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辞》 第 112 章 陨神真相 道域,界门前。 黝黑的界门古朴厚重,身袭墨色长袍的男子负手立于云上,凝望着眼前高余千丈的界门,久久未能移开视线。 轮回之中辗转九万载,将自己掩埋在洪荒的岁月里,只愿候她归来。 他的一生所求就快要实现了! 可是,偏生在这个时候,他却感觉他似乎同一夕一般,在不知不觉中于命运下做了他人的棋子。 上渊莫名的警告,还有他无法解开的记忆命理,每每念及此处,那种被人摆弄的感觉尤为强烈。 天元叹了口气,朝道域走去,不论上渊是为了什么,他需要一个清楚明白的解释。 宽广的星河泛着银白光晕静静流淌,黑色的曼陀罗花在星河两岸盛开,红光璀璨的神之火焰照耀在界门两侧,在无尽的虚空,银、墨、红三色神光自天际划过,点点光芒飘曳。 这是每一个三界生灵踏入道域时,所见到的第一抹景象。 广袤星河,曼陀罗花,神之焰火,三色神光。 这是上渊在立下人界之后,他们三人送给上渊和凡界生灵的贺礼。 天元有些不解,他流落下界九万载,道域在陨神之劫下,纵使没有毁灭,只是尘封在岁月里,又怎会如此生机盎然? “主人,想不到过了九万年,这里竟然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剑灵看了看身旁的墨衣男子,向上翻转而去,“主人,等您把下界的事处理妥当,我一定要在这里睡他个几万年……” 声音骤然停歇,翻转涌动的黑色雾气也随之定立了下来,下方的天元同样楞在原地,看着氤氲神光下的沧澜巨树,神色怔然。 太古诸神有言,樱幻玉树,擎天固地,乃成世界。 冠盖千里的古树立在星河尽头,银枝红叶,一如数万年前一般,扎根于混沌之中,支撑住了整片空间。 古树之中,气势恢宏的神殿卧于其中,静静伫立,端看世间。 星辰玉露在枝叶上静静流淌,汇成幻美的银涟直泄而下,落在长河之中溅点星光。 星河安然分为九路,在整个大陆缓缓蔓延,将森林湖泊巧然分离开来。 往日嬉戏山林的鸟兽,此时在古林之中静静阖眼,隔着淡薄的神光壁罩,静静卧于广袤的仙林之中。 无有声息,不见叙鸣,天元怔怔看着眼前的光景,突然疾步走到那些灵兽身边,神情似有激动。 一众灵兽身上泛着淡薄的光芒,一丝一丝地融入樱幻神树,似无气息,唯生机不曾泯灭,只在沉睡一般。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天元骤然飞至半空,抬眼环视着整片空间,各处神山洞府延伸出五彩斑斓的神光,静静流淌,直至没入粗壮高耸的神树。 由天幕向下而看,斑驳的神光在流转之间,隐隐构成了阴阳阵图的形容。 在道域的深处,浩荡的光柱自落道谷中直入天际,并上同它相对而立的樱幻玉树,分别成了阴阳阵图中的两个阵眼。 墨色人影似是激动到了极致,急速掠进落道谷的身影竟有些狼狈。 天元落定在落道谷祭台前,怔怔地看着被神光笼罩起来的祭台,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手中墨色神光挥出,神罩被驱散,天元顿时怔在了原地。 自当日得知太初还在人世,这九万年来,他这是第二次想要跪倒下来感谢天道的存在。 紧随而来的灭神剑似是被眼前景象所惊,立时定在了原地。 望着数丈之外的空间,天元眼底的惊喜不言而喻,眼角似有酸涩。 古老的祭台之上,玄吾盘腿居于其中,眼眸微阖,一身飘逸红袍,墨发如瀑,面容妖冶风流。 在玄吾的四周,数百位神君盘膝而坐,手拢在怀中,身上的本源神力自头顶逸出,汇成了光柱。恢弘的神力流淌不息,七彩光柱直入天际,同远处的樱幻玉树支撑住了整片空间。 整个道域,竟都是在阵法下得以生机盎然。 这便是陨神之劫后,太古神祇消失、道域隐于无际混沌的真相? 为了保住道域,玄吾和白玺等人竟然以本源神力布下阴阳阵图,化为念力助道域不坠。 他们从不曾消失,也未曾死亡。 他们在等六界大全,等天道之力解封他们。 亦或,他们只是在等太初归来,等她来唤醒他们,等她来拿回属于她的记忆! 他早该想到,上渊可以用三界生灵的记忆封印邪灵,自然也可以用太初的记忆助道域长生。 太初被封印的记忆命理里面,根本没有道域的记忆! 灭神剑看着神情悲愤的天元,轻轻摆了摆剑身,他主人这一生苦心筹谋,到头来竟会是主人厌恶的那个人帮了他。 “主人,我们也许错怪道君了!是他放弃了自己,成全了尊上和道域!” 低沉的声音传来,天元看着祭台中央的红衣男子,缓缓阖上眼,袖袍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抽取太初的记忆助道域不坠,是上渊阻止她成神的第一步,待上渊回归虚无之后,道域神祇尽皆苏醒,太初的记忆也会随之湮灭,她便成不了神。 可是上渊布局周密,便是无法阻止太初成神也在他的筹谋之中。 上渊没有阻止青歌晋位古神,开启道域,是因为太初已经得到星辰本源,他只能让她回归道域,唤醒道域神祇。 记忆深处,是太初藏于心间的爱! 上渊知晓,可是……他却只能一步步的将太初逼入绝境,湮灭她的心念。 不愿她成神,却又无法阻止,有无奈,更多悲哀。 天元从来不知道,这九万年的时光,竟然是上渊为他们守住了一切。 天元缓缓睁眼,眼底沉黑一片。 “灭神,上渊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个……”灭神剑翻转了一圈,尴尬道,“主人,你守着那个封印数万年都不曾瞧出来,我……” 还未等灭神的话说完,天元已经急速向下界掠去,既然上渊未曾封印太初关于道域的记忆,那封印里面定然还有她不为人知的记忆。 远去的身影摇摇晃晃,深沉的眼藏不住那抹惊恐,心下已有猜测,可天元不敢相信。 或者他根本接受不了! 妖皇宫。 坐于王座上的妖皇一身墨色常服,瞧不出昔日半点神采,他抬眼看着缓缓走来的人影,神色愈加悲凉。 “昔日妖族四大城主,如今只余你和祁禹二人,日后复兴妖族的大任便要落在你们肩上了。” 夏冂神情坚毅,语调更是厚重深沉:“陛下,我等便是身死,也绝不会让妖族没落下去!” “有你这句话,我也能走得安心。”妖皇望着聚神池方向,神情黯淡,“我这一生志在统御三界,却从未尽到妖皇的责任,聚神池乃是妖界灵眼,我化作灵气供养妖界,不仅能为妖族生灵做一丝贡献,也可送她一份继位妖皇的礼物。” “夏冂,我是不是很自私,明知她不愿踏足这伤心之地,还让她左右为难?” “陛下,您真的要如此做?若是太初神尊觉醒过来,不愿插手妖族之事怎么办?” “夏冂,你可能不知道,昔年三界生灵皆以为太初神尊淡漠,其实她最重情义,也是个心软的性子。”妖皇慢慢起身,神情坦然,“一旦青歌入主妖皇宫,日后妖族有难,神尊定然不会视而不见的。” 夏冂眼眶有些泛红,道:“可是陛下,你一旦化为灵气,就再也没有转世的机会了!” 妖皇拍了拍他的手:“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青歌会带妖族走得更远。”妖皇将袖袍中的印玺放到夏冂手上,“夏冂,亲手把妖主印送到青歌手中,传位之召我已拟好,后面的事便交给你了。” “陛下……”见妖皇转身而去,夏冂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急道,“若是青歌神君明日不愿前来,妖族该如何是好?” 远去的苍老人影顿了顿,但终是未曾回首,径自朝聚神池而去,唯有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 “夏冂,她会来的!自此之后,青歌古神为妖族妖皇,你同祁禹要尽心辅佐于她。” 为了少衍,她一定会来! 妖皇侧眼看了看紫胜殿,似是看到那个洒脱飞扬的紫衣青年轻摇折扇,扬眉浅笑。 光华闪过,眼中景象落得死气沉沉,微不可闻的叹声消逝在了回廊之中。 这世间,有人可为爱恨情仇放弃生死,却无一人愿为名利色势奉献生命! 他或许从来不懂爱为何物,方才无知地搅灭了那份希望,无知到,亲手摧毁了一份情牵两世的姻缘。 东海琴州。 琴州景色美轮美奂,但漓星却一直留在殿中,饶是云棉不知同她说了多少次要带她去后山竹屋处走走,她也不为所动,甚是沉着淡然,似是有意避开那处地方一般。 享用过婢女奉上来的果酿,漓星拿起手边的古卷又开始静静翻阅,任一旁的云棉在那说个天花乱坠,她也未曾回应一句话。 也不知是云棉的撮合之言搅乱了心绪,还是等待太过漫长,漓星看着古卷的神情明显有些烦闷,只静读了一小会,便将手中书卷扔到了一旁。 漓星抬眼看着一旁喋喋不休的女子,敛眉道:“云棉,你可是认为除了你家道君,我便嫁不出去了不成?” “尊上,这不一样,您同君上情投意合,那可是天赐的眷侣。”云棉见得漓星终于开口说话,顿时涨了兴致,“要是因着误会错过,岂不是抱憾终生,那也忒可惜了吧。” “你不过化形数十年,哪知道什么抱憾终生。” “尊上,当年您从洪崖境回来,不就是因为害怕遗憾吗?”云棉看了漓星一眼,声音低了几分,“悔不当初的日子最难熬,云棉只怕君上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棉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屋外有谁向殿内急切道:“尊上,君上已经回来了,这时在后山竹屋休息。” 漓星的心思本就没在云棉的话上,况且她越说声音越低,漓星也未曾听得真切,只听到云璇有些紧迫的声音。 眼底的异样神采一闪而过,漓星起身理了理袖摆,面色淡然的朝后山竹屋走去。 “云璇,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把这事告知尊上做什么?” “能不急么!我方才去后山见君上似是受伤了。你不知道,君上的头发……好像、好像化作了白色!” 云璇磕磕碰碰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云棉已是满脸讶然,道君乃是天地开创之主,怎会真的生出天人五衰之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3 章 腐心噬骨 樱花林延绵不绝,漓星沿着通向竹屋的小径缓缓而行。 琴州的樱花终年不谢,花海飘香,芳菲如雨。 当年她第一次踏足琴州时,景致便与眼前无二,一样的美轮美奂,一样的安宁祥和。 可是,景物依旧,人事早已面目全非。 脚步顿住,漓星怔怔地看着远处倚坐在樱花树下的男子,鼻尖微酸。 身袭白袍,云发如墨,眼帘微阖,神情如往昔般淡然,还有她熟悉了数千载的容颜。 丘罗相逢以后,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有些痛早已深烙心窍,念头百转,脑海里是当年琴州上决绝冷漠的背影,是九幽中残忍无情的话语,是落神山里毫不留恋的眉眼,仅仅一呼一吸之间,便已搅碎了所有期盼。 有一个人念了你几千年,可你留给她的,只是恨,只是绝望! 上渊,这些年,你可曾在午夜梦回时辗转难眠?可曾想起那个唤作漓星的女子,还在念你的好,还在守你那一诺,还在等你……带她回家! 漓星缓步向着樱花树下的人影走去,唇角勾起涩然的弧度,眉眼荒凉到了极致。 然而可惜的是,那份情,却是被你亲手埋葬。 “道君当真好雅兴。” 嘲讽的声音落入耳中,樱花树下倚坐的上渊骤然睁眼,看着墨色身影由远及近,眼底泛起微不可察的怅然。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无涯的岁月沉寂得只剩下孤独,一晃眼,他竟又熬过了一世。 “想不到我还活着?”漓星看着那双墨色瞳仁里的紫色印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落神山未曾取走星辰本源,道君是失望了吗?” 上渊淡淡一笑,起身倒了两杯热茶,眼帘微垂:“坐。” 漓星神情微凝,看着杯盏中浮出的雾气,端坐在他对面,眼神浓烈深沉,恍惚似要瞧到对面那人的心里。 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漓星垂眼,端起热茶轻抿一口,素手微颤。 茶水淡薄似玉,茶香清甜温润,入口微甘,是分外熟悉的味道。 “你倒挺会享受。”漓星拿开玉盖,朝壶中的茶叶看了看,“叶片秀长挺直,色泽红润似玉,叶底嫩匀成朵,想来便在三界之中也没有此等茶吧。” “这是道域的云雾澜,道域尘封以后,我带了一些。”上渊笑了笑,“苦中微甘,也是你一贯喜欢的口味。” “你倒记得清楚。”漓星笑了笑,想起一事,抬眼道,“重华告诉我说,太初已经回来了,你可知道这事?” 上渊端起茶碗,安然地小啜了一口,顾自沉默,似在回味,又似有意避开她的问题。 “重华所言虽是有些不切实际,但有些事似也应了他的描述,而我心下也的确疑惑甚多……”漓星停住声,言辞渐渐温和了一些,“太初是否觉醒,想来你比他更为清楚,你……” “你相信吗?”上渊打断了她的话,唇角微勾,“心下既然尚有疑虑,想来你是信了他吧?” “有些事,我分辨不清。”手中茶碗悄然握紧,漓星定定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星辰本源宿于我身是因为炼道鼎,而你对我出手也是因为太初,但这一切似乎没有我想的那般简单。上渊,你告诉我,太初到底在哪里?” “漓星,如果我告诉你,天元所言皆是言之有据,你待如何?” 漓星怔然,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说来,一时竟有些言语无措。 “即便那些皆是事实,可时至现下,早已无法再改变什么。”上渊抬首,望向她,眼底划过难以捉摸的兴味,“莫说太初与你无关,便是同你有了牵连,你也还是你,而我,也只是上渊,不是吗?” 氤氲的雾气游离上来,遮住了漓星寂然的神情。 百余年了,那个人如今就那样坐在她对面,可除了相似的容貌,她却再也感觉不到半点瑶光的气息。