云住到一起——如果他们那时依旧在一起的话。 但是至少现在,陆攸什么都不想说。他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祁征云的腰,感受到男人的手在他背后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拍着。窗外笼罩着深沉的夜色,星辰都明亮而清晰——至少是在这一刻,他诚挚地祈祷这份联系能够抵达永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6.狗叫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张佳蕾很喜欢那个胸针,还想着说不定也能在杜海洋的房间里找到,但最后没能如愿, 也没有发现信物的踪迹。五人原本打算接着继续再搜一遍整个三楼, 却在刚踏出房门的时候听见楼下大厅里传来了巨大的碰撞声。等他们冲下楼梯, 只见大厅里一片狼藉,那扇原本只有个洞的窗玻璃完全碎了,被掀翻的茶几倒在向内飞溅的玻璃碎片中。地上湿漉漉的, 那些水痕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腥味。杜海洋的尸体不见了。 在从窗口可以看见的海面上,一个像是倒扣着的橡皮艇的灰色东西漂浮在那里,身上遍布着好像眼睛的斑纹。那些“眼睛”注视着别墅的窗口, 见到他们出现之后,布满吸盘的粗壮腕足猛地从“橡皮艇”边缘探了出来,它们与海浪一起翻涌,露出了裹在其中的一个像是人形的物体。这只章鱼怪像是炫耀似地把死掉的杜海洋举起来,给他曾经的同伴们看了一眼, 然后才收回腕足, 咕嘟咕嘟地沉入了水中。 除了纪森以外,所有活着的人都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没人再想踏入大厅里去了。想到一楼有工具间和储藏室这两个里面东西比较乱的地方,他们决定分成两队重点进行查找。原本陆攸是想拉着纪森一起的, 但路雨桓和何毅像是互相拗上了一样硬是要分在一队,路雨桓又要拽上纪森, 最后变成他们三个去排查堆满了各种工具和杂物的工具间, 陆攸和张佳蕾则负责地方宽敞一些c里面东西不算多的储藏室。 这间储藏室的出入口在楼梯下面, 是个比较隐蔽的空间,似乎在这件别墅原本属于私人的时候就没怎么用过,改造成度假别墅后彻底空置了。储藏室顶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灯泡,陆攸打开开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四周,能看到他们上次进来时留下的一些脚印和手印,被翻过一遍的箱子敞开着放在墙边。 比起另一边莫名的暗流汹涌,陆攸和张佳蕾之间的气氛就要好多了。他们以门为中间线将房间划成了两部分,各自从一侧开始寻找,然后自然地聊起天来。张佳蕾没有遮遮掩掩,直接提起了何毅手中那个信物的事情。 “我觉得何毅是真的自己找到的。”她扒拉着箱子里的零碎杂物,每查看过一样就拿出来放在地上,一边说,“为什么会和杜海洋的信物一模一样会不会信物都是贝壳,除了那个特殊的?” “有可能是。”陆攸见过纪森拿到的珊瑚信物,自从他对纪森准确地说,是现在以“纪森”的模样在活动的那个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曾经想把信物给他的举动便带上了其他的意味,“不过这样的话,要是拿到特殊信物的人宁愿空手而死也不肯当祭品,海神就没有收获了。” “我真搞不懂,那个海神到底要用祭品来做什么呢?”张佳蕾忧虑地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很多神会喜欢鲜血和死亡但它不需要献祭也可以杀人,祭品肯定不是会被杀掉那么简单。昨天晚上我好不容易睡着,结果梦见那只大章鱼挤进房间里,从身体里涌出一大堆小章鱼要过来吃我,吓醒以后一直没敢再睡这两天,真的像是在噩梦里一样。” “别担心。”陆攸轻声说,“你会没事的。” 张佳蕾以为这只是他出于好心的安慰,笑着同样祝他好运。储藏室里只有几个塞满了东西的旧木箱比较凌乱,还有一个靠墙放置的破破烂烂的书架,其余地方都空着,并不难搜索。上次来时只是翻了一遍,这次他们把木箱拆开来,墙壁和地面也都一点点地敲过,依旧没花多长时间就从门口搜到了房间尽头。那个破书架正好横跨过了中线,张佳蕾俯身去查看底下的缝隙时,陆攸拿下一块用作分隔的松动木板,接着听见储藏室的门被人敲了敲。 出现在门口的是纪森,手里端着水杯,鼻梁上有一道蹭上去的灰。纪森走进储藏室,高大的身形在昏暗灯光中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一直走到陆攸身边,把那杯水递给了他。就站在一边的张佳蕾被全程无视,她对陆攸露出一个“姐姐我什么都明白”的意味深长的微笑,自觉朝远离他们的方向避开了两步。陆攸拿着一杯水,被这两个人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茫然不解。“你们那边这么快就完成了?”他问纪森。 纪森摇摇头。“我来看你。”他说。陆攸因为一直仔细关注着他,发现他目光微动,看了一眼旁边的书架。 书架上有什么?陆攸没有跟着转头去看,他假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遮掩住了嘴角边莫名其妙流露出来的微笑。他都搞不懂自己的心理了——已经察觉到了这样的示好似乎是另有所图,为什么看到纪森笨拙地强行找理由的样子,他居然还会觉得有点可爱? 或许是有系统在,即使死了也能复活,而他亲自经历过的那两次死亡,又都不存在多少痛苦对于“自己会受到伤害”这件事,他的态度好像变得越来越无所谓了。作为无尽漂泊c不知会面临什么糟糕情况的穿越者,这样的变化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纪森盯着陆攸看了一会,似乎感到了满意,不等再把杯子拿走就又转身离开了。他走到储藏室中间时有些突兀地停下了脚步,看了会地面,又转过头去看陆攸。陆攸挑起眉毛与他对视,坏心眼地就是不问他“怎么了”,让纪森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地走了出去。 等陆攸再转过去面对张佳蕾的时候,张佳蕾看了他一眼,评价道:“你笑得一脸春情荡漾。” 陆攸收敛了一下表情,迟钝地脸红起来了。张佳蕾端详着他,露出了感叹的表情,“看来何毅是彻底没机会了。”她说。 陆攸花了两秒钟时间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从张佳蕾的神情上判断出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让他说话都结巴起来,“何毅他”他问,“不是对你?” 在这个瞬间,他的思维跳跃到上一个副本的模式,迅速推理出了一条逻辑线:何毅喜欢他——路雨桓喜欢何毅——路雨桓想把他这个“情敌”除掉——他被路雨桓袭击好像非常通顺的样子??今天早上的针对也能解释为因爱生恨了。陆攸努力想把路雨桓代入苏涵的人设里去代入进去代入 代入失败。陆攸默默地给这条逻辑线画了个叉:风格整个都不对了。哪怕说路雨桓其实是个间歇性发作的神经病杀人狂,可信度恐怕都要更高一些。 张佳蕾自然不知道陆攸脑子里刚才转过了多么奇葩的念头,她笑了一下,伸手抚弄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她确实是一个气质性感c十分美丽的女人。“别瞎说,我的被追求经验可是很丰富的。真的想追我的人,才不会是他那个样子。”她微笑着说,“何毅那家伙是个傻瓜躲在柜子里,一直自欺欺人地想做‘正确的事情’结果把追女人搞得像照顾妹妹,我都要别扭死了,活该他和你错过。要是他能活着离开这里,大概会能有一点长进吧。” 因为最后这句话,气氛变得稍许低落下来。陆攸被纪森过来打扰了一下c后来手里又拿着杯子,还没开始继续刚才的搜索工作,张佳蕾翻看着架子上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把本该陆攸负责的那半边一起找完了。刚才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手摸向了书架分隔板的后面,话音落下后不久,动作突然一僵。 陆攸放下杯子凑了过去,“怎么了被钉子戳到了吗?” 张佳蕾看着他,慢慢地缩回了手。她沾着灰尘的手上,拿着一片轮廓圆润c晶莹透明,只在靠近边缘的一侧带着一点青黑颜色的东西,大小和一元硬币差不多。看起来像水晶或者玻璃的材质,但无论最先碰到它的张佳蕾,还是此刻看到它的陆攸,都能立刻知道:这是一片鱼鳞。 张佳蕾的表情先是有点儿茫然,随后渐渐地转变成了恐惧。陆攸知道她是联想到了自己之前那个“贝壳之外的是特殊信物”的猜测,却没办法在不透露纪森也有信物的前提下安慰她。他同时想起了纪森刚才往书架上看的那一眼,还有莫名来给他送水的举动 纪森想让张佳蕾拿到鱼鳞? 张佳蕾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陆攸示意她安静:他听见了门外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上前一步,把张佳蕾举着的手按下去,将那片鱼鳞藏了起来——虽然他偏向于相信何毅,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何毅害了杜海洋c而没有信物的路雨桓会心生不轨的可能性。 从门口进来的人正是路雨桓。他一眼看见陆攸和张佳蕾贴在一起的姿势,愣了一下之后,没来得及掩饰而露出了尴尬的神情。陆攸轻轻地推了张佳蕾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将拿着信物的手贴在身侧,勉强对路雨桓笑了笑作为招呼,随即努力不显得慌乱地走过了他身边。 路雨桓的误会正好可以解释张佳蕾那有些古怪的表情,没让他觉得异常。他目送着张佳蕾离开储藏室,再回过头时就露出了略带羡慕的惊讶神情:“你们什么时候?” “你不会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吧?”陆攸好笑地说,“只是恰好靠得近而已。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有心情做别的事。”虽然说这话他其实是心虚的他问路雨桓:“你怎么来了?” “在那边理东西蹲得腿都麻了,起来随便走走。”路雨桓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储藏室,“看来你们这里也没什么进展?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信物就只有一个了,谁拿到谁献祭,其他人都要死。” 陆攸对他这种散布恐慌的说法不置可否,只礼貌性地一笑。路雨桓看来是想走到他身边去看看那个破书架,却在走过一大半距离后突然顿住脚步,又往后退去,最终停在了在储藏室中央,就是纪森曾经站过的地方。他低着头用脚在地上捻了捻,有些讶异地说:“这里怎么有道缝隙?” 地上的缝隙地下有东西? 陆攸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死时身处的那个小空间。他一直没能找到它,但他知道谁一定能找到:一个是在那里杀死他的海神,另一个是将他丢进去的袭击者。 路雨桓已经蹲下来,拿出钥匙开始刮那条缝隙了。陆攸想了一会,从刚才整理过的杂物中翻出了一块铁片,装作单纯是因为好奇而上去帮忙的样子,和路雨桓一起找出了完整的缝隙边缘。 地面上的四道直线,构成了大小仅容一人通过的正方形。虽然缝隙很窄,但在把堵在里面的灰尘清理干净后,这块正方形的地面就可以被极细微地推着移动了,看来并没有被固定住。陆攸试着把铁片前端弄弯一点,试到第三次时找到了正确的角度,成功将这块“地面”撬了起来。 盖板移开了,露出了黑色的空洞,同时涌出来的是一股并不陈旧的水腥气。“海水池?”陆攸听见路雨桓小声自语了一句。他借着正上方的灯泡光源往下看,看到了青灰色的c光滑而湿润的石质地面。 去你的“个人恩怨”!见鬼的“欺骗手段”! 要是这时候再没反应过来是系统c或者说是创世神的某种规则,故意要向他隐瞒造成结局的一些信息,陆攸就是傻的了。想到系统在确定任务完成后当天就赶他离开c几次强调生存时间要用积分来换的行为,自以为了解到系统抠门属性的陆攸诚恳地注视着黑暗:“你就直说吧,想要看到完整版的结局,需要多少积分?” 他真的很想知道啊!温明宇勉强能解释成顾奕下的手,苏涵又怎么了?是以前被他骗过的其他人的报复,还是单纯的意外?他又是用什么理由骗了温明宇,居然能让温明宇答应那样的协议?陆攸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侦探小说看到快结局,发现宣布真凶的最后几页被人撕了,这实在是比在第一页圈出个名字并旁注“这是凶手”还要更贱的行为。 “你为什么要对那个方向说话?我在这里。”系统的声音慢吞吞地从他背后传来,“查看经历过的副本的详细版结局,不需要额外付出积分,但这是高级功能,在宿主经历的副本总数达到3个或以上的时候才会开启。” 副本经历要达到3个 陆攸毫不怀疑,肯定有本来做完一个任务就准备去死的人,被“想看结局”的念头引诱着又跳进了下一个任务。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狡猾”,一边无可奈何地吞下了这个鱼饵——不过他本来也是打算继续的。接着他想起了一个问题:“我现在有多少积分了?” “正在结算中结算完毕。”系统顿了顿,报出数据,“本次任务宿主的得分为87分,当前总积分为156分。恭喜宿主,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陆攸:“谢谢夸奖,不过我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完成的 “宿主直接推动剧情进展的行动确实不多,但引发的连锁反应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系统说,“此外,这个副本的分类是‘爱情’,宿主完成任务的方式非常符合主题,获得了额外的加分。” 在陆攸看来,他在副本中利用过的温明宇对颜楷的感情c还有顾奕对苏涵的感情,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爱情,也不知系统的“底层程序”是按照什么标准来进行判断的。他没有多纠结于原理或规则,怀着期待问:“我想给这个空间加一把椅子,可以吗?需要多少积分?” “300分。”系统说。 面对着陆攸呆滞的表情,它好心加上了一句解释:“系统空间是直接隶属于创世神大人的独立空间,在这里加一把椅子,比修改低层世界的时间线消耗的能量更多,只收宿主300积分,已经是选民尊享的优惠价格了。” 陆攸:“不用解释了,我明白。”他苦着脸,环顾这个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的地方,“创世神是想让选民尽快滚进下一个任务副本,不要在空间里赖着不走吧?” 系统好像没听见一样完全忽略了他这句话,接着开口时,已经一本正经地换了个话题,“宿主,我有一些疑惑,希望能够得到宿主的解答。”它说,“宿主曾经询问过能否让原世界其他人穿越的问题。那是对宿主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陆攸愣了愣,有些疑惑于系统为什么时隔良久,突然来询问这件事情。不过也没什么好保密的,他很坦诚地说:“祁征云吗?他算是吧。” 十六岁相识,两年后成为恋人,又两年后同居。直到陆攸死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总体幸福快乐的八年。对于和父母早已断开联系c也没有别的来往密切的亲戚和朋友的陆攸而言,祁征云其实已经超过了“很重要”c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人了。 “据我所知,在原世界,‘祁征云’是令宿主死亡的直接凶手。”系统接着问,“宿主对此没有怨恨吗?考虑为他申请穿越,是还希望能继续恋情?” 这两个问题让陆攸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他低声说,“他杀了我,虽然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所以并没有很愤怒或者仇恨的感觉,但是我觉得,我们这样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分手了。” 就算是为了他不要经历被丧尸啃食的痛苦c或者持续的末日恐惧,就算是本来也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希望,甚至如果祁征云提出要和他两个人一起自杀殉情的要求,陆攸那时候都会愿意接受,但他无法真的毫无芥蒂地接受祁征云直接替他做出选择,夺走他的生命。 他本身是个对拘束c限制c被剥夺或代替选择之类事情接受程度比较良好的人,大概也算是某种受虐倾向,要不然早就从祁征云身边逃走了——祁征云对他好是很好,但那样的控制狂可不是平常人消受得起的。但是,就算是这样的他,“谋杀”也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想继续和他在一起。”陆攸看了看地面,盘腿坐了下来,似乎站得有些疲倦了,“如果你问我,我是不是还爱他,还想念他,我现在还能不犹豫地说‘是’。但你问我是不是希望继续恋情我还真的有点给不出答案。” “但是你希望他活下去。”系统说。 “我希望他能活下去。”陆攸重复道。 系统空间里有一会儿安静无声,然后陆攸突然笑了一下。“又是‘爱’又是‘想念’,还真是肉麻啊。”他说,“有件事,说起来可能有点矛盾,不过那家伙不在身边,我其实觉得挺爽的。” “你知道有人每时每刻黏在你身边c无微不至地照顾你,这是多可怕的事情吗?几天c几周还能说是甜蜜,但是几个月c几年我之前最怕的就是哪一天我居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那我就算是被他养废了。”回想起以前那种又快乐c又可怕的生活,陆攸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赶紧晃晃头甩掉了那一丝软弱的怀念,“现在他不在我身边,我总算可以一个人吃饭睡觉洗澡个人读书看电影散步了” 他畅想了一下,由衷地说:“真的,感觉好爽。”爱着并想念着一个人,希望他不要死去也不要痛苦,但又并不想很快见到他,这就是他现在对祁征云的感受了。 系统发出了一个奇怪的语气词作为回应,听起来像是“嗯哼”,尾音还往上一勾,显得有点阴险。陆攸莫名地往黑暗中看了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以前没见你这么八卦啊。” ——如果陆攸时刻牢记着“副本的存在是因为创世神闲得无聊想看戏”的这个设定,他或许会对系统改变画风,与他交流c引导他说出心声的行为有所察觉,进而有所警惕,然而至少现在,他还没意识到他已经给自己挖了一个多么大的坑 “作为本质建立于‘逻辑’之上的电子生物,研究人类混乱无序c自相矛盾且不讲道理的感情,一向是我的兴趣。”系统一本正经地说,不等陆攸对着它的用词翻白眼,接着又说,“既然宿主在系统空间里无事可做,是否同意立刻开启下一个任务?” 陆攸想说不能让我多休息一会吗?但周围的环境,实在是让他连想睡觉的欲望都生不起来,他自己也想快点离开。“积分除了用来买家具c复活和兑换生存时间,就没有其他功能了吗?”他不甘心地问,“那你的功能是不是太简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7.疲倦 ———— 陆攸今天醒得太早了, 出门也早, 抵达公司的时候才八点多钟, 进了办公室,发现今天大家都来得格外早, 一半位置上坐着人——对于他们这种准时交任务就爱来不来c就算来也要到九点钟才是正式上班时间的工作,这已经能算是奇迹般的出勤率了。陆攸在电话里听组长说得并不紧迫,还以为只是突然接到了什么材料不适合通过网络传递的紧急工作,现在办公室里的气氛却让他有些忐忑起来, 感觉好像要出什么大事。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发现昨晚下班后有人坐在他座位上吃过饼干,吃得很不讲究, 掉得桌面上都是细碎的饼干渣。陆攸有点恶心地挪开椅子,将那些碎渣掸落在地, 又用笤帚打扫干净。工作气氛散漫就是有这点不好, 没有私人领地——他留在桌上没带走的笔经常消失, 有时候也会莫名多出几支;透明塑料罐里的话梅昨天还有一半, 现在只剩下两颗了,也不知是谁偷吃别人东西还下这么狠手。 所以哪怕来上班可以摆脱祁征云的密切纠缠, 陆攸有时候还是宁愿待在家里。比起被自来熟的同事凑过来要这问那c在他工作时在他背后走来走去,不如换成一个安静不出声的祁征云在旁边守着, 祁征云还会给他切水果。一开始陆攸确实觉得像成为了被看守的囚犯, 有些不舒服, 但反正现在他都习惯了。 桌子底下的地面似乎被打翻过饮料, 笤帚扫过去黏糊糊的, 陆攸真是服了,只好再去拿拖把。折腾额了十几分钟把座位恢复到整洁,坐下没多久,会议室的门开了,组长何雪拿着文件夹探身出来,见到陆攸就朝他招手示意。 何雪年近三十,是个似乎精力无限的工作狂人。她家里有个血液病人,开销巨大,她一边照顾病人一边拼命接单赚钱,平时说话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陆攸被她叫过去,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被她拽着噼里啪啦吩咐了一通,又将文件夹往他手一塞,让他快点看完等半个钟头后开会。 虽然表现得和往常一样雷厉风行,何雪的状态看起来却相当糟糕。她声音变哑了,糟糕的脸色连化妆都无法掩饰,两只眼睛里密布着血丝,估计昨晚不是熬夜工作c就是在医院里陪病人。但她以前可是连续加班一周还能保持神采奕奕的强人,陆攸从未见过她这样疲惫的模样。 何雪没给陆攸关心的时间,工作的事情一说完,立刻又匆匆离开去忙别的事情了。陆攸带着文件回到座位上,赶紧找纸笔把何雪之前说的那些事项都记下来,免得等会时间一长忘记。