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嫡妃攻略》 1.第1章 姜家小七 铜镜里的女子面庞白皙,宜喜宜嗔的眉目,不说话已带了笑。标准的鹅蛋脸,五官很精致。柳叶眉,樱桃嘴儿。唇角一弯,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墨黑的秀发挽作高髻,簪了支镶宝珠的金步摇。年岁不大,还带着些稚气,却已是一副典型的美人坯子。再配上周身温婉宁静的气韵,只是看着便已叫人心下平和。 “小姐,大房太太如此宽和的人,怎地教出来的姑娘这样不讨人喜欢?就是她怀里时常抱着的那只白猫,眼神看起来也是凶巴巴,桀骜得很。跟十一姑娘一个德性。” 绿芙弯腰替自家姑娘佩上耳坠子,屋里没外人,也就放开了嘀咕。显然对那来郡守府快要满半月的大老爷家十一姑娘很有怨言。 镜里的女子浅浅一笑,眼里颇有些回味。“是很相像。” 正应了那句,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的人。当然,猫咪也算在其中。不过绿芙这话却说得不对。那大房太太,可不是面上看起来的宽和人。 近日里家中来客,正是从南阳郡远道而来,姜家大房老爷太太。随之而来,还有姜家这一辈四爷姜立,七爷姜为,十一姑娘姜珊。 这会儿她身边大丫鬟抱怨的,便是这只有六岁,却异常刁蛮任性的大房庶女。这十一姑娘第一天登门做客,因着没吃上一口最爱的芙蓉糕,硬是扯着嗓子哭闹许久。叫郡守大人一家始料未及,也叫大房老爷面上无光。 之后几次碰面,才只半人高,走路都需乳娘跟着一步不离的十一姑娘,见了她这二房嫡女,从来都是十分不耐烦,极为敷衍唤一声“七姐姐安好”,便带着人毫无规矩,也不等人叫起,直直错身离去。 姜瑗想起私下里听来大房内宅之事,手上拨弄几下珍珠耳坠,起身披上碧罗帔子,带着人往主院行去。 “只当她顽劣,平日避开些就好。”厢房里怎么闹腾,犯不着她。只要不来她桃花坞里闹,十一姑娘远来是客,便是要教训,也该是大房太太出手。 一行人走过穿堂,步上长长的廊道。头顶朱红色木梁架着褐色屋顶,沉甸甸压下来,倒显出些大户人家该有的气象。 “七妹妹稍待!”身后一声清扬婉转,黄莺似的招呼传来,姜瑗转身,便见一华服女子款步而来。却是府上五姑娘姜柔。 身量比她高挑,样貌却有不如。好在还算明艳,与寻常世家女子相比,稍有胜出。 “没想到半路遇上了五姐姐。”浅笑止步,守礼等她一等。 却不知姜柔看她回转,不禁有瞬间惊艳。 此处看去,姜瑗身后落樱纷飞,正打着旋儿徐徐飘落。廊下女子人比花娇,漆黑的一双瞳眸,正迎着日头,像是卷尽满庭芳华,仿似一抹玉色,温润生辉。 压住心底淡淡羡慕,姜柔亦是笑脸相迎,亲近挽上她胳膊,似是随意拣了话头。 “今日跟随太太去慈安寺上香,据说大房太太也是去的。还有十一妹妹,昨晚上就盼着念着,想来这会儿应该比你我二人更早到了太太屋里。就不知是不是等得又发了脾气。” 掩嘴而笑,五姑娘姜柔一双眼眸精明透亮。 能像她这般,唤许氏这后来被扶正,做继室的太太,让旁人听不出一丝别扭,甚至觉得她是十足十的真心,姜瑗心里暗自佩服。 两人虽说都是郡守府嫡女,五姑娘姜柔却是已故原配纪氏所出。而她的生母却是现任郡守府太太许氏。若真论起来,姜瑗在身份上还差了姜柔一筹。 两人面上和和气气,都是守规矩懂礼数的贵女。私底下如何,各人院门儿一闭,谁又知晓是何模样。 世家女子之争,爹娘疼爱,嫁妆家底,夫婿良人。她今年刚满了十岁,只比姜柔小一岁。两人真要论个长短,太太肯定是站在她这边儿。至于郡守大人……还真说不一定。 倒不是姜瑗不得郡守大人疼爱,而是姜柔的生母,乃姜家老太太亲自挑选的媳妇儿。且对那已故纪氏疼到心坎儿里去,到如今都还念念不忘。郡守大人哪怕更钟意年轻貌美的许氏,也不能抹了老太太情面。故而对姜柔也很是看重。 “十一妹妹年岁还小,再两年进了学堂,知了礼数总该有些变化。这会儿便只当她同九妹妹一般看待,多让着她些就是。” 明里暗里的挑拨,背着许氏,姜柔在她跟前已是再三耍了心机。 大房本就存了讨老太太欢心的打算,对已故的纪氏里里外外不忘大加夸赞。自然的,看进门不久,后被扶正的许氏也就处处不如。连着许氏所出二爷姜昱,七姑娘姜瑗,面上也就很是一般。这也是为何十一姑娘被教养得如此,对她和姜柔截然两个态度。 如今十一姑娘不在跟前,与十一“交好”的姜柔反倒背后说人坏话,姜瑗只当不知。 能轻易被挑唆的那是出头的笨鸟。她姜瑗可是府上声名极好,待人和气的姜氏贵女。头上有得宠的娘亲护着,儒雅的爹爹疼着,按兵不动,她已稳操胜券。 见身旁之人又是一副软绵绵,不为所动的样子,姜柔心里很是恼火。府上都说七姑娘待人良善,品格极贵,谁又知晓,姜瑗绝非看起来这般温和无害。 心里正不舒坦,却听身旁大丫鬟辛枝低呼一声。“小姐,听您与七姑娘说话,奴婢这才记起。上回您答应给十一姑娘的簪子……” 姜柔脚下一顿,当真忘了这事儿。 “五姐姐有要紧事,妹妹便先行一步。”很有眼色领着人离开,没了姜柔在一旁阴阳怪气,姜瑗觉得整个院子里花花草草都鲜活起来。 “小姐,还是奴婢回去一趟。旁的人手脚不利索,白白劳您久等。”辛枝是姜柔身边最得用的丫头,很得她信赖。 “赶紧着些,还要去给太太请安。”暗地里却埋怨十一贪慕虚荣,仗着人小,不要脸向她讨要首饰。 “小姐您就是心肠太好,人又大方。怎地不见七姑娘赏她些玩意儿。”路上寻了个座儿,简云服侍自家姑娘歇歇脚,等辛枝回来。 “你怎知七妹妹出手不大方?没见着七妹妹当着爹爹跟前,给太太出的主意。把太太身边心腹唐妈妈派去给了大爷使唤。” 这大爷却是姜柔胞兄,去世的纪氏独一个留下的儿子,郡守大人嫡长子姜楠。 想起那一板一眼,油盐不进的唐妈妈,姜柔就记起中风被送到城外庄子上,本是纪氏留下照看姜楠的陪房张妈妈。比起唐妈妈来,张妈妈那才是千般的好。 可惜张妈妈命不好,眼看大爷就要行冠礼,爹爹已经准备为姜楠举贤求个官身。好日子眼看就到,偏偏这时候中风。便宜了许氏身边那老虔婆,实在晦气! 简云见五姑娘提起唐妈妈就一脸不高兴,哪里不知这是自家姑娘对太太一脉心里不喜,迁怒了人。遂也闭嘴再不敢多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2章 擦肩而过 正屋里太太许氏身旁坐着大房太太童氏,两人岁数本就差上许多,这会儿凑在一处,许氏貌美且会打扮。上身襦衣小袄,乃时下最受贵女追捧的袒领直襟,水红色抹胸露出半边雪白。外头一截纤柔颈脖,连着美人骨也看得清明。倒把只穿了对襟立领的童氏衬得黯然无光。 “你二人来得最迟,理当受罚。还不赶紧向大房太太赔个不是。你十一妹妹可是老早就到了,只盼着人齐了赶紧出门才好。”许氏叫丫鬟给两位姑娘看了座,又奉上茶水。 最后到的姜柔只比姜瑗晚了半刻钟。这会儿还佯装抹了抹额角。 “太太说得极是。都怪我这记性,出门却忘了早给十一妹妹备着的玩意儿。这不,又折回去拿,耽误了时辰。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很会说话,既解释了为何来迟,又在大房面前表了善意。 “哪里来得这许多客气。都是一家子,不兴那起子见外的规矩。”童氏生来一张圆盘脸,白白净净,身子有些发福,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笑起来十分随和,难怪叫绿芙以为是天生的慈善人。 话是这么说,童氏还是推了十一姑娘出去道谢,收下了锦盒。顺带瞥一眼稳稳坐着,只管笑眯眯吃茶的七姑娘姜瑗。心里暗忖:到底比不上五姑娘出手大方。 对面那样带着强烈鄙薄的视线,姜瑗又岂会察觉不到。这大房太太还真是,谁又规定了非得挨个儿再给十一送礼?第一天打照面时候,她送出去的手钏珠钗,莫非还不值钱了? 再想起关于大房的传言。十一姑娘从洗三开始,每年年节收到的贺礼,都是这位大房太太代为看管。姜瑗立刻就释然了。 能将庶女身上那点儿蝇头小利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主母,她无话可说。 这会儿屋里都是女眷,大房太太底下只坐了十一姑娘姜珊。许氏这边儿人就多了。除了嫡出五姑娘姜柔,七姑娘姜瑗。还有几个姨娘,并着三姑娘姜芝,九姑娘姜冉。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坐了片刻。丫鬟打起门帘,主子们带上各自得用的婢女,浩浩荡荡几十号人,鱼贯而出。 姜瑗听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回头却见三姑娘姜芝捂着嘴故意落在后头。身旁丫鬟替她轻抚后背顺气,眼里隐隐带着担忧。 “三姐姐身子还没好?”放慢脚步,等她上前。 “太太请的大夫极好,几服药下去已是好上许多。刚才出屋子不小心吃了口冷风,这才又觉得嗓子发痒。劳妹妹挂心。” 要说郡守府里几个姑娘,哪个颜色最好,却还轮不上姜瑗。得数她这庶出的三姐姐艳冠群芳。 西子捧心似的人物,娘胎里落的毛病,生来就是个病秧子。可抵不过人貌美,楚楚可怜之姿,只一抬眸,怎么看都是风情。 “罢了,山里比郡城阴凉,山风也大。三姐姐还是回屋里歇着,待会儿我替姐姐跟太太说说。” 正焦急的游姨娘闻言大喜,七姑娘发了话,太太定然不会怪罪。“多谢姑娘体恤。” “谢什么?谢我没让三姐姐吃上慈安寺的斋饭?姨娘也留下,家里只剩三姐姐一人用饭,没了斋菜再吃得不香,这可是我的罪过。”招手使唤人送她二人回屋,看着游姨娘眼中感激涕零的神色,姜瑗回身渐渐收起笑脸。 大周朝,出身门第极为严苛。后院里姨娘,除非遇上大房老爷那样的糊涂人,否则一辈子都别指望能够挺直腰杆,安稳度日。 穿越而来已有十年,看多了后宅手段,姜瑗此生就盼着年岁到了,安安稳稳嫁个不那么糊涂的夫君。 她也时常在想,这一世好在命数尚可。有个做郡守大人继室的娘亲,且生母手段了得。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贵女,她自觉已十分满意。 再看前面蹦蹦跳跳,围着姜柔嬉笑的十一妹妹,姜瑗眸光闪了闪,对着大房太太的背影唏嘘不已。 姜珊这样没个规矩,在外间屡屡给大老爷丢人。童氏面上宠着她,实则却是软刀子害她。本就是庶女,还是个得宠姨娘的庶女,被嫡母这样用心险恶教养着,将来……怕她日子很不好过。 一行人登上车架,在太隆郡这地方,郡守大人内眷出游,自是声势不小。七八辆马车,两排侍卫,长街早早肃清了道路,庶民只能退到两旁恭敬避让。 世族与寒门,犹如天上地下,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谁也填补不了的沟壑。 “小姐,五姑娘方才在屋里说的话。也不知亏不亏心。若没有辛枝提醒,她哪里还记得簪子那回事儿。如今倒成了就她有心,早备了礼,不过是出门忘了拿。”春英替她揉捏肩膀,看不过五姑娘处处争先,万事都想压自家姑娘一头。 “跟她计较干嘛。说得不好听,她是没了生母护着,心里不踏实。我还能跟她一样不成?”这点上,姜瑗看得很开。 “还是姑娘精明。什么都比不上老爷太太疼爱来得要紧。日后再寻门满意的亲事。姑娘这辈子啊,也就顺遂了。”崔妈妈拿出绷子做着绣活儿,对自家姑娘这话很是赞同。 “只是可惜了三姑娘。身子骨太差,便是长得再好,日后议亲也要吃亏的。今次又错过了进山,以后再要出门却是难了。听说太太已着手替三姑娘相看亲事,这要是真定下来,往后都得待在闺中。” 大丫鬟春英将食盒里零嘴儿一样样摆盘,放在中央矮几上,又将煨得暖暖的茶壶拎出来,替主子添上热水。听崔妈妈这么说,也跟着叹气。 姜瑗手上翻着书页,心思却没在上头。 十三岁。三姑娘姜芝今年也不过刚满了十三。便是议亲筹办下来,到了十五也该嫁了。 躲在书后面偷偷撇了撇嘴。多好的嫩苗,都被男人糟蹋了去。 不会儿便到了山脚,车驾却是不允再前行。一众人换了软轿,直到了慈安寺门口,这才跨出轿门,由早早侯在门口的小沙弥当先领路。 “烦请各位行个方便!” 清幽小道上突如其来一声呼喝,惊得众人讶然回首。 惯来不许轿辇入内的慈安寺,今日却见得一顶靛青色软轿,由四名护卫抬着,自身后匆匆赶来。 软轿一侧还跟着两人。一人束高冠,初春时节拿着柄折扇。对着众人远远一揖,做文士打扮。 另一人冷着张脸,比女人还白净的面庞,长相阴柔,十分俊俏。与面相极不相符的,此人右手提着杆缨枪,煞气凛然。 许氏目光落在那文士腰间绶带上,眸子一缩,赶紧笑着招呼大伙儿避到道旁。“大人请便。” 姜瑗同样注意到此人身份不一般。竟是比她爹爹,太隆郡郡守大人所佩的绶带还要高出几个品级。 随从已是来头不小,就不知从始至终未曾露面,软轿里主人又是何等身份。 正暗自猜想,不料恰好风起,卷起幕帘一角。 姜瑗目光瞬时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如渊似海,深邃难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3章 半山偶遇 慈安寺后殿法堂,隔着张矮桌,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两人俱是面容沉静,衣着素雅。 屋里点了香烛,雾气袅袅,半支起的窗户前摆了盆松柏,给屋里添了抹亮色。 “大师,此番前来还是为世子痼疾一事。一年前自寺里求了燃香,起初几月效用极佳。可到了年末,却渐渐有些抑制不住。如今更是彻底派不上用场。还请大师新制了燃香,解世子难以安睡之症。” 说话的是那中年文士,此时再没有半道上高人一等的风骨,却是恭恭敬敬侍立着,话里透出些恳求。 “这般快便没了处用。”方丈眉心微蹙,拇指碾过手上佛珠,闭了闭眼,许久才喟然长叹,在那文士失望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 “如此,老衲也无能为力。” 唰一声利刃破空,缨枪已点在老和尚眉心。这般惊变,那方丈却巍然不动,只闭目张口,一字一句诵读经文。 宝相庄严的四方面庞,显是已看破生死业障。 “周准。” “是。”不甘收回缨枪,唤作周准,长相俊俏的男子得世子吩咐,只得退至一旁。 “药石无用?”蒲团上那人这话,问得既轻且柔。像是跟他毫不相干,十分淡然。 男子只一根玉簪挽发,尚未束冠,年岁不足十五。嗓音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然则周身透出股沉静,尤其双眼,古井无波。 “寻常燃香,不可根治世子顽症。若寻到有用的法子,只做辅助之用,或可一试。” “有用的法子何处去寻?”显然没有自家世子的气度,周准见这老和尚满口空话,目中有寒芒掠过。 道了句佛号,方丈叹息,遗憾摇头。若然知晓,他早已游方求药,回报老国公当年一饭恩情。 盘坐的男子沉凝片刻,抬手挥退身后心腹。 “你二人门外守候。待得本世子听方丈一课,再行回府。” 四下再无旁人打搅,只余方丈平和诵经声,伴着古刹钟鸣,心也渐渐沉静下去。 “大师不问梦魇缘由?” 双手合十,方丈大师一袭深灰色麻衣,整个人透出股出尘气度。 “各人自有缘法。世子着相了。” 这话说得讲究。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字字珠玑,一言道尽。 男子眼中冷芒一闪而没,凝视他片刻,方才闭上眼眸,一切作罢。 老和尚不为所动,敲着木鱼诵读完又一篇经文,再睁眼,却是了然颔首,观对面男子气象,沉声道,“世子的心,静了。” 讲堂之中,唯静心安神咒缭绕不去,“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是以,凡所有所相,皆是虚妄……” 前边大雄宝殿,春英捐了香油钱回来,却见七姑娘带着人只站在庭院当中,没有去观音殿求签的打算。“小姐,为何不与五姑娘一道去求支签文?” 姜瑗摆手,兴致缺缺。“看热闹不比自己提心吊胆来得好?” 命途被他人解读,是好是坏,今后都不会安心。 说得好了,往后遇上不如意,便会怨怪他人,徒增不平。 说得不好,不用等到往后,跨出这山门,就能心有戚戚。 “佛祖面前,说的什么胡话!”上香出来,许氏便听见姜瑗如此不庄重的说法,立刻逮着人厉声训诫。 “是是是,太太说得都对。我这是小孩子口无遮拦,给菩萨赔罪可好。”说着便正了容色,进殿恭恭敬敬拜上三拜。 完了转过身来,偏头看着许氏,瞧她消气了没有。只这时候,才稍微露出些比寻常淘气的性子。 “只有犯了错儿,才乖巧得厉害。”伸手戳戳她脑门儿,许氏终于露了笑脸。 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淡了些。不像姜柔争强好胜,骨子里透着倔强。也不像那几个庶女唯唯诺诺,尽力瞒着各人小算盘。 有了这一出,求签的事自然作罢。求签讲究心诚,勉强了她,也做不得准。 “太太,您与大房太太后院儿里吃茶,听大师傅讲讲经文。这些诵经念佛的事儿,年岁太轻,实在做不来。索性允了我带人去后山游览一番慈安寺闻名天下的石窟。午膳前定然赶回。” 找着机会能独自往清净地方去,姜瑗挽着许氏臂膀,摇了摇,再摇了摇。 “依你就是,没得把人晃晕过去。记得别走太远,带上崔妈妈,莫叫人担心。”今日慈安寺谢绝外客。除了郡守府女眷,就只迎了那不明来历的一拨人。想来以那几人身份,也不会做出有辱斯文之事。许氏便安心放了人。 慈安寺占地广阔,历史悠远。寺里真正精髓,却是聚在后山“千佛洞”石窟。 姜瑗一行一路走栈道过去,不过小半刻钟,便到了依山而建的廊道口。 “这般没有着色,佛像看着更古朴肃穆。”一尊尊佛像挨个儿观摩,姜瑗走在前头,留下崔妈妈春英十分虔诚一一叩拜。只留绿芙一步不离,眼里颇有些无可奈何。 七姑娘这模样,哪里是到庙里求佛。说是踏青更为贴切。 狭长廊道另一头,下去却是半山腰一座石亭。石亭左面有一参天巨木,枝干一侧绿荫环绕,另一侧却是光秃秃片叶不生。 “小姐,这树生得好生古怪。”绿芙举目望去,提着裙裾环视一圈。 “打嘴。”佯装作势,崔妈妈板着脸拧她耳朵。“古刹里一草一木都有灵性,可不许胡言乱语,带累了姑娘。” 委委屈屈道了声“省得”,绿芙回身帮着春英张罗茶点。 姜瑗好笑莞尔,不愧是许氏给的人,崔妈妈被太太调教得很好。要说这崔妈妈,也不过二十出头,是许氏娘家千挑万选送来的家生子。 捧着寺里待客用的麦茶,歇在亭里,对面便是远山,层层叠叠,苍翠辽阔,赏心悦目。起身走到凭栏处,胸襟似也开阔起来。 “难得好景致!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崔妈妈欣然附和,眼中分明带着赞赏。 “小姐再等上几年,必是一等一的绝色,岂是‘妩媚’能够道尽。且这诗听来十分不错,指不定日后小姐还能搏些才名。” 姜瑗一怔,便知崔妈妈这是误会了。这诗说的可不是“妩媚”,而是寄情山水,与山为友。 “这诗非我所能做得出。想着应景,借来用用。” “崔妈妈您瞧。您这般夸奖,小姐面薄,哪里好意思认下?”桃花坞里伺候的人都知道,自家姑娘从小爱读书,吟诗作对算得了什么,只当她谦虚罢了。 姜瑗浅笑,任她们打趣。 她无心才名,更不会借前世诗词外头显摆。澄清过了,信不信却是别人的事。 日子这般过下去也好。温馨安宁,说说笑笑。换了时空,也不是不能过活。 姜家七姑娘不知这石亭后面墨竹林中,几人正静立旁观。透过枝叶掩映,正好将她连着身边丫鬟婆子,一言一行收入眼底。 当先那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端凝,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4章 两处交锋 歇了小半会儿,被崔妈妈提醒时辰到了。姜瑗遗憾起身,再看一眼半山风光,流连不已。 “舍不得离去呢。” “您要是喜欢,月月里都可随太太前来。” “作罢。还是院里翻书来得容易。” “小姐您刚才还说此处景致难得。可见是附庸风雅。” 山涧小道上,几抹明丽身影渐行渐远。墨竹林里等待许久的人,这才跨步出来,进了无人的石亭。 “诗句极好。”当先那男子撑臂倚在阑干,极目远眺,巍峨之景跃然眼前。果真应景。 “确是好诗。”应话的是他身后跟着的随从,中年文士管旭。 周准抱臂肃立,这诗显然无法令他动容。此刻他满腹心事,今次无功而返,夜里世子又不得安睡。 “那女子年岁尚轻,贵在谦逊,却非贪慕虚荣之人。看打扮,应是此地世家女子无疑。也不知出自哪门哪户。” 在手心敲敲折扇,若非时机不对,管旭倒被她勾出些吟诗的兴致。至于姜瑗所说,此诗乃他人所作,在场三人俱觉得合情合理。 “太隆郡姜氏,姜家七女。” 管旭不过随口一问,没成想真能得了解答。不止他一人讶然,连带周准也惊讶侧目。 “世子,您识得那女子?” 那人却是仰首远望,不做回应。 他本已应下太隆郡太守姜和。此人几日前提出为他接风,欲设下家宴。如今看来,无此必要。 “打点一番,明早回京。” 管旭只觉今日意外连连。世子从来说一不二。此时突然改了主意,这是不打算再去郡守府赴宴。却是为何? 只是因着见了姜家七姑娘一面,对她……心生不喜? “可是,夫人交代……”国公府夫人与姜家继室主母同出许氏一脉。前者是许氏嫡支,生父乃当朝冠军侯。后者身份差上许多,只是庶出五房之女,家中势微。 听闻世子爷将往太隆郡一行,国公夫人讲究礼数,被身边单妈妈提醒,这才记起郡守府上,还有族里远亲这号人在。这便备了礼,免得落人口实。 “贺仪差人送去。再多的话,却是不必说。” “如此,臣下领命。” 款待女眷的独院儿里,姜瑗才回去,就碰上小沙弥过来言道斋菜已经准备妥当。若是方便,趁热品尝最是味美。 “那便有劳小师傅。”许氏做主,众人漱洗过后,一一入席。 “七妹妹,你当真是冲着斋菜来的。慈安寺果真还是斋菜最叫人惦记。”姜柔看她对着斋菜神情专注,只觉好笑。 “难道不该?这样好的菜色,绝不能错过。”毫不掩饰自己心情愉悦,姜瑗笑着大方承认。 许氏看在眼里,只觉欢喜。这孩子,样貌随了她外祖母,很是出挑。性子也好,十分讨人喜欢。将来再许个好人家,这辈子也算搁下桩心事。 至于姜柔……终归养在她名下,但凡她不过分,她也不会为难了她。如今姜柔已满十一,再过几年,嫁出去的女儿,又非她所出,何需与她较真儿。 “真是太太的闺女,你家太太也瞅着这斋饭,刚才还遣人去讨了张方子。说是回府叫小厨房做了寺里点心,几个小的应当喜欢。” 大房太太童氏像是随口一说。听得明白的,暗自记在心里。许氏余光扫一眼童氏,一个字儿也没反驳,含笑由着丫鬟布菜。 大房此次过来,郡守大人也没瞒她。大老爷这是想要借银钱,求老太爷托门路“举孝廉”买官身。 五万两银,不是小数目。家里拿出来这么大笔银子,日子也得节省着过。眼看要给三姑娘相看人家,这就得备着嫁妆。还有府上嫡长子姜楠,虽是纪氏嫡子,好歹还敬她声太太。今年满了十四,明年就行冠礼。举贤的事,也需提早打点。 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一下子手里放出去五万两,不说她心里愿不愿意,便是大人,也是犹疑再三。 若说那大老爷是个出息的,借了银子捐个官身,日后也能相互扶持。可偏偏那人从来就不长进,到了如今这岁数,还能为着个宠妾,气得童氏连自个儿名声都不要了,这样娇纵十一姑娘。如此情形,钱要给了姜家大房,还不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正是因为大房来了好些天,郡守府一直没给个准话。童氏这才生出些怨气,明里暗里的挑拨生事儿。 姜瑗虽不知为何童氏突然发难,也知道自家人自家亲的道理。再看看姜柔,低垂着眼睑,默默往嘴里送菜。面上是乖巧,只眼里精明却是遮掩不住。 童氏这话本也是说给她听。“真真是太太的女儿”,这话听在姜柔耳中,怕不是滋味儿。占着嫡女的身份,却要仰人鼻息。以后嫁人还要看太太脸色,心里岂会甘愿。 “是不嫌弃。太太给的,都是好的。”姜瑗淡淡一句,却叫童氏面上讪讪。 怎么听起来,七姑娘像是看破了她用心?童氏端起十一姑娘的瓷碗,替她添了碗热汤。 该是她想得太多。这七姑娘之前在南阳郡祖宅,不显山不露水。除了脸蛋儿长得好,旁的都只是凑合。该没有这份心机。 “还是太太最疼我。”姜珊吹去面上一层热气,舀上一勺,大口灌下去。抹一抹嘴,笑得眉眼弯弯。 除去被养歪了的性子,这六岁女童面容竟比姜柔更出彩些。姜瑗埋头暗道可惜。 大房太太疼你,疼得你全无安生立命的本事。 许氏瞧一眼自家女儿,无论是姜柔,或是姜瑗。别的不说,脑子都够用。尤其小的那个,面上温温婉婉,不疾不徐的性子。真要说起来,还从没吃过亏。 遂也笑着对十一姑娘道,“大房太太菩萨心肠慈善人。十一姑娘可要记得太太对你的好。长大了莫忘了恩情。” 能进郡守府做人继室,还把郡守大人哄得服服帖帖,显然许氏手腕了得,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童氏很有福气的面庞笑容淡了些,明白这是许氏以牙还牙,反刺儿了她一下。 姜瑗一旁看着,偷偷咂舌。吃个斋饭也能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后宅的日子,很有些刺激。 小半时辰后,众人都说用好了要回屋里歇歇。许氏应下,说好了申时一到,便动身下山。 姜瑗午歇醒来提早了些。便推门出去给许氏身边陶妈妈打声招呼,只说附近走走,醒醒神儿。 陶妈妈笑着提醒莫耽误时辰与众人会合,便也随了她去。七姑娘自小懂事儿,很有分寸。 “小姐,这碑文经了风吹日晒,大半都蚀了看不清楚。您这般伫立许久,跟能看出朵花似的。哪里就有意思。” “没耐性便自去玩去,没得老打岔人。”瞪她一眼,姜瑗将绿芙赶去莲池边,数香客抛下的铜钱,独自在碑林中观摩历朝名家笔墨。 “好字。”赞了声好,正要挪步,回头却见时常被姜珊抱在怀里那猫咪,正竖着尾巴,背脊上的毛发根根直立。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看,像是挑衅。 好个畜生!难怪绿芙说这猫跟主子一个德性。 本打算远远绕过去,不想这猫却紧紧跟着她。喉咙里发出模糊怪音,很有些誓不罢休的味道。 “咦,这倒怪了。你主子见了我不过抬抬下巴。你倒比你主子还横?”说着打量它半晌,慢慢蹲下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5章 可见到阿狸? 离得几步远,姜瑗一手拎起宽幅袖摆,露出皓腕。 竖起两根纤长莹白,保养得宜的青葱玉指。隔空对着那猫咪两眼间择了个角度,就这般由近到远,由左及右,状似随意绕着圈子。看似毫无规律比比划划,却引得那猫咪眼珠子直转。 看它本能就要伸爪子挠人,姜瑗柔柔缓缓,高低抑扬,“阿狸~很乖,对,就这么乖乖的,静下来。” 也不管除了名字,那猫能不能听懂。她只管哼出音调,间或唤它两声。微不可察,再抖动两下手腕。 便见女子腕间戴着一串缠了两圈儿,像是下一秒就能滑到小手臂上的水晶手钏。几十枚红豆大小,晶莹剔透的珠子,盈盈折射了头顶树荫透下的光晕。不多不少,一点儿不刺眼,只会叫人觉得眼睛疲惫。 那猫咪果然开始跟着半眯起眼睛,摇晃脑袋,像是来了瞌睡。 不大会儿,十分神奇的,尾巴软软耷拉下来,身子也懒懒趴在地上。舔了舔爪子,竟在她声声重复,却不完全一致,像是伴着韵律的抚慰声中,被十一姑娘起名“阿狸”的白猫,就这样蜷在石碑前,勾着尾巴,整个身子团得像弯新月。 那“月亮”迷糊看她一眼,最后蹭蹭耳朵,寻了个舒服姿势,屁股晒在日头底下,十分安心睡了过去。 “很好。”将寻她麻烦的收拾了,姜瑗满意收手。蹲着身子凑近了再瞧,其实这猫品相不差。 阿狸被十一姑娘养得白白胖胖,毛发雪白无一丝杂色。又短又翘的耳朵,十分可爱。 含笑起身绕过它去,留下阿狸独自好睡。一路看去竟险些沉迷,若不是绿芙过来催,许氏那边儿该是等得急了。 “小姐您倒是快些。陶妈妈罚起人来,一板子打下去就是皮开肉绽。” “就知耍心眼儿!何时真让你们挨了板子?”轻睨她一眼,姜瑗突然想起一事。“你刚才过来,可有看见十一妹妹的阿狸?” 方才那地方空空如也,不见了阿狸踪影。 “未曾见到。便是看见也只当不知。再说那猫怎会跑到这儿来,指不定正被十一姑娘搂在怀里如何逗弄。”绿芙撇嘴,一点儿不愿提及那讨厌的畜生。埋头嘟嚷着,错过了自家姑娘眼中一闪而逝的讶异。 主仆两人才到小院儿门口,人还没跨进去,便听里面哇哇哭闹声,震耳欲聋。 “这又是怎么了?”庭院当中围满了人。当中那闹翻了天的,不是十一又是何人? 半大的女童抱着童氏腰身,扑在她身上涕泪俱下。伤心得直抽抽,话都说不上来。倒有力气对身旁劝慰的丫鬟拳打脚踢。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小姐,您要再不回来,太太都要唤人去请。您看十一姑娘闹成这样,太太气得连房门都懒得出。不过就丢了只养在身边的玩意儿,哪里就能这样给姜家丢人。这还是在慈安寺里,被外人瞧见,更要不得。” 崔妈妈过来迎了两人进屋,对大房这事儿撒手不理。 姜瑗眉头一蹙,没想到阿狸真没回来。 许氏面色难看,见她回来,这才拉着人,近前仔细端看她神色。就怕外面那没规矩的,吓坏了府上几个自来听话懂事的。 “这趟回去,绝不能再姑息了她。这样没教养,连带拖累郡守府声名。” 姜瑗静静靠在许氏怀里,望着门外老槐树下哭闹不休的女童,再对比前世那些被父母惯坏的孩子。她这般因丢了阿狸伤心难过,真要说起来,还是稚子之心,十分淳朴。可惜了,放在大周朝,落在庶出姑娘身上,就是天大的不该。 靠在门边儿的绿芙回头看看自家姑娘,想起路上那句奇怪的问话。眨了眨眼,只将这事藏在心里。 谁都有心眼儿,谁也不是傻子。说出来会给七姑娘惹事,绿芙绝口不提。 山道上铺了石阶,姜瑗坐在暖轿里,摇摇晃晃,金步摇上一双蝴蝶振翅欲飞。一手撩起软帘,回望身后慈安寺山门,一声清浅呢喃,远远飘散开去。 “真就不见了呢……” 经十一这么一闹,众人回去早过了平日摆饭时候。许氏疲惫挥了挥手,叫各人自回院里清净用饭。童氏脸色极差,显是没料到十一能闹成这样。拧着她臂膀,没脸多呆,推攘着人,迳直回了西厢。 回去路上,春英抱着食盒,神情有些恹恹。“欢欢喜喜出门,谁想到回来还遇上糟心事。” 跟旁人不同,姜瑗脚步反倒轻快。“今日闹上一场,大老爷一家,怕是待不长的。”家里丢人跟外边丢人,这可大不相同。 世家最看重什么?声名! 此番童氏带人跟着许氏上香,不仅给郡守府丢人,连着姜氏门风也受她拖累。 姜家大老爷如今该担忧的是,回去南阳郡,老太爷若是知晓此事,还能不能耐得住脾气替他谋出路。 桃花坞里很快恢复了融洽,后院厢房却阴郁沉沉。大老爷听闻此事二话没说,当即指着童氏,怨怪她太骄纵了十一。又招呼丫鬟赶紧收拾包袱,明儿一早就去主院道个别。脸皮没了,骨气还是要的。 自然,向二房伸手讨银子这事儿,还是得催催。 太隆郡行馆,郡守姜大人小啄几杯,如今已是面有霞光。被人送到门口,离去时客客气气,略微带着些小心,对京里来的管大人恭敬辞别。 “下官定然安排妥当,恭迎世子大驾。” “姜大人还请慢走。”管旭笑看他离去,再回身,只觉今日当真是峰回路转。 姜七姑娘在碑林那会儿,世子爷也是在的。不过他一行却是站在大雁塔上,居高临下,正巧看见那女子如何安抚了白猫,之后拖着长长的裙摆,姿态洒然,漫步而去。 那样奇怪的手段,依稀间仿佛听见她哼曲儿似的,简单唤了几声“阿狸”,那猫竟乖乖顺服下来,最后睡得香甜。 莫怪世子当即就改了主意。朝令夕改,莫过于此。唯一叫他意外,世子竟命周准抱了那猫一同回行馆。 这却是……不问自取了。 “事情办得如何?”那人面前窗户大开,沐浴过后,随意披着件锦袍。如玉的面庞在亲信面前少了冷硬,映着烛台的光影,夜里竟显出些温和。 明知世子功夫极俊,春夜风起,该不会染寒。管旭还是习惯走上前,替他掩上窗户。 “已然交代姜和,两日后晌午赴宴。待得见了那姜家七姑娘,或可试她一试。” 就不知那手段,换了人身上还管不管用。 “何需等上两日。今夜便可知晓。” 男子懒懒抱臂,像是说了件小事。话里弦外之音,却叫管旭豁然转醒。 难怪门外没见到周准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6章 出人意料 梦里像是被人摁住脖子,有种溺水的窒闷。难受得姜瑗豁然挣脱了梦境,胸前急剧起伏喘气。 才一睁眼,迷糊的瞳眸顿时缩紧。什么时候,她屋里竟闯入了不速之客,正将她口鼻捂得严实,几乎换不过气来? 心跳如鼓,眼睛慢慢适应了只透着抹月色,显得幽暗静谧的内室。视线沿着面前那只手臂,缓缓上移。带着些惊悸,姜瑗手心冰凉,总算看清大半夜里惊吓她一场的陌生来客。 是他!妖异的桃花眼,鼻梁高挺,面相阴柔。那日慈安寺里手握缨枪的男人!虽只见过一面,却叫她印象深刻。 强自镇定,姜瑗借着朦胧月色,仔细分辨他眼中神色。 冷厉中带着迟疑。 够了,便是那一丝丝迟疑,也叫她心下大安。 此人目光清亮,无淫邪之态。且一直安安静静打量她,更像是审视。 周准站在拔步床踏板上,俯身凑近了看她。却见这女子除了起初惊慌,竟极快镇静下来。小小年纪,一点儿不显焦躁。 “姑娘莫怕。在下此来只为请姑娘相助一事。只要姑娘不唤人,在下担保,绝不会为难姑娘半分。” 不为难吗?不请自来,话里也透着胁迫。或许在他看来,自己识相,便能两相安好。 如今这情形,容不得她高声呼救。便是他不提醒,她也不会蠢到自毁名节。 乖乖点了点头,姜瑗垂眸看着眼前渐离的掌心,这才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内挪得离他更远些,静待他道明来意。 “还请姑娘更衣,随在下趁夜出府一趟。明日一早定然赶在卯时之前,安然无恙将姑娘送回。” 双唇紧闭,姜瑗掩住心中惊骇。再不情愿,也不能明着违拗。 三更半夜被个只见过两面的男子带离郡守府,若然被人发现,下场不言而喻。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今后命途,压在一个全然不知根底的人身上。 缩在墙角阴影中的女子,拥被坐起。肩头只露出一截月白里衣。面目看不分明,却有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睛。眼底少有惧怕,竟叫人轻易忽略了她年纪。 “大人可否先将灯点上?我怕黑。”尾音低不可闻,像是女儿家的难为情。 周准抱臂沉吟片刻。想她不过一娇滴滴世家女子,他也不怕她玩儿出花样。转身走到烛台前,执起一旁放着的火折子,吹出火星,如她所愿点燃了纱灯。 屋里有了光亮,姜瑗眯眼,这才将他看得仔细。 那人蕴着昏黄烛火的侧颜,白净俊美。眉峰冷厉,嘴唇极薄。一袭玄色衣袍,绲了金边绣线。便是不该出现在此地,偏就叫人觉得他有恃无恐。 姜瑗恍然明白,如他这等大有来历之人,眼中迟疑,怕不是因为夜闯女子闺阁生出的愧疚。而是这趟差事,令他觉得于一身清贵有损,显得不自在。 果然背景极深,傲慢且不讲理。明明是她受了欺侮,反倒让他觉得为难。侍从已然如此,可想而知主子又是何等性情。 尚未谋面,姜瑗已对那人生出戒备。 “还请大人外间等候,容我更衣。若然大人不放心,中间那扇插屏,可勉强做监察之用。” 周准抬着下巴,果然看见左手边山水锦屏上,人影摇曳。 这女子好细腻的心思。 也罢,到底男女大防,确有不便。 “姑娘是聪明人,多的话,想必也不用在下提醒。”这人倒也干脆,真就如她所说,退去了外间。 姜瑗跪坐至床边,伸手够到床脚小凳上叠放的褥衫。余光瞥见不远处屏风上纤柔的剪影,女子眼中光华大盛。舒展开臂膀,慢条斯理一件件着装。 “大人,桃花坞里的婢子当下如何了?” “大人可否告知来历,也能叫我安心不是?” “若是实在不方便,大人可否说说,何事劳大人走这一趟?” 连番试探,那人只静坐着一声不吭。姜瑗虽觉遗憾,却也没太过气馁。好在,她最看重的,从来不是他会不会给她回应。 当此之际,郡守府里各院都已歇下。除了桃花坞里七姑娘寝居,还寂寞燃着盏豆大的烛光。 半个时辰后,太隆郡行馆。 管旭摇着折扇,看着立在世子跟前,形单影只之人,只觉今日怪事连连。惊讶得连手中棋子儿也忘了放下。 “周大人这是……空手而归?”自从打探出周准往郡守府“请人”,他便好奇赖在屋里,就等这周准带了人回来,看看那法子是否管用。 如今看来……很有那么点儿意思。 周准深锁眉头,眼中隐有淡淡戾色。临到了行馆门口,他才恍然惊觉。主子交代差事,他竟莫名其妙,头一回失了手! 不久之前,他明明进了她屋里,眼看她更衣拾掇。之后……任他如何回想,也只记得自个儿回了行馆门前。抬眼便看就正门外悬挂的烫金匾额,这才惊觉事有不对! 更古怪的,他脑子里有一事十分清晰,却是那女子轻轻柔柔留下句婉拒: “夜半三更私会外男,有违闺训。还请大人莫要为难。倘若大人事出紧急,还请大人寻个两全的法子,届时姜七必不会推辞。” 说不出是窝火或是憋屈,周准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栽在妇孺手中。 轻敲棋盘,催促管旭快些落子。对面那人,除了眼中最初惊异,这会儿却是丢开了手,丝毫没有盘算落空的怒气。 “无妨,你且将今晚见闻说来听听。倒要看她如何了得。” 一时间屋里除去棋子儿磕在棋盘的脆响,只闻周准细细回禀,极尽详细。 许久过后,斜倚榻上那人支肘坐起,摆手叫人撤去棋盘,闭目略做思量。 “她诱你盯看锦屏,其间几番出言试探?” 毕竟是国公府世子,自小受的教养不可小觑。参照那日在高塔所见,抽丝剥茧之下,竟被他窥出些端倪。 “原是那时候就起了算计之心!”这话火气极重。周准惊怒,自认待那女子也算客气,没想到早早便被她摆了一道! “却是看轻了她。”下地汲上木屐,男子浅笑着向内室行去。“此事作罢。她既有心叫你传话,便是打定主意,不肯屈从。” 很冷静的性情,是个有主意的。与她温温婉婉的表象,有些不符。 “既能叫你吃瘪,容她缓上两日,倒也值得。” 眼见世子身影消失在软帐之后,周准面色冷然,在管旭捉弄目光中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今日那人给他的屈辱,他必牢记在心,迟早要向她讨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7章 阿狸易主 啧啧,这是周大人恼羞成怒,携愤而走?与他共事许久,看惯他冷脸,第一次见周准失态,管旭晃着折扇,除了没能见到姜七姑娘的遗憾,心里还有那么点儿痛快。 “世子,下臣也告退。离去前,还请世子容在下多唠叨几句。姜七姑娘那边,不两日便能摸清她底细。在此之前,您便是再不耐烦夜里惊梦,也请尽量多歇息,全当静心养气也好。” 此次离京,世子身边最得用公孙先生另有要事要办。这留心主子平日起居的差事,便只能落到他身上。 里面那人淡淡应了声,管旭行礼退出门外。想了想,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许久也不见动静。 这哪里是应他,不过是烦了他打搅。无奈摇了摇头,下楼去寻侍卫统领,世子这厢,夜里还需留个人添茶侍奉。 敞亮内室中,男子斜倚靠坐床头。一腿笔直舒展,搁在床沿。一腿屈膝落在地上。正耐心翻看今早燕京送来的邸抄。 指尖划过太尉府三爷巍山的名讳,男子目光沉了沉。随即挑起边角,翻页细读。 正看得专注,屋里骤然响起一声仿似讨好的猫叫,却是他脚下靠着的一只白猫。 侧身俯视,男子好看的眉眼起了变化。将大半身子倚在他脚背上的懒猫向外踢了踢,却被它蹭蹭脚踝,亲昵着贴得更紧了些。 碧绿的猫眼一眯,冲他瞄瞄叫唤,异常乖巧。与直面姜瑗时龇牙咧嘴讨人嫌弃,全然换了副样子。 挑眉睨它一眼,男子弯腰拎它起来,将半空中团成一团,洗得干净的白猫凑近了细看。 “她唤你作阿狸。”拎着左右审视,给了句挑剔品评。“丑了些。” 明明这人态度冷淡,阿狸却乖乖任他摆弄。便是被人拎得脚不沾地,也温顺收敛了脾气,没见它如何张牙舞爪。 或是看够了,男子顺手将它抛向床尾,阿狸在榻上滚上几圈,肥硕的身子撞进角落叠放的锦被中,这才戛然止住了身形。 修剪过的爪子摸摸耳朵,眼珠子四下转溜一圈儿,终于摸清了方向。也不知为何,偏就爱往他身旁凑。 做贼似的,阿狸呜咽两声,跐溜一下窜到他腿边,脑袋磨蹭几下,撅着屁股,靠着人乖乖趴伏下来。 “难怪她收拾你。该。” 继续翻看邸抄,手掌抚上它柔顺的毛发。男子眉目舒展,面若冠玉。 寂静夜里,屋里一人一猫静默伴着,竟显出几分与清冷调和的安宁。 同样的夜晚,桃花坞里姜家七姑娘却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 方才确信那人离去,她赶忙到外边探看值夜的春英。试了试她鼻息,该是没有大碍。这才又推开房门,到院子里耳房查看崔妈妈绿芙等人的情形。几人睡得很熟,面上看去没有受过惊吓的痕迹。 姜瑗轻手轻脚折回屋里,不由暗自震惊。整个儿桃花坞,上下七八名侍从,竟是被那人不知不觉全数施展了手段。 在她看来,那人功夫了得,该是一指点在玉枕,叫人无从防备。 好在那人没存歹心,众人这才安然无恙。 放下心来,总算叫她得了空闲,细心琢磨。怎地偏偏是她,遇上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苦思冥想,白日里只惟独一事,或许埋下了祸根!她因阿狸挑衅,不耐烦与它纠缠。莫非,当时还有旁的人在? 捂着被子懊恼不已,事情若真被她料中,那人是见猎心喜,还是另有所图?好在今夜她逃过一劫,万幸对方不是蛮干的人。 拒得了一次,第二次,同样的法子再难生效。那人本是疏于防备,才叫她短时间内得了手。 身为业界精英,她深知怎样的人,绝难被人诱导。两世经历,甫一遇见,便能令她觉得棘手之人,不巧今日就碰上一个。 倒不是夜闯深闺那俊俏男子,而是他背后那位,与她算不得谋面的主子。 慈安寺山间小道上她撞进的那双眼眸,除了沉静,短短一瞬,印在她脑海,只剩下难以言述的戒备和冰冷。或许还有更多深埋的情绪,她却不愿再做探究。 这样的人物,往往经历复杂且对外界抱有极大的警惕。那人既然派了近侍,欲要趁夜挟持她出府,想来不会轻易作罢。这也是她为何留了话,替自己谋求退路。 姜瑗蝉蛹似的裹在被窝里,蜷着身子独自思忖。阿狸,是否也落在那人手中? 隔日一早被春英唤醒,揉揉眼睛,姜瑗只恨不能赖着不起。昨晚更鼓过了三更,她才累得迷糊闭眼。看春英等人毫无异样,神采奕奕前后忙活,突然就觉得,一个人隐藏秘密,着实辛苦。 浑身乏力,脑子又重又沉。坐在锦凳上对镜梳妆,却见太太身边陶妈妈挑了帘子,堆笑进来。 “小姐,今儿个大房太太一早去了主屋。太太不得空,叫奴婢过来跟您说声,请安之事作罢,您在屋里自个儿用饭就好。” “这般早?爹爹可去了衙门?”铜镜里正好能瞥见更漏,这会儿卯时刚过。什么事情这般着急? 陶妈妈摇头,也觉大房越来越没个体统。“大人与太太都在花厅里待客。说是迟些再过去。” 等到陶妈妈离去,姜瑗草草用过饭,填饱了肚子,也不理崔妈妈劝说,迳自抱着薄被,歪锦榻上补眠。 窗前女子睡颜恬静,半面娇容落在洒落的春光中,似有满足。半支开的窗户,外间海棠抽了新枝,花骨朵儿凝香带露,端的美景。 主屋那厢,童氏一脸不甘摔帘子出来,手里抱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里面静静放着两万两银票。离之前说的数目,差上大半。 可恨许氏满嘴油滑,滴水不漏。一句“大人清廉,家中用度也不宽裕。”这就随手打发了她。 抬手拉扯大老爷衣襟,童氏满眼幽怨。“您也不多帮衬着些。就妾身一人,怎么说得过二房两张嘴?” 想着二房夫妇默契十足,什么事都是商量着一条心。童氏再看身旁这人,莫名就委屈。 讨银子如此大事,他竟还提着那破鸟笼子!就是因了姜家大老爷不务正业,家里老太爷才凡事都倚重二房,早早托人替姜二爷举贤,谋了官职。 轮到大老爷头上,这人自个儿不争气,几次都给老太爷丢人。此番老太爷打定主意发了话,若是再不长进,叫人看不上眼,便是命里注定,当个闲人安稳过日子。以后也别再有不切实际的念想。 正因如此,童氏格外上心。也对郡守府在这当口,没有倾力帮衬,怨恨极深。 “拉拉扯扯,像什么话!”大老爷挥袖撩开她手掌,看着童氏发福的面庞,心里就腻歪。若是换成杜鹃那丫头,眉眼含春,他倒乐意勾勾小手,搂着人外间亲热。换了这婆子,实在扫兴。 “没听弟妹说,两万两不是小数目。拿在手里,总比一个子儿都没的好。再说了,两万两银,已足够成事。若非你这妇人贪心,想再讹些银钱,这会儿早回了家中。” 此次出门上头有老太爷压着,身旁有童氏盯着。没了合心意的小妾姨娘一路服侍,大老爷早就不耐烦,一心就想拿了银子赶紧回去。奈何家中婆娘一心钻钱眼儿里去,耽误行程不说,更令他几回颜面扫地。 越想越觉童氏不讨喜,比起二弟屋里许氏……那美娇娘,如花的样貌,白生生的胸脯。看得他浑身酥软,骨头缝里都跟钻了蚂蚁似的。几年不见,那女人养得越见水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8章 终需一见 眼看大老爷提着笼子,吹口哨逗鸟雀儿走得远了。童氏落下脸来,对着他背影轻唾一口。若非她凡事多计较些,只凭他这幅德行,大房屋里十几口人,还能这般好吃好喝的养着? 满怀心事往西厢行去,经过鲤院门口,却见院门大开,三姑娘姜芝正扶着丫鬟庭院里散步。 当真是个美人儿!满园花团锦簇,竟比不得她身姿曼妙,袅袅婷婷。娇滴滴的样貌,顾盼回首间,欲语还休,看得她都面红心跳。 童氏一双狭长眼睛死盯在姜芝身上,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她娘家庶妹嫁了南阳郡富贾,韦府老爷做填房。这韦老爷前些年捐了好大笔银子,得了朝廷许的员外郎闲差。家里富得流油,正巧她庶妹生的小儿子韦二爷,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若能帮韦府说成这桩亲事,娶了姜芝这等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姐,莫说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两,韦家也肯出! 虽说姜家是世家高门,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与寒门通婚。可这姜芝不过是个庶出,又是个破败身子,不宜生养。在老太太跟前多念叨几回,与韦家商议,先定下亲事。不怕二房不看在三姑娘面上,替韦二爷谋个差事。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她还能占着这天大的情面,再向韦家讨要谢礼。 童氏越想越兴奋,抱着匣子喜滋滋往回走。这时候倒和大老爷一条心,恨不能立刻启程,赶紧寻老太太商量。 午后郡守府诸人,在正门外送别大房一家子离去。十一姑娘哭得泪眼迷蒙,拉着姜柔舍不得松手。 姜瑗依在许氏身边,眼看童氏装腔作势,从徐徐离去的马车中探出头来,挥手作别。淡淡瞥一眼,立在原地不做回应。 童氏如此刻意亲近拉拢,也亏得姜柔有耐性陪着她惺惺作态。 晚间郡守大人回府,本该去曲姨娘院子,却因着有事,只去看了看九姑娘姜冉,便转道去了许氏屋里。 屏退了仆从,姜大人牵着许氏紧挨着坐下。搂着她肩头,被许氏身上涂抹的暖香,勾得有些心猿意马。 “后日筵席,准备得如何?若是人手不足,前边院子你尽管调人差遣。”拔了她发钗,便见许氏一头乌鸦鸦的黑发披散下来。胸前直襟短襦,白生生的胸脯露了小半,愣是好光景。 娇嗔着依在他怀里,许氏细心将一应安排说与他听。两人靠在一处,情意绵绵,忙完正经事儿,姜大人早酥了半边身子,搂着人往净房里漱洗。 “大人,还有一事需得您拿个主意。”羞红着脸,许氏到底不满三十,年华正好,娇美贤淑,难怪能令郡守大人放她在心上。 “府上几位爷和姑娘可要列席?” 郡守府上大爷姜楠,二爷姜昱,三爷姜果,俱在太隆郡西面,香山书院求学。是以一月里只回来三五日,这会儿却是不在的。 若然世子尊驾到了,说不得还需几个小的全数迎出来。许氏便要安排人去香山书院告个假,接了人回府才好。还有些旁的些琐事需要交代几个姑娘,这些都得提前办妥。 姜大人搂着她肩头,一手慢慢解着盘扣,念及那位喜静的性子,终是有了决断。 “世子此来未曾对外声张。虽则不能大张旗鼓的迎人,却也务必礼数周全。明日去书院接人回来,寻个借口,莫泄露了世子行踪。另外,家中几个姑娘,依着规矩,见礼之后立了插屏,用饭还是摆在后堂。” 许氏颔首应下,抬手替他解了腰间系带。净房里一时春色融融,浅唱低吟。 翌日一早,姜瑗带着人过去主屋向许氏问安,听闻此事,莫名的,心里就是一跳。 “太太,来人可是都尉大人,或是监察使大人?” 太隆郡下辖七县,品级最高的地方官员,却是郡守、都尉、监察使,各领郡内政务、军务、监察之事。 碰巧的,太隆郡监察使大人,年轻时与姜大人有同窗之谊。入仕后,自来了太隆郡,两家相互间多有往来,时有帮衬。又都投在宗政大人门下,姜家二房与监察使家里,可说通家之好。 于是姜瑗抱着侥幸,从来没有这样期盼着监察使张大人,哪怕是与郡守府交情寻常的都尉大人上门也好。 许氏笑着替她夹了筷子水晶丸子,又唤妙娥给几位姑娘端上盅乌鸡汤。目光掠过围坐的几人,眼里隐隐透着严厉。 “明日那贵客身份非同小可,便是大人也轻慢不得。你等切记谨言慎行,莫给郡守府招惹是非。” 说罢看姜芝姜柔乖巧点头,姜冉喏喏应了声“是”,这才满意端起瓷碗,盛了鸡汤细细品尝。 身份极贵……姜瑗垂着眼眸,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 方才她试探来人身份,许氏面上刹那闪过的神情,她太是熟悉!那是回想。 太隆郡这地方,身份不凡且非她熟识之人,又能给许氏留下些印象……近日里,最符合这情形,除了慈安寺偶遇那行人,姜瑗不作他想。 许氏方才训诫莫要给郡守府添乱。若是知晓她早已节外生枝,会不会罚了她到祠堂里打板子? 第一次,姜瑗感慨,穿越以来,她从来都是循规蹈矩,老实乖巧。奈何流年不利,竟被她遇上了天大的麻烦。 “小姐,小姐?”绿芙碰碰她胳膊,总觉七姑娘打从上房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 “小姐您若是乏了,不如去屋里歇息半晌。这会儿日头大,再待片刻,树荫底下也不见凉爽。” 姜瑗仰着脑袋,坐在院子南边老槐树下搭起的秋千上,闲闲晃着两腿儿。 麻绳结的秋千架,晃动间吱呀作响。 头顶老槐树郁郁葱葱。斑驳的光影照下来,身上暖洋洋十分舒服。墙角爬着的藤蔓,枝叶交缠盘亘,绿荫掩映。底下花圃绣球开得正艳,月季也淡淡散着香气。 多好的时节,只有她满怀心事,不能言说。 罢了,躲不过的,不是么?“也好,这就回屋靠榻上歪会儿。”拖着曳地襦裙,姜家七姑娘安慰自个儿:就算被发现了秘密,她只当接了个case,没什么大不了…… 或许明个儿真见着了人,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她还能干脆些为往后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9章 兄妹之间 午睡醒来,头一件事,姜瑗撑起身子,向屋里圆桌上探看。 果然见得几样包裹着蒲叶,缠了麻线的市井吃食,眼里慢慢就盛出些笑意。 春英扶她起身,欢喜说道,“奴婢就知晓,小姐起来一准儿要找二爷带回的零嘴儿。”又指着未拆开的糕点,一样样说给她听。“二爷身边福顺送来的。这是宽窄巷子的桂花糕,这是彤记香饼。还有您最爱泡的菊花香片,馋了许久的豆腐卷儿。” “总算二哥哥有心。”被绿芙伺候着简单梳洗,也不等崔妈妈一样样装了瓷碟儿。从摊开的蒲叶上,伸手掰了块儿豆腐卷儿,送到嘴边只顾偷吃。 “您这时候想起二爷的好来。莫见了人,又与他对上。”好笑递上帕子,看她净了手,崔妈妈对自家姑娘跟二爷见面情形,再熟悉不过。 兄妹两人都是太太所出,感情极好,几日不见便会惦念。可真要见了面,又是针尖对麦芒,处处不相让。难得的,换了正经事上头,二爷眼睛一扫,七姑娘还得乖乖听话。这情形,着实好笑。 “不与他怄气,这就去寻二哥哥说话!”就着春英打起的门帘,姜瑗带着人往姜昱四方斋里串门子。 还没进独院儿,便听里面五姑娘黄莺似的笑声传来,一声声“二哥哥”叫得又软又轻。 “小姐,五姑娘也是在的。”春英皱起眉头,眼里透着无奈。怎地五姑娘每次都抢在自家小姐前头,不去大爷院里坐着,反倒缠上二爷。 爷们儿都是才回府,坐了半日马车,竟是连给人歇口气的功夫也不留的。 “五姐姐在,想来定是拉了大哥过来。”了然叫人进去通传,姜瑗对姜柔如此做派,早习以为常。 兄友弟恭,姊妹间和睦,讨爹爹欢心,交好有望入仕的姜昱,于她有益,自是乐此不疲。 “七妹妹来了。”十四岁的姜楠五官端正,眉目舒朗。国字脸,宽阔的额头,据说跟已故的纪氏长得很像。 笑容和善,性情忠厚。听人通传,本还与姜柔说着话,这会儿已是转头朝她看来。 “几日不见,大哥哥看着精神极好。”私下里兄妹相处颇为随意,姜瑗拣了姜昱身旁锦凳坐下,看着身旁老气横秋的少年,靠近了比划一下,顿时泄气。 “二哥哥又长了身量。”便是坐着也看得出来。 明明只比她长了一岁,偏偏她垫起脚尖,也才堪堪够到他鼻梁。 斜眼睨她,唤人端上碟香瓜子儿,推到她跟前。“自是与你赖在园子里养膘不同。” 姜昱略显消瘦的面庞上,一双眸子干净透亮,斜飞入鬓的眉毛又细又长。乍一看去,整个人透着锐气,又有股文士的清雅。此刻笑话她,亦是气定神闲。 噗嗤一声轻笑,姜柔捂嘴儿,盯着姜瑗圆润饱满的面庞,真真又白又嫩,有着两分少女的稚气,难怪姜昱如此打趣她。 不满撇嘴,姜瑗拾起瓜子儿递嘴里一嗑,淡淡回应。“二哥哥俊脸,更白净了。”知他最忌讳“白面书生”,她偏就拿话跟他叫板。 姜瑗一直盼着有个慈爱的兄长,可自从姜昱学会了说话,从没叫她如愿过! 幼时这熊孩子拽着她东奔西跑,难为姜瑗软软的身子,腿脚还没长利索,跟在他身后没少磕着碰着。 等到两人再大些,姜昱无师自通,样样抢着亲自“照顾”她。拿了饭勺与她喂饭,糊得姜瑗满脸都是,气得小姑娘眼泪汪汪,嘴里包着米饭,哭喊都发不出声来。 待得姜昱入学开蒙,性情急转,极动至极静,害得姜瑗没能适应,已吃足了苦头。 每日午后,姜瑗都得乖乖坐着,被他关在四方斋小书房里,手里捧着卷比她脸盘还大的《集贤集》。她念一个,他写一个。要是念得错了,二爷姜昱会很不高兴用鼻子哼哼。 那段日子姜瑗过得很捏了把辛酸泪。大周朝文字小篆居多,其次狂草。四岁半的姜昱学起来尚且吃力,难为她丁点儿大还没断奶,已陪着二爷刻苦攻书。最可恶,那人还嫌弃他拖累他进度! 如此兄长,姜瑗长到现在,能只嘴上跟他呛声,已然不易。 最叫她痛心,旁人眼中,这便是天生的兄妹投缘。郡守大人和许氏看着欢喜,又见姜瑗小小年纪,跟着姜昱竟也能勉强不被他落下,很是夸赞了姜瑗,更多却是鼓励姜昱,让还是个半大小子的二爷,从此明白了肩上重担。 于是在这般友爱的氛围下长成,姜昱日渐严厉,姜瑗比谁都体会得深切,何谓“长兄如父”! 姜昱这些年积威甚重,正经事上姜瑗少有与他顶撞。唯一能扳回些场面,只剩嘴皮子功夫上,与他不相伯仲。 看他二人四目相对,暗中较劲,姜楠好笑替各人斟上热茶,挑了个在座都感兴趣的话题。“明日府上延请的贵客,七妹妹可知来人身份?” “太太没说。”回头捧起茶碗吃上一口,倾身笑眯眯问姜昱,“二哥哥可知晓?” 姜昱抬手将她指尖捏着的茶盖夺下来,惯例的训人,“规矩都白学了?”直到看她乖乖缩脖子端正坐姿,这才琢磨片刻,与她说了实话。 “来人与府上有些渊源。门第却是高不可攀。” 姜楠本打算挑起话头,兄妹几人凑凑热闹。没想到姜昱竟认真起来。 姜瑗也没料到自己随口一问,姜昱还真能答得上来。该是她爹已急着招了两人说话。 这事上边儿,姜瑗只觉无奈。即便她再受郡守大人疼爱,终究越不过“女子不涉外事”这条祖宗规矩。因而府上凡有大事,郡守大人都只会叫嫡出的大爷二爷当面告知。府上几个姑娘,连着太太许氏,只管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成。 “来者何人?为何说跟府上还有些关系?”没等姜瑗开口,姜柔已按耐不住,好奇看向姜楠。 与府上人人夸赞的七姑娘不同。姜柔第一天开口唤许氏太太,便知晓自个儿再不是二房不可取代的嫡出姑娘。 纪氏去得早,她出生不满周岁便没了生母。若非纪氏留在姜楠身边的张妈妈不时提起先太太的好,她怕是早已被许氏养得熟了,忘记生恩。 张妈妈被送去庄子前,孤零零躺在床上,拉着她手。四十岁的妇人满脸褶皱,头发花白。红肿着眼睛,只一遍遍关切,要她提防太太,为大爷和自个儿多做打算。 姜柔记在心里,对一切可能成为她往后助力的,都极为看重,不愿错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10章 被站队了 “燕京赵国公府可有听闻?明日来人,正是国公府世子一行。想来有这名声在,也不用替两位妹妹细细说道。”既然姜昱已揭破,姜楠也不做隐瞒。只是方才还笑得温和之人,提及赵国公府,已收敛了笑意,神情显得肃穆。 屋里刹那寂静下来。 姜瑗只觉耳畔嗡嗡作响,晴天霹雳莫过于此。是错觉么?为何她看见姜柔面色涨红,唇瓣颤巍巍开合,却偏偏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对面姜楠身后,八宝阁上摆着的青石料盆景,冷冷折射着光华,叫她遍体生寒。 “阿瑗?瑗儿?”像是有人在唤她,姜瑗梗着脖子,缓缓转过头去,正对上姜昱担忧的眸子。 “瑗儿何故惊吓成这般?”牵起她不自觉已紧握成拳的小手,姜昱眉心紧蹙,“手怎地这样冰凉?” 暖意丝丝融融从掌心传来,动了动眼眸,偷偷吸一口气,总算压住心中惊骇。 “骤闻世子将至,这是怕的。”说了实话,姜瑗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能不怕吗?手心冰凉,是她潜意识里想要撒腿奔逃。 赵国公府,若是连顾氏她都不曾听闻,也枉费她几年世家教养。 老话常说,无知而无畏。不巧的是,大周天下,谁人不识燕京顾氏?便是姜氏全族,半百族人,真与顾氏对上,也不够人塞牙缝的。 她此次到底招惹了多大祸事? “到底还是小姑娘。”姜楠柔声安抚,眸中透出关切。“七妹妹莫怕,明日你等只需见礼,之后都是在后堂摆饭。竖起插屏,还是跟往常一般无二的。只是需记得,切忌吵闹。世子不喜喧嚣吵杂。” 又偏头与姜柔交代,“世子何等身份,不该有的心思,半点儿不许滋长!” 大爷姜楠,虽不及姜昱敏慧,却也是个明白人。与姜柔不同,姜楠之于许氏,并非如同姜柔一般,对张妈妈言听计从,偏听偏信。 又因姜柔到底是姑娘家,抬头也就只见得院子顶上四方天光,计较些妇人间鸡毛蒜皮,上不了台面的琐碎事。姜楠虽欲劝她踏实过日子,少些自扰。真要就事论事,跟个十来岁一直养在后宅的姑娘,又要如何讲道理? 长久下来,也就只能对她多些提点,免她犯了糊涂。 在四方斋中被大爷教训,姜柔咬着嘴唇,面色骤白。 她不过欣喜,一时激动,提了句“世子既跟府上有些渊源,可否提携哥哥一二?”便被姜楠当众厉声怪责,还是当着姜瑗跟前。 五姑娘目中含泪,被府上最亲近之人伤了心,眨眼已掉了金豆子。 “你吼她作甚?她哪里知晓其中厉害?总归比瑗儿争气些。”叫外间丫头进来,扶着姜柔下去梳洗,姜昱拍着姜瑗背脊,看她平复下来,这才安心坐了回去。 “她这话要传出去,听在世子耳中,如何作想?这会儿训她,总好过她不知轻重,祸从口出。” 不过被人搀扶着进了偏厅,隔了道幕帘。姜柔听他如此说道,也知自个儿冒失,被天上掉下的馅儿饼,砸得生出了妄念。 燕京赵国公府,却非他姜氏能够肖想。自此便歇了心思,再不敢好高骛远,隔日面见国公府世子,也是规规矩矩,行止有度。 府上几位爷回来,傍晚自是在上房用饭。 姜家七姑娘见众人和乐融融,想来是为着明日国公府世子登门,觉得与有荣焉。 赵国公府,想起便令她生畏。 大周半数朝政皆落入世家掌控,皇权与世家积怨已深。大周王朝七十二世家,如同姜氏这般兴起不过四十余年,借军功一夕之间,由寒门跃“士族”,成新贵,也只不过勉强挤入中下之流。 赵国公府,在姜瑗看来,便是那压顶的泰山北斗。世间能与皇权博弈的,从来都是权倾一方。 世家权贵之中,后族朱氏,幽州关氏,燕京顾氏,三足鼎立。三方巨擘一面互有争斗,一面合纵连横,对峙皇族。周文王心腹,当朝太尉一门,执掌畿内三军大权,这才叫世家不敢轻举妄动,放肆太过。文王对三家各有拉拢,暗中不乏挑拨离间。 按姜瑗理解,这就是更隐晦些的“周天子与各路诸侯”。乱世之兆。 与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是祸非福! 然则令她所料不及,却是姜昱口中提到那“渊源”。姜昱说得平铺直叙,可听在姜瑗耳中,分明还有另一层涵义! 原来国公府夫人,出自许氏嫡支,当朝冠军侯一脉。而郡守府太太许氏,本是当年许氏一族收拢人心,甘愿为国公府马前卒,送许氏女子联姻姜家,掌控江南新兴世族的棋子! 更糟糕的是,郡守大人与监察使大人,当年投在宗正大人门下。而这位当朝九卿,亦然也是顾氏门徒! 有了这般牵扯,姜氏一门算是仰顾氏鼻息,自当算作顾氏党羽! 穿越十载,姜瑗今日方知。昔日她受限于女子身份,不能更多接触外事。便在姜瑗以为姜家不过江南一寻常簪缨世家,于冀州算得名门望族之际。一场家宴,揭开了令她触目惊心的事实:姜氏一族早已站队,且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 让姜瑗最是万分头痛,却是她姜家,清清正正的门风,竟卷入如此深不见底的漩涡。史上与皇权作对的,能有几个得以善终? 想她花苞似的小姑娘一个,好好儿的世家贵女,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并不是根正苗红。以往认定的安乐日子,随时可能被殃及鱼池。其间落差,足以颠覆她十年来的所有认知。 姜瑗此时只恨自个儿脑子太清明,姜楠姜昱话中深意,为何她就听得明白?要是能如姜柔一般,听过即放下,半点不做深究。受了教训转眼又能在许氏跟前笑脸逢迎,那才是福气! 晚饭过后,众人吃了盏茶,各自散去。 沉沉暮色之中,游廊屋檐下,男子消瘦背影侧倚在朱红廊柱上,微微仰着头,手心把玩着腰间暖玉。 身旁一男子,却是凭坐阑干,背对莲池。月色掩映下,依稀可见其面庞方正轮廓。 “二弟错矣。瑗儿较阿柔,聪颖太多。” 立着那人微眯起眼眸,面有不豫。 “宁肯她再愚笨些。” “总也不能一直瞒着。” “是啊,又能瞒到几时。” 家中大事,瞒不过七姑娘玲珑心窍。 天下大势,瞒不过大周有识之士。区别只是早晚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11章 姣姣公子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屋檐下打落的雨滴溅到青石板上,滴滴答答,更显院子里一片静谧。这样的天气,最是好眠。到了天刚敞亮,突然就变得倾盆而下。江南烟雨,便是又急又密,也如天青色的泼墨画,氤氲淼淼。 使人支起窗户,姜瑗抱着被子跪坐软榻,望着中庭灰蒙蒙的天空,不禁猜想。 落雨的日子,那人还会来么? 直到晌午将至,一顶靛青色软轿抬到花厅门口。与内宅女眷一道侯在廊下,站在一众男子身后的姜瑗,终是见得闻名天下赵国公府世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 轿门口打着油纸伞的文士,躬身撩起幕帘,便见里边那男子低低埋着头,弯腰跨出门来。另一边侍从撑起油伞,一袭狐裘大氅,着墨色皂靴的男人抖一抖下摆,去了上面沾染的雨水,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男子剑眉英挺,凤眼狭长,眼角微挑。鼻梁高而挺拔,嘴唇极薄,五官深邃。尤其一双眼眸,衬着漫天的雨帘,只叫姜瑗想起东墙角那口古井,看着就引人沉溺其中。 来人刚在石阶下站定,郡守大人已领着府上几位爷,客气迎了上去。 管大人有言在先,不可在正门外兴师动众,招摇太过。只当一般宾客登门款待即可。便是如此,郡守府上下也早早拾掇,装扮一新,焦躁中足足等候两个时辰有余。 那人微微颔首,拾阶而上。只他一人立在廊下,已如皎皎明月,周身镀了层光彩,四下生辉。如斯风姿毓秀,绝世无匹。 男子抬手,除去氅衣递给近侍。里间一袭玄色素袍,墨玉腰带。衣袂随他动作带起,身上便有淡淡冷香传来,与他神情间清冷,相得益彰。 分明还是个少年郎,气度却超然卓绝,令人望而生畏。 起初震惊过后,许氏收敛心神,领着众人紧跟着叩拜下去。行了世族间最庄重的大礼。 姜瑗双手抵在额前,深深跪伏着。阴雨天外间石板透着冰凉,膝盖挨着,丝丝缕缕都是寒意。 垂首前一刹,她眼中只剩他脚下绣工精致的皂靴。这是第一次,姜瑗切身体会到,名为“权贵”的大山,重重压在她肩头,半分不容抵抗。 顾衍眸光一扫,视线落在许氏右手边第二人身上。女子髻上一支珠钗,长长的流苏坠到鬓间,正与翡翠耳珰两相辉映。身形娇小,背脊绷直。静静匍匐着,两侧湘妃色袖幅洒开,铺在地上,衬得女子露在颈后的一截肌肤莹白如玉。 静看她片刻,收回目光,淡淡叫了起。 “夫人无需这般拘谨。” 男子嗓音略微沙哑,说话时候目光清明,正正看着人,话虽冷清,却不显得有何失礼之处。便是带着谕令的口吻,由他说来,也是理当如此。 领命站起身来,姜瑗两手扣在身前,低低垂着眼睑,目光只落在他华服下摆,片刻不离。 渭水以北,名门望族称当家主母做夫人。江南一地,却是更多沿袭前朝旧俗,唤一声太太。 此人家学渊源,必当知晓其中差别。然则身在异乡,依旧不肯入乡随俗,遵照江南礼制,可见不是个肯为外物屈就,好说话的。 这时候,轮不到府上姑娘在国公府世子跟前擅自插话,都是许氏挨个儿指着,点到谁上前,便又是规规矩矩,屈膝福一福礼。多的话,世子不开口,姑娘家绝不可抢先出头。 如此气氛沉闷相互见过,许氏便叫陶妈妈领着她们到后堂回避。姜瑗提着裙裾,转身刹那,眼角瞥见那人骤然向她看来,眼中喜怒不辨,只一双眸子黝黑清厉。 或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去往后堂路上,几人都显出有几分沉默。三姑娘姜芝抚着心口,脸色不大好。额头密密出了层细汗,这会儿正遮掩着,捂了帕子轻轻擦拭。显是见了这位年纪轻轻,却派头极大的国公府世子,吓得不轻。 姜柔轻呼口气,踱到姜瑗身边,拉拉她衣袖,一副劫后余生的轻快。“七妹妹,方才那人,好生可怕。”倒不是他面目可憎,而是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一眼看去只剩敬畏。 姜瑗扯扯嘴角,笑得勉强。 是吓人。更吓人的还在后头。 正要挣脱姜柔拉扯,却听身后一声娇呼,却是九姑娘姜冉,一不当心脚下磕绊,险些撞倒一旁摆着的珊瑚盆景。幸而她身边丫鬟伶俐,赶忙扶住了人。 “今日有贵客在,姑娘还是警醒些的好。”陶妈妈不悦蹙起眉头,对上九姑娘惊惶无措的眼睛,无奈摇了摇头。 这个府上最小的姑娘,年方七岁,难怪受不住世子周身贵气。在陶妈妈看来,府上也就七姑娘没见张惶,很是替太太挣了脸面。 却不知这是七姑娘自家事自家清楚。事到临头,她也只能听凭对方差遣,早些了结这桩麻烦。 筵席摆在正厅,中间立了花鸟锦屏。前边宾主尽欢,推杯换盏。有府上请来的乐师抚琴助兴。弹奏的琴曲很是雅致,偶有燕京小调,可见许氏花费了不少心思。 后堂许氏带着几位姑娘围坐一席,各自身后站着婢子。与前边不同,席上很是安静,偶有汤匙碰在碗边上的脆响。 姜瑗正夹了筷子翡翠玉碗,便听前面停了鼓乐,有说话声传来。 “在下得闻府上几位爷俱是在书院求学。却不知是哪间书院?”宴席过半,管旭执起酒盏,状似不经意闲话家常。 姜大人闻言向另一桌看去。大爷姜楠,二爷姜昱,俱是一表人才,落落大方。只角落里坐着的庶出三爷姜果,因着才不久染了风寒,显得有些形销骨立,面色不佳。 “说来惭愧,也就勉强入了西城门外香山书院。还是掌院大人看在家中老父面上,才收下这几个不成器的。” 姜大人话说得谦逊,目光落在姜楠姜昱身上,隐隐有着欣慰。 管旭拿起搁在手边的折扇,在手心轻轻敲了敲。回头看一眼上首一直少有说话的世子。只见这位一如既往,滴酒不沾。只捧了杯清茶,见他看来,极轻点了点头。 姜大人不知这主仆二人是何用意。正暗自揣摩,却见管大人和颜悦色,笑着冲他说道。 “香山书院在冀州地界,尚算有些名望。可要放在外间,却也声名不显。在下恰有一弟子,正在麓山官学讲学。观府上几位爷,俱是仪表堂堂,腹有诗书之人,该是可堪造就。再者,麓山官学亦收女子教养。里面几位大家,俱是人品出众,到了年岁宫中放出的文书女官。若然姜大人不嫌弃,在下倒起了爱才之心,可为贵府书信一封,权作举荐。” 言罢展开折扇,放身前晃一晃,耐心等他回复。 既抛出麓山官学,也不怕这姜和,区区一郡郡守,会糊涂得不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12章 公子玉枢 麓山官学! 前边郡守大人是何反应姜瑗不知。只一席坐着的许氏,连同五姑娘姜柔,两人面上蓦然有了光彩,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三姑娘姜芝小心翼翼陪着,吃食用得不多,就差脸上印着“快些回房才好”。自然听不进这话。 最小的姜冉,被刚才陶妈妈一吓,这会儿还战战兢兢,缩着身子,深深埋着头颅。 轻握上她小手,姜瑗拍拍她手背,看姜冉怯怯抬头,方对她安抚一笑。 这时候她还笑得出来,姜瑗自己都觉得难得。 她设想了无数次对方会如何出招,惟独没想到国公府世子会如此大方,先给了郡守府一个又大又圆的甜枣。 大周文士授课,分私塾与官学。 私塾不过请西席先生家中讲学。而官学,却是非权贵子弟不能入!且学生需留宿学舍,一月里准假不过三五日。 郡守府几位爷如今求学的香山书院,只算寻常官学,已然比私塾胜出太多。需清楚,大周官员选拔任命,唯“举贤”“孝廉”二途。 举贤,便是自身有才干,能获得朝中大员青睐,靠的是人脉提携。 孝廉,却早入了旁门左道,但凡能捐出一大笔银钱,通通门路,也能勉强捞个县衙小吏当当。别看只是个末等衙役,俸禄虽不丰厚,却有诸多特权。高出寻常百姓一大截儿。 如今提到麓山官学,却是十分了不得一件大事。 如同世家也分三六九等,所出子弟自然身份有贵贱。像是郡守府这等门第,能入香山书院已是看在姜老太爷的情面上,网开一面。 比起在大周闻名遐迩,令无数学子趋之若鹜,却苦于寻不到门径的麓山官学,香山书院也只能落得个“不过尔尔”。 姜瑗两手放在膝头,瞥见一旁姜柔紧张得扣在一起的指节都有些发白,也就跟着装出些惊喜,心里却止不住沉沉下坠。 天下间从没有不劳而获的便宜可拣。国公府给的好处越多,讨要的回报自然少不了。 而今她担忧的是,此次世子登门,除了寻她清算旧账,会不会……还跟姜家有些她所不知道的牵连? “管大人方才所言,麓山官学也收女学生?恕下官孤陋寡闻,之前却是从未听闻。”总归是一郡郡守,经了官场上诸多历练,姜大人暗自镇定,没一听麓山书院的名头,就昏了头脑,忽略了旁的疑惑之处。 “这也怪不得姜大人不知晓。却是这女学馆,尚在筹建中。江南离燕京隔了数个州府,一时半会儿消息也传不出来。约莫还有段时日才能透出风声。半月后,麓山官学会在各地甄选贵女,选入书院教养。三十余席位,只燕京一地便会占去大半。” 管旭偷偷瞥一眼静坐的世子,未说全的话却是:世子有命,别说女学馆,便是将麓山书院拆了重建也是使得。 麓山官学学监大人,恰好是国公爷早年收的门生。自然对世子无有不从。且设立女学馆,惠及燕京大半世族,这等好事,谁也不会明面上阻挠。 不过自传出国公府牵头,于麓山书院开办女学的消息,其余两大世族,后族朱氏、幽州关氏,也紧接着四下宣扬,不日将在四海书院、清平学社,分设女学。 显是效仿,不甘顾氏专美于前。 文王对此乐见其成。朝堂之上,钦赐国公府世子顾衍,“公子玉枢”之美名。竟是允他同几位皇子,同享“公子”尊崇。 大周除储君周太子,旁的皇子均以公子敬称。譬如,文王最疼爱的儿子,昭仪娘娘所出皇三子——公子成。 另有成年皇子,四子公子丹,五子公子义。 玉枢为号,意指“玉质天成,机枢为要”。既区别于单字封号的皇族亲贵,又盛赞顾衍此人形容俊朗,人品贵重。 三家之中,唯有赵国公府得此殊荣,文王用心,不可谓不深。 管旭回想起国公爷知晓此事后,不过传来一封书函。世子看后,神情比之前无丝毫异样。只执起信纸,付诸一炬。 想起这父子两关系,管旭心里有些发毛。 宴席上,姜大人权衡再三,终是起身朝身旁少年人俯身一礼,“世子与管大人厚爱,下官愧领。今日大恩,姜氏一门必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咯噔一声,老老实实坐着的姜瑗心下一跳。果然,这话另有讲究。 不是郡守府铭记恩德,而是“姜氏一门”。再想得深些,这是表了效忠。 姜家七姑娘突然发觉,便是他爹见了那文士都需道一声“管大人”。自始至终立在世子身后,身份显然与管大人不相上下的那位阴柔美男子,却是被她糊弄着,十分利索打发了回去。 不论之后如何,只说眼前,她姜瑗也干了件大事! 宴席散去,姑娘们当先告退。路上穿过游廊,进了二门。 姜柔一路脚步轻快,水晶似的眸子光彩绚烂。姜芝疲惫落在后头,身后是更为沉默寡言的姜冉。 几人都知晓,方才宴席上提到能够资格去麓山官学,定然说的是府上两位嫡出姑娘。姜芝还好,不日就得议亲,本就是庶出,没觉着失落。可惜了姜冉,心里明明羡慕得很,却不能僭越,鼻子酸酸的,心头又苦又涩。 望着身前华衣美服的嫡出姑娘,五姐姐姜柔添了几分雀跃,七姐姐姜瑗一如既往,温和守礼。九岁的姜冉目光落在姜瑗高高梳起的云髻上,怯懦的眸子闪了闪,第一次觉得,比起五姐姐喜形于色的张扬,七姐姐这种沉稳自若,内敛的矜持,像是智珠在握,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临到了岔路口,几人招呼过后各自带人回去。姜瑗目光在闷闷不乐的姜冉身上一瞬停滞,缓缓收回眼,转身又是淡淡笑颜。 外边春雨初歇,午后天光竟逐渐敞亮开来。懒懒的日头挂上去,碧空如洗,连庭院里的花草也跟着鲜活起来,舒展了枝条。 “小姐,您可要歇会儿?”替她拆了发髻,绿芙把着梳篦,细心替她疏通头发。“小姐这头发丝又黑又密,长得极好。就是发尖儿有些参差不齐,得空得再拾掇拾掇。” 拨一缕发丝在指尖耍玩,姜瑗摇摇头,“今儿个不歇了。茶水吃得多,躺下去又不舒服。头发倒还好,寻个天晴的日子,去院子里修剪。叫人把窗户都支起来,透透气也好。早间落了雨,阴湿得厉害,叫日头给晒晒。” 江南之地潮湿,时常需要晾晒被褥。 姜瑗起身到锦榻边取来倒扣着的游记,想着得空翻翻,理理心绪也好。那人的目的,该是借麓山官学叫她办事儿。 只才拾起书册,里间一页对折过两次的宣纸,在姜瑗睁大的眸子中一下落到她脚边,正好压在湖蓝色绣花裙摆上。 “这是小姐练的字儿?”绿芙正要替她拾起,不想自家姑娘亲自动了手。 “旧稿罢了。”说着一脸无事人似的,歪在榻上,屏退了左右。 很寻常的笺纸,展开来看,字迹极好,一手行草已成气候。 可姜瑗莫名就觉得,这字不是出自世子手笔。行文太流畅,文气极重,透着股随意。像他那样的人物,不该轻易从字迹间叫人揣摩出心境。 “未时三刻,东厢一聚。” 寥寥数字,却叫她丝毫不敢懈怠。 来了。一直悬在她心头的疑惑,总要有个说法。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叫人带了消息,穿堂而入,进了内室,又熟悉她平日作息,姜瑗小心翼翼叠好笺纸,放在随身戴着的荷包里,压了压荷包口子。 她会如他所愿,再不逃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13章 允你靠近 “小姐,您这是要去往何处?”自家姑娘在屋里凳子都没坐热,这就只带着她一人,说是出去走走。春英一头雾水,跟着七姑娘在后花园里穿行。 更为古怪,自家姑娘像是在掩人耳目,大多走小道过去。看这方向,是冲着前边儿厢房去的? 春英吓了一跳。前院厢房,多做待客之用,岂是姑娘能够随便去得? “别多问,春英你且记住,今日所见,你只当什么都不知晓。性命攸关的大事,院子里能信得过,又不会背着禀告了太太,我也只能挑了你出来。却是对不住你。” 姜瑗凝着面色,话里带着抱歉。她这是明知不合规矩,却不能不就范。唤了春英跟随,实属无奈。若然此事曝露,她有太太捧在手心疼着护着,就算要受罚,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然则春英却不好说。最是严厉,作为卖身到府上的丫头,便是活活打死,官府也不会过问。 煞白了面孔,今年不过十三的丫鬟,再是稳重,也软了腿脚。 “小姐。”哆嗦着开了口,除了唤一声小姐,春英有些六神无主。大多是怕的,却也透出丝感激。 打小的情分,若非真到了紧要关头,姑娘不会这般为难她。这也表明了,在姑娘心上,她是最被信赖之人。 “别怕。莫说不一定有事,便是被人察觉,我必保你性命,千方百计也留你在身边。”姜瑗握着她颤栗的双手,眸子里透出坚定。 她说这话不是没有依据。既然是世子叫人打点此事,那人该不会眼看她落入险境。她虽不喜他行事,却知晓他认定的事,决不许旁人扰乱。 紧紧握着七姑娘手,春英咬牙点点头,抬一抬下巴,努力扯出个笑来。“奴婢省得,姑娘是哪样的人,奴婢都清楚。” 两人沿着墙角,遮遮掩掩摸索过去。直到了东厢门外,姜瑗亲去敲开了门,里面那人拉开门扉,却是跟她有番过节的阴柔男子。 “大人安好。姜七奉命而来,还请大人代为通传。” 那人居高临下扫她一眼,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半晌过后直接让到一旁,嘴里不忘讥讽一二。 “世子跟前,姑娘若然再耍花样……需得知晓,世子可非周某人这般好戏弄。” 听出这是恼恨了她,只差说她心机深沉,手段诡诈。姜瑗颔首,带着春英迳直入内。 是非对错,他早已高高在上,从来就没有她辩驳的余地。 才跨过门槛,却听身后那人还不放过她,微微扬起了语调,“七姑娘这是来吃茶,或是逛园子。莫不是还要带着这婢子,到世子跟前露露脸?” 回身果然看见春英被他一只手拦下,眼里带着焦急,踮脚探着脑袋,显是不放心她一人进去。 春英这时候方才听明白,自家姑娘不是无缘无故,起了兴头就往东厢房跑。而是被世子传唤过来。只是世子跟姑娘……早上见礼,两人还陌生得很,怎就突然有了干系?还叫姑娘背着人,如此不守规矩,偷偷私会外男? “出来时候却是不能没有个交代。大人看看这样如何。允了我这婢子进门,只叫她角落里候着。既不会在世子跟前碍眼,也不会等在门外,被人撞见。” 身量只到他腰腹的女子,说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静静抬眸看进他眼中,乌黑的眸子浓得化不开。 即便算计过他一回,此时看来也瞧不出羞愧,镇定得让他想起那晚只照着抹月色,拥被缩在角落里的身影。也是这般模糊了面庞,脑子却清清楚楚记得她璀璨如星子的眼睛。 “大人若是得空,还请禀明世子。上回大人深夜到访,姜七使的手段,给大人埋下了些许无关紧要的引子。稳妥起见,还是尽早拔除得好。” 跟这样的人结仇,显然不智。如今她坦言相告,对方若能放下心结那是最好。若是不肯,她也只是遵从了操守,于心无愧。 “姜七姑娘来了。”许是醉酒,面色酡红的管旭,从天井中迎来。画了墨竹的扇面平平展开,姿态风雅,当空划过,就着折扇替她指了路。“姑娘还请快些,世子正等在里间。” 又回头对周准道,“世子有命,带这丫头耳房里等候。” 被管旭拉扯到一旁,又听是世子谕令,周准沉沉看她一眼,一声不吭掉头离开。春英得自家姑娘示意,赶紧小跑着跟上。 很是吃力才追上他脚步,春英拎着裙摆,憋了许久,总觉这位大人待自家姑娘十分不喜。姑娘的脾气她很清楚,淡然、随和。除了与二爷玩闹,从不与人逞口舌之快,更不会无故招惹是非。该是此间生出了误会。 想一想,这般情形,若然她无动于衷,当真是昧了良心。 “大人,我家姑娘心肠极好,待人也温和,品性良善。”春英自来老实,不善花言巧语。说出的话虽然质朴,却也显得笨拙。 第一次背着姑娘,自个儿拿了主意。春英紧张得语调都有些不稳。 身前那人头也没回,挥一挥衣袖,极为不屑。“多嘴的蠢人。” 愚忠的婢子他见得多了。国公府后院,每年枉死的丫鬟不是扔了乱葬岗,就是沉了井。没到被主子推出去顶罪,个个都恨不能掏心掏肺。 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奚落,春英也是女子,脸皮薄,心里难受。硬是忍了泪,不觉自己委屈。她就认死理:姑娘待她极好,她不能狼心狗肺。 前头姜瑗得来人解围,很是有礼,诚心谢过。 谢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周准竟跟个小姑娘过不去,言辞间多有刁难,确是失礼。 “谢倒不必。待会儿见过世子,若然姑娘帮得上忙,还请姑娘务必尽心。世子喜静,最不耐烦人聒噪。七姑娘切记。” 这便是说,眼前这位也不是平白无故帮她一回。人家这是催促她办正经事。如此说法是给她留了体面,真计较起来,根本无需与她客气。末了还不忘善意提点两句,已然待她不错。 人情世故她自然懂得,投桃报李,应对得宜。 “大人放心,姜七省得。” 待得到了门外,管旭冲她使了个眼色,拱手朝着里边一拜,默然退下。 布置别致的小院儿里,独独剩她一人。姜瑗壮壮胆气,轻掀起门帘。 本以为那人会等在里间,却不料一掀门帘,便见到他身影。 那人已换了身藏青色常服,坐在藤椅上,手中执了卷书简。腰间松松绑了绶带,襟口微敞,肌肤如上好的美玉,露出半截凸显的锁骨。目光清明,毫无醉意。 看她进来,缓缓抬起头来。不满门口之人怔然止步,蹙了蹙眉,轻声唤她。 “愣着作甚?近前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14章 识时务的小七 近前来—— 男子低沉嗓音将她唤醒。姜瑗赶忙收手,身后珠帘倏然垂落,晃动间撞得噼啪作响,很是清脆,扰乱一室静谧。 尴尬着朝他看去,世子眼中闪过丝幽芒,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容易便叫她读懂了此间含义:笨手笨脚。 顿觉羞窘,微微红了面颊。 他叫她“近前”,她便低低垂着脑袋,烧红着耳根,尽量不去回想方才无心的笨拙。除去屋里男子眸光太是疏冷,方才那阵不合时宜的声响,恰似珠玉落了玉盘,也没那么令人难堪。 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平日穿惯的平头履,此刻仿佛灌了铅,重若千钧。 原来她是这样紧张,怕他那双寂静如渊的眼睛。莫不然当他跟前,她不至心跳如擂,像是快要蹦出胸膛…… 正待行礼,却见他微眯起眼,狭长的眸子中,莫名的,就叫她看出些不满。 不满什么呢?姜瑗抿着唇瓣,仔细回想。从进屋开始,他只说过一句话。眼睛瞅瞅自个儿立着的地方,再看看他闲适靠躺的藤椅。 一身嫩粉色襦裙的小姑娘,慢慢提起裙摆,踮着脚向前挪了两步。之后偷偷抬眼看他,直到见他静静躺了回去,这才长长松一口气。 管大人说,世子不喜人聒噪。可没告诉她,这人喜静到这等地步。 规规矩矩屈膝福一福,换来他微不可察点了点头,这便算是叫了起? 突然的,姜瑗有些为之后的事情担忧。世子这般高深莫测,她这凡人的脑子,在他跟前倒是够不够使? 忽而鼻尖嗅到一股檀香,目光追过去,却是他手边点着掐丝珐琅香炉。袅娜的青烟缓缓升腾,半空中淡淡飘散开去,屋里便多出两分禅味来。令她想起慈安寺后殿的佛堂。也如这般安宁,渐渐便叫人忘了烦扰。 眼前的少年,样貌清贵,气度雍容。仿若静夜里一抹清辉,华美而光华内敛。这般静静注视着她,只叫姜瑗觉得他神情悠远,看不明白。 将手中书卷搁在一旁,顾衍手臂倚在扶手,微微向她侧倾着身子,很有耐心将眼前人细细打量。 十来岁的小姑娘垂手而立。此处看去,只见得她额头光洁,云髻轻挽。显露在外的美人尖很是标致。轮廓柔美,依稀可见几分熟悉样貌。头上簪了支步摇,腰间佩了穗子。 自进屋起,她只匆匆环顾一圈,少有抬起面庞。安静得出奇。该是受人指点。 这般刻意收敛,畏首畏尾,衬不起她那双清灵透彻的眼眸。 管旭,却是多事了。 “可知今日为何唤你前来?” 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总不能两人就这般沉默下去。若是耽搁太久,崔妈妈必定出来寻人。不想这人竟突如其来,问得这样坦荡直接。好似她所有的准备,到了他跟前,都是多此一举,派不上用场。 乖顺点一点头,没胆子撒谎,只得说了实话。“那日在慈安寺不耐烦被阿狸纠缠,使把戏摆脱了去。” 两手扣在一处,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世子可是有用得着姜七的地方?” 女子闺名不便告知外男,遂自称姜七,暂且取代。 方才还面无表情的男子蹙一蹙眉,沉沉目色盯看她许久,终是没有做声。 “姜七”……于他而言,更熟悉的称呼,却是她胞兄姜昱唤的一声“阿瑗”。 男子端起案上放着的青花瓷盏,一手揭开香炉顶盖,高高悬着手腕,缓缓将半杯茶水,沿着边沿泼了进去。 举止从容,意态雅致,便是寻常动作,也透着股贵气。 目光跟随他而动,起初恍惚过后,渐渐的,姜瑗神色起了变化。 鼻尖熟悉的香气……慈安寺半道偶遇…… 香炉里点的,莫不是出了山门,外间千金不换的安神香?! 而她方才提及需要她效力之处……紧紧咬着唇,十指交握,手心汗湿。 这人已不动声色,与她揭了谜题。 是她疏忽,竟遗漏这样紧要的细节。 世家权贵,府上多用气味易渲染,留香持久的香片。为何偏偏世子屋里,这般喜好独特,燃了庙里凝神静气的檀香? 需她施展催眠之人,竟是眼前顶顶精贵,半分出不得差错的赵国公府世子?! 心头变得沉甸甸的。事情远远超出她料想,竟是这样棘手!如今握在她手上,除了自个儿性命,竟不可避免,将姜氏一门几十口人,全数牵连其中。 稍有不慎,若然走漏了消息,便是灭顶之灾,天大的祸事。 谁人不知,赵国公府,除了国公夫人,还有两位大有来历的侧室夫人。国公府世子顾衍,也非国公爷嫡出长子。 此间辛秘她虽一知半解,却明白这样的家世,怎可能没有血淋淋的内宅争斗? 而他腰间佩绶,却是紫色绶带,公侯品阶!由此可知,此人在顾氏一族必定地位超然,非同小可。 如此年少已立于风口浪尖,又出身自与皇族早有积怨的豪门世族,姜瑗越想越心惊。 倘若说他处境堪忧,跟他已牵扯上关系的自己,便是行走在悬崖峭壁,时时都得提心吊胆。 不久前还偷偷怨怪他迫她来此,太是不讲理。这一刻,姜家七姑娘恨不能世子夜夜好眠,长命百岁,永不再见! “想明白了?”男子轻轻搁下茶碗,看她面上悲戚,不觉暗自好笑。 他何时沦落至需得旁人担忧烦扰?到底是年岁太轻,经不住威慑。 姜瑗自认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发自内心,对他服服帖帖。看清楚自个儿处境,七姑娘很识时务。 “姜七必当竭尽全力,请世子安心。” 若非唯恐过犹不及,她是想说:便是赴汤蹈火,也定当拼死效力! 很漂亮的眸子。顾衍轻睨她一眼,终是见得这女子惊惶之下,不自觉去了伪装。不喜她遮遮掩掩,得空吓她一吓,倒也无妨。 “诊治需得几日?”想想不久后要办的大事,顾衍挑眉看她。 几日?缩一缩脖子,她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催眠并非神术,讲究循序渐进,渐入佳境。 “却是因人而异。少不得,需几月功夫。”声气渐渐低下去,会不会,这人嫌弃她本事微末,不堪大用? 既知晓了他隐秘,若然没了用处……七姑娘垂着眼睑,心有忐忑。 看她走神,顾衍起身,来到她近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15章 吃了世子豆腐? “一月后入麓山官学。自有人打点妥当,接你过府。”日程稍有超出他估算,好在尚有一月,足够他成事。之后便静心交由她调理,于冀州安养些时日。 男子衣袍上冷冽清香袭来,高大身影将她笼罩其中。姜瑗这才惊觉,此人身量极高,不仅样貌不俗,且长身玉立,当得时下世人对美男子的追捧。 如此近距离被个陌生人靠近,姜瑗本能就要躲闪避让。 没等她向后挪步,顾衍已就着手中书卷,微微挑起一端,轻托起她下颚。 “抬眸。” 不容她违逆,他已俯身下来,放大的俊颜停在她半尺开外。 东厢屋里,两人状似亲密,窗外透进的西照,将他二人包裹其中,暖暖镶了层金边。 姜瑗闻言一惊,若非知晓自个儿年岁尚轻,而他神情端方平和,她都要以为,自己是被人轻薄了去。 屏住呼吸,不觉便依照他指令,缓缓抬了眼。甫一接触,便撞进他黝黑如墨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屋里刹那没了声响,静得出奇。她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出自己净白小脸上些许不安。 紧绷着面颊,呼吸都放得清浅,就怕惊动了他,又惹来叫她始料不及之事。 心里觉得别扭,时光便越发过得慢了。直到她额上出了细汗,他才沉声打破寂静,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你可喜欢妆点花钿?” 顾衍视线落在她眉心,只见她肌肤瓷白,未曾点妆。便是连一双弯弯的柳眉,也只是浅浅勾画,很是清丽。 愕然怔愣,姜瑗如何也想不到,此人主动近前,两人如今又是这般情形,他竟只为问一句:你喜不喜欢在额头贴花钿? 脸颊发烫,此番却是因了羞恼。太是不讲礼!姑娘家闺中喜好,岂是外男能够随意打听? 回想他之前一应行径,似乎少有能让他忌惮之事。姜瑗梗着脖子,摇了摇头。 瞧出她面上不自在,顾衍坦坦荡荡,在她兢颤眼神中,收回手去,向后站直腰身。面上像是看了她笑话。 那神情,好似在说,姜家小豆芽庸人自扰,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分量。 总算等到他松了钳制,退得远些,哪里还顾得上是否被他取笑。姜瑗偷偷吸一口气,借着襦裙遮掩,脚后跟向后边挪了挪。 看她否认,更应了他猜想。她不喜浓妆艳抹,更不喜往脸上贴亮金色的花钿。 男子目中有精芒划过,观她像是要禀明了告退,垂在腿侧的手掌一指轻弹。便见身前小姑娘忽而之间,惊呼着,歪歪斜斜向一旁栽倒。 姜瑗告退的话已到了口中,不想小腿蓦地一疼,抽筋儿似的,整个儿跪了下去,人已失了平稳。 惊惶中再顾不得其他,本能就伸手,死死抓住眼前之人。他身上衣料名贵,又软又滑,宽幅衣袂空荡荡没个支点,哪里能够助她稳住身形? 左手在半空慌乱一拽,总算抓住个结实物件。又被他躬身稳稳扶住肩头,这才险险倚着他臂膀,人也免了摔倒的窘境。 当此之际,七姑娘娇颜惨白,心有余悸,鬓角流苏摇摇晃晃,插在发髻上的金步摇松松滑出半截,眼看是要掉在地上。 顾衍宽大手掌握住她臂膀,看她半伏着身子,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颈脖。背后披散的发丝,下端绑了系带,此时长发滑落到右面,搭在她肩头,左耳后露出一颗绿豆大小的朱砂痣,鲜妍夺目,不容错看。 顾衍瞳眸一缩,心中疑虑尽去。再看她,眼中越发显得讳莫如深。 “可还好?” 姜瑗惊魂未定,恍惚着颔首,咬牙扶着他手臂,借他使力慢腾腾站起。心中惊怕未去,抬眼看清手中被她拧得面目全非,密布褶皱的锦袍,七姑娘傻傻瞪着眼,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右手拽着这人袖袍,左手……视线颤巍巍移过去,靛青色半幅下摆,再往上……嫩白小手搁在他小腹,正抓着男子腰间佩绶! 唰一声缩回手掌,握着拳头往身后躲藏。方才还煞白的脸,此刻已是渐渐发红。不断扑闪的睫毛,显出主人内心的慌乱。 从来没有哪一刻,叫姜瑗觉得这般丢人。 先前她还偷偷怨怪他不守礼数,对她多有冒犯。如今两人颠了个个儿,她冒犯他的程度,比他犹有胜之,只叫她无地自容。 “没事了?”见她鹌鹑似的,恹恹缩着脑袋,偷偷扭扭脚脖子,身子倒还站得安稳。顾衍抬手将她摇摇欲坠的步摇拔下,很是有礼递到她跟前。 喏喏道了声谢,声若蚊蝇,几不可闻。再是没脸抬头看他。 于她看不见处,顾衍挑了挑眉,袖袍下指尖轻捻了捻。 倒是没想到她这般面浅。 姜瑗从未想到,与赵国公府世子的第一次正式碰面,竟是以她落荒而逃告终。 来之前她心里满满都是委曲求全,离去时却羞于见人,唯恐他追究。想起告退时那人意味深长瞥她一眼,掸掸下摆,再轻抚过袖口,姜瑗就面红耳赤,这会儿都烧得厉害。 “小姐!”春英伸长脖子,盼了她许久。自从被周大人领到门口,便一直垫脚向主屋那头张望。 只姑娘一人被世子传召,春英心里七上八下,又惊又怕。此刻见了人,这才放下心来。 “莫急,且先回去。”牵了她向一旁冷脸那人守礼谢过,也不管他是何反应,带着春英匆匆往回赶。 主仆二人一路顺遂,回了桃花坞,俱是长长舒一口气。 自家地盘上,总归踏实许多。比起东厢那头波折不断,频频令她失措,姜瑗觉得自个儿还是更喜欢院子里安安稳稳的和乐日子。 “姑娘回了。”崔妈妈正带人在院子里修剪花木。一场春雨下来,卷了嫩叶,落了娇花。中庭的水缸里蓄满了雨水,两尾黄橙花斑金鲫鲤,正摆着尾巴,游得畅快。 满院子都透出股清新泥土味儿,倒叫姜瑗渐渐松快起来。再见那人,却是一月后的事。如今暂且将他抛在脑后,烦心事自然不会找上门来。 “逛园子出了一身汗,这就去后面梳洗一番。”笑着叫绿芙去烧水,也不用崔妈妈跟前跟后的忙活,只留下春英里头服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16章 百密一疏 净房里没旁人,春英一面替七姑娘褪去上身褥衫,一面不时瞅瞅门口放下的垂帘。就怕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小姐,方才世子可有为难了您?” 平展着胳膊,姜瑗配合她缩着手臂,去了半只衣袖。想起那人所为,当然算得为难。可除了她,这事儿不能说与任何人知晓。更何况,最后她还那般丢人。 “世子怎会为难于我?他那样的身份,整个郡守府都未必看得入眼。” “可世子……”春英原本还想问问,世子如何就单单找上了姑娘?看七姑娘埋头避开她目光,自顾解着腰间系带,也就知道这是姑娘不肯再在此事上头,多说半个字儿。 伸手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活儿,春英笑着岔了话,“明儿若是天好,姑娘可要到外头放纸鸢?上次二爷给你画的那只玄鸟,太太看了都说喜欢。” 不愧是从小伺候惯了的,便是她一个小动作,身边丫鬟也能领会。心里暖洋洋的,姜瑗抬头露了个笑脸。“好,若是天公作美,把府上几个姑娘都给叫上。”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再出来,绿芙捧着巾子,扶她坐下,站在七姑娘身后仔细替她擦干头发。 “小姐,您只顾着带春英姐姐出去玩耍,丢了奴婢在园子里忒的无趣。”撅着红红的唇瓣,只十二岁的绿芙,除了机灵,还带着些活泼性子。 透过铜镜看她老不乐意的样子,姜瑗自个儿拿起梳篦,拨一股发丝到胸前慢慢梳理。 “崔妈妈刚才被叫去前头帮忙,屋里总得留个人。下次再换你跟着就是。”倒不是绿芙信不过,而是这丫头太会说道,年岁又小,姜瑗怕她一不留神管不住嘴巴。 再说了,屋里留个能做主的大丫鬟,凡事也稳妥些。 想到这儿,难免就联想到荷包里揣着的字条。也不知那人是如何递了消息进来。正好奇想要琢磨琢磨,猛然间,姜瑗心下一惊。 荷包!方才她更衣时候,怎地好像没见着春英从裙裳上取下过这物?还是她只顾着说话,看漏了去? 那荷包丢了倒是不打紧,要命的是,里面塞了张男子手书的字条!若是被人传出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世子那头替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到最后,竟是她自个儿出了纰漏!姜瑗死死握着梳篦,漂亮的眸子极快闪过丝懊恼。 不成,这事儿得赶紧想法子补救! 逮个机会,招春英过来问话,果然见她也是大惊失色。 最后的侥幸也没了,姜瑗附耳交代她两句。一直等到快要摆饭的点儿,才见得这丫鬟掀帘子进屋,急得面庞都有了绯色。趁绿芙进去替姑娘拿罩衫,春英赶忙冲她摇了摇头,几步近前小声回禀。 “小姐,世子一行早离了府上。奴婢偷偷摸进东厢去瞧了瞧。连坐垫底下都翻开来查找,还是一无所获。路上也仔细看过,鹅黄色的香囊该是十分打眼。可偏偏怎么也寻不着。您说,会不会是路过的仆妇婢子给捡了去?” 姜瑗一想,若然真被人拾到,就怕那人起了贪念,拿出去换银子。毕竟是大户人家用锦缎缝的荷包,市集上可当五两白银。 稍一沉吟,这事情耽搁不得。既是再寻不回来,索性就叫它彻底见不得光! “将消息散播开去,就说我丢了荷包,里面放着对玉石耳坠子。拾到的人,到桃花坞里领赏钱。” “可是小姐,这般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从箱笼里重新挑出一只崭新的藕荷色香囊,佩在腰间,姜瑗反倒不再着急了。 “若是被实诚人捡到,发现里面没有耳坠子,自是不敢拿出来讨赏。比起意外之财,老实巴交的仆妇,更懂得如何过安生日子。” “若是被贪心的拿了,那人自会比我更着急毁去字条,再偷偷拿出去变卖。且一丝一毫,不敢提这荷包的来历。”敢贪墨主家东西,必不是没有心眼儿的人。郡守府上,有人会揭发嫡出七小姐私藏男子手书? 当真如此,便是招七小姐嫉恨,惹太太恼怒,落大人脸面。说不好命都得丢了!倒不如偷偷摸摸只换了银钱,闷声发财。 春英想了想,有些明白自家姑娘意图。 “可若是真有人送上门来……到底人心隔肚皮,想要借机讨好您的人,多了去了。” 轻笑一声,七姑娘反而乐了。 “当真如此,这人若非顶顶老实、死心眼儿;就是比寻常人更机灵几分。这样的人,还不赶紧给收用了?” 前者不用说,一句“忠仆”可以道尽。后者更是难得,懂得趋利避害,带着投诚的决心。这样的奴婢,桃花坞里正好用得上。 似懂非懂退出门去,春英不过出去一会儿,后院已传遍,府上七姑娘丢了珍珠耳坠子,闹得大伙儿走路都恨不能多长几双眼睛才好。 要是运气好,不就凭白多出一月例钱?在郡守府做工的仆从,都知道府上开的例钱很是丰厚。七小姐说了要赏,便是连门房上的小厮也抱了侥幸,偷偷在夜里,打着灯笼到前院转上一圈儿。自然,最后很是遗憾,泄气折了回去。 府上有这样大的动静,许氏睡前就得了风声。看七姑娘这事儿给闹得,府上上上下下都浮躁起来,没了心思好好当差。遂叫陶妈妈出去各处敲打一番,又遣妙娥一早请了七姑娘来上房说话。 唤的是姜瑗,隔日一大早,当先进门却是二爷姜昱,身后跟着个垂头丧气的尾巴。 “给太太请安。”躲在姜昱身后那人,慢腾腾挪出一步。顶着别致的双髻,瘪着嘴角,神情看上去不大对劲儿。 许氏盘坐在炕上,稍微向前倾着身子,很是不解。“唤你过来,还没教训你办的糊涂事,怎地你倒还委屈上了?” 七姑娘陪着小心,抬头看看许氏,再偷偷瞄一眼身前面色冷厉的姜昱,乖乖认了错儿。“是我丢了首饰,着急之下欠了考量。给太太道不是。” 昨日就料到逃不过被太太问罪,她早有防备。想着也不过挨一顿训,再缠着许氏多说些好话就成。 哪里想到今早妙娥没到,二爷姜昱带着福顺,大清早到了她院子里逮人! 七姑娘开怀的笑颜来不及收敛,已僵在脸上。显然睡过一觉,早忘了府上几位爷,自今日起,再不用去香山书院。自然就留在了府上。 于是“闯了祸”的某人,被二爷逮个现形。不仅没见她思过,反倒和丫鬟笑到一处!难怪姜昱会黑脸,尚在桃花坞已等不及训了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17章 包容vs提防 从太太屋里被二爷领出来,七姑娘一路安安静静,缀在他身后一步不落。 到了四方斋,姜昱引她进了东边的廊如亭。姜瑗立在当中,偷看他凭栏的身影,再望远些,正巧对着亭外散着墨香味儿的“洗砚池”。 二爷自开蒙起,每日必定习字百遍。仿先贤之道,意在提醒自己勤练不辍,方才有了今日这方黑黝黝的墨池。 四方斋里常年只种楠竹,不见艳丽花卉。便是姜昱每年送姜瑗的生辰礼,也与竹扯得上几分关系。譬如幼年时的竹马、竹蜻蜓;如今她案上摆着的紫竹笔筒,八孔洞箫。 由此可窥得二爷姜昱也免不了俗,自带了些文士的清高。 此刻带她过来,姜昱远远比面上显露的更为恼火。“何事值得你这般费心?莫以为自己干的事,旁人就不知晓。若非你在后头推波助澜,桃花坞里七姑娘丢了一只荷包,能闹到一夕之间传遍府上?阿瑗,你倒是隐瞒了何事?” 阖府上下都知道,七姑娘性情温婉,待人和善。可谁又清楚,便是这个有着几分散漫性情的姑娘,自小聪慧机敏,最大的本事便是藏拙。 若非六岁那年他失足落水,患了惊魂之症。他还不晓得,七妹妹竟有这样的本事。那时候她每晚抱着棉被,任谁劝说也听不进去,非得赖在他屋里,跟他一张榻上安歇。 这般半月过后,二爷“惊症”显是好转,再一月,竟奇迹般痊愈了。这般生生打了南阳郡城里最是德高望重的郎中一巴掌,使得那老郎中羞惭不已,亲自登门谢罪。只言自个儿医术不精,险些断了二爷前程。 之后那老郎中举家回了乡下,可见心里负疚,实在过意不去。那会儿许多人都一旁看笑话,数落那郎中信口雌黄,老而无用。 姜昱至今记得,患病那些日子,夜里每每将被惊醒,迷糊中像是有一双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柔柔按在他额角。耳畔有女童娇娇糯糯的话语,一声一声,像是最温暖的光耀,照亮他梦里没顶的深潭,也随之驱散心头的阴霾。 醒来扯了她辫子询问,五岁的小姑娘眨着眼眸,一脸迷糊看着他,转头便哭着去向太太回禀,说是二哥哥病得更重了,得多用几服药才好! 之后几日她整个人尤其爱打瞌睡,跟前服侍的人都以为七姑娘这是忧心过度,夜里很难睡得踏实。待得他终于好起来,又长了些年岁,这才稍稍回过味儿来。 哪里就有这样巧合的事!越想越觉事情古怪,后来偷偷叫福顺借口回乡探亲,专程去了那郎中乡下家里一趟。这才知晓,当年那户人家临去前午后,十分古怪,被人叫开了门。 那人匆匆扔下个包裹在大门外,早跑得远了。小厮打开来看,里面包着的全是碎银子,加一块儿得有半百之数! 从那之后,姜昱便对她格外留心,越发管教得严厉。 听丫鬟说,七姑娘许久不吵着出去买零嘴儿。七姑娘在太太跟前更加乖巧,讨了赏钱总能乐上好些时日。七姑娘将自己最喜欢的手钏拔了下来,做五姑娘的生辰礼…… “都是碎银子”,“真有这般多银钱,怎地不换了银票”……福顺带回的消息,终究叫他更认定几分。 若真是她,每年俭省下来的用度,自然是太太给的零花。 那时候方才知晓,所有人都小瞧了她,小瞧她的本事,小瞧了她的担当! 姜昱默默回想着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的旧事,回身再看她,眼中神色晦涩难明。 “怎么,还是不肯说?” 五岁那年已聪慧至此,叫他如何相信,她竟会为了一只见鬼的荷包,干出这样的蠢事! 小手揪住湖蓝色纱裙,避开他含怒的注视,姜瑗转眼看向亭外的新竹。抽了竹心,葱翠碧绿,煞是好看。 还是瞒不过他呀……自那件事过后,他好似隐有察觉,总是对她看得极紧。也再没有对第三人提起。 这样的二哥哥,她却是百般不愿与他说谎。 眼看她别扭着侧过脸去,轻抿着唇瓣,低低垂了眼睑。往日在他跟前神采奕奕的小脸随之也黯淡下去,姜昱突然就觉得心疼。 她该是温温和和的笑着,眼睛像星子一样,满满都盛着欢喜。如今他替她忧心,怕她又瞒了如何了不得的大事。需知晓,她绝非不懂分寸之人。但凡她如此,必有缘由。可若是逼她至此,生生叫她失了笑颜…… 哎,罢了,不宜再勉强了她。想来她一闺阁女子,再大的事儿,总不至于收不了场。 走过去轻轻搂住她肩头,缓缓将她脑袋摁在他胸口。姜昱鲜少露了柔色。“你若不肯说,往后再不迫你。只是若是事情令你为难,记得说与家里人知晓。” 她是抬着下巴,眼睛晶亮与他叫板的阿瑗,亦是他心中最为珍视之人。若是能够,他定一生都护着她。 鼻尖酸酸的,胡乱点一点头。别致的发髻被她遮掩难为情的举动蹭得有些毛糙,好笑睨她一眼,姜昱牵着人,唤了绿芙替她打理。 “答应太太的事,不可不作数。阿瑗记得,从明日起,早些过来一道温书。”虽则放过了她,却不能没有惩治,放任她作为。 不时常敲打着她些,面上慢腾腾,性子像棉花似的七姑娘,暗地里干的事儿,实在叫人放不下心。 正庆幸今日姜昱好说话,放她一马。便见这人又唬了脸,转眼已是严正模样。之前在太太屋里还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替她变相求了情。哪里知晓这人还当真了?! 七姑娘被二爷管教的时候,太隆郡行馆,周准正翻看昨日在天井拾到的香包,随意在手心抛玩耍弄。 有了字条提示,不难猜出此物为何人遗落。本想着回禀了世子,看主子如何处置。待他再仔细一想,那样狡诈的女子,若然能捏住她把柄,对世子的病症,也多了重保障。 周大人目中厉色一闪而过。任她工于心计又如何,他非世子那般人物。那位不屑如此不齿手段,他却是不介意的。 倘若她胆敢不尽心力,或是暗中下绊子……他便叫她声名狼藉!叫姜家因她而蒙羞!想来这样重的罪名,足以令她万分忌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18章 与她庇护 飞夷塘正屋,两扇木门微微拉开条细缝。缓缓的,里间有人倒退着跨出只脚来。却是一身褚色褂子的婆子,正是五姑娘跟前当差的冷妈妈。 这冷妈妈原是姜家老太太远房亲戚。后来二房离了南阳郡,老太太舍不得五姑娘在新太太手下吃亏,特意给了冷妈妈到她屋里伺候。一面帮着五姑娘打点私用,一面,也是借着老太太名头,给许氏些震慑。 如今亥时过半,黑灯瞎火的,各屋里早已歇下,外间值夜的冷妈妈却抄着手,披了件单衣,偷偷摸摸往廊下耳房里摸去。 月色下看她,背影佝偻,没套进臂膀的衣衫,两只空荡荡的袖管搭在身侧,随着她走动,地上的影子一晃,一晃…… “谁啊?”晚上才喝了酒,又去跟人摇色子输了铜钱,发发气气回屋抹了把脸,才躺下就听门外有人敲门。灶头上的杜婆子捂着耳朵本不欲理睬,偏偏那人不肯罢休。杜婆子只得一把掀起棉被,歪歪咧咧踩上布鞋,一边低咒,一边点了油灯过去应门。 人影儿还没看清,迎面已被人大力推攘着挤进门来。正要放开喉咙叫骂,却被来人一耳刮子砸得当即失了魂儿。 “不中用的东西!做死的装聋作哑。”冷妈妈唾她一口,金刀大马往凳子上一坐,伸手拢一拢鬓发,眼里说不出的厌恶。 好好的被老太太打发出来,月钱少了三成不说,手底下尽是些不懂巴结的蠢人。 杜婆子这会儿左耳还嗡嗡炸响,眼前冒金星似的,好容易认清了来人。一看是冷妈妈到了,吓得激灵灵一个寒战,腿都有些发软。 这老虔婆手段厉害,异常贪财。平日里孝敬得少了,私底下没少折腾人。飞夷塘里多少人都怕她。仗着曾经是老太太跟前得意人,没少在府里作威作福。只在大人太太跟前,服服帖帖,满嘴拍须溜马。 “冷妈妈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儿。小的这会儿也没备着好酒好菜的。”心里骂得再凶,面上还得捧着敬着。 从怀里摸出封信来,一巴掌拍在掉了漆的圆桌上。冷妈妈指着她鼻尖,一字一句厉声吩咐。“天亮了赶紧把信送出去。要敢耽搁,仔细你身上的皮!” 说罢拨开眼前这碍事儿的,大步向外行去。片刻不愿在这下人房里多待。 待冷妈妈摔门出去,杜婆子这才敢捂着火辣辣的脸,眼中一片怨毒。走过去盯着桌上那信,字儿她虽认不全,好歹看出这是往姜家老宅送去的。一想便知又是那老虔婆私底下往老太太跟前递消息,背着太太阿谀献媚。 天杀的老鬼,总有一天叫太太知晓,看不撵她出府! 与郡守府后院漆黑一片不同,太隆郡行馆,世子顾衍房中灯火通明。少年郎坐在紫雕木书案后,身前立着回禀要事的周旭,门外周准持枪侍立。 “公孙先生的意思,欲要借世子您的名目,令姜家出面禀呈此事。毕竟在太隆郡地头,几日后的大事,姜和责无旁贷。只牺牲他一人仕途,却能折损巍山手下一员大将,这买卖做得。” 顾衍眸子落在公孙杨加急奏报上,许久过后慢条斯理将信纸叠好,顺手夹到近些日子正在翻看的《汉书》中。 “除了姜和,没旁的可用之人?” 这是个什么意思?管旭琢磨着。要么是世子对姜和此人瞧不上眼,要么……是对他另眼相待? “这倒也不是。只是姜家根子最干净,若是不成,监察使张篙也用得。唯一的麻烦,张篙长女才被冀州巡察使收了房做姨娘。据说很是得宠,如今又诊出了身孕。若是张篙出了事,这女子绝不肯袖手旁观。” 在管旭看来,姜家与张家虽都是国公府属臣,到底还有个高下之分。推张家出去,非但不合情理,更是节外生枝! 顾衍目光落在琉璃宫灯上。微一沉凝,屈指扣了扣桌案。 “姜和此人暂且放下,令公孙杨去寻张篙办事。允他嫡子个好前程。” 管旭一怔,突然觉得事情但凡与姜家牵扯,世子仿佛格外叫人琢磨不透。莫非,姜和此人还有隐藏的才干,而他至今没有发觉? “此事做得隐秘些,莫要牵扯上她。” 他?何人?姜和么?管旭拱手应下,终于明白,世子这是不愿牵扯上姜家。 几日过去,七姑娘姜瑗安静捧着书卷,抬了张摇椅,西窗底下晒着日头。偶尔羡慕瞧瞧天上放飞的纸鸢,越想越心酸。 还是她起的头,邀了几个姑娘后花园里玩耍。到了最后,几人见天的玩得痛快,惟独她,第一天就受了罚,困在四方斋里出不了门。 “二爷,张家二爷到府上做客。这会儿已经过了前头游廊。” 今日轮到福顺休假,当值的是福顺亲弟弟福安。 听闻张家二爷登门,姜瑗眼眸一亮,回头盯着姜昱,满眼都是期待。两家虽说是通家之好,到底还守着礼数。府上未出嫁的姑娘自然还需回避着些。 这人来得正是时候! 姜瑗算盘打得好,可惜姜昱不吃她这套。“顺安,叫人进来立了锦屏,替姑娘摆上。”分明是猜出了她意图,还不忘掀开来说,丁点空子没给她留。 姜瑗泄气倒回摇椅,拿起小几上的牡丹团扇摇一摇。二哥哥心思这样缜密,滴水不漏。 “世兄这边请。”没有旁的客套,两人再熟悉不过,姜昱也就简单招呼人进门。虽则立了锦屏,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姜瑗站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屈膝福礼,女子身影透过轻薄的缎面依稀可见。 张琛清俊的面庞先是讶然,随之露出抹柔色,“七妹妹也是在的?早知如此,那些个新鲜玩意儿,便不该先送到你桃花坞里。” 又给她带好吃好玩儿的了?姜瑗欢喜谢过,躺在摇椅上闲闲听两人说话。 “你兄弟二人走得这样匆忙,得了机会去麓山官学,竟是一句没提。也不抽空与书院里同窗摆桌酒席,大伙儿喝上几盅,全当与你辞行。” 姜昱替他斟上杯茶水,脸色虽一如既往少有笑颜,话里却透出知交间的随和。“世兄莫怪。此事于姜家也是意外之喜,实在不便张扬,也就无心摆那排场。” 骤然听张琛提及麓山官学,本还不大在意的姜瑗,立马支肘起来,竖着耳朵仔细探听。 果然,姜昱也有所惑。“世兄又是从何处知晓此事?” 约莫还有一月,府上两位爷和姑娘才会入麓山官学。此前除了家里人,从未在外头提起。 张琛抿一口茶,先是赞了声好。之后对着他,却是坦诚相告。“如贵府一般,家里也得了世子提携。” 姜瑗悚然而惊,猛然间扭头,死死盯住外间那人模糊身影。 年十三的张家二爷,除了监察使府上嫡次子这层身份,两家人心照不宣,早属意亲上加亲,再结门儿女亲事。 太太更中意嫁了年岁大些的姜柔过去,而张家眼光更毒,瞧上了同样是嫡出,性情更温婉些的七姑娘。 虽然事情还没定下,可姜瑗心里对张琛此人并不排斥。也就对张府上大事格外留心几分。 此时获悉监察使府上也被国公府抬举,七姑娘蹙着眉头,只觉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姜家得了好处,只她知晓的代价,就是自个儿得替那人治病,一辈子都得守口如瓶。 张家……那人看上的又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19章 闻风而动 歇在花树下的石凳上,姜柔捏着绢帕扇走热气儿,不过日头底下跑上几步,又兜了会儿纸鸢,怎地这样耐不住炎热? 叫辛枝回去端了碗酸梅汤来,又在两树芭蕉底下乘了会儿凉,这才好过许多。 “小姐,听冷妈妈说,张家二爷到府上做客。这会儿正在四方斋里吃茶。”自家姑娘的心思,跟前几个丫头都知道。很是伶俐,想着方儿的递消息。 张家那位二爷,最喜穿墨袍,白底缎面的皂靴。人长得极好,温文有礼,当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再加上又是太隆郡这地方首屈一指的世家子弟,是多少姑娘心心念念的良配夫君。 最难得此人洁身自好,听说十三岁生辰宴后,亲自拒了老太太给的两个通房。只言年岁尚轻,最该一心求学,免为外物所扰。这话听在旁人耳中,便是张家二爷心志高远,将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 “张家二哥哥来了么?”半是恍惚,姜柔抬头迎着刺目的光束,眨眨眼,不知是眼睛看得疼了,还是心也跟着难受。 总还是错过的。她欢喜他的时候,任她如何追逐在身后,那人眼里一直更多装着七妹妹。而今郡守府今非昔比,一入麓山书院,她与他再不是一路人。倒是成了他配不上她。 “去看看三姐姐和九妹妹歇得如何了。若是缓过气儿来,便早些回去得好。”总是心里偷偷在意许久之人,便是她先丢开了手,到底存了遗憾。 既然之后两人殊途,如今也没了纠缠的必要。 辛枝垂眸默默收拾好食盒,一时想不明白,姑娘今儿个是怎么了?以往只要听说张家二爷要登门,五姑娘总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非得打扮满意了才肯出去见人。还得赶在二爷去四方斋路上多说上几句话,打着各样的主意,只为多瞧那人几眼。 便是亲眼看见那位对七姑娘笑得前所未有的温和,自家姑娘也从不肯服输。尤其听说太太更属意她与张家结亲,越加在太太跟前亲热起来。 怎地几日过去,变化就这般大了? “小姐,您不去四方斋里寻七姑娘说说话?”简云比辛枝更会讨好主子,却不知平日惯使的法子,此刻反倒弄巧成拙。 冷冷扫她一眼,吓得简云骤然收声,姜柔这才起身,笑着招呼向她走来的两位姑娘一道回去。 三人正走过抄手游廊,姜柔眼睛随意一瞥,正好对上洞窗那头,隔壁院子一人熟悉的目光。 是他!镂空的窗棂背后,那人也是没想到会这般巧遇。冲她点一点头,极快从窗前经过。姜柔急急回头,果然在身后另一扇洞窗上看到他磊落的背影。 清瘦男子不曾回头,头上用玉簪简单挽了文士髻。高高立起的领口服服帖帖,衬得人很是耐看。只一个背影,已足够搅乱她心绪。 “五妹妹?”先前还一路热热闹闹说着话。突然中间就少了个人,回头看她落后两步,正扭着脖子向后张望。也不知何事看得这样入神。姜芝唤她一声,待她回头立刻发现她神情不对。“妹妹这是怎地了?脸色有些发白。” “是么?”抬手轻拍两下面颊,姜柔勉强挤出个笑来。“刚才好像,看见了扁蛛。” 这下另两人也跟着怕了。“回头跟管事的说说,底下人怎么当的差。”步子往外挪挪,离墙头更远些。 继续前行,姜柔心里越发堵闷。是她先行转身离去,为何见了他,竟觉着羞愧,又夹杂着……吐气扬眉? “也不知五姑娘今儿个怎么没来?小的还特意准备了上好的花茶。”福安正收拾茶具,一个人低声嘀咕。 姜昱送了张琛回来,听他念叨,眼中闪过丝了然。 再去看姜瑗,便见屋里早撤了插屏,小姑娘缩在摇椅上,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只频频眨动的睫毛,显示其也将这话听进了耳朵。 “阿瑗不打算将这事儿说给五妹妹听?她至今还不晓得,张家两位世兄也要与我等一块儿入学。” 端端正正捧着书卷,七姑娘眼也没抬,很是坚定摇了摇头。 “不愿插手。” 既然张家更中意她,说不好日后还真就得嫁过去。此时帮了姜柔,岂不自个儿添乱?事情一日没定下,她便一日不会阻拦姜柔私底下那些小动作,亦不会良心泛滥到给她指点。 任何人都需有自己的担当,不是么?譬如她,大意之下被人看穿,一步步到了今日,再是悔恨,她也得默默受着。 姜昱过去摸摸她脑袋,嘴角淡淡勾出个笑来。 很好,这样的心情,不害人,亦不绝会吃亏。 又几日,府上忽然来了不速之客。却是才送走不满一月,再次登门的大房太太童氏。身旁站着与童氏七分相像的二姑娘姜春。末了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史妈妈笑着出来给许氏道了万福。 一行人被簇拥着进了花厅,姜瑗依在许氏身旁,清清亮亮的眸子里,映着二姑娘满头珠光玉翠的首饰。 揉揉眼,姜瑗实在好奇,这般重的东西压在她头上,二姑娘可会觉得脖子发酸? 正怀疑以童氏无利不早起的性子,再加上姜春事事霸道惯了的脾气,这娘俩儿今儿个怎地突然到访。便见史妈妈来到许氏跟前,笑呵呵奉上封家书。 “老太太一听二房有喜事,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不,之前还胸闷着,这些天却突然好起来。又去佛堂里念经诵佛,直夸二老爷和太太孝顺。” 这话熟悉呀,哪回老太太要逼迫二房,不是这么个开头? 七姑娘顿时坐正了身板儿,看看体态丰腴,双下巴,唇上长了颗黑痣的史妈妈,再看着许氏展开信笺,涂了丹寇的尾指高高翘起,指甲在纸上一行行描过去,最后笑着将书信搁到一旁。 “这事儿妾身做不得主。既是老太太有命,自然还要问过大人的意思。倘若几位不着急离开,还是在府上多住些时日。” 姜瑗敏锐从许氏面上瞧出丝冷意——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果然的,凡事跟不怎么着调的二姑娘沾上边,决然不会平静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20章 值得 “故而二姐姐带我来此,便是为的此事?” 继昨日在太太屋里被许氏不动声色打发了,今日姜春等不及亲自找上门来。没逮着她人,又跑到四方斋里求了姜昱,总算将姜瑗一路拖拖拽拽,拉到荷塘水榭里“谈正经事”。 先是忆起幼时大宅里几个姑娘如何亲近,情分不浅。又说自二房离去,她每日都惦念得慌。最后提了各自终归要嫁人,日后还需相互帮衬。 就在姜瑗被她虚情假意,念叨得快要瞌睡之际,二姑娘总算切入正题。却叫姜瑗大吃一惊。 “二姐姐不是已经在议亲了吗?怎地突然又想去官学?太太说了,三姐姐也是在相看人家,出阁前不宜外头走动。更遑论是远行。” 七姑娘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这么荒唐的事儿,不成!可惜二姑娘从来不是好好听人说话的主。 握了她手,姜春话里带着傲气。“爹爹那官职,明年才能有着落。这时候议亲,不是凭白叫人占了便宜?拖上大半年,将来只会嫁得更好。” 姜瑗静静看她,几年不见,二姑娘依旧眼高于顶! “上回大房太太还说,替二姐姐看中两位品貌俱佳的俊才。只差最后择定一人,交换庚帖。如今又要反悔,这要如何跟人家交代?” 陈世美还是发迹之后才抛弃糟糠。大房“过河拆桥”是不是早了点儿?这哪里是世家该有的做派? “入了官学,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到时候哪儿还看得上这波人。再说了,府上何时嫁女儿,自然是咱们说了算。交代?没拜堂成亲,要的什么交代!” 姜瑗算是彻底开了眼界。“都史大人二姐姐也觉着不好?” 都史乃是郡守属官,负责出使各县,也是个油水丰厚的官职。大老爷没官身,靠着老太爷荫蔽,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不算委屈了姜春。 “衙门小吏,也敢攀高枝?没脸没皮,忒的做梦!”姜春不屑轻呸一声,净白的脸上全是鄙夷。 眼看是说不到一处,再呆下去也没了意思。姜瑗借着整理发丝,趁机挣脱开她拉扯。 “二姐姐若是想去官学,妹妹哪里做得了主。还是去求了爹爹的好。” “这不想着七妹妹年岁小,不急于一时。今次若能主动让了姐姐这机会,往后再去也使得。”索性抱了她臂膀,姜春打得好盘算。 姜柔虽与她交好,可五姑娘心思深,怎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倒是七妹妹平日没见得如何机灵,说不定哄哄她,就能叫她松口? 若是七姑娘主动提出要谦让她这做二姐姐的,精明如许氏,也再难推拒。 这是当她作蠢人了呢?姜瑗好笑。 总算见识了童氏教养出来的女儿如何了得,不得不佩服这人脸皮之厚,竟是面不红心不跳,就这么耍赖拽着你,像是一句不答应,她还真能赖着不走! “二姐姐应该听说过,世子到府上做客,早见过了五姐姐与我姐妹二人。如此,便是拂了世子好意。” “这又如何?世子何等身份,见过也就罢了。难道还能记得你不成?” 姜瑗无奈望着她,偏过头去,再不欲理会。 她倒是希望那人能忘了她,可是能么? “二姐姐无需多说。此事,妹妹不能答应。” 方才还乐呵呵的人,转眼已横眉冷对。“当真不肯?” 偏转过头,姜瑗再不吭声。 亭外水面波光粼粼,石板桥下有几对在鸳鸯戏水。对岸种了芦苇,一支支葱翠碧绿,远远看去连成一片,只看着已心生想往。若是没有姜春痴缠,此处赏景倒是怡然。 眼见她这副模样,二姑娘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姜瑗,不过是自私自利,贪慕虚荣的小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温温顺顺,万事好商量的样子。这会儿四下里没人,怎么着,知道耍横拿乔了?当真以为去了麓山官学,就能让你飞上枝头?七妹妹别忘了,再怎么能耐,出嫁时候,老太太终归说得上话的!” 用力甩开她手腕,姜春尖利的指甲划破她肌肤。这般放了狠话,已是带了胁迫。 “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姜瑗呼痛赶忙收手。只见白生生的手背上,三道口子触目惊心。 鲜少动怒的七姑娘彻底沉下脸来。不是为着姜春伤了她,而是此人分明是故意!此刻姜春眼中警告,一丝一毫,纤毫毕现。 本以为这人跟小时候一样,目中无人已是极致。如今看来,心肠也坏了。 “小姐!”被屏退在外的崔妈妈见此情形,急忙抢近前来,执起自家姑娘的小手,越看越心疼。 “二姑娘,这事儿您做得太过了!总要到大人跟前说理去!”崔妈妈护主心切,不惜以下犯上。 姜春抖一抖裙摆,冷哼一声,带着婢子扬长而去。 那样桀骜的身影,看在姜瑗眼中,越发坚定她早有的决心。 “小姐,您要是疼,千万别忍着,叫出来才好。”刚进了桃花坞院子,崔妈妈已高声唤人打来热水,又拧了热巾子,小心翼翼替她擦拭。捏着毛巾的手因了心疼,连带心头惊怒,竟是止不住的发抖。 一旁站着的春英,早气白了脸。实在没想到,许多年不见,二姑娘竟学得这般刁蛮! 安静坐在锦凳上,姜瑗冲身前两人安抚笑笑。方才眼中的怒意早已散去,又恢复了温暖平和,看起来便叫人舒心。 “先前是疼的,这会儿好多了。” “七妹妹伤得如何?”突然间,远远传来大爷姜楠的声音。语气很是焦急,还在门口已等不及问话。 撩起帘子迎出去,果然见得姜楠姜昱并肩而来,两人俱是阴沉着脸,显是怒极。 “伤在何处?”待得看见崔妈妈捧起她小手,姜楠眉头越蹙越紧。姜昱则是冷冷站着,盯着她面沉如水。 “无干之人先行退下。大夫到了赶紧带进来。”握着她另一只臂膀,将人扶到屋里坐下。姜昱一身霜寒,盯着她一瞬不移。 姜楠不解,怎地看起来,二弟这火气,竟有几分是冲着七妹妹去的? “这次又是为的什么?竟让你乖乖听话,跟了她出去?”先前在四方斋,他本想严词拒绝。若非她抢先应下,眼里有透着祈求,他岂能放人? 便是如此,他也多留了个心眼儿。派福安暗地里跟随,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崔妈妈春英等人都被盛怒的姜昱赶了出去,屋里只剩兄妹三人,这时候,姜昱问话少有顾忌,犀利非常。 姜楠疑惑着,来回打量这兄妹二人。尤其是低垂着眼睑,两手平放在膝头,紧紧抿着唇瓣的姜瑗。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七妹妹这幅模样。五官依旧漂亮,少了笑意,目光似是……沉静? 被他二人沉默凝视,知晓逃不过去,姜家七姑娘只得别扭着给了句实话。 “此番机会太难得,不舍得错过。被二姐姐划破了手背,却是个意外。” 不得不承认,便是她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也有估算不到的时候。 然则,即便受了皮肉之苦,今日这事儿,她也绝不后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21章 小七受罚 送走了大夫,被赶过来的许氏和几位姑娘一一探望过,姜瑗总算得了清净。托这次意外的福,伤口痊愈前,再不用被姜昱押在书房。 七姑娘满足扒在窗口,望着桃花坞里春光融融的秀色,嘴角不禁勾起个甜笑。 “二弟这气也该消了。七妹妹不过是为了三妹妹的婚事,看不过大房横插一手。方才七妹妹不是也说了,此事过后,大房再不占理。太太完全可驳了大房一番‘好意’。” 姜楠姜昱一道赶来,这时候自然也一同回去。两人俱是好风仪,当先沿着游廊往前边去。 府上扫撒的婢子忍不住偷看两眼,偷偷红了面颊。大爷屋里已经有了通房丫头,二爷明年也该挑个婢子。就不知何人有这样的福气。 “大哥你莫要被她骗了。”姜昱想起姜瑗方才那老实样子,只觉实在可恨! “大哥想想,还在老宅时,姜春与她关系就不睦。那时候,面对比她大四岁的姜春,她可曾真就被欺负过?便是姜春自以为占了上风,阿瑗又何时与她计较过?每次她身边崔妈妈说要向太太告状,她总是笑着拦了人。为何这次却偏偏默不作声,任由事情闹到府上各人兴师动众,挨个儿到桃花坞里探看于她?” 不愧是最了解姜瑗之人,姜昱只稍微一想,就知她有所隐瞒。 听他这么说,姜楠也慢慢品出些味儿来。 对啊,七妹妹自来是府上最好说话的人。很少与人争执,更懂事得不愿爹爹和太太为她操心。 “三妹妹的婚事……” “太太本就不会同意。便是因此顶撞了老太太,郡守府第一个出嫁的女儿,也绝不能嫁个寒门商贾!” 毕竟是妇人家,眼界太窄,只图眼前利益。更不会知晓二房已被赵国公府所看重。 老太太一定是被童氏说动,瞧上了韦家的财帛。可南阳姜家祖宅,当家虽是老太太,做主的却是老太爷! 姜老太爷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一干无知妇人,毁了二房大好前程。 可惜啊,姜家到底是军功起家,一夕之间兴起的世族。比起那些动辄几百年传承的名门望族,到底根基浅了些。莫不然,家中也不会有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妇人。 “那七妹妹这是……” 姜昱紧绷着下颚,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丝凝重。“怕就怕,她想的远远超出你我想象。挑了这时候,经她这么一闹,这事儿闹到自来疼爱她的太太跟前,绝不会与童氏善罢甘休。此次怕是要和大房撕破脸皮。” “爹爹岂会答应。”姜楠不觉好笑。为着府上两个小姑娘拌嘴,至于两家跟着闹腾起来? 轻哼一声,姜昱脸色越发阴沉。 “本来只是三妹妹的婚事,至多两家人闹得有些不痛快。可事关七妹妹要被人占了去官学的机会,爹爹便是再孝顺,也不能不顾及世子的颜面。若是姜家大房随便出来个丫头,都敢将世子的谕令当做儿戏,欺上瞒下。大哥以为,国公府可还会容得下这样的姜家?” 乍一听他这么一说,姜楠突然停下脚步,脸色也跟着不好。“你是说……七妹妹有这等心计?” “这等心计?大哥终究小瞧了她。” “昨日太太除了召游姨娘说话,三妹妹的婚事,再未对旁人提起。游姨娘也没胆子违逆。为何她就偏偏能猜到,更以此搪塞你我方才一通质问。” “姜春跟着童氏过来,她早料到事情不简单。若是只关乎三妹妹,姜春过来却是为何?阿瑗太聪慧,今日跟姜春出去,应该就是存着打探的目的。没想到事情闹到最后,姜春竟动了手,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原本老太太遮遮掩掩,只想背着人送了二姑娘去官学。于老太太和童氏看来,世子开了恩典,便不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上心。暗地里谦让一个名额与大房,该是没有妨碍。” “可这事儿被阿瑗闹得请了大夫,又惊动了太太,算是掀了那块遮羞布。郡守府为维护国公府和姜家的颜面,必定得表个态。” 越听越吃惊,姜楠揉揉眉心,总算明白姜昱为何这般大的火气。想一想,复又劝他。“这事怪不得七妹妹。若是你我为人兄长的,更有担当,哪里还轮得到七妹妹为府上操心?” 姜家大爷紧握着拳头,总算体会出七姑娘用心之深。便是连太太的声名,也一并顾及了。事情传回老宅,对外只会说两个姑娘相处不好,这才急急分开了,各自领罚。 果然,夜里郡守大人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召二姑娘、七姑娘到跟前问话。一旁坐着的,还有许氏、童氏,连着老太太跟前得意人史妈妈。 屋里几人究竟说了什么,再没有传进旁人耳朵。只翌日一大早,大房太太许氏,领着二姑娘和史妈妈,灰溜溜登上马车,无声无息回了南阳郡。 这也算是郡守府彻底扫了大房脸子,有了这层间隙在,想来日后两家人往来,也就随着时日益发淡了。 而府上七姑娘,竟也出人意料,被郡守大人罚了跪佛堂。这还是头一次,府中众人听说七姑娘挨罚。 “小姐。”外头太太派来的看守的婆子被绿芙使了银钱,特意通融些时候。春英提着食盒,一样样自家姑娘爱用的饭吃摆在她面前。“明明是二姑娘动手,怎地到了最后,大人连小姐也一并罚了?” 春英哽着声气儿,觉得七姑娘好生委屈。 姜瑗盘着两腿儿,这时候也顾不上仪态,只一个劲儿往嘴里送吃食。“不怕的。再两日就能出去。记得每日送了好吃好喝的进来就成。按照家规,只每顿给一碗白羹,两碟子咸菜。当真要命。” 姑娘脸上明明带着笑意,春英却止不住想落泪。“那您赶紧再多用些。”又蹲下来替她揉捏腿脚。 上房里,陶妈妈一脸心不在焉,便是连平日伺候惯了的添茶送水,也不当心斟得溢了出去。 “怎地这样沉不住气?”看陶妈妈急着请罪,许氏扶她起来,眼睛却望着后院佛堂那方。 “太太,七姑娘一人在佛堂里,连个软和的锦榻都没有。到了夜里,该是如何难受。您怎地不在大人跟前,多替姑娘求求情也好?多大的事儿,非送了娇滴滴的小姑娘去那黑黢黢,又冷又暗的屋子里关着?” 陶妈妈从小对七姑娘喜欢得紧,舍不得乖巧的姑娘受这样的罪。 许氏强忍心酸,咬着牙逼了眼泪回去。这才叹一口去,挥手叫陶妈妈下去。 阿瑗哪里是在为自个儿领罪。她是为了整个郡守府啊…… 其实大人又何尝舍得?可是为了大事化小,遮掩家丑,这事儿也就只能顺势而为,掩人耳目。 将大房意图欺瞒世子的罪名,换做如今二姑娘与七姑娘发生口角。大人盛怒之下,遣了大房一干人回去,三姑娘与韦家的婚事自然作罢。大房也休要妄想二房的气运。 许氏想着大人早上临去前,站在门口背对她的身影,有些能体会那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心中对阿瑗的愧疚。 “说是罚她,切莫错待了她。只要她人在佛堂里,旁的事情,你只当不知就好。我这便去行馆与世子告罪,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丑事。好在我姜和生了个好女儿,这次是府上对不住她……” 一句“错待”,足以表明郡守大人对七姑娘的认可。许氏含泪送他离去,心底隐隐生出股骄傲。 虽则郡守大人与太太许氏,并未察出七姑娘在此事中的谋算。可却知晓十岁的姑娘听说要受罚,一句没有辩驳,乖乖点了头,包着泪珠子认了错儿。 看在人眼里越发可人疼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22章 世子过问 “为下臣家里这糊涂事,扰世子清净,下臣惭愧。” 姜和跪在廊下,庭院中周准正握着缨枪,一套功夫使得直叫人眼花缭乱。那劲力呼呼作响,连带院子里柳枝,也随着他气劲不时摇曳。 顾衍立在书房门前,笔挺的玄色锦袍,腰间佩了枚暖玉,形容清雅,意态风流。此时静观周准习武,沉默的眼眸中,不辨喜怒。 “罚了她几日?” 姜和心下一惊,从没有想过,世子听过他请罪,最先开口,却是问的罚了府上七姑娘多长时日。 “这……”也不知世子觉得罚得轻了或是重了。姜和俯身一拜,不敢隐瞒。“却是三日。” 好在他已呈禀过实情,想来阿瑗此番是为周全国公府与姜氏颜面,这般已是委屈了她,世子该不会另行降罪。 果然,片刻寂静之后,姜和只听世子淡淡应了声。 然而出乎他意料,下一刻,那人沉吟过后,却是紧接着发了话。 “如此,另行多关她两日。”男子如玉的面庞依旧清冷,半面落在光晕中,越发显得俊逸无匹,高不可攀。 郡守大人百般不解步出行馆。今日他特为姜家请罪而来,怎地世子对此事好似并不在意,惟独对姜瑗受罚一事看得更重? 古怪的是,那人最后又言道:“小惩大诫。”听这话,分明是没打算真叫她吃了苦头。反倒像是敲打他,提醒他莫要一心讨好国公府,对七姑娘施了重罚。 如此前后矛盾,既要多关人几日,又不能罚她太过。却是为何? 与姜和一般,管旭起初也是犹自纳闷。直到世子唤周准进屋,交代他一桩差事,管大人这才猛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听出些门道。 世子命周准送宫里贵人用的“白玉膏”过去,这是对姜七姑娘伤势留了心。 真是稀罕事儿!世子何时除了正事,对旁的事情还能分出些心神,关心起人来?便是国公府里至亲之人,这位也鲜少表露关切。 这么顺着想下去,多出那两日,按照世子惯来不喜解释的行事……莫不是,这位是想着让七姑娘得个安静地儿,好好养伤? 管旭摸摸下巴,越发觉得有理。 “主子,您要担心七姑娘伤势不能及时痊愈,耽搁给您调养的时日,何不放了她出来,在园子里禁足也未尝不可。跟前有仆妇伺候,七姑娘也能稳妥些不是?” 自认摸清了世子用意,管大人立马谏言。 顾衍斜斜扫他一眼,目中幽深看得管旭渐渐收了声儿。 “关她在佛堂,自是为了惩戒。放她院子里禁足,便失了初衷。” 多罚她两日,又赐她白玉膏,虽则有不喜旁人打扰她将养的意思在里头。更多却是要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长个记性。 郡守府上下,除去姜和,尚有姜楠姜昱,何时轮到她一内宅姑娘,强出头担下这副担子? 眼前浮现出那日厢房之中,被她小手拽住腰间佩绶的情形。那样保养得宜的一双小手,若是手背上添上几道血淋淋狰狞的口子……顾衍如渊的眼眸,不禁沉了沉。 “还要再多待两日?”几经周转,消息到了姜瑗耳中,已是夜幕时分。 春凉的晚上,七姑娘孤零零缩在今儿午后新抬进来的锦榻上,拥着才晒过,还带着暖意的被子,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人为何横插一手,突然就罚了她? 正凝着小脸,出神瞅着昏黄的烛火,便听门外有人轻轻扣门。 这时候,早用过了饭,春英该不会再来才是。起身打理一番,姜瑗缓缓拉开条门缝,待得看清外间来人,险些压不住心底惊骇。 “大,大人?”怎地这人又来了郡守府?如此情形,莫非世子等不及,又要强掳她出去? 周准皱一皱眉,看着眼皮子底下逐渐露出来的脑袋,女子散着发髻,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惊疑。 冷哼一声,男子话里带着轻嘲。“莫以为世子与你一般?赵国公府世子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言出必践。品行极贵,天下皆知。七姑娘还是莫要胡思乱想的好。” 初时震惊过去,又听他这样说道,姜瑗彻底放下心来。点一点头,对他明里暗里的奚落毫不在意。却是对自个儿“小人之心”,稍微觉着有些脸红。 仔细想来,那人确实如他所说,用不着对她个小姑娘食言而肥。 “大人此来,可是世子有话交代?”女子眼眸澄亮,落落大方。除了面上还有些羞愧带起的红晕,很快便镇定下来。 见她如此,周准松开眉头,从袖兜里取出药膏,不容她推拒,直接往她怀里一塞,片刻也不久留,人已出了抱厦。 “世子有命,七姑娘务必自省己过。”留下一句话,院中再见不着那人身影。姜瑗揉揉眼睛,心底惊叹不已。好俊的功夫! 合上门,回到榻上,这才看清手中竟是一支只巴掌大小的青瓷药瓶。质地细腻,画样考究。只这瓶子拿出去,也能卖上好些银钱。 轻轻拔了红绸瓶塞,鼻尖立时传来一股淡淡草木香气。摇一摇,里间晶莹翠绿的膏药缓缓淌在手心,姜瑗凑近嗅一下,只觉神清气爽,带着股薄荷的清凉。 这样好的药膏,岂是寻常人能够用上?果真是国公府,底子深厚,随便拿出个物件,也是外间罕有。 可他为何又要亲自赐药?是怕她伤势不好,拖累了替他诊治?不得不说,这点上,七姑娘与管大人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沾上些好闻的药膏,轻轻抹在伤处,片刻后再感觉不出之前火辣辣的疼痛。只觉手背凉悠悠,很是舒服。姜瑗猫咪似的眯了眯眼,十分满足收好药瓶,这才想起,那人像是叫她思过来着? 蜷在锦榻上慵懒打了个呵欠,抱着暖烘烘的被子,姜瑗努力振作精神,奈何总抵不过一日疲惫,带着这疑惑,人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周准再次出现在门外,七姑娘傻眼盯着来人,耳中轰隆隆响着周大人方才叫她始料未及的问话。 “七姑娘可想得清楚,此番错在何处?” 这人抱着柄长剑,眼眸高抬,一副不欲理睬她的模样。肯这般耐着性子,拖长了语调问她声“错在何处”,显然不过是转达世子的问话。 姜瑗这会儿犯了难。继世子罚她,又钦赐下药膏,到如今审问她“自省”这功课做得如何。偏偏她没将他这话当成一回事儿,早忘到不知何处,此刻哪里答得上来? “姑娘这是从未想过?”看她目瞪口呆,意外之极,周准好笑勾了嘴角。“在下劝姑娘谨慎些为好。需知晓,世子从不喜多言,但凡出口的话,绝非儿戏。” 经他这么一吓,这日晚上,姜家七姑娘知错能改,苦思冥想许久,除了认真琢磨自身过错,更满目愁容,十分不情愿瞧明白一件事儿: 这世间,除了自小与她亲近的二爷姜昱,怕是又多出个妖孽,能一眼看穿她小心翼翼,藏着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23章 一个甜枣 “七姑娘是这么说的?”一大早伺候过世子用饭,唤仆从撤下席面。管旭听周准回禀,端着茶盅递到世子跟前。 姜家这位姑娘,几番接触下来,观她言行,很是聪慧。至少心思通透,知道什么人万万招惹不得。这回认个错儿,态度异常诚恳,半点儿没有遮遮掩掩。颇有些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磊落大气。 顾衍含着茶水漱过口,目光落在看似心情不错的周准身上。 竟还与她较起真来,她也不过虚岁十一。能让周准这般记着两人间结下的梁子,却也算作她本事。 念及她琢磨一宿,得出句“行止僭越,自作主张”,顾衍勉强能够受用。再深的体悟,他也没指望她那脑袋想得明白。 本打算就此作罢,出门时候正好碰上燕京赵国公府,不远万里差人自水路运来,新摘的芦橘。 眼见三筐黄橙橙的芦橘,又大又圆,行馆里除去侍卫,统共也就这几号人,哪里用得上这许多? 代为管家的管旭敲一敲折扇,心里一合计,若是世子应允,余下的赏了姜家和张家,总比搁角落里糟蹋的好。 听他提及姜家,顾衍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幅场景。 姜家七姑娘埋着脑袋,两手扣在一处,小小的人儿,安安静静守在佛堂。女子面目看不分明,只露出的额头光洁白净。 脚下步子一顿,男子目光在竹筐上挨个儿扫过,挑了品相最出挑的那筐,转身向周准示意,“入夜带些与她送去。” 与他送去?还特意交代了“入夜”……管旭看着一旁骤然沉默的周准,忍了许久,终是笑出声来。 这几日每到夜里,周准去的也就一个地方。这个他,原是指的“她”。七姑娘运道极好,一身本事被世子瞧中,竟还得了主子另眼相待。 “周大人还是早些放下对七姑娘的成见为好。最不济,世子病愈前,七姑娘还是主子跟前得用人。” 更何况,只近日看来,世子对姜家格外有些不同。再加上七姑娘尤为特殊,往后凡事跟姜家沾上边儿,还得多长几个心眼儿。 这日晚间,点着明亮烛台的净室里,姜瑗独自坐在小凳上,眼看着面前几样送来的吃食,目光落在中央分开摆放的三份鲜果上,七姑娘很是纳闷儿。 左边放着的,是晚饭后春英偷偷递进来的金丸,在北边,该是唤作芦橘。只五六颗,洗得很干净,摆在釉彩磁碟里,色泽鲜亮,十分招人。 不用多想,这定是太太分拨给各院儿尝个鲜。许氏心疼她,按例送了去桃花坞,这才有了春英往佛堂里给受罚的七姑娘送吃食。 右边放着的,依旧是金丸。却是姜昱,连带张家二爷张琛,两人凑堆儿,给她送来十余颗果子。盛放的碟子很是素雅,由姜昱四方斋里自制的竹篾编成。果皮上还带着水珠,可见是福安清洗过后,赶着送来。 末了,正中央用食盒装着,拎在手上只觉沉甸甸,姜瑗提着颇有些吃力的,却是由周大人半夜敲开她窗户,二话不说,硬塞到她手中,又一份鲜果。 揭开盖子,里面用荷叶盛放着大小相仿的金丸,个个儿水灵饱满,个头儿极大,衬在墨绿的叶片上,越发显得诱人起来。显是精心挑选过的上品。 莫非今年金丸长势喜人,收成极好?往年里的稀罕物,如今不值钱了?七姑娘左右瞅瞅,渐渐生出些疑惑。 这三份果子,哪个都比她往年从郡守府得到的份例,好上太多。不止色泽匀称,且果实大小适中,看着不像太隆本地的蔬果。 这么仔细一比对,七姑娘撑起下巴,恍然间明白过来。 事情哪有这般巧合?此番定是姜家与张家,同时得了赵国公府赏赐。而在此地能做主的,除了国公府世子,还能有何人!? 可为何那人赏了郡守府,又额外遣周大人再送一份过来?莫非这是世子满意她昨个儿“自省”的结果,额外给的奖赏? 当真如此,往后跟那人相处,或许没她想象中那般艰难。至少世子赏罚分明。 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姜瑗心里顿时觉得踏实许多。这时候再看,只觉这金丸叫人食指大动。 各自取出一颗,剥开来尝尝。果然还是世子给的更加香甜,滋润可口。不觉间,七姑娘小手往食盒里探去,次数越发比另两处多起来…… 再两日,总算捱到了日子,姜瑗被崔妈妈一行,前呼后拥回了桃花坞。舒舒服服泡了个香汤,再到太太屋里请安问好。 “瘦了一圈儿。”才见到人,许氏已急着唤她到近前,将人摆弄着转上一圈儿,很是心疼摸摸她脸颊。“回头得好好补补,姑娘家养得白白胖胖,那才是福气。” 姜瑗笑着偎在她臂膀,顺着许氏,点点脑袋。其实哪里就能清瘦下去,三餐都是春英送来,旁的,还有赵国公府赏的果子。没有崔妈妈一旁盯着,倒是比在桃花坞里更能放开了吃。 “还有一事,本打算之后再说与你知晓。既然来了,五姑娘正好也在,索性今日说了你二人听听。”叫人给她看了座,许氏又叫姜柔近前。一听太太有事吩咐,两位姑娘俱是规规矩矩,不敢怠慢。 “半月后启程,管大人已事先与大人通过气。府上养的护院不甚稳妥,麓山官学远在冀州西北,离太隆郡足足隔了三个郡城。一路过去虽有官道,但半路少不得爬山过坎儿。若是到了人迹罕至处,常有马匪流寇出没。寻常护院家丁,哪里是那些个亡命之徒的敌手。” 到底一直养在深闺,自出生起就过惯了安稳日子,骤然听说路途不太平,姜瑗凝着小脸,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 如今世道如何,后院几个姑娘,没有人比姜瑗更加清明。只看一旁坐着的姜柔,脸上全是不以为意,便知晓五姑娘根本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管大人如何跟爹爹说?”那人总不会眼看她被流匪掳走。 许氏脸上笑意更深,比之五姑娘脸色神色,总觉自个儿所出阿瑗行事沉稳,且福分不浅。 “多亏了世子一行也要往书院一行,却是掌院大人邀请世子书院讲学。如此正好,一路有赵国公府私兵护卫,大人与我也能安安心心送你几人离去。” 不觉间说到离别,许氏眼中带上些感伤。姜昱还好,先前求学已习惯了他人不在身边。可姜瑗却是从小没离她半步的。 七姑娘冲许氏柔柔露出个安抚的笑颜,心中虽舍不得,却也知晓此事容不得她做主。更震惊,却是那人能被邀请官学授课? 大周朝,尤其麓山官学这等极有名望的学府,但凡能被邀约授课,哪个不是天下闻名的真名士? 想起那人皎皎如月,却略显青涩的面庞,七姑娘压着惊异,心里突然多了分失落。若是换了二哥哥,背后能得百年世家倾力栽培,今日成就,怕是不会比那人差了去。想起姜昱自小的抱负,姜瑗也只能暗道可惜。 唯一的安慰,有赵国公府世子同行,一路再安妥不过。或许路上相处些时日,她也能稍微摸清楚那人脾气,不至在他跟前屡屡受挫。 **************************** 看到书城留言,大家都在催更了。沾衣看了看,这几天实在没有时间,下周开始吧,老规矩,每逢周末加更。4月更新会慢点,亲们先包养我吧。5月新书会肥起来的~~~,谢谢支持o(n_n)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24章 将离 眼见临行在即,郡守府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桃花坞里崔妈妈赶着叫人替七姑娘缝制惯用的中衣软履,又亲自拿了针线,足足做了七八方锦帕。眼看是够用了,这才安心停了手。 “小姐,此次奴婢不能跟在您身前服侍,就春英绿芙两个丫头随行。您千万莫好脾气纵着她二人,若是两人做错了事,您得狠下心来教她们规矩。听太太说,书院里都是世家小姐,您的名声,千万不能叫不懂事儿的丫鬟带坏了去。” 女学馆比起男子入读的官学,规矩更松泛些,可也定了跟随的仆从,每位姑娘最多只能带两名婢子,年岁均不得超过十六。 除此之外,学馆有统一式样的裙衫,除了随身物件,姑娘们不可随着性子打扮梳妆,更不可生出攀比的心思。宫里出来的文史女官教养极严,首重还是女子品德。 得管大人私下透露的消息,郡守府两位姑娘少走了许多弯路,对麓山女学多少有些了解。却是比旁人一无所知,准备更妥当些。 这却是管旭得自家世子默许,迎合那位心思,帮着姜家暗地里舞弊。 女学馆规矩尚且如此,麓山官学学风只会更加严厉,于是太太亲自替府上两位爷操办行软,看在郡守大人眼中,只觉许氏十分贤惠,爱重更甚。 有了这许多规矩,崔妈妈想着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的姑娘,只得两个小丫头照顾,心里呀,是怎么想也踏实不下来。 “崔妈妈忘了,同行不是还有五姐姐一道?便是我不说,丫头犯了错儿,五姐姐总该要罚的。” 这时候姜柔却是最好的定心丸。府上人谁人不知,五姑娘是个有主意的,规矩大,管教起下人来从不手软。且这位姑娘爱惜颜面,心里存了傲气,容不得旁人看轻。 出门在外,便是姜瑗有所疏漏,或是叫人给欺负了,姜柔也不会置之不理。都是郡守府姜家的女儿,一荣俱荣,这点道理,早熟的姜柔自然不会犯了糊涂。 想着自家姑娘身边还有五姑娘能够帮衬着出主意,又叫了春英绿芙再三叮嘱,见两人连连点头,脸色都被训得有些发白,崔妈妈这才长叹一口气,眼中带着忧色,放了两人离去。 临去前一晚,许氏夜里带着妙娥,特意到桃花坞里,塞了两个锦盒给姜瑗,只说叫她仔细收好。 母女两个坐在一处说了许久亲密话,直到郡守大人派人到七姑娘房里来寻太太,许氏这才尴尬起身,捂着绢帕稍微遮掩红了的面颊,摸摸她脑袋转身出了门。 指尖挑开盖子,姜瑗抿着嘴唇,眼中慢慢有了暖意。 大一些的匣子,里间装了三千两银票,还有近百碎银子。这些都是太太的私房,能不动用公中银钱,又不能叫人发现带到姜家的嫁妆被动了手脚,这些银钱,该是太太平日里节省下来的用度。 先前郡守大人已做主,每位姑娘给了五百两银子。倒不是姜大人爱财,舍不得拿多些给姑娘防身。而是府上姑娘年岁尚小,姜家家风清正,从小不许府上爷和姑娘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劣习,更不许出门招摇显摆。 许氏一下子拿出这许多银票,想来姜昱那边也不会少了去。 剩下那支锦盒里,摆的全是体面的首饰。翡翠镯子,耳珰珠钗,缀宝珠的华盛……无一不是新打的样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难怪前些日子听说陶妈妈跑了好几趟“金玉轩”。 姜瑗挑出一支两翅单股小凤钗,捻在指尖把玩片刻,看着这精美的首饰,哪里不知这是太太想得周到,连能帮她结交贵女的厚礼也给提前备上了。 趴在软榻上看着锦盒出了会儿神,目光恋恋不舍环视过自个儿熟悉的闺房,七姑娘闷声感叹,“真就要走了呢……” 这一去,怕是要年末才能回来。 虽说女学一月里也有几日可以休假,奈何太隆郡离麓山实在太远,便是走水路,也赶不及日程。 七姑娘遗憾自个儿迫不得已需得远行,飞夷馆里五姑娘却是兴高采烈,恨不能早些天亮才好。 “小姐,听说方才太太单独去了七姑娘院子。您说,太太是不是背着大人,私底下给七姑娘些体己钱?” 此次能随侍五姑娘出趟远门儿,辛枝简云俱是欢欢喜喜。在自家院子里,说话做事儿都显出几分与旁人不同的倨傲。能跟着姑娘去麓山女学,这是得主子抬举,顶顶大的体面。 姜柔拔下斜髻上的步摇,视线落在回话的简云身上,心中虽也这般作想,很不痛快,嘴上却不得不敲打自己的丫鬟。 “你二人记住,明儿个出府,我与七妹妹便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旁人眼中,我与她都是姜家的姑娘,哪个出了差错,都会连带另一个跟着蒙羞。切记不可主动挑事儿,想来我那好妹妹,也是知晓这个道理。” 姜柔说着轻嘲勾起嘴角。或许她该庆幸,一同去的是府上最会藏拙的七妹妹,而不是时时想着出头,惹是生非的二姑娘姜春。 此番能挤入冀州上层权贵圈子,五姑娘姜柔早卯足了劲儿,誓要为自个儿挣下个前程,最容不得旁人坏她好事儿。 需知晓,女学与官学只一墙之隔,休假时候,并不禁止姑娘们外出游玩。若是有幸被权贵子弟看上,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样一想,不可抑止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抹墨袍的身影——男子气度谦和,眉眼温润,连背影都透出几分儒雅隽秀。 可惜了,终归与他缘浅,日后两人只会渐行渐远。 直到第二日被众人送出门外,恍惚着拜别了郡守大人跟太太许氏,姜柔由辛枝扶着登上马车,心底惊怒交加,死死扣住掌心,悔意层层叠叠席卷而来。 那日张家二爷登门做客,莫非就是为了告知,张家也得国公府提携一事?如今只她一人被蒙在鼓里,骤然碰上那人目光,她脸上止不住的震惊羞愧,惊惶失措,哪里又能遮掩得住! 越想越觉无地自容。五姑娘拧着绢帕,马车还没行出几步,心中已乱作一团。 偷偷挑起帷帘一角,身后郡守府朱红大门已看不真切。姜瑗想着方才五姑娘眼中慌乱,心中亦是五味陈杂。 姜柔因着心中那点儿不甘平庸,不肯屈居人下,如今算是自食其果。 而她自个儿在世子跟前种下的前因,惹来那人关注,事后倒是想明白要乖乖补救。可那人……会高抬贵手,少些与她为难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25章 抬眸一瞬 一行人徐徐出了郡城,两位姑娘带着各自身边的婢子,分乘两辆马车。车架一旁,姜楠姜昱,并着张家二爷张琛,领着身后二十来位武师,打马而行。众人需得先行赶到城西驿站,提早半日静候世子尊驾。 从此刻起,赵国公府世子顾衍,方才显露其行踪。 外间只道公子玉枢离京半月,受邀于麓山官学掌院大人,将往冀州讲学。此事一经传开,大周许多文士连夜收拾行囊,倒不是为了去听公子玉枢授课,而是怀着投效念头,欲借此良机自荐赵国公府,做一幕僚。 姜瑗想着那人特意放出消息,猜想他另有目的,也不探究,只一心想着待会儿见礼时候,她得大方自然些,免得在他跟前露了怯。 “小姐,待会儿要拜见世子,奴婢既好奇,又有些害怕。崔妈妈说,国公府那样的家世,后宅打杀个丫头有如家常便饭。叫奴婢千万得仔细些,别自个儿丢了小命,还连累您声名。” 来之前绿芙被崔妈妈念叨,对赵国公府十分敬畏。 姜瑗好笑看她一眼,有崔妈妈吓唬她也好,免得绿芙这活泼性子,一不留神被人逮了错处。 “怕也就罢了,你又为何好奇?”春英自个儿也怕世子。虽然跟着姑娘被世子私下召见过一回,却也没觉着比旁人多出些底气。 被春英问话,绿芙红着脸蛋儿,扭捏看向自家姑娘。 “奴婢们上回离得远,没瞧清世子如何样貌。只听九姑娘身边丫头说,姑娘回去以后,几番夸赞世子生得俊美,气度非凡,实乃大周难道一见美郎君。如今得了机会,奴婢好奇,自然得好好瞧瞧。” 姜瑗大感意外,这事儿竟还能跟姜冉扯上关系?倘若这话果真出自九姑娘口中,七岁大的丫头,妄自评说男子样貌,被太太知晓,一准儿得挨罚。 春英见七姑娘容色淡然,赶紧拦了绿芙。“这话可不许胡说。九姑娘才多大,定是她身边丫鬟造谣。” 绿芙想想也对,九姑娘年岁不大,说的话算不得准。“也对,若是姑娘这般说,奴婢倒是信的。” 一手拧上她耳朵,春英赶忙捂着这碎嘴的。再叫她口无遮拦,保不准姑娘得发火。 见绿芙乖乖被春英教训,姜瑗摇摇头,复又想起绿芙那话,莫名就联想到那日被他挑起下颚,两人对视的情形。 与他离得那般近,真要说起来,那人却是当得世人夸赞。 大周有言,“世不识公子玉枢之姣,无目者也。”即是说,看不出公子玉枢俊美之人,全是有眼无珠之辈。 这样高的评价,七姑娘觉得不算偏颇。那人确实生来一副好样貌。可真正令她印象深刻,还是他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莫名就让她觉得沉稳的气息。 或许正是因为他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反倒叫她生出些戒备…… 马车在官道上约莫行了小半时辰,渐渐停了下来。听到外间二爷轻叩门板,绿芙正要掀帘子出去,便听他压着声气,小声告知众人事情有变。 “世子早到,七妹妹切记谨言慎行。” 即将碰到幕帘的手指顿住,绿芙很是紧张回头瞅瞅自家姑娘,却见七姑娘星子似的眼睛闪了闪,整理一番仪容,缓缓站起身来。 “二哥哥放心,这便出去。” 小心翼翼提着裙裾,稳稳当当落了地,姜瑗甫一抬头,便见驿馆门外整齐列队的军士。 这些军士足有近百之数,个个身上都穿着轻铠,亮澄澄泛着冷光。几乎遮了大半面庞的头盔,其上插着一支赤红翎羽,衬得整幅铠甲顿时鲜亮起来。 尤其打眼,却是人人臂膀上都佩了一幅深紫底色的纹章,中央龙飞凤舞,绣着个玄色篆书的“顾”字,四周暗金色彩绣,衬得整幅臂章华贵非常。 亲眼得见赵国公府私兵如何英武,再对比郡城里只拿俸禄,寻常不过巡查城池,捉拿盗贼的护卫,七姑娘羞愧发现,世子当日只派了周大人过来“请”她出府,已是十分客气。 倘若当日换了国公府私兵前来,只要将这闪着冷芒的刀刃往她细秧子似的脖子上一搁,哪里还容得她说半个“不”字。 再瞅瞅被围在中央那辆藏青色,四匹宝马两两成排套着的车架,外观庄重古朴,并不十分奢靡。七姑娘觉得自个儿好似摸清了世子一点点喜好。 那人,性子跟他深幽的眸子一般,内敛而不喜招摇。 驿馆正门外,管旭迎出门来,依旧闲闲摇着折扇,典型的文士装扮。隔着台阶冲他们点头示意,少了初遇时山路上的清傲,多了分熟稔。 “见过大人。”姜瑗立在姜昱身后,翠绿色襦裙清新素雅,头上只别了一对月桂华盛。 眼见七姑娘打扮得体,并未跟风时下最受贵女喜欢的直襟抹胸,而是选了娇俏的小立领对襟褥衫,管旭暗自道了声好。 世子最不喜女子妖媚,若是这位打扮太出挑,带出股媚气,到时少不了一番折腾。 管大人笑着招呼众人进门,只说稍坐片刻,午饭过后再启程不迟。 姜瑗提步正要前行,眼角余光捕捉到上方一点耀眼的光芒,视线顺着张望过去,却见二层围栏处,那人领口解了盘扣,披散着墨发,茕然而立,身后跟着持枪的周准。 七姑娘心下一跳,对周大人没事儿抱着把缨枪,正好折了日光很是无奈。这么一抬头,少年世子俊美面庞,豁然入目。 姜瑗稍作迟疑,这时候俯身行大礼,怎么也不合时宜。索性极快朝两人福了福,既免了惊动众人,将世子这般不十分符合礼教的姿态显露人前,又能表了恭敬顺从,勉强算得两头兼顾。 春英心细,察觉自家姑娘异动,本能看过去,这一打量,险些吓得低呼出声。好在身前自家姑娘沉得住气,春英赶忙拉着傻眼的绿芙,两人有样学样,险险应付过去。 周准好看的桃花眼高挑,从上头俯瞰下去,将她主仆三人潦草行礼尽收眼底。“哪里学来的规矩。”周大人嫌弃轻哼一声,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换做是他,也未必比那女子反应更得当。 顾衍手中握着一方暖玉,带着薄茧的手指慢慢抚过,眼前好似还能看见她方才抬眸刹那,那双宁静温暖的眼睛。恰似那日慈安寺山路上,被风卷起纱帐,而她好奇张望过来,同样的沉静自若,清澈透亮。 比起他放在国公府床头,文王钦赐贡品猫眼玉石,七姑娘一双眼眸,更多了几分令人舒心的恬静。 姜瑗尚且不知,她自个儿觉着生得最满意的眸子,在她全然不知情时候,已被国公府世子,拿了与天下奇珍做了比对—— 暂且,稍胜一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26章 料敌先机 晌午时候,爷们儿聚在驿馆正厅里小酌两杯。姑娘们则避在二楼客房,简单用了几个小菜。姜瑗歪在胡床上小憩片刻,正要睡得沉了,却被春英急急唤醒,说是世子下令,即刻启程。 迷糊着揉揉眼睛,难道她睡得久了,怎么天色都暗了下来?“几时了?” “小姐,未时刚半。这天眼看着像是要落雨,外边儿起了风,您得多添件褙子在外头。” 明知要落雨,那人还下令此刻动身?姜瑗站起身,很是配合,由着绿芙替她更衣梳头。简单挽了个云髻,到隔壁叫上姜柔,两人并肩向外行去。 走到门外,却见人已到齐。那人一袭苍青色素袍,立在廊下。负手望着远处,只一个背影,已叫姜瑗轻易分辨出来。 七姑娘静静来到姜昱身旁,暗自感叹,有些人生来便被老天眷顾。 便如他这般,随意一身袍服,看起来无不是风姿玉秀,气度卓绝。分明是最简单的式样,硬是被他穿出股韵致…… 听她二人脚步声靠近,顾衍回头淡淡一瞥,转身朝管旭略微颔首,迳自步下台阶,踩着杌凳登上马车。 就着周准打起的门帘,男子躬身入内,从头至尾,未发一言。 七姑娘不觉咂舌。大半月不见,世子威势更为迫人。 “阿瑗。”姜昱执起她小手,将人带着,扶了她上车。不放心再叮嘱一番,这才回去稳稳当当,挺直腰板坐在马上。 回头一看,却见七姑娘扒在窗沿上,笑嘻嘻盯着他瞧。 “如何?”姜二爷蹙眉。 “二哥哥连上马也是一板一眼。”说着朝他努努嘴,却见他身旁张家二爷一挥衣袂,袖袍招展,长腿一跨,很是洒然。同样是上马,由张琛做来,却是令人赏心悦目。 眼看姜昱沉下脸来,姜瑗赶紧放下帘子,呼一口气,抿嘴偷笑。 从离府开始,这已是姜昱第三次告诫她“老实待着”。出门在外,姜昱对她看管更严。可她什么也没做,不是么?七姑娘感到委屈。 “七妹妹不过与你玩闹,凶她作甚。”张琛含笑的眼中,带着几分维护。 姜柔只觉这一幕异常刺眼,缩回头去,狠狠摔下车帘。堵在心坎儿一早上的郁气,如今更是纠缠在肺腑,难以宣泄。许是那人近在咫尺,反倒让她心烦意乱,且羞于见他。 “启程。”得世子谕令,周准勒住缰绳,扬手呼和,整支队伍便有条不紊,徐徐前行。除了被护在中央三辆马车,所有人俱是扬鞭御马,声势浩荡。 车厢内,管旭铺开一张舆图,凝神细细查看,就怕有个闪失。 “下臣已按照您吩咐,提前在此处布了人手。”折扇轻点两处,却是一狭长山道路口。“只是后边两位姑娘,骤然受惊,会否生出意外?” 此番世子洞察先机,连姜家和张家也事前通了气,惟独瞒着几位女眷。管旭不知世子为何一意孤行,非得带着姑娘家上路,却也不敢违背他意思。 顾衍目光落在舆图上圈了朱批的地方,斜靠在锦榻上的男子单手支着额角,似有期待。“倒要看她如何反应。” “小姐,这雨像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春英露出抹忧色。这才出来多久,方才还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今已成瓢泼之势。随行骑马之人俱已披上斗篷蓑衣,车队也逐渐放缓前行。 姜瑗闻言向外看去,果然见得天空灰蒙蒙,阴沉沉压在头顶,有种叫人窒息的憋闷。道旁树枝被风刮得沙沙作响,便是官道上,也显得泥泞颠簸。 若是姜昱说得没错,再过一刻钟,便要进山路,这种天气,哪里能走得顺当?再看一旁姜昱被斗笠遮盖的面颊,豆大的雨水被冷风一刮,斜斜打在他脸上,又顺着鼻梁往下滴落。这样下去,迟早得受凉。 “二哥哥,莫要骑马,且先到车厢里避避。”想一想,只招呼姜昱,似有不妥,姜瑗立刻补救。“我带着丫鬟到五姐姐车里,空出来这辆,正好腾了给几位哥哥避雨。”如此,还能唤上姜柔马车外跟着的姜楠。 “不必,太是拥挤。”姜昱打马靠近,替她遮好幕帘。“顾好你自个儿,外面雨急。” 这时候张琛也跟过来,却是专门为安她心。“七妹妹放心。我等虽是文士,却也习武强身。这般大的雨之前也遇过,却是从未病倒。倒是你这娇滴滴的姑娘,冒雨下车,受了寒反倒不美。” 被他二人推拒了提议,姜瑗只得作罢。只是越发想不明白,刚才吃饭还能磨蹭上一个时辰,怎么这会儿,风疾雨大的,偏偏一刻也等不得了? 那人行事,为何她从来就看不明白? 安静的队伍中有人说话,顾衍闭合的眸子缓缓睁开。“何事?” 周准回头望去,很快猜出个大概。“该是七姑娘请二爷车里避雨,二爷没应。” “嗯。”知他兄妹感情极好,言谈间默契,十分显眼。男子再不多问。 天越发暗沉下来,眼看风大得幕帘都压不住,春英放下窗户,彻底隔绝了外间寒凉。如此又走了一会儿,很快到了路口,众人向左拐入山道,周围植被慢慢密集起来。 “阿瑗,已到了茶山脚下。若坐得累了,躺下歇歇。还有半个时辰,便能在前头小镇,寻户人家借宿。” 隔着窗户,却是姜昱怕她车里闷得太久,坐不住难受。特意给她报个信儿。 “二哥哥不用担心。正听绿芙讲她家乡下习俗,很是有趣儿。” 女子清甜嗓音传来,没有半点焦躁,倒叫一直跟着她马车的姜昱张琛相视而笑。也对,按她那性子,自来都是不紧不慢,何时着急过。这会儿更好,自个儿寻了乐子,更令人放心。 姜瑗话音方落,却听前面一声厉喝,在这寂静山林中,犹如一声惊雷,震得她当即止了动静,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还没待她回神,四周已响起刀兵交击声,清脆刺耳的利刃碰击,混着偶尔几声闷哼,伴着接二连三重物倒地的声响,只叫姜瑗瞬时提起心来,抓住春英绿芙,急忙缩到角落,尽量避开了窗边。 主仆三人紧紧靠在一处,比起两个丫头吓得瑟瑟发抖,姜瑗虽也怕得厉害,好在知晓外边还有近百私兵,还有周准,还有姜昱……还有,那个只看着他眼睛,就能让人察觉绝不简单的人在。 “小姐——”绿芙抖着声气儿,抱着她臂膀,面色煞白。长久养在后宅的丫头,何时经历过这般凶险? 来之前虽然也听院子里婆子说起山匪如何吓人,却也没料到真有遇上的一天。 小手一下下抚在她背脊,姜昱屏息静气,默默安抚绿芙。 惊怕之中,脑中似有灵光闪过,快得叫她没能抓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27章 认清 这是一场异常沉默的厮杀。短兵相接,无一人喊出“杀”这个字眼。直到姜瑗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彻底寂静下来。 昏暗的车厢,突然被人一把掀开厚厚的帷帐。那人背光站着,向内半倾着身子,模糊的面庞看不分明。背后是连珠的雨幕,而他深邃的眸子静静盯着她,嘴角竟逐渐牵起个浅笑。 恰如夜里的星辰,又如山巅的优昙,姜瑗第一次知晓,原来男子的笑颜,也能这般摄人心魄,矜贵非常。 只是,透过缝隙,可见那人身后大片泥泞中,被雨水冲刷,汩汩晕开的鲜红。那样刺目惊心,昭示着方才夺命的杀机。 “贼子伏诛。你且安心缓缓。”那人深深看她一眼,渐渐收回手去。没他挑起帘子,车里又归于昏暗,只是比方才更安静些。 自他离去,姜瑗一直怔忪出神,直到姜昱清洗一番,带着一身清爽来到她近前。 “阿瑗?”从春英手里揽着她靠在肩头,姜昱沉声低低唤她。像是怕突然出声,反倒惊吓了她。 “可还好?若是怕了,只管哭出声来。” 十岁的小姑娘,远比他想的更为镇定。虽然身子蜷缩在角落,小手冰凉。却不哭不闹,只是面色有些惨淡。见着他,也没扑上来哭嚎。与前面车厢里五姑娘在姜楠怀里哭得快闭过气去,很是不同。 缓缓的,姜瑗抬起头来。被他搂在怀里,方才觉得像要停滞的心跳,终于又能察觉出动静。 到了此刻,得他这般关切,她终于明白,之前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想明白的,究竟是什么! 姜昱几番叮嘱她“老实待着”,一路护在她近旁,却在最危急时候没有只字片语的安慰。更没有立时冲进马车,与她庇护。 如今他眼中着紧不加掩饰,平日里姜昱对她疼爱,亦不是作假。 事情落定,他去了身上血腥味儿,进来只问她一句怕不怕,而非“可有伤到”…… 聪慧如姜瑗,哪里还能想不明白?! 这是一场刺杀,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刺。一场被那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引蛇出洞”! 那人将姜家牵扯其中,故意放出将往麓山的消息。血雨腥风过后,他对她说——“你且安心缓缓”。 如今姜昱紧紧抱着她,这个自来疼爱她的兄长,事前便是再为她担忧,也只能尘埃落定之后,对她甚为怜惜,耐心安抚。 姜瑗伸手环住他脖子,下巴搁在他颈窝,闷闷点一点头。“很好,阿瑗很好。” 家里也是知晓的吧,二哥哥如此,爹爹亦然。在国公府跟前,姜家压根儿无力违拗。姜昱早知国公府谋算,自然用不着担忧她安危。那人胜券在握,料事如神,她还能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尊贵如他,事后亲来探看,那样疏冷的人,尚且给她留了句抚慰,她需知足才是。 “二哥哥放心,刚才虽怕得厉害,如今却无事了。倒是你跟在世子身边,需得小心,千万顾着自个儿。” 今日是她亲历这一场,往后,这样的危机,还不知有多少。 “就知瞒不过你。”心疼摸摸她脑袋,姜昱话语异常柔和。“不怪家里?” “不怪。”脸蛋儿蹭蹭他肩头,七姑娘摇首。 “也不怪哥哥们瞒了你?” “不怪。”若是被事先告知,姜瑗不知自个儿会如何,却知道身边丫鬟绝难不受半点儿影响,能同往日般自如当差。 那人既以身犯险,便容不得任何人出差错。与其事前战战兢兢,倒不如像眼下这般,到头来不过“虚惊一场”。 “爹爹跟哥哥必定知晓国公府准备万全,阿瑗又何需凭白怨怪。再者说,二哥哥莫要忘了,阿瑗,也是姜家的人。” 姜昱抱着她的手臂倏然收紧,许久过后才哑着嗓子,拍拍她背心。 “阿瑗不必这样懂事。宁肯你像五妹妹,总好过这样令人心痛。” 听她那意思,即便此次遇上凶险,她也不会怨天尤人。生于姜家,又逢乱世将起,却是家里带累了她。 姜昱本是带着愧疚过来安抚于她,却没想她十分懂事,根本无需他慰藉。这种感觉很复杂,就像当年得知她偷偷使银子,补贴城里那户因他而告老回乡的郎中。这样稚嫩的肩膀,却过早担起了担子。 姜昱欣慰并着心疼,更深体会出,唯有他羽翼坚实,方能护住心头珍宝。 兄妹两人说过话,随行军士中留下一拨人另有安顿,其余各人整顿行装,很快又收拾上路。 外间落雨渐渐消歇,行出狭长的山道,姜瑗便叫心有余悸的春英支起窗户,给车里透透气。 新雨过后,天虽未放晴,到底明朗起来。使唤着两人一个泡茶,一个念书,如此分散春英绿芙的心神,慢慢儿的,七姑娘车里人心逐渐安定下来。 只是五姑娘那厢,主仆几人搂在一处,满脸泪水。姜柔死死扣住姜楠手掌,片刻离不得人。令姜家大爷很是为难。 张琛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觉车窗边七姑娘白净素颜,越发招人怜爱。 周准驾马前后巡查一回,意外看清张琛面上柔色。顺着他目光望去,却见七姑娘捧着茶盏,小声纠正丫鬟念错了字儿。 她倒是心宽。 莫名的,周大人心底生出股不喜。七姑娘才多大,竟懂得挑动男子,实在不该。于世子跟前当差的丫头,怎能这般失了德仪。回头得叫管旭好好教导她国公府规矩。 被人用这般不善的目光盯着,姜瑗抬头便对上周准眼中不赞同。她做了何事,令他如此厌烦? 马车在一户农庄前停下,庄子很大,用土坯筑了高墙。厚实门板大敞着,门外跪着四五人,俱是跪行大礼,着粗布麻衣。 当前那中年汉子面相憨实,虎背熊腰,腰间挂了兽皮水囊。身后跟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妪,还有位扎着头巾的妇人。末了一双七八岁孩童,梳着总角,脸上透着丝怯怯。 姜瑗下车时候,正看见那人不同以往,竟是耐心候着所有人站定,又回头打量她一眼,招管旭低声吩咐几句,直直进了门去,对门外跪拜之人恍若不见。 也对,他那样的身份,这些人根本受不起世子一句叫起。 非但是他,便是姜楠姜昱也如此做派,七姑娘一袭精致襦裙,毫不迟疑,跟着抬步跨进门去。如此境况,顾着姜家已是不易,既然生来便是姜家贵女,又经了方才一场惊险。姜瑗从未比此刻更清醒,认清此生她该如何过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28章 夜宿 “小姐,管大人招呼人给您抬了热水进来。大人有言,奉世子之命,先替两位姑娘压压惊。您看这会儿可是要更衣?” 那人何时这般客气过? 分了天井旁的庑房将就一晚,姜瑗看着绿芙铺床,偶尔给她打个下手,便见春英端着脸盆,进来向她讨要主意。 “水备好了?”原来那人在门口一瞥,却是这么个意思。除了叫她安心,还吩咐了别的照应。 “满满一缸子热水,就搁在后边净房里。”春英向屋后挂帘子那道小门指一指,姜瑗一看,却是泥土糊的小隔间。走近了掀帘子瞧瞧,顶上开了天窗,四面没有窗户,角落里摆着张春凳。虽然狭小,倒还干净。 “既如此,洗洗也好。去了晦气,爽利了正好用饭。”出门在外,烧水还需劳烦他人,何必矫情折腾。他既送了来,她便承了他的情。 春英应了声,赶忙放下手上活计,服侍她去了披风褙子,只着小衣跨进浴盆。 手臂搁在木桶边缘,姜瑗杵着下巴,脑中回想起今日与那人碰面的情形。 驿馆门口,他立在高台之上,暗中观望于她。临行前,不过回身漠然扫视她一眼。及至刺杀过后,尘埃落定,他再次露面,眼中已软了神色。之后,农庄门口更吩咐人与她关照。 前后变化,颇有些耐人寻味。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丛林厮杀过后。 莫名的,姜瑗就觉得,那人好似对她有种说不清的审视,甚至还带着猜忌试探。然而如今又像是得了佐证,对她彻底放下心来。态度反复,意味不明。 想不明白自个儿身上有何奇异之处,值得令他如此在意。七姑娘闭着眼睛,由春英揉捏肩背,偶尔舒服得哼唧两声。 时至傍晚,各人屋里都由庄子上老妪带着妇人送了饭食。经了白日里一场惊吓,这时候真是饥肠辘辘,能活着享用农家野味,只觉格外满足。 饭后姜楠姜昱又特意过来探望了她,看七姑娘安然无恙,好吃好喝,丝毫不见惊怕,这才安心回去,耐着性子安抚至今没有缓和下来的五姑娘姜柔。 寻常农庄哪里还分厅堂内室,不过一间屋子,开门就看得堆砌的暖炕。山里阴寒,总不能叫春英绿芙打了地铺,睡地上值夜。 姜瑗遣了两个丫头隔屋歇着,两人同处一室,夜里若要叫人,只需隔着土墙唤一声就好。 陌生地方,心里总会有不踏实。特意留了盏灯,七姑娘褪了绣鞋,只着月白交领中衣,爬进熏了暖香的被子,靠着里侧,渐渐便有些恍惚,眼看是要睡得熟了。 不想夜里一声尖锐的叫喊,隔着庭院,穿云破雾,只吓得姜瑗骤然惊醒,心跳又急又快。 听这声气,分明是姜柔。想着一整晚姜楠都是满脸无奈,姜瑗抿一抿唇,终究还是披了外袍,打算过去瞧瞧她也好。 “小姐。”同样被惊醒的春英绿芙牵着手结伴而来,站在门外,只胡乱披着罩衣,系带都没来得及整理。 姜瑗开门让她二人进屋,眼底带着分了然。 两个丫头并非如面上这般平静,到了暮色重重的夜里,白日又头一回见血,到底还是怕的。只她二人懂事,强忍着********。 “睡得不好?” 两人赶忙摇头,急着向她保证,“倒是睡下了,又被五姑娘尖叫声吓醒。就怕您也被她惊着。” 怕有何用,姜柔这一嗓子,当真震耳欲聋。整个院子,还有谁人没被她惊扰? “罢了,随我过去看看。”真要放着姜柔不管,今晚还不知被她闹成什么样子。 吱呀一声推了房门出去,春英掌着油灯,绿芙扶着她胳膊,主仆三人跨出门槛,径直冲着对面行去。 走出几步,姜瑗调眼朝上房望去。果然见得屋里灯火通明,那人还支着窗户,靠在烛台下翻书。 这样凄清的夜里,不由便想起上次厢房里的会面。他点了燃香,而她洞悉他难以安睡的困扰。 脚步不由便放缓下来。今夜便是没有姜柔喧嚷,他也是睡不着的吧?此处看他,那人俊朗的面庞拢了层光晕,少了清冷,多了抹安静的暖色。 察觉她动静,顾衍停笔抬头。院中她主仆三人摸索探路,相互拉拽着衣襟。道旁嶙峋的老树枝桠,显出几分狰狞。若是他没记错,院子里另置了水缸磨盘。 稍有责怪她闲事上心,半夜里四下走动。更不耐,却是西厢房里哭闹不休的女子。 “你且站住。周准,命人掌灯。” 被他直直盯住,又突然喝令,姜瑗戛然止步。尴尬立在当中,眼睁睁看着从角落里走出的军士。 不肖周大人吩咐,这些人已点了灯笼,分散开来,各自执两盏灯,用竹竿撑起,一一挂在檐下悬着的钩环上。一时间院子被照得敞亮开阔,脚下轻易便能看清道路。 “探看过后,早些回屋安置。”那人淡淡看她一眼,黝黑的眸子被低垂的眼睑盖住。上房一应人等很快退回各处值守,方才热闹景象,眨眼消失不见。 七姑娘睁着眼眸,匆匆行了一礼,怀着巨大的惊诧,赶忙拉着春英绿芙,再不敢多留。 听他口气,像是专为她主仆几个命人掌灯? 白日那样冷酷算计,拉了姜家为他做幌子。转眼又怕她几个女流之辈夜里瞧不清楚,被脚下磕了绊了? 姜瑗满脑子想不明白,只觉与他相处日久,越发看不明白起来。 “你过来作甚。”早到的姜楠姜昱守在门外,毕竟是女眷屋里,他二人只得隔着门窗,好言劝慰。这时候看姜瑗走这一趟,半路还惊动世子下令,姜昱拉下脸来,扶着她肩膀就要送人回去。 夜里春寒露重,姜瑗从不习武,只披了件春衫,万一着凉,可不得有个好歹! “七妹妹?”没等姜昱发作,点了灯的屋里,姜柔听见外头动静,急急出声留人。“二哥哥,放了七妹妹进屋可好?有妹妹陪着,夜里方能睡得踏实。”话里带着浓浓哭腔,像是姜昱不应,她便能一直纠缠。 姜楠揉揉额角,拍拍姜昱肩头,怅然叹息。“罢了,快些安抚了她,总好过待会儿引来世子不虞。” 有姜柔搅腾,姜瑗自是十分顺利进了门去。 门外姜昱阴沉着脸,猜出几分姜瑗的盘算。姜楠抱臂靠在墙上,隔着窗户听她二人轻声说话。 起初还有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一刻钟后,屋里竟慢慢没了声响。姜楠惊讶伏在门上,不想大门被人缓缓从里面打开,却是姜瑗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睡了?”无声动了动嘴皮子,姜楠只觉这事儿了结得太过容易。 微微颔首,七姑娘比划一番,示意自个儿先回屋里。便由姜昱一路护送,到了门口,春英绿芙悄然告退,实在怕了二爷那张冷脸。 “下次胆敢再自作主张……”姜昱一掌拍开了门,轻轻推了她进屋,话只说到一半,言下之意,两人心知肚明。 笑着点一点头,知晓他这是担忧她。毕竟姜柔与他不同,到底隔了一层。姜瑗身上的秘密,实在不宜被旁人摸清。 “二哥哥放心,偶有一次,不碍的。”姜昱能够察觉,除了他本身机警,还有她赖着他大半月的缘故。 换做姜柔,还真就无此顾虑。 看她信心满满,姜昱除了再三告诫,时候不早,也只得就此作罢。 转身插上门闩,姜瑗抖抖披风,埋头解着盘扣。屋里火烛映着投影,墙上娇小的身影,逐渐被一大片身影所笼罩。 察觉不对,姜瑗蓦然回转,鼻尖险险停在那人跟前,呼吸都吓得停了一瞬。 “世,世子。”七姑娘仰着脖子,傻傻看着来人,小手还拧在一处,微张着小嘴儿,脑子一片空白。 ************************************** 看见有亲在问,《宠妃》最后一篇番外在哪儿。沾衣在这儿解释下,书城不同步我的免费章节了,只能发布在创世,《盛宠》作品相关里面。喜欢的亲可以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29章 无声的关切 眼前是他紫棠色宽衣袍服,云绣锦边。上面绣着玄色藻纹,精致非常。小立领松了琥珀色宝珠盘扣,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颈脖。少许精瘦,不显孱弱。 姜瑗紧紧揪住披风上的压领,目光不禁上移,便看清他轮廓分明的下巴,微微泛着淡青色。该是剃了胡渣不久。男子黝黑的眼眸低垂着,静静注视着她,偶尔睫毛撩动,眸子便荡出股水光,秾华潋滟。 头上束着玉簪,簪首雕了月胜。并不明朗的屋子里,多他一人,顿时有种“蓬荜生辉”的华美。 与往昔不同,这人一改平日沉稳内敛,此刻竟显出几分勾魂摄魄。 这样漂亮的容貌,难怪世人追捧他,趋之若鹜。 正恍惚着惊叹,却见他缓缓退开,深邃的眸子往屋里一瞟,最后择了把交椅坐下。 顾衍挑眉看着傻乎乎立在跟前的女子,很难将她与午后马车中颇有胆气之人联系到一处。 那会儿他掀起帘子,一瞬间,极快从她眼中闪过丝决绝。看清是他,方才松懈下来。正因如此,仅为着她刹那间流露的信赖,他又何妨赌上一赌。 事关重大,放这样的丫头在跟前侍奉,除他自身安危,还需将追随之人一并考虑其中。 见他招手唤她近前,姜瑗赶忙收回手去,再没了除去肩上披风的打算。与男子同处一室已是情非得已,该守的规矩,还是讲究些的好。 依他吩咐趋身来到近前,但见他随意瞅她一眼,和缓道,“久难安睡,困得乏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男子刻意压低了语调,尽可能设身处地,为她多些着想。毕竟一墙之隔,还睡着她两个丫头。 这话听在姜瑗耳中,只觉意外之极,既惊且喜。 惊的是,听他这意思,分明没打算即刻离去。喜的却是,这人难得说了句能让她能懂的话,总算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瞧他身量修长,就这般闲适靠着椅背,伸展着腿脚,向后仰着脖子,姜瑗不敢出声违逆,只得绕到他身后,搓一搓小手,揉得暖和了,方才轻轻搁在他额角。 这一路已是由他做主,此刻跟他拧起来,半点儿讨不到好处。强权跟前,她尚且懂得屈就。 鼻端被女子身上陌生气息围拢,轻轻浅浅,淡得雅致。一双小手自他眉心向鬓角滑去,绕着圈儿又溜到耳后,摁一摁穴位。观她该是使了力道,不过在她那儿是五分,到了他身上,也只觉得出三分来。 顾衍渐渐合眼,就着后仰的姿势,恰好能从眼缝中,将她从强自镇定,到渐渐臻静的容色收入眼底。 这般才符合她心性。谨慎而懂得拿捏分寸。带着几分血性,却从不莽撞行事。很是识趣。 察觉出被他这样高深莫测暗中注视,姜瑗不自在移开视线,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小手顺着抚下他眼睑,直到真捂上他眼睛,看到自个儿手掌盖了他半边俊脸,这才有些后悔怕了。 正要缩回手去,却见他异常配合,安安静静任她施为。男子素来疏冷的轮廓,也跟着少了凌厉。 今晚他怎地这样好脾气?七姑娘犹自带着试探,一套舒缓的手法下来,那人果真按兵不动,扑在她手心的鼻息,却是越发舒缓绵长。 莫不是他当真累得厉害?倦怠之下,饶了她不该有的大胆放肆? 想他不过十五虚龄,独自远游在外,夜夜不能安寝。虽家世斐然,却是各有各的难处。今日遇上要命的行刺,能够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干干净净铲除来犯之敌,委实难得。 再者,这人算计颇深,牵连姜家在内……也莫怪他想得太多,心力憔悴,再没工夫降了她的罪。 怀着些小小怨怪,七姑娘胡思乱想间,小手碰上他发顶一抹沁凉,低头一看,却是挽髻的玉簪,不觉便犯了难。 没世子许可,她一闺阁女子,擅自替男子散了发髻……这行径,怎么都觉得颇有种“轻挑”意味。 上回扣了他佩绶,这回又在太岁头上动土,姜瑗抿着唇,只觉事情朝着诡异的方向,怎么看都像是她有心“轻薄”了他…… 好在像是看出她踟蹰,那人抬手亲自抽出簪子,并不放在一旁杌凳上,倒是递到她手中。 七姑娘赶忙双手接过,偷偷舒一口气,有些庆幸国公府世子“明察秋毫”,免她为难。左右瞅瞅,屋里除了暖炕木桌,便是一张斑驳掉漆的小凳。像是沾了潮气,色泽昏暗,很不匀称。面上带着些刮痕,边缘还翻着细小的木屑。 难怪他不愿碰触,便是她,也不肯放了这样的玉簪在上头,简直是糟蹋。 捧着簪子仔细瞅瞅,羊脂白玉完璧无瑕,怕是一支簪子就抵她全副身家。七姑娘左右思量,最后小心翼翼暂且往随身带着的荷包里一搁,这才了却桩难事儿,顺顺当当替他揉捏。 助眠一道博大精深,除了言语诱导,适当按压也颇见成效。 顾衍闭着眸子,少有觉得,此刻竟是近年来最安逸时候。便是半梦半醒间,也再没被梦里腌臜事惊扰。 肩头颈后,是她轻重交替的捶打,渐渐的,像是浑身泡了热汤,骨头架子都松软下来,思绪也跟着沉了…… 姜瑗头上出了层密密的细汗,手腕发酸,臂膀有些使唤不灵。好容易看他受了用,歪在交椅上得以安歇,七姑娘悄然退到窗前,透过纸糊的蓬窗,只见得外间漆黑一片,不见天光。 屋里没有更漏。穷乡僻壤的地儿,早起都是靠鸡鸣打更。估摸不出具体时辰,也就只能坐到炕沿上,老老实实守着他发呆。 睡过去,她却是不敢。得赶在院里众人起身前送了世子出门才好。 七姑娘心头明白,可半晌过后,屋里只余一长一短,轻柔起伏的呼气声。又过一会儿,躺在交椅上的男子豁然睁眼。 与之前每次从梦境中惊醒不同,这次却是自然醒来,虽然睡得不长,终究能够安寝。 顾衍目光盯着歪歪斜斜靠在墙角的女子。依旧裹着湘妃色绸缎披风,缩着脖子,脑袋一啄一啄,曲着小腿儿,睡得甚是可怜。 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晕着眼底浅浅的青影。小小的人儿团成个球,脸蛋儿绯红,偶尔小嘴儿砸吧几下,挪挪身子,往里边儿挤挤。 顾衍眯着眸子,活络下筋骨,慢条斯理来到她身前。 将睡得迷糊的女子平放在炕上,便见她蚕虫似的自个儿寻了个姿势,也不褪鞋,就这么歪歪咧咧,睡得安心。 弯腰伸手越过她去,顾衍抱出里侧放着的棉被,铺开来搭她在身上。 此番夜探,只为亲看她安然睡去。白日见闻,于她而言,却是头一遭,不堪太甚。见一切安妥,顾衍推门出去,替她掩好门户,男子笔挺身影,逶迤融入暮色之中,渐渐变得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30章 一碗面条 接连两日风狂雨急,像天被捅了个窟窿,没日没夜的下,姜瑗皱着眉头,也不知何时才能启程。 自那日她糊涂睡去,一早醒来后怕得很。幸而那人早已离去,否则,真不知要如何说得清楚。 为大雨所阻,一行人也动身不得,只能各做各事儿,老老实实庄子里躲着。 有了第一回,本以为那人夜里还会过来,没成想他倒是沉得住气,再没有做任何僭越之事。仿佛那晚歇在她屋里,不过一时兴起。 又想起清早醒来时身上搭着的棉被,七姑娘不觉有些羞愧。当时她一睁眼便惶急寻他,另一头发现自个儿躺在炕上,第一反应便是掀开被子摸索番衣裳。 如今想想,她这会儿才多大,不过十岁的姑娘,身子都没长成,莫非还能招他眼睛?再说了,他那样的家世,明年就得束冠,屋里怕早就放了人,跟前哪里会缺少侍寝的婢子? 手里捧着色泽如膏脂似的簪子,越快越喜欢。只是他不过来,她又要如何归还?老这么捏手里头,万一一个不当心,缺了个小口子,她也是百死莫辞。 不敢摆外头叫春英绿芙见着,七姑娘夜里屏退了人,偷着另缝了个宽松些的荷包。从笸箩里寻了上好的布头彩线,绣样是来不及的,只是针脚做得好,勉强看得过去。如此才妥当收拣了世子的白玉簪,免得跟那晚似的,搁她随身香囊里,塞得鼓鼓囊囊,连口子都扎不拢的。 听门口绿芙说话声传来,姜瑗赶忙将荷包塞袖兜里,靠着交椅,装模作样打着络子。 “小姐,大雨冲了山石,如今外头道路给封了,灶头上跟着没了炊米。那做饭的仆妇说,庄子上还剩些苞米面粉,您瞧哪样更合心意些?” 大周朝米粮很是精贵。寻常百姓,多吃穅糊糊、烙饼、素面条,别说白白的米粒儿见不着,便是糙米,也不是随便能够买到。官府每到收割时节,便会派士兵收缴米粮,留下的,也都是留给各家各户糊口的粗食。 这几日庄子上能有炊米下锅,还是因着他们这一行人来头大,外边儿有的是人赶着逢迎。可再大的脸面搁老天跟前,也得乖乖降服。路都给堵了,便是金疙瘩也别想送得进来。 姜瑗怎会不知如今难处,随意道,“都成。旁人怎么吃,我这儿自然也就怎么吃。莫非还能变出个花样?” “花样倒是没有,管大人的意思,您跟五姑娘先挑了称心的,旁的几位爷再填肚子。待得明日,若是天儿晴了,便早些上路。若还这么不依不饶的下着,便派人过去通了路口。”春英拎着茶壶进来,却是刚泡好的六安茶,也是管大人早上给送的。 姜瑗想想,觉得不妥。“该去先请教世子是个什么意思。”尊卑上头,总不能没了规矩。被人说姜家的姑娘养得娇惯,不晓世情。 绿芙笑着扶她起来,抬了杌凳,上面垫了软枕,这才服侍她坐下。如此既遮掩了面上难看,又隔绝了凳子沾染的潮气。 “管大人说的,便是世子的意思。方才奴婢瞧着,管大人召春英姐姐过去说话,世子也是在的。” 原是他的主意。既然那人发了话,她也不扭捏,唤春英吩咐两句,看她听得明白了,这才作罢。 上房西窗前,摆了张老旧书案。案上铺陈开来的物件无一不名贵稀罕。打眼看去瞧不出个名堂,仔细一端详,这才发现个个都有来头。 外间虽大雨不歇,可天却不阴沉,男子沉眸翻看半月前送至的邸抄,脚下袍服里慢慢拱出个又肥又圆的活物。 却是屋里最粘他的阿狸。 “老实些。”顾衍抬脚,墨色皂靴将它撇至一旁,便见那懒猫挪动屁股,委委屈屈盘在地上。 “世子,七姑娘遣人给您送了吃食。”招呼春英进屋,管旭替他收拾好案上文书,腾出个地儿,帮着春英端了青花瓷碗上来,盛到他跟前。 “奴婢见过世子爷。我家姑娘吩咐灶上做了面食,是新想出来的式样,特意叫奴婢送来请您尝个鲜。” 听她这话,顾衍觑一眼跟前素净的瓷碗。天青色釉彩,淡淡描摹了小篆“福”字儿,大俗大雅,比他见过的烫金瓷碗来得顺心。 面上飘着细细的葱花儿,比寻常更薄更宽的面条卷做一团,浮着两三粒油珠子,一看便知口味清淡。 见世子搁笔执起竹筷,春英欢喜告退出去,抱着托盘脚步也轻快起来。进屋前得管大人告诫,世子素来不爱用生人送来的吃食。叫她心里得有个数,若是世子摆手,赶紧的退回去。 如今看来,世子也不像那样难伺候…… 管旭眼看案后那位接连用了两口,面上虽是淡淡,却没撂开的意思。本还担心今日这般粗糙的食材主子会用不惯,现下看来,倒是七姑娘别出心裁,勉强能让主子满意。 “您觉着还好?”管旭小心道,刚才还在犯难,这会儿多少存了希冀。这位爷可是金尊玉贵,从来没有这样被屈待过。若是府上夫人知道,还不知要如何怪罪。 顾衍舀了勺汤头,细细品尝,不过尔尔。直到用了大半,这才放了筷子,嘴上却道,“尚可”。 别看只得了世子不上不下一句品评,可乐得管大人清冷天里摇了扇子。府上哪个不知,这位嘴刁!明着从不在吃食上与下人为难,可真要不受用,也不是肯迁就的,没人能迫他动第二筷子。 真遇上这样情形,根本无需世子发话,小厨房里当班的厨子,最后不是赶出府去就是罚整整半年例钱。 如今能得世子一句“尚可”,管大人心里诚心感念七姑娘好处,止不住就夸赞两句。“既是您受用,想来余下几位都会觉得好。” 原是各屋都送了去。 便在管大人为七姑娘说好话当口,却见案后那人抬眸瞥他一眼,也不用人服侍,迳自走到面盆架子前,倒了热水,将手浸在里头,两面搓揉。 管旭跟上前奉上木架子上搭着的巾帕,递到他手中,便见世子仪态雍容拍干了水渍。 望着窗外遮天的雨幕,顾衍凝眉,瞧着脚下跟来的阿狸,男子沉声道,“时日刚好。公孙那边,该是成事了。” 寡淡中透出分威仪。与之前举手投足流露的随意,截然不同。 管旭闻言骤然正了神色,收起折扇,冲他欠身一礼。“世子放心,公孙先生必当不负您所望。此番,燕京也该是时候动一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31章 事发突然 好容易等到云消雨散,头顶的天跟洗过似的,隔日居然出了日头,明晃晃照得人心生愉悦。 姜瑗伸展下胳膊,立在日头下就像发散了几日来的郁郁慵懒,换了件讨喜的酡红色印花褙子,梳着云髻,挑了支蜜花色挂珠钗,动起来流苏款摆,俏皮灵动,盈盈生光。 顾衍跨出门来便见她跟在姜昱身后,笑意暖暖,本就温和的眸子映着春花亮色,尤其动人。 五姑娘携着丫鬟,自打离家起,早没了之前欢欣鼓舞的气焰,仿若一潭死水,静得出奇。每每与众人一处说话,也是浅浅勾起个笑来,避在角落里,连惯来喜好与七姑娘争斗,也显得兴致缺缺。 张琛守礼离她姐妹几步开外,偶尔目光落在姜瑗身上,总是似有若无停留片刻。再一次被她笑眼迷住,却见七姑娘身后周大人面容肃穆,大步而来。 “几位若是收拾停当,且尽快上路。” 姜瑗回身瞧他换了身锦袍,难得这人穿了蟹壳青的深衣,竟比昨日更见俊秀。男子之中,周大人虽美得阴柔,却绝不至弱了威势,谁见了都知这人不好招惹。 世子已是好样貌,连他跟前心腹也这般美艳绝伦。由不得她不羡艳。 “一切妥当,这就随大人过去。”姜楠出面应话,众人避在一旁,待得世子尊驾先行,这才带上包袱,如来时一般,各自登车驭马,缓缓启程。 “小姐,您说管大人怀里抱着那箱笼,不大不小的个头,那样着紧,装的会是何物?” 不止绿芙注意到了,姜瑗也几次看见,心里甚是好奇。“总不该是金银玉饰。许是要紧的公文。”听姜昱说,国公府世子顾衍,十二岁已在族内掌权,手中权势仅比现任国公爷少上些许,却是一人之下,旁人不可及。 “奴婢也觉得是公文。昨个儿奉命过去,恰好看见世子正埋首书案,案上满满堆着呈文。” 得春英附和,姜瑗更觉这事儿,**不离十。正感叹那位年少权重,委实不易。突然马车一个震颤,晃得姜瑗低呼着往左侧撞去。身旁春英后脑勺嘭一声,重重磕在窗屉上。绿芙更是不堪,本就坐得不安稳,这会儿整个人向前扑在矮几上,肚子顶着边角,痛得她嘶嘶抽气。 “小姐。”见七姑娘五官拧成一团,抱着左肩,强忍痛楚。春英捂着脑袋,着急过去搀她。人还没碰着,脚下又一个趔趄,却是马车全然倾斜了去,眼看就是一场祸事。 “姑娘!”绿芙仰着脖子,奋力伸手想要拽着她臂膀。却听外间猛的一声暴喝,伴着些旁的乱七八糟,闹不分明的动静,车厢摇晃几下,渐渐被搬得正了。 毫无预兆,被摇得七荤八素,姜瑗抚着心口,来不及唤人,已被抢先冲进来的姜昱一把拽了出去,顾不得她痛呼,只一心紧着救人。 身后两个丫鬟被一名领头的军士夹在腋下,一手一个,跟着带出马车。那壮汉行出几步将两人随意撂下,却不妨她二人早软了腿脚,哪里还能站得住。 没等众人围拢过来,便听身后一声沉重闷响,方才她主仆三人待着的地方漫天尘土,飘飘洒洒,昏黄着扑腾起来,逼得人赶紧退后。 春英绿芙在地上滚了一圈,手忙脚乱拎着裙摆,爬起身来已是满身狼狈,面上染了污泥。回头一看,只觉浑身冰冷,汗毛直立。 七姑娘乘的那辆马车,整个儿翻倒过去,一头轮子已抛飞出去,另一头悬在半空,忽溜溜打着旋儿。落地的车厢散了架子,幕帘软软垂在路旁的水洼里。 这会儿没了周准带人硬撑着扶住,马车整个砸在地上。前头那马惊得悲声呜鸣,来回踏着马蹄,若非套得牢靠,怕是要撒蹄子狂奔。 接二连三死里逃生,姜瑗伏在姜昱胸口,被这一幕惨烈,深深刺痛了眼睛。 “阿瑗。”姜昱黑沉着脸,轻拍她背心,神情透着几分狰狞。显见大惊之后怒到极致。 姜瑗唇瓣开阖,说不出话来。再被他一拍弄,只觉心里铺天盖地都是难受,胃里翻滚欲呕。 “还不放她下来。”腰间被人扣住,那人使了巧劲,将她从姜昱怀里夺下。有意避过她肩头,只握着她臂膀,稳稳将人托住。 “事情过了,莫再惊怕。”顾衍架着她身子,脸色虽不好看,却镇定如常,很有耐心安抚于她。不忘回身下令。 “周准,彻查此事。其余车马另行验看。” 姜瑗半靠在他身上,压住胃里不适,总算缓过神来。 这般一瞧,那人手掌扣在她肋下,拇指套着玉戒,半幅袖摆将她拢在其中。熟悉清冽香气环绕,只叫她益发清醒过来。 此刻姜昱也发觉方才抱着她似有不妥,正恼恨乱中出错,害她难过一场。却见自家妹子被国公府世子半搂半抱,惊得心下一跳。 又见她发髻松散,钗上流苏胡乱勾着发丝,仪态虽不堪入目,却颇有种楚楚可怜的韵致。这会儿抬眸与世子凝视,两人俱有些怔忡。 顾衍只觉此情此景,三分相熟。除了厢房里与她相处过一回,更因此事,模模糊糊勾起他脑中影像。 七姑娘睁着眼睛,吃惊却是她方才一瞬,竟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血色。像是憎恶非常,深深隐在他沉静无波,犹如古井的眸子深处。 “谢过世子对舍妹援手之恩,今日救命恩情,姜家铭感五内。”姜昱深深一礼,又回身冲着同样出手稳住马车,危难间助他救人的周大人道了谢。 说罢牵着七姑娘小手,面上督促她勿忘了谢过世子与周大人救命之恩,实则趁机接了人过来,隐隐将她护在身畔。 这时姜楠也出面道谢,场面一时多了分人气,不像方才静得碜人。 顾衍洞悉姜昱意图,漠然扫他一眼,并不避讳,反倒就势吩咐,“将她扶到前面暂歇。”扬手一指他国公府座驾,也不顾周遭之人诧异,分明便是谕令。 姜楠姜昱相视一眼,正欲婉拒,却听这人轻嗤一声,似有不虞。 “她身上有伤。若是觉着无妨,你二人尽可随意。” *************************** 开始还债。盟主的打赏,亲们的打赏,抽空就加更。存稿不靠谱了,更新时间变动。一般下午4点前会更新。如果有加更,会放在晚上。谢谢姑娘们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32章 转眼之间 “这时候,自当以七妹妹为重。旁的些琐碎规矩,防的都是小人。两位世兄还请赶紧扶了妹妹过去,姑娘家身子弱,经不起折腾。” 五姑娘面无表情,寡淡得仿若周遭之内,所有事情俱与她无关。本来还想叫辛枝扶了姜瑗到她车上,到底是姐妹,这时候由她出面最是合宜。 结果等不到她一番好意,接连两人为七姑娘说话,一个位高权重,一个气量宽宏。 姜柔脚下停顿,再不近前。嘴角带着淡淡讥讽。 隐隐对峙中,谁也没料到率先放下颜面,却是与姜瑗影影绰绰,有着那么丝关系的张家二爷。彼此心照不宣,日后两家或可结亲之事,既是张琛不介怀,姜家便少了关乎七姑娘名节的顾虑,事情自然简单许多。 “五姐姐。”姜瑗回头寻到姜柔孤零零的身影。只见她避在树荫下,大半张脸没在光影中,听她唤她,脸上柔柔勾出个笑颜。“七妹妹放心,你那两个丫鬟,辛枝简云会代为照看。” 惊讶她竟如此大度,难得没与她使绊子,姜瑗报以一笑,不忘提醒。“待得周大人查看过马车,姐姐再上车不迟。” 回身被姜昱扶着往世子车架行去,姜瑗掩着眸色,脑子里全是刚才车厢分崩离析的画面。 “伤在哪处?”看她不言不语,姜昱以为这是疼得厉害。 “左肩。”心里还想着事,下意识回他,反应过来又觉生硬。“皮肉伤,不碍事。” 这话正好被立在车旁的顾衍听在耳中,男子睨她一眼,目色沉沉。 很好。倒是个会安慰人的。尚且还耷拉着肩头,笑得勉强,如此也不忘********。 “去替她看看。”这人头也没回,寻了个阴凉处,自有人替他张罗开来。随侍从车里抬出软榻,又添了靠枕,顾衍迳自落座。一来等管旭替她诊治,早些用药。二来周准那头总得有个信儿。 姜瑗见他如此混乱之中,排场依旧。莫名就觉得,他如此做派,只为腾出马车供她休整。这人很多时候,面上冷得很,真正用意,却是要用心领会。遂乖乖听话被人扶进车里。说不清缘由,只觉多了分安心。 姜昱本想跟着进去,却被管旭笑着拦下。“在下看诊,不惯留有旁人。”这话却是说得不怎么客气。 直到此刻,姜瑗才恍然有些明白,原来管大人竟是这样的身份。也对,权贵之家多会在府上养了信得过的医师药童。平日里看个头疼脑热的毛病,更多,还是掌着主子身边一应吃食。 想明白管大人身份,再要开口要求姜昱进来,反倒显得她不懂事儿。能给世子看诊之人,纡尊降贵来给她这小姑娘瞧瞧,不磕头谢恩已是不错,哪里还用得着防备。 姜昱也是明白人,欠身一礼,规规矩矩退了回去。 查看一番,周准嘴角带着丝玩味,带着两人,来到世子跟前回禀差事。招手叫一人上去,但见这人手里捧着截断了的车轴端头,裂口参差不齐,看不出名堂。 “属下仔细验过,明面上祸根是这马车木料腐旧,连日来雨水浸泡,又被日头曝晒。一冷一热,在路上颠簸得厉害,受不住重,最后折断了去。” 桃花眼眼梢高挑,刻意朝姜家两人看去,继续回道,“只是属下带着人四处搜查,竟都没找到禁锢车轱辘的辖子,此事倒是蹊跷。” 听他一言,除七姑娘避在马车中,见不着她神色。姜家众人无不惊怒。被人松了车轱辘,这马车迟早得出事。有没有这几日的连绵大雨,倒是没那么紧要了。 虽有帷帐遮挡,周围就这么大地儿,姜瑗岂会听不明白。先前已有猜想,真正应验,心里却如何也不是个滋味儿。 当着国公府众人跟前,揭开姜家内里阴私。颜面先不论,最紧要,却是令人心寒。她已竭尽全力,不愿随时随地本能就去揣度人心。前世覆辙,至今不愿回想。罔顾她一厢情愿,奈何偏偏逃不开去。 正如前世导师所说,她这样的人,太过清明,伤人伤己。反之装疯卖傻,又像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伤得不重,软挫了筋骨。敷药散了淤积,揉开了活血即可。”隔着衣衫,五指摁压几处,轻易便诊出了症结。管旭出去交差,独留她一人握着药瓶,没人时候,眼中方显出几分寂寥。 好在,这一世还有姜昱,他没有厌烦她不是…… 待得收拾妥当的春英绿芙服侍她上了药,外边早已收拾妥当。众人默契再不提此事,只是随即便得拿出个主意。 好端端少了辆马车,两位姑娘并着四名婢子,这要如何安顿?五姑娘马车倒是安妥,然则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去这许多人。 莫非还能眼看着她六人,再生生压垮一辆马车不成? 若是换个人,姜楠还能出面,腆着脸请人挪个位置,谦让了女眷。然而面前之人,乃是赵国公府得文王钦赐公子封号的世子顾衍,谁有胆量请他礼让?光是想想,都觉荒诞无稽。 姜家为难,管大人亦皱了眉头。这趟出门实在不顺遂,遇了大雨,又是塌车。各人正想着如何体面应付过去,便见靠坐榻上这位,当着人前,坦坦荡荡入了马车。 男子放下帷帐,屈指敲一敲车壁,淡淡发令“动身”,便再没了下文。 徐徐前行的马车中,姜瑗尚且还好,只身边没来及退出去的春英绿芙跟挺尸似的,一个赛一个举止僵直。 七姑娘偷偷瞄一眼对面那人,看他随意盘坐,翻书的手指真是漂亮。指节匀称,纤长有度。面上是千年不变的疏冷样子,她主仆三人在他跟前跟透明人似的,人瞧都懒得瞧上一眼。 姜瑗瞅瞅身边丫鬟,羞愧扭一扭身子,背着他冲春英绿芙使劲儿递眼色。 世子这是君子坦荡荡,心中无鬼,堂堂正正。自是不怕人说。 总不至轮到她们,反倒束手束脚,扭捏得厉害。不求她两个行止自若,至少,在没旁人时候,别每次当着这人,就跟见了恶鬼似的,又惊又怕。实在丢人…… 她想,他这般不给两个丫鬟退出去的时机,应当是留下二人,好歹为她留了最后的体面。 即便日后说起来,七姑娘与世子同乘,不好歹有块“丫鬟随侍”的遮羞布么。总好过两人独处,凭白招来流言蜚语。 为了缓和周遭古怪气氛,七姑娘伸手揭开烫酒壶的盖子,一股清香甘润的香气扑面而来,酒盅里温的竟然是茶…… 斟上一杯,捧在手心递到他跟前,姜瑗再三思量,喏喏道了声谢。 顾衍斜眼睨她片刻,姿态慵懒倒扣了书卷。向后躺在椅背上,沉着目色,伸手接了她奉茶。 七姑娘正暗自松一口气,觉着世子越发和气,不那么天人似的难相处,便听这人冷着声气,当头一句责难,半点儿不兴客套。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此不济,本世子留你何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33章 最初开端 险些被卷入他眼底暗沉,对面那人凝着眸色,绝非说笑。 两辈子没被人这样责难过。习惯受人夸奖,冷不丁被他如此落了罪名,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骗人。 说起来,便是她真丢了性命,也与他半分不相干的! 若非他强人所难,她这会儿还在桃花坞里安安稳稳过自个儿小日子,好好儿养几年等着嫁人。一辈子不会遇上刺客行刺,更不会躲在泥胚房里啃包谷。 低垂着眼睑,姜瑗缓缓缩回手去,动作慢中带着难堪,不愿被人瞧去了窘迫。 半路却被他扼住手腕。那人五指扣在她腕间,提着她手臂,眼风一扫,便吓得替她求情的春英绿芙,哑了似的往角落里躲。 姜瑗惊愕看着跟前丫鬟一边护主想要助她脱困,一边又怕他怕到骨子里去。两人根本管不住自个儿,下意识避他更远,小脸煞白煞白的。比她这被他捏在手心之人,更像遭了他“毒手”。 门上放了青幄帐子,车里拢了层晦涩。他带着剥茧的手指修长有力,手掌宽大,来回摩挲她肌肤,面上不动声色,透出股莫测。 而她皓腕如雪,轻易不敢动弹。纤细手腕被他一手掌控,两人衣袂滑落,交叠一处。他的宝兰暗花缎子,衬着她胭脂纱绸,冷暖咸宜,俱是内敛素雅的花样,配得极好。 车里静得诡秘,他越不说话,她越觉忐忑。心里七上八下,摸不着他的谱。这咫尺见方的地儿,仿若经了场倒春寒,冷气丝丝往脖子里灌。 还是春英绿芙有眼色。这人虽非恶鬼,动起怒来,亦差之不远…… 七姑娘正暗恼他阴晴不定,转眼就能甩脸子,却见那人虚着眼眸,好整以暇教她规矩。 “既是赵国公府之人,便不能任人欺辱。若是落了国公府颜面,不若本世子亲自了结你性命。” 姜瑗怯怯望着他,脑子风车似的打转。 姜家投效顾氏,实属顾氏家臣。于是她便算是赵国公府的人?更细致些,她算世子手下暂且用得上之人。她若不争气被人欺到头上,便是连累他面上无光。 这么一想,只觉这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越退越远,越见高大。先头心里还念着“和气”这词儿,如今看来,永远跟他沾不上边。 如同神龛中的佛像,人都说“慈悲为怀”。地位高到仰脖子观望都觉酸疼,大多带着人情味儿的说辞便没了用处。 乖乖点一点头,示意自个儿领会了他意思。七姑娘尝试着动动手腕,不想他依旧掰着,纹丝不动。 这又是哪里不满意?得空她自会请姜昱修书一封,今日事端,她会因那人心软一时,却不会纵她长久。 除去她死里逃生这事儿,姜家亦再容不得更多波澜。大房已然指望不上,二房绝不能再出差池。 将她沉吟看在眼中,这女子决断时候毫不拖泥带水,这点极好。 聪敏如她,若然生死之后仍旧对祸根懵懵懂懂,一无所察,也没了教她的必要。 不过观她神情,领会只得他三分用意。时机不对,便留待日后再与她细说。 春英睁着眸子,一瞬不眨留意两人动静。方才还见世子周身阴郁得可怕,如今盯着姑娘,神色似有缓和。 世子的话她是听不大懂,好在姑娘伶俐,没再惹了世子动怒,该是能逃脱一劫。 春英不明白,为何样貌出众的男子,大多都是坏脾气。周大人如是,世子爷更甚。就连府上二爷,除了对着姑娘,也是少有给人好脸色。 绿芙不及春英沉得住气,早看得傻了眼。呆呆瞧着七姑娘露在外头白生生一截臂膀,脑子里全是自家姑娘被世子毁了清誉,日后该当如何是好。 被两个丫头震惊到不知遮掩的目光盯住,七姑娘如坐针毡,耳根子微微发烫。顾衍眼梢一瞟,边上那两个还魂似的,四处乱瞄,欲盖弥彰之态,羞得姜瑗更为局促。 正想法子挣脱他遏制,却见这人好整以暇,将她奉上的茶盏,原封不动,递到被他握住的手心。完了全不在意松开她手,复又躺了回去。 “却是好茶,有安神之用。” 七姑娘端着茶盏,慢腾腾递到嘴边。一口一口秀气抿着,莫名其妙就被他赏了吃茶。 安神……当他跟前,遇刺都没这么刺激过。刀子搁脖子上,一抹就过去了。世子反复无常,全是由他性子来。刚才还质问“留她何用”,接着就吓唬“了结她性命”,到了如今,峰回路转,请她吃茶。 安安静静用了茶水,角落那两个比她还乖巧。背心紧贴着挡板,恨不能穿出去才好。 搁下茶碗,手上再无事做,七姑娘低眉敛目,生怕又招他侧目,夹胳膊蜷腿儿,连肩头微微刺痛也没放在心上。 这幅样子看在顾衍眼中,主仆三个,一个德性。略一思忖,抬脚轻扣了扣合着的箱笼。 车里突然就有了动静,三人目光齐齐望去,却见世子手上翻着书卷,厚底皂靴随意磕碰的,不正是管大人怀里,来来去去抱着那玩意儿? 这动作实在不雅,经他做来,却透出股居高临下的雍容。 七姑娘觉得自个儿病得不轻。竟大度到如何看他,都觉举止从容,有种异样的美态。 “喵——”突兀一声猫叫,在姜瑗目瞪口呆,春英绿芙见鬼似的目光中,箱笼抖擞几下,里间突然蹦出只活物,直直往那人脚下扑去。 待得看清它圆滚滚的身子,七姑娘没了方才拘谨,瞪着眼眸,嘴里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偏偏哽在喉头,如何也不敢唤它。 叫一声阿狸,揭破他截胡十一姑娘的猫咪,堂堂世子,贪墨姑娘家玩意儿,这人会不会又变脸唬她? 没等她拿定主意,对面那人已极为不耐,拎了往他腿边缠磨的阿狸,也不管七姑娘愿不愿意,将它往中间矮几上一扔,指尖拨弄往姜瑗那边儿靠去,后掸掸袖袍,沉声道,“离去时带走。” 姜瑗眯眼盯着阿狸,从没有如此刻这般,理会得深切。 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切因由,全是这猫惹出的祸事。没有阿狸,今儿她也不用被世子“看重”。 一人一猫,生来不对路。七姑娘尚且忍耐,阿狸却明目张胆,一双猫眼绿油油瞅着她,眼看是要发作。 当此之时,男子探手轻压它背脊,狭长眸子一凛,阿狸抖抖耳朵,很快匍匐下来,比兔子还听话。 七姑娘心思繁复,亲眼见了阿狸对他俯首帖耳,低声嘀咕句“软骨头”。偷眼瞄一瞄那人,却见他正好向她看来,眼底浅浅浮着玩味,极淡极淡,很有深意。本能就避开眼去,之后回过味儿来,脸颊不觉就红了…… 那个是“软骨头”,她的脊梁骨,好像也没硬到哪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34章 祸事上门 一路到了合蒲县城,刚好出了太隆地界,到了广平郡里。 马车停在县衙门口,道旁行人寥寥,早过了下工时候。姜瑗透过花菱窗,只见天际红彤彤卷了火烧云,赤红裹着金边,一望无际,美不胜收。 不过是换了地头,老天也跟着换了张面孔。让早被大雨泡得软了筋骨的众人神情一震。 县衙门外,合蒲县县令早带着县尉佐史恭候许久。甫一见得世子座驾,远远便叩拜下去。姜瑗只觉这县令实在恭敬,脖子都要埋到尘土里去。 周准下马过来,扔了马鞭给身后侍从。沉声回禀,躬身打起帷帐。 那人撩一撩袍服下摆,俯身出去。 底下人便见世子踏着杌凳于车旁站定。皎皎面庞映了霞光,更添俊逸。 只是世子这般身姿笔挺,好半晌并不移步,管旭握着给七姑娘的药瓶来到近旁,也不好出言催促,只静静等候。 顾衍目光在一众跪伏之人身上掠过,眸光一瞥,周准熟门熟路,代为叫起。 县里一众小吏,何时见过这样大场面。头也不敢抬,叉手退避一旁。只余县令大人待会儿引路。 姜昱本想过去扶了姜瑗下车,奈何世子立在那处,身旁又有两位大人,再没旁人落脚之地,只得耐心候着,稍后再去接人。 七姑娘眼见众人下了车马,再待下去,倒成了她拿乔摆谱。赶忙抱着不老实的阿狸,就着绿芙打起的帘子,想着从另一侧下去便是。 可这时候谁也没料到,方才一言不发的国公府世子,突然就抬手递到她跟前。那人沉着目色,微微侧身对着她。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世子与她让了路,招她下来。 姜瑗定定瞅着眼皮子底下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时措手不及。目光游弋顺着他手臂望去,便见这人袍服襟口绣着曲枝花,层层叠叠,与枝蔓草搅缠盘亘。花样繁复,走线细密,色泽内敛。便如同他这人,精致不喜张扬。 余晖下两人相顾沉默,这般情态,看在旁人眼中,立马变了味道。 姜昱蹙着眉头,目中神情变幻。姜楠照拂着姜柔,两人俱是大感震惊,想不明白府上七妹妹何时有了这样大的脸面。 张琛面上少了和煦,凝眼望着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僵持,再没了获悉七姑娘受伤时候,表现出的大度宽和。 世子性情如何,各人心里都掂量得清楚。于七姑娘这事儿上,显见与五姑娘不同。一次算得例外,接二连三便引人遐想。 这时候七姑娘脑子迟钝,哪里还顾得上旁人眼光。眼里满满都是世子比女子还生得漂亮的手掌,突然便记起方才在车里,这人也是用这只手,扣着她手腕。吃人似的告诫她,“国公府之人”这层沉重难言的身份。 彼时他指尖薄薄一层沁凉,如今都还记忆犹新。再对上他沉静,一眼望不尽的眸子,七姑娘被他瞧得激灵灵一个寒颤,想也没想,一把将怀里阿狸推了出去。 …… 县衙后院,厢房虽不及郡守府里讲究,好歹有个样子。县令巴巴送了婢子过来供七姑娘使唤,春英便带着绿芙挨个儿打开包袱,将姑娘惯用的物件一一取出摆放归整。两人偷偷瞄一眼恹恹卧在榻上之人,憋了许久的话,终是没能忍住。 “小姐,奴婢怎地感觉,方才世子不是要向您讨要阿狸?” “对啊,奴婢也觉着世子不是那意思。之前世子不是还说,让您离去时候带上阿狸?怎会突然变了主意,特意等在外边又向您讨要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念叨得姜瑗直把脑袋往褥子里钻。不用她两个提醒,只方才那人睨眼看她,半晌后极快翻手拎了阿狸脖子,就那么阔步离去,一个字儿也没撂下。姜瑗便知,她好似无意中又招惹了他。 丧气抱着被褥,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人既要抬举她,为何又那般疾言厉色,敲打她认清自个儿身份? “小姐,您这般模样倒是要躺到几时?管大人方才传话,说是世子与几位爷前头用饭。您与五姑娘是一块儿用好,还是各自送屋里去?” 绿芙铺着床铺,抽空回头问道。 “累得乏了,便不去叨扰五姐姐清净。”想来姜柔也没心思应付她。 春英从带出来的箱笼里取出碗碟,越发心疼起来。“小姐,您最爱那套团花青瓷碗碎了,一个也没落下。如今也就还剩一只青花釉里红的小瓷碗,您看可还成?” 今儿个马车毁了,里面放着的物件瓷器砸坏不少,好在太太给的首饰打得精致,除了支锦绣堆叠的钗环,上面嵌的宝珠有些松动,旁的都还能用。 一听自个儿喜欢的物件没了,七姑娘懒懒应了声儿,有气无力。歪歪斜斜躺在榻上,记起那套瓷碗还是郡守大人生辰送的礼,低垂着眼睑,闷闷不乐。 掉转个身,还没躺踏实,又咋咋呼呼突然坐起来,惊得春英绿芙齐齐向她看去。 有意避着人,姜瑗伸手往袖兜里一摸,隔着荷包揉捏两下,片刻不到已煞白了脸。完了,今儿个她不止招惹了他,还成了祸头子。自个儿撞了不算,连带太岁头上那价值连城的簪子,也一并磕得断作几截…… “春英,上回跟太太出门。祥福楼那支祖传的玉簪,卖的多少银钱来着?”他随身物件自然非外头可比。这样问道,也只是存了个念想。 春英偏着脑袋,沉吟着忽而一拍掌,啧啧咂嘴。“小姐您怎地又突然想起那支簪子来。听掌柜的说,少了三万两白银,便是不识货的,污了那宝贝。” 得,彻底没辙了。七姑娘心里沉沉往下坠,拧着小手,心里急得不行。 怎地每每遇上那人,她就各种不顺遂?莫非世子命格太贵,压得她这寻常之人抬不起头来,喘息都艰难? 掂量半晌,犯了事儿绝难瞒得过去。往常都是他来寻她,这次,便是撑破了胆儿,硬着头皮,她也得乖乖送上门去。 于是这晚上七姑娘等两个丫鬟睡得熟了,在两人耳边细细嘀咕一阵,确定她二人不会醒来,披了暗花织锦外袍,轻轻推门出去,贴着墙根儿往上房摸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35章 春暖 半夜里黑灯瞎火,墙上映着婆娑树影,疏疏淡淡,张牙舞爪。也不知哪样鸟在叫唤,“咕”一声拖出去老远,七姑娘头皮发麻,脚下走得越发快了。 她胆子不小,惟独怕黑。前世为了研究一病例,被整个课题小组拉着看了整整一周的鬼怪电影。等课题结束,她已被吓得连独自乘电梯都怕。 如今只她一人走在月朗星稀的夜里,背后早已寒毛直立,拢着两手搓搓手臂,颇有种疑神疑鬼的惊悸。 路上撞见两个婢子,那两人一看她是傍晚与世子同来的贵女,隔着老远已放下手里差事,规规矩矩跪伏下去。 真见了人,七姑娘偷偷缓一口气,心里少了些惧怕。就这么仪态极好从她两人身畔走过,淡淡免了礼。 看她们脚边搁着的物什,原是派来添油灯的丫鬟。也不怕这些人嚼舌根,既然她敢明目张胆的过来,便是摸透了这些人心思。 县衙门口那一幕,怕是深深烙在这些人脑子里。便是没亲见,也绝不会没有丁点儿耳闻。 能与世子同车的贵女,行事再不合规矩,夜里又是往上房去,里头的弯弯绕绕,越是叫人浮想联翩,越是有种讳莫如深的避忌。 过了月门,前头便是国公府一行暂居的院子。门外檐下挂着两盏红艳艳的风灯,透过绡纱,将紧闭的门扉并着底下三两步石阶,一并照得鲜亮起来。 夜里有人值夜,一听门外轻声拍门,挑着灯笼开了条门缝。这军士一见是姜家七姑娘,听她道明来意,挥手使人通传,也没让她在外头干等着,却是客气让了她进来。 片刻后周准亲自迎出来,臭着张脸,径直领她到世子房门外。一句提点的话没有,差事办成,柱子似的杵在门口,显然是不肯搭理她。倒叫姜瑗有些惦记起管大人的好来。 提着心推门进去,七姑娘小心翼翼寻那人身影,只见空无一人的厅堂里,摆着张红漆方桌,两侧各置一张圈椅。落地罩后珐琅彩插瓶算不得稀罕,只是里头妆点的梨枝十分招眼。粉白的梨花层层铺开,沉甸甸压在枝头,给屋里添了分生气。 目光落在右侧屏风上,还没来及看清花样,猛然发现那人抱臂倚着雕花坐架,一声不响,就这么静静观望着她。脚下蹲着狐假虎威,正冲她龇牙咧嘴的阿狸。 姜瑗吓了一跳,三更半夜突然就多出个活人,还这么高深莫测盯着她看,当她有几条小命,受得住他惊吓? “深夜请见,便是为赏玩本世子屋里插瓶?”顾衍只着了月白中衣,脚下还蹬着皂靴,形容恣意,少了分疏冷,多了分落沓。 瞧他这般打扮,再记起此行目的,七姑娘低垂着脑袋,手里无意识圈弄着腰间穗子,面上露了几分赧然。 正当她鼓足勇气,正要往袖兜里掏荷包,却听那人沉声道,“有胆子推攘它与本世子,没胆子认错?怎么,这会儿想明白了?” 她倒是好,当着人前,拿猫与他敷衍。本是顾念她肩头有伤,她身边那两个看起来就毛毛糙糙,没经人好好调教。由他扶了她下来,总好过底下人周到百倍。 姜瑗不妨他问的是这出,惊愕抬起眼眸,正好捕捉到他盯在她肩头,极快移开的视线。心跳莫名就有些加快,脑子不听她使唤,自个儿转动起来。 彼时他看着她,她脑子不甚清明,这会儿回过味儿来,才惊觉他几次稍稍调转目光,都是往左边儿看顾。莫不是,那会儿他就存着照拂她的念头,而她蠢笨得不识好歹,还傻子似的推了阿狸过去? 越想越羞惭,绯红的脸颊益发滚烫起来。七姑娘揪着裙摆,悔得恨不能捂了帕子在脸上,实在没脸见他。 怪只怪,她这样善于琢磨人心,遇了他深深掩藏,毫无破绽的伪装,他只凭着一双眼睛,已足以令她无功而返,屡次挫败。 她能看破这世间万千人心思,惟独他,令她束手无策,心里茫茫然,越发难以保持镇定。 顾衍何许人,将她神情看在眼里,立刻明白,眼前这人后知后觉到令他嗟叹!本以为她是想明白了过来认错儿,哪里知晓,竟还是个榆木脑袋,没他问这一句,她恐怕至今转不过弯儿来。 眼看她眼里盈盈一汪水润,偷偷觑他时怯怯软软,平日里温婉不知怎地就化作了委屈,盛在她星子似的眼眸里,满满快要溢出来,可怜得很。 男子目中幽光一闪,些许不自在错开她窥视。回身进了里屋,重新整肃容色,坐在案后叫她进去。 “今夜所为何来?” 几次召她说话,哪里会看不出她眼中戒备。若是料想没错,她该是与常人无异,心里到底惧怕他三分。 如今肯自个儿送上门来,想来不会是突然变得精明了。七姑娘不知,此刻她在世子眼中,从最初的“温婉宁静,颇有几分灵气”,多了条“脑子不开窍”。 听他这话,姜瑗简直想拔腿走人。她得多不争气,才会又被他看穿了自个儿笨拙。世子这么一问,分明是看穿她根本不是为这事儿来道歉。 缩着脖子往前挪腾几步,姜瑗自个儿都没意识到,当这人跟前,她已下意识缩短了彼此间距离。或是几次被他下令“近前来”学得乖了,便是他不说,她也能自然站得离他几步开外。 顾衍眸中极快闪过丝波澜,俊朗的脸上不动声色。借着归置案上文书,男子眼睑低垂,手下有条不紊,不疾不徐。眨眼后,再抬起头来,眼底又是无边深邃,再难为旁人察觉他所想。 除了羞愧,姜瑗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开口,赶紧了结簪子那事儿。哪里还能留心书案后那人,因她而起,与平日稍许不同。 “那个,前些日子您搁我这儿暂且放着的白玉簪。今儿个撞车时候,一不留神,也实在顾及不得了,竟跟着被碰碎了去。” 一气儿交代完,只觉屋里刹那安静下来,耳畔只余她砰砰心跳声。姜瑗心里颇有种听天由命的泄气。 心虚瞄他一眼,但见那人少有拉着俊脸。之前还神仙似的人物,这会儿半边脸隐在暮色中,竟比阎罗还吓人。 姜瑗一急,也顾不得细想,一股脑把关于簪子的事儿全给抖了出来。 那人单手支着额角,眼波在她面上划过,漫不经心道,“哦?日日都带在身上,还专门缝了荷包?” 男子本就微挑的眼角倏然扬起,向后一躺,直直冲她摊开掌心。 “拿来与本世子瞧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36章 好在哪呀? 这就是她嘴里说的荷包? 顾衍翻弄赏玩一番,来来去去的看,连他府上三等丫头都比她做得入眼。方方正正的布头,剪裁僵硬。缎子只算勉强,织得太糙,细细摸上去欠了滑软。针脚倒还好,可见她眼力劲儿不错。 通体素淡着,连个暗花都没有。口子穿了彩线,线头麻花似的拧成络子,是最简单的式样。收拢起来,一端坠着穗子,末了添了颗翡翠珠子妆点,算是寡淡无味的荷包上唯一一点看头。 他虽看得专注,脸上也无显而易见的揶揄,到底还是叫她不自在了。因着要给他奉上簪子,她靠得更近些,束手立在他身旁,厚着脸皮替自己遮羞。 “都是夜里避着人缝制,难免粗鄙些。您要觉得看着碍眼,还是瞧瞧羊脂玉簪子来得要紧。”七姑娘语声怏怏,突然就觉得,这话好像也不对。 她催他看簪子作甚?莫非还指望他赶紧降她的罪不成? 顾衍脑中却浮现出她讲述的光景:夜里她一人挑着灯,安安静静穿针走线。柔和的眸子蕴着暖意,低垂的睫毛偶尔扇动,宜喜宜嗔,臻静温婉。剪影映在垂帐上,摇曳间暖香轻拂。 她是喜静的人,人静,性子也静。而他不喜人喧嚷,因而她在他跟前,他只觉适应,比他预想中隐隐多出几分熨帖。 “做了几日?” 姜瑗不察他突然发问,偏着脑袋回想,老实交底,“第一晚剪样子缝针,这活儿细致,到了子时才睡下。第二晚快上许多,只需打了络子,稍作点缀即可。统共也就三四个时辰。” 说完才发现他依旧盯着荷包,套着玉戒的拇指反复摩挲,并不着急验看被她糟蹋的玉簪。 不知为何,姜瑗只觉这时候的世子,浑身拢着层淡淡的郁色,他沉了心绪,连带她也沾染上几分。 他是想起了往事?七姑娘心思跟着飘远,神思虽有恍惚,眼睛到底还落在他手中茜色荷包上。 顾衍淡淡“嗯”一声算是应她,翻手拣了这平日绝难入眼的荷包往袖兜里揣。 直到七姑娘发觉眼前空荡荡,只见他四平八稳,仪态舒雅的坐着,这才讷讷伸手指一指他袖口。“世子,您还没瞧那簪子。” 还有句话她没敢问出口:您是不是一不留神,夜深了脑子也跟着不清明?荷包呀,您怎地当着它主人面前,堂而皇之贪墨了去? 见她疑惑瞅他,男子沉着的眉眼微扬,方才还沉沉气闷,转眼已从容昂首,意态洒然。“怎么,看了是断作两截还是三截。两截是个什么说法,再多又如何?你是打算合计清楚了,再与本世子做个交代?” 莫名的,她觉着哪里不对。可这人说的都在理,磕碰坏了便是坏了,看得再仔细又如何? 那人理直气壮,换了她生怯怯不敢顶嘴。 “那您看,闯了这祸事,该怎地罚了才好?”到底没忘了今儿个是为请罪来的,七姑娘揪着小脸,惆怅得很。 他又发现她身上一可取之处——实诚。老实巴交的样子,不懂去想歪门邪道的法子糊弄人。说穿了就是“笨”! 她一身大义,多半心思,全都用在了姜家头上。轮到她自个儿,反而欠了考量,有种心不在焉、得过且过的舒舒懒懒。 这事儿要换了国公府那几个丫头,没人会傻呼呼站出来,甘愿领罚。倒是又不知要推诿到哪个婢子身上,草菅人命。 斜着睨她一眼,那人端坐起身,习惯道,“侍磨。” 自挽了袖口,执起笔架上镶玉莲蓬斗笔,尚未行文,手腕悬空忽而一顿。 倒是他险些忘记。今儿个她肩头有伤,不宜动弹。遂撩开手去,合上公文。“可通晓梵文?” 七姑娘提心吊胆一晚上,这会儿已被眼前不按理出牌之人折腾得没了脾气。记不清谁人说过,大凡身处高位之人,总有些叫人莫测高深。 人家说“一”,你得接着往“二、三、四”跟着联想。譬如当下,世子问她看不看得懂梵文,很可能是要罚了她抄经! 七姑娘如释重负,心下飘飘然欢腾起来。果然,她下定决心来这一趟,十分值得。在她看来贵重得只可远观,不宜沾人气儿的簪子,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死物。国公府稀罕玩意儿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儿。倘若当真寄托了别的念想,也不会随手拔下来就往她手里塞。 比起她这个暂且派得上用场的大活人,姜瑗开始念叨起世子的好来。幸好,幸好,在他眼中,她总比簪子分量更重些。 大半夜里她神采奕奕,一扫颓丧,眸子亮得简直能辉映整个上房。黑黝黝的眼眸藏着欢欣鼓舞,莹白的面庞瞬间清丽起来。 本就是好颜色,这会儿多了灵动,倒把他看得一愣。鼻息不觉就放得清浅,硬生生挪开眼去,探手从身后架子上抽出一卷《华严经》。正待递与她,又掂量着放了回去,重新取来《妙法莲华经》,摆到她近身书案上。 《华严经》惯来于他有静心之用。国公府女眷庙里上香,更喜听小师傅讲《莲华经》。 近几月来,他已少有借用诵经一途,安神养气。方才下意识挑了《华严经》出来,已然拎不清到底是存心要磨她性子,还是自个儿心境起了变化。 姜瑗只见他屈指压在扉页上,惟独拇指掐了几页,骤然一松开,便见淡淡泛黄,密密麻麻誊抄着经文的书页,哗啦啦一页页翻过。沙沙声响起,静室中隔绝了喧嚣,竟显得格外好听。 她出神盯着他手指,猜想着老话说的“手有余香”,会否让他本就带着冷梅香气的指尖,略微再沾染上笔墨香气。 那人观她走神,不着痕迹收回手去。抬眼对上她目光,严正吩咐。 “既是有伤,且先回去歇着。白日用功诵读经文,日后总有用得上时候,切莫虚耗时日。倘若无有要事,不必夜里赶来。” 被派了个莫名其妙的差事,姜瑗捧着经书,一时间悲喜交集。 簪子的事儿这人好似没打算继续追究。可又扔了本她压根儿不耐烦诵读的佛经。连拜菩萨都是为了讨太太欢心的七姑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被逼着老老实实,诵经念佛的一天。 “怎么,不肯?”她非工于城府之人,轻易便叫他读懂了心思。虽则藏得深,却瞒不过他眼睛。 旁人是看脸色,而她,自以为是,一双眸子却掩不住心事。 哪里敢违抗他谕令,且她还是戴罪之身。赶忙点一点头,觉着不对,又摇得拨浪鼓一般。 “使得,使得。明儿一早就起来晨读,绝不辜负世子好意。”嘴上恭维说是好意,可这“好意”好在哪儿呀?七姑娘摇着脑袋,嘴上却诺诺应是。 看在他眼里,只觉这人憨傻得厉害。不嫌弃,倒是有股“憨态可掬”的讨喜。 跟前多她这么个人,时时瞧着,心也得以少些疲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37章 应他两事 捧了经书出来,近乎能用到“请”这个字眼儿,姜瑗觉着自个儿从没有这般虔诚过。那人也是信佛的么?分明是阎罗的性子,佛祖还能收他不成? “周准,护送她一程。” ……果然不能背后嘀咕人。 一路回走,周准前头掌灯,步子跨得又大又急。她在后面提着裙裾,费力追赶。有人领路就是不同,浓稠暮色里,他的身影游曳在她抬眼之间。方才走得战战兢兢的来路,回去时候不过眨眼就到。 穿堂里的风呼啸而过,额头碎刘海迷了她眼睛。 前面那人忽而停在门廊这头,回身看她,眼里带着看好戏的玩味。“看来姜家二爷对七姑娘很是着紧。”说罢侧身将她让了出来。 姜瑗不傻,除了在世子跟前,她脑子惯来够用。抬手抹一把脸面,拨了捣乱的碎发到额角,模糊瞧见前头一人靠着抱柱,像是等候许久。 离得远,不知那人可有对上她目光,只见他回过头来,接过身后仆从递上的灯笼,屏退人缓缓独自行来。 她与他太是熟悉。他端茶时候,手臂永远稳稳抬得与下颚一掌的距离。站定时左脚跟略微靠前。她要认出他来,只需一个姿势,一个轮廓足矣。而他如今脚下沉稳,行进间步子仿若丈量过,下巴微抬,走得越发不疾不徐。 七姑娘心里咯噔一跳,暗自叫遭。他与她是同样的性子,甚至许多时候比她更能沉得住气。他越是稳稳当当,收拾起她来越发不讲情面。之前她还与他嬉闹,“二哥哥自来是先抑后扬的秉性,寻常人撞到你手上,还真难全身而退。” 如今他停在周大人跟前,面上客气笑起来,拱手作揖,有礼谢过。姜瑗梗着脖子,僵硬挪到他身旁。 他自是看也不看她的。一晚上被两个男人压在头上,一个位高权重,她顶撞不起。一个自小相伴,她甘愿领受。七姑娘心里替自个儿委屈,老天都不站在她这边儿。她曾经怀疑姜昱作息精准到比更漏也差不离的。分明亥时该安歇之人,怎会破天荒守在她厢房门前? “如此,在下奉命将七姑娘送回。二爷在更好,交到您手上想来再安妥不过。在下还需回去跟世子复命,实不便久留。”周准略一颔首,将她怅然神色看在眼中,桃花眼流光溢彩,好不妖娆。 “大人且慢。”正待离去,却被她出声唤住。但见她埋着脑袋在袖袍里一阵摸索,掏出个青花瓷瓶来,直直送到他跟前。 “若非白日里您带人奋力稳住车厢,如今也不会有姜七安然站在此处。想来以姜七女子之身,往后也无力回报大人救命恩情。我观大人那事之后再未握过缨枪,亦换了左手抱着您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方才在世子门外当差时几次无意抚过手腕,想来大人是右手有碍。还请大人务必珍重。您身负赵国公府世子安危,姜七旁的使不上力,是个不堪大用的。只得叫了跟前丫鬟到管大人那里厚颜求来药膏,还请大人切切不要推辞才好。” 知他未必待见她,可这样的人反而易相处。他不喜她,她便远着些。他为人磊落,肯放下私人恩怨,救她于危难,她理应感怀在心,恳切道谢。如今只回报他一瓶药膏,说来还是她亏欠了他。 周准不想她竟这样敏慧,除了世子,连管旭都未察觉出异样。与他朝夕相对之人尚且如此,更不说他手底下一干兵士。 她是除世子外,唯一留意他手腕不灵便之人。虽则无大碍,只是扭了筋骨,两日调理便能恢复如初。然则这份心意,着实令他动容。 沉吟着接过她手里药瓶,比方才世子赏的御用药膏显有不如。正欲退回,却见她清朗如月的眸子里暖暖渗出希冀。十足有耐心捧在他跟前,手里还艰难拢着三卷经文。 极快伸手受了她好意,周准调转身离去,昂藏背影渐渐吞没在暮色之中。 廊下再无旁人,姜昱半侧过身子,目光在她身上端看许久,终是喟然轻叹,拉她进屋里说话。 值夜的春英绿芙沉沉睡在外间,便是姜昱进来也未有察觉。如此情形,再无审问她的必要。 她本事如何,无人比他体会更深。“命她二人出去。” 知道今儿个再难敷衍过去,姜瑗请他里间稍坐,出去半晌,便听外面窸窸窣窣有了动静。春英搀着迷糊的绿芙,两人手忙脚乱套了外衫,披散着头发,被姑娘叫到耳房里将就一晚。 怀里搂着被褥,绿芙向后仰着脖子,往上颠一颠滑落的绣枕,狐疑看向春英,“小姐这是怎的了?好好儿的说这几日独自歇惯了,现下立马适应不过来。叫你我二人委屈一晚,还说明儿个准能调换回来。你说这是不是怪事儿?几日功夫还能抵得过十年光景?” 侧身用胯顶开木门,绿芙摇头晃脑,咕哝着铺了床倒头就睡。春英褪了鞋躺在她外边儿,紧紧拢着被子,心里惊疑不定。闭着眼,脑子里闪过方才出门时,不经意瞥见圈椅上搭着的男子袍服。眼熟得紧,极是离家时太太为二爷新制的八吉祥云纹斗篷。 莫非在她二人熟睡之时,二爷有来过?或是……根本人就还留在姑娘屋里?春英想着自个儿疏忽,心里悔得不行。姑娘寻了借口遣她们出来,若是真对着二爷,怕是讨不了好。她怎能这般不中用,连个惊醒也没有的? 怀着消不去的自责,春英竖着耳朵就想探探隔壁动静。也不知何事劳烦二爷大半夜里到姑娘屋里,片刻也等不得就要问难。 “早该想到。”与七姑娘主仆料想不同,姜家二爷此刻心里虽烧了团火。烈焰熊熊,烧得他脑门子犯疼,喉头又酸又涩,搁在桌上的手掌五指成拳。却没真个儿冲姜瑗动怒。 “难怪你绝口不提,怨不得你,怨不得你……”为人兄长,他竟到了今日,方才知晓她辛苦瞒着所有人这等天大之事。 姜昱怔忡抬着眼,只觉从小看她长大,身量还是如此娇小,尚且带着稚气的面庞,是这般令人疼到心坎儿里去。 “世子,他可有太过为难了你?” 门外她与周大人一番应对,早揭破她今日背着人去了何处。联系早有的疑心,姜昱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原以为姜家得世子青睐,不过国公府满意姜家知情识趣,这时候投效了顾氏。直至一切水落石出,整个郡守府,甚而姜氏一族,竟是承了她这十来岁姑娘的情,仰仗她一身本事,得她荫蔽。 紧紧握住掌心,好半晌后,姜昱微微抖动的眉头平静下来。手掌摊开来抚着托盘里搁着的斗彩瓷盏。依旧那样俊朗的样貌,斜飞入鬓的眉眼,清瘦的脸颊。他心里如何强压着不痛快,她也跟着不会好过。 两人一母同胞,许多事情她瞒不过他,而他亦然。 “二哥哥,世子待阿瑗很好,谨守礼节,从未有僭越。”为安他心,叫他少些负疚,她赶忙浅浅笑开来,拉着他手连连摇晃。 一把反握了她小手,姜昱偏头避开她去。“你明知这套今日行不通,又何必费事。”起身绕过去立在她身旁,微微压了手掌。 姜瑗只觉三分力道搁在她未受伤的肩头,头顶姜昱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异常决绝。 “阿瑗,你只需应我两事,你一心隐瞒之事便就此揭过。若不然,待我即刻修书一封,便是父亲辞官归乡,姜家二房从此身是白丁,想来爹与大哥也与我一般,心头无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38章 点滴之间 心里存了事,夜里总也睡不安生。迷瞪着,不是世子斜眼睨她,就是姜昱不言不语,木着张脸,端坐看她。七姑娘翻来覆去,那两人在她脑子里轮番做乱。最戚戚,他二人盘坐炕上,隔桌对弈,下子儿前不忘回头给她冷眼。吓得姜瑗梦里瑟瑟,陪着小心,接连冲那二人俯首作揖。 隔日醒来,七姑娘揪着褥子蒙在脸上,想了许久也没闹不明白。她何时这般不争气了?连梦里也被两人治得点头哈腰,抬不起头来。 不能呀,七姑娘觉着自个儿不是这么没骨气的人。 翻身朝着里边儿,又记起应了那人早起诵经,另应下姜昱两事。 好在她心宽,嘀咕几句也就过了。债多不压身,她不能成日里怨天尤人。这么一想,整个儿又豁达起来。 “小姐,可是要起了?”春英耳朵贴在菱花门上,像是听见里头有了声响。 天刚蒙蒙亮时候,春英已起了个大早。叫绿芙去灶上使唤丫头备好热水,她自个儿守在门外,屋檐下来回踱步。偶尔停下凭栏张望,园子里露重,草木都染了层薄薄的水汽。春英盯着东墙角攀着的红葡萄藤,枝叶爬了大半面女墙,绿油油长势喜人。 头顶的天碧兰如洗,东边儿已染了层霞光,金灿灿耀眼。眼看就是大好日头。再过会儿暖阳一照,桃红柳绿的,恰好应景。就不知姑娘起身,可是会和老天一个脸色? “唔,进来。”里面七姑娘唤人,声气儿软软糯糯,跟往常起身时慵懒、不甚清明一般无二。辨不出姑娘喜怒,春英带着小丫头捧着面盆巾子,额外提了心神。 姑娘既遣了她们出去,自有她的道理。既然不能明着关切,便只能偷偷看姑娘脸色行事。若是姑娘无事,她自然跟着欢喜。若是姑娘心里难受,她便小心伺候着,万不能给姑娘添堵。 打起帘子,春英便见姑娘精神头尚好,正靠坐床头,见她进来,和煦道,“先支起窗户,透透气儿。” “嗳”一声应下,春英雀跃舒一口气。探身推开窗屉,便见外头一树垂丝海棠正开得热闹。树冠疏散,花枝招展。层层叠叠铺了一树艳红,那枝条欹伸着快要触到了窗棂。 “呀,姑娘您快看。”春英欣喜唤她,却是枝头一双鹊儿,先头还静静站着,这会儿被惊着,扑腾着翅膀,清脆鸣叫。缠缠绵绵绕着花树流连不去。 姜瑗披着中衣,掀被子起来,自个儿趿了鞋,伸脖子向往张望。果然见了这景致,也跟着笑起来。“起得早,便能遇上好兆头么?” 果然人心境开阔,凡事不愁。念经算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五姑娘跟着太太佛堂里做早课,她只管依葫芦画瓢,描摹罢了。 春英回身,弯腰替她拔了鞋跟儿,又扶着人更衣梳洗。今儿天热,特意选了一身轻薄襦裙,腰间坠金玉缀子。再盘上高髻,露出纤细瓷白的脖子。头上簪一只珍珠步摇。 她底子好,便是没有涂脂抹粉,脸蛋儿也嫩得掐得出水来,自带了几分干净明丽。 春英正拧了热巾子给姑娘净手,便听外间张罗吃食的绿芙,轻咦嚷嚷开来。 “小姐,您何时又信了佛?这经书看起来很是眼生,还净是梵文,莫非是离家时,太太硬塞您手上?怎地之前没留意过。”隔着门口悬着的连珠帐子,绿芙捧着经卷好奇翻看。梵文她一字儿不识,看得眼花。片刻便没了兴致,丢开手去又和小丫头一块儿,说说闹闹摆放茶碗瓷碟。 绿芙性子如此,说着不经意,却见春英恍然摸着了门道。 莫非昨儿个二爷过来,便是要罚了姑娘抄经?自家姑娘屋里,可是与佛经关乎的边角残页都寻不出来,哪里来的梵文经卷。 再一看姑娘虽不情愿,却回说待会儿子得空瞅瞅。春英越发肯定,除了二爷,再没有人能迫得姑娘如此乖乖听话。 辰时动身,顾衍早到片刻。便先入了车架,埋首批阅公文。片刻后听闻外间女子嬉笑声,回头便见她一身清丽,提着裙裾出来。回身与丫鬟说着话,主仆几个往后面新置办的马车去了。 “都验看过了?”直到她身影消失在他眼角,他方才回转过身,沉声问到。 周准调转马头,御马来到近前,俯身放低了身段,正好与世子隔着雕花菱窗,肃然回禀。“属下亲自带人看过,特意加固了车辕。一切安妥,必不会再让七姑娘伤了分毫。” 他略一颔首,低垂的眼睑,掩了目中淡淡疲惫。方才惊鸿一瞥,她手上拿着,像是昨日他给的经卷?只是如此一想,他不由出神,远了心绪。待到察觉时候,笔下一滴墨汁已浸了公文,层层晕染开去,浓得化不开了…… 马车中,绿芙惊喜捧着簇新的一套茶盏,捧到她眼皮子底下借花献佛。“小姐您瞧,管大人好细腻的心思。知晓您喜好青花瓷器,这不,昨儿砸了一套,今儿立马就赶着补了套新的。”说罢不客气冲水泡茶。 笨丫头!除了崔妈妈平日里对她耳提面命的那套,旁的都是一根筋,多的弯弯绕绕,半分也不肯花心思。 这是管大人能做得了主的么?再说了,她的瓷器,哪儿能及得上国公府里稀罕玩意儿。只看这茶碗质地细腻,瓷彩光滑透亮,便知价值连城,是外边难得一见的珍品。菊瓣青花茶盅,捧在手里跟开了朵花儿似的,碧绿的新茶在沸水里沉沉浮浮,翻滚着茶香轻送,还没真吃上一口,人已经醉了。 难怪那人爱茶胜过爱酒的。想着又得了他好处,七姑娘振作撑起腰板儿,眼珠子在经文上溜一圈儿,静心念叨开来。 “多有人在家出家行菩萨道,若不能得见闻读诵书持供养是法华经者,当知是人未善行菩萨道……” “一切如来所说,若菩萨所说、若声闻所说,诸经法中。最为第一……” 绿芙偏头听姑娘诵经,看她似模似样,大半身子落在光影中,臻静婉约,宁静和美。只是这声调,怎地听姑娘读来,这般叫人浑身发软? 忍不住碰碰春英手肘,绿芙拱手做了个筒子,附耳呢喃,“春英姐姐你可觉着姑娘这调调不对味儿?我听五姑娘诵经,分明祥和得很。怎地到了七姑娘这处,跟梦呓似的,催得人呵欠连天,越发困觉。” 春英一看,可不是么。这位自个儿耷拉着眼皮,突地挣扎着猛一瞪眼,片刻不到又眯了过去。脑袋跟着马车一点一点,嘴上哝哝,连窗外笃笃的马蹄声,也没扰了七姑娘春睡。 这还真是……莫非梵文的菩萨,更喜在梦中渡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39章 他的点拨 半路有一茶寮,隐在山水之间。观此处景致不凡,众人停下歇脚。到底是凡人食五谷杂粮,这有进总得有出的吧。索性也就一并解决了去。 收拾妥当,姜瑗带着婢子四下走动开来。此处是山崖下,碰巧有一竹林。晌午时候最是闷热,进了林子,山风徐徐,人也清爽起来。 左面传来细碎话语,姜瑗抬头,不妨他几个也踱到此处。“大哥哥,二哥哥,张家哥哥安好。”一气儿问候个遍,她也不嫌累赘。 姜楠温和冲她招手。“肩头好些了没有?”他是忠厚之人,姜瑗也不是小肚鸡肠。府上除了姜昱,反倒和他相处最随意。 “抹了药膏,早不碍事。”言罢作势就要抬起臂膀,却被姜昱瞪眼制住。“知不知道何为‘将养’?管大人说的话,你莫做了耳旁风。” 多好的兴头,又被他泼了凉水。怏怏瞅着他,偷空睡足饱觉的七姑娘,脑子清明得很,立马规矩下来。 “这些日子过得惯么?出门在外,难免有不周到。有没有哪里短了吃用?”问话的是张琛。他与她素来话不多,可从来没冷落过她。两家人没说破的道道,他心里清楚,一直恪守礼数,只细微处时常记挂于她。 她与张府上几个姑娘都不同。年岁不大,却格外懂事。从没有见过她大声哭嚷,每次遇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笑靥,一看就化进了心坎儿里。她像藤木架子上生养的吊兰,素雅安宁,离得近了,才知近看的妙处。 这人不说话时候已是温和,再一开口,浑身都是和煦。七姑娘觉得张家二爷是她见过最温雅之人。倒不是说他如何讲究,而是他秉性不喜争斗,透着股淡淡舒缓的情致。她曾经一度见了他,不由便想到“悠然见南山”上头去。 故而真若嫁了他,七姑娘觉着平淡日子倒也不错。 “张家哥哥这是觉着我娇气么?” 被她玩闹,故意曲解了意思,他也不恼。只看着她浅浅笑起来,嘴角弧线十分漂亮。 他们一处说话,她不好久留,避开了往深处去。不过几步路拐了个弯儿,凸起的山石上有一股清泉淙淙而下,清亮洒落开,便掬在底下洼地里,波光粼粼,成了潭活水。 “小姐,山泉水是甜的么?” 绿芙从小被典了身契,幼时记忆里全是篱笆土陇。被人牙子调教好卖了姑娘当婢子,头顶不过四方大的天。何时有近来的自在。出来开了眼界,处处都觉新鲜。 “这甜不甜么,尝尝就知道的。”她移步过去,看看洼地里的池水,终归底下沉了砂石,到底觉得不干净。索性探身过去,净了手,垫脚站在水潭边上,接了捧顺势而下的清水,眼见就要往嘴里送。 “不怕肠穿肚烂,你尽可大口灌下去。” 她已深埋了脑袋,唇瓣就要吸咄上去。突然被身后之人一吓,手上一个不闻,溅起的水花绽在她额发上,满脸狼狈。手心里最后一抹清凉也顺着指缝跐溜下去,大珠小珠被她裙裾兜个正好。 来人穿了件她从没见过的曲裾深衣。右衽交领,墨底赤红蟒纹,明黄腰带。发髻高挽,全部束在头顶。分明的轮廓俊逸无匹,眉眼越发深邃了。 第一次看他穿这样明艳的袍服,七姑娘眼前一亮,眼中有片刻惊艳。此时他又是另一番气派。疏冷依旧,多了分狷狂。 她立在不远处傻傻看他。顾衍虚着眼眸,将她好一阵打量。湿漉漉的额发粘在脸上,下颚还淌着水滴。眸子像是在水潭里荡了一回,清澈透亮。花瓣似的小嘴儿微张着,还有些愣神。牙口很白,一颗颗生得齐整。 顾衍目光微沉,落在她胸腹位置。因着是单薄襦裙,湿了一团,慢慢就透了湘妃色内衬花样。鼻息一滞,挥退随扈,径自负手背转过身,男子喉头微紧,终究没有说话。 满目都是一丛丛遮天墨竹,却惟独没有入他心。脑子里还想着她清水芙蓉的样子,竟是额外顺眼的。 如此与女子独处的情形,之前没有,亦不知如何宽慰她。想着晌午闷热,风一吹,晾一晾许就干了。好在只是外裳,不至风凉,亦少了专程更衣的羞窘。 几次相处知晓她面皮薄,取笑不得,他也就索性不开口。 世子体恤,七姑娘后知后觉,羞得脸都快要烧起来。春英手忙脚乱替她擦脸,绿芙慌乱之下,只想出一个主意,甩着绢帕在她胸前,呼哧呼哧扇着凉风。害得七姑娘与春英,大惊失色拨开这捣乱的去。 她是生怕人不知道,姜家七姑娘在世子跟前出了丑不成? 姜瑗涨红着脸,一把抓过绿芙手里绢帕,抹了把脸,又背转身避着人,埋头一点点揩拭起来。身后不闻脚步声,那人该没有走远。 此时不说话倒显得尴尬,七姑娘故作镇定,虚心讨教。“之前少有出门,也不知道这山泉水好是不好。世子方才出言喝止,却不知是何缘由,可有个说法?” 他莫名惊吓她一场,该不会单只是拿她取乐。这样清亮见底的水,哪里来的肠穿肚烂。当她是三岁孩童么?这样哄一哄,以后就再不敢大咧咧的取水喝。 他靠在两手粗的山竹上,微微仰起头。斑驳的光影投在他面庞,男子微眯着眼,很有耐性与她说道。 “知道饶河么?” 姜瑗蹙眉想一想,她对山川地势历来记不大清。都是恍恍惚惚有个印象,半是猜测,半是在脑中搜寻。 “由北至南,贯穿冀州的饶河么?”好像是这么个名儿,具体如何蜿蜒游弋,她却是没个数的。 “很好,脑子到底还记事。” 听出他话里揶揄,七姑娘闷闷换了条随身带着的锦帕,将濡湿的巾子还给绿芙。继续替自个儿打理。 “年后广平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雪暴,连绵两月有余。其下各县路有饿殍,冻死之人逾千之数。灾情最积重巴县,十室九空。县衙官吏紧缺,为不至尸身腐坏引发大疫,聚而河葬。” 他说了一通,她还没品出味儿来。直到又琢磨一回,想起他问她饶河一事,突然就有那么点儿毛骨悚然的惊怕。 “饶河,也经此地界么?”七姑娘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不觉就抱紧手臂,连着身旁两名婢子也面无人色。 听出她话里兢颤,竟比平日又多出分娇软,隐约透出股依赖。顾衍狭长的眸子闪了闪,却是淡淡应是。 待得她主仆三人惊鸟似的抱团离去,他回身来到她方才站立地方,竟发现水潭里浮着一方素底鹅黄绢帕。被她揉得满是褶皱,一角绣着半开的玉兰。 他眼梢一挑,想起她匆匆逃离时,不自觉在裙衫上搓揉掌心,嘴角淡淡勾起个笑来。 弯腰捡起那方锦帕,展开来看,果然是她随身物件。针脚细密扎实,最后收针藏得极好。凑近山石下清洗一番,他抚过绢帕一角的玉兰花苞。 轻描淡写间勾勒得栩栩如生,她于丹青一道,该是比女红更加得心应手。 末了他叠好锦帕,净了手自个儿捧了水喝。 方才拦下她,不过因着山泉沁凉,女子生来不受用。之后提到那饶河,他单就自说自话。她精明太过,却是与他不相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40章 变数 晚间行至驿站落脚,世子书房中,顾衍阅过新送呈的邸抄,湖笔一掷,伸手在颈后揉捏两下。 此番卸去巍山那厮一只臂膀,时机刚好,大势已成。 曹智认罪画押,七日前已于燕京正德门外,菜市口法场处以极刑。御邢监掌史之位空缺,文王擢升周准的诏书即日便到。自此后,御邢监落入顾氏之手。唯一的弊病,此番算是与三皇子公子成一系,彻底撕破了面皮。。 至于文王,顾氏早已被君王忌惮,也不差再开罪他一回。 眼波在邸抄上划过,赵国公府世子遇刺一案,曹智伏诛,一应属臣接连落马。世子于太隆郡内遇死士行刺,郡守姜和奉冀州巡察使之命,外出协查江南盐税一案。手头公事皆交由太隆郡监察使张篙监理。 此案正是由张篙事后如实呈禀,其人虽有渎职之嫌,王上念在其多年来政绩斐然,为官清廉。又有太隆百姓跪呈万民书请愿,为推行仁政,文王法外开恩,饶其性命。只杖责三十,褫夺官身,发还祖籍。 管旭立于堂下,手中折扇缓缓摇动,心底不由暗自唏嘘。 原本公孙先生设下此局,应劫之人当是那姜家二房老爷姜和。然则时也命也,姜和得贵人相助,这罪名便落到了张篙头上。 张家自此无人朝中为官,便是日后那张琛长进,仕途上也会有诸多艰难。人走茶凉,官场上从来不乏趋炎附势之辈。 到底是国公府家臣,少了一个得用的张家,自是有更多世族攀扯上来。管大人居高临下,世子跟前早已看透底下人生死,不过片刻感叹,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此刻见世子露了疲态,却是比那张家荣辱,来得更紧要些。管旭绕道他身后,熟练把着脉络,拇指由上至下梳理一通,果然让顾衍点头受用。 不觉就将他手法与那晚她的揉捏做了比对。 虽则管旭力道更足,效用来得快;却不及她指尖柔韧,一丝一厘,温温软软就融了疲累。女子手艺到底来得温和,十分衬他心意。 了却一桩大事,闲暇时骤然想起白日里碰巧窥见那一幕。 她俏皮问那人:张家哥哥可是觉得我娇气么? 语气中显而易见的亲近,将那人同她胞兄姜昱一道唤作“哥哥”,果然是通家之好,小辈也交情匪浅? 顾衍心中顿感郁塞,面色也跟着淡了。垂眸沉吟片刻,止了管旭服侍。就着灯火在书案上逐一掠过,目光停在右手边累着的一摞书册。 伸手抽出一本,却是他前些时候时而翻看的《汉书》。里间夹着那日公孙送来的奏报。莫名就不想隐瞒她此事缘由,顾衍裁了邸抄上事关张家那块边角,另夹一页,方才作罢。 唤周准进屋,递了《汉书》到他跟前。“送去与她,忌节外生枝。” 这话却是说,她知晓便罢,旁的,也莫想着胡乱掺和。 张家已成他顾氏废子,张琛此人如何,暂且不论。该有的补偿,国公府自来赏罚分明,公道得很。 值此风口浪尖之际,与张家交好的姜氏,虽不可袖手旁观,全无半分照拂之意。凭白坏了世族清誉。亦不可牵扯太过,徒惹太尉府巍山打压。 其间分寸,想她素来聪慧,该是拿捏得住。至于她如何传口信与姜昱,却是由得她做主。 周准应是,领命而去。管旭起初还在疑惑,怎地这等大事,连着公孙先生的书函,世子竟交与姜家过目?便是想收拢人心,也该是说与姜家能做主的两位爷知晓,何时竟轮到一个姑娘家占了先? 直至被世子屏退门外,管旭摇着折扇,一步一琢磨,终于叫他想了个明白!莫不是,世子从头至尾,看重的都是那姜七姑娘?姜和这人,不过是顺带? 抚着胡须,管大人心下惊疑。七姑娘除了那神鬼莫测的本事,难不成还有他看走眼的地方?能得主子亲自栽培,必有她过人之处…… 这般一想,仿若拨云见月——七姑娘长得好!一幅娇颜再等几年,请了人用心教她,学些魅惑人的道道,这样一个尤物摆在跟前,多少男人都把持不住。 再加上七姑娘一身本事,未必没有别的作为,莫怪世子对她格外不同。 管大人一厢情愿,将未来国公府主母做了细作。之后许多年,管旭偶有一次醉酒提及,被彼时已是大周宰辅的国公爷听进耳中,接连大半年没给他个好脸。此事也沦为管大人一生笑柄,被同僚背地里当了笑谈。 这厢七姑娘房门外,春英瑟瑟缩缩看着来人。心里直犯嘀咕。 怎地这黑面神突然找上门来?上回他对姑娘那般不客气,春英护主,胆子虽不大,却能偷偷记仇。 周准嘴角轻挑,看着面前秧鸡仔一般,一手就能掐断她脖子的婢女。麻杆儿样的身段,个儿头只到他胸口。上回说她蠢笨,如今看来,半分没有长进。 就她这风一吹就能倒的身板,竟有胆子拦在他道上。他怕是只吹一口气,也能叫她人仰马翻。 “你待如何?” 春英勉强自个儿抬起头与他对视,刚碰上他目光,又吓得躲闪开,只敢盯着他下巴瞧。要是这人性子与样貌分开来讲,倒不至这般招人畏惧。 正鼓足勇气欲要请他到花厅等候,却见绿芙对外间情形犹自未觉,端了木盆出来,里面装着七姑娘换洗的裙襦。 春英急得跺脚,一把抢过去遮掩一番,瞪着莽撞的丫头,恨不能叫崔妈妈重重罚她! “周大人也在此的么?”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这样男生女相,阴阴冷冷的人也敢往跟前凑。板子没挨到她身上,总归是记不住教训。 周准习武,眼力劲儿何其精准。她带了门出来,他一眼瞥见她怀中女子衣衫。见了不该看的半幅女子贴身小衣,周大人深深蹙起眉头,再没心思与她二人纠缠。 “姑娘既不便会外客,你二人代为转交也罢。只是切记,世子有令,姑娘看过以后,万不可生出事端。” 春英手上护着木盆,绿芙顺势接下,轻轻巧巧应了声“嗳”。像是没察觉他身上冷意,将人直直送到院门口去。 待得她回来,春英两手叉腰,气得学崔妈妈样子,一手拧上她耳朵,扑头盖脸便是一通怨怪。这次是恼她狠了,手上绝不是做做样子。 绿芙本就比她小上一岁,今次出门儿,万事都以春英马首为瞻。自知无意闯下祸事,期期艾艾冲她讨饶。耳根子疼得厉害,便伸手去捂。 两人在院子里一追一逃,不过寻常事情,因着绿芙手上多捏了本《汉书》,事情便拐了个弯儿,与顾衍之前料想变得大是不同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41章 夜闯 泡了热汤,洗去一整天的风尘颠簸,七姑娘单只着了一件儿丝帛中衣,坐在外间让春英给她绞干头发。 那人大半夜里使周大人给她送来一本《汉书》作甚?有过《莲华经》珠玉在前,姜瑗一思忖,莫非这《汉书》日后也能“派上用场”?女子读史不是没有,可读这么艰涩的前朝遗史,助益又在哪里? 随手一翻,突地就发现了不同。那人竟亲做了朱批,书页留白处偶有他或凌乱不成句,或一气呵成的随感手书。 一页页读下去,姜瑗素净的脸上鲜少露了沉凝。捧在手里的书每翻过一页,便沉甸甸让她生生有种……他与她,像是从来就不相识的认知。 脑子里一幕幕回想起那人与她相处:初见时,他如画中之人,从江南烟雨图中款款而来,华贵不可方物。 再见时,他解她险些跌倒的危急,握着她簪子,徐徐有礼递回她手中。 之后种种,赠她药膏、芦橘、经文、茶盅,还有被她磕碰坏了的羊脂玉发簪,一桩桩一件件,虽则每次遇上,都叫她好一番思量,很是恼火琢磨他用意。到了最后,却没有哪件事真就让她吃了苦头。 偶尔她也会荒唐的以为,那人对她很是不错。 然而今夜观他墨宝,就如这鲜红鲜红的朱砂,他字里行间,笔走游龙,她看得越是仔细,浑身就越是发寒。批红汇成一片,她可见其中刀光血海,凌霄肃煞。 往昔观感转眼就淡了,取而代之,是他隐在深处,不为人知的狠辣果绝,甚至是——天下不臣之心! 她极快翻过几页,鼻息都有些短促。凭着本能的敏锐,还真就让她发现另一处心惊肉跳的“巧合”。那人对《汉书》所载,前朝为君王处以腰斩、剐刑的弄臣权相,越是大奸大恶死得凄惨,他看得越是津津有味,妙笔生花。虽未明着品评,却多有揶揄调侃。 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她额头见汗,啪一声合上书页,盯着纱灯怔怔出神。 都说观字如观人,她脑中乱作一团。本以为姜家投效顾氏已是最坏的结果,哪成想,背后仰仗了他,才是真往死路上,不要命的一头撞了进去。 亏她还觉着他处境微妙!作为赵国公府下一任掌权之人,于对抗皇权,保全顾氏,牵制世家,繁杂到她一想就脑门儿疼,漫无止境的权势征伐中,她以为他步履维艰,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 千般料想不到,这人竟有如此气魄!颇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注一掷。只是在他滚滚前行的战车上,牢牢捆绑着姜家,让她形如困兽,绝望一**袭来,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大周朝早已腐朽,再辉煌的过往也到了迟暮时候。然则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他要如何驾驭本就内忧外患的顾氏,于乱世之中筚路蓝缕,披荆斩棘? 或许到了某个时候,本就积弱的姜家于他再无用处,便成了他随手能够舍弃的累赘! 屋里这样静,而她心里千头万绪,装着整个郡守府,堵得她焦躁不安。木着张脸,摸一摸搭在肩头的发梢,“行了,再坐会儿翻翻书也就彻底干了。退下吧。” 春英见姑娘面色不好,猜想该是与周大人送来的书册有关。不敢多问,拔了头上簪子替她拨亮了灯芯,自个儿福一福,告退去了外头。 