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两颗心窍之间,再也没了数千载岁月里的牵挂熟稔。 漓星冷声道:“你说得不错,即便重华所言确切,即便我体内怀有星辰本源,却也改变不了什么,兜兜转转,我也只是漓星而已!” 因为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因为她曾在乎过,所以她只能是漓星。 前世纠葛不知几许,今生死结难以解开,这些恩怨,她看不透也放不下,煎熬中,活着比死更为难受。 上渊端起热茶轻轻一抿,唇角柔和:“终归不是百年前,走到现在,我们谁也怪不了。” 声音低浅柔和,恍惚中似有悲凉,漓星抬眼看着他,却还是只看见了冰冷的眉眼,不由垂下了眼,只觉眼眶微酸。 在绝望深处挣扎,我才想起来,你也只是上渊而已! “瑶光和上渊本为一人,但你心中所盼却是被上渊摧毁,玉曲是你这一世至亲之人,却也死在上渊手中,接二连三置你于死地之人,也是上渊。漓星,我们之间的仇怨化不开,你是该恨我。” “那我该恨你薄情寡义,还是该恨命运弄人?”漓星拨弄着手边薄胎白玉茶碗,自嘲了一句。 血海深仇是你,情之所钟也是你,上渊,我该怎样去恨你? “这些事,你难道要一笔勾销不成?”上渊唇角轻挑道。 “天地已近覆灭之灾,你此时自顾不暇,我不会趁人之危,待你事了,我自会向你讨回血债。” “为何要等到以后,你便不怕日后寻不见我?” “无论你当初做了什么,你都是太古道君,有些事,我不信你会逃避。” “逃避?”上渊轻笑了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若我不在了,你的血债又向谁去讨?” “若当真有那么一日,却也省去了麻烦,我自可落个清闲。”漓星移开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清冷地道了一句。 上渊神色一僵,定定地看了漓星半响,方端起温茶,低喃道:“是吗?原来这样便可得享清闲……” 场中沉寂了半响,漓星抬首看向他,缓缓开口:“昔日还能为了让她人复生置我于死地,今日却能将罪责揽于己身,怎么,你可是不愿再斩杀于我了?” “时过境迁,终有事与愿违。有些事,能在今日说清道明也好,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怎么,道域如今开启,你是要回去了不成?”漓星嗤笑道。 上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勾了勾唇:“昔日于你出手实不光彩,但有些事,你却也不必纠缠不休……” 他的话语未完,漓星已经站起身来,周身泛着冰冷的怒气:“上渊,是你将我逼入如此境地,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取我性命,到头来,你竟还说是我在纠缠不休?” “漓星……”这般模样的漓星他并不陌生,原本便是拜他一言一语所赐,可当他看见她眼底深切的悲痛时,他心下,竟只剩下痛苦。 三世,无穷无尽的岁月,他不认为当初的选择有错。 可是,他却无法否认,在他慢慢向她手心放上一切的时候,也在同时将她推入了绝望悲痛的深渊。 甚至,带走了她最不愿失去的! “漓星,有些事便是我道歉也弥补不了,但我说过,你若要讨回血债只管此时对我出手,若要留到日后,我恐不能让你得偿所愿。” 漓星遥望着远处碧波茫茫的大海,沉默良久,面上的怒气渐渐化成了苦痛的悲哀:“上渊,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辞气清浅,语意黯然,上渊听在心中,唇角是苦涩的笑容。 怎么能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的太过清楚,才会这般选择,才会滞留这么久,才会在这时站在你身后。 可是…… 上渊垂下头,眼底唯剩无奈。 没有声息,漓星徐徐转眼,樱花随清风飘曳,一如那个人云淡风轻的样子。 知道也好,不知也罢,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眼过千山,耳闻万音,心中却不留片缕,于他而言,这世间万物也只是他手中棋子而已! 苦痛翻涌而来,漓星只觉全身的血液骤然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冷到了骨子里:“上渊,但愿你回归道域之后可以夜夜睡得安详,万不要被心下魔障所扰才是。” 干净利落地转身,漓星行了两步,却微微怔住,垂眼看着被拉住的手腕,回转头。 上渊站定在她身后,眉眼冷漠,明明空洞无物,却又那般温柔至极。 “天地之大,日后你自可得偿所愿,也不必再为琐事所扰了。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我欠了你,这一世,已然还不清了!漓星,你……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手腕处的暖热触感蔓延到心底,包裹住了心窍,是失落已久的温柔,漓星突然靠近上渊,将他拥住。 “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是他,你从未离开过,对不对?” 上渊唇角动了动,终是闭上了眼,未有一言。 “爱一个人好累!瑶光,今生……我不愿再爱你了。”泪滴自眼角落下,漓星望着随风飘舞的樱花,声声点点悲寂。 云落谷中相逢,缘起,此后经年,容颜难忘。 九州八荒,洪荒亘古,不相离,不相忘,一诺缘生。 浮生辗转,岁月湮灭所有,缘散,命运留下了伤痛,相逢已作不识。 安宁美好的画面在脑海中破碎,直至湮灭,心尖苦痛难挡,昔景昔情,竟就这样消散殆尽。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所有……没有了温柔坚韧的青年,也再没了安宁暖热的感情。 袖袍中的手死死握紧,上渊望着远方,不见悲凉,却有无穷叹息。 “这很好!有时候,忘却也是一种幸福。” 手腕处的温热让人眷恋,却不能消融鲜血堆积而成的仇恨。放下却无法忘记,血海深仇困于心,她终究不能自欺欺人。 心窍冷到了极致,孤绝冷冽之意沁入到了骨子里,是无法抑制的痛苦。湛蓝的秋殇剑在上渊身后凝聚成形,须臾之间便从上渊胸前穿过。 殷红的血液沿着素白的长袍缓缓滴落,溅在花瓣上,散开冰凉荒芜的温度。 枯槁的长发扬展,唇角逸出鲜血,上渊垂下眼,却不知疼痛为何物。 “上渊,你记清楚,这一剑是我代瑶光所刺,不是漓星,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人,是瑶光。” “上渊,我会好好活着,时间荒芜,天地湮灭,我也要看着你一点一滴被毁灭。” “上渊,我漓星以天道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与你恩断义绝,不死不休。” 一字一句将他怔忪的心绪搅了个狼狈不堪,上渊忽然觉得,千万载孤寂凄冷的煎熬岁月,竟都不及漓星这一刻的话语。 冰针刺心,骨血湮灭殆尽,一声一声,摧毁了所有心力。 秋殇剑自胸前缓缓抽出,长剑折断的声音格外清晰,分作两段静静置于地上,小院中却再没了墨色人影。 殷红的血液染红了素白的长袍,血绸暗沉浓烈, 上渊抬眼,看着银色流光没入天际,看着无际混沌中的远古殿堂,看着苍茫的世界落成了永恒的孤独。 唇角是他素日未见的清浅笑容,静谧而又安然。 可是…… 隔着舞动飞扬的樱花,嫣红的光彩下,是他惨白的容颜,是他凌乱血红的长袍,是他一头雪白的华发。 朝为青丝暮为雪! 年华亘古,朝夕之间,命运留下寂灭的孤独。 碧落黄泉,有一个人,成了她生生世世的恨。 漓星或是太初,记忆是否拾起,她都原谅不了这个人。 可是,真的已经很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4 章 覆水难收 世界昏暗,脚步踉跄的人影不知行到了哪里,苍翠欲滴的茂林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皑皑白雪落入眼帘,白茫茫的空间透着死寂的荒凉。 漓星一身墨衣,站定在落神山的大殿门口,静静凝视了许久,方才抬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玉盘山。 端坐在大殿玉座上的女子,看着静放在御案上的妖主印,眉目寂然。 “神君,您已决定了吗?” 青歌微微点头,抬眼朝晨阳看去,沉声道:“漓星可回来了?” “小主人已经离山好些时日了,昨日老奴去后山也只见到了羽音神兽,却未曾见到小主人。”晨阳摇头,神情满是不解,“小主人不喜走动,也不知道她这些时日是去了哪里。” 青歌沉然的神情多了一抹不安,若是滞留在琴州,说不得漓星已经得偿所愿,但她却知道,事情绝不会这般简单。 “殿中的事物你先做处理,我去后山候着她。”想到心下的担忧,青歌叹了口气,起身朝后山走去。 青歌在后山足足等了一日一夜,才在翌日晨曦洒照世间的时候,看见狼狈却又熟悉的人影缓缓朝她走来。 女子青丝散落在肩,身上墨衣凌乱,印着暗红浓烈的血渍,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形容。 仿似无边黑暗淹没而来,带走了她一生最后的光亮。 漓星怔怔地看着在后山等候她的青歌,袖袍中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脚步停滞在假山旁,沉默无语。 青歌疾步走到她身边,只能看见她神情萎顿的模样,看见她茫然地抬眼,看见那一双死寂到没有波动的眼眸。 “青歌……” 漆黑瞳仁里是惨白的世界,口中话音低沉莫名,简短几个字似是湮灭了所有心力思绪。 “真的……已经结束了。” 一语落定,漓星似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朝地上倒去,青歌愣然,急忙扶住她,见她面上失尽了血色,才察觉出异象,待凝神细瞧之下才发现她一身神力散乱到了极致,心下大骇,怒声道:“你这一身伤哪里来的?是不是那个混蛋?” 漓星似是未曾看见她的一脸怒容,缓缓阖眼,声音似断若续。 “青歌,我伤了上渊。” 青歌一愣,蹙了蹙眉,浓郁的神力源源不断的朝她体内涌去,沉声道:“是他活该!” “青歌,我想还清欠她的,可是……我取不出星辰本源。” “你不欠他什么。” “青歌,我以天道立誓,永生永世,要和他不死不休。” 青歌沉下的神色骤然变得僵硬:“也许,这样很好。” “可是青歌,他是上渊。”语调凄凉到了极致,漓星抬起的双眸是化不开的悲寂,“他也是瑶光,是我念了六千载的瑶光。” “漓星……”青歌叹了口气,“他只是太古道君,瑶光在十二年前便已经死去了,你知不知道!” 漓星垂下头,眼眸静静阖起,沉默无声。 漫天绯色下,白衣同清风而来,那一幕,她念了一生! 时如逝水,她翘首以盼的相逢,见到了旧容样,却已尘世游离,死生无常。 她渐渐明白,他终究只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太古道君,而她爱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只是太古道君,没有瑶光,也没有了上渊! 悲寂的神色在脸上消失不见,待她再睁眼时,又是素日那般沉然冷静的模样,唯有那扇心门似是永远封闭起来了一般。 瞧见她的这幅形容,青歌不自觉地叹了一声,人在情字面前,为何总是那般敏感、那般脆弱? “非要驱散星辰本源,现在弄成这幅样子,你可是满意了?”青歌将她扶起,忍不住恼了一句,话音方落,就见她径自朝玉云殿走去,急忙道:“漓星,我已经应允妖皇,要在明日入主妖皇宫。” “青歌,若是你还未答应妖皇,兴许我会替他说上几句,但现在这样很好。” “漓星,你还没有放下对不对?”见她径自而去,青歌疾走了几步,“尽管你从不欠他什么,可你还是想要散去星辰本源,尽管玉曲陨落琴州,可你也只是伤了他。你放不下,对不对?” 清浅的语调含着沉静和笃定,漓星顿住脚步,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神情难测:“青歌,如果不是我当年违背天道誓言,擅自离开洪崖境,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玉姨也不会陨落琴州。但玉姨的事,终归不是上渊一人的过错,我占了一份,一夕也占了一份。” “一夕解开你下在玉曲身上的神咒,这事你知道?” “想要散掉星辰本源,是同上渊有些关联,但原因却只有一个。”漓星转身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继续道,“无论我是太初或是漓星,我都只想做漓星,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散去星辰本源。” 青歌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那本来便是天道的烙印,也是你的责任,又怎么能是你说不要便不要的! 可是漓星,这些真的是你说服自己的理由吗? 你可以原谅上渊对你做的所有,甚至可以释怀玉曲的离开,却还是要以天道立誓,同上渊不死不休,是不是因为……上渊在你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重要到即便是他亲手摧毁你的所有,你也不愿斩断你们之间的牵连,重要到即便再也没有以后,可泪水还是甘之如饴的为他而流! 凡界生灵常言,若无爱,则无恨。 情缘成了仇怨,只因爱到痴狂,对不对? “当日你说得对,一切既已成定数,但我至少应该明明白白的活下去。”