起初何雪说完了还会让他复述一遍,后来变成随口问句“记住了没有”,现在连这句也不问了。陆攸做事比较仔细,还有很好的备注和整理格式的习惯,能给负责验收的组长省不少力气。 于是陆攸开始埋头工作,中间暂停去开会,开完会回来继续工作。接近中午的时候祁征云发了条信息过来,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在楼下餐厅吃饭,陆攸这一上午看的都是些影印版字又小又模糊的资料,看得头昏脑涨,懒得刻意拒绝再费力气和他纠缠,随口答应下来。 回完信息,陆攸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他拿起杯子来想喝口水,才发现早上过来后他根本忘记泡茶,一时竟有些不习惯的感觉——不提别的,在这些生活细节上他确实是要被祁征云宠坏了。他拿着马克杯去茶水间,准备倒杯咖啡喝,发现吧台那儿的小沙发上坐着个人。 陆攸一开始没有在意那个人。他放好杯子按了按钮,咖啡机嗡嗡地运转起来。在等待的时候陆攸无意间又往小沙发那里看了一眼,只见那人靠在沙发角落里,歪着脑袋,似乎睡得很熟,对陆攸弄咖啡时搞出来的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陆攸注意了他一会,发觉他真的一动没动,好像连胸口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而且,那人的脸色是惨白的,白得泛青。 陆攸隐约生出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面前的咖啡机停下来了,他把杯子端到旁边,往里面加糖加奶的时候忍不住又往那边看了几次。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过去看看c确认这个面生的同事是不是真的在办公室睡觉时猝死了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动了:他上身直僵僵地竖了起来,从半躺的姿势变成了坐姿,但脑袋依旧没正过来;将这个好像落枕动不了脖子的古怪姿势维持了几秒种后,他又重新原路倒回到沙发里,再度恢复了静止。 虽然那人的动作十分诡异,就跟在演僵尸片似的,但毕竟算是动了,陆攸松了口气,打消了过去查看的念头。他刚刚才认出那人是谁: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新人,印象中是个整天咋咋呼呼c蹦蹦跳跳的人,精力充沛得和何雪有得一拼。这种人居然会累瘫在沙发上睡死过去,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了。 陆攸和这个新同事不熟,端着咖啡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就将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他坐下后又读了会资料,看看快到和祁征云约好的时间了,便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去吃午饭。上午开会后就不见了人影的何雪这时候从办公室门口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纸盒,径直往陆攸桌边走过来,将那个包装得挺精致的纸盒子放在了陆攸桌上。 几个钟头不见,何雪脸上倦容更深,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白上的红血丝已经密集到看着可怕的程度了。连一开口,声音也沙哑得厉害,“小陆你是后天过生日吧?”她一边说,一边像是已经累得有点站不稳,将身子靠在了桌沿上,“我之后几天都没空到公司来,就先把礼物送你了。就是刚刚在楼下烘培坊买的,最近在年轻人里好像挺流行的那个饼干你拿去随便吃吧,别嫌弃你何姐送得不用心就好。” 纸盒里散发出来一股香甜温暖的味道。“谢谢组长。”陆攸赶紧说。何雪自称“何姐”,但更喜欢手底下的人这么叫她。他看何雪的状态实在不太对劲,居然像是自己毫无察觉一样,一副赶着要回去工作的样子,跟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陆攸知道何雪家里的情况,也不知能劝她什么,情急之下只冒出了这么一句:“组长吃过午饭了么?” “吃什么午饭,我忙得都要来不及呼吸了。”何雪还开了个玩笑,“在给工作收尾呢,得在今天下班前弄好。不用担心,等会空下来,我去休息室拿个三明治吃就好。”她朝陆攸摆摆手,转身走了。陆攸无奈地看着她背影匆匆远去,把桌上的纸盒拿起来看了看。 生日啊 大概是高中毕业后那个暑假的影响,之后几年他和祁征云对这个日子的安排都是出门旅游,虽然没再去过海边,而且旅游地点变得越来越近,去年干脆就是去隔壁市。不过陆攸没有什么特别的远行情节,正好那段时间隔壁市有几个他很想去看的展览,因此依旧过得很开心。 至于今年?祁征云没有搞突发惊喜的习惯,他知道陆攸讨厌那个。既然他至今没有什么表示,那多半就是直接准备在家过了。 陆攸觉得祁征云不仅仅是控制欲和别的什么欲过于旺盛,估计还有点被害妄想。因为在限制他的同时,那家伙连自己也一起关起来了,还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陆攸之前为了让祁征云感受到被人每时每刻密切关注的苦恼,效仿祁征云的做法反过来一天到晚粘着他,这个策略陆攸顽强地坚持了半个月时间,最终在祁征云始终不变的享受态度里宣告夭折。 纸盒上系着蓝色的缎带,吃的东西要是放到生日那天再打开就要变质了——买礼物的时候没考虑到这点,陆攸觉得何雪今天应该是真的已经精疲力竭,让心思都变得迟钝了。他把缎带拆开,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做成熊猫外形的奶油夹心饼干。 生日的时候在家里自己做蛋糕好了,陆攸想。这也算是庆祝活动的一种。如果祁征云到时候没有什么别的安排的话。他重新关好盒子,准备带下去和祁征云一起吃。生日祝愿和饼干的香气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来之前和祁征云之间的那点别扭也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 祁征云和陆攸一起吃过午饭,下午去了公司转了一圈,被闻讯而来的老板毕恭毕敬请进了办公室——毕竟他现在的职位只是顶了个名头,实际工作是确保这一整栋办公楼里人员的安全:别让他们在上班时间被随便哪儿冒出来的魔物啃了被算成工伤,顺便大幅降低因为被魔物吃掉而被迫“跳槽”c“辞职”之类事情的发生频率。 陆攸在这儿工作,驱逐魔物守护他安全的事情本来就是祁征云必定要做的,所以他实际上就是在白拿工资而已。祁征云本来是想干点实事的,比如把在以前那个虚拟世界的全息技术实现一下,结果发现虚拟世界的规则和现在这个世界不一样,别说照搬,连作为参考都难;他特意又学了这个世界的计算机,最后又卡在了材料和精度的问题上。再后来有了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完全投入精力,他在这方面的研究于是宣告终结,将搞到半途弄出来的几个副产品匿名送去了研究所,交给别人折腾去了。 祁征云本以为这次轮回里陆攸对他的配合度这么高,他又提前解决了不少比较棘手的魔物,怎么想难度都该比之前都低才对。但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美好了:首先,魔物这种东西有无数途径会冒新的出来,有些刚刚诞生就已经足够烦人;其次,上次在海上遇到的“锈”是被他解决了,之后又类似的东西在别处出现,祁征云不放心以旅游的名义带陆攸一起过去c更不放心以出差的名义丢下陆攸自己过去,感觉这个世界像是个恶症频发的病人,而他被迫成了一个整天忙于抢救被烦得恨不得主动把病人一刀捅死的主治医生 最后,他的力量越来越不够用了。消耗后获得补充的效率奇低无比,试图猎食其他魔物的结果则是导致空中游离着不听使唤的能量变得更多。祁征云最近常常觉得,天地间仿佛被一只谁也看不见c连魔物也无法揣摩的庞大怪物填满了,那些无法利用的所谓“无主”能量,实际上都是被它吞噬了 它在睡梦中不断进食,类似“锈迹”的那些异象就是它偶尔的哈欠和翻身。至于某一天它如果彻底醒来,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祁征云甚至有点不敢去想。他之所以在力量不断衰弱的现在,依旧能在魔物中保持“恶名远扬”的威望不倒,纯粹是因为别的魔物身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c甚至更加严重罢了。 最近他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并且随着时间推进而在不断增强。他这几年来到处奔波消灭那些异常的行为,延缓了某种变化的降临——但它还是终究会降临的,祁征云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是以他最强盛时的力量也不一定能够阻挡的东西仿佛是整个世界走向衰败的沉重跫音 祁征云现在最关心的是,神的投影曾经向他保证过的结束条件:拖延足够的时间。在此前几次轮回中他的最长记录也只有两年多,这一次则是六年。六年足够了吗?在条件达成的时候他能否得到某种形式的提醒,或者只能一直想尽办法延续陆攸的生命c在他死后如同赌博开盘般等待着结果是重启还是苏醒? 他想找破局的方法,但始终没有找到。后来他开始怀疑这次轮回的开头就是一个错误c而非他此前猜测的机会,但这种怀疑未免太绝望了些,感觉大张旗鼓演一场注定的悲剧也不太符合神的口味,因此祁征云尽量避免一直想着这个怀疑。 幸而只要在陆攸身边,专注地想着现在,他就能轻易开心起来,才没有让陆攸察觉到这些沉重的情绪。虽然这种情绪终究是对他的行为造成了影响,他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就像慢性毒药一样在侵蚀着他和陆攸之间的关系像是再度踏上了用“爱”逼迫得爱人逃离的老路。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c不时时刻刻确认着陆攸的安危,要他怎么放心得下——? 祁征云在办公室坐了一会,不耐烦应付老板的奉承和试探,起身走了。换做以前他临走时根本懒得说任何话,有人喜欢过度解读c自己吓自己的话那就随他们去了,现在他却对这些对那破灭的声音充耳不闻c依旧努力在维持生活和工作的人类感到了一丝怜悯——出于一个觉察更多c却更加难以确信自己能守护所爱的无奈者的怜悯。 “我到楼上去看看。”他对老板说。得知这位看着脾气不好的守护者离开是要去巡逻,老板开开心心地又将他送出了门。 办公楼低层有一部分与商场结合,祁征云踏在自动扶梯上,在被带着不断升高的同时俯视着底下的人们。他能看见那些人疲倦僵硬的神情,眼睛里密布的红色血丝;有的像要睡着了一样行动迟钝,但又好像只是工作太累c太无趣而麻木了。 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带着一身消沉的气息,仿佛正在某种因素的推动下,逐渐真正成为平日玩笑般自嘲的“行尸走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8.染色 ———— 何雪将稿子最后检查了一遍, 确认不再有什么疏漏, 便将文件保存c改好名字, 打开通讯软件给约稿的人发了过去。那边似乎已经休息了,没有回复也没有接收, 何雪点了下“转为离线发送”的按钮,看着传输进度条从左到右逐渐地染上蓝色。她又发了一份到云端备份,然后放松地呼了口气,合上电脑在椅子上坐直, 扶着酸痛不已的腰舒展了一下身子。 大概真的是最近忙过了头c休息太少了,她从下午开始就浑身疼得厉害,动一动感觉骨头缝都像锈住了一样在嘎吱作响。脑袋深处疼得快要裂开, 眼前一阵阵发黑。这个下午她犯了好几次想都没想过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低级错误,好在后来检查时都找出改正过来了, 但也因此又拖到这么晚下班。何雪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端起杯子喝了口里面已经凉透的咖啡, 苦涩的液体让她喉咙里痒痒的, 咳嗽了几声,又从嗓子眼里泛上来一股血腥味。 何雪其实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有些不安。她是从几天前突然开始精力不足, 增加了睡眠时间还是整天犯困,身体也不舒服, 全靠心里想快点给工作收尾的一股劲儿强撑着。儿子的病情最近又有点恶化, 因为并发症明天又要上手术台, 她得过去陪着照顾。可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啊她心里这么想着, 站起身来, 准备去洗手间用冷水抹把脸,醒醒神再走。 办公室里人基本已经走空了,只留着几盏灯照着无人的座位。何雪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见了细细的鼾声,刚听到时她还以为是电水壶烧开后那种尖细的声音,探头进去一看,才发现是前段时间刚入职的那个年轻人躺在沙发上睡觉。 平时看他人缘也不错,怎么下班时都没朋友来叫他?何雪心里头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差不多年龄却在病床上苦苦挣扎的儿子,生出了一丝柔软的情绪,决定等会洗完脸出来叫醒他一块儿走。她走进灯光明亮的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往手上压了一泵洗手液,无意中抬起头来,被镜子里照出的自己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灯光将她的脸色照得白中泛青,嘴唇发灰,皮肤里面的水分似乎在短时间内大量流失了,紧贴在骨骼表面的模样好像是一张被揉皱弄湿后又晾干的餐巾纸。她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白部分密布着殷红的血丝,乍一看两只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像是生了什么病。 何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忘记手上沾满洗手液的泡沫,抬起手来颤抖着摸了摸脸。指尖下的触感干燥僵硬,她脸上的肌肉似乎有些僵死了,被手指触碰到居然都没什么感觉。 她这样是太累了吗?何雪感到太阳穴边的那根大血管正在突突地跳动着,敲得她脑子里发疼发胀。嗓子眼里那种发痒的感觉不断向上蔓延,贴着咽喉后方往颅腔内延伸,连带着她的鼻子也痒了起来。 何雪双手撑在水池边沿,像不堪重负般慢慢地弯下了腰。一股几乎没有温度的液体从她鼻子里涌了出来。几滴粘稠发暗的红色液体落进水池里,被还在不断涌流的自来水一冲,顿时丝丝缕缕散开,迅速卷进下水道不见了。 ———— 已经在路上开了一整天车的男人连连打着哈欠,眼皮不住发沉。车载电台里传出女主持人甜腻的声音,正在介绍着即将开始的播音节目,他却越来越难听清她在说什么,眼前的路况也变得模糊起来。从天色开始暗下去时,他就已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为了跑一趟能赚更多钱,他没按规定带上轮换开车的副驾,疲倦时全靠浓茶和一支支接连不断的劣质烟打起精神。 没办法,老婆生了女儿后身体就没起来过,一直在家休养,家里的开销全压在他一个人肩上,那不省心的小姑娘不久前还跟爸爸说想上钢琴课。货物超载c疲倦驾驶他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危险性?但要是全按着规定走,这一趟跑下来赚的恐怕还不够交过路费,再扣掉每个月要还的车贷房贷,别说什么钢琴课了,一家人估计都得去吃空气。比起守着规矩半死不活地消磨,他宁愿多冒一点风险——事实上,运货车队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选择的。 路沿边作为标志的反光条从车窗外一道道飞快地闪过,车前灯照亮的路面笔直地向前延伸。今晚天空上的月亮十分晦暗,云层后面蕴着一层红光,据说这是明天天气炎热的预兆。广播里的音乐声不知何时没了,只剩下信号不好的电流声刺啦刺啦地在驾驶室里回荡,比眼前的道路更加催眠。男人身体正对着前面,脑袋却一点点地低了下去,眼睛也逐渐闭上了。 空旷的道路上,车灯光里突然闪出了一个黑影! 货车司机惊醒过来,下意识猛踩刹车,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整个车身随着方向盘的偏转往一侧滑去。他听到了清晰的碰撞声,车头撞到什么东西c车轮接着从上面碾过的震动和颠簸。车头抵着路中央的护栏蹭出去好长一段距离,金属表面擦得火星溅出,所幸最终稳住了没有侧翻,好不容易在路面上停了下来。 男人的睡意此时自然已彻底被吓飞了。他双手紧握在方向盘上,身上没弄伤什么地方,但是紧紧盯着车窗玻璃右下角的那一小片裂纹c还有上面几滴飞溅状的液体痕迹,只觉得浑身发软。驾驶座的车门被卡死了打不开,他爬到副驾驶那一侧,推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了车。路上一个人辆车都没有,周围包裹在一片不详的死寂中,微弱的月光照着地面上长长的刹车痕迹,一些湿润的液体反射着微光。 男人浑身打着哆嗦,慢慢沿着刹车痕迹往回走去,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软发抖的手不住打滑,试了好几次才将报警电话播出去。 我撞人了我撞人了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不断盘旋。清醒过来到碰撞发生的那个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车头前那个影子是分明的人形。他不仅撞到了人,还从那人身上碾了过去地面上是断断续续的湿润痕迹,还散落着一些细小的碎块,男人都不敢仔细去看。他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菜市场里卖新鲜猪肉的摊位,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惨状让他已经开始作呕了。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没等那头的人将一句“您好”说完,男人就语无伦次地对着手机大叫了起来。“我撞到人了!我在路上撞到人了!”正说着,他脚下踢到了一块碎裂的手表,让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惊慌失措,“我没反应过来那个人突然冒出来!地上好多血我要怎么办” 他突然不说话了,攥着手机站住了脚步,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不远处地上一个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身影。被疾驰的货车撞倒c碾过的人浑身是血,白色衣服上的大片血迹十分鲜明,一侧手臂从手肘往下已经不翼而飞,一条腿也扭曲得不成样子了。但伤成这样的人却一声不吭,好像也感觉不到痛,只是拖着残破的身躯,不断尝试要从血泊中爬起来。 “可以说一下事故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么?”耳边的手机里还在不断传出声音,“请您保持镇定,不要随意挪动伤者,我们这边已经在为您联系救护车了。您自己有受伤吗?先生?您还在听吗?请告诉我们事故发生的道路具体位置” 男人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怔怔地注视着那个重伤的人经过几次尝试,终于勉强站稳了身子。没有朝站在不远处的车祸肇事者看一眼,那人带着满身血迹和骇人的伤口c拖着一条残废的腿,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朝高速路侧面的树林深处走去了。 —— 这个晚上,不断有突然昏迷或猝死的人被送往医院,人数远远多于寻常;车祸的数量也猛然增多,起因都是司机疲劳驾驶c或者行人犯困没注意到路况。加夜班的医生护士忙得脚不沾地,还有不少人从睡梦中被叫起来匆匆回到工作岗位上。 医院里人满为患,奇怪的是,这么多病人却比往常还要安静——大多数人显得浑浑噩噩的,在被处理伤口时都不叫痛,对亲属的呼唤也没什么反应。医生给几个脑袋有外伤c可能是脑震荡的病人拍了片,从片子上却看不出什么来,更别说还有根本没受伤的,最后只好让住院观察情况。床位很快就被占满了,折叠床摆到了走廊和大厅里,陪着病人的家属坐在床边也昏昏欲睡,安静得过了头,反而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 但不得不说,表现安分的病人们给医护人员省了不少麻烦,秩序维持得很好,这种古怪便没能引起什么关注,许多人只觉得这个夜班上起来比想象中轻松多了。天亮之后,那些没受伤的病人睡过一觉,陆陆续续地恢复了正常,虽然反应还有些迟钝,其中大部分人也就这样出了院。一个看似寻常的工作日再度拉开序幕,时间迈着越来越沉重c但鲜有人注意的步伐继续前行。 这天早晨楼下的狗居然没叫,祁征云也没把胳膊往他胸口上压,陆攸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八点多钟,被光线自然唤醒时浑身轻松,感觉最近让他对各种小事看不顺眼的压抑都缓解了一些。祁征云见他醒了,从另外半张床上蹭过来抱住,似乎对昨晚他保持距离的要求还有点委屈。陆攸想到昨天把工作都带回了家c今天不用上班,加上心情好时自己也有点想做,便隔着睡衣在祁征云结实的腹肌上摸了摸,之前几天都没能开荤的男人瞬间兴奋起来,扑上来摁着他开啃。 陆攸觉得祁征云近几次和他做的时候都跟饿了似的,比以前还喜欢咬他,咬过了还舔,一副意犹未尽加遗憾不能继续的表情,好像字面意义地想把他吃下去。