见姑娘屋里亥时还点着灯,今儿个值夜的春英一次次向内探看。夜里风一吹,挂在廊下的铜铃便跟着脆响一回。没敢比姑娘更早上榻安置,春英伏在搬来的小榻上,迷迷糊糊撑着手臂,就等姑娘吹灯歇下,她再去检查过门窗,替姑娘掖好被角,放下垂帐。 这么翻来覆去惦记着,手上又无事可做,深更半夜最是困乏。不觉就眯了过去,背心有些凉,却不舍得爬起来添件罩衣。 梦里崔妈妈站在桃花坞庭院里,手上拿着根食指粗的荆条。绿芙跪在地上,包着泪珠子,可怜兮兮望着她。鼻头眼眶红通通的,只叫春英愈发为难。正犹疑着是否心软再包庇她一回,却听耳畔砰一声炸响,桃花坞的天都跟着晃起来。 春英一惊,黑暗中倏然惊醒过来。还没适应眼前光亮,便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不管不顾,哗啦一声甩开连珠帐子,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手脚比脑子更快,还没等她想明白,人已爬起来冲进里间。内室里空无一人,圈椅旁的小几上,躺着盏被带倒的珊瑚座屏。上好的珊瑚断了一角,圈椅上光秃秃,不见姑娘添冷热的披风。 春英惶急回头,眼前是洞开的雕花隔扇门。因着被人摔得太狠,那门微微摇晃着吱呀作响。屋里模糊光影透出去,只堪堪照亮门外廊下几步远的石板路。哪里还有姑娘身影! 春英如遭雷击,姑娘从未这般失态过!疯了似的也跟着冲进暮色里去…… 上房院门,戌时过半已下了钥。世子喜静,底下人各自办差俱是轻手轻脚,这会儿门外呯呯碰碰,震天响的拍门声,莫说上夜值守的,便是主屋里正与主子回禀差事的管旭周准,也蓦然蹙起了眉头。 停下交代了一半的差事,顾衍端起茶盏,瓷盖儿碰碰杯沿,全等这阵子吵闹过去。 “属下出去看看。”观那人没完没了的架势,周准拱手出去,才步下台阶,便见一熟悉身影,绕开了门房,提着裙摆风急火燎迎面赶来。 女子形容急切,外罩的披风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系带结得敷衍,她一动,便斜斜往一旁坠去。好好的绫罗纱织锦披风,此时穿在她身上,没有半分贵气,倒显得累赘得很。 行走间露出大片月白中衣,竟是急得连外袍都懒得抓扯。脚下随意趿了双软履,湘妃色缎面,鞋跟儿被她踩在脚下。 她发髻披散,见他出来,胡乱拢一把,隔着几步远,已扬声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代为通传。姜瑗有事请见世子。” 寂静夜里,她如此喧嚷,早用不上通传。连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口称“姜瑗”。这还是他除“姜七”外,第一次听她如斯自报家门。 起身过去,就近透过槛窗望她。 她身影甫一映入他眼帘,顾衍瞬时拉下脸来,幽幽沉沉冷了目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42章 一窗之隔 她也一眼瞧见了他。 那样浓稠的夜色,他只往窗前一站,姜瑗都奇怪,她为何一眼就能察觉是他。廊下挂着风灯,风一起,整个儿灯笼飘乎乎荡起来。火光粼粼,映在他脸上。 半面俊朗,半面阴郁。 她记不得自个儿一路怎么发癫的奔过来,满脑子都是复姓公孙那人,如何游刃有余,将燕京权贵耍玩于鼓掌之中。 便是那样诡诈阴险的人物,还是得听他的。他是国公府世子,手上掌着太多人性命。便是他杀人如麻,满手血腥,她都可以视若罔闻,弃良心于不顾。 可是姜家二房他怎么能动呢?她还被他押在手里,她父兄那样光风霁月的人,为了家族都肯投在他帐下。只要他说一声,便是需要她卷入这一眼看不穿的漩涡,为着郡守府,她也是肯的。 来时她脑子里全想着往昔太隆郡的和美日子。 她和姜昱捧着又沉又厚的《集贤集》诵读,他念得端方洪亮,她跟在他后面囫囵吞枣,口齿不清。郡守大人和太太许氏隔着花窗看他兄妹两个抬了凳子在屋里做学问。夫妻俩眉梢眼角都是笑,暖暖的,比窗外飞红挂柳更叫她喜欢。 书函上谏言,“姜氏二房姜和其人,堪当此任。”便是这十来个字,将她过往十年,甚至两世之中最为珍视的美好,一幕幕撕得粉碎。 在漫天破碎之中,她被深沉的恐惧席卷着。看那人落款已近一月,而他此时派人送来夹带私信的《汉书》给她看。 她觉着自个儿摸到了脉门。原来去麓山官学不是她换来的,是她爹用前途未卜的凶险,拿命挣来的! 她只是他顺带用得上,所以随手拣了搁在身边。姜楠姜昱姜柔,全是他,是赵国公府对姜氏的安抚。是推她爹上断头台后,拿了甜枣来哄人! 这是他最擅长的,不是么?就像上次罚她思过,左手打一巴掌,多关她两日。右手给了恩典,赏药赏果子。 春英替她绞头发那会儿,她已察觉出前途堪忧。可她怎么会想到!会想到前一刻才生出了警醒,转眼已成了铁板钉钉的事! 此刻再看他,满眼都是红。 他身后有翻天的血浪。她爹是不是也在其中?他的脸是红的,眼是红的,除了心,到处沾满血腥,红得吓人。 她疯了似的跑过来,她是傻了,才敢要问他一句: 之前说“无有要事,不必夜里过来”,到如今她爹被他推出去抵命!他借由姜家做了幌子,翻手覆灭来犯之敌。末了还兴落个“护卫不力、渎职”的罪名在她爹头上! 她就想问问,这倒是算不算个事儿! 算不算在他心里,值得她发这一回疯,跑过来求他一见的大事儿! 可真到了他面前,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还有太太,还有姜昱,还有姜家二房一屋子人需得牵挂。她还能在他面前与他拼命不成? 他见她过来,静静立在镂空花窗后,那样沉静的眉眼,又黑又亮。满院子疯的只她一人,而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是那个烟雨中走出的男子,长得那样好看,素白的袍子,纤尘不染…… 管旭候在门外,替七姑娘诊脉出来,已是过了二更天。脉大而有力,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热盛邪灼,气盛血涌,使脉有大起大落。热盛之兆,急火攻心。 门廊外石阶底下,绿芙满脸挂泪,偷偷摸摸呜咽着。一旁跪着同样请罪的春英。 绿芙从来没敢想过,自个儿能把姑娘给气晕过去,还是倒在世子庭院里。 夜里被春英教训一回,她怕先前干的蠢事儿招姑娘生气,把书推给了春英递进去,转身抱着木盆,去院子里浆洗。 蹲在水井旁搓搓揉揉,这么一动起来,袖兜里竟飘出张对折过的字条来。绿芙就着**的手捡起来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小篆。水井离耳房远,没亮堂烛火照着,看不真切,实在累眼睛。想也没想,揉了便往荷包里塞,只想着洗了衣衫,回去再看就是。 这么一耽搁,再回屋已是忘到了脑后。直到躺下了,被急得不行的春英一脚踹开房门,才知姑娘不见了踪影,吓得激灵灵,立马就醒过来。 春英早追了出去,一趟子撵到大门口,只见乌黑的木门大敞着,便知是坏了。姑娘夜里独自跑出去,话也没留,她不能瞎子似的到处乱闯。 这才回来催她起身,守在院子里,春英要往二爷那处报信,求二爷拿个主意。而她得留下,若是姑娘回来,赶紧的往二爷院子去信。 两人这么一合计,春英提着灯笼,一溜烟没了影儿。她慌得在院子里四处蹿,一间房一间房的找,这样心里才能安稳。 这么一转悠,自然比春英查得仔细。竟在姑娘床头底下,发现了掉落的书册。一半儿扣在地上,一半儿还搭在踏板上。捡起来一瞧,不就是周大人方才送来的那本?底下还压着几张散落的信笺。 见了同样对折过的笺纸,绿芙骤然记起包里那字条。拿出来一看,脸都吓白了。再对比那信笺,更是觉着天都要塌了…… 再也顾不得,一把全搂在兜里,灯笼是早记不得的,莽莽撞撞就往世子院子里冲! 这时候她又机灵了。知晓姑娘这是寻世子讨公道去了。脚下也不知绊了几回,等她到了月洞门,正好碰见另一条道上过来的二爷、福顺还有春英…… 姜昱此刻心头复杂难言。世子于他姜家有恩,除了麓山官学提携一事,今日这一出,恩典来得更重! 然而这眷顾的源头……姜昱想着那人守在榻前英挺的背影,满屋灯火通明,镶夜明珠灯座光华璀璨。这样柔和的光晕里,独他一人,像是被剥离开去,通身清冷,他看着便再难开口。 姜瑗怎地会到此地,方才绿芙已哽咽着请了罪。事情真相大白,可其中七姑娘对世子透出的怨怪不恭敬,甚而说是愤懑,各人心里都有杆秤的。 屋里那人从始至终,只道了句“全部退出去。”已在榻前坐了快一个时辰。 姜昱由着那两个婢子跪在廊下,由管大人领着,肃着一张脸,往耳房里稍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43章 凡事都有例外 晨曦透过纸糊的窗户,洒在湖色软帐上。女子睫毛颤动,睁眼便望见石青色帐顶。花样是四合如意八宝纹,很眼生,不是她屋里的吉祥牡丹。偏头向外看去,纱帐外摆着一套雕花楠木桌椅,落地罩前的沉香木锦屏绘着纳福迎祥童子图。 一早醒来,脑子沉顿得很。意识到这地方陌生,她又回头瞧瞧纱帐里的布置。撑着胳膊肘拥被起来,鼻尖才离褥子近些,悠悠浅浅的冷梅香气合拢过来,终是给她提了个醒儿。 不觉就揪紧被面,她四下瞅瞅,没见着那人身影。伸手捏一捏额角,脑子涨得难受。 “春英?”“绿芙?”小小声叫唤,外头总算有了动静。 虽是在他屋里,昨儿已经开罪了人,若是他要惩治她,再多一条她一早起来瞎嚷嚷,他只管再记一笔就是。 “小姐?”春英一瘸一拐掀帘子,从屏风后绕出来,眼底青影遮掩不住。 姜瑗立时察觉不妥,撩帐子就问,“挨板子了?是世子罚的?” 春英面上一僵,戚戚哀哀盯着她,面上欲言又止,埋头侧身让开了道。 那人微沉着脸,眼梢掠过,见她醒来容色尚可。盹儿都没打,倒有力气编排他。昨日一瞬闭上的眸子,如今又有了生气。人没大事,他再不理会,转身离去。 她努力仰脖子看他,亦是不言不语。直到人走了,方才没精打采靠躺回去。 春英一旁瞧这情形,心里直叫苦。姑娘这厢稀里糊涂的怨上了人,等到待会儿明白过来,又该如何自处?两人眼看是生了嫌隙,还是尽早解开得好。 “小姐,昨儿您一时气急,闭过了气。是世子将您安置在屋里,又请管大人替您诊了脉,行了回针。” 姜瑗不以为意,目光只落在她腿上,上上下下的瞄。 春英跛腿过来,执起桌上的茶壶,替她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捧到她跟前。 “奴婢这腿脚,是罚跪罚的,是奴婢活该,甘愿领罪。您先别气,听奴婢好好儿与您说道。”七姑娘是何脾气,春英怎会不知。姑娘自个儿的事不怎地上心,换了事情牵扯上郡守府,玩命儿似的跟你犯倔。 等她空茫着一张脸端过茶碗,春英怅然长叹,搬了个杌凳坐到她跟前。手往袖兜里一掏,展开那惹祸的字条,往她眼皮子底下凑。 “旁的奴婢也不多说,您自个儿瞧去。今次是绿芙闯祸,里边儿也有奴婢一份儿。等您看明白了,您说该怎么罚,奴婢领着绿芙谢罪就是。只是世子那头,您怎么着也得诚心诚意去认个错儿。不是奴婢胳膊肘向外拐,真是您这闹得……世子那是蒙了不白之冤,被您气得狠了。您还不知道,昨儿夜里您昏睡过去,管大人看过后说,约莫要等到五更天才会醒来。世子便在外间守了您一宿。奴婢在院子里跪着,您夜里哼哼唧唧好几回,世子那影子就在窗户上来回晃动了好几回。好容易等到您醒来,不想您开口就是怨怪人,当着面更是甩脸子,您说您……” 本没打算真个就用了这茶水,只她眼睛一行行瞟过去,越来越惊愕,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太隆郡郡守姜和,随冀州巡察使协查盐税一案?公事交由监察使张篙监管? 姜瑗心跳又快又急,呆若木鸡。等她屏气凝神读了个透,再回头,耳畔是春英絮絮叨叨与她说理。她还从不知晓,春英这样的老实人,嘴皮子功夫这样厉害。 理不清心头是在什么滋味儿。一时欣喜若狂,一时又懊丧不已。 她跟前丫头说了好大一通,她只觉这话左耳朵进,入了心里兜上一圈儿,又从右边那耳朵滋溜溜跑了出去。 不是良言劝谏,她听不进去。而是她终于明白干了何等蠢事,没胆子一字一句,烙印似的记在心上。 她觉着自个儿像是入了一个怪圈。她每每觉着看清了他,却又发觉是自作聪明,到头来错得离谱。 可她这一套在旁人身上都管用。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她自来如鱼得水,从未失手。便是她前世导师,也说她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只是她忘了,也太过依赖技巧和资历。凡事都有例外,经了这次,她颓然发现,千万人之中,偏偏她最迫切需要看清那人,就是她姜瑗此生例外。再没有丝毫侥幸可言。 一早上再没见到他人,倒是姜昱进来静静陪着她坐了许久。 兄妹两个头一次默然以对,找不到话说。他知晓她是着紧家里,虽不怪她,却也不能认同她如此莽撞行事。摸摸她脑袋,比她预想中和煦许多。 “错了便是错了。姜家的姑娘不怕认错。阿瑗说是不是?” 她抿着唇默默点头。感激他在她最难堪、最羞愧时候,如此和声细语包容了她。没怪她给姜家添乱。 “世子庇护了姜家。张家那头……”她抬眼看他,话里意思太深,一言难尽。既有对张家的负疚,又有一丝不能言说的庆幸。 人性的自私,她从不否认。 “此事自有爹和为兄出面,姜楠也瞒不过的,他终需知晓。只你,切忌插手。” 她乖乖点头。那人也说过,叫她不许掺和。清醒过后,她脑子虽还有几分胀痛,却难得异常清明。他说的话,他隔窗看她的眼神,她都能一一记起,如数家珍。 “今日不走了么?”隐隐猜到又是那人下的令,她羞愧更甚。 “两日后启程。此地离麓山不远,只五六日车程。你安心养着,正好寻了空去与世子认个错儿。” 看她服了安神的药,姜昱还有事与郡守府通信,便扶她睡下,叫了春英跟前伺候。绿芙那丫头,已被他关了柴房,这几日都别想出来。 姜瑗迷迷糊糊,一觉睡到晌午过后。吃饱喝足,她盯着更漏,心里惶惶然等他。 这里是上房,她鸠占鹊巢。也不知那人被她诬赖成这样,还肯不肯回来看她。忐忑掰着指头,十根手指被她玩了个遍。花样百出,像是有着无穷耐性。 只熟悉她的春英知晓,姑娘这是心里没底儿,正七上八下呢。 直等到下半晌,廊下终于有脚步声靠近。春英赶忙站起来,得她示下,匆忙往外头迎人。 姜瑗存了一肚子话,就等着他进屋,当面诚诚恳恳给人道歉。她连开头都想好了,她得下榻深深一礼,态度得摆端正啰。 可惜外间春英一张嘴,里面七姑娘蓦然就觉得失望透顶。 那人没来,却是管大人过来瞧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44章 世子英明 “睡前再用一副药,去了内热,姑娘也就一身安泰了。” 隔着方素绢帕子,管旭替她诊脉。姜瑗客气谢过,眼睛落在垫在她手腕下,只比巴掌大一点的小迎枕上。居然是上好的丝帛缎面,明黄底子,绣着宝相花,边角有蝠纹。 真是讲究。随便拿出个物件,也能叫人看出别致来。 看她盯着迎枕出神,管旭请她另换一只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偏就拿了这迎枕说事。“世子喜用帛绢,除了这迎枕,屋里穿戴的常服,也多选料子轻薄透气,触感生凉的丝绸缎子。” 突然提及那位,睡了人寝塌不说,连迎枕也沾染了。七姑娘呐呐应一声,看得管旭抚髯而笑。 “姑娘这是想明白了。心头正悔着错怪了世子,愧疚得很。在下还没老眼昏花,看得出来。” “您还真是目光如炬。”七姑娘讪讪别开脸去,多了分不自在。姜昱跟前她能坦然应对,换了算不得十分熟悉之人,自然就觉得别扭起来。 “昨儿晚上姑娘突然闯进上房,一句话没来及说,人已栽了跟头。幸而周准就在对面,若非他出手拦腰捞了你,姑娘怕是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这时候她额外庆幸起来。晕得再好不过了!再晚些,等她有力气胡乱叫嚣一通,当下还不知要如何羞愧,没脸见人。“是我行事无状,真伤了也是活该的。” 管旭温和笑起来,这小姑娘心性不错。贵女里头,鲜少有她这样,脸皮薄又肯低头的。离饭点还有些时候,索性坐下来与她聊聊。 看世子昨晚还肯留下照看这位,便知七姑娘在世子跟前没少了体面。至多也就惹恼了那位,要晾她些时日。 世子既没瞒了她公孙先生一番谋划,他便再帮她一把。让她醒醒脑,在世子跟前当差时候,务必尽心才好。 管旭不比周准。那人太硬,少了笼络人心的手段。他恰好补上这一块儿,替世子收服得用之人。 看出管大人这是有意留下,说不得还要指点她一番。姜瑗唤春英进来奉茶,摆上几碟子点心,这才遣了人出去,很有耐性端正靠坐着。 “姑娘是聪明人,在下第一眼见姑娘,便觉着与旁人有不同。比起你这年岁的闺中贵女,姑娘更懂得收敛,也更沉稳。这点上与世子很像。” 他抿一口茶,放下茶盏,再不多用。姜瑗猜想,这人是不喜口味清淡的茶叶。便又听他道。 “世子行事惯来有一套,常人未必看得明白。主子性子如此,想来姑娘也看得出,那位爷不是个肯多费唇舌的。底下人办差,规规矩矩听命就是。至于体察世子用心,那是府上幕僚需得操心的事。” 这话姜瑗听懂了。这是告诫她,世子英明,非她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家可以揣度。别听风就是雨,捏着半截儿开始闹腾,得看清自个儿的位置。 见她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管旭心下宽慰,也更乐意多提点她些。 “姑娘可知,此次何人造次,派了死士行刺世子?” “邸抄上不是说御邢监曹智那人?”人都腰斩了,莫非还有错? 微微笑起来,他身子前倾,压低了声气。“非也。曹智死得冤,只因他挡了周准的路,必须得除去。背后主谋,实则是赵国公府二爷顾横,生母是侧夫人如氏。” 甫一听闻内中辛秘,姜瑗大惊。“竟是祸起萧墙呀……这国公府也太乱了。明目张胆就敢谋害嫡子。” 这话直白,一个“乱”字,呛得管旭清咳几声。她反应过来,赶忙掩饰着吃点心。这位大人太是和煦,她也跟着随意起来。国公府的坏话,不是什么人都能说的。 “那国公爷可知晓?” 展开随身带着的泥金折扇,管旭面上佩服得很。“世子算无遗策,如夫人失宠,顾二爷被削了掖庭的职。正在府上关禁闭。” “哦,原是这样。”她点一点头,忽而又有疑问。“这事儿还跟周大人相干?” 家里父兄少有与她谈及政事,她零零星星打探来的,哪里有面前这人告知得齐整?他既肯说,她当然得做个好学生。 像是早料到如此,管旭眼中带着调侃,“姑娘竟不知,周准吃的哪一碗饭么。”说罢摇着扇子,也没吓唬她,说的都是大实话。“他起先是御邢监副使,顶头上峰,便是那曹智。曹智倒了,接下来也不用在下多说了吧。” 不用多说,自然不用多说。接下来便是周大人上台,在那劳什子御邢监里,一言九鼎,全权做主! “大人可能告知,御邢监是个什么地儿?”她知晓九卿,知晓除九卿外,还有执金吾、将作大匠、大长秋。分别统领燕京防务,土木营造,王后内宫事。 可这御邢监,听起来像是管刑罚的衙门,莫非隶属九卿中的廷尉管辖? “这御邢监,厉害得很。筹备不过四五年,本是文王心腹,太尉府一脉牵头搭建。后来各家都进了人,就成了混杂的香饽饽。起初世子相中周大人去那御邢监‘历练’,族中之人并不看好。后来见不过几年,周准竟如此了得,爬到了副使位置,也就再没人敢置喙。” “廷尉掌天下邢狱,是摆在明面上的司职,任何人都能瞧见。至于这御邢监嘛,”管旭想着那阴森森的衙门,搓了搓手背。“虽只设在燕京一地,却是暗地里监查百官,廷尉也算在其中。御邢监要拿人,可先斩后奏。耳目分布极广,几乎无孔不入。” 七姑娘张着小嘴儿,突然想起一个名儿来——东厂!只是与东厂不同,御邢监里不是太监,也不能大周天下随便蹦跶。好在只设在燕京,真要蛛网似的铺陈开来,大周恐怕也就亡国了。 背后凉飕飕的,她突然觉得周大人在她眼中,瞬间就高大起来。这人惹不得,能在御邢监那地方混得风生水起,那是真真的高人! “难怪了,想来世子在其中下了不少功夫?” 赵国公府顾氏干什么吃的?大周天下三公之一,御史大夫便是现任国公大人。本就有监察百官的权职,再收拢了能施展刑罚的御邢监,简直是如虎添翼!声威近乎能够与统领朝政的丞相媲美。 可惜了文王,原是想着磨一把趁手的刀,自己使使。末了却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此事世子居功甚伟。文王想借周准之手,收拾了其余几家搅和进来的钉子,再卸磨杀驴,砍了周准,彻底收拢御邢监的权。谁知道呢,到了最后,却是曹智倒了台。这一场博弈,却是世子赢得漂亮。” “姑娘可能还不清楚,那如夫人,便是当年文王圣旨赐婚。此番顾二爷生出不轨之心,这背后嘛……耐人寻味呐。” 直到管大人离去,姜瑗还满脑子弯弯绕绕,越想越心惊。 前朝之事,果然没一件简单得了。此番那人一箭双雕,坏了文王布在国公府的棋子,又借着周准掌了御邢监的权。 那人才多大?想想就让她泄气。 她怎么斗得过他呢?论起耍心机来,那人怕是能当她祖宗!还是乖乖儿认错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45章 海棠春深(上) 快到摆饭时候,顾衍推门从书房出来,欲往花厅里去。顺着游廊,还隔着个庭院,便见她拿着柄剪子,身后跟着端托盘的婢女。两人围着庭院当中,山石旁栽的一株西府海棠,商量着比比划划,左右端看。 他缓步下来,大半身影掩在廊下抱柱后面。狭长的眸子看她挑挑拣拣,几次想下手,都犹豫不绝,似不十分满意。 本以为她该乖乖养在屋里。不是说还在服药?她倒好,一身水红褙子,立在院子里,人比娇花好看。半点没有病患样子。 他额外给她两日休养,便是容她在他院子里,四处沾花惹草,独自快活? “小姐,您要讨好世子……”她撂手回头,春英赶忙改口。“您要去与世子告罪,这么些个花花草草的,世子能受用么?” 她偏着梳了云髻,插琥珀梅花簪的脑袋,略微想一想。晚霞投在她身上,上半身晕着光亮,腰身下烟柳色裙面氤氤氲氲,整个人亭亭玉立,宛若新荷,清丽舒雅。 有些人生来如此,如何看都是风景。除去他昨日因她而起的不豫,到底还是顺眼的。 “若是不喜欢……”语气犹疑起来,蹙眉的样子依旧耐看。“要不,还是再想想?”剪了花枝送去,若是他当真不喜,好心倒办了坏事。 他幽深的眸子眯了眯,再看她一眼,调转身离去。 晚间用过饭,带着周准原路回去。为方便管旭看诊,索性让了正房给她。来取挪腾,无谓折腾。他便搬到书房里安置。 拐进门廊,竟意外见她抱着枝比她身量还高的海棠花,候在石阶底下。背对着书房门口,低埋着脑袋,脚尖不老实在石板路上搓一搓。 到底还是剪了花过来。 天还没彻底暗下去。怀里开得热闹的海棠,似绽在她眼角眉梢,鬓间唇角。怔然间,只看着她,便像嗅到了西府海棠缠缠绵绵的香气。 刻意放重了脚步,她果然向后微仰着脖子,扭头看来。 本以为方才侧颜温婉的女子已是入了画的。如今方知,真个回眸过来,才是“芙蓉向脸两边开。”花是花,她亦是花。眼前倒是花团锦簇了。 她始料不及,片刻惊诧过后,赶忙步上台阶,拥着满怀馨香,艰难行了个礼。不伦不类的样子,看着就累人。他隔得几步远,袍袖一拂,算是叫起。 若是换了旁人,他打定主意干晾着,少说也要三五日功夫。如今轻易就作罢,顾衍一想,该是可怜她身子弱,看不得她翻来覆去穷折腾。 周准候在门外,没还等来世子示下,便见七姑娘很是自觉,小心盯看脚下,避开枝桠的遮挡,歪着身子跟了进去。 从她身后看去,花枝舒展开来,当头将她笼罩进去,头重脚轻的,实在好笑。 进屋后顾衍解开外袍,随手往屏风上一扔,回头看她紧跟着立在身后,眸子清澈澈望着他,微微带着丝怯怯。 “如何?昨日闹够了没有?” 姜瑗小脸眼看着就红了,手上偷偷借枝叶挡一挡。“昨儿确是我糊涂。脑子犯浑,心急之下错怪了世子。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忘心里去。” 讷讷说不下去了。只因那人已来得她近前,居高临下睨着她,害她紧张得忘了接下来要如何继续。 “本世子没害你父亲含冤入狱了?” 他面上神情丝毫不变,只尾音高挑,听在她耳中,简直羞得不行。绯红着脸,连连摇头。怀里的海棠便跟着她颤动,粉嫩的花瓣簌簌洒落。 离得近,这次是闻得真切了。海棠之中,唯西府一品生来带香。眼波瞭一眼她头上沾染的落红,中衣下他指尖稍动,终究又按耐下去。 “你那婢子的腿脚,也不是本世子打的板子了?” 她明白了,他这是故意刺她。可她活该,于是那支海棠又簌簌动起来,屋里花香渐渐弥漫。 她满腹心思都忙着应对他质问,哪里还顾得上特意带来示好的花束。他目中幽光沉凝,看她笨拙样子,心里那点儿不痛快,渐渐就淡了。 她到底是女子,总不能真与她置气。气量他不缺,分拨她一些,全看他愿不愿意。 “这海棠是非得摇得光秃秃,才请本世子赏玩枝桠么?” 她倏然清醒,赶忙梗着脖子退开来瞅瞅,一看之下便唉声叹气。再垂首,脚下一片落樱,深深浅浅,层层叠叠,铺开来煞是好看。而她立在中央,讪讪笑起来。 “您要是喜欢,这枝是不成了。要不我再去剪一枝进来,给您插落地插瓶里。这样雅俗共赏的花儿,真不多见的。” 好容易气氛缓和了些,怕他一口回绝,屋里又尴尬起来,她赶忙进言。“海棠虽艳,却不俗气。不是有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么?您夜里批阅公文,点着纱灯,正好抬眼就能瞧见这景致,不是桩雅事么?” 头一回听她接连说上这许多话,微微带着讨好,却不显谄媚。有着姑娘家特有的娇气。加之她生养在江南,一口吴侬软语,真服了软,咿咿呀呀的,能在耳畔绕上好几回。 眼角瞥过八仙椅旁童子报春青花瓷插瓶,描摹下她口中雅致,也是有几分心动。 越过她错身往里屋行去,姜瑗亮闪闪的眸子忽而暗淡,心里有几分失落。 他没应她呢…… 原本以为,幽姿淑雅的西府海棠,多多少少能讨他欢心。她此来是为告罪,这般放低了姿态,也诚心诚意,悔得自个儿都难受了,莫非还是不能打动他么? 正丧气着呢,便见他换了身天青色直缀,复又出来了! “用药不曾?”他迳自抬手整理襟口,抽空瞭眼问她。 七姑娘好生惊喜,强压住心头雀跃,回话也轻快起来。“管大人说,睡前再用,药效发散得快。” 她有几分猜到他意图。直到当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出了门,由他带着往花树下去,姜瑗还有些似梦似幻的不确定。 世子,何时这样好说话了?尤其是她开罪他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46章 第四十六张 海棠春深(下) 同一树海棠底下,有他在近旁,大是不同。倒不是他长身玉立,能搭个手,与她方便。而是他风姿堂堂,提着灯笼往那儿一站,当真就那般巧,正正挡了她道。 花树本是长在东北角游廊与山石之间。树冠舒展,四面八方都是枝桠。因着喜阳,整棵树微微往游廊外欹生。 繁盛的花枝,都沉甸甸挂在外头,院子里的倒显得次了。 他那般精致挑拣的人,怎可能明明有上好的,却反倒委屈了他。插一枝花骨朵儿干瘪稀疏,花色薄淡的,在他屋里徒惹他厌弃。 七姑娘一琢磨,这事儿绝不能将就! 莫不然,他夜里批文正是疲乏,再一抬眼,得,眼前一枝歪瓜裂枣的海棠,生生扎了他眼。还是她殷切切,说尽好话送去的……这不是往他枪口上撞么? 她是来给人道歉的,不是来添堵的。 “挑好了不曾?”他右手掌灯,垂眸看她。 “再等一等。”底下的,她瞧不上眼。傍晚时候和春英来过,两人瞧了老半天,发现长得低矮的枝头,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于是仰着脖子,使劲儿垫脚张望,颇有些誓不甘休的味道。 看她如此上心,半点不肯含糊,他哪里不知她心头所想。顺着她视线看去,果然是那最好的一簇。 昨日她闹腾一场,叫他看得分明。她是实心眼儿的人。以为姜和被他下了牢狱,不管不顾就冲到他跟前。彼时她满目惊痛,心头又另有牵挂,敢怒不敢言。还没冲他张口,人已生生被自个儿憋得背过气去。 事情过了,知晓摆了出乌龙,她心头又悔了。于是一门心思想着补救。怕他的意思有那么点儿,更多还是心里过不去,非要做到尽善尽美。 她偷偷给关在柴房里的婢子送吃食,却不曾在姜昱跟前有半分求情。可见是个拎得清的。对人对己,赏罚分明。 她提着花笼裙,看顾着脚下斜跨出一步,仰头求他。“灯笼能再照得左边些么?” 还真拿他当仆从使唤了……顾衍眸子一眯,目光沉沉盯在她脸上。 怎么这样看她?是不乐意了?她正要改口,却见那人一声不吭,红彤彤的灯笼已换了只手,递到左边高高擎着。蓦然就照亮了一大片,远比她方才求的“一些”更好。 海棠树下,他风姿玉立。素色的袍子,被一树春色,一笼红绡,映得温和闲雅。她遂了愿,立时就笑起来,星子似的眼眸里,落了海棠的倒影,朵朵绽放开来,比树上的更美。 他看得恍惚一瞬,不着痕迹调转开视线。嘴上平平淡淡,催促她快些。 嗳一声应是,她一枝枝数过去,终于眸子一亮,惊喜起来。出来时候没拿剪子,索性利落些,伸手去掰。 这么一比对,她个头不大,树梢都够不着,颇有些傻眼。总不能在他跟前,猴子似的蹦一回? 她也不泄气,四处瞅瞅,想着找个垫脚的地儿。正好游廊外石头底座或可用得上。弯腰弓着身子,从他掌灯的腋下蹿过去。两人错身时候,顾衍一瞬怔愕。 会使唤他掌灯,不会再使唤他一回?看她上蹿下跳,一脚踩上游廊外砌的石台,背后抵着围栏,一手抓着阑干,一手使劲儿去够。 这回高矮倒是合适,可惜有些人自视太高,又闹了笑话。 本就人小手短,削葱似的指尖,拼命往前凑。指节绷得又直又紧,嫩白的小手五指大张,半空中奋力攀扯。每次都差上些许,分明就在眼前,却偏偏碰触不到。 她尽量倾着身子,全神贯注与枝桠纠缠。没留意自个儿同样到了他近前。 有了石墩子垫脚,她个头依旧差他一截。净白的小脸搁他眼皮子底下,侧身对着他,又细又卷的睫毛,根根看得分明。火红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整个人暖融融,温温软软的样子,身上还带着海棠的幽香。 几时遇见过这样的情形。依照礼数,他早该远远避开。如今却钉在地上,幽深的眸子似要卷了她进去,一步也不让的。 他该拿她如何呢?才十岁的小姑娘,太是稚嫩。稚嫩到不足以与他迎面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阴云诡秘。 此刻她落在他眼里,他只需抬手,便触手可及。比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心想要攀摘的海棠,更来得易于亲近。 他深沉的眸子里,在她全然没察觉时候,眼底有惊涛拍岸,汹涌一波更胜一波。 “怎么这样……”几番努力都差一厘,张牙舞爪许久,依旧没让她如意。像是恼羞成怒,她鼓着腮帮子,垫脚一气儿扑过去,娇娇柔柔的姑娘,竟显出几分悍勇。 心头迷惘霎时退去。她既有胆子扑过去,便怨不得他伸了这手! 顾衍手臂极快环住她腰肢,温香软玉瞬时扑了满怀。她因海棠沾衣而留有余香。如今这香气,被他满满掬在怀里。 “没见着脚下有青苔,滑了再躺两日才满意?”缓缓将她放地上站踏实,他俯身望着她,眸子暗得像砚台里的墨。 她被他骤然捞下来已是受了惊,再听他教训,真就回头往石墩子上看。 那样薄薄一抹绿,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离她站脚的地方还隔着半步远。 她在他眼中已笨拙到这地步了? “相中这一枝?”不容她多想,他已抬起手腕,挑眉问她。其实无需她指认,他心底也是有数的。 一簇上头,三五枝桠,大同小异。也就她,最初相中哪一个,满心满眼就冲着去了。傻乎乎挠腾半晌,手边分明就有离得更近的。 才点了头,便见那束她觊觎良久的花枝,被他也不知怎地一捣弄,转眼已到了她怀里…… 人长得好看,连摘个花也带着韵味儿。实在羡慕死人。 她跟莽汉似的不住扑腾,险些就能挂枝头上去。而他不过指头抚在上面,枝干一声脆响,事情就成了? 脑子像被劈成两半。左边儿忙着思量,他怎能不提前知会一声,就擅自做主,抱她下来?便是唯恐生出意外,也该伸手扶她才对。右边儿却在偷偷感概,美人就是美人,举手投足都美得心旷神怡。 傻乎乎的样子,果然是榆木脑袋,没能开窍。瞥她一眼,他指尖轻捻残余的温软,握拳清清紧涩的喉咙。角落里夜风徐徐,带起树下飘落的红缨,卷起来打着旋儿,跌跌荡荡飘得远了。一并带走的,还有他眼中因她生起的异样。 再对上她,眸中一如往昔,幽深沉凝。“既满意了,便回去。” 一盏烛火安安静静,当头引路。他形容雅致,不疾不徐,刻意放缓了步子。 她环着花枝,心满意足,透过枝叶偷偷觑他俊朗的侧颜。 春英说得不对,世子是雅人,也是爱花的。莫不然,这人嘴角不会这般柔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47章 绕不开的人 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郡守府安然无事,世子那头借花献佛,讨了个好。糟心事儿总算过去,七姑娘一觉醒来,看见外头暖洋洋的日头,更开怀了。 搬了张藤椅到大牵牛花架子底下,她可没忘了,那位还交代了功课。如今在人家院子里,横竖都得做做样子。 姜昱来的时候,便见她晒着日头,捧着佛经,安详得很。昨日还羞愧懊丧,躲屋子里没脸出来。今儿这副样子,煌煌然安逸自在,想来是去给世子告过罪,那位没与她计较。 她闯的祸事,他能包容她,是因着从小到大的情分。至于那位爷……姜昱心头忧思更重。 由春英抬着杌凳奉了座,撩袍坐下,他神情端重。“已往家中去了信。不出意料,此番姜冉会被关了佛堂。身前伺候的奶娘丫鬟,也会一并杖责了打发出去。” “哦。”七姑娘眼皮子也没撩一下,只低低应了声。 马车之事,那人是动了怒的。又听姜昱直呼姜冉名字,而非寻常一声“九妹妹”,便知他心头亦是火气未消。此时接话,十有**讨不了好。 果然,这把火还是烧到了她身上。 一掌压住经卷,姜昱冷哼一声,不满她如此敷衍,刻意躲闪。“你既看出她心术不正,便该早早回禀了太太。我却不知,阿瑗何时如此有度量的?” 眼前经书被他摁在膝头,这是迫她抬头呢。无奈迎上他清算的目光,七姑娘怏怏,好好儿与他说道理。 “之前想她不过七岁,不懂事也是有的。发觉九妹妹心生不平,也是最近几月的事。二哥哥也知晓,她生母曲姨娘,本是太太陪嫁丫鬟。真就是个本分人,从小对你我,比她亲出的三爷和九妹妹,都要上心。为不落人口实,又心甘情愿替了二房,独自一人留在南阳郡,侍奉姜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便是不看在姐妹情分上,还有曲姨娘的一份辛苦不是?” 这世上做人姨娘的,也非全然都是蛇蝎心肠,在家与主母唱对台戏,时时算计谋害嫡子。总有那么些个安分认命的。她何苦事事做绝,半分不讲情面? 只这次入女学,实在招姜冉眼红。竟胆大妄为,由着心头不平生出了嫉恨。如此,才叫她格外心寒,也再不能放任她不管。 “此番足够她受个教训。毕竟也才七岁的姑娘,心性还能矫正得回来。更何况,府上家法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次关了佛堂,少则三两年,多么,九妹妹议亲前是出不来的。左右还是二房的姑娘,总不能真就下狠手。爹爹那头,到底还是顾念她的。” 听她提起曲姨娘,有扯了姜大人出来,姜昱这才稍有缓和。来太隆郡前,他惯穿的鞋袜衣衫,全是曲姨娘一手缝制。与姜瑗不同,二爷姜昱从小被姜大人教养极好。规矩好的人家,后院姨娘,只算半个主子。伺候人,本也是分内事。能给几分体面,已是主子宽和。 挽着他胳膊,七姑娘小意赔罪。“这回少了警醒,下次再不敢的。” 下次怎么还敢呢。那人可是扼着她手腕,阎罗似的恫吓,要“了结”她小命来着…… 蹙眉拨开她耍赖的缠磨,姜昱起身掸掸袖袍。似不经意,回身看她。“张家那头,郡守府会适度看顾。只是阿瑗,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既是两家从未揭开来说,你便莫要当真,又觉得过意不去。” 听明白他话里说的是两家原本打算结亲一事。七姑娘面上一窘,脸皮薄,耳根子有些发烫。二哥哥也真是,这话说得,好像她对张家二爷念念不忘,如今又“始乱终弃”。 她跟五姑娘可不同,姜柔到底还存着情意。而她,不过觉着那人性子淡泊,不喜争斗。真要嫁了他,能过得安生些罢了。 七姑娘唰一下立起经书,小脸躲在后头,哼哼唧唧应他两声,摇着小手算是送客。 彼时花厅里,管旭正拉了周准,两人沏了壶茶,临着山水盆景对弈。 “之前不知,那两家原有做亲家的打算。此事过后,再无可能。” 周大人潋滟的桃花眼瞥他一眼,嫌他絮叨。一子下去,杀了一大片,懒得搭话。 “欸,欸,哎哟可惜了。”羽扇连连敲在额头,管旭抚着膝盖,摇头不迭。可惜是可惜,还没忘了嘴上那茬。“说来张篙此人眼神不差。没瞧上姜家五姑娘,倒是对七姑娘颇为中意。” 都是国公府属臣,府上自有顾氏安插的耳目。不论张家姜家,只要世子有命,什么辛秘打探不出来。那位本是要监查张氏可曾生出怨愤之心,不想竟挖出这么个消息来。 周准眼梢一挑,迳自挑拣棋子。何止张篙,便是那张琛,心里也是愿意的。想起那日张琛看她时眼中柔色,沉声道,“七姑娘年岁尚幼,议亲之事,为时过早。” 既被世子看重,少不得日后要被训养成国公府细作。亲事,再由不得姜家做主。这事儿上头,周准与管旭不谋而合。 “好在姑娘年幼,两家虽时有往来,对那张家二爷,不该存着别的念想。” 两人外头说话,窗前临帖那人笔走游龙,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只一双眸子深敛着,托着深衣的琵琶袖,腕间一挑,缓缓搁笔。 换了身鸦青云龙直裰,顾衍推门出来。抬手挥退他二人随侍,信步走来,不觉便到了昨晚那树海棠底下。 再一拐角,一眼望见她一身碧罗纱裙,靠在躺椅上,裙底露出小半截秋香色软履,正脚尖点地,悠悠晃悠。 左手还不老实,葱尖似的指头拨弄着架子上攀爬的藤蔓。右手捧着书,咿咿呀呀念得起劲。仔细一听,“诸佛神力,如是无量无边……”方才知晓,竟是他给的《莲华经》! 顾衍眸子一眯,负手立在抱厦下,突然觉得饶她太轻巧。 “世,世子。”春英端着托盘出来,姑娘方才交代,备两盘瓜子儿打发消遣。才出门就看见这位爷立在廊下,隔得几步远端看姑娘。 春英一惊,赶忙俯身行礼。却不知高高托起的一牒葵瓜子儿,生生将自家姑娘给卖了。 姜瑗回头一瞅,正正与那人目光对上,再看一旁不知其中道道的春英……七姑娘手忙脚乱停了摇椅,站起身弯腰理一理裙裾,偷偷把手上经书往身后掩藏,冲着那人吟吟笑起来。 防着他许久不来,以为时辰过了,这人又偏偏找上门来!她这幅样子,算得哪门子“用功诵读”…… 才过一夜,她怎地又撞到他手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48章 不觉融洽 “读不进去?”转眼两人已调了个个儿。 他靠在藤椅上,支肘惬意得很。那碟子才见了天光的葵瓜子儿,被春英原封不动端了回去,换了壶清清爽爽的玉露茶。 那人捧着茶盏,吹一吹上面碧绿的叶片儿,眼角朝她背在身后的手臂看去。 七姑娘垂着脑袋,规规矩矩立在近旁,眼睛盯着裙脚上的玉莲花样,偷空瞄他一眼,想着这人的精明,惆怅自省。“是艰难得很。以前陪太太慈安寺敬香,太太总说我没有慧根。大师听着不过笑笑,也没驳太太说得不对。” 这是替自个儿辩解。五根指头还分长短,念经就是她浑身上下,最短的那根指头。 这委屈的调调……他此番问罪,只为她贪图安逸,未尽心力。她能跟他扯到慧根上去。莫非以为他闲得无趣,来渡她成佛? 捧着茶盏的手向后一伸,春英十分伶俐递上托盘,恰恰好接个正着。七姑娘看得咋舌,世子这派头,寻常人学不来的呀。春英在她跟前服侍,足有七八个年头,也没见她如此机灵。 “背书会不会?”他抬眼睨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背书再不会,留你何用。 怕他接下来又是一句熟悉的“了结”了她,七姑娘赶忙点一点头,尽挑光鲜的讲。“会的,会的。幼时被二哥哥强逼着,话还没说顺溜,已经会背《千字文》了。只小半年光景,字也识了大半。” 他眼中沉藏笑意,胸膛似震了震。“姜昱不教你《三字经》?” 用《千字文》启蒙,世家中也算稀罕。 一提这事儿,她像是回忆,话里幽幽带着控诉。“二哥哥开蒙早。读《三字经》时候,我还被太太抱怀里喂米糊糊。等到能开口说话,刚好接上他读《千字文》那当口。”像是要抹一把辛酸泪,嘴角不乐意耷拉着,他目光扫过,抬手捏一捏额角,掩住险些流露的笑颜。 姜昱也是个妙人。拾掇她很有一套。 看他垂眸揉捏额头,七姑娘恍然惊觉,她是有大用处的!眸子一亮,殷勤凑上去。 “您日理万机,操劳得很。夜里又歇不安生,可是又困乏了?”说罢唤春英去打热水来,自个儿挽了袖口,露出一截莹白手腕。方才提起背书的恹恹,霎时一扫而光。 “正好今日得闲,日头又好。这样好的天儿,躺花架子底下,既凉爽又不刺眼。您只管养神就是。”眸子晶亮亮,迳自绕到他身后,一双小手很是主动绕到他跟前,偏着脑袋等他躺端正啰。 自来高高在上,习惯了使唤他人。被她一通安顿下来,他眼睛一眯,俊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不声不响,缓缓躺倒。 这还真是顺杆子往上爬。一得了空子,就企图蒙混过关?真要是国公府婢子,二十大板,不兴留手。 “您身量太高,还得再挪下去些许。”小手在他肩头上摁了摁,瞧他没动,又催促着轻拍了拍。他鼻息一滞,越发觉得她胆子大起来。这般婢子,主子跟前动手动脚,打死勿论。 末了依言,如她所愿。 春英在屋里挑了个最体面的鎏金面盆。拧了热巾子递给姑娘,便看姑娘抖展开来,先还像那么回事儿,叠了两叠。之后嘛,笨拙着往世子面上一盖,那力道,看得春英暗自叫糟。 姑娘哪里服侍过人,只平日里看着,仿效些个,自然拿捏不住其中分寸。世子那是金尊玉贵的主,哪里能这般粗手粗脚的对待。她是见过世子动怒的,安静得很,却异常吓人。 心里正怕得紧,不想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这位爷安安生生躺在那里,由着姑娘很是生涩,慢腾腾擦脸。 七姑娘不知春英担忧,做起事来惯来不懂分心。 她小脸素白,干干净净倒映在他幽深的瞳眸。小姑娘全神贯注,手上虽笨拙,他到底没吭声。面上是她细细浅浅的鼻息,柔得很,跟她人一般,温软着,正和他心意。仿若上好的茶汤,太热烈烫嘴,太凉薄伤胃。 她睫毛细长,又密又卷。嘴角两个酒窝,笑起来娇俏明丽。与他起初所想不同,她虽敏慧,许多事上却不精明。便是姜昱都能察觉之事,偏她懵懵懂懂,不点破,她便将自个儿蒙在鼓里,偏还以为有她的道理。 她莫不是以为,国公府随便个婢子,都能这般近他跟前? 很是仔细替他擦过脸,七姑娘就着热水净了手。瞧春英留下无用,索性挥手叫她下去。这人跟前,说不得她又得丢人,还是别叫人看笑话的好。 跟那晚的手法不同,今儿个只为舒缓解乏,按压起来便分外柔和。 他只觉她指尖碰触眉心一瞬,心头有片刻起伏,许久才按耐下来。头顶女子面容精致,神情舒雅。他眼中除了搭起的藤架,便是她白皙娟秀的面庞。太是耀眼,脂粉不施,别有一番清丽。虚着眼眸,深深瞧她一眼,他缓缓合眸,心底安宁顺和。 游廊一侧栽了垂柳,风一吹,团团柳絮轻飘飘带起,一片儿沾了他鬓发,一片儿落在他襟口。 她瞪着眼,想着总不能让他这样出门儿,便小心翼翼用指尖剔下来,离去时指甲划过他下颚,安神闭目的男子倏然睁眼。 该不会以为又是她轻薄他的吧?七姑娘记起往昔糗事,小脸微红,赶忙捏着指尖柳絮,俯身靠近,替自个儿正名。“您长得太好,柳絮也过来巴结您。” 顾衍瞭她一眼,端看她片刻,这才默然合上眼睑。 柳絮巴结他?亏她想得出来。于他看来,巴结的更像是她。还笨的可以,一眼识破。只夸他那句,听来且受用。 被她揉得舒服了,便有了谈话的兴致。 “你那般小年纪,姜昱如何教你学问?” 看他没追究她疑似“轻挑”的举动,七姑娘松一口气,再加上近日里常与这人碰面,便是她尚未察觉,也多多少少自在几分。只要眼前这人不动怒,她也能安下心来,放开了絮叨。 “其实也不难的。起初跟他诵读,熟悉过后,便能记在心上。只是练字时候辛苦些,手小握不住笔杆,手腕又没有力道。最后是由二哥哥把着手,一笔一划描摹出来。那会儿累了也想着溜出去太太屋里躲懒歇觉。可二哥哥严厉,书房里一步不离的守着,拧不过他,便只能乖乖听话。” 她虽说得期期艾艾,却不难听出话里亲昵,淡淡显出分留恋。难怪他兄妹两个感情笃厚,原是自小做伴的缘故。姜昱于她,怕是亦师亦友。 虽则心头稍有介怀,然从她话里,他亦收获颇丰。 说到底,她不过是碍于身旁有个威慑,方才能静心凝神,乖乖就范。顾衍一盘算,接下来几月,他有的是空暇,足以与她雕琢。眼前女子是块璞玉,自当打磨一番,方可华光初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49章 杨柳依依 这话一说开,她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专拣了北边儿少见的与他凑趣。手上按得熟络,十根指头翩飞着替他敲打。从额角到脑门儿,再顺着往耳后、头顶上去。 于她不过是上一世做得再熟悉不过的套路,却忘了国公府世子的脑袋,不是随便个人都能敲敲打打,忒的不要命了。 他静静安躺着,偶尔鼻子里哼哼,“嗯”一声应她。听她絮絮叨叨,竟不觉烦。他便想,江南软语,果然比畿内正儿八经,字正腔圆的京梆子顺耳。 她性子静,人却不木讷。放开了拉家常,声调好听,不见妇道人家的琐碎繁杂,倒能引人入胜,脑子里跟着她一幅幅展开画卷,生动得很,如临其境。 “世子您吃辣么?江南这地方,受南边儿影响,会吃辣的姑娘可厉害着。姜家根子扎在南阳,四进的祖宅恰好临街。一月里每回赶集,挑扁担儿的生意人从门前巷子路过,守门的小厮一声吆喝,各院里头丫鬟嘻嘻呵呵,鱼贯出来。全堵在门口,推攘着抢着往人手里塞铜板儿。就怕落在后头,拣了挑剩下的。丫鬟们人人手里都拎着食盒,不是给主子带零嘴儿回去解馋,便是自个儿掏月例打牙祭。” 想着幼时热闹场面,语气不觉便松快起来。“您别看都是几个铜钱的市井吃食,花样儿却不少。冰糖葫芦、糖油果子,丫鬟们都爱。贵一点儿的油茶、糍粑,若是主子赏了跑腿儿钱,恰好也能买上些许。还有各院主子爱用的酸辣豆花、叶儿耙,蒸笼里端出来热腾腾冒着白气,腊月里瞧着最是馋人。” 他两手交叠搁在胸前,闻言平放着的指尖微微一动。她提及“酸辣豆花”,自个儿都没留意,话里抑扬顿挫,显是带着雀跃。 “喜欢食辣?”还从未与她同桌而食,本以为她生在江南,定是口味清淡,没成想还是个馋嘴丫头。一张小嘴儿比人泼辣。 “自是喜欢的。每回都让春英跑出去端碗酸辣豆花回来,得多要些葱花、芥菜,还有炒花生米。那豆腐脑儿嫩得吹弹可破,面上浇一层红彤彤的油泼辣子,衬着葱花儿红红绿绿,油光水滑,煞是好看。半碗吃下去,嘴上已是刺溜刺溜吸着冷气。辣得小嘴儿又红又亮,还舍不得撒手。” 她说得意犹未尽,不察他早已睁眼。他想象着,她张着小嘴儿,使劲儿挥手凑嘴边扇风的情形,目光不觉就落在她笑意盈盈的嘴角上。 日头底下,她因着给他揉捏,使了力道,脸上笼了层薄薄绯红。樱桃小嘴儿粉粉嫩嫩,不是鲜妍如血的嫣红,而是柔柔软软,三月初春里的桃红。说话时微微撅起,俏生生,比脸蛋儿更招他眼。惹得他眸色晦暗,忽而生出股欲要伸手碰触,沾沾也好的念想。 他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这念头一起,便在心里横冲直撞,决不罢休。幽深着眉眼,他蓦地抬手,扣住她自个儿凑上来,不消停招惹他的脑袋。 “勿动。”他微哑了声气,遮掩极好。 嗯?正讲得热闹,她脸上还带着回味,已被他定在当场。傻乎乎埋着脑袋,两手还保持着替他摁脖子的姿势,正托在他后脑,水亮的眸子怔忡盯着他看。 这人俊脸,好像离她有些近呀…… 总是后知后觉,停下来才发觉有多羞人!果然,先头遣了春英下去,太是明智。不说两人怎地又莫名其妙呼吸相闻起来,但看她托着他脖子的架势,哪个角度瞧去,都是她捧着他脸庞,自个儿凑上去的。 正待松手,却被他沉声喝止。那人阴沉着俊脸,眯眼吓唬她。“敢磕了本世子脑袋,你有几条命抵偿?叫你莫动。” 她倏然惊醒,是的呀!若是立马撒手,世子这顶顶精贵的脑袋,一颗能顶千千万万,还不得磕硬邦邦的靠椅上?想着险些又闯祸事,她被他唬得再不敢妄动。 “那要如何才好?”他扣着她不让她向后稍退,莫非两人就这般僵持下去?心头觉着不妥,望着他可怜巴巴。 他宽和安抚,转眼已没了阴鸷,好说话得很。“不急,片刻即好。”说罢指尖靠近她唇瓣,眸色深沉,心头竟有些发颤。 终于碰着,只觉软得匪夷所思。“吹弹可破”么?比她口中豆腐脑儿又如何…… 她的唇像最清新靡艳的花,盛放在他眼前,指尖无比缓慢,一厘厘描摹过去,他竟觉得手有些不稳,不满描画得快了。 他食指轻点她朱唇,幽深的目光像是要吞吃了她。她惊得睫毛眨动,脸颊立时烧得通红。 她不该想的,可她偏偏觉出些“挑弄”。 而他恋恋不舍,看她整个人花骨朵儿似的,目中盈盈水光,又羞又臊。只恨她生得太迟,让他莫可奈何。 强忍心头悸动,虚着眼睛,最后指尖轻压了压,像是要记住此间触感。正在她羞得快要哭出来时候,他拇指极快抚上去,两指合拢,做了个揉捻样子。看着她,面上端方大气,煌煌然毫无羞愧。 “嘴馋之人,连柳絮也吞的么?”言罢磊落收手,拂一拂衣袖,像是掸了那莫须有的柳絮出去,快得叫她看不分明。 只他知晓,带着她香软的指尖,像着火了,星星点点,似可燎原。 “呀,原是柳絮的。”她闻言恍然,小手摸上去,在他触碰的地方自个儿抚了抚。全然没发现他眼中幽暗。 之前她动手在先,这时候他借口柳絮,她便豁然笑起来。以己度人,简简单单信了他话。面上竟还带着丝感激,隐隐有两分羞惭。怕是心里还后悔着,小人之心,很是不该。 他抑制住心头不轨,坦然受了她谢,很是满意。这姑娘,哄骗她不难…… 两人在花架子底下处得融洽,院门口姜昱领着姜柔进来,一边谢过周大人领路,一边言说感激世子对七姑娘的照拂。 姜柔面上笑得淑雅,举止有度,贵女规矩一步不错。知晓这院子里连个普普通通的兵士,或许来头都比她要大,越发小心翼翼,谦卑有礼。 三人一路过去,拐过墙角,恰好见着七姑娘眉目飞扬,挽着袖口,一双小手在世子肩头捶捶打打。偶尔低头与他耳语,那位便抱臂应她一声。略微颔首,末了允她,“路上若能遇见,停车,使丫鬟去买就是。” 她便立时笑起来,笑颜胜过满园春花。灼灼然一枝独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50章 家务事 打着探望她的幌子过来,姜柔说不清此刻心头是个什么滋味儿。 如同天上一轮明月,人人都能观赏咏叹,却谁也生不出心思搭了梯子爬上去。便是有这样的念想,也会被人笑得前仰后合,戳着脊梁骨,笑骂是傻子。 天上明月,水中玉盘。是人能够肖想的么? 可她蓦然回首,与她同是寻常人的姜家七姑娘,竟全不知使了如何手段,转眼已住进月宫里去,成了那人人羡慕的广寒仙子。有玉桂月兔为伴,何等令人艳羡。 赵国公府,世子顾衍! 好一个七妹妹,竟有如此天大本事。讨好了这人,近得他身前。 姜柔只觉鼻尖发酸,心里铺天盖地,全是委屈。当初姜楠那般疾言厉色训诫了她,如今又如何?她连提都不能提一句的国公府世子,方才还不是任由姜瑗谄媚逢迎,也不见他如何生厌。 想她姜柔才是郡守府堂堂正正,原配太太所出嫡女。姜瑗不过继室所出,凭的什么处处压她一头,且叫她越发心灰意懒。 她早已受够姜瑗给的窝囊气,到如今更是犹如那胀气的鱼鳔。只需针尖一戳,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一张“嫡女”的面皮,艰难支撑最后的体面。 五姑娘心里堵闷,强扯出个笑颜。不甘再甚,也不敢在世子跟前显露半分。 近晌午时候他二人过来,藤架下两人默契收声。一个昂藏身姿,坦荡荡起身,众人跟前旧依显赫。掸一掸袍服下摆,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带着周准便要离去。 除她之外,他少有耐性与人寒暄。国公府情面,不是谁人都能攀扯得上。 而她起初意外,很快便笑着迎上去。一边招呼春英待客,一边忙着撸下袖管。转身见他似有离意,也不挽留,恭敬送人。 “在下有事欲请教世子,还请世子容在下书房呈禀。”她还半蹲着,礼数刚行至一半。姜昱却出人意料拱手欠身,为的却是要与世子同去。 “二哥哥这时候离开?不等到用饭的么?”她都交代了春英去厨房添几个小菜,怎地这人脚没站定就要离去?既是有事寻世子讨教,便不该往她这处又走上一遭。 姜瑗狐疑瞅着他,偏着脑袋打量半晌。姜昱视若不见,只微微扬起头来,等看世子示下。 顾衍闻言脚下微顿,观他眼中坚毅,约莫猜出些名堂。回头瞥一眼犹自立在原地,全然不知那人,心头立时记她一笔。 少根筋,他且由着她。姜昱那头,她还晓得招呼用饭。到他跟前,一句客套留人,竟是不会? 她被他回眸一眼盯得发怵。闹不明白这人为何又甩了脸子。缩一缩脖子,怯生生冲他挥帕子作别。便见那人眯眼挑了眉梢,转身带上姜昱,阔步去得远了。 外间只剩她与姜柔,气氛难免有些清冷。正欲请她进屋里小坐一会儿,一道用饭。便见五姑娘笑容敷衍,匆匆朝她摆一摆手。 “今儿过来只为看看你。瞧你气色极好,心里也就踏实了。前几日赶路困乏,浑身没劲儿,出来见人没精打采不成个样子。你身子刚好,我哪里好意思多留。这便回去,日后再寻七妹妹讨茶吃。” 言罢甩着帕子,带着满面困惑的辛枝,款款而去。 待得春英安排妥当回来复命,便见方才还热闹的院子,转眼只剩七姑娘一人。正静静望着游廊尽头,若有所思。 “小姐,小厨房加了四个菜,两荤一素一汤。还烙了盘饼子。”春英偷偷往屋里瞅,果然没见着人影。 “不用看了,哪儿还有人在的。一个个点卯似的,也不知来这一趟作何。后头添的小菜,叫人给世子送去。索性二哥哥也在,兴许还能给管大人加个下酒菜。” 上院门口,简云看自家姑娘脚步越发快起来,回头瞅瞅七姑娘暂居的院落,很是不解。“小姐,您不是来寻七姑娘打探张家二爷的事情,怎地突然又改了主意?” “她如今还顾念张家么?攀上国公府的高枝,张家算得什么。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往日张家二哥哥对她千般挂心,也及不上赵国公府一块金字招牌。我姜柔便是再趋炎附势,唯利是图,那也是摆在明面上的。哪里比得七妹妹如此精明,不声不响已另谋高就。” 五姑娘只觉自个儿愚不可及。刚得知张家二爷也要往麓山求学那会儿,她只觉闹了天大的笑话,被人看轻。心里悔得不行,简直没脸见人。 可就在她一心羞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候,历来温婉端庄的七姑娘,竟拔了头筹,转身将张家抛诸脑后。 与姜瑗相比,她一番作为又算得了什么?她若是贪慕虚荣,姜瑗便是心比天高,虚伪得令人作呕。 有了今日一出,五姑娘心下彻底释怀。如同姜瑗一般攀上国公府,她自认没这个本事。听姜楠口气,张家此番遭逢大难。既如此,想来张家二爷此后仕途也不会顺遂。那人由始至终于她无心,她又何苦傻子似的拣姜瑗不要的破落户。麓山官学如此多世家才俊,家中世袭爵位的不在少数。 被七姑娘刺激得狠了,五姑娘负疚不过几日,今儿算是烟消云散了。暗下决心,定然要寻个如意郎君,高嫁了争口气才是正经。 书房之中,姜昱跟着进来,顺手掩上雕花隔扇门。那人背对他立于窗前,只一个背影,已气度尽显。不过比他年长三岁,一眼看去,却不像同辈中人。 姜瑗总笑他老气横秋,少年老成。到了这人跟前,方知持重为何物。 姜昱沉吟片刻,抬手作揖,正待说话。却见那人回转过身,侧对着他,微抬了下颚。“去取了书案上摊开那本奏报。自去看个明白。” 世子有令,姜昱依言过去,果然见得案上一封奏报,留白处朱批醒目,似世子手书。 拿起来细观,入目便是笔力遒劲四字批红——尽除祸根。姜昱心下大骇,也不知谁人不知死活,竟惹这位动了杀心。 压下心头震惊,仔细读来,姜家二爷面色骤变,目沉如水。 任他如何料想,也绝难想到,这胆大包天,引得世子朱批拿命的,竟是他姜氏中人! 顾衍观他色变,迳自抚膝落座。男子眉目沉凝,眼中静得出奇。 “有那等闲情,疑心本世子对她居心叵测。倒不如料理清楚你姜家家务事。本世子倒是可以应你,便是你姜家遭人算计,满门抄斩,姜瑗亦可独善其身,一世荣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51章 两相权衡 世子这话透着几重意思。比那奏报来得更令姜昱百味陈杂。 此番大房捐白银万两,绕过官府正当举孝廉一途,等不及来年朝廷指派官职。竟私下贿赂南阳郡下辖武安县县令,买来一个县丞小吏。 世子话里提及姜家为人算计,可见其中必有内情。 姜昱稍一作想,便琢磨出几分厉害来。这是有人背地里使手段,欲借受国公府抬举的姜氏一门,拉扯出卖官鬻爵的大案。既可废掉姜氏这枚棋子,又可借此参国公爷一本。 赵国公官至三公之御史大夫,权职便是监察百官。若然治下不严,派系之中闹出如此丑事,当可想象,国公府要如何被人落了颜面。 加之文王才因顾氏失了御邢监这柄利刃,此番若是借题发挥,世子一番布置,难保不会有失。 这样大的罪名,不说姜氏能否担待。便是背后那人,也不会就此放过。必会死死攀咬,坐实买官这等抄九族的大罪。 姜昱心中惊怒渐起。大房老爷姜平,庸碌无为,一步踏错,牵连何止大房几十口人。连带郡守府,也被他卷入其中。 只世子后半句话,透出必会保全姜瑗,方才令姜昱心下稍安。这位既明着应下“一世荣华”,便不该是刻意栽培她,日后养了,做国公府细作。 再想得深些,这位肯如此用心,显是对姜瑗非同一般。正好应了姜昱心头隐隐所想,越发觉得七姑娘前路堪忧。 屋里静得出奇,除去茶盏偶尔清脆叩响,两人一坐一立,皆不是多话之人。 许久过后,上首那人沉声道,“你意下如何?剪了那祸根子,以免你二房日后为他所累。今次之事,有国公府替你姜家料理干净。若然再有下回,便怪不得顾氏不念旧情。” 这话问得客气,姜昱知晓,世子此言,绝非问过他姜家意思。 终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大房虽不济,到底是老太爷嫡出一脉。姜昱沉吟,念在血脉亲恩上,想着若能保大老爷性命,便再争取一回。 “敢问世子,此番布局,设计我姜家那人……” 顾衍屈指在条几上轻击三下,挑眉看他。“明白了?” 低垂着眼睑,姜昱略显消瘦的脸上决然一凜。原是那位,文王三子——公子成! 难怪此人处心积虑,欲借姜家扫国公府颜面。世子此番斩那曹智落马,那人不正是出自公子成外家,巍氏一党。 报复来得快,迁怒也快!正因如此,姜家大房,此番绝难全身而退。 姜昱想明白其中诡诈,无需掂量,面色已肃然一正。朝着那人躬身一礼,隐有感激。 “姜家出此纰漏,有劳世子费心。此事但凭世子做主,郡守府绝无二话。” “哦?”这倒是出乎顾衍意料。“这是替你父兄拿了主意?就不怕日后被人得知,族中除名。” 轻嗤一声,姜昱背脊笔挺,斜飞入鬓的眉眼飞扬,迎着光华,竟与她眉目间三分相像。 “乱世将起,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姜昱只知,需得倾力护持值得庇护之人。阿瑗年幼,尚懂得使计离间与大房往来。虽则生受姜春一掌,却绝了大房打三妹妹婚事的主意。亦使得郡守府对大房行事尤为不满。如今能彻底断绝大房生事,保我姜氏无虞,我又何需瞻前顾后,犹疑不决。” 若然此次无世子挡在前头,公子成欲对姜家出手,姜家怕是在劫难逃。 不想他竟如此果断,倒叫顾衍刮目相看。他兄妹二人,对郡守府倒是一个姿态,维护得紧。 “此事无需知会旁人。只等着过段时日,回老家奔丧即可。” 言谈间一条人命,便就此去了…… 姜昱退出门来,望着天井辽阔苍穹,怔然仰望许久,挥一挥袖袍,走得愈发坚定从容。 他此来是为求得世子高抬贵手,放了阿瑗过安生日子。国公府不适合她,权势争斗更非她所喜。 可那人根本不与他说破,只丢下一份奏报,便让他知晓他一心以为是为阿瑗着想,到头来,没有那人庇佑,他连保她性命都难。又有何面目大言不惭,说要与她太平安乐。 想通这茬,心头反倒轻快起来。说到底,世事不由人。阿瑗,也逃不开去。 之前让她应他之事,到了今日,需得改一改。 “又要应二哥哥一事?”这人去而复返,一日里两次登门已是反常。如今开口便是讨要她允诺,七姑娘抿唇看他,显然不乐意了。 “上回不是说好。一不可隐瞒要紧事,二不可与世子牵扯太深。两样都应了,为的什么又凭空添了一件?”被人管束,条条款款,终归都是规矩,哪里是好玩儿的。 看她瘪嘴,他探身隔着条几,摸摸她脑袋。“第二条作罢。只需你自尊自爱,姑娘家莫失矜持。” 起先还没听明白,等她慢慢嚼出些味儿来,小脸渐渐涨得通红。也顾不上手里还打着团扇坠子,随手扔了针线簸箩里,怒哼哼拿眼瞪他。 “二哥哥把阿瑗当了什么人?莫以为阿瑗眼皮子浅,连日来与世子和睦些,便是打着攀龙附凤的算盘,想着进国公府做侍妾不成?” 越说越来气,索性跳下杌凳,立在他跟前直言不讳。 “二哥哥,阿瑗才十岁。不说世子,你倒去问问,与世子年岁相仿的大哥哥,他可会瞧上毛都没长齐,身条直板儿似的小丫头。既是不能,我又何必傻乎乎往前凑。你与其担心阿瑗会被世子那张俊脸迷得找不着北,被国公府富贵砸得奴颜婢膝,还不如将来替阿瑗相看个门当户对,有担当的本分人。你说是与不是?” 小姑娘义正言辞发了通火气,驳得姜昱哑口无言,眉心直跳。 这还真是……他与世子避讳着不能言说之事,到了她头上,嬉笑怒骂,怪他多想。 由此可知她对那位,是真没存了别的心思。莫不然,不会如此大咧咧放在嘴上,一点儿也不害臊。 想着那位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因她一人,连带姜家二房也多有照看。再听她一席话,虽则粗鄙些,常人听来,合情合理。也难怪她迟钝至此。 只可惜,那位显然不在常人之列。 姜昱眼看她底气十足,昂首出去,突然记起一句市井老话。世子那厢,至今还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52章 夜半路遇 晚些时候像是要落雨,燕子低飞,假山水池里像鱼吐泡泡,水气儿珠子似的向上翻腾。今夜是留在此地最后一晚,七姑娘带着春英到柴房探看绿芙。只见那丫鬟可怜劲儿的,推了木板床安在房门口。只要一有人来,便能鲤鱼打挺,赶紧翻身起来应话。可见是憋得狠了。 好言安抚她明儿个就能放出来,跟着上路。有春英一日三餐送好吃的来,又不用当差,绿芙这柴房关得,人倒圆润起来。只是生来是个热闹人,突然一个人一间房,整日整夜黑黢黢吓得怕了,倒是真真受了教训。 带着春英路过后花园时候,意外听闻一阵古朴醇厚,舒缓柔润的乐声,不觉便循声而去,踏月到了荷塘水榭。 原是他在。姜瑗止步立在石阶底下,望着他比暮色更深的皂衣,从没有比此刻,更觉墨色与他相衬。 朦胧月光下,他侧颜宁静,微闭着眼,食指交替弹奏,仰首鼓吹的,却是极少见的葫芦埙。 埙这种乐器,历史太悠久,技艺口口相传,到了如今,真个儿会的,已是凤毛麟角,稀罕得很。她突然就觉得,这般承载了儒家“何和贵”精义的乐器,配他是再好不过。 他为人顺和,性子淡泊,与埙的宽柔调和,相得益彰。 眼角瞥见她到来,他最后吹出一口气,捧着埙从唇角挪移开,回身招呼,“七妹妹来了。” 对上他目光一瞬,她竟读出些哀伤。那样浅浅淡淡,风一吹就化了。飘进她眼里,竟觉得心有些发酸。 他定是知晓了张家变故,莫不然,平日这样豁达之人,不会有这样缠绵的忧思。 “是张家的事么?”这些年他待她极好。那些个有趣的玩意儿,还在她桃花坞里收拣着。她不是铁石心肠,报不了他恩惠,只能偶尔关切。 他从暮色中走来,静得没有声响。立在台阶上看她,高出她许多。俯身下来,眼中柔色依旧。 学着姜昱的样子摸摸她脑袋,不过一瞬,在她全然不及反应时候,已极快收回手去。“阿瑗,张家,不一样了。” 听他怅然一叹,她突然就想哭。是不一样了,张家变了,姜家也变了。世道,终归要变的。往昔安宁,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见到。 “张家,还有二哥哥在的。”她不是嘴上伶俐的人,不善安慰,只能干巴巴表了心意。 “还有我么?”那人淡淡笑起来,眼中愁绪未去。拂一拂袖袍,索性便这么坐下。如此却是换她高出一截。 “离家前夜,父亲招我说话。只说张家日后担子,怕是要落在我一人肩上。彼时以为不过是父亲勉励,心中还激荡一番。到得如今,方知那时自己何等糊涂,竟未能体察出父亲艰难,实在蠢笨。” 他的生父,便是监察使张大人,乃是太隆一地颇有盛名的美男子。便是人到中年,每次见到,七姑娘都觉风采不减,自带了一股文人的雅气。如今那人,该是背着不光彩的罪名,回乡颐养去了。 “张大人对二哥哥期望极深。二哥哥当不负他希冀才好。”往后与这人怕是要日渐疏离,今日遇上,总归要劝劝他。人在落寞时候,有人拉一把,才不会越陷越深。 “谈何容易。”两手撑在身侧,他仰起面庞,对月兴叹。 老天倒是应景,方才还露了脸的银盘,这时候已被四面八方聚拢的阴云合围起来,只余下一道银白的镶边。 借着抬起的眸子,好在离得近,刚好看见她眼中忧色,遂勾一勾嘴角,话里不掩遗憾。。 “以往听姜昱唤你阿瑗。总想着日后也能如他一般,日日这样亲近叫你。从没有想过,第一次唤你,却是今日境地。” 他说得直白,她听进耳中,除了微有丝不自在,竟突地生出股无奈。脑袋渐渐低垂下来,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是想过要嫁他的。没有雀跃,亦没有排斥。仿若涓涓细流,只等着水到渠成,悠悠扬扬去得远了,日子也像那般溜过去。可惜事情生变,她与他,谁也抵不过命数。 “来时喝了些酒,却是胡言乱语,唐突了你。方才那话,忘记也罢。”起身也不整理衣衫,踏步下来,到她跟前时最后瞧她一眼,再回头,却是错身过去。 “夜里寒凉,眼见要落雨。七妹妹还是早些回去。莫要又弄坏了身子。” 看他也不掌灯,就这样踩着木屐,一步步远去,高高瘦瘦的身影,飘忽忽淹没在夜色中。只闻木屐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声,一下一下,在寂静夜里,仿佛敲在耳畔。 “小姐,张家二爷,有些颓丧呢。”连春英都看得出来,那人是半分没有遮掩。 “日后总能好些。”她心头有愧,却绝没有无私到与他道明缘由。她想她也是卑劣的,或许今后,这样的自私卑劣,还会更多。 “晚了,回吧。”一路回去,两人都很少说话。春英挑着灯笼,不时回看她两眼。穿过月洞门,道旁载着垂柳,长长的小径,夜风一起,柳枝便一顺风荡漾开来,拂在脸上,亦挡了前路。 春英停下与她调换了位置,伸手挡开柳条,侧身护着她不被碰着。 这阵风来得不巧,呼呼刮在耳边,一阵阵激狂起来。她主仆两人便走得慢了。正听春英埋怨偌大个地儿,竟没人修剪花木,便见拐角处一盏烛火,隔得老远,飘忽而来。后面映着个影影幢幢的影子,吓得两人同时噤声,脚下再不敢挪步。 “小姐。”春英怕了,只会唤人。 七姑娘夜里胆子也不大,抓住她手臂,硬撑着“嗯”一声充场面,总比安静下来,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要来得好些。 姜瑗死盯着那盏悬在半空,逐渐靠近的光亮,脑子里胡思乱想,自个儿吓自个儿。正胆怯时候,头顶一声闷雷,惊得主仆俩最后的弦也断了。搂在一处,闭眼惊叫起来。 “大半夜里,鬼叫个什么。”乍响过后,顾衍低声呵斥,抬手微挑起风灯,将她二人窝囊样子看个仔细。 这倒是长进。 七姑娘一听这语调,低低沉沉,微带着严厉,很耳熟呀!倏然抬头,瞪着眸子朝前方张望。只见那灯火被挑得高了,正好映出男子分明的轮廓。下颚曲线尤其漂亮。 “世子?”如同见了救星,七姑娘眸子骤然晶亮,璀璨生光。夜里尤其打眼。 他闻言应她,想起方才情形,好看的眉眼不觉便高挑几分。 她倒是不客气,拽着丫鬟,一头拨弄树枝,一头向他疾步赶来。那眼神,如何看都像半道碰上了辟邪的钟馗。欢喜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53章 公子丹其人 “不知要落雨?胆小如鼠,偏爱往夜里闯。这是将歇上瘾,想着淋一场雨回去,再叫众人等你半月?” 他低声训她,七姑娘早已习惯除姜昱外多一人说教,乖乖听着,眼睛偷偷往他另一只手上瞄去。 两把很寻常的油纸伞,一大一小,伞柄倒握在他手中。这是出来寻她么?还有,他怎地知道她夜里怕黑? 她一双眼睛很是漂亮,就是藏不住事。顾衍好笑她眼中疑惑映得清清楚楚,抬手将油伞递到绿芙跟前。 “不想叫人发觉怕黑,夜里少出门。虾着个身子,还想逃过谁的耳目。”几次夜里见她,哪回这丫头都爱抱着臂膀,时不时搓揉两下,眼神乱瞄。不是怕的还能是什么。就这胆量,还敢在夜里外出。 被揭了短,七姑娘不好意思讪笑看他,只心里觉得“虾”这个字眼儿,是不是有点儿太损人了? 绿芙在自家姑娘跟前稳重得很,不见如何机灵。换了世子当面,人一拘谨,反而变聪明了。恭恭敬敬只接过小的油伞,旁的她想不到,只知待会儿若是落雨,得给世子留一把,还必须是大的那个。 此间也就耽误片刻,再次上路,绿芙手里掌着灯,还拿着油伞,自然腾不出手来拂开碍事的枝条。好在那人替代了绿芙,宽大的手掌,足够一手拿捏两样物件,更若有似无将她护在身侧。 七姑娘觉着夜里能傍着世子同归,不说这人天人般的长相,只他浑身贵气,也能叫魑魅魍魉远远退避。真是安心。 “方才去了水榭?”见她鸭卵青的裙边沾染上红泥细末,大抵也就水榭旁栽的珙桐那地。 没察觉是自个儿漏了底,她感叹这人比神棍都灵验。一算一个准。“刚才是寻着张家二爷乐声去的,他的埙,吹得实在是好。” 他眸中幽色渐深,抬手荡开飞扬的柳枝。同样一件事,由他做来,不像大雨即来的夜里,为狂风所扰。倒像是踏春时节,分花拂柳,端的雅致。 难怪姜昱疑她心仪世子,这人确实妖孽得很。 看他手里又是掌灯又是握伞,她终于生出些自觉,探出小手直直抓去。“瞧您不方便,我也分担些。” 他斜眼睨她,个头不过到他胸口,油伞比她半人还高。“矮冬瓜的身段,莫来添乱。”手腕一转,避开她白嫩嫩小手的纠缠。 她指尖不意轻划过他手背,酥酥麻麻。他心头一颤,镇定着面不改色。 前世今生,第一次被唤作“矮冬瓜”,七姑娘如遭雷击,惊恐看着他。这人嘴巴真够恶毒。悄然回头瞥一眼春英,果然见得那丫头正捂着嘴儿,眼睛笑得眯成条缝。被她一瞪,才慌忙收敛起笑意,勉强正了容色。 清咳两声,她假装不以为然,其实心里介意得不得了。“日后会抽条的。”低声咕哝,没好意思正面驳他。也是她自个儿底气不足。 姜大人身量颀长,可太太却是娇小玲珑。姜昱随了她爹,至于她,如今看来,随太太更多些。 他闻言侧目。这是提醒他,矮冬瓜抽条后会长成葫芦式样的冬瓜么?目光在她平铺直叙的身板儿上一扫,顾衍眼中隐含期待。 也罢,就这样的身条,也只能等看来日。 眼见院门就在不远处,只十几步就能跨进门去。奈何天公不作美,这时候稀里哗啦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最后一程路,竟没能躲得开去。 头上淋了几滴雨,身旁之人极快撑起纸伞。两人高矮悬殊,他便微倾了伞面,照顾她多些。 七姑娘这时候遇了雨,心头不禁大赞世子英明。“好在您寻了来,否则回去一身湿透,落汤鸡似的,保不定又得病一场。” 他目不斜视,语气淡得很,“顺带而已。本是要交代,下回送饭,不用专挑清淡的送。本世子同你一般,能够食辣。” 后头春英脚下险些绊倒。七姑娘含糊应一声,心里有些发虚。 她也只是顺带而已,这位竟还当真了么? 送她走到门前,安安妥妥站在廊下。不等她行礼,他已转身离开。直到那位身影消失在假山后,春英才大着胆子,可怜巴巴求她。 “小姐,下回您备得多了,用不掉的吃食,千万别再让奴婢给世子送去。奴婢真怕去了就回不来,还得劳烦您亲自走一趟领人。” 七姑娘赧然,点头不迭。暗道好险。若是叫他知晓她胆敢送了“残羹冷炙”过去,指不定又是一场风波。 夜里梳洗过后,各院都已歇下,明儿得起个大早,继续赶路。 千里之外,燕京城内。皇四子公子丹府邸,大殿内雕梁玉栋,灯火通明。上好的丝绢成匹做了软帐,但有风起,丁香色帐子旖旎飘洒开来,边角拂过青玉石地面,美轮美奂。 白玉高台上,公子丹襟袍散乱,怀里抱着个胡人歌姬,正是美人投怀,好不香艳。两人在台上肆无忌惮搂做一团,以嘴哺酒,形容放浪。 那歌姬看着眼前燕京闻名的多情公子,想着外间流言,都城之中唯一能在样貌上,与公子玉枢平分秋色之人,正搂着她缠绵相好。心里便激荡不止,整个人化作一汪春水,任他掬玩挑弄。 底下坐着的公子丹谋臣,江东名士庞籍,眼看公子丹荒废政事,越发沉迷酒色之中,举杯一饮而尽,阴鸷的目中轻鄙乍现。若非宫中昭仪娘娘托付,他早已撂担子拂袖离去,还留在这声色犬马的公子府作何?凭白污了声名。 “公子,如今公子成有赵国公府牵制,形势于您大好。何不暗中蓄力,多用心朝政,日后也好趁势而起,更进一步?” “先生急什么。有我那了不得的世子表弟背后谋划,只等看他如何保了本公子上位即可。母妃不是说,她娘家顾氏如何能耐,得顾氏扶持,本公子定当安枕无虞么?” 公子丹生来一幅净白面孔,比许多涂脂抹粉的女子更要肤白胜雪。眉间一点朱砂,容色更添妖冶。于庞籍劝谏,全然听不进耳中,钳着美人儿下巴含了口香津。抖袍站起身,抚着她发顶,笑得春风怡人。 “听了太多不该晓得的秘密,本公子拿你怎么办好?”说罢拢一拢襟口,在那歌姬惊魂未定的注视下,怜惜摸上她眉眼。 “生得好,只是可惜了。”话才说完已一脚踹在她心窝,提了壶酒,歪歪斜斜走下台阶。“前日有军妓不识抬举,投河自尽。正好,毒哑了且去充个数罢。” 庞籍面色难看,想着公子丹暴戾脾性,长叹口气,自顾退下,再不过问。 这位与赵国公府世子顾衍,乃是姑表亲。公子丹生母昭仪娘娘,便是当今国公爷嫡亲妹子。同样有着顾氏血脉,比起世子顾衍,除了样貌,这位却是一无是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54章 麓山夜话 “京里那位打着娘娘名号,从国公府支取二十万两银。说是娘娘寿诞将至,宫里需要打点地方太多,开销有些不足用了。” 行进的马车中,管旭捧着奏报,替榻上小憩那位一一呈禀。 “哦?娘娘生辰从中秋提前至夏初,本世子可要赶份礼去?”那人未曾睁眼,话里带着揶揄。 管大人尴尬握拳,凑嘴边咳嗽两声。国公府家务事,这热闹他不好掺和。 “二十万两怎够他花销。再送了这数目过去,就说本世子远离京师,心头仍旧记挂娘娘,愿娘娘一切安好。” 管旭心头一跳,暗自记下,却不明白世子为何对昭仪母子如此看重。 若论资质,文王几子中,公子成最为出众。可惜公子成背后站着太尉府巍氏,与国公府为首的世家早已交恶。巍氏乃文王心腹,却是君上对付世家一柄利器。 若论正统,又有周太子宽厚仁德,朝堂上根基已稳,后族朱氏不遗余力全力辅佐。且太子一党对世子多有拉拢,只世子未有言明,态度耐人寻味。 惟独对昭仪娘娘所出公子丹,世子是有求必应。旁人眼中,国公府世子顾衍,对性好酒色,庸碌无为的皇四子,念在表亲一场,可谓颇重情义。 莫说管旭想不明白,便是顾氏中人也一头雾水。国公爷对昭仪母子,尚且不是死心塌地,一条心的。那位大人给国公府留了条退路,便是婕妤娘娘所出皇五子公子义。 公子义年岁虽小,总好过公子丹不学无术,无心政事。正因如此,昭仪娘娘虽能体谅国公府难处,但免不了生出些怨怪。教养不好公子丹,便只能一心倚重世子爷。毕竟,顾氏族中,除国公大人权势最大,便是世子说一不二。 管大人愁眉苦脸,一头整理奏报,一头低声提醒,“您这般,国公爷知晓,又是一番雷霆震怒。回京以后,免不得还得召您说话。” 果然,在这位跟前提及国公大人,世子面色寡淡,眼皮都没瞭一下。 管旭无奈另翻开一本公文,却见上面提到“内廷”一事。 “公子成上书,称王上宜组建‘内廷’。方便打理宫中日常事务。文王于早朝之上征询众朝臣,除太尉一党极力推崇,旁的,大多不以为然。若非要多出项不菲的开支,这事儿怕是早已议定。” 直到此刻,顾衍方睁开沉凝的眸子。目中晦涩难明,鲜少肃了容色。 内廷……如此一个要命玩意儿,世家中竟无人看破?可笑之至。 “公孙如何说?” “先生难得缄默,似遇上了难题。虽则还未言明,却将此事看得极重。正与您手下一干幕僚,反复探究公子成意图。先生断言,此事背后有太尉府插手。” 顾衍点头,这才稍微满意了些。此事表面无关国事,乃是王上私底下家务事。实则门道深得很,却是文王大意失了御邢监后,另辟蹊径,打起了朝政的主意。 三公九卿,丞相统领朝政的局面,延续逾百年。文王此番动作,却是欲借“内廷”之名,聚拢皇帝心腹班底,取九卿而代之。 待得此事办成,朝堂之上掌控大半权势的世家,权力早被文王架空。等到文王再要收拾起世家这颗毒瘤来,便是大刀阔斧,再无顾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顾衍嘴角轻勾起笑来。这还是管旭第一次见世子露了笑颜。只是这笑,阴森到骨子里,一看便知这位心情糟得很。 “传令公孙,上折子玉成此事。”既将如此大事改头换面,托口成了内宫事,明面上谁也没道理阻拦得下。 内廷组建,不过迟早而已。这盘棋,早已没有回转余地。他如此应对,亦是釜底抽薪,且看谁人笑到最后。 “您要促成此事?”管旭惊疑。这还是世子头一次,与公子成、太尉府同一政见。 “不过送个顺水人情,来日回报百倍于此。” 怎么个百倍法,管旭沉下心来,静静琢磨。同样在掂量此事的,还有后头马背上几人。 “都说公子成此举是为讨好文王。二弟以为如何?” 被姜楠点名,一直安静听他与张琛说话的姜昱,笔直的眉毛微微蹙起。“文王宠爱公子成远胜周太子。若然真是他邀宠,绝非小事一桩。莫不然,何以讨好得了君上。” “不是说公子成诚孝?连内宫事都考量周全。” “当真如此,单只为表诚孝,太后千秋宴上,公子成岂会被上头两位抢了风头。” 听他这般剖析,两人方才慎重起来。 马车又行几日,终是到了麓山脚下。小县城人丁不旺,景致却是极美。依山傍水,整个县城拢在霞光之中,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安宁祥和。 “小姐,这便是麓山么?没想象中来得热闹。” 离官学招收学子尚有几日,她们一行算是来得较早。客栈里还有大半屋舍无人入住。听掌柜的说,惯例的,再过两日,这条街上七八家客栈便会人满为患。那时候,真是一屋难求的。实在不成,也有学子借宿山脚下寺庙,还能图个清净。 跟着世子一行,自然不会住前堂那些个厢房。却是在后面挑了间独院儿,一日三餐都有跑堂的小厮送到门口。 两位姑娘住了西边的芜房,这会儿才被放出来的绿芙,面上很是失望。“还以为麓山这样响亮的名声,总该是处宝地,游人如织。” 七姑娘自个儿推开窗屉,莞尔笑道,“时令已过。五月韵华满山,遍山妖娆。到了六月,花期不在,便该池亭里赏鱼。麓山北面的小潺涧,便是个好去处。得空问问二哥哥,若是能成,出去游玩番倒也应景。” 说到玩乐,屋子里便喧嚷开来。绿芙被关得怕了,一个劲儿说好话,求她去央了二爷,务必通融通融。春英笑着收拾箱笼,听姑娘说起麓山风光,也是向往得紧。 因着晚上待屋里闷热,各人便到院子里乘凉。几位爷摆了酒席,在香樟树下畅饮。只世子依旧捧了茶盏,偶尔被几人请教学问,难得有耐性指点一二。 姑娘们聚在葡萄架下,一边打扇子,一边听丫头讲各自家乡稀罕事儿。 本还说得好好儿的,轮到绿芙,这丫头讲到兴头上,话题一拐弯儿,说起村东口几里外,那口一眼望不到底,绿油油的深潭水。 “那都是邻村的传闻了。说是里头沉了好几个浸猪笼的‘招弟’。都是没等到郎君,在外头有了相好的,被村里人发现,连同姘头一并处了私刑。还有人说在水潭边捡到一截儿艳红红的头绳。说拾了小衣、绢帕的也有。” 这丫头少根筋,嘴里念叨着水潭,竟没联想到半路上主仆三人到过的那汪亮堂堂,被世子暗指沉了腐尸的潭水。这会儿她是人多胆儿也肥,倒把一旁七姑娘和春英膈应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背脊都毛毛的。 同一院落里,这边丫头们挤作一团,听得津津有味。既害怕,又有些舍不得丢开这热闹。 那厢顾衍留意她动静,见她那小身板儿不自觉又躬成了虾米,幽暗的眸子隐约带笑。垂眸吃上口茶,男子微微挪了挪身,此处刚好将她身影收入眼底。姿态比方才更加从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55章 天籁之音 “听你这话,这‘招弟’可是那童养媳妇子?”出门前五姑娘交代要以和为贵,辛枝也就放开了没那么多顾虑,胳膊肘拐一拐绿芙,透出几分以往没有的亲近来。 有人这般兴致勃勃听自个儿说话,绿芙立时高兴起来。 “不同的。这‘招弟’是家里头盼着男丁,买来穷人家女子一直养着,图个‘招男’的吉庆兆头。也不管日后这女子比男主子大上多少,总归算是订了亲的。孤苦些的,一辈子没见着自个儿夫郎出世,便算是生生守了活寡。日子凄苦得很。” 姜瑗不想乡下还有这等陋俗,实在荒唐。想一想,若是那女子年长三五岁,便如富贵人家抬举通房丫头,日子说不得如何得意,到底还有个指望。可若是大上十来岁,男子还没长成,招弟已人老珠黄。这样的姻缘,注定便是结了怨的。 婢子们七嘴八舌,抚着胸口直说上辈子积德,没生下来就做了那苦哈哈的招弟娘子。 “正是如此,那深潭才吓人。都说怨气重的女鬼,去了底下阎王不收。难怪那池水绿油油,看着就碜人。知道鬼火么?坟头上飘忽忽,碧绿碧绿,跟那色儿有些像。” 这话越说越玄乎,没见识的丫头不觉得如何,传入几位读过圣贤书的爷们儿耳中,简直是污了耳朵,神叨叨没个体统。 “可要过去知会一声?”姜楠想着面前这位喜静,今儿个好脾气没摆冷脸,万不能因着府上几个不知轻重的丫头给开罪了去。 管旭也偏头等世子示下。他可是清楚得很,这位面上信佛,一年里也就腊月初一上一柱头香。捐给燕京城外大悲禅院,每年香火钱有逾万之数。却从不请菩萨供奉,府上更不设佛堂。手上连串蜜蜡佛珠都没有。若非世子跟前心腹之人,半点儿不知这位竟还信佛的。 至于世子对鬼神之说,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谁也摸不清。 摆一摆手,丝毫没将众人揣度放在心上。顾衍望去,只见她瑟瑟缩缩,与唤作“春英”的婢子挤在一处,两人都是惊怕模样,偏还硬撑场面,没好意思当先离去。 这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倒要看看,她有本事撑到几时。 果然,后宅里丫头婆子最是碎嘴。换了哪处都是这个理儿。话题刚拉扯开,五姑娘身边简云立马接道。 “这鬼火到底还是个火苗苗,算不得见了真章。” 口气不小。 七姑娘心想:火苗苗就不吓人了么?此处随便丢个人出去,寂静无人的巷道口,道旁俱是深邃老旧的砖瓦墙。平日里经了风吹雨淋,糊了石灰的墙面早已花得不成样子。雨水冲刷后,一道道一片儿片儿,剥露出泥胚的黎色,甚至还生出些青苔。因着背光,白日里看着已是阴森森缺少阳气。夜里一点儿星火照着,那墙上斑驳花样,配着脑子里各路鬼怪,还不知要将人吓成什么模样。 好容易分神缓一口气,便见这简云故作神秘,两手拢在嘴边,刻意虚迷了声调。“听老人们说,坟头上偶尔还能见到活死人。就是那种明明咽了气,还能诈尸摸回家门。那才是真真吓死人。你想啊,晌午前才下了葬,烧了香蜡钱纸。夜里这人又回到床头招呼你,那是个什么滋味儿?” 正好院子里起风,凉飕飕从脚底板儿一直寒到心窝子里去。旁人什么感觉七姑娘不知,她只知道,她是寒毛直竖,恨不能一晚上都点着灯,身旁还有人陪着才好。 这几个道听途说已是吓得不行,而她……可谓“博古通今”,渊博得很。除了耳听八方,古今中外哪个鬼怪她没“见过”? 被这么一吓,正要唤了春英回屋,赶紧一头躺下,今儿也顾不上主仆规矩了。便听绿芙抖着声气儿,这时候又比谁都胆儿小。 “小姐,晚上能让春英姐姐与奴婢一道歇着么?简云讲得奴婢心里头发怵。没个人陪着,唯恐是睡不着觉的。您熟读四书五经,屋里还搁着好几本梵文经卷。近日里又一心向佛,该是一身正气,兼得佛祖保佑,万邪不侵的。” 听她如此恭维,七姑娘险些没气个仰倒。《莲华经》还是看在那人情面上,她勉勉强强背下个开篇。这般懒散,佛祖要能庇佑她,禅院早该关门儿了。 还有这绿芙,鬼喊捉鬼了是吧?起头的是她,到头来怕得最厉害,还是她! 不知七姑娘心头恼火,那头辛枝有样学样,赶忙求了五姑娘,央着要与简云睡一屋。 五姑娘自个儿也怕,可看七姑娘没反对,心里暗恨她这时候还端架子、摆气度。之前又被她刺激过了头,这时候再被身前俩丫鬟殷切切瞅着,拉不下脸面,更不肯服输,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咬着牙应了。 五姑娘松了口,被绿芙气得一时没话说的七姑娘顿时傻了眼。直到只她一人瑟缩着脖子,孤零零扶在雕花木门上,目送春英绿芙两人抱着团儿,像是身后有人追赶,极快推门进了隔壁屋里,七姑娘这才小心翼翼,忐忑带上了门。 如今她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就不该心软放了绿芙那祸殃子出来,没得凭白惊吓一场。 怎么办呢?今夜倒是睡不睡了?最紧要,油灯里的香油够点到五更天么? 屋里踱上几圈儿,末了还是褪去软履,钻进被窝里平躺下,睁着眼睛数帐子上绣的团花。越是没胆子安睡,时辰到了,越是困乏得厉害。呵欠一个接一个,眼皮子像是要粘到一处。可心头又怕,这般不上不下的折磨,真能把人给逼疯啰。 抬脚压一压被角,分明是踩踏实了,总觉底下丝丝儿透着凉风。正蜷着身子使劲儿往寝塌里缩,便听屋里唯一一扇窗户外头,好似有声响? “砰砰”又是两声。果真不是她幻听,这次是听得真真切切了。 才听简云说到那活尸趁夜摸回家,如今外头就有动静,要不要这么灵验?七姑娘吓得闭上眼眸,花瓣儿似的唇瓣抿得毫无血色。 直到外头安静许久,低沉男声带着不耐,压得极低,天籁似的传入她耳中。 “唤你开门,聋了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56章 情意绵绵 想这人第一次夜里登门,她还提心吊胆,全身毛孔都闭合着,对他戒备极深。然则如今才过去多久?她已急切到草草披上外袍,欣喜着迎他进了门。 眼前这人英姿笔挺,俊伟卓绝立在她屋里,七姑娘觉得,世子荣光普照,比佛祖抽空庇佑她,来得实在多了。与其日日里念经诵佛,不若心头念一念世子,保不定这人还能活生生到了她跟前。 这是顾衍第二次见她仪容散乱,没个规矩。 头一回她误以为他拿了姜和入狱,大半夜里硬闯他上院,多少人跟前,竟只着了中衣,看得他蓦然就沉了脸色。 此番却是不同。屋里只他两人,她眸子里傻乎乎透出心安。笑起来唇边挂起浅浅的酒窝,整个人素着张脸,清水芙蓉,掐得出水来。脚下没来的及拔鞋跟儿,就这么只着祾袜,踩在软履上。虽没真个儿瞧见不该看的,可这么若有似无,更易引人遐思。 被他瞧得久了,她恍然这般非是待客之道。一手拢着外袍襟口,转身去里间抱出个牡丹绣枕来。挪步走到圈椅前,铺在上头轻拍了拍,觉得舒适了,这才回头请他安坐。 “世子吃茶么?”其实最好不要的。她屋里没有滚烫的热水,泡出来的茶汤不香。比不上简单用一杯温水,胃里还能来得熨帖些。 他一双眼睛从她脚下,极快调转开。眼前不禁又回想起她弯腰拾掇绣枕时,月白绸裤被带着向上拔高一截。若是里边没着祾袜,那位置,恰好能见到女子脚踝。 她绝非妖艳,一眼勾人的女子。然则相处越多,越能体会这姑娘由内而外,含蓄着一点点透出的婉约润泽。隐隐的,还带出那么点儿可人疼的娇媚来。 这时候她看着你,眸子晶晶亮亮,微微偏着脑袋,澄净得很。越是这般无邪样子,越是叫人忍不住靠近。 压下心头不合时宜的躁动,他撩袍坐下。双手抚在膝头,一派端方大雅,微眯着眼凝神看她。 “面皮比安歇来得要紧?吓破了胆,不知抬腿走人?” 没想到他一来便揭穿她底细。可这时候无论这人如何说教,七姑娘都只觉屋里多了分人气。心里乐意得很。难为情点一点头,胸前墨发乌鸦鸦缎子似的铺陈开来。挽着的发丝从耳后滑落,遮了小半张脸。 灯下看美人,虽则美人年岁尚小,朦胧情致已是冒了头。 “您都教训得是。那会儿便是吓得腿软不敢动弹,也该扶着春英先回屋去。这世间怕是没有世子您惧怕之事,也就难以体会姑娘家怕鬼怪的胆儿小。那时候啊,心里挣扎得再厉害,腿脚也是不听使唤的。反而更怕突然动起来,莫名就惊扰了无形中的东西,那才最是吓人。” 她就坐在他身旁,两人中间隔了张条几,他只需探手,便能握住她臂膀。夜半三更,他坐在此处,听她不思悔改,净给他念叨畏惧鬼怪的心得体会了。谁与她说,世间无他顾衍惧怕之事? 侧身睨她,眼底眸色越发沉得深了。 “有胆子追根究底,想来应付今晚,足矣。” 一声“足矣”,微扬了语调,突然叫她察觉出不妥。果然,便见那人一手撑在条几边角,五指收拢,眼看是要借力起身,丢下她离去。 好容易侥幸,才盼来这尊大佛。她怎能眼睁睁看他来过就走?想起这人来之前,她可怜兮兮躲被窝里,睁着眼数帐子上的团花,简直不敢闭眼。七姑娘想也没想,一把扑过去拽住他臂膀,仰着小脸,磨蹭了许久,总算寻到个留人的借口。 “世子您回去睡不好。索性得闲再给您揉揉?” 话毕屋里立时静下来。那人掌着条几的手缓缓放开,身子向圈椅里靠去。目光落在她死死揪住,抓出了褶皱的云纹袖袍上。 “将本世子揉捏得舒服了,安歇后换你值夜?” 话里质疑意味太重,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借口寻得有多么拙劣。世子安歇后,屋里又只剩她一人清明。还得防着落人口实,更不敢睡了。绕了一圈儿,瞎忙活呢。 小脸愁苦着,心里像是装了多大的事儿,再没了法子留他,哀哀收回手去。只那动作慢得,不晓得的,还以为明儿就要送君千里了。 正满心失望,便听他悠然使唤她差事。 “去取了经书过来。” 她不明所以,只知这人没立时离去,多留一刻也是好的。赶忙听他差遣,去里屋捧了经卷出来。实心眼儿,一册也没落下。 “读到哪卷?” 她扣着手指,心虚瞄他,“刚背下开篇。” 他翻看书页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略略颔首。她羞得垂眸,半晌后憋出句令他啼笑皆非的话来。 “故而从没敢指望菩萨庇佑。平日连佛脚都没抱稳,菩萨多半不会搭理。”委屈中带着怅惘,丧气得很。他强忍住笑意,扫她一眼,深藏了和煦。 “今儿过来正好应证几篇经文。你且歇去,无需跟前侍奉。”说罢再不看她,真就一页页翻看过去,似是全副心思都沉浸其中。 她只觉惊喜来得太突然,措手不及,砸得她感激涕零,犹自不敢相信。“您是说,暂且不走的么?”小心翼翼倾身相询,只对面那人没给她好脸,自顾忙活,眼皮都没抬一下。 如此正好。七姑娘喜滋滋一步一回头,趿拉着软履,脚步轻快去了里间。 总算闭了眼躺在榻上,外间许久没个动静,她又狐疑着撑起身子,拨开软帐瞅瞅锦屏——好在那人还是在的。 油灯昏黄的光,晕着他端正的侧影。隔着锦屏缎子,仿佛滤去他面上疏冷。投影倒显得柔和了。她这才安心,又躺倒下去。 耳畔闻得里间细碎声响,他蹙一蹙眉,猜她是没见着人,终究睡不安稳。夜里无法安歇,他比任何人都能体味其中辛苦。遂挑了段经文,低低念与她听。 果然,耳畔有他低沉厚重的诵读声,带着丝禅味儿,一字一句送进她耳朵,便能时刻知晓他守在外间。她紧拥着被褥,觉得自个儿嗅到了慈安寺厢房里点着的檀香,那样清幽宁和,使人舒心…… 听她呼吸变得清浅,他放下经文,嘴里依旧接着诵读。哪里需要应证,因着国公夫人缘故,《莲华经》他早已耳熟能详,一字不差也能默下。 如此静夜,她在里屋睡得安详。他靠坐圈椅,轻摁额角,闭目徐徐诵读经文。直至陪她至四更,油灯最后的火光飘摇一瞬,真就油尽灯枯了,方才起身推门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57章 美玉天成 翌日绿芙服侍她早起,等七姑娘一切归置了,小丫鬟摸摸自个儿后脑勺,一脸疑惑。 “小姐,也不知这几日是不是听您念经,听得入了魔。晚上梦里全是和尚诵经,今早起来还觉得那声气熟悉得很。您说,奴婢夜里才讲了妖魔鬼怪,梦里就有和尚来渡。莫非这是菩萨怪罪了?要不要去山脚寺庙里上几柱香?” “咦,你也梦到庙里的和尚?”春英打帘,提着食盒跨步进来,“奴婢是梦见太太带小姐去慈安寺敬香。奴婢在大雄宝殿磕头起来,眼前一尊金佛,通身闪着五彩祥光。该是好兆头吧?小姐您别听绿芙浑说,菩萨几时与凡人计较过。” 由她二人拌嘴,七姑娘端着小瓷碗,舀一勺莲子粟米羹,入口香滑,微微带着清甜。绿芙梦里的和尚,春英面前的金佛——住得都不远,就在院子上房里。真要好奇他怪没怪罪,得空大可过去问问。 今早起来她睡个大饱,浑身得劲儿,抽空得去谢过世子。昨日是她赖着没让人走,有些丢人呢…… 另还有一事令她郁郁,便是她如同太太所说,真就生来缺少慧根。连隔壁俩婢子都能因着他诵经,受感化入了梦。惟独她,与那人一个屋檐下待着,居然睡得死沉死沉,一觉到了大天亮。委实对不起“近水楼台”的好处来。 “小姐,奴婢瞧着管大人像是在备车。莫非待会儿还要出门?”伸筷子替她夹了丝酱菜,屋里没外人,规矩也就没那么讲究。“食不言”这等祖宗规矩,大多是做给外人看的。 “或许是世子一行有事要办。”总不会是她与姜柔。 姑娘家出门要收拾的门面颇多,梳头更衣,描眉画鬓。一套下来,少说也要约莫一个时辰。不提前一晚上知会,第二天早上是如何也赶不及的。 “阿瑗猜得错了。非是世子,却是我与大哥需得出门一趟。” “二哥哥?”一大清早姜昱过来,还说要出门,怎地昨日没听他提起?“就你两人?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却是要去哪里?” 请他坐下,亲自捧了茶递到他手中,七姑娘有些好奇。要知晓,便是在郡守府里,二爷姜昱也是一心向学,等闲不出门的。 她偷偷打量他气色,断定该是好事儿。 “也是受了世子恩惠。”姜昱隐晦瞟她一眼,没说完的话却是:那位看在你情面上,对姜家不吝提携。 “管大人欲往麓山官学学监大人,谢大人府上拜会。特意捎带我几人一道同去。妹妹可曾放心了?” 七姑娘轻咦一声,须臾便笑着起身,围着他好一番端看。 “天大的好事儿,哥哥们只管去。”说着便伸手帮他理一理纶巾,被姜昱不耐,抬手打发掉。 “没个规矩。”他板脸训人。 “没个规矩。”她似模似样,抬下巴学他。 两人异口同声,默契十足。 春英绿芙捂嘴儿笑起来,姜昱被她挤眉弄眼闹得不清净,撩一撩袍子,留下句“老实些,莫给世子添乱。”头也不回,拂袖走人。 “小姐,您高兴个什么劲儿?挤兑走了二爷,还有更厉害的世子在的。总归有人管教您。”见自家姑娘眉眼都要飞到天上去,绿芙兜头一瓢凉水,浇得七姑娘顿时没了气焰。老老实实搬出锦凳,摆紫薇底下绣花样。 顾衍处理完公事,时辰尚早,出来便见她面容恬淡,全神贯注,正捧着绣绷子,一针针扎下去,翘着尾指拽线头子,模样竟异常耐看。 走几针线,箍着绷子照光瞅瞅,满意了,便放回膝头继续忙活。头顶紫薇花胭脂色浓,衬着她一身柳黄纱裙,显出姑娘家明眸善睐,香培玉琢的好颜色。 之前他想过她灯下做女红的样子,这会儿真见着,比脑子里情形亲和静美,暖融融,触手生温。 再捧起绷子,她觉着眼梢有个模糊人影。挪开绣活儿,错眼看去,便见世子鲜少穿了身苍青色华贵锦袍。 月白纱面,湖色团蟒,领口绣襟饰石青四合如意花卉织金缎,并着三色平金边。袍服下摆内绣宝相花,腰间佩碧玉坠双穗宫绦。 若非她知晓眼前这人位高权重,一路都有文书批阅,还以为是燕京来的世家子弟,少年得意,游山玩水,逍遥自在来了。 七姑娘专注打量正怡然踱步过来这人,怎么瞧也不像是夜里没睡好,欠了歇息,精神头不济。 西边儿芜房,支起花菱窗,院子里景致赫然入目。简云见得世子与七姑娘一处和善说话,赶忙过去凑五姑娘耳边嘀咕两句,便见姜柔赶着过来,趴在门框上,偷偷掀了门帘,露出条缝隙,垫脚悄然窥探。一双杏目精明得很。 院子里无人喧嚷,他二人谈话本也没避忌人,恰好能勉强听清。 “乡野地方,随处都能拔了艾草。不值几个钱的。带回来清洗晾晒过,绞碎了放香囊里,贴身佩戴,夜里能驱蚊避虫。” 拾起簸箩里缝好的一只霜色素底,边角绣墨竹的香囊与他瞧瞧,七姑娘还想着替自个儿找回些场面。免得这人认定她绣活儿粗浅,只能缝那等方方正正,花样子都没有,只宽大些能装簪子的荷包。 摸着细滑的缎面,他垂眸看着角落大方雅致的君子竹。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姜昱衣饰多以暗绣竹纹为主,赏玩的兴致忽然就淡了。 “尚可。”平平淡淡品评一句,仿若谈论不相干的事,极不上心。听在她耳中,颇有些失望。 “世子不喜欢么?还想着手上的活计做完,就照着二哥哥的式样也给您做一个。墨竹是不成的,您可能不大中意,也衬不起您地位尊崇。” 两手抚在未完成的绣花上,她心头藏不住事,失望之下整个人有些恹恹,抿着唇瓣苦思冥想。“香囊不成,得另想法子谢过您一路上的照拂。” 本欲转身离去之人忽而顿住。幽深的眸子闪了闪,心跳有些不稳,面上不辨喜怒,抱臂俯首问她。 “墨竹衬不上,你倒说说,哪样能映衬本世子身份?” 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公子玉枢,天资玉质,自然是玉的。” 话才说完,仰着的小脸忽然就红了。连连摆手,话也说得颠三倒四,“世人都这般赞您,不是要唐突,那个轻挑……” 越描越黑,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他忽而背光笑起来,眼中有分明的温煦。依旧居高临下,少了疏淡,俊朗奕奕。 “极好,便挑了龙纹玉璧。” 她闺名瑗之一字,恰好对上美玉一说。得她亲手缝制以闺名为寓意的香囊,这姑娘生养皆在江南,不清楚北边儿男女定情的习俗。而他受用得很,明知此事不合礼教,却绝无可能与她道破。 她这回是主动送上门来,套句俗落的,这是命该如此,非他强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58章 瞧上哪个? “您是说,此处换作玉璧就成?”修剪得圆润晶莹的指头,戳戳要赠给二爷荷包上的墨竹。一边看他,一边琢磨这墨竹也挺好。不知这人为何嫌弃绣样,以至连荷包也瞧不上眼。 看他颔首,她顺势忙着打探开来。“颜色呢?您穿衣大多……没定数的。”本想问他是否偏爱靛青、墨黑,突然就想起这人玄色袍服也见过几回。如今又是苍青色锦袍,纱衣还是月白缎面。人长得好,搭配起来浓淡皆宜,当真不好说。 “素底,譬如……”他抱臂思忖良久,似在回想,一时半刻挑不出合心意的来。索性朝她簸箩里看去。 七姑娘灵机一动,十分乖巧从里边儿挑出绣线来。同色的绑成一股,市面上常见的颜色她都备得有。统共二十来股线团,一一拣出来任他过目。这人也不客气,端着架子,不满意便一声不吭,稍微顺眼些的,便眯眼仔细审度一回。 等到她越发惊诧,扔回簸箩里的绣线眼见扎成了堆,七姑娘黛眉微蹙,有些着急了。 “这许多个,您就一个也没瞧上眼的?”国公府还管织锦这一块儿么?府上单独替世子染绸缎?将世子眼光养得这样刁,这得多奢侈,她想想都心惊。 郡守府这样的家世,能有针线房已是极致。真要从采桑、织锦、漂染、固色,成匹后再剪裁制衣,一套下来,她爹一年俸禄都得砸里头,这还凑不足数。 见她急得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彩线中翻找,意图寻到漏网之鱼,又盼着恰好能如了他意。他方才不甚满意的神光中,避着她露出点儿笑意。 这傻姑娘,竟看不出他是有意刁难,与她逗趣。 “那怎么办好?要不得空去市集上瞅瞅。”她说起来都觉得自欺欺人。太隆郡城,远比麓山县城热闹。太隆没有的稀罕物,麓山能寻到么? “也不尽然。”在她为难当口,他突地变了口吻。“照这颜色去寻刚好。”说着便弯腰下来,昂藏的身影挡了日光,严严实实将她笼罩其中。 “哪一个?”她惊喜抬头,迎面对上他黑如点漆的瞳眸。 她坐在铺了竹篾的锦凳上,他躬身下来,视线比她高出些许。领口上四合如意花卉,绣得精美无瑕,不知是否宫中手艺。相比之下,更衬出她的技艺有待雕琢。 又嗅到他身上冷梅香气,这人一年四季都是一个味道。这般想着,微微有些脸热。好人家的姑娘,不该惦记男子身上熏香才对。 “怎地突然脸红?日头晒的?”他问得一本正经,可她知晓,这人定是戏弄她!他就在她跟前,挡了全部光照,哪里来的日头。 他是笑她脸皮薄,小小年纪胡思乱想。她可是记得,初见那会儿,他视她作豆芽儿菜的。 被人取笑,七姑娘挺直腰板,小手握着绣绷子,面上强作镇定,心里紧张得不行。 “您说的倒是哪个?”她出言催问,婉转的江南调子,掩不住心底慌张。 他垂眸沉吟,神情蓦然凝重起来,唬得她也不敢造次。 顾衍抬手摸上她脑袋,学着姜昱样子,轻轻摩挲两下。心底问她:瞧上这样的,给是不给? 她的发很软,丝丝滑滑带着皂角香气。清新怡人,让他有些流连不去。 被他轻柔抚弄发顶,七姑娘有刹那恍惚。与二哥哥这般待她不同,世子宽大袖袍拂在她侧颜,起初碰着还冰冰凉凉,慢慢便灼热起来。 这人举止如此僭越,她忽的就慌了。扭了扭身子,他瞬间回神。肃着张俊脸,从她发上捻下片紫薇花瓣。 有柳絮事件珠玉在前,七姑娘举一反三,顿时恍悟。“您要胭脂色的?” 男子穿戴大红大绿,不是没有。只她从来没与他联系在一处。私以为胭脂色会屈了他清贵,方才也就刻意跳了过去。 亏她敢想。 他眉梢一跳,容色淡淡,不用他说,她也知这人神情不对。 趁她呐呐,他手指滑下抚上她耳廓。极慢极慢,终是来到她莹白如玉,淡淡泛着粉色的耳垂。 “没个眼色。本世子说的,乃是此物。”故意贴她近些,鼻息扑在她耳蜗,果然见得小姑娘耳根子烧起来,有趣得很。 她还太小,逗弄太过,易适得其反。 无奈罢休,指尖灵巧拨弄,片刻间,金镶珠翠芝兰坠子便到了他手上。 大大方方摊开掌心,撂她跟前。男子修长食指点点芝兰蕊心,“霜色即可,莫记错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狐疑瞅他。这人大费周章,绕上好大一圈儿,末了说是“霜色即可”?她是常做针线之人,怎么可能连霜色绣线都不曾备上! “方才给您瞧过的呀!”为了证实她所言非虚,七姑娘拨拉着从一大堆绣线里挑出一个,高举到他眼皮子底下,正是地地道道霜色无疑。 他站直腰身,退得开些。轻描淡写从她手中接过,侧身照日头底下打量两眼,借口都懒得寻,沉声问道,“你见过布庄买卖,给人看线头的?” 那凝肃样子,倒像是她的错儿。 那您方才配合个什么劲儿?七姑娘心底偷偷嘟囔,自个儿拎起坠子翻来覆去的看,不可否认,这耳坠子她也喜欢。可从没觉得,能出挑到让人一眼相中。 莫非是她眼力劲儿不行?换了世子,人是目光如炬的? 芜房垂帘后头,五姑娘捂着小嘴儿,面上羞得通红,心里扑通直跳。 他两人,居然亲昵到这份儿上了?大白日里敞亮得很,客栈后院也没个遮蔽,忍不住就耳边撕磨起来?从五姑娘这处看去,只以为世子与七姑娘有了肌肤之亲。俯身时候吻在她侧脸。越想越觉胸闷气短,堵心得厉害。 国公府啊,便是世子侍妾,出来也是高人一头。多少世家贵女挤破头都想要的尊荣,怎就轻易落到七妹妹头上? 莫非,世子就欢喜那等服服帖帖,面上乖巧淑雅的女子? 怀着沉甸甸的心事,五姑娘折身往太师椅上一坐,揪着丝帕,心里百转千回。 若是换了个人,她还能赌一口气,与姜瑗争上一争。可若是世子……公子玉枢瞧上的人,是她能打歪主意的么? 能在太太身边讨好卖乖,几年如一日,姜柔也不是一条道走到黑,不知变通的傻子。自认彻底看清了眼前境地,五姑娘闷在房里想了许久。 幼时张妈妈教她,不能与之为敌之人,便要尽力拉拢。便是不能放开了交心,至少也得留个情面在。日后但有所求,对方也抹不开颜面,一口回绝。 如今看来,张妈妈这话说得在理。 五姑娘望着西边儿天际一抹霞光,不觉已到傍晚。真就这样出神了许久,眼中透出股落寞来。张妈妈这话,是要应到七妹妹身上么? 为何就没人成全她一心上进,反倒是七妹妹那样面团儿似的人,命里能遇了贵人,从此便彻底不同了…… ************************** 五月了,沾衣一不小心就被盟主坑了。虽然上架,暂时不会收费,起码还有十天公众章节。感谢空空那货不断虐我,虐得牺牲存稿了。大家五一快乐,祝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59章 端倪初现 姜昱几人跟随管大人,连着两日早出晚归。午后七姑娘逮着个空,去二爷房里送了艾草香囊。得姜昱一声谢,那人自顾赏玩一番,佩在腰间,清新素雅。对她这赠香之人,反倒不比对香囊热情。 回去路上,又去世子那儿瞧瞧,不巧那位正与周大人议事。只得带着春英回自己屋去。 本想着歪榻上歇到下半晌,哪知不过大半时辰,人还迷瞪着不肯醒来,便听门外绿芙报信儿:辛枝来说,五姑娘不会儿便到。 懒洋洋被春英扶起来抹了把脸,七姑娘纳闷儿:没了张家二爷这层隔阂,五姑娘便能豁达起来,瞧她顺眼些?这两日姜柔往她屋里来得实在勤快。 正想着人,便见一身翠绿,梳着倾髻的五姑娘清清爽爽跨进门来。“七妹妹起了?该不会扰了你?”这话问得……七姑娘笑着叫人看座。 “今儿又做什么?还是打络子么?”姑娘家凑一处也就那些个消遣。只是午后被姜柔拉着打络子,夜里还得挑灯给世子缝荷包,难免枯燥些,很是乏味。 五姑娘捏着绢帕扬一扬手,笑她耐不住性子。“就知你会不耐烦。今儿个换个花样,推花牌。” “呀,这个好!”七姑娘还没应声,跟前绿芙已抚掌应和起来。兴奋得拽着春英,劝她也凑个热闹。 “不妥不妥,都上了牌桌子,谁来伺候姑娘?奴婢还是一旁看着,给姑娘们端茶送水。” 外边天儿好,索性抬了朱漆红木桌出去,铺上碎花台布巾,周围摆上小杌凳,这场面也就成了。 春英去前头借来小焙炉,细火烹茶,偶尔围上去瞧瞧风向。 摸了几回牌,绿芙苦着小脸,心疼月钱要保不住了。“小姐,奴婢好歹跟您一家子。您怎地老给简云放牌?下回要拆伙,同五姑娘一顺风才好。” 这丫头说话不经心,春英偷偷踹她一脚,恼恨绿芙给姑娘丢人。 七姑娘老神在在,大度得很,一点儿不介怀。“没事儿,将这祸殃子早日送出去,屋里也落得清净。”一众人便笑起来,纷纷打趣绿芙,笑得小丫鬟手上连连出错。 这厢倒是融洽了,上房屋里,顾衍一掌压在奏报上,面上拢了层阴鸷。 文王这条诏令,明面上给足世家体面,抬举各家书院教养出的贵女,年岁到了便入宫选作官婢。出挑些的,甚至能点作才人,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便飞黄腾达了。 只是能入官学的女子,身份岂能简单得了?哪个不是几大世家精心挑选,心腹属臣家的适龄女子? 这些贵女本是教养出来,抬了身价,联姻拉拢外臣之用。如今文王诏令一出,全数收入后宫,不论婢子或是宮妃,命途便不在自个儿手中。全是宫里说了算。 不止废了世家联姻这步好棋,更将各家贵女丢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里斗得你死我活。这般却是又存了离间挑拨的意思在里头。 不愧是先王弃嫡子册立的君王,再被缚了手脚,依旧不是好拿捏的柿子。 靠躺着揉一揉眉心。十三之龄……只剩两年光景。她那样的性子,这般送人进宫,再要领出来,怕是要备上一副上好的棺椁。 “今日之前,为何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早知如此,他便不该借书院一途抬举她出身。要纳她入国公府,再另寻法子就是。 如今名册早已呈递,宫中另有备案。文王既在这上头打主意,必遣心腹死死盯住,容不得他人再动手脚。 周准见世子阴沉着面色,心下有愧。 “此事王上交由曹智秘密打探,将燕京一地各家中意人选,皆登名造册了然于心。若非几日前下臣擢升御邢监掌使,还翻查不出这桩旧事。看曹智朱批的公文,该是在您呈禀麓山官学设女学馆后,各家纷纷效仿那时起,王上已动了念头。此前都是秘密行事,两日前方才草拟了诏令。” 周准回禀过后,屋里顿时沉寂下去。 看世子少有把心绪摆在脸上,周准默然侍立,知晓这位是真个儿动了火气。 挥退周准,顾衍拿起案上奏报,面上阴冷尽数收敛,再不见森寒。 本还打算宽宥她些时日,让她享乐几年舒心日子。如今看来,她却是没这个福分。 两年……两年之中,不管她是不是那块料,都务必雕琢成他想要的样子。死生大事,由不得她绵绵软软,不当回事儿。 天大的变故已生出苗头,七姑娘尚且不知,这会儿正笑眯眯往自个儿跟前盘剥碎银子。一桌子人只见七姑娘不声不响,眼看是要输得见底,怎地底牌一翻,打得对家七零八落,火门儿还没摸到,已经瘪了荷包。 春英与有荣焉,笑着冲绿芙递颜色。推花牌斗的什么?心机,眼力劲儿!她家姑娘除了在世子跟二爷跟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换了旁人,还从没有吃过亏的。 春英觉着自家姑娘其实很有本事的。你想拿捏吧,人软绵绵不给着力,让你无从下手。 绿芙这会儿哪里还有半分不情愿。正挽着姑娘胳膊,借口是一家子,好话没少说。一双眼睛盯在姑娘赢回的银子上,一刻也舍不得挪开。直到姑娘大方打了赏,既保了本钱,还得了三分利钱,这才喜上眉梢,挽了袖口,更来劲儿了。 几轮下来,五姑娘总算摇着折扇,抚着心口直喊心疼。“七妹妹这是卯足了劲儿,给自个儿挣嫁妆呢。做姐姐的心意倒是足,就是囊中羞涩,怕是添妆还得等一等。容我攒几年私房银子作数。” 五姑娘这样一调笑,又是一场嬉闹,大伙儿默契收场,上了茶水院子里乘凉。正说得热闹,便见对面周大人阔步而来。近前一拱手,眼睛像是只看得见七姑娘一人。 “世子请姑娘屋里说话。” 姜柔带笑听着,暗地里与简云对上个眼色,主仆两露出个了然的笑来。这几日她场面功夫做得足,想来那位也该看在眼里。晓得她与七妹妹相处和睦,是存了善意的就好。如今那位特意来寻人,她自然得识趣些,与人方便。 起身扶了丫头,回头与七姑娘道别。“坐得久了,四处走走。得空再来寻七妹妹说话。”言罢一步三摇,拖着曳地纱裙,款款离去。 “小姐,您可真阔气。便是要与七姑娘亲近,也不用一下子送出去那许多银子。”辛枝跟在后头,默默盘算着此番带出来的银钱,止不住替自家姑娘肉疼。 五姑娘也纳罕。她虽有放水,可也没刻意到次次舞弊。想来还是七姑娘运道旺,运势上头,她也莫可奈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60章 绝口不提 周大人带着姑娘走了,留下春英院子里守着,瞧姑娘几时回来。绿芙唤人帮忙收拾好桌椅,这才出来与春英一处等候。 “方才难得和乐,五姑娘这几日多和善呀,可惜草草收场。” 听她说话漫不经心,春英板着脸敲打。“关过柴房还没学乖么?这话是说世子不该叫了姑娘过去,扫了大伙儿玩乐的兴致?” 这罪名绿芙可担待不起。吓得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姐姐可别拿话吓我。就是想着刚才和乐融融,偏姐姐只顾忙活,总觉缺了点儿什么。” 春英闻言有些沉默。她也只是节省惯了,怕一个不留神,心玩得野了,大手大脚起来,攒下的月钱就从指缝里溜出去了。 她家里不比绿芙,乡下还有好几个弟妹要养。绿芙是幺女,头上只一个哥哥。而她却是长女,日子未免要精打细算。这也是姑娘时常打赏,却从不许她给郡守府管事们孝敬钱的缘故。七姑娘年岁虽小,心思却通透得很。 看春英像想着心事,绿芙这丫头突然开窍了,“姐姐是家里有难处么?缺多少银子?若是数目不大,我这儿倒还有些余钱。去岁家里种了几亩山薯,收成好,也卖得起价。家里便让我月钱留着自个儿花销。若是用得着,你可千万别跟我生分。” 都是伺候姑娘的婢子,七八年小姐妹情分,离家早,日日做伴儿的,比家里亲兄妹还要来得亲厚。交情到了,很多事情也就当成自家事儿操心。 春英心里暖暖的,喉头有些发涩。拉着她手,赶忙说个明白,就怕这丫头以为是与她生疏,要呕了气。绿芙这丫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的说来还是个良善实在人。姑娘桃花坞里伺候的婢子,心性都不差。偶尔进些歪门邪道的,也能很快被姑娘使各种借口打发出去。这样挺好。 七姑娘不知春英心里感念她。这会儿被世子请过来,却见那人颇有闲情,临着西窗摆上茶几,小铜壶里咕噜咕噜煮着沸水。正舀了茶叶往装紫砂壶里,举手抬足都是雅致。 这人心情很好么?平日连叫起都有人代劳,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竟亲自动手,请她吃茶? “世子?”除开批阅公文,这人烹茶亦是专注。 顾衍一身青云纱直裰,领口襟口都绲了银丝暗纹。宽幅袖袍飘飘洒洒,腰间玉饰润泽生光。他只静静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案上点了香炉,窗前风起,那丝丝袅袅的烟气眼见着弥散开去,往屋里渐渐变得淡了。 “坐。”头也没抬,手上拎起茶吊子,不疾不徐往紫砂壶里注沸水,便听里边儿呲呲冒着脆响。 七姑娘放轻手脚,一步步挪到他对面坐下,略有拘谨。视线落在他指节分明的大手上,感慨这人做事实在是“稳”。 手稳、人稳、气度更稳。 看得入了迷,自个儿也被带得安静了,全然忘了因何而来。 直到眼看他烫过茶盏,每一步都做到了极致,沏好茶递到她手边,七姑娘这才双手捧上去,受宠若惊赶忙道谢。 托着茶盏凑得近了,还没等到搁鼻尖底下,清清爽爽的茶香已四散开来,味道虽清淡,却稳稳将珐琅香炉里的沉水香气压了下去。 端了茶水与她,他自己却是不用的。他更爱味道偏苦的茶汤,特意为她择了另一款入口回甘的。 果然,便见她小琼鼻抽抽,很是享受吸吸香气,样子贪婪得很。他眼中便隐约带了笑意。等她靠在交椅上,一口口吃得专注,盖住眸子的眼睑,睫毛不时扇动两下,花瓣儿似的小嘴儿砸吧着招他眼,顾衍抚在膝上的手指微动,看她的眸色渐渐深幽。 “受用?” 一句话打破静谧,她抬起的眼眸还带着云里雾里的沉醉。眼神儿在他映着光影的俊脸上巡梭。直到对上那双又沉又暗的眸子,这才醒过神来。 “从没喝过这样香的茶汤。” 得她一句夸赞,他心头熨帖。“今年新制的‘半荷雨露’。宫中赏赐,寻常难见。”想着她日后必定进宫,心头怜惜又重几分。 原是宫里的好东西,难怪品质这般好。七姑娘眼睛盯着清亮的茶水,她是听说过“半荷雨露”的。传闻中文王宠妃,昭仪巍氏,独爱此茶。 一杯饮尽,他便再与她斟上一杯。难得好耐性。 “方才过来何事?” 正忐忑不安受他这般款待。按老话讲,世子这般随和起来,那叫“整张脸画个鼻子,给我好大的脸面!” 便听他问到她午后登门之事,连忙空出手来,从袖兜里掏出做好的香囊。彼时他与周大人议事,这会儿倒是赶了巧。 “您瞧瞧喜不喜欢。”她仰着脖子看他,眼里分明透着希冀。总是用心做的,送出去的礼,对方认可了才是要紧。 离得这样近,他瞧见她脸上细细绒毛,有些想伸手碰一碰。小姑娘吴侬软语混了茶香,绕在他心头,丝丝软软令人回味。 他面容沉静自她手中接过香囊,指尖若有似无撩过她掌心。她缩缩手臂,果然愚钝,没察觉他此间用意,眼里纯净透彻。 将这样的姑娘丢在污浊的后宫,他怎会舍得? 很有耐心抚过香囊。从缎面到绣花,从络子到玉坠,无处不满意。他微眯着眼,忽而起身来到她近前。 世子起身,她哪里还敢坐着。赶忙站起来整理一番裙衫,抬头却见他理所当然往锦袍腰间一扫,挑眉将手中香囊递到她跟前。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了。 她惊得小嘴儿微张,眼珠子险些没掉下来。 这人方才还待她若上宾,这会儿却当她作婢子使唤了? 被他那样安静注视着,她很快便败下阵来。 头一回伺候人,她弯腰小心翼翼摸上锦缎衣带。好容易十指灵活些,挂上香囊,正打着结,额头已紧张得出了层细汗。 眼前这人负手而立,气势隆隆,巍然如山。两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半分不见客套。正当她觉得屋里静得令人心慌,头顶却突然传来问询。 “两日后进学。这之前,可有想要游览的名胜?” 没成想还有这等好事。姜昱自顾不暇,冲世子开口,她又觉得僭越,麻烦人家,很有些过意不去。此时由他主动提出,她若推拒,反倒矫情了。 “能去小潺涧看看么?半日就成。” 小潺涧……他略有耳闻。这时节人多吵杂,既是她想去,他便勉强应下。 仰着头欢喜冲他露了个笑,七姑娘心下松快,手上动作也干练起来。事毕拍一拍手,直起腰来仔细端看,也不怕人笑话,自个儿夸了句“好看。” 他忍住笑意,好看的手指勾弄起香囊穗子,斜眼睨她。 “你何时见过男子佩饰,单一块玉玦在右,香囊却分开悬在左侧?这成何体统?”话里明显带了调笑,显见心情愉悦。 小丫头不懂服侍人,头一回用在他身上。实则他早已发现她慌乱下出错,只是没打算吭声。 七姑娘盛放的笑颜定在脸上,怔怔然瞅他,眼神儿顺溜下去——仔细一瞧,果然闹了笑话。 她小脸一垮,再看他眼中揶揄,七姑娘亮闪闪的眸子幽幽瞪他:说您之前没发觉,谁信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61章 同游(1) 既是要去小潺涧,定是要唤上五姑娘。隔壁屋里得了好消息,惊喜声隔着门墙,七姑娘屋里都能听见。 “小姐,您听简云那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先前是她关了柴房,出来透风来了。”绿芙脚下生风,去隔壁替姑娘传了话。自家姑娘能在世子跟前说得上话,得世子应允外出游玩,她也跟着脸上有光。连受罚都肯拿出来调笑,显是这丫头心头高兴,乐坏了。 “打听到五姐姐穿什么衣裳?”两位姑娘一同出门儿,讲究很多。除非是私底下结了怨的,否则绝不会故意冲撞。争奇斗艳也是与外人争长短,自家人得和和美美,替家里挣美名。 绿芙点头,抽空先灌杯凉水下去,抹一抹嘴角,总算大热天里散了暑气。“都打探清楚了。五姑娘明儿穿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插富贵双喜金步摇。说是要打扮爽利些,旁人瞧着也不会难受。” 这倒是。大热天儿里谁要一身红彤彤,就跟身旁添了个火炉似的,看着就心烦。 “小姐,五姑娘那处已拿了主意,您看咱们该如何收拾?” “您可别又一句‘随意’,世子会嫌您给国公府丢人!” 春英话才说完,绿芙已惯常浇了凉水。话虽不中听,倒提醒七姑娘轻慢不得。那人挑剔,能挑剔到跟前人身上去。 原本还懒懒散散躺竹塌上打扇子,这回老实起身,自去张罗明日打扮。 翌日蒙蒙天光才透进内室,隔壁屋里先有了动静。七姑娘捂耳朵转身,姿势还没睡安妥,精神头大好的绿芙已唧唧喳喳掀帘子进来,开口便是连声催促。 脑子里像被麻雀安了家,一个绿芙比一窝子鸟雀都厉害。七姑娘被闹得不安生,勉强露了个头,人还没清醒,迎面一张热巾子盖下来,什么迷糊劲儿都没了。 “小姐您倒是快些。”绿芙学着二爷教的法子,一试一个准儿。从前姑娘起不来身,几次耽误了功课,二爷便是如此对付。这许多年过去,这法子依旧能派上用场,绿芙觉着二爷实在了不得。 被窝里伸出两只小手,哼哼唧唧,捂着帕子慢慢揉脸。春英笑着过去扶姑娘坐起,果然见她慢条斯理拿下帕子,小脸红扑扑,眼神分外明亮。嘴上还怪着姜家二爷教坏了丫头。 “您也别老嘀咕二爷,还是想想上房那位。等得久了,那位难保不给您脸色。” 是了,七姑娘下地趿鞋,默默感叹:一山还有一山高,姜昱她尚且能够应付。到了那人跟前,她就是案板下放风筝——飞不起来了。 “姑娘起了么?”门外是管大人,春英连忙迎出去,再回来,却是带着股欢喜劲儿。 “世子说时候尚早,顺路能去逛逛早市。” 这下子是当真提了神。常年养在闺中,这种热闹,是不常见的。 坐锦凳上任由春英梳头打扮,七姑娘望着铜镜里素净温和的面庞,莫名就想起那日在花架子底下,她与他细细揉捏,他仰着头,五官远胜她精致。那人靠在藤椅上,眉目舒缓,闭眼应她,“若然碰巧,偶尔尝试倒也无妨。” 彼时她与他念叨市井吃食,他竟是没有忘记的。 真个儿收拾好推门出去,五姑娘姜柔早在院子里候着。“可盼到你出来。快些,世子已在客栈门口,管大人也备了软轿。” 姜柔见她一身嫩芽白褙子,天青色绲边,下边儿一副云绣芝草马面裙,松松挽了云髻,发上一支镶宝兰银步摇,整个人犹如最上好的青花玉器,温润素雅,只是站着已成风景。 心里有羡慕,可放下后再看她,早没了往昔不甘心。姜瑗越是出挑,世子跟前越能站稳脚跟。整个姜家,连带姜楠与她在内,都能一顺风儿水涨船高。 更何况,五姑娘算盘打得精,还有那么点儿私心。以七妹妹出身,顶天了入国公府能做个妾。而她姜柔,却是正儿八经做主母的料。这事儿上头,总归要高出她一头。 大门外,顾衍听见身后脚步声,回首望去,一眼见她徐徐行来。四周都褪了喧嚣,眼前只她,素净白皙的小脸,浑身透着股江南女子缠绵的味道。难怪她喜青花瓷器,原是人也如此,两相得宜了。 她抬眼看他,又是身蟹壳青八宝暗花绸缎袍,近处方可识得华美。这人衣衫好像从来没有重样的。 突然眼角一瞄,落在他腰间佩戴的香囊上。七姑娘禁不住多看几眼。瞧着她亲手绣的那方玉璧佩在他身上,心情大好。 “昨日睡得好?” “大半都还成。就是起床时候遭了罪。”跟他几次相处下来,约莫也能看出些门道。这人随意时候,你千万甭跟他客套。守礼了,他反而怪你扫兴。故而也就笑着回话。 五姑娘不妨他二人一见面便自顾说起话来。傻站着不请安也不是,请安了打断世子说话更是失礼。还好管大人出面领她上小轿,否则实在尴尬得很。 辛枝偷眼打量五姑娘神色,见姑娘面上平和,不似有不忿,这才稍微松一口气。 或许近日里姑娘也有察觉,这才对五姑娘分外和善些。她们做婢子的,置身事外,比姑娘更早看清那位爷待七姑娘,从始至终都是不同的。 打个比方,世子对姜家几位爷,就是待臣下,恩威并施,严肃得紧。待自家姑娘,则紧守着男女大防,分毫没有逾矩。许多时候世子对姜家众人不怎么搭理,好像姜家几位爷和姑娘,跟那些个国公府军士没甚差别。自然,七姑娘是除外的。 从路上遇了行刺,世子只过去探望七姑娘,对自家姑娘却是不闻不问。打时候起,辛枝便留了心。 好在如今姑娘是想明白了,她们做婢子的,也能安安心心办好差事。 掀起轿帘,七姑娘看着熟悉的青石板路,不禁有点惦念起南阳郡祖宅前的老街。姜家老太爷荣养过后,辞官归了故里。人走茶凉,门庭便冷落许多。可即便如此,朴素的老街,沉淀过浮华喧嚣,停在记忆里最安和的角落。 过了长街,拐了个弯儿,便见有妇人布衣荆钗,扫洒门前街道。腰间托着个硕大的面盆,就着梳洗过的井水,一趟子泼出去,青石板路便清清亮亮,光可照人了。 还有脖子上搭汗巾的汉子,在家门口立了方磨刀石。用缺口的陶碗打来清水,蹲身握着刀柄,滋溜滋溜磨得带劲儿。随着他来回打磨,单衣背后汗水浸湿一块儿,贴得紧了,能瞧见背后结实的背脊。 这样鲜活的市井味儿,带着胡同老巷的气息,真是许久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62章 同游(2) 早市开在红墙前街,人头攒动,轿子得停在巷子口。 随行之人多了累赘,春英主动提出跟着轿子到街那头等候。让了机会给绿芙,成全她跳脱性子,好跟了姑娘去看热闹。辛枝见简云眼珠子一直往街口牌楼上瞄,虽有不舍,还是懂事留下与春英做伴。 两位姑娘并肩走在前头,几人俱是衣着华贵,一看便知来头不小。大周门第森严,许多布料、颜色,白身的百姓是不许用的。如此便给世家出行许多便利。 没人会不开眼冲撞贵人,俱是低眉敛目,远远避让开。 早集本就只做几个时辰的买卖,每旬一次。人人都是扁担儿一撂,占个人多的地头。买卖好不好,一家子口粮全在上头。扯开了喉咙招揽生意,隔壁卖的什么,谁也没心思管那茬闲事。 于是这家摊子上摆的是姑娘家爱用的头绳儿布头,隔壁却是卖耕牛毛驴的走商贩子。再过去又是挂了幌子的油茶铺子。 七姑娘看得目不暇接,一眼瞧见对街累的半人高的竹篾蒸笼,正股股冒着热气,肉香味儿飘来,立马想到白生生的包子皮里面,夹的该是芽菜肉馅儿。 “这地方卖吃食,也不嫌倒胃口。”五姑娘捂着口鼻,嫌弃看一眼那骡子马的,一刻也受不住畜生身上的味儿。带着简云急匆匆向前行去,再不肯多待。 “小姐,您要是受不住,咱也走快些。”绿芙这是自个儿觉得气味不好闻,拉了姑娘作筏子。 “这倒是稀奇。平日里说话,一口一个‘奴婢乡下’。乡下不就是耕牛犁地,骡子拉磨?”本还想着叫绿芙买来包子尝尝鲜,如今看来,这事儿不成。这丫头比她养得金贵。 被姑娘看了笑话,绿芙呐呐替自个儿辩解。 “奴婢那是三岁就被卖了人牙子,起先几年许多事都记不得了。后来被管事买了进郡守府调教,过的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安生日子。真没吃过苦头,您也别笑话奴婢。” 想她幼时离家,被家人卖了换银子,心里自有一番苦楚,也就不提她伤心事。 继续前行,七姑娘看见一头发花白的老汉。大热天里站火炉子边儿上,挽着袖口,一头拉风箱,一头摊饼卖混沌。手背一抹汗,满是皱纹的脸上便糊出一道草木灰印子。其间辛苦,真不足与外人道。 “世道艰难,再多辛苦,能安稳过日子,才是要紧。” 顾衍走在她主仆身后,将她一番感慨,一字不漏听进耳中。 很好,她要有这等觉悟,之后的事情倒不难办。 他似从她身上,又发掘到可圈可点之处——这姑娘生于世家,却不骄奢。性子平和,经得起摔打。 为她日后着想,入学后必会让她吃些苦头。如今带她出来游玩,全当是提前与她些补偿。 七姑娘不知自个儿一时兴叹,站着说话不腰疼,几句漂亮话下来,在世子那头留下个“耐摔打”的印象。到了她真“受苦受难”时候,才叫苦连天,后悔今日没听绿芙怂恿,跟着五姑娘,姿态做足避得远些。 市集上小玩意儿不少,河灯、纸鸢、竹蜻蜓,还有钗环、手钏,檀香木佛珠。五姑娘在首饰摊子上挑挑拣拣,看着质地手艺如此粗糙的金银饰物,惊呼着啧啧称奇。 那妇人被她臊得难堪,碍于身份,又不好明着赶人。七姑娘无奈,赶紧挽了她离开。世家便是如此,视寒门如草芥。高兴怎地就怎地,品评两句,再不中听,也是抬举。 一直走到卖豆腐脑的摊位前,七姑娘突然止步,看看那老旧的低矮桌椅,面上显出几分迟疑来。 那人应过他,若是碰巧,可以叫丫鬟买了来。可他没说,她倒是能不能就在这地方将就一下。 手臂传来沉沉的力道,坠在臂弯,碍了她走路。姜柔回头看姜瑗盯着街边吃食,一看是卖豆腐脑的,哪里还不明白。赶忙拉了她好言相劝。 “妹妹该不会就想,要在此地用上一碗?”五姑娘连连摆手,十分不赞同,“这可使不得,便是不顾自个儿脸面,还要顾忌世子颜面的。