许是被她注视得有些发虚,漓星移过眼,打断了她的深思,道,“既然无法散去星辰本源,道域也已经开启,寻个日子,我想去道域看看,在那里应该能找到答案。” 青歌收敛心神,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明日我要入主妖皇宫,恐不能相陪你了。” “妖族想要向仙族讨回血债,看似众擎易举,实则已是乱作一团,此时你能统御妖族众妖,乃是一件福泽三界的好事。再者,我欲让重华同我前去,也无甚艰险,你不必忧心。”漓星看了看玉云殿旁边的竹屋,淡淡道,“对了,重华去了何处?” “他留了间竹屋之后,已经好几日不见人影了。”随口应了一句,青歌提起了另外一事,“妖族复仇心切,即便是我入主妖皇宫也无法阻止。漓星,如今玉盘山散修尽皆回归妖界,妖族得此战力,复仇火焰势必高涨,我看不如将他们召回玉盘山吧。” 千余散修,大半妖君高手,稍有不慎,三族生灵便又会饱受战火的摧残。可不论战与不战,仇恨势必会继续蔓延下去。 漓星淡淡一笑,转身朝玉云殿走去:“不必了,我还是那句话,此事由着他们,我不会插手。” 青歌微怔,明明知道她那句话里的深意,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想着她的心思,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正欲出言再行劝慰,只看着她凄凉的背影,终是沉默了下来。 漓星伫立在殿门处,目光自远去的人影上移开,投入到了无尽的虚空,眼底幽深一片。 三界生灵轮回转世,若得了造化,便不会忘记前尘往事,而太古至尊更是可以携着记忆经历轮回,就像上渊一般。 再者,本源乃世间生灵命理所在,神尊本源根本不会衍生到其他生灵身上。 可她明明身怀星辰本源,却没有太初的丝毫记忆。 这根本不正常。 太初的记忆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可她却无法否认,太初便是漓星的事实。 既然上渊回避,重华闪烁其词,那便只能她自己找到答案,而道域便是一切疑团的开端。 她的人生似在被人摆弄,她不需要,也不允许旁人来为她做选择,即便那人是太初,也是妄想。 东海琴州。 暮色下,琴州一片灯火通明,恢弘苍茫的太合宫在夜中静静屹立,唯有后山淹没在晦暗的天幕下,不见丝毫光亮。 “主人,九幽的阵法已经落成了。”低沉的声音响起,面容粗犷的男子落入小院,指尖的火焰将院中的烛火点亮了起来。 昏暗的烛火中,樱花树下的人影眺望着西方,雪白的长发散落在肩,素白的长袍上是干枯的血渍,暗红而又浓烈。 “你受伤了?”炎火疾步走到他身边,扫了扫地上的残剑,嚷嚷道,“怎么回事,她要伤你,你怎么避也不避?” 上渊没有出声,望着远处的眸光盛满了数不清的情绪。 炎火掌中的神力向他体内涌去,喋喋不休道:“主人,以你现在的身体,干什么还要多挨上一剑?她要多使一份力,你一生的夙愿也就葬送了,还拿什么为她改命……” “不要再说了。”声音软绵无力,上渊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缓步朝竹屋中走去,不过许久便换了一身洁净的青袍走了出来。 见上渊披上鎏金云纹斗篷,一副要出去的架势,炎火急道:“主人,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阵法既已落成,想必玄吾也快要下界了,在这之前,她和天元都不能留在三界。” “你要去见她?” 上渊顿足,摇头道:“不,以她的性子,她自会前去道域解除心中疑虑,我所担心的是天元。怕他已然去了道域,若果真如此,封印里面的秘密便将守不住了。” 炎火望着他,低声道:“主人,如果秘密真的守不住,你让她以何种姿态活下去?” 冰凉的夜色中,只有微弱的鼻息声,上渊怔在当地,默然了许久许久,终是头也不回的朝樱花林外走去。 孤绝的背影寂寥到了极致,炎火嘴唇动了动,最终沉默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5 章 域外世界 天际不见星子,玉盘山落入寂静之中,浓烈的夜色里,身袭云纹斗篷的男子站在假山旁,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殿宇中。 殿中烛火摇曳,一如男子深沉的眼眸,迷离了明暗。 夜风习习,男子静静而立了许久,才缓步朝殿中走了过去。 如若无法守住秘密,她该以何种姿态活下去? 活着不如死去,是他无法想象的画面。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解开那些秘密,即便是太初也不可以! 是家的安宁!看着殿中的布置,上渊叹了一声,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床榻上,目光瞬间变得复杂难辨。 娉婷的身影斜躺在榻上,素手撑着额头,淡紫的常服自颈间开口而下,此时女子斜卧榻上,领口开出一大片,肩颈全部露在了外面。 上渊顿足半响,眼底一片漆黑,微微摇头,紫光自手中拂出,淡绿的绫绸遮住了雪白的肩颈。 榻上之人原本睡得不沉,此时身上一暖,动了动身躯,疲倦的眼眸缓缓睁了开来。 昏暗的光晕中,那一身素青长袍格外醒目,落入眼帘中的,还有她熟悉了无数时光的面容。 “倒是奇怪,这场梦,竟醒不过来了。”女子勾着唇角,眼脸微阖,声音因迷梦未醒而有些沙哑。 上渊站定在原地,除了唇边那一声叹息,便再也没了声息。 低沉的叹息声响起,漓星缓缓抬眼,见一身青袍的男子静静站在前方,唇角勾着笑容,眼神是许久未见的安宁温柔。 她爬起身来,不知是受了寒,还是身在噩梦之中,只觉头重脚轻,遂疲倦地靠在了榻边。 漓星淡淡地看着前面的上渊,嘴角微微勾了勾:“还以为你会在噩梦之中辗转难眠,却偏生是我在重重梦魇里无法醒来,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上渊没有出声,抬步靠近了些许,解下身上的斗篷,俯过身轻轻覆在漓星身上,抬手将落在肩下的轻纱拉起,遮住了裸露在外的肩颈。 漓星抬眼朝面前屈身的人影看去,一身青衣,恍若初年,黑发垂落在肩,面容俊逸无暇,神情自若。 漓星垂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那个人怎会这般关心自己,终归只是一场梦罢了! “你方才已是走了,可是还想在我梦里遛一圈?” 没有回声,只有映在眼中徐徐回身的影子,漓星眼底却慌乱到了极致,骤然将他拥住。 上渊微微一怔,顺着她的动作靠下来,贴着她的耳鬓,声音轻柔:“做噩梦了?” “只有在梦里面,我才能这样靠近你……”她阖着眼脸,嗓音低哑暗沉,听在上渊耳中似是像刚哭过一般,“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上渊一愣,猜想她方才许是梦见他了,此刻还在睡梦之中,若是贸然让她清醒过来,只怕不妥,遂未曾动弹任由她抱着:“我不走!” “我知道你在骗我。”她把他搂得愈发紧,声音多了哭腔,“不要赶我走……要是你不要我了,你告诉我……我会自己走。” 她的声音很弱,似如梦呓一般,带着啜泣的鼻音。上渊怔了怔,微微松开她,侧过头去看她的脸,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泛红的眼眶。她虚睁着双眸,眼中盛满了泪水,迷离地望着他。泪滴自眼角落下,滴在他的手背上,是滚烫的灼热。 怅然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上渊静默良久。 他知道,守她护她,是他一生想做的事。 立下道域,滞留三界九万年,化身瑶光与她相遇……桩桩件件,只愿多陪伴于她,哪怕只是一刻。 可是,又是他亲眼看着她陨落在眼前,两次! 四肢百骸撕碎殆尽,化作无涯岁月里的孤魂,失了归宿。那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告诉自己,终其一生,不会再让她离开,亦绝不会让她承受如斯煎熬。 记忆不起,是她可以无忧无虑活下去的资本! 无情到没了自己,可谁又知道,舍不得……是怎样的情绪? 依恋冲散了理智,上渊突然拥住她,紧紧贴着她的耳鬓,一字一句,嗓音温柔缱绻。 “太初,从今以后,你要学会一个人勇敢地走下去,即便没有我……也不要害怕!” 这是十三万年前他该说得话,或早或晚,都只是悲哀! 眷恋的语音落入耳中,漓星此时却听得格外清楚。眼眸缓缓睁开,身躯动了动似是想要看看他的脸。 想是知晓她快要清醒过来,这么一副尴尬的场景,上渊此时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于是手掌在她后脑勺轻轻拂过。她刚迷糊睁开的双眼缓缓阖上,重新睡了过去。 上渊抬手摸了摸她落在自己后颈上的手,只觉触手甚是冰凉,想来已是受了寒,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将她轻轻扶倒在榻上,上渊拉过丝衾暖被盖在她身,将斗篷放在一边,俯身坐在了一旁。 睡梦中,女子的眉头毫无意识地蹙起,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上渊神情恻然地看着她,叹了一声,旋即抬手拂过她的额头。回手间,掌中已多了一团银光。掌握成拳,银色光团也没了踪影。 上渊垂眼,静静凝望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眸带着点点眷恋、点点无奈、点点悲哀。 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青丝,稍显枯槁的手自她面上划过,上渊替她盖好暖被之后,便起身离开了玉云殿。 自道域而回的天元没有直接去找上渊,而是先回了妖界无声林。 此时他驾着祥云向着玉盘山而去,眉宇寂然。他不知自己是在抗拒真相,还是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半日时间过去了,他都还未曾涉足东海琴州。 摸了摸袖袍,天元眉头蹙得愈加深。漓星的疑惑是她的身份,而他的疑惑却是玉盒中的秘密。 自他于混沌中诞生而来,数十万年了,他无比笃定的相信混沌之外不再有世界。 可自得知道域尘封的真相之后,那深刻在脑中的意识却被轰击了个支离破碎。 上渊既是道祖,玉盒上的封印,还有自域外而来的传言,种种道不明理不清的事件,似是早就说明还有一个世界存在过。 他无法相信,或者说,这根本解释不通。 能够原原本本理清疑团的人,只有上渊! 天元在茫茫夜色中接近了玉盘山,一双眼深沉浓烈。那件事,他会在明日向上渊得个结果。然现下……想必漓星已自琴州回来了。不知上渊又将她伤至何种地步,不论怎样,她的苦已然够多了。 眼睑微抬,明亮的灯火笼罩下,似有一道紫光自玉盘山而出。天元方舒缓下去的长眉骤然深蹙,身形一闪便挡在了紫光之前。 上渊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青年,勾起了唇:“我正欲去无声林寻你,倒是可以省些力气了。” 天元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去见她?” “我原以为你会在玉盘山。”上渊散了祥云,落在一处断崖边,看着跟随而来的天元,淡淡道,“磕磕碰碰了数万年,今日走到这一步,很多恩怨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可是天元,现下,我仍有一事欲要同你商榷。” “何事?” “你袖中的玉盒。”上渊看了一眼他的袖袍,神情寂然,“把它交给我,或者将它封藏起来,永不触及。” 淡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淡漠,天元冷笑了一声:“你在担心什么?是在害怕她知晓道域尘封的真相,还是在害怕她想起域外的事?” 上渊怔然,眼底似有慌乱:“你在胡说什么!你应当知晓,现下我无法阻止她成神……” “我回过道域了。”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上渊突然站直身子:“你说什么?” “你封印了她的记忆不假,但却未曾封印她关于道域的记忆。”天元向前挪了几步,自嘲道,“你既然是道祖,又同她自域外而来。我早该想到,在她的一生里,还有我未曾参与的岁月。” “她的记忆在帮助玄吾他们布下阴阳阵图,她也得到了星辰本源,你没有办法再阻止她成神,弄成现在这幅局面,终归还不是你的初衷。上渊,你不顾一切想要隐藏的,其实是玉盒里面的东西。” 天元神色微敛,嘴角轻抿:“我不知晓你们在域外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你为何要死守玉盒。但我知道,如若哪一日太初全部想起来了,即便你有苦衷,她也不会原谅你。” 上渊没有回答,抬眼朝远处灯火通明的玉盘山望去,神情莫测:“天元,那你会解开封印吗?” 暗沉的声音传来,天元顿时哑口无言,不自觉地垂下了眼。 “你不会。”上渊转身朝他望去,“不管我隐藏了什么,安乐无忧,是她想要的生活,也是我们想给她的东西。只若是她一旦想起,那些苦痛也会占据她的心扉。陷于煎熬,甚至不知该如何自处,这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你说得对,那是我不愿见到的画面。”天元猛然抬首,眼底默然一片,“上渊,你为何要带她出走域外,又是什么时候封印了她在域外的记忆? 上渊淡淡一笑,道:“已然不重要了。” “先同她自域外而来,再是立下道域,甚至不惜回归虚无也要开辟完整的天地,这些是不是因为域外的世界毁灭了?