他配合祁征云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将身上各处快要消退的牙印刷新了一遍,感觉再继续下去就要低血糖昏在床上了,好不容易让祁征云放弃再来一次的念头,恋恋不舍地放过他去做早饭。 陆攸继续躺着,这回是心安理得地把事情都丢给祁征云去做了。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对祁征云适应得很好,不会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来过一次就感觉要报废,但祁征云很喜欢各种摆弄他,将他揉来揉去或者摁着固定在什么奇怪的姿势上,因此他还是经常在结束时觉得浑身像被来回碾过几遍,酸痛得不想动——真是搞不懂祁征云一天到晚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他躺了一会,慢慢翻过身,在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床上从右边滚到左边,枕在祁征云的枕头上,望着窗户外面的天空。太阳被一层轻薄的云絮挡在了后面,阳光似乎带着一种淡淡的红色,将云和天映衬得格外鲜妍好看。陆攸看了一会,祁征云的气息包裹在周围,令他觉得十分安心,困意渐渐地涌上来,他不知不觉间重新睡着了。 厨房里,祁征云正把刚煮好的鸡蛋放在凉水底下冲,好让蛋壳和蛋白分开,等会会比较好剥。龙头里涌出的自来水漫过他的手指,某种细微的异样感让祁征云突然微微皱了下眉。 进水口装了净水过滤装置,流出来的本该是可以直接饮用的干净水。水流看起来清澈透明,祁征云捧起一点嗅了嗅,也没闻到什么异常的味道。好像不是有魔物接近的关系他朝流理台上看去,拿过一个喝牛奶用的玻璃杯,在龙头底下接了半杯清水。 祁征云举起杯子。在阳光底下,杯中的清水似乎染上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淡红颜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9.玫瑰 ———— 堆积着建筑垃圾的桥洞下, 积水散发出腐败的味道。这个位置偏僻c低矮潮湿的地方连流浪汉都不愿意住, 不过有点奇怪的是, 本该在污水中大量滋生的蚊虫在这里也不见踪影。桥洞里黑乎乎c静悄悄的,湿润的砖石表面生着一层滑腻厚重的青苔。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桥洞外面。杂草无风自动, 摇晃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污水的表面开始波动,咕嘟咕嘟地冒出了许多气泡。从表面上看至多只有几厘米深的积水,此时却像是连通着一口深井,有东西缓缓从底下浮了出来:那是一颗女人的头颅, 面容姣好,披散着乌黑浓密的长发。女人闭着眼睛,水珠顺着她惨白的脸庞流淌下来。 这是个十分惊悚的场面, 站在桥洞外目睹了全程的男人却无动于衷。他也不费时间打招呼,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水里有什么?” 闻言, 女人的双眼睁开了。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 充满眼眶的是一整片殷红的血色。“原来是你啊。”她慢吞吞地说, 因为嘴巴还藏在水面下, 慵懒的声线伴随着气泡不断冒出破裂的杂音,“那个整天守着一个人类的家伙我之前还在想多亏了你勤快打扫, 让我这儿也变得清静多了,你就自己跑来打扰了” 桥洞外的人没搭理她絮絮叨叨的抱怨, 只是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水被污染了。你知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他说, “你可以在这个城市的下水系统中自由来去, 不该比我更晚发现异常。” “还需要什么源头?水本身就是源头。”女人幽幽地说, “江河里的水, 空气中的水,云上的水外界的水源很快就会彻底变质了。生物体内血液中的水会稍微慢上一点,但也拖延不了多久。这是从生命之源内部开始的腐朽,凋亡的进程已经正式开始,这一次你是没办法再阻止啦。” 她似乎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整张美貌的女人脸沿着下颚到太阳穴一线掀开,露出下面密布利齿的漆黑喉管,几秒后再懒洋洋地落了回去,“吧嗒”一声扣合回原位,被挤压的空气形成了一个格外大的气泡冒出水面。“到街道上c医院里去看看吧。”她说,“生命力越活跃的那部分人类,被同化得越快,有一些已经快要完成转变了。之后就会是抵抗力弱小的魔物,最后谁也逃不了。” “其实,这件事情用不着我来告诉你,对不对?因为你已经与它抗争了好几年,观察猜测了它好几年,你才是最熟悉这个敌人的人” 与她那双血红眼眸对视的人此前只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此时他才终于又开口了。“你就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抵抗吗?”他低声问。 女人静默了一会。“何必费力做无用功呢?”最终她语气轻松地说,“这个世界是个暴脾气的糟糕主宰,已经打定注意要将它在这一轮中的创造全部推翻重来了。它要将曾经赐予下来的生命和力量统统收回去,用于毁灭虽然十几年前不知发生了什么,让它一下子加快了进度,但那也只是将注定降临的结局稍微提前了而已。我只想在终结的时候好好睡一觉。” “别再东奔西跑了。回到你的人类身边,再多陪他一会吧——时间已经不多了。”女人的声音非常平静,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意味。说完这句话后,她不再开口,那颗头颅闭上眼睛,往水下沉去。 站在外面的人静默地注视着那片污水吞没最后一缕乌发,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起头来朝上方透着淡粉色的天空望了一会,片刻后慢慢地转过身走开了。 ———— 陆攸一个回笼觉睡了两个多钟头,被祁征云推醒的时候脑袋还是晕乎乎的。祁征云不允许他偷懒将早饭和午饭并成一顿吃,陆攸被摁在桌子前面喝掉了一小碗黑米粥,拿着白煮蛋蘸酱油吃的时候才觉得脑子开始清醒了。 然后他就发现:祁征云的情绪不大对头。早上明明还很开心的样子,他才睡了一觉,这人就像是遇到了什么郁闷的事情,变得无精打采起来。祁征云今天黏他黏得格外紧,他吃早饭的时候坐在他旁边,他去洗碗的时候跟在他身后,陆攸站在水池前面,感觉自己快被背后整个人贴上来的祁征云压趴下去了。男人双手抱紧他的腰,用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蹭来蹭去,陆攸几乎错觉他下一秒要发出些哼哼唧唧的声音,感觉既是疑惑又是好笑。 喝粥的碗用清水冲过c稍微一抹就干净了,陆攸洗好碗后又洗了下手,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祁征云盯着他动作时的欲言又止。他擦干手上的水滴,拍拍祁征云搂在他腰间的手示意松开点,好让他转过身来。祁征云顺从地放开了,随即改为双手撑在水池边沿上,依旧将他困在自己怀中不肯放开。陆攸在男人紧紧抿着c线条有些生硬的嘴唇边亲了一下,征询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陆攸问,他想来想去,只想到是不是讨论过的生日计划出了什么问题,“公司要你明天出差吗?” 昨晚他直接问了祁征云这次打不打算出去玩,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确定明天的庆祝活动是两个人一起待在家里玩游戏c看电影c自己做晚饭吃了——虽然感觉和平常日子少了点差别,听起来也挺不错的。他还打算好了今天要抓紧把工作做完,好腾出一整天的空余时间呢如果这个计划遭到意外破坏,就难怪祁征云对他摆出一副不开心又有点歉疚的表情了。 祁征云在开口前顿了顿,似乎临时改变了原定的说辞。“是可能有点事不过还不确定。”他含混地说,“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说完后他和陆攸对视了几秒,突然深沉地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很沮丧似的。陆攸感到祁征云的手臂在他身体两侧收紧,将他摁在怀里再度用力抱住了。 他衬衫的下摆被蹭得掀了起来,男人温热的掌心紧紧贴覆着后腰处敏感的肌肤,好像不满足于隔着衣物进行的拥抱。“我好不甘心。”陆攸听见祁征云这么嘟囔了一句,声音发闷。他都要吃惊起来了:不至于沮丧到这种程度吧 不过回想起来,从交往至今,确实只有他会因为各种突发事件而在约会时迟到或早退c有时还要临时变更计划,而祁征云从来都没有对他爽约过。祁征云似乎能够杜绝一切意外,不让任何除了陆攸本人以外的因素打扰到他们的相处。在类似这样的某些方面,因为祁征云做得实在太完美了,以至于陆攸对一些由他造成c原本是人之常情的缺憾都不自觉愧疚起来——从而在其他时候,本能地想要选择忍耐作为补偿。 这回总算要出现一个例外了么? 陆攸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的,祁征云那些“完美”的表现以前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他甚至暗中期待过祁征云哪天出现什么纰漏,让他的心态能稍微平衡一点回来。但此时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却反而感到心脏微微一缩,仿佛祁征云态度中的某些东西刺到了他。 陆攸一边奇怪怎么连他自己的情绪也跟着变脆弱了,一边还是放弃了难得可以损祁征云一下的机会,转为安慰地在祁征云背上摸了摸——他原本打算是要摸脑袋的,谁叫祁征云表现得像个小孩子,然而祁征云抱得太紧,导致他的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没关系——我又不是以后都不过生日了。”他开玩笑地说,“记得回来补送礼物给我啊。” 他只是随口一说,听在祁征云耳中,滋味就难以描述了。祁征云心头涌上一股浓烈的酸涩,让他眼圈发烫,却还要拼命咬紧了压抑住情绪,不能让陆攸发现端倪。 即使要在途中经历千万次心碎——在这一次轮回开启之前,他曾经坚定地如此许下过誓言。但他既然已经被爱变成了可被轻易伤害的凡人,就不可能不怀着侥幸祈祷能够避免哪怕一次的离别。 拜托求你了。不要就这样结束。不要再次将这一切从他身边夺走。在此之后他或许会精疲力竭,需要沉睡像死亡一样漫长的时间才能积攒起足够勇气进行下一次尝试。 时间够了吗?他给陆攸的时间,竭尽全力去拖延那个破灭结局的到来,为陆攸争取到的时间,足够愈合他的伤口c让他带着这一次的记忆,在系统空间那个冰柜般的白色盒子里醒来吗?这些时间不仅仅只是数年光阴,也是他们共同营造的“幸福”。这样具有分量的东西,应该不会像匆忙吹出的肥皂泡沫一样轻易破裂吧! 祁征云抚摸着陆攸柔软的发丝,稍微退开些,低下头去吻他。陆攸的眼睛在向他微笑着,里面藏着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担忧,温顺的嘴唇尝起来则如往常一样甜美。他多希望他的身影能被封在这双美丽的眼睛深处,就像被琥珀包裹的虫子一样永远保存下去。 请终结再慢一点c再慢一点到来 这天下午,陆攸独自待在家里,祁征云很罕见地没有继续黏在他身边,而是自己出门去了。他似乎想将“出差”的事情推后几天,不要破坏明天陆攸生日的计划。陆攸试图劝他放松一点,未果,只好放任他去了。骤然得到“自由”的感觉反而让陆攸颇有些不习惯,一下午因为想要祁征云帮忙拿东西过来叫了他几次,然后才想起祁征云不在家,只好自己去拿——如果祁征云往常的所作所为是对他的某种驯养计划,这样看来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获得成功了。 祁征云在陆攸翻着冰箱c想找食材做晚餐的时候回来了,还搬回了两大箱矿泉水。他说厨房的过滤系统坏了,下午还洗了个苹果吃的陆攸狐疑地去试,龙头里涌出来的水果然断断续续,水流声中夹杂着空气窜入的杂音,像是过滤系统的某个地方被石子卡住了,水里还带着一股腥味。 陆攸隐约觉得这股味道有点熟悉,但祁征云听说他工作还没完成,就把他从厨房赶出去了,他便没来得及仔细分辨。 傍晚时分,铺满天空的晚霞格外绚丽,红得鲜艳而浓郁——残阳如血。祁征云拉上窗帘,打开厨房里白色的日光灯,把矿泉水从包装里一瓶一瓶地拆出来。密封的塑料瓶里,本该透明无色的水泛出了一点点淡红,他握着瓶子,力量透过瓶壁缓缓渗透进去,那点微红便悄然淡去了,仿佛往弱碱性的酚酞试液里滴入了酸。 这样的消耗他能支撑多久,他不确定。因为他自己同样在受到侵蚀,魔物对这场变故的反应更敏锐也更剧烈,发作得比普通人类晚,只是因为魔物往往也具备更强的抗性。至于陆攸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陆攸,被影响的反应和抗性哪一个程度更深c侵蚀在他身上的步调是会放慢还是加速,到目前他也无法判断。 至少,陆攸没有成为医院里那些已经被侵蚀到脑部c夺去了自我意识的病患中的一员。上午睡着的那次应该只是单纯因为累了,后来他都没再犯困,脸色和精神也还算正常。或许可以期待,那种影响是在好的方面。 ——时间。哪怕是一天c两天 晚上等陆攸睡着后,祁征云来到外面,走过月色照耀下的城市。这个夜晚非常安静。那些曾经与他相安无事的魔物们,教授去年退休后去了另一个城市,灰灰不知是何时离开的,那只曾经是她朋友的人鱼在这次轮回中则根本没到这个城市来——或许是受到了海里发生的事情影响。白天向他解说过现状的那只魔物也不再搭理他,似乎已经为了避免痛苦而自己沉入深眠中去了。 祁征云在城市里转了一圈,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正努力用藤蔓把自家屋子缠绕得密不透风的魔物。这只魔物是少见的植物类型,性格温和谨慎到祁征云此前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在得知她这样做是觉得自己能够净化空气c说不定也可以稍微缓解污染之后,祁征云虽然从周围毫无变化的环境判断出她估计是白费功夫,还是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就像在海岛上换护身符一样,用一片鳞向她换了一支花。 化形为女性模样的魔物收下鳞片,进屋倒腾了好一会,才拿着一支盛开的花出来了。把花递给祁征云的时候她拘谨地鞠了一躬。“我的丈夫是人类,和您守护的人在一个地方工作。”她细声细气地说,“谢谢您一直以来所做的”她低下头,退回屋里,缠绕在屋子外面的藤蔓齐刷刷地闭合了。 祁征云拿着花往回走。泛红的月光沿着道路流淌,周围万籁俱寂。鲜红的玫瑰花带着细微的温度,像活着的心脏一样在他手中微微跳动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0.降临 ———— 陆攸后来觉得, 征兆其实是出现过的,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除了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 谁会从晚霞的颜色c别人眼睛里的血丝,联想到末日即将降临呢?要等事情发生之后再进行回忆, 这些细节才会成为“征兆”,成为过了时的无效预言。 比如突然不再响起的狗叫;比如去超市采购时收银员惨白生硬的脸;比如往常每天晚上汇报进度时都会回复收到的何雪那两天都毫无动静;比如变得安静的街道比如祁征云表现中的那些细微反常,压抑着闷闷不乐,那天晚上抱他的时候起初异常的温柔小心, 后来又格外用力,仿佛被某种近似绝望的情绪激发出了粗暴的占有欲——以破坏的形式完成的最后的占有。 陆攸好久没被他这样弄痛过了,祁征云吻去他脸颊边泪滴时身下毫不留情的动作令他感到害怕。男人仿佛在用尽力气对抗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凶狠而徒劳地撕扯着虚无,陆攸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安抚他镇静下来, 只有在勉力承受时呢喃着他的名字, 用情潮冲刷中虚弱无力的双手抱紧他的肩背。 最后陆攸感觉自己与其说是累到睡熟了, 实际上大概是短暂地昏迷了一会, 导致他完全错过了午夜末日降临时最开始的那阵动乱。祁征云倒是在第一时间惊醒过来c做出了应对,等陆攸终于被各种撞击和尖叫的嘈杂声响惊动c迷迷糊糊地醒来时, 他已经用柜子堵住了家门c锁死窗户,在拿着胶带把窗缝边缘都封起来了。 陆攸困意朦胧中看到祁征云的背影挺拔地立在卧室窗前, 窗外亮光闪动c不时传来碰撞和人们喊叫的声音, 以及乱糟糟的车辆鸣笛, 还以为是对面楼房着火了。他咬牙撑起酸痛的身体, 坐起来后还没来得及询问, 就听到一声巨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外面飞过来,狠狠撞在了窗玻璃外面。就像一滴柔软的雨水从高空坠落到汽车挡风玻璃上的情形一样,冲击力让那东西“砰”地碎了,汁液飞溅,糊满了小半扇窗户。 惊吓没能让陆攸立刻清醒过来,他反而开始怀疑自己其实还在做梦。“祁征云?”他试探着小声唤道,不确定“梦中”的祁征云会不会搭理他:刚才那不明物撞上窗户时他就表现得无动于衷,任凭它在面前近在咫尺的玻璃上撞成一滩,都没象征性地后退一点。不过陆攸一出声,祁征云立刻从嘈杂的背景中分辨出了他的声音,一边转过头来,边将手指比在唇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光线明明灭灭,映得祁征云只是没有表情的侧脸也显得格外凝重了。陆攸本来就懵懵的,得到要保持安静的指示后更是闭紧了嘴巴。他在窗外传来的尖叫和哭喊中逐渐清醒了,分辨出撞击声不仅来自于外面和楼上,好像还有就在他们家门口防盗门被从外面断断续续地撞击着,门锁哐当作响,在撞击声的间隙里,隐约传来像是兽类面对敌人时沉在喉咙里威胁的低吼。陆攸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茫然中也有些紧张起来,他伸手在床边摸索,想找到衣服穿好,祁征云从窗台边回来帮他。 “刚才有人跳楼了。”祁征云帮陆攸套上t恤,一边压低声音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边在他后背上轻轻抚摸着,安慰他不要慌乱,“很多人出来看,叫了救护车,然后有几个人突然开始攻击别人救护车开过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失控了,撞到了花坛里。现在外面非常乱” 话音未落,一声格外高亢凄厉的尖叫从上方传来,穿透玻璃在耳边炸响,陆攸浑身震了一下,祁征云也停下不说了。“啊——救命啊!救命——”女人凄惶地呼喊着,就在他们窗口上方,陆攸记得楼上住的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半年前结婚时挨家挨户地给邻居们发过喜糖。现在女人原本柔美的声音已经拉扯得完全变调了,“老公老公你怎么了?我好痛别过来!救命啊——” 窗台外面晾衣服用的铁栏杆嘎吱作响,啜泣和呜咽的声音不断变得清晰,似乎是女人在惊吓中爬出了窗口。陆攸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被祁征云按住了。他们一同朝窗口望去,就听又一声短促的尖叫,一个黑影从上方落了下来,在窗户外面一晃而过。几秒钟后,楼下传来一声闷响,是重物砸落在汽车顶盖上的声音,随即此起彼伏的汽车报警音中又加入了新的一员。 尖叫和哭声消失了,只剩下那种兽类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次是来自于窗外。祁征云慢慢地放开了抱着陆攸的手臂,离开床边前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动。陆攸的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他在轻微的窒息感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祁征云放轻脚步朝窗口走去,顺手把放在卧室墙角边的手持式吸尘器抄了起来。 楼下各种嘈杂响动突然出现了一个安静的间隙,让上方声音更加清晰起来,喘息和压着栏杆挪动的声音持续了几秒,猛地窗口光线一暗,一个人形模样的影子头下脚上地挂下来,扭动着撞到了窗户上! 之前一只发疯的蝙蝠来撞窗户,刚碰到玻璃就被祁征云出手碾死,弄到窗户上的那滩污迹恰好将陆攸视线挡住,没让他看到这一幕中最恐怖的部分。就站在窗边的祁征云却看得清清楚楚:外头挂着的正是那个刚把自己妻子逼得跳了楼的男人。他满脸都是血迹,眼球暴突,嘴巴不住长大到极限,贴着面前的玻璃在空气中撕咬着,指甲在窗台上抓挠,一副饿疯了的癫狂样子。 祁征云之前只见过转变前期的人浑浑噩噩的表现,没想到转变彻底完成之后他们就成了主动捕杀活物的野兽——大概那种安静就像是虫子在蛹中沉眠的状态,只是为了积蓄力量。但再怎么改变,这东西的外表依旧是人,没能长出爪子或者触手来,祁征云稍一感应,就确定这个男人——这具神智已灭的走尸,是因为折断扭曲的腿卡在了上头的栏杆之间才没有掉下楼,再挣扎一会估计就自己滑下去了。 但他不想放着这么个东西在窗户外头多挂一秒。被侵蚀的怪物抓着窗框弓起身子,在死后似乎变得坚硬的指甲挠在光滑的不锈钢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眼看那张沾满鲜血的丑脸就快挪出污迹遮盖的区域了,而身后陆攸还不肯听话待在原处,不安中还想要下床跟过来查看,祁征云迅速地一把拉开窗户,倒拿着吸尘器将手柄伸出窗外,看准了它身上没沾血迹的地方用力捅去c再往下一扯! 那怪物脸还没来得及扭过来,整个身躯在上方阳台栏杆不堪重负地“嘎吱”声中重重一沉,随即扭曲的脚腕从栏杆之间脱离,伴随着含糊的嚎叫声朝楼下落去。