那会儿还在家里,尚且知道使唤小丫头端回府去,各自躲屋子里偷偷解馋。如今在外头,千百个不合适的。” “可是,世子跟周大人已经坐下了。”绿芙狐疑着两头打量,一句话引得姑娘们倏然回首。 果然见得矮桌后两人锦衣华服,笔直端坐着,不说样貌,便是通身气度也与周遭格格不入。世子眸色沉静,周大人桃花眼清冷。都是举世罕见美郎君,引得来往之人无不侧目。 好些姑娘妇人家被迷了眼,禁不住驻足惊叹,与后头赶时辰急着上工的路人推推嚷嚷,一时间场面便闹腾起来。好在顾忌他几人身份,人人都还知道收敛几分,没敢上前打扰。 于是五姑娘口中“千百个不合适”,因着世子爷这么撩袍子一坐,什么都变得合适了。七姑娘被姜柔让了在世子身旁坐定,心头有几分欢喜。这人说话一言九鼎,应她之事,这便兑现了。 自家小吃摊儿上来了贵客,喜得那对年轻夫妇笑得合不拢嘴。那女子带着些小心,笑得很朴实。 迎上来招呼时候,背上还用粗布巾条,绑着个睡熟的童子,约莫不过两岁上下。向后探手护着孩童,弯腰用抹布擦净老旧的木桌。那抹布用得久了,难免乌糟糟,油渍不好清洗。抹过去便留下一道印记,看得五姑娘眉头直皱。 “小妇人见过几位大人姑娘。您几位看看,是要用点儿什么,小妇人这就让咱家那口子赶紧的去做。”话里带着乡音,好歹听得明白。 七姑娘眼看身旁两位坐得四平八稳,没敢指望国公府世子与御邢监头头放低身段儿。绿芙简云又坐了另一桌,索性自个儿开了口。 “一碗酸辣豆腐脑,辣子要放得足。葱花荠菜花生米,有的尽管放。”说罢想起身边人好处来,侧过身子,温声道,“世子与周大人要哪样的?咸的或是要放糖?” 看她如了愿,小脸都亮起来。生平第一次在这种地方用食,虽不适应,到底没扫她兴。“少辣。” 一桌子四人,坐得满满当当,到头来,周大人冷着脸拒了她好意,五姑娘更是摆手不迭,直说不饿。 七姑娘一勺勺往嘴里送吃食,红艳艳的小嘴儿,眼睛眯起来,格外满足。辣得狠了,起初还嘶嘶吸冷气。后来发觉世子仪态甚雅,无声无息,相比之下,倒是她规矩不好。只得按耐着,一杯杯往肚子里灌凉茶。 之后又去了麓山县城久负盛名的酒肆,这回五姑娘总算能放开了垫垫早就干瘪的肚腹。 直到换乘马车,往县城外小潺涧去,绿芙犹豫许久,为着自家姑娘好,还是狠下决心,诚心劝谏。 “小姐,往后若是万不得已,您还是莫与世子同桌进食的好。真赖不过了,也务必要拉个人与您垫背。奴婢在一旁看着,您与世子同坐,单只看世子,就如那天上明月,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至于您,”小丫头咬牙苦想,总算寻到个贴切的说法。 “世子身旁多一个您,您也不像五姑娘那样矜持。被辣得嘶嘶吸气,狠命灌茶那会儿,奴婢瞧着满满都是揪心。只觉得世子通身光华都被您压下去,就好像遇上了天狗食月,全给您糟蹋了。”话里带了多少可惜,绿芙怅然一叹,马车里瞬时安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63章 同游(3) 马车悠悠行在土埂路上,七姑娘果然不愧五姑娘私底下唤的一声“面人儿”。别人想要拿捏她,软绵绵,不让你得手。她自己揉捏起自己来,翻来覆去,得心应手。 烦心事儿扰了她,她便和面似的,将那些个心头不痛快,搓揉两把,揉得细细碎碎,彻底化了,继续过她安生日子。当初被世子逮了把柄,七姑娘心头有数,一句“该来的总归逃不开”,心头便被她宽慰了。直到那人到了她跟前,还真就没把她怎么着。于是这懒散性子,暗中又滋长两分。 这会儿七姑娘又“面儿”起来。刚才绿芙那丫头不经心的气人话,惹得她心头郁郁,撇过脸去,只顾自个儿瞧风景。 本以为自己遮掩得好,藏了拙。到头来旁人眼中,还是她“糟蹋”了他。不过糟蹋世子也不是头一回,好在相处日久,今非昔比,她远不如当初那样怕他。 仔细算来,她糟蹋过他的锦衣佩绶,糟蹋过他对姜家的护持之心,糟蹋过他给的经文,如今,连人也给糟蹋了。 这么想着,她便懒懒倚在卷了竹帘的窗棂上。外头一片生机朗朗,有风灌进来,卷走了暑气,留下一室清凉。土埂路不比官道平整,时时颠簸,摇得她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影,一丛丛郁郁葱葱,眨眼就过去了。也不知刚才停了鸟雀的枝桠,是桂树呀,还是榆钱。 也对,她何必因着绿芙的话闹心。那人公事繁忙,该没心思将她闹出的笑话,一件件一桩桩,烙印似的记在心上。就好比窗外景致,过去了,也就淡淡遗忘了。日后回想起来,顶多觉着她规矩不好,当好好教养。 春英窥见姑娘缓了面色,回头瞪一眼绿芙,恼她惹姑娘不痛快。小丫头委委屈屈,总算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 马车徐徐行了小半时辰,终于在一处山坳里停下。领路的是个当地樵夫,靠山吃山,自然对山里摸得清楚。 那人是个老实人,第一次得见贵人,一路都陪着小心。多余的规矩不懂,只知眼前人冒犯不起。这会儿下了马,佝偻着背脊,不敢挺直腰身。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口齿倒还伶俐。 “几位爷和姑娘,前头便是小潺涧了。不远,拐个弯儿就到。那地方被湍流冲出个河滩,岸上常有野鸭白鹭,没有大的声响,都不怕人。上月还能在芦苇荡里捡野鸭蛋,如今不巧,错过了时节。不过又有旁的些趣味儿,能见到才长成的雏鸭,在河里连成一串儿浮水,尤其招姑娘喜欢。就是听不得车轱辘隆隆作响,否则远远听见,也就四散惊逃了。只能劳烦您几位多走几步路,脚下尽量放得轻些。” “河里有野鸭?”五姑娘顿时惊喜起来。七姑娘虽没明着表示,一双眸子却霍然晶亮。 捕捉到她眼中欣喜,他微一思量,召了周准近前说话。 七姑娘只听见世子低声与周大人吩咐了差事。片刻便见随行的军士齐齐退至山道口,十来人分作两列,封了进山的小道。 她起初以为这是世子出游的排场,慢慢就觉得不对了。留心打量两旁军士,俱是轻甲加身,行走间动静不小。这才恍然,那人竟心细如尘,这样考量周详。 近日来山里未落雨,被人踩出的小径上,两位姑娘跟在后头,丝毫不觉吃力。行出一小段路,渐渐便能听见前头有潺潺流水声。绕过一排低矮的灌木,眼前骤然开阔起来。 小潺涧源头,隐在芦苇荡中,一眼不可见。河流蜿蜒而下,淌过了河滩,芦苇渐渐稀疏起来,便可见得清澈流水,粼粼波光。两岸绿树成荫,草甸生得繁茂,星星点点缀着野花,斑斓可人。此处河面较窄,不远处还能看见一座简陋的青石板桥。河对岸生有一株树冠阔大的黄葛树,这时节在底下乘凉,定是桩美事。 常年养在深闺,骤然见到如此美景,自是心头欢喜。便是平日对世子很是惧怕的五姑娘,此刻也因着良辰美景,松快了心神,胆气足了些。 “我与七妹妹欲往浅滩赏雏鸭,世子您可要同行?”姜柔指着上游那片无边无际的芦苇,客气相邀。 七姑娘垂着眉眼,暗自偷笑。他这样的人物,掌的是生杀予夺。赏雏鸭……五姐姐真是敢想。 瞥见她嘴角强忍的笑意,他眼梢一挑,沉声应下,“同去。” 她无比讶异,觉着这话就响在头顶,像是专程说与她听?抬起眼眸,果然对上那人颇有兴味的目光,她心头有鬼,自然不敢与他对视,急急调转开视线。 好在这时候管旭推说上了年纪,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欲带人先行一步,往对岸树荫下垂钓。顺带要走了简云绿芙,使唤她二人打点些琐事。 经了这一出打岔,事情自然也就揭过。七姑娘落在后头,偷偷打量那人背影。 该不会这般巧,被他发觉她在笑他的吧? 一路到了河滩,脚下早没了路。怪石嶙峋,块头还不小。芦苇多生长于水中或湿地,还没靠近河岸,已被眼前一簇簇比人高出半头的芦枝挡了前路。她与姜柔拣了个小土坡站着,脖子都要仰断了,踮脚止不住惊叹。 眼前很是漂亮,成片的芦花,风一吹起,芦花便翻起海浪,黄橙橙的芦海一**荡漾开来,无边无际,令人神往。等到风散了,浪花便退了去,心头竟觉十分可惜。如此美景,当可入画的。 “路不好走,想好了,可还要去?”好笑她矮冬瓜还没抽条,这样的身段,委实自不量力。浅滩上一不当心便是淤泥,踩下去摔跤都是轻的。 “不去了么?”她仰着脖子,极目远眺,很是失望。 “就这么惦记那扁毛畜生?” 她点一点头,觉着他这话不中听,委婉陈情。“雏鸭幼时很讨人喜欢。毛茸茸的身子,嫩黄嫩黄的,外撇子八字脚,笨拙却不讨人厌。” 他定定打量她,按耐了许久,方才强忍住没笑出声来。极好,这姑娘连秧鸡仔与野鸭都没分清,竟有胆子在他跟前侃侃而谈。 被他看得不自在,七姑娘忽然想起个人来。 “旁人却是如何过去的?”转头问那随行的樵夫,眼中些微带着希冀。方才听他说起“姑娘家尤其喜欢”,便该是有人亲眼见过。 那老实汉子拱手弯腰,礼数乱得很,堆笑回道,“订了亲的姑娘,都是由郎君抱过去。没定亲的,来这芦苇荡游玩,也多是心头彼此中意,不差被芦苇掩着,避着人再亲热一回。” 听了这话,穷根究底的七姑娘总算清净了。小脸眼看着泛起红晕,连着一旁五姑娘也跟着羞臊。 “如何,若还不死心,本世子与周准倒是不妨勉为其难……” “不劳烦,不劳烦。”两位姑娘同时叫起来,摆手不迭,又羞又臊。 “你怎地不早说!”五姑娘恼羞成怒,回头瞪一眼那粗布麻衣,面色黝黑的樵夫,只觉这人愚笨得很,没个眼色。 那樵夫吓得连连喊冤,“来之前,是方才那位大人教小的规矩,只说主子们不问,绝不可随意多话。” 听他如此辩解,众人皆知这是管大人顾及世子喜静,特意给的吩咐。确是怪不得他。 七姑娘再看一眼方才还觉得令人着迷的芦苇荡,忽然发现这地方果然得天独厚,正好应了“瓜田李下”“天地之间”的妙处。 除了野鸭白鹭喜在此地栖息,怕是还得添上好些对“野鸳鸯”才是。 七姑娘越想越觉难为情,连忙挽了五姑娘胳膊,面上强作镇定。“野鸭也不是一定要看的。此处行路艰难,若是执意前往,崴了脚反倒给您与周大人添乱。还是回去寻管大人的好,静静坐着,垂钓也雅致。” 看她打了退堂鼓,他了然允了。末了一本正经补全方才未说完的话。 “哦,原想着与周准过去看看。若是遇上雏鸭,带几只出来与你二人赏玩。既是没了兴致,这便回去。” 返程路上,两位姑娘神情不比来时雀跃。早知世子是这么个意思,怎么也不该急着嚷嚷。丢人不说,连雏鸭也彻底没了指望。 七姑娘怅然耷拉着脑袋,心头正悔着,便没留意身后何时少了一人。只余腰间配着云绣玉璧香囊的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64章 同游(4) 又回到方才来时的灌木丛,石板桥便在下游不远处,此处望去,还能瞧见一身鹅黄的简云,正蹲在岸边,拎了木桶打水。一旁绿芙伸手帮衬,两人嬉笑着泼水玩闹。 “先前被管大人带走,绿芙那丫头还不情不愿,这会儿倒是玩得自在。您要叫她,人还不一定舍得回来。”春英遥遥一指,叫姑娘好生瞧瞧。 七姑娘作势抬抬下巴,说得正经,“不回来正好,省了给那丫头的月例。那话怎么说的,我这是百家姓少了第二姓——缺钱。” 几人哄笑起来,轻轻脆脆的笑声,沿着河畔传出老远。初夏里日头不小,好在此地风光宜人,行在山水之间,也就格外惬意了。 途径一片阔地,五姑娘几次发现身旁姜瑗缓了步子,以为她是稀罕那黛紫色野花,也就好心问一问。“真要喜欢,尽管去摘,等你就是。” 看她弯腰摘了朵小花递到跟前,七姑娘讶然,这才知晓五姑娘这是误会了。温和道谢,还是接在手里。 “五姐姐有心。不过妹妹看的却不是花草,而是一味药草。诺,便是此物。”可巧,两步开外就有一株,索性指了她看。 “药草?”过去蹲下细瞅,捻了叶片左右打量,五姑娘回头很是困惑,“怎地瞧着有几分眼熟?” “能不眼熟么?小姐,奴婢给您绣得荷包里,不就是添的这味药草?每年端午洗药浴,还需提早到鹤年堂抓药的。” 五姑娘不喜女红,细枝末节的,自然就不放在上心。这时候被辛枝一提醒,总算拨云见日,猜出几分。“这是艾草?” 两指一掐,摘下片嫩叶凑鼻尖闻闻,才嗅到那气味儿已嫌弃拿得远些。“闻着就倒酸水,又苦又涩,果真是那艾叶,这个味儿一准儿错不了。” 起身拍了拍手,接过辛枝递上的绢帕,仔细擦手。“鲜活的艾草原是这模样。寻常所见都是干巴巴,土黎色捆做一束,挂在墙头应个节气。”想了想,又随口一问,“这两样,可有何不同?” 真要往深处说,辛枝却是接不上话。春英看她为难,好心替她解了围。 “五姑娘说的那是晒过的艾草,又叫‘陈艾’。效用比起新采的要足。陈艾存了地窖,多放几年,用处就大了。能祛湿散寒,止血安胎,平咳喘。捣碎了还能做‘艾绒’,既能入药,又能制印泥。奴婢这也是听小姐讲的,小姐还说书中有一说法,叫做‘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故而陈年的艾草,市集上常有人以次充好,拿不足年份的,讹诈买药人银钱。” 几人凑一处说得热闹,顾衍负手而立,静看那丫头晒得微微发红的侧脸。目光扫过艾草,目中若有所思。 她竟懂药。她跟前婢子说起陈艾,用词讲究,俱是郎中看诊时惯用术语。寻常世家,婢子远没有这份见识。女子通药理,贵女中实属罕见。 药堂中虽有医女,大多却是穷人家生计艰难,只得叫家中女儿出外抛头露面,谋一份差事。如她这般养尊处优,又是何处学来的本事? 同之前一样,他默然记在心上。时机不到,无需急于逮她追问。 一行人终于到了石板桥这头,近处看才略微心惊。桥面极窄,只容一人通过。两侧更没有护栏,石板缝隙长了杂草,细细爬了层青苔,过路时候需留心脚下,格外当心。 春英性子稳妥,走了第一个。回身还能看顾些五姑娘,紧要时候扶持一把。之后便是腿有些打颤的辛枝,走得颤颤兢兢,迈步极慢。 七姑娘也怕惊了她,不敢催促。特意离她远些,好叫她安安心心,不那么急切。她一门心思紧张前头那丫鬟,压根儿就不担心身后那人,故而提防也就少了。 顾衍跟在她身后,不过一尺之遥,伸手便能揽她入怀。 他功底扎实,脚下沉稳,更多还是留心她脚下。前头几人走得慢些,他便耐着性子,走走停停,说不尽的从容端雅。目光落在她娇小身影上,男子眼梢一挑,微微向前俯下身来。贴在她左边耳侧,用只他两人听见的声量,低声问她,“你懂药?” 她是踏实性子,真要做一件事,便是全神贯注。 正心平气和行得谨慎,耳畔突然传来他一声质询,她本能回头,不妨这人离她这样近。两人之间只两指之距,他一张俊脸面如冠玉,就这么搁她眼皮子底下,甫一遇上,她愕然怔愣,回神后便是急急惊退。 他亦有些始料不及。没料到她会极快转过头来,鼻尖险些擦过他下巴。他本意不过确认一事,没想她反应竟如此大。 七姑娘受惊之下顾此失彼。这人气势太盛,她拼命向一旁歪着脖子,脚下跟着侧移一步。他眸色一厉,不由分说,出手如电扶住她腰身。将她半搂半抱,目色却阴沉得森冷吓人。 “再敢掉以轻心,即刻扔你下去。” 她瑟瑟望着他,眼珠子怯怯向右瞄去—— 原是她脚后根已踩到石板边沿,再要后退,下场如何,实在不好说。有这人护着,定然不会失足跌落水中;可也正因是他,下场绝对好不了。 这会儿还说要扔她下去,加之前些时候阴沉恐吓,她记忆犹新,绝难忘得掉。 七姑娘在心底偷偷替自个儿辩解:要没世子您神出鬼没,压根儿就不会有这么一出!可她究竟没这个胆儿。还没斗胆包天到与他正面犟嘴。 僵持半晌,终是憋出句令他紧蹙了眉头,却又禁不住心软的话来。 “世子,脖子疼了。” 眼看她借着他依托,执拗向一旁歪着脑袋。他轻嗤一声,缓缓将她扶端正了。 “自找罪受。”瞥见她那婢子快要上岸,他松手退后一步,掸一掸袖袍,一派光风霁月,君子坦荡。 七姑娘哂笑着抬手摁一摁脖子,突然想起他方才问话。 掂量也不过一瞬,她很有信心:这人至今待她不错,定然是她配合得好,老老实实,没敢抵赖。 于是又回头发扬光大,“药理一途,只略通皮毛。”说罢一身轻松,觉着又过了个考验。 没明白她在傻乐呵什么劲儿,他“嗯”一声示意她莫再磨蹭。跟在她身后,心头计较着日后进京,她保命倒是添了成算。 总算到了对岸,七姑娘一步跃过去,春英刚满扶住她手臂,将人接得安安稳稳。才站定,便听岸边绿芙那丫头,脆生生扯开了嗓门儿,冲她们这边儿挥臂欢叫起来,“小姐,雏鸭,周大人赶着好多雏鸭,一大串儿游过来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65章 同游(5) 晚些时候用了鲜鱼河虾烹的肉羹,春英到前头帮绿芙刷碗。七姑娘抬了杌凳,挑了树荫密集的开阔地乘凉。头顶是黄绿相间的黄葛树叶儿,风一起,簌簌摇曳,树影也跟着晃动起来。她躲在底下,捧着凉茶,专注望着斜坡下被栅栏围住,困在里头乱转的雏鸭。 栅栏拣了树枝做成。周大人手脚利落,几下捣弄便算成了事。 她有些纳闷儿,这雏鸭竟跟她想的不同。 个儿头只巴掌大小,该是离巢不久。背部灰褐色,头顶有着十分漂亮的翠羽,只脖子和下腹生出些月白的绒毛。跟她在世子跟前振振有词,说的全然不同。 想起周大人那会儿拾起芦杆,一路板着个脸,沿着河岸驱赶鸭群那一幕,七姑娘不觉暗自好笑。她记得前世有个词儿叫“鸭头”,很有内涵。这人面相标致,尤其一双桃花眼妖艳夺目,倒是与那层意思对得上号。 正私下里偷乐,却听身后有女子婉转质问,“你是何人?怎地拦在此地,不让人同行?” 声气儿很陌生,她扭头看去,却见五六鲜衣亮色的少女,大都佩了金钗玉环,身后还带着体面的婢子。 几人面带迟疑,不敢硬闯,又不舍得离去。许是被此处风光引来,近处看了更是满意,便与对面人僵持起来。 七姑娘瞥见周大人手上握着的芦杆,本就没散去的笑意越发肆意起来。不觉便轻笑出声,惹来身旁人不满蹙眉。 “很好笑?”顾衍单手执杆,临水而渔,恼她惊走快要咬饵的跳鲢。 七姑娘不妨他竟会迁怒,连连摆手,捂了小嘴儿,表了决心再不会如此。只是眼底流转着笑意,一张小脸光采照人。他眼梢挂着她明媚笑颜,眼底温和不为人知。 七姑娘如何也想不到,世子垂钓,竟是虚张声势,唬人得很。打从挥杆起,他便一脸凝肃,架势十足。只是到了如今,他脚下半浸在河里的竹篓,除了一汪清水,再无旁物。 因着之前总被他治得翻不了身,她险些以为这人是无所不能。如今靠着亲手钓上来一尾鱼苗,竟能堂堂正正扳回一城,七姑娘心下欢喜,好看的眉眼弯成了月牙。 那厢被拦下的几位姑娘,虽也震惊面前人样貌柔美,却也惧怕他不近人情,浑身透着股凛冽寒意。 此刻听岸边有人说话,循声张望,便见一年岁极轻的姑娘,正捂嘴儿偷笑。她身旁男子背对众人,长身玉立,仪态雅致。 “呀,石姐姐快看,是野鸭!好多雏鸭,挤在一处数不清数。” 被唤作石姐姐,身段高挑,容色妍丽的女子偏头一看,脸上立时露出了喜色。 “那位郎君,可否唤了你这仆从退下,匀几只雏鸭与我等耍玩?五十钱一只,你看这买卖可做得?” 有了领头的,余下几人跟着好言央求。 七姑娘止住笑意,回头将她几人好生打量。无意间对上一人冷然的目光,却是一微仰着下颚,站在最右手边的姑娘。她怀里抱着卷蓝皮书册,一身襦裙素雅华贵。 察觉她看来,那人冷冷转过头,独自带着婢女到一旁盘膝坐下。背靠着树干,避在树荫底下,摊开书卷搁在膝头,自顾翻书纳凉。也不管同来之人,从始至终都像局外人一般。 “殷宓,你若是不喜与我等往来,直言推脱便是,谁也不会勉强你出门。如今这副疏冷样子,做给谁看?凭白叫外人看了笑话。” 最初说话那女子跑过去拽她胳膊,欲要强拉她起身,像是觉得被扫了颜面。 “撒手。”名唤殷宓的女子竖起书册挡在跟前,深蹙起眉头,语气微恼。“不过是同路,我对那畜生毫无兴致。自看我的书,与你何干?再者说,如何就被人看了笑话?一派胡言。”说罢拍拍书页,真就沉迷进去,任何人唤她也再不搭理。 姑娘们闹了别扭,各自身后随侍的婢子,尴尬着不知所措。 “罢了,随她去就是。”石姑娘招手唤回气蹬蹬,鼓着腮帮子的同伴。牵起她手温言劝慰,哄得人笑了,这才对树下那人冷声道。 “殷宓妹妹,今儿个到小潺涧荡舟游玩,本是看在你那表兄情面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既是你自个儿不情愿,我等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你万不可独自一人,待会儿回去,还是一块儿做伴的好。” 树下那人头也没抬,轻翻过书页,右手一扬,遥指向河岸。 “我与那二人一道回去,不劳你忧心。” 正正被人伸手指着,七姑娘除了起初震惊,反应倒快。搭手掩在唇边,对兀自垂钓,心无旁骛那人,贼呼呼窃窃私语,“世子,您的旧识?” 那人微眯起眼眸,斜睨她一眼。“莫要出声。” 得,这位今儿要钓不上鱼,看这样子,是要赖上她了?七姑娘偃旗息鼓,只得老实下来。 远远见他两人自顾说话,竟是不肯回身搭理,几位姑娘也是娇养惯了的,渐渐便没了耐性。 “那位郎君,观你气度,该是世家中人。石姐姐问了话,依照礼数,总得有个回应才是。” 七姑娘心头一跳,真被她遇上个胆儿肥的。这人正不如意呢,偏偏就往他枪口上撞。 果然,便听世子从善如流,那姑娘讨要的回应来得极快。 “聒噪。打发远些。” 片刻过后,七姑娘傻眼看着周大人领了差事,芦杆啪一声抽在地上,跟个罗刹似的,面沉如水,目光在几人身上徐徐掠过。 姑娘家平日养在深闺,何时被人如此恫吓?吓得纷纷白了面庞,搀扶着跌跌撞撞,向远处奔逃。 七姑娘坐在杌凳上仰望周大人伟岸身影,想象那荆条抽在皮肉上的滋味儿,不觉就缩了脖子。只觉大热天里,周大人一鞭子下来,竟比呼呼刮过的河风管用。 御邢监的头头,果然不是善茬……说要将人打发远些,索性一溜烟赶到河对岸去。这主仆两个,凶狠起来,没一个好惹。 方才还喧嚷的地方,如今只剩那翻书的姑娘一人静坐。身后婢子默默替她打着扇子,两人面上虽有惊愕,到底强自镇定下来。 七姑娘只见那人起身整理番裙摆,带着婢子,姿态曼妙,款款到了近前。面上傲气尽敛,好似无意瞥了她一眼,之后恭敬无比,朝她身后那人深深一福礼。 “殷宓见过世子,恭请世子万安。方才出言无状,还请世子万勿见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66章 一切的开端 七姑娘装了一肚子疑惑。看管大人神情,那位殷宓姑娘分明是与众人识得,且不止一面的交情。可那人冷淡得很,叫起都由周大人代劳。 她甚至怀疑,那位殷宓姑娘,是不是因着容貌不出挑,最多算得“中规中矩”。性情又傲气些,绝非乖巧柔顺之人。故而,便很不讨他的眼缘? 否则他对那姑娘一身疏冷,怎地比起头一次在厢房传召她,还要令人望而生畏。 如今日头渐渐偏西,半边天映着红彤彤的霞光,洁白如絮的云团也裹了金边,仰首望去,天上已是美不胜收。倦鸟归巢,再是不舍,也到了回去时候。 她坠在他身后半步远,不知何时已养成了习惯。他眼神一瞄,她便识趣近前,守着小半步的恭谨,亦步亦趋。这么相处下来,远不如最初那般畏他如虎。 偶尔她也会胡思乱想,猜想这人若是初见时候换一副神情,眸子里稍微和煦些,也许她会被他迷惑,觉着这人性子虽冷,里子却是人畜无害的。 至于她身后跟着的那位殷姑娘,七姑娘觉着自个儿很是佩服五姑娘耐性。 那两人落在身后,五姑娘客套拉着家常。七八句或许能换来她一声轻声嗯嗯,旁的时候,殷姑娘惜字如金。不知是矜持,或是因着她一身傲气。 她偏头偷偷看他,话到了嘴边,在舌尖扰上几回,终究又吞了回去。 方才殷姑娘请安过后,周大人叫的起。这人漠然回身,只问了句“贺桢也来了麓山?”得了肯定答复,他沉着目色,视线反落到她身上停留许久,看得七姑娘摸不着头脑。 贺桢是谁?怎地他听说贺桢到此,第一时间盯着她打量许久? 闹不明白,又顾忌身后有人不便询问,她强压下好奇,准备寻个空子,再试探打听看看。 过石板桥时候,七姑娘越发肯定,世子是真不待见这位姑娘。人娇滴滴一女子,周大人那是冰疙瘩,不懂得怜香惜玉。管大人年岁大,走在中间儿,前后都要有人照拂。唯有殷姑娘,被世子扔在最后,全然不顾她死活。 七姑娘觉着倨傲的殷姑娘这是自找罪受。跟着世子,还不如跟着石姑娘来得自在。 早间进山,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岸边。如今回去,却有种眨眼即到的错觉。到了车架前,七姑娘带着春英绿芙正要登车,便见对面与五姑娘一同站着的殷姑娘,摆一摆手,拒了五姑娘相邀。反而隔着几步远,朝她一指,毫不见外。 “我与她同乘。” 第二次被人伸手指着,七姑娘抿唇,有些不乐意了。 这么个陌生人,态度又如此不讨喜,她没事儿求她,犯得着陪坐着,一路干巴巴瞪眼回去?想都没想,便急着把这包袱推出去。 “世子……”她指给她看,原想说:世子车架就在前头,你既与世子相识,不若去他车上,还能叙叙旧。 话才刚开了个头,她抬起的手臂还举在半空,那人已撩起袍子,视线分明已与她对上,不该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却头也不回进了马车,独留她张着小嘴儿,傻乎乎愣在原地。 今儿是真开了眼界了,一个赛一个主意大,混不讲理的。相识的人不凑一块儿,拉她个不相干的人下水做什么? 颠簸的马车中,七姑娘无奈支肘养神。忍耐半晌,被对面那人看得通身不自在。也不知她在打量什么,一双杏眼在她身上反复探究。好似不盯出个窟窿来,还誓不罢休了。 “殷姑娘,你若有事,还是直言的好。”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自个儿没事儿央求对方,自然不用讨好赔笑。可这位却是有事来求她,只是这人求人的态度——很不端正。 对面那人两手搁在膝头,坐得笔直,眼睛直瞅着她,不骄不躁道明来意。“买下你那对雏鸭,需得多少银子?” 别说七姑娘,便是春英绿芙也傻眼了。这人硬贴上来,便是追着讨要带回的雏鸭?这可是世子给的,自家姑娘可没胆子倒卖。 “你也想要?”若是她没记错,方才这人可是亲口辩驳,“对那畜生毫无兴致”。莫非这是与石姑娘几人犟嘴的么?死鸭子嘴硬,人前装蒜? 看出她疑惑,殷姑娘撇嘴不屑,“那几人太过吵闹,世子不喜,绝不会答应。与其白费功夫,不若静静候着。” …… 难怪赖着不走,原是打的这主意。 “那你方才怎地又不说?” 临走前她不过突发奇想,试探着求一求他,那人还真就应了。于是她与五姑娘各自带回一双挑选过的雏鸭,其余几只便尽数放生。 若是那时候她开口,顺手挑拣一对不是更好? 听她有此一问,殷姑娘沉默许久,带出些懊恼。 “世子跟前,轻易不敢开口。犹豫着想好了措辞,你们已经拆下围栏,鸭子也下了水。” …… 七姑娘觉着自个儿快被她堵得没话说了。下了水可以再捉回来的呀!周大人在,芦杆也在。 “你是想说要我劳烦周大人?”仿若有了默契,她很快读懂她眼中意思。摇摇头,说得慎重。“御邢监掌使杀人如麻,没敢使唤。” …… 车里寂静许久,七姑娘抖着肩头,忍得实在辛苦。这姑娘到底是怎么养大的?性子如此别扭!一边喊着害怕,一边百无禁忌。至少她是没胆子在外头嚷嚷周大人如何杀人如麻。她怕自己被周大人砍瓜切菜了,一不当心也成了乱麻。 渐渐的,七姑娘觉着与殷姑娘说话,不能太委婉,得直冲冲的来。她要说得明白,那位才能听得明白。 “既如此,你也知晓世子待人严厉得很。你与他早就相识,尚且不敢冒犯。我又怎敢背着世子,将亲口讨要来的东西,转手就卖了人?” 殷姑娘古怪看她许久,似不相信,“你怎会怕他?” 七姑娘惊愕瞪眼,这是人问的话么?那人随便往哪处一站,除了他跟前心腹,她还真没发现有谁不怕他的。当她是铁疙瘩么,不要命了与他硬碰硬? “瞧着他对你不同。” …… 七姑娘长长叹一口气,颇有种“有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的凄清。 他是对她不同,她被世子圈了当“国公府自己人”。但凡出错儿,那人是绝不手软。 两人静静对视许久,七姑娘想着,莫非自己长得像软柿子?为何这人不去寻那对她更亲近些的五姑娘,反倒来缠她? 便听殷姑娘自说自话,碰巧与她解了惑。 “那位五姑娘手上的雏鸭,头顶上翠羽比不上你这对漂亮。知晓你为人狡诈,远不如面上这样好相处。想要重金买下,却不知你也心有顾忌。罢了,你且回去好好养着,我得空会时常登门,帮你照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67章 请世子吃瓜? 那位言说要时常登门的殷姑娘,果然翌日一早便带着丫鬟找上门来。言出必行,快得不可思议,委实给七姑娘上了一课。好在这次不劳她费心应付,那位终于失了耐性。遣周准出去,外头很快便清净下来。 还有两日便要入学,心头隐隐有些好奇,又怕授课的女官自恃资历,不好相处。恰好管大人今儿个得空,两位姑娘便在葡萄藤下,围着这位打探口风。 春英洗了香瓜,这会儿正泡井水里镇着。绿芙听姑娘吩咐,拿着柄山水团扇,替异常惧暑热的管大人打扇。 小院儿天井里只要不是正午时候面对面与日头较劲儿,其余时辰躲藤架子底下,也算能得几分清凉,总比屋子里闷着要好。 “宫里的女官,最末品,也比领头宫女品级要高。说话做事儿不是宫女子可比。每位女官都粗通文史,规矩谈吐也就非寻常女子可比。”管大人一身直裰,大热天里手上那柄象牙骨折扇,摇得没个停歇。身后有绿芙伺候着,依旧觉着闷热。 “要说这女官好不好相与,朝堂上与之打过交道的,都会赞一声淑雅顺仪。可这是对朝臣而言,换作宫女,除了最怕宫中‘姑姑’,便要属这伺候笔墨的文书女官。” 两位姑娘听得入神,垂眸各自思量。没留意管大人若有似无朝七姑娘一瞥。 “这女官,起初归后宫管治,然则今岁有变,已被王上拨入内廷,由内廷下辖司礼监掌管。同样被划归内廷的,还有后宫一应宫女太监。” 内廷?七姑娘庆幸这会儿自己低垂着眸子,否则泄露了心头惊骇,怕是无法自圆其说。 管大人提起内廷,从他语气中能听出丝困惑。整一个四方独院儿里,除了世子与她,怕是没人知道内廷的厉害。 “九卿六部”,最初六部从何而来?不正是内廷么!六部一成,便会逐渐取代九卿的权职,说白了就是分权。 如今大周天下,丞相统领朝政,朝政大半落入世家之手。若是内廷建制,慢慢的,朝政会变得繁复。 起初由丞相裁定不会变,只是抵达圣听后,会多出项仪程。由文王交内廷审议,只有过了内廷这一关,才算通了政令。长此以往,外朝便成了空壳,真正能做主的,却是文王手中握着的六部雏形——内廷这一洪水猛兽。 七姑娘脑子轱辘似的打转,一刻也没闲着。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那人没阻止么?为何内廷已然建成? “大人,这内廷以前似未听说,是个新起的衙门么?”五姑娘接过简云切了片儿,摆了花样的香瓜,亲自端着瓷碟,递到管大人手边,“天热,冰镇的瓜片儿最是解暑,您尝尝。” 谢过她款待,管旭就着婢子服侍擦了手。挑了片儿水红,并未熟透的。咬一小口,含在嘴里润一润,这才吞吃下腹,免得凉胃伤身。再吃却是要歇一歇,世家用食很是讲究,养生之道钻研极深,也乐意恪守。便趁着这空荡,与她二人说说话。 “这内廷行事,就如同裁缝铺的衣裳,一套一套的。不是内廷中人,很难摸得清楚。起初由公子成上书,呈禀了内廷诸多好处。之后朝堂奏对,各家争执不下,一度闹得不可开交。说得太细,你二人也听不明白。只需知晓,此事最后由世子做主,国公府出面玉成了作罢。” 低敛的眸子中闪过惊愕。七姑娘轻蹙了眉,想不明白那人用意。 要说他没察觉内廷的机要,她是千百个不信的。没人有比她更清楚那人的城府,他眼中深藏的秘密,她是连碰都不敢碰的。 那是一团蛰伏的火,一不小心溅起了火星,便会燎原而来,引火烧身。 蓦然就沉静了。她好像觉察时局变得更坏了。 “七妹妹?”姜柔看她捧着瓜片儿出神,胳膊肘碰碰她手臂,“叫你呢,怎地突然走神。你可要去请了世子出来,一块儿纳凉,用些香瓜也好。” 脑子正乱,七姑娘一句话囫囵听了个大概,端起新切了摆盘的果片,应了声是,慢腾腾到了世子门外,敲了敲大开的隔扇门。 “世子,您吃瓜么?” 五姑娘怔然瞧着她,方才那一声没将人唤醒么?她是叫她请世子出来,借机套个近乎,也好为将来打算。怎地姜瑗自个儿送上门去了? 转念一想,也好。他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私下里亲近,说不得世子会愿意透出些对郡守府大有裨益的消息来。家里好了,自然大伙儿都好。遂也安下心来,一面吃瓜,一面听管大人说些女学里的琐事。 她撩起竹帘进去时候,那人正临窗而书。 一张平头朱漆案,有些狭长,刚好能平铺了宣纸。他侧身对着她,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笔走游龙,微微俯身立在案后,神情既淡且静,说不尽的风流雅致。 用玉簪束了高髻,侧颜轮廓越发分明俊朗。月白领口服服帖帖,显出他一贯的精致讲究。因着得闲,只穿了常服,藏青缎面上亮银色蟒纹,十分抢眼。 那人挽着袖口,露在外面的手腕如上好的美玉,七姑娘极快调转开视线。心头不由比对,那人手腕,比她生的好看。 “自坐。”他依旧沉凝执笔,并未因她到来就停了笔墨。 又闻到屋里熟悉的冷香,她端着盘子,四下里环顾一周。正屋落地罩后倒是有一副八仙桌椅,可她敢坐么?那上首位置,平日里都是他安稳坐着,听周大人回禀差事。她要正儿八经,大咧咧坐下,还摆盘香瓜在他搁公文的条几上,像个什么话? 踌躇着终于在平头案离她稍远那头,脚蹬下瞄见个小杌凳,她眼神一亮,放轻手脚从他身后过去,到了杌凳跟前,又犯了愁。 这也离他太近了些,她要坐下,不是自找别扭么?于是将手上盛了香瓜的碟子往窗前摆放盆景的小几上一搁,腾出手,回头搬着凳子,向后退一步,瞅一瞅,再退一步。直到觉得那人眼梢瞄不到她,这才过去又端了盘子,安安静静坐等他完事儿。 他低垂的眸子目色沉了又沉。打从她进门起,从脚步到行止,他无不留心。看她小心翼翼,自以为逃开他视线,捧着瓜盘,肉团子似的缩在花架子底下。他借着舔墨,在砚台上沥干多余的墨汁,将她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低垂着脑袋也不知琢磨些什么,云髻插了金步摇,流苏垂在鬓角,衬出她天生好颜色来。想事情想得这般专注?竟端着瓜盘,自个儿拣了一块儿,往嘴边一递,洁白的小牙口咬得软绵绵,半晌才咽下去。 他眯一眯眼,视线终究回落到宣纸上,目中已是晦暗一片。 “请本世子吃瓜,还是看你吃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68章 无需道明的信赖 她嘴里嚼着清甜的果肉,听他质问,片刻后回神,赶忙一口吞下。咽得太急,被汁水呛了喉咙。正仰着小脸一边咳嗽,一边看他,样子狼狈得不成体统。 他回身凝眸,暗叹一口气,搁笔过去接过她瓷碟。“没人与你抢。” 她脸涨得通红,联想起他方才问话,这人莫不是以为她是贪嘴?刚要辩解,嗓子却咳嗽不止,呛得岔了气,鼻子呼气都难受。 一方绢帕递到眼前,她感激看他一眼,接过来胡乱揩一揩眼角,抚着心口,好容易才停下来。 他过去倒杯温水,看她咕噜咕噜灌下去,与那日早市上一个样子,规矩学得实在敷衍。再抬头,小姑娘眸子水汪汪,洗过似的,湿得能滴水。他眉心一跳,调转开视线,却又撞上她还没来得及擦干的唇瓣。像七月的石榴籽,海棠红里带出晶亮,有种想要品尝的渴望。 他颇有些无奈,她这样轻的年岁,总不自觉就招惹了他。她是没开窍的顽石,他欲要亲近,却不敢唐突她太过。她身上藏着秘密,偶尔眼中透出的沉寂,令他不觉就起了怜意。 “多谢,帕子洗干净了再给您送来。”她出了丑,羞窘更多些,也就疏忽了细节。被她这么一提醒,他眸子一紧,弯腰从她手中抽回绢帕,硬生生说了句“不必。” 他方才看她难受,竟错手拿了水潭边拾起的绣帕。这丫头迷糊,他便堂堂正正,再收了回来。以后这绢帕还是不要随身带着了。 听他这话说得僵硬,语气不大好。她面色有些尴尬,再想起这人方才在习字。许是朝中有事,让他心烦? 她起身扣着手两手,局促着犹疑半晌,话在嘴里兜了几圈儿,想着说得太直接,必然是僭越。便拐弯抹角,很是诚恳看着他。“想来世子是有成算的,局面再艰难,姜家也不会叛主变卦。” 叛主就是死,还不如搏一搏。既上了国公府的贼船,反贼也干了,还得拖家带口,拼命造反! 七姑娘替家里人表了忠心,只是这话莫名其妙,好在顾衍也不是常人,在心里掂量许久,总算砸吧点儿味道出来。 “又从何处听来风言风语?” 七姑娘眼神往窗外瞄瞄,抬一抬下巴,把院子里乘凉的管大人给卖了。“好奇问了大人来授课的女官厉不厉害,大人无意提了些女官的事儿,说是女官今岁起便不归后宫管了。” 这装模作样的……还知道跟他耍心机了。点到为止,意思是说明白了。她绝口不提内廷,矛头却指得清清楚楚。 他不觉好笑,近臣之中,除公孙是个明白人,再次的,居然是她生出了警惕。这姑娘一碰上死生存亡的大事儿,绵羊外皮一揭,成了长角的羚羊。虽然还是羊,改不了不喜争斗的天性,却机警许多。谁要生出了猎杀她的歹念,她能一蹦三尺高,逃不了就拿角和蹄子跟你玩儿命。 刚才那番话,难怪听出些惨烈味道。 他眼中有笑意流淌,觉着这丫头性子委实难得。扮绵羊时候,任凭你欺负,只要不过分,她娇怯怯,轻易不吭声。真要她命了,或是要端了她的绵羊窝,她能一马当先,蹬蹄子撒野。就跟那回闯他主院,一个疯样。 拣一块香瓜,味道尚可。可惜不如招他眼的“石榴”,叫人心里老惦记着。 眸子一沉,转眼就唬她。“就为这事儿烦心?” 她果然被他喝住,愣愣点一点头。“这事儿还不值得了?” 他眼皮子一瞭,眼角轻轻睨她。那一眼真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七姑娘眼看他走到窗前,半倚着窗棂,慢条斯理,吃个瓜都显出风流来。闷闷瞅他一眼,嫌弃她瞎操心就直说。 这么高的姿态不搭理人,自尊心也会叫屈的。守着公鸡下蛋这等自讨没趣儿的事儿,若非事关重大,掐了世家咽喉,她才懒得搭理。 不过转念一想,世子这态度,是不是意味着这人已经想出了法子,智珠在握了?这么一想,她又松快起来。因着对这人莫名的笃信,心头阴霾跟着就散了。 在他面前也不差这点儿规矩,跟过去,从他端着的盘子里拣一片儿香瓜,自顾笑眯眯吃一口。 “您就当我瞎掺和。方才入了障了,给您送瓜前,只顾着吃上一口。”说罢接连两口咬下去,橙黄的瓜片儿上,两排秀秀气气,整齐的牙印儿,看得他不禁一滞。万般没想到,她还敢伸手了。 这是相处日久,他待她宽和,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见她娇娇小小立在他身旁,埋着脑袋,咯吱咯吱用得一点儿不见外,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啄,他倚窗望着廊下一树芭蕉,不由便想起贺桢亦到了此地,眸中不觉就蒙上层阴鸷。 “以后少与那女子往来。” 她正觉着此时氛围很好,这人难得和气,便听他莫名其妙一句告诫。 “您说的……是殷姑娘?”这得有多不待见,连姓都不肯提的。 嗯一声撂下瓜皮,将盘子推给她。理所当然唤她“净手”。 七姑娘一气儿险些又被呛住。她这是讲客气,懂礼请他吃瓜。怎地还要连带下人的活儿,也一起干了? 而且这人分明吃得考究,指尖就沾了那么点儿瓜皮上自带的井水,这不是穷折腾么? 她苦恼看着自个儿沾满甜水,黏腻腻的十根指头,对比之下有些难为情看他。“弄脏了手,不好在袖兜里掏绢帕。要不您手上干净,自个儿用帕子抹一抹?” 她想问他,您一只手吃瓜,另一只手不还空着么? 他深深看她一眼,用干净的手挽着另一只袖口,每个动作都透着漫不经心的从容,偏偏慢得出奇,故意招她惊叹。 她要学会他三分雍容,太太也得烧高香酬神。 “随身带着的,被你污了用不得。或是你暗示本世子,无需与你见外,当可自取?”说罢眼睛在她两只琵琶袖上挨个儿看过,作势不耐挑眉问她,“哪一只?” 她被他逗得险些摔了盘子。明知他许是捉弄她,可这人偏偏说的像极那么回事儿。她认定他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没胆子试他真假,真就成了缩头乌龟。又被他欺负一回。 偏头向外看看,好言同他商量。“要不,这样的天儿,索性到院子里打了井水洗一洗?不仅能去了甜水留下的粘腻,还能沾一沾凉快。” 话毕,他默然向外行去,这便算是允了她提议。她抿嘴儿窃笑,急忙跟上。不知自个儿略显青涩,未经琢磨的笑靥,远远不及那人唇边淡淡浮起的莞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69章 初入学馆 “此次女学馆共收录学生三十又二。教舍后面四间院落,分别是玉漱斋、玉馨斋、玉庆斋、玉荣斋。自甲字房起,每间院落四干学舍,你等各自愿意与谁搭伙做伴,私下里可以商量。只一点,若是今后哪个犯错,跟她同屋那个,也必是跟着一并受罚的。既入了学馆,便莫想着只往脸上贴金。抬身价,攀高枝儿,肚子里也得有货才成。各院都有掌事姑姑,若是每月过不了考校,姑姑们自有惩治人的手段。” 站在中庭石阶上训话的,是宫中调教宫女子的宋女官。还没到出宫的年龄,却得了上头通融,被遣到麓山女学掌管礼教。 清清瘦瘦,身量极高,女子中实属罕见。颧骨突出,马脸,头上戴了假髻,鬓发梳得一丝不乱。抹了头油过后,连额头都显得光可鉴人了。于是看起来像是又拔高一截儿。 七姑娘半垂着眸子,跟周遭人一样,安安静静听她训话。只觉这麻杆儿似的人,说起话来温吞得很,不疾不徐的调子,话语便连成了线。不时停一停,等你嚼透了,想明白。像是有着无穷的耐性,她只管说,你只管听。她要觉着有人没听清,便会不厌其烦再来一遍。 “能来教舍授课的大人,都是六局二十四司挑选出来的得用人,如今也有官职在身。你等切记,万不可在大人们跟前有不敬,或是失了礼数。大人们教什么,你等便用心学什么。若然学不好,轻则罚‘立桩’;重则罚了浣洗粗使活儿,每日里下学便去领受。甭想着使唤各自婢子代你们受过,今儿你们带来的婢子,同样也得学规矩。婢子若犯错儿,主子逃不开罪责,同屋里那个自然就连坐。” 这样严厉的规矩,底下人忍不住交头接耳。嗡嗡声连成一片儿,七姑娘瞧瞧日头,觉得要遭。 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但凡管事儿的,生来便精通这道道。果然,宋女官脸色都没变,目光温温婉婉,将底下初来乍到的娇小姐们统共溜一圈儿,挥手叫身后四人上前一步。 “玉漱斋的田姑姑,玉馨斋的古姑姑,玉庆斋的曾姑姑,玉荣斋的段姑姑。今后便由她四人督促着姑娘们日常起居礼仪。今儿给大伙儿提个醒儿,想来许多人都知晓,能被称一声‘姑姑’的,都是宫中极有资历,从五品以上女官。新宫女进宫,最怕便是犯到姑姑们手上,这话可不是凭白唬人。” 四位年岁到了,放出宫的姑姑们,一身靛青色襦裙,外头罩绛紫色褙子。脚下软履暗灰色,打扮比面相更要稳重。头上简单梳了髻,只两只金簪,普普通通的式样,没有镶嵌宝珠。人人都是两手扣在腰腹位置,肃着张脸,不见描眉画鬓。 之前进门便领了名牌。七姑娘仔细打量过玉漱斋的田嬷嬷,观她一身气度,又着重端看了她色泽极淡的眉眼,缓缓垂眸,少许遗憾。 这位田姑姑,恐怕并不怎么“甜”得好说话。最和善的,反而应该是看起来面相最刻薄,玉庆斋的曾姑姑才对。 一通训诫下来,从辰时半到了巳时末,好在赶了日头最毒前收了场。只是方才姑娘们交头接耳的冒犯,惩治来得极快。 宋女官离去前撂了话,“‘虚怀若谷’的道理,今儿就教你们个乖。大人们训话,没意见的,就安安生生听着。有意见的,吞肚子里死命给憋着。今儿敢质疑咬耳朵,索性就先饿两顿。饿得知晓谦虚恭谨了,自然也就值得调教了。” 说罢带着随侍扬长而去,只留下姑娘们不甘心,又不敢在姑姑们面前表露出来。只得随着那领路的人,绕到教舍后面,各自进院子早些安顿。 “也不知是怎么个道理,一家出来的姑娘,为何非要拆散?相互照看着不是更好,院子里也能更和睦些。”五姑娘看着自个儿手上玉庆斋的牌子,已是第三次叹气。挽着七姑娘手臂,话里有些犯愁。“曾姑姑那样凶的面相,眼神一瞟过来,跟针扎似的,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比不上你院子里,圆福脸的田姑姑好。” 辛枝简云跟着点头,带着点凄凄惨惨的味道,觉着往后日子不好过。来之前,也没听人提过,连带婢子也要学规矩的。 “老话说相由心生,‘相’这个字儿,说的可不仅仅是爹娘给的一张面皮。不是还有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么?五姐姐何不盼着曾姑姑就是这样的人?” 听她一席话,姜柔偏头打量她半晌,总算闹明白,为何今儿一早上,她都觉得宋女官说话十分耳熟。原是与七妹妹这软绵绵的调子像了大半。 此刻安慰起人来,也不知是客套还是当真。或可信了她话,全当安慰自个儿。 玉漱斋是个四面见方的院落,天井很大,西北角有一口水井。井旁一株榆钱,树冠生得好,水井便隐在树荫下。房前种了蔷薇茉莉,顺着游廊围了一圈儿,四面都是花香,院子便衬了姑娘们心意。 朱漆的隔扇门,推开后便是正堂。摆了圆桌杌凳,墙上还挂了名家字画。与民居不同,正堂两侧是单独的套间,婢子们在外头值夜,姑娘们另有内寝。若是梳洗,里面有净房。婢子们在院子后头还分派了下人房,可供沐浴更衣。 屋里陈设毫不铺张,除了新漆的家具,便是才晒过的被褥。因着事前得管大人提点,上山前,郡守府两位姑娘便弃了不大用得上的衣裳,只带了箱笼,装着贵重首饰细软,旁的全是平日里惯用物件。 走了国公府的门路,如今便体现出好处来。 打水将屋里收拾一番,绿芙拎着茶吊子到后头找炉灶。 春英解开包袱,有条不紊在屋里忙活开来。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清冷的内室便有了丝人气儿。 青纱软罗帐,绣牡丹花团的被面。大大小小各色绣枕,连着姑娘爱用的竹雕笔架,东篱镇纸,二爷送的笔墨砚台……一一搁置齐整,屋里便热闹起来。再到廊下挂上竹片儿串的铃铛,内室门口悬上半幅连珠帐子,东墙妆点上自家姑娘的丹青,春英满意拍拍手,将剩下几箱笼书册搬到外间角落里暂且收着。等得了空,再来慢慢拾掇。 各屋都传出些叫苦的抱怨,世家贵女,何时见过这样清苦的布置。直等到田姑姑在天井里轻轻一哼哼,尤其是身后还跟着两位捧荆条的婆子,四面屋子里,这才渐渐收了声儿。 “小姐,对屋那位冉姑娘好像对您特别亲近。要不是冉姑娘出面,将那位给挤兑走了,咱现在就得跟殷姑娘同屋。”像是心有余悸,春英唏嘘着,整理待会儿还要用的茶碗瓷碟儿。 七姑娘站在窗前,窗户正对天井,推开来,院里情形大半都能收入眼底。 能不亲近么?那可是世子安插的人,里面门道多了去了。日后春英绿芙自会知晓。 正暗自赞一声世子英明,便见殷姑娘带着婢子,施施然从对面儿屋里推门出来。 几步路过来登上台阶,特意绕到近前,隔着窗户与她知应一声儿,“一道用饭”。 与往常每一次对话相同,简洁到无需她答复,她已自顾吩咐身后一人去打了水来伺候净手。之后带着另一婢子,大大方方跨进房门。 就着小丫鬟打帘子,弯腰进来,抬头便与她说得仔细些。 “那人护你护得紧,我几次登门都被周大人冷脸喝退。今日初入学馆,那人岂会放任你不管。这里有吃食,我便过来搭个伙儿。” 这话灵验,绿芙那丫头踩着话音,欢欢喜喜,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从宽大的袖袍里拎出两样儿,高高提起。 “小姐,方才在灶头上遇到个婆子。那人好似识得我,也知道您是姜家姑娘。避着人给了奴婢这两样,说是麻油兔,还有肉粽子。还叫待会儿过去端汤。” ************ 看到书城有亲等更。其实可以白天看的嘛。实在等不了,创世或者创世3g,基本都是0:05就更了。书城延迟太狠了,基本都一个小时,大家别睡太晚,注意健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70章 你来我往 “当真没允你带进来?”沾了七姑娘的光,隔壁院子五姑娘,连带玉漱斋里殷姑娘、冉姑娘,都填了肚子,躲七姑娘甲字房里,关着门偷嘴儿。 临去前,住对门丙字房的殷姑娘,追问起那对雏鸭来,穷根究底,吓得七姑娘连连摇头,拉了五姑娘替自个儿作保。“女学里怎么带得进来?上山前托店家寻个附近的荷塘,放生作罢。” 五姑娘点头附和,话里透着浓浓可惜。“女学里规矩也有些不讲情面了。昨儿傍晚时候,管大人亲自过来打的招呼,我姐妹二人哪里敢不从?” 送走了失望的殷姑娘,春英收拾着席面,绿芙给七姑娘捧上漱口的清茶。 “小姐,您下回问问殷姑娘是哪里人士。奴婢就好奇,哪旮旯能养出这样的小姐。规矩竟比您还差的。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几次三番,见面连句客套话也没有。刚不是还说了,人傍晚还来。” 春英抬手,手背蹭蹭额头的细汗。大热天儿里,关上门,屋里已热得像个蒸笼。再加上绿芙一旁聒噪,明明是怪殷姑娘不讲礼,偏又拉扯上自家姑娘。寻个借口叫她帮手,免她在姑娘跟前,没事儿闲得净给人添堵。 “也不知两位爷那边如何了,只盼着顺利才好。” 女学依附官学而建,都是在半山腰上。从山脚上去,到了半山岔路口,官学往左边儿去,女学则走右边儿的栈道。两院中间隔了堵高墙,平日都有护院轮班看守。管大人隐晦提点,女学花园假山后头,开了个角门。若是平日寻姜家两位爷有事儿,可打点些碎银,叫那看门的婆子传个口信儿。 “初来乍到,实在不方便。过几日摸清了地头,咱买通那婆子,随时都能知道。”又是绿芙接嘴。 好好儿的话,不过是担心自家人,到了她嘴里,硬是带出点儿阴谋诡计的味道。七姑娘侧倚在竹塌上,突然有些后悔带绿芙这丫头出门。 因着是第一日,明儿才正式开课。午歇起来,姑娘们推门出来,聚在院子里相互结交,混个脸熟。 京里来的占了大半,都是出自燕京排得上号的世家名门,便是素未谋面,也多少知道有这么号人在。 燕京来的贵女自有傲气,很快便抱了团。七姑娘发现,这群贵女隐隐对殷宓、冉青陪着小心,她二人身世怕不简单。 报了家门儿,不用她打探,已将那两人来历记在心上。一个是燕京城里殷家二姑娘,表兄乃当朝江阴侯世子,碰巧今年也到麓山游学。七姑娘眸子一闪,立马联想起小潺涧游玩那日,石姑娘所说“若非看在你表兄情面上”,还有那人阴沉着目色,问了句“贺桢也来了此地?” 这么一捋顺了,终于解了她心头疑惑。贺桢此人,原是江阴侯府的世子。 只是才解开一个疑团,又生出个更大的来令她困惑。她自小养于江南,不知距燕京几千里之遥。能有何事与侯府世子扯上干系?为何那人一听贺桢在此,当先便盯着她猛瞧? 她也曾试探着开口,可刚刚提一个贺字,那人便前所未有给她脸色看。七姑娘当机立断,此后再未提起。 而另一人,冉家姑娘,闺名冉青。竟是将军府的嫡小姐。看她那娇娇弱弱,比她更像江南水土养的女儿,委实出人意表。 “冉姑娘会骑马么?”佟姑娘打西边儿来,是兖州巡察使家嫡出三女,自幼在民风开化的陈郡长大,骑射是一把好手。骨架匀称,说话爽快,西北口音十分好辨认。 自从进了女学,见到都是娇滴滴,弱不禁风的世家女,正失望呢,便听冉姑娘是将军家的小姐,虽则对着她那身板儿抱不了太大指望,总归还是问问。 “何止骑马?我家小姐蹴鞠、投射,京城里那些个软脚虾,极少遇上对手。”冉姑娘身后那婢子洋洋得意,一身与有荣焉的英气,立马叫佟姑娘叫了声好,眼里顿时透出些亲近。 绿芙在一旁听得犹豫。各家姑娘都有拿得出手的看家本事,待会儿到了自家姑娘身上,该说什么好?左思右想,勉强想到“与二爷顶嘴、与五姑娘推花牌”这事儿上头。 偷偷拐一拐春英胳膊,凑近了低声问她,“咱姑娘牌打得好,挤兑人嘴皮子利索,这算本事么?” 恰好这时候大伙儿话音刚落下来,得了个空隙,绿芙这丫头便替自家姑娘大大出了回风头。春英气得直拧她胳膊,面色涨得通红。“胡说什么呢,姑娘最擅长的是丹青、描花样。” 绿芙被扭得疼了,哀哀讨饶。“一时真没想到。小姐一年里作画儿也没推花牌次数多呀。” 对座儿藤椅上京里来的几位,考究打着团扇,遮了半边脸,抿嘴儿笑得歇不住气。面上客气言道“玩笑话,自不会当真。”只是眼底丝丝缕缕的鄙薄,顺着那高挑的眼角,慢慢就爬上了眉梢。 七姑娘侧目白一眼自家丫头,两手剥着瓜子儿,笑笑也就过了。 左手边殷姑娘盯看她一眼,跟着从瓷碟儿里拾起一粒瓜子儿,觉着这人果真狡诈。 她要没本事,那位便是昏了头。大周天下,谁敢说一句公子玉枢徒有其表? 在她看来,姜家两位姑娘,没一个老实本分人。大的那个全身都长满了心眼儿,汲汲营营,一手一把算盘都不够她使的。 眼前这个更厉害,水仙不开花,整个儿一装蒜。 话题扯到姑娘家擅长的事儿上面,这个说拜了绣坊的师傅,那个说家里请了琴师。有人看殷姑娘极少搭腔,未免就显得冷清,唯恐怠慢了她,好意迎上来圆个场面。 “殷姐姐平日都爱做什么?家里养鸟么?逗鸟雀可好玩儿了。一只上品八哥,会叫人的,得卖到三百两银钱。” 七姑娘磕着瓜子儿,实在想多嘴接一句:殷姑娘爱追着讨要不花银子的野雏鸭,看她不死心的劲儿,该是觉着得趣。 那位很懂得捧场,一句话抢了刚才七姑娘出的风头。 “但凡多嘴多舌,都该拔了毛下酒。有何乐趣可言?”说罢冷冷扫那姑娘一眼,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不耐烦东拉西扯,不开眼撞上来,叨扰了她,合该拔毛下油锅。 七姑娘总算领会到,为何石姑娘一行与她说不到一处去。这人的性子,寻常人消受不起。 端起茶碗,认认真真赞了句“好茶”,七姑娘面不改色,如同在场就她一个,全然没听懂话里机锋。面上温婉笑笑,客气请众人吃茶。 几位姑娘本已怪异的面色,看着眼前这突然殷勤起来的人,更加古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71章 可以耍赖的嘛 “你看人笑话的方式,很特别。”就着笑料吃茶,还要请人与她一道的,殷姑娘这么些年,也就遇上她一个。 院子里散了场,榆钱树下热闹不在,少了喧嚷,多了分素雅的安宁。叫春英去歇着,罚绿芙身后打扇,七姑娘看着唯一留下来调侃她的人,一点儿不介怀被她戳破了心思。 “你这恭维,我生受了。”没否认她方才就是看了别人笑话,而且津津有味,不曾客气。 听出她话里快活,殷姑娘颔首,觉着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能站在那人身旁,怎可能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这婢子有趣得很。”眼睛盯着绿芙,嘴角竟带出了笑。倨傲的人笑一笑,七姑娘觉着有种雨后初晴的潋滟。原本寻常的姿色,竟是要笑起来,才能捕捉到眼中刹那流露的真性情。五官也跟着娇柔起来。 这个人背后,藏了故事。 摸一摸下巴,七姑娘回身看看绿芙,再调转过来,偏头给她出主意,“你有兴致的雏鸭虽没了,我这婢子刚好能派上用场。得空过来逗逗她,不会输了那鸭子去。”抬手指着身后惊愕瞪眼的婢女,七姑娘卖力吹嘘,“保准比那八哥好玩儿。” 送了忍耐得辛苦,分明想笑,却端着架子离去的殷姑娘,绿芙一把搂住七姑娘臂膀,对那殷姑娘是谈之色变的。 “小姐您别因着担心奴婢常给您惹事儿,或许还会拖累您受罚,就把奴婢往殷姑娘身前踹。您也见着的,那位脾气怪得很,奴婢伺候不来。您想啊,她要真逗奴婢,奴婢是笑啊,还是不笑啊?就殷姑娘那张脸,除了鼻孔朝天,奴婢实在瞧不出来。揣摩不好她心思,开罪了她,不是凭白给您树敌么?” 一指点在她额头,七姑娘不觉好笑。“放一万个心,就你这斤两,顶多算是逗乐子,还迁怒不到我身上来。” 绿芙想想,也对,那位脾气差,对姑娘却比京中贵女有耐性。更犯愁了。那位要与姑娘亲近起来,但凡上门儿就逗弄她一回,日子得多难捱呀? 看她一张小脸皱得跟风干的柿饼一样,七姑娘见好就收,没忘了跟这丫头说点儿正经事。 “今儿宋女官说的话,你在后头可听明白了?婢子犯错,姑娘们也得一同受罚。你倒是说说,我是尽快求了世子送你回郡守府呀,还是将你搁山脚下客栈里,等到学馆休学了,再接你一同回去过年?” 绿芙觉得自家姑娘笑起来虽好看,可这话绝不是什么好话,这是姑娘嫌弃她了?心头一慌,她哪儿敢这时候被姑娘送走?回头崔妈妈问起,皮还要不要了? “真不想离开?你可想明白了,宫里头放出来的姑姑,要罚起来人,摁着你手死命拿针扎你。不让见血,事后也查不出来。却能叫你痛得哭天抢地,生不如死的。这可都是动的私刑。” 春英见天儿阴下来,就怕六月里娃娃脸,阴晴不定的,还是劝姑娘赶紧回屋才好。出来请人,走得近了,便听姑娘正柔声细语糊弄人呢,还拉着绿芙的手,情真意切得很。 春英抿嘴儿忍住笑,近前来帮着姑娘给绿芙泼凉水。“小姐这是护着你呢,心疼你受那宫里头,恶名昭彰十八般私刑折磨。” 小丫头被吓得大热天里连连擦冷汗,心头虽怕,更不肯走了。“不成不成,若是姑姑都用这样歹毒的手段,小姐和你万一有个好歹,没人去收买那角门的婆子,连报个信儿都难。” 春英想笑,没了她,姑娘会被人逮着错处?这时候还念念不忘,要收买那婆子。“那你说怎么办好?” 绿芙急得原地打转,揪着腰间穗子想了许久,哀切切问春英,“我虽没有你沉稳,却也不笨。要不教规矩时候,你做什么,我就一丝不差仿效着。担保一个字儿不多说,一步子不多迈,这样成不成?” “春英这回可帮不了你。”七姑娘无奈摆摆手,“都说是学规矩,还要教些本事,自然就要有成效,防着婢子间相互舞弊。从今儿派院子这事儿上就能看明白,一家的姑娘都要被拆散开,婢子们也好不到哪儿去。甭说是你与春英,便是和对屋冉姑娘的丫头,也分不到一块儿。” 好容易想出个法子,转眼就被姑娘给否决了,绿芙急得快要哭出来,这时候才后悔自个儿不中用。 七姑娘看她是当真慌了神,眼中淡淡泛起流光。她是存心要吓她一回,不把这丫头给唬住啰,像今儿这么出风头的事儿,往后玉漱斋里还不层出不穷,有没有个消停了? 除了那次因为三姑娘的婚事儿,她设计姜春,被关了佛堂。她历来可是乖巧得很,不惹事儿,不闹腾,更不乐意挨骂受罚。 今儿先把这隐患给除了,日后才有和顺日子过。 “这法子嘛,也不是没有。就是得生受些脸色,你受不受得住?” “受得住,甭说是脸色,只要不连累了小姐,您又不送我走,什么都受得住的。只是可能偶尔不服气,或是难过些。” 这丫头……七姑娘心里生出些暖意。她桃花坞里的婢子,虽不是规矩最好的,却是最不作伪的。这也是为何许多年来,一直是春英绿芙陪在她身边。真假对旁人来说或许并不见得如何要紧,可是于她而言,太珍贵了。 前世她导师曾经说过,有一双太过通透的眼睛,心里反而容易蒙尘。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古往今来,无不适用。 她作势想一想,末了点拨她,叫她附耳近前。 “为什么怕婢子们相互包庇呢?除了人情,怕是与姑娘们的‘连坐’,是同一个道理。若是明儿个姑姑说要两人凑对儿,千万别犹豫,春英还有冉姑娘、殷姑娘跟前的婢子,你都不要选。还记得今儿个京里来的那几位姑娘?其中隐隐带头的那个,可记得是何人?” 这考问难不住绿芙。彼时取笑她家姑娘,最装模作样那个就是了!“记得的,那位瓜子脸的胡姑娘。” 满意点头,七姑娘欣慰这丫头总算还有点儿眼力劲儿。 “是极,你便去寻她身后那个唤做‘芙蓉’的婢子。比起另一人,芙蓉才是她跟前心腹。当着姑姑的面儿,挽着她手,笑夸一句‘芙蓉姐姐为人最良善’,多恭维些她,她便没法子当着姑姑的面,直白推拒了你。便是这院子里有人想捣鬼,也没法从你绿芙身上着手。听明白了?” 绿芙仔细琢磨,对呀,自个儿和芙蓉做伴儿,一个出错,两个都要挨罚。连带着各自姑娘也得受罚。院子里就属京里来的贵女身世最显赫,对七姑娘也没见什么善意。这么一来,领头的那个被束缚了手脚,便是记恨方才姑娘笑话了她们,想拿捏她绿芙给姑娘难看,也不会愿意将自己给搭进去的。 小丫头得了锦囊计,欢欢喜喜抬着杌凳,回屋去了。 春英眼里带着喜色,姑娘果然是有本事的。为了不因绿芙那丫头栽跟头,索性便绑了她到对方船上去。顺带还能赚个名门望族家贵女的心腹婢子,来给绿芙全心担待着,姑娘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快赶上炮竹声啦。 “您就如此肯定,明儿个姑姑一定会将丫鬟们分开,再凑了对儿,共荣辱么?” 七姑娘拾起被绿芙那疯丫头扔下的团扇,慢条斯理晃两下,带着她施施然回屋里去。 “这人呐,烙入骨子里的习性,一时半会儿可改不过来。管大人不是说了么,宫中宫女当差,都是两人一班,绝不可单独行事。你看那田姑姑,分明可以带一个婆子,震慑了姑娘们就好,为何非要两人一并带上?又何不自个儿一人来立威?这便是规矩。根深蒂固的祖宗礼法。忘了么,宋女官可是说,四位姑姑,可是刚放出宫的。小半辈子被人这么管束着,到了自个儿管人时候,最可能,便是照搬这一套,身份调转个个儿罢了。” 想起一事,回头嘱咐春英,“绿芙那丫头是个粗枝大叶的。傍晚时候你装作去灶上要热水。那婆子再给你吃食,务必瞧瞧,能否找出替她把风那一人。小厨房那地儿,绝无可能一人当值。最好是两人都能混个脸熟,日后行事也方便些。” 玉漱斋丙字房里,又冬替自家姑娘整理最宝贝的孤本书册。一边忙着手上活计,一边疑惑道,“小姐,方才七姑娘那样,算是得罪了京里几位吧?您不高兴了,赏人冷脸,她们如何也得受着。可七姑娘不同,她出身寻常,敢在您落人脸面后笑场,还请众人吃茶……想来那几位不会欢喜她那不识趣的性子。” 殷姑娘正分门别类,忙着往书架上归置书卷,听她这话,全不以为意。 “有这闲心替她瞎操心,不如打起精神,看她如何安置绿芙那丫头。” 她刚才好心点出那婢子“有趣”,想来她也听明白她话里意思。可那人却插科打诨,把话题带歪了去。既是她善意提醒那人不领情,她便一旁看着七姑娘如何圆了这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72章 入学(上) 翌日一早,姑娘们穿上统一式样的衣裙。上身儿翠绿对襟短襦,染了碎花,襟口缀霜色贴袖。外头罩上鹅黄曲枝花的褙子,底下是曳地百褶裙,裙长五尺,刚好合了世家规制。照规矩往庭院里一站,分作两行,侧面儿看去,人人脚下都露出一截儿月白织锦的凤头履,鞋头高高翘起,正面儿绣上盛放的牡丹,处处透出华美细致来。 田姑姑身后照例带着两个双手奉荆条的婆子,叫她们站一旁,自个儿却从始至终扣着手,端在胸前,颔首挺胸,依次从姑娘们身前查看过去。 像是吐一个字儿,才迈出一步,她走得温温吞吞,端雅而庄重,一张丰腴有福的面庞上,眼角堆着笑,只是这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 “你,出来。”那手指轻飘飘,捻了个花样儿,落在第一排左手数过去第三人身上。 七姑娘悄然瞭起眼眸,向斜前方极快瞄一眼,模糊瞥见个背影,便又低眉敛目了。是京里来的姑娘,好似姓赵。 只见那女子福一福礼,跨出一小步,姑姑面前规矩极好。可惜宫中出来这位,显然不是容易讨好的,也极不好说话。 隔空比划两下,丁点儿不给人留情面。数落的话箭头似的,直戳心窝子。 “女学之中,首重内秀。上品贵女,讲究珠圆玉润,仿若上好瓷器,由内而外透出温泽细腻,而非扎人眼球的琉璃珠子。如她这般,头上满插大红大绿,镶宝珠的翠玉珠钗,张扬而辱没了身份,不堪仿效。今儿是第一次,容你一回,只罚了午后廊下‘立桩’一个时辰。若有再犯,藤条十仗。” 不过多戴了几副首饰,头面上太出挑,便被逮了错处。最叫人诧异,这规矩之前可是从没有提过。 转瞬就从“上品贵女”中被除了名,那姑娘绷不住颜面,脸色不免就难看起来。 这便又是一处错了。 “名门闺秀,切记风度娴雅。多大的事儿到了头上,自顾从容应对就是。里子再不堪,面子也得风风光光。”指着又罚她一个时辰。 连带的,那姑娘身旁女子也就一并受了罚。这教训深刻得,七姑娘眨眨眸子,决定回屋先与冉姑娘告个罪。她眼力劲儿再好,也不是神棍,猜不中天下掉下来的罪名。 直到田姑姑满意了,这才带着众人往前山教舍行去。一路鸦雀无声,没人会自找不痛快,傻乎乎当了出头鸟。 穿过竹林小径,蜿蜒曲折,清净的山道两旁,有鸟雀为伴。半晌后到了教舍门外,三间开的朱漆大门,只中间两扇大敞着。廊下挂了泥金彩底的匾额,透过洞开的大门,可见里边儿人影绰绰,已经有别院的姑娘们早到一步。 跟着姑姑跨进门去,两人成行,到中庭寻了空位挨个儿站定。因着裙裾需得铺陈开来,这许多人凑一处,中庭的青石板路上便展开一匹匹华美锦缎,甫一望去,贵气逼人,不似在山中,反倒像到了琼楼玉阁。 教舍是三进大院儿。前头是正殿,也是女学的讲堂。后面设有书斋、绣坊、琴室,连诵佛的静室都有。最里边是一湖活水,做了莲池,假山掩映间可见石桥水榭,精致极美。西北角建了芜房,供女官歇息之用。寻常女学生不可入内。 等到人齐了,又是昨个儿见过的宋女官从大殿里出来。目光扫过底下站着的诸人,似不十分满意,轻蹙了眉头。 “打明儿起,再有人摆出副棺材脸进门,不懂得礼数尊卑,赏藤条二十仗。”静谧的眼波向玉漱斋看来,隐隐落在倨傲不知收敛的殷姑娘身上。 七姑娘暗叹一声好险。一头为那性子别扭的姑娘嗟叹,一头谢过世子救自个儿于危难,好歹逃过与殷姑娘同甘共苦。脸上便慢慢堆出三分笑意来,温温婉婉,若有似无,比田姑姑只是守礼的笑靥,更显自然和煦,几乎寻不出痕迹。 宋女官见底下有几个机灵的,她一说棺材脸,几人便柔了神色,便将她几个牢记在心上。打算再观望些日子,若是当真值得栽培,便多下些功夫。毕竟,这一批贵女,将来前程,连宫里昭仪娘娘都说,指不定就能大富大贵。如此,也算结下一桩善缘。 “你等记住,既入女学,便是一视同仁。想仗着家世耍横不服管教,此处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这却是明着敲打,这位大人对各人背景都是了然于心。不论燕京各府,或是江阴侯府的招牌在外面如何响亮,女学之中,也就是背景光鲜些。该罚的,依旧要罚,别指望能网开一面。 七姑娘偷偷回味昨儿个偷吃的糯米粽子,软黏黏,肉馅儿炸得又酥又香。她得谢过世子,侯府的手伸不进来,国公府还是挺靠得住的。 觉着震慑够了,宋女官允了众人进入教舍学堂。七姑娘住玉漱斋甲字屋里,自然与冉姑娘并肩跟在田姑姑身后,仪态端庄步上台阶,跨过一尺高的朱红门槛。 进去了,才发现里头格外宽敞。正中摆了四列桌案,中间是甬道。每一列都是两张矮几并排着,一行可供八人列席。每一列便是一个院子的姑娘,头排起,甲字房当先,依次往下罗列。 上首是一张黄花梨书案,与女学生不同,案后置有圈椅,女官授课,能够居高临下监察四方,而她们只能跪坐在案后布着的绒毯上。 大殿两旁各开三扇雕花窗户,支起窗屉,殿内便敞亮起来。此处位于麓山山腰,无需额外摆上冰盆子,已是凉爽宜人。 得令坐下,便见矮几左上角陈列着文房四宝,品质不差。另一头叠放着两卷薄薄的书册。靛青封面,纸张考究,标着《女学会典》,显是讲女学里各样规矩的书。 众人齐齐松一口气,总算有个明处的参照。自此往后,再不用瞎子摸象,时刻防备着又不知犯了哪条规矩。 至于底下那本,因着宋女官还带着四位姑姑,立在上首黄花梨书案旁,也就没人敢擅自妄动,不知是个什么名目。 看看角落里的更漏,几位管事儿的商量过后,只留下玉荣斋的段姑姑带着两名同样捧荆条的婆子,其余几人便从后殿退了出去。 那段姑姑个头儿不高,却是几位姑姑里头,最貌美的。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宫里出来的,好似都是慢腾腾的性子。 “还有一刻钟,今儿来讲学的是尚宫局,司籍崔大人。趁着这空当,你等可自行翻看案上书册,全当囫囵着心底也有个数。只是切记,不可交头接耳,不可擅自离席。” *********** 上架还有几天,沾衣不着急上架。本书的看点都还没出来,前面那么多伏笔,男女主身上的秘密,总要有个交代的。不是我不舍得给大家多更,是我码字慢得令人发指了。去年写宠妃的时候,亲们是咋说我的呢,哦,好像是喊我“手残”来着。别太担心以后都会这么慢,上架以后,三更有点悬,至少两更是能保证的。我试过三更,但是晚上写的那一更,应该是脑子浆糊了,第二天老是去修改,越改越慢,还不如不勉强,两更至少不会拉低水准。谢谢各位亲支持~~实在不忿,可以喊我手残沾衣,或者水货沾衣。反正读者群里的妞,都是这样称呼我的,我就当鞭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73章 入学(下) 探手取过《女学会典》,下面压着那本,面上居然全素底子,没见书名。七姑娘好奇拿在手里,惯例的,十分爱惜翻开扉页,仅只一眼,心里便止不住生出些惊异。 极快翻看几页,越看心头越是迷惘。相对《女学会典》,这第二册书,居然收录了大周王朝,前朝后宫所有朝臣、女官、宦官宫女的品阶官职。从当朝三公,到里正、伍老,再到新划归御邢监掌管的司礼监,其下各式品级不胜枚举,繁复冗杂。 七姑娘纳闷儿了。第一天入学,学规矩尚且说得通。一下子跳到跟宫里头扯上关系,却是为何? 来此地的世家女子,将来不都是要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个当家主母的么?到女学里镀一层金,学些个宫中得意的手艺,说不得还能攀上高枝儿。正经主母,精力都放在查看账簿,教养子女,打理后宅上。除了夫家极贵,谁会与宫中扯上关系? 不说官场上朝臣如何,便是宫里头出来的阉人,拿她家里举例,十来年都没遇见一个。正迷糊着呢,手上再翻过一页,一纸素笺夹在其中,跃然入目。 眸子一缩,心跳扑通扑通,又急又快。赶忙合上书页,装模作样换了会典,胡乱摊开来,埋头死死盯住,心神却不知飞向了何处。 方才还感激那人,如今委实吓她一跳。世子一纸笔走游龙的墨宝,她岂会不认得。 匆匆一瞥,只记得那人吩咐她到教舍最里边水榭去寻他。就是那处有荷塘景致,寻常人不许进的地儿。时辰也没说,古怪得很。 七姑娘沉吟片刻,偷偷向左边儿冉姑娘一瞄,见她读得专注,也不知是否知晓那人的布置。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拽拽她案下的衣襟,便见那姑娘忽而偏头,极快向她挤一挤眼。之后撑起脑袋,不时朝身后角落里张望。 “你,何故东张西望?不知学堂上需静心受教的么?” 被身后巡查的段姑姑逮个正着,冉姑娘慌忙起身,涨红着脸庞,深深垂着脑袋,指头绕着腰间穗子,扭捏半晌终于开了口。 “姑姑,早起时候口渴用多了凉水。如今肚子不安生,您可能行个方便?” 七姑娘万分惊愕,眼角直跳。该不会…… “岂有此理!学堂庄重之地,岂容你污言秽语。你与你身旁那个,下学后到佛堂净室自省己过。不许进食,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探望。” 说罢挥手叫人带了她下去,两本书册也一并卷走。这样子,分明是不许人再进来。出恭之后,便是要罚了在殿外廊下“立桩”。 七姑娘顶着众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怜悯的目光,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脸蛋儿羞得微微泛红。这假扮的功夫,炉火纯青了…… 原是如此,她总算闹明白,那人安排这冉青,老早就打着“拖累”她的主意。世子还真是,不拿人家小姑娘脸面儿当回事儿。 因着心头存了事,她草草翻过两页,这里头规矩多得乱麻似的,看得七姑娘暗自咋舌。是不是以后每做一件事儿,都得随身揣着这会典,三不五时拿出来对照一番? 正幽幽抱怨,便听前面传来窸窣脚步声,不止一人。段姑姑疾步走到前头,朝两个婆子使个颜色,两人极快退到她身后,其中一个高声唱诺,“女官大人到,开课!” 底下人齐齐整整肃立起身,见前头配殿打起珠帘,赶忙躬身执弟子礼。两手平举至额前,宽大的袖摆如半幅垂帘,低低坠着,直触到矮几上。 “请女官大人安好。”除去第一堂课便被赶出去的冉姑娘,这问安的声响,于正殿之中异常洪亮。 那人没立时叫起,当头一排几位姑娘只能微微抬起眼睑,看她踩着水红色蝠纹软履,款款到了书案之后。只发出微末声响,就这么静静落了座。 “起罢。”声音既轻且柔,咬字极准,典型的京腔。 七姑娘听命挺直腰板儿,只半抬起眼眸,避开与人直视,依稀发觉这人五官寻常,只周身气度十分不凡。真要说起来,容色算得中上,太隆郡里也是一抓一大把的。偏偏通身都透出股书卷味儿,颇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稳重大气。 她沉下心来,屈膝跪坐着用心聆听头顶那人,潺潺如水声,婉婉道来。今儿只讲了一项,便是衣着打扮,里边儿的学问竟是多到令她叹为观止。 这人是个有真本事的,拎着一个话头,千丝万缕,便细说了下去。并非拿着那会典,照本宣科。 四季衣衫各有不同,遇上节令,讲究便更多。再遇上待客赴宴,家中红白喜事儿,族中推不过的席面,林林总总,竟是没个重样儿。 七姑娘暗自一估算,得,这么着每样都要讲究下来,一年里头,用在制衣一项上,身为世家贵妇,这花销也不止几千两白银之数。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难怪世家最大的进项,绝非朝堂俸禄,而是名下田产粮食,还有各类作坊店铺。 自然,官场上的“孝敬”银子,还有各方投石问路,求荐书、捐官儿的“门路”钱,如此丰盛的油水,各家都是明里暗里,中饱私囊。 如姜家这般门风清正,太隆郡辖下数县,每至岁末,底下人给的供奉,姜大人也会酌情收用。官场风气如此,绝难独善其身。只能摸着良心,酌情考量。 一堂课只一个时辰,堪堪讲到入夏时各类轻衣薄衫,旁的发式妆容,压根儿没来得及提起。时辰到了,段姑姑近前提个醒儿,便见崔女官略一颔首,要求众人谨记今日讲学内容。每旬考校,若是过不了,便交由宋女官禁足,单独关了屋子,直至默背下来为止。 能调教到每人都能默记下来,且不出大错儿,其中手段,七姑娘想想都觉背脊发寒。待到崔女官被人簇拥着离去,她掂量着手上会典,敢情这就是一粗纲?难怪女学课业,能与隔壁官学课时比肩。 下午晌还有堂音律,被排在申时过后,堂下便是饭点。 姑娘们各自收拾一番,抱着书册三五结伴,轻声议论着崔女官口中令人欣羡的宫中华服。可惜那都是祖宗定下的规制,宫外女子不得仿效。 微笑着与玉漱斋中几位京中贵女“客气作别”,那几人看了好戏,假意到她跟前安慰几句,只真心实意的话一句没有,除了一叠声儿“妹妹可怜”,这要换一个人,还不知要难过成如何模样。 好在七姑娘软绵绵,从始至终赧然低着头,等众人摆足了姿态,她羞羞怯怯抬头回一句,“姑姑们也是为咱们好,用心良苦,轻易不能辜负了去。” 一句话堵了悠悠众口,方才凑热闹的,这会儿赶忙闭嘴,挽着臂膀,脚下急急而走。七姑娘占在大义上,谁敢再呛声儿,便是没领会姑姑们的善意,觉着姑姑是心肠歹毒。这哪里还敢接她的话? 不费吹灰之力得了清净,七姑娘慢条斯理合上书册,终于觉得耳根子自在了。 五姑娘笑看她,恍惚间不觉唏嘘。彼时在家里,她与她较劲儿,这人也是轻描淡写,温吞吞驳得你没了兴致。此刻见旁人犯到她手上,五姑娘竟觉心头好受了许多。 果然,斗不过她,绝非她姜柔没本事。而是姜瑗披了张羊皮,内里厉害得很。 “反省过了,早点儿回来。给你留饭。”开口的是自来冷脸的殷姑娘。嘴上说着体贴话,脸上寒冬腊月,冻得碜人。 七姑娘灿然笑开,应了声好。跟两人一道向门外走去。被凶神恶煞的婆子领走前,七姑娘回头冲殷姑娘喊了句话,听得五姑娘止不住乐。 “棺材脸,明儿换我给你备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74章 隐约挂念 被那婆子领着,顺着廊下走出一截儿,便见受罚的冉姑娘头顶书册,贴着墙根儿,服服帖帖站立着,难怪叫罚了“立桩”。 另一婆子执着荆条,正背着她们来回踱步。那荆条一头点在地上,一搭一搭敲击着。磕磕闷响声,在无人说话的廊道里,老远便传进了耳朵。 她身前那婆子一声招呼,对面那人回身颔首,板着脸叫了停。手上荆条当空旋了个圈儿,规规矩矩两手捧着,又被请回了胸前。 “跟好了,先去后头领罚。” 一路没人吭声儿,七姑娘趁着前头两人不注意,极快偏头使一个眼色,那意思:扛得住么? 冉姑娘伸手在腰间系着的名牌,“冉”字儿上头轻轻一点。如此回应,却是说,将军府出来的姑娘,没有名不副实的。 顺着游廊拐过跨院儿,再穿过二门,便见院子中央守着一位赭褐色襦衣,外罩酱紫纱裙的女官。那人头上戴了假髻,正中插一支金蝉玉簪,两侧佩上掩鬓,品级比宋女官高出一等。 “这两人留下,你等且退去。”听这口气,便知是个惯来使唤人的。 院子里只余三人,两位姑娘垂首静立。七姑娘觉着眼前这位,目光在她身上像生了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 这会儿快到正午,日头高高挂在头顶。道旁栽种的垂柳,清凉的树荫是指望不上,便是起风,也难消暑热。只这么站上一小会儿,已觉得头上被炙烤得有些发烫。好在这人也没大耽搁,很快便下了指令。 “你,去那廊下等一等。待会儿有人领路,自会带你去净室。该如何做,她会一一告知。只记得一事,今儿个受罚,是你两人一道,无人稍离片刻。” 话音落下,那削葱般的指头稍一偏转,正正点在七姑娘身前。指尖稍微向下压了压,不过轻微变化,便收敛了颐指气使的气势。 “且随我来。”说罢领着人继续往内院行去。沿着青石板小路,也不知如何绕的弯子。直到了一处角门前,这人才从腰间解下套环,在一串儿铜打的钥匙里挑出一个,很是熟络拧开了锁。 “七姑娘请进。敝姓付,日后姑娘往来此地,都由我为姑娘引路。管大人在里间候着姑娘,已有小半盏茶的功夫。”侧身替她推开了门,门后便是游廊,管大人凭栏而坐,见她二人到了,和煦招手唤她近前。 原是如此,竟是国公府“自己人”。难怪自称用的是“我”,没有端起“本官”的架子。 “有劳付大人。”施礼向她辞别,七姑娘微笑着迎上去。一晚上没见,竟还觉得国公府来人,看起来尤为亲切了。 “劳您久候,先给您陪个不是。”嘴上说得客套,话里亲近,却是掩不住的。 管旭笑着起身,一头与她闲话,一头摇着折扇,悠悠领着人往水榭里去。 “付女官原是国公府为昭仪娘娘备下的陪嫁。之后进宫,考取了女官一职。是个聪慧肯上进的。若非……也不会被打发出兰林殿,到六局当差。磨砺过几年,为人倒比之前更沉稳踏实些。正因如此,世子钦点她过来,帮着姑娘隐匿行踪。女学里,除国公府之人,再无旁人知晓姑娘踪迹。” 话里既道明这女官可信,也是为了安她的心。最初她提出“两全的法子”,希望保住自个儿名节。如今那人已妥善达成,给的好处,远超她料想。 七姑娘聪颖,领会了其中意思,立时顺杆子往上爬。至于付女官犯了什么错儿,被赶出了昭仪娘娘的兰林殿,这却不是她该过问的。 “还请大人放心。姜瑗一路随行至麓山,头等大事便是替世子根除顽疾。今儿个过来,便能着手此事。” 越渐熟悉起来,许多规矩便有了变通。自称姓名,也是一种隐蔽的示好。 管旭了然,抚须而笑。这姑娘实诚,人也通透。只是没个比对,便不知世子对旁的女子,远不及对她来得上心。这会儿还以为那位是单只瞧上她一身本领,心思端正,从未往别处想。这却是……令人哭笑不得。 事到如今,文王亲拟,留中不发那纸诏令,已让管旭多少察觉出,当初那般自以为是的猜想,恐怕大错矣。 若是世子只将她视为细作栽培,诏令一事已尘埃落定,再好的苗子,也该弃之不用。然则观世子待她,分明比之前操心更多。 不止对姜家格外仁德,事情变故后,更是多有替她谋划。其中用心,只怕需得七姑娘将来,自去慢慢儿体会。 只一事令管旭稍有忧虑。眼前这姑娘品貌俱佳,惟独出身,即便入了女学,也难免要落人口舌。世子欲行纳七姑娘入府,位份上,怕是顶多够得上个末等侍妾。如此安排,这位可会甘心领受? 需知晓,当初没有国公府名头震慑,这可是个胆大的主。当机立断就出了手,连御邢监副使大人都敢戏弄。可见不是个随意妥协,没脾气的面人儿。与她表象,相去甚远。 七姑娘不知管大人心头所想,只觉这内院景致,比起道听途说,更令人心折。 蜿蜒的游廊,环抱一池青莲,其间山水秀丽,亭台雅致。道旁开了月洞门,进去便是一间儿独院。楹联匾额提了应景的诗词,假山花树层层叠嶂,掩映在山水之间,有种江南别院,精致婉约之美。 “来之前听人说起,这内院之中,除了莲池,景致虽美,却只在西北角建了芜房。如今亲见了,才知晓‘眼见为实’的道理。” 听她话里带出感概,管旭收起折扇,烫金的折扇骨架敲打在手心,盯看她时候,眼底便泛起了笑意。 “姑娘此刻所见,已是庭院翻修过的模样。之前这院落,只是简单收拾过,算是官学后山一角。” 这里边儿的江南味道,此刻想来,该是那位极早时候,便算计到了的。 远望湖心水榭,尚且隔着一条建在水上,曲折狭长的廊道,只见得楼阁飞檐斗拱,华美异常。廊下垂了铜铃,四周布下轻纱软帐,长长曳了地。吃不住风,清风过来,平静的水面漾起涟漪,波光粼粼。 成串儿的铜铃叮当作响,叫她想起桃花坞里,自个儿闺房外也挂着这样一幅讨喜的铃铛。每到夏日,夜里搬了杌凳到院子里乘凉,伴着丫鬟嬉闹,它也来凑个趣儿。那样舒心的日子,想起来不觉就露了笑。 轻纱之后,朦胧可见一人端坐的身影。身姿昂藏,高束起发髻,面容俊朗。仅他一身气度,也绝难认错了人。 她小步近前,半道又起了风,纱帘卷起,向她这方飞扬起来。不觉就眯起眼睛,抬手理一理拂乱的鬓发。垂眸一瞬,恰巧望见那人侧坐着,只见得他腰身以下玄色袍服,还有露出小半儿,边角绣着玉璧的霜色香囊。 她嘴角弧度微微牵起,星子似的眼眸越发璀璨绚烂。 他于此处侯她多时。听她脚步声渐近,回眸望去,但见她打扮清丽,正忙着拨拉额前碎发。 他撂下棋谱,隔着几步开外,又有纱帐阻隔,微眯起眼眸,沉沉打量。眼底少有没掩藏住放肆。 一宿不见,竟于她,些许惦念。 ***************** 看到有读者留言,女主性格没现代人特征。沾衣只能说,现代女性那一套,拿回去不管用。蛰伏永远比显摆困难。这是一个理智的姑娘,想要披着无害的面皮,在古代混个好日子,但不巧被人识破所引发的故事。所以,别指望女主如何自强不息,为现代人争光了。她忙着保命,顺带还要保全一家老小,担子很重。万幸的是,她遇上一只很深沉,很有故事的狐狸,狐狸叼了绵羊,回老窝好好宝贝去了。再次重申,千万别当女强、女尊来看。这是温馨的故事,男女主的互动,都藏在细节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75章 避重就轻 管大人退出去说是传膳。七姑娘叠着手,搁在膝头,仪态端庄的坐着。只一双眼睛偷偷向身旁人瞄去。没想到世子对女学课业,亦有兴致。 方才她打帘子进来,不及请安,这人已拂袖指了个座儿。紧挨他右手边儿,没容她挑挑拣拣。那样高的姿态,她竟觉得由他做来,除了贵气,本该如此。 眼睛瞅着他打理圆润的指尖,指甲缝里十分干净。手指修长有力,着实好看。正如他这人——无处不精致。 这会儿他闲闲翻看会典,观他神色,并未对姑娘家严苛繁复到令她脑仁儿发疼的诸多教条,显出分毫不耐烦来。倒叫她觉得,他读起来,比她来劲儿。 “按照规矩,贵女当如何寝卧?” 不妨这人逮着这空当,突然就考校她,七姑娘走岔了的心神赶忙收回来。惯性的,想事情时候,尤其是她拿不准的,便偏着个脑袋,睫毛动一动,努力回想幼时崔妈妈讲的规矩。 “得侧卧着,蜷着腿儿。”顿一顿,接着道,“不许打呼噜,不许磨牙,不许掉哈喇子。更不许托腮。”前面一句,是崔妈妈原话。后头几个不许,是她自个儿记不清,胡乱填补上去,全当是凑数。 他眉峰一动,从书上缓缓抬头,随手将会典扔身后锦榻上。 好得很,小机灵劲儿全使这上头了。规矩岂容她说改就改?就她这散漫性子,往宫里头一扔,一日不到,便得脱一层皮。 看出他不甚满意,她心虚缩一缩脖子。若非被他那字条给惊住啰,她也不至会分心,没时间好好翻一翻书。 果然,学堂上递小抄要不得。好歹也为自个儿辩解两句,“今儿大人讲的是如何着装。四季里头才讲到入夏呢。” 他抱臂,不为所动。“每月‘旬日’,都哪几日?” 七姑娘喜滋滋掰着指头,这问题难不住她。“每月里初七、十五、二十三,再加上月末的尾巴,拢共四日。” 答得脆生生,四根手指立在他眼前,滑落腕间的手钏折了光,温润和煦,入了他眼。这人便越发眯起眼睛,静静端看她不出声。 正摸不清他心思,外头管大人及时赶至。领着十余女婢,个个姿容素雅,一身纱裙,鱼贯进来。托盘上端着扣了青花瓷盖子的各色菜式,一一摆上了桌案。 她觑眼打量一圈儿,这许多人,竟全是生脸孔。不像宫里人,莫非是国公府里跟来的婢子?可这一路上,她却是从没有见过,有婢子随行。 压下心底疑惑,等领头的那个屈膝福一福礼,分列两旁的婢子便有四人上前,拎着琵琶袖,小心翼翼揭了瓷盖儿,递给身后的丫鬟捧下去。 于是浓浓的菜香四散开来。七姑娘见其中竟有一道辣子豆腐,不由眼睛便明亮起来。挺一挺身板儿,刻意整了容色,暗自告诫自个儿,这回再不能糟蹋了身边这人的气度,她得多留点儿神。 将她小动作看在眼里,本欲说教的话,因着摆饭,往后再与她计较。 挥手命人退下,那十余婢子俯身叩首,如来时一般,潮水般悄无声息退了去。从始至终,无人发出不该有的声响,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 七姑娘咂舌,这要真是国公府的婢子,差事实在不好当。见主子就跪,请安都不许。只因没那么大的脸面。 直到管大人也揖礼出去,她眼见着没法子留人,不觉便开始犯愁。 水榭里除他二人,再无旁人,这是指望她服侍世子么? 想她怎么着也是世家贵女,平日里娇生惯养,起居饮食全由崔妈妈等人照看。头一回干伺候人的活儿,暗自在心里为自个儿捏了把汗。 他极有耐性一旁静候。看她起身执起袖口,拖着宽大的袖袍,打眼看去,像那么回事儿。许是觉得手腕被束缚住,握玉箸夹菜时候不灵便,便又向上提了提,露出截儿莹白如玉的皓腕来。 规矩是出了错,而他被她不经意的举动,引得再无心盯她的错处。 这姑娘微微倾着身子,个头儿太小,手够得长了些,露在外头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出来。不上不下吊着人胃口,乱了他心神。想她再撩上去,动作更快一些,又觉这样徐徐缓缓,分明是折磨他,却另有一番缠绵悱恻,说不清的遐想。 强行压抑着避开了眼,他眸色更沉,垂眸品尝她一丝不苟给他布的菜。不知是自带了她身上清甜,或是此情此景,甚合他心意,往日惯用的菜色,今日尤其对了胃口。 认真说来,这才算得他与她同桌而食。 她倒也聪慧,伸手够不着,便围着桌案转上一圈儿。只顾往他碗里夹菜,丝毫不知他有心试她。 看她错得离谱,他幽深的眸子闪着微光。只静静看她,并不急于矫正。 她执起勺子,努力伸长胳膊,眼睛盯在中央那碟子金玉三珍上,不妨会被人蓦然近身。那人紧贴在她身后,长臂绕过她肩头,扣住她手腕。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背后那人好似停滞了片刻,这才握住她小手,使巧劲儿从她手里夺了汤匙。俯身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一句“坐”,嗓音格外醇厚沙哑。 无人知晓,此刻他指尖少许战栗,并不如面上沉稳有度。 她乖乖依从,以为这是他看不过眼,嫌弃她笨拙,不中用。抬眼观他说不尽的举止风流,越发羡慕起来。同样是布菜,到了他手底下,便如丹青泼墨似的从容端雅。 他拾起她面前瓷碗,舀一勺金玉三珍,叫她尝尝是否地道江南风味。 此刻正值他居高临下,忽而瞥见她埋头品鉴,耳后一粒鲜红的朱砂。他眸子骤然一紧,少许令他阴郁的记忆翻腾起来。 她尝得津津有味,砸吧着小嘴儿抬起头来,眼里盛着漫天光华,仿似卷了一湖光景。被她这般看着,眼底森寒便渐渐散了,心头有些回暖。 “很是地道,不枉劳烦您一回,味道真好。”说罢举着瓷勺,又喂一小口。自个儿点着头,赞不绝口。他看着她嘟哝着小嘴儿,一开一合,简直招他眼。 倏尔俯身下来,锦袍上幽冷香气,不管不顾,将她笼得严严实实。 “这般好味道?”无需她回话,他已不客气从她碗里匀走一勺。于她不可置信,怔然惊愕中,大大方方送进了嘴里。 一边品尝,一边回身仪态端方落了座。从她碗里夺了食,他只觉唇齿留香,格外不同。当真是秀色可餐。 他咀嚼其中滋味,附和赞了句好。搁下碗筷,没容她多想,一本正经肃穆问她。“今儿除了穿衣的讲究,还提了旬日?” 旬日是没课的,她记得一日不差。 七姑娘本还怔忡着,乍然被他一问,脑子慢悠悠转动起来,这才发现自个儿漏了馅儿。 记不清的规矩,她托词女官大人没有讲解;轮到旬日能躲懒了,她又无师自通,背得滚瓜烂熟。 有错在先,她温吞讪笑起来。再没底气提他的不合规矩。 他得了逞,盘算着自今日起,正好借由治病一事,方可与她更多亲近。这姑娘不开窍,不懂得近水楼台的道理。而他亦是头一遭,难免生疏。往后数月,他很乐意与她切磋,携手精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76章 多嘴的下场 用过饭,世子尊驾挪了个地儿。七姑娘环顾这方名唤“阆苑”的院落,结构很简单,除了主屋,两侧各一间庑房。 主屋外建有抱厦,青石台阶下种了两树高大舒展,碧绿垂荫的芭蕉。墙头爬了欹生的紫葳,枝叶几乎遮盖过整个屋顶,偶尔才露出一片灰色的瓦砾。花枝垂下来,伸出了屋檐,最当季的花期已过,廊下便洒了落红,也没人扫撒,零星点缀在青石板路上,煞是好看。 游廊一角搭了花架子,底下有一口水井,井旁不远,便是拾掇出的一片花圃。七姑娘不怎的喜好拾掇花草,许多都叫不出名儿来。 院子东面置了一口大水缸,养了几株芙蕖。正中亭亭立着一支月白的莲花,衬着周遭翠绿的荷叶还有面上漂浮的青萍,更显清丽素雅。仔细看,透过层叠的荷叶,还能瞧见水缸里几尾悠悠畅游的丹凤鲤,洋红的鳞甲闪着毫光。这一池水便立时鲜活起来。 看她环顾过院子,便凑在水缸边儿仔细观赏,便知她是喜欢。他立在廊下,也不催促。直到周准跨进院子,她被脚步声惊扰,赶忙回身见了礼。 “此次请大人过来,一是为了抹去上回给您留下的根子。不会耽搁太久,半刻钟足矣。二来也请大人守在世子身旁,全程陪护着。” 催眠不是简单的事儿,相互间信赖极为重要。不是太熟识的人,一旁有信得过的人在,心里也能安心踏实些。依她想来,世子对外界戒备极深,请平日里负责他护卫的周大人过来,实在最适合不过。 他眼中幽光一凛,极快沉寂下去。冲周准轻微颔首,带着人进了内室。 “还请您躺在榻上。周大人请坐。”分别指了窗前安置的锦榻,还有一旁的红木杌凳,自个儿过去掩了窗户,只留下一道缝隙,算是给屋里透气儿,又放下门上半卷的竹帘。内室便立刻幽暗许多。 见两人都十分配合,七姑娘这会儿是要干正事儿的,全然换了副样子,一改往常拖拉绵软,语气虽温和,说话却极为利落,绝不多话。精炼得很。 “大人您只管留心我手上,缓一缓气儿,静心宁神。”说罢在世子身前坐下,微微挽起袖口,露出腕间绕了两圈儿的水晶链子,也不见她如何摆弄,只竖起两指慢悠悠在他眼前徘徊。 “初见您那日,您守诺侯在外间。还记得那副投影的锦屏么?山水的泼墨画儿,右下角是一棵松柏,向左看去便是层叠的远山……”她悠悠絮叨,语调既轻且柔,一个人回忆着,说给对面目光渐渐沉静的人听。 他躺在榻上,由此看去,能见她大半侧颜。此时这姑娘浑身都透着静谧,术法虽前虽未见,却没有阴诡的味道。看她施术,耳畔缭绕着女子吴侬软语,心也跟着平和起来。 当初她下的暗示不深,本没想着要与对方结下多大的梁子,今儿个祛除起来也就异常容易。 “大人?”收手对那人笑一笑,两手覆在膝上,示意他成了。 周准桃花眼一瞬清明,里边儿精芒闪烁。由不得他不起疑。他只觉前后毫无变化,单凭她一句“成了”,这事儿便再无隐患? 看出他眼底质疑,她早已料到,成竹在胸。“您还记得当日屏风右下角,绘的是何物?” 毫不迟疑,仿若话还来不及在脑子里转一圈儿,他已脱口而出。“几杆文竹。” 她便笑起来,笑意丝丝缕缕爬上眼角,回头冲世子邀功似的啄一啄脑袋,瞅着他,像是要请他做个见证。“世子您瞧是不是成了?” “嗯。”他深深看她一眼,支肘向周准道明,“那****回禀,不甚记得细节。” “方才我诱导您那是松柏,可这会儿您脑子清明得很,没上当。若您还不信,尽可审问我那两个婢子,锦屏上画的到底是何物。” 周准垂眸沉吟,那日一幕幕果然清晰浮现在眼前。那盏落地的插屏,于他眼前渐渐放大……像是所有事情都倒退了回去,他在外间等候她收拾,进屋请她出府一趟,伸手悟了她口鼻…… “如此,是在下冒昧。失礼。”拱一拱手,虽磊落承认,依旧对她存着戒心。如此令人防不胜防,中招时候不曾察觉,解除忧患,若无她提醒,依旧还被蒙在鼓里。 瞧出他并没对她放心,七姑娘暗叹一口气,不得不把话摆台面上说。人心可畏,不必要的猜忌,还是少些为好。更何况,这疑虑不根除,治疗世子时,他也未必能够安心。 “大人不用这般草木皆兵的提防着。您那会儿是不曾防备,故而才被我逮了空子,使了花招。从今往后,您心底要不乐意,这手法是派不上用场的。此术绝非歪门邪道,巫蛊之流,亦非外头的**散,是个人都能加害了去。” 她说得诚恳,微微带了无奈。 “信她便是。”他不耐蹙眉。哪里来的这许多解释。日后她身份,除他之外,无需对人如此。 七姑娘正觉着自个儿一番好意呢,既是说了与周大人听,也是说了与世子听。怎地这人反倒还不乐意了?委屈瞅他一眼,小眼神儿轻飘飘送进他眼里,顾衍眸子一眯,出言威慑,断了她在这事儿上头与他软软绵绵磨叽。方才她说要留了人,他已是不悦。 “害了本世子,于你姜家有何好处?” 这话是一针见血,七姑娘猛然回神,是的呀,姜家不就靠着这人庇护?换个主事儿的,她没了用处,谁还稀罕区区姜氏? “是这个理儿。”连忙附和,回头不忘提醒御刑监的头头,别把精力耗在自己人身上,“大人,咱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您千万得放心。” 周准避开她注目,虽觉她话里“蚱蜢”不中听,到底还是信服的。 觉着世子说了公道话,佐证了她一身清白。七姑娘端着杌凳,绕到他身后,安坐后,语气更温和了。“管大人那头实在不算个事儿。您这边才是要紧。” 他闭眼,掩了眸中笑意,沉默挥手命周准退去。 国公府的人早习惯世子说一不二。可屋里还有个守职业操守的七姑娘在,晓得催眠的厉害,再埋头确认一回。“您真不留人以防万一?这术法于您而言,毕竟陌生。您要不能安心,我也施展不开不是?” 她苦口婆心,剖肝剖腹了。 是他不安心,或是她不安心? 他悠然睁眼,见她干干净净,一张素净小脸,很是认真倒映在他眼前。因着她俯身,两人便离得更近些。他能嗅到她身上清淡花香,这姑娘,向来不喜味儿重的熏香。 谨慎是有,可惜过了,便显得见外。 他抱臂微微仰起头,眸中带着深思。 “陌生?你若有此顾虑,想个法子使本世子与你亲近起来,再不陌生,也无需倚赖旁人,岂不更好?” 说罢缓缓抬起身来,目色幽暗难明,话里藏着玄机,与她越发靠得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77章 香来渡 她在他眼中清晰瞧见自己的身影。他那样深的瞳眸,她嵌在里头,似挣脱不去。他起身靠近,清浅的鼻息触在她面庞,她睫毛一颤,吹皱他眼底平静。她出神看着自己的倒影在他眼中化做了涡流,被他圈在里边儿,丝丝缕缕缠绕起来,眼看要被卷入了深处。 莫名就觉得心慌,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小手倏尔盖上他眼睛,脖子往后一梗,人也端坐起来。 之前许多次隐约察觉的秘密,仿佛就要破茧而出。而她极不甘愿去面对,索性便僭越了,只求能暂且清静。 她不想、不问、不探究,那秘密也就莫来扰她。看他太清明,看自己也太清明,果然只是徒增烦扰。 他被她小手捂住,眼珠子一动,能感受出她掌心温暖。 她不会知道,她与他如此贴近,他极乐意她的不分尊卑,实在冒犯得好。 “一上来就捂眼睛?”话里带着笑,唇角也勾起来。没等来她回话,反而觉得眼皮上力道更重了两分。软软的,哪里能威慑人?想象她郁郁赌气的样子,他越发和悦起来。 “世子您正经些。您这头大事儿要紧,还是戏弄人要紧。”倏然撒手压压他肩头,拍一拍,示意他躺下去。早就坏了规矩,也不差这一遭。看他依旧盯着她看,她催得更急,拍着还不算,摁着他肩头往下蹭。“您倒是动一动呀。” 以为他逗弄她,她瞧不出来? 七姑娘黛眉轻蹙,板着脸,端着大夫的架子,很是严肃。“您既放了一万个心,也用不着我凭白担忧。这便开始。因着是第一次,还是先调理一番,不急着拔出病根儿。时候也不宜太长。” 瞧她做姿拿态的,他好脾气,顺着她力道躺回去。脑袋垫软枕上,很有耐性任她施为。 与之前不同,这回她挽起袖管,露出腕间晶莹的手钏,如同方才对周准那般,引导他投了关注。 嘴上念念有词,含糊不清。听调子像是在重复,他只觉眼中映着她小手,眼梢处有微微光亮,一闪一闪,温和而不刺目…… 他不觉闭眼,眉心处紧接着就有轻柔按压。顺着眉头,额角,耳根,直至下颚。如此反复,通身都松泛起来。 她全神贯注,样样都做得细致。惊讶他竟如此配合。一刻钟后,这人已睡得熟了。怔怔然,瞅着他俊脸入神。这人,竟如此信赖她么?! 小心翼翼拾起手边的凉被,搭在他腰间。虽带了会典过来,可屋里掩了光亮,看起来吃力,何苦弄坏眼睛。 这会儿他身边离不得人。按她估计,这人本就睡得不多,她用的又是温和手段,约莫一个时辰便会醒来。与其干巴巴盯着他看,止不住还得赞世子好样貌,不若自个儿躲个懒,歪在桌案上小憩片刻。他若情形不对,惊醒了她也能及时安抚。 七姑娘给自个儿寻了个借口,歪着脑袋,不会儿便眯瞪过去。屋里点了沉水香,于他助益无多,倒是成全她一通好睡。 昏暗的光透过纸糊的窗棂,漏壶的水线渐渐拔高。屋里两人鼻息起落交叠,其一沉稳悠长,极有规律;剩下那个轻轻浅浅,偶尔夹杂讷讷呢喃,江南的调子,又糯又软。 满室静谧中,他静静睁眼。光华入眼一刹,竟惊异这许多年来,前所未有,未曾入梦。 他跟前无人知晓,这顽固病症,远非一年前发作。自八岁那年兄长顾戎猝死,起初只是夜里惊梦,之后情形每况愈下,越演越烈,直至片刻不得安睡。 若非他习武,走的是中正平和的路子,兼有养生之效,早不能如此掩人耳目。 念及因她而受益,不做多想,抬眼寻人。 换了个地儿,场景依稀眼熟。她蜷在不远处,睡得比他香甜。从彼时农庄的炕上,换到阆苑内室的雕花木桌。她倒是无处不可安睡。 小半张脸压在手臂上,十来岁的姑娘,脸颊微微有些圆润,肉嘟嘟,不经意这么一挤压,显出些憨态来,看着讨喜。 她睡相不好,肆意了些。趴着也就罢了,小嘴儿还嘟哝着。想起她那句“不许掉哈喇子”,他特意向她嘴角瞄去。看了又看…… 就这么坐上半会儿,他斜倚榻上,默默陪着,眯眼将她端看仔细。越看越觉这丫头不好养,多少时日,也不见长个儿。 回头瞥一眼更漏,差不离该叫她起身。施施然坐起,来到她近前。 俯身将人看得真切了,本该落在她肩头的手掌,不自觉便拐了弯儿,缓缓向上移去。 小姑娘底子好,五官秀丽,面相易哄人。 黛眉似拢了烟霞,方才怨他时候,低低一蹙眉,眼角眉梢都是娇俏。手指不觉便沾染上去,轻轻描摹她眉眼。一丝一厘,手指划过了,心头也就跟着烙了印记。 她睫毛很长,他指尖稍微碰一碰,便娇气轻颤起来。战战兢兢,颇有种欲拒还迎的美态。他目色幽深,指尖顺着她额角下滑,触及她温软水嫩的脸颊,忽的便屏住了呼吸。 不该碰的。碰了,便会得寸进尺。 恼她在他跟前如此没有防备,眼中光华明灭,迟疑不过一瞬。 终究还是缓缓而下,俯身相就…… 她揉弄眼睛,迷迷糊糊坐起身,被耳畔低沉的嗓音唤醒。才睁眼,便被窗外照进来的日头晃得眼,赶忙又闭上。之后一点点睁开,虚眼向眼前人望去。 那人背光立在她跟前,身后是支起的窗屉。他目中神光内敛,像是心情极好,难得给她好脸色。 “睡饱了?去外头抹一把脸。” 应一声是,七姑娘迷蒙向外挪步,出去在木架子前站定,一头拧帕子,一头没忘了问问他感受。 “您歇得可好?可有哪处不适应的?要觉着不对劲,千万要与我说。” 他眼看她拿错了巾子,只默不吭声,执起茶壶,悠悠斟一盏茶。眼神掠过她脸颊嘴角,目色竟现出抹浓艳。“极好,再好不过。” 浅尝即止,如琼浆玉露。他觊觎她多时,今日不过在她唇角流连,其间滋味儿已是美甚,无法言喻。 她不知被占了便宜,心头还觉着欢喜,事情顺遂,是个好的开端。帕子在脸上抹一抹,觉着凉爽,贴在脸上又拍一拍。人彻底清醒了些,温温婉婉冲他笑开。 “日后只会越发好起来。您等看就是。” 这话衬了他心。 承她吉言,比今日滋味更好? 他拇指抚过杯沿,笑意渗到眼底。只道是——来日可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78章 爱屋及乌 “您怎地不早提个醒儿?”脸颊烧得比紫葳花还要热烈。七姑娘捧着巾子,烫手山芋似的,突然觉得这巾帕上面,也染了冷梅的香气。止不住猜想,会不会她额头、脸颊、鼻尖,也带着这人的味道? 他搁下瓷碗,端方坦荡,不见羞惭。“不是你问的感受?回想时候岂容分心。” 话被咽了回来,她讷讷望着他,眼角偷偷瞄向身旁条几上搁着的托盘。里头摆着一方叠好的鹅黄牡丹帕子,一看便知女儿家式样。方才这人正与她说话呢,目光扫过去,一副恍然样子。再看她,刻意瞭一眼,意味真是复杂难言了。 仿佛为给她留足脸面,这人气度极好,一字不提,雍雍容容自顾吃茶。 可她不傻,观他神情异样,自然得回头瞅瞅。这么一转身……才明白她惺忪时候,竟错拿了他面巾子。 竟还当他跟前,放肆极了,贴脸上又拍又揉。顿时臊得连头发丝儿都快烧起来。 他才占了她便宜,不舍欺负得太狠。逗弄的乐趣,来日方长。 阔步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巾帕。浸水里淘一淘,拧干了晾面盆架子上。很是体谅提个醒:下午晌的课,不好去得迟了。 得了他台阶,七姑娘一迭声应是,匆匆跑进内室抱起书册。正难为情呢,不敢正眼瞧人。目光落他锦袍绣夔纹的缎面儿上,红着脸施一施礼,埋着脑袋,逃兵似的告退出门。 他抱臂斜倚在隔扇门上看她。微微颔着下颚,若有所思。外间光晕洒在他身上,透过抱厦已被遮挡住一片儿,只勉强投在他袍服下摆,于他白底云纹皂靴缎面儿上,晕出几分暖色来。 眼看她提着裙裾,步子迈得又碎又急,他好笑眯眼,面容朗朗,不掩柔色。 见她门口遇上管旭,慌慌张张挥着小手,装腔作势道一句“赶时辰呢,改明儿再来与大人告罪。”支吾着羞窘,落荒而逃了。 他嘴角笑意更盛。直至管旭进门,方正了容色,立于石阶上伸手一拂,早早免了他礼。 “何事?” 难得得这位爷给个好脸,想着即将要回禀的差事儿,管大人暗自叹息,真是不赶巧。这位也不知如何与侯府那位生了隙,太学里同窗的交情,转眼就淡了。 “贺世子正四处寻您。昨儿没见着人,今儿索性去了您后山别院。刚才叫侍从托了口信过来,说是不见您人,便在别院厢房里住下。那处景致好,他中意得很。” 说罢便见这位冷了容色,缓缓蹬脚站直身。指尖抚着腰间香囊的坠子,掸一掸衣袍,思忖不过片刻,沉声命他打点车架。 管旭领命,悄然松一口气。世子肯移驾,总好过那位院子里折腾。 前院琴室,七姑娘端直跪坐着。迤长的裙摆铺陈开来,掩住底下坐席。煌煌然自有一副贵女气象。只心头却不平静,还因方才之事,闹着别扭。 琴室焚了香,四下垂了轻纱软帐。各人案头都摆了瑶琴,只今儿个却是不让碰的。 上席授课的是簿女官,方方正正的脸孔,丹凤眼。假髻上插了一整套赤金头面,进来也不多话,不甚在意扫过底下众人,一双眼睛漠然带着精明。 知晓世家小姐们自小通音律,除了延请西席,极少数还能拜在名家门下。仗着三分斤两的半吊子,不会好收服。 于是她也不费那起子谆谆劝学的口舌,上来净过手,轻拢慢挑调了琴弦。抬眼肃穆点一点头,示意这便开始讲学。再埋首,右臂高悬着手腕儿,指尖颤颤压了个音儿,懂行的一听便知,这是难得的好技艺。 之后悠扬一曲外间难闻的《美人吟》,如泣如诉,流水行云。弹的人姿态极美,带着大伙儿沉溺其中。仿若真就见到了那临水仙子,明眸善睐,翩翩旋着舞步,倾国的美人儿,多少儿郎倾慕折腰…… 这么一手技艺,听得人如痴如醉,谁人不敬佩?半晌过后,薄女官转指一拨弄,琴音颤颤终了。只那尾音缠缠绵绵,诉不尽的相思意,飘飘杳杳几千里路,也不知是否传到塞外离人心上。缭绕着,终究散在大漠孤烟中了。 姑娘们意犹未尽,悲切着,为着曲中不如意的姻缘,跟着哀伤起来。乱世美人,多少又能不辜负了韶华,得个善终。 女官大人一手漂亮的开场,再言明之后会择了宫中乐师谱的曲子教导众人,这下真是得了人心。姑娘们羞愧丢开起初生起的不谦逊,折服之下,老实默记起案上派发的《琴操》一书开篇指法精要。 仔细一读,才发觉这指法大有不同。宫中一脉相承的琴艺,繁复冗杂。多了徵音,音色圆润饱满起来,更加能够引人入胜。 一曲过后,七姑娘总算心气儿平和了,默记起琴书来,也就格外专注。 后山别院,瑶池畔笙歌宴舞,琴歌酒赋。隔着一池芙蕖,顾衍负手止步堤岸,遥望贺帧放浪形骸,醉生梦死。 本已不悦的面色,终于在见到一众舞姬俗颜媚色,污了他别院清幽之时,阴郁到极致。话也跟着不见客套。“一尽女子皆赶出府去。他若不肯,你便代为送客。”说罢拂袖而去,片刻不肯久留。 管旭揉一揉额角,只余嗟叹。世子尤其不豫高门之中声色犬马,酒池肉林。而贺家世子偏又是燕京出名的风流郎君。侯府世子惜花多情之名,与公子玉枢形容之美,享誉畿内。恰好这两位又是同届的太学生,彼时同席而坐,难免有好事之人碎嘴谣言。 管旭堆笑从石拱桥上过来,双手插在袖管里,老远做了个揖。贺帧见他,歪歪斜斜支起身子,向后探看,没见着等候之人,甚是无趣躺倒回去。 “他怎地不来?还待气到何时?”一手执起耳柄,侧躺着,衣襟大敞,迷蒙着眼往杯里斟酒。本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样貌,这会儿手上拎着羊脂玉雕花底座的酒壶,洒脱起来,自有士族中人一番风雅。 管旭环顾一周,和煦传了话。“世子请您清退随侍。尤其女子,一个也留不得。您若还清醒着,世子此刻刚去了书房。” 听闻那人到了别院,方才还烂醉之人,倏然端坐起身,嘴角浮现出玩味笑意。“哦?他既到此,又不肯过来,定是嫌弃我一身酒气污了他清爽。也罢,且容我梳洗,再去不迟。” 挥手屏退随侍,当真只留下一近身老仆。便在八角亭里就着人服侍,掬水净了面。五指梳拢散落的发丝,一并用束带绑在脑后。起身仰起下颚,由那老仆伺候着拉拢襟口,系上佩带,又躬身替他抚平袖袍下摆两处褶皱。 如此,便像换了个人。英姿爽朗,再无半分醉酒之态。 这人身量极高,踩着木屐,步履闲适向前院行去。衣袂兜了风,鼓鼓囊囊,猎猎飞扬。行至拱桥上头,不意向下张望,竟见得桥洞下一双活物,大是稀罕。 袖袍一展,冲着那处一指,回身向管旭问道,“你家世子何时有豢养家宠的喜好?头一回得见他喂养饲宠,竟是对绿头雏鸭。说出去谁人会信?” 抚着下巴越看越乐,索性驻足,凭栏好一番观望。见那雏鸭养得长了膘,圆滚滚,憨态可掬,不由畅笑出声。 “公子玉枢,竟喜好这等上不得台面的野趣儿。竟不惧声名蒙羞么?” 管旭立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七姑娘喂养的雏鸭上,沉吟许久,终究不曾辩驳。 贺家世子此言,除去末一句于世子不敬,他绝无苟同。前边儿确是被他言中。 爱屋及乌,左不过这么个理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79章 世子稍胜一筹 嗒嗒的木屐声临近,顾衍于书房廊下凭栏而坐。身子侧倚着,身旁布下棋局。垂眸静候。 一路沿着花墙过来,才进院落,便见他一身疏冷,竟在外间摆下待客的阵势。贺帧面上轻哂,极是无奈这人见面便是冷脸。 “你这脾气何时才能改一改?漱洗过后,也不肯请人进屋坐坐。顾氏祖训何时有这么一条?”嘴上抱怨着,动作却丝毫不慢。不用人客套,他已自顾撩起袍服,盘了右腿儿,对面坐下。 好在廊下阴凉,今儿又没落雨,穿堂风吹过,竟还觉得此处不错了。 支肘靠在阑干上,眼睛往棋局上一瞄,拣起一颗棋子嗑嗑扣在棋盘上,只为引来对面那人正眼看来。棋子清脆叩响,仿若击节而歌,不依不饶。 如往常一般,比耐性,他远不及他。周遭吵杂,他自不动如山,沉静得很。贺帧讨了没趣儿,撂手将棋子儿扔回陶瓮。先让了步。 “你且说来,要如何告罪,才肯消气?不就是为了个女人,你若当真将她看得极重,为何又要远离京师,一去数月,扔下她一人苦苦打探你消息?你莫不是不知晓,你顾氏本有联姻之心,既挑中了她,我又怎可能再度出手。燕京里街头巷尾传的俱是流言,年初她追到万国寺,寻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这冷情冷性,不告而别之人。” 贺帧扶额唏嘘,话里透出股焦躁。他虽自幼倾慕司家小姐,可她乃是八王之女,文王钦封幼安郡主。 正应了那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任他如何与她示好,郡主眼中,自始至终,只容得下国公府世子顾衍一人。情场失意,任他如何自诩风流,终究不及眼前人雍容沉稳,博得佳人芳心暗许。 以为他因此事生怒,贺帧讪讪道明原委,怕他因着误会冷落幼安,心头虽酸涩,到底君子坦荡,不肯折了气节。 原本漠然之人果真面色起了变化,听他提及幼安,抬眼深深盯看他片刻,也不接他话,反倒沉声质问。“你江阴侯府为后族朱氏效命。你年已及冠,私底下亲近顾氏,如何与周太子交代。” 揉一揉眉心,贺帧盘着的腿儿落了地,索性四仰八叉,背靠围栏仰躺着。久别重逢,也就他,见面便是如此扫兴的话。 “女人之事你不肯谈,也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片刻等不及就要撵人出府。世恒,你我相交,便各交各的,家族中事,还不嫌烦么?” 分明便是糊涂话,痴人说梦。世道如此,撇开氏族,无根之萍,何以求存? 慢条斯理,一颗颗捡回棋子。听他唤的是小字,顾衍掩住眸中沉凝,心下了然。 “族中又命你来做说客?” 见哀兵之策骗他不过,仰着那人嬉笑坐起身。直到看清他面上肃然,知他不喜玩笑,这才收敛了轻浮,跟着正了容色。 “世恒,公子丹酒色之徒,非是明主。何处值当你为他图谋?不若尽早回头,太子允诺,必以国士待你,决不食言。” 庭院中一时寂静下来。两人相顾沉默,彼此眼中俱是无需道明的深意。 顾衍起身拂一拂袖,冷然瞥一眼他随意耷拉着,叠放的双腿。仿若拦路虎,堵了大半廊道。他缓步绕过,头也没回,只淡淡留了话。 “相交多年,最后劝你一句。离幼安远些。”之后自去了书房,顺手带门送客。 贺帧蹙眉望着紧闭的门扉,怔然许久,回味他直言劝诫,颓然捂上眼睛,复又仰躺下。半边身子融在光影中,静静听耳畔蝉鸣。许久过后,怅然喟叹,“无趣之极。” 近酉时下学,七姑娘与冉青、殷宓结伴。五姑娘被同屋新结识的贾姑娘挽着手,两人说说笑笑,很是亲密。 天儿热,也不怕饭菜凉了不合胃口。几人沿着山道,傍晚时候落霞极美,半山腰上赏赏景,一路闲话回去。课业的繁杂,也就抛在脑后。 如今大伙儿最关心的,还是女学里只闻其名的“净室”如何厉害。 “可是一间密闭的屋子,不见天光,黑黢黢不给饭吃,亦不给水喝?”殷宓比旁人更清楚麓山官学的根底。既是同顾氏牵扯颇深,念及周准在御刑监的官职,自然便往坏处想。“有没有私刑的刑具?” 七姑娘觉着殷家这姑娘真是敢想敢说。这样的性子,难为她养得这样大。私刑这种事儿,但凡有心眼儿的,谁也不会明着问询。虽则世家之中罔顾刑律的不在少数,到底见不得光,为人诟病。 只竖起耳朵,用心听冉青怎么个说法。课前她来得迟,不方便打探,这会儿倒是碰了巧。心头有数,日后也不怕有人问起。总不能两个姑娘进去,出来两套说词,徒惹人猜疑。 冉姑娘摆手,赶忙打断殷姑娘胡言乱语。抱着怀里书册,似在回想,徐徐道来。 “净室不是阴晦之地。跟家中佛堂有些相似,都是图一个‘静’字儿。里间很亮堂,不显刺目。受罚之人,需得规规矩矩跪在蒲团上。或念书,或抄写。上首供的不是神龛,也不敬香烛。只屋里会有一个姑姑,两个婆子,自进门起,便盯着人严加看管。稍有不合规矩的地方,轻则告诫,重则藤仗。你就当佛堂里供奉的菩萨,活生生到了眼前。只是换了人做,面相凶厉些,两边儿侍奉的仙童也不怎么祥和,手里的仙桃变成了荆条。多数时候,姑姑坐在上首,两个婆子侍立她身后。难得四下里走动,也没这个必要。高高在上一眼望下去,什么名堂都得现了形。” 冉姑娘比方打得好,再是愚钝之人,也能想象那场面该如何叫人难受。幽静堂屋里头,被三双冷眼片刻不离的盯着,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姑姑眼睛。 听她这么一说道,七姑娘顿时觉得,比起三座大山压身上,还是找个熟悉些的山头压着为好。世子虽性情冷淡些,偶尔还会戏弄人,至少手上不动粗的。 丝毫也不知晓,那人对她,岂止“动粗”能够言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80章 不容抵赖 “小姐,奴婢觉着除了正经事儿,您批得都挺准的。花牌且不说,田姑姑今儿果真派了两人一班。奴婢全听您的,缠着那芙蓉叫她吃了哑巴亏。这会儿指不定正在胡姑娘跟前告状呢。” 七姑娘刚进门儿,一只脚还在门外,便见绿芙喜滋滋迎上来,洋洋得意。 春英与伺候冉姑娘的婢子香萝在屋里布菜,听绿芙又词不达意,笑她伙房里的猫,记吃不记打。一张嘴两面不讨好,开罪了姑娘,仔细姑娘送她去山脚下清静。 屋里春英使个眼色,用不着七姑娘出面,绿芙那丫头已经偃旗息鼓,老实烧水去了。 往后一个屋檐下住着,再各吃各的,未免显得冷清。七姑娘邀冉姑娘一道,两人厅里用了饭,又吃了盏茶,这才各自回屋歇息。 “今儿个姑姑都教你们什么?” 春英替姑娘揉着臂膀,力道适中,沿着脖子向肩头捶一锤。做惯的差事,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儿。 “都是寻常规矩,教导极严厉。奉荆条的婆子,比崔妈妈厉害多了。今儿罚了两个婢子,愣是在日头底下跪了一个时辰。最后人昏厥过去,也不许抬进屋,就那么直瞪瞪曝晒着。时辰到了,姑姑轻描淡写,命人打了井水,当头泼醒。” 春英心有余悸,觉着这惩治太重了些。“您是不知晓,她两人是被人搀扶着,一撅一拐,哭着离去的。罚跪时候不许埋头,鼻子以上晒得通红,面色跟您吃的辣子鸡相差不离。晒成那样,碰都碰不得。碰了,便火辣辣的疼。之后还得脱一层皮,指不定有多难看。” 七姑娘缩一缩脖子,对宫里出来的人,实在谈不上喜欢。 “那会儿正是晌午。奴婢打了饭,在门口左等右等没见着您人。先头回来那几位京里来的姑娘,神情怪异得很。冲着奴婢跟绿芙,鼻孔仰天上去,一脸轻嘲的笑。”话说到此处,春英含了怨气,跑槛窗口,指一指两侧乙字、丁字号屋。示意自家姑娘,那两头不是良善人。 “可算等到殷姑娘回来,才知晓您和冉姑娘,第一天入学呢,竟结伴儿罚静室去了。若非殷姑娘好言相劝,奴婢们只得往花园收买那婆子去。” 被自家历来稳重的丫鬟忧忧瞅着,七姑娘知晓她两人是为自个儿担忧,一番好心。暗自盘算着好些事情,也该叫她二人知晓。毕竟是跟前人,瞒又瞒得了多久。遂招了两人跟前说话。 温温婉婉,和颜悦色一番道理讲下来,春英眼中忧虑更甚。 “小姐,您是姑娘家,怎能抛头露面,替世子当差?这要传出去,您的清白可如何是好?要不,您问二爷拿个主意,能请二爷替了您不成?” 七姑娘只含糊说了大概,春英着急,急切想法子,欲要将自家姑娘从这麻烦事儿里头摘出来才好。 绿芙黑油油的眼珠子打着转儿,想一想,伸手拽一拽春英衣角,只为劝她别叫姑娘为难。“姐姐莫急。若论小姐清白,如今担忧也迟了。咱都听小姐的,小姐说的总归错不了。” 七姑娘一口茶呛在喉咙,抚着胸口直咳嗽。后半句不说,前面真是惊世骇俗了。 春英惊跳起来,捂住她嘴巴,跺脚拧她耳朵。“不要命啦,说的什么混账话!小姐的清白,也是你能够随口编排的?!”这次是真气狠了,伸手在她腰间拧了皮肉,掐得小丫头哟哟叫唤。 声气儿一大,惊动了对屋冉姑娘。怕另一厢闹出个什么事儿来,赶忙遣香萝过来瞅瞅。白白胖胖的丫头从门帘里伸出个头来,听说是绿芙又闹了笑话,这才一脸恍然,笑咪咪退回去报信儿。 春英吁吁喘着粗气,因着自个儿大意,险些引了冉姑娘过来,羞愧与姑娘告罪。 七姑娘摆一摆手,板着脸,将往她身后使劲儿躲藏的绿芙拎跟前站着,难得严正起来。“你倒是说清楚,‘迟了’是个什么意思?” 这事儿可不能囫囵着就过了。绿芙是她贴身婢子,最亲近之人都如此说,倘若传进旁人耳中,真是百口莫辩。 绿芙垂着脑袋,十指扣一块儿,扭扭捏捏,掰着指头不敢答话。身旁站着春英,凶巴巴拿眼瞪她。最怕的,还是跟前七姑娘也跟着落了脸子。绿芙咬牙支吾,片刻不到小丫头被吓得声气儿都变了,低低呜咽起来。 这还委屈上了? 七姑娘瞥她一眼,索性晾着,待会儿再清算。回头与春英交代。“这事儿二爷心头有数。你等切记,此事府上除二爷一人外,再无人知晓。爹爹太太那儿,也莫走漏了风声。凭白令二老担忧。事关重大,真出了差错,世子绝无可能饶过姜家。至于你家姑娘,”轻哼一声,睨一眼绿芙,“名节没了,不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便是打死不论的。” 话说到这地步,其中厉害也就道尽了。 春英压着惊怕,当即俯身磕了头。“小姐您放心,天王老子来问,奴婢死也不开口的。您和太太待奴婢一家恩重如山,奴婢这条命都是小姐的,断不会与小姐招祸,更不会与府上惹事儿。” “你先起来。只需记得今日应我的话就是。” 面儿人似的七姑娘发了脾气,比府上任何主子都吓人。 知晓姑娘这般疾言厉色是冲着她去的,绿芙跪在地上,这会儿嘴皮子又不听使唤了。不能像春英一般利索回话,可心头对姑娘,对郡守府都是一般的情谊。自个儿不要命,也看不得姑娘有一丝半点儿的难受。 啪啦啪啦掉金豆子,湿了襦裙,急得止不住打嗝。 见她喘不上气,是真晓得了厉害,七姑娘趁热打铁,狠狠敲打一回。“再口无遮拦,是想到坟头上祭拜故人不成?” 这话厉害了,直直戳了小丫头心窝子。泪珠连成了线,伏在她脚下抱着不撒手。 叹息着轻扶她起来,叫春英带她下去梳洗。这丫头,欢喜能留下来,得意忘形。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一次也错不得。 七姑娘翻书读着较为陌生的大周官职典录,净房里春英一头训话,一头责问。两人嘀咕声低低透出来,七姑娘挪一挪身子,勉强能听得明白。 绿芙那丫头嘶哑着声气,怯怯道,“世子送了小姐好些东西,成套的茶盏、经书、阿狸、还有雏鸭。书上不是说,不可私相授受?” 七姑娘好气,就这缘由?茶盏是那人给的补偿,要没他谋划那出行刺,她一应物件好好儿搁着,用得着添茶都寻不出个像样的茶碗?至于经书,那是课业。阿狸她不欢喜,早退了回去。雏鸭……虽则是她开口讨要来,不是放生了么? 正替自个儿正名呢,便听那丫头接着道,“世子上回动怒,握了姑娘手腕。姑娘生病那回,不是还住进了世子寝居?男女七岁不同席,肌肤相亲更要不得。这也不作数了么?” 七姑娘面色变化比染坊里的染缸还多,举起摊开来的书本轻轻捂自个儿脸上,这回真是无言以对,再寻不出辩驳的借口。忽而眼角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掀开书本低头一瞧—— 那人邀她内院相会的字条,正飘飘扬扬,跌落地上。 七姑娘喟然拾起,这回真真罪证确凿,再添一条“鱼传尺素、暗通曲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81章 半山腰 几日过去,头一回遇上旬日,七姑娘安然睡了个饱足觉。总算不用卯时前起身,睁眼舒展下胳膊,扭扭腰肢,颇为不舍躺一会儿。 纱帐外透了柔和的光,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带着点儿水汽,湿润着沁人心脾。这点儿上,是一日里最舒爽时候。 窗外枝头上有喳喳的鸟鸣,院子里有婢子在打水。水井上的木轱辘一圈儿圈儿绞上来,咿咿呀呀,接二连三。该是有人排队等水用。 “春英!” 外间脚步声渐进,连珠帐子哗啦被人拨弄到一旁,春英嗳一声探出个头来。“小姐,您怎地醒得这样早?今儿个是旬日,对屋冉姑娘还好睡着呢。” 昨儿可是说好,约了去山脚下小县城里逛逛,五姑娘与殷姑娘也一道去。“都还歇着?”七姑娘大感讶异,她还成了勤快人。 “先用了饭,沿着山道信步走走。既是醒来,这样好的光景,莫辜负了。待会儿再回来寻她们便是。” 留下绿芙给众人传口信儿,七姑娘带着春英出门儿,在女学门口,恰好遇上从外面儿回来的胡姑娘,身后还跟着拎竹篮的婢子芙蓉。主仆俩起个大早,瞧起来心情不错,附耳说笑着,抬头见是她两人过来,面上笑意眼见着便淡了。 “出门?” “嗯。” 这便是错身而过了。同是玉漱斋的姑娘,交情浅到点头之交,都显得敷衍。背后还能听见芙蓉说人坏话。 “小姐,您与她客套作甚?隔三差五就被罚去静室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实在不值当您结交。还有她那婢子绿芙,更是个不要面皮的。狗皮膏药都没她粘人。” 这是故意说了她们听呢。七姑娘心宽得很,带着婢子扬长而去,施施然,头也没回。 走得远了,春英捂嘴儿笑起来。“小姐您说得对,绿芙这丫头,讨人嫌到别家去了。好在她自个儿受得住,面皮厚也有厚的好处。不惧人言,尽给人添堵。” 自家姑娘课业怎可能不好,女学里诸人都知晓,那是被冉姑娘“拖累”的。七姑娘声名保住了,春英也能拣了说笑。 “可不是?刚才胡姑娘的婢子,可是好一番抬举绿芙那丫头。”立在岔路口,七姑娘顺手摘一支齐腰高的狗尾巴草。抬头望望,上山的路不怎么好走,索性择一条通往后山的。两指掐了木楞楞,割手的叶片,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山里多蚊虫,握在手里,周身挥一挥,既驱了虫蝇,还能当个乐子。 “怎么就抬举了她?”春英好奇跟在姑娘身后,有样学样。一手拾一支,看上去颇有几分好笑。她还没想明白,为何同样的话,姑娘却听出旁的意思来。 七姑娘呵呵笑开,甩着胳膊,立在石阶上,半侧着身子,就着毛茸茸的狗尾巴,当空划了个圈儿,很是正经道,“芙蓉可是给她封了好大一个官儿。” 两人都不知晓,头顶山崖边,有一座山石搭建的凉亭。被参天古木繁茂而层叠的枝叶遮掩去大半。恰好从此处望去,见不到飞檐梁柱。里边主仆二人,素衣的老仆垂手侍立着,歪斜坐着那人,大清早端了酒盏,一身锦袍湿了前襟。已是半醉之态。 听底下人说得来趣儿,探头看一看,透过缝隙,正好瞧见两个丫头,都是十来岁上下。当头那个,手上捏着道旁随处可见的杂草,背对他瞧不清面目,只看见乌鸦鸦的发顶,头上镶宝珠的钗子熠熠闪着光。后面那婢子倒是清秀样貌,打扮干净,无媚俗之姿。 观婢子形容,便知这姑娘不是个柔媚的。瞬时去了大半兴致。 正欲回身,却听她一口江南调子,话多起来,竟格外顺耳。有一把好嗓。 “这话你就当市井吆喝的话本故事。听过便罢。”七姑娘谨慎提个醒儿,终于揭了谜底。 “设想呀,这世上还有皮国这么个地方,诺,就是骂人皮痒的那个‘皮’字儿。这皮国,是大周的属国,每年都要缴纳岁贡。你说,皮国王上的生母,那是个什么尊位?” 春英不明白这与抬举绿芙有何干系?疑惑着接话,“还能是什么尊位,不就是太后。” “可你我是大周朝人,称呼弹丸之地的国君后妃,都得加上国号不是?”七姑娘义正言辞,颇有种泱泱大国子民的气度。 “加上国号?那不就是……皮太后?”得姑娘指点,春英迟疑着总算说到点子上。 没等她回过味儿,七姑娘已是笑得点头不迭,空着那手扶在腰间,乐不可支。 石亭中那人不妨她竟如此促狭,捧酒盏的手不禁一抖,好好儿的上等女儿红,生生洒出去大半。 男子屈指敲一敲额头,委实心疼。也不知哪家丫头,能入女学,必是世家女子。这样淘气,规矩都是如何学来? 正好奇欲将那逗趣儿的看个仔细,另一头岔路上突然出现个叫他大感意外的身影。贺帧暗自窃喜,好在他挑了石亭这地儿,隐蔽且稍许高出那人所在的石台。莫不然,这热闹是看不成了。手掌向后压一压,示意身后仆从千万莫出声。 有人胆敢闯入此地,扰了那人林中练剑,便是女子,也绝难讨得了好。想那姑娘也是可怜人。欢欢喜喜进山游玩,半道遇上个如此不解风情且脾气极坏之人,真真可惜。燕京里多少世家贵女,对公子玉枢又惧又爱,今儿怕是又得加上一个。 贺帧等看好戏,从不怀疑,会有女子对着顾衍这副皮囊,能够无动于衷。转眼看去,果然见他面色阴鸷,眸中神色尤其晦暗。右手倒提着佩剑,眯眼打量半山上嬉笑,犹不自知的女子。 春英手上捏着狗尾巴草,垂着脑袋好一番琢磨。手上野草毛茸茸那一头,胡乱扫过雨后的石阶,比比划划,总算砸吧出味儿来。欣喜抬头,跟之前七姑娘一般乐呵模样。 “小姐您真是。皮太后,原是——皮太厚的!” 大大的笑靥还挂在脸上,似觉着不对劲儿,举目往去,春英手上两杆野草,瞬时戚戚落了地。这丫头喉头滚动,半晌没敢给自家姑娘吱个声儿。 世子动怒,阎罗王似的,周身都是阴冷。真是见一次怕一次。 “怎地了?”刚才还附和着欢笑的婢子,骤然像被噎住了,连面色都变得惨然。七姑娘总算觉察出不妥。宽大的琵琶袖当空拂过,悠悠然转身,这么一瞧,便豁然瞪大了眼。小嘴儿微微开阖着,怔然盯着高台上那人,蓦地咽下所有嬉闹。 撞邪了么?那人怎地这样看她? ******* 三更到,谢谢订阅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82章 小七犟嘴 本是幽静的山道,多了这人同行,七姑娘觉着周遭鸟兽很是通灵,早早四散奔逃了,倒显出空山雨后的静谧。 偌大的山林,只闻她与春英错杂脚步声,一深一浅,偶尔踩在枯枝上,微微一声闷响。山道遇了雨,枯枝残叶和着泥,淌在路上水涡里,得额外留心落脚。这么左右避让着,偶尔主仆两相互搀扶一把。手上的狗尾巴草,早在见他时候,吓得远远丢开了手。 那人信步走在前头,带着她两个原路折回去。姿态洒落,从容稳健。也不知怎么迈的步子,没有声气儿也就罢了,连皂靴都干干净净,鞋面不见半点泥污。 七姑娘偷眼瞧瞧自个儿脚下的凤头履,鞋头还高高翘着呢,缎面儿上也免不了沾了零星泥水。果然是比不得…… 到了来时那岔路口,那人停下脚步,回身招她到近前。长剑换到左手,挽了个剑花,剑身平举着,越过底下的灌木杂草,在道旁一株一人合抱粗的树干上叩击三响,七姑娘这才看清,这不知名的老树上,最底下的枝桠,竟还用麻绳坠着个木牌。 看质地像是楠木做成,平平整整,一尺见方。其上篆刻两行小字,涂了朱漆。这会儿正被他挑在剑尖,明晃晃扎她的眼。 “识字儿?”那人沉声喝问,冷蹭蹭的话语响在她头顶。 七姑娘瞪大眼,瞧着其上“府衙重地,无令禁行”的檄文,虽觉愕然,可到底是有错在先,闯了禁地。 这牌子是何时冒出来的,怎地她方才没有瞧见?还有他话里质问,她能不识字儿么?不识字儿,他给她经书做什么。不过好在总算闹明白这人为何大清早的给她冷脸。 “这条道儿不能去。”仰着脑袋先认个错儿。回身狐疑着,柔声细语与他道明原委。“方才上山时候,真没见着的。”这话不假。为着挑一条好走的道儿,她可是四下张望过。这么一大块路牌,朱红的篆字,她又不是眼盲,岂会瞧不见? 于是拎着裙裾埋头琢磨。说话得有理有据不是? 春英远远避到几步开外,也跟着回想来时的情形。彼时她在作甚?