前日我见孤鸿借道域生了神智,想必是昔年创伤已经痊愈。如果不是道域残缺,它不会到现在才衍生神智,你也不会借它稳固道域。上渊,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便想将道域立成完整的世界?” 上渊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彼时的确措手不及,但道域当出,六界也该大全。只不过那时的事,毕竟同现下没有牵连,你也不必深究了。” 当年天罚在身,立下道域也只是尝试,虽然最终失败了,可细细想来,他还是觉得是一件好事。 “域外世界本已毁灭,但你却活了下来。而太初虽然入了混沌,却用了十多万年才得以诞生神智……”天元走到上渊面前,定定看着他,沉声道,“这是不是说,域外的世界根本不是由你而立?” 立万物苍生,回归虚无,是创世本源宿主的命。只有域外世界毁灭,上渊才需要在混沌中开辟世界。可如果域外毁灭了,上渊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再者,太初自本源中诞生神智以来,根本没有关于域外的记忆,而那些记忆必是被上渊封印在了玉盒之中。 可是,上渊为何能够活下来?太初又为何是在本源中诞生的神智? 上渊微微侧过身,勾唇道:“此事无人可以回答你,你也不必思虑太深,徒增了烦恼。” “上渊,创世之力……真的是你的本源?” 迟疑的声音有着他自己不知晓的惶然,天元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面上的丝毫表情。 “你这话当真毫无道理。”上渊摇头苦笑,“天道恩宠,一人身怀两大本源也未有不可,不是吗?” “那域外世界毁灭是怎么回事?道域残缺是怎么回事?”天元怒声道,“玉盒里面是她域外的记忆,你死死守护隐藏又是怎会回事?” 上渊看着神情愤然的青年,淡淡道:“天元,如若她可以安乐无忧的活下去,你觉得这些还重要吗?” 袖袍中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天元唇角动了动,却沉默了下来。 “天元,带她回道域吧,她的世界以后不会有上渊了。”上渊淡淡一笑,转身,消失在了断崖边。 看着那抹远去的身影,天元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惶然感。他只是不敢相信,他在那双清高冷寂的瞳仁中,第一次看见了祈求的意味。 域外世界真的存在过,封印的玉盒里面,真的是她在域外的记忆! 有些疑惑,已在这个凄冷的夜里找到了答案,可他却无法否认,上渊闪烁其词间,又将理清的思绪搅了个乱七八糟。 他在想,是不是到了这里便已足够了。 可是,太初呢…… 找回了道域的记忆,却还身在浑噩之中,纵然可享安乐无忧,她又愿意吗? 天元的目光移到华灯绽放的玉盘山,眼神恻然,静静伫立在原地,许久许久。 唯有唇边逸出的声声叹息,见证着时光的流逝,却无法阻止碾压而来的命运巨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6 章 用心良苦 翌日,漓星醒来时,只觉甚是昏沉,自知是受了寒。见身上盖着丝衾暖被,虽是暖热,但仍觉得有些冷,不由缩了缩身子。 “睡醒了?” 低柔的声音传来,漓星这才发现屋中尚有他人。翻转过身子坐起来,便见窗边的人影静静看着她,不由愣了愣。反应了片刻才记得昨晚似有人来过,身上的暖被只怕也是眼前这人盖上的。 漓星面色缓了缓:“你自昨晚便在这里?” 天元见她的神情,知她并不记得昨晚上渊来过,遂道:“昨夜归来见你似是受了风寒,不得安心,便留了下来。你可好些了?” “好多了。”拿过暖被裹在身上,漓星眯了眯眼,“你既然已经回来,我这正好有一事需要请你帮忙,不知道你可否施以援手?” 看着惦念了九万年的女子,天元暗下了眼眸,他不知道为何域外世界毁灭了,她和上渊还可以存活下来。 他也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究竟同上渊还有什么牵连。 他更不知道,上渊布下封印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他知道,他这一生最想见的人、最想守候的人,此刻就这般真实地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只是…… 太初,是不是自你启智之始,你便是残缺不全的神灵? 看着她微微蹙起眉眼,天元收敛心神,勾了勾唇:“你想要让我帮你做什么?” “带我去道域。” “怎么想着要去道域了?”唇角笑意淡淡,天元朝裹在她身上的暖被看了一眼,眼眸动了动,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漓星微愣,有些不明所以。 天元靠近,俯身抬手向她额头探来,神情坦然。漓星却陡然一僵,毫无意识地避了避:“你既然向我道明了缘由,我也该去那里看看,总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活着吧。” “还烫得紧。”天元不慌不忙地回过身,蹙着眉头,“本源涣散,又染上了风寒,怎也不知爱惜自己?” “跌跌撞撞这么多年,还不是走过来了,一点风寒有什么打紧的。”漓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揉了揉额头,“能帮我倒杯水吗,口渴得紧。” 漓星承认,她是被天元细腻的举动和那轻柔的话语恍了心神。只她虽然接受了某些事实,但她终归不曾有太初的记忆。对他的认知,自然是他先前冷漠阴寒的样子,亦只能拿出对待重华的态度。 天元将热茶递到她面前,笑道:“回去看看也好,但你现在这样……” 话还未完,天元已经急速冲出了屋外。递到唇边的热茶还未饮下,漓星便被他的举动惊了一惊。究竟是什么事,竟能让这个稳重淡漠的青年失了仪态? 只也不过半响,墨色人影又重新走了进来,一双长眉紧蹙。漓星看得甚是狐疑:“怎么了?” “没什么。” 天元微微摇头,眸色幽深一片。他方才明明感觉有人在注视他们,可神念捕捉之下并无可疑之处,难道是他恍惚了? 漓星自是知晓他在搪塞她,也不深究,只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你既然答应带我去道域,那我们何时启程?” 天元道:“你现在已经决定要回去,那或早或晚也没有什么差别,再者你现下身子不适,待好一点了,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也好。”漓星唔了一唔,抬首道,“对了,青歌呢,她今日不是要去妖界吗?” “你也不看看已是几时了。”天元淡淡笑道,“她方才已然来过了,只是见你受了寒,又睡得安沉,便没有叫醒你,想必她这时已经快要到妖界了。” 见她眉眼紧蹙,天元道:“怎么,你可是对她还有叮嘱?” “也不算是叮嘱。”漓星叹了一声,“只是不知她此行是否顺利,亦不知她是否会有危险,心下有些担心。” “玉盘山一众散修皆被你放回了妖界,她现在又已晋位古神,当然不会有什么事,你也别过多忧心了。”天元拿过被她放在榻边的茶碗,叮嘱道,“我让晨阳备点汤药,其他的事你也莫再思虑了,只管好生歇息便是。待你好了,我们就回道域。” 漓星点了点头,拿过暖被重新躺了下去,神色微凝,那一双深沉的瞳仁也似在说着她此时的心思颇不安宁。 天元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带她去道域,在她意料之外,却终归是应了她的心思。 虽是这般,但以她的心性,她自是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凝神想着自与天元相识以来,以及上渊觉醒之后,才发现很多事似乎都不是她想象的那般。 她原以为,上渊不顾所有是为了太初回归三界,而天元,却是一直在阻止的那个人。 然现下,事实正好与她所思相反。 太初究竟有什么事……是上渊费尽心力想要隐藏的? 空有星辰本源,却没有记忆,是不是也和上渊有关? 东海琴州。 红日高照,竹屋前一只暗红色的大狗撑着肚皮晒太阳,不时地扑腾着两只前爪朝空中挥几下,十足的悠然之态。只是偶尔望向樱花树下静放的古琴,眼底会升起几分叹然。 轻微的脚步声在樱花林中响起,大狗打了个哈欠。想着在下界的日子着实过得乏味,还不如当年在道域被小羽音整日聒噪的日子,当年她被君上送到洪崖境,也不知现在化形了没有……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它的思绪,想是君上已经回来了,它立时翻了个身爬起来,只一眼望去并不见丝毫人影,跑到院外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大狗摆了摆脑袋,似是有些不明所以,正准备重新躺回去享受日光的滋润。可它刚一转身,头上就生出一阵疼痛,回眼望去还是不见人影。再转身,痛意又起,大狗陡然转身,恶狠狠的四处张望着。 “格老子……” 口中的恶骂声立时被咽了下去,大狗怔在当地,恶狠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配上呆愣的神情,十分滑稽可笑。大狗眨了眨大眼,看着不远处青年,惊愕的不能言语。 一身妖异鲜红的长袍,面容魅惑众生,举手投足间,骄傲而又潇洒。 “炎火,你方才想说什么?”红衣青年唇角挂着邪魅的笑容,见那只红色大狗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走近了些许。 见来人越走越近,炎火打了滚,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擞了两下毛,只那声音有些低沉,有气无力的语调一点也没有方才的神采。 “尊上,您还是来了!” “你不开心个什么劲,你以为我愿意来啊?”青年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倒了杯热茶,“走到这一步,我有什么办法。” 炎火耸拉着脑袋,走到青年身边,没有化作人形也没有出声应答。 红衣青年打量了那几间竹屋一眼,道:“对了炎火,你怎么没有留在北荒?上渊又去了哪里?” “主人去寻天元神尊去了,至于我嘛……”炎火蹲在地上,咂了咂嘴,“主人百年前觉醒之后,我就在九幽镇压邪灵了。前些日子阵法落成,我就想着来琴州偷个懒。” 青年蹙了蹙眉,道:“你说他百年前才觉醒?那他这时去寻天元做什么?” “主人觉醒之后便在布置了,此去也是为了玉盒中的记忆。”炎火语气低落道,“当年妖兽为祸极北之地的时候,只怪我没有看出来是天元神尊的手笔,否则也不会弄丢玉盒,主人现在也不会处处掣肘了。” “这事怪不得你。”红衣男子叹了口气,道,“你喜好玩闹,难为你在下界守了这么久,也是苦了你了。” 炎火连连摇头,似是丝毫不觉得委屈,反而样子萎顿得紧,眼底也甚是悲凉。 他们三人的神兽都是由上渊为他们而选,天元性子内敛深沉,可他的神兽却是个玩世不恭的主。为了约束灭神,天元愣是把灭神放在了他的本源神器里面,做了剑灵。 而他自己是个洒脱张狂的性子,偏生神兽凤灵不苟言笑。唯有太初的羽音神兽随了她的性子,还没化形就把道域一众神君祸祸得不敢出门。 他至今都在想,当初上渊为他们选择神兽时,是不是故意戏弄了他和天元。 青年见炎火神情低落,苦笑了一声。唯有眼前这家伙既有玩闹之心,又不失冷静稳重,倒好像是上渊的贴心侍从一般。 “阵法既然已经落成,我也来了下界,你就在琴州歇着吧……”青年话音刚落,前方清冷的声音便落入了耳中。 “玄吾,当年在道域若不是你们娇惯炎火,他哪会生出这疲懒的性子。” 端起温茶的手停滞在唇边,玄吾抬起眼,看着缓缓走来的青色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九万年了,斗转星移,人事也早已面目全非,天元已不再是昔年那个人,而上渊……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玄吾自信,在他当年答应帮助上渊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看着那个寂寥的人影,心中还是觉得难以承受,相伴千万载,仍是躲不过看着他消散的结局。 玄吾敛了敛神,将心下的酸涩驱散,挑眉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炎火的性子你满意得紧,宝贝还来不及,你哪会想着管束于他。” 炎火在一旁吐了吐舌头,不住地点头,见两人谈笑间也掩不住眉上的凝重,识趣地跑远了。 上渊苦笑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将玄吾面前的空茶碗添满,又再倒了一杯热茶:“你下界之前,可已向白玺她们交待清楚了?” 玄吾微微颔首,道:“我方才去过玉盘山,她已决定让天元带她回道域,不过这样更好,现在也只等她回去解除阴阳阵图了。”玄吾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听炎火说你去了寻了天元,那玉盒他打算如何处理?” “此事我拿捏不准,不过想来他不会一意孤行,即便最后真的走上了那一步也没有所谓。”上渊抿了一口温茶,淡淡道,“因为,她的情丝在我手里。” “你这又是为什么?”玄吾骤然起身,言辞里多了几分怒气,“我虽答应帮你,可并不代表我赞同你的做法。封印她的记忆,又将她的情丝抽走,你当真想让她变做一个人偶?” 似是早已猜到玄吾会有这般反应,上渊唇角勾着淡然的笑容,道:“我并不想这样,可域外神界是她,道域也是她,甚至在下界还是她。