祁征云原本还想把吸尘器拿回来,好歹也算是个长柄武器,但那怪物坠落时伸手抓了一把,血糊糊的手掌攥住了手柄末端,祁征云可不想把污染带进家里c也不准备再和它角力看它能不能爬上来,当即干脆地一松手,将吸尘器推出窗外和它一起坠下去了。 陆攸半途迟疑了一下,走到窗前就只见到了那个人影张牙舞爪坠楼的景象。纵然从刚才女人的惨叫哀求c和那人影挂在窗外的模样,已经明白肯定不止是夫妻争执这么简单的问题了,也知道祁征云不会这样见死不救,他心里还是无法控制地抽紧了一下。 “那是什么?”陆攸用气声问,胆战心惊地望着玻璃上粘稠的污迹,尚未干涸的液体被涂抹往旁边带出了几道指痕。只在恐怖片里见过的场景活生生地出现在现实中,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却怎么都不敢相信。门外被他刻意遗忘的撞击声又响起来了,祁征云仔细锁好了窗户,转头注视着陆攸的表情,静默了一会。 “不要怕。”他低声说,“门锁着,我用柜子堵在了门口。它们进不来的。” 陆攸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大概祁征云也没有答案。他小心地靠近窗边,往楼下望去,六楼高度恰好能轻易看到路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有几个人还在微弱地挣扎,还有的已经一动不动了。陆攸的呼吸微微一窒,他看到一辆救护车侧翻在花坛边,担架从敞开的后门滑了出来,担架上和驾驶室里都看不到人影,却有大片血迹泼洒在白色车身上,显眼刺目。救护车顶上的警示灯依旧亮着,不断变换着颜色,照在旁边几个低垂着头c拖着脚步禹禹而行的人影身上。 对面的楼上,有人哭喊着,亮着灯的窗户后面人影扭打在一起。一扇玻璃窗被从里面打碎了,大块玻璃朝楼下散落,穿着睡衣的孩子挣扎着想要爬到窗外,不顾这是十几层楼的高度,却被身后状似疯癫的母亲拖住脚踝狠狠地扯了回去。 陆攸没能再看下去——不是他不忍心,他实际已经呆在原地,忘记要转开目光了。一个飞行极快的黑影朝窗户上撞来的时候陆攸都没能反应过来,还是祁征云动作更快,迅速抓住他向后拖去。 本该以蚊虫为食的蝙蝠张开薄薄的翼膜,笔直地冲向了玻璃。它的速度这样快,陆攸却仿佛看清了它那双血红呆滞的眼睛,甚至能感受那目光注视着玻璃后面的两个人类时,充满嗜血意味的贪婪。 再度响起的撞击声让陆攸忍不住往祁征云怀里缩了一下,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第二朵血肉之花在玻璃上绽开的景象,但他的双眼却违背内心怯懦地始终大大地睁着,亲眼见到那发了疯c将自己当做猎手的生物在窗玻璃上撞得粉身碎骨,当即死得不能再死了。那一小团凌乱的尸身却还在隐约抽动,直到拖着道血痕缓缓滑落下去。 祁征云感到陆攸在他怀中发起抖来了。他心疼地陆攸发顶上亲了亲,想要安慰他不会有事的——虽然连他自己也完全不相信这种说辞。但陆攸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反手拽住了他的衣摆,似乎从情绪冲击中回过了神。“我们不能再站在窗边了!那些东西好像能感觉到”他边说边拉着祁征云要往后退,就见到远处笼罩着红光的天空上腾起了一片黑云! 不仅是蝙蝠,还有数不清的鸟雀,它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贴着屋顶掠过时仿佛掀起了一阵黑色的旋风。六楼离得远感觉不到,陆攸却仿佛听见了窗户被鸟群翅膀带起的气流冲击时的震响。这团黑云似乎是被染在路面的血迹吸引,盘旋着在两栋楼房之间降落了下来。 无数黑点如雨而落—— 生物觅食,是为了生存。这些眼睛血红的小生物却好似颠倒了食欲和生命的重要性,并将这种旺盛恐怖的食欲向着一切活物倾泻而去。疾飞的鸟雀噼里啪啦撞击到窗玻璃上,没几秒钟陆攸就听到周围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和里面人们的惊叫——随即就变成了惨叫,然后再无声息。他面前的卧室窗户也被狠狠撞了几下,被各种液体和折断后黏住的散乱羽毛糊得快看不清外面了,但祁征云前几年以“确保安全”的理由换上的玻璃窗质量看来对得起价格,硬是在这样的连续冲击中坚持了下来,只是震个不停,连细缝都没裂开一道。 他那次换的不会是防弹玻璃吧陆攸还是第一次对祁征云由于“被害妄想”而做出的烦人举动心怀感激。他之前才睡了不到两个钟头,依旧腰酸腿软,又累又困,想要帮祁征云一起将房间里的衣柜挪过来挡在窗口,试了试实在使不上劲,最后还是祁征云一个人搬的,陆攸在床沿边坐在拿出来减轻重量的一堆衣服中间,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那些行为怪异的动物是怎么发现猎物的,靠视觉c气息还是温度感应,窗户被衣柜挡住后,又被从外面撞了一两下,然后终于平静了下来。鸟群只从一侧发起冲击,或许也因为离得远没有被察觉到,卧室之外的窗户都没有受到袭击。担心贸然去查看反而会将鸟群引来,他们待在卧室里没有出去,也不敢开灯或发出声音。祁征云贴在衣柜上听了一会,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在陆攸身旁坐下,伸出手臂搂住了他。 陆攸立刻抓住了祁征云的手。他这才发觉自己正在微微发抖。祁征云比他镇定得多,男人宽大的手掌依旧如往常一样温热稳定,令陆攸感觉重新找到了支撑。他们依靠在一起,在黑暗中一声不出地坐着,依旧有人们受伤c垂死时的惨叫和哀求声透过墙壁和被堵住的窗户传进来,让人怀疑此刻是不是已经身在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开始远去了。陆攸脑海中浮动着无数杂乱的念头,怀疑c不可置信c恐惧c忧虑丧尸电影中满城行尸走肉c沙漠将城市吞噬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闪过。他打开手机,想要到网上去搜索一下信息,才发现无线网已经断了,移动网和电话信号也只剩下时有时无的一格,他不停地刷新网页,始终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怎么会这么快天还没有亮,通讯就瘫痪了。原来还有出事后新闻里粉饰太平c试图掩盖而导致恶化更糟糕的情况,那就是连掩盖都来不及。这可能只是小范围的变故吗?会不会只是他们这个区域c这个城市,成为了被某种污染物侵蚀的孤岛,而外界依旧维持着稳定的秩序c会想办法为幸存者提供救援? 陆攸乱七八糟地想着,始终不肯搭理心底那个不停重复的小声音:如果真的是末日来了本就困倦的精神在骤然紧绷后更加不堪重负,加上身体的疲倦,陆攸最终靠在祁征云的肩膀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周围很安静,床头柜上的台灯被搬到了房间角落,散发着暖黄的光线,空调没有开,不流通的空气有点闷,但居然不觉得热。发现祁征云不在房间里,陆攸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忍着起身太快导致的眩晕,急匆匆地走出了卧室。 外面的光线也很昏暗。祁征云正坐在餐桌边,正拿着胶带在缠什么东西。和卧室同侧的客厅窗户被胶带缠住的好几层遮挡物挡得严严实实,对侧的厨房窗户则只是拉下了窗帘——明亮的光线从窗帘底下的缝隙透进来,原来已经是白天了。陆攸看到家里的大门后面被用鞋柜抵住,尽管已经听不到什么异常的声音了,还是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朝祁征云走去,结果被祁征云开口时正常说话的音量吓了一跳。 “来吃点东西吧。”祁征云说,朝放在桌上的锅碗示意,“现在还没停电,不过我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我把要放冰箱里保存的食材处理了一下,先从那些开始吃。”他微笑了一下,语气仿佛目前的情况只是一点小麻烦,这样的态度让陆攸也跟着镇定了下来,“幸好昨天刚去采购过,家里水和食物都有。” 去采购还是因为陆攸昨天生日。在生日当晚发生了这样荒谬的变故,却也因此有了生存所需的储备物资,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陆攸食不知味地吃着还温热的食物,心里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他们两人都没有存粮的习惯,家里没多少饼干零食,昨天买的食材数量也不多幸亏过滤系统坏得正是时候,祁征云搬了好几箱矿泉水回来,短时间内用不着担心饮水的问题。 陆攸一点食欲都没有,胃里像塞满了石头一样沉甸甸的,但他还是硬撑着将这顿饭吃完了。祁征云放下手里的东西——陆攸觉得他估计是在自制一件武器,作用就和之前牺牲的吸尘器一样——和他一起去厨房洗碗。陆攸本来也对窗口有点畏惧,祁征云在身边,他壮起胆子将窗帘撩起一角,朝外面望去。 要说外面是什么人间惨剧的景象,那也说不上:触目所及是破损后又黑又深的窗户,停在路边的车子好几辆顶上被砸出了浅坑,有的侧翻在地,车门都敞开着。路面和草坪上到处散落着垃圾碎片,玻璃明晃晃地反射着阳光。 路上看不到昨晚那些缓慢挪动的人影了——这还不算出乎陆攸的意料,毕竟丧尸害怕阳光算是个十分普遍的设定。让他意外的是,也看不到人或动物的尸体,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几处。仿佛昨晚见过的屠杀场面是他的错觉,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只是过于匆忙地逃走了。 但是再稍微想深一些,便会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如果血迹和尸体真的存在过那它们又是怎么消失的? “那些鸟已经走了吗?”陆攸压低声音问。祁征云摇摇头,抬手指了指上方。陆攸不敢再把窗帘拉开更多,俯下身透过缝隙朝上望去。起初他在视野中寻找活动的东西,好一会才发觉了鸟群真正的所在:那些小黑点落在房顶边缘,全都如石雕般凝固着一动不动。陆攸心里一阵发寒,正要将帘子放下,祁征云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对面。 是让他看其他的幸存者吗?陆攸不解地用目光搜寻着对面那些寂静的窗口,在终于看到祁征云要他看的东西时,浑身都被寒意凝固了。 在半扇破损的玻璃窗后面,靠着一个暗红色的人影。那个人腹部破了个大洞,脑袋歪向一边,显然不可能还活着了,但他的身躯却在微微地左右摆动,脑袋也不时微晃一下。因为穿着黑色的衣服,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又像彩绘一样布满了暗红的斑纹,陆攸之前目光随意扫过时都没发现他。 在其他的黑暗角落里,隐藏着多少这样的东西?如果有幸存者以为白天是安全的,贸然出去陆攸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里干涩得像砂纸磨过,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也打消了心里那个尚未成型的尝试逃离的想法。他极慢地放下帘子,跟在祁征云身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厨房。 祁征云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突围。他已经在浴缸和各种容器里放满了水,趁电还没断抓紧给各种电子产品充电。他还把门堵死了——哪怕陆攸现在还残存着一点想要出去的念头,等从猫眼看到了楼梯里拥挤的景象c不久后又目睹了一个冲出楼道的人被旋风般冲下的鸟群撕碎,这个念头也就彻底打消了。 等陆攸在房间各处转了几圈,无事可做,在焦虑的煎熬下回到有祁征云在的餐桌边坐下时,他才注意到了桌上玻璃花瓶里的那支玫瑰花。在昏暗的光线中,玫瑰依旧保持着昨天被祁征云带回来c送给他时的模样,生机勃勃地盛开着,一点都没有要凋零的迹象。玫瑰的花瓣仿佛厚重鲜艳的红丝绒,仿佛一团在绝境中依旧灼灼燃烧的火焰。陆攸嗅到了花朵散发出来的清香气息,这温柔的香味似乎稍微减轻了他的焦躁。 陆攸偷偷从睫毛底下注视着坐在另一侧桌边的祁征云,注视着男人似乎不为任何困境所动的镇静神情。他无法确定祁征云这样的表现是有信心能等来救援,或者只是对所有可能的结局都已经准备好接受的平静。 我们会在不久之后一起死去么?陆攸这么想,却没有问出口。死亡这个字眼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唇间,依旧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所以最终他也没有出声,只是想着昨天晚上在这张桌边许下的c每次都和最初一模一样的关于永远的愿望,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花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1.再会 ———— 本该是一年中最炎热的盛夏, 阳光照射下来却有气无力, 空气中也感觉不到热度。某些东西却把土壤中的水分更迅速地夺走了, 化作细碎干燥的尘埃,风一吹便到处飘散。即使用柜子挡住了窗户c用胶带贴住了窗缝, 依旧有比往常更多的灰尘从不知位于何处的缝隙钻进家里,在地板和家具上覆盖了灰扑扑的一层。 陆攸在开始两天还企图将它们擦干净,后来就放弃了,因为没有那么多水给他浪费在家务上。除了不时给床铺掸掸灰, 飞扬起来的尘埃落到别处,就只能任由它们堆积在那里。熟悉的世界以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变得面目全非:断水c断电c与外界失去联系。食物和饮水的消耗也比想象中快得多——那种令生物发狂c死去后继续活动捕猎的“不明污染”,对生物以外的东西竟然同样会生效。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放在厨房流理台上的两个苹果。光滑的表皮皱起, 变得像在烈日下曝晒脱水后的样子,并且散发出一股类似生肉刚开始变质时的味道。祁征云将其中一只切开, 看到形如血管的红色脉络从苹果核的部位延伸出来, 末梢几乎触及表皮, 脉络经过处的果肉都萎缩了, 仿佛悄无声息中进行的自我吞噬。 放满水的浴缸底部积聚起了暗红的絮状沉淀,烧熟处理过的新鲜食材迅速发霉变质了。木地板表面的清漆鼓了起来, 变得凹凸不平。后来连瓶装的矿泉水里也有沉淀出现了,食物则只剩下含有许多添加剂c密封包装的饼干还没有被霉菌染指。就像是从万事万物中, 一切有关生命的因素被强行激发出来, 再迅速枯萎腐败, 变得残破不堪。 陆攸半跪在地板上, 努力伸长手臂, 拿着一把塑料尺在柜子下面的缝隙里划来划去,好不容易把以前掉在底下的那包饼干勾了出来。他呼了口气,苦中作乐地感叹幸好末日来临后天气不热了,不然得出一身汗,一边擦了擦饼干包装上的灰尘,看到印刷着保质期的那行黑字:嗯,已经过期两个月了 过期没关系,反正饼干这种东西其实很难变质。只希望包装坚韧一些,别打开来发现里面已经发霉了。陆攸拿着饼干起身,手掌在地板表面撑了一下,木头表面略带起伏的触感让他一阵恶心。几件木质的家具也已经变成了这种鬼样子,只有餐厅里的那张木桌幸存至今,还没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 第一天晚上他们就没睡卧室了,把铺盖搬到了位于整间屋子中央的餐厅。餐厅地上铺的是瓷砖,离窗户也远,或许是因此受到的影响少一点吧?陆攸回到餐厅里,一眼看到了放在桌子中央花瓶里的那支玫瑰——不知是什么原理,本该和苹果一样最先被侵蚀的鲜花居然奇迹般地抵抗住了污染,四天来一直保持着盛放的姿态,靠近后还能勉强闻到一点清香。 花瓶里的水蒸发了一些,水质也有点浑浊了,但还没有出现沉淀。实在不行,这样的水也可以喝吧陆攸盯着瓶子看了一会,想着要不要给这支玫瑰加点水,作为对每次看见这点鲜艳颜色c就好像能生出勇气将希望再多保留一会的感谢。但他终究没舍得将所剩无几的干净水浪费在这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手轻脚地绕过了桌边。 祁征云靠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额头正在休息,陆攸虽然尽量放轻动作,还是将他惊动了。看到祁征云睁开眼睛,陆攸将手里的饼干朝他晃了晃,换来了一个微笑——笑容里带着已经无法掩饰的疲倦。从前好像不知道“劳累”为何物c精力旺盛得像怪物一样的人终于也到了被现实击败的时刻,刚才为了一包饼干折腾了半天,在想要喝花瓶里的水时心情都还算平静的陆攸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在祁征云对面坐下,将那包饼干放在了桌子上。 祁征云微微偏头,向陆攸示意桌上的一瓶矿泉水。陆攸把塑料瓶拿起来看了看,在昏暗的光线中总觉得水里有什么杂质,但祁征云既然让他喝,那应该是绝对安全的了。陆攸喉咙发干,他摇晃了一下瓶子,还是准备放回去:要是开了封,就只能迅速喝完了。他现在还不太渴,想再坚持一会。 “现在喝掉吧。”祁征云却说,“最后一瓶了——再过一会可能又不能喝了。”厨房地上堆放着不少没开封过的矿泉水瓶,但不是有了沉淀,就是带上了红色。他可以偷偷将污染的影响消除,但那是在力量足够的情况下——实际上,陆攸此刻手里的那瓶水就是被他净化过的,而他的力量在完成这件事之后终于正式宣告枯竭。 他也想过提前将水瓶放在玫瑰花的旁边,这朵花出乎他意料的居然真的起到了一点作用。但后来他发现它要延缓陆攸受到的侵蚀影响,已经是在勉强维持了,再增加负担估计会让它提前枯萎。两相权衡之下,最终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确实是“最后一瓶”了。 陆攸拧开瓶盖,将嘴唇凑在瓶口稍微湿润一下,然后喝了一小口,就把水瓶递给了祁征云。祁征云喝了两口后,又把瓶子递了回去。两人就这样尽量放慢速度将一瓶水喝完了,似乎这么做能让水分在身体里停留的时间延长一些。无处不在的污染让他们甚至不能节省点喝,拖得时间太长只会导致剩下的水变质而被浪费。 那包饼干一时没人去动,依旧放在桌上,侧面还沾着没擦掉的灰尘。陆攸坐了一会,又忍不住到厨房里去拉起帘子往楼底下看。这才是末日降临的第四天,整个世界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生命迹象。草坪和住户阳台的上的花木尽数枯萎,快镜头般完成了降解过程,化为一团暗红的烂泥。大概是觉得已经没有隐藏起来c诱骗猎物出门的必要了——因为已经没有猎物了——那些藏在角落中的行尸走肉从昨天开始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在道路上来回游荡。 它们看起来比生前干瘪了许多,行动起来也慢吞吞的。但陆攸见过它们追逐一只从地下钻出的老鼠的景象,对平地上自己能否跑过它们一点信心都没有。何况还有那些阴魂不散的鸟群在空气盘旋起落,甚至有一次落到窗边来啄过窗户。陆攸怀疑它们其实知道还有幸存者躲藏在这里,却悠闲地不急着发动进攻,等待着他们在绝望中消耗殆尽的那一刻。 丧尸片拍出来的都是各种打来打去c夺命奔逃,结果换到他们亲自体验末日,眼看门都不用出,直接就要被困死在家里了。陆攸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已经不觉得还可能有外界救援会来,也不知道就算能逃过丧尸的追杀,到外界又能有什么生机。连密封的瓶装水都会被污染 除非,外面已经有人找到了净化污染的方法。 从发现瓶装水里出现了杂质后,陆攸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平时转瞬即过的四天时间在焦虑煎熬中变得无比漫长,他将这个曾被反复打消的念头又反复地重提起来想了许多遍。如果外界救援不来,困守在家中的结局注定是死亡;如果离开这个庇护所,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在十分钟内死掉,依旧算是存在一线极细微的生机 时间过去,眼看困守而死的结局越来越接近,侥幸心理逐渐破灭,这个想法就越变得清晰坚定起来。陆攸不知道为什么平常主动性极强的祁征云这次却好像一心坚持拖延时间,完全没考虑过冒险求生是因为判断出绝对不可能逃过丧尸吗?但是现在他们的水和食物都已经基本耗尽,再怎么想拖延也拖延不了多久了。 陆攸站在窗台前,望着外面惨淡的日光。从这道缝隙望出去的窄小一角,是整个世界千疮百孔c生灵灭尽的缩影。面对这样绝望的场景,他却觉得有点困了——而从今早醒来到现在才过了一个多钟头。陆攸听祁征云讲过侵蚀最初的症状表现,他一时觉得这只是精神紧张的结果,一时又认定是某种不详的预兆开始显现了。他几次觉得应该对祁征云,提起都没能顺利开口,此刻光线刺着眼睛,让他有些想哭。 陆攸转过头朝餐厅里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祁征云依旧是之前那个姿势,微微低着头,似乎是正盯着桌面上的那包饼干发呆。他知道祁征云身上那种几近枯竭的感觉不是他的错觉——男人这几天似乎几乎没吃东西,水也只喝了一点。但因为受到污染的食物饮水都是祁征云在处理,陆攸也找不到证据表明他说吃过了是在骗人,像刚才那样想和他分享还多半会被拒绝。 或许在不久之后,死亡将成为他们最后一样分享的东西。 陆攸突然觉得这个字眼不怎么可怕了。他做出了决定。 ———— “好。”祁征云说。 他看到刚刚说出提议的陆攸脸上露出了一点迷惑的表情,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样轻易。不过陆攸并没有怀疑什么,在得到肯定后松了口气,唇边也浮现了笑容。 似乎即使说的是要打开家门c去面对可能一出门就被丧尸撕碎的危险,只要祁征云表示赞同,他便能放下心来,相信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哪怕这种不切实际的安心感只能持续几秒钟。 “那我去收拾一下,看有什么可以带的?”陆攸没注意到祁征云神情中的细微异样,不太确定地询问道。他心里不是不感到紧张,但这种紧张的感觉竟又有些类似于兴奋,好像等会不是要开门出去给丧尸送餐,而是等着玩过山车项目一样。 祁征云却像在这样的时候走神了,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一直没有和陆攸对视,像是刻意避开了陆攸的眼睛。