细想一想,不就盯着姑娘掐那狗尾巴草么?春英懊恼,替姑娘着急。不若干脆与世子认个错儿算了?看世子那脸色,比上回在马车里好不了多少。 看她较劲儿,嘴里念念有词。如此,他也知晓她未必是虚言。 他拘了贺帧在山上,过几日便会撵他回京。她倒好,巴巴送上门。念及贺帧与她,他眼底有重重阴郁,铺天盖地。晦暗得仿若能遮住头顶一整片天光。 轻咦一声,七姑娘伸长脖子,忽而猛一拍手,回首看他,眼里盛着三分委屈,七分欢喜。 见她转眼来了精神,他稍许诧异,凝眉问她,“如何?” 春英跟着瞪眼看去,但见自家姑娘偏着脑袋,温和露了个笑,伸手四指并在一处,指节弯一弯,那意思……是招世子过去? “您能先把宝剑收回去么?刀剑无眼,看着碜人。” 他只沉沉凝视着她,一身气势如虹,巍峨如山,人却是不肯挪步。唯一的变化,只是回剑入了鞘。她抽一抽鼻头,蹙眉过去拽他袖口。小心翼翼拖拽两下,力道柔得几乎无法察觉。 这样轻柔带着温软的举动,透着她自个儿都未察觉的亲近,霎时令他心头一软,真就随了她缓缓移步。 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她不客气揪住他锦袍,白生生一只小手上。手背上还有两个肉窝窝,指甲粉嫩圆润,越看越化了他脾气。 她两指牵着他袖袍襟口,指尖摁在三色平金边绣纹上,转身时候一个不察,力道大了些,拧得缎子起了褶皱。她犹自专注,眼睛盯在木牌上,叫他细看那打结的绳头。 “木牌底色并不均匀。淋了雨,深深浅浅,脸面都花了。再加上其上字迹褪了色,该是很用了些时日。可您瞧那麻绳,虽然看上去不是簇新的一截儿,但那打结的地方,切口却是新崭崭的。定是有人不知从哪处另取了现成的,剪了来用。” 又指一指老树下的低矮灌木,几根新折断的枝桠,断口参差不齐,像是有人踏过去,硬生生挤出一条道。 “两处这么一看,猜想应是原先的绳结腐朽,木牌落了地。今儿早上院子门口洒扫的人发觉后,拾起来拿回去重新打了结,挂上去的。我带春英出来那会儿,刚巧的,撞上这么个空当。” 七姑娘弄清了来龙去脉,替自个儿鸣了冤,小脸莹白清丽,目光璀璨,煌煌生辉。手上拨弄着腰间穗子,偷偷拿眼觑他。小眼神儿里那意思:世子您错怪了人。这会儿真相大白,您万能再撒气。 头一回被人当着跟前,头头是道,一通陈情。还真被她咸鱼翻身,狗屎运气。 这感觉很新奇。顾氏之中,无人敢如此直白,当面顶撞。她倒是胆儿大,站在理上,一口气儿不待歇的。铁板钉钉,水落石出了,方才的伶牙俐齿,这会儿又全数收敛回去,温吞吞,受气包样子。 他也不避讳,大方任她打量。坦荡荡颔首,认可她一番辩白。先前恼她擅自闯入别院小道,不喜她与贺帧牵扯上半分。竟不料此事上头,他带了火气,好歹她比他心细。小小的个头,眼力劲儿了得。真要用心,也能心细如尘,精明得很。 这么一思忖,他不由微眯起眼,将她于课业上的漫不经心,敷衍了事儿,很记下一笔。 “旬日上头,就打算爬山四下里乱窜?”方才错怪她,此时语气格外和缓。 瞧着世子神情和煦了,最紧要,这人不是嘴硬,有错也不认的。七姑娘觉着世子胸怀尚可,一路遇上,再到此处与他待上许久,不意随意许多,“只是起得早,偷空出来活络活络。待会儿要与冉姑娘、殷姑娘,还有五姐姐,一块儿往山脚下县城里逛逛。这就回去用饭准备着。”说罢便要行礼告退。 殷姑娘?殷宓? “忘了之前告诫你的话?” 她扣手半蹲着身子,礼行到一半,不妨他突然发问,老老实实道出心里话。“她性子不坏的。” 他眸光一凛,握剑错身而过。阔步向后山行去,也不等她告退。不容人违逆,严声命她,“即刻去内院侯着。一刻钟后不见人……好自为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83章 她是何人? 只见得那姑娘小半张侧脸。隔得远,只觉稚嫩净白。 贺帧拎着酒壶,整个人倚靠在半道苍松上。墨色的袍子,襟口开到胸腹,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膛。劲瘦不显单薄。 他就这么仰天眯着眼,悬着手腕,向青花釉彩瓷盏里徐徐斟酒。耳畔突闻有衣袍窸窣声传来,俯瞰下去,那人竟去而复返。狭长山道上,唯独他孑然身影引人注目。 举杯一饮而尽,灌得急,酒水从嘴角沿着锐气的下颚滑下去,在男子翻滚的喉头缓一缓,顺着他脖子淌过胸腹…… 方才顾衍虽则动怒,却与他所想截然不同。他竟不知,世子顾衍何时有这样好的脾气,竟耐着性子亲送人离去。 “故人到访,世恒何故撵了人离开?”话里带着调笑,与往常不正经,同一个腔调。只眼中却带着分明的探究。 不想他竟在此地。顾衍瞥一眼道旁之人,见他形容落拓,一身酒气。再听他话里深意,除了起初阴翳,目中晦涩三分。之后极快沉寂下去,又是一副泰然疏冷之态。 置若罔闻,经他身前从容越过。 本也见惯他这副做派,贺帧目光落在他昂藏背影上,心头虽存了疑,到底没太看重。那样小的丫头,如何能与他联系到一处。 这就打算再回石亭里坐坐。拎着酒壶,洒然迈出几步,宽大袖袍扬扬洒洒,说不尽的意态风流。只刹那间,却骤然止步。 赫然回身,总算看清他手里佩剑竟握在左手。眸子一紧,再不能将此事等闲看待。 公子玉枢面容之姣,才高而品贵,天下皆知。然则正因如此,反倒掩盖过他一手绝妙剑术。此人握剑在手时候,便是最犀利的剑客。一身气势,寻常人不能消受。 为了那女子,生怒不说,竟还有如此细腻心思。换手掩了不经意流露的戾气,是怕无意惊吓了她? 到底不愧多情风流之名,虽觉此事落在那人身上实在荒唐,到底还是冲着他背影,高声问道,“那女子何人?” 背对那人稳步前行,脚下不曾稍停。只他看不见处,眼中已是阴云波诡,幽寒难明。 终究没能阻得了他两人碰面。 顾衍握剑的手,拇指缓缓摩挲过剑鞘上镶的玉石。眼前是山间晨雾,越往山里去,越是寒凉。道旁古木林立,大半没在白皑皑雾气之中。正如她人,亦然如此。 她是何人?他也有此一问。埋在心头许久,从不曾开口。 她若觉得这样活得自在,他便如她的愿。此生她便是姜七,姜家二房正经嫡出的女儿。 山间悠悠一句问话,于这旷然之地逐渐弥散开去,有着淡淡回响。没等来他回应,贺帧久久凝目立在中央,目送他沿着蜿蜒山路,逶迤行得远了…… 七姑娘不知那厢两人谈话牵扯到自个儿身上。更无从知晓,她隐隐察觉的秘密,三分精准,被她料中小半。 这会儿正带着春英,主仆两兴致勃勃而来,神情怏怏着回去。 “小姐,奴婢被您吓得不轻。世子都那模样了,您还能撞上去顶嘴……” “这不以为世子讲道理来着。”七姑娘纳闷儿了。先头那人确实很讲道理。即便错怪了她,也没端架子,以势压人。可为何后来事关殷姑娘,她不过说了实话,那人却生怒撇下她离去? 春英听姑娘这话,便知自家小姐心头正不痛快。都说了是“以为”,言下之意,便是世子不怎的讲理。 此刻春英觉着七姑娘这性子,软绵绵,也能看出好处来。当真跟别家贵女一般,清高过了头,受不得憋屈,头脑一热,发了小姐脾气,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小姐,您还用饭么?”世子定下一刻钟,若是用过饭再去,怕是来不及。“要不包两个馍馍带上,您路上垫垫肚子。” 瞧这一身儿,必是得换过再去。那人真是掐指算过,没容她片刻耽搁。七姑娘盘算着脚程,摇一摇头。“还是不要的好。没水就着,吃得也不爽快。” 这地方面食碾得粗,都是伙房里自个儿磨磨。江南牲口稀缺,山里就更少。磨出的面食,里头混了麦麸,夹口糙得很,不大受用。她养在江南,上好的贡米指望不上,官办米粮铺子里精选的食材还是用得上的。得太太疼爱,便吃惯了米饭,还有各式养人的羹汤。 听春英说要嚼馍馍垫肚腹,想一想,那样涩口,还不如捱过去作罢。保不准世子寻她只一小会儿工夫,很快便能回来。 进屋时候,冉姑娘刚起身不久,正在里头梳洗。匆匆过去告个罪,指一指内院,两人心照不宣。之后事情自有冉姑娘帮衬着她圆场面,春英绿芙跟着应和就成。 换一身柳黄的襦裙,简单挽了高髻。独自往内院去。 每次过来都是付女官领路。今儿是旬日,见她身影出现在二门外,付女官微有怔愕,“昨儿不是还说要下山走走?方才得了回禀,还以为底下人传错了话。” 七姑娘哂笑,含糊寻个托词。总不能说,大清早出门儿没看黄历,半道遇上世子,来领受那位嘴里“好自为之”了。 沿着游廊熟门熟路进了阆苑,院子里极静,还是头一次来得这般早。墙头紫葳尽数谢去,再见不着橙红一片的热闹。青砖瓦片露了头,水缸里积了满满一缸子雨水。她只顺路瞅一眼,没敢走进了瞧,直直过去叩了门。 隔着半开的花棂窗,自她进门,他目光片刻不离她身。看她款步而来,冲着他愈发靠近,心头虽暖,决意也越发坚定。 七姑娘拎着裙摆,如往常般径直往内室里去。不想那人声音却从右边儿传来,比平日更显低沉,莫名带着肃穆。 她怔一怔,落地罩后,被水墨插屏隔开的偏厅,不是布置作了书房么?世家之中,女子少有能登堂入室,进得了书房重地。便是郡守府上,她爹参事的书房,也只许姜楠姜昱得传召入内。 “方才不服气的劲儿那儿去了?不是想知晓因何诫告你疏远殷宓?愣着作甚,进屋来。” 透过四扇屏风间隙,依稀可见她嫩绿衣衫。他眯眼打量,向后靠去,命她近前。 七姑娘努一努嘴,依言掉头,缓缓绕过锦屏。甫一见他,便急急撇开眼,极不自在埋头磨蹭。直等到那人不耐烦敲一敲书案,才红着面颊,别扭着靠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84章 干正经事儿 又是这副美得叫人面红耳赤的容色。比上一次驿站高台上,更过分了。 上次他这般,还有许多人在场,他身后也有周大人随侍。朗朗天光底下,他未曾束发,领口最上边的盘扣解开来,露出抹莹白的玉色。那时候已是夺人眼球,不合礼数。 今儿个换了这一方小天地,四面围起来,只她一人见到他湿发散开衣襟的风/流意态,外间日头还没到最烈的时候,而她已然觉得,偏厅里像烤了三五个炭盆,屋里整个儿都灼热起来。 没敢多看,怕落下个“好美/色”的声名。虽则心里头觉得美人实在赏心悦目,可到底还顾着本就单薄的面皮。 这人也真是,分明叫她过来,也不收敛些。 瞧她张惶躲闪,他心头微有异样。这丫头,本以为真就一点儿不开窍的,如今看来,未必如此。看她侧着小身板儿,隔了书案坐下。低低垂着脑袋,露在外头的脖子淡淡泛着粉。偶尔拿眼觑他,惊颤颤,忐忑中竟带着丝难为情。 被她这样如撩拨似的,在他心头挠痒,如同得了鼓舞,行止更加放肆起来。抬手将本已敞开至锁骨下的衣襟向两旁拨弄稍许,眼看着手掌向腰间探去。 这是要当她跟前去了衣带?真要如此,接下来……莫非他以为她年岁尚幼,直面男子袒胸露腹,也不会想入非非,生出不该有的旖念来? 到底比不得他恣意妄为,沉得住气。七姑娘羞红着脸,赶忙站起来。“那个,世子若是不方便,我改日再来。殷姑娘的事儿,不急在今日的。” 眼看她要逃,他直瞪瞪盯着她,拂袖将手臂搭在圈椅扶手上。本就敞开的襟口被提拉着,更掩不住他浑身秀色。这样咄咄逼人,容光皎皎,大喇喇丝毫不避嫌。七姑娘只看了一眼,再不敢偷瞄。 “谁人与你说此事不急?”她越是慌张,他越是如意。为着个不相干的人与他顶撞,欺负起她来,便丝毫不手软。 真有这样急?急得他头发也等不及绞干,非要这样与她说话? 猜到他是动了怒,不过是变着方儿的捉弄她消气。她委屈瞅他一眼,这人还真跟她个小姑娘较上劲儿了? 总算明白,男人的心眼儿,未必就比针芒大的。至少眼前人如此。这么一想,七姑娘莫名又想起每每与她争执不下的姜昱来。还得再加上姜二爷才对。 看她这时候还有胆子走神,他微眯起眼,起身站定。正对着她,慢腾腾,自顾宽衣解带,手掌覆在腰间结扣上。 她眼梢瞅见,虽没看得真切,也能模糊猜到他意图。这么一惊吓,想也没想,急急背转过去。 情形不对,再待下去于她无益。正想开溜,脚跟儿才离了地,已被他忽而扼住手腕。看似没下狠劲儿,不会叫她觉出疼来,偏偏又不容她挣脱。 那人悠悠牵着她,不管不顾,绕过锦屏往内室里拽。 “逃的什么劲儿?”这人在她身前,一边从容迈步,一边抽出腰间佩带。扬手扔出去,恰好搭在屏风架子上。衣带一头耷拉着,摇摇晃晃,坏了锦屏上整幅丹青的素雅。他这般行径,竟显出几分公子哥儿的浪荡来。 七姑娘吓得傻了,呆若木鸡,脚下挪不动步子。 前头那人觉着手上重了些,带着人不顺畅,回首瞭一眼,索性挟着她臂膀,半搂半抱,提溜着人继续往前。 身旁人靠得这样近,她胳膊肘时而碰到他**的肌肤,七姑娘悚然一惊,总算有了羊入虎口的惧怕。 “是我错了还不成。今儿不该跟您犟嘴,往后您说什么是什么。求您快撒手,被人瞧见,浑身长嘴都说不清的。” 期期艾艾,是真怕了。没被控着那手胡乱去掰他手掌,见他赫然回身,衣袍大开,上身几乎看了个通透。腰腹下亵裤都瞧清了系带颜色,杏黄绲了金边儿。 她大惊失色,敌不过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一手捂住自个儿眼睛,死死梗着脖子,身子向后拼命与他拉扯,脖子险些没的扭断。 看她这泼赖样,哪里还有贵女淑仪。女学里教养,天塌下来都得挺直脊梁骨站着,脸上堆笑,不叫旁人瞧出失态。 这学堂,她算是白去了。 逮着了猎物,心头踏实,他又不紧不慢起来。仿若使蛮力劲儿的人不是他,更没有任何强人所难。出口反倒教训起她来。 “不想被人窥见,便乖乖闭嘴。唤你做正经事,这样心虚做甚?莫非心头有鬼?” 谁心头有鬼呀?七姑娘被人倒打一钯,只恨这人颠倒是非。可到底被他敲打一回,冷静了些,明白事情闹大了,这人是不怕的,于她却是灭顶之灾。于是声气儿也跟着渐渐消停下去。 苦着小脸,垂头丧气脚跟脚走在后头,也无需他如何使力,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悲壮。 他手上牵着人,触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心头微漾,背着她,眼神又柔又沉。 到了内室门口,忽而站定。缓缓松开手,拍拍她胳膊,自个儿不进去,倒给她派了个差事儿。 “去角落嵌螺钿红木柜子里,取一身干净衣袍送净室来。”说罢独留她一人在此,径直去了后边儿。 姿态洒落,衣袍洋洋洒洒,数不尽的风/流倜傥。 七姑娘紧握着小手,面色都能开染坊了。 这就是他说的正经事儿? 这人是怎么诓她进书房的?分明说是谈论殷姑娘,到头来,又拖又拽,加之出言恫吓,为的就是叫她送衣裳? 小脸儿青白交加,直冲冲奔进屋,心里存了窝囊气,一把拉开柜门儿,看着眼前整整齐齐叠放的各式上好袍服,嘴里嘀嘀咕咕,呢喃着“坏心眼儿”。 想整治她就明着说,戏弄人也不带这样的……再想一想,他这样待她,好像她还真就没还手之力。 委实不甘心,食指无意识顺着一叠叠衣衫划过去。 嗯?怎的这一摞都是月白色,不染纤尘,白茫茫一片儿堆她眼前。好似没见他尤其偏爱月白的袍子。 起了疑,仔细一瞅,这下是真烫了手了。赶忙缩回去,七姑娘绯红着脸,重重合上右边那扇门。 那人也不提个醒儿的么?贴身亵裤,怎么能叫姑娘家瞅见?!而她好死不死,偏还凑上去摸索一回……指尖热度窜上来,顺着手臂到了心口,渐渐的,心跳都快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85章 同样的人 净房外垂着藏青的门帘。她立在外头,手里抱着轻薄的袍子。眼睛盯在素色的帷帐上,犹豫片刻,轻轻唤一声儿。听里间那人淡淡应下,趿着木屐,缓步而来。 不知为何,分明还隔着布帘,这样深的蓝,不该透得了光。可她仿佛能看见他修长挺拔的身影,那样笃定着近前。木屐嘟嘟声,并不振聋发聩,却声声扣在耳畔。听进去,便极难忘得掉。 那人将门帘拨开一条缝,探出一截光洁的手臂。平摊着掌心,等她递了衣袍过去。 她双手奉上,目光却落在他掌心纹路上。之前竟不知,他也是断掌的。 记得在哪本讲手相的书上看过,断掌的男人,是可以做大事的。跟他倒是极为般配。他这样的家世,又有着惊天的志向,年岁虽轻,当可预见,将来必是大周天下呼风唤雨,搅动四方的人物。 “看什么?”他手臂纹丝不动,如同他这人,沉稳得令人敬服。 眨一眨眼,她压下脑中胡思乱想,赶忙将锦袍恭恭敬敬搁到他手上。伸出小手,手心冲着他,让他能看个仔细。 “只是觉得巧。世子您亦是断掌。跟您不同,我是姑娘家,断掌的寓意,就不那么吉祥。” 他闻言蹙眉,瞧着幕帘外净白的小手。那样纤巧,若跟他两掌相合,勉强能有他半掌大小。接了衣袍过来,他也不去里边更衣,便与她隔着幕帘,状似不经意问道,“此话怎讲?” 她话里太过平静,平静到令他生出些不喜。她可以散漫,可以狡黠,可以无赖,甚至可以撒泼与他拉扯。唯独不许一滩死水,寂灭枯槁。 没想他对这事儿还有兴致。她也不过想起前世的不愉快,有感而发。这会儿他问起,她也不避讳,没心没肺与他说道。 “老话不是讲,‘男儿断掌千金两,女子断掌过房养’?这便是说,男子断掌,千金难求的。之于女子,就是命太硬,易克至亲。会连带家里运道不顺,自个儿姻缘也是千难万难,注定修不成善果,晚景凄凉。” 挥一挥小手,她收回去两手搓一搓,呢喃撅了嘴儿。“家里老太太,便是因着这缘故,打小不喜我。连去与她请安都嫌弃,只许在外头问一声好。寒冬腊月,真个儿极冷。穿堂里,刀子风割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在爹爹与太太是明白人,没因着我生来如此,便不待见了自家闺女儿。” 听她话里不免带出些委屈,更多却是感念父母的好,还有不屑遮掩的不以为意。难怪这丫头对姜家二房眼珠子似的护着,对家中父母兄长,连着不是许氏所出的姊妹,也多有包容。原是这么个缘故。 既是感恩,也是斗气。不乐意被看轻她的人瞧了笑话,偏偏要活得昂首挺胸,自在如意。旁人说她易克至亲,她便不惜横冲直撞,挟着一身磕破头也不肯罢休的气势,也要保姜家二房和和美美,蒸蒸日上。 本还心疼她,想着要如何安抚慰藉。可看明白她是这么个矛盾的性子,无需他费劲儿,她早已看开了去。于是他又止不住对她多一分爱惜。 丁点儿大的胆儿,吓吓她也能手忙脚乱,惊呼呐喊与他拔河似的闹。真有事儿叫她不痛快,她能记恨在心头,脖子一昂,这天地都唬不住她了! 敢与命争的女子不多,敢跟老天叫板,拿命数当笑话讲的,至今只碰上她一个。 或许这便是缘分。幕帘挡了他眼底和悦。 抬手披上袍子,慢条斯理打理衣襟,系上佩带。“市井之言,不足为信。” 他话音方歇,她已在外头抚掌附和。“您说得对极,至少这话在您身上不能全部作数。” “为何?”这样与她静静说话,他也不嫌琐碎。整理好衣袍,索性倚着墙,听她在外头,温温软软,捏着清脆的调子与他絮叨。实则两人不过一步之遥,近在咫尺。如此静谧亲和,他仰着头,分外受用。 “书上说,断掌的男子外冷内热。坚韧冷静,善于与人相处。独断倨傲,自恃甚高。大事儿上头,听不进人言,许会马失前蹄。不过多数还是很有本事,不仅财运亨通,且仕途顺遂。” 想一想,这人不宜开罪。她虽只是照本宣科,也得润润色。“不过还是因人而异的。您这样的,好话都灵验,那些不中听的,想来落不到您身上。” 七姑娘明明白白拍了马屁,脸不红,心不跳。 他深邃的眸子里幽光晦暗。马失前蹄么?未必没被她说中。不过这已是过往之事,将来如何,且凭各自本事。 拨弄着腰间她送的香囊,想着她这样实诚的秉性,拍马屁也显得笨拙。他便笑起来,语气越发温和。“依你之见,冷淡、倨傲、自恃过高都是说中了的。不作数的,便是没见着本世子内热、易相处,是与不是?” “啊?”七姑娘被人说中心头所想,一时间想不出如何圆话,讪讪笑起来,梗着脖子四下里乱瞄。 下回再与他闲话,得学那八月的石榴,满脑子的点子。莫不然,接不上话,反倒落人口实。 瞧够了她窘迫样子,他掸一掸衣袍,掀帘子出来。正正立在她跟前,垂眸问她,“那么多里头,就选了这身儿?宝蓝色瞧着顺眼?” 七姑娘被问得记起方才丢人的丑事儿,心里头发虚。哪里敢说,她是随意拣了件,根本就没看清,便惶急而逃了? 埋着脑袋可劲儿点头,那副模样,这身宝蓝的袍子,竟是百里挑一的好。 他轻瞥她一眼,怎会不知她方才是慌张着跑出来,在那头歇够了气儿,这才自以为遮掩过去,装模作样迈着端方的步子过来。 带着她往外间去,尤其意味深长回眸看她。“下回合上柜门轻些,屋里避不了音,声响大了些。” 直到坐到锦凳上,朱漆圆桌上摆满了吃食,七姑娘也羞愧难当,再没脸抬眼看他。 这人真是可恶。明明在净室,这般明察秋毫做什么?说出来不是凭白叫人难堪么? 杵着筷子,将油炸得金黄金黄,圆滚滚的南瓜丸子在碗里可劲儿拨弄,碾碎了龇牙嚼下去。身旁人递来一碗莲子羹,她顺手端起来,舀一瓷勺。咦,味道比家里的清甜爽口。 先头只顾着遮羞,这会儿嘴里砸吧出好味道,一时便没留心这人竟是等着她一道用饭的。 看她眯着眼睛,得了吃食便乖乖巧巧安静下来。脸皮颜面通通抛在了脑后。 他极有耐心,替这心宽的,再夹一筷子新掐的豆芽菜。这丫头全神贯注,相处日久,越发随意。他夹什么,她便吃什么。埋着脑袋,享用得心安理得了。 一顿饭下来,她用的比他要多。 末了命人撤去席面,他沉沉看她一眼,低低垂着眼睑,小半张脸掩在茶盏后头。 “倘若能去燕京,你可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86章 他的眼睛 “燕京?”那是大周都城,三朝古都,繁华昌盛之地。多少传世之作,旷世人杰,都是由燕京崭露头角,之后闻达天下。她也向往过,那样钟灵毓秀之地,该是如何煌煌威仪,积淀过千古精粹。然则如今这世道,那里也最是暗流湍急,人心叵测了。 “不大愿意的。舍不下江南一时安乐,更舍不下家中父母兄长。真觉着好奇了,还可寻了丹青诗作,得闲时候品味一番。这么着心头总有个念想,即便达不成,也能在心里按着自个儿的喜好描画。清清静静,远离是非,有什么不好呢。” 她微微笑起来,捧着茶盏,并不吃茶,眼睛看着青花茶碗上绘出的花样,在手上转动把玩。 不知晓他的用心,说话也就格外爽直。 他沉眸静静注视她。她有着江南女子婉约恬静,本该与同龄女子一般,烟雨时节撑一把油伞,顺着蜿蜒的河堤,垂柳依依,波光浩淼,而她惬意赏花拂柳,自得安乐。或是重阳登高,鬓角插一朵茱萸,与府上姑娘相邀结伴,嬉闹着在半山石亭品一口清甜的菊花酿。 她是乐意安生之人,然则时运不济,容不得她躲这个清闲。 起身立于西窗下,背对着她,他微眯起眼,望着廊下一株陈年的香樟。香樟在江南常见,京中却寥寥。不觉便想起一则关于橘的典故。 橘生淮北为枳。换了生养的水土,她又当如何? 他回首端看她,正巧对上她那双乌黑带着些莫名的眼眸。眼珠子很亮,却被她刻意用温和掩盖了华光。 这样会藏拙的丫头……他懒懒抱臂,偏头望向窗外,道出的话,不紧不慢,似无足轻重。 “昭和七年,宫中三年一届小选。各地女学生免荐试,尽皆入京备选。有违命不遵者,判奴籍,终生不可脱籍。其家族褫夺爵位,有在朝为官者,削官去职,永不复用。”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砸得她措手不及,魂飞魄散。 怔怔看着他,像是今日才识得这人。进京备选?这四个字儿满满当当塞进她脑子,于她毫无防备之际,当头一棒,真是打得她昏头转向,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的。 “备选……宫女?”低声呢喃,木着张脸,只觉先头十年统统白活了。张家出事后,她甚至作好替家里联姻的准备,即便是将来嫁了人,夫妻间相敬如宾,并没有琴瑟和弦的融洽,她只要能稳稳占住主母的位置。便算是为自个儿,为家里,也为子嗣尽了心意。 脑子里乱作一团,不察他已来到近前。她深深蹙着眉头,十指死命扣住茶碗,像是握住根救命稻草,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 “昭和七年,两年后么?何时有这样的诏命,为何从不曾听闻。” 倒不是还存着侥幸。这话出自他口里,怎么可能只是糊弄人。然则她便是这样的性子,或许真要穷途末路,见了棺材,才肯认命。 他微微躬下身,安抚摸摸她发顶。这样的举动,切切透着关怀。 “诏命已下,不日便会抵达各州。透与你的消息,自御刑监得来。”抚着她细细绒绒的发丝,虽有怜惜,却无心软。 该她担当之际,他绝不容许她不战而逃。 他的脸孔离她这样近,她空茫望着他,竭尽全力回想她所能知道,关乎宫女的点点滴滴。 宫女,那是怎样的一生?年纪轻轻选入掖庭,于那不见血腥,却又处处明枪冷箭的后宫中苟且偷生,给人做奴才。走路永远颔首,不敢畅快的笑。见了主子要跪,领班的姑姑要跪,连当权的太监也要跪。在女学里这么些时日,看多了宫里出来的人,女官也罢,头等宫女也罢,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骨血里就揉了谦卑礼敬。 年岁到了,好一些的能够放出宫来。若得主子抬举,便能水涨船高,攀一门富贵亲事。想要嫁入世家做主母,却是错过了韶华,极难等到好的机缘。十八出宫,哪家还会悬着主母的位置,虚位以待呢?大多男子都是十五行了冠礼,快些的礼成便明媒正娶了正头夫人。眼光挑剔些,或是因着这样那样的事儿耽搁了的,至多十六七也该结亲生子。 十八岁的宫女,真是人老珠黄,明日黄花了。许的亲事,不是指了做权贵家的继室姨娘,便只能自降身价,去商贾富户家端着资历,耀武扬威。虽则能在后院主事,却沾了氏族最不齿的铜臭味儿,日后再难抬得起头。 更凄惨些,若是主子存了拉拢的心思,直接配了受宠的太监做对食,那是几乎断了后路的。 也有人气性儿大,不肯相就,索性就子个儿梳了头,一辈子不出宫,也不嫁人。主子跟前服侍着,何时是个头,那真是天晓得了。 这时候她脑子又异常清醒。明明受了打击应是浑浑噩噩,却条条道道都琢磨透了。 他耐心观望她。这姑娘起初震惊过后,眼里有惊慌,有不可置信,有惊痛,更有颓然。更甚至带了些忿忿,不知是在记恨那纸诏书,还是怨怪他将她带到今日这境地。 他由着她坐在那儿,心里对谁生出了不敬,他无心追究。文王也好,他自个儿也罢。她这样面儿的人,憋屈了便由她发脾气。她也晓得分寸,太过理智,生气也安安静静,只眼里跳着小火苗,不知在咒骂哪个。 弯腰拾了杌凳在她身旁坐下,执起她冰凉的小手,放掌心里暖一暖。到底是小姑娘,又合他心意,该被他疼着。 她正难受呢,一旦入宫,多少年不许回家。外头艰难也就罢了,还得挂念家里。里外煎熬着,她得有多坚韧,才能重整旗鼓,活得不那么怨天尤人,自轻自贱。 这会儿也没心思与他拉扯。随他将她搓揉捏扁,揉成肉团子,她也懒得吭声。都要入宫当奴才的人了,还怕什么清不清白。清白留着做甚,日后还不知有没有用处。 七姑娘乍听这噩耗受了气,正惆怅自个儿命苦呢,还比不上家里被人叫做药罐子的三姑娘。至少姜芝的婚事,还是太太做主,前程是看得到的。 便见这人握着她手,俊脸沉凝着,眸子幽幽看着她。一副比她还要怅惘的口吻,“如你这般,当宫女的确委屈。”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止不住憋屈!这都是谁害的呀?没有世子逮了她跟前效命,想出入官学这么个主意,她能跟砧板上的肉似的,凄凄惨惨都要被人送宫里讨生活去了? 抿唇怒瞪瞪看他,离得近,她便再使力些。务必叫他看清她眼底恼火。 这些时日她也摸清他些许脾气。当他跟前,只要不触了他底线,这人还是很宽容大度。于是她拿小眼神儿大大方方告诉他,心头不痛快了! 正经夫婿指望不上,日后还得从他手里,被人牵了线,改由文王拿捏住性命。越想越心凉,一双眼珠子快要烧起来。 头顶被人轻拍了拍,听他叹息,她挥手拨开他作恶的大手。 这人真是道行深不可测了,一丝一毫也没见他变过容色。她再傻也猜得出,文王此举,能平白无故么?还不就是冲着那几个刺头儿来的。国公府妥妥的,首当其冲! 真是能沉住气……祸首不着急,还能在这儿闲闲拍她的脑袋。 将她置气的小手拿捏住,另一手探过去拧一拧她下巴。肉肉的,又软又滑。 “愚笨至此。”抬起她下颚,他徐徐逼近,鼻尖几乎与她碰到一块儿。眼中是令她惊悸的幽暗。一眼望不到头,比不见光的井底还要暗沉。 这人屈指拖着她下巴,拇指缓缓抚过她脸颊。一开口,嗓音低低带着沙哑,有种鼓惑人心的和煦。“诏令只道是小选,不会眼光放开阔些,越过这道槛?与其放你去后宫里寻死,不若死在外头干净。” 怔忡望着他,耳畔是他轻柔却异常阴冷的话。可她分明在他眼中瞧到了柔色,那样轻,那样浅,一不当心,便会错过他眼中,从未见过的温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87章 一线转机 被他凛然逼迫着,她脑袋风车似的转起来。小选里头除了宫女,还能是什么?他说要越过那道坎儿,不许她去后宫里送死…… 咬牙冥思苦想,真要有这么个出路,当然比宫女来得强。七姑娘搁下茶碗,小手撑在膝头,斜眼儿盯着屋顶的房梁,翻着眼皮子替自个儿寻活路。 她也晓得,后宫里的宫女,良善的大都沉了井,或是推出去抵命债。剩下的除了死忠的,便要学会阿谀奉承,圆滑世故,最好还能昧了良心。这些都不成,得,打发到哪个旮旯里自生自灭去。吃不饱穿不暖,出宫了更没用处,反倒成了家中负累。 别看女学里来的四个姑姑都是有头有脸,回宫去,照样点头哈腰,仰人鼻息。 到底养在深闺,远离京师,见识少了些,想不出门道。眼巴巴瞅着他,刚才眸子里还冒火呢,这会儿又楚楚可怜起来。 “这会儿晓得学的东西不足用了?”手掌还抚在她面庞上,难得她忍气吞声,他便得寸进尺,没与她客气。 有求于人,七姑娘识趣儿点一点头。这人一头吓唬她,一头逗弄她,她觉着自个儿果然好性情,都快习以为常了。 “入学时候多用心。”这却是严正告诫了。“每年放出宫,除了到年岁的宫女,女官亦在此列。” “女官?”她愕然睁大眼,不敢置信。“新入选的宫女能考女官么?历来不都是从头等宫女中晋人?且那女官好歹也是有官职的,哪里是随意就能考上。听说许多进宫三五年的姑姑,也没能过得了晋升试。” 为她领路的付女官,时常会在路上与她讲一些宫里的事儿,零零碎碎加起来,她也略知一二。听他那意思,越过那道坎儿,一跃就能跃到女官上头去?这跟她知晓的情形,相去甚远。 “听说最新晋的女官,没甚资历的,都需经过六局的考察。不说样样精通,至少二十四司,要能摸得清其中的门道。再加上文史礼乐,女红厨艺,样样都需考校。就光一司掌的职务,平日里没实实在在经办过,单凭死记硬背,考场上定然行不通。宫里头都是老油条,缺斤短两的事儿没少做。底下人偷奸耍滑糊弄起上峰,这样的事儿不是没有。” “再说了,新进宫便是女官,谁服气呀?要我,我也不甘愿。还不知要如何使绊子,拖后腿。女官能升就能降,差事办不好,刷下来,日子更不好过。” 听她絮叨,一张小嘴儿伶俐得很,嘴皮子翻来覆去。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那晋升试不好考,悬梁刺股都考不过。 这没出息的,说起跟入学考校沾边的,还没怎么着她,已经哀哀叫起苦来,嚷嚷得比谁都大声儿。 “而且也没听说女官能在前朝当职啊。这么着,除了体面些,跟宫女也没差。”怏怏的,倒像怪他令她空欢喜一场。 见她眼里雾蒙蒙,再逗弄下去怕是又要与他别扭。遗憾作罢,退回去端坐着,转眼又是一副肃穆样子。 于女官这事儿上头,她滔滔不绝,接二连三的发问。他不屑多话,回得干净利落。 “内廷新建,规制有变。大半人会放出宫去,留下的……”他眼中俱是冷意,头一次在她跟前露了杀心。“死人占着官职何用?” 她浑身打一个激灵,背脊凉飕飕发寒。 晋升名额有限,定是许多人挤破了头,盯着那位置不肯撒手。他话里意思……没空挡,便强行“请”人挪位置么? 胆儿小缩一缩脖子,眼中露出丝怯怯。怎么挪法儿很是讲究。是请已经有官职的下来,腾出空位;还是阻断底下人汲汲营营往上爬的决心? 早知他不是简单的人。世人推崇的是才高品贵的公子玉枢,而他除了这个尊号,还是当朝国公府世子,手握大权,生杀予夺。 “这么着,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会不会脏了您的手?” 早料到她是这么个反应。就她这副软绵绵的性子,没犯到她头上,她便想着爱惜羽毛。他敲一敲桌案,温声细语问她,“是怕脏了本世子手,还是怕因你造下杀孽?” 用着这样缓和的语调,戳破的却是血淋淋的事实。她再笑不出来,垂着眼眸,心里挣扎得厉害。 “不妨说与你知晓。昭和七年,不仅有宫女晋升女官的考校。更会在任职不满三年的女官中,再行复试。排位前十者,可入官衙行走,任侍书女官一职。平日誊抄公文,收录卷宗。凭腰牌出入宫墙。” 他抛出诱饵,她果然蓦地就来了精神。官衙行走?还能出宫?且与后宫毫不沾边儿……这样香喷喷的馅儿饼,七姑娘立马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得争上一争。 “你可想过,文王为何突然下诏,命女学里一应贵女进京备选?”他目的达成,还有更要紧之事,需叫她知晓。 七姑娘点头,幽幽看着他。无需他问,她已想得明白。“这话可是您先问起,真要说了实话,您可莫倒过来,又怪罪我坏了规矩。”得他应下,她忽而很是感概,长长叹一口气。 “左不过那么回事儿。那位胃口大了,想要吞象。女学里的姑娘都是棋子儿,将来能做联姻之用。那位瞧着不痛快,索性下了王命,统统收进宫里。老话不是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了棋子儿,世家布下合纵连横这盘棋,怕是不成了。” 他支肘倚在桌案上,给她个赞赏的眼神。“虽则愚笨些,好歹经得起雕琢。” 七姑娘觉着这人嘴巴真是毒。分明是夸她,偏偏还要贬低一番。撅嘴儿不乐意哼哼,不知这模样看在他眼里,很有几分讨他喜欢。 “文王下了先手,自然就有了之后的女官改制。明白了?” 这人说话真是简练。以前听管大人说,世子不喜多话。今儿算是领教了。 明白了?哪里明白了,她得好好儿想想…… 屋里两人都不说话。七姑娘思忖着女官试的猫腻,眼珠子乌溜溜打转。最后落到世子脸上,见这人眼底平静得很,颇有一种笃定的从容。脑子灵光一闪,小脸儿骤然明亮起来。 “能放言排名前十者入官衙行走。定得了这一条,该是统领百官的丞相大人出手了。或是说,世家联手,搬回一局?” 果然是皇权与世家之争,精彩纷呈,热闹得很。那位方才下令,命贵女入宫。这头立马想出个名目,征调女官担任府衙侍书一职。为掩人耳目,避免将矛盾摆在明面上,堂而皇之,定下“入宫不满三年”这一条。实则为的不过是将即将入宫这一批人里,捞出几个堪当大用的。 想明白这点,七姑娘只觉头上一片乌鸦鸦,压得她窒闷,喘不过气儿的乌云终于散了。欢喜看着他,灿然的眸子里透着劫后余生的感激。 这人肯提点她,至少说明,世子没将她做了弃子,随手一扔,丢宫里不顾她死活。 侍书女官虽也得入京,好歹还是半个自由身。能与家里人通信,说不得还能在宫外置个小小的院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起宫女,或是寻常后宫里的女官,简直天上地下,不是同一等人。 瞧她一副否极泰来,恨不能抚掌庆贺的架势,他冷眼等她过了这股高兴劲儿,这才拣了空挡,给她泼凉水。 “可知道宫女晋升女官的试题,还有那复试何人主持?” 不知他为何突然冷肃下来,她想一想,宫女划拨内廷辖下。 内廷?险些惊跳起来,她瞅着他,脸色都变了。“真是内廷?” 她想从阎王手里挣脱厄运,侍笔女官一途,只是解开她身上枷锁的钥匙。可她忘了,地府的大门,还有各路小鬼严加把守,岂容她挥一挥衣袖,说走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88章 与她鼓舞 那人在隔间忙公事。案上摆着堆积如山的信函,他端然坐着,眉目间异常沉静。袖口微微往上提了提,腕间极稳,行文时信笔而就,只看着,已觉赏心悦目。 她端了热茶进去,再出来,安安静静趴外厅西窗口儿观雨。刚才还亮堂的天儿,说变就变。先头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雨水被风刮着,飘在脸上只觉沁凉。她撑起窗屉,洞开了窗户,望着庭院里越发朦胧的景致,没等到雨歇,反倒看着有了瓢泼之势。 屋檐下,雨水顺着头顶瓦片的凹槽,成串儿往下落。打在青石板上,一滴滴高高飞溅起。四散开,湿了廊下小半走道。 她侧跪在锦榻上,两手托腮,只觉老天格外应景。天有不测风云,如她这境遇,一波三折,变幻莫测。 想来这样大的雨势,五姑娘几人下山游玩,也是极为扫兴的。若然没打伞,便只能在山下寻个地儿,暂且避一避。 里屋传来信纸翻动的细碎声响。单凭这声气儿,她也能大致描摹出那人的情形。定是不紧不慢,沉着目色,左手慢条斯理翻过去,一瞭眼,又接着读起下一篇。 他这样的年岁,公事已沉积至此。换了她,不知要如何唉声叹气。不过想起今日过后,她也再难得闲。晋升女官的试题,正经些,文史子集决然逃不了。另还有闺中教养女儿家的女四书。考校起来,千奇百怪,无所不包。 文王并不昏聩。相权势大,隐隐有压过王权之势。驳不了丞相参奏甄选女官入府衙一事,索性设下内廷这道关口,由其下司礼监全权操办。 可想而知,那晋升试,加上复选,真个儿就如同两桌鸿门宴,世家出身的姑娘想要在里边儿冒头,真是千难万阻,不知要如何被刁难。 她是知晓事情难办了,便苦着脸,无精打采望着他。哪知那人眉头也没皱一下,撂下一句“若然有心,无事不可成”。这样大的气魄,出自他口,正气凛然,带着莫大的声威。她只觉天大的道理跟前,再埋怨,便是自暴自弃,不思长进。便再不敢吭声。 幽幽一叹,望着头顶逐渐暗沉下来的天光,乌云蔽日,漫无边际。不知何时才能盼到云销雨霁,日暖风和。 “何故叹息?”他骤然出声,打破一室静谧。 听他说话这语气,与往常一般无二。七姑娘半边脸压在手背上,歪歪斜斜靠坐着。偏着脑袋,脸面儿朝书房那头,突然有些好奇。“世子,如您这般,天人似的。会否遇上不顺心的事儿,颇觉颓然?” 他笔下一顿,缓缓抬起头。隔着锦屏,冲着话音传来的方向,仿若能透过屏风窥见她身影。目光直直盯着那方,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森冷阴寒。 她毕竟养于安乐,许多事情未能参透。处在他这个位置,若然有一日真生出颓然之感,便是兵败如山倒,永无东山再起之日的时候。 而这种滋味,他并不陌生。 许久没听他接话,以为这话是她问得莽撞。正后悔着,打算随意说点儿什么揭过去了事儿,却听他极为淡漠道,“无此空暇。你若有这份闲情,进来读书。开卷有益,总归于你多些好处。” 七姑娘真是恨不能打自个儿嘴巴。怎就这样多话,多说多错,又犯这人手上。好好儿的招他干嘛。 如今这情形,跟幼时被姜昱逮着关四方斋里,何其相似。 那人自顾批阅公文,而她搬了张交椅,被他厉眼一扫,乖乖于他身畔,靠近窗户那头儿,安了个座儿。分去他小半张书案,摊开《周易》放在上头,默默诵读。 这人教起人来别出心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下头,尤其用朱批勾勒出来。墨渍未干,显是听出她有气无力,刚才落的笔。 既是敲打,亦是鼓舞? 七姑娘炯炯盯着这一行字儿,偷偷拿眼觑他。因着屋里昏暗,她左手边儿案台上点了纱灯。这人惯来冷清的眉眼,晕着黄橙橙的光,不知是她看错,还是本就如此,竟显出些柔和来。 他是不喜多话之人。训诫起人来,大多疾言厉色,震慑居多。话里经常不留情面。如今这般,借着书本激励,还是头一遭。 她埋着脑袋,不觉便想起幼时被姜昱强迫读书那会儿。彼时她兄妹二人,也是如当下这般,并排或是隔桌对坐着。小小的四方斋里只有两人读书声,姜昱教一句,她看着揉成线团儿,乱麻似的小篆,头晕眼花,艰难跟着念。认字儿虽辛苦,屋里却流转着脉脉温情,一辈子也忘不掉,成了心头最难以割舍的记忆。 如今时过境迁,她身旁又换了个人。这回要面对的,是比读书认字儿难上百倍之事。而教导她之人,也换了普天之下,于治学一道,最富盛名的少年才俊。 领会出他的用心,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这人之前说了要她每日里过来温书,刚才在外边儿还有些不情不愿,然则此刻,心里再无半点儿推搪的意思。 两手平压在有些泛黄的书页上,七姑娘偏头对着身边这人,微微带着些羞赧,眸子却异常明亮。 “二哥哥曾经夸奖过,说我这人除了嘴皮子厉害,就是读死书牵强人意。”指尖戳一戳书本,鼓着腮帮子,带出三分不服气。“这话不对。真要用心,读书是比推花牌更厉害的。” 这真是实话。没有好记性,没有生来的敏锐,没有过人的悟性,没有广博的积淀,怎么能在业界出类拔萃。 书里说一个人博览群书,家里藏书多,常用汗牛充栋这个词儿。而她前世的书架,满满当当占去大半间客房。虽则不及“充栋”这样厉害,却也能看出,她并非读不进书的人。 只是之前用不上,而她决心泯然众人,只求安乐,也就囫囵吞枣,只拣了些诗词杂本来看。如今情势急转,被人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同样是为着更好过活,先前那套,便得顺应着,做出些改变。 两年……或许会辛苦,但真有了盼头,她便尽力一搏,等着苦尽甘来。 看她点着脑袋,言之凿凿。此刻在他眼中,她那双惯来喜欢掩藏的眼睛,总算露出几分真容。去了平和,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倔强闪着光。 熠熠灼灼,实在讨他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89章 冷暖 天像是破了个窟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丝毫瞧不出有停歇的迹象。 七姑娘扶在门上,望着院子里接天的雨幕,当风口上,本就是山里,湿气扑面而来。暑热消去,竟觉得有些寒凉。 搓一搓手臂,这样的天儿,实在不宜冒雨回去。不说山路湿滑,便是撑起油伞,也挡不住雨借风势,越发张狂。 院子里很静,没见到周大人身影。管大人倒是正午时候露了个面儿。带着那日湖心水榭见过的婢子,进屋摆了饭。之后世子发话,她又一叠声儿的留人,因着盛情难却,这才客套坐下,与两人一道用了些清淡的吃食。 饭后连一盏茶的工夫也等不及,忙着回去翻看新得来的医书。据传是前朝御医所著,难得成套的孤本。几日前颇费周章才弄到手,新鲜着呢。一头扎进去看得入了迷,好些时日关屋里头,轻易不出门。 于是屋里又只余她跟世子两人,少了分热闹。 这点儿上,按照平日作息,还差两刻钟便是未时,正是午后歇息时候。她瞅瞅天色,回屋里去。与依旧埋首书案,忙于公事那人打个商量。 “有事?”抬眼撂下笔,看她一身纱裙,聘聘婷婷立在跟前。他揉揉额角,半张脸晕在昏黄的光影中,轮廓越发清晰俊朗。 七姑娘不知若是按照国公府的规矩,不经通传擅自进屋,扰了世子处理正事,落管事儿的手里,必是一通好打,生死不论的。 她只是觉着自个儿进来就是随口一问,书案后那人竟撂了笔,慎重其事,像是有多要紧的事儿。反倒让她觉得自个儿小题大做,很有些过意不去。忙摆一摆手,柔声细语道明来意。说话时候,不觉便揉了揉手臂。 “算不得多大的事儿。就是瞧您坐得太久,对身子骨不大好。眼睛一直盯着文书,也该觉得乏了。您看,是不是去屋里躺一会儿,容我给您揉捏揉捏,松活下筋骨?”抬手指一指角落里的更漏,笑等他示下。 投桃报李的道理她懂。这人待她真个儿算得上不错。虽则最初以势压人,后来也照拂了姜家,两厢一抹平,她受的,还是他给的好处。 七姑娘是实在人,旁人对她一丁点儿好,她能记在心里头许久。于是琢磨着如何回报。旁的事儿上她帮衬不上,好在世子还有用得着她的地儿。 不料她进屋竟是劝他歇息。自十岁起在族中掌权,积威尤重。起初公孙几个还劝上两句,见他不过嘴上应下,实则自顾忙于手上事务,之后也就无奈由着他去。 心里滋味难明,眼前浮现出几幕熟悉的场景。他眼中藏了太多心绪,眸子反倒更加沉凝。 “觉得冷,为何不说。天气阴凉,便该加衣。”她在他跟前,一应小动作何时瞒得过去。 出乎她意料,他越过她提议,开口说的却是这事儿。这人真是心细如尘了。讲礼谢过他好意,她倒是大咧咧,不以为意的。 “不碍事儿,只是方才在门口吹了风,雨点飘进来,难免沾些水汽。屋里待一会儿,热气熏一熏,过会儿便好。” 听她这话,他立时蹙了眉。起身来到她近前,迳自执起她小手。试一试手心,果然微凉,觉不出暖意。面色不豫,也就懒得与她耗费唇舌。直接带了人往内室去。 又被牵着往内室去?七姑娘心头惴惴,有了上次的教训,总算学了个乖,亦步亦趋,没敢轻易闹腾。 可进屋过后,发觉这人竟是带着她往那扎她眼的红木螺钿柜子去?隐隐猜出他意图,她挣一挣小手,没能挣脱开,抬头讪笑着,想着早间办下的蠢事儿,如今他人还在身旁,不是更令人难堪? 到时柜门儿大敞着,她被领到一摞男子贴身衣物前。那场景……想想都难为情。 “那个,您瞧,如今也不冷的。还是您躺着,我给你摁摁?”一头推脱,一头立马掉头往锦榻处奔。小手被他握着,她便反手扣住他手,反客为主了。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逆着他来。垂眸看她白生生的手指扣住他掌心,整个人拧着身子,一门心思往锦榻去。 为着遮羞,这姑娘一根筋,着急之下,也顾不上这举动中透出的亲昵。 他微一挑眉,好整以暇任她施为。直到她走出三步远,再挪不动脚步,回头一看,两人交握的那只手,臂膀直直伸展着。那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这架势,真跟拔萝卜似的。 “闹够了?还不老实些。”虎着脸,腕上轻柔一使力,七姑娘“啊”一声被带了个趔趄,跌跌撞撞,怎么奔出去的,如今又怎么原路折了回来。只是这次快上许多,正巧扑进他展开的臂弯中。 小小的身子倚在他臂膀,软软带着香甜。他心头一动,索性换了只手,滑下去揽住她腰肢。“下回还敢不敢胡闹?”故意俯身附在她耳畔,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廓。眼瞧着,小丫头莹白的肌肤爬上抹霞色。 他目中闪着幽光,盯着她粉嫩的耳垂,喉头有些发紧。 瞧不见他眼中神色,因而觉察不出他心头异动。可她能听出他话里调笑,暗道一声这人捉弄起人来真是不正经。赧然拿胳膊肘抵在他胸口,使劲儿向后仰着身子,讷讷催他。“您快些撒手,再不与您拧着来就是。” 领会过他与言词上截然不同另一种强势,七姑娘埋头只管推胳膊。“您说加衣,添两件儿还不成?”这是彻底拿他没撤了。悬殊太大,力有不逮。 待他拉开雕花的柜子门,她捂眼睛还不行? 小丫头腰身倚着他胳膊,梗着脖子使劲儿向后仰。听她服软,他只觉可惜。若是她闹腾再久些,他便心安理得抱了人。软绵绵的身子,倒与她这性情极为般配。 终究还是扶她起来。这回没迫她跟在身后,只过去于床头旁搁置的矮几上拾起一件墨色绣蟒纹的披风。 回身果然见她傻眼怔忡着。 将披风搭在小臂上,从容坦荡,几步到了她跟前。提着领口抖展开来,双手环在她身后,将披风绕过去,披在她肩头。之后替她扣上压领,于肩头整理一番。 她身形小巧,裹在他宽大袍服里,虽不合身,却衬得人玲珑娇俏,格外惹人怜爱。与她添了衣,他这才过去于锦榻仰躺下。抱臂缓缓闭眼。 “江南之地有句俏皮话,开头是‘春天的萝卜’。你可知晓接下来如何?” 她正偷偷拉扯太过宽大的袍服。长长的衣摆垂到地上,足够她当曳地裙使。里边儿空荡荡,可见他与她,身量相差甚远。 突闻此言,她轰然红了脸,怎会不知道呢?接下来该是—— 心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90章 深藏的秘密 “江阴侯贺府,与后族朱氏结有两代姻亲。然则现任家主,江阴侯贺光,心气极高。早不满足大鸿胪下行人一职。御刑监探子回报,江阴侯疑似暗地投效太子,欲撇开朱氏掣肘,仿效当今太尉府巍氏一门,携从龙之功,一举成为新君股肱之臣。如此,便是大周朝第二个巍氏。你与之交好那殷宓,便是江阴侯府早已相中,欲献给太子充实东宫备选之一。” 内室之中,他平躺下,闭眼歇息,由她在他身上敲敲打打。趁此闲暇之际,与她道明江阴侯府与殷家,各自背后牵扯的厉害。 她肩头披着宽大的衣衫,两手从里边儿探出来,轻轻托起他脖子,拇指按压风池那地儿。虽则身上批了男子衣袍总觉有几分别扭,可一听他说起正事儿,她竖起耳朵,尤为专注。 贺家与她无甚相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听过就罢。反倒惊异殷姑娘日后会是太子的女人。她歪着头,在这人跟前,天大的错儿也犯过了,没什么不可说。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好奇问道,“自来讨好巴结,不都是送美人儿的么?殷姑娘那样儿的,性情比容色出挑。” 这话说得含蓄。真要敞开了说,便是殷姑娘不是媚主的料,丢东宫里头,能养活么?就算万幸没被人害了,能不能替侯府挣得好处,这还保不一定呢。 七姑娘话里明明白白透着男子好美色这层意思,引得榻上那人心下一动,缓缓睁眼。抬眼专注端看她片刻,目光扫过她精致的眉眼,竟略微颔首,认了她这说法。 “脑子不笨。” 可惜姜和不是那贺光。莫不然,姜氏托庇国公府门下,按世家惯来那一套,送美姬谄媚,只她一人足矣。 “殷宓幼时与公子义胞妹,安乐帝姬交好。时常进宫,偶有受邀至太子宫中做客。那人曾夸她手不释卷,着实难得。” 就为了这么个理由?夸一句好学,见过几面,在旁人眼中便是另眼相看,上了心的?撇一撇嘴,难怪绿芙会说她与世子不清白。 今日两人拉扯一番,七姑娘自个儿都觉得,清白怕是真的没了。 外间嗒嗒落着雨,她在仔细回味这人方才说的话。他会专挑了出来与她讲,便不会是凭白无故。 他叫她莫与殷姑娘亲近,而殷姑娘将来会是太子的人。这么一梳理,七姑娘手上动作顿一顿,越发觉得前路坎坷了。 这位除了跟文王斗,跟太子也不是一路的?若是日后太子顺利继位,日子不见得比如今更好。 “您都说得这样明白了,我日后少与殷姑娘来往就是。”长叹一口气,真有点儿各为其主的意思在里面。 他沉沉盯着她,有太多事无法让她知晓。他不喜她与殷宓交往过密,不过是为杜绝贺帧留意有她这么个人在。岂料她今早误闯山道,还是引起贺帧打探她身份。既如此,殷宓也就无足轻重了。 “过来。”松开抱着的臂膀,起身将她带他跟前。 她迷迷糊糊,猜不着他意图。她已懂事儿应承了他,为何世子脸上还是一副肃穆神色? 他端坐榻上,而她垂手立在离他不足半尺之地。两人膝头几乎抵在一块儿。看她裹着他衣袍,心头便格外温软。从微微敞开的披风里执起她小手,将人带到身旁坐下。抬手替她将一缕俏皮的鬓发挽到耳后,他少许侧身,放缓了口吻。“起初不是不喜她纠缠你?何故又处处替她说话?” 她右肩紧靠在他左边臂膀上,那人好像故意如此。她垂着脑袋,偷偷地,心跳快起来。十根指头翻来覆去的拨弄,像是隐隐察觉出什么。 脑子里有些乱,好在还能一心二用,嘴上答得利索。“初时见面,她那样紧追不舍,是人都会生出些戒备。本也不熟,更不愿意应付。后来相处日多,才知道她只是性情别扭,心眼儿并不坏。有时候还带着股孩子气。最可贵,”她自个儿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她说你坏话时候,脸上明明白白亮出来,就怕你愚钝,听不出她话里嘲讽。是个很有趣儿的人。” 殷宓不笨,几回碰上有人奚落她与冉青,听她软绵绵拿话将人顶回去,等到找茬的走了,殷姑娘便仰起下巴,轻嗤一句“就知你狡诈。”话里嫌弃她装蒜,回头又与她同进同出,要好得很。这样的人,能明辨是非,透过浮华的表象,看清内在的善恶。于是便显得尤为可贵了。 她眼里带着笑,切切带着暖意。他凝神看她,手掌抚着她发心。事到如今,她好容易结交一个能令她开怀展颜之人,随了她又如何。拍拍她脑袋,微小的举动,却掩不住其间亲和。 “你既真心觉得她好,今后便由你与她往来。只一点,她身后牵连着江阴侯府,侯府中人,一个也不许沾染。你可能办到?” 她只觉峰回路转,大大吃了一惊。今早这人还因此动怒呢,眨眼又能听进他说话了?可这是好事儿,没有不应的道理。那什么侯府,便是下辈子也不牵扯,她也能毫不犹豫,拍板答应。于是赶忙点头,生怕他反悔。 世子要日日都能这样好脾气,那该有多好……七姑娘贪心不足,盼着国公府里说一不二,难得给人好脸的世子顾衍,能够日日与她讲道理,要有耐性才好。 如此也算歇了小半会儿。他出去打理余下的公事,而她蜷在他方才躺过的榻上,身上裹着世子扔给她的凉被,伴着外头不消停的雨声,渐渐眯瞪了眼。 又是幽冷香气,梦里都能闻到淡淡的梅香。她好像闯入了一处梅林,一身纱裙立在花海深处。举目尽是缀着沉甸甸宫粉的花枝,由浅及深的红,开得那样热烈,竟叫她觉得浑身也暖融融,一点儿觉不出腊月花期里的霜寒。 是梦么?半梦半醒间,她抽一抽鼻头,嗯,真有花香的,朦朦胧胧还能听见窗外的雨声。果真是梦。于是扭一扭,缩着脑袋,又睡过去。 他将手搭在锦榻一端,半撑起上半身,拇指抚过她晶晶亮亮润泽的唇瓣。遇上她,他竟干起窃玉偷香之事,颇有些乐此不疲。 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个吻。神情异常柔和。他于她,有着莫大的期待。如今她不懂的,他且慢慢教她。 上一世,“那人”将“她”送与贺帧为妾。“她”与贺帧彼此辜负,最后见到贺帧那日,已是花白了头发,佝偻着背脊。而立之年已垂垂老矣,于“她”之死,戳心刺骨,悔不当初。 今世他机缘匪浅,而她就那样闯入他眼底。慈安寺一遇,她漏出马脚,合该被他早早相中,鞠她在手心。 ************ 太不容易了,终于把男主的秘密揭开一半。从第二章开始埋下的伏笔,顾衍登场开始,很多地方都隐隐有提示。亲们有没有一点点怀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91章 乍暖还寒 “这雨老这么落,何时才能回去。回得晚了,玉漱斋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借口也不好寻。屋里春英绿芙两个,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 阴雨天最是好眠。她饱饱一觉起来,睡足了,开始犯愁。自个儿想不出主意,便巴巴盯着他瞧。“您这里,有蓑衣么?” 自个儿问了都觉好笑。他这样的身份,何时需要风里来雨里去的。世子座驾摆那儿呢,出门一声吩咐,多少人抢着跟前伺候。 预料之中,得他个冷眼。她丧气在案前踱步,来来回回晃他的眼。“安生些,过来坐着。” 脑子里还想着事儿,随口应他,真就近前来,这才发现早间她搬去的交椅,这人竟不曾挪开。 见她盯着椅子愣神,他屈指叩叩书案,立马见她插秧苗似的栽进了交椅。眼中带着清浅笑意,这丫头忤逆他两次,心头还记着教训。是个记吃记打的。 将案上批阅过的文书归置一旁,好心给她出个主意。“今儿要回不去,夜里允你在阆苑暂歇。里屋榻上将就一晚,前头自有人替你圆谎。” 这雨于他倒是好事。从未有人能歇在他屋里,只她除外。 七姑娘小脑袋左摇右晃,吓得不轻。“这怎么能行?要不还是撑伞回去。出了教舍,也就走大半刻钟山路。当心些,应该还能赶在姑姑点人头前回去。平日与冉姑娘一块儿受罚已是招眼。此番只我一人被您招到内院,真要挨罚,还彻夜不归,外头人还以为犯了多大的事儿。人言可畏,捕风捉影的事儿,传出去定然不是好话。” 急切摆在脸上,与身旁人泰然自若,显是没法比。 “不可独自下山。”暮色蔼蔼,笼着水汽。书院本就清幽,外头落雨,人迹更是罕至。半道若有个好歹,前后皆无人照应。毕竟是半山上,夜里若遇上獾猪之类,岂不找死? “那您随意给个人,劳烦人家一趟?”后面儿伙房掌勺的,或是扫撒院子的侍人,随便一个都成。 见他总算答应,她舒一口气,抬手忙着解身上的披风。压领还没解开,已被他一掌拨开去。“急什么,骤然去了衣衫,这么晾着不怕着凉。”到门口唤来廊道当差的侍从附耳交代几句,再回来,直直越过她,向内室行去。 “去案上取了右上角三卷书带回去。平日里多翻看,务必用心。” 见那侍人在门口拱手领命下去,便知世子是做了安排。很是听话回身去寻案上搁着的书册,走近了一看,竟全是史书。 上头两本还有些道理,讲的是大周至今三百年史实。可最底下那本,竟是前朝一个姓司马的,著的三朝通史。她手上翻一翻,想问那人是否拿错了给她,可又想起他的心细,不该疏忽至此。 于是三卷统共抱怀里,见内室放了门帘,便知此时不方便进屋。守在外头,隔着帷帐,冲里头问出疑惑。“您给的通史,是做何用处?晋升试与复选,哪个也用不上啊。” 甄选本朝女官,读前朝旧史做什么?又不是立志出将入相,以史为鉴。女子能读书识字儿,比起前朝闹得血雨腥风的文字狱,大周教化已算开明。可是也没听哪个闺阁小姐,抱着旧史读得津津有味。到底还是怕人猜忌,多有避讳。 “启智明心,裨益多得是。”他掀帘子出来,换了身儿与她披风一色的墨色锦袍,掸一掸衣袂。“脑子不聪明,便多向聪明人学学如何说话办事。”领着她往门外去。 身后七姑娘埋头低声嘀咕。“可那都是官场上的一套。即便日后许了人家,用到后宅庶务上,寻常妇人间勾心斗角,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用治国的道理去套,真是大材小用了。像是郡守府上,太太治家也很有手段,没读史,也能应付的。” 她是觉着自个儿该长进。可也没必要一步登天,长进到这份儿。十分的力气用出去,只三分落到了实处,余下七分都打了水漂。多不划算。 背对她的眸子一瞬阴沉下来。 从她话里,轻易便能听出这姑娘日后的盘算。心心念念,惦记着家里给许个门当户对的。 他原是替她谋划。她不喜争斗,性情平和。他便也不迫她。只叫她多看些能治世的道理,学得三分足够她自保。赵国公府的门槛,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便是进去,等待她的,也是各房明争暗斗,贪婪无度。 许氏在郡守府能游刃有余,换了国公府,怕是连管事的都不如。 “三卷书都需通读。若然倦怠,读书既不喜欢,那便下苦功誊抄。”但凡不愿与她在一事上纠缠,他俱是严命她照办。通史中有几篇关乎刑律的文章,务必叫她心里有数。 她莫不是以为考上朝廷的侍书女官,之后嫁娶,便各不相干? 微微回首,眼梢瞧见她一副愁眉苦脸,有话不讲犟嘴的模样,他心头轻嗤。任她聪慧,到底被关在内宅日久。不清楚大周官制。“府衙行走”,九卿之下各有司职。入哪个衙门,其中门道岂是她那个脑袋能想得明白。 七姑娘这会儿只觉世子比姜昱难对付。她最厉的嘴皮子在他跟前全然没了用处。丁点儿也不知晓,她跟前这人,自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算五步。被他瞧上了眼,便是等同入了瓮了。环环相扣,越陷越深。待她发觉不对劲儿时候,再回头,哪里还有转圜余地。 “怎会是轿辇?不是说随意给个人……”跨出门,她一眼瞧见台阶下停着的软轿,遥遥一指,偏头看他。 这么一回头,才发觉身旁人不知何时已换了副模样。 但见他眉目疏冷,步出几步,负手立于廊下,昂然挺立着,姿态极高,华贵无匹。目光扫过,底下侯着的轿夫军士,无不拱手俯身,恭敬揖礼。 她怔怔然,脚下稍缓。瞧着他背影,心头不知为何,复杂难言了。这般的世子,才是世人口中争相传诵,皎皎如皓月的公子玉枢。形容俊美,意态风/流。然而方才在屋里唬她,逗弄她,借警言鼓舞她那人,却是不见了。 那人捉弄她时候,心眼儿虽坏,可面容是真切的,手掌是温热的,眼梢若隐若现的笑,也是再惊艳不过。 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到了嘴边的后半截儿话,含在嘴里又咽了回去。隔着半步远,跟在他身后。一时间廊下安安静静,只余雨水滴滴答答打在房梁上,声声送进她耳朵。覆在宽大袍服下的小手,握在一块儿搓了搓。望着雨幕下的阆苑,身上有披风避寒,也挡不住从脚底窜起的凉意。 *************** 明天沾衣结婚,去领证。可能要在外面耽误很久。如果回家来不及码字,只能说一声抱歉啦。请大家见谅。27号拍婚纱照,应该还会请假一天。之后就没事了,更新会稳定。办酒蜜月啥的,明年去了,别担心我突然就跑人了。更新虽然比不上一天六七千字的作者,但是古言不好写啊,我得静心想啊,想啊,想啊。其实我坑品还是良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92章 君心融融 昏暗的轿辇中,地儿并不宽敞。她被他半拥在怀里,那人用“山道颠簸”,轻而易举歇了她挣脱的心思。 鼻端是他身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儿,七姑娘垂着眼,小脸儿微醺。 她是向他开口随意讨要个人。却不知,世子竟也在能够“讨要”的范畴之中。 小手被他大掌包裹住,她眼睛瞟向他脚底。这会儿才发现,他方才进屋,不止换了身外袍,连屋里穿的软履也换了厚底儿的油靴。 脚下窜起的凉意不知何时就散了。许是这人身上的暖气熏的,许是轿子里两人凑一块儿,自然也就热腾起来。 “这样回去,会不会太招摇。”她埋在他胸口,声气儿喏喏,仿若蚊蝇。 “随便个人”,换了尊大佛不说,连带还有一顶软轿,四名轿夫,两个带刀的军士。这这般气派回去玉漱斋,不说别的姑娘会如何想,怕是田姑姑也招架不住。 “脑子不会拐弯儿?”低沉话音响在她头顶。他微微扬起的下颚棱角分明,曲线实在漂亮。话里淡淡的,另一手些微掀起右边儿的轿帘。 她不明所以,探着脑袋向外张望。人小,又被他伟岸的身形挡了大半视线,除了能瞧见外头透过缝隙照进来的光亮,真是一头雾水,猜不出他此举用意。 迷糊抬头看他,想着这人还不如直接说了与她听来得直白。 见她一脸困惑,他撤手放下轿帘,回头沉眼看她。半晌过后,竟一把捞她坐到他并排端放的腿上,也不顾七姑娘惊得姹紫嫣红的面色,抬手拍拍她不老实,在他身上扭捏挣扎的小身板儿。 一掌扣住她腰肢,另一手再去挑了帘子。这回缝隙撩得稍大些,总算叫她看个明白。 外间还是山路不假,可瞧着很是眼生,不像她往日里走惯的老路。直到道旁有一座石亭自车窗向后退去,她恍然蹙眉,越发肯定这不是回玉漱斋的路。 回头狐疑打量这人,不是说好了要送她回去?掰他手的动作渐渐止住,手指扣他手背上,不时向窗外探看。 “这是去哪儿的呀?”外头还下着雨,四周俱是国公府的人。身旁人拎秧鸡仔似的押着她,七姑娘胆儿不大,瞬间弱了气焰。 方才还顽抗呢,这会儿娇怯怯,老实得很。 他闻言放下帷帐,人已在他怀里,便不疾不徐,替她扶正因着她一番闹腾,肩上歪斜滑到一旁的披风。 打理得满意了,这才抬眼,肃着眸子问她,“出门那会儿,脑子在想什么?何以突然不欢喜?” 她在他跟前,他总分了一丝心神牵在她身上。她那些个小动作,何时能瞒得过他眼睛。 这也能察觉?七姑娘心头一跳,微微有些慌乱。她自个儿都不知晓为何方才会有一瞬觉得失落,要如何说与他听? 故作镇定着,垂下眼睑,小手绕着腰间穗子在指尖翻来覆去挑弄,浓密的睫毛耷拉着,含糊其辞。呢喃半晌,结结巴巴吐出个“挂念家里”来。 开头还好言与她说话之人,忽而就沉了面色。屈指抬起她下巴,强势迫她看他。“姜昱教你撒的谎?” 她心惊肉跳。怎么忘了,这人是最难欺瞒之人,万万不该对他撒谎。如今被人拆穿,羞惭还能放到一边儿,顶着他晦暗的目色,她不觉揪紧了披风,怯怯缩了脖子。 “不是。”姜昱从不说谎,她倒是闲着没事儿时候,将许多揭破撒谎的窍门儿,当了笑话说与姜昱知晓。 小轿里两人对峙着,她哪里会是他对手。怏怏的,扯一扯他衣袍,头也不敢抬。“世人都说公子玉枢如何好样貌,恨不能几条街的追着您瞧。可是方才门廊下看着,莫名就觉得那样的世子,不好相与。”想一想,再描述得详尽些。“屋里时候您逗弄人,是摆在明面的坏心眼儿。在外头时候,……”原谅她胆儿小,后半句没敢一言道尽。 他甫一听闻,颇为惊愕。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当着他面前,大咧咧直言不讳。普天之下,恐怕除她之外,再无人敢说“公子玉枢”的坏话。 文王钦此尊号,加之他背后国公府声威赫赫,谁敢不敬?至于她后半截儿话,看她那喏喏的样子,联系前言,不难猜出,这姑娘意思,他在外头坏心眼儿都藏肚子里了。 这还没完,七姑娘被人拆穿,挟着几分知耻而后勇的气势,索性一骨碌将心里话往外倒。“哪日我要冒犯了您,您千万明着讲。您要真冷着脸,一声不吭,我便是想弄明白是哪儿招惹了您,也未必有胆子开口告罪的。” 世人皆赞公子玉枢容貌之美,世间难寻。可在她眼里,这只是表象。那人越是端方清雅,煌煌然君子气度,越是遮掩得厉害,内里深不可测。 一言道尽,她是鼓足了勇气。忐忑不安等着他甩冷脸子,岂料到这人拍拍她脑袋,难得宽容,好说话。 “日后不许言不由衷。”没追究她犯上,反倒揪着她撒谎一事儿,正色训人。 乖巧点一点头,揭过这一出,两人气氛缓和下来。他抱着她,她便乖乖依附着,数他袍子上宝相花的叶片。 直到轿子外头传来有人查腰牌的问询,她竖起耳朵,这才听明白,原是到了麓山官学正门外。 得了这么个信儿,她脑子忽而精明了。难怪他要亲自走这一趟。除了世子轿辇,谁还能带女子混入官学之中。而他此举,大抵是冲着绿芙细心念念都要收买那守门的婆子去的。 从角门穿过去,不就是女学馆的后花园?顺着游廊,过了跨院儿,自然可绕到前边儿学舍。虽则路途远了些,却可以避开湿滑无人的山路,于她是再安妥不过。 领会了世子用心,她赧然有些悔意。她这头警戒人家城府太深,可到头来,他却没对她有一丁点儿不好,处处为她着想,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不识好人心了。 七姑娘心善,道别时候左思右想,握着油伞柄摩挲两下,诚恳道过谢,末了极快抬头冲身前人说道,“方才在屋檐下,忽而想到第一次见您的场景。也是阴雨天儿,您从轿子里出来,通身上下都是气派。跟方才立在廊下,一身贵气,朗朗的好样貌,真是一模一样。”说罢急匆匆拎起裙摆,像是说了羞人的话,没脸多呆,夺路而逃了…… 顾衍撑着伞,身后跪着那吓得畏畏缩缩的婆子,整个人伏在地上,没个遮挡,全身湿透也不敢妄动分毫。没想到世子亲临,那婆子暗地里拼命回想姜七姑娘的容貌,一遍遍记在心头。管大人吩咐了不算,今儿个世子亲送了人回来。只要不是蠢人,谁都知道,那七姑娘得好好逢迎巴结着。 他略有诧异,这丫头临去前扭扭捏捏,憋了半晌,原是拐着弯儿的夸他。面皮那样薄,赞了他容貌气度,做贼似的落荒而逃,仿佛干了件坏事儿。 隔着扇老旧的木门,他撑伞立在这头,遥遥目送她身影愈见远去,眼里带着融融笑意。直到再见不着人,这才带着从她身上解下的披风,登轿离去。 ********** 先发个通知。昨天戴隐形去照相,今天眼睛看到屏幕,亮晃晃就开始流眼泪。不是发炎,外表看起来也是正常的,但是眼睛和太阳穴都在痛。可能是长期不戴,药水过期了……我是遮住左眼,海盗造型写的这一章,实在难受,先出去买瓶眼药水试试。如果今天二更没赶上,我明天补。 另外感谢大家对沾衣的祝福,非常感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93章 忽而想起 回了玉漱斋,春英绿芙已等得有些焦急。见她稳妥,这才长长舒一口气。 “其余几位姑娘可回了?这样大的雨,人瞧着可好?”将油伞递给绿芙,见她收起来,随意立门廊下贴墙角靠着。一阵风过来,指不定就能给带倒。 七姑娘赶忙叫她抖落了雨水,收自个儿屋里去。世子给的油伞,得空还得还回去。 春英打来热水,伺候她抹了脸。瞧着姑娘只裙角沾湿了些许,更衣都用不着,便进屋拿了身褙子,请她添衣,莫着了凉。 “除了五姑娘,其余两位晌午便回了。披着蓑衣回来的,人是没事儿,只样子狼狈了些。两人都说山路难走,道上淌了泥水,不好落脚。殷姑娘如何是没瞧见,不过对屋香萝抱着冉姑娘的衣衫出来换洗,奴婢瞧着那绫袜都能拧出水来。” 这时候才想起自家姑娘回来时,形容很是妥帖。绿芙喜滋滋,觉着自家姑娘难得能有一事儿比人强的,立马说出来显摆。“田姑姑前几日还训话呢,说是雨天走路能不湿鞋,不在裙摆上溅了泥水,那才是当真好规矩,学会了走路。” 春英暗笑绿芙这丫头凡事儿不往深处想。姑娘要真这样走路都能一步不错,太太还不知要如何欢喜。 凭白得了人夸奖,七姑娘受之有愧,脚往衣裙下躲一躲。都是世子想得周到,她这是沾了那人的光。 “小厨房里刚送来的姜汤。一直煨着,都没奴婢与绿芙的事儿,人早早就备下了。”将食盒里的姜汤端出来,递姑娘手里。春英猜想,这怕又是世子爷给姑娘的照拂。 七姑娘捧着汤碗,暖暖的热气扑在面上,熏得人面若桃李,当真好颜色。心里也暖和起来,小脸儿粉嫩嫩泛着光。 又领了那人的情…… “五姐姐怎么没一道回来?”吃一口,微微有些辛辣,却不觉难以下咽。 听绿芙这口气,五姑娘比其余两位回得晚些。一道出的门儿,礼数上自然也该一同回来。姜柔那样小心的人,八面玲珑,怎会这样失礼? 两人面色都有些古怪,相互看一眼,还是春英回的话。“几位姑娘下山没多久便遇上了落雨。市集上乱作一团,做买卖的挑起担子横冲直撞往家里赶。街上撑伞的,顶着簸箕遮雨的,拖家带口拉扯着,什么样儿的都有。这么乱糟糟,四面巷子里乱窜,几位姑娘带着婢子,难免被人群挤散了。” 还用着姜汤呢,七姑娘神情一顿,惊愕抬起眼来。“才落雨那会儿,起初也不见有多大,犯得着这样慌张往家里赶?”她在世子屋里,不还趴窗口上赏景呢么。 “这您就不知晓了。奴婢没被家里卖了典银子那会儿,也跟着爹娘往县城里赶集。乡下人靠山吃山,一年里收成如何,全看老天爷给不给好脸。头顶有个刮风下雨,这云来了是能浇透人的大雨,还是唬唬人作罢,一眼就能看穿。今儿这云一压下来,又黑又沉,四下还不见风,明眼人一看,这不就是要稀里哗啦下个没完的兆头,谁还敢留下来多待?不得跑了回去。” 绿芙这丫头话一多,三五句里掺杂些乡下话。好在听惯了她腔调,不至连意思也听不明白。七姑娘点点头,就说呢,原是事出有因。“五姐姐又是何时回来?人看着安好?” “人倒是还好,身边跟着辛枝,总还是个护主的。就是……”春英稍稍压低了声调,“是被一位陌生的爷给送回来的。送到女学门口,被人瞧见了,这会儿外头那些个兴风作浪的,话说得实在难听。” 被陌生男子给送回来的?七姑娘蹙一蹙眉,这可不是件小事儿。 品性好的姑娘,不会私底下乱嚼舌根。这样背着人说闲话,闹得人尽皆知,起码心地算不得好。即便不是有意中伤,也是存了看热闹的心,这是犯了口舌,老话说的“讨人嫌”。 “回来时候已经去姑姑那儿报过备,趁着没到晚饭时候,过去瞧瞧人如何了。”姜柔那样要强之人,被人看了笑话,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 春英嗳一声应是,赶忙叫绿芙撑伞,陪着姑娘一块儿往玉庆斋去。 一路穿过跨院儿,七姑娘提着裙裾,想一想,心里暗自叹气。“可知道何人送的五姑娘回来?传言可说了那人是官学学生?” 姜柔不会无故与人同行。能允了那人跟随,对方身份自然也不会差。从小一块儿长大,五姑娘性子里的那点儿虚荣,她还能不知晓? 两人摇摇头,她也不再追问。怕就怕,事情远比“碰巧”要来得复杂…… 跨进姜柔的屋子,里边儿还真是热闹。打着探看的名头,来看笑话的不少。五姑娘面色僵白,直挺挺坐着,眼里透出执拗。看她进屋,这才缓缓露了笑,招她到身旁坐下。 “七姑娘也来了。”与五姑娘同屋的贾姑娘笑着打过招呼,其余几个不怎么相熟的,看人家家里来人,也就结伴退了出去,面上都是热心肠,临去前说了几句安慰人的话。可各自眼中隐藏的默然、坐壁旁观、幸灾乐祸,只叫七姑娘温婉笑着,客套点头替五姑娘一一谢过。 贾姑娘只留了一小会儿,识趣儿带着丫鬟出门。屋里只剩下姜家两位姑娘,说话自然就少了戒备。 “被人群冲散后,再回身已寻不着她两个。我便领着辛枝一路打听过去,好容易寻到卖伞的铺子,斗笠不管用,蓑衣只剩下一件儿。掌柜的说,我二人去得迟,原本六七件,都被官学里的学生抢着拿了去。可就这一件,背上还破了好大个窟窿,哪里能当事儿。只能一人一把油伞,头上遮了雨,脚下却顾不上。山风呼呼一刮,膝盖以下裙衫全湿了。” 话里带着无奈,五姑娘徐徐道来。七姑娘耐心听着,想着她与辛枝的狼狈,也能体谅为何进门时看她,一副心里憋着火气的模样。 旬日遇上这样的糟心事儿,任谁心里也不会痛快。更何况,好容易回来,还被人泼了脏水。 “那男子又是怎么回事?”七姑娘顺势问出口,暗中留意五姑娘神色。“那人为何送了五姐姐直到女学门口,方才辞别?” 真要懂规矩,顾及姑娘家声名,便不该如此冒失,陷女子于这般尴尬境地。突然想起世子,那人亲自走一趟,绕了老大一截儿路,送她到角门外,却只撑伞立在门外。私底下如何逗弄她,不守礼的事儿他没少做,可除了自己人,外人跟前,却是给她留足了体面,很是尊重。 心里有些发热。许多时候,真要有了比对,才能瞧出身边人的好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94章 各自志向 “外头那些传话的,分明是不安好心。哪里是世子一人送我回来,一旁还跟着辛枝与世子的随扈。这样害人的话也敢胡乱往外传,不怕遭报应挨雷劈的么?!更何况,里边儿还有殷姑娘一份人情在。”五姑娘一声冷嗤,面有不善。 世子?哪个世子能与殷姑娘扯上干系?七姑娘心头咯噔一跳,“五姐姐说的可是江阴侯府上那位?” 姜柔高昂起下巴,轻点了点头。这副模样,显然觉得能被世子送回来,是份了不得的荣耀。七姑娘一旁看着,唯有心底暗暗叹气。姜柔这性子,还果真被她给料中了。 这人心里头,怕是存了要显摆的意思。只是事情出了偏差,没想到会被人恶语中伤。 她要如何给姜柔提个醒儿,既不会伤了她颜面,又不会牵扯上前朝的大事儿?总不能直愣愣告诉她:咱姜家背后靠着的大树,与江阴侯府不是一路人。这不明摆着说,国公府世子对太子不怎的看好?这样的话,只可意会。谁说谁脑袋落地。 七姑娘左右一掂量,还得从她性子上着手。于是屏退左后,叫人外头守在,附耳过去,低声与她嘀咕。 五姑娘起初见她靠过来,很是不以为意。还以为又是大爷姜楠碎碎念那一套,劝她谨言慎行,戒骄戒躁。哪知竟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时间惊得瞠目结舌,看着她许久,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进……进京?入宫备选?”这样子,竟是激动得话里都带上了颤音儿。可见心头如何欢喜。 “嘘。”一指压在她唇上,七姑娘不由蹙眉。“小点儿声。诏令还在路上呢,这会儿要被旁人听去,凭白给自个儿招祸。” “对,对,七妹妹说得极是。这事儿是那位瞧中了……”“你”字儿到了嘴边,险些欣喜若狂之下,脱口而出。生生给憋了回去,拐了弯儿将话给圆了回来。“瞧中了咱家里,才额外开恩,提早给了信儿。既如此,心里有数,总比旁人多几分成算。”便也跟着收了声儿。 越想越喜庆,竟兴奋得坐不住,在屋里耍着帕子来往踱步。这样子,倒与她年岁很相衬。毕竟才十一岁的姑娘,平日再能摆谱,遇了这样的大事儿,难免失了分寸。 七姑娘只觉人与人真是不同。同样是姜家的姑娘,这消息传到她耳朵里,莫名就厌烦,觉得天都要塌了,满心都是悲戚。换了姜柔,人喜滋滋,欢喜得不得了。 “姐姐就这样盼着入宫?” “这还用问?”姜柔猛然回身,惊愕看着她。“妹妹莫非不欢喜?”看她神色淡淡,果真瞧不出喜色,连忙赶过来握着她手,言辞恳切规劝道,“这当口你可千万别犯糊涂。进宫有什么不好?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宫里富贵?再说了,宫女也罢,女官也罢,年岁到了,放出宫就是顶顶得意人。把主子伺候得高兴了,指门满意的婚事,不比一辈子待在泰隆郡那地方强?这么一想,做主子的心腹宫女,又比女官更能盼到一门好亲事。” 五姑娘絮絮叨叨,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京里富贵、体面、才俊多。 话不投机,她也没打算多待。七姑娘起身整理一番衣裙,眼看着是要告辞。人各有志,她与姜柔哪个也逃不开入京的命。既是姜柔觉着好,多说无益。只除了一事。 “今日这事儿,姐姐还是想想怎么善了的好。诏书上说了,女学里所有姑娘都得进京。同一届秀女,大伙儿都卯足了劲儿向上爬。这有上去的,自然就有被踩在脚底下,给人当垫背的。其中道道,姐姐该比我清楚才是。谁若是品性上出了差错……” 点到即止。半掀起门帘,挥手叫上在厅里看热闹的春英绿芙。一边回头带着关切,像是替她打抱不平。“日后姐姐还需多加留意才好。别叫人得了可趁之机,往姐姐身上可劲儿泼脏水。” 言罢跨出去,方才退出去那几位并未离开,正凑在厅里推花牌。贾姑娘输了银子,心痛数着铜板儿。瞧她看过来,笑着邀她一块儿。 “七姑娘也来么?听绿芙这丫头说,你推花牌如何了得。你来了我二人一家,打得这几个不谦虚的七零八落。”手往台面上一指,将赢钱的几个统统划进去。众人看她输了钱拉帮手,纷纷笑起来。 “这次便不来了。时辰不早,姑姑看得紧,得早些回去。下回得空再过来好好儿玩玩儿。”笑着婉拒了,点点头,带着春英绿芙告辞出了门。 目送七姑娘一行出了院子,简云扶着五姑娘回屋,心头总觉哪里不对。 “小姐,七姑娘最后那话,是不是有些太直白了?那位在府上,说话可不是这么个调调。”简云都能发觉七姑娘今儿个不同寻常,五姑娘岂会没有察觉? 姜媛是什么样儿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平日温温吞吞,不犯她手上,她是府上最听话,最和善的姑娘。做事从来不显山不露水。像今日这般,姐妹间私房话立门口上说,掀起帘子还不忘回头嘱咐。她两人出门在外,哪个也不是蠢人。关系融洽了,也没到惺惺相惜,仗义到替对方出气的地步。 厅里那几个存的什么心,她岂会不清楚。七妹妹这话,绝非单单只为她出头。 五姑娘走到门边,扶着门,透过连珠帐子,偷偷向外头端看。看着厅里几人喜笑颜开,慢慢便皱起眉头。沉吟片刻,想起她那句“善了”的话,翻来覆去的琢磨。还能如何善了?事到如今,话已经传出去,便只能仗势欺人了。 ——仗女学里的规矩,仗江阴侯府的名望。 “辛枝,去取披风来。随我去曾姑姑房里请罪。” 这事儿上头,她得谢过七妹妹。若没有她走这一趟,她还真没想过要自去领罚。这事儿若真就这么放过去,烂在各人心里头,便算是默认了的。日后翻出来一说,百口莫辩。还不如闹大了,总有人出来评个理。 只是日后行事,真得要注意啰。规矩上错不得,一时得意,哪里比得上一辈子前程。 回去路上,绿芙不明白为何自家姑娘比来时轻快许多。春英却隐隐能砸吧出味儿来。五姑娘送出门那会儿,眼里带着思索。刚见着时脸上的傲气忿忿却是没了影儿。 “小姐,这事儿是不是就过了?”都是郡守府的姑娘,比起外人,春英自然盼着府上两位姑娘好的。 “过了。五姐姐是聪明人,自然过得去这道坎儿。” 七姑娘望着廊下渐渐消散的雨幕,眸子里亮晶晶。 这才多大的地儿,总有人为着这样或那样的缘由,无事生非。这些都还只是没长成的小姑娘,心眼儿坏不到哪儿去。无非是出于嫉妒或是睚眦大小的过节,心里赌气,寻着空子叫人不痛快罢了。 比起宫里那些要命的勾心斗角,真是皮毛的把戏。 想起入宫,再想起世子一番鼓舞,七姑娘握一握袖口下掩着的拳头。为着不让自个儿在后宫里受罪,决心回去便努力上进,拼命也得挣出个侍书女官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95章 若隐若现 自那日回去,已过了大半月。春英发觉自家姑娘跟往常有些不大一般。 早上整个人蜷被子里,睡得异常香甜,总得叫上好几声儿,才懒洋洋动一动。睁眼时候眸子异常清亮,黑黝黝,像水洗过似的,粼粼泛着光。那样漂亮的眼睛,想多瞧一眼,只可惜姑娘每每醒过来,总是很快眨一眨眼,那光华便被眼中暖暖的笑意遮掩下去,再见不着的。 夜里也不要人值夜,总是静静靠着榻上翻书。沉迷的劲头,胜过当初被二爷管教,识字那会儿。 而且整日里手不释卷,跟对门儿殷姑娘走一块儿,一样的打扮,一样的裙衫,一样怀里抱着书,同进同出,真是玉漱斋里独一的风景。 整个女学馆里都传遍了,姜家七姑娘旬日被女官大人单独招去了后院,不知如何严厉整治过。这么个做派,该是勒令她再不用功,便要劝退回家。于是火烧了屁股,为了保住名声,这才咬紧牙关,最后一搏。 七姑娘就此全不做回应。依旧被冉姑娘拖累,隔三差五往静室里去。 这日晚间,绿芙拉着春英坐门口石阶上。两人回头望着西窗下挑灯夜读的身影,隐隐带着些担忧。就怕姑娘年岁轻轻,熬坏了身子。 “这样的小姐,许多年不见了。”绿芙胳膊肘支膝盖上,两手托腮,偏着脑袋仔细回想。“上一回是什么时候?” 春英两腿伸得长长的,并排放着,脚尖不时碰一碰。手掌撑在身侧,望着头顶朦胧的月色,根本无需回想,这记忆真是烙在骨子里的。 “小姐五岁那年,二爷落了水。七姑娘日日守着,夜里非得撵了值夜的人出去,说是外头有人,惊得二爷睡不安稳,所以才不见好。那样小小的人儿,抱着床头柱子死不撒手,非得留二爷屋里一块儿躺着。平日里多听话的人,发起脾气,犯了倔,连太太都哄不住。你不依她,她便垂着眼睛啪啦啪啦掉眼泪,缩在角落里低低哼哼,比呜呜大哭还叫人心痛。吓得大人跟太太六神无主,只好作罢。最后命人在二爷门外打了地铺,一整夜听着里头的动静。” 那时候日子过得真是艰难。整个二房,愁云惨雾。二爷不好,七姑娘受不住打击,性情大变。姜家老太太嫌弃二房惹了晦气,请来净心庵的尼姑,青天白日,在二爷院子里摆了祭坛,阴阳怪气做法事。扬言要泼了黑狗血在二爷房门上画神符辟邪。 太太气得叫人去衙门里请大人速速回府,没等到大人回来,才半人高的七姑娘呼啦一声拉开门,那样小的身板,阴沉沉端着脸,一脚跨出门来。二话不说,倒提着鸡毛掸子,遥遥指着那尼姑,捏着稚嫩的嗓子,奶声奶气大声嚷嚷,鸡毛竹竿那头,一下下狠狠敲在石板地上。一口一个要绑了那尼姑去报官。 “二哥哥教导,太后病重,举国上下不许嫁娶、作乐、屠宰、祈祷、生祭。你是哪里来的妖人?!” 就这么一句话,霹雳似的,吓得那尼姑当场卷了符纸,拿着三尺长的桃木剑,银子也不要了,夺路而逃。 消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气得一个仰倒,大半月不许二房的人过去请安。自此对本就不待见的七姑娘更没了好脸。连站在屋外请安都不允了。 “那样子的姑娘实在神气。你是没见着,当时我瞧着,五岁大的半大女童,气焰滔天了。”春英笑起来,眼里却带着心疼。“可是自那以后,姑娘再没被允许进过老太太的荣善堂。在祖屋那会儿,成了各房最不受宠的姑娘,连庶出的都比不上。” 绿芙哼哼,接二连三翻眼皮儿。显是为七姑娘抱不平,可对老太太又不能妄言。“那日跟着崔妈妈去前头领月钱,错过了瞧瞧咱家姑娘的威风。不过姐姐你也用不着替姑娘难过。姑娘不是说了,她不去荣善堂里给老太太添堵,日日就在屋里头祈福老太太长寿安康。” 一提“长寿安康”四个字儿,两人都会心笑起来。七姑娘这祈福是没个准点的,想起来念一遍,不是在饭桌上,就是还赖在榻上没起。遇了这样的不平事,也就姑娘这样的面人儿受得住。依旧在自个儿院子里活得自在欢喜,跟二爷两个在课业上,大大给二房涨了脸。 多少年过去,往事依旧历历在目。两人相顾而笑,伺候姑娘的日子,酸甜苦辣都记在心头。 学着春英仰起头,绿芙望着生了毛边儿的月亮,虚着眼睛想看个明白。 “姐姐不觉得奇怪么?小姐五岁那年的厉害劲儿,老宅里人尽皆知。可后来这股子执拗,随着二爷好起来,都到哪儿去了呢?年岁渐长,人也越发和善起来。冲谁都是一张笑脸,一年里也难得发一次脾气。喜静不喜动,除了与二爷斗嘴,连五姑娘挑刺儿,也是十次九次不搭理。不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么?这话在小姐身上好似不中用。” 回头向窗口看一看,正好瞧见姑娘起身舒展下腰肢,扭了扭胳膊,去案上又取了本书来。这样子,夜里是不会早早歇下。 春英琢磨半晌,伸手随意捶打着膝盖。这只手举起来,那只手落下去,无意识动作着,全副心思都在自家姑娘身上。 “姑娘的性子,只怕府上就二爷最清楚。你我这样的,一辈子也没读过什么书,见识短,脑子哪里够使。”想一想,这话有缺漏,得再添一句。“世子爷该是明白。否则也不会拿捏起姑娘,一捏一个准。” 提起那位,绿芙眼珠子转一转,凑近了跟春英耳语。“有没有发现,姑娘每次从后头回来,不是慌慌张张,就是念念有词。总归都跟世子有关的。” 七姑娘翻着那人给的通史第二卷,眼角瞥见绿芙那丫头鬼鬼祟祟,挤眉弄眼。停下来仔细端看片刻,揉揉额角,那丫头真是要反了天了。 她与世子的闲话也敢胡说。隔着这样远,一眼看穿绿芙在嘀咕个什么劲儿。 瞧瞧更漏,亥时过半。抚着腕间的珠子,今晚的“夜课”也不能疏缺。遂起身靠在窗槛前,赶了两人回屋歇着。自个儿关上窗,闭了门户,回身坐妆奁前绣凳上。对着纱灯下黄橙橙的铜镜,渐渐正了容色,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96章 因材施教 早晌午是崔大人讲会典。各院姑娘三五成群往教舍里去。山里气候宜人,一早起来总是格外清爽。 路上偶尔遇上个相熟的,点一点头,错身过去。七姑娘心头正默记着今儿个世子要考校的功课,不经意抬眼,正好对上前边儿回头向她看来的贾姑娘。脑子里装着事儿,也就随意牵出个笑来。 却逗得身旁冉姑娘,学着绿芙,拿胳膊肘偷偷碰她后腰。“你是存心气她的不是?” “从前只知你是个会装蒜的。如今是瞧出来,你七姑娘头一回去人玉庆斋,隔日五姑娘便与贾姑娘生了隙。自此日渐疏远起来。这其中,莫不是你说人坏话?”另一旁殷姑娘冷着个脸,眼里神采氤氲。仰起下巴,款款而行。熟知她的人便晓得,殷姑娘这是打趣儿人。别看她脸上不带笑,可这口吻却是对真能瞧上眼的,才肯这般亲近说话。 “何止是坏话。前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那事儿,五姑娘主动领罚,连同屋里贾姑娘也跟着大晌午的,在日头底下站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余。女官大人亲自出面平息了风波,如今谁不是对这事儿讳莫如深。当初编排那人,怕是夜里也睡不安生。江阴侯府啊,是随口能够编排的么?” 毕竟是将军府出来的姑娘,说话就是直白。冲着贾姑娘背影努努嘴,好意给七姑娘提个醒儿。“她怕是记恨了你。回头看你那眼神,瞧着不善。多留心些,亏你还笑得出来。” 眼神不善么?七姑娘恍然点一点头,心思没放在琐事上,自然也就不甚在意。“真要算起来,是我说了她坏话。记恨也是应该。” 她跑五姑娘屋里,碰巧瞧出些名堂来。姜柔也不傻,心领神会,点子抓得极准。 “你倒是老实。”殷宓扬起嘴角,越发觉得七姑娘这性子,合了她脾气。 背后放人冷箭,问起来,她一副晃神的样子,温声跟你说,“暗箭伤人,被人记恨也是难免”。一句狡辩没有,丁点儿不拖泥带水就认下了。说她温吞,又异常利索。 姓贾的本也是笑里藏刀的人物,碰上个比自个儿还深藏不露的,栽了跟头,能瞧她顺眼?难怪几回遇上都是眼刀子呼呼往这边儿招呼。 再回头问同样装模作样的冉青,“功课还背不出来?” 方才还精神头十足的冉姑娘一听殷姑娘提起“功课”,立马无精打采,整个人恹恹的。“自小习的都是舞刀弄枪,投壶赛马。文绉绉的东西,单靠这副出自将军府的脑子,这辈子是不成了。”样子比谁都谦逊,面上还带出些难过。 殷姑娘鼻子哼哼两声,对甲子号屋里这两个,实在懒得追问。三人交好是不错,可背后江阴侯府与赵国公府,未必就和睦。谁没有个秘密?她只管守着各自的交情,前朝之事,与她这注定被当做棋子的,有何干系? 七姑娘抱着书本,眼梢瞥见殷姑娘刹那间神色变化,眸子一闪,眼里若有所思。这是第几次了,身边这人孤高不好相与的背后,深深藏了落寞。 殷宓与冉青不同,虽则都是做人棋子,冉青心底到底还有将军府支撑。体会过家里的温情,也就格外懂得珍惜。每每提起将军府如何,面上总是带着明媚的笑,言辞间透出不加掩饰的骄傲来。对国公府,也是多有敬畏。 然则殷宓,年不过十三,已是心如止水。与她年龄极不相符,带着股漠然,极少有事情能够令她展颜。相处这许久,一次也没听她提起过家里,或是江阴侯府的事儿。 三人一路进了学舍,从两列摆放案几的夹道中走过,隐约听闻“世子”二字。待到落了座,这才发现学堂里的姑娘们,今儿个不比往昔安静。开课前一小会儿工夫,趁着姑姑守在殿门外,竟也能背着人,坐得近的便悄然压低了声气儿,偷偷嘀咕。 七姑娘竖起耳朵,手上佯装翻看会典,总算能够从右边同一排,玉馨斋里的姑娘那处,勉强窥得只言片语。 起先还是没指明的惊叹,譬如“才学颇高”“天底下难见”,直到逮着个关键字眼,“玉枢”“讲学”“朗朗”窜进了耳朵,七姑娘掩着的眸子倏然亮起来,总算闹明白今日学堂里姑娘们因何激动。 悄然回望,可不是么,各地来的贵女许多都绯红了脸,正谈论着隔壁讲学那人。羞怯怯,一看便知对世子仰慕得很,简直要把人捧到天上去。 “这就吃惊了?世子在京都,那才是风头无匹。你若来日去了燕京,便知晓公子玉枢这名头,绝不是白叫的。”冉姑娘看出她眼底惊奇,指头勾勾她袖口,提醒她门外姑姑已好几次回头看来。 七姑娘“哦”一声端坐着。那人博学她是知晓,可要说到讲学……只扔一本书,这也算的么? “世子样貌如何暂且不说,讲学也为人称道?”那人教导她时候,除了每日考校进度,旁的再没有作为。这般也能被邀请至官学,真是奇了。再加上他难得对人有耐性,实在叫她难以想象世子讲学的情形。 冉青愕然盯着她,如同她提了多么愚笨的问题。“您竟不知,世子在太学里讲过学的么?儒史经论,玄学诗赋,公子玉枢,无一不精的。世子的恩师,便是鸿儒王冲,早年亦受八王教诲。少年扬名,与大家论道时,常以见解精深,另辟蹊径而闻名。在太学那会儿,尤其受太学生尊崇。若是没记错,那时世子不过刚满了十三。” 七姑娘听她这么一说,心头沉甸甸的,隐隐生出个念头来。一直到了阆苑,坐到那人身旁,也少见静得出奇。 屋里只她两人。她拿眼偷偷觑他,这人一派肃穆,眉眼生得实在是好,当得起女学里姑娘们夸赞。 她伏在他给匀出的一方角落里,只要她想,右手胳膊肘微微靠过去,便能触到他搁案上的手臂。两人同桌而坐,离得这样近,可真要论起身份来,却是天差地别。 默默翻过书页,屏息凝神,将脑子里胡思乱想通通赶出去。 半晌过后,他搁笔合上公文。侧身专注看她,眼中幽深带着丝探究。“今日因何不快?” 埋着的脑袋摇一摇,眼也不抬,一副看得入了神,切莫来扰她的架势。 他眯眼,探手过去托起她下巴。缓缓的,将人扭转过来,正好对上他沉静的眸子。“何故不快?”素来不多话之人,因着是她,再问一遍。 又被他钳制住。七姑娘无奈叹口气,想了想,好歹与他打个商量。 “世子您公事繁忙,无需日日盯着我读书。我也晓得考取女官这事儿,事关重大,顶顶要紧的,绝不敢懈怠。你何不借了我典籍,容我回去自个儿用功,必不会辜负您一番好意。” 听她一席话,甫一听情真意切,仔细一琢磨,大半是空话。遂沉了脸,不喜她敷衍。“把话说清楚。” 这话还要说清楚?揭破了多叫人难堪。七姑娘垂着眸子,许久不吭声。 她不说话,他便托着她下巴,耐性极好与她周旋。拇指从下颚渐渐爬上去,眼看要到了唇角。这样带着深意的举动,惊得她再沉不住气,慌张之下,急急吐露了实情。 “您是否觉着我不是读书的料?才会在教导时候唯独对我,除了鼓舞,便是扔下书册,稍做考校,之后便再不理会。既没有释疑,也没有讲解。听说您在太学时候,很受太学生敬仰。总不能也如这般,只言片语都没有,指一本书就作罢的吧?您也甭觉得不好开口,尽人事听天命,便是当真考不上,也是我自个儿愚笨,与您半分不相干的。” 她懂事儿体谅人,按照自个儿的理解,话里头头是道。他托着她下巴的手,青筋蹦起,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已是晦涩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97章 小七再受罚 头一次被人罚站,撞到世子手上。 那人罕见发了火,竟动了真章。跟之前几回恫吓她不同,此番却是阴沉着脸,二话不说将她赶出门外。命她在抱厦底下静思己过,好好儿醒醒脑。 原本在教舍门口,见冉姑娘被姑姑罚了“立桩”,直挺挺站着,姑姑不叫停,根本没有歇气的时候。彼时她只觉异常辛苦,压根儿不愿尝试。可这会儿却羡慕起冉姑娘来。 头上顶着书,至少还能专心致志的站着。时刻顾及脑袋上的书本有没有歪斜,或是忽而滑下来,挨姑姑藤杖。 哪里像她,就这么干巴巴站着,无所事事,丢人丢到阆苑里来。 七姑娘紧贴着廊下一人合抱的朱红梁柱,身子缩在后头,避开石阶下连着中庭的石板路。若是有人进了院子,也不会打眼就瞧见她,多少为自个儿留些体面。 偏着脑袋,伸脖子向东北角的水缸望去。世子还不如罚她到水缸旁,或是花架子底下都成。抱厦外,只两树低矮的芭蕉,碧绿的叶片稀疏阔大。一刻钟不到,她能通数上一遍。完了又寻不到事儿做,真是百无聊赖了。 晌午日头高悬在头顶,虽则廊下不当晒,可热气却是升腾着扑面而来,微微有些憋闷。这样热的天儿,将她撂外头,脑子只会越发愚钝。加之午后习惯了小憩,小手捂一捂嘴儿,打个呵欠,瞌睡也跟着凑热闹。 七姑娘闹不明白,那人怎会动这样大的火气?倒是哪句话触怒了他?左思右想,觉着方才那话,句句属实,措辞也很婉转,不应该的呀…… 许久没被这人甩脸色,冷不丁来这么一下,打得她措手不及。 顾衍凝着目色,将最后一本公文合上。撂了笔,揉揉眉心,支肘倚在书案上,目光透过支起的窗屉,遥遥落在廊下那抹娇小翠绿的身影上。 自来沉稳镇定之人,遇上她,也有失了分寸的时候。 “当真考不上……也与您半分不相干的。”但凡回想她这话,心头便极不舒坦。原本在她眼中,他竟是不相干之人。 她何时才会懂得,她能洞察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他于她,何尝不是如此。 探手将她留下的通史拾起来,一页页翻过去,看她用娟秀小字做的释义,他眼中光华明灭,微微带几分讥诮。那丫头花样不少,分明有过人之处,偏偏喜欢藏拙。 学殷宓手不释卷,掩人耳目?她可曾问过,殷宓能否只半月便默下通史上卷,连带下卷也记下十来页? 将通史倒扣着放回书案。目光落在身旁紧挨着,只一拳之隔摆放的交椅上。自那日她抬了交椅过来,他便再未命人搬回原处。其间用意,她可有用心体会?若然有丝毫领悟,今日便不会说出这等气人的话来。他既给她留下身旁位置,何人允她当先打了退堂鼓?! 起身向窗前行去,跨出两步,却见管旭自西庑房推门而出。脚下一顿,调转绕过隔间的锦屏,行至外间八宝阁前止住,负手侯着外间动静。 七姑娘只听右手边儿吱呀一声儿响,回头看去,却是醉心医书的管大人这点儿上出了门,心里懊恼着,脸上讪讪堆出个笑来。 今儿丢人的丑事是遮掩不住了,索性从抱柱后出来,拎着裙摆,隔着几步远已屈膝福了礼。 管旭一身藏青色直裰,摇着玉骨扇子,和善冲她拱手回礼。“七姑娘怎么正晌午一人在外?可是屋里坐久了,出来舒活筋骨?” 舒活筋骨她倒是想,最好能舒活回玉漱斋去。可世子说了,她得在抱厦底下待着,如此还提什么舒活筋骨,压根儿就施展不开。连庭院都不许去。 支吾半晌,侧身向后指一指,面上真是窘迫难堪。“不当心招惹了世子,被赶出门儿,思过呢。”声气儿又低又沉,一脸迷糊样,显然还没看破其中道理。 管旭怔愕着手上一顿,上下打量她,这回真是开了眼界了。“世子撵你出门?” 那位这是被七姑娘气得不轻? “嗯。”别扭垂着脑袋,揪着腰间的穗子,低声补充道,“还叫在抱厦底下待着。”抬头望着他,期期艾艾,小脸上尽是懊丧。“世子动怒罚人也就罢了。可到底错在哪儿,却是只字不提的。倘若最后也想不明白,怎么办好?大人可知道,国公府有没有这样的前例?” 幸而来的是管大人。这位大人初次见面便待她和煦,许是行医的缘故,总是存了分善心。若然换了桃花眼的周大人,敢冲御刑监的头头讨主意,那是她自讨没趣儿,嫌命长了。好在近段时日那位像是被派了差事,已近一月没见着人影。 招手叫她到凭栏处坐下,管旭轻笑摆一摆手。能令那位这般将火气摆在明面上,近几年来,还真就只她一人。 七姑娘失望没了比照,心头往下坠,更烦闷了。 叫她将事情原委细说一通,管旭耐着性子,脸色越发古怪。背靠向围栏,不觉已喟然叹出了声。 这还真是,每日对着世子那张俊脸,又得那位多番照拂,如此还能无动于衷,七姑娘也是妙人。 京里如她这般年岁的女子,因着世子偷偷染了相思,不知几许。 那位若然不肯教她,岂会允她进了书房,更备下笔墨。连他提出给七姑娘一张单独的案几,那位也冷眼没应。分明是欢喜她,乐得与她亲近。 便是他听了七姑娘方才对世子一席话,心头也不是个滋味儿。更何况,还是当着那位跟前。难怪惹得那位大动肝火。 管旭暗自摇头,琢磨片刻,决心引导为上。 “姑娘觉着世子可会是非不分,无故苛责他人?” 七姑娘摇头,毫不迟疑,一语中的。“这倒不会,世子没那个闲情。”多少大事儿等着他处置,文王不是省油的灯,几大世家未必齐心。他在其中斡旋,可想而知并不容易。 管旭讶然,听七姑娘这口气,竟是难得的聪明人。相较寻常女子聪慧,尤有过之。 “既如此,今儿这事儿,姑娘不妨往别处想想。” 譬如,世子用意,并非停留在单纯的教养上。也不是因着病症缘故,才对她格外看重。 提点过后,管旭默然,静待她回过味儿来。可事情并不如意,只见七姑娘手指绕着流苏,穗子打了结,也没想出个头绪来。苦思冥想的样子,瞧着实在艰难。 管旭只觉这天儿委实热得难耐。抱厦底下偶有穿堂风吹过,本该消几分暑热。可面前七姑娘一副困惑的样子,只叫他心急火燎,跟着焦急,越发汗湿了衣襟。 摸不清世子盘算,他也不敢贸然坏了那位谋划。收起折扇敲一敲脑门儿,摇头晃脑,犹如文士吊书袋,总算得出个法子。 “这么着,在下给姑娘打个比方。你顺着这套路琢磨,总能体会出三分真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98章 最是扰人 “在姑娘看来,信佛之人通常都是如何行事?” “信佛之人?”立时便想起郡守府里太太许氏。太太礼佛,她很是熟悉。 “家里需设佛堂,供神龛请菩萨。每日早间做早课,佛堂里常年香火不断。每逢初一、十五,总要往庙里去,除了捐香油钱,还得往天王殿里听住持讲经。一年里头到了浴佛节,需得提前半月茹素。手上戴着蜜蜡佛珠,得空便捻一捻。衣衫上多留有淡淡的檀香味儿,每每嗅到,总会不由自主想起袅袅笼在青烟中的半山佛寺。” 管旭颔首,折扇一下下敲在膝头,拖着长长的声调,话里带了诸多感概。“姑娘可知,世子,也是信佛之人。”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微微笑起来,眼角细纹便挤在一处。不显老态,只会觉得面前长者十分和善。 “世子不诵经,却能默下几大典藏。《华严经》《法华经》《无量寿经》,几乎都能默下个七八。除开年第一柱香,极少去寺里祈福。蜜蜡的珠串,更是从不佩带。万国寺主持曾与世子闲来论道。临别之际,大师双手合十,只叹世子缘因佛性,慧根通达。” 那人竟能默下这许多典藏?《法华经》,不就是他赠与她的《妙法莲华经》?忽然便想起那夜他过来敲门,只道是寻她讨要经书。既是能够默下,还要经书何用? 犹记得那晚她被绿芙吓得不轻,本是辗转反侧,末了是那人以颂经为由,守在外间,方才使她安心入睡。 许多事情就隔着那么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掩着的真相便呼之欲出。 她心头焦躁,两手捏着裙裾,耳边是管大人徐徐话语。 “若然世子不道明,姑娘可能察觉出,那位是信佛的?便是燕京之中,除国公府自己人,也少有人知晓此事。” 能察觉出么?不能的吧。他若不赠她典籍,她很难想到这一茬。他身上永远是一尘不变,清冷的梅香,与太太身上全然不是一个味道。他又是那样的性情,说句独断,也不算抹黑。佛家第一大戒,杀生戒。而他处在那样的位置,手上沾染的人命,日后只会逾渐数不清。 看她微微拢着眉头,显是听进去,正在细细琢磨。管旭也不打搅,只一旁悠悠打着扇子,等这姑娘想明白。 七姑娘垂着眼眸,半晌过后,渐渐抬起眼来,“故而大人是要点拨我,于学业上,世子不曾有旁的教诲,未必就是不看好,因而放任不管。或是有别的缘由,而我今日那番话,却是令人寒心了。” 了解那人越多,越觉他矛盾重重,实在难以看清。不戒杀,却从未见他饮酒作乐。信佛,性子里又透着股杀伐决断,异常狠厉。佛性慧根,佛家的善性,倒底体现在何处,总归她是没瞧出来。 于是只能这么想:世子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明面上瞧见的,大多不作数。换句话讲,那人城府太深,跟她之前认定表里不一,倒是异常相符。 管旭抚掌嗟叹。她要这么说,却也没错儿。可惜到底没能如他所愿。这姑娘太实诚,不比旁的贵女,心头盘算多,心也大。换了别处,这份脚踏实地,真是难能可贵。可到了那位跟前,定然不讨世子欢喜。 好在七姑娘不骄矜,错了便是错了,反思己过,很是利落。正欲多说些世子的脾性与她知晓,日后也能少些磕绊。眼角却瞥见门外一道玄色的身影。顺眼看去,管旭立马正了容色,起身拱手一礼。见那位沉着面色,抬手一拂袖袍,自是了然俯首,沉默退下。 忽而见那人抱臂倚在门上,七姑娘赶紧站起身,神情间略有局促。稍一对上他幽深的眸子,便惊鸟似的,匆匆调转开视线。 既是心头有愧,亦含着些别的意味。她心头乱麻似的,搅做一团。 今日之前,还容得她装傻充愣,可管大人话里透出的深意,她能面上强自镇定,假装听不明白。可心头分明已是拨云见日,还怎么能够自欺欺人? 之前隐隐有所察觉,可她总是寻来诸多借口,将心里冒出的苗头,又那么使劲儿给摁了回去。只一味抓住“年岁尚幼”,替他遮掩,也替自个儿遮掩。 事情说破了有什么好呢?他待她不同,绿芙如是说,殷宓如是说,冉青如是说,连姜昱,几次欲言又止,何尝不是这么个意思? 她心底微微有些酸涩,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故而深埋着脑袋,眼睑低垂着,掩了眸中复杂心绪。索性不看也不搭理。 他凝着目色,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她神情中不自在,他尽收眼底。 他于她有意,从不曾遮掩。她看得见也罢,看不见也罢。看见了装不明白也由她。他要的就是这么个人,性子再别扭,他也一并收用下。 “方才在屋里,与你如何说来?” 她揪紧纱裙,太使力,指节有些泛白。话在嗓子里绕了一圈,终究还是讷讷说出口。“您叫我抱厦底下站着。”声音越发含糊,怯怯僵直了背脊。 原来这人严厉起来,眼里丝毫揉不得沙子。便是他待她不同,照旧不讲情面。 方才是管大人招她说话,她心急讨主意,加上对他惧怕远没有最初那样战战兢兢,无时不提防,自然也就顺势拣了个懒,不怎么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他问罪,她满脸羞臊,懦懦不能言。 “墙角去站着。”给她指了个阴凉地儿,沉沉看她一眼,拂袖转身进屋。 她眼睁睁瞅着他背影再见不着了,鼻子抽一抽,握着拳头,磨磨蹭蹭往廊下去。背靠着青砖石墙站得笔直。多久了呢,心里再没有这样难受过。 终于看明白他与姜昱的不同。 嘴上教训起人来,两人都是一样的疾言厉色。话里不留情面,哪里还顾及姑娘家脸皮薄。 真要动手惩治人,差别就大了。在二哥哥跟前,她装一装委屈,可怜兮兮包着泪珠子,姜昱便黑着脸,明知她抵赖,最后也只能轻嗤一声,冷冷作罢。 世子却不同。她错了便得认罚。有管大人的情面在,那人也丁点儿不姑息的。 七姑娘眼睛盯在自个儿曳地襦裙底下,微微露出个头的脚尖上。这会儿倒是安安稳稳站着了,可心里存了天大的事儿,沉甸甸压得她缓不过气。 廊下安安静静,再没有人来。远山蝉鸣,隔着院墙传进她耳朵。兹兹的声响,搅得她心烦意乱,得不了安宁。 怔怔然出神,其实心里是明白的。扰她的哪里是蝉鸣,分明是那个拂袖而去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99章 别扭 “春英姐姐,小姐这几日像是不怎么欢喜。那嘴角是笑着的,眼睛是笑着的,可如何看都觉得牵强。崔妈妈说这叫什么来着?对了,便是‘皮笑肉不笑’,不是个好事儿。” 绿芙蹲在水井旁,高高挽起袖口,一手握着捣衣用的枣木杵子,另一手抬起来用手背揩干额头的汗水。天儿热,稍微动一动便是满身的汗。单薄的布料濡湿了贴在背上,膈得人浑身不舒坦。 为着能让一旁转着轱辘打水的春英听清她说话,刻意停下来,抬头冲春英招呼。 “半吊子,瞎胡说。那话是骂那些个小人心口不一,坏心眼儿的,怎么能够用到小姐身上?”春英微微喘着粗气,抽空回头叫她来帮忙。 绿芙嗳一声,说错话也不是头一遭,全不以为意。呼啦一声站起来,湿哒哒的手在围裙上里外抹一抹,这才发现另一手还拿着捣衣的杵子。正要放下过去帮手,却见冉姑娘屋里香萝过来。手上还抱着个木盆,看春英打水吃力,盆子往地上一搁,挽袖子抢了个先。 “忙你的去。”说罢与春英一道,将满满一桶井水抬了出来。 落地时候水花在桶里荡一荡,溅出来,清清爽爽洒了一地,也不怕湿了衣裳。这时节,正热得脑门儿都在冒汗,身上沾了这沁凉的井水,反倒觉得通身爽利。 春英支腰站起身,笑着道了谢。见冉姑娘屋里另一个婢子滨菊掀帘子,也跟着出来,便猜想冉姑娘这会儿也歇下了。 “春英姐姐跟绿芙也在的。”滨菊手上捧着装澡豆的匣子,招呼了人,便唤上香萝,两人回身又去打水。 都是抽这空当给自家姑娘浣洗衣裳。洗干净了晒院子里,日头底下小半时辰便能晾干。盛夏里头,就这活计最讨丫鬟们喜欢。既凉爽,差事儿也容易。 不像寒冬腊月里,那时候搓衣服,三两下就能冻得手掌发麻。若是皴裂了口子,只稍微碰一丁点儿冰水,那是火辣辣钻心的疼。能折磨得人狰狞着脸,连连抽气儿。 四个丫头凑一块儿,说起话来自然就热闹。 绿芙将洗好的纱裙往春英面前朱漆盆子里一搁,从身后笸箩里摸出一只月白的绫袜。随手抹一把澡豆,很是利落在手里搓洗。 “咦,这澡豆的香味儿真好闻。”身旁滨菊皱鼻头嗅一嗅,“莫不是里面添了麝香?” 澡豆是个好东西。凡夫俗子,天潢贵胄,平日里都离不了。不同只是权贵人家使的,里头添了许多上好香料。讲究些的大户人家,只一味香料,便能抵寻常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如麝香这样儿的,更是寻常难见。搁京里都是抢破头的上等货色。滨菊不想自家姑娘出自将军府都没能用上,倒是这出身寻常的七姑娘,平日瞧着凡事儿不出头,用的物件这样考究。 若不是她在京里见过夫人身边小桃红洗衣时用过,闻着这味道有几分熟悉,怕还真认不出来。听说那盒子澡豆还是老爷上峰赏的,夫人尤其喜欢。就不知七姑娘这大半匣子,又是从何处得来。 春英不想滨菊竟认了出来,赶忙赶在绿芙搭腔前,抢了她话。“哪里是麝香,或是闻着有几分像,却是府上二爷从胡人贩子手上买了来。不值几个钱,就图个新鲜。” 绿芙啪啪捶着捣衣杵,春英怎么说,她便跟着点头附和。管大人送来的澡豆,也没见姑娘怎么稀罕。之前用的澡豆怎么使,这会儿还怎么使。 滨菊狐疑看一眼绿芙脚边随意放着,掀开大半的雕花木匣子。材质很寻常,盒盖子上雕着常见的富贵牡丹。再看她大咧咧,毫不在意,指尖一挑便是拇指大小一个坑,想想也觉得是自个儿猜错了。遂笑着,夸了句味儿好,再是不提。 “说来两位姑娘都少有在院子里午歇。七姑娘通常都什么时辰起身?姑娘们起来吃茶,春英姐姐也不用特意去伙房要水,我过去替你传个话,叫灶头上的婆子们备着沸水就是。”同一个屋里,相处和睦,各自差事也就时有帮衬。 抬头瞅瞅日头,春英估摸一下,时辰尚早。“申时的课,姑娘总是提前半个时辰起身。你若过去,代为知会一声也成。” 香萝嗳一声答应,手上干着活,笑说起女学里的新鲜事儿。 “咱屋里两位姑娘怎么回事儿,旁人不清楚,你我四个总该晓得。姑娘连着四日没被罚了去静室,就跟多稀罕的事儿似的,整个女学都传遍了。隔壁玉馨斋的姑娘还说,这是我家小姐,看着七姑娘用功,心里跟着着急。于是火急火燎,通宵达旦给憋出来的。” 绿芙那丫头没心没肺跟着凑热闹,呵呵直乐。只春英心里好像猜着了,知道姑娘这是跟世子闹了不痛快。那位是不是自此都不待见自家姑娘了,因而才不招人去后院儿? 眼看姑娘近日里,在外头还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温温婉婉,对人也和气。只回了屋,却是抱着书,一个人蜷锦榻上,能大半日一动也不动,格外安静,不爱说话。与她们逗趣儿的时候少了,整个人像是一夕间之变得少了许多灵气。 春英眼波扫过盛澡豆的匣子,偷偷叹一口气。这事儿上她丁点儿帮不上忙。那位若是不称心,自家姑娘连世子一面都难得见上。门第相差太远,便是姑娘心里存了和好的意思,人都见不上,又有什么用? 同样为这事儿烦心的,还有屋里佯装熟睡的七姑娘。 鸦青色软帐里,七姑娘侧躺在榻上。睁着眼,面朝里边儿,心里隐隐有些着急。 那日被他罚了抱厦底下站着,直到她腿脚都有些发软,那人低沉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来。只简单叫她自行回去,再之后,连着几日没见传召。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他若不肯见她,真是一句话也不用多说的。只是之前那人待她宽和,异常好说话,令她险些忘了,她与他,从来都是他说了算。 小手扣着锦被,抿着唇,不觉便生出些委屈。都说世子待她不一般,真触怒了他,也没见怎地不一样。还不是赶了她出门,冷冷扔一句“回去”,她书本还撂他屋里呢,竟片刻也不耐烦,门儿都不许进的。 裹着被子翻一个身。觉着热,一脚将凉被踹床尾去。 世子怎么这样难伺候?!还要气到几时才罢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100章 柳暗花明 她是担忧他病情反复。那人莫名就中断了诊治,他可以不在乎自个儿身子,她却不能砸了自己招牌。 七姑娘心底默念着,不叫春英跟着,迳自去了冉姑娘屋里。给她递个眼色,冉青心领神会,手上团扇摇一摇,使唤香萝滨菊门口守着去。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待会儿路上说,还特意走一趟?”七姑娘性情如何,相处日久,大伙儿多少也能琢磨出来。这位不是个爱凑热闹的,轻易不窜门子。 “待会儿却是不便。”过去拉冉姑娘坐下,踌躇半晌,为难道,“平日若有事儿请见那位,该寻哪个递话?” 冉青一愣,愕然看着她,拿宫扇捂着嘴儿,压低了声调。“这是要寻世子?那位爷这会儿可不在麓山。管大人没知会你?” 若不是得了上头消息,她怎么可能突然就咯咯巴巴,险险过了女学里考校? 七姑娘闻言,比冉青更吃惊。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惊愕许久。“离了麓山?不在的么。”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滋味儿。只觉他离开也不说一声儿,竟是不告而别,太过突然。 这是个什么意思呢?是去几日便回,还是一去不复返,回了燕京? 看她失望摆在脸上,恍惚着起身就要出门,冉青赶忙揣住她袖口,将人拉回来,好笑问她。 “你若真要请见那位,这还不简单?直接去后院儿寻付女官就是。她不就是世子特意留给你的人?莫不然,你以为跟我们接头的,还能都是从京里来的女官大人不成?这女学又不是随便个地方,还能想塞多少人进来,就塞多少人进来?不怕人扎堆,引起京里其他人猜忌么?” 她怔怔然听着,整个人越发显得沉静。 看她若有所思,冉青便退回去坐直了身子,带着些自嘲,缓缓打起扇子。“大多时候,像我们这样儿的,根本见不着那位的面儿。就连世子跟前几位大人,也不是轻易能够见着的。上头有差遣,派个人来通传一声。我们只管埋头办差,旁的不许多问。心里有话要说,谁耐烦听你唠叨?国公府出来的大人,哪个不是身居要职。多少事儿忙不过来,岂会有闲暇理会我等?” 明白她话里“我们这样儿的”,指的是替国公府做钉子,明着是家世好的贵女,主子跟前,照样是奴才。七姑娘不好插话,只一旁听着。渐渐的,眼中透出些恍然。 原来管大人当初那句“付女官可用,这人靠得住。”话里有着这样的深意。都怪她听过即罢,从不肯深想。如今才闹出这样的笑话。眼前就摆着个大活人,她还眼盲似的请教到冉姑娘头上。 赧然道了谢,起身便要回去。眼看快到门口,却被身后冉姑娘忽然给叫住。她回身带着些狐疑,却见冉青复杂盯着她看,等了好半晌,一把将团扇撂桌上,将心头憋了许久的话,冲她坦荡荡,掀底儿吐露个痛快。 “七姑娘你是聪明人,可这世上聪明人不少。时常听闻那些个脑子好使的,最后落得凄然收场,误人误己。你我相交一场,也算投缘。老实说,也不怕你怄气,起初与你交好,除了上头交代的差事儿,我也是存了私心的。想着你得世子的眼,那位对你颇为不一般,留着份情面在,总归不是坏事儿。” 停下来瞧瞧她脸色,见她并未因此着恼,冉青越发放得开些。 “后来见世子待你是诸般的好,我心里也跟着欢喜。可渐渐的,总觉有什么不对劲儿,仔细一琢磨,不就是七姑娘你对世子待你的好,不怎么当一回事儿么。直到这一回,世子离了麓山,你竟是不知的,这才叫我彻底看明白。”颇为感概摇一摇头,冉青看着她,清凉的眸子映着她僵直的面色。 “七姑娘,你好好儿想一想,若然哪日世子对你没了耐性,你与姜家,要如何收场?那位待你如今尚好,真真是处处都不同。你是真瞧不见,或是不肯睁眼看个明白?” 从冉姑娘房里出来,她脑子里一遍遍回荡着冉青最后那话,真像是钻进了她心坎儿里。“是瞧不见,或是不肯瞧见?” 那样多的心绪夹杂在一起,盘庚交错着,到了最后,竟只剩一个念头牢牢占据她脑子,如何也挥之不去。 那人还会回来么?会不会日后再也见不着了呢? 小手揪着腰间穗子,原来他人不在此处,她亦会心神不宁的…… 下了学,等到学舍里姑娘们鱼贯散了,七姑娘独自往后院行去。冉青说那人离去已有好几日功夫,可她还是想过去看看,不为别的,去阆苑里静静心也好。几日不去,才发觉有些想念那个不大,却异常幽静的院子。 想去瞧瞧芭蕉,瞧瞧水缸里的芙蕖,还有几尾漂亮的丹凤鲤。花架子上葡萄藤已结了仔,碧绿的果实还很生涩,一粒粒又圆又小,成串缀在架子上。她得空也会拿着瓜瓢过去浇浇水,立在底下盼着葡萄成熟,摘了好尝个鲜。 这么想着,心头竟有几分急切,觉着往日走惯的游廊,今日显得格外悠长。 “姑娘来了。”付女官得了通传,柔柔笑着迎上前。“几日不见,盼你可不容易。” 果然没经他传召,她也顺遂进了门。听出女官大人话里揶揄,七姑娘词穷,难为情跟在后头,忐忑问一声,“您可知晓,世子这会儿可在?” 付女官回首摇头,守着自个儿的本分,温声道,“我只担着与姑娘领路传话的差事。那位的行踪,自来是不许打探。” 原是这样。故而每次她过来,付女官只管接人。至于她进了角门是做什么,院子外边儿的人,从不知晓。 熟稔朝院子里去,透过外墙的花窗,晃眼可见院子里极静,少了人气。她心里止不住几分失望。进门便开阔了,抬眼探看,只见上房隔扇门闭着,管大人屋里也没个动静。可见是真个儿没人在的。 还是没回来么?绕着院子观赏一回,瞧瞧花草,再到藤架子底下仰脖子瞅瞅,末了跑抱厦底下凭栏坐着。这么一歇,便到了日薄西山。 傍晚的霞色将阆苑笼在暖暖的光晕中,红彤彤,热气已消散,不觉炎热。幽静的院子与往常无异,只是瞧着凄清了些。讨人嫌的蝉鸣也倦了,她起身拍拍裙裾,正要顺着石阶回去,想一想,鬼使神差又来到上房门外。 离得近了,才发现隔扇门透着条细缝,里边儿竟是没落儿锁的。心跳莫名就快起来,手掌抚上去轻轻一碰,便听雕花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徐徐向后退去。厅里青花瓷瓶里插的几支翠绿欲滴的万寿竹,叶片上还带着水珠,莹莹泛着光。 她也不知自个儿是怀着怎样繁复的心绪进了门,只知掀起内室竹帘那一刻,那人大半身子掩在暗处,静躺在榻上闭眼的模样,霎时入了她眼底,那样横冲直撞,无有遮拦…… ********** 还有一更,放凌晨去。因为27号要去拍照,但是编辑说不能断更,只能把今天的二更挪过去用用~~无奈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101章 云开月明 好像第一次这样认真看他。许是疲累,面上稍微带着倦色。仰躺着,颇为安静。鼻息极轻,瞧不出他胸膛起伏。不睁眼的时候,脸庞轮廓很漂亮,带着玉树芝兰的清贵,少了分疏冷,只下巴映在朦胧的霞光中,淡淡晕着柔光。 大多时候他都城府难测,加之身形昂藏挺拔,轻易便叫她忘了他也只是个少年郎。这人真动怒时候,比许多人都克制。面不改色,只那双幽潭似的眸子,静静盯着你,挟着晦暗的气息,莫名便叫人心慌丧了胆气。 目光落在他月白织锦的蟒袍上,鲜少看他穿这样清俊的颜色,竟觉也十分相衬。顺着他腰间缀着的玉佩往下瞧,她温和的眸子倏然一紧。提着裙裾几步过去,再顾不得左右权衡,是否该守礼侯在外间等他醒来。 未经通传擅自闯进屋,她弯腰俯身,脑袋凑他袍服下细细端看。 这样樱桃大小一团深褐色污渍,有些打眼,染了他膝盖下方海水江崖的暗纹。 是血渍么?她心头惊跳,想也没想,探手便朝他腿上探去。小手只差半寸便能够到,当空却被一只忽而出现的宽大手掌,猛然钳住了手腕,再难动弹分毫。 她一怔,本能抬眼,顺着手臂往上瞧。身子还半蹲着,猫着腰,歪着个脑袋,全然不成样子。他垂着眼睑,大半张脸隐在暗处,眼底一片静谧。 两人几日未见,甫一对上眼,他不见半分异样,而她却尴尬莫名,连请安都忘在脑后。只记得手腕还被他扣住,挣了挣,这次倒是很容易便脱了身。 两手搓一搓往袖袍底下藏,眼睛止不住他衣袍上瞄。她是不请自来,被人逮了现行,还抓住她“意图不轨”的举动,之前所有背好的台词儿都给忘了。被这人漠然注视着,情急之下,好歹想出个听得过去的托词儿。 “那个,书本落您这儿,顺道过来取回去。”才说完已恨不能咬了舌头,怎么能顺道呢?这样显而易见的漏洞,简直不打自招。 立在他跟前很是局促,还要顶着他如此淡漠的注视,她心头涩涩,只想要逃。血渍也好,他回燕京也罢,何时与她有过干系,何必送上门来自讨没趣儿。 脑中还乱糟糟,那人已坐起身。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时隔几日,开口第一句话,便叫她呆立当场。 “急功近利,失却本心,你如此向学,叫我如何教你?” 她大惊失色,并未发觉他改了称谓。 耳边轰然乍响,全是他低沉如暮鼓的话语。平平淡淡,却重重砸在她心上。从没有人这样一针见血揭穿她底细,即便姜昱,也不曾发现她讨了巧,绝非全力以赴。 死记硬背,够用就成。她秉着如此志向,却不料被他一言道破。 “学而不思的道理,你可懂得?你既无心,我又何苦迫你。你那一套速成的把戏,若然用得好,女官试未必不能过。世间投机取巧之人不缺你一个,你若觉得不算辜负自己,且由你便是。” 她满面羞红,紧紧抿着唇角,被人戳破以后,羞惭至极。食指揪着纱裙,一刹也不敢抬眼看他。 世子说得对,她是急于求成,走了捷径。他要考校她进度,她便对自个儿施了催眠,于记忆一道上大有助益。但凡他考校,她表现极好,几乎能做到只字不漏,换个人怕是要大加夸赞。 可其中的道理,史实的精粹,都被她囫囵吞枣,一气儿吞进了肚子。她也知晓其中利弊,只是到底这样的前程不是她心底想要的,故而缺了想头,不肯下苦功。 原来他早已知晓,因而异常沉默。如他所说,在底线之内,允了她最大的让步,并未强迫她全心全意。而她不知好歹,从没好好儿体察他用心,反过来大义凛然,隐隐怪他瞧她不上眼,不肯花心思悉心教导。 脑袋越埋越低,这么大个人,除了副皮囊,里边儿只剩羞愧难当。 他凝眉仔细看她,于此事上,心底于她难免有几分失望。可转念一想,她被牵连其中,全因他轻敌所致,心头不舍,也就格外宽容。 直至她那日触及他底线,方才当真动了怒。 只是离去几日,心里终究放她不下,撇开周准管旭两人善后,独自先行回来。本想着趁夜探看一番,颇为意外,她竟主动来了阆苑。小丫头眼力劲儿不错,一眼瞅见他衣袍下摆沾染的血渍,便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无意中流露的关切,还有她眼中急于掩藏的羞涩,早被他看入眼中。于是赶在她羞愧不已,即将落跑之前,将本不欲说出口之事,为着掩饰几分不自在,淡着声气说与她知晓。 他不惯与人解释,亦不喜多言。唯独她,已是几番例外。 看她瑟瑟缩着身子,许久不抬头,便知她乍然洞悉内情,心头必定是悔的。罚也罚过了,她这般样子,本也是姑娘家,他便打算叫人过来,好好与她说道。却见她猛一抬手,胡乱用袖口抹抹眼睛,抬眼时候眼眶红红,哽着声气儿认了错儿。 “您说得对,是我先起了不好的心思,走歪门邪道。您今日教我道理,我虽羞愧,却也不能听过就作罢了。姜家的女儿,不能这样没有骨气。姜媛,也不能这样仗着您宽待,一辈子叫您看笑话。” 在他面前丢人,这一次,尤其令她不能释怀。其余几次都是她无心之失,唯独这次不一样。在她看明白他对她的用心过后,她无法依仗这份心意,令他心寒。 他静默许久,想她如此羞愧难言,埋着头偷偷抹眼泪,不肯叫他看见她懦弱样子。完了红着眼睛,很是勇敢坦诚跟他认错。这时候,她仰起脖子,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直直看进他眼里,再没有回避。 一双眸子浸了水,亮得出奇。形容虽狼狈,却是他看过最令他触动的模样。 原来无需他再三让步,她亦能鼓足勇气,有所担当。这样的她,令他心底刹那柔软,满满的,心动难以言说。 之前她聪慧,却少了分气魄。如今憋了股劲儿,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隐隐的失望渐渐散去,他深深看她,起身缓步走到她近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102章 无声初许 许多事情无需言明,水到渠成的时候,自然就脉脉然,仿若新枝抽了嫩芽。 她被他轻搂在怀里,鼻尖抵在他淡淡散着梅香的华服上。缎子里织了蚕丝,凉凉的,侧脸挨着很是舒服。 他结实的臂膀绕过她身后,一手环住她肩头,也没与她招呼,只略一俯身,便将她轻而易举整个儿抱了起来。 安抚一句“莫哭”,话音低沉响在她头顶。她被他带着,一道向锦榻去。唯恐落了地,她手指揪住他衣襟,脑袋被他摁在左边儿颈窝里,不过几步路,已让她觉得飘飘然,小脸儿寸寸爬了羞红。 这人就这么直愣愣抱了她?在她知晓他心意之后,在他洞悉她于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之际? 她伏在他身上,仔细体会他此间用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到了榻前,他迳自靠坐着,也不给她挪个地儿,顺势将人打横置在腿上。见她微微垂着脑袋,他便抬手将她胡乱抹眼睛时弄乱的额发向一旁拨弄开,露出光洁莹白的额头,还有初次在厢房传召那回,就觉十分漂亮的美人尖。 沁凉的指尖抚上去,但见她脸庞与眼眶相映红软,水嫩嫩,娇俏含羞中带出些许慌张。不同只是,之前几次与她亲近,每每被她拿胳膊肘顶撞。只这一次,却是半推半就,虽也透着不安,到底没有退却。 他微眯起眼,对此间变化,心下了然。他算得半个过来人,情之一道,略懂三分。于是待她也就格外温和。 手指自额头往下,一路划过她鬓角眉梢。那样轻柔,极缓,似掺了缠绵。仿若她是他指尖最得意的水墨丹青,一笔一划,极尽用心。一双沉凝的眸子似要看进她心底,咄咄逼视着,只叫她心如鹿撞,拧着他襟口的小手,不觉又紧了紧。 外头天光寸寸融进暮色里。她与他一块儿陷在本就遮光的阴凉处,屋里没点灯,又这样亲密无间,实在容易叫人想入非非,不知他接下来又要做出如何令人面红耳赤之事。 这回是真被绿芙那丫头给言中了。她守着清明,却被这人步步进逼到角落。看似他闲庭漫步,从容得很,眼神却利着呢。到了紧要当口,他全然不守君子作风,竟趁人之危,网收得干净利落。而她意志不坚,被老谋深算的狐狸得了手。 他拿指尖挑弄她,她也学着来一回,秀气的指头戳戳他心窝。 “狡诈!”嗡着声气儿,偷偷抬眼看他。恼他此刻平静底下,偏偏让她读出些志得意满的舒泰来,于是三两下哪里够,手上不得劲儿,便嘟囔着拿话挤兑他,将自个儿的落网,全推到他行事不羁上头去。 “今年九月初五,我才满十一的,您怎么下得去手?” 他钻了空子,她还怕什么“羞于启齿”? 这人什么话也没说,可做的远比说的多。那些对她的好,对她的图谋不轨,全都藏在他的默默然里,叫她毫无防备,不知不觉,已在心中落了痕迹。 他是最狡猾的猎人,谋算、耐性、决心,一个不缺。而她在他眼前,显然还不够看。 听她问一句“如何下得去手”,直白中透出忿忿的不甘心。他轻拍她背心,好看的眉眼飞扬挑起来,眸子漾起淡淡的笑意。 他要的是这个人,不是一副虚有其表的皮囊。虽也盼她长大,却也不会放任她灼灼然,慢慢到了豆蔻之龄,之后才为人所觊觎。 相中她,迟早都是他的人,十岁与及笄,何来的差别?一直等的便是她开窍,今日恰逢其会,理所应当,拥她入怀。 他喉头溢出些轻笑,不理会她堂堂正正的控诉。 而她窝在他怀里,抬起脸来,羞恼怪他,“您还笑,若不是燕京里头没有您不好的风评,我也不会失了警惕。才十岁呢,还是豆芽儿菜的年纪……” 终是没忍住,他胸膛连连震动,低沉的笑声响在内室,话里带着诱哄。 “愿赌服输的道理,懂不懂?倘若实在害羞,今日由得你闹。”说罢俊脸煌煌然,贴得更近些,眼看要到了她近前,热热的鼻息扑在她脸上,晕得她眸子颤巍巍,慌乱之下,竟主动抱了他腰身,脑袋一偏,下巴利落搁他颈窝里。靠着人,细细娇哼,脑袋动一动,寻个舒服的姿势,这才乖乖消停下来。 这人真狡猾,她在他身上,闹得越厉害,他越是便宜占尽。 她得聪明些,不叫他如意。 他本也没打算真就要将她如何,不想她竟自投罗网。这样紧紧搂住他,娇娇软软的身子覆在他身上,顿时叫他呼吸一窒,眸子里暗潮翻涌,好容易,才强迫着按捺下去。 他不是不通人事。前世记忆里,“她”亦是“他”的女人。甫一被她环住腰身,软绵绵偎在他怀里,脑子里一幕幕床笫间亲密事,便不由自主翻腾起来,叫他喉头发紧,血气稍有上涌。 到底自制惊人,即便身子起了异动,他也不过摸摸她脑袋,仰着下颚,深深出一口气。 “今日怎么想起过来?”寻话与她说,趁机平复心头躁动。 他回阆苑自有人通报,得知她自那日过后,再未往后院来,即刻便皱了眉头。 没与她知会,便一声不吭离了麓山,实是周准那头差事办得极好,通过御刑监在燕京布下的耳目,顺利逮到一条大鱼。之后顺藤摸瓜,他夜里疾驰往徽州一行。也夹杂些叫她静心的意思在里头。 