玄吾,你不知道她能安乐无忧的活下来,是有多好!” 玄吾眼中盛满了怒火,可听着他哀冷凄凉的话语,此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闷闷地坐下来,抿着嘴唇没有反驳。 “没有情丝,便是她解除阴阳阵图,拿回了在道域的记忆,也不会再记得上渊。”上渊摊开手掌,伸到玄吾面前,“好好保管她的情丝,若是天元执意解除玉盒中的封印,你便把情丝永久封存起来,如若他没有,你再还于太初不迟。” 玄吾看着那条泛着淡淡银光的线条,短短的线条,却累积了太初三世也不曾忘却的情感。他从不赞同上渊的做法,可他却无法否认,这又是保护太初的最好办法。 玄吾接过他手中的情丝,叹了口气:“太初最爱的人是你,最想留住的人也是你,你费尽心力让她好好活着,可是如果你不在了,你让她怎么安乐无忧的活下去?” “我伤她至深,即便她明白过来,也不会原谅我。” 岁月终究可以湮灭很多事,彼时珍惜、执着不忘的情感,在没有心灵寄托的时候,到底还是可以遗忘的,即便那个过程漫长而又煎熬。 “上渊,你可是认为你做的所有都是对的?”玄吾抿了抿唇,话语莫名低沉。 上渊垂眼,道:“这么多年了,我没有觉得这些都是正确的,甚至在我心里只觉一开始便是错误,可是我没有办法!” 悲凉的话语钻入耳中,玄吾看着轻轻垂眼的上渊,嗓子里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狼狈地移开眼。他知道这是上渊的无可奈何,如果还有其他选择,上渊定然不会走到这一步,可就像他说得一般:他没有办法! 压下心底不适的感觉,玄吾颓然道:“九幽阵法已经落成,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是否要再去看看她?” “不必了!” 简短的三个字仿似承载了无数的情绪,上渊起身遥望着玉盘山方向,眸子寂然淡漠,却藏不住眼底的眷恋。 他知道,这次真的是不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7 章 君临妖界 太深的痛苦会令人变得执着,若能遇上那么一个人,守她护她到老,已然是一种天赐的福分! 可他知道,上渊没有那么好的福缘,亦从来不曾拥有过。 他也知道,上渊不在乎负了自己的一世韶光,只要她能活下去,上渊已觉是天道恩赐了。 道祖、上渊和瑶光,三种不同的身份,却是同样的一个人,岁月洪流淹没了所有,他那一生还是只为她而活。 有悲哀,更多满足。 玄吾看着眼前寂寥的背影,轻叹一声。他无法阻止上渊走到那一步,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他的秘密,让他可偿夙愿。 他站起身来朝上渊走去,似是想要劝慰一般,然话语还未出口,眉头却深蹙了起来。 响彻三界的鼓声自人间西南之处传来,威严的龙吟声声不息。而在无尽虚空则现出一道幡来,霎时红光漫天。幡面招展,太古符文在其上游动。 “妖族怎把招妖幡拿出来了,幡上面怎还束了那么多的元灵?” “龙鼓传令,幡为招妖,现下汤桀的神力已散,想来是妖族又有新的妖皇了。”上渊看了他一眼,回身坐下,“这些年汤桀为了一统三界,将大半妖族的元灵束于招妖幡之中,此举实伤天和。不过你猜,这新任妖皇会如何做?” 龙鼓之声经久不息,越来越多的生灵自天际掠过,没入人间西南方向的妖界之门。 “今晨我曾在玉盘山见过她,瞧她那为情所苦的样子也不是不良之辈。”玄吾挑了挑眉,笑道,“那些婢女私下议论之时,虽惋惜她的遭遇,然对她倒是赞扬得紧,能有那般心性,难怪太初乐得与她为友。” 上渊有些感慨地叹息了一声,道:“少衍昔日未曾同她讲明事情原委,只怕已然做了必死的准备。将汤桀逼入绝境,使他一生夙愿转瞬成空,也算是结清了当年的恩怨。只不过一饮一啄,毕竟由天而定。如今青歌统御妖族众妖,三族又值战乱之时,无端陷入俗事之中,失了安宁,只怕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局了。” “说到底,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么多的遗憾,又怎能都得成全。倒是青歌这人……我倒是极为欣赏她的脾性,只可惜她一生都要活在煎熬里了。” 听了他这句话,上渊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怔怔地看着静放在不远处的古琴,喃喃道:“青歌么……那就不用一生那么长了……” 妖界妖皇宫。 殿中威严庄重,夏冂上君之下,妖族各司职妖君尽皆位列,俱是神色肃穆。殿外广场之上,是从四海八荒赶来的妖族生灵,没有窃窃私语,只是见得这般郑重场景,大都有些惊异。 不过是商量妖族复仇之事,何需如此劳师动众,竟龙鼓传令,以招妖幡宣整个妖族生灵觐见。 见得殿中王座上并无妖皇身影,又想起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广场中的一众妖族才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鼓声连绵不息,当红日高悬在妖皇宫上面时,八十一道龙鼓之声终于在天际尽头落下了铿然的终章。悬挂在无际虚空的招妖幡,也缓缓落定在妖皇宫前的半空上,风吹幡动,凛冽异常。 满界肃穆之中,火红的骄阳之下,璀璨的红光自天的那头掠过,落定在妖皇宫前。来人身袭墨色冕服,云发高挽,眉眼含威,朝殿中缓缓而去。 此时俯身在广场之中的一众妖族,终于明白发生了何事。 殿中一众妖君皆是肃静,唯有王座之下的夏冂妖君舒缓了眉宇,松了口气。 青歌走入殿中,请安行礼之声骤然响起,声音之恢弘叹服,便连夏冂都微微有些心惊。 昔日的城主,今日的古神,以及那准太子妃的身份,细数种种,青歌现下都是都是统御妖族的最佳人选。不论陛下做这个决定时有多少无奈,夏冂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陛下的选择是对的! “神君,您终于来了!”夏冂收敛心神,朝青歌行下一礼,神色激动。 青歌受了他一礼,沉声道:“妖皇去了何处?” “这……”夏冂沉吟了片刻,方拱手道,“神君,陛下不会来了,他已拟好了传位谕旨。” 青歌看得狐疑,沉下眼,淡淡道:“夏冂,究竟是怎么回事?” 新任妖皇发了话,夏冂只得将事情的原委与她分说,只是唇中话语还未出来,神情已然顿住。 嘹亮的龙吟声骤然响起,震荡三界。在妖界彼端,晦暗苍茫的世界里,雄奇肃杀的山峰上,赤红的妖龙飞腾于空,磅礴的神力在整片空间蔓延。巨龙翻转飞跃,到最后,赤红的龙身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下方壮观的湖泊而去。 湖泊坐落于山顶,方圆不过一里,却甚为恢弘,带着苍茫的美。湖中池水清澈见底,却已透着干涸的视觉。神力弥散满天,巨龙落入水中,轰然巨响之下,激起层层浪花。 不见龙影,只有点点红光飘洒,浓郁的灵气自聚神池中缓缓向整个妖界蔓延而去。待万物陷入沉寂之中,红光消散之时,妖族生灵才发现衰弱了近千年的妖界,竟在一时之间变得灵气弥漫。 而在那虚空之上浮现的人影,更是让他们觉得震惊。 以古神之身化为灵眼,可保妖界百年平安,可护妖族千年安宁。 代价便是永生永世的寂灭! 青歌没有想到妖皇竟会用这种方式结束他的一生,心中到底震惊感慨,遂同一众妖君走出殿外,朝空中的缥缈人影看去。 “本皇执掌妖界九万载,于妖族无尺寸之功,不思妖界繁荣永存,因一己之私挑起百年战乱,致使妖族大军枉死焚夙原,实乃本皇平生之大错。本皇自知无颜再掌妖皇之位,亦无德统御妖族生灵,而今化身灵眼,只愿我妖族可永世繁荣。” 亲而听到妖皇的声音,殿中的妖君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慌乱。虽是有私利之嫌,可妖皇陛下一生所为终归还是为了妖族的繁荣,若非如此,妖族也不会自孱弱走向强大。 只是现下妖族生灵群情激愤,只愿踏破九重天宫。陛下在这个时候陨落,不仅不会安定妖族众生,更会让复仇的火焰瞬间高涨。 缥缈的人影顿了一顿,目光向殿中望来,神情坦然苍茫。 “青歌神君公正严明,又为我妖族唯一古神,乃执掌妖界的不二人选。望众卿家尽心辅佐,以应三界之乱,筑妖族万世繁荣。” 声停,虚空中的缥缈人影缓缓消逝,化作点点红光,被清风散乱,直至归于虚无。 众妖静默,宇成和夏冂这些伴在妖皇身边数万年的亲信,此时皆是眼眶泛红。 青歌怔在原地,看着红光散于世间,叹息了一声。 太古妖龙汤桀,睥睨三界,受天道之意统御妖族生灵。九万年,两次挑起三族战乱,致使三界生灵饱受战火摧残,天地徒增怨气。却在迟暮之时,甘愿落入无边黑暗,化身灵眼护得妖族安宁。 王霸之业,辗转九万载,终成了过眼烟云! 浓郁的灵气在世界弥漫,原本荒凉的聚神池此时生机勃勃,百卉从生。巨龙化成的石像缠绕在湖外,隔着氤氲的重重雾气,那一双空茫的龙眼仍是依稀可见。 遥望着苍茫的世界,落成了永恒的幻灭。 青歌默然无语,只抬步走到众妖之前,朝着茫茫云海之外的巨大龙形石像微微颔首,行下三界古老的上礼。 一众妖族生灵见得青歌的举动,也随着她行下古礼。礼毕,宇成上君最先回过神来,朝殿中的夏冂点头示意了一下。 “陛下谕旨,即日起,妖皇之位由青歌神君接任,凡我妖族生灵,皆奉青歌神君为尊。”夏冂手中拿着古朴的卷轴,声音肃穆端重,中气十足。 “且慢。” 满界肃静之中,低沉的声音响起,格外摄人心魄。 “神君您……”夏冂神色有些慌张,“神君,陛下已将原委同妖族生灵分说,不知神君还有何疑虑?” 青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手中挥出凝练的神力,璀璨的红光转瞬之间便没入了半空上的招妖幡中。 单薄的光点随之逸散而出,飘曳在空中,继而缓缓没入下方妖族生灵的头颅之内。 见得这幅景象,夏冂轻舒了口气。招妖幡是妖皇掌握妖族势力的手段,一旦将元灵尽皆释放,只怕……算了算了,只要现下神君可以继位妖皇,这些都可以在日后慢慢处理。 “招妖幡束缚妖族元灵,有伤天和。今日我在此解除招妖幡的禁制,使妖族生灵得享自由,也愿我妖族可以人心永固。” 元灵重新宿于己身,满场俱静,一众妖族生灵似是有些失神。宇成、夏冂和祁禹三人彼此对望一眼,携殿中众位妖君朝青歌行下叩拜之礼。 “拜见陛下。” 叩拜声肃穆,青歌转眼,只见广场之上宫殿之内,妖族生灵跪了满地。转身,朝高台之上的王座缓缓走去,眉宇沉稳铿然。 “众卿免礼,青歌定不负妖皇所托,必将以妖族繁荣永固为先。” 高台之上,王座之前,青歌一身玄色冕服,龙纹帝靴,满目肃沉,气势凛然,自此君临妖族。 仙界天宫。 仙帝看着重重云海之下的冲天红光,叹息一声,缓缓阖上了眼。 魔尊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备战吧,有些事她阻止不了。” 三族之中,妖族中人狂暴好战,自也极为看重恩仇。三十万妖族生灵惨死焚夙原,一代妖族皇者神力被废,到最后竟不得不化身灵眼以保妖族安宁。只此两件事,妖族待仙界已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魔族战力已衰,此事也是由一夕而起,已然不能再将你牵扯进来,你带大军回魔界吧。” “你这是什么话。”魔尊不甚赞同,“三族势力需要达到平衡,三界才可永享和平安宁。况且昔日我也说过,战乱不止,魔族自会同仙界共同进退,此事就这样定了。” “这次,多谢了。”仙帝细细吐了一口气,叹道,“现下妖族的实力仍是强劲,不过此次战乱不会太久的。” 他隐隐的感觉到,三界就快要生成另一幅景象了,而那个人,也在慢慢靠近那虚无的境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8 章 搅弄风云 崇仙墟。 水纹轻纱的女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崇仙墟,瞧了一眼银光流转的空间之门,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小声地禀告:“仙君,刚刚得到消息,青歌神君已经入主妖皇宫,现如今妖族已在整兵了。” “意料之中的事。”声音自崇仙墟内传出,幽寒冷冽,“琴州和玉盘山的情形如何了?” “道君这些时日未在琴州,不知去了何处。玉盘山的散修如今尽数去了妖界,而漓星妖君,听闻她欲要同天元神尊前去道域,只是她现下受了风寒,还未动身。” “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只因这些事来得诡异,唯恐生变,那边的探子才急忙将消息传了回来。” “好了,我知道了。一旦天元离开玉盘山,务必尽快将消息传给我。” 素言应了一声,朝四下望了望,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崇仙墟内,墨衣长袍的女子盘腿坐于蒲团之上,神情浅浅凝住。 功德丰碑再次出世以来,三界陷于战乱之中,天地怨气也是与日俱增。上渊既要护佑三界安宁,自无闲暇转望玉盘山。可偏生现在天元又守在玉盘山,最为要紧的是,漓星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去道域? 忆起当日东海琴州中上渊对她的所言所为,一夕紧紧咬住嘴唇,眼中暴虐异常。 除掉太初,是对上渊最好的惩罚!只要天元不在玉盘山,待她炼化整个崇仙墟的仙界本源,结合星斗大阵,一定可以取了太初的性命! 无论如何,她无法得到的东西,别人也没有资格拥有! 玉盘山。 自一众散修赶赴妖界之后,现下的玉盘山格外清净。当然,那只咋咋呼呼的羽音神兽还如先前一般,整日聒噪的紧。因着漓星需要静养,天元直接把羽音赶去了前殿,只留了两个婢女在旁照顾漓星。 