陆攸从这样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一丝不情愿的意味,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将祁征云一个人留在餐厅里,自己悄悄地回房间去了。 祁征云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远去。陆攸依旧有着轻盈的步伐,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死亡”是多么沉重的东西,也没有感觉到那种近在咫尺的压迫。不过,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在做出决定前无数遍纠结c下定决心后却能干脆抛开所有顾虑。祁征云几乎能猜测到陆攸现在在想什么,因为他了解陆攸,而陆攸自以为了解他——在许多方面陆攸确实了解他,只对他真正的身份一无所知。 一个习惯处于主导地位c掌控欲过度的强势的恋人。这就是他在陆攸心中的形象至少是其中的一个侧面。即使面对的是世界毁灭这种程度的无法以人力阻挡的灾难,还是会因为无法继续保护他周全而对自己生起闷气来。离开他所搭建的庇护所c到充满危险的外面去求生,提出这样的建议就像是否定了他的能力和判断——比起对丧尸的恐惧,对他的担心和迁就才是陆攸直到此刻才说出这个提议的原因吧? 陆攸甚至从未问过他,为什么从最初就选择固守而不是逃离。这是陆攸给予他的信任。只是陆攸同时理所当然地认为,最后逃离将成为必然。他对情况不明的外界依旧存有微薄的希望,让他不可能甘心根本没尝试过就放弃等死。 但是,祁征云可以断定已经没有什么“外面”了。 前两天他的力量还能覆盖周边一片较大的区域,他听到许多声音在灾难刚开始爆发时就消失了,然后越来越安静,直到悄无声息。后来,他和远方海洋的联系断开了,他知道那片比陆地更加广阔浩瀚的生命摇篮已经成为了坟场,连海水都死去了。 哪怕此刻他残余的力量微弱到净化不了一瓶水,本该无法再感知外界,他还是能听到那个将万物生命抽离c痛饮大嚼的无形怪物,在天地之间游弋翻滚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到特别停驻在他身上的那道“视线”——世界关注着他,仿佛舞台本身关注着它身上的演员。 他数次轮回中吞噬的大量魔物被它回收,这份能量如同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倒下,拉开了末日的序幕;但也是他一直横加阻挠,将末日真正爆发的时间一推再推。世界会对他的行为感到迷惑么,抑或只是无所谓地利用或消除他所带来的影响?祁征云慢慢地抬起头来,仿佛透过房屋无法阻止侵蚀的墙壁,与半空中那双冰冷透明的眼睛对视;又透过这双眼睛无色的瞳孔c天空背后垂落的帘幕,看到了坐在观众席上微笑着的世界之神。 ——时间慢慢地走过最后一秒,不再向前了。 终结的幕布降了下来。就是在这一刻了。 祁征云从桌边站起了身。在这个瞬间,他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就像在上一次轮回结束时想要倾诉一切的冲动一样。他似乎总是不断地不断地在重蹈覆辙。他想要转身到房间里去,到陆攸身边,用尽全力将他抱进怀中。然后然后 然后呢?要告诉陆攸这个世界已经走到尽头了吗?或许他可以只说一部分的真相。不说出轮回的存在,只要说服陆攸外面已经不存在希望了。然后他们一起继续困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困在彻底漆黑不透风的绝望中,等待着自身被死亡逐步蚕食。为了能再拖延一两天,他要让陆攸经历这样的酷刑么? 没关系。祁征云想,他能够支撑下来的。如果必须要有下一次的话,下一次他会做得更好。找到阻止第一块牌倒下的方法。找到更有效地消除侵蚀的方法。他发过誓,再也不会将陆攸当做牺牲品,即使是为了最终目的的完成。 他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 他也不可能真的让陆攸走出家门,在丧尸的围攻中痛苦地死去。那么如果请求他,一起以更轻松的方式走向死亡呢?药箱里有安眠药和镇痛喷雾,找到能让一氧化碳达到足够浓度的燃料和密闭空间也很容易。他几乎能肯定只要他足够坚持,即使是这样的决定陆攸最终也会顺从。因为陆攸知道那点希望实际有多么渺茫,如果深爱的恋人请求他放弃 但他是不会死的。 ——陆攸也不会知道这一点。 但是,他只会再一次地从头来过,再一次地去谋划争夺c然后拥有 ——死去的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祁征云静立在桌边,注视着水瓶里盛放的花朵。鲜红是血液和热情的颜色,玫瑰是爱人的心脏。他站在那里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其实只过去了短短的几秒钟。然后他转过身,走向了书房。 要是没有将力量完全耗尽c稍微保留下来一点就好了。他可以做得更迅速c更隐蔽。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幸而他了解人体的构造,对于干脆利落地夺走生命这件事情也熟练。更重要的是,陆攸完全不会提防他。此刻他正怀有希望,相信着还存在未来。 就让这次终结以一种最不痛苦的方式降临吧。 祁征云感觉自己的思想与行动有些脱节了。他的情绪很冷静,挑选工具时却耗费了许多不必要的时间。他从书房出来时,陆攸已经在卧室转过一圈又回来了,正站在餐桌边他刚才站的地方,和他刚才一样低着头在看那朵玫瑰花。祁征云行动间没有发出脚步声,但陆攸似乎依然察觉到了他的接近,准备转过头来,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水是冷的。玫瑰是红的。身边世界一片寂静,如在屏息以待。 要是能够再见就好了。祁征云想。 他抬起手。 ——在书房桌上的笔筒旁边,外壳已经灰白得几乎看不出斑点的海螺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裂响。壳上的那道裂缝终于完全贯通上下,断裂的螺壳向两侧打开。许多年前被作为谢礼放入其中的那一小团微光从中浮起,一片朦胧的微光汇进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光之中。 ———— “当前修复进度995完成倒计时:8天16小时32分27秒” “连接已断开。修复终止。确认修复失败。进度清零倒计时:3” 陆攸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一片浓雾中漂浮。半梦半醒之间,耳边总是有个冰冷机械的声音在喋喋不休,让他非常心烦。他努力想醒过来,让那个声音闭嘴,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个声音似乎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几次才到半途或刚刚开始就又清零重来,全然不受他焦急或不甘的影响。 这次明明都快成功了怎么能这样,就只差一点点 他将意识朝那片浓雾的表面竭力延伸出去,仿佛用尽全力朝另一个人伸出手。在遍布裂痕的灵魂深处,曾经从神的造物那里夺来的力量微微地闪烁着。直到他好像碰到了一点微温的东西,耳边那个机械的倒计时突然停下,那声音转变了语调变得清晰起来。 “连接到额外补充能量源。修复重启” “当前修复进度100。准备开始唤醒检测到多重锚点错误。准备进行世界线收束检测到选民资料冲突资料覆盖更新完成。世界线收束完成。时间线已闭合,无可查异常。” “唤醒开始。” 那片雾气终于散去了。陆攸睁开眼睛,在这个瞬间,他仿佛同时身处两处:他躺在一个纯白色的盒子里,透明的盒盖上蒙着冷雾,他的身体因低温和久躺不动而僵硬,有人俯身下来察看他的情况,长长的白发垂落到盒盖边。 但他同时也在上浮。在一个充斥着白光的垂直通道中。他看到红色的玫瑰花瓣散落下来,火星带着灼痛感烧入他的心间。他感受到了选民的契约锁链缠绕在身上收紧时的热和痛,仿佛又经历了一次被选中的过程,但他明白这只是回忆重现。在他面前,朦胧的白光中,时间变得无比缓慢,周围几乎陷入了完全的静止。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祁征云。男人低着头,仿佛正在哀悼,停下来的时间凝固了他眼中的悲伤。他的侧脸溅上了一滴殷红的血,那应该是带着细微温热的吧。陆攸在上浮的过程中伸出手,轻轻抚过爱人沉浸于痛苦中的眉眼,他此时的存在如幽灵般没有温度c什么都触碰不到,但他仿佛感觉祁征云的睫毛在他手指抚过异常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再见。陆攸无声地说。他知道祁征云会听见的。祁征云会来追寻他c找到他,一如之前经历过的所有那些世界,他们会继续在下一个世界重逢,就像从未分别过一样。 时间的流速恢复了。祁征云抬起头,觉得仿佛是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面颊,让未干的泪痕感到了凉意。四面八方突然明亮起来的白光将陆攸吞没了,他耳边再度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宿主已确认开始新任务。投放倒计时,五,四,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2.番外1.1 ———— 耳边声响嘈杂, 是很多人一起扯着嗓子在大声嚷嚷, 伴随着某种声音空洞嘶哑的乐器鸣奏。投放过程还没有彻底完成, 陆攸听见的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眼前更是一片迷蒙, 五感与外界之间像隔着一层薄膜,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片不肯消散的浓雾之中。 陆攸心中升起了一点慌乱,但随即察觉到这层隔膜正随着投放通道白光的散去而一同消失。他刚能感觉到皮肤上丝丝的凉意,像是细雨落在身上, 自己的双手则反背在身后,手腕被粗糙的绳索束缚着就感觉腿弯后面挨了一下重击,被人粗暴地按着肩膀, 不由自主往地下跪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浇透了雨水的泥地软绵绵的, 起到了良好的缓冲效果, 陆攸感到的只是膝盖落地时的那一下震动。但泥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裤子, 泥泞冰凉软烂的感觉十分糟糕, 陆攸刚醒过来就被投放到了新的任务世界,原本还没从终于理清了时间线和祁征云真实身份的冲击中回过神, 此刻也不得不收敛心思,集中注意到自身的现状上来。 对外界的感觉已经恢复了清晰, 陆攸能闻到地上烂泥散发出来的土腥气, 以及被雨水打湿的草木气息;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恶狠狠的, 还有人压着他的后脑将他往地上摁。陆攸这次投放又没收到传输的任务资料, 不明状况下顺从地俯下身去:想着如果这些人只是为了压制他反抗, 那他就忍了,静观其变;如果非要把他的脸摁进烂泥里才满足,那就算希望渺茫他也得拼命挣扎一下。 但奇怪的是,那些不停说话的人声虽然传入耳中已经变得清晰了,但陆攸能听清每个字的音节,却怎么也听不懂那些字词连在一起后的含义,仿佛大脑在试图理解的过程中将句子拆散,然后随意拼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就撒手不干了。 他只能听出左右都有人在喊叫,背后的人则简直是扯着嗓子嘶吼,只有前方还算安静——因为前面没人,只有风雨。陆攸被迫低着头,视野中只能看到倒映着自己面孔的不断波动的浑浊泥水,从这种架势,想也知道之后等着他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他的脑子又出什么问题了是这一次投放的后遗症吗? 陆攸的记忆还有些错乱,刚刚醒来时他仿佛把原初世界那二十多年的记忆完整重复了一遍,现在一时觉得自己刚从等待灵魂修复的长睡中醒来,一时又好像刚刚还在经历末世,第一次的死亡体验和选民契约达成的灼痛尚未散去。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其中都没有系统的存在,所以一个格外清晰接近的声音从耳边冒出来的时候,陆攸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好久不见,亲爱的宿主。”系统说。它口吻唏嘘,“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敬业,伤刚养好就立刻开始做任务了” 陆攸刚才听到系统开口时的身体一震,似乎被按着他的人当成了挣扎的前兆,手上立刻加大了力道。陆攸梗着脖子不想整个人栽进泥里去,身后那人凑到他耳边大吼,声音要把他的耳朵都震聋了,可惜他依旧半个字也听不懂。 于是陆攸干脆将耳边的噪音屏蔽了,专注于在脑海内和系统说话。虽然很久不见,但系统那毫无变化的懒洋洋语气让陆攸立刻找回了从前交流的熟悉感。“你说谁敬业呢?”他在思维内没好气地应道,“我才刚死不对,是刚睡醒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投放了。你难道要说这不是你搞的鬼?” “怎么会是我的关系?”系统却丝毫不显得心虚,“不是你自己想到‘下一个世界’的吗?” 陆攸茫然地回忆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个关键词是出现在醒来后哪一段心理活动里的。不过他那时明明是在和祁征云道别,哪里传达出“我要立刻投入工作”的意思来了?片刻静默后,陆攸将一句已到唇边的“谁教你这样瞎解读”默默地咽下了——除了那个热衷看戏的神,还能有谁? 和系统争辩它也只会装傻,显然不可能再取消任务把他送回去。面对神和系统这一对狼狈为奸的家伙的日常搞事,陆攸都已经习以为常到生不起气来了。“行吧,算你有理。”他皱着眉——也是因为肩膀上那只手掐得他有点痛——向系统确认,“这次的后遗症是听力损伤么?” “你现在灵魂都修复完整了,怎么还会有后遗症?”系统却说,“理解障碍是你这次投放对象的人物设定啦。” “人物设定”显然是个关键信息,但陆攸此时都没来得及在意,他的心思全在前半句上了:“后遗症是因为灵魂?”他震惊了,“你以前从来都没说过!” 系统理直气壮地说:“要是全都主动说了,还有什么好玩的?而且我又没骗你,确实每次投放都会出现排异反应,只是正常情况只会持续几秒钟而已——” 说完后没等陆攸作出反应,它就在语气里带着“这个话题到此结束”的意味,转而开始催促陆攸关注周围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别急着在这种时候翻旧账了你现在情况不妙啊,不先想想脱身的方法吗?” ——刚才听到久违的系统声音响起时,陆攸还感到了一点怀念;此刻他决定将这点怀念和对它在上个世界帮忙抵挡劫雷的谢意揉在一起,有多远丢多远去吧。而任务资料再度缺失的问题还没来得及询问,像在印证系统的提醒,陆攸发觉之前围在他身边争执不休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看来他们终于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陆攸感觉到了众人冰冷的视线投在他身上的压力,他想这个结论对他此刻扮演的这个投放对象肯定很不友好。 陆攸低着头,只能看到水面的倒影,还因为光线昏暗和水面动荡而看得很不清楚。他余光见到两块模糊的红颜色从两侧靠近过来,像是两个人穿着艳色的大红衣袍这次的任务世界又是古代么? 他刚这么想,就听那一直断断续续奏着的乐声猛然拔高,如同一个人将胸膛抓挠出血c嗓子嘶哑的叫喊。即使现在理解不了别人的语言,陆攸也能毫无障碍地感受到那声音像刮擦着耳膜的刺耳和尖锐——乐声刺向周围的黑暗,如一声号令,从刚才起一直刮个不停的风雨就在这一瞬间骤然止歇。 使劲按着陆攸肩膀的压力跟着撤开,始终在与之对抗的陆攸下意识就要直起身子。但身边那两个红衣人也同时动了。“哗啦”一声,大概有一整盆那么多的液体从天而降,浇了陆攸一身。 那液体质地与雨水不同,流到脖子里黏糊糊的,十分粘稠。一股浓重的腥臭盖过泥土气息,直冲鼻腔。液体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有的掉在陆攸身上,有的和那液体一起落进泥水中,浑浊的水面上顿时晕开了更深的颜色。陆攸瞬间就分辨了出来:这是血 他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不详预感,并在下一刻得到了验证——原本被按住时他还能细微活动,那不知属于什么生物的血液一浇下来,沾到身上时还带着微微的温度,但随即诡异地化为了寒意,穿透皮肤朝骨缝内渗去,身体居然就像冻僵了一样动弹不得了。 后方的人群唯恐沾到血液,匆忙退开,那两个红衣人发出高亢古怪的声音,开始绕在陆攸身边转圈走动,一边不住将一些细小的碎片和粉末往他身上丢。这和陆攸预想中要道歉或挨打的赔罪场面差得远了,更像是 某种驱鬼c祭祀之类的迷信活动? 两个红衣人那类似跳大神的仪式时间不长,走了五六圈就结束了。陆攸手腕上的绳索抽紧,他在粗暴的拉扯之下勉勉强强站了起来。那种具有压制作用的寒冷有所减轻,但人群也重新围拢了起来,这回有人走到了他的前面——包括那两个红衣人。刚才浇到身上的血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陆攸脸上又是雨又是泥,眯着眼睛,抬起头后,终于看到了一点周围的环境。 好像是在山里不过这山的景象有些寒碜。脚下山路是一条泥泞狭窄的土路,连石板都没铺;视野中的树木不但长得稀稀拉拉,还又矮又小,好像全是种下没多久的小树。现在时间大概是傍晚,落雨的天空还剩一丝微光,朦朦胧胧地照着周围人的身影。陆攸看到短袖衫和牛仔裤的现代装束,还有人手里拿着手电筒,不过没有打开。 之前关于年代的猜测被否定了。不过,那两个红衣人身上的衣服应该确实有些年头了,样式质感都很古旧,却不知用的什么染料,如刚凝固的鲜血般红得刺目。陆攸没有太多时间去仔细观察,缚在手腕上的绳索被拉扯向前,因为双手背在身后,为了不被扯得背转过身c摔倒在地,陆攸只好主动跟随着力道往前走,在湿滑的山路上走得踉踉跄跄c不住打滑。周围那些人之前叫喊得沸反盈天,现在却全都像哑了一样静默了,一个个紧闭着嘴巴走在他身边,青白紧绷的面孔犹如一群幽魂。 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有个低矮不起眼的石雕,半没在泥土中,陆攸经过时,目光却受到吸引一样投了过去。那石雕造型抽象,像条被剖开肚子c朝两侧翻开的大鱼,磨损严重的表面布满了青苔,透着几分诡异——“鱼眼”的位置白乎乎的,似乎也在盯着陆攸看。 自从被投放到这个世界,短暂时间中一切经历都透着诡异。陆攸最怕这种心理恐怖,被那双泛白的鱼眼看得浑身发毛。不过他也只与它对视了几秒,就又被绳索拖着向前了。系统的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开始接收任务资料” “你是和我一起睡蒙了吗?”陆攸忍不住说,“怎么这都能有延迟?” 比起宣泄对系统的不满,陆攸其实更多是想找个理由开口说话。周围有不少人,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几个,只有从他站起后再度刮起来的风雨敲打着路面和两边稀疏的树木,气氛让陆攸觉得他等会就要面对十分可怕的东西了。他想和系统随意聊上几句,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但系统正忙着,自动回复一样每次都只回他一句“正在接受任务资料”,被这种机械回复弄得心里更加发慌的陆攸只好安静下来。 山路开始转弯,陆攸侧过头,透过人群和树木的缝隙,看到了他刚才跪着被泼了一盆血的地方。他这才发现那里的道路两侧竖着两根很高的杆子,缠在杆子上的绳索将一个破口袋模样的东西悬空挂在了路中央——他当时应该就被按在那东西的下方,所以那是盛放血液的容器? 陆攸的理智告诉他那大概是个大号水囊,或者就是个大塑料袋;但那东西被从底下撕开了,悬在半空在风中飘飘荡荡,却又总让他觉得是一张从生物身上剥下来的皮他又想到了那个造型诡异的石雕,终于在浑身被血水浸透的凉意中打了个哆嗦。绳子又开始绷紧,陆攸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不久后树木茂密起来,便不再能看到来时路了。 系统一直能出声,看来祁征云不在附近陆攸不能用双手保持平衡,在越来越陡峭的山路上艰难地走着,一边却还忍不住走神。他总是要想起祁征云“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就那样装作是陌生人,还有后来那些他在当时根本没察觉的刻意接近举动c以及察觉到却没在意的各种异常;然后再反复提醒自己祁征云这样做的根本还是为了他,再说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不知道祁征云这次会什么时候找过来?他的力量好像消耗得相当严重,或许会先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如果要立刻进行搜索和穿越屏障,对他在那个世界结束时的状态会很勉强,陆攸宁愿将重逢拖延到下一个c下下个世界。虽然他可能真的被祁征云宠坏了——这么说应该比“养废了”好听点吧——想到在任务期间孤身一人的可能,心中已经泛起了一股苦涩的空茫感觉。 陆攸一不留神,脚尖在一块半埋在泥里的石块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不敢再走神,接下来只好都老老实实地专心走路,在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中艰难地分辨道路c向上攀登。