本来心头已不快,好在这丫头到底不是没心没肺,还知晓最后一刻找上门来,没叫他彻夜兼程之后,换来对她寒心一场。 “要给您瞧病呢。”闻听他离了麓山,不可否认,她心头隐隐有着失落。可这会儿当他跟前,自然不能漏了底,再叫他得意。于是冠冕堂皇,她有最正当的托词。 他“嗯”一声应她,拖得老长,像是琢磨许久,这才勉强认可她话。小丫头面皮薄,他心头明了,放她一马。 “要事缠身,回得晚了。勿怪。”实则已是快马加鞭,哪里有“晚了”一说。 她懂事点一点头。他在外头做的都是大事,紧要时候,诊治上拖延一些,也是无可奈何。这么一想,突然记起他外袍上的血渍,她猛一回身,动作又快又急,惊得他赶忙扶住她腰身,面色一冷,便要开口训人。 没等他发难,她回头深深蹙起眉头,小手指着衣袍下摆,脸上带着几分不豫。 “您又遇刺了,还亲自动了手?这回来的又是哪泼人?” 他敏锐发现她话里机关,将她身子扳转过来,安抚拍拍她背脊。“怎不问问伤在何处,再除去衣衫,好叫你细细验看一番?” 这人还真是……她红着脸,轻啐他一口。如此好样貌,说不正经的话,竟丝毫无损他威仪。依旧从容镇定,贵气无匹,不会叫人徒生厌烦。 落在这人手上,除了嗟叹,是她技不如人,输得不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103章 紧追不舍 “您行动上丝毫没有不妥,身上更没有血腥气,哪儿来的伤势?”她被他搬来挪去,提溜得如此顺当。血迹在他锦袍下摆,靠近膝头的位置。可这人将她置在腿上,任她来来去去的扭动,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加之那日山道上见过他提剑的样子,根本无需多想,如他这样儿的,既然拿起了剑,必定不是舞剑图个风雅。 听她头头是道,一股子机灵劲儿,他倚在榻上,一手垫在脑后,一手缓缓摩挲她脑袋。微微仰起下颚,侧脸曲线很是漂亮,眸子里有璀璨的光。 “这会儿倒是不好糊弄了。”再拥她一会儿,赶在他心猿意马之前,起身抱着人往外去,“先行用饭。之后再说与你知晓。” “那您先放我下来,这样子出去叫人看见,委实不大好。”屋里不讲规矩也就罢了,横竖她拧不过他。可出了这道门,再这么亲密贴一块儿,算个什么事儿? 两腿在半空蹦跶,搂着他脖子,埋着脑袋往使劲儿往下坠,不依不饶,难得在他面前执拗着不肯听话。 他起初凝了眸色,看她实在害羞,目光又落在她整个羞红的脖子上,这才蔚为可惜,将人放地上,亲自替她打理好衣衫。“怕什么,能留在阆苑,俱是可信之人。日后还需尽快习惯。”说罢牵起她手,掀帘子带人去了外间。 还得习惯?她暗自琢磨,习惯被他占便宜么? 厅堂里不知何时已点了灯,门外侯着她见过两回的侍婢。此番没见到管大人身影,领头的那个在外面探看,一见她二人从内室出来,赶忙带着身后十余婢子呼啦啦跪伏下去。两列丫鬟从廊下顺着石阶排到中庭,齐齐整整,前头几人身侧还摆着大红纱绸的宫灯。 无需他支使,这些婢子都是国公府调教好,使唤惯了的,自然深谙主子脾性。弓着背脊深深行了礼,各自起身,悄无声息各办各的差事。 一拨人端来面盆热水,服侍着擦面净手;另一拨人退下去,不会儿再回来,手上端着托盘,围着圆桌摆好饭菜,再施过礼,又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鱼贯出了门。统共一句话没说,个个脸上都是恰到好处的笑,叫她看了浑身不自在。 等到屋里就剩他两人,她总算放松了僵直的肩头,偏头带着些戚戚,很是感概,“您家里的婢子已是如此,真要进宫做了宫女,什么性子都给磨平了。等到放出宫来,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泥人儿,还有什么意思?” 替她夹一筷子菜,说起旁人的事,他总是面色很淡。“宫中便是如此。寻常宫女比宦官更要低贱。” 那还许多人兴高采烈,掰着指头,一心盼着进京?自从诏令到了,女学里整个儿变得大不相同。气氛怪怪的,人人都隔着层面纱,亲近拉拢时候,不忘戒备提防。学堂上更是前所未有,听得格外专注。 除了少数几人神情带着几分凝重,也是极好遮掩起来。余下那些个,一脸喜气,像是遇上天大的好事儿,私底下相互较劲儿,三五成群,抱团更厉害了。 想起姜柔的话,“做主子的心腹宫女,比女官来得有前程。”七姑娘垂着眉眼,本就喜静的性子,压根儿不想掺和这热闹。 荣华富贵就有这般叫人心痒?点头哈腰还不算,里子面子都得赔进去,到头来不一定能落得了好。 她端起汤碗,长长的睫毛掩了清澈的眸子,低声嘟囔句“如何看都不划算的。” 他夹菜的动作一缓,眼梢瞥见她一脸唏嘘,捧着竹荪汤小口咽下去,抽空还记得感激冲他道谢,感念他给她指了条明路。 “好在得您照拂,否则那日子真是不敢作想。” 她话里意思丁点儿没遮掩。仿佛进宫就是跳了火坑。天下间最富贵地方,她避之如蛇蝎。 见她如此,他不由记起上辈子那女人,于顾氏临危之际,披头散发,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口口声声“迫不得已”,又怨“他”铁石心肠,纵使女人无数,却从没有给过谁半分真心。 那女人心心念念祈求的富贵,到了最后,竟撇下子嗣不顾,也要进宫为新君侍疾。病榻前不守妇道,干出苟且之事,闹得天下皆知。 他眸中带着重重阴鸷,浓得化不开,眼底厌弃颇深。再回头看身边这只知贪图安乐,实在算不得长进的,忽而对她软绵绵,不思进取的性子,也就格外包容三分。 “宫女未必没有出头之日。有心之人,一朝得势,这样的例子,自古不缺。” 她捧着汤碗,古怪瞅他一眼,当然明白他话里含义。哽了半晌,在他专注凝视下,好容易鼓足勇气,权衡再三,这才绕着弯子,表示对这条路实在不看好。“那个,天有不测风云,谨慎些的好。” 大周正风雨飘摇呢,她面前这人就不是个善茬。别到时候费尽苦心爬主子的床,回头就天翻地覆,改朝换代了。拼命换来个前朝太妃,这不往死路上奔么? 七姑娘往嘴里送一筷子八宝鸡,缩着脖子,有感而发。想着也该劝劝他才好,千万别着急,大意失了荆州。 于是空着那手,伸指头勾勾他袖口。仔细盯住他眼睛,语气温温软软,很是认真道,“您不是说急功近利要不得?凡事儿都讲究个过程,需得一步一步来。还没到山穷水尽呢,拼什么也别拿性命玩笑。我自考我的女官,您忙您的大事儿去。宫里如何,那都是别人的事儿,与我半点儿不相干的。” 她语重心长,反过来劝他。他凝神看她许久,心头笼着的阴云渐渐消散,点点头,反手握她在手心。 “顾好你自个儿就成,旁的事儿,无需你挂心。” 果然,这心宽的得他应承,一脸满足,点头不迭。压根儿没领会他话里深意,筷子直噔噔冲着糖醋鱼去了…… 饭后他徐徐将如何染了血渍说与她听。七姑娘寒毛直竖,听他讲审讯细作的诸多酷刑。 那什么割鼻子、剜膝盖骨的,还要拿铁钉梳头皮,梳得浆水儿都出来的,一幕幕血淋淋,白骨森森的情形,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偏偏这人说得极尽详实,连牢里屈打成招,阴魂不散之事,也没漏过。吓得她直打哆嗦,先还是被他把玩着小手坐在身旁,慢慢的,这人得寸进尺,不知何时又逮了她进怀里。 “怕了?”他一脸关切,看她煞白了小脸,很是体谅替她拿主意。“今晚歇在此处可好?前头之事,自有人替你周全。”末了靠近些,两人额头相抵,他捧着她小脸,晕着屋里昏黄的光,眸子里熠熠生辉,全是诱哄。 她吓得还没回神,又被他轻薄得晕头转向,只听他在耳畔低沉蛊惑,那声音微微带着沙哑,实在好听。 “几日不见,容我多瞧些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第104章 姜氏变故 阆苑书房,他支肘倚在案上,回想她可怜巴巴央他放她回去那会儿。吴侬软语的调子,微微带着娇憨。 “这可使不得,叫二哥哥知晓,非得打断我双腿。”小模样俏得很,两手捂着他额头,胆子不小,可劲儿将他向后推拒,全然没个尊卑,再不许他亲近。 于她话里不难听出,姜昱对她,亦父亦兄,或许在她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来得亲厚。 寂静书房里,他揉揉眉心。遇上这么个看似好拿捏,实则自有主张的姑娘,日后还不知要如何与他缠磨。 从案上抽出份书函,目光落在“吊丧”二字上,他指尖敲击桌案,目中带着沉凝。 月上中天,政事早处置完毕,倒是跟她牵扯上干系的姜氏族中事,令他不得不多花些心神。 玉漱斋中,春英绿芙总算等到姑娘回屋,连带对屋冉青也跟着留心七姑娘屋里动静。一直等到香萝回报,说是姑娘安安稳稳,由宋女官领回来,这才安心到后面梳洗。 “小姐,您这是存心吓唬人呢。还从没有这么晚回来过。”春英出去送女官大人,屋里只留下绿芙,这丫头等得心焦,说话也就直冲冲,不知委婉。 “被事情绊了脚,劳你们忧心。” 安抚笑笑,使唤她去外头打水沐浴。绿芙狐疑看着姑娘进了内室,也不要她伺候更衣,像刻意躲着人似的。 出门遇上回来的春英,眼珠子一转,一把将人拽到廊下僻静处,竖着指头叫她静声儿。 “干什么呢,毛毛躁躁,大半夜里装神弄鬼。”春英拍掉她揪着袖口的手,面有不耐,拨开她就要回屋去。“怎么说你好,姑娘身边怎么能没个伺候的人。” “嗳嗳嗳,姐姐你听我一句,这事儿比旁的那些个都紧要!”伸手拦了人,绿芙偷偷摸摸四下里张望一番,使劲儿摁了春英肩头,也不顾她横眉竖眼,凑近了低声耳语。 “依我看,姑娘是跟世子爷好上了。这事儿准没错!” 春英愕然一怔,之后青白着面色,气得连连跺脚。“浑说!姑娘清清白白的人,自小懂事儿着呢,岂会与男子……”话在嘴里憋了半晌,终究说不出口。 春英恍惚着,许是自个儿心里也没多大底气,换一个人她还能替七姑娘打包票,可是那人偏偏是世子。要说姑娘能横过那位爷,这话谁信啊? “姐姐也觉着有可能是不是?”绿芙拉着辫子尾巴,搭在肩头,老气横秋,“世子爷对姑娘处处不同,不是看上眼,还能是什么?还记得去岁太太将身边夏琴配了外院的管事做续弦,他两个彼此看对了眼,夏琴仰慕那鳏夫对发妻情深意重,人虽去了,也善待她家中老小,遂对他生出几分情意。今儿小姐回屋,我瞧着,七姑娘不时流露的情态,跟夏琴中意那鳏夫,背后偷着乐,当真是一模一样的。” 就差拍胸脯担保她所言非虚,气得春英倒吸一口气,碍着院子里不方便,否则非得狠狠教训她不可。 将姑娘比丫鬟,世子比鳏夫,这是脖子往绳索里套,自个儿找死么?! “绿芙?” 两人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只见姑娘半支起窗户,只着里衣,探着身子,头发已经披散下来,蹙眉催促。“怎么还不去打水来?” 正背着姑娘嚼舌根呢,绿芙咋呼着跑出去,留下春英无奈进了屋。 “你二人在外头嘀咕什么,有事儿屋里说,夜里躲躲藏藏,叫人看见不好。” 春英应一声是,犹豫半晌,觉着这事儿瞒不过,还是叫姑娘知晓的好。“小姐,您跟世子,那个,是不是……”额头急出层细汗,春英拎袖口抹一抹,想来姑娘能够听明白她意思。最怕还是绿芙把不住嘴。“您平日待奴婢们好,可这回不同。您好歹出面教教绿芙那丫头,莫叫她说话不晓得轻重。” 其实她心里也不是全无所觉。前几日姑娘没往后院去,整日里总是无精打采。今儿个回得晚,进屋时候眼里带着笑。 七姑娘刷一下红了脸,两手捧着脸颊,盯着自小陪在身边的丫头,微微有些羞赧,并没有见外。 “有这般明显?” 春英心头一跳,姑娘没有否认?暗叹一声果然如此,嘴上还顾着安慰人,“您还好些,只是世子那头,对您实在不一般。一路走来,都是姜家的姑娘,您何时见那位搭理过五姑娘?” 原来大伙儿都瞧出来,他对她是蓄谋已久,早有企图?!七姑娘咬牙,鼻子里哼哼两声。那人借着治病,真是处心积虑了。 这感觉很怪异,像是被迫早恋,又被人抓了包…… 是夜,绿芙被姑娘叫进屋里。出来时候,摸摸脑袋,像是忘了什么事儿,手上提着木桶,如何也想不起来。索性大咧咧抛诸脑后,站台阶上,哗啦一声冲石板路一气儿将半桶水泼出去,手在围裙上抹一抹,打着呵欠回屋值夜去了。 翌日一早,姜家两位姑娘被宋女官从学堂里叫出来,正上课呢,其余姑娘趁着这间隙交头接耳,纷纷猜测声名不显的泰隆姜氏,莫不是出了岔子? “小门小户,规矩不周全,是非自然就多。”京里来的姑娘,十有**瞧不上江南这地方。气候是不错,水土也养人,可惜没几个望族,放京里连号都排不上。有钱富庶又如何,一没兵,二没权,打起仗来就是软柿子,砧板上的肥肉,四面八方多少双眼睛盯着。 “话也不能这么说。听说隔壁书院里,最近姜家二爷声名鹊起,才学颇高,已经破格拜入学监大人门下。举荐是十拿九稳,再加上学监大人乃国公爷门生。这么一合计,那姜家二爷也算出自国公府一脉,这身份不得了,谁敢小觑?” “还有这事儿?难怪这七姑娘跟将军府那位,两人课业如此糟糕,也没被遣退回去,原是受了兄长荫蔽。” 背后道人是非,总是言之凿凿。热闹都是哄抬起来,不一会儿便四散传播开去。 七姑娘不知自个儿成了不学无术,靠兄长才勉强保住颜面的世家小姐。这会儿正跟五姑娘面面相觑,两人眼里俱是震惊。 姜家大爷被人谋财害命,做了替死鬼?南阳那头急招二房回去吊丧? 这人几月前才从郡守府捞了好处回去,姜春登门时,可是三句话不离大房日后如何显耀,必是要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怎么眨眼人就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第105章 冥冥之中 自官学往南阳去,若是天公作美,两日便能抵达。只是近半路途不经官道,土埂路不好走。车轱辘碾过黄土坡,车里的人颠得七晕八素。连着几日不落雨,窗外扬起一丈高的沙尘。这样热的天儿,若不想闹得灰头土脸,只能躲马车里,两面放下厚一些的帷帐,真是热死个人。 火辣辣的日头,正正爬头顶上,道旁也没个庇荫的地儿,车里热得蒸笼似的。春英拿湿巾子摸摸额头,扑哧扑哧替姑娘打着扇子,背后早已濡湿了一大片儿。 绿芙那丫头被留在女学里看家,暂且托付冉姑娘代为照应。幸而此番出门没带上她,莫不然,有这丫头随行,定是止不住抱怨,叽叽喳喳,扰得人心烦。 七姑娘穿了一身薄薄的纱裙,即便如此,也是汗流浃背。 “大房太太这信送去郡守府,少说也要小半月。再经爹爹看过了,叫咱们一行直接往祖宅去,这么一来一回,耽误了多少时日。怕是赶到了,人也入殓下了葬。总不会盛夏里头,停灵停上十来日,不说气味儿难闻,便是尸身也腐坏了。” 真要说起来,同是姜家人,大房老爷虽行事荒唐,她心里也不愿与大房多有往来。可这人真要没了,心里还是有几分唏嘘怅惘。 姜家也不知怎的,她爹那一辈,人丁还真不兴旺。除了老太太所出大老爷姜礼,二老爷姜和,还有个姨娘生的三老爷姜武。 早在她出生前,三房便遭了灾厄。据说她爹姜和并不是姜家最出息的儿子,反倒是姨娘生的三老爷姜武,学识为人都更加得意。可惜天灾**,没赶上清平盛世,人命如草芥,真个儿不值钱。 三房举家往县里上任时候,遇上了临县流窜的马匪。上上下下二十余口人,连着丫鬟婆子,没一个活命的。带去的家财被哄抢一空,连套车用的三匹马,也被顺手牵羊,没留下任何值钱的物件。 等到府衙接到信儿,派人过去,那场景真是,荒郊野外,哪里还能留得全尸。只剩下些惨不忍睹,叫人毛骨悚然的残肢骨骸了。 噩耗传来,姜老太爷当即气了个仰倒。人上了年岁,中年丧子,又是最体面的那一个。一夕之间,姜家三房只剩下个等着临盆的侍妾。遇了这打击,姜老太爷急火上头,竟中了风。命是保住了,可落下个半身不遂的毛病,常年养在荣善堂里,昔日沙场领兵之人,到头来,只能卧榻静养,不能下地。家事全由老太太做主。 老太爷就盼着那侍妾肚子里还能给三房留下个独苗。哪里知晓,天不遂人愿,终究只得了个女娃娃。自此以后,三房算是彻底断了香火,老太爷仰天长叹,心灰意赖,也就少有过问家事。 前些时日,好容易被老太太说动,许是想着往后也没多少日子可活,腆着老脸不要,再为大房谋划一回。便替大老爷走了昔日故交的门路。哪里知晓,明年就能谋个官职,转眼大老爷却横死狱中,被人屈打成招,枉丢了性命。 至此,姜家算是真真人丁稀薄,只留二房独自在外头撑场面。大房孤儿寡母,三房只余一个孤女。 七姑娘心头早料到此次回去,老太太绝不会给她好脸,怕是将丧子之痛,一股脑全往她身上撒气。这么一想,对回去吊唁也就淡了几分。 春英自然晓得自家姑娘回去会遇上的刁难,默默递一杯水,只拣了好的说。“您也说这日子不宜停灵。等您一行回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场面,早已经散了场。到时您对着大老爷的牌位,恭恭敬敬上一柱香,尽了该有的心意就好。不用掺和进大房的家事里头,不正合了您的意么。” 果然是最称心的丫头,说出来的话就是讨人喜欢。七姑娘连连点头,仰着脖子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春英这话说得在理。要真叫她跟着大房一屋人哭丧,她还真没难过到那份儿上去。真要说难过的人,怕是五姑娘比她更情真意切。 此次姜家在麓山的两位爷,并着她与姜柔,一路往南阳吊丧。姜楠姜昱很是沉稳,处变不惊。她是自来不受人待见,也就懒得假惺惺充那个场面。唯独五姑娘,乍闻噩耗,震惊过后,立时红了眼眶,闹得女学里人尽皆知。 姜柔那做派她学不来,只得扶着人赶紧回去。见了姜楠,五姑娘更是声泪俱下,扑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彼时她靠姜昱站着,两人面面相觑,被姜柔闹得很有些莫名。跟姜柔亲近的是大房太太,能说上话的也是大房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回去是给大房太太奔丧凭吊。 正与春英嘀咕,五姑娘这会儿怕还伤心呢,便听外头那驾车的兵士,“吁”一声拖得老长,却是半路停了车。 正纳闷呢,便听姜昱在外头叩门板。春英过去开了门,七姑娘跪在里头向外探脑袋,只见姜昱一身宝蓝的缎子,身后还跟着个改头换面的兵士。 却是世子私兵,那人不方便亲自出面,该有的布置,比她考量周详。 “二哥哥?”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开阔得很,一眼望去,除了稀疏的老树枝桠,连个茶寮的影子都没见着,突然停下,却是为何? 姜昱瞪眼,直等到她撅嘴儿回去端正坐直了腰身,这才与她道明原委。 “大雨将至,再往前行,十几里路都寻不到个屋檐歇脚。只得拐弯儿绕过去,小道上有一座破朽的山神庙,勉强可供避雨。” “将要落雨?”她掀开帘子往头上瞅,日头明晃晃还挂着呢,下的哪门子的雨? 看出她一脸疑惑,姜昱身后那军士拱手一礼,黝黑肃穆的脸上不苟言笑。“姑娘有所不知,这山里的雨,跟外间大有不同。我等行军之人,时常风餐露宿,风里带着味儿,裹着湿气,一嗅便知。这雨来得快,且雨势极大,还请姑娘担待些个,到庙里避过这场风雨,再行上路不迟。” 这人说话铿锵有力,一字一句砸进她耳朵,又是世子给的稳妥人,哪里有不信的道理。她连忙点头,言道一切听安排就是。 于是一行人半道拐了个弯儿,机缘巧合,冥冥中注定有一份因果,该牵扯的人,一个也逃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第106章 破庙(1) 马车还在路上,外间天已经阴下来。仿佛每走几步路,天光便暗沉几分。车轱辘嘟嘟前行着,约两刻钟,总算赶到山脚下的破庙。 七姑娘扶着春英下地,抬眼看这山寺,还真是破败不堪。 不见山门,亦没有大殿,更没见着牌匾,连个名儿都叫不出来。只得一间土坯的瓦房,孤零零立在土坡上。粱下支起两根朽了的廊柱,统共也就几丈见方的地儿,比阆苑的耳房还要狭小。左边屋檐塌了一角,墙面儿大片大片剥落着,露出里面堆砌的青砖碎石。 寺庙没有门,没遮没拦,一眼便能将里件陈设看个通透。当中挂着半幅灰蒙蒙的布帘,破了好大个窟窿。没有风,便这么死气沉沉悬在半空。看那垂挂的位置,之前该是庙里神像前明黄的幡子。只是日久褪了色,山里尘土重,再瞧不出本来面目。 庙里没见香案,早被人顺了去。年久失修,空荡荡,不见半分人气。衬着昏暗的天色, 四周伴着吱吱的虫鸣,显出几分凄清寒凉。 “这地方怎么能落脚?”五姑娘本就伤心一场,甫一到了穷乡僻壤,再看这么一间断瓦残垣的土房,还得歇里头,阴森森带着股霉味儿,立时嚷嚷起来,抚着脑门儿,浑身都泄了气。软软倚在辛枝身上,闭着眼,立在原地,再不肯挪步。 “小姐,这山神庙有些怕人。您瞧那屋顶,必是要漏雨的,还比不上一间寻常些的茅草房。”春英扶着七姑娘,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这样简陋的地方,之前还从没遇到过。四下里看一圈儿,发现地上有一个磨盘大小的石墩子。该是之前安放山神雕像的石头底座。 这样的山神庙,多是乡里人搭建,平日祈福求雨所用。可看这样子,怕是许久前就断了香火,难怪方圆几里地也见不着人烟。 众人聚在一处,庙里没法子安顿车马,只能牵了绳子,将车套在寺庙门前,唯独一截儿光秃秃的树桩上。 见五姑娘摇头,不肯进去,姜楠端正的脸上挟着股怒气,也没给她留脸,当着外人,拉下脸来厉声训人。 “这时候闹的什么劲儿?这地方,能寻到避雨的地儿已是不易。你若再挑三拣四,自去马车里待着。”一路就她事儿多,姜楠早失了耐性。 七姑娘一听便知要遭,依姜柔的性子,这般好强,当着外人跟前失了颜面,轻易不肯肯服软认错儿。 果然见她咬着下唇,眼看是要赌气往马车里去。七姑娘赶忙过去拽了人,挽着她往破庙里拽。一头对姜楠打眼色,叫他消消气。一头好言劝着姜柔,算是给她个台阶。 “车上哪里能待?过会儿若是风急雨大,再有个电闪雷鸣,那亮晃晃的霹雳,一眨眼,轰隆一声儿砸枯枝上,底下拴着的马匹,能不惊么?” 又抬手给她指指庙里右墙角那一块儿,使唤春英辛枝,去车里搬了杌凳下来。“诺,那处瞧着安妥,顶上瓦片遮得严实,地上除了生出几根杂草,还铺着几块碎了的石板。你我两个在那儿避一避,旁的哪些个漏雨,全是泥沙的地儿,留给两位哥哥跟几位兵爷去。” 如此好歹劝了姜柔进庙。五姑娘勉为其难,嫌弃捂着嘴儿,指尖点点地上几丛齐腿肚高的野草,叫辛枝徒手拔了,这才拢着裙裾坐下来,自顾闭眼不理人。 “小姐,奴婢也给您清一块儿地儿?” 七姑娘压下春英挽袖口的手,自个儿搬着杌凳坐下。冒头的杂草被凳子四脚压得弯了腰,哪里用得着那样费事儿。弯腰拔一根脚边的狗尾巴草,四下里驱赶扰人的蚊虫。 春英立在身后替她打扇子,眼角瞥见辛枝围着五姑娘忙前忙后。但见她从壶里倒了凉水,淋帕子上,伺候五姑娘净了面,又收拾物件放马车里去。春英垂眼再瞧自家姑娘,只见七姑娘气定神闲,摇着狗尾巴花儿,手肘撑膝头,听几位爷说话呢。 姑娘们挑了右手边靠里的角落,几个爷们儿便聚在前头屋檐下。刚安置不久,便听头上噼里啪啦,豆大的雨水打在屋顶上,竟是一气儿下了个痛快。 盛夏的雨来得急,连着几日闷热难耐,一下起来,便是声势浩大,遮天的雨幕,一眼望不到边。 不知为何,每次落雨,她便不由自主想起那人。许是第一次见他印象太过深刻,那人像融进了画里,四面的雨声都稀落了,唯独他,安安静静,撑伞抖一抖袍服,弯腰步出轿辇。 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与这样的人,牵扯上干系。 “小姐,五姑娘瞧着似有不妥。”春英这话将她唤醒,回头一看,果然见姜柔面色不好,正抚着心口,像是在平复胸口的闷气。 这厢动静惊动了众人,姜楠几步过来,摸摸五姑娘额头,竟是微微发了热。再看她神情恹恹的,胃里不舒坦,有气无力哀哀叫着头晕,便猜出大致是车里闷热,中了暑气。心头难免生出些悔意,原是她本就不安生,他不该冲她疾言厉色发脾气。 好在随行备着常用的药丸子,赶忙给人喂两粒下去,又在额头敷上沁凉的帕子,屋檐底下接的雨水,倒是方便。 这头五姑娘靠着辛枝,好容易闭眼歇了。道上突然传来渐进的马蹄声,来得近了,才看清竟是一行五六人,个个头上带着斗笠,肩上搭了披风,疾驰而来。当先那人骑在马上,像是忽而发现了道旁的破庙,一挥手,“吁”的停马声此起彼伏。 因着雨大,瞧不清那人面目,只见他回头吩咐几声,脚后跟儿一碰,驾着马往庙门口来。到了近前,也不下马,只抬手扶起斗笠,露出一张四方脸,下巴续着浓密的虬髯。这样的打扮,往往不好辨别年岁。 这人高高骑在马上,拱手施了礼,扬声道,“诸位可能行个方便,容我等进来暂且一避?雨停了即刻便走,绝不与诸位多添麻烦。”勒马来回踱步,不时朝来时的方向回头张望。 这是人家客气,守着先来后到的理儿。他们这一行,能做主的,年岁最大便是大爷姜楠。即便如此,在这人跟前恐怕也是后生晚辈,自然没有不应的。 那人客气谢过,调转马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便见山坡下那伙人下了马。庙门口唯一的树桩栓了马车,他几人只得将马套在离破庙稍微远些的老树枝桠上。 半道遇上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二爷姜昱带着人,隐隐护在两位姑娘身前。七姑娘身子躲在后边儿,只探出个脑袋,无声张望。手上把着春英递来的团扇,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温和的眸子,很是无害。不仔细瞧,绝难发现其中掩藏的精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第107章 番外——此生已过(1) 弘业二年,江阴侯府后院。 “侯爷,侧夫人胎位不正,难产已是在所难免。您看,可能允了那稳婆用些助产的良药?”陪在江阴侯身后的正室夫人覃氏,捏着帕子一脸担忧。 贺帧立在蓝底碎花的帷帐外,木着张脸,抬手拢一拢肩头的大氅。时已入冬,燕京霜寒,加之昨夜落了今年第一场雪,便是添了炭盆,也压不住屋里的干冷。 目光落在厚棉垂帐上,听见里头吵杂的惊呼,唯独缺了她的声响。他掩在袍服下的手,握拳微微有些颤抖。 多久没进她的院子?上次因她还留着那人给的物件,他大发雷霆,将她跟前人全数让覃氏换过,再禁足半年。这之后,心里像是梗了一根刺,从此见了她,那刺一碰就痛,索性也就避着,再不肯亲近。 若非去岁生辰宴上饮多了酒,脚下像是有自己的主意。大半夜里闯进她院子,半是清醒强了她,如今他也不会站在产房外,得了她难产的消息。 “再去宫里催催张太医。用药暂且缓一缓。”自她有了身孕,他便多留了心。张太医替她看平安脉过后,他亲自请了人进书房。自然也就问出些其中的门道。 那助产药,于产妇大有亏损,易诱发血崩。若非必要,还是她身子更要紧。 覃氏被驳了话,也不生怒,面不改色点一点头,也就耐心陪他侯着。屋里那姜氏原是丞相顾衍的姬妾,并不十分得宠。后因容色好,在酒宴上被侯爷看中,那位也就顺手推舟,做了这人情。 自进了侯府,姜氏极少出院门。听说起初与侯爷并不和睦。可不知为何,那年上元赏灯过后,两人竟慢慢亲近起来,日复一日,渐入了佳境。 侯爷生性风流,侯府女人从没有少过。她冷眼看着,姜氏这样懦弱的性情,也不知如何就得了侯爷喜欢,竟为了她,渐渐冷落整个后宅,弄得那些个平日雨露均沾的,人人憋着股气儿,怨声载道。 本以为姜氏从此得势,扶摇直上。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司家的郡主,即便已经风风光光嫁进相府,做了燕京城里人人羡慕的丞相夫人,也能轻而易举牵动侯爷的心。 新君继位,顾氏事败,几大世家处处被惠王打压。早在惠王登基前,这位皇三子与其背后站着的太尉府巍氏,便与世家势不两立。若非前些年江阴侯府改投公子成门下,如今也难保得周全。 覃氏心绪翻涌,偷偷看一眼背对她笔挺站着的男人,眼底带着淡淡的仰慕。当年便是因了这位风流不羁的新任江阴侯,不顾外间骂名嘲讽,特立独行,带着全族,在太子如日中天之时,另投公子成效忠。这才有了在众世家末路之时,独善其身的侯府贺氏。而侯爷也早成了惠王最倚重的内廷首辅。事过境迁,直至今日,多少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江阴侯贺帧,面上惜花风流,内里却是自有成算,好深的城府! 覃氏拨弄着腕间的手钏,眼睛往帐子上瞄一眼,借着吃茶,掩了嘴角勾起的讥诮。 姜氏得宠又如何?遇上个不要脸的女人半道与侯爷纠缠不休,最后也落得一夕失宠,真真可怜。 正对那相府夫人满心厌恶,便见侯爷身边老仆进来。手上比划一通,她是不能全然瞧明白,可那手势里头有个叫她狠狠记到心里去的,指代的便是那幼安郡主。今儿又见一回,覃氏抿着唇,手中的茶盏不慎洒出些茶汤,烫了她手背。 这两年,顾氏处处被惠王打压,那女人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借着侯爷对她余情未了,千方百计使花招,为的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无非便是贪图富贵,舍不得与顾氏陪葬。 丞相夫人这样舍得下脸面,难怪外间传言,相府夫妻两个早已貌合神离,丞相顾衍更下令不许司氏探看一双子女。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覃氏端着大度的架子,自有一番沉稳。不管是产房里头那个鬼门关里闯荡的,或是外头不守妇道,满心满眼贪慕虚荣的女人,她一个也不待见。管她两人死活。 贺帧阴沉着脸,那人竟不顾幼安死活,任她在宫中被王后的人带走?默然静立许久,眉头紧蹙着,招屋里接生的稳婆出来问话。“里头情形如何?还需等待多长时日?” 那婆子来不及净手,十根指头满满沾了血,差事出了差错,也就格外担惊受怕。“回侯爷的话,侧夫人难产,性命无忧,只是怕是有些时候要等。之前有妇人遇上同样的情形,拖延上三五个时辰也是有的。若然您忧心侧夫人肚子里子嗣,莫不然,给喂了药下去催一催?” 男子俊朗的面庞倏然冷下来,眸光扫过那婆子,语气森寒。“不到万不得已,若敢欺上瞒下擅自用药,当心尔等狗命。” 底下人的心思如何,他岂会不知?以为姜氏失宠,一心只惦记她肚子里那个。他迈步走到帷帐前,犹豫许久,终是隔着帘子冲里间柔声道,“阿瑗,宫中有事急召,你切记撑住。我去去便回。” 眼睛盯着幕帘,没听她答话,他心头一紧。眼梢瞥见叉手侍立身畔的老仆,终究稳了稳心神,异常温和好言哄她,“阿瑗,安心等我回来。日后你我两个,并着小儿,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再不会有人出来打搅。”说罢掸一掸衣袍,流连看一眼,踏着沉重的步子,转身出了门。 等到门帘晃悠悠落下,覃氏强忍的心火再是按捺不住。 侯爷这话什么意思?他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又置她这明媒正娶的侯夫人于何地? 他前半生的爱恋给了那幼安,后半辈子,心里又存了个姜媛。 覃氏两手扣着扶椅,一脸木噔,眼底透着浓浓颓丧。 内室之中,侧夫人姜氏紧紧咬着木塞,听他脚步声远去,身下的痛,远不及心里仿若被人一刀刀凌迟。宫中急召,他用这借口,多少次从她身边掉头离去? 如今她拼命为他诞下子嗣,在他眼中,依旧及不上那女人重要。眼角有泪划过,脸上一片死寂,缓缓闭了眼。 她这一生爱过两个男人。前一个将她拱手于人,后头这一个,因着昔日旧情,缕缕将她弃之不顾。 那个女人的命真好,嫁了她心爱之人,又牵绊着她夫君的心。 身下本该是钻心的痛,可她身心俱疲,只觉有股凉气徐徐窜起来,绕着四肢百骸,将她往冰寒不见一丝暖意的漩涡里,沉沉往下拽。 “侧夫人?”见榻上那位似要昏厥,两个稳婆相顾骇然,赶忙叫人到外头寻夫人讨主意。这催生的药不能用,吊命的,总还是能灌下去。 低垂着眼睑,覃氏抱着手炉,慢步来到只支起条缝的东窗前。眯眼看着外头下了一夜的雪渐渐停歇,日头露了脸,院子里铺了一地的雪,映着天光亮闪闪,晃得扎人眼。 好好过日子么?她又何尝不想安安稳稳过这一生。 从毛裘手围子里抽出一只手来,亲自动手合上东窗的窗屉。那一丝透气儿的细缝,严严实实给捂住了。连带雪后放晴的天色,也给一并隔绝在窗外。 覃氏抱着手炉,半回转过身,蛾眉轻蹙,冲那出来请示的丫头摇了摇头。“侯爷离去前再三嘱咐,这药,是用不得的。” 话音又轻又柔,盘亘在这屋里,旦夕间便夺了条人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第108章 番外——此生已过(2) “娘娘,您为何轻易就放了那贱妇?江阴侯嘴上说是奉王命而来,还不知能不能当真。”王后跟前掌宫女官带着丝不甘,不解这位历来手段凌厉的,为何容得下侯爷只知会一声,便带了人离去。 惠王王后巍氏,生来一副富贵样貌,并不美艳,却格外庄重。高挑起涂了丹寇的尾指,面色全是不以为意。“你还真以为君上稀罕她不成?不过看在她是相爷的女人,与那位赌一口气罢了。” 说罢脚尖碰碰榻下懒懒蹲着的碧眼猫咪,拿起案上搁着的羽毛杆子,点点它鼻头,冲它逗弄一番。眼见那猫咪炸了毛,龇牙咧嘴,蠢笨在地上绕着圈子,围着绑了羽毛那一头接连扑腾,巍氏支肘倚在榻上,很是满足,轻笑出声。 “幼安心大,被满眼的荣华蒙了心。既是她心头有鬼,走了歪门邪道,今日震慑她一回,日后拿捏起来,还不跟这猫咪似的听话。你说是与不是?” 迎着她眼底不加掩饰的嘲讽,那女官连忙堆起个笑容,句句都是附和逢迎。 朝阳殿外,贺帧阔步走在前头,相府夫人司氏拎着华服裙裾,紧紧跟着他步子,娇艳的脸上尚带着抹惊悸,显是后怕不已。 两人出了中宫,一路穿过夹道,司氏咬牙小跑几步追上去,伸手拽一拽他因着走得太急,兜了风,猎猎招展的袖袍。 “适之,您缓一缓步子,等我一等。”清脆的声调,是他惯来喜欢的套路。 贺帧脚下一顿,自她手里抽出袍服袖口,面上露出不赞同。“丞相夫人难得不知,这般称呼大为不妥?夫人如今已是安然无恙,在下府上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见他真个儿要走,就要这么孤零零抛下她在这甬道上,她心慌带着哭腔,一把拽住他腰间佩绶,握得紧紧的,不肯撒手。 “你怎能独留我一人在此?尚未出宫,若是王后又派人捉我回去,那该如何是好?”美人垂泪,楚楚可怜,总有几分韵致,难免让人软了心肠。 他凝眉看她许久,末了,放缓些步子,在宫门口等上片刻,叫人去给她抬了软轿。 司氏一脸柔顺,在他身后乖巧立着。美艳的面庞,娇嫩仿若韶华女子,不负昔日燕京第一美人的赞誉。 “侯爷这样急,府上可是有急事?”他不许她在外头唤他表字,她便改了口吻,都依了他。 他负手漠然,一声不吭。她委屈垂下头,两手倒扣着,长长的睫毛挡住眼底许多思量。 还没等来轿辇,却见他身前随扈,一手把着腰间的刀柄,疾跑着向这处奔来。 “侯爷,侧夫人危急,夫人传信,请您尽快回府。” 方才还沉静的男人面色大变,撩起袍服,头也没回便往宫外大步而去。 司氏心下一跳,原来叫他紧张挂心的,竟是那侧夫人姜氏。想起那女人,她浑身不自在。即便顾衍早年将她拱手送了人,可听说后来她过得很不错,这叫她如何甘愿?没有哪个女人,会希望自己夫君以前的女人,过上比自己舒坦的日子。 于是急急出声,抱着她都想不明白的用意,只想绊住他脚步。“侯爷!”清脆的语调高高扬起,带着哭腔,怔怔看着他,手足无措。 可那人像是入了魔,扔下句令她惊痛的话,带着那随侍打马疾驰而去。上马时候,竟险些没踩稳马蹬子,打了个踉跄,被身后仆从搀扶一把,这才狠狠一鞭子挥下去,冲出宫外的廊道,一头闯入了闹市。 眼睁睁看他惊得长街一片狼藉,她心里像是空了一角,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会如此绝情待她。 “与她再无瓜葛”“日后莫要相见”,每回想一次,她心头就跟割肉似的疼。难道再亲厚的情谊,也抵不过时间的碾磨? 他是如此,那人,更是如此! 抚着心口,司氏望着掖庭外墙上高高挑起的飞檐,顶上透出大片通红明艳的霞光,一点儿觉不出暖意,只觉那日头,只照在旁人头顶上,与她半分也不相干。 弘业三年春,难产产下个死婴,又熬了一冬的侯府侧夫人姜氏,在充满汤药味儿的寝居内,眼里带着空明的笑,静静咽下最后一口气。 江阴侯贺帧披散着发髻,眼眶里密布血丝,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脸狰狞从屋里出来。之后片刻不留,驱马硬闯相府。真见到那人摆了张藤椅在院子里得闲翻书,见他到来,不过平静抬了眼,贺帧忽而觉得丧气,迳自拣了树下春凳落了坐。 “她去了。”带着深沉的伤痛,男人嗓音低哑,在故人面前,终究露出化不开的凄然。“临去前,她只道来世再不相见。又央我看在昔日情面上,好歹给你留一条活路。” 说罢闷笑出声,仰着脖子,眼里蒙了薄薄水光。“你顾衍不要的女人,到头来,死心塌地还牵挂你性命。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我贺帧要她何用?” 对面那人总算有了些别的反应。面上有刹那惊愕,之后蹙眉回想。 姜氏……他已记不得她的面目。只记得那女子心慕于他,样貌身段俱是不差。 那年他弱冠,偶有一次去泰隆查案,应邀去了姜家做客。好似有一女子,怯生生探头看他,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涨红着脸,细声向他问好。 这般神情他早已厌倦。京里多的是贵女欢喜他的容貌,不缺她一个。 后来姜家大房闹出事端,私底下将她说给新上任的冀州巡察使为妾。靠着新巴结的靠山,折了大半家财,总算逃过一劫。 彼时他恰巧在冀州,闹市之上碰上一身喜服仓皇逃婚的女子。她如无头苍蝇般绊倒在他脚下,若非他下令喝止,周准一枪已刺穿她喉咙。 她抬眼见是他,眼里铺天盖地全是欢喜。带着股决然的意味,求他收她做婢子。而他早已不记得她是何人。 许是见她样貌不赖,许是对她眼底生出的绝决起了丝兴致,他随手拣了她回去,从此她便是他后院再寻常不过一美姬。 再之后,新鲜劲儿过去,腻味将她转手送人。他依从族中安排,迎取幼安为妻;而她嫁进侯府,做了贺帧的侧室。此后陌路,再无牵扯。 顾氏有今日,他早已料到。幼安暗地里一应作为,他全不放在心上。他对那女人无心,由她自生自灭。 只是没想到,顾氏危难之际,竟还有个女人临死前替他向贺帧求情?! 顾衍目色沉了沉,怪那女人无端插手他私事。可他冷硬了太久的心,终究因她起了丝波澜。 “你也知道她的好是不是?”形容邋遢的男人歪斜站起身,没了来时的戾气,浑身包裹在浓浓的痛悔里。 “也好,也好。你自有你的谋算。顾氏如何,你早已被凉了心,近些年对族里撒手不管。如今又赋闲在家,借势远离朝堂。你声望犹在,惠王心头到底还存了顾忌,一时半会儿也拿你没撤,更用不着她来替你操心。如此我也不算连她最后的心愿也辜负了去。” 言罢抹一把脸,一脸的胡渣,他也不在意。就这么一步步逶迤去得远了。恨那女人绝情至此,却又对她撂不去手。说是不要她了,可心心念念,还是要葬了她进贺家的祖坟。 院子里细风卷了书页,一身素袍躺在藤椅中的男子,指尖轻轻压一压页脚,凝着目色,心头淡淡萦绕着几分说不出的郁塞。 **************** 这是真正的姜七和世子的前世。为什么刚开始世子发现这一世的姜七换了人,立刻就推搪了姜家的宴请,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不是不喜欢这一世的小七,而是他觉得值得稍加补偿的人不在了,也就没必要过多接触。可惜世事难料,这一世的小七凭借催眠,更快引起他的注意,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第109章 破庙(2) 当先那几人摘下斗笠,七姑娘抬眼一瞧,都是扔人堆里,再难寻出来的打扮样貌。 几个汉子冲他们拱一拱手,将湿哒哒还在滴水的斗笠随意靠在墙角,迳自拣了个不漏雨的屋檐站着,弯腰拧干紧贴在腿上的袍服下摆。抖一抖,这才迈步进了庙里。 四下一看,挑了块空旷些的地儿,将地上碎石用脚拨弄开。又从庙里搜罗来几根朽掉的断木枯草,堆了个柴火垛子。看样子,是要升火。 刚才冲她们问话那人,抬头见到梁上挂着的半幅破幡子,手把在腰间佩刀上,一眼瞧出对面乃是世家子弟,还带着两位姑娘家,便特意知会声,“烦请众位向后避一避,捂了口鼻。” 姜楠了然,挥手叫大伙儿后退几步,好在两位姑娘原本就避在角落,于她二人倒是无碍。 七姑娘一手执扇,躲在后头,睁眼静静端看。但见那人出手极快,刹那间,她只瞧见一片冷艳的刀光,那本该扬起尘土的幡布,竟被人齐根斩断,直落落坠了下来。 那人一把拎起半空的幡子,另一手甩一甩袖袍,将因震动扬起的尘土,兜了个圈儿,尽数向无人的角落里拂去。 好俊的功夫!只凭这一手,怕是能与世子身边周大人不相上下的。 七姑娘惊叹着,因着姜家自老太爷之后,弃武从了文,也就鲜少见识这等手段。不过好在一路见了好几回御刑监掌使大人舞刀弄枪,她也知晓大周武学昌盛,文武并重。 这一行人显是刻意乔装过,衣衫虽寻常,来头却不一般。浑身上下寻不出半点儿能表明身份的佩绶、腰牌,许是瞧他们年岁尚幼,倒是磊落大方,没刻意掩饰会工夫的底子。 当先几人事情办妥,也就短短片刻功夫,落在后头那两人,步履从容,身上披着蓑衣,无需言明,便知是这一伙人的头头。 果然,前头那男子,摘下斗笠,随手将蓑衣递给随扈。露出张干净俊朗的面孔来。眼神清亮,仿若淡淡含着笑意。嘴角微微挑起,目光流转间,无端的,便让她觉出几分轻佻来。 这人身后随着个老仆,身形瘦削,竹竿似的,瞧上去似有些驼背。眼神很锋锐,眉眼却极淡。本就不甚浓密的眉毛,只见得前半截儿,却是生了副断眉。 一行人安顿妥当,围着垛子生起了火。角落里五姑娘刚服了药,本就困觉,正迷糊着昏昏欲睡。被火光晃了眼,不耐烦细细哼唧两声,靠着辛枝往她颈窝里深埋了脑袋。十分不乐意自个儿难受时候,凭白被人扰了清静。 辛枝扶着自家姑娘,偏着脑袋,从那两人进庙起,便觉有几分眼熟。这会儿他几人围在篝火旁,面上映了红澄澄的光,再仔细一瞧,那老仆已是足够抢眼,更不论他身旁那位好样貌的郎君。这不就是上回大雨天里送姑娘回去,闹得女学里生出好大一场事端的江阴侯府世子爷?! 辛枝一惊,赶忙低头看自家姑娘。瞧这位眯瞪着眼,不知该不该唤她起来。正为难呢,回头却见那位爷盘腿席地而坐,真个儿是意态风流,便是破庙里,他也自有一番落落洒脱的美态。此刻正支起手臂,饶有兴味朝她主仆这儿看来。 辛枝立时明白,这却是逃不开了。再不出声,怕是要失礼于人。于是只得轻摇一摇五姑娘肩头,见她呢喃动一动身子,眼睛懒懒睁开条缝儿。怕这位气恼发脾气,赶忙凑她跟前,低声耳语。 “小姐,来人是侯府世子,上回送咱们回去的,江阴侯世子爷。” 横竖就这么大个地儿,庙里除了枯草点着时乍起的噼啪声,辛枝一句细语,被多少人听进了耳朵。 最惊讶,还是与离五姑娘最近的七姑娘。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境遇下,突然遇上江阴侯府之人。 那位可是再三告诫,她要敢与侯府之人扯上干系,世子对她绝不会客气。于是下意识的,手上团扇偷偷往上挪一挪,快要抵到眼皮子底下。若非唯恐过犹不及,她是恨不能整个扇子蒙了脸,全当这一面大伙儿从没有遇见过,少招惹些是非。 虽则有心避着这人,心头还是不由感叹,原来侯府世子生得这样好的容貌。难怪世人都说,燕京那地方,钟灵毓秀,最多便是各样的美人儿。 贺帧眼睛盯角落里,实则心神只关注一人。 原来她是姜家之人。 说也奇怪,庙里挤了这许多人,而她是最不打眼的一个。避在角落里,很懂得掩藏。守着闺中该有的礼数,执扇遮了大半面容。他不过一眼扫过去,却对上一双温润宁和的眼睛。 头顶还响着闷雷,这姑娘眼中不见丁点儿害怕。总觉有几分眼熟,于是便不着痕迹往角落里多看几眼。 这么一打量,竟叫他认出好些故人来。碰巧的,也就将她身份猜出个七八分。 原来那人几番阻拦他打探,却是姜家的姑娘。他微微眯起眼,庙里昏暗,虽则晌午刚过,可这天儿罕见比暮色更迟重。 上回自山上俯瞰她,透过枝桠,只见得这姑娘白嫩圆润的耳背,连着颚下一截柔和的曲线。这回再遇上,更稀罕,她像是刻意避着他,举着扇子不肯正眼看人。依旧是遮遮掩掩,不见真容。 他自来风流,惜花之名遍传燕京。再加上如今已被人揭破身份,照理说,姑娘家便是不中意他样貌,也该对他身份存着些好奇。 如此一想,定是她甫一听说他来历,便对他起了戒心。 贺帧勾起个笑,撩一撩袍服,手掌撑在地上,施施然站起身,扬起衣袂,缓步向她走去。 看他过来,随着步子一步步接近,分明能瞧清他打量的是辛枝怀里的姜柔。可她握着团扇的小手倏然收紧。 这人给她的感觉异常古怪。若说世子表里不一,摆在面上俱是光鲜示人,符合“公子玉枢”美名的表象。那么这人恰好相反。 此人行止欠端方,整个人透出股玩世不恭,微微带着痞气,竟如此冒昧,直直往女眷歇脚处而来。然而莫名的,她从他上调的嘴角、含笑的眼睛,飞扬的衣袍,分明瞧出分刻意来。 这样的人,往往用笑掩饰内心的精明通透,细致慎微。 七姑娘悄然向姜昱身后靠得更近些。这是除了那位,迄今为止,第二个另她一眼便生出戒备的陌生人。 细想一想,这两人还真是颇为相似,又大有不同。 同样是深藏不露,不同只是,一个惯于深沉的静默,一个惯于张扬的浮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第110章 破庙(3) 五姑娘乍一听闻是江阴侯世子,再沉的瞌睡也给惊醒了。手掌撑在辛枝肩头,无精打采睁了眼,因着背光,很是辛苦才瞧清了人。 “世子?”这会儿是真病得抽了丝儿,站不起来,只得歉意看着人,尽量显得恭谨些。 五姑娘潮红着脸,身上发了汗。额发贴在脑门儿上,再被她在辛枝颈窝里蹭一蹭,更添狼狈。这副病怏怏的姿态,又恰好处在这间破庙里,瞧着绝对算不上娇美。好在她底子不差,中了暑热,面颊像染了胭脂,病容楚楚可怜,倒是叫人心软。 侯府世子到了跟前,姜家一行没有不施礼的道理。两位爷赶忙起身,躬身问了安好。二爷姜昱垂眸时候,眼中带出些凝重。借着抬手时候展开的袖袍,顺带将身后七姑娘遮挡一番。 两人自小的默契不是闹着玩儿的。身后那个瞅着这空当,毫不犹豫,连带坐着的小杌凳,轻轻抬起来,极快往角落里再挪一挪,离来人越发远些。还不忘半遮半掩,闺中的礼数,难得这样中规中矩遵从着。 “无需见外。今日巧遇,也算有缘。既是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索性大伙儿一处凑个热闹,说说话。” 这人真是不客气,很是自来熟,接过福安递来的杌凳,挥一挥衣袍,落落大方与姜家人凑了堆儿。 侯府世子既发了话,这情面便是驳不去的。侯府虽不及国公府势大,可侯府身后傍着的后族朱氏与周太子,却是不容小觑。 更何况,朝廷之上为了与颇得文王看重的公子成抗衡,太子正拉拢昭仪母子与国公府世子顾衍。其间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总之这人,绝非姜家能够开罪得起。 “五姑娘这是身子不妥?”大度免了她礼,贺帧眼角瞄见偷偷躲闪那人,心头不觉好笑。 那人到底都教她些什么,竟让她初次见面,便畏他如虎?他便是再风流多情,也不会对个没长成的姑娘下手。目光不由落在她握着扇柄,青葱般白嫩的手指上。手背肉呼呼,该是还没到抽条的年岁。这样秧苗似的小白菜,莫非那人还怕他看上了眼? 五姑娘心力不济,便由姜家大爷出面,将其中原委道个明白,又替她失态告了个罪。贺帧颔首,说了两句场面话,算是尽了关切之心。 他此来目的,为的可不是姜家五姑娘。于是话风一转,正正朝向角落里,埋头专注把玩扇坠子那人看去。“庙里昏暗,这位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借口天气说事儿。 这回是逃不开了。七姑娘哀叹一声,还以为他几人自顾说话,忙活着,没她插嘴的余地。不想这人眼神儿这样厉害,记性也好,没将她这无干之人,忘到哪个旮旯里头去。 于是换做两手执扇子,规规矩矩起了身。屈膝福一福,捏着平和的调子,一板一眼道,“姜七见过世子,世子爷万安。”话里寻不出丁点儿错处,无趣得很。 贺帧端看她半晌,离得近了,才发现她个头比她想象还要娇小。做派瞧不出当下贵女半分大胆娇柔,全无妖娆柔媚的韵致,更觉不合他胃口。随意挥手允她坐下,心头却在默念:原是姜家排七的姑娘。却不知她这样儿的,何以得了那人眼缘。 越是琢磨,越觉她身上藏了秘密。倒不是一眼瞧出她特别,而是对那人眼光,深信不疑。 “原是七姑娘。之前也见过的,难怪觉得几分面善。”好容易赶巧,他便趁热打铁,多加试探。麓山地界上,顾氏一家独大。他不易施展开来,处处被那人掣肘。可惜世上还有天命一说,竟在此处被他遇见了人。 七姑娘吃惊鼓着眼珠子,她何时见过这人了?与他相熟的,不该是五姑娘姜柔么?这要她如何回话? 问一句“何时的事儿呀?怎地我不记得?”这不就是说,您认错了人,或是我压根儿对您没甚印象。前者是她不懂事儿,落了世子爷脸面。后者更厉害,简直就是目中无人了。 尊卑跟前,对错不打紧,永远是拳头硬的说了算。上头怎么说,底下的大多只剩逢迎附和。她又不是谏臣,何必在随口一句话上,与这位硬碰硬。 如此一来,不好反驳,便只能应和。可这莫须有的事儿,要叫她如何圆谎?若被揭穿了,她不等同于自打嘴巴,落下个不实诚的坏名声?更何况,若是见过,她方才并未如五姑娘那般主动见礼,却是大大失了礼数。 七姑娘眼皮子朝下撇,眼睑挡了目中沉吟。片刻后抬起眼,不经意捕捉到他眼底异色。心头一动,瞬时有几分明白了。 虽闹不清缘由,却能肯定,这人八成是故意刁难她!否则不会丢下句“咱两之前见过”,再没了下文。真心结交的,哪个会置对方于如此尴尬的境地?多少也得提个醒儿,点明了何时何地,这才好让人接话不是? 处于他那样的位置,又是侯府出身,岂会不懂其中的道理。余光瞥见这人好整以暇,含笑悠悠看他,分明是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更让她心中笃定。 她得罪过他么?若不然,为何这人甫一见面便直冲冲挑了她发难? 实则贺帧确实别有用心。他是想瞧瞧,眼前这躲躲闪闪,却能让不耐烦幼安纠缠的那人,放下身段亲送她下山,到底有何异于常人的本事。 他说之前与她见过,这话千真万确。只是在场独他一人知晓其中原委,而这小丫头至今被蒙在鼓里。 从她起初惊愕的神色,不难猜出那人未在她跟前提及此事。对他戒备这样深,反倒由他了如何高兴,便如何捏造。 众人便见这位世子,一手轻拍膝头,眉头高挑着,微微俯身向前问七姑娘道,“莫不是姑娘不记得本世子了?”怀着莫大的遗憾,怅然摇一摇头,像是多大的事儿,值当他仰天长叹了。“这可如何是好,本以为与姑娘颇为投缘,却是本世子一厢情愿了。” 这话说得真是……含糊其辞,既轻佻,又暗藏锋芒。 她与他,清清白白,素未谋面,哪儿来的投缘?且她巴掌大的脸面,能叫侯府出来的世子,“一厢情愿”?给她几个胆子,也不够看的! 瞧他一副嬉皮笑脸,咄咄相逼,逮着这话头不肯罢休的模样,七姑娘温温和和,含羞笑起来,眉眼弯弯。藏在扇子后边儿的小脸儿谁也瞧不见,却奕奕泛着光。 ********* 真以为美羊羊好欺负咩?掉进去一个世子,再来一个也不嫌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第111章 破庙(4) 庙里很静,听她两人说话,姜昱微微拢起眉头。如今这情形,自然便端起做兄长的架子。“阿瑗,之前既认出世子来,何不大大方方起身见礼?如此不懂事,还不快给世子告个罪?” 这却是不兴过问,直愣愣将错儿推到了七姑娘头上。 她刚拿定主意呢,便被姜二爷“先声夺人”。温润的眼睛眨一眨,立刻便想明白,这是二哥哥有心护着她。 这事儿由姜昱出面,意味便大不相同。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家中长辈管教后生晚辈,不论长者说什么,得不得当,做小辈儿的都只能洗耳恭听,虚心受教。要敢顶嘴,那便是不敬尊长,品性不端。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立马咽下去。看着身前一脸凝肃,尤其端方不苟言笑的姜二爷,七姑娘心头暗叹一声好。心头暖暖的,顺杆子往上爬。 “二哥哥教训得都在理,却是我的不是。在这儿给您赔个罪,还望世子千万别与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计较才好。” 软绵绵的语调,不痛不痒,姿态放得极低。全然照姜二爷的吩咐,诚恳至极认了错儿。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恭敬”意味更重些,赔罪倒成了其次。 贺帧不想半路杀出个姜昱来,使得他盘算落了空。眸色微微一沉,倒是小瞧了他兄妹两个。 一唱一和,搭台子唱戏呢。做兄长的严辞训诫,小的那个,只管听话办事。将他撇开,倒成了姜家教姑娘,他反倒不好插手。 面上大度摆手作罢,只略微挑起剑眉,暗自思量。 事情虽不尽如人意,到底还是有迹可循。 姜昱是块好料子,可惜不能为他所用。不提也罢。只这七姑娘……细细一琢磨,却有几分耐人寻味。 如她这样的年岁出身,煌煌贵女,娇捧着养大,岂会没有半分争强好胜的傲气?最紧要,好颜面这一口,多少圆滑世故、两面三刀之人都未必能放得下。偏她异常爽快,一股子“都认了错儿的,你待如何”的无赖样儿。是天生的好脾气,没主见,对姜昱言听计从;或是……小心眼儿不少,太懂得进退之道? 不觉的,便拿了心头那人与她做比。这事儿若是换了幼安,又当如何? 贺帧敛眉想一想,眼角不觉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柔和来。那丫头爱脸面,定是睁着眼睛,气鼓鼓狠狠瞪他赌气。不依不饶,定要穷根究底,分个高下。 幼安是直肠子,说一是一。性子刚烈,最不肯服软。而她与幼安恰好相反,柔得叫人使不上力。真要计较起来,他宁肯相信,七姑娘这是藏了拙的。她圆滑世故,却不比幼安性情纯和,更讨人喜欢。 可惜有姜家人护着,一时半会儿,难以摸清她底细。只好暂且搁下,与姜家两位爷畅谈起诗赋来。话说得投机了,便抚掌赞一句好,若是意见相左,便回头笑问她拿主意。探究不成,守着规矩,迫她与他熟络起来,却是不难。 七姑娘被闹得头痛万分,又不好拂了他意。 一头帮辛枝照看五姑娘,一头还被他拎着不放,得好脾气答这位爷的话。若是敷衍,这人便抚着下巴静静瞅她,末了若有所思点一点头,很有耐心等她说出个原委来。好在哪处,不好又是哪里有欠缺。 知晓他是存心招惹她说话,七姑娘心头郁郁,面上却不敢怠慢。真是绞尽脑汁,苦不堪言。这人被姜昱搅和了好事儿,如今汲取了教训,只拿学问来说事儿。她本是得了顾氏提携才入了女学,自然不能不学无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儿来。只得拿捏好分寸,小心翼翼应对他考校。 姜昱起初替她忧心,听了会儿子,都是女学里教过的浅显诗词。七姑娘答得有模有样,既不十分突出,亦不会显出愚笨。是她惯来拿手的中庸好戏。这才舒一口气,得空琢磨为何侯府这位,对七姑娘颇有耐性,初一见面便很是不同。 姜昱也不是蠢人,稍一做想,很容易便联系到国公府那位头上去。能让侯府世子起了兴致,单凭七姑娘,还捂着大半张脸,她岂会有这般能耐? 看着稳稳端着扇面,温声细语回话的七姑娘,姜家二爷神色复杂,哪里不知她心头明镜似的。他能想到的事,凭她的聪慧,早该猜到。如今她应付起来谨小慎微,却是难为了她。 这般早便被人盯上,日后跟在那位爷身边,只会越发不得安宁…… 屋顶落雨声滴滴答答,缠绵不绝。天色越发晦暗下来,山风呼呼刮起来,吹进破庙里,卷了湿气,竟生出丝丝缕缕的凉意来。姜楠唤人去车里取来包袱,拿些得用的物件。挑出两身外袍,叫两位姑娘披上,切莫冷热交替,冷不丁染了风寒。尤其姜柔,再经不起折腾。 趁着姑娘们添衣,余下之人大都守礼背转过身。唯独这侯府世子,慢腾腾,伸一伸胳膊,目光自七姑娘身上划过,意犹未尽,这才懒洋洋,起来舒活下筋骨,到屋檐下负手探看一番。 “这雨势,今儿怕是不好再上路。” 正由春英服侍着,披上姜楠宽大的外袍。听他这不咸不淡的口吻,七姑娘越过春英肩头,正好瞧见那人掸一掸衣袍,一副洒然之态。仿若他只是游山玩水,被困在庙里,无有担心,半点儿不减兴致。 正偷眼瞧他,不料这人听春英在她耳畔轻声说一字儿“好”,不经意回头,正正与她目光对上。 她心头一跳,怎会如此凑巧。被人逮住,总有几分尴尬。于是埋头装作打理衣衫,避开了他无声打量。 贺帧亦是惊讶她竟会在背后偷偷看他。甫一转身,居然意外从她眼里扑捉到片刻窘迫,眼神很是灵动,与她一直以来木讷刻板的模样,大相径庭。 眯一眯眼,心头了然,这丫头精得很,于他必是戒备极深。 仿佛想明白她偷看他的意味,不正经轻笑调侃,“姑娘无需担忧。此地虽荒芜,好在你我一行人多势众,聚在一块儿,夜里生了火,不怕被虎狼叼去祭了五脏庙。若然事情有变,本世子必当倾尽全力,也护你周全。” 说罢含笑看她,眼角眉梢俱是流于表面,漫不经心的兴味。 此刻他不知,日后这话当真是应验了的。彼时他浑身浴血,护她却是全心全意,以命相搏。而她颠在马背上,被他搂住腰肢,浑浑噩噩。 眼角不断有泪滑落,她神志不清,雾蒙蒙,却好似记起初见他那日。他立在檐下,背后是遮天蔽日的雨幕,而他嬉皮笑脸,逢场作戏…… ********** 一大早手机看到催更,有心无力。沾衣在旅途中,这一章都是才写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第112章 哪个世子? 这场雨直下到夜半三更。因着整个人蜷缩着,七姑娘窝在姜二爷怀里,总睡不踏实。迷迷糊糊,耳朵里嗡嗡响,全是滴滴答答,雨打瓦砾的声响。半梦半醒间,犹自记得不能翻来覆去,闹得姜昱也不得安生。 其时,除了她与姜柔,连同跟前伺候的婢子,余下之人并未真就睡着。姜昱轻抚她背脊,将人哄得放软了身段,安安心心偎着他,再替她拢一拢搭在身上的外袍,这才闭目将息。 外出游学,比这更坏的境况也遇上过。那真是连破庙都寻不着一间,穷山恶水,与寥寥几个同窗为伴。其间辛苦,回府从不说与她知晓。只是他没想到,此番带她出来,这丫头竟难得乖巧,他说什么,她丁点儿不犟嘴,从未有过的顺服。 捧着平日碰也不碰的面饼,就着热水,塞嘴里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眉头都没皱一下。车里搁着吃剩下,当零嘴儿的两块栗子糕,全数让了病得没精打采,连吞咽都没力气的五姑娘垫了肚腹。 旁的事儿都好,唯独只一样,七姑娘露出几分不甘愿来。横竖躲不开进食安歇,只能无奈丢开握在手上,快要生了根的团扇。如此扭捏,比照往日落落大方,仿若不是同一个人。 姜昱暗自感概,只觉这丫头都快成精了。她这般小心翼翼,除了那位,也就对侯府世子一人如此。熟悉她脾气,哪里猜不出,她这是堂而皇之,扯了礼教的大旗,实则心里千百个不愿与侯府之人扯上干系。唯恐日后再遇上,被世子认出来,又叫她脱不开身。 姜家二爷能看破七姑娘小心思,同样的,对面角落里抱臂养神,面上安之若素那人,心头也是门儿清,透亮得很。 只是贺帧此刻心头,莫名生出几分疑惑。自傍晚时候初见她容色,他刹那怔然,心头微微一颤。若非她羞恼之下调转过头,他还盯着人小姑娘直登登端看。 若说她样貌如何,搁冀州这一片儿,确是极好。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精致,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可若是与北边儿贵女做比,七姑娘这样的容貌,美则美矣,却失了几分庄重大气,更不说燕京城里多少名门闺秀,个个品貌不俗。 可就是这样一幅清汤寡水的稚嫩样貌,甫一得见,竟令他恍然失神,全无往日对这类清秀女子的看不入眼,反倒觉得玲珑剔透,似曾见过…… 翌日一早,天光放晴,碧空如洗。地上的水洼盛了水,微风拂过,周遭草木摇曳着,小小的水洼里漾起涟漪,清清澈澈荡漾开去。灌木丛里躲了一夜的雨,蝈蝈也露了头。从阔叶上一跃而起,到了水洼另一头,一溜烟藏进草堆里,悠悠鸣叫着。 七姑娘扭扭身子,打一睁眼,便瞧见顶上的木板,眼珠子环顾一圈儿,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被姜昱送进了车里,舒舒服服仰躺着,身上还搭着姜楠的袍子。 “春英?”捂嘴儿打个呵欠,含糊叫人。 “嗳,姑娘醒了?”春英在车窗外应她,绕到前边儿,挑帘子探了头。 “什么时辰了?旁人可都起了?”半支起身子,七姑娘摸摸僵直的脖子,摁一摁,这才觉得好过些。 透过春英掀起的门帘,瞧着外头朗朗天光,鼻尖嗅到清爽的泥土味儿,豁然一阵舒坦,吐一口浊气,总算来了精神。 “侯府一行人,一大早天还没亮便启程离开了。世子不让人唤您起来,只与两位爷道了别,很快便带着人往南边儿去了。”春英遥遥一指,却是昨日她们来的方向。 “五姑娘不大好,早上有些发热,大爷等不得了,带着几个护卫,赶去前头镇上请大夫看诊。反正也耽搁了,二爷便说管您睡饱,慢慢追上去无妨。”末了,撩开些帘子,透了暖暖的光进来,明晃晃,正好照在七姑娘脚下。春英抿嘴儿,清秀的脸上露了个笑,“诺,您瞧,快巳时了。正应了二爷说的,您怕是一觉睡了个饱。” 七姑娘讶然推开窗户,半遮半掩,果然见得日头红彤彤挂天上,姜昱正站在不远处,与国公府的军士说话。 起得这样迟,比女学里整整晚了快要两个时辰。再不敢躲懒,唤春英进来梳了头,草草漱洗一番,这才支起窗屉,冲姜昱大声招呼。 “二哥哥,咱们动身么?只大哥哥一人照看五姐姐,多有不方便。还是带上春英,也好过去给辛枝搭个手。” 看她伏在车窗上,探出小半个身子,神采奕奕冲他招手,也不怕一不当心跌下马车。姜昱冷脸,几步上前,七姑娘一看他脸色,恍然明白过来,乖乖缩回脑袋,面对外头,规规矩矩跪坐端正。 一觉醒来,天儿也晴了,更没了烦扰她之人,欢喜之下得意忘形。 “急什么?用了饭再走。” 一看春英递上两个粗面馍馍,七姑娘鼓着眼睛,讷讷回头,“要不咱们去前边镇子上用饭?一时半会儿也饿不着。” 姜二爷眉头一蹙,怎么也没料到,这雨才歇呢,与昨晚迫不得已不同,七姑娘逮着空子便故态复萌。干巴巴瞅着他,一副可怜样子,眼里满满都是委屈。 姜昱眉心一跳,算是闹明白了。此地只他兄妹两人,这丫头没了顾忌,不耐烦扮乖巧,正任性冲他撒娇呢。 兄妹两个隔窗瞪眼,互不相让,便听道上似有马蹄声渐近。 相顾看一眼,七姑娘纳闷了。“二哥哥不是说,山里地方少有人来?怎地小路上,还能接二连三,碰上两拨人?” 姜昱不理会她嘟囔,踏上土坡,挑了个开阔地,避开道旁枝桠的阻挡,抬眼眺望。 待得看清当先那人,高高坐在马背上,鞍上横放一杆长枪,姜昱即刻回身与她传信儿,“阿瑗,世子尊驾到了。赶紧下车相迎。” 七姑娘心头一堵,世子又回来了?原来早上不是辞别的么?磨磨蹭蹭扶着春英落了地,对那人去而复返,半点儿也不欢迎。 懒懒一瞭眼皮子,这么一瞧,眼珠子险些没瞪出来。 怎地她在这地方瞧见了御刑监的头头?时隔一月余,周大人那双桃花眼,真是越发妖艳,好看得紧。 只他身后那辆挂着靛青色帷幔的马车…… 七姑娘袖口下的小手揪紧,怔怔出神。直到马车停下,轻薄的幕帘晃一晃,自左边儿缝隙里,缓缓探出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第113章 何以不同? 世子尊驾非同凡响。车里布置俱是精巧物件,茶盘里搁了两只小小的茶碗,青花泥金釉彩,杯口烫了金边,是宫里新烧制的御瓷上品。 七姑娘被人请上车,拎着裙裾弯腰跨进门,环顾一周,目光落在小几上摆放的朱漆食盒上。回头瞅瞅立在马车一旁,木桩似的周大人,只见这位面容肃穆,白瞎了一副好样貌。抬手示意她,一句话没有,摊开手掌,请她自便。 春英被拦在外头不许进,她只得多用分心思。此刻不同只她与姜昱兄妹两个独处时候,她得顾着姜家姑娘的好教养,显出贵女该有的气度来。 扭过身子,打理一番长长的裙摆,绣枝蔓花的裙裾,围着她花瓣似的,层层叠叠绽放开来。她立在中央,仿若娇蕊,素净着巴掌大的小脸,水眸清亮,衬得人清丽美好。 掀开食盒盖子,只见里头摆了一碟子切片儿的香酥八宝鸭。在油里滚过一回,酥酥的外皮上浇了一层浓浓的汤汁,酱香味儿十足。黄橙橙亮晶晶,只看着已让人食指大动。另外还配了翡翠玉扇,珊瑚白菜,三鲜丸子。全是她喜爱的菜色,只叫七姑娘蠢蠢欲动,垂涎欲滴。 周大人既请她自便,看这样子,饭菜也是替她备下。七姑娘心里喜滋滋,执起玉箸,心满意足自顾用饭。一头赞叹阆苑的伙房厨艺又有精进,一头透过支起的窗屉,偷看世子招姜昱问话。 伸长了脖子,背着周大人使劲儿往外张望,这时候仔细一瞧,还是头一回发觉,二哥哥当世子跟前,执的是后生礼,对那位颇为恭敬。 难得有人能折了姜昱风骨,可惜那人是世子,教训起她来更严正无私。想要仰仗他两人其中任何一个,任由她狐假虎威,压过另一人气势,但凡她不占理,怕是此生也无望的。 正背着人暗自埋怨,忽然见得那人倏然回了头。隔得这样远,可她分明能感知他正朝她看来。那样幽深沉凝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看得七姑娘豁然低头,心头嘭嘭直跳。 昨儿才被人逮了现行,今儿不知悔改,又犯一回。莫非习武之人五感异常敏锐,冥冥中会有感应? 顾衍登车进来时候,她已用完了膳食。捧着茶盏一脸餍足,专注吃茶。看她低眉敛目,扇子似的睫毛频频颤动,他不动声色,迳自于她对面入座。 这才多久没见,自那日傍晚他用行动挑明了对她的用心,再见这人,她只觉分外难为情。 七姑娘一气儿往肚子里灌茶,捧着茶碗,不敢正眼看人。眼梢瞄一瞄,察觉他背靠门板,不像她还守着规矩。这人随意伸展着笔直的长腿,胳膊肘支窗槛上,半边身子斜对着她。 又是一身极衬他的华服锦袍,如何都好看。真叫她羡慕…… 狭小的车厢里,他只管盯着她瞧,极有耐性。直看得她渐渐绯红了脸,端着茶盏掩饰心头惶惶无措。 “那个,您怎地到了这地方?”她想着打破了宁静,总能少几分尴尬,于是挑起话头,缓一缓局促。 他眼中依旧只映着她身影,她不会知晓,他于她颇为惦念。若非周准回程为大水所阻,延误了近乎一日,他何须让她孤身随姜家人匆忙上路。目光扫过案上动了大半的吃食,眉头动一动,沉声问她。“昨晚饭食不合胃口?” 听他越过去,没接她的话,七姑娘也不在意。世子大事多了去了,若是他不提,她便放过了,更不必放在心上。跟她相干的要紧事儿,这人总归要告诉她。 竖起两根指头立在脸颊边,俏生生答他话,“出来得急,想着不过两日路程,也就没料到路上会耽搁了一日。只草草备了烙饼子,勉强果腹。” 想一想,世子来得正好,领了人家的情,总得表个态。“您要今儿早上不来,二哥哥还让吃馍馍。刚才正与他瞪眼,想缠了往前边镇子去。” 七姑娘拐着弯儿的夸世子饭菜备得好,不惜拿姜二爷说事儿。不料对面那人没这么好糊弄,一针见血逮了她错处。 “若然本世子不来,出门在外,你还能挑三拣四?身子不要了?” 这话怎地这样耳熟?七姑娘眨巴着眼睛,总算想起昨日姜楠便是这样冲着五姑娘训话。直直看着他,越发觉得世子管教她真是面面俱到。“路上遇见您,心里还有几分欢喜呢,不兴见面就落脸子训人。”话说开了,七姑娘有了底气,狡猾得寸进尺。 他半眯起眼睛,沉沉看她。这丫头放开了,也不是个不省心的。给她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可她小人精,尽挑了他受用的说,莫名就发不出火气。于是端起架子,该教她的道理,不容她耍赖混过去。 “再有下回,定叫你晓得本世子与姜昱的规矩,如何不同。” 知他言出必行,她糯糯应一声是。这人自己就不守规矩,日日只管眼睛盯她身上。七姑娘兹兹砸吧着小嘴儿,暗自不甘心,狠狠吃一口茶。 粉嫩嫩的唇瓣呡在杯沿上,微微撅起来,沾了水,显出几分靡艳来。引得他目色沉沉,眼底浓浓掩了欲动,不着痕迹避开了眼。 “见过贺帧?” 知晓是姜昱透的底,她乖乖点一点头,温声细语,“真是碰巧遇上的。心里牢记着您的点拨,我端扇子捂着脸面,手腕儿累得直发酸。可惜到了傍晚,实在避不开了。这事儿您千万不能怨我。至多日后远远见了人,能避则避,远远逃开些就是。” 事情岂是她想的这样简单。他一路过来,半道遇上江阴侯府一行,两人碰面,贺帧拦下他车架,主动告知姜家人正在庙里避雨。话里试探,昭然若揭。她已被人盯上,那人上一世初见她便露出几分欢喜,当真上了心。后来更是结下段孽缘。想来这一世因他的缘故,对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如此,日后于她看管,还需多花心神。 七姑娘不知自个儿成了被殃及的池鱼,以为说个明白,世子是讲理之人,不会错怪了她。见果然对面那人不过微微扬起好看的眉眼,神色和煦,没与她横眉竖眼,便松了口气,再没多想。 “你观贺帧此人如何?”敲一敲矮几,他换个姿势。倾身向前,离她更近些。眉宇间端重,跟考校她功课时一般无二。 七姑娘立马正了容色,挺直腰身,两手抚在膝头,仔细琢磨一番。好半晌,一头回话,一头吊书袋似的摇头晃脑,仿佛她正翻来覆去,谨慎着斟词酌句。 “单只见过一面,或许说得不准。那位跟外间传言大不一样。除了一眼能看见的,样貌好、意态卓然,跟这样的品评对得上号。旁的那些个流连花丛,胸无大志,怕都是那人刻意为之,有心隐瞒。” 他眼底阴云密布,心头立马不豫。听她这话,虽一语道破贺帧本性,却并无对那人,如她在厢房那日初见他时,由内而外,刺猬似的,浑身都透出重重戒备。 同样于她别有居心,何以她对他,初一见面,便比贺帧更不如?! ******* 回家了,恢复双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第114章 当羊遇上狼 想不明白哪里招惹他不快。她搁膝头的小手,被他轻柔带起来,握矮几上细细把玩。这人一声不吭,眼睑低垂着,仿若赏玩稀罕的珍宝,颇有兴致。她手掌这样小,五指微微蜷曲着,仿若她人,被他逗弄得含了羞。而他宽厚有力的大手包裹着她,暖暖的,并不觉得热。 跟他在一处,总是有梅香的。她觉着世子指尖的香味儿,顺着手背缠绕上来,跟他人一样,寸寸进逼,蕴得她晕乎乎,心如鹿撞。 “贺帧此人,不易对付。再遇上,避他远些。”他低声蛊惑,嗓音带着些嘶哑,另一手趁机将案几挪移开,腕上一用力,轻而易举将对面跪坐之人带到近前。 刹那间失却了平稳,她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幸而脑子还清明,尚且记得这是山道上,车窗大敞着,容不得她叫喊出声。 于是又叫他得了逞。这人孔武有力的臂膀环住她腰身,一手轻拍她背心,本该是安抚,却被他响在她头上,低沉的闷笑,破坏殆尽。 “在外头呢,还支着窗户,您怎能这样?”挣扎的脑袋被他一掌摁在颈窝里,她蚕虫似的蠕动不依,末了,这人全由着她,不为所动。 知晓拧不过她,她羞不可抑,带着分泄气,总算识趣儿安静下来。 默默看着窗外嶙峋的怪石,偶尔有几丛翠绿的灌木向后退去,雨后青草活着泥土的清香,清清爽爽扑在她面上,却消不去她两颊绯红的羞涩。 等她不折腾了,他得偿所愿,好脾气给她支招,“若然不喜开窗,伸手合上便是。” 听他这口吻,就盼着她往坑里跳呢。好好地关什么窗户。车窗大敞着,他已然如此没个顾忌,真要合上了,严密的车里全成了他的地盘,真就是羊入虎口,叫天天不应的。 松松搂着他脖子,她小手撒气儿戳戳他背脊,嘴里哼哼,显然不上当。“绝不叫您凭白得了便宜。”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指头触到男子阳刚的身躯,除姜昱外,他是第一个与她肌肤相亲之人,虽然有几分半推半就,心里却不是不愿意的。 这人看上去长身玉立,实际颇为结实。她被他困在怀里,索性安静下来,眼珠子转一转,在他丝滑的缎子上描摹比划,嘴里低低呢喃。 “您得叫他们退远些,不许叫人瞧见。”有了世子不良示范,七姑娘只得退而求其次。 嗯一声应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微眯起眼,仰着下颚,喉头滚动,眼底浑浊不清。这丫头不知,他受不得她撩拨,记忆里那些酣畅淋漓的画面,仿若浪头,一**汹涌而来,险些叫他失了沉稳。他于她有难以启齿的念想,可她偏偏年岁摆在那儿,葵水未至,他无法动她分毫。当真恼人。 “阿瑗。”很陌生的叫法,便是前世,也没唤过她名字。 她专心致志,骤然听闻他叫她,初时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再比划一番,脑子慢半拍,总算听清他唤的是“阿瑗”。 不老实的指尖蓦然顿住,她怔忡着,神情渐渐羞赧起来,温和的眸子频频眨动,很是失措。 怎么这样叫她……除了家里人,闺名与女子而言,意义非凡。 脑子里一遍遍回想他唤她“阿瑗”的声音,眼里水光盈盈,不知如何回应,便惯常装了缩头乌龟,稍稍扭一扭,挂他身上纹丝不动了。 好笑她面皮这样薄,他不过唤了她名字,倒叫这丫头消声敛息了。 “背后说人坏话,犯了口舌。”在他背后一笔一画,最后一字因着他出声唤她,尚未完成。却不难猜出,她写的是“世风日下”。 他无视礼教,逮了她跟前亲近,她默不吭声,在他背后严词声讨。力气上敌不过他,吃了亏,她便拐着弯儿的怪他僭越规矩,欺负人。 原是如此,难怪听她说起往事,她与姜昱时常打闹。却是她认定亲近之人,便格外随意些。 顾衍眸中带了笑意,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丝毫不动怒。 安静伏在他身上的小人,闻听此言,环在他脖子上的小手缓缓探到背心,胡乱摸一把,也不顾揉皱了他考究的锦袍,仿若在宣纸上写错了字儿,毛笔涂抹一番,留下团黑黝黝的墨渍,死无对证了…… 这无赖样子。哭笑不得,扼住她手腕,将人搁腿上,捉住了不允她逃开,托起她下巴正对着他。没忘了方才心头的不痛快。 “本世子比贺帧吓人?初见那时,叫你防贼似的防着?”一指点在她眉心,轻轻一摁,无声胁迫。 刚才没对着人还好一些,这会儿他热热的鼻息打在她脸上,更尴尬了。这人长得好,看久了容易眼花。要是她被他色相迷住了,岂不丢人? 于是垂着眸子,哼唧两声,怕他不满意,好歹说了真切感受。“您与那位,都挺唬人的。冥冥就觉着危险,自然要逃开些。不过您跟侯府那位不同,我见您时候,起初几回,心肝儿都打颤呢。对那位就没有这样的事儿。” “哦?”他拨弄她细软的睫毛,惹得她梗着脖子不敢妄动,心头总算没了阴郁。 心肝儿打颤?小丫头很会说话。可惜不是心旌摇曳,否则他会更加满意。 “可还有旁的不同?”她弦外之音,他岂会不知?这鬼机灵,用了个“唬人”,实则是想说“会糊弄人”。如同她能瞧清贺帧的真性情,于他,她亦是心头透亮。 在这事儿上,他仿佛格外有耐性追究。七姑娘绞尽脑汁,他两人都是好样貌,都是好家世,都是老奸巨猾!还有什么不一样呢? 小手无意识拨弄他襟口的盘扣,她想事情时候,总有个坏习惯,手上老爱捻着个物件。 他很有耐心等候着,视线落在她白生生的手指上,目中光芒明灭。 许久过后,七姑娘瑟瑟抬头,极快瞄他一眼,带着点儿心虚。 “那位因着您的缘故,三番五次戏弄人。可是到底与您爱捉弄人不同。”话里带着浅浅指责。 他俯首看她,望进她水润润,怯生生的眸子里,下巴落在她额头,轻轻摩挲两下,透出些缠绵的味道,温言鼓励。“接着说。” 于是车厢里响起七姑娘结结巴巴,羞不可抑的忿忿。 “半月前您要问这话,我未必能答得上来。可如今是闹明白了,同样的戒备,为何对您更惧怕些。原是因为,是因为……” “为何?”他亦被她勾起浓厚的兴致。 捂着眼睛,她只觉太难为情了。“您对我这样的丫头,也能存了非分之想!瞅着狼来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腿脚还是知道要跑的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第115章 眼力劲儿 与世子在离南阳郡还有十里地的阜丰县别过,姜家兄妹继续往西行。上了官道,总算少些颠簸,又过小半日,这才到了郡城门外。 此时五姑娘袪了暑热,只是舟车劳顿,整个人瞧上去分外疲惫。好在路上有姜楠耐心照看,也就没因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赶路,再闹脾气。 姜昱打马来到七姑娘跟前,弯下腰,透过窗户,视线刚好与她齐平。冲老宅那方向抬一抬下巴,神色极淡。“回去过后,无需顾忌他人脸色。若然老太太刁难,你只管装晕便是。” 大房这场祸事所为何来,他知道的远比她清楚。那位亲自下令给的了断,便如阎王索命,因果昭昭,生死簿上挂了号的。 大老爷自作孽,取死有道,怪不到七妹妹头上。 难为他这样严肃刻板之人,也会教她投机取巧,走歪门邪道。七姑娘摇着团扇,呵呵直乐。 那人走的时候,冷脸告诫她,“若然敢装模作样,任人欺侮,回去等着领藤仗。” 分明都是一样的关切,表现却如此不同。二哥哥一心替她拿主意,不像世子,揭穿她不说,俊脸一板,真个吓人。 七姑娘这么一比照,觉着还是二哥哥性情好。 马车在石板路上徐徐前行,她撩起车帘,路过市集时候,看见窗外挂着的熟悉招子,记忆里那些泛黄的画面,像是活了,复又鲜亮起来。 “小姐,张家铺子的豆豉鱼,太太最爱用的。”回了故里,春英也雀跃起来,兴奋指给她看。 那铺子是家百年老店,经了几代人打理,门板上的漆已剥落了大半,店家舍不得银钱没理会,风吹日晒,渐渐透出股别样的乡味儿来。门前蓝底白字的布幡子,瞧着就好像嗅到了老张家祖传的手艺,令人向往。 两开的店门洞开着,里间照旧只摆了八张食案,不多不少,坐满了人。跟她离去那会儿,真是丁点儿没变样。生意还过得去,门外有拎着食盒排队的小丫鬟,那是富贵人家的主子,有好这一口的,使唤了婢子出来端菜。 “他家豆豉鱼,做好了总是盛在竹篾编的小簸箕里,底下垫了粽叶端上桌,与别家都不同。芡汁热腾腾浇上去,香滑爽口。”七姑娘好记性,春英点头不迭,主仆两个一脸回味。 怎么忘得掉呢,以前每次出门,姜大人总是陪着太太到这处用饭。两位姑娘很是喜欢,两位爷却嫌弃鱼刺儿碍事儿,不怎的动筷子。 一路看过去,她离开已有五六年光景,南阳城变化不大。买卖营生不好做,世道维艰,少有人肯背井离乡,去陌生地方从头打拼。更何况,寻常百姓,祖祖辈辈就讲究个“衣锦还乡”“叶落归根”,对旧居总是格外舍不下。 到了羊市口,马车拐进了狭长的巷子,再走小半刻钟,绕过长街,远远已瞧见姜家大门外蹲着的两座石狮子。近乡情怯,这里烙印了她最初到那几年或喜或忧,却真实朴质的时光。 唯独与旧时不同,如今烫金牌匾两侧,还挂着白色祭奠用的灯笼,穗子飘起来,远远望去,只觉门庭冷落,透着股凄然。 “小姐,您瞧石阶下那个抄手,探头探脑的,是不是府上三管事叔贵?”春英回头,脸上带着分忧色。“怎地是他迎出门?您与几位爷还有五姑娘,都是二房正头主子,怎么也轮不上他出面。这不是凭白叫人看笑话么?” 照理说,二房两位爷和姑娘回府,当是府上大管事迎出门。身后二十余仆从,都得规规矩矩侍立两侧,这才是世家该有的气派。 七姑娘凝神端看片刻,瞧出叔贵心不在焉,不时往门里打量,再瞧他身后稀稀落落,只跟着三五仆从,心头已有几分猜测。“待会儿少说话,家里怕是生了变故。” 老太太不待见她,她无话可说。可姜老太太打小心疼大爷姜楠,那真是疼到骨子里去,几乎称得有求必应。连带对姜柔也和蔼三分。绝不会平白无故落嫡长孙的颜面。 更何况,门外竟没见到太太身前的妙娥,莫非她爹与太太,尚且还落在她们身后? “快快快,还不快给大爷二爷,五姑娘七姑娘问安。”马车还没停稳,叔贵已带着人迎上前,呼啦啦拜在地上,说话不带喘气儿的。 “您几位可算到了,前日就盼着,没等到人,老太太空欢喜一场,这两日都不得劲儿。每日都遣小的出来打探好几回,早上听说还没到,用饭时候索性只喝了两口粥。小的远远瞧见马上像是二爷,忙不迭往里头送了信,想来这会儿老太太已等得急了。” 书贵是个圆滑人,挺着个肚腩,最爱在腰间绑杏黄的系带。这次回来,好似肚子又涨一圈儿。 “两位爷长高了,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老太太常夸您二位出息,日后是要光宗耀祖的。” 春英扶着七姑娘下车,偷偷看自家姑娘一眼,果然姑娘一脸和气,眉眼虽精致,却少了分灵动。春英一想,姑娘才回来呢,转眼又是离家时的模样。不温不火,跟能说会道的五姑娘站一块儿,立马给比了下去。 这不,五姑娘还知晓强打起精神,问老太太老太爷安好,自家姑娘闷葫芦似的,偶尔附和点一点头,好像她要说的话,五姑娘都能代劳。 “五姑娘这是……”能在府上当管事的,岂能没几分眼色。一瞧这位脸色不妥,立马表了忧心。 “姑娘自得了大老爷去了的噩耗,一时受不住打击,心头积了郁气,身子不大好。”五姑娘问了要紧的话,像是再没力气开口。这话是辛枝说的,听得春英偷偷翻一个白眼。 “如此,姑娘真是有心,老太太晓得姑娘这样孝顺,心里总能宽慰些。”再看七姑娘,叔贵本想顺势逢迎两句,话却堵在嘴里,如何也出不了口。 七姑娘面色红润,整个人一看便知康健得很。哪里有半分哀痛?五姑娘那是显见的,一身风吹就倒的病态,这位倒好,是特意陪衬五姑娘孝心来的。 正搜肠刮肚想法子周全,却见七姑娘转过身,眉宇间透出丝忧心,“事不凑巧,来得晚了。咱们做晚辈的,没赶上灵堂里给大老爷敬一炷香,还叫老太太成日里挂念,实在不该。却不知大老爷去了,大太太可安好?有没有哀伤太甚,伤了身子?” 半靠着辛枝的五姑娘一听,方才想起还真把大太太疏漏了。真是人病了,脑子也糊涂了。 叔贵讪讪,极快遮掩过去,只晓得含糊其辞,“府上几位主子起初哪个都是悲痛难当,过了大半月,如今都安好,安好。” 哦?当真安好?七姑娘眨眨眼,偷偷朝姜昱递个眼色:原是大房又出了幺蛾子。 之后再问一句,“爹爹跟太太得了信,早我们几日到的呀?”眼里带了濡慕,将打探的心思遮掩得极好,分明只是姑娘家离家许久,惦念爹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第116章 润物无声 老太太住荣善堂。正厅里济济一堂,除了高坐上首一头银发的姜老太太,大房一屋人尚在孝期,都是素白麻衣,进门时候匆匆一瞥,各自脸面来不及瞧清,只老太太右首第一人,七姑娘却是一眼认了出来。 怎地她爹爹身后只跟着郡守府大管事,不见太太身影? 进屋前已换了孝服,五姑娘扶着辛枝,跟在两位爷身后请安。“老太太,孙女儿来得迟了。”话音未落,眼泪已簌簌而下。捏着帕子摁一摁眼角,拽着辛枝便要磕头。 “起来起来,这是五丫头?人怎的瘦成这样了?快走近了瞧瞧。” 孝服是府上统一置办,哪儿管各自身量。差不多肥瘦就成,往身上一套,五姑娘还在病里,真是憔悴得弱不胜衣了。 老太太杵着拐杖,六十有余,眼神儿不比从前。只瞧见五姑娘惨白个小脸儿,跟鬓角簪的绢花儿一个色。离了人搀扶,像是压根儿就站不住,于是向前微微探着身子,招她到跟前说话。 老太太屋里史妈妈,附耳将从叔贵那儿听来,五姑娘伤痛太过,路上撑不住病倒的话再说一遍。顿时的,姜老太太受了莫大触动,悲从中来,更哀痛长子横死狱中,握着五姑娘手,祖孙两相顾戚戚,满眼含泪。 “难为你这样孝顺。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还没轮上七姑娘请安,屋里人都忙着附和,尽数夸五姑娘去了。将她孤零零晾在那儿,也没个人出面搭理。 已经坐下的姜二爷冷着个脸,他就这一个亲妹子,但凡在老太太跟前,总是不被人待见。心里如何能痛快? “老太太仔细身子,万万保重。阿柔,还不赶快劝着些,怎能招老太太这样痛心。”姜家大爷作为嫡长孙,这话是有分量的。五姑娘抽噎着应下,见好就收。老太太听长孙心疼自个儿,心里宽慰,再看姜楠,真是处处都满意。 “这些年孙儿几个不在您跟前侍奉,心里却时刻惦记着家里。”冲七姑娘招一招手,姜楠向老太太温声道,“这是七姑娘,您瞧瞧,还认不认得出来?可是出落得更标致了?” 七姑娘赶忙上前磕了头,知晓这是大哥哥隐隐护着她。这时候,也就最受宠的姜楠说得上话。 “这是七丫头?”叫婢子给身娇体弱的五姑娘看了坐,老太太这才眯起眼,打量一番,这回没叫人近前。“个儿头是长高了,勉强能瞧出小时候的模样来。” 比起二房其余几位爷跟姑娘,对七姑娘,显然不怎的亲热。 春英跟在姑娘身后,心里直发酸。多少年不见了,这可是老太太亲孙女儿。见面比族里远亲还不如。夸七姑娘个头长高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儿,哪怕问一句“今年多大了”,也比这话有心。 春英替自家姑娘委屈,七姑娘坐下后,闷闷的,一声不吭,仿佛屋里没她这么个人。明日一早去祖宗祠堂里给大老爷敬香,今日过来,不过与众人见个礼。总算得了闲,正好瞅瞅对面大房都有哪些人在。 这么一打量,七姑娘眼底闪过丝讶然。已经嫁了人的大姑娘姜怡,头七后居然没跟着姑爷回去? 之前她与姜怡本不亲近,一年里也说不上几句话。这回再见了人,只见姜怡梳了妇人头,陪在瘦了一圈儿的大太太身边,打扮成熟许多,险些认不出来。眉宇间拢着几分郁郁寡欢,愁苦起来,一眼能瞧见额头生出的细纹。 莫不是嫁人后日子不顺心?七姑娘暗自回想,姜怡是大太太嫡出闺女,出嫁那会儿,二房早离了南阳。只从偶尔往来的家书里,得知大姑娘嫁了个县丞,做了正头官夫人。 不是说千挑万选的好姻缘,怎么看起来像是不如意…… 姜怡右手边儿过去,按照尊卑,依次坐着嫡出二姑娘姜春、四爷姜立。过后是花姨娘所出十一姑娘姜珊、七爷姜为。大房就这么些人,大老爷姬妾虽多,子嗣却不丰。 环顾一圈儿,将各人瞧仔细啰,再看一眼大太太童氏红肿的眼睛,七姑娘收敛心神,跟身后摆着的花架子似的,彻底成了屋里人陪衬。 好容易等到散了场,各自告退。五姑娘身子不好,先行回屋。七姑娘守在荣善堂外面,好容易等到姜大人出门,立马带着春英上前。 “爹爹。”屋里时候,她便发觉姜大人有几分心不在焉。没见着太太,心里也不踏实。 近处细看,姜大人面容带了几分疲惫,眼窝底下有一抹青影。“爹爹有烦心事不成?怎地这样疲累。还是夜里歇得不好?”小手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比划一番,那意思,她都瞧出来了,不能随意拣几句话糊弄她。 郡守大人不妨七姑娘在外头探头探脑,原是心里记挂他,不放心呢。只觉心里熨帖,没白心疼她一场。和气摸摸她脑袋,对方才她受的委屈,既无奈又怜惜。 他这闺女儿,性子乖巧,最是懂事。唯一的不好,不如五姑娘会说话。可姜大人觉得,嘴皮子笨,反倒更突显七姑娘实诚本分,真心实意。姜柔他虽也看重,可对比起来,总是默默受委屈的七姑娘,无端就让人心疼,总觉不能亏待了她。 尤其今日,众人都只顾着大老爷如何如何,只七姑娘一人心里还记挂着他这做爹的好不好,一时间真是老怀欣慰了。 “家中太太有喜,前三月坐胎不稳,不宜远行。两头操心,难免操劳些。阿瑗莫担忧。” 七姑娘张着小嘴儿,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听见这样的好消息。心头大石头落了地,欢喜笑起来,甜甜给姜大人道喜,“恭喜爹爹,阿瑗等着太太给您添个大胖小子,日后家里更热闹了。” 谁说七姑娘不会说话?一句话便讨了郡守大人欢心。 春英望着含笑离去,颇为感概的郡守大人,再看七姑娘自个儿乐呵,摇头晃脑往院子里去。 路上每隔几步便挂了惨白的风灯,风一吹,灯笼摇摇晃晃,便是大白日,艳阳天,看着就叫人心头抑郁。 春英跟在自家姑娘身后,日头照进抄手游廊里,明晃晃的,给姑娘身影镶了层暖暖的金边儿。周遭再凄冷,七姑娘自顾走路带风,身旁冷遇,全然碍不着她。 看着这样的姑娘,压在春英心头的沉闷渐渐便散了,两步跟上去,主仆两人穿过月洞门,悠悠行得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第117章 谁都会盘算 孝期里头,不兴听戏打花牌。姑娘们各自屋里待着,只每日过去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小姐,您这样刻苦读书,日日不辍,世子知道,指不定还能夸您两句。”以前都说七姑娘肯用功,姜二爷会如何。自从姑娘功课交到那位爷手里,春英隔三差五便念叨一回,很是自然改了口。 七姑娘搁笔,瞧春英一脸理所当然,仿佛世子管教她,那位还名正言顺,占理儿了。她怎地没见姜大人考校太太功课? 一日里正经事儿做完,离晚饭还有些时候,主仆两便到院子里走走,舒活下久坐僵直的筋骨。 出门顺着一条石子儿铺成的小道过去,这地方少有人来,平日去莲池,多是走前头的游廊。 还没拐弯儿呢,便听莲池畔假山后面,传来女子低哑争吵声。怕人听见,刻意压了嗓门儿,许是情绪太激愤,话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如同所有的埋怨都到了嘴边,忍了又忍,才没嘶声力竭大喊出声。 “大姐姐,你既嫁了人,怎么还有脸回家向太太讨银钱?你是真不知道大房的难处,还是只顾自个儿,一心就想逼得咱们几个小的,寒酸得连嫁妆都备不齐整?!” 七姑娘一听,这不就是二姑娘姜春?不是说二姑娘已经定了人家,即将出嫁的么?这时候竟为着嫁妆吵起来? 想着二姑娘的难以理喻,七姑娘一心只剩带着春英赶忙离去。大房这摊浑水,打她看见大姑娘留在姜家,便知这水深得很。 “阿春,你怎能对姐姐如此说话?你我二个都是太太的女儿,我岂会害你?爹爹过世,你这婚期是拖不得的。必得赶在热孝里出嫁,否则再等三年,姑爷家里不知要进多少女人。昨夜我跟太太说话,你在门外偷偷摸摸,只听了半截儿,净是自个儿胡思乱想。如今还有颜面来与我争吵。早知如此,何必在太太跟前替你挣嫁妆。” 被这不懂事的指着鼻子,跳脚谩骂,大姑娘姜怡气得不行。别人怕姜春痴缠,她可不怕。作为长姐,从小到大没少教导姜春道理。可惜姜春愚笨,性子急,脾气又暴躁,姜怡对她失望透顶。但凡有大事儿,总是寻大太太童氏商量。 “大姐姐你也别净拣好听的说,以为我人傻好糊弄呢?昨儿分明听见你求太太拿一万两银子给姑爷走门路。大房如今哪儿还有一万两闲钱供你花销?” 原是回娘家讨银子来的。难怪姜怡人不见回去,也没见大姑爷丝毫怪罪。这是扔了大姑娘回娘家,拿不到银钱,便不接人回去的意思? 本已拉着春英转身,听明白其中门道,七姑娘只觉咋舌不已。这就是当年千挑万选,老太太、大太太,交口称赞的好姻缘?但凡有骨气的男儿,哪个肯叫自家女人,回娘家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 七姑娘摇头,只觉大房越发乌烟瘴气,叫人头疼。正要走,却听大姑娘轻嗤一声,颇有底气,“哪儿来的闲钱,就凭你这脑子,自是想不出来。你可别忘了,太太帮着管家,估摸算来,也有快两年的光景。” 这话的意思,真是傻子都能听明白啰。大房没钱,这算个什么事儿,姜家有钱就成。如今姜家除了大房,不还有二房官老爷一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大房没了主心骨,自然得向二房伸手。 春英抬头愕然望着姑娘,只见自家姑娘收敛起笑意,面上很平静,瞧不出喜怒来。 那头二姑娘总算想明白,一时惊喜,语调便飞扬起来。“大姐姐是说,从公中偷银子?也对,二老爷家逢年过节给老太太的孝敬钱,再多几个一万两也能凑得出来。” 七姑娘险些被这见钱眼开的二姑娘给逗笑了。盘剥的主意打到老太太头上去。被姜家那位明着疼爱小辈,实则贪慕富贵,对钱财割舍不下的祖母晓得了,还不怒火中烧,扒了她的皮! 大姑娘仰天倒抽气儿,大房怎会有这样蠢笨的丫头。今儿这事儿还务必给她讲明白了,莫不然,这个嘴上把不住的,万一哪天说溜了嘴,传进老太太耳朵里,岂不凭白给大房招祸? 于是怒骂句“不长脑子”,扯着人嘀嘀咕咕,听得二姑娘姜春“原是这般”“大姐姐你不早说”如此发了好一通感叹。 “小姐……”随着姑娘悄然折回去,最后大姑娘与二姑娘咬耳朵那番悄悄话,角落里听不清。七姑娘一刻也没耽搁,带着她迅速离了那地方。看姑娘神情,不见动怒,反倒透出几分古怪来。 “春英,今日这事儿,切记瞒着五姑娘。否则恐怕要家宅不宁。” 七姑娘不禁摇头,这事儿闹得,真要被她给料中了,姜氏的名声,怕要被大房败坏得彻底。 “跟我去寻大哥哥,此事耽搁不得。”太太因着有喜,人不在此处。二房能拿主意的,只有姜楠姜昱。可这事儿姜楠更合适出面,在姜大人面前提一提,想来事情摊开来说,大房总不敢顶风作案。 七姑娘主意很周全,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因着不想牵扯五姑娘进这一场事端,哪知事情横生枝节,险些闹出人命来。之后更是波折不断,连自个儿也给搭了进去。 是日晚,大爷姜楠一脸沉凝进了姜大人书房。父子俩对面坐下,待得姜楠道出原委,姜大人抚额,郁气中带出几分疲惫来。 “阿瑗真这样说?” “七妹妹带着婢子,两人俱是亲耳所闻,不会有错。” 姜大人揉揉眉心,向后仰躺在圈椅里,百感交集。原本以为姜礼冤死,大房还沉浸在哀痛中难以自拔。哪知竟是如此混账!对于他那寡嫂和几个子女,出了这样的事,姜大人心头原本生出的恻隐,不觉便淡了几分。 “你且回去,此事自有为父去向老太太开这口。七丫头所言在理,莫叫五丫头知晓了,凭她那性子,非得闹起来不好收场。” 到底是二房的姑娘,心总是向着二房的。想起七姑娘的懂事儿,姜大人心头感念许氏会教养。大爷姜昱、七姑娘姜媛,两人都极得他心意。一念至此,不由对太太许氏肚子里那个,更添几分希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第118章 差之分毫 屋里闷热难耐。姜老太太安坐着,手上慢腾腾捻过开光的蜜蜡佛珠。比起她心头空落,天儿热也就不算个事儿了。 大太太童氏坐在底下,心头有些拿捏不定。也不知老太太寻她何事,午歇时候,外头蝉鸣一声赶一声叫人心浮气躁。正晌午呢,老太太不去后面躺着,叫史妈妈打扇子去去暑热,将她叫到荣寿堂来做什么? 大太太正纳闷儿,却听老太太声气儿有些虚浮,懒洋洋发了话。“今儿早上,二老爷过来,与我提了件事儿。”童氏竖起耳朵,事关二房,却把她这大房太太叫了来,莫非……童氏心下一跳,想起外头那些个家里不和睦,闹着分家产的。再想想大房处境,只觉事情不好。 二老爷如何暂且不论,只许氏那女人,却是个顶顶精明,浑身长满心眼儿的。会不会是她唯恐日后二房被大房所拖累,赶在二老爷来之前,便挑唆二老爷提分家一事? 童氏狠狠揉一揉手上捏着的绢帕,打定主意,若然二房这般绝情,只想着撇开大房这包袱,她是如何也不答应的。便是撒泼哭闹起来,也得保住这最后的退路。 正狠狠下了决心,却听老太太讲的是另外一回事儿。只这事儿,却比分家还来得叫她惶惶然,心里惊怕。 “老二的意思,五丫头年岁渐长,再两年还得入京备选,也该学着理事儿了。当年纪氏留下的嫁妆,你回头交代一声,带人仔细清点一番,尽快交到五丫头手上。” 老太太说完,偏头望向窗外绿油油的枇杷树。夏末枇杷早摘了果,这会儿满树枝叶,唯独见不着讨人喜欢,黄橙橙多汁清甜的果子。 想起四五月时候,史妈妈带人撑起竹竿打果子那会儿,丫鬟们嬉笑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得了打下来的枇杷,个个喜笑颜开,争先恐后到她跟前谢赏。那时候,院子里真是最好的光景。 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没了果子挂在枝头,再绿油油的枝叶,谁还会看在眼里?就好像纪氏的嫁妆,就这么物归原主了,她能拿捏在手上,叫人敬着畏着的依仗,又少一样。 姜老太太心头空落落的,到底知晓这嫁妆是有主的,拖延得了一时,日后还是得拱手让出去。低落着,也就没发觉大太太神情间的异样。 “就这事儿,你赶紧着办吧。”说罢扶着史妈妈,拖拉着步子,杵着拐杖,慢慢挪腾到后头去了。 童氏匆匆带着人赶回院子,心头有鬼,背后已濡湿了一大片。急急招大姑娘过来,见了人,立马握着她手,有个能商量的人在,总算能缓一口气。 “早上给你的银票珠翠,快些都拿出来,一样也不许留。老太太突然盯住这事儿,叫清点纪氏的嫁妆,要送还五姑娘手里!” “清点嫁妆?!”姜怡不敢置信,立马惊叫起来,急得在厅里来回踱步。“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我手上的东西,半个时辰前,全数叫人送家去了呀!” 嫁了人,心思自然大半落在夫家那头。离家这许久,家里还有个得宠的姨娘,赶在她前头替夫君诞下了庶长子。母凭子贵,气焰嚣张得快要踩到到头上去。此番她是怀着莫大的决心回了娘家,拼着脸面不要,也要提自个儿挣一口气。 若然她能助夫君在仕途上更进一步,那人必定会感念她的好。区区一个庶长子,哪里比得上仕途闻达。 于是事情办成,自然等不及回去显摆。可她不能独自回去,她得风风光光,等夫家抬了轿子,将她从正门给迎回去。 童氏眼前发黑,身子一软,瘫坐着傻了眼。八千两银子,并着几套珠玉头面,这样大的亏空,拿她抵命,也填不上这窟窿。 “快,快些给追回来。”大太太抚着心口,接连喘气。半晌没听姜怡应话,抬头一看,只见她两手握拳,眼眶通红,显然是心有不甘,十分不情愿。童氏气得一个仰倒,指着她,手指都在打颤,“是你那脸皮要紧,还是被人扭送去官府,入了大牢才死心!” 一提牢狱,童氏捂脸痛哭,止不住就想起大老爷便是冤死在里头。“是我这做娘的铁石心肠,没有帮衬你么?你央我借银子,我实在拿不出来,便是这般,心里还替你着急,不惜背着老太太染指了五丫头的嫁妆。本以为还有几年,且容你拿去周旋些时日,往后姑爷出了头,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账给还上。可如今事情生变,你竟只顾你自个儿,翻脸不认人了么?” 童氏心头苦涩难当。嫁了大老爷这样的人,她一辈子没过上安生日子,没日没夜都在辛苦盘算。替自个儿、替子嗣,那是一寸不让,在挣命啊! 以为她不知晓二房那屋人,从没有看得起她这做大房太太么?可她心里的苦,谁又能明白? 到头来,连她自个儿生的大姑娘也不体谅她的难处,简直就是将她往死里逼。越想越悲戚,童氏捂着帕子放声痛哭。 大姑娘木着张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童氏这般,哪里不知是自个儿寒了她心。想起在夫家受的委屈,恐怕天底下,也就童氏一个人,是真心疼她,肯为了她干出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来。一时也是悔得不行,扑过去抱了童氏肩膀,母女两个哭作一团。 “太太别哭,这就叫人追回来还不成么?”大姑娘空茫着一双眼,泪如泉涌。经了此事,日后,怕是夫君很难再给她好脸。这般给了银子又讨要回来,比不给还伤人颜面。可想而知,她日后处境堪忧。 坐立不安大半个时辰,好容易得了消息,大姑娘送家去的物件,一个不少讨了回来。大太太心有余悸,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这会儿再看姜怡,只见她呆呆坐着,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死气沉沉,与早上真是判若两人了。 “明日家去吧。踏踏实实过日子,再别想不该想的。多孝敬公婆,姑爷那边,一时冷落你,你千万忍让些。” 童氏戚戚然,面容颓丧,仿佛瞬间苍老许多。“你若要怪,只怪我就好。是我不会教养,才叫你落得如今这地步。” 屋里愁云惨淡,两人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正一心为日后忧心。童氏跟前心腹妈妈却急急赶回来,扶在隔扇门上噗嗤喘着粗气。四下瞧一瞧,觉着稳妥,这才敢小声儿回禀,“太太,大姑娘。奴婢方才照着清单查了物件。不知怎的,翻来覆去,也没见着那只金镶玉珊瑚手钏的影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第119章 姜昱不是吃素的 自打那日大姑娘回了夫家,七姑娘这几日过得悠悠然,舒坦安闲。反正这地儿没几人真心待见她,她乐得躲懒,索性也就鲜少出门,碍人家的眼。 “小姐,这豆子磨出来,是喝浆水儿,还是点了做豆花儿?” 史妈妈惯来是瞅老太太脸色办事,给七姑娘院子里分派的,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子。除了洒扫,旁的差事儿做起来颤颤巍巍,看得七姑娘屡屡皱眉。且那婆子耳朵不好使,使唤她拿个物件,非得扯开了嗓门儿吆喝,大热天儿的,比自个儿干活还累。 昨晚落雨前,格外闷热。主仆两个便搬了春凳到院子里乘凉。瞅见东墙角那口老旧的石磨,七姑娘突然来了兴致。隔日便叫春英打了水冲洗干净,一早又去伙房讨要来一碗干黄豆。清凉的井水泡过,下午晌就能用。 磨盘不大,磨磨的人原地站着,握了木把手转圈儿就成。春英挽起袖口,因着旧时在家里也时常帮衬她娘做了豆腐拿出去卖钱,踏实练过的手艺,许多年不碰,也不会觉得手生。 七姑娘力气不大,拿了汤匙一勺勺往磨盘顶上那洞口添豆子。春英转两圈,她便舀半勺,两人默契十足,面上都挂着平和的笑意。 能这么躲树荫底下,安闲磨豆子,热了风吹一吹,自有一番乐趣。 “豆汁儿里头带渣,煮沸了还得放凉,冬日里用更好。点了做豆花儿吧,想来这许多也用不完。匀了给五姑娘送一碗。”勺子在装豆子的碗里搅一搅,忽然想起一张模糊的脸庞。好些年不见,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于是把养在中了风的老太爷跟前,三房唯一那孤女,四姑娘姜娥也算上了。“再分一碗给四姑娘端去。” 大老爷去后,老太爷病得更重了。四姑娘侍奉汤药,轻易不离病榻前,故而回来好几日,一面儿也没能见上。 忙活好半晌,春英端着磨好的浆汁儿到灶头点豆花。七姑娘留在院子里,虽则不受宠,好歹还是二房的姑娘,她这样的身份,总不能跟着春英去,叫伙房里的人个个儿不自在。 空闲下来,偶尔也会想起那人的身影。世子身上的变化,她隐约能够察觉得出来。近一月里,他越发忙碌起来。背后的风云波诡,意味着什么,她心头了然。怕是那人又在谋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七姑娘靠着老树,眯起眼。想得远,心神便有些飘忽,不觉就打起了瞌睡。等到春英惊慌失措跑回来报信儿,便见自家姑娘舒舒服服,躲阴凉地方正好睡呢。想起前头的热闹,春英忽然发觉,其实姑娘这般,未必就不好。姜家这么多姑娘,从头数一遍,还是姑娘过得顺心。 摇摇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扔出去,赶忙上前轻拍她肩头。“小姐,小姐,您倒是快醒醒。莲池那头出事儿了,五姑娘被二姑娘推水里去了!” 好好小憩着呢,被耳畔唤她的声音给吵醒了。七姑娘刷一下睁开眼,盯着春英,还以为迷迷糊糊听到的坏消息,是自个儿做梦呢。“五姑娘落水了?二姑娘动的手?”一头忙着起身,一头带着人门外去。 七姑娘心里纳闷儿,那两人平日里和和气气,怎么突然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奴婢听您吩咐,先去了四姑娘那处。再之后,拎着食盒去五姑娘院子,还没跨进门,便听里头乱糟糟,哭天抢地。奴婢一瞧事情不对,史妈妈在屋外守着,不许奴婢进去。奴婢只得拉了五姑娘院子里当值的小丫头,塞了几个铜板,这才打听到,原是五姑娘落了水,被人捞起来那会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样凶险?七姑娘叹气,脑门儿直犯疼。姜柔身子还没大好,又不会水,这还是命大,被人救上了岸。若不然……指不定姜家大老爷新丧没过呢,还得接着办丧事儿。 “她两人如何闹起来?”她尽量闭着姜春那不讲理的,没想到,她是躲过了,灾劫却落到五姑娘头上。姜柔出了这样大的事儿,还不知大哥哥急成什么样子。“大爷过去了没有?” “奴婢在那会儿,人还没到。估摸着这会儿该是到了。那小丫头也是半道听来的消息,只说是两位姑娘原本还好好的,相约一块儿泛舟呢。后来不知争抢个什么物件,两人一言不合,是二姑娘先动的手。” 这还真是,剧变突生,叫人瞠目结舌。 春英只说“二姑娘先动的手”,这便是说,五姑娘紧随其后了?姜柔是怎样的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好颜面,心高气傲,处处都想着讨好人,说是心机重,一点儿不算中伤了她。跟姜春比起来,怎么看都是五姑娘稳稳占了上风。什么事情非得闹到大动干戈,体面都顾不上了? 七姑娘到的时候,五姑娘院子里已乱成一锅粥。二姑娘正被大太太拧着胳膊,童氏狰狞着脸,只说打死她作数。老太太杵着拐杖,一声声砸在地上,指着童氏母女两个,气得说不出话来。 见是七姑娘进门,老太太火气像是寻着了宣泄的地儿,转过头,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这是典型迁怒了人。 “家里怎么就多出你这么个断掌的丫头,真是丧门星,造孽,造孽啊!你是嫌克死的人还不够,连五丫头也不肯放过,是与不是?!” 恰好姜昱此刻跨进门来,一听这话,一把拽了七姑娘护在身后,容忍已久,最后的耐性也磨得消散殆尽了。 冷冷扫视一圈,姜二爷面上不辨喜怒,带着七姑娘便往里屋去。半道遇上拦路的史妈妈,姜二爷利利索索,一脚踹在她膝盖上,将人踹得捂了腿,痛呼一声栽倒在地。 呼啦一声掀起帘子,领着七姑娘,身后还跟着福顺跟春英。四人就这么当着老太太跟前,施施然进了里屋。吓得厅里众人噤若寒蝉,半晌回不过神儿。 方才还闹得欢的大太太童氏跟二姑娘姜春,怔然盯着被姜二爷甩得噼啪作响的连珠帐子,那一串串坠着的珠子,摇摇晃晃,半空中荡漾开来,折了冷冷的光,好似顺着眼睛钻进骨子里,叫人遍体生寒。 还以为五姑娘落水,大爷姜楠浑身霜寒,面上阴森可怖已是吓人。可是见了这后进屋的姜二爷,大伙儿才明白:七姑娘性子柔,可她身后站着个比姜家大爷还护短的胞兄。这还当老太太跟前呢,说发火就发了火,姜二爷这是甩脸子不认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第120章 生生不息 探看过五姑娘,兄妹两人出来时候,西窗口投进一抹安静的光,照在窗前插栀子的瓷瓶里,正厅里不见老太太与大房几人折腾的身影。 大爷陪着服了药正昏睡的五姑娘。他们不好在里头打搅,便退出来,到厅里坐一坐。 七姑娘捧着消暑的酸梅汤,兹兹吸气儿,用得格外满足。“二哥哥弃武从文,可惜了呀。从前不知你腿脚这样厉害,莫不然与你顶嘴那会儿,必定离你三丈开外。”勺子敲在碗沿上,她偏着脑袋冲他眨眼,眼里满满盛着笑意。 看她还有心思说笑,姜昱冷着个脸,肃然端看她片刻。“不觉委屈?那番话于女子已是刻薄之极,你这叫人光火的性子,还待容忍到何时?” 七姑娘嘴里含着酸酸甜甜的汤水,这酸梅汤是用井水镇过的,从喉咙顺着溜进肚子,浑身毛孔都舒张开,真是沁人心脾。明白姜昱这是还没消气,赶忙咽下去,拽着他袖口,撒娇左摇右晃。 “就算要计较,也得分人,是不是?真要认真听进了耳朵,从小到大,多少不中听的话,肚子撑成了球,也不够我怄气的。” 说着又往嘴里喂一勺,秀气的眉眼舒服得眯起来,“与其肚子里存气,不如多填些自个儿爱用的,像是八宝鸭子,芙蓉虾球,这酸梅汤也成。” 她日后是要进京的,还能跟南阳扯上多大干系?说不得一辈子再不回来。对于往后再难相见之人,本也没有多深厚的情分,凡事儿听过也就罢了。 上辈子听人说过,人的一生,分好几重境界:看见、看透、看淡。她深以为然,只是这境界,换了她身上,因着职业的缘故,更适合“看见”与“看不见”——是否愿意去看,或是看见了假装从没有看见。后一条比较难,上辈子她没做到,这辈子倒是颇有长进。 姜昱沉默看她,听她一通歪理,掉转过脸,懒得与她争执。说穿了就是个“懒”,凭她聪慧,真要讨好人,绝不会比姜柔更不如。可惜她太清明,小小年纪已洞悉世情,轻易不肯下功夫弄虚作假。 这性子放她身上,虽则也弥足珍贵,却叫真心挂念她的人又爱又恨。他是如此,想来那位也是这般感受。 世子离去前,特意招他近前说话。那位沉默许久,仿佛想要交代的话太多,可又念及她那能磨死人的性子,终究只化作一句:“看紧她。”是谕令,亦是托付。 姜昱端起茶碗,凑嘴边吹去面上一层热气。能叫那位透出几分无奈来,也算她的本事。 “那手钏又是怎么回事?”童氏母女支支吾吾,五姑娘昏迷不醒,跟着出门的辛枝被吓得六神无主,问什么都是一个劲儿落泪。 只她,一旁听着,眼中若有所思。 就知瞒不过他。小手招一招,叫他弯腰,附耳靠过来。姜二爷面容一板,冷眼瞥过去,七姑娘缩缩脑袋,讪讪的,自个儿主动凑上前。 小手卷了筒子,嘀嘀咕咕细语一番。眼珠子亮晶晶,平日温和的笑意底下,藏着俏生生,数不尽的灵动。 半晌后,姜昱拍拍她脑袋,示意他知晓了,回头隔着珠帘向里间望去。这事儿,端看姜楠如何处置。 此时大太太屋里,童氏执起荆条,狠一狠心,啪啪抽在二姑娘姜春身上。“这真是造的什么孽!给了大姑娘银钱,就没给你的一份么?你大姐那头,动的是五丫头的嫁妆。你手上那三千两银子,除了我自个儿体己钱,还从二老爷此次拿回来吊丧的银子里,匀出一些给你凑了个整。你怎地这样不知好歹,还去大姑娘屋里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 大太太真是气得狠了。扶着雕花架子歇一歇,左右思量,扔了荆条,上去拧她耳朵。“你偷拿她嫁妆,又推她下水,这事儿无论如何也抹不过去。倒不如我先关了你进柴房,等风头过了,再放你出来,赶紧的嫁人去。” 姜春嘤嘤哭着,扭着身子连连躲闪,只觉自个儿无比委屈。“分明是太太偏心,给了大姐首饰头面,我不过顺了拿了只手钏,凭的什么要关我入柴房?再说那亲事本就寒掺,没有足够的本钱,谁愿意嫁去乡下地方吃苦?” 童氏望着她涕泪纵横,哭花的一张脸,心头异常堵闷。罢了,与她也说不清道理,再拖延下去,二房问起罪来,老太太也保不住她。遂叫人带二姑娘下去,关了她进后院的柴房。一心想着抢在所有人前头,雷声大雨点儿小,先庇护了她再说。 果然,翌日二老爷领着姜家大爷,父子两去了老太太的荣寿堂。五姑娘险些丢了性命,事情不能打马虎眼儿就过了。更何况,还有那只戴在二姑娘手腕上的珊瑚珠串,总该有个说法。 童氏早想好的说辞,被叫去时候,只说那手钏是她得了老太太吩咐,对着单子清点时候,二姑娘不懂事,觉着好看,顺手拿了去玩儿。如此一来,倒是将大姑娘那头,摘得干干净净。 事情总要有人承担。赔了二姑娘的名声,总不能再坏了嫁出去的那一个。等到姜楠阴沉着脸,问及姜春何在,童氏立马哭倒在老太太跟前,借着大老爷新丧,二姑娘不久便要出嫁,一口一个“求老太太看在大老爷份上,给二姑娘留条活路吧”,像是二房得理不饶人,欺她孤儿寡母,要把二姑娘生吞活剥了。 姜家父子,到底都是知书达理的文士。先太太纪氏、并着如今太太许氏,都是大家出身,行止端庄,何时遇到过这样的妇人。老太太又被勾起了伤心事,眼看屋里被童氏闹得乌烟瘴气,又急又恼,情急之下,一口气赌在胸口,直登登气了个仰倒。 傍晚时候七姑娘从二爷嘴里得了消息,拿鼻子哼哼两声,表示对这般不了了之,实在看不过眼。 比秀才遇上兵更遭的是,遇上个拎不清的寡嫂。七姑娘怀着点儿小小的坏心思,想着若然没有老太太气晕过去这事儿,她爹会不会怒极而走,斥一声童氏“有辱斯文”? 不觉就笑起来,惹来春英转头看她,一脸的莫名其妙。 二姑娘被大太太罚了禁足。于是大伙儿便将心思放到病得起不来身的五姑娘身上。日日里去探看一回,瞧瞧情形是否安好。渐渐的,便淡忘了惹出这场事端的祸头子。 只二姑娘非常人,没几日被人冷落得渐渐淡忘了。这兴风作浪的,许是心有不甘,接着便闹出一场更大的风波。 ——再一月便要嫁人的二姑娘姜春,带着自个儿贴身婢子,卷了包袱,连夜从府里私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第121章 高歌勇进 二姑娘卷了钱财,一夕间杳无踪迹。七姑娘暗自咋舌,姜春这回这般莽撞,做事儿全然不带脑子。性子里的冲动不安分,终究还是害她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身上没有路引,她能逃到哪儿去?城门口有官府把守门户,她乔装而逃,绝不敢泄露身份。只能改头换面,暂且在城里蛰伏段时日。 “小姐,二姑娘不经事儿,若是被人骗了,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春英被二姑娘的不服管教,彻底惊吓坏了。 大户小姐婚前卷了银钱落逃,再是信口胡诌的市井段子,也没听说有这样儿的。七姑娘可是说了,如今世道不太平,外头多有险恶,只盼着二姑娘福大命大,千万别落得凄惨收场。 看春英一脸惊怕,手上合十絮絮念叨,便知她这是性子良善,平日虽不喜二姑娘跋扈,到底没厌恶到生出半分恶毒的念想。 “行了,你替她忧虑,她还未必领你的情。各人选的路,各人自去承受那后果。再说了,你以为她出门,还能随意寻个人家就借宿几晚?莫忘了,二姑娘逃婚,全是因着眼光太高,怎会随意委屈自个儿。”七姑娘拿着瓜瓢,给屋里的兰花儿浇了水。托着细细的叶片,小心擦拭一回,这兰花儿便生机勃勃招展着,墨绿的叶片当中开了两朵嫩黄的娇蕊,沾了水珠,带着几分出水的雅致,十分招人喜爱。 “如今也就只盼她在外头吃不得苦,早些回头才好。” 或是她性情不如春英纯善。对于姜春逃家一事,除了起初震惊,七姑娘心头再激不起半点儿浪花。如二姑娘这般凡事儿任意妄为,给家里留下一堆麻烦事儿,她打心眼儿里实在喜欢不起来。 前院书房,姜家两位爷于此事上,更加冷淡。两人摆下棋局,院子里得了清静,一边儿吃茶,一边儿练手。 “此事瞒不住。毕竟南阳不比泰隆,爹出门寻旧友帮姜家寻人,人心难测,总也不是不透风的墙。”大爷神情极淡,对大房丝毫不消停,乱子一出接一出,心头窝火。 姜昱一子落下,抬眼看他,漠然道,“总归寻了人回来,绞了头发送庙里去。聘礼尽数退回,再给姚家些补偿,这事儿也就作罢。” 可惜事与愿违,二姑娘眼睛利得很,走的时候不仅拿了童氏前后给的统共五千两银子,连姚家下的聘礼,也顺走了一副家传的头面,连带一双上好的龙凤呈祥玉如意。 如此一来,姚家如何肯罢休?好容易攀上个富贵亲戚,便是咬咬牙,迎个品性不端的恶妇人进门,比起前程,女人算得了什么。只要有这门姻亲在,只看姜家二老爷颜面上,南阳这地界,哪个不给三分情面? 姚家占理,姜家暂有二老爷主事。二房自来家风清正,做不出仗势欺人之事。这婚事自然也就没能退成。于是只得紧锣密鼓,派出更多人手,四下打探二姑娘行迹。 只是面上工夫做得再足,暗地里,官场上有些本事的,哪个不知姜家这是出了大事儿。没见那日与姜家定了亲的姚家太太,被送出门那会儿,立在朱漆大门前,止不住唉声叹气,脸上丝毫不见喜色。姜家大房太太更是从头到尾僵着个脸,尴尬得恨不能掉头就走,一刻也不肯在外头多待。 南阳的消息传到顾家世子耳中,这位爷目色一沉,面上便不怎的好看了。若然姜家不拖累她声名,全族上下几十口人,要死要活,与他何干。如今倒好,放了她回去,一月不到,便闹出姜家姑娘逃婚一事,十足给他长了脸面。 随手一拂,将书案上公文推至一旁,唤管旭进来详细问了话。当初姜家底细,交由管旭派人去查,这会儿出事,自然没人比他更清楚。 听他细细回禀过大房母女几个惯来做派,顾衍漠然闭了眼,屈指敲在膝头,许久不曾说话。 好半晌后,再睁眼,眼底已是沉寂一片,暗沉如墨。“叫周准进来。” 心头默然记她一笔,待到日后必与她清算。 近几日里,大太太没日没夜担惊受怕,如今是悔不当初。只想着当日若是将二姑娘交由老太太家法处置,十余藤仗下去,便是没法子叫她学乖,至少能叫她安安稳稳躺屋里养着,哪里能出得了今日这场祸事。 童氏点了灯,坐在雕花绣凳上默默垂泪。偌大一间屋子,大老爷新丧,二姑娘逃家,独留她一人,真是形单影只了。再瞧锦屏上孤零零投下的阴影,平日里最喜爱的月白帛纱绣面,如今看来,只觉白晃晃,凄清得很。 “太太,好消息,二姑娘找着了!” 砰一声闷响,大太太起得太急,襦裙带倒了身下绣凳。砸在她脚后跟儿,钻心的疼。可如今也顾不上了,只晓得那杀千刀的,总算有了信儿。于是撑着桌案,急切追问进门的婢子,“倒是在何处?人回府了没有?” 再是闹心,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儿肉,岂能不牵肠挂肚,日日里惦记。若非事情不宜声张,童氏恨不能将南阳这地方但凡灵验些的寺庙都一一拜过,只求替二姑娘多多祈福,求菩萨万万要保她平安才好。 可这婢子接下来回话,却叫大太太方才平复少许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你说什么?在韦府上?哪个韦府?”话里带着颤音,大太太无端便觉着不好,眼前乌黑一片,若非手边还扶着桌案,怕是难以支撑。 那婢子仿佛察觉了不妥,赶着来报信,一心盼着太太能打赏的心思立时便歇了。立在锦屏一旁,怔怔然回道,“太太您怎的了?还能有哪个韦家,不就是您妹子家里,员外郎韦老爷府上。” 童氏耳边轰然乍响,心头只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后院七姑娘得了信,看着一脸凝重的姜二爷,全然摸不着头脑。找着了人,不是该庆幸,早些带了回府么?何事惹得姜昱面色如此难看,阴沉得似能滴水。 “韦家……”七姑娘反复念叨几回,琢磨半晌,总算记起一桩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来。“莫不是之前,大太太欲说与三姐姐的那户韦家?” ******* 二姑娘段数太高,小七说她要hold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第122章 剜心之痛 直送了姜昱出门,七姑娘还有些怔忪。扶在隔扇门上,望着夜里有些泛红的天幕,云层厚重,瞧不见星子。怕是明个儿又要落雨。 “小姐……”春英唤一声,也不知自个儿想要说什么。只是心头莫名唏嘘,为着二姑娘落得如此地步,好好的正头官夫人不做,偏偏送上门,不知怎的,竟成了那商贾之家,韦二爷的人。 这般自轻自贱,图个什么? 陪着姑娘静默站了半晌,主仆两这才回屋歇下。却不知隔日,一场密谋,渐渐将与此事毫无关系的七姑娘,牵扯其中。 翌日果真下了场大雨,江南地方,夏日雨水总是丰沛。荣善堂里,榻上卧病的姜老太太,由史妈妈扶坐起身,背后靠着软枕,斜眼瞥见跪在脚踏板下,一早便来请罪的大太太,真是恨不能一拐杖打砸过去,要了她命,一了百了了清静。 “你还有脸来见我。”开口便是斥责,丝毫不给好脸。史妈妈连忙一旁好言劝着,就怕老太太气怒攻心,再昏厥一回。 姜老太太摆摆手,拨开史妈妈搁她胸口顺气的手掌,一把抓起身旁摆放的金丝镂空香囊,冲着童氏劈头盖脸,正正摔她脑门儿上。“老大才走,你是想彻底败了这家,是也不是?” 老太太年轻时候,干活是把好手。姜老太爷没封官儿前,不过一寻常农妇。之后许多年修身养性,暴躁的性子才扭转过来。可今次源源不绝,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再难容忍得下,不惜撕破脸皮,露出丝骨子里生来便有的泼辣来。 童氏挨了痛,呜呜哭起来,捂着额头,只见帕子上沾了血丝,更是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积在心头的火气一股脑宣泄出去,老太太冷眼旁观,也不怕她撒泼闹腾。只嫌弃瞥她一眼,望着帐子上绣的八宝合欢花,缓缓发了话。 “那个混账东西,逃家已是大错。便是出了城躲寺庙里,也比投靠商贾家里自尊自爱。更何况,无媒苟合,丢了干净身子,简直无耻之尤!我姜家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丫头!你也无需在此哭求。童氏,你扪心自问,没你往日骄纵,二丫头岂会落得如今下场……” 方才还扯开喉咙嘶嚎的大太太,心虚有愧,渐渐便收了声儿。惨白着脸,听老太太一番话,只觉那话便如利刀子,一刀刀剜在她心头,只叫她鲜血淋漓,痛入肺腑。 “老太太,儿媳有错,儿媳也抵赖不过。可二丫头是被人半夜闯进屋里,用强施暴,才落得,落得……”大太太哭得打了个嗝,比起愧疚,更记恨,还是那韦家孽障!“求老太太您想想法子,救二姑娘一救。她此番已是去了大半条命,若然一时想不开,投井了可如何是好?” 因着韦二爷干出的混账事,童氏将韦家一屋子人都给记恨上了。早些年听说那孽子最爱在府上行偷花窃玉之事。家里的婢子几乎被他偷了个遍。没成想,那畜生竟敢冲姜家二姑娘下黑手,她岂能不恨他入骨?! 见她狰狞着脸,犹自替姜春喊冤,老太太接过史妈妈递来的帕子,抹一抹眼角,深深吐一口浊气,再看着她,已是冷若冰霜。 “既是她自愿往韦府去,便是命该如此。韦家若上门说亲,你即刻应下便是。姚家那头,既是不肯退亲,晾他一家子贪心的,从来也不是二丫头这人。如此倒是好办了。姜家姑娘多的是,随意嫁一个过去,还怕挑不出人来?若然此事再办不好,我姜家无你这般不经事的长媳。” 老太太发了狠,平日里如何慈眉善目关爱几个姑娘,如今全变了样。 不说童氏,便是史妈妈,也是心头巨震,被老太太如此冷心绝情,惊得透体冰凉。 童氏一下瘫软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木着张脸,望着榻上一脸富态,冷眼看她的姜老太太,只觉整个人仿佛处在三九天里,从头到脚,冻得再没了知觉…… 见她这副惊恐之极,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太太扶着史妈妈仰躺下去,转个身,视线恰好与跪在地上的大太太齐平。 “二丫头的嫁妆,她自个儿捏在手里。还没正式进门,已人财两失,真真了得。她既如此有主张,家中也无需与她添补。该拿的,她已早挑拣出来,剩下的,便是看不上眼的。” 本还想着姚家多少有些家底,家门也体面,配了二姑娘,勉强算是门好亲事。如今若换了韦家,商贾之家,钱财虽丰厚,却是那起子下等人,上不得台面。且无媒无聘,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正头夫人是指望不上。至多捞一个姨娘,能有多少奉养? 老太太昨晚甫一听闻此事,抑郁得整晚辗转难免。好容易熬到天亮,听着廊下滴答的雨声,总算无可奈何,认下这桩糟心事儿。可要叫她再给二姑娘补上份体面的嫁妆,那是作死也休想。做了赔本买卖,岂有连老本儿都赔进去的道理? 童氏浑浑噩噩,不知自个儿如何出的荣寿堂。老太太以休弃要挟,倒叫她如何是好?一路跌跌撞撞回了屋,路上不当心,绊了好几回脚。好容易回屋没了老太太头上施压,童氏凄然坐着,回想起刚嫁进姜家那会儿,隔日拜见公婆,老太太笑着抹下自个儿手腕上的金镯子,亲自替她戴在手上。 便是这寻常物件,那会儿姜家远不如当下有世家气派,自然算不得多么稀罕。可就因为这镯子代表了一家长媳的尊贵,她格外珍视,便是后来逐渐富足,多少比这镯子成色更好的金玉珠宝送到她手里,她也一日没舍得摘下来过。 滚烫的眼泪一滴滴打在手腕上,大太太无声呜咽,关在屋里直到晚饭时候,才叫人进来服侍梳洗。 这么些年,忍气吞声,被老太太呼来喝去。到头来,决不能被姜家净身出户。她膝下还有四爷姜立要教养,便是狠心舍了二丫头,也得牢牢守着大房太太这名分。只要日后姜立出息,多少也能帮衬些出嫁的两个姑娘。如此,她也不算偏心眼儿,不顾姜春死活了。 大太太狠狠抹一把脸,看着铜镜里爬满皱纹,蜡黄的脸面,咬一咬牙,将心思放到能够挑了出来,顺顺当当嫁去姚家的人选上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第123章 此消彼长 西窗下,浊浊的光洒在泛黄的书页上,本已褪色的字迹,翻看起来,只能眯着眼仔细辨别,颇有几分艰难。 “小姐,大太太这般克扣您,您也不去寻二爷告状。哪家大户人家,主子屋里点的是一盏孤灯?还不比下人房里呢。依奴婢说,您还是早些安置,功课耽搁一日,想来也不打紧。甭弄坏了眼睛,千百个不值当。”春英检查过四面窗户,抱着自个儿用的绣枕凉被,到外间铺床。 屋里照明,全靠着七姑娘案头那盏豆大的火光,姑娘读书不易,她办起事儿来,也是磕磕绊绊,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说什么从公中拿物件,需得大太太点头给了对牌才成。可奴婢过去,大太太分明在屋里,偏就避而不见。一整个下晌午,去了两趟都是空手而归。这不存心为难人么?” 七姑娘手上翻过一页,留了分心神听春英絮叨。想一想,将书倒扣上,闭眼揉一揉额角。 “女学里批的假,连着往来路上四五日,统共不过刚一月。连二姑娘的亲事都赶不上。既如此,何必节外生枝,闹出争执。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怕是大太太也心不在焉,明儿再去一回,若还不成,再去寻二哥哥便是。” 春英从座屏后探出个脑袋,幽幽叹一口气。“您体谅人,人还未必领您这一份情。” 这话还真被春英给说中了。隔日大太太特意招她过去说话,七姑娘虽早已料到不会是好事儿,可怎么也没想到,童氏打的好算盘,竟借老太太的势,软硬兼施,只为叫她应下一事。 大太太愁肠百结,大半个时辰里,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 二姑娘逃婚,与姚家结亲这事儿是说不成了。可姜家的声望,祖祖辈辈的脸面,不能就此蒙了羞。于是如今需得她这二房嫡女,委屈些,大义替了惹事儿的二姑娘,嫁了吧! 大太太一通话说完,屋里瞬时寂静下来。童氏仔细打量对座儿七姑娘神色,心头七上八下,就怕把人逼得狠了,一个要死要活,与她拧巴上,事情就不好办了。 春英守在七姑娘身后,从隐隐听明白大太太话里意思,便一脸羞愤,好容易才按耐住,没呸一声唾她脸上。大房真是欺人太甚,敢情她家太太人不在此地,便想着方儿的欺负七姑娘没人撑腰还是怎的? 