凡间生灵有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漓星此番风寒来势汹汹,饶是几服汤药入身,也不曾见好。 本来以漓星的修为,已不会受疾病所扰,但她却在琴州受了刺激之后,又跑去落神山拔除星辰本源,伤了元神。虽是修为不俗,却终究挡不住这番折腾。 因此这两日她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每每服下汤药之后,身子不过舒缓了片刻,便又重新烧了起来。头脑昏沉,四肢虚浮无力,天元放心不下,只好片刻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直到第三日晌午过后,她才觉精神恢复了些许。许是觉着屋子里太闷,便套了外衣,要去流莲池边走走。天元怕她见风受凉,便在殿中生了炉火,为她唤了一些吃食。待她服过汤药之后,天元便对她说着妖族的现状,以让她对青歌继位妖皇之事宽心。 “你是说,三族战乱此次是避不了了?”漓星眸光微闪,淡淡道,“三族战乱百多年,九幽也失了创世本源百多年。如今怨气剧增,天地已似有不堪重负之感。然上渊本是天地开创之主,却又对此不管不顾。此次战乱又起,想必他应该会出手制止了吧。” “终归是下界生灵的事,即便天地已有覆灭之灾,他自会有他的解决之道,也不一定要插手三族战乱。”天元自是能看出她左顾言他的心思,笑道,“你没有阻止玉盘山散修回归妖界,想是知晓妖皇会求到青歌面前。有千余妖君散修相随,已足够应对她捉襟见肘的局面。只不过他们皆对仙族仇视,你这样不管不顾,可是乐见仙妖成水火不容之势?” 漓星盘膝坐在榻上,拢了拢领口:“终归是他们自愿为之,我可未曾强人所难。” 唇角的笑容稍显苦涩,天元翻了翻炭火,道:“妖族原本乱做一团,然则就是因为你这里未曾强人所难,这才让他们战意十足。三界重新陷于战火,这次可是全都是借了你的力。” “既然你已经看了出来,那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局面。”漓星面色凛然,抓着暖被的手泛出青白的颜色,沉声道,“上渊既然口口声声三界安危为上,我便闹他个天翻地覆,四海水竭,且看他如何收场!” “九幽怨气已有冲入三界之势,此战一起,三界必在飘摇之中。上渊身为太古道君,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所以你是想要看他究竟有何解决之道?”握着铁杵的手滞在当处,天元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动容。 太初,你还是没有变。可是,只要是为了那个人,你又何曾变过! 带着我和玄吾替他立下界面,布下两仪之阵也只为他能永久留下来。现在搅动风云,惹得三界不得安宁,竟还是为了那个人! 太初,是不是只要是他,你连自己也可以放弃? “有些事,终归是避不了。”天元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不过若你来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三界却毁灭了,你会如何做?” “天元,你可还记得当年盗走三宝之后,我是采了何种应对之策?”漓星眉眼弯弯地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的过错自由我一人承担,星辰本源的妙用我已了然于胸。若成死局,无非是殒命而已。” 手中铁杵自手中落下,撞地声格外清晰刺耳,天元定定地看着她,未发一言。 “终是猜测,又不是最坏的结果,你至于惊成这副模样?”瞧他失态的样子,漓星笑了一声,道,“谁会不惜命,我心中有分寸的。对了,今日我觉着身子轻缓了许多,你看过两日便去道域如何?” “漓星,你果真决定这样做?”天元黯然低沉的双眼渐渐明亮了起来。 “我既然已经决定,自是不会再行更改,此事却也不必再提了。我心下疑惑甚多,去道域寻找答案,才是现下最为要紧的事。” 天元打量着面前这个神色寂然的青衣女子,忽然觉得她似乎越来越陌生了起来。只两句话,像极了她往前玩世不恭的性子,却又透着荒凉到极致的凛冽之感,不禁暗暗叹息。 迫使上渊走上死路,是他多年谋划的事情。只现下才觉得,即便是他未曾搅弄三界风云,上渊也会走上那条路。不论往日纠葛为何,在知晓道域尘封的真相之后,他已不想再深究了。 无奈的是,这世间还有由爱生恨一说。爱的太深,所以容不得有一点点的背叛。 刀剑相向,不死不休,逼他临绝境入死地,这些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太初,拾起了往日岁月,你又会如何待他? 天元一时感慨中来:“做个了断也好,日后也难再有交集了。这下界的事交给青歌便好,你再好生修养两日,待你痊愈了,我们再回道域不迟。只是漓星,你当真确定能在道域找到你的答案?” “不确定,但这却是唯一的途径。” “那如果在道域没有求个清楚明白,你又会如何?” “我若不曾殒命,便会一直找下去。”漓星字字清晰。 “你当真要将事情的始末弄个明白?” “这是自然。”漓星微微一笑,“好了,你这几日一直守在这里,也该回去好生歇息一下了吧。” 天元眼帘低垂,好半响才点了点头,起身朝外走了去,面色淡然。 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瞳仁在耀眼暖和的光线下,闪动着幽幽摇曳的冷光,是死寂到没有情绪的眸色。 东海琴州。 太合宫的大殿里,上渊隔得老远便见到青歌板着一张脸坐在木椅上,不由蹙了蹙眉,走上前道:“妖皇不久前才入主妖皇宫,想来已是俗事缠身,怎还有闲暇来本君这东海琴州?” 上渊的声音远远传来,青歌面色缓和了几分,起身见他缓缓而来,忙起身见礼:“见过道君。” 言辞极为僵硬冷漠,她行完礼后便规矩地站在了一旁。旁边侍候的云棉深感讶异,妖皇对待君上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恶劣,可奇怪的是,君上似是并不在意一般。 “妖皇安坐。”上渊径直坐到高台的玉座上,看了青歌一眼道,“不知妖皇今日来琴州所为何事?” 青歌坐了下来,朝那几位婢女看了看,仍是沉默不语。上渊勾了勾唇,摆手让一众婢女退了下去,脸上犹带笑意:“妖皇若有言,只说便是,不必顾忌什么。” 青歌抬眼:“上渊道君,三族再乱已是避无可避,战火一起,生灵死伤无数,实伤天和,亦不利三界安稳。道君既为天地开创之主,当真不管不顾?” “人心所致,此事不是本君所能操控的。” “可这件事终归是由一夕引起。若非妖族生灵惨死她手,仙妖未必会成现下的僵局。”青歌沉声道,“道君既然对她情义深重,难道不曾想过减轻她的罪孽?” 上渊静静听她道来,抑郁道:“妖皇这话不算牵强。只不过妖族复仇之心迫切的原因,妖皇当比本君更为清楚。漓星妖君既要本君陷入掣肘的境地,那便如她所愿,又有何不可?” 青歌神色一怔,沉默了片刻,道:“上渊道君,我不知道你想隐藏什么,但我知道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不论是搅得三界不得安宁,还是回道域找寻记忆,她在接近真相的途中,也从未将你放下。便是这样,你待她也没有半分留恋?” “妖皇却是想多了,本君待她不过是昔年旧友而已,她是何心念,于本君而言并无甚重要。” 决绝的声音不携丝毫情感,青歌轻叹一声,缓缓道:“道君,你们牵绊千万年,六千载的岁月或许太短,可无法否认那是她一生最好的时候。她快要找回记忆了,当年的孰是孰非都好,青歌只希望你不要将她扔在痛苦里,能让她好好活下去。” 上渊眉眼微垂,半响后突然勾唇道:“漓星的六千年在她眼里也只是一瞬而已,她不会放在心上,妖皇多虑了。”上渊起身朝后殿走去,“妖皇若无他事便请回吧,不论她要如何,她终不会走到你想象的那一步便是。”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青歌微微点头,朝不远处的人影望去,只一眼,却陡然怔住。 上渊那一头漆黑的云发,在淡薄的天光下,似是泛着淡淡的雪白光晕。 她凝神细看,云发如瀑,浓墨厚重,只有寂寥的背影,却再难寻觅方才刺目的白色流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9 章 安之若命 天宫深处峰峦叠嶂,仙雾朦胧,隐觅其后的是一片虚无的空间。灵力流动肆虐,不生野草花卉,是那里终年不变的景象。 祥云划过重重山峰,越过山林大泽,停在了怪石嶙峋的石林中。 “她当年那样对你,你干什么还要来看她?”清脆的声音在墨衣女子肩上响起,是一向贪玩的羽音神兽。 “怎么也是相识一场,她现在落成这般模样,我该来看看她。” “天元神尊让你在玉盘山等他,等他从妖界回来以后,再和我们一起回道域。你现在倒好,书信也不留就来了崇仙墟,如果他回来找不见人,你说该怎么办?” “就你一天瞎操心。”漓星抬手碰了碰它的长喙,笑道,“道域的入口在崇仙墟之后,他在玉盘山不曾见到我们,自然会来这里。” 羽音朝外飞去,似是对她所言不置可否。翅膀扑腾了几下,看了看前方的空间之门,重新落在了她的肩上。 仙界灵眼崇仙墟,没有谁会比它主人更了解这个地方。 仙主印稳固仙界空间,崇仙墟可使仙界灵气生生不息,护佑仙族生灵。这些皆是太初神尊的手笔。羽音看了看漓星,仿似记忆起了当年仙界落成之后,它与太初神尊站在崇仙墟外的场景。 彼时,它也如此时一般立在她的肩上。只那时,它主人费尽心力帮道君立下三界,心心念念的守护,只愿道君可以留下来。而此时,她却又一步步将他逼入了绝境。 此一时,彼一时。主人不似先前,君上穷其一生也乐得此般结果。 “既然想来看我的笑话,又何必驻足不前。” 稍带冷漠的声音自墟内传出,漓星垂目滞留了半响,终是带着羽音走了进去。 墟内空间晦暗苍茫,灵力暴虐异常。在中央处的浮石上面,暗红长袍的女子坐在蒲团之上。神色凛冽淡漠,凝望过来的目光甚是幽寒。 漓星裹着一团神光行到浮石上,看着双目暗红的女子,轻叹道:“一夕,你在这里可还好?” 四十万生灵的本源神力,即便一夕身怀星辰图也无法炼化。上渊将她困在崇仙墟,想必也是想用仙界本源替她炼化那些庞杂的神力,以免除她坠入魔道的境地。不管怎么说,上渊终归还是念着昔日的情分。 说不上释怀还是执着,走到现在,漓星已不想再深究什么了。她自己尚且在泥沼里不能脱身,一夕又能好到哪里去。说起来,她们二人也只是天道下的可怜人而已。 “灵力噬体,免了坠入魔道的境地,又怎能不好。”一夕起身看着她,眼底划过莫名的意味,“我只是不曾想到,今日我落到这般田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会是你。”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不愿看见我们走到今日这一步。”漓星叹了一声,“星辰图是由星辰本源衍生而来,本不属于三界。但现下它却与你元神融合,若是贸然取出,必定会伤及于你。一夕,待你炼化那些神力本源之后,还愿你以三界生灵的福祉为先。” “这般说来,我现在是该唤你太初神尊了吧。”一夕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眼中瞳色骤深,抑郁道,“太古神尊以守护天地安宁为己任,可尊上却放任玉盘山一众散修祸乱三界。新任妖皇与尊上交好,而她现在却领兵同仙魔二族对峙在虚空之门。于公于私,尊上都未曾在意三界生灵的安宁,又何以让我这一介小仙以三界福祉为先?”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三界亦可得享安宁,此般道理,你不会不懂。但是一夕,三十万妖族生灵陨落你手,我希望你能在此好生修行,不要再插手三界之事。” “这便是你同上渊不曾理会三界之争的理由?”一夕冷笑道,“若说上渊是做此想,我不觉奇怪。可是漓星,你我心知肚明,你这般做无非是为了逼他入绝境。焚夙原之后,世人皆言我不择手段,可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漓星沉默不语,侧过身避开了她激烈的视线,淡淡道:“三族战乱不堪,终归还未到生死存亡之时。若是三界之争牵连到了凡界,我定然不会置之不理。即便是我的私心造成了过错,我也会一肩承担。” 冷寂的声音钻入耳中,一夕唇角笑意微敛。她不是第一天认识漓星,却是第一次听漓星以这般心态同她说话。无意生死,罪责自担,天地安稳为上。 心神收敛间,一夕似是才突然醒悟过来,她与那个人相识六千多载,却从来不曾走进他心里的真正原因。她不是输给了千万年前的太初,而是今时今日的漓星。 这世间,如果有女子甘愿以心上人的幸福为她的幸福,那个人又怎么忍心辜负于她? 只是…… 一夕突然想到,即便上渊是在苦心孤诣的保护她,可无法否认的是,他也在同时将她置于了苦痛的煎熬里。 上渊,这或是你这辈子最为得意的事,却也是你一生最大的悲哀。 长久的静默后,清浅的声音在巨型浮石上响起,似不携丝毫情感。一夕静静抬眼,目光幽幽摇曳。 “漓星,你不该来这里。” 漓星听得一怔,转身朝她看去,只能看见唇角邪魅的笑容和幽寒凛冽的眼神。心下忽然升起一抹不安,口中话语未出,便见一夕已向上空掠去。 星辰图现于无际虚空,磅礴的神力自四面八方覆盖而来,立时困住了她的身形。 “一夕,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漓星望着上空的墨色身影,沉声道,“崇仙墟乃是仙界灵眼,你如果这样做,仙界必定会化作尘土。” “你觉得我落到这般境地,还会在乎什么!”一夕双目赤红,青丝飘散,状若妖魔,“漓星,你为什么要出现!我在他身边等了多少年,可你一出现便毁了我的所有。