天色黑透了,人群中几个人打开了手电照着山路,在这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陆攸精疲力竭,双腿发软要走不动了,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空地。 空地上立着一座石碑,陆攸下意识觉得那应该是座墓碑;石碑旁边则是一圈石头砌成的围栏,陆攸被那些路途中始终一言不发的人用绳子拉扯着走过去,才看出那原来是一口井。井口没有盖子,他站在旁边可以望见一点内部,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到表示水面高度的反光。他以为那些人还会再让他跪下来,但他们只是往空地周围散开,甚至连手中的绳索都松开了。 他们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陆攸逃走——他也确实没地方逃,周围被那些人围得一点空隙都没有,他要逃除非能上天入地。陆攸茫然地站在井边,心想这应该就是一场用人命来祭祀什么鬼神的仪式了。等会他是要被丢到井里去么? 如果任务是要逃命的话陆攸环顾四周,又低头朝井里望去。他在路上没有尝试逃走,就是因为始终没找到可乘之机,但现在他有点后悔之前爬山时没有不管不顾试着逃了再说了。他挪动了一下脚步,想着要不趁现在还有最后的机会,便听到耳边系统的声音说:“任务资料传输完毕,请宿主准备接收——” 系统收资料收了半天,传输过来却只有几个很短的片段。陆攸似乎只是晃了下神,看到了从眼前掠过的幻觉:就站在这口井边c和他现在一样位置的女孩,大约只有十多岁年纪,同样被淋了一身血迹;一个巨大的鱼形胎记几乎覆盖满了她的左侧脸颊,让她稚嫩的面孔显得十分狰狞,她面无表情地站着,双眼内却放射出了极度仇恨的目光。 另一个场景穿插进来,陆攸看到了女孩和“他”居住的小山村,他们并排坐在路边,村里的小孩跑过时朝他们丢泥块;他们蹲在地上一起用树枝写字,抬头时对彼此笑着。 连日的暴雨淹没了好不容易耕种到快要收获的农田,村里的老人聚集起来商讨。他们在一个类似祖庙的建筑里祈祷。他们像绑牲口一样用绳索将女孩绑住,拖到山上,丢在井口;他们主持了某种仪式,井里涌出了黑色的水。等潮水退后,井边的女孩不见了。 但在献上祭品之后,雨依旧没有停 陆攸感到一双冰凉的小手碰到了他的脸颊,一个湿漉漉散发着浓烈水腥气的东西从背后靠近他。“来陪我吧”女孩稚气的声音变低沉了,听起来诡异可怕,“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尾音落下,冰冷的触感同时消失了。 资料传输到此结束。 陆攸回过神来,围在空地边缘的人正在做出和资料中一样的举动,相同的仪式已经开始了。最后还有可能逃走的时机就是现在,陆攸却不确定起来了:他的投放对象是唯一和女孩关系好的少年,资料中传达的却是女孩的愿望。如果只是要去陪她岂不是他什么都不需要做,等会往井里一跳就能实现? 不提任务有没有可能这么简单,投放对象会得到“修改结局”的机会,必然是对原本的结局感到不甘。要是可以任由事态发展,投放对象真正的经历又是出了什么差错?仪式出了问题,还是他没忍住求生本能逃走c生还后又后悔了?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逃不逃啊? 陆攸纠结地站在原地,再和系统搭话,系统却不出声了。他设想了一下逃走成功的可能性,最终因为结论那个小得可怜的数字而选择了继续静观其变。和爬山路的时间比起来,召唤井中黑水出来吞噬祭品的仪式可谓简洁高效,没几分钟就完成了。主持仪式的红衣人以一个看着有些可笑的姿势高举起双手,随即动作静止,所有人跟着保持一动不动,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井口开始等待。 唯独陆攸一个人无法投入,不知为何都紧张不起来,在一片肃然中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面前的井,等着看黑水会不会涨起来。他看了一会,突然觉得这口井和以前家附近那一口好像长得还挺像的。一旦有了联想,他的思绪就又收不住了,开始想高一暑假c想度假的海岛c想末日c想祁征云 等想完一圈回来,陆攸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还没动静? 那红衣人举着的手臂都开始发抖了 陆攸在资料里看到的不是完整的仪式过程,因为周围没人动c也没人出声,他觉得多等一会可能是正常情况。打电话还得等对面有空接呢,好歹是个有人祭祀的鬼神,不肯随叫随到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从资料中看,女孩被献祭也就是不久前的事,说不定它吃饱了正在消食呢? 陆攸按捺下怀疑的情绪,继续等。虽然有手电光照着,仪式中还点了一堆火,周围还是很昏暗。所以陆攸没发觉周围看似镇定的人群其实正面面相觑,以目光彼此传递着心中的惊疑不定;那红衣人虽然勉强还维持着姿势不变,额角却有冷汗淌下,表情也逐渐充满了疑惑和惊惧。 就在快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的时候,井里终于有动静传来了。顿时气氛一肃,所有人重新屏住呼吸,紧张中又不由庆幸:好在只是晚了点,终究没出差错他们热切地注视着井口,等待黑水涨起带走祭品,让生活重新恢复原样——只少了两个原本就可有可无的人。 只有陆攸站得离井边最近,对井里的声音也听得最清楚。这回他实在忍不住怀疑了: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涨水的声音啊?更像是什么长了很多脚的东西在从井底往上爬,一边爬还一边在和别的什么东西互相扒拉着打架 陆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要因为这想象而冒出来了,不自觉要往后退。红衣人用看死人般的目光看了井边浑身血迹的“人牲”一眼,转而更专注地注视着井口。众目睽睽之下,有个黑影从井口上方一晃而过,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尖叫——陆攸脑海中浮现出了小女孩被抢走了心爱洋娃娃的画面。他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猜测 红衣人脸上浮现出了又惊又疑的表情。他主持祭祀的几十年来还从未遇到过类似的状况。想到不久前成为祭品的女孩c和那声音扭曲c却依旧似曾相识的尖叫。就像刚被投放到这个世界c就被摁着跪在泥地里还被浇了一身血的陆攸一样,他心中出现了强烈的不祥预感,下意识就要放下手臂靠近过去,先把人牲拉回来再说。 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几根漆黑的c表面鳞片微微反光,形态则近似章鱼触手的东西从井口伸了出来,接着是这陌生怪物的整个身躯;井口的尺寸对它的身材来说显然小了不止一号,但它为加快速度果断地放弃了姿态,以一种说好听点是一往无前c说难听点就是连滚带爬的架势挤出井口,迅速地来到了地面上。 在围在空地边的人群因为本能恐惧而再也不能维持静止c纷纷尖叫或逃开的时候,井边刚才还想退开的祭品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举动:他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外表狰狞的怪物跑去,仓促间还差点被拖在身后的绳索绊了一下。 怪物的触手回应地卷向他,闪电般斩断绳索,一把将他缠住抓了起来。黑色的井水追着从井口冒出,女孩愤怒的叫喊声又拔高了一个八度。波浪涌向空地,又如海啸时的惊涛向半空掀起,旁边逃跑不及的人惨叫着被卷入漩涡,但那莫名奇妙冒出来占据了她的祭坛c又抢先用了她的通道的怪物已经带着原本要献给她的祭品,转身一头扎进森林深处c跑得影子都没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3.番外1.2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对于系统提到的“海神”, 陆攸一下子就想到了不久前——按照时间也能说是不久后——让他死了一次的那只章鱼怪。 它和“海神”之间绝对有某种联系, 陆攸甚至觉得它有可能就是海神本体。因为陆攸当时很明显能感觉得到,那个怪物拥有一定的智慧, 能用声音进行交流(虽然他没听懂)。不过,从那么短时间的相处,还不能确定让它做出捕捉人类的举动的,主要是食欲c杀戮欲c繁殖欲和性欲中的哪一种, 或者哪几种 陆攸很不希望有后两种,被吃掉或者杀掉就算了,蛮荒的祭祀中使用“人牲”是挺常见的。但被寄生, 甚至是被那啥这就有点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了,无论是发生在他自己c还是别人的身上。 陆攸要求系统随便说点什么, 总之一直发出声音就行, 这样只要它突然闭嘴, 就是进入了剧情, 也就是危险或者变动要来了。这个方法虽然吵了点,应该还是挺有效的。 系统答应了。然后, 它就用那平稳到催眠的声音背起了圆周率 陆攸在这样的背景音里摸索着回到床边,坐下来, 开始分析之前从记忆之梦里得到的资料。 这次的投放目标大概是天性胆小, 很少直视别人, 加上还有点脸盲, 导致他的记忆之梦里出现的人全都没有脸部细节, 就像是被打了一薄层马赛克似的,只能看出比较明显的特征。 同行的五个人中,只有一位是女性,名叫张佳蕾,是个披着长卷发c身材火爆的美女。 纪森,沉默寡言,和其他人的交流都很少,喜欢运动,有很不错的体格。 杜海洋,发型是平头,身材干瘦,行动间有点猥琐,在之前的旅途中一直对张佳蕾大献殷勤。 何毅,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像不良分子,两只耳朵上钉满了耳钉,还有唇环,脾气比较暴躁。 还有一个是路雨桓,除了投放目标以外,旅行团里就是这个人年纪最小,戴黑框眼镜,像个还没离开学校的大男孩。 陆攸使劲试图回忆起他被袭击时瞥到的那一眼“色块组图”,先排除掉了纪森的嫌疑,这个人身材高大,体型比较明显。应该也不是张佳蕾,她的头发染成了很显眼的酒红色,力气也比较小。 剩下的人中,陆攸最怀疑的是杜海洋,其次是路雨桓,最后一个才是脾气糟糕c和其他人关系都不太好的何毅——比起偷袭,他更像是那种冲动伤人的类型。而且,虽然这个人嘴巴不太干净,行事也比较暴力,但他几次拦住了杜海洋对张佳蕾的骚扰,还在投放目标登岛时差点滑倒落水的时候帮过他,应该是那种“凶恶的好人”的类型。 整理过了同伴的资料,陆攸接着想分析一下投放目标,好方便以后扮演他,结果他回忆了半天,硬是没能想起投放目标叫什么名字,好像也根本没有什么性格。陆攸刚想询问系统,就听见系统持续了十多分钟的报数突然终止了。 他顿时警惕起来,屏息等待了几分钟,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陆攸!”女人的声音,在他房间外面的人是张佳蕾,“吃不吃椰子?纪森刚刚在海滩上捡到的,新鲜的椰子哦!” 陆攸被她的称呼弄得一愣:投放对象居然和他同名?他稍作犹豫,扬声说:“请等一下,我马上来!”摸了摸洗完后只用毛巾擦过c没有吹干的头发,觉得形象不至于太过凌乱,慢吞吞地蹭过去打开了门。 “终于肯出窝了,小帅哥。”张佳蕾笑嘻嘻地说,“看来星星和日出对你来说缺少吸引力,还是要靠椰子出马。” 陆攸看到她,从“色块组图”的配色和形状,就确认她不是那个袭击者了。他同时看到张佳蕾后面还站着另一个人,之前一直没出声,见他目光过来,才笑着开口说:“我也是被小蕾姐叫出来的。其实我更想去海滩上捡椰子玩,可惜已经没有了。” 陆攸勉强辨认出了这个人脸上多了几道线条,把黑框眼镜的路雨桓和他对上了号。他的迟疑和下意识眯眼的举动被张佳蕾注意到了,她口吻里带上了一点关切:“你的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陆攸心中微微一动。投放目标被袭击后,心里并没有嫌疑人,看来袭击者要么是因为某些他没在意的事情对他怀恨在心,杀人解恨;要么是以为他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杀人灭口。如果是后者,要是能让那人相信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他所要面临的危险就少了一个。 “没出什么问题,就是昨天晚上眼药水点多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治疗近视用的散瞳药水,本来睡一觉就能好的。” 张佳蕾“哦”了一声,很简单地相信了,也没有笑他,而是好心地说:“那你慢点走,等会下楼梯要小心。”路雨桓则上前一步,来到陆攸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我走你旁边吧。”他笑着说,“原来你也有近视?我看你平时都不戴眼镜,看东西也没问题,还以为你视力很好呢。” “只是习惯了。”陆攸不动声色地说,“我戴眼镜会变丑,只好牺牲视力了。” 路雨桓和张佳蕾都笑了几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陆攸的房间在二楼,他们下了楼,在大厅里碰见了其他几个人。陆攸把杜海洋和何毅的声音和人物对上了号,只有纪森没有参与聊天,对他的打招呼也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不过他一个人独占一张沙发,身边空位最多,陆攸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就在坐下后,陆攸隐约嗅到了一点湿润的腥气,就像是海c或者那个怪物盘踞的地下室的味道。他疑惑地偏过头,这气味就消失了,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纪森似乎是误会了他看过来的原因,默默地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切去顶盖的椰子,插上吸管递给了他。陆攸赶忙道谢,双手捧着又大又沉的硬壳椰子,试了一会,始终没能成功让嘴唇对上吸管,还是纪森又默默地帮他调整了一下,让他将吸管的一端放进了嘴里。 陆攸被照顾得都快脸红了,埋头专心喝椰子水,顺便听其他人聊天。因为看不见表情,他只能靠语气和说话的内容分析这几个人的性格,继续填充人物资料。目前他对这些人的感觉是:张佳蕾性格很好,爽朗又大方;杜海洋果然猥琐,何毅果然暴躁,至于路雨桓他从表现来看是个温和的人,带着很浓的学生气,但陆攸直觉不太喜欢他,大概是天生气场不和。 有嫌疑的三个人对陆攸的态度都很正常,又说又笑,没有人显得过分小心翼翼,或者听起来像在试探。系统明确表示过剧情人物就只有这5个旅伴,陆攸就没有考虑“别墅里还藏着其他人”这个可能性。他慢吞吞地吸着甘甜清凉的椰子水,等待视觉恢复。 视觉一直都没恢复。 这次的后遗症又稳定c又顽固,既没有像第一个副本时出现突然加重的情况,也没有一点要好转的迹象。陆攸还没办法询问系统,有剧情人物在身边,系统是绝不可能出声的。他只好掩饰住心中的烦躁和焦虑,和其他人一起在客厅里聊天,等天色渐晚,又集体搬着桌椅转移到别墅门口的沙滩上,沐浴着海风和月光开始烧烤。 光线昏暗,陆攸只看得到燃烧的炭火的星点红色,其他全是一片模糊。他艰难地找了个不会碍手碍脚的地方放好椅子,准备作为透明人度过这场晚上的聚会,没想到纪森虽然人比较沉闷,之前也看不出有乐于助人的属性,现在却对眼睛不方便的陆攸常常照顾着,帮他递饮料和烤串,坐下休息的时候也坐在他的旁边。 烧烤结束后,一群人回到别墅大厅里,都还不想睡觉,拿出纸牌来玩。陆攸的眼睛还是那个死样子,他基本已经放弃了能在睡前恢复的期望。牌局开始后不久,张佳蕾为了捡一张滑到沙发下面的纸牌,伸手摸索了一阵,突然轻“咦”了一声。“下面掉了本书。”她说。 来了。陆攸心道。 这应该就是那本记载着“海神祭祀”的宣传册了。果然,将那本书拿出来擦掉灰尘后,几个人围在一起乱翻,很快就翻到了这部分内容。“原本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大概是考虑到不能看的陆攸,还有坐着没动的纪森,路雨桓将宣传册上的文字念了出来,“岛民的孩子会在六岁时得到独属于自己的刺青。在七年一度的海神祭上,海神将赐予信物,刺青与信物对应的人会被作为祭品献给海神,祈求在接下来的七年里无病无灾c风平浪静c渔获丰富。” “祭祀衰落后,这种习俗演变成游戏保存了下来挑选一个人代表‘海神’,将若干信物藏在确定范围的某个区域中,其余人则去寻找,找到特殊信物的人成为‘祭品’,被‘海神’带走。进行这种祭祀游戏的多是孩子或者年轻的男女,据说被这样选中的两人如果成为情侣,会对彼此一生忠诚c幸福美满。” 路雨桓顿了顿,扫视接下来的那段文字,“唔,这上面还说,这栋别墅里已经提前藏好了一些信物。如果客人想玩这个游戏,可以试着寻找,说不定会得到惊喜。” “听起来不错。”张佳蕾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应该是第一批客人吧?那些信物肯定还在原来的地方。”陆攸看到属于她的“色块组图”动了动,似乎是看了一眼杜海洋的方向,“不过,海神就不用选了。我们可以摇骰子决定特殊的信物,谁拿着它的谁就唱一首歌。” 她笑嘻嘻地说:“为大家的娱乐‘献祭’,挺合适的吧?” 杜海洋似乎没意识到张佳蕾改规则就是为了避开“成为情侣”这部分意味,还说:“诶,你这不是把最好玩的部分改掉了吗?” “哪里有?找东西才是最好玩的。”张佳蕾没理会他,“不知道信物是什么珊瑚?贝壳?还是海神的小雕塑?希望找到的东西能够带走,留下来做个纪念。” 张佳蕾和路雨桓两个人比较积极,杜海洋当然也赞同,何毅无所谓,纪森没反对,陆攸也表示了同意。于是,大家晚上先回各自的房间寻找,明早起来后再搜索别墅其他地方c寻找信物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陆攸听着其他人嘻嘻哈哈的玩闹,自己则进入了严正以待的状态:按照系统给的剧透,海神应该就要降临了。 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什么都没发生。 陆攸这下真的陷入了郁闷。视力不肯好转,海神也不肯来,今天他还死了一次,怎么什么事都不顺利?他又仔细想了想系统说过的话:海神会在游戏开始后降临也许,大家在房间里寻找还不算真正的开始,要等明天早上海神才会来? 陆攸思考的时候,手里被路过的张佳蕾塞了杯饮料,他顺手拿起来喝了一口,觉得甜甜的,似乎含有一点酒精,也没多在意。他呆坐着无事可做,过一会喝一小口,不知不觉间喝了大半杯。等牌局结束c大家准备分散回去睡觉,他站起来时猛地一晕,反应过来糟糕了。 那杯饮料的酒精度比他想象中高得多。 幸好他也只喝了大半杯,现在虽然晕乎乎的,意识却还没迷糊,走慢一点也还平稳。张佳蕾大概没意识到他酒量这么低,看他慢吞吞的只以为还是眼睛的问题,顺手把他托付给了坐在旁边的纪森,让纪森送他上楼,也不要他们两个帮着收拾垃圾了。 纪森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陪着陆攸上楼,一路把他送到房间门口。陆攸这回是真的脸红了——绝大部分因为酒精的作用。他靠在门口,对纪森小声道谢,开始感觉地面和门框都是软的,说话的声音像在飘。他看不清纪森的表情,只知道他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就从房门前走开了。 陆攸关上门,还记得把能锁的全部锁好,然后在被禁言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c现在总算被放了出来的系统的关怀里,东撞西碰地完成了洗漱工作。希望明天起来不会头疼他滚进被子里的时候这么想,随后几乎瞬间就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攸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光线,还有目光的注视。他在被子上蹭了蹭,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人。恢复了清晰的视野中,男人高大的身材天然带来了压迫感,他面孔英俊,有着锋利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他俯视着陆攸,眼神很是专注,见到他醒来,那两片薄唇轻轻地抿了起来。 因为困意和影响尚未消散的酒精,陆攸眼尾带着薄薄的红色。他茫然地与那个男人对视了一会,不太清醒的头脑自动带入了从前发生过的场景。 祁征云 陆攸打了个小哈欠,含混的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回来得晚就直接上床睡,不要这么站着看我很吓人的”他往床边滚了滚,伸手去拉男人的手,“快点,我好困”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但是陆攸拽着他的手往床上拖,他最终还是顺从了,在陆攸身边躺下后,接着就主动地伸出手臂把陆攸揽进了怀里。半梦半醒c隐隐约约间,陆攸似乎又嗅到了那种水生物的腥气,男人凑在他脖子旁边,像狗一样不断地蹭着嗅着,似乎是要确认什么。陆攸困得上下眼皮不断打架,推了他两下,没能推开,就放弃了。“晚安”他呓语般地这么说了一句,很快重新陷入了沉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4.番外1.3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对于系统提到的“海神”, 陆攸一下子就想到了不久前——按照时间也能说是不久后——让他死了一次的那只章鱼怪。 它和“海神”之间绝对有某种联系, 陆攸甚至觉得它有可能就是海神本体。因为陆攸当时很明显能感觉得到,那个怪物拥有一定的智慧,能用声音进行交流(虽然他没听懂)。不过, 从那么短时间的相处,还不能确定让它做出捕捉人类的举动的, 主要是食欲c杀戮欲c繁殖欲和性欲中的哪一种,或者哪几种 陆攸很不希望有后两种, 被吃掉或者杀掉就算了,蛮荒的祭祀中使用“人牲”是挺常见的。但被寄生,甚至是被那啥这就有点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了,无论是发生在他自己c还是别人的身上。 