急急向姑娘看去,只见她家姑娘,睁着温和的眼睛,眸子里异常平静,不见动怒。好半晌,仿佛思量许久,慢腾腾开了口。 “大太太莫非没听说,五姐姐与我,再两年便要入京待选。这准秀女的身份,怎么还能私下议亲?” 七姑娘骤闻此事,只觉荒唐。难怪姜春如此不着调,原是大房教养如此。 童氏见她初时震惊过后,依旧和声细语,语声懦懦,以为七姑娘一如既往好拿捏,挥手使唤人退下,只春英挽着七姑娘臂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 童氏眼中闪过丝厉芒,想着这会儿不宜翻脸,便佯装好说话,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来,慈祥握了七姑娘手,轻柔拍一拍,显出几分长辈的关爱。摇一摇头,看着春英,好像在说,这丫头体谅不了她的用心,终究还是没赶她出去。 靠得更近些,大太太语重心长,恍惚着,眼角隐约泛着泪光。 “所以才说要委屈了你。七丫头,你也晓得如今姜家是何光景,再出不得乱子了。自小到大,这后院里,数来数去,也就你一个最是懂事。秀女这身份,确是重阻碍。不过咱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姚家人说了,等你一等,他家也愿意。待得你放出宫来,再履行婚约便是。且姚家还答应了,你嫁过去之前,先进门的姨娘小妾,绝不会有庶子女落地。你看,姚家对你委实也是看重,这门亲事,虽则不够富贵,可老话不是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么?那姚家郎君是个本分知上进的,若不是我那孽障不知惜福,打心眼儿里说,还真舍不得这样的郎君,成了别家姑爷。” 童氏说到伤心处,眼泪滚滚而下。握着七姑娘的手,紧了又紧,像是多么难过,对她掏心掏肺了。 七姑娘一言不发,安静端看眼前女人。从春英在她背后,拿指头屡屡戳她背心的小动作,便知这小丫头是怕她一时心软,着了童氏的道。 或许春英眼里,此刻童氏无比可恶。可她明白,眼前这女人,说话亦真亦假,并非全是虚言。大太太眼中痛悔,提及二姑娘时怒其不争,实属千真万确。 她可以读懂这个女人的悲苦,却无法给予怜悯。 “姚家也不怕等不来这桩亲事?”放出宫来又如何,被主子指婚的事儿,不是没有。 大太太缓一缓气儿,掏出帕子抹一把脸,借此掩饰面上讥讽,“这不保不准的事儿么?若然日后等不来,也是他家没这个福分。” 七姑娘眼底极快闪过丝了然。什么“保不准”,分明是不看好她,估摸着以她这性情,难以讨主子欢心,最后只落得年岁大了,孤身放出宫作罢。 心头不免就有些乐了。姚家这是听了关乎她的风评,赌在她的“木讷不讨喜”上了? 缩回被大太太握得有些出汗的手掌,七姑娘垂着眼眸,忽而想起那人临去前那番恫吓。凶巴巴叫她“小心吃藤仗”呢…… 于是端坐起身,挺直了腰板儿,“这回却是要对不住您苦口婆心,一通好意了。太太教导,我年岁尚小,世道险恶。非我这般不晓世事的小丫头,能瞎胡乱瞎掺和的。时候到了,还是但凭太太替我做主的好。”说罢直愣愣看着童氏眼睛,两手交叠搁膝上,一副有事儿去寻二房太太商量,她自个儿全然做不了主的架势。 童氏不妨历来怯懦的丫头,要紧时候,竟与她唱起了反调。又惊又怒,尤其七姑娘话里“世道险恶”,这是许氏真就这样教导她,还是这丫头明嘲暗讽,当面骂人呢?! 难得耐着性子,与她好好儿说一回话,童氏哪里是好脾气的人?被个小辈,还是个一直以来,以为能够稳稳拿捏住的丫头,当面顶撞,驳了她话,大太太面上和善一扫而空,向后靠坐进圈椅里,微微扬起下巴。上挑的眼角透出几分威严来。 “七丫头,你可晓得,许氏在我跟前,也需敬一声长嫂。”这意思,想拿二房太太压她,门儿都没有。 七姑娘点一点头,这话在理儿,她得认下。“您是大太太,理当如此。”正当童氏以为威慑管了用,洋洋得意之际,却听七姑娘脆生生,异常认真道,“天地君亲师,便是宫里没指婚,也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拿长幼治她?莫不是以为千百年来的礼教,区区一个“大”字就能横行无忌了? 春英这会儿对自家姑娘那是佩服到心坎儿里去。瞧大太太吃瘪,黑黝黝的面色,比吞了苍蝇还难看。还以为自家姑娘只在二爷跟前嘴皮子利索,原来,在旁人跟前较起真儿来,也是同样的厉害。 童氏死死盯住面前一脸平和的七姑娘,看她态度依旧恭谨,礼数丝毫不错。一脸的无害样,话却句句占理,堵得她哑口无言。此时方惊觉,莫非这丫头,原是个最狡诈的,掩藏这样深?! 屋里一时静默下来,童氏心里着急,拼命在脑子里捣腾能治她的法子,暗暗急出一身细汗来。七姑娘浅浅含笑,径直起身。正待告退出门,却听门外嘭嘭两声闷响。之后老太太扶着史妈妈,从门外阴暗处缓缓走出来。 姜老太太面若寒霜,长长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恶狠狠盯着屋里一身黛青襦裙,垂首站立的女子。 “混账东西!你还晓得‘父母之命’。你倒说说,我这做祖母的,做不做得了许氏的主!” ********** 有负大家对三更的期待,来个大肥章赔罪。凌晨那一章,是今天的啊,我偷偷抹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第124章 祖孙斗法(1) 老太太突然到来,屋里三人皆吓了一跳,赶忙屈膝见了礼。大太太童氏迫不及待,迎上去与史妈妈一道,格外当心,搀扶着这位,稳稳在太师椅上落了座。老太太在姜家,打老太爷中风起不来病榻,自来便是一言九鼎,无人敢违拗。 童氏心下欢喜,正拿这丫头没撤,没成想老太太来得及时。虽则昨日才被老太太甩了脸子,可到底几十年的婆媳,比起七姑娘,老太太定然还是偏帮她。于是扯着嗓子叫人进来奉了茶,亲自退到一旁,微微弓着腰,给老太太打扇。 “您身子不好,怎好劳您走动?有事儿您只管唤我就是。”老太太当面,做主自然轮不到她。童氏说着客套话,很是乐意将棘手事儿推脱出去。 姜老太太斜睨她一眼,门口那会儿已瞧见她浑然没个出息,连个黄毛丫头都拿不下,更看她不上眼。回头冲着底下站着的七姑娘,眯眼仔细打量一回。今儿才知晓,这是个外柔内刚,顶顶有主意的。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姜家这许多姑娘里头,这个怕才是最厉害那一个。 于是心头更对她不喜。小小年纪,这样深的城府,加之她是许氏所出,母女两个都不讨她喜欢。这样自小长歪了丫头,心头必对她存了怨恨。若叫她顺顺当当进了宫,还不知生出多少事端。实在是后患无穷,需得想个法子,拿捏住她命脉才好。 七姑娘虽埋着脑袋,可落在她身上令人背脊发寒,不加掩饰的两束目光,立时叫她察觉出异样。 与童氏不同,童氏虽带着几分市井泼妇的贪婪无度,到底没有害人的心思。可老太太……七姑娘目色沉了沉,她可是清楚记得,彼时若没有老太爷护着,四姑娘姜娥莫名其妙吃坏了肚子,未必能够安稳养大。 姜家三房几十口人横死赴任途中,好巧不巧,正是老太爷最得意的儿子,偏偏还是姨娘所出。唯一留在府上的姬妾,不幸产后血崩,撑着最后一口气,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婴便撒手人寰。 这些事儿她虽为亲身经历,可其中巧合,难免叫人产生些不好的联想。最让她起疑,还是幼时寥寥几次去给老太爷请安,她总能从歪斜着嘴角,手指微微颤抖的老太爷眼中,读出几分对姜老太太的心灰意冷。 那种视若无睹,深切的哀凉,直直撞进她心里,叫她每每心头发酸。或许正是那个后半辈子都躺在榻上,与她算不得感情深厚的祖父,哀莫大于心死。唯独剩下两个儿子,俱是老太太所出,于是为了家中和睦,不能揭破又不能放下,这才使得老太爷对姜家许多事儿彻底撩开了手。 想来患难夫妻,总有几分旁人比不得的情分在。这才是老太爷虽则恨极,却依旧对老太太一应行事,漠然以对的根源所在。 七姑娘沉默想着心事,上首那人却失了耐性。 “方才伶牙俐齿,明目张胆顶撞长辈,如今怎地成了哑巴?这便是许氏教你的规矩?”嘭一拐杖杵在地上,老太太身子未痊愈,头上还戴着抹额。深褐色素底缎面,中间镶一颗碧绿的猫眼石。发髻高高盘起来,因着面庞消瘦,颧骨高高凸起,冷着个脸,眼底厉色昭然。 春英心头急跳,偷偷瞥一眼自家姑娘,只见七姑娘低眉敛目,垂手侍立,侧面看去,面容无比平静。 正替姑娘忧心,却见这位闷葫芦似的,像是知晓情形不对,方才还与大太太硬碰硬呢,这会儿不声不响不搭腔,木愣愣杵在那儿,眼睛像是盯着脚尖,实在好定力。 主子都这样了,婢子自然有样学样。不同却是,春英眼睛盯在七姑娘裙摆上,琢磨着她家姑娘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情,怕是又要发作。 果然,之后老太太再是发难,七姑娘也是规规矩矩,跪着听训。这样的场面,幼时已是家常便饭,一月里总有那么几回,阖府上下都知晓,七姑娘最不得老太太心意。 实则她不过心底通透,知晓因着太太许氏跟生来断掌的缘故,任由她如何讨好,老太太也绝难给她个好脸。于是她唯唯诺诺,明哲保身,在这姜家祖宅里,装傻充愣,暂且忍让些,算不得大事。 如今她只需闭口不言,坚决不点头,拖延过这阵子,她立马去寻姜大人替自个儿做主。虽则会使得她爹夹在当中,十分为难。可照他爹明理的性子,这样荒唐的事儿,绝不会答应。 至于老太太欲对她如何,七姑娘压根儿不担心。但凡在姜家祖宅里,明的暗的,她还这就不怕。吊丧过后,她得被世子拎在身边。能在那位眼皮子底下扒她皮抽她筋儿的,有这份能耐,绝不会是姜老太太。 说句不厚道的,她这叫翅膀长硬了,背后有人撑腰,尽管嘚瑟去…… 姜老太太看她一副油盐不进,任凭打杀的样子,心头升起股暴怒,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去。这丫头如今还用得着,又是准秀女的身份,不好将她随手处置了。她日后需得进宫,万一心怀怨愤,做出于她与姜家不利的事儿来,那才是得不偿失。于是深吸一口气,硬的不成,便使软刀子试试。 “罢了,你是觉着我老不中用,再管你不着。待老二回府,将你交他手上,自有你父亲教你为人的道理。” 童氏瞪大眼珠子,手上动作忽而一顿。这就算完了?老太太何时这样好说话?七丫头可是硬生生顶着老太太教训,一副不为所动,装聋作哑的架势,这不分明扫老太太颜面么? “你也不用梗着个脖子,都是一家子,没有闹得家无宁日的道理。不若如此,你回头好好儿琢磨琢磨。若然能够想得明白,便拿出一个随身的物件,交由大太太给了姚家。因着你秀女的身份,婚书是不成的,若然日后你放出宫来,便以那物件做个凭证,再与姚家结了这门亲事。” 七姑娘低垂的眸子里精芒一闪,依言应诺,缓缓起身。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只求拖延,老太太打的也是同样的算盘。 站在廊下看她主仆两个走得远了,童氏急急转身,一脸闹不明白。“老太太,您怎能轻易放了她离去?只她一人已是狡猾不好对付,若是她一状告到二老爷跟前,或是与那横脾气的姜二爷哭诉,这可如何是好?” 赏了童氏个眼刀子,姜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若非你好本事,挑了个浑身长满心眼儿的,今日岂会闹得不可收场?”回头望着逶迤消失在门外的主仆两人,老太太双手抚在黄杨木马头拐上,阴沉的目色中,潇潇泛起冷芒。 好在碰巧赶在二房离去前,发觉了这么个隐患。收拾她,需得拿捏住七寸才是。只是这丫头的七寸又在何处……老太太扶着史妈妈,一路若有所思。待得晚饭时候,郡守大人过来请安,顺口提一句,才得了信儿,太太许氏一切安好。老太太脑中灵光一现,犹如拨云见日了,和善笑起来,心头畅快,不觉便比平日多用了一碗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第125章 祖孙斗法(2) “童氏招你,你便过去,脑子犯浑么?”姜二爷黑沉个脸,训得七姑娘埋着脑袋,连连向后缩脖子。 “老太太突然到了,那真是意外。再说了,这不立马就来寻二哥哥,也没瞒着你不是?” 眼看姜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七姑娘目送他远走,回头冲春英轻快道,“成了。凭白受二哥哥一通冷眼,只这事儿还需劳烦爹爹,又叫他多一桩烦心事。” 春英瞅着自家姑娘面上丁点儿忧虑也没有,跟在后头回房去,总觉老太太不会善罢甘休。“小姐,若然老太太再招您一人说话,软的硬的统统都使出来,每日里闹这么一出,谁受得了啊?”眼睛往七姑娘膝头瞄一瞄,真是心疼,“您倒是主意大得很,不慌不忙。可您那膝盖能经得住折腾?”想一想,春英直直瞅着她,“您说要世子知道了,能有您好果子吃?” 七姑娘回身,重重往绣墩上一坐,小手揉一揉跪得有些酸胀的腿脚,却被春英拨弄开,冲她无奈翻一个白眼,手法熟练替她揉捏。 “您若这般笃定老太太必定无法逼迫您,依奴婢看,您还是趁早琢磨琢磨,怎么跟世子有个说得过去的交代。那位爷要发起火来,您该不会还指望郡守大人能说得上话吧。” 被春英浇了盆凉水,七姑娘揉揉鼻尖,不觉有些心虚,嘴上却不肯服软。“这事儿很快就能了结,等世子察觉时候,事情都过了。那位是何等身份,总不能老揪着我翻旧账的。” 一听这话,便知姑娘自个儿也没底气。春英不禁暗自感概:那位还能是什么身份?不就管教得您不敢吭声的身份。世子对姑娘,恐怕比寻常人家老子管闺女还要费心。衣食住行,一路照看过来。忙完政事还得过问功课。这是将姜大人、太太、二爷该操心的,全数揽世子身上了。 说出去谁信呐,公子玉枢那样高高在上,超凡卓然的人物,原本跟天上的月亮似的。可自打姑娘不知怎的被世子相中了,春英脑子里那轮皎皎的月亮,渐渐便被世子动怒时黑黢黢,阎罗样子给取代了。原本跟寻常人一般,对世子尊崇仰慕,到头来,只剩打心眼儿里畏惧……这么一想,绿芙那丫头大咧咧嚷嚷“姑娘将世子给糟蹋了”,仿佛也有那么一丝丝道理。 七姑娘不知春英心头所想。此刻偷偷盼着,老太太要能多传召她几次,岂不正中她下怀? 只之后两日,事情像是有了变化。荣寿堂那头,半点儿没有传她过去的意思,倒是史妈妈,不知忙活什么,整日里迎来送往,大老爷还在热孝里头,府上一夜之间,竟多了许多登门的妇人,看打扮,该是出自南阳郡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全数都往荣寿堂去。 七姑娘瞅着廊下挂着的素白灯笼,偏着脑袋瞧一瞧,门廊下每隔几步远,便高悬着惨白惨白,写了“祭”字儿的风灯。一整排齐齐整整,风吹穗浪,带出亲人离世的哀痛。可后院这般熙熙攘攘,不知道的,还以为府上宴客听戏呢。 晚上姜大人竟来了她院子。招手叫她到跟前坐下,语重心长,话里带着几分醉意。“阿瑗安心,再过几日,五丫头能起身了,你兄妹几人便一同回麓山去。再见面,怕是要等到年节。太太心里一直惦记你几个,回去时候,多陪她说会儿子话。”姜大人面色越发红润,显是饮多了酒,酒气上了脸。 仔细打量片刻,七姑娘垂着眸子,点一点头。“阿瑗的事,令爹爹操心了。” 姜大人轻笑起来,拍拍她发顶。这动作是幼时父女间常有的亲昵,只是七姑娘年岁渐长,姜大人便少有如此。倒是被姜二爷学了去,再之后,那人也喜欢如此待她。 看着她爹被人扶着,便是醉酒,也自有一派文士的儒雅。七姑娘眼中隐隐闪着光,刹那像是明白了什么。姜大人好美酒,却鲜少喝醉。若非事情太过烦扰,不至如此。且方才交代她那番话,显是存着叫他几人尽早离去的打算。七姑娘望着不远处荣寿堂青砖黛瓦的外墙,指尖拨弄着腕间珠串,眸子里星星点点,璀璨生辉。 原是如此,她低估了老太太的决心。姜老太太,是想趁着太太有孕,给姜大人身边塞人了呢。与其说老太太这一手,是冲着太太许氏去的,不若再想得深一些。这是敲山震虎,声东击西呢。她若不肯答应,二房,怕是就此要生乱了。 “春英。” “嗳。” “去随意挑选个不值钱的物件。明日,随我去荣寿堂给老太太请安。” “小姐?!您莫不是要妥协了?这可怎么成,万万使不得……” “瞎叫嚷什么呢,早些歇了,明儿便知晓。记得,挑个不值钱的。”七姑娘不顾身后花容惨淡的丫头,绕过屏风朝内室去,嘴上呓语似的嘀咕,“好东西,还舍不得呢。日后去燕京,花销不知得多大……” 翌日一大早,春英不情不愿,被姑娘唬着脸瞪看一回,只得磨磨蹭蹭,一路跟到荣寿堂去。本还想着偷跑去给二爷通风报信,可姑娘太精明,没给她空子钻。 “姑娘,要不咱去求世子给做主?”春英一脸希冀,瞧在七姑娘眼里,真是好气又好笑。不信她这做主子的,满门心思就惦记那位的威风了。头也不回,款款前行。 春英耷拉着脑袋,眼睛老往姑娘腰间佩带的荷包偷瞄。那里头装着一只金坠子,本是一双的,后来不知怎的弄丢了一只,便一直孤零零躺在首饰匣子里无人问津。七姑娘眼尖,一眼瞅见了直说好,那欢喜样子,跟拣了多稀罕的宝贝似的。 荣寿堂里,老太太也才刚起身,尚未用饭。对着铜镜,执起梳篦抹了桂花油,抿一抿鬓发,头发便光可照人了。“你瞧她那样子,可像是服了软?” 史妈妈一脸堆笑,赶紧凑近些,将门外那情形,一一道来。 “怎还不是服软?老太太你这一手,收效可是明摆着的。七姑娘来的时候,态度异常恭敬不说,她身后那婢子,急得眼眶发红,险些没哭出来。盯着奴婢,眼里全是不善,这是替她家姑娘不值呢。再说了,七姑娘哪儿能跟您拧着来,您吃的盐,不比她吃的饭还多?撑了两日,怕是听了消息,扛不住了。”史妈妈一通逢迎,听得老太太心头舒坦,人也来了精神。 “既如此,去,叫底下人多添几个菜。待会儿请安的人都到了,留下一并用饭。再去前边请了二老爷过来。倒要叫他看看,是我这做祖母的不慈祥,迫了他闺女。还是那丫头自个儿懂事,愿意接下这担子。” 老太太手上一颗颗拨弄着佛珠,想起昨日二老爷处处替许氏母子说话,叫他纳新人,也是句句推搪,心头就来气。 “那七姑娘那头……” “既是请安,候个一时半会儿,还能翻天了不成?任她那日如何张狂,今儿也得乖乖低头,俯首帖耳。”手掌使力压在梳篦在,镜中老妇人精神矍铄,哪儿还瞧得出半分病容。 七姑娘被晾在偏厅里,听史妈妈阴阳怪气,透了待会儿众人一道用饭的消息。笑着微微颔首,心头了然。老太太这用意,哪里是用饭。分明是要众人做个见证,当着她父兄跟前,叫她自打脸面。 撑着下巴,七姑娘专注望着窗外渐渐敞亮的天光。 ——晨曦露了头,霞光煌煌然,金灿灿布满天际。阴霾,还能遮人的眼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第126章 莫大惊喜 这还是自打第一日回府,众人聚得如此齐整。早饭摆在花厅里,爷们儿坐了一桌,女眷们围着分座两席。 四爷姜立年初刚满了八岁,这样大的场面见得不多。随了大老爷三分的小脸上,透着股活泼劲儿,眼珠子四下张望一番,眼波落在七姑娘身上,立马雀跃起来。 “新嫁娘,七丫头是新嫁娘!”隔着圆桌遥遥指着人,巴掌啪得震天响。 屋里众人倏然一惊,谁也没料到会闹出这样的乱子。与七姑娘一桌的十一姑娘姜珊撑起身子,探头探脑,想也没想便凑了这出热闹。“七姐姐要嫁人了么?原是你抢了二姐姐夫婿。”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童,童言无忌,一人一语,说话却是惊世骇俗。他两个能知道什么,不过听了屋里丫鬟婆子们碎嘴,或是背后有人说三道四,听了原话搬出来讲,却不知这话摆到台面说,恰好显出大房教养如何没个体统。 姜大人眉头一皱,为官这些年,一身官威摆起来,已是不怒自威。转头望向对桌童氏,沉声问道,“大太太,此事是否该给二房个交代?”姜二爷索性搁下茶盏,冷眼一扫,谁的脸面也没给。“妄言之罪,当请家法,藤仗二十。” 七姑娘一旁看着,四爷姜立不敬尊卑,一声“七丫头”唤得顺溜。十一姑娘更是直指她“抢人夫婿”,真是将大房对她的不待见,彰显无疑了。 今儿来是与老太太过招,好戏还没开锣,大房已先声夺人。瞧老太太那脸色,方才还春风和煦着,如今已是阴云密布。 童氏早惊得傻了眼,当着二老爷跟前出了这般岔子,叫她脸面往哪儿搁?又羞又怒,起身拧了十一姑娘胳膊,使劲儿将人往门口拽。一头还忙着招呼,让人领了四爷,赶紧回屋去。她颜面扫地已是铁板钉钉,姜二爷冰冷的话刀子似的戳她心窝里。姜立可是她的命根子,少一根头发她都得哭天抢地。 屋里正乱作一团,四爷与十一姑娘哇哇大哭。被人妄议姑娘家声名品性的七姑娘,总算悠悠开了口。只这话听在姜二爷耳朵里,满意点了点头,却叫大太太目眦欲裂。 “大太太忘了二姑娘是如何逃家的么?今儿若换了个人,说的不是姜家七姑娘,这事儿又要如何收场?” 五姑娘方才好些,坐了一会儿已是犯困。屋里陡然哭闹起来,吵得她脑门儿直犯疼。这些天她都养在院子里,辛枝寸步不离病榻。旁的事儿主仆两个一概不知。听了三言两语,总算闹明白,二爷跟七姑娘兄妹两人,这是跟大房彻底撕破了脸? 只是叫她左右想不明白,七姑娘惯来对谁都和和气气,怎地突然就硬气起来?还有那替嫁一说,七姑娘嫁人?原本的二姑娘人哪儿去了?五姑娘怔怔看着,只觉大病一场,再醒来,家里已是翻天覆地,生出莫大的变故来。 老太太额角青筋绷起,要早知道童氏如此拆她的台,大房之人,一个也不该留下。戴着玉戒筒的手掌狠狠拍在食案上,手心痛得隐隐发麻。坐席两旁童氏与五姑娘跟前茶碗,被老太太那力道,震得跟着跳了跳,发出嗑嗑两声脆响。 “还不统统闭嘴!将两个小的带下去,关了屋里今儿一整日不许用饭。跟前伺候的,杖责二十。”眼波扫过七姑娘,冷着脸,阴沉问她,“你看我这处置可说得过去?”却是对她方才提及二姑娘一事,极为不满。 七姑娘起身,向上座的老太太施一施礼,“老太太这般,确是合乎情理。”眼角瞥见姜二爷端起茶盏,茶盖子轻轻撇过面上的茶叶末子,好整以暇端坐着,一派肃穆严正。眼里不觉便带了抹笑意。 二哥哥装得似模似样。仿佛刚才姜大人问罪,落井下石,赶着递鞭子的人并非是他。 闹剧收了场,一屋人端起碗用饭,厅里异常静默。老太太今儿一早大好的兴致,早消散殆尽,隔着左手边儿尚带着些病容的五姑娘,一眼瞧见七姑娘粉嫩嫩的侧脸,白里透红,水色好得叫人羡慕。胃口也极好,又夹了块儿金丝糕,立马心头不痛快了。 接过史妈妈奉上的面巾,擦一擦嘴角,抬头环顾一周。 老太太搁了碗筷,旁人自是守规矩,都正襟危坐着,任由荣寿堂的婢子撤了席面。七姑娘遗憾看一眼碗里只咬了一小口的金丝糕,嘴里偷偷砸吧两下。要说老宅里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除了从小到大住的那个院子,便是老太太荣寿堂里做糕点的厨子。 “七丫头,方才不是说,有要紧事回禀?” 七姑娘闻言,收回落在金丝糕上的心神,正一正容色,施施然起身。埋头从腰间取下荷包,向后退一步,绕过五姑娘身后,款款向老太太跟前行去。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老太太上回交代的事儿,我回去捣鼓一番妆奁匣子,寻出这么个物件来,您瞧合不合适?” 听她这么一说,姜老太太眼中瞬时有了神采,整张脸容光焕发。也不着急,眼睛盯在她捧荷包的小手上,原本微微佝偻的背脊,好像也挺拔起来。面上越发庄重沉凝。 “七丫头想明白了?” 她祖孙两人兀自打哑谜,除了那日知晓内情的,旁人都是一头雾水,只默然旁观。唯独春英面色焦躁,急急冲姜二爷那头可劲儿打眼色。亏得福顺发觉了异常,附耳报个信,又偷偷指一指隔壁桌,险些急得跳脚的春英。 姜昱顺眼看去,莫名就觉得怕是那荷包不妥,正待出声喝止,却见七姑娘抢先一步已从里头掏出只耳坠子来。眯眼看个仔细,却是最寻常的金坠子,式样有些老旧,该是她许多年前得的玩意儿。 “老太太你瞧可好?”七姑娘手心里捧着的坠子,金灿灿闪着光。手腕抬一抬,那坠子便跟着折了光,凑得更近些,紧紧抓住老太太视线。 “勉强尚可。”姜老太太点一点头,话里带着些迟疑。若是近处留心看,便能瞧出老太太眼里些许恍惚。 七姑娘嘴角缓缓勾起,眼看就要将坠子交老太太手里。不想门外突然传来婢子通传声,高高唱诺着:“四姑娘到啦。” 七姑娘神色一变,一把握了坠子在手心,直直站起身来,退后半步,垂首立在老太太身后。神情闪烁着,眼中光华急转。 老太太愣一愣神,只觉方才脑子有些不听使唤。左右看一眼,见七姑娘不知何时已退到身后,花厅门口四姑娘姜娥已跨进门来。耳坠子这事儿便也只能暂且缓一缓。 只这么一缓,却缓出一件叫众人始料不及的大事儿来。 四姑娘一身鸦青色襦裙,娟秀的面庞上不苟言笑。进屋给众人见过礼,目光在七姑娘身上多停留片刻。之后仰头看着姜老太太,双手奉上一纸薄笺。 “奉老太爷意思,今儿来此,却是劳烦老太太出面,还请替我与姚家缔结下亲事。姜娥将替二姑娘嫁去姚家。此为庚帖。” 四姑娘话音方落,屋里已是鸦雀无声。七姑娘瞪着眼珠子,手心还握着备好的金坠子,脑子里稀里糊涂,满腹心思都在惊叹: ——这事儿还真是峰回路转,无她用武之地了呀…… ****** 妞们不是天天都在惦记世子?这不,世子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第127章 知交难求 莲池畔,择了栀子树下春凳落了坐。四姑娘两手搁身侧,撑在春凳边沿,脚跟并拢放得规规矩矩。微微仰着头,望着眼前一池或粉或白的莲花,面容恬静。瞧不出即将出嫁的忐忑,亦不见多少欣喜。 “许多年不见你,回来只叫春英端一碗豆花儿。”四姑娘轻笑起来,“爱吃豆花的人是你,我何时说过好那一口。” 虽则躲在树荫底下,这会儿日头也火辣辣。七姑娘摇着团扇,她这人不耐寒也不耐热。“我在这祖宅里是何处境,你还不晓得?荣寿堂里,哪里容得我四下窜门子。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豆花儿是我亲手磨的,以为你能尝出些别的滋味儿来。” 认真说来,两人交情并不十分深厚。只是幼时处境几分相似,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见了面,自然会乐意多聊几句。便是如此,一年里也只四五回,碰巧遇上便驻足拉扯些闲话。 “还以为从荣寿堂出来你便会追问。却是忘了,你是姜家姑娘里,耐性最好的一个。” 七姑娘笑笑,既是四姑娘主动邀约,她慌个什么劲儿。静静听着便是。 “再不久我嫁去姚家,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见上一面。既然你不心急,便多与你说会儿子话罢。偌大个姜家,十余年都是独门独院过日子,实在有些寂寞了了。” 心头不觉便有些酸涩,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七姑娘唇角勾起个笑。“你且说就是。”或许真是最后一面了。往后她要远赴千里外的燕京,两人各居一方,同样是姜家姑娘,却自此殊途。 四姑娘出神望着湖里的景致,通身上下透出股静谧。沉默许久,方才一头回想,一头徐徐道来。 “家里少有人知晓,老太爷虽中风起不来病榻,嘴角歪斜着不能自理。却能含糊说话,不过需得人在嘴角摁一块儿巾子,接住流出来的哈喇子。” 这事儿七姑娘也是头一回听说。自她出生到离府,每岁年节过去请安,从未见老太爷开口说半个字儿。 “你还记不记得,三岁那年,老太太赶你出门,叫你三伏天里院子里罚站。”那会儿小小的女童搓着手背,在石阶下跳脚直哆嗦。便是二爷奔命似的请了二房太太过来求情,也没能免得了七姑娘回去便病过一场。 略一回想,便记起那次是因着二老爷不肯纳老太太娘家一个姑娘进门,惹得老太太大动肝火,迁怒于她。“记得,我那是含冤受屈。” 听她说得俏皮,四姑娘仔细看她一眼,“你果然没记恨在心上。莫不然不会拿出来调侃。”转过头去,面上带出些冷清。“那事儿过后,你一个三岁的丫头,一如既往对老太太恭敬,见了谁面上都带着笑。彼时老太爷教我,若然我能如你一般,不将怨愤摆在脸上,便能出了院子,再不掬着我。” 七姑娘从来不知,原来自个儿在老太爷心中,不是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 “可惜你也看到了,我至今侍奉老太爷跟前,没能离得了那院子。”四姑娘垂着眼眸,撑在春凳上的手,缓缓握拳。“我双亲横死,老太爷时常念想爹爹。我曾跪地哭求老太爷替我故去的爹娘主持公道。可除了莫可奈何的叹气,老太爷不允我寻那人复仇。” 从袖兜里掏出封书函来,递七姑娘手上。“于是那位大人出现之时,我便知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毫不迟疑,点头应下了。” “那位大人?”入了正题,七姑娘抖擞竖起耳朵。 “提着杆长枪,花容月貌,比女子秀美。”等见到七姑娘面上不加掩饰的惊愕,四姑娘心头了然。早猜到的不是么?不仅那位大人,连他身后主子,为的,不过是解七姑娘困境。 “那位大人神出鬼没,突然闯进屋里。说实话,那会儿险些吓得惊叫起来。”四姑娘自顾说话,没发觉七姑娘面色愈加古怪起来。 周准走这一趟,必是受世子差遣。御刑监的头头办差,一如既往喜欢爬窗户?手上的书函沉甸甸,握在手里有些发烫。 事情大是不妙。那人自来横不讲理,管她计划再周详,但凡他看不过眼,统统都是她的不是。此番事了,四姑娘领着老太爷的命,一锤定音。由此便知,那人对她温和手段,何其不满意。 方才还觉得云开月明了,这会儿忽然有大祸临头之感。不是说御刑监的爪牙都在京里当差么?怎么换了南阳这小地方,依旧这样吃得开…… “你与那位大人初次见面,身份都没摸清,怎就轻易信了他?”七姑娘实在好奇。 “那位拿出赵国公府世子手令,落的是公子玉枢朱红的私章。普天之下,谁不要命了,胆敢捏造世子手令?且那位大人谈吐不俗,武艺极高,分明不是寻常人。” 七姑娘眼皮直跳。那位交代周大人办见不得光的私密事儿,真是一如既往明目张胆,以势压人。 两人相视看一眼,四姑娘眼里略微带了些好奇。七姑娘心里暗自发愁,也替她忧心。“世子许你何事,竟让你心甘情愿,到老太爷跟前求了要替二姑娘嫁去姚家?莫不是……”七姑娘蓦然睁大了眼,想起姜娥对老太太深埋进骨子里的仇恨。 摇一摇头,四姑娘哂然一笑,明明是清朗淡薄之人,却透出股绝然坚韧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取她性命何用?人死不能复生,她夺我双亲,令我一生孤苦,不曾享过半分至亲温情。真能复仇,我定要夺她最宝贵珍视之物。”抬手理一理簪绢花的鬓角,四姑娘目光悠远,语气极为平和。“我要她死后永不入姜家祖地,牌位永无享后世香火之日。” 字字铿锵砸在心头,七姑娘忽然有些遗憾,若是上一世她能与姜娥遇上,未尝不能成为莫逆之交。 “你这样盯着我看,是觉得我这人委实恶毒,心头怕了?”四姑娘抿唇,到底还有几分在意。 同样抚一抚毫无缀饰的鬓发,七姑娘向后撑着手臂,脚尖交错,晃一晃小腿儿。“不妨与你说老实话。倘若今日没你出面,老太太必会盯住我不放。而我有绝不能嫁去姚家的理由,故而……打明儿起,老太太会神智不清,再不能理事。你说,我又怕你作甚?如此惊讶,只是今日方知,你原是个痛快人,相知恨晚了。” 嘴上说着抱憾的话,眼角却溢出欢腾的笑来。黛眉弯成了月牙,眸子灿若星子,奕奕发亮。 四姑娘出神凝视她片刻,半晌后,不苟言笑的脸上,终究露出抹淡淡的笑意。“相见、相识,好歹赶在离别前能够有个相知之人,总归没辜负你我结交一场。早就猜想你温和的表象底下,藏着不同寻常的一面。今日得见,想来那位欢喜,也是因着看透了你。” 好好说话呢,怎么突然扯到世子身上去……七姑娘轻啐一口,难为情调转了眼。 两人并肩坐着,彼此都生出些离别的愁绪。 “想一想,真羡慕你。再是艰难,背后总有人护着。没有闹得世人皆知,却实实在在,一丝一毫也看不得你受人委屈。那位的性子,别说,还与你真有几分相似。都是不喜浮华,沉得住气的。” 七姑娘微微红着脸颊,心头暗道:那人蛮不讲理、恃强凌弱、自作主张,跟她一点儿也不像…… 偏头再看她,到底还记得嘱咐两句。“姚家都是人精,因着姜家这层情面,绝不会亏待了你。往后万望珍重。只盼着我入京安顿下来,还能书信往来才好。” 四姑娘遥遥望向荣寿堂的方向,那方困了她十余年的天地,总算能够自由自在,挣脱开去。“多谢你好意,你也切记保重。”眼角瞥见她手心压着的信函,不由猜想那位名满天下、传闻中光风霁月,实则未必全符合了一应美名的公子玉枢,究竟是何等风采…… ******* 没有轰轰烈烈的登场,却有全心全意,最周到的庇护。世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亲们会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第128章 高下立见 “山里的秋老虎,跟拔了爪子的猫似的,威风不起来。可算凉爽些。”盛夏里尤其闷热,雨水很足。绿芙将院子里晾干的被褥收回屋,便见春英半蹲着身子替姑娘更衣。一头絮叨,一头进里屋放下褥子,腾出手,过来帮衬。 自南阳回麓山已有快一月,刚回来那会儿,七姑娘险些不敢认自家的婢子。绿芙这丫头稳稳重重立在石阶下,从没有过的守规矩。与交好的几位打过照面,谢过大伙儿的关心。回到自个儿屋里,方才还像模像样呢,一进屋绿芙跟垮了骨架子似的,多好的仪态全没了。只知道拉了她手,泪汪汪哭求再不要扔她一人在官学。 后来一问,方才知晓,真是一物克一物了。冉青代她看管绿芙,这丫头跟在她跟前没甚两样。可后来也不知怎地,被殷宓几句话讨要过去,自此以后便过上她嘴上说的“猫狗不如”的悲苦日子。 七姑娘知晓后,带着春英绿芙两个,当晚便去谢了殷姑娘一番好意。当着绿芙面儿,笑着与殷姑娘打个商量,只道是倘若绿芙这丫头因着回了她身边故态复萌,还得再劳烦殷姑娘一回。 自那此后,绿芙好玩乐的性子收敛许多。看春英忙不过来,还能主动揽了事儿做。虽则嘴巴依旧管不住,但她也机灵,但凡殷姑娘在的时候,跟哑巴似的,除了姑娘问话,绝不多说一字儿。春英笑她这是耗子见了猫,绿芙羞怒,嚷嚷着跳脚,末了抵赖不过,只得恹恹默认下。 这会儿两人替姑娘换了襦衫花笼裙,送七姑娘到房门口。绿芙抢在春英前头,礼数周全,屈膝请姑娘好走,路上切切当心。 七姑娘笑着示意她两人回去,独自往阆苑去。 快两月过去,山里变化极大。时已入秋,渐渐不闻蝉鸣,水塘里蛙声也稀薄起来。女墙上攀爬的壁虎墨绿墨绿,叶片泛着光。点缀墙头艳丽的蔷薇已尽数谢去,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盛夏的热闹,由此便去了。 这时节,跟她的心境倒有几分相似。没姜家烦心事儿滋扰,正好能沉下心,好好向学。七姑娘掰着指头算一算,今日过后,该是能完成那人派下的功课。 当初还以后四姑娘给的书函,世子会在里头提几句叫她满红耳赤,情意绵绵的问候话。哪知待她怀着几分期盼,忐忑着回去,特意回避了人。躲屋里拿小刀裁开了一看,真是心头潇潇然,无比沮丧了。 世子非常人,她就不该妄加揣度他。那人手书力透纸背,整整两页,密密麻麻全是给她安排的课业。末了寥寥几行,那字迹凶巴巴,好看是好看,可处处透出股强横来。只催她两日后动身,他当会在来时道别那岔路口,携她一同归去。 这么着,打从半道被世子拎上马车,那人便没给她个好脸。最气人,分明是不想搭理她,存心叫她静思己过。偏就没一刻不看牢了她,轻易不许她离他左右。同桌而食,同案读书。她琴弹得不胜寥寥,那人便手把手,一个音儿一个音儿,耐性十足加以矫正。 夏末秋初,两人都只着了两件儿单薄的衣衫。她后背紧贴他胸膛,整个人几乎被他拢在怀里。分明能感觉身后人迅疾而有力的心跳。那情形实在叫人坐立难安。可她每每偷眼回看他,都只瞧见他凝肃端方的面庞,下颚曲线尤其漂亮。有两次不当心,被世子逮个正着。那人垂眼幽幽凝视她,一声不响,那模样,仿佛了然她是贪图他美色,大方任她看个饱足…… 越想越憋屈,七姑娘一脚跨进阆苑大门,抬眼朝花架子底下瞅瞅,果然见得管大人面色凝重,折扇敲在棋盘上,一声比一声急促。正挠头搔耳,前俯后仰,显见落败在即。全副心思都放在棋局上,眼中压根儿就没她这人。 只对面周大人见她进了院子,漠然冲她点一点头。七姑娘见周大人抱臂,很是镇定,只觉这位神态有几分莫名眼熟。心头不觉替管大人很是唏嘘。 大人这样的和善人,怎么能是御刑监头头的对手。这些个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兵法谋略……御刑监那地方出来的,但凡有几分斤两,哪个不是手到擒来? 本已越过他二人步上台阶。不知为何,回头再瞅一瞅,这么一看,总算闹明白方才觉着有几分眼熟,所为何来了。 自从她初见两人对弈,十余日下来,好似管大人无一胜绩?这位大人被周大人治得死死的,那憋屈的样子……七姑娘立在原地眯一眯眼,虽不情愿,却也否认不了。跟自个儿被世子压得翻不了身,很有几分相似的凄然。 于是回头朝屋里瞄瞄,今儿她来得尚早,不着急进去。顶着周大人冷眼,七姑娘转身退回管大人身后,探头观望一会儿,很不讲规矩,白生生的指头,一指点在棋盘一角。却是十分大胆,弃了一大片落入黑子包围的棋子儿,别出心裁,将角落里不起眼的白子连成一片,竟给她生生盘活了一块儿。 那白子便如苟延残喘的老人,眼看是要断了气。七姑娘一指点拨,如有神助,不仅使得那垂垂老矣之人保住了性命,更焕发出几分生机来,情势变得大有可为。 棋局被人忽然横插一足,管旭正窝火,眼看是要暴起。可眼前那根纤细的指头,稳稳当当落在一处,仿若稀世珍宝闪闪发着光,引得他莫名就平息下来,渐渐挪不开眼。心思动起来,恍然明白了其中道理,大喝一声好,一巴掌拍在膝头,兴奋得畅快笑出声来。 回头见是七姑娘,更是大加夸赞,得意洋洋一子落定。与管大人惊喜截然不同,周准蹙眉,待得对面没甚棋品之人张狂过了,这才看着他身后七姑娘,沉声道,“观棋不语。” 本以为她该羞愧离去,哪知七姑娘摇一摇头,小手比划一圈儿,无赖道,“我家世与二位大人比起来,微末不足道。自然算得‘小人’,且又是女子。君子是说您二位的,与我半点不相干。” 管旭抚掌痛快大笑,周准被堵得半晌无话。御刑监头头习惯了砍瓜切菜一般拾掇人,遇上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又不能动她分毫,第二次在同一个人身上,再领教一回吃瘪的滋味。 这厢一老一小,全然不顾规矩,两个对付一个。七姑娘擅长揣摩人心,琴棋书画,除了书、画,便是棋最得意。一时也能与周大人平分秋色,还能指望着反败为胜。 院子里热闹起来,七姑娘心思投进去,正兴致昂扬,忽而身旁一片大大的阴影当头落下,正当紧要关头,焦急着呢,伸手朝身旁挥一挥,嘴上不耐烦嘀咕“烦请退两步,向后让一让。” 不老实的手臂碰到个硬邦邦,磐石样的物件,回头一看,那人仗着身量高出她许多,居高临下俯瞰她,深邃的眼睛眯起来,手掌钳住她手腕,扔下句“小人得志!”,利索逮了人进屋去。 望着七姑娘霜打茄子一般,服服帖帖跟在世子身后。周大人妖艳的桃花眼里渗出丝笑意。“接着来过?” 管旭颇为遗憾,摆手作罢。暗叹七姑娘这般,成败都落在“小人”上了。拿“小人”堵得了周大人的口,换了世子当面……姑娘还需——多多磨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第129章 连吃带哄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终不可谖兮。此句出自《诗经?国风?卫风》,引喻君子之修养德性,譬如美玉,需雕琢以成材。前朝书圣江成子,摘取当中一句,亲书赠予江东名士谢安。可叹永康末年战火突至,民不聊生。大族谢氏由此败落,书圣手稿几经易主。而今这幅字,高挂于清平学社,狱政讲堂之中。” 看她不过埋着脑袋,稍一思量,便将他随口所出考题对答如流,几乎已是顺手拈来。顾衍深邃的眼底闪过丝幽芒。博闻强识这丫头还算不上,然则比起常人,已是着实难得。微一颔首,算是肯定她近段时日下的苦功。 “堪堪勉强,今日到此作罢。切记不可自满。” 七姑娘心头正得意,满心以为应对过世子考校,连这书本上没有的考题,她也能答得上来,总该得个优评。哪知这人一派肃穆,无有半句鼓舞,左右还是叫她戒骄戒躁,踏实做学问。摆弄着指头,抬眼偷觑他一眼,小眼神儿幽幽然,显是不服气,看得他不觉好笑。 “罢了,也算难得。值当一句夸赞。”他伸一伸胳膊,活络下肩胛骨,缓缓向后靠去。眯着眼,慵懒问她,“如此,满意了?” 七姑娘起初端着面皮,觉着自个儿一身本事真才实学,半分没有作伪。这人如何品评,都碍不着她。不该为他一句夸奖,就洋洋得意,失了谦逊。可到底眼中露了笑意,好看的眉眼月牙似的,一双眸子亮晶晶,温润沁了水光。 “当不起世子夸奖。”浓浓的江南调子,又软又甜,一字儿一字儿听进他耳朵,竟似小姑娘欢喜起来,难为情了,冲他撒娇。 他便不客气,招手唤她近前。人才一靠近,强壮的手臂已环上她腰肢,一把拽了人进怀里。 “口是心非。得本世子夸奖,分明欢喜得紧。”俯首,沁凉的唇瓣轻触她耳廓。 被他冷落近一月,不妨这人突然就成了登徒子。她“呀”一声扑进他怀里,耳朵酥酥麻麻,小身子不自在扭动起来,眼里带了惊惶。“您快些撒手,窗户还敞开着,被人瞧见怎生是好?!” 晾了她这许多时日,他心头怎会不念想。面上阴冷着没给她好脸,这丫头果然颤颤兢兢,格外用功。 如今她功课做得好,他目的达成,到了嘴边的肉,再没有不吃的道理。“不被人瞧见,便能够肆意亲近?”逮着她话里漏洞,他语带笑意,越发不松手。手掌摸摸她发顶,头一次于她清醒时候,轻吻落在她脸颊。 她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傻了似的,眼看他俊脸靠近,根本不容她推拒,之后……之后臭不要脸,落落大方轻薄了她。 七姑娘惊得小嘴儿微张,一时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小手死死揪住他胸前锦袍,心跳像是要蹦出胸口。十指松了又紧,羞愤之下直登登盯着他,说话都在打颤。“您,您……” 您什么呢?她心里乱麻似的,微微有些甜,更多却是措不及防的羞臊。平日任她邻牙利齿,舌绽莲花,被他如此露骨的亲近着,口舌突然就失了灵便。 他在她眼中,一直以来都是城府极深,沉稳若磐石。好似多大的风浪,他都怡然不惧,心头有数的。 以至于她脑子里早已根深蒂固,这个人本该安安静静,冷眼旁观,运筹帷幄。合该就是一身清冷,端重肃然。虽也偶尔戏弄她,可那不过是他闲来无事的调剂,真正的世子,有着远远超乎他年岁的老成持重。 可今日他一番行径,显然不同之前嬉闹。竟是不声不响,使得两人之间更近一步。她一厢情愿,以为他会守着君子气度,发乎情,止乎礼,止步牵手拥抱足矣…… 手掌下的脑袋越埋越深,他嘴角笑意更甚。煌煌然,抱着她起身,一脚踹开碍事的杌凳,信步往内室行去。 “何以震惊至此?你需知晓,你大哥姜楠与本世子年岁相仿,如今已通晓人事,收用婢子。实话与你讲,在你之前,本世子并无亲近旁的女子。方才情不自禁,亦是情理当中。无怪对你甚为惦念,发乎内心,欢喜你罢了。” 她脑中嗡嗡响,这人走路侧脸还贴着她面颊,缓缓磨蹭,嘴里说着不知羞的话。他丁点儿不害臊,她却是恨不能钻了地缝的。两腿在半空蹦跶几下,嘴里嚷嚷着要下地。正一门心思,勾着他脖子,使劲儿往地下坠,忽而屁股啪一声脆响,不偏不倚,挨了他一巴掌。 她不敢置信,豁然抬头,怔怔然望着他。只见这人轻描淡写,垂眸扫她一眼,眸子里带着三分告诫,“阿瑗,听话些。” 阿瑗,听话些……这话像是起了回音,在她耳边绵绵不休,耐人寻味。 她被他钳住手脚,没了力气,再难动弹分毫。鼻尖触在他颈窝,男子身上干净的气息,透过微微敞开的襟口,一**扑过来,晕得她呼吸都显得笨拙。这时候安静下来,才想起他说,她是唯独一个与他亲近的女子……心头莫名就雀跃起来,伏在他肩头,闭着眼,睫毛连连扑闪。 他面上与往常无异,实则比她更是难熬。紧绷着下颚,神情已是无比克制。男子与女子毕竟不同,从她眼底,不难看出她切实的震惊。仿若他亲吻她,全然不符合她对他的观想。他极快舒一口气,心头激荡尽数淹没进暗沉无边的眼眸深处。 她挂在他身上,只觉屁股上火辣辣,倒不是疼的,而是被他手臂碰触着,只叫她羞不可抑。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人做事怎么就不守章法,如此与旁人不同。默默然,事事替她谋划,体贴入微,这便算是告白了。他只字不提,旁人都瞧得明白,等到她最后幡然醒悟,还觉得对他不住。之后他了然她开了窍,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得寸进尺,拥着她,当即落定这事儿,分毫没给她反悔的机会。及至今日,越发过分。听他那意思,比起姜楠,他还是难得的洁身自好,她该体谅他的“偶尔失控”。 可世子是不是忘了,他虽快行冠礼,男子在他这年岁,难免血气方刚,也是情有可原。可她年幼他足足四岁,他也不怕吓着了她! 七姑娘暗自嘀咕,不觉已被那人抱到了榻前。等她回神,觉着四周围没了动静。怀着他脖子,越过肩头,一眼瞧见与她视线齐平,垂着穗子挂纱帐的錾铜勾环。 她脑袋迟钝转一转,等到想明白如今处境,豁然紧搂着他,死不撒手。方才还不依不饶,非得到地上去,这会儿却是吓得梗着脖子,无论如何不肯被他放到他就寝的床榻上。 瞧她一副没出息的模样,他哪里不知这丫头是想得偏了。本打算给她个惊喜,竟被她歪心思,带出些邪火来。 他神色一窒,腾出手来将她小脑袋掰正了。本欲开口训话,她竟将他想得如此不堪,委实欠教训。这时候正面对着了人,方才发觉这胡思乱想的丫头,竟使力闭着眼睛不肯睁眼瞧他。一时被气得乐了。 俊脸露出几分兴味,凑近了吻吻她鼻尖,却是存心逗弄。小丫头瑟瑟哆嗦两下,搂得他脖子更紧些。可怜兮兮,哀哀求他,“大哥哥通房婢子十六岁的,您不能连十岁的姑娘也舍得下毒手。”声气儿惶然失措,隐隐带着丝哭腔。 他额角狂跳,她倒是情急之下,什么话都敢说。凝视她片刻,到底不舍真吓坏了她。拇指抚着她颤颤的睫毛,柔声抚慰。 “阿瑗,且先睁眼。你葵水未至,本世子岂会动你?” *********** 明天恢复双更。还是说一说,身体不好,肥章来弥补下。不会断更,带病都会至少一更,其实我坑品很好的啊,亲们别担心沾衣会不负责,随便就太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第130章 用情已深 眼睛怯怯睁开条缝,将那人直白到令人羞窘的话抛诸脑后。被他握着下巴,朝榻上打量。 并排放着的朱漆托盘上,左边搁着的,是整齐叠放的鹅黄丝缎裙,一看便知面料十分讲究。右边则是一双月白镶宝珠的软履。 在世子屋里竟能看见女子穿用的衣衫,她怔然盯着,心跳嘭嘭响在耳畔,心底隐隐有几分猜想。 “后日便是你生辰。观阿瑗素日不喜奢靡头面朱钗,便送你衣衫可好?你平日妆扮,鹅黄柳绿居多。遂挑了鹅黄,免去与书院襦裙重样。两样贺礼,阿瑗可欢喜?”轻放了她稳稳立在身旁,手掌揽在她肩头,隐隐迫得她半倚在他身上。他眸色依旧沉静,只语气分外柔和。 前世“他”府上女人不下两手指数,然则从未于女子喜好一道上,花过多余心思。此番赠她生辰礼,无有借鉴,亦从未有过类似经历,他心头亦带着几分不确定。看她只管恍惚着出神,小脸上半晌不见欣喜雀跃,男子英挺的眉眼略微发沉。 “世子。”七姑娘全副心思都落在榻上的托盘上,哪里顾得上身旁人神色变幻。探出小手,小心翼翼拨弄一番鞋面上的珠子,另一手轻拽一拽他垂着的袖袍。“莫非是我眼花了么?怎地瞧着凤头履上,这颗硕大的宝珠,跟书里描摹的东珠像了八成?”回头仰望着他,眼里净是迷糊。 若然她没记错,东珠出自东海,是东面几郡最稀罕的岁贡之一。这样的宝物,从没听说哪个,会舍得暴殄天物,只点缀的鞋面上显摆。 听出她话里震惊,这才明白这丫头还是个识货的。他眉头一挑,因着方才猜测她不喜他赠的贺礼,故而生出的郁气,刹那便消散了。弯腰抱了还在怔忪中的姑娘,放她在榻上坐定,他撩起衣袍,于她身旁坐下。 她是谨小慎微的性子,而他吩咐时候,只说“拣最好的取用”,算漏了她性子里的精明实诚。为安她心,他拾起一只绣鞋,饶有兴致在手中把玩。东珠贵贱,她生养于江南,到底只凭了书里描说,未必真就懂得。于是轻睨她一眼,话里带着不以为然。 “读了这许多书,人也未必学得机灵。每年岁贡之物,哪样就当真稀奇?经年累月,宫里积存不知几许。如此,可还瞻前顾后,没胆子收用?” 冷不丁被他戳破了小心思,又怕他真个儿动怒,七姑娘缩一缩脑袋,怯生生问道,“当真如此?” 话才出口,便见这人半眯起眼来,神情间半是胁迫,半是不耐。她便长长松一口气。世子不耐烦,大半是瞧不上眼她婆婆妈妈,见识粗浅。 于是总算露了笑,小眼神儿在纱裙跟绣鞋上一触即收,红着脸,冲他道一声谢。这人平日忙于公事,能在百忙之中留心她偏好,真是难为他用心。 小丫头指头揪着裙摆,微微埋着脑袋,含羞带怯的模样,看得他眸色倏然一沉。“中意了?” 他离她这样近,嗓音些微带出些嘶哑。她回头,恰好撞进他暗沉如墨的眼眸里,心头一跳,急急调转开视线,掩饰般点头不迭。“您给的生辰礼,自是欢喜的。” 这还是她头一回,清清楚楚瞧见他眼底对她的热切。那样**裸,分毫也不遮掩,看得她浑身酥软,仿佛没了力气。 他深深凝视她一眼,目光在她粉嫩的侧颈上留恋不去。她不会知晓,每当她羞怯,低眉敛目,露在衣襟外一截莹白的颈脖,总是招惹他心绪不宁。 手指抚着绣鞋光滑柔软的缎面,他心头一荡,竟生出些不该有的旖念来。极快闭一闭眼,片刻后再睁开,眼中已尽数平复,古井无波。之后不动声色,将绣鞋放了回去。 “后日得闲,若然愿意,带你去翠屏山游览一番。” 她闻言眸子豁然晶亮起来,不过半晌,又渐渐暗淡下去,很是遗憾摇了摇头。“怕是不成。后日非旬日,女学里决不许缺课。” 她头上步摇没精打采摇晃着,好似也跟着她唉声叹气。这时节去翠屏山,登高望远,夏末秋初,最好不过。可惜世子有这份心,偏偏日子不凑巧。于是退而求其次,试探着问一句,“不能下个旬日去么?只差两日,该是没甚大碍的。” 知晓她乐意与他同游便罢。满意勾起个笑,拍拍她脑袋。“初五生辰那日早些过来。旁的事,无需你忧心。记得领了婢子,服侍你更衣。” 她起初不解,慢慢便回过味儿来。整个官学都是姓顾的,自然是他说了算。倒是这身衣裳太过打眼,不宜带回去,需得领了婢子,到阆苑更衣后,再行出门。 说来还是她惭愧。世子比她心细如尘,考量周全。 七姑娘心里甜滋滋,欢欢喜喜,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远在燕京八王府上,水榭闺阁之中,一年轻女子木着张脸,望着铜镜里花容月貌的面庞,眼里却是神色黯然,失魂落魄了。 “郡主,许是外头消息出了错儿。您不妨想想,除您之外,世子何曾亲近过女子?您切莫信以为真,独自伤神。”见主子连日来一丝笑容也没有,那女子身后侍立的婢子连翘,赶忙想方设法,说些开解话。 “可是周大人进宫去了昭仪娘娘宫里,却是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若非他心头有了人,何需向娘娘讨要东珠?那分明便是女子喜好的物件。总不能娘娘跟前心腹宫女的话,也是我打探出了错。” 镜中女子甫一开口,嗓音黄鹂似的,一口纯正的京腔,清脆带着股娇憨。便是不见人,单只听她说话,已是心驰神往,叫人生出必是美人,才配得起这副好嗓的念想。 只是此刻,美人愁容不展,满脸落寞。仿若娇花遇雨,颇惹人心怜。 “听说再几日,侯府世子便会登门拜访王爷。贺家世子之前不是也去了麓山?您若心里实在不踏实……要不寻了世子,姑且一问?”连翘没法,只得出个主意,也不知主子肯不肯再见贺家世子。 之前京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幼安郡主私会江阴侯世子,实则主子不过追上去打探公子玉枢的行踪。连翘不禁暗自叹息,郡主对国公府世子情根深种,自幼便丢了心在那位身上。可叹那位爷,明里暗里对郡主都是疏远客套,哪里比得上贺家世子对郡主一片真心。 奈何情之一字最是害人。郡主对眼前人视若无睹,偏偏追在那位身后,这些年来,为着那位也不知偷偷抹了几回眼泪。 幼安心里挣扎得厉害,十根青葱般的手指搅在一处。紧抿着唇,权衡许久,终是打算要问个究竟。哪怕,那人叫她再痛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第131章 此生不换 “你竟如今见外,生辰也不知会一声?若非方才遇上绿芙送五姑娘出门,偶尔听得只字片语,特意逮了她追问,我与冉青还不晓得,你是打心眼儿里未将我二人当知交看待。”殷姑娘冷着张脸,比往日更倨傲些。高高仰起下巴,这姿态,分明是不肯罢休,非得寻她讨个说法。 一旁冉姑娘同仇敌忾,频频点头。平日十分好相与之人,此刻也赶着落井下石。“此番却是七姑娘不对,帮理不帮亲。一个院子里住着,你这般,莫非是要寒了我二人的心?想当初你家里出事,学堂里课业,全是我两个替你做的笔录……”将军府的姑娘埋汰起人来,嘴皮子同样利索。絮絮叨叨,大有止不住的架势。 七姑娘瞪一眼自个儿不争气的婢子,说了好些个赔礼道歉的话,又借口生辰那日姜家二爷要带她下山,允诺必定给两位姑娘带回好玩好吃的,这才勉强平了众怒。 “罢了,也是你运道。女官大人染了寒症,病休三日,这倒是巧了。”冉青高扬起语调,显是猜出几分。七姑娘讪讪然,笑送人离去,只得收下两人送来的贺礼。却是殷姑娘给的一卷孤本字帖,冉姑娘送的一双徽州釉彩插瓶。 回头再看躲春英身后的绿芙,那丫头委屈之极,跑窗前指一指对屋,“小姐,殷姑娘那狠劲儿您是没见着。逮了奴婢,只说若是不肯老实交代,明儿就去怂恿胡姑娘,叫她跟前婢子芙蓉,与奴婢拼个你死我活,但看田姑姑先收拾了哪个。”想起田姑姑惩治手段,不止绿芙,连着春英也打了个寒战。 七姑娘摁一摁额角,看绿芙可怜巴巴,好在这丫头还知晓分寸,不该说的绝不会出口。于是温和笑起来,只罚了她留在山上,生辰那日带春英一人随侍。 “小姐……”又被独一个儿留下,绿芙浑身都泄了气,那副垂头丧脑的模样,看得春英捂嘴儿偷乐。 “记得去角门那处,与二哥哥通个气儿,万勿说漏了嘴。”姜昱那头如何安排,用不着她操心。姜二爷拜入书院学监大人门下,自是比寻常学子行事便利。 夜里安寝,今儿个绿芙当值。七姑娘躺在榻上,全无睡意。隐约听见外间绿芙打呼噜,声音很秀气,不觉扰人。倒有几分羡慕她心里不存事儿,日日里也就这么没心没肺的过了,比多少人都活得自在。 扭着身子翻身朝向里边儿,里屋熄了灯,只外间有一盏豆大的烛火。这会儿透进纱帐里,朦朦胧胧,晦暗着叫她看迷了眼。 她是鼓足勇气靠近他身旁,只是今后的路,定然崎岖万分,保不定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他那样的身份,担待的,除了自身安危,还有他手下一干属臣,背后偌大一个百年氏族。便是他心志坚定,肩头又能抗下多少重压?更何况,他从未明着对她允诺日后。 面上他性情疏冷,可相处日久,才发觉,这人心头未必如面上不近人情。 她脑袋在软枕上胡乱磨蹭两下,烦躁踢一踢被子,将自个儿捂被窝里。上一世导师对她极为不满,直言道,她将感情作了儿戏。用着一双冰冷的眼睛,冷眼旁观,将与她即将一块儿步入婚姻那人,当了她千百个案例其中之一。 尚记得导师说她太过精明反而失了勇气。接触过许多婚姻之中心灵受创的患者,于是她不肯踏进去,宁可守在外头,独善其身。 转世为人,她不愿重蹈覆辙。于是选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于感情一道,也是存着放任的心。 伸手摸一摸白日里被他抚过的面颊,手指停在那人吻过的地方,过了这许久,依旧觉着有些滚烫。她努一努嘴儿,蒙在被子里嘀咕两声儿。 暂且好脾气,任他欺负也好。说起来,他如此待她,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羡慕。她只守着一道绝不退却的坎儿,日后如何,她且尽力。 屋里烛台爆了个灯花儿,七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觉着想明白了,心里舒坦,安安稳稳入了睡。 那厢阆苑上房,顾衍头一次在梦中见到令他无比难堪的情景。身上燥热豁然睁了眼,平躺着,鼻息略显粗重。抬手揉一揉眉心,想来该是白日里把玩那只绣鞋,到底因她勾起些心火。梦里所见,却是她长成后妖娆莹白的身段,他对她本已是图谋不小,如此一来,当真是生受她折磨。 仰躺片刻,眼底欲念不减,他无声长叹,缓缓起身。衣襟大敞着,露出健硕的胸膛,随手披上外袍,泰然往净室里去。 那丫头……记忆里及笄时候,模样身段俱是出挑。加之这一世真正叫他欢喜的性情,怕是足够令他烦心。 净室里隐约传出些哗哗的水声,没瞒过廊下值夜之人。周准抬头瞧一瞧天色,子时将至,世子因何歇下良久,忽而起身到后头冲凉? 这段时日七姑娘诊治颇有成效,莫非这是顽疾反复?比女子更美三分的桃花眼里露出些忧虑,暗自记下,抽空需告知七姑娘知晓。 于是翌日七姑娘一进门,面色沉凝,直冲冲奔他而来。迳自握了世子手腕,稍稍一把脉,没觉出异样,左右打量眼前之人,难得在诊治一事上犯了糊涂。 “世子您昨个儿歇得不好?”一头问话,一头拽了他袖口,心急他病症,也就没多少旁的顾及。小小的身板儿走在前头,拽着人往锦榻去。 他微有诧异,眼梢往门外一瞥,立时了然,目中极快闪过丝幽芒。亲见她如此着紧他病情,也就好脾气由得她推推嚷嚷,被她一双软绵绵的小手儿,摁倒仰躺在榻上。睁着眼眸,向后扬起下颚,将她小脸上满满凝重,全数收入眼底。此刻她全神贯注,润泽的眸子晶莹璀璨,华美无双,当真令他心动。若然这丫头此时再切脉,怕是能诊出他心浮气躁来。 反手引她到身前,自然就抱了人在怀里。她快些长大,他自然“药到病除”。 “莫慌,病症无碍。不过夜里热得发了汗,冲凉后睡得极好。” 她狐疑瞅他半晌,山里都是夜里寒凉,这人还能半夜发汗?可他神情间不似作伪,她凑近了再三瞅瞅,只觉这人眸子异常晶亮,该是精神头极好,这才安心。 “您得应我,若然病情变化,切不可瞒着,此乃大忌。”一经催眠,她只能诱导,若然他发自内心不肯说,由此产生的抗力,她亦无可奈何,无从探知。 七姑娘板着脸,从未有过的严肃。看他眼角居然露了笑,携愤戳一戳他胸膛,“说正经事儿呢,您好歹庄重些。” 看她白生生的指尖点在他心窝,他忽而起身,扣住她后脑,寒凉的唇瓣轻碰她微微撅起的小嘴儿。似觉着不够,稍稍使力,将她压得更贴紧些,占够了便宜。 饱尝了甜头,方才一派正经,当着已然呆若木鸡的七姑娘跟前,温声道,“阿瑗滋味甚美。方才所说,应你便是。” 变故早已生成,他却不欲她知晓。单论病症,她本事了得,惊梦已是少有之事。唯一的改变,无非是他脑子里存留上一世记忆逐渐消散。便是梦里曾经目睹之事,随着病症祛除,一日比一日淡忘更多些罢了。 如此也好,她非上一世的姜媛,他亦不全是上一世国公府世子顾衍。失却一世记忆,换来她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岂会有不甘愿的道理。 ******* 老天很公平的,得失之间,必有取舍。他不过顺势而为,得了个她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第132章 世子折节? 燕京,周太子庆阳宫。 “依爱卿所言,此番南下差事并不顺遂,却是有御刑监插手其中?” 周太子年二十又四,面容方正,五官随文王居多。生母乃早逝的贾昭仪。昭仪娘娘病逝之后,为王后朱氏养在膝下,视若己出。 当朝周王后自诞下平安帝姬,元气大损,再无所出。后宫之中,不若文王宠姬巍昭仪得势,亦没有顾昭仪身后国公府撑腰。 朱氏乃后族,前朝丞相又是王后叔父,如此前朝后宫一家独大,实乃君王大忌,反倒极大掣肘了王后于六宫之中的权势。未免引来文王对朱氏如芒在背,片刻也容之不下,朱家甚少掺和后宫事,能给王后的助益,可谓寥寥。 如此,周太子处境颇为尴尬。文王于太子无甚宠爱,只因他养在王后名下,依仗嫡长身份,勉强册立其储君之位。若非太子十二岁参政,于朝中多得丞相大人点拨,十余年来勤政贤德,根基已稳。恐怕文王早废储另立,册封皇三子公子成,为大周储君。 正因如此,太子殿下欲拉拢国公府世子顾衍为其臂助,特意派遣江阴侯世子贺帧前去做说客。奈何那人气性颇高,轻易不肯折服。 庆阳宫中,周太子抚须沉吟,头上玉冠衬得其人面容威严,颇有些煌煌之象。 贺帧拱手应是,此刻面上再无外间嬉笑放浪之态,沉静跪坐下首,行止间轻佻一扫而空。黝黑的眼眸中,目色沉凝,颇有睿智。 “不单如此。当下已能查实,此番行刺公子成事败,实乃安插密探,为世子顾衍识破。这才使得公子成毫发无损,安然返回燕京。”贺帧垂眸沉思,尚有一事不明。 “只是叫微臣想不明白,却是顾衍身在麓山,周准片刻不离他左右。此人又是如何得知太子殿下您布下杀局,欲全力一搏,除去公子成。仿佛他早已料到,实在蹊跷。” 四下谋士低声交头接耳,经了此事,对那位智谋更为忌惮。 “世子顾衍如此行径,莫非是向殿下表明,他心中属意,从始至终,依旧是那不成器的公子丹一人?莫不然,何以阻挠殿下除去公子成。这分明是怕了殿下您事成之后,储君之位再无人可动摇。”底下坐着的一老迈谋士神色极其忿忿,布满皱纹的面孔,涨得青紫。 “张公莫急。这却是不然。”贺帧摇头,摆一摆手,朝上首周太子看去。“微臣欲启奏第二事,却是顾衍一反常态,已然应下殿下招揽一事。” 听他此言,堂下顿时一片哗然。 太子早于几年前便有意拉拢赵国公府,对顾衍此人极为看重。可每每欲行招揽,总被他客套,巧妙推搪了去。何以在坏了殿下大事之后,反倒堂而皇之,答应了招揽? 那老迈谋士瞠目结舌,瞪着浑浊的眼睛,唇瓣一张一合,两憋八字须颤颤巍巍。“这,此事岂非荒唐?他顾衍是何秉性,在座众人皆知!普天之下,以他最是恃才傲物。怎会一夕之间改了心意,心甘情愿对人俯首帖耳?莫不是以为如此浅陋的谎言,我等也会轻易信了他?!” 大殿内嗡嗡声骤起,诸人连连颔首,交相附和,对世子顾衍应下太子招揽一事,只觉匪夷所思,委实不足信。 “贺大人既挑了如此场合承禀此事,莫非觉得那位所言非虚,有可信之处?”又一谋士出声相询,此人却是冷静许多,未曾跟着旁人,人云亦云了去。 贺帧拂袖起身,整理一番仪容,从容应对,负手而立。 “那位的意思,不久之后,他会亲送殿下您一份大礼,以示心诚。之于他投效一事,只需太子您应下一事即可。依微臣看来,公子玉枢虽狡诈若狐,然其允诺却是重若千斤,绝非儿戏,当可信得。” 周太子挺身端坐,两手搭在宝座扶手上,修长的手指微微握拳。半晌过后,一扫肃穆,畅快笑出声来,抚掌赞了三声“好”。 “爱卿且说来听听,孤倒是好奇得紧。能叫他所求,所为何事?” 索性绕过桌案,几步立在大殿中央。贺帧躬身向两侧同僚告了罪,“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殿下允微臣私下回禀。” 众人三三两两退出殿外,心头虽不痛快,奈何江阴侯世子乃殿下心腹重臣,也就无可奈何,只能作罢。摇着头,遗憾叹一口气。议事已毕,相邀同行往宫外行去。 两刻钟后,周太子凝目望着贺帧告退的身影,透过大开的殿门,望着门外长长的白玉石甬道,嘴里字斟句酌,反复琢磨那人用心。“昭和七年,小选……单就此事,便能应下孤的招揽?所图为何呢……” 同样怀着莫大疑惑的,却是跨出殿门,一步步走下石阶的江阴侯世子贺帧。 此番他执礼前去,那人不屑一顾,一口回绝,分明是不耐。之后他接到暗报,察觉行刺败露,亲赴探查,回来路上遇上大雨,于破庙暂且一避。一日启程,半路“碰巧”遇上国公府一行。彼时已怀疑事败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令他始料不及,却是在泥泞不砍的土埂道上,那人淡漠着一张脸,应下他早已不报念想的招揽。 想到那人与常人截然不同的行事,其城府之深,着实叫人难以揣测。 “小选么?”贺帧脚下疾行,衣袍招招,俊朗的脸上,一片肃然。若然他没记错,昭和七年小选,各地女学学生必得应召入宫。如此,姜家那姑娘,必是囊括在内。 说不清为何,一念至此,他竟觉那张素净温和的面庞异常真切,仿佛在脑中留了印记。这还是除幼安外,独一个见他一见难忘的女子。非是为着她出挑的容貌,却是缘于她这么个人,竟叫他生出蠢蠢欲动,止不住深入探究的心思…… 冥冥中似有所感,那人应下太子招揽,换取朱氏小选中诸多布置,不说他旁的是否另有所图。单只此事,为的,怕是那迄今为止,唯一能近得了他身的姜家七姑娘,一人而已! 赵国公府世子顾衍,何时肯为女子费心?相交经年,竟是越发看不明白…… ********* 看见有亲留言,简单解释: 1。如果没有四姑娘出面,小七要如何应付老太太? 小七已经出手了啊,记得那只金坠子么?那是催眠的引子。至于后果,后面一章说了,神志不清,再难主事。 2。世子记忆问题。 这一世,顾衍因为惊梦,偶然得到上一世记忆,所以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重生。正是因为此事,结缘小七;而恰好的是,小七诊治过程之中,世子脑中关于上一世的记忆,会逐渐忘却,直至完全消失。对上一世经历,再也不会记起来。所以说,小七是他用上一世记忆换来的,也不为过。 这个男人很坚毅,也很自负。相信自己的能力,抛却“料事如神”的机缘。记得他信佛么?因果一说,得失之间,他选了小七。 至于有亲说,女主要v587,那个几乎不可能。小七更偏向谈笑之间,清清淡淡就摆平了麻烦。她这种性情,适合玩“阴”的。显然和慕妖女嚣张跋扈,摆在明面上的狠,完全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第133章 秋意浓(1) 九月初五,恰逢立秋。常言道秋高气爽,正是暑威消退的时候。 翠屏山半山腰,石板砌成的栈道上,只见一男子身形昂藏,不疾不徐,雍容迈着步子。身后跟着个小小的身影,拎着鹅黄华美的裙裾,起初还兴奋得蹦蹦跳跳,走出不过几里路,已是落落踏踏,娇喘吁吁。 他也不伸手搀扶一把,只眼梢时刻留心她脚下。见她走得艰难,抬头遥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道,眼中隐隐带了抹算计。 “若然支撑不住,虎跃峡飞瀑也不是非看不可。山顶佛光亦不足为奇。你本不信佛,何来的可惜。” 她掏出绢帕,秀气抹一抹额头的汗水。小脸儿红扑扑,眼眸却格外明亮,微微恼怒瞪着眼前这人。世子是习武之人,根基远比她雄厚。这人自个儿从容洒然着,一派闲雅站着说风凉话。这哪里是好心劝慰,分明是惹她着恼。马车里那样好耐性与她描摹山里的好光景,只叫她听得心驰神往,这会儿好容易上了半山腰,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明知他拐着弯儿的激她,偏还不肯服输。小鼻子哼哼两下,气势汹汹,迈步越过了他。“谁说支撑不住,世子您甭小看了人。”一边儿深深吸气,一边儿絮叨着,像是给自个儿鼓劲。 “若非幼时爬花树,险些失了足,被二哥哥暴怒着惩治一番,之后被看管太严,如今身子骨也是千锤百炼的,当可更争气才对。” 他抬步护在她身后,眼中闪过丝讶然。小丫头文静的性子,幼时居然这样淘气?凉薄的唇不禁勾起,按她那说法,在自家院子里上蹿下跳,便是千锤百炼了?这姑娘给自己脸上贴金,倒是不遗余力。 他已然察觉,她在他跟前,似不肯被小瞧。不论读书或是其他,都不乐意他将她作了半大孩童看待。这样的心思,他岂会不懂? 他不是温情脉脉,好相与之人。可遇了她,往往容易软下心肠,多出几分怜爱来。 脚步跨得大一些,一步登上两级石阶,追上她步子,面不改色执起她小手。翻手将她握在手心,他目不斜视,只侧脸轮廓映着光,分外柔和。 “何以这般淘气?” 如今只他两人,便是被他在外头拉拉扯扯,她也能勉强适应得过来。春英与一干随扈被留在山下。世子登山,气派得很。整个儿翠屏山今儿算是封了山的。除了当地猎户走小道上山,寻常进山的路口,早被周大人带人给截断了。 他这样兴师动众,她奇怪自个儿心头除了偷着乐,好似颇有些“近墨者黑”,被他给带坏了,不觉仗势有何不妥。跟这人相处日久,对他骨子里倨傲,行事但凭喜好,越发习以为常。 这会儿再看世子面上一派清华,袖口底下却揉捏着她小手,拇指不规矩摩挲她手背,得寸进尺占她便宜。她偏头瞥他一眼,羞红着脸,无端就觉得:世子此刻真是道貌岸然…… 手心被他挠得发痒,她缩一缩手,嘤嘤哼哼两声,软绵绵的调子,听进他耳朵,越发觉得有趣。 “那会儿爬树也不全是淘气。太太新给的纸鸢被风刮到枝桠上,棉线缠在上头取不下来。于是爬上去亲自给摘下来。”趁他留心她说话,她忽而挣脱他大手,掩饰着比划一番,“诺,都说是花树,只这般高,摔下来至多叫一声疼,不会真就有个三长两短。”说罢小手赶忙拎起裙裾,方才被他挠得手心痒痒,那感觉丝丝绕绕,不知为何,竟叫她想起“撩拨”这词儿…… 看她有意挣脱他掌控,他眸子一眯,瞧她羞答答的模样,这才作罢。转眼望着头顶隐没在苍翠山林间,蜿蜒曲折的山路,神情中复又是惯来的老神在在,深谋诡算了。 不出一里路,七姑娘已走得异常吃力,头上步摇仿似摇摇欲坠。换了新鞋,走得久了,难免亏脚。加之她体力不支,这会儿真是软骨头似的,浑身乏力。 噗嗤喘着粗气儿,伸手勾一勾他袍角,仰着脑袋温声求他,“不成了,再走不动。您容我坐下歇口气儿可好?” 这丫头,硬撑着也不肯冲他撒娇。他眸子里隐着丝恼火,板着脸,微微颔首。“去那头,缓够了气再走。” 瞧他给她指了方山石,表面比四下里嶙峋的石头都要平整,足够两人歇息。想一想,扭捏着与他商量。“要不您也过去坐坐?”他给她挑了个好地儿,她便大方些,投桃报李。 既是她先开了口,他自然乐得与她亲近。扶了她坐下,顺势揽了她腰肢半倚在他臂弯。抬手替她拂一拂鬓发。山里幽静,身旁只得她温软馨甜的气息。忽而觉得,如此与她多坐上片刻,心下安宁,尤为满足。 静静靠着他,心里多了分踏实。绯红爬上脖子,她埋着脑袋,一声不吭。这人胸膛结实而开阔,半偎在他怀里,熏熏然,有种昏昏欲睡之感。正觉着舒服,却听这人忽而沉了语气,话里像是带了不悦。 “鞋不合脚?”这样幽静的地儿,他甫一出声,她便吓了一跳。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发觉,世子正盯着她裙摆下露出小半的绣鞋,神情大是不好。 赶忙把脚掌缩回去,总算明白这人为何突然冷脸。怕他迁怒于人,她赶忙拽着他衣袍,话里有些难为情。 “不是您想的那般。这双软履制得极好,大小很是服帖。”偷偷瞄他一眼,有些事儿她心里约莫能够猜到,却无法宣之于口。譬如,这人是如何得了她尺寸……之前就知晓他绝非君子,后来得了应证,方知他比她所想,更是行事不忌的。 “却是我生来不大会走路,新鞋上脚,总要磨合些时候。后来太太给想了法子,叫人隔了布头,用木槌轻轻捣鼓几下,揉得软和些,方能好些。” 听她如此说来,他神色不见转好,更加阴沉,“那日怎地不说?方才一路为何不吭声?”若非他偶然察觉她转动脚脖子,似有不妥,这丫头便打算一路这么将就下去? 她委屈得很,水汪汪的眸子,幽幽望进他眼睛。“您给的生辰礼,瞧着这般好,也不知经不经得起捣腾。弄坏了如何是好?再说了,路上要叫您知晓,好好的景致,您定是不让我再看,要赶了人回去。如何甘心?” 听她这口气,她还占理了! 被她气得没了脾气,许多话堵在胸口,最后化作带了丝胁迫意味的冷眼。俯下身,平摊开手掌,搁她跟前。看她一脸迷糊,他不耐道,“还不抬脚?” 抬脚?她瞅瞅他厚实的手掌,脑子里转一转,想明白他意图,脑袋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迭。两脚向石墩底下藏得更隐蔽些,小脸通红,不肯就范。 他耐性消磨殆尽,冷着脸,逮了她一把将人整个儿抱起来侧放在他腿上。不顾她一声声急切的叫唤,探手稳稳捉了她脚踝。 眼看这人要褪了她鞋袜,七姑娘大惊失色,离了水的鱼似的,可劲儿扑腾。情急之下,一声儿软糯糯的“不许您无礼”,脱口而出。 他神情有一瞬停滞,当他跟前嚷嚷“不许”的,也就她胆大包天了。默然瞥她一眼,回头一鼓作气,利利索索褪了她鞋袜。 不许无礼?更无礼之事他都做了,还怕她外请中干,徒劳吆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第134章 秋意浓(2) 她莹白的玉足,因着羞涩,微微蜷着脚趾。搁他手心,不及他一掌大小。指甲圆润,纤巧可爱。 这时节本不该畏寒,可他掌心的沁凉,还是叫她不觉哆嗦两下。 “嗯。”咬牙低呼一声,却是他指尖碰着她磨破的脚趾,伤口有些发红,并不十分严重。只是她生来皮肉娇气,不大经得住折腾。偶尔小小的碰撞,连痛楚都察觉不出来,第二日却会留下青紫的印记。 “长本事了。”他俯身侧看她,微微仰着头颅。分明是她坐得端正,比他视线高出一头,却偏偏被他一身气势压得生生矮了一截,懦懦的,怯怯心虚。瞧他阴沉着脸,好似在怪她,一心只顾游山玩水,不分轻重,玩性太大。 于是揪着他锦袍,可怜兮兮,成了缩头乌龟。乖乖伏在他肩头,等到他查看脚后跟同样磨破的地方,她便又嘶嘶抽着冷气,越发叫他有火发不出。 怕一不留神摔下去,她牢牢搂着他脖子,精明的眼珠转一转,心头藏着几分说不出的得意。她好像看明白了,硬碰硬她横不过他,可是换了娇娇软软的腔调,但凡不是大错,世子仿佛拿她没撤?! 果然,这人脸色虽不好看,到底没冲她大动肝火。于是她大着胆子,小脚在他手上动一动,催他给她套上鞋袜。“您也瞧见了,皮肉伤,不碍的。” 她肉肉的脚掌在他手心调皮跳动,方才是因着着紧她,半点没有歪斜心思。这会儿瞧她生龙活虎,尚有劲头与他抵赖,掌心这方娇软,渐渐变得不同寻常。 小丫头肤若凝脂,世家贵女从小香汤里养大,浑身透着沁人的幽香。暗香浮动,引得他鼻息一沉,盯着她**的脚踝,连着露在外头一小截小腿儿,他手指蠢蠢欲动,险些被心头燥热迷了神智。而她此刻恰好一副乖顺模样,呼出的热气暖融融喷在他耳后,只叫他万般难耐。 “即刻回去。”他忽而起身,口吻强硬,替她套绫袜时候却是分外当心。 她未曾察觉出他异样,只听见那关键的“回去”二字,脖子一梗,立马不干了。“岂能这时候回去?此地已能听见淙淙水声,该是那飞瀑离得不远,如何也要看一眼才甘心。” 翠屏山以水闻名。山涧小溪,飞瀑幽潭,享着“山水双秀”的美名。她好容易出门一趟,到了翠屏山,闻名遐迩的景致一处也没见着,这不是比没来更令人仰天长叹,无比抱憾么? 于是蚕虫似的扭动起来,力气敌不过他,便回身伸手,死死扣住山石边角,哼哼叫唤着。小模样倔得很,有胆子与他闹,偏偏回望的眼神柔得滴水,满满盛着委屈。 “说好了生辰出来游玩,怎能出尔反尔了?” 他胸膛微微起伏,头一回遇上这丫头丁点儿不见外,放开了与他闹腾,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儿。 横眉冷眼,无声半眯着眼打量她。她抿唇撅嘴儿,手指掰着石块儿,寸步不让。 “听话。” 她默默听着,偷偷观望他神色,知晓他不过吓唬她,于是全当了耳旁风。指头该搁哪儿搁哪儿,纹丝不动。 “还不撒手?!” 他语调阴仄仄,她索性麻花似的扭过去,人虽坐他腿上,上半身探出去,跃跃欲试,险些要趴石墩上去。 她这么着在他身上翻来覆去,不好好说话,拿鼻子冲他哼哼,全然一副小无赖样儿,委实叫他措手不及。 半山道上,男子白底皂靴踏过枯枝,“吱呀”一声脆响,只见半幅华服袍角一闪而过,却是他沉稳迈着步子,继续登山前行。 到底心里偏疼她,他自顾寻了“她生辰”这借口,往常严厉管教尽皆抛诸脑后,眼里除了三分无奈,其余全是于她的纵容。 她趴在他身上,手臂环着他脖子,两手交叠着,指头勾着一双镶东珠的软履。两腿儿在半空摇摇晃晃,只着了月白的绫袜。 “这会儿不羞了?方才闹得不成体统,脸皮还要不要?”虽早有谋算,不想最后竟是这般背她在身上。反手托着她娇软的身子,他好看的眉眼越发英朗起来。 下巴搁他颈窝里,她闷声笑起来。本以为这人不会由着她任性,哪里知晓,他也有软和时候。她的姑且一试,当真令人惊喜。 人都在他背上了,狭长的山道上一眼瞅不到个人影,于是她少了顾忌,“脚疼呢。”翘着小腿儿往他眼皮子底下凑,那意思,害臊跟脸皮,及不上脚疼要紧。 他眼角溢出清浅的笑意,稳稳托着她,不觉一丝负累。树顶斑驳的光影照在他皎皎面庞上,她从身后探着脑袋,偷偷打量他侧脸,只觉世子这时候,真是秀色可餐的…… 眼角扑捉到她呆呆盯着他入了神,他眼眸深处异常柔和。不动声色,偏头极快碰碰她近在咫尺的唇瓣,一触即收。再回头,一点儿没有轻薄小姑娘的羞惭,反倒是君子坦荡荡,和煦叮嘱她。“到了水潭,拧了帕子擦一擦发红的伤口。之后也用不上软履。顺带净了手,掰着那山石,也不怕棱角锋锐,划破掌心。” 又偷亲她。七姑娘埋着脑袋,想着这已是第二回。心如鹿撞,扭捏着“嗯嗯”两声儿,算是应下。 靠在他肩头,脑袋偏向左面。眼前葱翠美景,不负风景如画的美名。可她看过即罢,一幕幕光景向后退去,没一个真就入了她心。唯独唇瓣上残留的气息,冰冰凉凉,带着他身上惯有的冷梅香气,分明该是浸凉的味道,可钻进她心里,心头缠绕几回,却是暖暖的,格外熨帖。 偷偷抿一抿嘴唇,不禁有些留恋。便听他低沉唤她,在这幽静的山林里,格外醇厚好听。 “阿瑗。快些长大。” 渐渐的,她眼里蒙了水蒙蒙的雾气,喉头有些梗塞。原来他于她的用心,便如同他这人,藏得这样深。他对她的期许,她以为没有给过的允诺,他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简简单单几个字,要说的话,她全听明白了。 于她生辰这日,他并未以言辞恭贺她生辰,却是背对着她,沉声唤她快些长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第135章 自思量 九月初五,燕京八王府上,幼安郡主请江阴侯世子烟波亭一会。 贺帧到的时候,凉亭里已摆下茶点,锦屏之后,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影,恍惚可见。耳畔是她轻拢慢捻,弦弦切切之音。北地无人不知,京都第一美人,同样也是丝竹大家,一手琴艺已臻化境。 他脚下一顿,侧耳倾听片刻,蹙了蹙眉,袖袍一拂,拾阶而上。随意拣了个石凳,不耐连翘服侍,迳自斟酒,仰头痛饮。 闻听酒樽清脆磕碰声,流水行云的古曲不觉便滞了一拍。锦屏上的剪影轻摇一摇头,悠长一叹,缓缓停了调子。 “润之哥哥还是这般牛嚼牡丹,白白糟蹋我好心抚琴,与你助兴。”话音方落,一身鹅黄轻纱的女子,已从屏风后,款款绕了出来。 贺帧歪斜支肘,举杯遥敬她。眸子里带了春风和煦的笑意。她映在他眼底,依旧华美无双,面容高华精致,三分淑雅,七分艳丽。比身后粼粼波光,更为耀眼。 她惯来唤他“润之哥哥”,乍一听十分亲近。可比对娇俏叫那人一声“世子哥哥”,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有心事?”无事她不会唤婢子寻他,更何况,上回山庙见过一面,被有心人宣扬出去,闹得京里沸沸扬扬。自那以后,她有心回避,他也就顺势遂了她愿。 幼安挥手叫连翘退下,挑了与他隔座的石凳。左右思量,还是觉得坦白些更好。他们是再熟识不过之人,弯弯绕绕,反而坏了情分。 “润之哥哥,你此番南下,见着世子,他人可安好?”她亦是聪慧的女子,哪里不知对面这人对自己的情谊。可惜她的心,早在她自个儿都未察觉之际,便丢在那人身上。无法再回应旁人一星半点。想来以他傲骨,也不屑她虚情假意,补偿一二。如今当他跟前开口问世子情形,虽是伤人,奈何她心里惶惶不安,再等不得。除他之外,她再想不出丁点儿法子。 他垂眸勾起个轻佻的笑,早料到如此,也就无所谓心寒。“他是何人,你还能不清楚?何时听说他有过不好?”瞧着她眼中深切的渴望,他避开她注视,掉头往亭外看去。 幼安眼中欢喜忧虑,从来不是为他。每每瞧清她对那人的在意,心头到底还是抑郁。只是懂得她相思太苦,他切身体会过的煎熬,不舍她也经了同样的磨难。 “他在麓山声望极高。每逢讲学之日,学堂内必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一众学子对他推崇备至,名望比肩学监大人,犹有过之。” 每听他说一句那人的了不得,幼安眼中光华便更盛一分。仿佛理当如此,她亦与有荣焉。 得知他安好,她跟着松快下来。只是心里藏着一问。终究是女子,又是这样精贵的身份,面皮薄,开口的时候,格外艰难。 “润之哥哥可听说,周大人早前回京,代世子进宫请安时候,寻昭仪娘娘讨要过一双东珠。世子要这姑娘家的玩意儿,却是作何?” 幼安神情带着些闪烁,娇艳的脸庞强自镇静着,手心已是出了层细汗。她盼着能得个确切的信儿,便是坏消息,她虽必然心伤,也好过整日里胡思乱想,险些没将自个儿折腾得患了癔症。 说是坏消息,其实也不过更糟糕罢了。那人对任何女子都严守礼教,格外客套。据说国公府里近身伺候的婢子,但凡有生出非分之想,便是交由管事打杀作罢。他心狠至此,燕京多少贵女盼着有朝一日能进了国公府门墙。然则这许多年来,他漠然视之,像是一颗心,根本就捂不热的。 她能凭借幼时一段交情,跟在他身后这么些年,没惹来他厌烦,已是尤为难得。哪里还敢肖像他时常记挂她的好。出门在外,他若能片刻记起还有她这么个人,一直守在京里苦苦盼着他归来,于她已是莫大欢喜。 听出她话里忐忑焦虑,贺帧眼前忽然闪过一张净白稚嫩的脸庞。东珠一事,他事前并不知晓。可听幼安提及,当先蹦出的念头,竟是想起姜家那位姑娘。 幼安木着张脸,立时察觉他眼里惊疑,心痛难当。果然她猜得没错,那珠子,怕是明珠有主的……究竟何人,能叫他比顽石还冷硬的心肠,如此轻易便生出了动摇?自与他初识,时至今日,足足八年光景。八年之中,她守着与他相关的回忆,一分一厘都万分珍重。如此情意,竟不敌他离京一载不到,便生出了变故! 贺帧心里正掂量,那人待姜家七姑娘诸多不同,其中究竟几分真心。抑或是他故布迷局,利用姜家另有图谋。眼角不意瞥见幼安脸上惨然一片,贺帧心下一叹,执起酒壶,意态洒然,满饮一杯。 “你将他当了何人?他若有意外头风流,何须等到离京之后?” 事情多有蹊跷,尤其那人提及小选一事。姜家姑娘进京备选,与他投效周太子,到底有何牵连?既是尚未捋清头绪,幼安这担忧,便是杞人忧天,暂且多虑了。 “可是那东珠……”虽则他所说句句在理,她心里到底不踏实,揪着东珠,咬定不放。 贺帧轻笑起来,将桌上摆放的一碟儿四格果脯,推至她跟前。“平日不是伶俐得很?怎就忘了一人。可记得上回公子丹央他向昭仪娘娘讨手钏那事儿?那回不也是拿了姑娘家玩意儿,转手便给了公子丹哄宠姬耍玩。前事摆在那儿,再有东珠,又有何稀罕?” 幼安原本凄楚的面色,这才稍有好转。只是眉宇间浓浓郁色,仍旧盘旋着,阴云不散。“之前也想过的,可不知为何,总觉这次不同寻常。连日里夜里做梦,也都是梦见不吉利的枯井、白幡、断崖边的老树。”越是描摹,心里越是害怕。两手揉着巾帕,背后出了身冷汗。 亲眼见她不过为着一对东珠,惊惶至此。他神情凝重,心头不免对姜家姑娘生出几分迁怒来。 “若你当真放心不下,容我改日寻公子丹打探一番,到时自当水落石出。” 得了他这话,她仿佛吃了定心丸,心里的大石沉沉落了地。连忙感激冲他道谢。 连翘送世子至月洞门外,回来时候,便见自家郡主盯着莲池怔怔出神。默然侍立在她身后,等了约莫两刻钟,偷偷抬眼瞅一瞅,这才发觉郡主仿佛老僧入定,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庞上,全无松快的迹象。连翘一惊,顿时恍然,主子这是心事太沉,即便见了世子爷一面,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弯来。 “郡主,您这会儿何不容自个儿缓一口气,改明儿世子爷给了您递了准话,再行思量不迟。” 幼安望着对岸的河堤,缓缓偏转过僵直的脖子。“不成,决不能就这么束手,干巴巴等着。那位明年便要行冠礼,大婚亦不远矣。若不早作筹谋,错过了,便是一辈子的憾事。此事自然要紧,更要紧,却是要求了父王到顾家提亲的……” 想到八王爷如今模凌两可,对几位公子明里暗里的争斗,作壁上观。不肯这般早,便与顾氏结下姻亲。幼安心底越发烦乱。再不甘愿,终是无可奈何,又添一桩心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第136章 白驹过隙 冬寒料峭,霜风刺骨。如今已是昭和六年冬。 山里冬日格外阴寒。玉漱斋中,各屋木格子窗棂都糊了厚厚的窗户纸。自入冬以来,除了支起一条细缝给屋里换换气,再难见到哪屋会洞开了槛窗,任那刀子似的冷风,没遮没拦往屋里灌的。 门廊下,春英吃力提着装木炭的圆桶,门外唤一声,便见绿芙掀起帘子让了她进去。两人各自搭一把手,抬了沉甸甸的木桶,搬到外间角落里放下。春英扶着后腰,站起身,噗嗤喘着粗气。 “这半桶炭火,该是够用了。不过再一日,两位爷便会接了小姐家去。回头又能见到八爷。府上总算和和美美,又能过个热热闹闹的年节。” 八爷姜冀,是太太去岁初夏,替姜大人诞下的幼子。姜家二房再添嫡子,姜大人中年得子,人逢喜事,走路都带风。太太更是欢喜得抹了泪。便是素来不苟言笑的姜二爷,昭和五年年节归家时,也是抱着幼弟,好一番稀罕。只七姑娘挨着太太静静坐着,不争不抢,一脸满足的笑。就是这副恬静的模样,最招八爷喜欢。一到了七姑娘怀里,六月大的孩童,咧着嘴,吐泡泡呵呵笑起来。 听春英这么一说,绿芙也想起虎头虎脑,带着瓜皮帽,十分讨人喜欢的八爷来。“小姐给八爷起了个‘团团’的小字,今次回去,要还这么叫,二爷准得黑脸。” 两个婢子在摆了炭盆,暖融融的外间低声说笑着,春英盯着内室门口悬着的靛青色碎花门帘,不禁有些感慨。 此番家去,翻年开了春,两位姑娘便得准备入京。女学这两年,除了姑姑管教严厉些,日子过得实在松快。不过姑娘与她们不同,不知为何,春英总觉得自家姑娘课业似比旁人更重些。夜里每每翻书至亥时三刻,比照幼时有二爷监管才肯读书,已是分外上进。 绿芙眼看春英盯着那厚重的棉布帘子出了神,胳膊肘碰碰她臂膀,忽而想起一事。“明日收拾行囊,咱们带来的还好,原样装了箱笼便是。可那位爷从京里给姑娘送来的这许多物件,倒是要如何拾掇?总不能也草草装了箱,路上若有个磕磕碰碰,过后可怎么交代?” 春英偏头想想,这事儿还真是险些疏忽了。“要不待会儿去寻二爷讨几个小匣子来,分门别类包裹好,垫些布头在里边儿,软和些,也好防颠簸。” “用不着如此费事。世子给的物件,一样也不带走,就这么原样搁那儿。下山后,自有人进屋收拾。” 内室帘子一掀,七姑娘款步而出。松松挽了发髻,乌鸦鸦的黑发拢了搭在右肩,一身水红小袄,衬得人眉目如画,娟秀婉约。不过两年光景,身量已抽了条。胸前饱胀起来,纤侬有度,女儿家含苞待放的娇态,已微微露了头。因着成日里与几乎是书虫的殷姑娘走得近,素日读书又勤快,通身缭绕着一股馥郁的书香味儿。只静静站着,已如上好的暖玉,温温润润,不刺目,却一眼能瞧见内蕴的光华。 “小姐。”外间两人立时起身。女学这些年,规矩是越发像模像样。 七姑娘点一点头,唤春英替自个儿披上遮风的大氅。这件氅衣打眼瞧不出稀罕,只翻了面儿,才知道里边儿的名堂。不起眼的缎面底下,缝了一层紫貂的皮毛。 自她满十一生辰那日,舔着脸央他暂且替她收纳纱裙软履,那样招眼的物件,女学里人多眼杂,十分不便。自那以后,世子千里迢迢送来的物件,全是改头换面,内有乾坤的。 譬如内室门口悬着那幅曳地的碎花帷帐。瞧着再寻常不过,夹层里头却是一整块儿裘皮,两侧还铺了棉花,于是格外厚重。别说穿堂里的风吹不起来,便是进进出出,挑帘子也需使上三分力气。 还有那人每月必至的书函,除了周大人半年里来一回,会亲自送了信。别的时候,都是藏在给学监大人的文书里。其中有一份封火漆的私函,指名道姓,是国公府上公孙大人特意挑选了京中名士数篇策论,专供姜二爷翻阅,以应证学问。于是世子手书,几经周转,终于到了七姑娘手上。 这会儿她出门,便是去阆苑带回暂且搁那儿的信函。女学课业完结,麓山怕是再不会回来。此去需得带上世子的私信,回府过后也得寻个妥当的地儿,严严实实收起来。他信里那些个不加掩饰,坦坦荡荡的挂念,看时叫她心里甜滋滋,看过了,又格外提心吊胆。生怕私信泄了密,惹出滔天的风波来。 不叫春英绿芙送出门,七姑娘缓缓走在去阆苑的路上。心情有些复杂,恐怕这也是最后一遭了吧。 那人于昭和四年年末回京,至今已有两年光景。离别时候,他在阆苑里静静拥着她,一坐便到了傍晚掌灯时分。及至夜半她辗转反侧,好容易入了睡。天还没亮,暮色迟迟,雾气朦朦胧胧。那人叩开她屋后的窗户,隔着雕花的槛窗,静静望进她惺忪的睡眼。 她吓得不轻,立时一个激灵,从没想过他会孤身闯入女学学舍。好在那人不过停留半刻,只是临走前惦念,过来瞧她一眼。顺带托起她下巴,于眉心轻轻落了个吻…… 她脚下顺着游廊,一步步往教舍后院去。她与他的牵绊,便是她脚下走过不知多少遍的青石板路。自他离去,又多了书信往来。明日过后,麓山的一切,便成了过往。只会静静躺在记忆一角,许会慢慢褪色,模糊了轮廓。幸而有他与她分享,这一段经历,便显得弥足珍贵了。 替她领路的依旧是付女官,两人如今已十分熟络。临别在即,七姑娘从袖兜里摸出一方楠木的匣子,递到付女官眼前,很是诚恳道,“后日一早便得下山。这几年承蒙女官大人多有照拂。今日一别,年后又需敢往燕京。路途遥遥,不知还能否与大人相见。小小一份谢礼,万望大人莫要推拒。” 当初太太给的名贵头面,本是叫她多结识些世家贵女,替自个儿攒下些人脉。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只是相赠之人,与太太之前交代,相去甚远。 付女官起初惊异,回过神来,大大方方收了礼。待得目送七姑娘进了角门,付女官立在原地,望着她袅袅的身影,摇一摇头,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怎会不见呢?世子诏令早已到了,只是如今不方便说破罢了。日后在京里,她与七姑娘,定当重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第137章 燕京廷尉 一大早,七姑娘与寥寥两位交好的姑娘道了别。坐上马车,透过掀起的车帘,回望山脚下的小镇。只见土坯的城墙,渐渐隐没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恍惚记起,来时那一日,漫天都是红彤彤的云霞。那人立在她身旁,身形俊伟。领口处宝相花的绣纹,衬得他风姿毓秀,潇潇然,贵气无匹。 而今他远在燕京,时局这样阴云波诡,陷进去,便是难以抽身。智谋深远如他,也有被束缚了手脚,照顾不周全的时候。 好在两月前周大人南下,提早从泰隆郡带来二十余郡守府的家丁护院。如此,此番回程,加上来时留在镇上的仆从,浩浩荡荡也有近半百护卫,安危倒是没那么令人担忧。 原本相邀张家二爷一同回去,可那人很是客套婉拒了。许久不见,今早那人站在送行队伍中,一身鸦青色直裰,眼眸依旧温润,看着她,和气露了个笑。然而两人都有察觉,比起当初,已是疏远许多。笑里夹杂了太多意味,极其不自然。 彼时离家,他对前程、对她,都存了莫大期许;而她无法料想,她原本觉着不错的姻缘,因着张家的败落,也因着多出来那人,拐了个弯儿,旁落别家。 说来世子对张家二爷,来时一路,漠然待之。之前她想不明白,后来才恍悟,原是那位心怀不轨,迁怒于人…… 马车行在颠簸的小道上,姜昱的马车跟在她身后。前方是大爷姜楠,之后才是五姑娘姜柔。许是回家吊丧那一回,后来听姜楠说了什么,五姑娘自此对大房怀了怨愤。去岁请太太做主,讨回了嫁妆。经了许多事,性子磨砺得越发圆融。之前的争强好胜,外人跟前,再不复见。 姜家大爷满十五那年,特意回去行了冠礼,姜二爷一路随行,算是观礼。只两位姑娘无法成行。祖宗规矩,男子行冠礼,长者族亲列席。姑娘们便是在家,也得守礼避让,只许礼成后摆一桌席面,热热闹闹吃一盅酒,沾沾喜气,这事儿便算是过了。 两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儿。三姑娘嫁了泰隆郡里主簿家的三子,因着那主簿的上峰恰是郡守大人,自然待她格外亲厚。只唯独一事,因着三姑娘身子骨弱,大夫言说五年内都不宜受孕。于是三姑娘做主,准了姑爷房里的通房婢子,抢在前头生下了府上的庶长子。 听闻这事儿,五姑娘冷嗤一声,低低骂了声“没出息”。七姑娘不过叹一口气,她倒是能够体谅姜芝的难处。本就是姨娘生的庶女,身子又不好,哪儿来的底气在夫家端架子摆脸色?不过是图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罢了。 好在姜芝并不糊涂,没允了将那庶子抱房里养着。真要将庶长子抬举成了嫡长子,日后自个儿有了子嗣,家里定是难以和睦,纷扰不断的。 七姑娘倚着门板,趁着山道不好走,翻书也不成,索性眯眼打瞌睡。春英赶忙给她递了个软枕靠着,回头一看,绿芙那丫头缩角落里,抱着姑娘的氅衣,脑袋啄米似的,竟比姑娘睡得更早。 瞧着车里主仆两人,心宽得很,安安稳稳补瞌睡。春英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头,一得了闲,满腹心事冒出来,不由替自家姑娘暗中忧心。 这几年,二爷与姑娘说话,她奉命守在门外,依稀也听了些京里的消息。 世子冠礼后,隔日便被文王指了差事。听说是廷尉左监,这官职春英是听不明白。可看二爷跟姑娘凝重的面色,便知约莫是不大如人意的。 后来替姑娘翻晒书卷,偶尔瞧见一本专讲大周官职的小册子。春英本没留意,随意摊开来,恰好瞧见姑娘用朱砂圈了“廷尉左监”四字儿,鲜红鲜红,夺人眼目。捧眼前凑近了仔细一看,这才明白,原来这廷尉左监,隶属廷尉底下,专拿人性命,逮捕要犯! 廷尉是干什么吃的?要之前问她,春英还真答不上来。可在姑姑教养下,多多少少对宫里事还是懂了些个。这廷尉掌管的是大周刑狱,这不就等同判官的头头?这么一想,世子那官职,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捕快。 春英越想越心惊。世子分明是读书人,满腹经纶,怎就干起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来?虽然那位爷严正起来,比阎王还怕人,可日后姑娘真要跟了世子,还不日日里担惊受怕,睡觉都不安稳? 春英正替姑娘着急,马车一个颠簸,绿芙唉哟一声,额头磕在身旁木板上。七姑娘本还没怎的,不过身子晃了晃,听绿芙惊乍乍一声吼,立时睁了眼,再多瞌睡也被这丫头吓得没了影儿。 “姑娘,姑娘可还好?”外头马夫听车里女子惊呼,怕出了事儿,勒着缰绳走得慢些,回身敲一敲门板,竖起耳朵听里头动静。 “不碍事儿,洒了两滴茶水。”春英一头应付,一头朝绿芙瞪眼。这才走出多少里路,姑姑教的任何情形下,都不许惊呼呐喊,全给她抛脑后去了。 经了这么一出,七姑娘再没了睡意。扭一扭脖子,从矮几底下摸出个玩意儿来。却是那人给的“六子联方”。 见姑娘又拿出这么个神奇的木疙瘩,绿芙瞪着眼珠子,连春英也被吸引了心神。 “小姐,您破了‘八达扣’没有?能像世子一般,穿花弄蝶,把玩得跟朵花似的么?” 七姑娘额角跳一跳,绿芙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过将将参透了“七星结”,玩儿起来磕磕碰碰,还得拆了重来。远比不上那人,除了“八达扣”,连“九合锁”也是信手拈来。 也不知那人脑子怎么长的,面相好也就罢了,城府深那是心眼儿多,偏偏脑子还强压她一头,样样都稳占了上风,难怪她处处受他欺负…… 无独有偶,燕京廷尉衙门里,左监顾大人书房八宝阁上,同样摆着这么个物件。世子近身侍从都知晓,这么个奇形怪状的新鲜玩意儿,甭说是传开来大伙儿都瞧一瞧,便是公孙先生起了兴致,主子也不过交代另制一枚。八宝阁上那一块儿,自始至终,从来不许人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第138章 不期而至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泰隆郡城,路上没敢耽搁,便是如此马不停蹄,到的时候也就离年节七八日上头了。车轱辘嘟嘟停在郡守府门前,傍晚时候,正门口已掌了喜庆的灯笼。太太跟前陶妈妈侯在石阶下,招呼着一众仆从,欢欢喜喜迎了上前。 七姑娘下了马车,抬头望见朱红大门外,高高悬着的烫金牌匾。因着要过年,各处都早早收拾扫撒过,这门匾的漆木擦得乌黑油亮,两旁映着火红的灯笼,显出一派崭新的气象来。府门外,管事儿的招呼底下人从车里抬出箱笼,整条长街,就属郡守府这处最是热闹。这般瞧着,耳畔全是欣喜的问安声,若换了往常,她定是不喜这等吵杂。可这时候听起来,丁点儿不觉扰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俱是笑意盈盈。这般看着,才能真真切切体会出,回家的温馨来。 离家这许多时日,真到了家门口,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外头经历的那些个好的坏的,不顺心的,回了家,一切尽可抛在脑后。这个三进的院落,四方青瓦红墙,围住的,除了二房一屋子人,便是满满心安,和乐融融。 清晨,内室里蒙蒙亮,床尾滑落一角绣富贵牡丹的被子。胭脂红的纱帐里,鼓鼓囊囊的人影翻一个身,许是觉着脚下透了风,露出小半的莹白玉足轻轻一勾,那快要垂到踏板上的被角,滋溜一下又缩了回去。 七姑娘蜷在被窝里,屁股蠕动几下,静静没了声响。 院子里春英早洗漱了开始干活儿。有崔妈妈领着小丫头,春英不过四处查看一番,回了郡守府,她便是姑娘身前最体面的大丫头,许多活计压根儿用不着她亲自动手。绿芙揉着眼睛,耳房里推门出来。见崔妈妈跟春英都在,立时放下手,摆出一副精神头极好的模样。打过招呼,挥手唤上两个婢子,跟她一道往后头去给姑娘烧水。 “怎就没个长进。”崔妈妈嘴上虽这么说,眼角却带着几分欣慰。以前绿芙那丫头跳脱,在她看来,就没两只脚同时落地的时候。如今领着小丫头走在前头,腰杆儿挺得麻杆似的,只瞧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倒真有几分大丫鬟该有的气度。 春英暗自好笑,不妨这般早,院门口却传来一声儿奶声奶气的叫喊。回头一看,哟,八爷正趴乳娘怀里,黑黝黝的眼睛四处打量,瞧见崔妈妈,着急叫起来。“寻阿姊!” 崔妈妈哎哟一声,赶忙过去给小主子请了安。春英跟在后头,但见八爷被太太养得白白胖胖,脸庞张开了些,五官与姑娘有三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睛,黑亮黑亮,透着股机灵劲儿。头上戴了石榴红的棉帽子,小身子裹得球似的。在乳娘怀里很不安分,两腿儿扑腾着,向迎上去的崔妈妈怀里拱。 崔妈妈喜不自胜抱了他过来,一头逗弄着,一头听乳娘说话。 “咱家这位爷,年岁不大,记性好得很。昨儿晚上见了七姑娘,又得了姑娘给的诸多玩意儿,兴奋得不得了。好容易哄得入了睡,哪知今儿早上起来,才睁眼呢,一叠声吵着要‘阿姊’。糊糊也不肯吃了,太太唬脸,他便往奴婢咯吱窝里躲。闹得没法子了,还是大人笑着让抱了来寻姑娘。” 既是大人允了,八爷又是府上小祖宗,崔妈妈想一想,抱着人,到门外瞧瞧姑娘是否睡醒了。 才到门廊下,好像知道这下是找着了门,小小的奶娃娃隔着紧闭的门户,比那会说话的八哥还叫得欢。一声儿高过一声儿,扭着身子越叫越起劲儿。 被窝里的人钻出个脑袋,竖起耳朵听一听,迷迷糊糊,好容易听明白,这是姜冀那小家伙扰她好梦来了。爬起身,叫人领了他进屋,又叫春英赶忙服侍梳洗。 小家伙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姜大人儒雅,太太庄重,姜家二爷少年老成,而她自个儿悠悠的,不紧不慢。一家子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情,唯独姜冀,人小鬼大,早慧是摆在明面儿上的,还尤其喜欢显摆。 于是一整个早上,桃花坞里热闹得不行。跟着八爷过来的乳娘跟小丫头,眼看着七姑娘管教八爷,个个儿开了眼界,彻彻底底服了气。 “阿姊,园子里喂鱼。”小手不耐烦拨弄开乳娘喂糊糊的勺子,唇上沾了一圈儿米汤干了的白面儿,姜冀埋头自顾扯脖子下的围兜,知晓乳娘管不住他,心里只惦记着外头耍玩。 七姑娘抬眼,咬一口夹肉末的春饼,细嚼慢咽,吞下去,帕子抹一抹嘴角。“原来团团只能吃这样少。想来缸子里的鱼跟团团一般,昨晚喂食子儿是喂得多了。”回头冲崔妈妈交代,“接下来几日都莫去喂鱼,撑坏了,翻了鱼肚皮,那可糟蹋了。” 小家伙鼓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听那鱼竟吃饱了,不能再去喂食,这可怎么成?!揪着围兜,虎头虎脑盯着她瞧。琢磨许久,摸一摸小肚子,方才还叫唤饱足,这会儿立马改了口。“阿姊,团团还能再吃两勺。”不用乳娘哄,啊一声大大张开了嘴。被七姑娘唬得入了套,以为自个儿乖乖多吃几口,那鱼也就跟着腾出了肚皮。 “哦”,七姑娘恍然点一点头,很是赞同,直夸他聪明。自个儿再往嘴里夹一筷子新蒸好的糯米糕,用得津津有味。家中吃食,总是格外合胃口。 春英一旁看着,瞧八爷得了七姑娘夸奖,眸子灿灿闪着光,可劲儿伸着脖子,自个儿往勺子跟前凑,哪儿还有先前一丝一毫不耐烦。春英瞧得入神,再回头看姑娘,不禁暗自感概:七姑娘拾掇起八爷来,跟白开水画画似的——当真轻描淡写。 及至午后,好言哄了小家伙回屋歇息,七姑娘伸一伸胳膊,总算体谅到太太养姜冀的不易来。难怪太太会说,新得的这个,比她跟姜昱都要闹心。 借口午歇,赶了春英绿芙,不让屋里守着。七姑娘坐在绣凳上,从妆奁匣子里,取出厚厚一摞书信来。翻开看一看,指尖描摹过他遒劲洒然的字迹,仿佛还能见到那人临窗而书,锦衣玉冠,侧脸蕴在金灿灿的光芒中,无比清贵雅致。 此刻他远在燕京,担着廷尉左监的要职。上峰恰是丞相心腹,隶属朱氏一党。文王此举,不过是想借着他的手,搅浑了水,动摇朱氏在廷尉衙门树大根深的底蕴。那位君王眼中,世家内斗,皇权方有可趁之机。 可想而知,文王必会不遗余力与他施压,在刑案上做文章。而朱氏绝不肯将到嘴的肥肉拱手于人。他夹在当中,左右受制,处境艰险,远非她能够想象。 也不知那人如今情形如何,病症可有反复。她手上握着书函,沉默着,睹物思人。正想得入神,脑子陷进燕京错综复杂的纷争之中,却听院子里崔妈妈带着几分讶异,唤了声“二爷”。 赶忙慌慌张张放了书信回去。理一理衣裳,便听姜昱在门外唤她。 吱呀一声拉开房门,抬头便见这人俯首直直盯着她看。欲言又止,神色似不大好。背着光,姜昱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重重忧色,仿若阴云密布,乌鸦鸦,不见一丝光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第139章 默默希声 自他将事情说与她知晓,这丫头便闷着个脑袋,额前碎发挡了她眸中神色,叫他看不真切。 还真给他料中了。她不哭不闹,异常安静。“阿瑗?”摸摸她脑袋,姜昱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心疼。“早该想到的不是?世子那等家世,及冠之后,大婚,是拖不得的。如今朝局动荡,党阀之争日益严酷。顾氏早有与京中豪门结亲的打算。乱世将起,便是国公府,也无稳操胜券的把握。先前看那位对你是真心实意。而你对世子,也非全然不动心。我便一旁看着,未曾出声。只是阿瑗,日后世子大婚,你当如何?” 原来顾氏已与八王府议亲,婚事大半落定,只差交换庚帖。 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匆忙。初听这消息,像是被人打了闷棍,胸口堵了气,憋得她由里至外,整个人都无比难受。 她尚且与他鸿雁传书,可他家里,已为他相看正妃人选。明知此事非他本意,她还清清楚楚记得他沉声唤她,“阿瑗,快些长大。”那样笃定,叫她心安。可惜,终究相距遥遥,那人心思,即便她从他每一封来信里看得清明,到底还是在听说顾氏为他议亲时候,有刹那怨怪了他。 这便是人心。她亦逃不开人性的自私。在全然信任他,与保护自个儿之间,无法抛开一切,心无旁骛的去依赖他。 姜昱问她如何打算,她摇一摇头。之前是刻意避讳了,懒得多想。如今,事到临头,却又茫茫然,脑子里空空荡荡,一时半会儿拿不出个主意来。 偏着脑袋,轻靠在姜昱肩头。他揽着她,轻拍她背心。如同幼时每一次,她在荣善堂里受了委屈,他都这般无声安抚。 额头抵在他肩头,她心头涩涩,眼眶有几分湿润。不知不觉,原来她是这样喜欢那人的。都怪他待她太好,稍稍受挫,便变得心思细腻,不堪一击了。 “阿瑗。”姜昱喉头滚一滚,望着她屋里他送的湘妃竹屏风,想起自幼她笑嘻嘻,或是扬起下巴,叉腰与他怄气的情形。她本该神采飞扬,而他以为,那人能给她比他更多的安乐。若然最后不能如愿,他怎么舍得,叫她一世都卑躬屈膝。“可还记得你应我之事?” 她由他支撑着全副重量。脸面朝下,闭着眼,睫毛轻轻一颤。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初姜昱该是看出了苗头,遂才叫她应他两事。后来怕是那人使了手段,姜昱便改了口,只叫她自尊自爱。 二哥哥总是心疼她的。知晓那人对她的心思,也看出她后来对世子的喜欢,便一旁默默安守着。直至今日,他亲自带来了坏消息,却也一旁陪着她。她懂得他的用心,便更能体会他对她的爱护。 这样大的事,是瞒不住的。与其叫她过后从旁人那儿听闻,始料不及,更加难堪。不若由他亲自说与她听,还能不为人知,保全她颜面,陪她度过最艰难的时候。 鼻头抽一抽,紧抿着唇。脑子里激烈挣扎着,心里却冒出一个如何也不肯妥协的声音。她是喜欢世子,却没有喜欢到一点点私心都不留的地步。嗡着声气,鼓起莫大的勇气,她眼角湿湿的,嗓子有些沙哑。 “阿瑗应过二哥哥,自是记得的。二哥哥安心,若然事不可为,阿瑗会与世子说明白。此生,阿瑗不愿与人为妾。” 姜昱手上一顿,片刻后,抬手摸摸她脑袋。她比他所想,更要坚强。他暗自舒一口气,作势拧一拧她粉嫩晶莹的耳朵。“哭鼻子了?真要难过,大声哭出来,绝不笑话你。”话音又柔又软,带着浓浓的抚慰。 她正难受呢,一把拍开他作乱的手。气势汹汹从袖兜里掏出锦帕,胡乱抹一把脸。“胡说,谁哭鼻子?”小脚不讲理,踹在他月白的袍子上。忽而扭过身去,背对着他,气哼哼赶人。“不送二哥哥。看着真碍眼。” 知晓她这是不欲他跟着操心,他抖一抖衣袍,看着袍服底下秀气的小半个脚掌印,缓缓起身。“也罢,为兄这碍眼的,便不久留。”说罢迳自出了门,回头看着她纤弱的背影,那样娇小,令人心怜。替她带上门,从门缝里再不见她身影,姜昱在廊下停留片刻,嘱咐春英莫叫人进去打搅。终是尊重她意愿,留她一人独自待着。 听他低声与春英说话,之后脚步愈见远去。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洒在绲了毛边儿的夹袄上,悄无声息化开了,染得绣花的缎子斑驳着,星星点点暗了颜色。 她听他的话,等了两年,十三之龄,他却议了亲…… 指尖在腕间的珠子上无意识拨弄几回。年节将至,好容易一家团聚,不能为着她的私事儿,闹得一家人过年都欢喜不起来。更何况,迄今为止,姜大人与太太,一星半点儿不知晓她与世子,还有过这么一段的。 坐了许久,直至屋里的更漏指着快到申时,她想得明白,如今唯一还能指望的,便是他来信对她说,叫她稍安勿躁,只管安心等他便是。 又或者……他承认了婚事作准,她便能够死心,就此再不回头。 回了里屋,暂且将书信收起来,回身到妆台前坐定。盯着镜子里带着淡淡忧伤,眸子却异常明亮的女子,她沉默着挽起袖管,目光落在手钏上面。 若然她不想,没有人能够看破她心思…… 再一日,衙门里结了差事。郡守大人自这日起,直至元宵过后,才会去衙门理事。一家子聚在花厅里,热热闹闹用过晚饭。 五姑娘伴在太太身边,抿嘴儿笑看七姑娘给八爷换围兜。对于新得的这个幼弟,如今看起来,不觉怎地扎眼。三姑娘嫁了,日后她需得上京。许氏未曾克扣过嫡女的用度,虽则待她不如七姑娘亲厚,没有掏心掏肺替她着想。可放下那点儿攀比的心思,她少些生事,日后嫁妆也会丰厚两分。何苦与又得了嫡子,越发得郡守大人敬重的许氏过不去。 还是大哥姜楠教训得在理,经了大房一事,她总算想得明白。当初张妈妈教唆她防着太太,结果呢?反倒是对她笑脸相待,万分和善的大太太打起她嫁妆的主意。人心隔肚皮,日后再不能轻信于人。 “团团,大哥哥二哥哥屋里,可多好玩儿的。”腿上多了个调皮好动的,肉嘟嘟的小身子在她身上蚕虫似的蠕动,小手还不老实,总惦记反手去拔她的耳坠子。七姑娘眼梢一瞥,把主意打到旁人身上。 姜二爷闻言,稳稳端起茶盏。他自来爱洁,那日挨了她一脚,已是万般忍让。今儿要让小家伙沾了身,瞧瞧七姑娘惨不忍睹的袄裙,便知袍子定然是保不住的。 看他兄妹两个这般,姜家大爷笑着过来抱了人。如今家里也在替他相看门当户对的亲事,不久后,也会结亲生子。对小儿便多了几分喜欢。 “瞧大哥哥疼你。”转眼冲姜昱笑得不怀好意,那意思,二哥哥不厚道。因着袍子,嫌弃团团。 姜昱隔着雾蒙蒙的水气,抬头睨她一眼。欣慰于她的懂事,遇了这样的事儿,竟能言笑晏晏,除他之外,屋里无一人察觉出她的不妥。这丫头,着实不易。 便是如此,也没忘了纠正她的不规矩。“阿瑗,需唤小八,或是阿冀。”团团那名儿,有失体统。 学着他的样子吃一口茶。两人都隔着雾气,直瞪瞪对眼,互不相让。 姜大人抚须旁观,还记得当日七姑娘恭贺那话。她说太太定能给添个儿子,后来应验,便觉着阿冀与她,是投了缘的。又见那小子最爱粘她,听七姑娘给取了个“团团”的小字,虽觉不雅,好在太太身边陶妈妈进言,只道是姑娘给起的名儿极好,老一辈儿都说这样的名儿,小儿易养活。姜大人中年得子,自然对姜冀多有宠爱,也就由了七姑娘叫唤。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便见姜大人跟前随扈请见,只说是门外有两位爷在书院的同窗,特意遣人送了年礼过来。打京里来的,赶了许久的路,看上去很是疲乏。 姜昱放下茶盏,跟着姜楠一道出门。临去前,回头打量七姑娘,只见她抱回闹腾的姜冀,笑呵呵逗弄着。目光只专注盯着姜冀,对旁的事儿,置若罔闻,似全然没听见“京里来了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第140章 君心似海 “郡主。侯府世子传了信,您托他打探之事,总算有了些眉目。那小太监将东西给了宫门口一个不起眼的侍卫。世子遣人盯着那侍卫近半月,总算瞧出些蛛丝马迹。那人极有可能是旁人安插的探子,头上,或许是那位。” 连翘无声吐了个“周”字儿,燕京城内,尤其得提防御刑监耳目。也不知那些个探子藏在何处,真是无孔不入的。 幼安面色一沉,握着梳篦的指节隐隐发白。 几年前那对东珠,如今藩邦进宫来的猫儿犬,接二连三,她再骗自己不过。不会错的,那人心里是有了人。难怪对她日渐疏远。好容易在宫里遇上,远远点头招呼,错身便过了。一点儿不念及她早早进宫,为的不过是惦记太深,管不住自个儿,想要见他一面,哪怕多看一眼也好。 她一腔真心,他视而不见,却对别的女人如此着紧!她心痛如绞,却不敢拦了他追问只字片语。他非怜香惜玉之人,容不得女子在他跟前无理取闹。 这些年,他手段越发狠戾,朝中声名毁誉参半。多少人明着敬他,实则怕得要命。背地里,都道他嫉贤妒能,谋害忠良。 他弃昭仪母子,一夕之间,改投太子门下。这些年,顾昭仪每每见他,真是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生啖他血肉的。公子丹倒是没怎的动怒。那人本是酒色之徒,他只需照例的,供他银票女人,公子丹便尽数收用,蔚为欣喜。两人私交甚笃,不似有间隙。 于是他又背上个不义的名声。而公子丹,更为世人所不齿。读书人重节,对公子玉枢此举,多有苛责。在街头巷尾,漫天“背主”的讨伐声中,只太子一党,不遗余力大肆夸赞,扬言“公子玉枢名符其实,慧眼如炬,乃当世无双之良才。”引来唏嘘声一片。 她日日担惊受怕,替他忧心,想不明白他缘何如此。传闻正因此事,顾氏族内亦是争执不下。他之前在族中,除了国公爷,便只他地位斐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可自他投效太子,惹得国公爷勃然大怒,顾氏自此分作两派,父子两人各为其主,各自为政。顾氏惊变,只叫其余几家摸不着头脑,行事颇为谨慎,不敢轻举妄动,恐防其间有诈。 当此时,于他已是内忧外患了。可那人仍旧一意孤行,她几番恳求,央他好歹与国公爷修好,父子两个,哪里就有解不开的隔夜仇。然则他不过挑眉瞥她一眼,拂一拂衣袖,扔下她立在原地。仿佛被人泼了凉水,瞬间便失了力气。 自此,她再不敢插手他的事。唯恐自取其辱,更怕他对她生了厌弃。 好在老天有眼,感于她心诚,日日里诵经祈愿,终究在她最心灰意懒时候,竟是否极泰来了——八王爷应下她当初所求,有意与顾氏联姻。 她不懂父王为何挑了这时候改了主意,只恍惚听见八王爷念叨一句“能屈能伸,大事可期矣”。便知是好话,心里立时欢喜起来。一扫长久郁积的阴霾,只觉那人高深莫测,原是她不自量力,被世人愚弄,险些误他。不免又生出几分羞惭来。 怕他看轻她,嫌弃她不通政事,瞎搅和,有违妇德。于是她受他再多冷待,也是默不吭声,一味退让。 譬如当下,只盼着她与他亲事能落定,嫁了他从此偕老。便是他心里有人,她亦能委曲求全。若然他能体谅她些许,日后待她好些,待得她诞下嫡子,或可大方些,做主准了那女人进门。 “女学……”低声呢喃,幼安挑起肩头一缕发丝,一寸一寸,极缓梳理起来,也不要连翘帮手。 当初她听父王提起,世家兴办女学,初衷是为着教养些得用的贵女,将来以作联姻之用。既是随手能送人的玩意儿,想来身份远不及她。如此,她切不可自乱了阵脚。单凭出身,她便胜出那人老大一截儿,顾氏主母,岂能是身份微末之人? 理清了思绪,幼安心下大定。最紧要,还是牢牢盯紧国公府世子妃这份位。他既能令父王另眼相看,而今又得太子重用,多方盟约,前程近乎铁板钉钉,煌煌然,如日中天的。日后还愁少得了女人?横竖不过,她胸怀开阔些,多给他纳几房美妾便是。如何叫男人分宠,她自小在王府与宫中养大,耳濡目染,还怕应付不来? 桃花坞里,七姑娘打量着福安福顺领着人送来的年礼,叫春英给了赏银,挥退了人,独自在屋里一一查看。 楠木雕花匣子里头,盛着乳白的粉末。指尖捻一捻,凑近了烛台底下瞧个仔细。那粉末细腻柔滑,泛着些许毫光,该是上好的珍珠磨成的碎末子。 旁的还有青花瓷瓶装着的香露、头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都是姑娘家爱用的物件。最稀罕,却是一只罩了厚棉布的竹编篓子,她好奇掀开来看,这才看清里边儿还铺了棉絮,蜷着毛茸茸的一团儿,险些捂嘴儿叫出声来。 好漂亮的狗仔!只两个巴掌大小,耳朵尖尖的。察觉盖子被人掀开,抖一抖耳朵,埋着脑袋,不乐意被屋里光亮晃了眼,避过去继续酣睡。通身雪白,胖乎乎,实在讨人喜欢。 她怔怔看着,半晌无言。末了,果然在字帖里边儿,寻到了他的手书。心里有些迫不及待,又存了几分害怕。抚一抚胸口,告诫自个儿,需得沉住气。 回身拿了剪子,裁开来,展开信笺。抬头却是那人分外眼熟,力透纸背的亲笔—— “阿瑗,见信如晤。甚为想念。” 微微泛黄的笺纸上,那人墨黑的字迹,豁然撞进她眼眸。她鼻头发酸,瞬时红了眼眶。他自如其人,便如他所说,真是“见信如晤”了。她仿佛透过这笺纸,看见他寡淡清贵的脸庞。 那人家里分明已在议亲,然而一开头,他却对她说,“甚为想念”。眼泪簌簌而下,滴滴打在信笺上,晕花了字迹。她急忙抬手抹一抹泪,又掏出绢帕,点着指尖,小心翼翼攒干了水渍。突然便对他来了气。 他自去相看他的亲事,她还这般着紧他一封信作甚!气嘟嘟一掌拍上去,死死摁住,扭过头半晌不搭理。 等了许久,那信就犹如那人可恶的面孔,在她眼前晃来晃来,招惹她心神不宁。只得大不乐意,吐一口浊气。忿忿然回转身,呕过了气,静下心来细细读过。一字一句,异常专注,半点儿不曾疏漏了去。 ****** 简单澄清:御刑监与廷尉衙门,不是同一码事。换个亲们熟悉的比喻,就好像东厂和刑部。各玩儿各的,各自权责不一样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第141章 方知相思 就着烛台昏黄的光,信里那人向她描述了燕京城外,苍茫山的冬景。他说北地落了雪,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山巅全白了,仿若覆了一顶霜色的头衣。松柏迎着霜雪,叶片越发暗青油亮。若然她在,定会喜欢这番与江南截然不同的壮丽风光。 文王命他随行冬狩,他打了麂子,本欲送来与她尝鲜。之后唯恐麂子肉膻味儿重,南边儿厨子大半不得腌制之法,索性作罢。待得她入京,正是暮春时节,届时亲自载了她往苍茫山狩猎,正巧赶上踏青,一举两得,想来她该十分乐意…… 字里行间,平平淡淡,藏着淡淡温馨。除了偶尔提两句露骨的惦念,他非巧舌如簧,懂得讨女子欢心之人。他心思藏得深,这般家长里短的缀缀叙述,怕已经是破了例,格外多话了。 末了,他颇为遗憾,“京中不得阿瑗相伴,年节也跟着清冷三分,少了热闹。” 她在灯下静坐良久,娟秀的侧影投在锦屏上,于这般夜里,分外安宁。 小手轻抚过信笺的折痕,微微蹙着眉,眼底神色异常复杂。瞧着落款,这信怕是赶着年节,加急送来。那会儿,国公府早已与八王府议亲,可这人在信里只字未提。 他送了她许多稀罕玩意儿,早早盘算着待她进京,抽空领她四处转转。如此,可见那人全然没将亲事看在眼中。她揉一揉眉心,想不明白既是他不肯,为何没想法子阻挠议亲。要说他半点儿手段没有,单就等着坐以待毙,她如何也不信的。 再有,这人在信里,对朝中大事儿刻意回避,显是不愿令她忧心。她已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他竟比她更甚! 方才还恼他,如今看完信,心头却是五味陈杂,滋味难辨了。 翌日姜昱来寻她,半点儿不耐烦弯弯绕绕,单刀直入。“世子信里如何说?” 她递了热茶到他手上,避开他迫人的凝视,望着窗外懒洋洋的日头,觉着对比那人所说京里的冬日,还是南边儿温晴的天儿,更加讨人喜欢。 “结亲一事,他只缄口不言。” 姜昱正拎着茶盖撇茶叶末子,手上一顿,清瘦的面庞带了份凝重。眼角瞥见卧在她膝头,毛茸茸一团活物,昨夜里他特意翻查,便知这“猫儿犬”无比精贵。那位千里迢迢送了来,只为逗她一乐,用心自是不言而喻。 姜昱轻叹一声,迳自吃茶,再未多问。与她说些年节的琐事儿,坐了片刻,拍拍她肩头,默然离去。 不几日,便是一年里最要紧的除夕。姜大人与太太领头,大伙儿祭了祖,又设了香案,敬过各路神明。热热闹闹吃过团年饭,太太拿出几串儿厌胜钱,分别给还未成年的几位爷与姑娘戴上。 这厌胜钱,便是最早的“红包”。只这钱不用做花销,而是在铜板上铸上“岁岁安泰”“吉祥如意”这些个吉祥语,背面儿刻有龙凤、龟蛇、星斗的图样。是过年时候,长辈赏赐下来,庇佑子孙趋吉避凶的玩意儿。 七姑娘埋着脑袋,任由太太给她套上红丝线编了串铜板儿的厌胜钱。低头摸一摸,小指触到夹袄底下,藏在中衣里的另一枚铜钱。 那人送来的年礼,没忘了她未曾及笄。于是他仗着年长她四岁余,白白占了她便宜。七姑娘暗地里提醒自个儿,她是看在那铜钱做工精致,“福禄双修”这好兆头上,这才肯勉强戴了在脖子上。与是不是那人相赠,一分干系也没有…… 太太赏了厌胜钱,一屋子人鱼贯而出,到院子里点爆竹。这也是大周年节习俗,因着“火药”尚未问世,此时的爆竹,却是在火盆里燃烧一截儿一截儿砍断的竹筒。 中空的竹节遇了热,清清脆脆,烧得噼啪作响。大伙儿围着凑热闹,溅起的火星飞扬起来,映着游廊四周火红的灯笼,喜气洋洋。爆竹声声辞旧岁,婢子们轰然叫好,一波胜过一波,这么接二连三的乍响,却是驱山鬼瘟病,讨个吉利。 八爷姜冀早闹得乏了,正伏在乳娘身上,沉沉打瞌睡。骤然被爆竹声惊醒,险些吓得哭出声来。七姑娘赶忙拍拍他背心,一头哄着人,一头叫乳娘抱他回屋。这会儿哭号,可是要触了霉头。加之他年岁尚小,若然惊梦,反倒不美。 院子里起了风,夜里寒凉。五姑娘带着兜帽,立在七姑娘身旁,拿她打趣儿。“夜里守岁,七妹妹可熬得住?该不会又跟往年一般,子时一过,便独自点脑袋,靠着二哥哥眯瞪了眼。” 姜昱闻声回头,瞧着姜媛,眼里微微带了笑意。家里人都知晓,七姑娘守岁,异常艰难。哪次不是被姜二爷背回屋,倒塌上,拱一拱身子,蒙头便睡。 七姑娘讪笑着,两手捂着兜帽,拉拢些,帽檐上的毛边儿遮了大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温暖明亮的眼眸。 春英陪在姑娘身后,听五姑娘这么说,想替姑娘辩解,无奈姑娘不允,只得守着秘密,打消了念头。 其实哪里是姑娘瞌睡,分明是姑娘体贴大人太太,过了子时,姑娘这么一瞌睡,大伙儿便前前后后散了场。大人与太太回屋去,不用陪着直挺挺坐上一夜,熬得面色不好,身子骨遭罪。 守岁讲究年长者“辞旧岁”,子时一到,这层意思也就圆满了。家里小辈儿守岁,却是替父母长者“祈福延寿”。姑娘哪次回屋不是等二爷离去,便坐起身来,直至五更天亮,方才安歇。 姜大人抚着美髯,对家里七姑娘每到年夜,比更漏还准点儿的瞌睡,自是能猜出几分。偏头瞥一眼立在身侧,身量玲珑的许氏,十分感念她教养子女,辛苦持家。 果然,子时更鼓过了不足一刻钟,二爷便背着七姑娘,告退出门,顺着游廊往桃花坞去。 “长了一岁,又沉了两分。”福顺前头掌灯,二爷背着困觉的七姑娘,目不斜视,仿若自说自话。 脖子被人勒一勒,本该眼皮子打架之人,偷偷报复回去。 姜昱勾起笑,复又隐没下去。想起每年都是这般送了她回去,忽然有几分沉沉的失落。 “今岁还能背着阿瑗,明年进京,却不知是何光景。” 她搂着他脖子,额头蹭蹭他后颈,心里也是涩涩。进京备选,选上了,便是几年都不能归家。十分不舍得,偏偏又躲不开去。 明年,她该是在京里。就不知那人,会否陪在身旁…… 燕京除夕,年夜里白雪皑皑,风雪交加。因着几件大事,国公府里父子失和,已连着两年,年节时候,团圆饭都异常冷清。 顾衍早早告退,往前院去。门廊下大风呼呼灌进来,带着雪花落在他肩头。随扈赶忙撑起油伞,替世子爷挡了风雪。 他迈着步子,走得不紧不慢。衣袍猎猎,行止从容。掩在狐裘氅衣下的手,从袖兜里摸出一物,细细摩挲。方才家宴提及他大婚一事,他置若罔闻,终是闹得不欢而散。 跨出门来,当先想到,唯独是她。如今方才知晓,由她入了心,一旦得闲,那丫头便在他眼前晃悠,招惹他挂心。 手掌包裹住一方淡了气味的香囊。他微眯起眼,幽深的眸子向南边儿望去。心底默念一声“阿瑗”,却不知她此时,可有如他这般,亦惦记了他…… ******** 参加婚礼,回来晚了~~差点断更,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第142章 小七的纵容 初几上头,总是宾客盈门。郡守府在泰隆这地界,虽算不得土皇帝,却统领着辖下好几个县城,多少人想着攀附巴结。前头迎来送往,姜家几位爷跟着出去应酬,七姑娘到五姑娘飞夷馆窜门子,不会儿便听说三姑娘跟姑爷,双双回府拜年来了。 再见姜芝,依旧美得令人心折。梳了妇人头,插了镶珍珠的步摇,姣好的面庞珠圆玉润。白嫩嫩的腕间,戴着一对儿碧绿的翡翠镯子。身后有夫家的管事妈妈随身伺候着,通身透出股主母的贵气来。比起当初唯唯诺诺,如今已是成了气候。 偶尔捂着帕子喘两声,举止亦是端庄秀美,颇有几分楚楚之姿。 “许久不见,瞧三姐姐面上水色颇好,该是身子骨调养得有了起色。”七姑娘笑着招呼人坐下,初时还有些晃神。如姜芝这般绝色美人,世所罕见。便是女子看了,也能迷了眼。更何况,嫁了人,身上又多了几许妖娆的妩媚,一颦一笑,皆成风情。 姜芝羞涩谦虚一番,含含糊糊,只说是在家,闲时侍养花草,亲自动手,松土施肥。不如往昔娇气,反倒康健起来。 五姑娘一旁听着,知她这不过是托词。若非与姑爷日子过得和美,三姑娘怎会容光焕发,越发水灵起来?虽瞧不上三姑娘夫家的家世,对她夫妻间融洽,还是隐隐带了几分想往。 之后三姑娘问起怎地没见着九姑娘姜冉,五姑娘只做不知,回头唤辛枝给大伙儿添茶。 姜冉这几年在佛堂里诵经。见了谁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双眼睛灰蒙蒙,木痴痴盯着你,瞧得人背脊生寒。如此晦气,姜柔又岂会邀她吃茶。 至今都记得,去岁年节时见她,那丫头由陶妈妈领着从佛堂里出来。一身的檀香味儿,穿了件碎花旧棉袄,脂粉不施,眼底有一抹浓浓的青影。 见了她与姜媛,九姑娘斜眼看着她两个,不说不笑,仿若不认人。任曲姨娘如何着急,一旁连连给她使眼色,姜冉只僵直调转开视线,立在太太跟前,哑巴似的行了个礼。 那般明摆着不服管教,终是触怒了姜大人,出来不足半个时辰,又被喝令关了回去。只今岁学聪明了,在姜大人跟前收敛几分,对着旁人,依旧不逊得很。这会儿怕是关在自个儿院子里,趁着年节,出了佛堂,缓一口气。 三姑娘摇一摇头,心里猜到几分。带着几分唏嘘,不知该说她什么好。“脾气如此倔,怎就想不明白……”二房只她与姜冉是庶出,境地相仿,本该有几分惺惺相惜。如今看来,九姑娘是心比天高,保不定从没觉得与她是一类人。 “若然九妹妹有三爷小半懂事儿,也不会闹得跟个刺头似的,如何能讨人喜欢。”五姑娘抱着手炉,话里带着淡淡轻鄙。她尚且是原配太太所出,一举一动都得审时度势。一个庶女,哪儿来的底气,过得不如意,对谁都是爱理不理,谁给她的脸面? 七姑娘眸子闪一闪,五姑娘只道姜冉是脾气坏,却不知,姜冉心中,还存了数不清的怨愤。 七岁那年便晓得害人,佛堂里两年算是白费了。看她那神情,全然是怨天尤人。菩萨也没渡得了她。 不欲在姜冉这事儿上多费口舌,便另起了话头。 “大过年的,总该寻些热闹的消遣。干巴巴说话有甚意思,要不,推了花牌可好?”七姑娘提议,身后绿芙眼珠子立时亮起来。姑娘打牌,她跟着押注,一压一个准儿。白花花的银子,眼见着进了荷包。 “这主意不成。”五姑娘惊呼起来,摇头不迭。连身后辛枝都变了神色。外出这几年,五姑娘在花牌上输给七姑娘的银子,她自个儿都没敢计数。