如果不是你擅自离开洪崖境,我现在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会无情待我。你是太古神尊又如何,我告诉你,即便让我殒命,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这一番话说得虽然有些阴狠,但却带着无法掩盖的悲凉凄楚。看着疯狂、邪魅而又阴寒的神情掠过那张静若芳华的容颜,漓星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怅然感,驱之不散。 “你这样做值得吗?” 低落叹然的声音在下方响起,一夕怔怔垂眼,见漓星定定地望着她,唇角死死咬住,沁出了鲜血来。 “你既然明白求而不得的痛苦,可曾想过仙帝?”掩在袖袍中的手悄然汇聚神力,漓星面上却神情自若,“有些人从一开始便是我们无法触碰的存在,上渊比不得仙帝情义深重。一夕,仙帝待你深情如斯,今日你若不愿罢手,欲要将仙帝置于何种地步?” “当日我便同你说过,万物存于世间,各有各的命数。仙界就此覆灭也好,亦我永生永世堕于九幽,不得新生也罢,我也不悔。”一夕抬眼,不再去看漓星,磅礴的神力自她手中而出,将漓星重重笼罩了起来。 仙帝深情,她今生无以为报!虽不愿走到这一步,可这世间也只有一个上渊! 呆愣在一旁的羽音神兽回过神来,扑腾着翅膀朝漓星飞去,却被那股神力狠狠弹开。 “不要过来!” 被扫到地上的羽音化作人形爬起身来,却因着漓星那句话停住了脚步,嘟嘴气鼓鼓地望着上空的墨色身影。 她似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在琴州低眉浅笑的女子,到底是在何时变成了此般模样,蛇蝎心肠,狠毒如斯? 神力壁罩轰然破碎,漓星升至一夕对面,银色神力自她掌中涌出,抵挡着无穷无尽的神力覆盖。 “崇仙墟是由星辰本源演化而来,不论何时都不可能陨落星辰之主。一夕,你收手吧!” 一夕神色微微有些动容,然掌中神力没有丝毫减弱:“到底是太古神尊,生来便位居众灵之上。既然如此,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星辰图原本便是你的东西,今日我就将它还给你。” “星辰图与你性命相交,你这又是何苦!” “有苦自偿而已。”一夕唇角勾起邪异的笑容,眼底却死寂到了极致,“漓星,能让你日后活在痛苦悔恨之中,纵使我今日殒命,也已经够了!” 当年如果不是上渊阻止漓星成神,她或许永远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也许,看着她在悔恨痛苦中度过一生,乃是一件极为养眼的事情。 一夕缓缓闭上眼,已落成墨黑之色的星辰图此时急速运转,墨光逐渐驱散开来,缓缓化作银白之色。而一夕身上的神力自血脉中慢慢抽离,汇成涓流朝漓星疯狂涌去。 神脉流失,骨血散尽,九幽炼狱之苦莫过于此。一夕面容扭曲,死死咬住唇角,未发一声,只有汗滴随着血液滴落在地。 漓星叹了一声,然手中却没有半分犹疑。指尖轻绕间,银光将呼啸而来的神力揉合在了一起。是纯净的仙灵之力。 自下界匆匆赶来的天元,进了崇仙墟见到的便是眼前的景象。 “尊上……”见得来人,羽音急忙跑了过去,瘪嘴道,“我真是不明白,一夕这些年总是想着置她于死地,可她倒好,这个时候还不忘给人家保住本源。” “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她不成?”天元凝目望着上空的墨色人影,轻叹了一声。 简短几句话之间,高悬虚空的星辰图已化为银白之色,图上周天星辰、锦绣山河和飞鸟走兽巧然分布,并上淡薄的银白光晕,古朴而又玄奥。 神力消散,光团破碎,暗红长袍的女子自半空跌落而下。天元叹息一声,手中神力挥出,墨光接住了摔倒下来的人影。 发丝混着汗滴黏在脖颈上,唇角血迹耀眼,形容狼狈而又凄凉。 一夕艰难地抬起头,容颜惨白到了极致,她看着缓步而来的漓星,唇角笑意悲凉:“不论你是漓星或是太初,这辈子,我没有输给你。” 漓星站定在浮石中央,忽觉手中的星辰图竟变得万分沉重。 “我从来不曾想要同你争什么,也不在乎谁输谁赢。若然这真的是一场棋局,我们却是都输了。” “可是我要和你争!”一夕定定地望着她,声音嘶哑,“你是受天道眷顾的太古神尊,生来便可享尽荣光,我呢?先是利用你盗取三族至宝,让你困居洪崖境百年,再是布下星斗大阵,引得三界生灵所恶。凡此种种,无不是为了心头的一点期盼。可当我落得人鬼不堪的模样时,我又得到了什么?” “都说天道至公,何以太古神尊从来都是主宰苍生命运的人?既然天道不公,下界生灵又凭何要受你们的摆布?” “天道循环往复,因果业报无穷不止,便是太古神尊也无法逆道而为。”看着咄咄逼人的一夕,天元淡淡道,“一夕,今日你落得这般模样,终归是你昔日过错而来,怨不得旁人。” “过错?”一夕连连冷笑,眉目凛然,“天元神尊,这世间从来都是人人为己,我不过是为了守住我要的东西而已,又何错之有?” 天元叹道:“世间生灵若当真是为己而活,那他们也定然知晓,这世间所有事都要付出代价,苦甜自尝。只是一夕,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你当真没有后悔过吗?” 漆黑的瞳仁里划过点点迷惘,一夕抬眼怔怔地望着天元,整个人因他那句寂寥的话语竟陡然颓败了下来。 苍白的面色和着萎顿的神情映入眼帘,漓星看了看右掌上的银白光团,朝她走了过去。 天元将她拉住:“便由着她吧,至少这样,或许可以让她活得自在一点。” 漓星顿了片刻,终是动了动指尖,将手中的仙灵本源送到了她身边:“一夕,今日一别,我们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漓星叹了口气,转身朝道域入口走去。天元却看见她淡漠的面色上,落满了疲惫。 “这也许便是我的结局。可是漓星,上渊命途将至,你一生的苦痛才刚刚开始!” 脚步忽然停顿了下来,好半响才听到落寞到极致的语调声传来。 “一夕,我已经认命了!” 悲寂的话音在空间内飘散,漓星和天元以及羽音神兽消失在了崇仙墟中。一夕看着苍茫晦暗的空间,瞳中沉然到了极致。 她一直奇怪,上渊为何非要将太初逼入绝境,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可念不可得…… 太初,他给你的苦痛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0 章 前生注定 天涯路远,百念丛生。于宿命中辗转沉沦,一生的执着被岁月洪流冲刷成了沙砾,终被搅碎为无法触碰的烟云。 雄浑古朴的界门映入眼帘,广袤无垠的流辉星河,银枝红叶的沧澜巨树,山川河流亘古相随,还有巍峨苍茫的神殿。一景一画,一点一滴,是她陌生却又熟悉莫名的画境。 幻美无暇,不携生机。漓星凝望着这片静寂的空间,才忽然觉得命运的巨轮早在不知名的时空里已经转动了起来。 那是她无法触摸的年华,也是她一生命运的。她不明白,那个时候的岁月该是有多完美,才能在此时还可以感觉到灵魂深处的悸动。 前尘往事尽忘,她已分辨不清今世是得了新生,还是命途不改,仍在轮回两岸苦苦挣扎。 可求而不可得…… 记忆可以沉睡,灵魂却永在燃烧! 年华如诗如酒,凄凉孤寂同行。 是命吗? 目光自远处的神殿上收回来,漓星望向前方的墨衣男子,黛眉微蹙的沉默着。 “天元,一夕说上渊命途将至,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话,天元神色一重,沉吟了半响转身朝漓星望来。 “你不必理会,她性子本就偏激,走到今天这步,心下自是怨恨颇多,说出一两句话来刺激于你,倒也在情理之中。道域如今尚在尘封,还需你来解开封印。之后你便能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天元随意地摆了摆手,拉着漓星朝落道谷而去。 “解开封印需要一些时日,便由羽音在这里陪你。过几日我准备去一趟虚空之门,三族如今对峙在那里,想来不出一年,战火必将蔓延而来。而凡界也定然会受战火波及,此事却万万不可,是以还需同他们叮嘱一二……” 一年时间不过弹指一瞬,三族终是重新点燃了战火。本是心中所愿,可漓星心下却颇不安宁,看着身前驾着祥云的墨衣青年,她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 如此悄然无痕的转移话题,天元,你同上渊究竟隐瞒了什么? 崇仙墟。 仙灵之力紊乱不堪,仙界空间更是震荡莫名。彼时正在虚空之门布兵的仙帝惊骇之余,立时驾着祥云朝九重天宫方向而来。 祥云落定在崇仙墟之前,仙帝怔怔地看着靠在土石旁的女子,眼底寂然到了极致。脚步缓缓向前,沉重而又疲惫。 不过半月时间,除了熟悉的眉眼,眼前之人竟然再难寻见昔日的容颜和神采。 面上皱纹清晰可见,青丝尽成雪白,眼眉低垂,眸光暗淡无神。仿似转瞬之间青春年华尽失,已至苍老的暮年。仙帝沉默地看着她,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年华易逝,欢乐或苦痛却永久留了下来!似是忆起那个在琴州向死亡靠近的青年,仙帝的眸光落在女子身上时多了不忍,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沉默着。 “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天地不全需要他回归虚无,自此落进永远的黑暗里?” 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仙帝叹了一声。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神力沿着掌心钻进了女子的元神。 “既然你早就猜到了,为何还要这样做?” “我怎么能甘心啊!”泪滴自眼角滑下,一夕的声音越发凄凉,“我不恨他将我赶出琴州,不恨他的冷漠,甚至不恨他利用我。可我无法忍受他为了她,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 “生命虽然宝贵,可有的情义却是死生难忘。”仙帝抬眼,唇角笑容苦涩莫名,“一夕,神仙也好,妖魔也罢,但凡心中有了牵挂,谁又会在乎生死。即便是永生永世不得新生,也只惟愿那人安好,如此便已是莫大的福报了。” “一夕,和我回天宫吧。” 仙帝握紧她的手,凝望着她的目光甚是安宁醇和。一眼一眼,既是期待又那般小心翼翼。 靠在石边的一夕怔然了半响,终于在鼻息无声的寂静中睁开了眼:“炼化崇仙墟的本源,令仙界几乎遭受覆灭之灾。她惦念昔日情分,为我重塑本源,我却不愿欠她人情。可是天元终归是太古神尊,他不会枉顾三界律法。打碎元神,却留住了仙根,是他对我的惩罚。” 声声入耳,仙帝眼底的惊愕久久不散,唇角笑意已是了然无痕,怔怔地望着她,未有一言。 “天元……他还真是了解我。”一夕从石边站起,身形有些踉跄,目光落在三界彼端,声音沉然,“不人不仙,不妖不魔,不入生死轮回,永远带着这幅模样活下去。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这般惩罚果真是绝妙到了极致,不是吗?” 仙帝慢慢起身,回转头:“我们左右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以求莫在日后悔恨。一夕,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每一天都在摆弄往后的岁月,思之不得,放之不下,真的可以就这样过去吗? 明明心中尚有不甘,只是到了今日,她却突然不想再理会了。纵使心中所念都得到了成全又如何,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她从来就不曾参与到他们的恩怨之中,兜兜转转,也只是在别人的爱恨情仇里做着孤独的棋子。 可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 “仙妖两族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是因为我,仙界几乎遭受覆灭之劫也是因为我。如此罪孽,打入无间地狱也是应该,如今能在崇仙墟了此残生已是恩赐,我不愿再多生枝节了。”一夕回眼看着他,目光清澈通透,“师兄,去接幽若回天宫吧,我会在这里祝福你们。” 整个空间就这样凝固了下来,沉寂又夹杂悲凉。仙帝的视线停留在熟悉的眉眼上,良久未动,只有嘴角上的淡淡微笑,似释怀又似酸苦。 “我记得你曾说过,有的人遇上便是一辈子,明知没有结果,可还是甘之如饴。”他柔柔地望着女子,声音平稳而又安宁,“一夕,你可知道,我亦不愿放下。” 不闻女子答言,仙帝朝她温和一笑,静静转身朝外走去,温柔的声音如清风拂过,暖热莫名。 “我会在天宫等你!不论千年万年,亦或永生永世。” 话语淡然柔和,但听在人耳中却让人感觉格外哀伤寂寥。一夕静静凝望着远去的青年,泪水轻柔般滴落在地,唯眼底却是素日未见的安宁。 道域。 悠远肃穆的落道谷,巨大的‘道’字镌刻在绝壁之上,透着苍茫玄奥的气息。亘古雄浑的祭台悬空在深谷之中。如墨般黝黑的巨大石柱矗立在祭台周围,足足九数。任岁月侵蚀,饱经风霜的石链自祭台而出,延伸至浩瀚无垠的混沌空间,致密的古老文字镌刻其上。 一物一景,透着世间最为苍凉的气息。 祭台之上,数百位神君盘膝而坐,手拢在怀中,神情寂然。不见丝毫生机,唯有那一身的本源神力自头顶而出,汇成了浩荡的七彩光柱。恢弘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汇入天际,同远方的樱幻神树支撑住了将要倾覆的空间。 