陆攸要求系统随便说点什么, 总之一直发出声音就行,这样只要它突然闭嘴, 就是进入了剧情, 也就是危险或者变动要来了。这个方法虽然吵了点,应该还是挺有效的。 系统答应了。然后, 它就用那平稳到催眠的声音背起了圆周率 陆攸在这样的背景音里摸索着回到床边,坐下来, 开始分析之前从记忆之梦里得到的资料。 这次的投放目标大概是天性胆小, 很少直视别人, 加上还有点脸盲, 导致他的记忆之梦里出现的人全都没有脸部细节, 就像是被打了一薄层马赛克似的,只能看出比较明显的特征。 同行的五个人中,只有一位是女性,名叫张佳蕾,是个披着长卷发c身材火爆的美女。 纪森,沉默寡言,和其他人的交流都很少,喜欢运动,有很不错的体格。 杜海洋,发型是平头,身材干瘦,行动间有点猥琐,在之前的旅途中一直对张佳蕾大献殷勤。 何毅,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像不良分子,两只耳朵上钉满了耳钉,还有唇环,脾气比较暴躁。 还有一个是路雨桓,除了投放目标以外,旅行团里就是这个人年纪最小,戴黑框眼镜,像个还没离开学校的大男孩。 陆攸使劲试图回忆起他被袭击时瞥到的那一眼“色块组图”,先排除掉了纪森的嫌疑,这个人身材高大,体型比较明显。应该也不是张佳蕾,她的头发染成了很显眼的酒红色,力气也比较小。 剩下的人中,陆攸最怀疑的是杜海洋,其次是路雨桓,最后一个才是脾气糟糕c和其他人关系都不太好的何毅——比起偷袭,他更像是那种冲动伤人的类型。而且,虽然这个人嘴巴不太干净,行事也比较暴力,但他几次拦住了杜海洋对张佳蕾的骚扰,还在投放目标登岛时差点滑倒落水的时候帮过他,应该是那种“凶恶的好人”的类型。 整理过了同伴的资料,陆攸接着想分析一下投放目标,好方便以后扮演他,结果他回忆了半天,硬是没能想起投放目标叫什么名字,好像也根本没有什么性格。陆攸刚想询问系统,就听见系统持续了十多分钟的报数突然终止了。 他顿时警惕起来,屏息等待了几分钟,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陆攸!”女人的声音,在他房间外面的人是张佳蕾,“吃不吃椰子?纪森刚刚在海滩上捡到的,新鲜的椰子哦!” 陆攸被她的称呼弄得一愣:投放对象居然和他同名?他稍作犹豫,扬声说:“请等一下,我马上来!”摸了摸洗完后只用毛巾擦过c没有吹干的头发,觉得形象不至于太过凌乱,慢吞吞地蹭过去打开了门。 “终于肯出窝了,小帅哥。”张佳蕾笑嘻嘻地说,“看来星星和日出对你来说缺少吸引力,还是要靠椰子出马。” 陆攸看到她,从“色块组图”的配色和形状,就确认她不是那个袭击者了。他同时看到张佳蕾后面还站着另一个人,之前一直没出声,见他目光过来,才笑着开口说:“我也是被小蕾姐叫出来的。其实我更想去海滩上捡椰子玩,可惜已经没有了。” 陆攸勉强辨认出了这个人脸上多了几道线条,把黑框眼镜的路雨桓和他对上了号。他的迟疑和下意识眯眼的举动被张佳蕾注意到了,她口吻里带上了一点关切:“你的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陆攸心中微微一动。投放目标被袭击后,心里并没有嫌疑人,看来袭击者要么是因为某些他没在意的事情对他怀恨在心,杀人解恨;要么是以为他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杀人灭口。如果是后者,要是能让那人相信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他所要面临的危险就少了一个。 “没出什么问题,就是昨天晚上眼药水点多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治疗近视用的散瞳药水,本来睡一觉就能好的。” 张佳蕾“哦”了一声,很简单地相信了,也没有笑他,而是好心地说:“那你慢点走,等会下楼梯要小心。”路雨桓则上前一步,来到陆攸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我走你旁边吧。”他笑着说,“原来你也有近视?我看你平时都不戴眼镜,看东西也没问题,还以为你视力很好呢。” “只是习惯了。”陆攸不动声色地说,“我戴眼镜会变丑,只好牺牲视力了。” 路雨桓和张佳蕾都笑了几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陆攸的房间在二楼,他们下了楼,在大厅里碰见了其他几个人。陆攸把杜海洋和何毅的声音和人物对上了号,只有纪森没有参与聊天,对他的打招呼也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不过他一个人独占一张沙发,身边空位最多,陆攸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就在坐下后,陆攸隐约嗅到了一点湿润的腥气,就像是海c或者那个怪物盘踞的地下室的味道。他疑惑地偏过头,这气味就消失了,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纪森似乎是误会了他看过来的原因,默默地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切去顶盖的椰子,插上吸管递给了他。陆攸赶忙道谢,双手捧着又大又沉的硬壳椰子,试了一会,始终没能成功让嘴唇对上吸管,还是纪森又默默地帮他调整了一下,让他将吸管的一端放进了嘴里。 陆攸被照顾得都快脸红了,埋头专心喝椰子水,顺便听其他人聊天。因为看不见表情,他只能靠语气和说话的内容分析这几个人的性格,继续填充人物资料。目前他对这些人的感觉是:张佳蕾性格很好,爽朗又大方;杜海洋果然猥琐,何毅果然暴躁,至于路雨桓他从表现来看是个温和的人,带着很浓的学生气,但陆攸直觉不太喜欢他,大概是天生气场不和。 有嫌疑的三个人对陆攸的态度都很正常,又说又笑,没有人显得过分小心翼翼,或者听起来像在试探。系统明确表示过剧情人物就只有这5个旅伴,陆攸就没有考虑“别墅里还藏着其他人”这个可能性。他慢吞吞地吸着甘甜清凉的椰子水,等待视觉恢复。 视觉一直都没恢复。 这次的后遗症又稳定c又顽固,既没有像第一个副本时出现突然加重的情况,也没有一点要好转的迹象。陆攸还没办法询问系统,有剧情人物在身边,系统是绝不可能出声的。他只好掩饰住心中的烦躁和焦虑,和其他人一起在客厅里聊天,等天色渐晚,又集体搬着桌椅转移到别墅门口的沙滩上,沐浴着海风和月光开始烧烤。 光线昏暗,陆攸只看得到燃烧的炭火的星点红色,其他全是一片模糊。他艰难地找了个不会碍手碍脚的地方放好椅子,准备作为透明人度过这场晚上的聚会,没想到纪森虽然人比较沉闷,之前也看不出有乐于助人的属性,现在却对眼睛不方便的陆攸常常照顾着,帮他递饮料和烤串,坐下休息的时候也坐在他的旁边。 烧烤结束后,一群人回到别墅大厅里,都还不想睡觉,拿出纸牌来玩。陆攸的眼睛还是那个死样子,他基本已经放弃了能在睡前恢复的期望。牌局开始后不久,张佳蕾为了捡一张滑到沙发下面的纸牌,伸手摸索了一阵,突然轻“咦”了一声。“下面掉了本书。”她说。 来了。陆攸心道。 这应该就是那本记载着“海神祭祀”的宣传册了。果然,将那本书拿出来擦掉灰尘后,几个人围在一起乱翻,很快就翻到了这部分内容。“原本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大概是考虑到不能看的陆攸,还有坐着没动的纪森,路雨桓将宣传册上的文字念了出来,“岛民的孩子会在六岁时得到独属于自己的刺青。在七年一度的海神祭上,海神将赐予信物,刺青与信物对应的人会被作为祭品献给海神,祈求在接下来的七年里无病无灾c风平浪静c渔获丰富。” “祭祀衰落后,这种习俗演变成游戏保存了下来挑选一个人代表‘海神’,将若干信物藏在确定范围的某个区域中,其余人则去寻找,找到特殊信物的人成为‘祭品’,被‘海神’带走。进行这种祭祀游戏的多是孩子或者年轻的男女,据说被这样选中的两人如果成为情侣,会对彼此一生忠诚c幸福美满。” 路雨桓顿了顿,扫视接下来的那段文字,“唔,这上面还说,这栋别墅里已经提前藏好了一些信物。如果客人想玩这个游戏,可以试着寻找,说不定会得到惊喜。” “听起来不错。”张佳蕾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应该是第一批客人吧?那些信物肯定还在原来的地方。”陆攸看到属于她的“色块组图”动了动,似乎是看了一眼杜海洋的方向,“不过,海神就不用选了。我们可以摇骰子决定特殊的信物,谁拿着它的谁就唱一首歌。” 她笑嘻嘻地说:“为大家的娱乐‘献祭’,挺合适的吧?” 杜海洋似乎没意识到张佳蕾改规则就是为了避开“成为情侣”这部分意味,还说:“诶,你这不是把最好玩的部分改掉了吗?” “哪里有?找东西才是最好玩的。”张佳蕾没理会他,“不知道信物是什么珊瑚?贝壳?还是海神的小雕塑?希望找到的东西能够带走,留下来做个纪念。” 张佳蕾和路雨桓两个人比较积极,杜海洋当然也赞同,何毅无所谓,纪森没反对,陆攸也表示了同意。于是,大家晚上先回各自的房间寻找,明早起来后再搜索别墅其他地方c寻找信物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陆攸听着其他人嘻嘻哈哈的玩闹,自己则进入了严正以待的状态:按照系统给的剧透,海神应该就要降临了。 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什么都没发生。 陆攸这下真的陷入了郁闷。视力不肯好转,海神也不肯来,今天他还死了一次,怎么什么事都不顺利?他又仔细想了想系统说过的话:海神会在游戏开始后降临也许,大家在房间里寻找还不算真正的开始,要等明天早上海神才会来? 陆攸思考的时候,手里被路过的张佳蕾塞了杯饮料,他顺手拿起来喝了一口,觉得甜甜的,似乎含有一点酒精,也没多在意。他呆坐着无事可做,过一会喝一小口,不知不觉间喝了大半杯。等牌局结束c大家准备分散回去睡觉,他站起来时猛地一晕,反应过来糟糕了。 那杯饮料的酒精度比他想象中高得多。 幸好他也只喝了大半杯,现在虽然晕乎乎的,意识却还没迷糊,走慢一点也还平稳。张佳蕾大概没意识到他酒量这么低,看他慢吞吞的只以为还是眼睛的问题,顺手把他托付给了坐在旁边的纪森,让纪森送他上楼,也不要他们两个帮着收拾垃圾了。 纪森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陪着陆攸上楼,一路把他送到房间门口。陆攸这回是真的脸红了——绝大部分因为酒精的作用。他靠在门口,对纪森小声道谢,开始感觉地面和门框都是软的,说话的声音像在飘。他看不清纪森的表情,只知道他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就从房门前走开了。 陆攸关上门,还记得把能锁的全部锁好,然后在被禁言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c现在总算被放了出来的系统的关怀里,东撞西碰地完成了洗漱工作。希望明天起来不会头疼他滚进被子里的时候这么想,随后几乎瞬间就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攸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光线,还有目光的注视。他在被子上蹭了蹭,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人。恢复了清晰的视野中,男人高大的身材天然带来了压迫感,他面孔英俊,有着锋利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他俯视着陆攸,眼神很是专注,见到他醒来,那两片薄唇轻轻地抿了起来。 因为困意和影响尚未消散的酒精,陆攸眼尾带着薄薄的红色。他茫然地与那个男人对视了一会,不太清醒的头脑自动带入了从前发生过的场景。 祁征云 陆攸打了个小哈欠,含混的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回来得晚就直接上床睡,不要这么站着看我很吓人的”他往床边滚了滚,伸手去拉男人的手,“快点,我好困”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但是陆攸拽着他的手往床上拖,他最终还是顺从了,在陆攸身边躺下后,接着就主动地伸出手臂把陆攸揽进了怀里。半梦半醒c隐隐约约间,陆攸似乎又嗅到了那种水生物的腥气,男人凑在他脖子旁边,像狗一样不断地蹭着嗅着,似乎是要确认什么。陆攸困得上下眼皮不断打架,推了他两下,没能推开,就放弃了。“晚安”他呓语般地这么说了一句,很快重新陷入了沉睡。 男人嗅闻和磨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盯着陆攸白皙的颈侧看了一会,张开嘴,在那里轻轻咬了一下,然后对着迅速消失的齿痕露出了不满意的表情。但他也没有再多做什么。 最后,像是在模仿一样,男人有些生涩地低声说:“晚安” 没有任何人动开关,房间里的灯光悄然熄灭了。 “这就是你说的‘回到系统空间后你就能知道了’?” 陆攸拿着一张小纸条——在他回到这个连光线都很意识流的空间时,就凭空飘在光圆正上方的小纸条——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它根本什么都没解释啊?” 纸条上只写着两句话。一句是“因个人恩怨,苏涵脸部受伤,温明宇双腿残疾c不能生育”,另一句是“苏涵用欺骗手段与温明宇结婚,协议规定离婚后财产平分”。就这两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5.番外1.4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 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我在。”系统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次听起来声源是在光柱外面, “我绑定在你的灵魂上, 是没有实体的, 否则交流时如果宿主不自觉地改变目光落点, 可能会引起别人怀疑。” “谜之音让人很没安全感啊。”陆攸嘟囔道,接着在心里集中注意想:这样也能接受到吧? “可以收到。”系统说,“这样才是正确的方式。宿主请尽快适应用心声与我交流, 我会接受带有明确目标指向的想法, 以及在特殊情况时采取紧急措施, 除此以外, 不会随意窥探你的思维。” 陆攸决定信任系统的“人品”,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它应该不屑于说谎。没完没了的匀速下落有点无聊, 他伸手捞了把组成通道的“光”,发现光线中还有微微发亮的浓稠雾气,“这个投放过程要持续多久?” “真正的穿越世界只需要一瞬间。”系统的声音有点飘忽, 好像正在远近浮动,“通道是为了降低宿主灵魂对异世界的排斥反应直接投放可能导致灵魂破碎,经过通道的过渡后, 就只会有短时间的低烧c麻木c平衡错乱或五感失调了。” “‘只会有’?”陆攸震惊了,“我每次穿越到任务副本里还得先生一场病?” “世界内的长途旅行还会有晕车晕机水土不服呢, ”系统说, “穿越有点后遗症怎么了?” 陆攸无话可说, 开始担心以他一直以来起伏不定的运气, 这次投放后会让他遇上哪种情况。不知系统在干什么,一阵好像敲老式键盘的“咔哒咔哒”声过后,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平板,失去了一直以来人性化的感觉:“任务资料传输完毕,请宿主准备接收。” 之前的开始投放,还有现在传输资料,系统做事都有个特点:会提前提醒,但提醒并没有用处。陆攸听完了那句话,思维才走到一半,眼前又是一黑。 陆攸好像做了一个短暂而混乱的梦。在梦里,他和一个男人恋爱了,然而这段感情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看清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后,他选择离开,此后五年持续不断地受到纠缠。后来,那个男人新任情人的爱慕者找到他家里,用一把美工刀割开他的喉咙,为那个人扫清了“障碍”。 在梦里,陆攸感觉不到疼痛,却感到了气管被割断c每次呼吸的空气都会从裂缝中漏尽的窒息。他倒在地上,身体微弱地抽搐,从大动脉破口处大量涌出的鲜血带走了他的体温。一双暗含着挣扎和疯狂的眼睛从上方冷冷地俯视着他,他心中却涌起了近乎同情的讥嘲。 不过是一个,□□控而不知的可怜人 他眼前闪过了那个男人的脸,还有曾见过一次的那个情人的脸。那个情人和他眼睛的轮廓很像,面孔却更年轻,也更美。笑起来透出一种天真的妩媚。 我希望你们两个人,永远纠缠在一起彼此仇恨,彼此折磨,不得好死 陆攸睁开了眼睛,所有不属于他的情感如退潮般席卷而去。 他此刻正用一个蜷缩的姿势侧躺在床上,侧脸压着抱抱熊柔软的肚子。房间里有股好闻的青草味道,温度偏低,陆攸下意识地随手往枕头边摸了一下,拿到遥控器把空调关掉了,动作自然得就好像真的是在自己房间里一样。他还是觉得冷,呼吸间却都是滚烫的气流。 身体似乎在发烧这是系统所说的“后遗症”吗? 陆攸忍着头痛和身体的酸软,慢慢地爬了起来。看来“他”没睡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脑还没有进入休眠,屏幕上网页显示的是外卖网站提示付款成功的界面。 低下头找拖鞋的时候,陆攸晕得差点从床沿边一头栽倒下去,好不容易从床底把两只丢得东倒西歪的拖鞋扒拉出来,他不需要特意去回忆刚才梦境的细节,遵循着“本能”直接走到了洗漱间。系统的“资料传输”似乎不是简单的给他看一段记忆,而像是将投放对象的一点灵魂融入了他,多亏如此,陆攸几乎毫无障碍地适应了场景的转换。 陆攸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 出乎意料,这张脸和他原本的相貌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只是眼睛更狭长一些,眼角微微上挑,虹膜呈现出通透的琥珀色,视线稍微一动就是眼波流转,漂亮极了,顿时让他脸上原本也算得上俊美的其他零件黯然失色。陆攸当即就想到了资料中的某一段。 情人的眼睛和他的轮廓很像 他心头浮现出了一丝荒诞感,立刻用心声狂敲系统:“系统!系统你出来!我应该是魂穿吧?” 系统的声源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这次是从洗漱间门外传来的。“你原本的身体都死了,当然是魂穿。”它用听得人想打哈欠的慵懒声调说,“但你现在用的也算是‘自己’的身体,可以当做是按照剧情要求进行了一些微调后的复制品。” 陆攸:“原来的投放对象呢?” “当然是已经回收了。”系统说,“怎么,你还想穿上别人的身体玩玩?” 我不是,我没有陆攸默默地咽下了辩白。不愧是创世神他老人家的行事风格,眼睛是剧情关键,就只微调了眼睛。不知道其他剧情人物看到他一夜间整容变样,是会惊讶还是理所当然地接受? 不过,这是自己的身体陆攸心中原本有的一点点排斥感这下也消散了。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真像是刚从冥府归来,两颊却被热度烧出了红晕。陆攸拧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水抹了把脸,水珠沾在皮肤上,不一会儿就变得温热。他刚刚直起腰,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陆攸的第一反应是起床时看到的那个网页界面。大概是外卖到了?他昏昏沉沉地从洗手台边离开,一只脚刚迈出洗漱间的门,敲门声就停止了。周围再度安静下来,门外的人始终没有像通常的外卖员或者快递员那样大声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攸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紧接着,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c转动打开的声音。 “友情提醒,”系统在陆攸背后慢吞吞地说,“距离原剧本中投放对象的死亡,还有四分十三秒。” 卧槽! 他说这个场景怎么有点眼熟!这是渣男情人的备胎找上门来那一幕啊!也是这个与渣男约会一次倒霉到死的无辜前男友扑街前的最后一幕啊! 该死的系统!这种事情不应该在他醒来后第一时间就说明吗! 剧情进展快如脱缰野马,以为总会给他一两天c至少一两个小时适应时间的陆攸欲哭无泪,重温了末世爆发当晚被丧尸撞门的惊悚心情。他立刻想要退回进洗漱间锁上门,然后从浴缸上方的小窗向外面呼救——他住得不高,就在三楼,楼下街道也不算偏僻,经常有人路过,这样做获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然而陆攸看到洗漱间那扇木框中镶着磨砂雕花玻璃c好看且一看就很不牢的门,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零点一秒内将其否决了。 先不提为什么备胎先生从哪里拿到的他的家门钥匙,重要的是陆攸知道门没有反锁,有钥匙就能从外面打开。现在要想再过去锁上肯定来不及了,陆攸只剩下一条路:跑进卧室,锁门,用丢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报警。 他想得很好,执行起来也很简单,然而陆攸漏算了致命的一点:身上那个穿越“后遗症”的威力。他在门被打开的背景音里只跑了两步,就像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地脚下一软,眼前天旋地转,踉跄着撞到了餐桌旁边的椅子,随即和椅子一起往地上摔了下去。 后遗症的发作猝不及防,仿佛有人抓着他脑子里调整火力的旋钮猛地一转,让低烧一跳成为了高热。陆攸感觉脑子就要沸腾了,他整个人都是晕的,试了几次没能爬起来,耳边已经响起了关门的声音,还有身材高大的男性那缓慢c低沉的脚步声。 就这样又要结束了吗? 陆攸咬紧牙关,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摸到了另一张椅子的椅子脚,用尽全力将它抬起,往脚步声的方向掀翻。来人始终不发一言,轻而易举地往后躲开,长腿一抬就从这个障碍上面跨了过去。陆攸脑袋里面像有一柄锤子在敲,他团起身子,艰难地滚到了桌子下面,试图爬向另一端的出口。 现在是这个人走了进来,他反而更加靠近大门如果来得及冲过去 一只手抓住了陆攸的手臂,接着是他的小腿。他就像是一只挣扎着不肯接受屠宰的动物,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陆攸死过了两次,这却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死亡来临前的恐惧。他完全忘记了任务,还有那个报过一次时间后就一直在装死的系统,他的喉咙好像哑了,发不出声音,拼命地踢打c扭动,手指在那两条抓着他的手臂上抓挠,用力到剪得很短的指甲都在皮肤上留下了血痕。那个人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也无视了他的挣扎,拎着他将他仰面压到了桌沿上,伴随着美工刀刀刃被迅速推出的刺耳声音,冰凉的金属贴上了脖颈间细嫩的肌肤。 这一线凉意窜进陆攸的脑海,他被冻住了一样立刻停止了挣动。与此同时,他突然找回了冷静,比听到敲门声后的任何一刻都要冷静。 陆攸不甚清晰的视野中晃动着一线红色,他本能般抬起手,抓住了它。按着他的人动作停了停,似乎是皱起了眉头,随即横在陆攸脖子上的刀刃更沉重地往下压去。“放手。”他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语音低沉,略带沙哑,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陆攸慢慢地说,他感到随着刺痛,一点点温热的液体顺着刀刃压住的那一线流了下来,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我有办法让你喜欢的那个人转而选择你” 那个人没有立刻回答,但对陆攸的压制却有一瞬间放松了。他稍微直起了身子,原先被挡住的光照过来,陆攸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光线的刺激,濒死时的绝望紧张,还有此刻陡然涌现出来的不可置信的震惊,让陆攸的瞳孔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 “祁征云?” 一直没有换或加水,玻璃花瓶中的水已经蒸发大半,也不复清澈了。那支本该保鲜期很短的玫瑰花却依然处于盛放的姿态,丝绒般的花瓣像情人的嘴唇一样丰润柔软,花瓣的颜色则像流进他脖子里的血一样鲜红。 那是四天前祁征云带回来c作为他的生日礼物的。两个人都不喜欢过于热闹的活动,平时祁征云送他更贵重的礼物也从来不限于节日或纪念日,因此那天晚上的内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支玫瑰花顿亲手做的丰盛晚餐,以及在烛光映照的餐桌边温存的接吻和做爱。 完全没有出现任何即将崩溃的预兆。 就在那一天的深夜里,末日降临了。短短一夜之间,人世沦陷成为了地狱。曾经是邻居的丧尸拥堵在门外,从窗口可以看见变异的鸟群和蝙蝠不分昼夜地徘徊和猎食。他和祁征云想方设法守住了他们的家,终于还是因为水粮断绝而走上了末路。 既然都是死,不如最后拼一把,死在外面。陆攸决定打开门,而祁征云对此没有表示出反对,甚至没有显出忧虑。 其实在这个时候,陆攸就应该察觉到他的异常的那家伙,平常时候对他的保护欲都到了有点偏激的程度,在丧尸围困的这几天更是整个人紧绷到极限,仿佛自责于做不到与天地对抗,并且完全不允许陆攸靠近可能受到攻击的门窗一步。即使如此,当他默认了那个出门送死的提议时,陆攸也只以为,是没有其他选择的绝望让他最终妥协了。 他没有想到,祁征云那么平静,实际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其他的选择”。 他选择让陆攸毫无痛苦地死去。 脑后受到重击时,陆攸只感觉到了震动,惊讶的成分远大于疼痛。他眼前是那支娇艳中浸透了凄凉的玫瑰花,看不到在他背后的祁征云脸上的表情。他还没来得及觉得更痛,或者体验到死亡降临前那传说中会像一生那样漫长的一秒,一切就走到了终结。 祁征云 玫瑰的红色烙印在视网膜上,变成了一团火,在死后世界的黑暗中灼灼发亮。 陆攸觉得自己正在向上浮起,细而冰凉的东西贴着他的身体飞快地滑动,好像是许多锁链。他想抓住它们,却被缠住了手指,转眼间整个身体都在锁链的包裹下无法动弹了,成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那些锁链正变得越来越烫c越勒越紧,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勒进血肉的深处,直达灵魂。 比死亡时强烈千百倍的疼痛最终让陆攸忍不住喊了出来。 “啊——?” 他一出声,压迫c炙热和疼痛突然全都没了,突兀得像刚才是他的幻觉。陆攸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一个死人还有这么多感觉?于是他在疼痛消失后继续坚持不懈地尖叫了半分钟,试图借此机会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最后实在叫不下去了,这才勉勉强强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他什么都没看见。 面前是纯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像用浓墨把空气都涂满了。但稍微侧过脸时,能看到地面上的亮光,在一段距离外才又突然陷入黑暗。陆攸没有心思再假装惊恐了,他默默爬起来,四下环视,发现他正站在一个明亮的正圆形当中,仿佛舞台的追光灯从正上方打下了一束光。 陆攸盯着脚下的地面看了一会,又抬起双手,互相交叠。然后他确认了:他现在真的没有影子。 “原来真的存在死后世界?”陆攸自言自语道,“但是这景象也太单调了吧” “咳嗯。” 他背后传来了一声相当刻意的咳嗽。 陆攸顿了下,转身面对发出声音的地方。“呃,谁在那里?”他向光圆外面那一团漆黑中看去,“你那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是黑无常吗?撒旦?冥王?阿努比斯?” 没有人影出现,只有一个听起来有气无力c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别猜了,都不是。”那个声音慢吞吞地说,“我是‘系统’。” “系统啊”陆攸点点头。他停顿了一会,告诉自己“就当在做梦”,随后问:“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让我去穿越c做任务c收集积分换奖励这一套了?” “看来你很懂嘛。”那声音说,“是这样没错。”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陆攸诚恳地问。 “你真死了,灵魂唯一,个人选择不会分裂出平行世界,宿主与系统一对一绑定,穿越次数无上限,不会抹消灵魂,失败惩罚是无限重来。”系统说,“还有什么要问?” 陆攸花了点时间消化系统刚刚丢给他的那堆没有问题的回答,对“失败惩罚是无限重来”这一项感到了一丝惊悚。“如果我不想穿越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你就是真的死了。”出乎意料,系统的回答居然不是“不行”。紧接着,它用充满了倦怠c完全是例行公事的口吻开始了劝说:“在无穷大基数的随机筛选中,被选中成为了本系统的宿主,这样罕见的幸运,都不尝试就选择放弃吗?” 听起来它好像更希望陆攸点头说“对”,然后就立刻放他去死。 “没啊,我就是想先了解了解情况。”陆攸心想这系统怎么一点干劲都没有,在主神那里肯定评不上优秀员工,“比如说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一点任务内容?是要让宿主不断历练升级,还是给世界线纠错?跨界传教?收集情绪能量?对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流行另一种套路——配角幸运得到的‘系统’,其实是主角做出来进行人心实验的?然后配角在虚假世界里真情实感地奋斗,主角就在外面快乐悠闲地看戏”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似乎某种无法表明的情绪逼迫他必须不停地发出声音,否则他的心脏就会裂开。直到这里他才稍作停顿,接着又喃喃地续道,“不过,活人突然被系统垂青的比较容易有这种风险,我都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眼出口,仿佛最后一块浮木抽走,他之前一直如做梦般轻飘的心突然沉落下去,无法再说了。过了一会,他才低声地问:“为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6.番外1.5 同归 看到防盗章是因为v章购买比例不足,等24个小时就能看啦  失去同伴后本该涌起的悲痛, 因为这个人是杜海洋而有点变味了。反而是尸体本身c还有“在期限之前出现了死者”这件事情, 带来了更深重的恐怖。见识过丧尸潮那种壮观景象的陆攸对尸体算是有一点抵抗力, 他尽量避开整段楼梯上到处沾染的血痕, 先从杜海洋的尸身侧面绕过, 去察看地上的那张“皮”。用脚尖小心地碰了碰它c确认不是活的也没有腐蚀性后, 陆攸拿来工具间里做清洁工作时用的手套戴上,捏着这张“皮”的一角, 将它从楼梯表面揭了下来。 软体从光滑表面脱离开来时发出了像在吮吸的咕叽咕叽的声音, 同时涌出来的是一股极其强烈的腥臭。陆攸屏住呼吸, 看到这东西的底部中央有几道裂缝,里面有像是牙齿的小小尖尖的东西。似乎是迅速地开始腐烂了, 裂缝边缘膨胀翻卷,渗出了灰白的粘液。 陆攸从那有点融化c仿佛一张边缘被过度拉扯的薄膜的形状, 勉强辨认出了这东西的原身。“是陈列室里的那只海星怪!”他对挤在楼梯口不肯下来的人喊。忍着手中滑腻又带着韧性的古怪触感,陆攸把这具怪物尸体正反翻看了几次, 奇怪地发现没有受伤的痕迹, “好像是脱水死的” 他又去看杜海洋的尸体, 轻易找到了造成大量失血的伤口:一处在胸口, 一处在侧腹,都是又窄又深的割裂伤,看起来像是怪物腕足的杰作。杜海洋临死前经过了剧烈的挣扎, 那张脸上残留的表情除了惊恐, 还有浓重的怨恨, 令人望见便心里发寒。 不能让尸体就这么躺在楼梯上。保留证据这种事情现在就不用考虑了,几人带着各异的表情开始行动,用厨房里拿来的保鲜膜在大厅角落里厚厚地贴了几层,把死掉的杜海洋和海星怪都搬过去,然后尽量擦掉了楼梯上那些已经凝固的血迹。从楼梯边到大厅里到处弥漫着死掉腐烂的海产和血水的腥味儿,就算有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作为掩盖,那股象征着死亡的腥臭还是不依不饶地直往人鼻腔里钻。 处理好这件事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接下来,就要讨论另一个话题了。 杜海洋的信物。 陆攸一直在观察所有人的表情,发现有两个人显得有些异常:何毅从早上出现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神情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路雨桓则几度偷眼看他,欲言又止。他这样做了几次后,其他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却没有一个人出声询问,像是在暗中较劲玩着“看谁先忍不住”的游戏。 陆攸默默地在杜海洋的尸体边蹲下来。他翻看过海星怪后一直没有摘下手套,现在就隔着手套去触摸了尸体上裂隙般张开的伤口。在被一同割裂的衣服上,留着干透的怪物粘液的痕迹。“他被海星怪攻击了”陆攸低声说,“昨天晚上,有人听见什么声音吗?” 陆攸自己是什么都没有听到。除了张佳蕾犹豫地表示似乎是有过撞击声,但她没敢出去察看,其他人都表示了否定。路雨桓又在看何毅了,流露出一点挣扎的神情。陆攸不动声色,接着在杜海洋身上仔细摸索,翻过口袋,按压缝起来的织物边缘最终他找到的是两根牙签,一把不知何时被杜海洋藏在身上的餐刀,两把房间钥匙,还有一包便携洗发水。这些就是全部了。 贝壳信物不在杜海洋身上。 不过陆攸发现了别的东西。他轻轻将杜海洋死不瞑目的头颅推向侧面,露出了颈侧被青白肤色衬得格外显眼的淤痕。这是怪物的腕足绝对无法制造出来的c用力按压留下的指痕。或许也是昨天晚上,杜海洋没能够发出一声呼救的原因。 起身的动作让陆攸感觉有些眩晕,纪森像有心电感应一样伸手扶了他一把。那只手在陆攸腰侧稍作停留,还没留下鲜明的触感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陆攸脱掉沾着血迹和不明粘液的塑胶手套,让它们掉落在尸体旁边。“有人把他的信物拿走了。”他说。 这句话一出口,藏在空气中的压抑气氛似乎顿时凝成了实质。路雨桓猛地朝远离何毅的方向退了一步,这个动作终于让包括何毅本人在内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路雨桓的脸有些涨红,之前无论是在发现自己落入威胁生命的游戏c还是遭遇到章鱼怪和海星怪的时候,这个给人感觉好像学生的眼镜青年一直都维持着比较稳定的情绪,现在却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了畏惧和慌乱。 “你知道什么吗?”陆攸看着他问。 “是何毅”路雨桓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昨天晚上,我看见何毅” 在众人的目光中,何毅没有发怒,也没有反驳,他默不作声地把手伸进外套里面,拿出了一片看起来十分眼熟的洁白贝壳。“昨天晚上,我在景观台上的望远镜镜筒里找到了这个。”他语气平静地说,直视着路雨桓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路雨桓像是被他吓到了,张开嘴,又闭上,再张开,才像被掐着脖子一样微弱地说:“我看到你从走廊那边过来进房间的时候,把一个白色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眼。我看到了。那是信物” “我在,景观台上的望远镜筒里,找到的信物。”何毅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面孔像被冻住了一样毫无表情,“你他妈都没看到我杀杜海洋,干嘛这么急着露出一副要吓出尿来的样子?” 路雨桓不出声了,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地从慌乱变成了不服气。张佳蕾犹豫了一会,小声劝说道:“何毅,小桓他就是被吓到了,有点紧张你不要和小孩子生气啊。”她显然是更愿意信任何毅的,听起来是在打圆场,实际就是否决了路雨桓的指控。 但这像是刺激到了路雨桓。“你看他拿出来的东西!”他猛然大声说,“明明就和杜海洋的那个一模一样!” 何毅的手指在贝壳边缘捏紧了,嘴唇也抿了起来,但这次他却没有再立刻反驳。张佳蕾也不说话了。如果说何毅有什么可疑之处,不是他之前确实好几次表现出来的恨不得把杜海洋干掉的情绪,也不是对他品行的不信任,而正是那个贝壳本身。 “杜海洋的信物不是已经确认了归属吗?”陆攸突然问。 虽然昨天纪森已经对他解释过规则,但既然纪森没有要拿出信物给别人看的意思,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何毅的目光向他转了过来。“归属者死去或者愿意转让的话,信物的归属权就能转移。这是我得到信物后得知的信息。”他低声说,“现在这个信物的归属者是我,但要我证明它不是之前属于杜海洋的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原来如此。”陆攸装作得到了解答的样子,“杜海洋之前应该是故意没说吧,从坦诚这一点来看,你比那家伙好多了。可惜,我也没办法帮你证明我们在观景台上聊天的时候,你没有提到过找到信物的事情。” “是在那之后了。”何毅说。 路雨桓飞快地抬眼看了陆攸一眼,似乎对他所说的“聊天”这件事情感到有些惊讶。陆攸看了回去,盯着他,意有所指地说:“至于到底是不是何毅你所看到的场面算不上证据,最好不要这么快下断言。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判定或排除任何人,我们每一个人就都有嫌疑。” 他缓缓说:“有可能就是抢先表示别人可疑的路雨桓”戴着眼镜的青年沉默下来,“有可能是说昨天听见过声音,杜海洋又最不设防的张佳蕾,”女人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手,“有可能是现在拿着和杜海洋一样的信物的何毅,”何毅垂下了目光,“有可能是有体格优势c能够轻易压制住杜海洋挣扎的纪森,”纪森很不合时宜地对他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也有可能是主动检查尸体后发现了这个痕迹的我。”最后陆攸指了指自己。 他停下来等了一会,见没有人急着反驳或澄清自己,才接着说:“但那个人的身份并不是关键。想想吧——他现在已经得到了杜海洋的信物,接下来不可能会再杀人了。正好相反,他还会更加积极地帮助别人也找到信物,从而减少自己被选为祭品的几率。” “所以,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没有改变,也不用急着互相猜疑。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到其他信物,逃脱必死的结局,至于正义和真相,都可以推后。”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在陆攸内心,他已经有了偏向的人选。因为他觉得何毅没说谎,那么排除掉已有信物的纪森之后,剩下的只有张佳蕾和路雨桓了。陆攸更怀疑后者,倒不是因为张佳蕾是女性,而是路雨桓已经好几次给了他不太好的感觉:最初分析规则时几次好像不会说话而吓到张佳蕾,在晚餐时挑拨气氛,刚才指责何毅 而且,如果他能对杜海洋下杀手,那很可能第一天里袭击陆攸的人也是他,虽然陆攸始终没能想出来到底能为了什么理由——另一个嫌疑人是杜海洋,但杜海洋死前的表现,一直只是引人讨厌而不是引人怀疑。 陆攸想了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发现自己还真忽略了一个情况。“为了避免其他人也生出杀人夺物的心思,”他补充道,“大家找到信物后,偷偷地藏好吧。如果发现了第二个信物,记下地点。我们在最后期限之前集合,再坦白和交流各自获得信物的情况。” “所以何毅,现在确认有信物的只有你,你可千万要小心了。”陆攸对何毅笑了一下,“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正是昨天晚上何毅对他说的话。何毅刚想回应,纪森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抓住了陆攸的手腕。陆攸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神色如常的高大男人,再转回去的时候,何毅已经把目光移开了。 没有人对陆攸的说法和建议提出反对。他们在一片静默中吃了厨房冰箱里的面包片和鸡蛋作为早餐,接着因为张佳蕾提出了“杜海洋可能没把信物带在身上”的可能,有点貌合神离的五个人决定一起去搜一遍他的房间。拿着从尸体上找到的钥匙打开房门的是陆攸,他往里走了两步就不动了。 被他挡在后面的人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形,对他的突然止步顿时警惕起来。“房间里面”张佳蕾声音紧绷,“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可怕的那种。”陆攸盯着散落在杜海洋床上的东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那个,你先进来看一下吧。”他给张佳蕾让开位置,张佳蕾迟疑而茫然地走进了房间,然后也停住了。几秒种后,陆攸看到她后颈白皙的肌肤迅速烧成了红色——被气的。 “我还以为是被风到海里才丢掉的!”她恶狠狠地发出了压低声音的咆哮,“变态!垃圾!恶心的人渣——”她冲到床边,将被揉成一团半裹在毯子里的那条淡粉色蕾丝短裤拽出来,然后又因为把这不知被怎么用过的东西拿在手里实在也很恶心而僵住了动作。跟着进来的几个男人在了解到情况后纷纷转移目光,房间里弥漫开了极其尴尬的气氛。陆攸为了做出视而不见c专心搜索的样子,顺手拉开身边书桌的抽屉——然后,他看到塞在抽屉里面的是一堆照片。 杜海洋有个拍立得相机,因为这种照相形式比较好玩,张佳蕾在旅途最初让他拍过不少照片,后来杜海洋说相纸用完了,就没再见他把相机拿出来用过。现在看来他不止带了那么点相纸,也不止拍了张佳蕾同意的那几张照片。 陆攸把抽屉里的照片都拿了出来。穿着泳衣在海边走的张佳蕾,靠在阳台上吹头发的张佳蕾,对着朝阳举起双手做欢呼状的张佳蕾都是到海岛上来之后拍的,有刚刚登岛的傍晚,大部分是第一整天的早晨和上午,也就是张佳蕾叫陆攸去吃椰子之前那段时间。令陆攸庆幸的是,拍立得相机并不太适合偷拍,照片上没有出现多么令人难堪的内容,只是因为照片上女人对拍照者一无所知,才透露出了几分恶心和猥琐。 张佳蕾正在翻杜海洋的柜子,她已经快被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了自己私人物品的事情气疯了,其他人都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陆攸把照片看过一遍,还发现了他自己和纪森作为背景的意外入镜:一张是张佳蕾在补防晒霜,不远处他那时候还不是陆攸,而是投放目标本人,正站在海边看着水里发呆;一张是张佳蕾双手撑着膝盖,在看地上的螃蟹,远处纪森从一块较高的礁石顶部走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