一幕一幕映入眼帘,漓星怔怔地看着数丈之外的场景,眼眶不觉有些微微泛红。 苦痛悔恨占据心扉,那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绪,却又莫名浓烈。 悲凉的画境,那些她看着陌生却熟悉无比的生灵,是他们放弃自己守护了道域的生。那些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落得这般凄凉的境地? 天元放慢了脚步,看着死气沉沉的祭台,顿在了原地,眼底惊异莫名。 时至此时,玄吾若然不在祭台,又能去哪里? 难道…… 忆起在玉盘山外察觉到的气息,天元的心绪顿时沉了下去。匆匆一瞥便行踪模糊,甚至不愿现身相见。以他的心思在知道太初所在的时候,绝不会止步。能让他如此隐觅行踪的,只有上渊。 玄吾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会望而却步? 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心绪,天元转身看着漓星,神情沉然:“琴州不是你的家,玉盘山也不是,这里才是。太初,他们都在等你!” 漓星跟在他身后,静静凝望着祭台上的一众神祇,抱着羽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这里是太初一生的,那么天元,这里也将会是漓星一世的终结。” “在三界生灵眼里,太古神尊主宰苍生命运,位临众生之上,尊贵又不失自由。然他们不知道,命运之下太古神尊更近似蝼蚁,甚至从来不曾拥有所谓的自由。不为神祇,做下界的生灵,终归可以活得洒脱一些。只是我们生而为神,肩上还有责任需要承担,根本不会有选择的机会。” “做漓星很好,但是……终归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漓星望向那双深沉浓烈的眼,眼底有抹无可奈何,“有些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夕也不会无的放矢。天元,我不会插手你同上渊的恩怨,但在我解开阵法之后,我希望你能将这些事情的始末告知于我。” “若不是无可奈何,你是否不愿回到这里?”天元叹道,“还记得在北荒与你相逢的场景,洒脱又柔弱,不过百多年,你却因那些事而面目全非。可是,你也因此变得更为坚韧了。” 场中顿时静谧。 漓星缓步靠近祭台,回头淡淡一笑,道:“等你去经历一次我经历的痛苦,尝尽我所尝过的绝望、伤心和无助之后,你再来评价我吧。” 天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见漓星朝祭台上走去,负在身后的双手紧了又紧,却最终还是松了开来。 漂泊下界九万载,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命运弄人也好,作茧自缚也罢,天元忽而觉得那些恩恩怨怨真的不算什么,只要他还能陪在她身边,就已经够了。 心中痴念落下,不论各自还要经历什么,已经不足道哉了。 太初,这一生还能候你身边,真的已是我莫大的福缘!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1 章 苦心良人 韶华白首,浮生一场迷梦,孰对孰错,孰恩孰怨,只在寻寻觅觅间得失一点方寸,唯难弃者,不过一点痴念而已。 道域神祇有此感概,着实是因那几位神尊一生的兜兜转转竟都折腾在尘缘里了。他们一生大风大浪经历了不少,可看着太初神尊此时的模样,仍是不免一阵唏嘘。 自太初与天元回归道域之始,时至此时,已然过去了三月时间。道域一众神祇和神兽已经相继苏醒。唯有白玺和扬灵等数位身处阵内的神君,还正在被太初神尊唤醒,而太初神尊也在落道谷获取她昔日的记忆。 道域慢慢步入正轨,一众琐事还如先前一般尽皆落在了天元神尊身上。九万年前的陨神之劫是道域亘古未见的灾难,道域几近覆灭,玄吾神尊同一众神祇沉睡,其余三位道域至尊更是流落下界,辗转数万载。 虽说是神尊之间的恩怨造成了彼时的灾难,可到底已是过去的事,况且也知晓了道君同太初神尊的牵绊。他们除了无奈的感叹,遂对陨神之事极为默契的选择了遗忘。 时如逝水,扬灵等神君已经苏醒过来。他们猜测,待太初神尊重获昔日记忆的时候,在满界的欢声笑语中,道君怕是已走完了他的一生。 太古神祇皆知,道域若要亘古长存,则需道君化身虚无。当年天地已成,只待自九幽深处开辟冥鬼二界,六界便可完整,道君也可永久留在道域之中。若非天元神尊从中搅局,今日终归不会生成这般模样,只是一饮一啄毕竟还是由天而定。 道君已是时日无多,众神感念道君终归是为了道域,便想着为道君办一次盛会。一众神祇商榷了一番,遂齐赴华生宫向天元神尊请命。 此时,大殿的主人高坐在玉座上,端看着下方一众神祇,淡淡道:“此事本在情理之中,只是九万年大限只剩下半载时间,道君恐是无暇,此事便作罢吧。” 众神自知道君此时乃是分身乏术,若不是玄吾神尊离开之前曾有言,道域神祇百年内不得下界,他们也不会提出这般请求。 此时听着天元的话,众神皆是沉默了下来。 容蒙神君乃是值守道域的女神君,生得是一副威严凛然的模样,朝天元拱手道:“尊上,三族之战到底有伤天和,此时已是愈演愈烈,我观下界怨气已经更重,怕是不利道域安稳。你看此事是否需要道域出面调停?” 容蒙神君的神情甚是冷峻,但那威严的眉眼下却满是叹然。千千万万载的朝夕相伴,他们之间的情义自是不言而喻,哪知六千载的浮生便将一切搅了个支离破碎…… 恩怨纠葛之中,痴人都做了命运的棋子。不只洛泽得了惨淡收场,这些神尊也是一生悲哀……想到这里,容蒙神君心底不由长叹了一声,悄然无痕的朝天元看了看,眼神疲倦。 众神虽然已经沉睡数万年,但也不过数日时间便将这万年来的事情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是有些事不明白还好,一旦事实落至眼前,心下难免多了数不清的情绪。 他们认为几位神尊虽是岁月悠久,却比不得这数千年浮生里的波澜曲折。原因无他,只因那桩桩件件委实破碎人心。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几件事……未曾沉睡的道君化身下界仙君,与未曾觉醒的太初神尊有了一段感情。哪知瑶光仙君天命已至,回归的道君不仅断情弃爱,还将尊上在下界唯一的亲人给结果了……尊上本就没有往前的记忆,在这之后便同道君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也因着如此,三族方才终止的战乱,又被尊上那一点心思点燃了战火。看那样子,怕是不将道君逼入死地,她是不会罢休了。 道君已然时日无多,尊上也在获取往日的记忆,惟愿自此以后,她能够放下这件事。 容蒙心底感慨莫名,暗暗看了看天元,叹着人不如初,便沉下了视线。 那些微妙的目光自是瞒不过天元,他朝容蒙看去,淡淡道:“道域律法有约,若非人界危矣,道域神祇不得插手天地之事,容蒙神君莫不是忘了不成?终是三界生灵自己酿成的苦果,也当由他们自行承担。” “若是天地怨气不止,道君开冥鬼二界之事难免生出差池,尊上看此事是否再斟酌一二?” 容蒙一对凤眉紧紧蹙着,怨气剧增,道君无奈之下,只得尽快回归虚无。待太初知晓往事,若然她对道君还有情念,一旦得知是她将上渊逼入了死地,难免受悔恨煎熬。 天元摆了摆手:“天道如此,道君也是顺道而为,倒也不必过分忧心。诸位无事便先回去吧,如今道域百废待兴,还需我等齐心协力才是。” 命途使然!容蒙叹了一声,便随着众神向外走去。方行两步,就听见了仲达神君苍松淳厚的声音。 “尊上,道域尘封九万载,洛泽神君等人的英灵也在混沌深处飘荡了九万年。如今道域重启,是否要在天都山为他们立下墓冢?” 众神止步,瞧向主管生死的仲达神君,拄着神茫杖,依旧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却立被他那自若的神情给折服。虽说这是必行之事,然洛泽可是天元神尊心头的痛,谁敢将这事同他讲。到底是老神君,这才是真风骨啊! 见众神小心翼翼的朝他看来,天元揉了揉额头,沉声道:“此事便交给你吧。” 仲达神君应了一声,而众神见得天元神尊的模样,相互瞧了瞧便心照不宣地退了下去。 大殿恢复了平静,天元遥望着远处苍茫的云脚,满目悲凉。洛泽于他,便如他之于太初一般,心念不同,当是无法得成全。命运摆弄如斯,却还是因他无视道域律法,酿成了惨事。 时至现在,他仍是不敢踏足那座落满了尘埃的……碧月宫!他知道,所有的愧疚都是自那里蔓延而来,包裹了他的一生。 终是他的梦魇,无关眼前一切。 天元叹了一声,他不是不想答应容蒙的请求,只是一切不像他所思的那般。众神苏醒以后只知太初殉世、布阵守护道域,并不知上渊在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更别说域外的事了。 顺其自然,或可得知一点缘由。 想着白玺和胤胥几人还未苏醒,天元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声,起身朝落道谷走去。 华生宫外的广场上,容蒙神君回头看了看步履缓慢的仲达神君,朝他走了过去,低声道:“老神君,容蒙心下有一惑,老神君可否为我释疑一二?” 仲达神君双手拄着拐杖,面上笑容温和:“不知神君有何疑惑?” “道君与太初辈数有别,她虽心念道君至深,却也因此不敢表露心迹,这才酿成了当年的悲剧。如今道君命途将至,她尚处迷糊不知自己。”容蒙叹了一声,“我与她自小长成,实不忍再见悲剧出现。老神君,这世间之事您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通透,您看此般死局可还有破解之法没有?” “非是如此,这其中纠葛……”仲达神君捋了捋颔下胡须,将欲出口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摇头道,“神君这一惑,恕老夫无力解答。” 话语落地,仲达神君拄起神茫杖缓缓朝他的无涯洞走去,只有最后一道淳厚的声音传来。 “苦心人尔,天道何忍相负,徒留奈何矣!” 天元行至落道谷,远远就看见太初一身绛紫长袍盘坐在白玺几人中间,素指结成印决,浓郁的神力自她头顶而出,同整个道域相融。逸散而出的神力,也正在唤醒最后几人。 眉宇间的怅然感不知几许,他静静凝望着不远处的紫衣女子,心底荒芜到了极致。 域外世界,那里才是太初一生的,却是他无法触及的存在。他近些时日常常再想,是不是走到这一步便够了,无论那个时代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都该在这一世结束了…… 可悲的是,他又无比清楚的知道,太初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上渊的永生相伴…… 他给不了,那个人也做不到。 到了这个时候,他竟不知他还能做什么,还该做什么! “怨气布满三界,战乱又起,他本就力所不及,你当真不愿出手?” 淡雅的声音骤然传来,天元收敛心神,见守在一旁的青衣女子朝他缓步而来。 “待她明了昔日缘由之后,自会同过去做个了断,也知该如何面对他。不论此后为何,我插手无益,还需她亲自理会这件事。” 虽对天元昔年的算计感到不愉,但那疲倦的语调和他眉间的怅然终是骗不了人,扬灵轻轻一叹,道:“洛泽她们已经走了,上渊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往日行酒的那些挚友,到如今也只剩下了我们几个。走到这一步,或许真的怨不了谁。只是天元,你如今还是放不下吗?” “我自诩心性不俗,却不及玄吾看得明白。默然守护,是他求而不得之后的选择。唯有我,深陷魔障而不自知,牵累她遭此厄运。”天元望向扬灵,瞳中意味淡然莫名,只唇角笑意稍显苦涩,“扬灵,自她回归道域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放下了。” 扬灵听得有些怔然,见他目光温润地凝望着祭台上的女子,眼底浮上了几许欣慰的笑意。 “为了上渊,她宁愿永生落进虚无……”往事侵入脑海,天元面上是素日不见的安宁笑容,“在下界浑浑噩噩万载,我才重新遇见了她。守着她残碎不堪的元灵,慢慢为她重塑本源。她虽然没有丝毫意识,我却好像得到了一切。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有多满足。” 活着不如死去,于绝望深处得到新生! 扬灵终于明了,往日那个死寂肃冷的青年是如何多了生气的。 “我一生罪孽太多,不止欠了她和洛泽,甚至还欠着上渊。他穷尽一生也只是为了太初安然的活下去,可我却偏生同他做对,造成了这般局面。现在想来,与其让她日后难得安宁,反倒不如让她好生留在下界。” 扬灵面色复杂地看着落道谷的深处,辞气多了些许怒意:“你们不介生死也只愿她能安好,自是身为女子难得的福缘。可你们不管不问,便擅自将自己的意念强加于她,也不见得有多么爱惜她。” 祭台处,静默无声。 青年肃朗的面容因着话语陡然颓败了下来,一头云发被清风带起,遮住了漆黑的眼眸,显得格外凄凉。 良久的沉默,天元转眼朝她淡然一笑,起身朝外走去。却也不过行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扬灵,太初说她已经认命了!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无奈到只剩下凄凉的声音,听在人耳中竟落满了疲惫。扬灵看着缓缓而去的寂寥身影,叹了一声,终是出言唤住了他。 “天元,有个地方,也许你该去看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