就怕数明白了,心里头滴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你二人不日便得进京,手头还是抓紧些的好。”比起五姑娘闻风色变,三姑娘委婉许多。不过输了一回,已牢牢记住了教训,再不肯与七姑娘一张牌桌子上碰面。 七姑娘很是怅惘,好容易有个拿手的消遣,她已然放了水,即便如此,连太太在内,也没人甘愿买账。 “还是去你院子瞧新得的猫儿犬,花牌哪日不能打,三姐姐回来一趟不容易,自是挑了新鲜的赏玩。” 五姑娘一提,三姑娘欣喜应下,催着人往桃花坞里去。 才进了院门,远远瞧见门廊底下,春英带着一众婢子,慌慌张张围追堵截。崔妈妈扶在门上,眼看着那幼犬从小丫鬟胯下窜了出去,“哎哟”一声儿,很是可惜拍了拍腿。 才离去多少时候,院子里就乱成这样了?七姑娘瞪着眼睛,一眼瞧见被她起名儿“阿蛮”的小狗,正在廊下左突右窜呢。奶声奶气吠一声,水汪汪的眼睛瞅见她身影,拽着胖嘟嘟的身子,套了水红的小棉衣,蹦跶着冲下台阶,一头叫唤,一头冲她奔了过来。 “阿蛮!”早料到不妙,还是迟了一步。小家伙十分热情,扑在她脚下,汪汪叫得欢腾。七姑娘低头一瞅,太太叫人新制的棉裙,裙摆上一串儿乌黑的梅花印,层层叠叠,好不夺目。 索性弯腰捞了它起来,托着它巴掌大的小身子,啪啪揍了屁股。说是教训,不过隔着软绵绵的衣衫,不轻不重吓唬它几下。小家伙抖着尖尖的耳朵,以为这是逗它玩耍,冲七姑娘使劲儿摇着尾巴,声声叫唤着讨好。 “呀,这般讨喜!”三姑娘一见便生出了喜欢。试探着伸手摸摸它脑袋,被它凑近了嗅一嗅气味儿,竟是一点儿不怕生,伸出粉嫩的舌头,舌尖舔一舔三姑娘的指头。 “还给穿了小衣的!”五姑娘好一番惊叹,只觉分外稀奇。 “小姐。”春英赶过来,扶着腰,噗嗤喘粗气。天儿冷,还能瞧见呼出的热气。站定了赶忙给几位姑娘见礼,回头望着阿蛮,指着它圆圆的屁股,真是恨不能跳脚。 “除了您,它是谁的话也不听。偷偷溜出门,指着往园圃里钻。奴婢险些以为弄丢了它,心里不知怎的着急呢。正好它打翻了您那盆蝴蝶兰,听见瓦罐的声响,这才逮着了它。真是费了老大的劲儿,好容易替它擦干净爪子,这倒好,一撒手,又往院子里窜。还机灵得很,尽往缝隙里躲……” 春英义愤填膺冲七姑娘告状,先头还底气十足,只是见着三姑娘五姑娘围着那闹腾的小家伙,眼里满满都是喜爱。便是姑娘,也不过拎起弄污的裙摆,道了声“可惜”,努嘴儿拍拍它脑袋,竟是十分纵容。于是春英渐渐泄了气,满脸愁容,隐隐猜想,往后这差事,怕是万般棘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第143章 恍然若失 七姑娘得了阿蛮,八爷比姑娘更是欢喜,往桃花坞里来得越发勤快。两个小家伙险些将七姑娘院子闹得吵翻了天。太太几回过来,看着这闹热,心里是受用,可到底受不住半大的奶娃娃对着只小奶狗,两个小家伙一声儿比一声儿叫得欢。较劲儿似的,吵得人颇为头疼,便是出了院门儿,耳朵还在嗡嗡鸣响。 一日,七姑娘正屋里描花样,突然见绿芙慌慌张张跑进屋,没等她开口,院子里已传来团团哇哇大哭声。开头还只是声气儿大,后来已是撕心裂肺了,那哭声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断断续续,分明是喘不上气儿。 七姑娘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撂了笔。“这是怎地了?”每日里一人一狗不玩得好好的,姜冀那是恨不能就住桃花坞里,压根儿不乐意回去。阿蛮也乖觉,除了她,只亲近给它喂肉汤喝的团团。再者说,还有乳娘春英一旁盯着,不会叫阿蛮咬了团团。这会儿怎地团团哭得这样凄然? “小姐,阿蛮不见了。奴婢几个眼见着它钻进灌木丛,追过去,如何也寻不着。唤‘阿蛮’,也不像往日那般叫唤着回应。”绿芙急得直跺脚,一头说,一头指着院子东边儿。“八爷唤不出来阿蛮,这不着急得不得了。” 往常八爷被乳娘抱进屋,欢喜唤一声,藏姑娘寝榻底下的阿蛮,身子还没窜出来,脖子上那铃铛已叮叮当当响起来。一人一犬,亲热得不行。 “多叫些人,自家院子里,还能丢了不成。”七姑娘好笑,还是动身往门外去。阿蛮的淘气,这些日子她是深有体会。自得了它,桃花坞里热闹得,之前十余年,从没有这般喧嚷过。 姜冀正伤心呢,见七姑娘来了,不管不顾,眼泪汪汪往她怀里奔。吓得乳娘赶忙给护着。 “阿姊。”才叫了人,话还没说全,已打了声嗝儿。抽泣着,软软的身子靠在她肩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要阿蛮。”奶声奶气,花着张小脸,可怜劲儿的,瞧着叫人心软。 七姑娘拍着他后背,温声哄着人,冲角落里亲自唤几声,果然没听见阿蛮应声儿,不觉便蹙了眉。仔细打量一番,这东墙角堆了好些杂物,除了一口偌大的陶瓮,还有打理花圃的木桶瓜瓢,朽了的水井木轱辘。墙角底下长了几丛茂盛的杂草,一眼瞧过去,看不出个名堂。 “叫人去墙那头瞅瞅,仔细找找,莫不是墙角打了洞,叫阿蛮溜了出去。”桃花坞东墙外,却是一条石子儿铺成的小路。左面通往僻静的院落,右面却是往荷塘去的。 院子里杂物不好处置,那水缸快赶上她一人高。沉甸甸,谁也挪不动。听说是前一任郡守大人爱用酱菜,自家酿酱用的。院子里不好找,只能去外头查看一番。 没多会儿便有了信儿,果然被七姑娘猜中,东墙底下有个碗口大小的耗子洞,料想姑娘养的阿蛮,便是从那儿钻了出去。 “阿姊,去外头,去外头!”听说阿蛮出了院子,团团叫起来,一刻也等不得。 于是七姑娘只得领着人,分了两拨,一路叫唤着寻过去。闹出这般大动静,怕是明日又得被姜昱教训。 半个时辰过去,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儿,连阿蛮的影子也没见着。大伙儿还盼着能听见铃铛响,结果却是空手而归。 “小姐……”春英觉着事情怕是不好。郡守府说大不大,三进的院落,可阿蛮活蹦乱跳,自个儿长了腿儿,四处都能去。这可怎么找?最要紧,阿蛮还是只小奶狗,又是那位爷送的,姑娘自来宠着它,若是哪儿摔了碰了,还不叫姑娘心疼死? 团团已哭得没了力气,趴在她身上,不声不响,憋着嘴儿,眼睛湿湿的。七姑娘焦头烂额,只得叫春英去请二爷。 姜昱来的时候,便见七姑娘抱着阿冀,两人可怜巴巴瞅着他,大的那个缩着脖子有些心虚;小的那个没精打采,唤了声“阿兄”,抬手要抱。 “出息了。”瞪一眼姜媛,二爷叫福顺福安领着人四处去寻,替姜冀擦了脸,使唤乳娘先送他回屋。回身冷眼盯着七姑娘,瞅了她许久。 “叫福顺送了那幼犬过来,有无交代你需得在屋里仔细看管,切莫叫它出了门?” 她埋着脑袋,低低嗯一声,心里也是十分懊恼。伸手勾一勾姜昱袖袍,小意央他。“如今可怎么办好?本以为自家院子里,如何也不会出了岔子。也不知道府上外墙有没有耗子洞的?” 若在郡守府还好,自家人,费点儿工夫终归寻得回来。可要阿蛮那坏东西再溜出去,被巷子里路过的逮了家去打狗肉吃,七姑娘想想,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都怪她,大意失了谨慎,这才闹出了乱子。 那人送的年礼,元宵还没过,便给她弄丢了……心头空落落的,又愧又羞。揪着姜昱袍子,半晌不曾抬头。 看她是真难过,姜昱无奈拨开她小手,顺势牵了人往回走。“年前宅子修葺过,门墙都新漆了漆的,你且安心就是。回屋歇着,指不定待会儿就能给你送来。” 得了他安慰,七姑娘心里总算踏实些。一路闷闷的,到了桃花坞门口,目送姜昱往前院去,再叫了人帮手。 其间太太叫陶妈妈过问是怎么一回事儿,倒是没怎的怪罪她,只叫她傍晚过去用饭,凡事儿交给姜昱便是。 这日一直等到近子时,终究没有阿蛮的信儿。七姑娘仰躺在榻上,想着阿蛮,也想着他。身边突然少了毛茸茸的一团,虽则小家伙陪伴她时日不长,可到底是心里喜欢。突然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安不安妥,叫她如何睡得着。 半夜里果然落了雨,滴滴答答打在房顶上,七姑娘起身抱着棉被,更是忧心。虽是开了春,可毕竟还在二月里头,这样的雨夜,阿蛮却在外头…… 如此再过一日,姜昱冷着个脸,面色大是不好。 七姑娘心头咯噔一跳,见他这副神情,心头不好的预感益发强烈。 “阿蛮……”她声音微微有些不稳,总是不愿意听见不好的消息。这般问他,无非存了那么一丝丝念想。 姜昱只是静默看着她,斜飞入鬓的眉毛快要拢到一处。因着背光,容色显得尤其沉郁。 “阿瑗,外间已然传遍。世子与郡主订了亲,两家交换过庚帖,业已纳征,下了彩礼。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第144章 流水落花 廷尉衙门,外间通堂内,诸位从史、书佐大人,正忙于察看各州承禀的要案卷宗。自左监大人上任以来,那位异常凌厉的手腕,实在叫人胆战心惊。 两年内接连斩杀三位太尉大人得意门生,谕令即下,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知如何翻查得了罪证,大多都是先斩后奏。廷尉大人过问起来,顾左监一句“竖子拒捕,咎由自取”,便将这白的说成了黑的,且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此外,除针对太尉府巍氏,这位左监大人行事颇有些耐人寻味。自己人衙门里头,廷尉大人提携自家连襟,也被这位利索拿了贼赃。以“贪赃枉法”的罪名,判了个不轻不重的罢黜。这还是这位看在廷尉大人乃丞相心腹,同属太子一党情面上,格外网开一面。 之后顾大人于众目睽睽之下,乘肩舆入庆阳宫中,亲自向太子举荐顾氏属臣,取而代之。如此三番两次,真真落下个“任人唯亲,党同伐异”的名声来。 只是叫众人看不明白,这位世子如此横行无忌,为何王上久不拿他问罪?连着传言中,同为太子一党,本该与左监大人生出间隙的丞相大人,竟也按兵不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揣摩不出其中深意,众人只得小心翼翼,多留几个心眼儿。最要紧,内衙那位,轻易不可开罪。这位年纪轻轻的左监大人,手段之狠戾,心思阴毒,常人难及。 “她不肯见你?”书案后那人一身玄色锦袍,身姿伟岸,埋首批阅奏章。握笔那手,腕上挽了绣金丝云纹的袖口,露出一截劲瘦的臂膀。头戴高冠,面若冠玉,眉眼间异常静谧。 听闻周准回禀,悠悠抬起头来,深邃的眸子闪过丝阴鸷,极快湮没下去。搁了笔,向后靠近太师椅中,屈指敲一敲案几,已然猜到几分。 小丫头这是与他闹了脾气。 周准一身赤红云崖纹官袍,两鬓各垂下一缕明黄的穗子,搭在胸前,更衬得他妖艳华美,面相柔媚。 分明是御刑监的掌使,却堂而皇之,出现在廷尉衙门。应左监大人之邀“协查办案”,这位御刑监的头头,佩着鱼符,往来官衙尤其便利。 周准恭敬侍立着,经了这几年历练,对世子愈加敬服。抬眼极快打量上首那位,只见日头从东窗投进来,恰好照亮世子爷半边俊朗的面庞。少年郎的青涩再不复见,轮廓鲜明,积威日重。尤其官服缎面上蟒纹绣团,映着光,隐在云雾后一双利爪,狰狞而锋锐。 周准垂眸,只觉这两年,世子变化极大。之前这位,多是暗中排兵布阵,然则当下,却是露了峥嵘,许多时候,令人闻风丧胆。燕京已有传闻,公子玉枢借太子之势,明着是按律拿人,实则,被这位爷盯上,怕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再想起月前被世子派往姜家探看七姑娘,那位脾气也硬,避而不见,令他无功而返。这还是头一次,七姑娘在他跟前,显露出不同往常的一面。 大半年未见,竟不知那位惯常喜爱温婉笑着,有着一双明亮眼眸的女子,竟也有这等硬气时候。 “下官几次请见,都被七姑娘推搪了去。只说八爷尚幼,离不得人,需得尽心照看,客套回绝了。” 七姑娘为何如此,世子跟前几个心腹,无人不知其中缘故。必是恼了世子与郡主定亲一事,打翻了醋坛子。只是周准不明白,世子定亲,早晚也会纳姑娘入府,何来的别扭? “送去的玩意儿,她可收下?”敲击书案的响动,显是重了几分。 周准肃着脸,话里带着几分挫败。“不曾。回京后,下官已先行回府一趟,全数交与公孙大人手中。” 心头不悦,顾衍起身行至八宝阁前。静立片刻,抬手取下“六子联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随意把玩拨弄。眼前浮现出她窝在他怀里,异常专注摆弄这物件的情形。 他手把手教她,握着她软绵绵的小手。她侧坐在他腿上,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鼻尖,隐隐缭绕着疏浅曼妙的香气。领会了,便仰起脑袋,亮晶晶的眼眸一闪一闪,冲着他暖暖笑起来。温和的表象底下,是她喜滋滋,小心翼翼掩藏的得意。 若然一时半会儿看不明白,便独自沉浸进去,一个人琢磨,扔了他在一旁无心理会。她是一根筋的性情,做事总是专心致志。真遇上欢喜的,能够安安静静坐大半日。他搂着她,趁她无心旁骛,凑近了叼她小巧的耳朵。那丫头拿鼻子哼哼两声,不耐烦挪动,便缩了脖子左闪右避。 被闹得烦了,抬手挥虫蝇似的,就着侧做的姿势,半空蹬一蹬小腿儿,扭过去,背对着他。自顾耍玩,哪里还记得尊卑之别。 拇指轻轻摩挲着契合在一块儿的木条,念及往昔与她的亲近,他眼中微微溢出丝柔色。回头见周准还立在身后,漫不经心,沉声问道,“还有何事?” “方才下官出门,半路遇上夫人跟前单妈妈。托下官转告,夫人请您下衙后早些回府,傍晚郡主会家去做客。” 前一刻还和缓的面色,转眼便了无痕迹。“待嫁之身,何来登门一说。”显是不乐见的。“告知公孙,本官公事繁重,今夜宿在府衙。” 周准俯身领命,早猜到会是如此,告退而去。 赵国公府,临近傍晚时候,单妈妈两手叉在袖管里,带着人在小厨房里忙活。不会儿便得了春秋居里公孙先生传话,只说世子又不归家。不禁暗自摇了摇头。府上那位爷三不五时便宿在府衙,但逢郡主到访,必定是不露面的。 夫人苦口婆心劝了好几回,世子爷不过屋里坐一盏茶的工夫,稍陪一会儿子,撩袍子拂袖而去。那位爷自来是个主意大的,夫人劝不住,请了国公爷出面,情形只会更糟。 如此,自这桩门当户对,燕京多少人艳羡的亲事定下,国公府里竟是不见丝毫喜气,反倒因着世子时常不归家,冷清不说,夫人也跟着唉声叹气,愁肠百结。 单妈妈瞧着案板上那条十分肥美,已然开膛破肚的鲢鱼,这鱼腥味儿重,清蒸了,通常就只世子爷赏脸,会动两筷子。今儿个夫人特意交代小厨房好好料理,没成想,到底还是白费了心思。 这早早定下的世子妃,还没进门呢,便这般不讨爷的喜欢。日后,可怎生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第145章 何日君再来 三月里头,春日融融,江南已是一派花红柳绿,嫣然明媚好风光。 桃花坞里,春英抖开一块儿四方的蓝布,平铺在朱漆圆桌上。绿芙仔细挑拣着姑娘爱穿的衣裳,挑中了,便整整齐齐叠放在当中。这是给姑娘收拾行软,再过几日,便得启程进京。 “襦衫子,马面裙,开春新制的薄纱褙子……”春英一件儿件儿数过去,估摸着还少了几样。“绿芙,去柜子里取了小姐的巾子、荷包来。” 绿芙嗳一声应下,转身过去收拾。不意瞧见最底下那层角落里,姑娘收拣起来的几样小衣裳。看见了,心口莫名堵闷。捧在手里,久久看得入了神。 春英瞧她埋着脑袋,背对着半晌没动静,手上包袱收拾到一半儿,着急催她,“还不赶紧的,待会儿多少差事等着忙。” 便见那丫头回过身,冲她摊开手心,上面几套十分讨人喜欢的衣衫,红红绿绿,最上头,压着一串儿系了红绸带,生锈的铃铛。早没了当初亮堂的光彩。 春英喉头一滞,只这般看着,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想要说话,却被翻涌的心绪堵得开不了口。两人就这般沉默着,面容都透出几分暗淡来。 “阿蛮的衣衫,还有铃铛。小姐总不让拿出来瞧,原是有道理的。”绿芙哑着声气,真个儿就是“睹物思人”。扭过身,不肯叫春英瞧见她红了眼眶。 暗自想起阿蛮还在的时候,那段时日,桃花坞里热热闹闹,每日里都和乐融融。人人面上都带了笑,当起差来分外有劲儿。 大伙儿嘴上都说阿蛮淘气,追着它逮了抹脸,哄了睡觉。有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满院子的跟着撵,蹲地上拨开了草丛,或是花圃里搬开一整排的陶瓮,挨个儿去寻。累是累些,可心里其实是乐意的。看着它被养得白白胖胖,立起尖尖的耳朵,扭着肥屁股蹦蹦跳跳,实在讨人喜欢。 自来清静的桃花坞,多了阿蛮,便添了分喜气。姑娘本不爱吵闹,可因着阿蛮闹得中庭鸡飞狗跳,却从没有发过火,可见对阿蛮何其纵容。 绿芙想起每回带着婢子摆饭,总要给阿蛮盛一碗香喷喷的肉末汤,然后八爷不耐烦旁人帮手,自个儿摇摇晃晃端着碗,摆在早嗅着香味儿,汪汪叫起来,急不可耐的阿蛮面前……那情形,正是十分温馨。 偷偷抹一抹眼角,将阿蛮的物件原封不动放了回去。姑娘看了只怕更是伤心,何苦惹姑娘难过。 春英接过巾帕香囊,塞包袱里,结结实实打了个结。桃花坞里,如今大伙儿都不敢在姑娘跟前提及阿蛮。只要一想二爷是在莲池里,唤人用捕鱼的网子捞了阿蛮上来,当时姑娘带着她与绿芙两个,站在莲池边上,眼睁睁瞧见阿蛮被冰冷的池水泡得没了形儿…… 那凄惨骇然的模样,起初几日,她夜里每每梦见,总是偷偷落泪。绿芙比她还不如,恍惚了大半月,摆饭时候总还记得舀一碗肉羹。 只姑娘,将自个儿关在屋里整整两日,开门出来时候,已瞧不出异常。春英不知那日午后二爷如何安抚了姑娘,只知晓后头几日,姑娘总是不时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一坐便是一晌午,不说不笑,只独自蜷锦榻上看书,比以往更加沉静。 二爷说,阿蛮颈骨事被人拧断的,该是活生生咽了气。之后又被人慌慌张张扔水塘里,本打算沉了水池,毁尸灭迹。 若非碰巧底下人淘淤泥,捞了阿蛮上来,这事儿指不要瞒到何时去。春英只恨那人下得去手,当真是歹毒至极。 偌大的郡守府,拢不过那么几号人,根本经不住查证。最后审问到九姑娘头上,起初九姑娘抵死不认,一口咬定从没有出过自个儿院门。 后来七姑娘替了二爷,亲自问的话。九姑娘转眼像是变了个人,先头呓语着,接着癫狂谩骂叫嚣,在大人太太跟前,吐露出好些个大逆不道的愤恨埋怨。吓得一屋子人,大气儿都不敢喘。 春英回想着九姑娘披头散发,握着佛珠张牙舞爪的模样,除了憎恶,便是心里惊怕。才刚满了十岁的姑娘,怎就生成了这副德性。 事情水落石出,姜大人震怒加之心寒,将喊杀喊打,不肯认错儿的九姑娘送去城外庄子上。若非曲姨娘声泪俱下,苦苦央求太太,请愿一命抵一命,怕是九姑娘得被送庵堂里做姑子去。 最后还是三爷出面,求得姜大人送了早淡薄了恩宠,又自愿求去的曲姨娘,跟着到庄子上照看九姑娘。如此,这场风波方才平息。 因着想起阿蛮,两人都闷闷不乐,不怎地乐意说话。手脚麻利收拾了包袱,出门却见八爷赖在七姑娘身上,跃跃欲试,使出吃奶的劲儿,小脸涨得通红,跳着脚,想要夺七姑娘手上翻开的书卷。 姑娘笑着高举着手臂,每每八爷快要够到,便向上扬一扬,与八爷闹做一团,难得露了笑脸。 姑娘身边有崔妈妈跟乳娘伺候,春英绿芙只立在廊下,远远瞧着。如今姑娘也就对着家里人,还能露出开怀的笑来。 “小姐不日便要进京,还不知八爷要闹成什么样子。”不见了阿蛮,若非七姑娘耐心哄着,又陪他耍玩,八爷这头,怕是要翻天的。姑娘再一走,受累便是太太跟陶妈妈。 听绿芙这话,春英忧心道,“总归八爷年岁小,哭过了,不几日便能给淡忘了。真该担忧,却还是姑娘。自听说那位订了亲,姑娘面上瞧不出来,可看姑娘将周大人拒之门外,便知心里还是在意的。这要日后进了京,再行遇上,依照那位的性子,岂会轻易罢手?姑娘看着不温不火,可骨子里却是个倔脾气。两人要对上,又该怎么办好?” 绿芙满心替自家姑娘委屈,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那位爷就是个阎罗,她要敢乱说话,或是挑唆姑娘记恨了去,那位还不将她剥皮抽筋,生生活剐啰。 于是很没出息泄了气,哀哀瞅着春英,全然没了主意。“此番进京,两位姑娘加上你我,辛枝简云,统共六人。去了人家的地盘儿,便是羊入虎口,加起来也不够那位爷塞牙缝儿的。若是世子强抢姑娘入府,告御状,也不知有没有人应?” 仿佛合了绿芙的乌鸦嘴,这还没等到进京呢,启程那日,姜家两位姑娘在渡口下了轿辇,拜别了姜大人与太太,因着两位爷早几日便回了官学,便只带了二十余随扈,经水路北上。渡船方行出小半时辰,便在沧浪江上,迎面遇上一艘朱梁画栋的四层宝船。 七姑娘有些晕船,正躺船舱里,闭目小憩。春英手心抹了药水儿,化开来,轻轻替姑娘揉捏。两人不知外头即将生出变故,亏得在甲板上刚端了热水的绿芙,眼力劲儿实在了得。 仰着脖子,正感叹哪家的宝船这般气派,等好奇眯起眼,垫脚遥遥眺望。一眼瞧清楚对面儿高高竖起的桅杆上,招子上偌大一个“顾”字儿,煌煌然,猎猎迎风招展。 船头还挺立着持枪,披着墨色斗篷,无比熟悉的人影。绿芙吓得一个激灵,再顾不得手上还端着面盆。跌跌撞撞,跟鬼撵似的,一路向船舱仓惶奔去。 泼出的热水大片淋湿了衣裙,余下的抛洒在甲板上,隐隐的,蜿蜒指向远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第146章 心思怯怯 “砰”一声巨响,舱门被人撞得摇摇晃晃。本就没落锁,这会儿吱吱呀呀洞开着,惊得船舱内两人倏然回头。惊愕着,齐齐向门外看去。 七姑娘翻了个身,支肘坐起来。晕眩着,心口有些堵闷。只觉头重脚轻,脑袋沉甸甸,压得脖子酸。离得几步开外,看人都有几分不大真切。 扶额,微眯着眼,这才瞧清楚是绿芙冲进门来。正手忙脚乱,面盆随手一撂,慌慌张张反身插门儿。 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腰腹底下,裙衫淋湿了紧紧贴在腿上,隐隐能瞧见里头月白的绸裤。 “小姐,大事不好。”没等七姑娘问话,绿芙已拎着裙摆,急急奔过来。没敢大声嚷嚷,只得压着声气,焦急报信儿。“外头国公府的宝船追来了。莫不是世子专程来逮您?您说这还没进京呢,那位怎地这样猴急?要不,您寻个地儿暂且避避,躲躲风头?” “当真?世子爷来了?”春英也被唬了一跳。这消息太吓人,也就没顾上绿芙话里的不妥当。 “绝错不了!奴婢瞧着周大人立在船头,凶巴巴正朝咱们船上瞅呢,那眼睛亮得两个灯笼似的,若非奴婢见机跑得快,这会儿早被逮住了。” 春英急急回头,本还想着寻七姑娘讨主意。世子爷到了,这倒是见还是不见?那位爷已在京里订了亲,再见姑娘,却是极不妥当。 哪知七姑娘一声不吭,背转过身,默默躺下去,扯了身上的锦被蒙了脑袋,再没了动静。 春英跟绿芙愕然对视两眼,姑娘这意思,莫不是不乐意见那位,叫她两个门口拦人去?绿芙缩一缩脖子,冲春英摇头不迭,可劲儿向后退得离门远些。 世子要见姑娘,这船上谁人挡得住?那位从京里千里迢迢追到泰隆郡来,谁要不开眼,这时候当了绊脚石,那位一发火儿,保不准得丢河里去喂鱼。 瞧绿芙那没出息的窝囊样,春英心头也怕,可到底偏向姑娘,不断给自己鼓劲儿。不怕的,她只需规规矩矩见了礼,只说姑娘晕船,身子不妥当,早歇下了。世子爷总不会光天化日,硬闯进门儿,坏了男女大防。好歹那位爷还有婚约在身的,总该顾忌着些。 心里盘算的好好儿的,直等那位爷到来,冷着脸,将她与绿芙赶出去,耳畔重重关上了门,春英还怔楞着,久久回不过神。 方才她就没胆子抬眼瞧世子。只是听见叩门声,低眉顺眼过去开了条门缝。小心翼翼回禀过七姑娘已然歇下,那位已是一掌拍开了门,吓得她踉跄向后退去,还没站稳,便被世子冷着声气,斥退了出来。 与春英不同,绿芙仿若如蒙大赦,抱着春英臂膀,心里很是后怕。转念一想,好歹她提早给姑娘报了信儿,想来以姑娘的聪慧,心里该是有数的。遇上世子,定然能够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两人被赶出船舱,惊吓过后,抬眼环顾四周。这么一瞧,更是惊怕。本还觉着宽敞的甲板上,周大人领头,身后站着两列重甲佩刀的侍卫。跟上回去麓山见到的国公府私兵不同,个个儿腰间都佩了鱼符,全是衙门里当差的。 春英比绿芙见识多,瞧清楚这些官爷腰间的佩绶,比照田姑姑之前教导,不大敢肯定,却觉着该是廷尉衙门里的官差。 “春英姐姐,这些人面相好凶。”绿芙躲在春英身后,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排场,跟郡城里缉拿要犯,颇有几分相似? 春英赶忙捂了她嘴巴,牵着人,偷偷退到角落里去。才站定,便见辛枝跟在五姑娘身后,许是听见外头动静,推了门出来。 主仆两个一见外头这阵势,立时变了脸色。想退回去,却被周大人出言制止,很是客气,抬手示意,请五姑娘上宝船稍待。 说是有请,神情跟口吻却透着毋庸置疑。 不晓得到底发生何事,姜柔狐疑着,没敢多问。目光落在春英绿芙身上,犹豫半晌,再瞅瞅七姑娘紧闭的房门,终是有礼应下,领着辛枝简云,只带了随身包袱,被人护送上了宝船。 暗自掂量着,周大人既是恭敬守在门外,春英绿芙也没在七姑娘跟前。总不能是七姑娘一人留在屋里收拾包袱。如此一想,立时恍然。 “小姐,这宝船好生气派。”登上台阶,进了二层收拾好的屋子,见没了旁人,简云惊叹着,兴奋不已。头一回见这般富贵,不免有些激动得忘了形。 五姑娘心头也是阵阵激越。只看这船通身华贵,龙头凤尾,船身长八丈有余,朱漆抱柱,琉璃瓦片,四面儿都挂着各式火红的宫灯。方才她站在舢板上,抬头仰望这庞然大物,瞧着船舷比寻常人家房梁还高,只觉自个儿无比渺小。 能借世子东风,这般体体面面往京里去,五姑娘之前想也没敢想。毕竟,都说世子爷与王府郡主订了亲。七妹妹此时,身份很是尴尬。这时候世子能来泰隆郡,还这么张扬着接了人,先前五姑娘还隐隐不安,觉着七妹妹失宠,便少了世子爷这层依仗。如今看来,却是她杞人忧天,白操心了。 推开窗户,俯瞰底下那只乌篷小船,五姑娘眼里止不住露出几分羡慕来。世子能这般待七妹妹,才刚定亲呢,也不顾那位未过门的世子妃如何作想,这份心意,真真难得。七妹妹若能一直拢着世子的心,日后还怕进不了国公府的门儿?一个贵妾,也不是不能肖想。 听闻外间零落的脚步声远去,七姑娘屏息躲被窝里,蒙着脑袋,如何也不肯露面。她设想过太多与他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她狼狈晕船,而他半路劫道。 他立在榻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明知不管用,依旧缩头乌龟似的,对他避而不见。来时路上抑制不住,心里于她全是惦念。方才在门外,无人知晓,他竟生出片刻情怯。 如今看她笨拙躲他,与他方才一瞬踏步不前,何其相似。于是心里瞬时塌了一角,见了她,才觉出久违的温软来。 于她,他总是极易动容。 俯身靠近些,指尖挑起一缕铺在软枕上乌黑的发丝。放鼻端嗅一嗅,俊逸的面庞上,透出抹压抑的克制。 当真碰着了人,熟悉的气味,如斯记忆犹新,仿若她从未离了他身畔。 他眸色暗沉如海,暗自描摹小丫头长成后的模样,用着比两年前更沉稳厚重的嗓音,轻柔唤她。 “阿瑗。盼你长大,委实不易。好在,终归等来这一日。”话里带了几许无奈,更多却是蔚然心安。多少话想与她道尽,到头来,只化作一句深沉的叹息,融了他朝朝暮暮,经年挂怀。 他低声耳语,隔着锦被跟她捂耳朵的小手,恍惚钻进她心坎儿,仿似离得很远,又近在咫尺。 原来,他也是记得的。他说这话的口吻,跟她生辰那日对她允诺,一般无二。 她心头微颤,酸涩着,委屈得想要落泪。 ******** 重逢这一章,写废了两千字不止。设计了很多场景,不断推翻了重来。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比较令我心动。相比数量,应该是质量更重要吧?亲们别急,关键时候,不能将就了事。看在我这么认真的份上,少了一章,应该不会拍砖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第147章 所谓内定 懂得他是为她筹谋,她将他布置的课业尽数完成。不敢说韦编三绝,凿壁偷光,却也算得手不释卷,尽心尽力了。 她以为他既允诺了她,依照他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性情,她信他又何妨。 不愿意自个儿止步不前,再给他添了负累。她便默默努力着,白日里瞧不出不同。只夜里一个人,安安静静躺在纱帐笼罩的一方小天地里,瞧着帐子里柔和的光,总会想起他极少时候,浮在嘴角暖暖的笑。 他在外头极少给人好脸,可真要笑起来,衬着那张令人嫉妒的俊脸,真真是好看。 每每他遣人送信,或是赠她京里头的稀罕玩意儿,她总是格外珍视,不假他人之手,一一收拣起来。 自与他离别,她便藏了心事。看他字里行间莫不透出深切的惦念,她心里酸酸甜甜,亦偷偷放了他在心上。默默期许着,许多次想着他说的“长大”,猜想之后该是如何光景。 便是这般对他信赖,到头来,却等到他与郡主定亲的消息。说不难过,当真是骗人。 她闭着眼,抽一抽鼻头。不想听他说话,他最是惯于哄她。听进去了,保不定她又不争气,会对他心软。更不想见他,他生来一副好样貌,再加上花言巧语,她觉着自个儿未必能免俗。 这会儿他唤她,她只作不闻,一动不动。 瞧她真是与他怄了气,便是他到了她跟前,这丫头也装聋作哑,避而不见。他长长叹一口气,知晓她是心里头不痛快。女儿家小心思,他既乐见她如此,又颇有些不舍得。 弯腰轻巧连着被子捞了她进怀里,他顺势坐下,伸手将她小脑袋拨弄出来。 “闷在里头,也不怕闭了气。”将覆在她脸上的发丝,挑开了别到耳后。甫一瞧清她面容,他眼里幽光一闪而过。取而代之,却是瞬时沉了目色,探手搁在她额头。 两年不见,小丫头已褪了青涩。五官长开了些,少了稚嫩,多了女子的婉约柔媚。幼时已是美人胚子,经了些时日,养得越发水灵剔透。叫他乍见之下,心头便为之一动。 只是她神色疲乏,似有不妥。再是贪恋她容色,也不及她身子要紧。 “阿瑗,何处不舒坦?”话里毫不掩饰,带了心疼。她被他牢牢困住,无力挣脱,想着他既已定亲,还来好言哄她。越想他越可恶,紧咬着下唇,脸庞往被子里躲。 既是察觉她身子不安生,他便再不停留,打横将她抱起,连人带被子,裹着往门外去。 “若然心存怨怪,暂且都搁置着。待得身子好些,自当将其中缘由说与你知晓。彼时若还欲闹腾,也由了你无妨。只如今,乖乖随我上船,看过大夫要紧。” 因着她如今不好,他便软了语气。她没留心他变了称谓,骤然被他抱起,只觉天旋地转,更难受了。低低嘤咛一声,听在他耳中,面色越发不好。 她晕乎乎,仰面朝天,眼睛虚了条缝儿。他步伐很稳,几乎察觉不出行进间的颠簸。她微微睁眼,瞧见他紧绷的下颚,方才是不乐意瞅他,这会儿出了门,总要瞧瞧他要带她去何处。 于是不可避免,瞧见他比往昔更为俊朗的面庞。赌气偏开眼,视线往上挪去,只见碧蓝如洗的苍穹,高远开阔。棉花似的云朵,不知是借了风,还是他走得太快,她总觉得,像是能瞧见那絮絮的白云,悠悠飘荡着。 他拐弯儿时候,她视线也跟着变幻。此在船上躺着静静将养,这般转来转去,神智渐渐迷离起来。耳畔好像听到周大人差遣人去请大夫,紧接着,便是一串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伴着铁器碰撞的声响。 他带她登上船,她虽迷糊,却还是识货的。猛然瞧见这艘了不得的宝船,再看头上帆影蔽日,呼呼兜着风,禁不住惊叹他官威排场。 “身子不适,便收心,老实歇着。”她还没瞧够呢,他已自作主张,沉声喝令,捂了她眼睛。 这人惯来强横,这会儿她跟他哪里还相干?他该去管教京里的郡主,怎么还是盯着她不放? 老话都说,“无病呻吟”。这会儿她病着,正该她哼哼。浑身使不上的力气,全窜肚子里壮胆气去了。 于是七姑娘软绵绵,冲抱着她那人哼唧絮叨,“世子您管教我,全然没道理。这会儿翻来覆去,见了您都是闹心。”人还躺在他怀里,她已豪气冲天,硬生生顶撞了令京里多少人闻风散胆的顾左监大人。 他眉心一跳,登上顶层,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小丫头萎靡时候,比活蹦乱跳更欠教训。还以为她生辰耍赖,掰着石头不肯走已是到了极致。今日方知,她嘴皮子跟她气他的本事,犹有胜之。 “翻来覆去”不乐意见他?他俯首端看她,细细咀嚼回味。小丫头这两年书读得不错,用词达意很有些意思。 躬身放了她在他寝榻上,她鼻子动一动,四周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冷梅香气,扭着身子,更不乐意了。 “不妥当,还请世子给换一间。”谁稀罕睡他寝榻。没了他束缚,她扯着被子,顶着他沉静的眸子,侧身朝向里边,离榻旁这人远远儿的。 压根儿没听她说话,他袍子一撩,正好占了她挪出来的地儿。抬臂压过去,撑着床板,另一手将她翻转过来,正好悬在她上方。 她不妨他倏尔俯身靠近,吓得梗着脖子,僵直着纹丝不动。雾蒙蒙盯着他,此时正面对着人,才发觉他这些日子,好似消瘦了些。轮廓更分明,鼻梁英挺,目光如炬。束了玉冠,上好的羊脂玉衬得他皎皎似月,潇潇然,俊雅雍容。 两人静默对视着,他神色温润,依稀带着和煦。而她颤颤抿着唇,心里一**翻涌着难过。 他这样体面出现在她跟前,风姿更胜从前。而她满心狼狈,在他柔和的注视下,强撑起来的坚韧,眼看要支撑不住。 他贪看她,一时入了神。待得察觉她异样,已是迟了一步。小丫头盈盈含泪,像是他如何欺负了她,伸手抵在他胸口,有气无力,倔强推攘他。 这还真是,一时疏忽,又招她嫌弃。 此时方知,除她撒娇抵赖,他拿她娇气落泪,亦是没撤的。蔚然长叹,抬手抚着她湿湿的眼角,话里真是莫可奈何。 “为着个不相干之人,宁肯信一纸死物,也不肯信赖于我?国公府大门,岂是随便个人,想进便能进得?阿瑗,这许多时日,莫非还不清楚?除你之外,世子妃之选,不做他想。” ********** 我家世子不渣哈,不用漂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第148章 小荷初绽 “亲事乃族中议定,做不得假。然则即便不是幼安,亦会有别家登门议亲。阿瑗今岁秋,方才满十四。离及笄,尚一年有余。其间数月,本世子何来那许多工夫,与族内凭白虚耗。此番退一步,却是另有所图。你且看便是。”他嘴角勾起抹轻嘲,一瞬即收。快到她以为自个儿看花了眼。 正仔细分辨呢,便见这人神情专注,反反复复,沉凝着,摩挲她眉眼。像是存了莫大的期许,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来。只这笑阴仄仄,夹杂了森然的冷意。 她惊疑盯着他,脑子再不好使,也能听出他话里未道明的弦外之音。 便是这人又使了诡计。连带这门传得街头巷闻,令多少人眼红的亲事,也一并落入他深不可察的盘算当中。只他心安理得,转瞬,又拿好话,循循宽慰她。 “不出半年,幼安自有她的去处。于大婚一事,旁人,亦再无置喙余地。阿瑗尽可安心,世子妃之位,安安妥妥。既早允了你,便是你囊中之物。” 他灼灼盯着她,目不转睛。私心里,是盼着她能主动些,“探囊取物”最好。一手挑起她铺在软枕上的青丝,缠缠绵绵,绕在指尖把玩。 她怔忡着,震惊于他两年后越发笃定的张狂。 她还没说信没信他空口白话,这人哪儿来的底气,觉着她定然能够释怀?想一想,对上他黑黝黝的眸子。她浑身一个激灵,怎么就忘了,他从来都是自说自话,哪儿管她答不答应。 是了,这才是她最初在慈安寺山道上遇见的少年郎君。许是他待她太宽厚,以致她习以为常。疏忽了他哪里是循规蹈矩,好相与之人。 此刻他近乎压在她身上,高大的身影挡了窗外明艳的光。她被一片乌鸦鸦的阴影笼罩了大半身子。凑得这样近,影影绰绰,能从他眼底读出滔天的野望,并着一**令她胆颤心惊的阴谋算计。 忽而就泄了气。他心思这样深,眼光谋略,远非她可比。真要追根究底,她还不得日日里替他,替依附顾氏的姜家,替自个儿,替多少人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聪明容易,只逞强聪明过后,再要装糊涂,却是千难万难了。七姑娘权衡一番,琢磨着,他既如此了得,那些个明的暗的,害人性命或是牵扯前朝大事儿的,她还是少些过问。 “只两家颜面……”换过庚帖,聘下彩礼,老祖宗的规矩,岂是儿戏?亲事既已落定,他说悔就悔,王府与国公府偌大的脸面,一夕间声望扫地,此间风波,怕是燕京都要震上一震。 瞧出她眼中惊悸,他不以为意。正待细说,却闻雀室外脚步声渐近。只拍拍她脑袋,叫她稍安勿躁。 迳自支起身,抚平前襟的褶皱。撩一撩袍角,抚膝端坐着,一派雍容端方。她眼瞧他探手替她放了帷帐,方才沉声唤周准进门。 “单只轻微晕症?” “回大人的话,却是如此。便是不服药,三两日过后,姑娘这症状也会逐日消减。” 她透过轻纱偷眼瞄他,只瞧见他小半张侧脸。旁人跟前,形容舒为寡淡。放才对她的不正经,一丝一点,杳无痕迹。 大夫的话,她实实在在漏了大半。只偶有几句钻进耳朵,轻飘飘,没怎的上心,听过便罢。 直等到春英端了药碗进来,闻着满屋子立时升腾起来的药草味儿,她才迟钝着,满心不乐意。“哪里就用得着服药。船上待久了,水里晃晃悠悠,很快便能适应得来。一时难受,捏一捏额角,不足两刻钟,片刻便能有起色。” 她本就略懂医理,大不乐意为这点儿浅显的毛病,吃这样的苦头。 瞧她娇气,畏畏缩缩,他睥睨回眸,迳自接过托盘,抬手屏退左右。不顾她有气无力瞎嚷嚷,逮了人到跟前,软软靠在怀里,由不得她违逆。 她戚戚的,被他扣了腰肢。掰不动他手臂,垂头丧气。只见这男人一手端起药碗,一手握着汤匙。稳稳的,体贴吹去面上一层热气,稍待片刻,径直送了瓷勺到她嘴边。 她垂眸,很是嫌弃瞅着微微荡漾着的深褐色汤药。这才发觉,这汤水色泽虽深,难得却是清清亮亮,渣滓虑得很是精细。安静泛着光,倒映着她少许扭曲,圆润的面庞。还有,她身后这人,锦袍正中蓝底杏黄的团蟒。 她不由看得入了神。此刻方才真切体会出,他与她,原是离得这般近的。他身着官服,亲密搂着她,彼此身影交映在一只小小的汤匙里,密不可分。 “张嘴。”头顶是他低沉诱哄,仔细听来,有些像太太哄团团的腔调。 她闭气,觉着那味儿闻着已是受不住。他便很有耐心,稳稳执着汤匙。勺子轻触她紧抿的唇瓣,似催促,又似撩拨。 她若不依,他便就着手臂束缚了人,用鼻尖碰触她带了珍珠坠子,粉嫩饱满的耳垂。一声声唤她“听话”。 她经不住他坏心眼儿逗弄,更因着眼皮子底下满满一勺子汤药,没敢扭捏挣扎,怕撒了出去污了被褥。只得俯首帖耳,服了软,乖乖张嘴含了瓷勺。 那药进了嘴里,蛇胆似的,又苦又涩。她一脸愁苦,眉头似要打了结。却听他在她耳边低低笑起来,万分可恶,昭昭然,彰显他的“胜之不武”。 囫囵吞下去,她嘶嘶吸气儿,砸吧着小嘴儿,央央与他保证。“不劳您动手,我自个儿坐起身,当您跟前,一气儿灌下去。”如他这般慢条斯理,一口口尝那苦味儿,何时是个头? 他佯装掂量,似疑心她话。实则目的达成,拐了她心甘情愿,乖乖服药。在她凄凄的目光里,终是好脾气扶她坐端正,一旁静看她苦大仇深,捧着药丸,咕噜咕噜大口吞咽。 正暗自好笑这丫头中计,眼波不经意落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 这般一瞧,原是没留心,这会儿她自个儿不老实,踹了被子。锦被滑下去,堪堪搭在她小腹。便露出初现了雏形,鼓鼓囊囊的胸脯来。 隔着水红的缎子,约莫能瞧见女子窈窕青涩的娇媚。他微眯起眼,带着几分乍见的稀罕,极快沉了目色。 聘聘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昔日被他笑话矮冬瓜的丫头,却是转眼长成,婷婷玉立矣…… 到了晚间,春英绿芙两人被使唤进屋,服侍过姑娘漱洗。之后,片刻不许久留,被周大人领到楼船底层,安置了间敞亮开阔的屋子。 绿芙抱着被子,踩踏板上,弯腰忙着铺床。回想起方才姑娘与世子,像是处得很是和睦?带着些想不明白,咕哝着,低声嘀咕。 “怎地瞧姑娘与那位爷,似又和好如初了?早上不还硬气着,钻被窝里不搭理人?莫非世子爷说了一车的甜言蜜语,哄得姑娘立时便回心转意了?” 春英正解开包袱,挨个儿取出要用的物件。听绿芙叽叽呱呱,碎碎念叨,心头却是另有忧心之事。 “姑娘与世子如何,哪个也轮不着你我来编排。只那位爷将姑娘安置在屋里,同一屋檐下的,白日已是不妥,这到了晚上……”春英揪着心,还惦记着姑娘的名节。这船上许多官爷,可能守口如瓶,一字儿不漏的? 绿芙抬起巴掌,啪啪捶着被子,觉着蓬松了,这才回身取了软枕,搁床头立着。只觉春英这担心来得太迟,黄花菜都凉了。于是大大咧咧,啧啧不迭。 “照我说,姑娘跟那位,便是闹了别扭,也是藕断丝连,早没了清白。那位爷盯姑娘跟盯砧板上的肉似的,到了嘴边,还能让煮熟的鸭子飞啰不成?既是逃不掉,索性从了世子,想想也不赖的。就没见过比那位爷更吓人的。有世子前头挡着,谁人还敢给姑娘委屈受?除了世子爷自个儿欺负姑娘,欺负得狠了,自会掏心掏肺心疼去。” 春英脑子里嗡嗡的,好一会儿,终是长长叹一口气。 绿芙这话虽粗鄙,照理说,实在上不得台面。可琢磨这意思……尤其后一句,还真就这么回事儿。 ******* 用不用拍砖拍这么狠啊?我就调整了一天状态,差点儿没被打成不务正业的了……基本是连续一年,每天几千字,机器也会累的嘛。更得晚了点儿,抱歉。不过总算没再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第149章 入狼窝 百般留人无用,眼睁睁看他撵了春英绿芙出门儿。 她小脸烧得通红,蜷曲在寝榻角落里,惊鸟似的,严严实实裹了被子。仿若防贼般,不时留心屋里摆放的缂丝梅鹊插屏,丝毫不敢懈怠。 这人入了仕途,行事也不知收敛。这般大的插屏,整整十二扇,俱是缂丝缎子,头等绣工。看刺绣手艺,比江南最好的绣娘,远远超出了去。且常言都说,“一寸缂丝一寸金”。从来只听说缂丝金贵,乃御用织物。如今,煌煌然,一整排撂她眼前,两侧映着通明的烛台。那插屏熠熠折了光,照得枝头的雀儿,眼珠子活灵活现,仿若下一刻,便能展翅蹦跶起来。 她暗自惊叹他用度奢靡,全然没顾着宫里头宝座上那人如何作想。有时候想一想,大周文王也是可怜。治下能出了他这等乱臣贼子,加之恃才放旷,不服管教。怕是老祖宗积攒下的国运,真要到头了。 正想得入神,便见屏风后透出个昂藏的身影来。她立时警铃大作,盯着花团锦簇的缎面儿,目光跟着他模糊的影子,从插屏当中,一寸一厘,渐移至右边儿。再之后,果然见他一身常服,微微敞着襟口,约莫能瞧见里边儿结实的肌理。沐浴过后,这人散了发髻,额发微微带了湿气,显得他静谧的眸子,朦胧着,里间幽光若有若现。 自插屏后绕出来,一眼瞧见她躲躲闪闪,羞答答盯着他看。他打理系带的动作一滞,心头好笑。索性大方些,搁了系带不理,只抬手松了领口,向两侧拨弄开,施施然,任她端详。 “如何?可要掌了灯,凑近些看个明白?”越说越没正形,十足体谅她,不吝当她跟前宽衣解带,只为全她一番觊觎他的心思。 她被他逗弄得面红耳赤。只觉两年不见,这人越发放肆,没个羞耻。娇娇轻啐一声,虽已生出了害臊,好歹还守着一丝清明,没被他辉映得令周遭都暗然的美色,唬弄得飘飘然,忘了这当口,最要紧的大事儿。 “夜里安置,能容我挪个地儿么?莫不然,倒是我失礼,占了您寝榻。”她眼睛频频向离寝榻不远处的窄榻瞄去,蠢蠢欲动,望着他,满眼都是殷切。 他漠然一瞥,立时收敛了不正经。移步至书案后,拂袖落了座。 一头自笔架子上挑了支湖笔,很是雅致在砚台上舔墨汁儿,正眼也没瞧她。一头摊开文书,沉声驳了她恳请。 “不然,需遵医嘱。晕症亦静养,切记颠簸倒转。” 话音落下,已肃然埋首书案,断了她不死心,腻歪与他缠磨。 她气儿一下堵在心口,瞪眼看他,只觉落他手上,当真是上了贼船了。这人抱她上船那会儿,跟强抢了人有何差别?那会儿她正难受呢,他怎地不提切忌颠簸,还抱着他登登的往楼上窜?便是把过脉,喂药那会儿,也没见他对她手软。拎她起来,翻来覆去的折腾。 僵持静坐半晌,看他一眼也没抬,真是铁了心。她垂头丧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跪坐起来,慢腾腾向朱红的立柱挪去。 他执笔行文,眼梢瞥见她笨拙拖着被子,磕磕绊绊,蚕虫似的在他跟前蠕动。这丫头,提防他时候,浑身都长满心眼儿。机灵劲儿全冲他使唤。若然她肯将此刻三分心思用在戒备旁人身上,也不致闹出姜家祖宅那场荒唐替嫁之事。 “如何,又折腾作甚?” 被他突然出声唬了一跳,她麻利缩回半空中的小手。见他搁了笔,正襟危坐,这意思,是要等她给个交代。 大半夜里,被他沉凝的眸子幽幽注视着,耳畔除了河水稀疏的拍击声,屋里静得出奇。他冠冕堂皇,即便只随意着了常服,依旧难掩通身清贵。反倒是她,因着衣衫不整,便显得畏首畏尾,气势上无端便矮了一截儿。不由便露了怯,声调也跟着绵软起来。 “放纱帐的。” 这话传进他耳朵,又软又糯,抑扬顿挫,婉转得很。含含糊糊,是典型的江南调子。仿若她正冲他撒娇。 深觑她一眼,他从容踏步近前。于她怔怔目光中,抬手解了铜勾,替她放下软帐,称了她的意。 折身离去,留下句话,命她“早些安置,莫再折腾”。 她听话仰躺下,动一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搁软枕上,说不清,心里竟缭绕着丝丝袅袅,挥之不去的暖意。他这样的人,体贴起来,只一件小事儿,足矣令人心动。 侧目偷觑他,隔着细纱的帐子,能瞧见他笔挺的身姿。他处在光影下,简单束了发披在身后,棱角分明的面孔,比之前,更添几分俊朗威仪。 恍惚中,她眼皮子沉甸甸的。头一天在船上安歇,有他陪着,分外安心。仿佛坠入梦里,当年翠屏山上背负她的少年郎君,如今已露了峥嵘。与光影下专注政事之人,身影交叠着,渐渐融在一处。 离别两载,甫一重逢,他便不讲理,蛮横迫她,不许稍离。虽强人所难,然则这一手玩得实在漂亮。恰到好处磨了她性子,软硬兼施,唬脸说好话,他是不吝手段的。只叫她轻易便信了他,短短一日便消除了心头嫌隙。 换作她来处置,必是温温吞吞,只想着避让拖延,日子久了,再烦心的事儿也就淡了。如此,怕是要虚耗了光阴,徒留遗憾。 她于半梦半醒间,庆幸以自个儿温和的秉性,遇上他这样的坏脾气,未必不是福分。而他待她呼吸变得清浅,不过淡淡瞥一眼,复又埋首政事。 只子时将至,政事毕,他抬手摁一摁额角,难得露了疲乏。 离京之际,接连两日迎来送往,忙于官场上的应酬。此番南下,明着是为了身上肩负的差事。为着赶上接她进京的时日,日夜兼程,硬生生赶在三日前,了解了一宗江南盐税大案。如此,忙活近两月,方才得空,往泰隆而来。 他归置好案上卷宗,起身行至榻前。静默瞧着纱帐里,蜷缩的小人儿,只见这丫头睡相极差,全然没个规矩。 向上扯了被褥,蒙着脑袋,只见得毛茸茸的发顶,并着铺了一枕的青丝。脚下却没个遮挡,裸露着莹白可爱的玉足。明目张胆,招他的眼。 他冷眼扫过她心心念念惦记的窄榻,抬手扔了腰带过去。除去外袍,挥手以劲力熄了灯,毫不迟疑撩帐子进去。自与她见面,便没打算放任她与他见外。 夜里行船,免不了水气湿寒。她梦里正凉飕飕,难受呢,便觉身子忽而回了暖。仿佛冬日里头,屋里摆了个炭盆,暖烘烘,实在叫人喜欢。于是她贪恋着,蠕动几下,可劲儿紧挨着。 他揽她入怀,平复下鼻端嗅到她身上女儿香气,立时升起的异动。极为克制,缓缓闭了眼。 哪知这丫头睡着也不安生,迳自往他怀里钻。 他好笑挑一挑眉,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格外满足。只这分舒坦没持续多久,他嘴角好看的笑意,蓦然僵滞在唇边。 被子底下,她一双玲珑小脚,许是受了凉,这会儿寻到了可心的地儿,便不管不顾,往他并排屈着的腿缝里钻。如意了,得寸进尺,脚趾头无意舒展着,瘙痒似的,碰了他腿根。只叫他沉声闷哼,瞬时黑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第150章 名正言顺 宝船于夜色沉沉的河道上,徐徐逆流而上。顶层雀室内,烛台刚熄灭不久,只外间廊下挂着的风灯,透过纸糊的花棂窗,依稀投了模糊的光亮。 顾衍俊朗的面容隐在暗处,只一双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半晌过后,将怀里人拥得更紧些,束缚了她不老实的腿脚。趁她兀自睡得香甜,忍不住,凑上去小心翼翼含了小丫头微微撅起的唇瓣。 起初不过浅尝辄止。不想单只两年,甫一碰了她,再要隐忍,却是格外艰难了。 软,又香又软。他惯来不喜甜糯之物,因着是她,不觉便沉迷眯了眼。她身子养得倒是跟她性子极为般配。 他屏息流连,试探着,撬开被他吸咄得艳红的小嘴儿。果然,轻易便叫他得了逞。只一碰到她丁香小舌,刹那间,他眼底风起浪涌,弥漫了浓浓欲色。不由便浑浊了呼吸,如玉的面庞上,往昔高华,荡然无存。 他并非不晓人事,世家子弟,岂会连这等风月,也不懂得。自两年前她替他拔出病根,他约莫能察觉,仿佛遗忘了一段过往。只毫无根由,记住了一条:她是他理所应得,不容错失之人。 仿佛她与他,生来便如此契合。如同她得了释疑,即便没有那些个实实在在的佐证,只要是他亲口所言,她便是嘴上嚷嚷,心里还是认同。而他于她,亦然如此。 冥冥中,他只觉与她牵绊极深。唯独在她身上,他能寻到些若有似无的相似之感。 尚在燕京时候,两年间他并非心如止水,无有欲求。只事出古怪,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荒唐旖念,但凡压制不住,眼前浮现必是她身影。换了旁人,光只生出个念想,便会极为厌憎,几欲作呕。 于是此刻她乖乖躺在他身侧,两人大被同眠,抵足相拥。经年积淀而来于她的肖想,便如那汹涌的水祸,一朝寻到了宣泄口——无可抵挡,泛滥成灾。 这情感来得太炽烈,便是以他的心智,也轻易迷失了去。他扣住她腰肢的大手,不由自主,摸索着,缓缓探进她小衣下摆。 方才触及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他指尖一颤,屏了呼吸。这样滑嫩,若然能够再亲近些,就着她身上弥散的处子幽香,香肌玉骨,莫道**。 他极力克制,借手上侵占的香软,暂解难耐。正忍得辛苦,却见与他面对面,近在尺咫的丫头,呼呼好睡,一副娇憨之态。深邃的瞳眸,忽而腾起丝邪火,不觉间,对她放肆攫取,得寸进尺。 她正舒坦呢,突然就变了样。怎地熬过了三九,好容易盼到春回,一声招呼不打,转眼就盛夏了? 梦里总是颠三倒四。下一刻,她惊恐至极,瞧着自个儿成了裹黄豆面儿的四喜丸子,一只男人的手掌,夹了筷子将她悬在滚烫的油锅上。她吓得魂飞魄散,圆滚滚的身子如何也挣脱不开。那油锅在她眼中渐渐放大,她好似闻见了呛鼻的辣油味儿,还有,自个儿快要烤得酥了肉香味儿。 他吻着她,手掌已滑到她肋下。再往上,便是小女儿的娇柔,令他心驰神往。 偏偏这时候她扭动起来,挣扎得厉害,呜呜的,好似受了莫大委屈,泫然欲泣了。 他游移的手掌堪堪顿住,蹙眉看她,隐隐还能瞧见她面上惊恐,像怕得不行。想她是做了噩梦,这丫头哆嗦着,蜷在她怀里,楚楚可怜。 他停了片刻,面上变幻莫测。到底舍不得,终是抽了手出来,环抱了人,轻拍着安抚。眼中还带了未褪的欲色。 她是生来折磨他,反倒是他甘之如饴。只她在他怀里,旁的,隐忍些,也不是头一回为她遭罪。日后,旦寻她讨债便是。 “瞧着好脾气,却不知,这般闹心。” 拢在夜色中的雀室里,幽幽响起一声喟叹。男子嗓音暗哑,低沉着,隐约能听出些偏疼。 北地燕京,夜里依旧笙歌曼舞,靡靡成风。 曾经鼎盛的大周朝,到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疾重难返。便是朝堂之上日日争斗,也不妨碍各家自闭了门户,放开了享那富贵荣华。 宫外尚且如此,可想大内王庭,又是如何情形。前朝不说,只后宫当中,一月总有三两日设宴图个闹热。 京中贵女讲究家世美名,若能受邀赴宴,便是偌大的体面,难得的尊荣。同样是世家名门的小姐,交好的几人玩儿在一处,倘若有哪个被剔除在名单之外,接下来的日子,怕是得受尽各方耻笑,冷嘲热讽。 今儿王后娘娘宫中设宴,最出风头,还属已然定亲的幼安郡主。如今谁人不知,郡主定下的夫郎,乃是京里多少人心心念念,自幼便一心思慕的顾家世子。 虽则公子玉枢近年来传出些恶名,可那都是因着公事。顾左监大人手腕狠绝,生杀予夺,不过一句话的工夫。朝廷百官多是又敬又怕,然则此等传言到了各家贵女耳中,反倒对这般男子越发仰慕得紧。 年少英伟,位高权重。如此俊才,哪个不偷偷放在心上?于是再看高台上容貌出挑,门第了得的幼安郡主,艳羡与嫉妒,便是对半儿开了。 今日幼安特意妆扮过,一身月白的轻云纱曳地襦裙,襟口边角绲了亮闪闪的银线。裙摆处大片艳红的牡丹,衬得人华贵妖艳,韵致天成。端的应了那句,“天下丽色,司幼安独得七分”的传世盛名。 只无人知晓,面上华美无双的女子,此刻却是心如刀绞,数不尽的愁苦落寞。若非需得硬撑了门面,她怕是连端坐的力气,也消散殆尽了。 他就这般着紧外头那摸不清根底的女人?一时片刻也等不得么?自定亲以来,他与她照面,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旁人只知眼红欣羡,可谁又清楚,她这未进门的世子妃,不说争夺他宠爱,怕是等不及他迎亲,她已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若非今日贺家哥哥遣人来与她传信,她如今还被那人蒙在鼓里。 掩在琵琶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拳。幼安环顾下首,迎着众人频频打量的目光,高高仰起脖子,如何也不能窝囊的,就此甘休! 他此番南下,声势浩大。乘宝船回京之际,必是四方云动。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瞧见他携了个陌生女子回京,且两人情态亲密,倒是要置她这准世子妃于何地?置顾氏与王府体面于何地? 便是他不将她放在眼中,可她近乎抛却了颜面,卑微着挣来的名分,怎可因旁的女子而蒙羞?! 她欢喜着众人眼中十二分的羡慕,再望向主座上戴了全副飞凤头面,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的王后娘娘。心里隐隐的念头,因着大殿内叫人眼花缭乱,看过一眼,便再割舍不下的富贵堂皇,越发坚定起来。 她必当去渡口亲迎他归来。更要看看,她既亲至,那女子该是何等不知廉耻,才能煌煌然,立于他身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第151章 爱听好话的顾大人 蒙蒙睁眼,仿若梦中。直至觉出他搁在她腰间的手掌,带着温热,稍稍有些沉。她这才惊觉,两人竟是一头躺着? 心跳都漏了一拍。缓了好一会儿,十分古怪,除去无法言说的羞涩,她竟咽下了惊呼,分出心神,被他近在咫尺的面庞,吸引了目光。 就着屋里依稀的晨光,不得不惊叹,这男人真是得天独厚,尤其好样貌。难怪那许多女子稀罕他,尽管,这人真是骨子里焉儿坏焉儿坏的。 她偷眼端看,小心翼翼。这人鼻梁太挺拔,除了叫人嫉妒,却不符合“过刚易折”一说。闭着眼,不见白日里莫测的城府,眼睛显得尤其狭长。性子不容违逆,连睫毛也透着硬朗。 眼波移到他薄削的嘴唇,她努一努嘴儿,觉得这人嘴巴最是可恶。训诫她时候,总是疾言厉色,头头是道,不假好脸。她极少能替自个儿开脱,惯来被训得服服帖帖。便是事前没觉出有错儿,经他一番敲打,也会莫名被带得歪了。不由自主,便认同了他说教,越是琢磨,越觉发人深省。 只这样也就罢了,奈何这人兴致来了,说情话时候甜言蜜语,没个羞耻。她招架不住,只得节节败退。 “阿瑗可是相中本世子美色,沉溺无可自拔?”静谧的舱室中,毫无预兆,响起男子沙哑打趣声。 她正悄然在心底说人坏话,本就失了磊落。此时乍见他清醒,起初惊惶失措,之后见他睁开的眸子,灼灼其华,毫不掩饰调侃取笑,这才反应过来,她慌张个什么劲儿,心虚也该是他才对! 自觉占了理,便咬牙切齿,拿他问罪。“您这样的身份,夜里窃玉偷香,也不怕折了尊荣!” 她这是强撑颜面,到底有些心虚。他若不出声,她方才所见所想,还真有那么点儿觊觎他美色的意思。 底气不足,外强中干。分明是指责,话却说得软绵绵,带着大清早特有的软糯。 他支肘半撑起身来,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悠悠贪看她早起的娇态。这丫头绯红着脸,青丝散漫,眼睛雾蒙蒙,端的娇俏。这会儿忿忿盯着他,一副他乃鸡鸣狗盗之徒的架势。 “一派胡言。”他探手替她挽了鬓发到耳后,背后照着渐渐敞亮的天光。姿容高华,嗓音些微暗哑。她听闻他比往常更醇厚的话语,心头莫名便是一颤。 “谁人夜里喊凉,哼哼唧唧,久不能安睡?”他撩拨她前额新长出毛茸茸的碎发。寻个托词,信口开河。 她倏而瞪大眼,不可置信,惊疑盯着他。甫一对上他高挑的眉目,看他一副气定神闲,颇有一种任她盘问的意思。将出口的辩驳,含在嘴里,嘴唇努动好一会儿,硬是被他眼里堂堂正正,给唬得将信将疑,不禁暗自回想昨夜是何情形。 七姑娘心眼儿实,一身看人的本事,唯独在世子跟前不好使。没了凭仗,又恰好记起梦里真还就冷得冰天雪地里一般。后来,身上仿佛回了暖…… “如何,可是约莫还能记起?昨夜阿瑗捉了本世子手掌。脸颊摩挲着,颇为不舍。”他起了头,欺她露了怯,浅笑抚着她发顶,继续歪曲事实。昨晚她主动贴近,倒也不算他全数栽赃。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七姑娘自知睡相不好,幼时听多了太太与崔妈妈训话,如何也没能改得过来。这会儿他拿这事儿与她对峙,她还当真气短,揪着锦被,闷闷的,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然不信,不妨仔细作想,本世子可曾有诓过你?” 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诺诺不能言,终究是信了。这人再是不讲理,之前还真没那话糊弄她。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她捉了他上榻”,粉嫩的小脸渐渐染了霞色,深悔自个儿色令智昏,于他竟是半点儿没有防备。安安心心睡下不说,竟还强了他美色?! 羞得面目通红,七姑娘憋屈半晌,总算想起,这事儿一个巴掌,如何也拍不响! “便是我睡得迷糊,冒犯了您。可您若有心挣脱,岂能被我这丁点儿大的力气,轻易就拿捏住了?”他分明就势钻了空子,这会儿心里不知如何得意。 “哦,此话倒也在理。”他故意拖长尾音,好整以暇端看她,眼角眉梢浅淡带笑。伸手挑起她下巴,俯身相就,占了便宜,方才在她怔忪惊愕中,回得理直气壮。 “你情我愿之事,本世子何以推拒?”他敞着衣襟,自有一股风流意态。不疾不徐,摩挲她润泽的唇瓣,意犹未尽。 “一朝如愿,难得阿瑗主动一回。回味尚且不及,岂能凭白错失,做了那心口不一的伪君子。阿瑗说,是与不是?” 是了,是她异想天开,方才生出如此蠢笨一问。他对她自来虎视眈眈,岂有放过的道理。只她如何也想不明白,分明是这人不守礼教,占了她便宜。缘何到了此时此刻,这理亏之人,依旧莫名张狂,压得她词穷接不上话…… 船舱最底层,春英绿芙早早起身,直等到辰时过半,方才得周大人传召,上了顶层,进屋伺候姑娘更衣梳洗。 两人本还打算问问姑娘昨夜倒是如何,奈何世子爷守在屋里,她两个哪个也没胆子往枪口上撞的。 待得摆了饭,又被赶出门,两人立在围栏前,待会儿还需收拾碗筷,周大人便令她二人外头侯着。 春英瞧着一路上把守道口的侍卫,只见个个儿孔武有力,腰间佩了半人高的雁翎刀,便有些莫名敬畏。只绿芙那丫头没心没肺,凭栏远眺,看着两岸开阔的景致,兴奋得眼珠子眨也不眨。 瞧着那些个黝黑的汉子都杵在几步开外呢,绿芙扯着春英的袖袍,欢喜得不得了。 “春英姐姐,方才瞧小姐跟世子爷,那是真个儿情投意合,眉来眼去。你说,若是小姐央求着,在那位爷跟前吹吹枕旁风,那位会不会准了,咱得空到船头撒网捞鱼去?” 绿芙是瞧着此处没人,说话也就大大咧咧,没遮没拦,只稍稍压了嗓门儿。却是不曾料到,船上泰半是习武之人,个个本事了得。又赶上宝船顶层借了风势,这话无疑,飘飘荡荡,传进许多人耳朵里。 七姑娘正捧着瓷碗,小口喝汤暖胃。模模糊糊,只听得绿芙提了“小姐”“枕旁风”,虽零零碎碎,语不成句,可联想起昨晚与那人同塌而眠,立时砸吧出绿芙那丫头话里的含义。 一口气呛在喉咙,脸庞涨得通红。因着咳得厉害,眸子湿漉漉,楚楚可怜。 顾衍搁下碗筷,递了巾帕与她。轻拍她背心,嘴上好言哄道,“小丫头戏语,莫要较真。” 实则对她跟前婢子所言“情投意合”,尤为中意。便是没她的枕旁风,那丫头所求之事,允了,未尝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第152章 羞玉颜(1) 首次亲见北地风光,与她料想迥然不同。凭栏立在四层宝船上,只见两岸满目疮痍,分明是暖春,却叫人觉出暮秋的凄清来。 “怎会这般?”入目是大片大片,光秃秃的土地。道旁堆了枯黄的草垛子,间或有几株张牙舞爪,落了树叶儿的老树。瞧那屋舍,想来该是一处村落,然而开垦出的耕地,遇了干旱,皲裂开,密密麻麻,纵横交织,从船上远眺,仿若一张偌大的蛛网。 她极目望去,看不到头,两岸都是这般凋敝的景象。此刻正值傍晚,只零星着,渺渺飘着几缕炊烟,衬着远山后,天尽头通红的落日,尤其显得惨然。 他环着她腰肢,仔细替她收拢披风的系带。淡漠瞥一眼,应得漫不经心。“近些年,连年征兵,苛捐重税。两岸时有洪涝,旱期亦不在少数。耕地本是靠天过日子,过不下去,便得背井离乡,另谋了生计。” “过不下去……”她呓语般呢喃,触动颇深。她生养于富庶的江南,又是世家贵女,到底养尊处优,吃着粟米,却不晓得外间世道已艰难至此。她以为上回去麓山,一路见到市集上的热闹,那些个挑了担子走商的小贩,堂口吆喝卖醪糟的伙计,便是见识过寻常人家最朴实的活法。她脑子里根深蒂固,寒门清苦,便该是布衣荆钗,素色的粗葛布,绑了衣摆在腰上,种地养鸡做女红换银子。 原来,不过是她见识浅薄,想当然罢了。听他提及征兵,她背靠着他胸膛,小手滑下去,轻轻覆在他环住她腰肢的手掌上,忽而赶到一股悬在头上的紧迫来。 “何事需得连年征兵,荒废了耕种?”北边儿耕地本就贫瘠,再这般置之不理,可想而知,民生何其困苦。 她是聪慧的女子,他一早便了然于心。只没想到,这丫头洞察如此敏锐,出乎他意料。 “为何征兵么?”他微眯起眼,紧绷的下颚,瞧在她眼中,分外锐利。“自内廷组建,朝堂已然起了变故。世家惊觉过后,暗地里囤积私兵,以防备太尉府手握兵权,趁势而起。另一头,巍氏也不是好欺的,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各方都私下招募军士,如此,弊端方显。” 她睁大了眼,没想到,内廷竟是这一场灾祸的源头。是了,皇权与世家之争,一旦兵戎相见,祸及的,岂止畿内而已。 不吭声,紧紧握了他手,默然替他揪心。他处在这样的位置,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他谋算再多,也是行在刀刃上。冷不丁,被文王逮了错处,拿他开刀,那泛着阴森森冷芒的刀子,可是只管取人命,不认人的。 看她调转过身,乖乖伏在他胸口,埋着脑袋一声不吭。他略一作想,便猜她是心思细腻,想得深了。 这丫头……除了闹脾气不理人,竟还晓得心疼他。他宁和的眸子腾起抹亮色,摸摸她发顶,心底,前所未有的熨帖。 “怕不怕?做了本世子世子妃,未必有命在的。”他似是说笑,面上却全无嬉闹的影子。世事变化无常,便是他,亦没有十拿九稳的胜算。 她揪着他玄色的袍子,怎会不明白呢,故而也是怕的。可怕又如何,到了这一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叫她让了他与旁人,如何也不甘心。于是鼓足勇气,脑袋蹭蹭他下巴。“知晓是不能怕的。” 听她这话,委屈得很,分明怕得连声气儿都在打颤。好在没犯了糊涂,还晓得不能辜负了他。 两人相拥立在甲板上,她眼中透着忧色,而他眼底,古井无波,探不出深浅。 再两日,船行至徐州地界,傍晚时候便能抵达渡口。七姑娘在船上待得腻了味儿,摇摇晃晃,哪里比得上脚踏实地。若是错过了这地方,下一回补给,便得等到大半月过后。 于是今儿早上醒来,躺在榻上,老老实实环了身旁人劲瘦的腰杆。也不说话,乖乖窝他心坎儿上,难得没小鼻子小脸儿,低声怪他不守规矩。 自上船那日,这人便强横迫她与他躺一头安置。好在他每每意动,除了逮她吻个天昏地暗,喘不过气儿来。旁的,他好歹克制着,没再进一步。 她想着拣了空当,如何也得下去走一走。怕他不肯放人,便寻了个由头,温声细语,好好儿与他说道。 “听说这陈留县城,家家都织布开作坊,手艺不差的。傍晚得了空,下船采买些好的布匹,如今船上也无事可做,给您做双屋里穿的软履,三两日就能制出来。免得您趿了木屐,哒哒哒哒,木板上走得烦人。二来这时节,夜里风凉,着木屐也不合适。” 没说自个儿想下船舒活筋骨,透透气。只挑了他爱听的讲。顾衍没睁眼,只拥着这狡猾的,勾起个了然的哂笑。 看他这副神态,她渐渐便红了脸。约莫猜出他是看穿了她小心思,只不说破,却当她跟前明目张胆的取笑。这人也可恶,偏偏还闭着眼,高深莫测的样子,羞得她敢怒不敢言。 “倒是应不应的?”瞧他胸膛微微震动着,闷笑连连。她抬脚踹了他胫骨,不轻不重,没舍得使力,手上揪着他衣襟,不依不饶。 “嗯,”他佯装闷哼,这才缓缓撩了眼皮。小丫头娇憨羞怒着,又娇又媚。越发稀罕得不行。“何处学的规矩,没个尊卑。”说罢翻身压上去,扣住她惊觉不好,欲要躲闪的脑袋,不管不顾,含了她小嘴儿。 “软履,多制几双。” 她恍惚听他柔声吩咐,颤着睫毛,再不犹豫,抬手勾了他脖子。他是极为挑剔之人,一应用物,不是宫里御制,便是府上专门给做的。这般没与她客气,多少意思,都藏在话里了。 她迎着他,娇声喘息着,听他隐忍,在她耳边沉了鼻息。心里像是吃了蜜糖,甜滋滋,与他相处越久,越发觉出他的好来。 七姑娘得了世子爷应允,一整个上午都神采奕奕,就盼着船能早些靠岸。奈何有些事儿偏就不如人意,这不,晌午歇着呢,人还迷迷瞪瞪,肚子却突然绞痛起来。一波一波,阴阴的疼。 他出门与周准交代完差事,接过新送到的公文。甫一进屋,便听她在纱帐里哼哼唧唧,猫叫似的,隐隐带了哭腔。 他心头一紧,大步过去一把掀开软帐,旦见她额头一层细汗,屈腿儿将锦被拱起来,左右微微扭动着,清丽的五官皱在一处。 高声传了大夫,他腾出手,弯腰抱她起来,打横搁腿上,以为她是之前晕症未能根治,又发了病。两指柔柔替她摁压额角,俯身轻唤她“阿瑗,可是头疼得厉害?” 前一刻还孤零零一人躺榻上,疼得再厉害,也死死憋着股劲儿。这时候到了他怀里,她鼻子一酸,再忍不住,眼里忽而就含了泪。可怜兮兮冲他叫唤,“难受,肚子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第153章 羞玉颜(2) 雀室里兵荒马乱忙活一场,到头来,那三十出头,斯斯文文的大夫很是尴尬清了清嗓子。“姑娘这是妇室之症,经脉初动,天葵水将至。” 软帐里的人被寝榻边安坐的男人捉了臂膀,非但不许她往里边儿躲闪,更将她惊慌之下再三不肯请大夫的嚷嚷,当了耳旁风,听而不闻。 七姑娘羞得整个人快要烧得沸腾起来。先头她已是猜出了几分,虽然上辈子从没有受过这般钝刀子割肉似的痛,可自去岁五姑娘来了初潮,她便暗自留了心,心里也是有数的。 偏这人不耐烦听她结结巴巴,含糊其辞。周大人又是个雷厉风行的,拽了那大夫,没多会儿便进了门。她隔着纱帐,只见那大夫歪歪斜斜挎了个药箱,一手还扶着头上的官帽,气喘吁吁,直等在春凳上落了座,腿脚还在嘚嘚打着哆嗦。 这般兴师动,末了诊出个叫人啼笑皆非,分外难堪的结果来。她又羞又恼,滋溜一下挣脱了手腕,赶忙缩被子里,再没脸见人。 她乱了阵脚,而他不过起初讶然,之后,回身若有所思睨她一眼,泰然自若,起身领了人出去。 屋里只剩下七姑娘与春英绿芙,两个婢子好容易能与姑娘说上会儿子话,赶忙凑上去,没等春英开口,绿芙这丫头已喜笑颜开,两手作揖,前仰后合与姑娘道喜。“小姐,天大的好事儿!咱乡下人都说,您这是耕地养得肥啰,只等日后世子爷播种,来年开花结果,便能蹦出胖嘟嘟的小娃娃来。” 越说越起劲儿,手舞足蹈,比谁都欢喜。七姑娘正小肚子翻来覆去遭罪呢,甫一听绿芙口无遮拦瞎嚷嚷,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半晌没缓过来。 好在春英是个懂事儿的,一脸羞急,跺脚拧了绿芙耳朵,将她治得再不敢吭声,这才挤了她到身后去,轻声问姑娘拿主意。 “小姐,崔妈妈想得周到,来时便给您备下好几条干净的月事带。奴婢回头就去取来。这几日您需得好好将养,补补身子,以防日后落了病根儿。旁的都好说,只一事儿……”春英犹豫着,面上带了难色,“您再歇世子爷屋里,怕是不妥当。” 女子来月事,大都被男子视作污秽,无不避讳得远些。春英话音方落,便听门外传来世子爷平平淡淡,沉声驳斥,“何来不妥,胡言妄语。” 便见这人已撩起垂帘,肃着张脸,目光凛然落在春英惊慌的面庞上。绿芙更是不堪,畏畏缩缩躲春英身后,暗地里唏嘘不已:春英姐姐就是死心眼儿,不晓得变通。小姐都是世子的人了,还讲究这许多作甚?这位爷分明是不乐意小姐搬出去。照她说,世子爷指哪儿,小姐便歇哪儿。横竖都是这位爷东风压过西风,问小姐拿主意……这不自讨没趣儿么? 果然,这事儿七姑娘还真做不得主。 夜里被他一如既往,亲密搂怀里。她浑身僵直,如同那翻了肚皮,离了水的鱼。大夫诊脉极准,傍晚时候,果然来了初潮。这会儿她腰上绑了带子,亵裤里多添了件儿色深的旧绸裤。既怕脏了寝榻,更怕与他贴得近,冷不丁便蹭了在他月白的寝衣上。 他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看她佯装睡熟,却不时偷偷摸摸,伸手下去,将他衣袍往外边儿塞一塞,不觉便有些好笑。这丫头,便打算一整晚都这般折腾下去? “莫要多想。污了袍子,再做便是。” 以为自个儿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他压根儿没睡着。乌漆漆的纱帐里,她被他骤然出声唬了一跳。听清他是耐着性子,并没有怪罪。七姑娘琢磨片刻,被子里小手一点儿一点儿摸过去,逮了他搁她腰间的大手,小心翼翼道,“到底不吉利,还是避忌些好。” 怕他嫌她啰嗦,便握了他尾指,轻轻摇一摇,难得冲他撒娇讨好。 他岂会不喜,反手便捉了她小手,实在爱极她娇憨。心底却也了然。她惯来不信神佛,如今这般忌惮,不过是心里有他,不愿生出丁点儿意外。哪怕,不过是莫须有的瞎想。 “怕甚,阿瑗平日多诵经祈福。心意到了,瑕不掩瑜。”立时便觉出她指头颤了颤,枕边小脑袋忽而转过来,虽看不太清,却能就着稀疏月色,瞧见她亮晶晶,忿忿的眸子。 这人总是这般,好好儿与他说话呢,但凡他觉着不中听,便与你东拉西扯,末了,错儿又归到她课业不用功上。 她一番好心,他全数领受。抬手抚弄她眉眼,她眸子太漂亮,脉脉含了秋水,盈盈流转,扰他心安。 “用过红糖水,疼痛可好些?” 幽暗内室里,她周身缭绕着他的气息,耳畔是他和煦话语,她突然便消停了。他自来是说一不二,另起了话头,便是不欲在此等小事儿上与她纠缠。她的心思,他定然是懂的。就如同此刻,他的用心,她亦是一清二楚。心里暖暖的,怎会不明白。与其她拎着不放,叫他不痛快。不若她顺了他意,他如愿以偿,她也能被他搂着入睡。哪里就真个儿舍得离了他身旁…… 想通了,便转身朝向外边儿,主动偎进他怀里。手指头软软戳一戳他胸口,“这会儿不嫌弃,日后也不许反悔。” 他平和的心境霎时便起了涟漪。手掌覆在她背心,将人抱得更紧些。这是她头一回与他提及“日后”,他还以为,在他表明心迹过后,这丫头面皮薄,要得她应承,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没听他应她,她正疑惑呢,额上已被他落了个吻。他吻得细密绵长,好似带了慎重。她红着脸,闭着的眼睫,频频眨动。 好半晌过后,待他退去,她才害羞埋进他怀里,想起他之前一问,羞答答回他。“用了热汤水,再沾了您身上热气,如今已是好得多了。” 他默然回想片刻,大夫言说,女子小日子里,切不可沾染寒凉。想来替她暖暖身子,当是有益。再不迟疑,极快掀了她衣摆,手掌顺着滑了进去。 她不妨有此变故,快要蹦出喉咙的惊叫戛然而止。只片刻不到,小腹传来汩汩温热,令她舒服得不由喟叹。 方才甫一接触,他手掌些许战栗,她丝毫未曾错漏。原来,他并未与她有不同。两人这般肌肤相亲,他亦会莫名紧张的么? 她偷偷抬眼,望着头顶这人凌厉的下颚曲线,再细细体会他掌心和煦的暖意,终是闭了眼,安心伏在他胸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第154章 他所给予的 再一日便能抵达燕京。七姑娘当顾大人跟前,抚着心坎,长吁短叹。 “您往日办差都这般辛苦?甫一离京,便是数月。在外颠簸多少时日,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这般辗转劳顿。您从京里来,我不过行了您小半儿的路程。可这胃里,已经快跟外头那河水一个模样,潺潺翻涌着,偶尔还打个浪头。” 才被他看管着,临了篇字。这会儿她得了闲,靠在槛窗上眺望两岸景致,入了畿内,繁华自是非之前可比。 河道上许多往来船只,熙熙攘攘,傍晚还能听见靠岸的渔家吊嗓子,临河悠悠哼起小调。没有丝竹鼓乐,只是最质朴清亮的嗓音,衬着漫天落霞,碧波粼粼的江面,轻易就穿透了耳朵,丝丝袅袅,叫人心醉。 她拐弯抹角的抱怨,实则对文王派了他廷尉衙门的差事,老大不乐意。 公事上她从不过问,这会儿提起来,耐人寻味。他自案后抬头,瞄她一眼,复又埋首书案,下笔就顾氏在南边儿经营裘皮买卖,批了“尽数收拢”四字。搁了笔,端茶抿一口,靠坐在八仙椅上,兴味十足道,“廷尉左监,轻易离不得京。此番是底下人出了乱子,办完差事,捎带你一程。” 她努一努嘴,信他满嘴胡诌才怪。底下人出了乱子,明察暗访还来不及。他乘着偌大的宝船南下,肆无忌惮,就差锣鼓开道了。当旁人傻子不成。 “唬人。”她娇声嘀咕。 他捻起盖子,轻轻磕一磕茶碗。好看的眉头微扬,揭破她暗藏的小心思。“明知故问。非要听本世子亲口说,是为接你,专程走这一趟,才肯甘心?” 被他戳穿了底细,她唰一下回头,独留给他个窈窕的背影。不叫他发现,她唇角眼见的,勾起个腼腆的笑来。 小丫头实在有趣。害羞了,不叫人看,只脑袋上簪的步摇,流苏微微摇曳着,明晃晃诏示着她心里的欢喜。 他靠坐静默看她。一身鹅黄的纱裙,梳了高髻,后颈露出白花花一片儿,比头上珠光宝翠,更叫他垂涎欲滴。她倔脾气与他怄气,他知晓过后,岂能放任不管。 她不知自个儿成了他眼中风光,两手扒窗棂子上,十根指头翻来覆去的把玩。其实,她是知晓明儿个就要进京,心里有些惘惘的不安。 燕京,除了是非之地,更是他与郡主定亲,好事儿传遍的都府。她只觉踏上那片土地,便会纷扰不断,再没有如今闲暇日子。 她家世寻常,又是外来人,比起郡主自小在燕京盛传的美名,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可想而知,京里那圈子,不喜她已是注定,刁难诟病,绝少不了。 她望着岸边儿七八只灰色翎羽的野鸭,一个儿个儿跳进水里觅食,似想起什么有趣儿的事儿,回头灼灼看他。 “听说郡主容貌美艳,是千秋难见的佳人。”传闻郡主十三之龄,已是艳冠京都。儒士郭茂有诗云,“芳容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描摹的便是这幼安的姝丽容色。 不想从她嘴里竟听到幼安的名字,他目中幽光一闪,还以为她从没放在心上。原来,不过是这丫头懂得忍耐。 搁下茶盏,他支肘倚在黄花梨扶手上,诚然接了她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是极。单论容貌,女子当中,本世子见过的,无人可与她比肩。” 话音方落,便见小妮子高高撅了嘴儿,黑黝黝的眸子,亮闪闪盯着他。不声不语,可她那双秋瞳剪水的妙目,潋滟泛着光,将她心头所想,全数曝露在他跟前。 他便笑起来,扶着额角,俊朗的脸上,当真是皎皎如月,朗朗潇潇。招手叫她近前,揽了小丫头坐他腿上,食指撩起她下巴,很是有耐性,循循诱她。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阿瑗若是好美色,私以为,比起幼安,本世子稍胜一筹。如何,阿瑗尽可近水楼台,管你看个饱足。” 她红了脸,见他俊脸不羞不臊,越发凑得近了,不由偷偷好笑。原来顾大人的“近水楼台”,便是她不费吹灰之劲儿,坐享其成便是? 她恶从胆边生,两手捧了他面颊,拇指拧一拧,没使什么力道,不过佯装做个样子。 这般近看他,心里还是羡慕。这人虽可恶,面相好,却是不争的事实。她看得心里头喜欢,嘴上却硬气得很。“看饱足了,便不稀罕了呢。” 最后一字儿含含糊糊,还嚼在嘴里,他已恶狠狠摁了她脑袋,套了个“混账”的罪名,逮了人,由他处置。 因着被他闹上一场,她也就暂且歇了心里头那点儿不大不小的膈应。直等到宝船靠了岸,从楼船上瞧见底下好生气派的仪仗,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那个与他定亲的女子,于她究竟何等的不待见。 之前他从未与她提及,看他沉郁疏冷的面色,便知是郡主未曾知会,自作了主张。等在渡口,半道来截人。 此处看去,那女子盈盈立在黛青色肩舆前,身后立着十余轻纱薄裙的婢子。瞧不清楚面目,只远远俯瞰,能瞧出通身的贵气高华。尤其身后几尺来长的曳地裙摆,张扬铺在石板路上,更显得人身姿曼妙,气度华美。 她眨一眨眼,想起郡主今岁已满了十七,而她不过半大不小的丫头,跟未熟透的桃子似的,微微带着青涩,哪里比得郡主已初绽了芳华。也不知为何,他却看她入了眼。 目光不经意扫过一处,她陡然睁大眸子,瞧见郡主几丈开外,半隐在柳树下那人。一身宝蓝的袍子,站得没个正形。正摇着折扇,从树荫底下,一步步迈步出来。 她伸手拽拽身旁人宽大的袖袍,不觉便往他身后避让。 “郡主跟侯府世子相熟么?要不您先行一步,招呼了人走,我与春英绿芙自搭了马车往驿馆去就是。” 莫名的,她便认定江阴侯世子,比幼安更是难缠。她只顾想着躲了麻烦,避得远远儿的,却不想被他恍若无人,牵了往台阶下去。 “驿馆已不合适,当另寻去处。” 她偏头打量,但见他眸色沉凝,顺眼瞧过去,却发现他看的并非是郡主,而是那款步摇扇,风流不羁之人。 想一想,在燕京这地头,真要宿在驿馆,随便来个人登门拜访,她都推搪不去。他说要另给她安顿去处,她眸子扫过岸边同样出挑的男女,立时感激他考量周详。乖乖便应了。 她行得小心翼翼,拎着裙摆,一步步下了台阶。及至到了底层甲板上,她望着他伟岸的身影,跟着也挺直了背脊。 她自来不喜纷扰,而非怯懦。有他牵了她手,领她踏上燕京这地界,如同上了岸,脚踏实地,她心里也跟着落了地。 再几步便能跨上舢板,郡主明艳的面庞,含笑的眼角,还有那微微仰起的下颚,在她眼中越渐清晰。 她忽而便懂了,他执意牵了她手,不许她避让,迫她到风口浪尖,便是要叫她昂首挺胸,无有畏惧。 顾氏给了对面那女子名正言顺,他此刻给她的,唯有无声的鼓励,以及,他未说出口的——堂堂正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第155章 八仙过海 上了岸,离得越近,越惊艳于眼前女子娴静的美态。叫她无端想起“松生空谷,月射寒江”的词儿来。在她见过的女子当中,唯独三姑娘姜芝,娇娇弱弱,未语先羞,说不尽的惹人怜爱,或可与郡主比个高下。 七姑娘胸怀尚可,于郡主姿容之美,坦荡着,暗地里赞叹不休。要说没有羡慕,那是骗人。可对着姜芝久了,早知道有些事情如何也盼不来,索性大方些,全做了赏心悦目。 殊不知,在她惊叹时候,幼安于她,亦是震惊莫名。 此时幼安只觉世事荒诞。来之前,她亦问过贺帧:可是那女子容色出类拔萃,或是气韵天成,卓约多姿,叫人一见难忘? 彼时贺帧如何回她?不过一瞬怔然过后,端着酒盏,沉吟半晌,摇了摇头,只叫她亲自看过便知。 如今真见了人,离她所想,真是差得不可以道理计! 这姜七姑娘,分明还是个未及笄的少女!身量矮她半个头,左右看来,不过算得娇俏秀丽,一丝一毫,瞅不出世家女子该有的骄矜傲然,通身拢着小门小户的温婉羞怯。 照理说,她该歇了忌惮的心思,一直搁心头的大石,也该落了地。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非是她幼安自恃貌美,目中无人。而是但凡见过她两人的,只要不是瞎了眼,这么明目昭昭,天壤之别。谁还能将两人摆一处,相提并论,做了比对不成?这不明着招人笑话么? 可这会儿除了讶然,不可置信。幼安心底隐隐生出股淡淡的屈辱来。仰仗她如斯品貌,京里多少人趋之若鹜。能与她幼安争夺夫郎宠爱,如何也轮不到如眼前人这般,庸碌寻常的女子。 今儿个她大张旗鼓,带了人过来,除了铁了心,要亲见姜家姑娘一面。顺带的,还叫她看得明白,顾衍于这小丫头,怕是还真就放在了心上。绝非随意领了人回来,与家中怄气,扫王府与国公府两家颜面。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允了女子近身。下舢板时候,狭长的木板,吱呀吱呀颤颤巍巍,他恍若无人,抬手扶了她安安稳稳落了地。 如今到了她跟前,眼前两人并肩站着,亲密得异常扎眼。她目光往下,瞥一眼两人紧贴着,彼此掩映的袖袍。他墨色金边儿,御制丝帛的缎子,衬着她鹅黄素雅的轻纱,刚中带柔,竟异常登对的。 赶忙调转开视线,幼安压下层层叠叠的心酸,兀自抬起下巴,望着令她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男人,只觉许久不见,他形容更是英伟。 “世子哥哥。”一声呼喊,简简单单四字儿而已,饱含了多少爱重凄楚。 先前他身旁无别的女子,对她不怎的上心时候,她只觉难过,惶恐着,怕一日更比一日陷得深了,到头来,空负一腔情意。 而今,她得偿所愿,无比欣喜着能与他定下亲事。只好事多磨,他身旁竟另有他人。如此反倒激起了她的傲气,尤其,这姜家七姑娘,左右打量,当真哪点儿也及不上她!这叫她如何甘心?! 幼安抬步上前,纤腰楚楚,婷婷袅袅。心里越不痛快,越是笑得明艳。 “世子哥哥离京快小半载,好容易得了您回京的信儿,夫人打昨儿晚上起,便有些盼得等不及了。体谅幼安心里无时不记挂着您,便允了我无礼之请,这才能到渡口亲迎您家去。夫人只说,若是今儿个洗尘宴上不见您身影,自家人,多等会儿子无妨。” 三言两语,便显露出国公夫人待这未进门的世子妃,实是亲厚。七姑娘安静听着,只觉这下马威来得真是时候。 从头至尾,郡主未就她身份提过一星半点儿,好似她就是个透明人,有她无她,全无干系。 春英立在姑娘身后,只觉郡主倨傲,京里盛传的美名,未必作得了准。方才姑娘客气对来人施了礼,郡主身旁侯府世子还含笑点了头呢,只郡主不过淡淡扫一眼,立时便盯在姑娘身旁世子爷身上,目不转睛。女儿家这样端看男子,也不怕羞臊。 春英这是一心一意心疼她家姑娘,实在偏心。幼安这副情态看在旁人眼中,却是对顾大人痴心一片,欣喜之下,颇有些失魂落魄,情不自禁。 贺帧心下黯然,打着分心的念头,索性端看起顾衍身旁,由始至终温婉含笑,目光清亮的女子。这般细细一打量,方才惊觉,这姜家七姑娘比初见那会儿,出落得更水灵剔透了。 这也算是个美人儿,只年岁尚轻,少了风情。与幼安不同,幼安之美,张扬到分毫毕现,咄咄逼人。而她更懂得藏拙,有种静谧含蓄的美态。乍一看,七姑娘远非是绝色,只相看久了,才发觉她温吞底下,脉脉流转着,遮掩的光彩来。 贺帧不觉便眯了眼。总觉此次再见她,与上回多有不同。倒是哪处起了变化? 察觉对面那人一瞬不离瞅着她瞧,七姑娘不动声色。正巧岸上起了风,湿湿黏黏,带着腥腥的水草味儿。她抬手挽起被风拂乱的鬓发,不着痕迹,微微偏转过面庞。 比起郡主柔中带刚,不言而喻的冷眼,这位欣赏中夹杂探究的打量,更叫她难以招架。 “身子乏了?” 她正装模作样,挽了发丝,抻一抻衣袂,便听身旁这人莫名其妙,有此一问。 习惯便仰头看他,眸子里满是疑惑。一大清早,她刚起身就能乏了?身子比三姑娘还不如么? 刚上他幽暗的眸子,她心头咯噔一跳。眨一眨眼,还真没瞧错。这人神情端方,不似说笑。朗朗面庞上,就差写着:莫要多嘴,乖乖听话。 她觉着自个儿真是机灵,他眸子里幽光闪一闪,她立马能领会他带着些诱哄,却不容她违背的心思来。 于是厚着脸皮,从善如流,学他睁眼说瞎话。“许是昨夜老惦记着进京,没睡踏实。如今有些困觉。” 七姑娘给自个儿寻了个小鼻子小脸,上不得台面的由头。直叫幼安更是腻味儿。只贺帧瞧着她,轻佻着,笑得意味深长。 原是如此。她今日不同,却是多了分胆气!之前唯唯诺诺,换了如今,堂而皇之,乖巧依顺。之于缘由……,不作他想。 “七姑娘若是乏了,何不让在下送了姑娘往驿馆安顿?想来世恒当与郡主家去,家宴要紧,叫国公夫人久等,多有不妥。想来姑娘该是记得在下。庙里那日,事出突然,没来得急与姑娘道别。如今姑娘到了燕京,在下自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姑娘才是。” 岸边儿柳絮簌簌飘落,打着旋儿,在橙黄的光影里,忽隐忽现。 听他一席话,前后思量思量,七姑娘状似盛情难却,为难着,没好意思一口回绝,尚在考量。实则平和的眸子深处,藏了奕奕流光,仿若拨云见日了,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之于这人要拐了她去驿馆,还需问过身旁冷了脸,到如今还勾着她指头的顾大人才好。 ******** 不是沾衣不更,是更不动。连着两本古言,不想写得千遍一律,所以出乎意料的耗神。熟悉的读者都知道,我是没有细纲的,这就意味着,除了光秃秃的主线,其他剧情全部是边写边构思。建议亲们收藏养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第156章 魔高一丈 “如何,可有了信儿?”从正门进了国公府,换乘软轿。世子已去了前头,向国公爷问安。这会儿幼安一行,却是径直向内宅里去。 今日家宴,无干之人自是进不了门。她也不过占了准世子妃这名份,堪堪列席罢了。 渡口上,世子特意命周准送了那女子主仆三人,乘肩舆离去。同行的,还有姜家五姑娘。那人她也见过,只觉与小的那个相比,瞧起来心眼儿更多些,谨小慎微的样子,是个不愿轻易出头的,很是懂得审时度势。 贺帧本欲随行,却被顾衍附耳两句,无奈唏嘘着,即刻进了宫。好在请了世子回府,虽猜不透他欲如何安置那女子,到底是不虚此行。 听主子问起,连翘哪里不知,郡主一路都惦记着姜家姑娘的落脚地儿。黯然摇一摇头,掂量着此刻还在顾氏宅子里,日后郡主嫁进门,看的可是国公夫人的脸色。要是给人落下个心机深沉,眼里揉不得沙,善妒的坏印象,总归是不美。忌惮着,怕说得太明白,被不知藏在哪处的耳报神听了去。于是上前几步,遮遮掩掩竖起手掌,比划了个截断的手势。 幼安早料到事情怕是不会顺遂。虽然失望,也晓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琢磨着,半路拦下她手下侍人的,多半便是周准统领的御刑监探子。 “往哪条道去的,总不致也答不上来?”离渡口不远,便是岔路口。向左通往行宫,右边儿连着顾氏名下好几处庄子。中间直直一条道儿,却是唯一进京的官道。 幼安最膈应,便是那女子被世子安置在庄子上,或是借太子之名,藏了在行宫之中。 见主子不悦,连翘赶忙向右边儿比划比划,果然见得郡主本就不快的神色,立时更冷艳几分。 庄子么……幼安垂眸沉吟,这倒是不好办了。若然直冲冲道与国公夫人知晓,世子在庄子上藏了个女子,未免显得她沉不住气,气量狭小。 这事儿,还得另想个法子,探个明白。 被认定待庄子上的七姑娘,这会儿正瞠目结舌,透过靛蓝的垂帘缝隙,忐忑瞧着外头不时上前与周大人见礼,或是佩刀,或是捧着文书,行色匆匆的官府中人。 时机不对,她没敢贸然出声。脑子里只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那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倒是将她扔哪儿了?! 一旁跪坐的春英绿芙见姑娘面色凝重,两人相顾看一眼,心里也没了底。世子爷竟半道被郡主给截了去,不怕姑娘又闹了别扭? 春英心里有些忧心。自古男人哪个不好美色的?如郡主那般美人儿,便是世子如今心里有姑娘,瞧不上眼。可往后谁又说得清?她家姑娘,真有那本事,能争得过郡主的容貌家世? 国公府前院,父子俩自年节闹得不欢而散,还是头一次碰面。顾衍将近月里手上处置族中事务提了提,挑了要紧的说。赵国公虽对这嫡子心思颇为复杂,却不得不感概,他这儿子,如今连他也捉摸不透。不愧顾氏族中之人,泰半对他俯首帖耳。 正事言毕,话头便牵扯到至今拖延未决的婚事上头。 “太史令卜算,吉日拟定昭和七年,癸丑十月初四。辰时三刻迎亲,巳时一到,即刻拜堂。你可还有话说?” 赵国公自上一代老国公手中袭了爵位,一路扶摇直上,官拜正一品御史大夫,统领监察百官之职,官威尤重,便是在国公府上,从来都是高冠朝服,威严可畏。 顾衍抚膝端坐下首,异常平和与书案之后,目色炯炯气势威仪之人对视。不难看出,有此一问,不过是敲打与他提个醒。答不答应,顾氏自有定论,轮不到他这做晚辈的置喙。 眸色一成不变,挑一挑眉,撩袍子缓缓起身,说不尽的雍容华贵。拱手一礼,宽大的袖袍垂到膝盖底下,整幅宽袖锦缎,绲了金边儿蔓枝草的纹样,灼灼其华。他自平举的手臂后抬头,目中古井无波。 “癸丑十月初四,大善。此事但凭父亲大人做主,顾衍无有不从。” 赵国公眼中闪过丝讶然,凝眉看他,只觉他应得太是轻巧,恐防有诈。他若肯如此听教,怎会干出之前数不尽的荒唐事来。 到底是父子,彼此都了然,这桩婚事,横竖不过一场博弈。顾衍看出案后之人眼中惊疑,豁然一拂袖,洒然向书房外行去。 “父亲大人莫非疑心顾衍悔婚不成?此等愚不可及之事,贻笑大方尔。”说罢轻笑着跨出门去。 眼看他束了玉冠,轩昂英挺,消失在门外,赵国公眯了眯眼,从案上翻开王府送至,由太史令卜算的文书。只见其上分做两行,各书一吉日。方才他提及,不过是挑了个临近的,防着他违命不从,打着各退一步的盘算,那昭和八年三月的吉日,也是极好。 静默许久,终是下了决断。任凭他这儿子智计谋算,层出不穷。事已至此,何不派人散播了消息。人无信不立。待得举世皆知,还怕他出尔反尔,自毁前程? 傍晚掌灯时分,主殿之内灯火通明。既是家宴,形容便随意许多。顾衍一身苍色直裰,腰间只配了方暖玉。身后跟了位身形消瘦,意态儒雅的文士。与时人多喜束冠不同,这文士简单扎了方葛巾,眉眼有些阴鸷。高颧骨,下颚续了须,三三两两,既细却柔,十分稀疏。 这人原是太子心腹之人,谋士毕庄。因着周太子于顾大人颇为看重,便令毕庄全权辅佐,手握太子谕令,行事上务必与顾大人些许便宜。 只如此说法,究竟如何,明眼人心里自有一杆秤。鉴于这位世子爷太过惊世骇俗,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弃暗投明”,改投周太子麾下。前车之鉴,岂能没个提防? 于是这行个便宜的太子谕令,便如同那双刃剑,时时刻刻悬在顾大人头上,亮蹭蹭泛着寒光。若然顾大人起了二心,毕庄先斩后奏,也算一功。 只这会儿家宴领了个外人进殿,尤其还是太子一系,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场面,顾大人甫一入席,四下已是诡异寂静下来。 顾衍瞥一眼空无一人的高台,眼梢瞄见幼安莫名尴尬的神色,接过侍从递到手中的青花瓷茶盏,不疾不徐,泰然品茶。 送了小丫头去廷尉衙门,那地方清静,旁人无胆来犯,想来她该是欢喜。凭顾氏耳目,晚些时候自会得了消息。眼见又是一出风波,整好,毕庄此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离小选尚有小十日,顾大人弹指一算,拐了七姑娘到自个儿眼皮子底下看管。想来,夜里宿在府衙,只会越渐张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第157章 变脸的顾大人 赵国公与夫人随后即至。见毕庄在此,国公夫人很是诧异。家宴上见了不相干之人,心里少不了些许不痛快。可这么丁点儿不豫,在见到离京几月的世子过后,立时便烟消云散了。 “阿衍清减了。”方才随赵国公登台,入了座。国公夫人许氏已是瞅着底下右首之人,满目关切,心疼得不行。 自来疏冷之人,这会儿神色倒是柔和几分。“本该早些与母亲请安,为政事拖累,母亲勿怪。此番南下,沿路寻了些京里不常见的玩意儿,散了席,再叫人与您及诸位送去。” 对面儿老老实实跪坐的四姑娘眸子倏然一亮,随了许氏庄重的样貌,因着最畏惧的赵国公还在,没敢把欢喜摆脸上,只盯着胞兄暗自偷乐。 瞥见她逮了空子,偷偷摸摸打眼色,顾衍斜睨一眼,淡漠着调转视线,再没旁的回应。 四姑娘顾臻垂眸吃茶,嘴角掩不住勾起个笑来。这便是世子哥哥应了她,除了母亲,带回来的稀罕物件,保管她拣了喜欢的挑。 她这兄长脾气古怪,好在对母亲十分孝敬。反应虽冷淡,可她打小瞧惯他冷脸,早没了怕性。他是喜是怒,她一眼就瞅得出。 四姑娘偷眼打量一番特意装扮过,美得画里仙子似的幼安郡主。只觉今日处处透着古怪。世子哥哥不是不满意这桩亲事,为何今儿个郡主登门,还能瞧见这位身影?换往常,早不知又寻了多少托辞。 顾臻藏了偌大的疑惑,宴席上目光总在两人间瞄来瞄去。好几回被郡主察觉,便见郡主慢慢红了脸,羞涩向身旁人看去。 正闹不明白,却见府上大管事猫着腰进来,绕开了角落里抚琴的乐怜,悄无声息向赵国公附耳承禀。不会儿,便见国公爷板了脸,砰一声搁下玉箸。方才和睦些的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许氏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却见赵国公沉沉盯着底下随之也放下碗筷,从容相顾之人。心里暗叫要遭,父子两个不知怎的又对上了。便听世子当先开了口。 “父亲大人何事动怒?” 赵国公挥手命人退下,瞥了眼幼安,知晓此事怕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世家,俱已得了信,终是叹息着,留了她下来。四姑娘随着府上众人惶急出门,临去前极快瞅一眼胞兄,眼里带着“果真如此”的了然。 跨出几步,隐隐约约听父亲大人提了“女子”“衙门”,便被门外守着的大管事笑着请了回去。 殿内静得针落可闻。许氏惊怔着,如何也想不到,儿子在外藏了个女人。急忙向幼安看去,只见她容色僵直,背脊挺得笔直。专注盯着对面空了的坐席,像是看得入了神。 “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送个女人去廷尉衙门,成何体统?回去即刻打发人走。”国公大人异常强硬,也没说破那女子来历,与他有甚干系。直接便要撵了人离开。 实则对那女子已生出了。联姻当口,岂容他闹出这等荒唐事,节外生枝。 早料到如此。寻常世家对族中子弟在外豢养的相好,尚且能够罔顾王法,一句话打杀。更合论顾氏这等门第。 父子两人分毫不让,御史大人久居高位,官威赫赫。顾大人自来独断,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顾衍眉目冷峻,巍然不动。“此事关乎庆阳宫机要。恕难从命。”挥手叫毕庄呈上太子谕令,赤金打造的令牌,于满殿烛台辉映下,虽则只巴掌大小,却是亮铮铮,绚烂夺目。 赵国公手掌狠狠压在食案上,面上阴晴不定。显是气得不轻。许氏心惊肉跳,政事她不懂,只看明白,外头那女子,怕是不好动的。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赵国公阴沉着脸,本就对他投效太子很是不喜,如今更是怒火中烧。“明日朝堂之上,本官必当启奏王上。你且好自为之。” 后一句,却是留了后路。言下之意,若然赶在明日之前趁早除了那女子,此事到此作罢。 赵国公心里属意诸君之选,唯独两人不可。其一便是得太尉府撑腰,又得文王宠爱的公子成。另一人,便是身后站着后族朱氏,根基已稳的周太子。太子品性端厚,然则朱氏却是狼子野心。若然太子登基,朱氏便是新朝又一个巍氏。岂能与其为伍! 一念至此,赵国公望着底下从容安坐之人,心底涌起股疲乏。他这儿子绝非蠢人,暗地里图谋,却是连他这做父亲的,也是瞒得滴水不漏。 顾衍抚膝静默,瞥见幼安眼角,描摹得向上挑高的眼线,此处看去,尤其锋锐。 这女人,心智也算坚毅。起初震惊过后,分明是还没死心,又有盘算。比起小丫头嫌麻烦,不肯动脑子,这点儿却是强上太多。 不出所料,因着顾大人又出幺蛾子,洗尘宴不了了之。赵国公携了夫人当先离去,幼安紧随世子身后,跟前人步子迈得大,她拎着长长的裙摆,追赶起来异常吃力。 走出几步,刚下了石阶,身前男人忽而回头,沉声开了口。 “还请郡主留步。待得随扈抬了软轿,再行离府不迟。” 她险险站稳,听明白面上体谅的话,不过是他不耐烦,不喜她跟随。她痴然盯着他暮色笼罩下,依旧好看的眉眼,按捺下心头苦涩,勉强挤出个笑来。 明知他接了姜家姑娘去府衙,她心里刀绞似的疼,却依旧不肯放弃如今与他亲近的机会。她不怕他此刻于她无心。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朝朝暮暮陪在他身畔,她与他才是正经夫妻。相处日久,总能有几分情分在的。 “坐得久了,正好出来转转。世子哥哥如今往哪里去?”她只当他今日才回京,必是歇在府上。若是春秋居,她还能绕了大半个园子,多与他相处片刻。 他眸光一闪,对这女人自顾将他话里送客的意思含糊过去,只觉好笑。今早在渡口,念在国公夫人面上,未曾与她计较。半道派人尾随周准,他亦绝口不提。莫非她以为,他这是默许了她,由着她肆意妄为? 袖口下的拇指轻抚过玉指,他就着廊下飘忽的风灯,沉凝端看她光影中,莹莹艳艳的面庞。 美,实在是美。美到令他亦不吝惊叹。只是她许是不知,他于美人,尤其出类拔萃,意图邀宠的女人,生来便有一种融进骨血的厌憎。近看她这张脸,竟能勾起他性情里,鲜少为人知的狠戾阴冷。 他喉头轻轻震动,眼角眉梢,俱是春风和煦的笑意。往日寡淡的面庞,竟显出几分温润来。衬着他月白云纹的蟒袍,更是玉面风流,温文清俊,直叫她看花了眼。 他何时对她这般和煦过?幼安只觉目眩神迷。堂堂庭院里,头顶星子都淡了颜色,而她,眼中满满只装了他一人。 只下一刻,如梦似幻,她尚且沉迷在盼了许久的光景里不可自拔。而他已叫她切身体会了何谓笑里藏刀,何谓违逆不得。 “郡主以为何处?不就是郡主未曾打探到,廷尉衙门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第158章 暖夜 他从府上回去,已是月上中天。府衙分了三进,前头办公,最里边儿,便是衙门里专供廷尉大人与两位监使大人休憩的院落。 穿过天井,院门口守着他亲手提拔之人。抬手免了他二人将要出口的见礼,他撩袍子提步跨进门槛,一眼望见不大的院落里,左边儿半支起的窗屉底下,透着柔柔的光。她伏在案上,写写画画。 散了发髻,缎子似的青丝披在脑后,想是已梳洗过。芙蓉素面,侧脸上小嘴儿微微撅起,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方知是在温书。 探脑袋翻书看看,读明白了,便又坐端正,认认真真默在纸上。 他悄然走近,靠在临窗的墙下,抱臂听她嘀咕。忽然觉得她软腻腻的嗓音,于此静夜,也是格外安宁。 多久了呢,自麓山一别,政事繁重,党争不休。便是方才在府上,也不及这小小一隅,来得令他舒心。 他便这么随意搭腿儿站着,半闭着眼眸,微微抬起下巴,很是闲适。 屋里春英瞅瞅更漏,瞧时辰不早,便劝七姑娘早些安置。他听她敷衍哼唧两声,又过一刻钟,方才搁了笔。左左右右动着脖子,摇晃的憨态,与市井上叫卖的乌纱玉带不倒翁,像了大半。 “周大人不说世子要过来。怎地到了这时候,还没瞧见人影?”边说边支脑袋向外瞅。甫一对上窗户边儿上,含笑静看她的人,她“呀”一声叫起来,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太是出乎意料。 春英本还想着回话,世子爷刚回京,怕是今儿要歇府上,回不来的。哪里知道,姑娘乍惊乍喜,绿芙扒雕花门上,鬼鬼祟祟瞅一眼,立马缩回来,眉飞色舞冲她使眼色。 得,那位爷回来了,也不兴用人赶,她与绿芙径直出门,到一旁耳房里等一等。若是主屋熄了灯,姑娘没甚使唤,便也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早上下船那会儿,落了地,还觉得头重脚轻,晕乎乎像在船上。姑娘有世子爷照看,没比这更叫人安心的。 早习惯他一进屋,她跟前婢子耗子见猫似的脚底下抹油,她趴槛窗上,瞧他面上有几分疲惫,手指头勾勾他袍子,一副哄团团的腔调。 “您要累了,早些更衣安置可好?往来这一趟,总算能歇歇。” 他低垂的眸子落在她纠缠他锦袍,没规没距的小手上,眼里露了柔色,抬眸问她。 “梳洗过后,当是歇在何处?” 她想也没想,指指隔壁屋子。院子里两间上房,他莫非还想占她便宜不成? 他拖拉着语调应一声,唤人抬了热水,竟是格外好说话,调头便走。她怔在原地,莫名其妙,心里竟有些失落。放下窗屉,一步步磨蹭回屋,仰躺下,觉着自个儿真是被那人给带坏了。独自安寝,竟会不习惯。 拽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想想他真是可恶。关了她到府衙里,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眼睛。 正想得迷糊,整个人忽而被拦腰抱起。她即刻睁眼,怕摔下去,便乖乖揽了他脖子。这人周身御制香胰子味儿,便是背对着人,也知定是他无疑。 “您这又是干嘛呢?方才不是应了歇隔壁屋的?”走得那般利索,这会儿又回头扰她。 他连人带被子抢了回屋里,依稀能听出她话里委屈。他眸子闪一闪,暗自好笑。 “本世子方才问话,谁人给指的这屋?”瞧她想一想,恍然上当受骗了,鼓着腮帮子忿忿盯他,他索性埋头偷一个吻,心满意足放了她到里侧。 满眼俱是素雅藏青的软帐,她窝被子里,总算想明白,敢情这人问“歇在何处”,连她也算在其中。 “哼。”拿鼻子哼哼,再不提分房一事。 小丫头眸子灿然,心里分明也有几分乐意,当他跟前嘴硬罢了。他也不与她较真儿,两人大被同眠,她偎在他胸膛,只觉暖呼呼,很是舒服。 “早上那会儿,想问何事?”他手指拨弄她发丝,慢条斯理从头梳到尾,也不嫌无趣儿。 他不提,她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蹭蹭脑袋,仰头试探道,“您上回提起郡主的去处,可是那江阴侯府?” 他手上一顿,仔细看她,这丫头人精似的,虽则猜得错了,到底叫她瞧出了端倪。他眯眼,口吻有几分碜人。“旁人之事,阿瑗倒是慧目如炬,清醒得很。”言下之意,轮到她自个儿,莫不是与他装傻充愣? 旧事重提,她被他一噎,觉着这人定然是太过骄傲,恼她没及时给了回应。如此方才耿耿于怀。可她哪里晓得,他黑脸唬人,一头叫嚣着要了结她性命,一头扔了经书给她,这便是对她有意了? 今儿她能瞧出来侯府世子待郡主不同,那是人家眉目传情。换了这人,除了不动声色,便是疾言厉色。她脑子能七扭八歪,想到那上头去,怕是得请大夫再给瞧瞧。 “不是侯府?”他眼里有分明的不屑,她立时便明白了,眼珠子转一转,觉着这事儿比她料想还要复杂,瞬时打消了探究的念头。“那便不问了,您自个儿琢磨去。”末了抚抚他心口,那意思,叫他安心,她安分得很,绝不与他添乱。 瞧她问了半截儿,又打退堂鼓,他抚着她发顶,回想起幼安几次三番,不肯罢休的执拗。这么一比对,他花了多少心思教养的丫头,竟轻易叫人比了下去。 张嘴含了她耳朵,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今儿要是本世子没回来,你明日可会问上一问?” 她咿咿呀呀躲闪着,冲他娇娇叫唤。“问的,怎会不问。您都将我搁衙门了,不管不顾,丢贼窝里来,您要不会来,夜里怕是睡不安稳。” 他堂堂国公府世子,撑起顾氏半边天。扔她到廷尉衙门,朱家地头上?也不怕她被这些个如狼似虎的世家,生吞活剥了! 无需说,她也猜得出,外头怕是传遍了。说不得,国公大人与夫人,比郡主还想除她而后快。 “您就这般将我推风口浪尖上,也不给个说法。”要说他害她,这倒不至于。只这人打的什么算盘,她左右琢磨不透。 七姑娘替自个儿寻了诸多理由,个儿个儿听起来都在理。偏就不提顾大人若是今日没回来,心里也是牵肠挂肚的。 他听她娇滴滴抱怨,哪里不知她是言不由衷。伏在她颈窝轻笑起来。这笑跟在郡主面前那戳人心窝子的笑,却是真个儿发自肺腑,又柔又软。 “多大点儿浪头,还得给个说法。明儿更大的浪头起来,阿瑗以为多少人还能惦记你这小丫头不成?用心些,下回寻个精明的借口。” 被他揭破,她兀自羞恼。这人还不依不饶,凑她耳边,调笑与她支招。“下回要再开不了口,主动亲近亲近,本世子自然也就了然阿瑗的心意了。” 七姑娘面色蓦地便红了。被戏弄得狠了,终是斗胆包天,赏了京里多少人惧怕的顾左监,软乎乎,轻飘飘一脚。 ********** 二更完。总算还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第159章 都是精明人 睡了饱足,身子又酥又软。躺得久了,反倒睡出了懒骨头,赖着不想起。七姑娘在榻上来回翻滚几回,伸了伸胳膊,脚背绷直了舒展舒展,方才舒坦着睁了眼。 一眼望见头顶青纱帐子,迷糊的脑子总算清醒几分。偏头一瞅,身旁早没了人。这情形少见,她怔楞许久,这才恍然,原是那人上早朝去了。 感觉有几分古怪。她与他,连个名分也没落定,却已然生出嫁人也不过如此的感概。不同只是,如今他心疼她,不叫她早起服侍。真要是嫁了人,早起服侍夫君,到长辈屋里晨昏定省,都是起码的规矩。 七姑娘想一想,觉着自个儿想得远了,摇一摇脑袋,撩了帐子叫春英进来。 用过饭,被那人掬在院子里,索性抬了春凳,到枇杷树底下翻书。小选越发临近,因着女官试是由内廷出题考校,她丁点儿不敢轻忽懈怠。之前说好了一到京里,便需与殷姑娘传个信儿,到她家里做客来着。如今倒好,顾大人压根儿没想过,许她在京里四处窜门子。 今儿读的是《前晋书》,因着关乎史实,读起来有几分传记的味道,七姑娘慢慢便看得入了神。 待得察觉院门口低低话语声,外边儿几人说话,已漏了大半截。只竖起耳朵,半道拣了听。 “清闲日子怕是到头了。这般骇人的重案,早朝上已闹得炸了锅。如今人人都忙着撇清,生怕卷进来丢官杀头。咱衙门里,怕是又有得忙活,不知此案是廷尉大人亲自查办,或是交由监使大人。” 大案?!她揪着要紧的听,立时来了精神。那人如今在廷尉衙门里当差呢,她自然得多留个心眼儿。 “便是分派下来,也不该由顾左监主审。此案乃顾大人亲自上书承禀,按例,便不该再担了这主审官一职。要我说,这案子牵连甚广,能避则避,大人怕是早料到的。” 门外几人又就主审一职多说了两句,不多会儿,换了班,招呼着便散了。 七姑娘在院子里听墙角,面上神情变幻,这才恍然明白,昨夜里那人也并非全是戏弄她。他说“更大的浪头打过来”,原是言之有物,在这儿等着的。 船上那会儿,那人还告知她,此番南下是领了一桩盐税大案。怎地一转眼,却和粮草扯上干系了? 七姑娘心里痒痒,于是午前顾大人回府,主动端了茶水,寻思着要不问问:倒是怎样的浪头,能将她这么大个活人,明目张胆进了廷尉衙门,也无暇过问了。 “您不去前边儿批公文?” 他端起茶盏,斜睨她一眼。小丫头一双眼睛盛着好奇,灿然盯着他。穿了他替她备下的鹅黄纱裙,头上只别了一根金镶玉的簪子,清秀素雅。 “怎么,刚办差回京,还不兴本官歇息两日?再者,”他眼波在她面上一扫,端坐换了个姿势,撩袍子翘一翘腿儿,“昨夜不慎,被猫挠了,腿脚不便。” 她眼看他白底缎面的皂靴,正冲她,洋洋得意抖上一抖。七姑娘小脸儿憋得通红,轻啐一口,拎起端盘里的茶吊子,遮遮掩掩嚷嚷一句“添茶!” 顾大人垂眸瞅瞅才吃了一口的茶汤,抬眸瞥她一眼,眉梢一挑,含笑咽了一大口。这才不紧不慢,从容搁了茶碗到她跟前条几上。末了,不忘夸奖一句,“小选,阿瑗无忧矣。” 她手上釉彩握把茶壶,轻晃了晃,红霞慢慢爬上了脖子。小选无忧?不就是夸她伺候得好,小宫女当得本分。这是这人笑话她呢。 看把人逗得粉面桃花,眸子水灵灵,有些羞不可抑了。顾大人见好就收,总算正经了些。 “待园子里可觉得憋闷?”他也不过就这么一说,小丫头还真委委屈屈,幽幽盯着他瞧。看她一副受气包,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他才端起的架子,便有些摇摇欲坠了。赶忙握拳清咳两声,掩了嘴角笑意,好言安抚一番。“进宫前避避风头,待得女官试中选,再携了阿瑗去山里狩猎可好?” 她被天上掉的馅饼儿给砸中了,不想当日他信里随口一提,还真能兑现的。明亮的眼睛里,不觉便露了欢喜。 “真能去?方才还听说呢,像是又出了大案子。”她考量一番,对燕京风光很是向往,没舍得说不去,便懂事与他商量,“近几月您要不得空,缓上一缓,也不打紧。” 他就势握了她随意搭条几上的手臂,牵了她小手,摩挲着问道,“又是哪处听的消息?” 她讪笑着,听墙角毕竟不是个好事儿。他轻易便读懂了她的心虚,眸子里幽光一闪,对她方才殷勤着端茶倒水,已是心头了然。 “那案子是笔糊涂账,京里各方都有牵扯。拢共能养七八万壮丁的粮草不翼而飞。这趟浑水,阿瑗以为本世子会去沾染?” 她瞪着眸子,许久答不上话。他说这话时候,眼里分明带了算计。要说这事儿没顾大人掺和,七姑娘觉着这是大白天盼月亮,想都别想。 搅混了京里一摊水,这位爷如今撂手不干了。廷尉衙门里顾左监大人,一头查案,一头栽赃,难怪官场上这位爷风评,与日剧下了。 七姑娘揪着心,犹豫许久,终是憋出一句,“多少双眼睛瞅着呢,您千万仔细些。” 瞧她怯生生,还不忘替他忧心,他很是受用,起身拍拍她脑袋,带了人到外间用膳。身后小丫头揪着他袍子,小心翼翼问一句,“各方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您连自个儿府上也没放过?” 反应倒是快,没枉费他一番教导。将顾氏一并算上,一来避过嫌隙,二来,国公府忙于撇清干系,谁人还有闲暇来寻她晦气? 顾大人一肚子坏水儿,殊不知,赵国公书房里,今日连着摔了一座绿松石灵猴献桃的笔架,连着国公爷好容易得来的西番花金水木雕。 便是文王,起初还满意顾衍将他交代的差事,办得委实不错。此番将他当了枪使,借他之手,除掉那些个病入膏肓的毒瘤。怎知旦夕之间,便闹出这么一场不好收拾的风波来。文王扫过御案之上,满满一摞奏折,疲惫摁了摁眉心。 太尉府与各大世家,暗地里招募私兵,各人俱是心知肚明,不过没摆到明面上,彻底撕破了脸皮。这当口处置不当,一个疏漏,便是危如累卵。 前朝因着顾左监一纸奏折,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小选前五日,幼安郡主于王府设花宴,下帖子邀请京里一众贵女到府上赏花游湖。 其中便有与太尉府沾亲带故,有那么一丝丝牵连的表姑娘,名唤眉丹。 这眉丹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娇美,除去容貌,旁的无甚出挑。只一点儿,却入了幼安的眼。此女生父,担着内廷里不大不小的司职,本性贪财,善逢迎谄媚,于内廷辖下司礼监,颇有些门路。 此次小选非同小可。幼安占着国公府准世子妃的名头,原本与宫里昭仪娘娘巍氏,依仗郡主这层身份,勉强还能说得上话。可如今,顾氏乃世家一系,巍氏却是文王心腹,两家可谓死对头,不死不休。要再寻昭仪巍氏,却是往死路上撞。 于是幼安煞费了苦心,花宴过后,命人悄然领了这眉丹,掩人耳目,见上一面。看中的,不过是司礼监手上,今次小选并着女官试,相隔只一月,接连两场考题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第160章 越发长进的小七 昭和七年四月初三,拂晓时分。南府长街上,熙熙攘攘,到了许多十三四岁的姑娘。掖庭的宦官在巷子口置了两张并排的书案,左边儿一人翻着册子唱名儿,右边儿一人随手抓了串细绳的竹片,便算是进宫以后的牙牌了。 小选不比大选,只需拿着官府开的路引,马马虎虎验明了身份。底下人关心的,不过是名册上的人凑够了没,若是叫了名儿没个回应,之后报到内廷,自有人去盘问。 七姑娘被分到南街,身后只春英绿芙两人相送。人头攒动,乱得很,更有不舍离家,扭着家里人低低啜泣之人,看起来很是心酸。 “小姐,进了宫里,您万事保重。千万照顾好自个儿。奴婢们在外头,等着您中了女官出来。”春英眼眶通红,使劲儿憋着,就怕哭得收不住,惹七姑娘也跟着伤心。 绿芙却是不管不顾,泪珠子成串儿往下掉。想起田姑姑昔日提到宫里头的厉害,只觉自家姑娘这是要进火坑了,没她与春英护着,姑娘这样好的性情,怕是要被人欺负到头上。 “左右不过两月就能出来,哪里就值当哭成这样。我进宫以后,你两人切记听管大人差遣,莫给世子添乱。”离别在即,七姑娘亦有些恹恹。 眼睛往对街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望去,只见车帘微微挑起条细缝儿。正欲看个仔细,却听前头那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嘶声揭底喊一声“泰隆郡郡守府,姜家七姑娘!”高高扬起的尾音,刺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再拖延不得,赶紧接过自个儿的包袱,与春英绿芙道了别,到前头领牙牌去。 “姜七姑娘?”发牙牌的小太监唇红齿白,一脸伶俐样儿。仔细瞧她几眼,装模作样在装牙牌的簸箕里,伸手淘一淘,实则掩人耳目,从袖兜里滑了个早定下的牌子,笑兮兮递她手里。“牌子遗失不得,再要补上却是麻烦。七姑娘务必收拣好啰。” 客气应下,顺手塞了碎银子过去。七姑娘心里门儿清,世子替她打通了门路,于情于理,场面上该给的好处,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宫里盘根纠结,多少暗地里的道道儿,能拿银子打发的,都不算个事儿。 果然,那小太监诚惶诚恐收下了,满脸堆笑,叫人请七姑娘到凉棚底下坐一坐。这人分三六九等,哪处都适用。 白身的良家子,叫了名字,便到一旁兀自待着去。这些没权没势,没出身的小丫头,进宫就是最低等的粗使宫女,多被打发去哪个旮旯里,干又脏又累的重活儿。这些小姑娘都是冲着宫里丰厚的月钱来的,一辈子也难有出头之日。 若是世家出身,那待遇自是水涨船高。再积弱的世家,在大周这等级森严的地儿,也跟寒门脱了干系,算是大家闺秀。入宫以后多是分派进各宫里,甚至御前当差。前程好的,一步登天也未必没有。 倘若在京里有人,六宫里还有贵人照应,那自是顶顶金贵的主,得好好儿捧着供着。如今七姑娘便算是这一等的。在花名册上红彤彤圈了名儿的。 七姑娘到临时搭起的凉棚底下挑了个清静地儿坐着,四下里瞅瞅,还真见到几位麓山女学里的熟人。只那几人都是燕京城里的姑娘,待她颇为冷淡。爱理不理,敷衍着点了头,回头又凑一处,将她做了局外人,自顾自说话。 不受人待见,七姑娘也不在意。瞧瞧一溜排到街尾去的队伍,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这还只是南街,其余三条街加一块儿,拢共几百号人怕是有的。闲来无事,索性从包袱里摸出一卷书来,旁若无人翻看起来。 喧嚷之地,只她安安静静躲角落里翻书。顾衍抬手撩起车帘,瞧她安之若素,恬静的模样,于浮华喧嚣中,自有一股沉静的美态。 “宫里打点得如何?” 世子爷问话,管旭哪儿敢耽搁。“一切安妥。付女官传来消息,王后娘娘已遣了跟前掌宫女官与她通了气儿。想来七姑娘此番不会太受刁难。” 如今管旭对七姑娘,只能暗叹一声了不得。能叫这位爷时时刻刻放心里头,远超他当初料想。说句不合适的,世子爷待七姑娘,比对亲闺女儿还尽心。只不知,这位爷何时得了太子应诺,竟说动了王后娘娘,在宫里多与七姑娘些便利。 见这位爷目光还落在窗外,管旭眼波扫过马车当中安置的矮几上,高高累起的一摞公文,嘴里有些发苦。“您看,府上和衙门里,已经各催了好几回。要再拖延着,怕是宫里那位,也得亲自过问了。” 顾左监自回京以后,除了隔日早朝上闹出莫大的动静,之后一直“将息调养,缓一口气。”这缓呀缓的,到了七八日上头,直等到今儿个亲自送了姑娘过来。 要问这位爷怎么个调养法儿,知情的,哪个不是讳莫如深。顾大人连着几日不问政事,还能归结到这位爷不欲趟粮草案这摊浑水上。可日日里宿在府衙,于“调养”一道,只怕很是牵强。 见小丫头被人领上马车,行得远了,顾衍放下藏青的帷帐,靠坐回锦榻,支肘闭了眼。“明日备上鱼符。”这鱼符乃朝官出入宫墙的凭证,言下之意,却是明日上朝。 管旭喉头一噎,没想这位爷如此果决,连遮掩都不屑。小选才开头,刚送了七姑娘离去,顾大人便调理妥当,能够卯点儿上朝了……要说这里头没有名堂,谁傻谁信。 小选载人进宫的马车,车厢很是宽敞。能一口气安置七八个人,都是姑娘家,身形纤巧,挨着坐儿也不显得拥挤。七姑娘拣了个临窗的位置,因着香车挂的是轻纱软帐,从里边儿向外看去,还能隐约瞧见那人停在街角,安然不动的车驾。 车轱辘嘟嘟转起来,徐徐启程。今早他送她过来时候,那人静静凝视她半晌,方才沉声告诫,“万勿惫懒,聪明劲儿使正经事上头,凡事多留心眼儿。甭指望事事都有本世子替你善后。” 她不服气,觉得他待她像不懂事的孩童。每次道别,这人准没好话。彼时还冲他撅嘴儿,如今想想,谁说只有女人才刀子嘴豆腐心。那人分明是嘴硬心软。赏人的碎银子都是他给备的,带来的包袱,还亲自过问呢。她没想到的,他早替她考量周全。 直到马车拐进了巷子,顾大人的车驾还纹丝不动。嘴里说着狠话,却好脾气,耐着性子,目送她到了长街尽头。七姑娘抿嘴儿,暗生欢喜,谁说这人不着紧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第161章 明枪暗箭 宫女也得看脸蛋儿,挑身段儿。摸筋骨,验清白。七姑娘被领到一处开阔的园子里,一眼瞧见早到的殷姑娘与冉姑娘,并着被分派到东市口的五姑娘,三人站一块儿有说有笑。 七姑娘失约在前,受殷姑娘冷脸,那是必然。好说歹说,才哄了人鼻子朝天轻哼一声。寻常冷冰冰的殷姑娘,这时候颇有几分闹别扭的小孩子脾气。 “照我说那骡子车瞧着新鲜,没顶没盖,能满满当当装十几个人。可惜没让坐。”冉姑娘瞧着那载良家子入宫的骡车,觉着比早腻了味儿的马车得趣儿。 “堂堂将军府的小姐,能叫你坐骡车上招摇过市?”殷姑娘嗤之以鼻。下等人坐的玩意儿,她是瞧不上眼。 七姑娘笑看两人斗嘴,没多会儿,便见远处游廊底下,当先一高髻华服的女官,领着身后翠绿襦裙的姑姑跟几个布衣的小太监,一行人径直往园子里来。越看越觉那女官有几分面善,瞧得真切了,七姑娘嘴角止不住勾起来,心里窃窃欢喜。 宫里有句老话,“新入宫的宫女,主子好伺候,姑姑不好伺候。”说的便是这新宫女进宫,最要紧,便是讨好管事的姑姑。莫不然,还没等爬到主子跟前得宠的位置,早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没了脾气了。 这会儿瞧清来人是女学里旧识,与她颇有些交情的付女官,七姑娘原先还紧绷的弦,霎时便松缓下来,少了许多顾虑。 此处能识得这位女官大人的,除了七姑娘,便是同样三不五时,到静室里“挨罚”的冉姑娘。只冉青这会儿,却是震惊莫名。付女官因着开罪了公子成,早年便被去了要职,再未掌权。怎地今次却是这位女官大人,做了小选的主事? 眼睛偷偷往身旁七姑娘身上瞄去,目光落在她臻静温婉的侧脸上,渐渐便回过味儿来。此次能遇上付女官,多多少少总能得她些照应,只怕是沾了七姑娘的光了。 女官大人到了,先前还忙活着攀谈结交的,立时做了鸟兽散。规规矩矩列了队,等着公公唤了名儿,被姑姑领着去后殿验身。 付女官一身宝蓝的锦绣女官袍,本就大气的五官,刻意端着脸,尤其显得端庄肃然。眼波扫过底下偷眼瞧她的七姑娘,眼里极快露出抹和善。两年未见,七姑娘出落得越发讨人喜欢。难怪那位爷处心积虑,为着今届小选,煞费了苦心。 得付女官暗中看顾,之后小选出乎意料的顺遂。各地女学里出来的姑娘,无一例外被留了牌子。余下的,却是沙子里淘金子,十个里面也未必能挑得出一个。便是如此,今次新选入的宫女,还是堪堪过了两百之数。 有些门路的,都晓得之后那场女官试才是重头戏。两百号人里只十个名额,可想而知,从进宫这刻起,明里暗里的争斗,便接踵而至了。 王府之中,幼安瞧着宫里传来的信儿,那姜家丫头,竟在宫女小试中,样貌身量、规矩德行、才艺考校,俱排在前列,拢共评价得了个优上等,入了三甲。 幼安沉着眸子,将笺纸摁在书案上,紧抿的唇线显出些愠怒来。“底下人如何办的差事?” 小选评定,可是要记入女官试考量之中。她原本使了银子,只内廷底下司礼监统领的太监宫女,便收买了好些个。虽则没胆子做得太过,撂了那丫头牌子。却盘算着,叫她得个不上不下的考评,在女官试里被人涮下来,老老实实,在宫里做一辈子伺候人的宫女子才好。 没了那丫头勾世子的眼,她方能一点儿一点儿,笼络了他。如今倒好,那丫头明晃晃排在三甲之列,再要动手,却是难上加难了。 连翘见郡主显是面色不豫,陪着小心,喏喏道,“谁也没料到,今次王后娘娘,指了那姓付的女官来管事儿。您也知晓,内廷管着考题,如何评定,王后派去的女官,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咱们买通那几位,也不能单独行事,一旁还有人看着呢。施展不开手脚,再大的本事也打了水漂。最紧要,还是那姜家姑娘。那人是真个儿肚子里有货的。考校宫里头规矩,已是专拣了生僻的问。可那姑娘稍一琢磨,信口就能答得上话。女红乐器更是了得,踏踏实实的工夫底子,想挑刺儿都挑不出来。若非样貌太过娇柔,比不得京中贵女矜贵大气,怕是这评定,还得更冒尖儿些。” 连翘没敢说得太直白。要不是郡主安排的人,好容易逮了姜家姑娘样貌说事儿,很是牵强,刁难了几分。如今那姑娘岂会屈居人后,落了个第二。 这事儿坏就坏在,人是堂堂正正的真本事,多少人看着呢,想泼脏水都不容易。 幼安阴冷的眸子缩了缩。想不到,一个乡下丫头,竟这样难对付。后宫里成文的规矩,少说也有千把条儿,这般也考不倒她?!如此,那丫头怕是比她所想,更加棘手。 “付姓女官……”幼安握着掺了茶汤的釉彩瓷碗,摩挲着杯沿,只觉这人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来。“王后娘娘宫中,有这号人在?” 连翘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旁人再膈应郡主,也比不上那位爷直往郡主心窝里捅刀子。连翘垂首,揪着心回道,“那付女官,却是宫里的老人了。郡主您也见过的。早年开罪了公子成的宠姬,险些被生生折了手腕子。还是世子爷出面儿,给救下的。” 那瓷碗里的汤水,颤了颤,泼出去些许,浸得艳红的台布渐渐沉了颜色。幼安指甲扣得有些泛白,如何也想不到,他如今这处境,还能腾出手来,操心后宫之事。 心坎儿起伏不定,怔怔望着窗外笼子里养的画眉。毫无征兆的,忽而抬手将满满一盅茶,冲着那立在栖木上啄食的鸟雀儿,直直泼了过去。惊得那画眉啾啾哀鸣着,不要命的扑腾翅膀,在笼子里横冲直闯。 幼安眼底闪过丝快意,这才姿态悠然,缓缓搁了茶盏。 堂堂正正么?对付有本事的人,玩儿阴的不成,便换个法子,在这“堂堂正正”上做文章又何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第162章 各自许愿 小选落定,头三月还需在延华宫中跟着学规矩,等着分派差事。比起背后有内廷扶持,刚才崭露头角的司礼监,自然还是王后把持六宫,积威更重。 于是这好处便是,付女官做主,姜家两位姑娘,并着殷家、冉家的,四位交好的,住了一个屋。殷姑娘得偿所愿,自然清楚这好处从何而来。待得屋里只她与七姑娘两人,殷姑娘比了个大拇指,很是大方夸赞道,“谄媚得好!不想那位也有因着女子,耳根子发软的时候。” 早习惯她说话直白,不屑拐弯抹角。七姑娘眼皮子跳一跳,总算明白这位当顾大人跟前,为何少有吭声。少说少错,真要叫她放开了快人快语,还不知要结下多少梁子。 三两日过后,原本平静的延华宫中,私下里传出些流言扉语。矛头直指,考评入了三甲的姜七姑娘。 据说这位七姑娘,女学里课业倒着数,是个愚不可及的。隔三差五被女官大人罚了后院抄书,若没有她家里拜入麓山官学,学监大人门下的胞兄庇护,怕是早几年就被劝退了学。 就这本事,还能考入三甲,如何叫人不起疑心?尤其这一说法,还得了当初玉漱斋里好几位姑娘笑而不语,实是默认。于是流言散播开去,大伙儿纷纷猜测,莫不是姜家暗地里寻了门路,傍上颗大树,求了人,替七姑娘徇私舞弊? 外间暗涛翻涌,七姑娘安安分分待自个儿屋里,不相熟的人,鲜少往来。就这么着,依旧被人说三道四,是非临头。脑子转一转,随姑姑学规矩时候,多留了几个心眼儿。总算瞧明白,倒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你就打算这般放过了她?”殷姑娘磕着瓜子儿,对那无耻小人,实在生厌。 “老实说,当初何事招她记恨,如今已是记不大清了。”七姑娘支肘撑着脑袋,半是迷糊,半是苦想。反过来直瞪瞪盯着殷姑娘,就盼着这位提点一二。 殷姑娘险些被噎住,赶忙吃一口茶,见鬼似的上上下下,瞅着她打量。敢情这位除了会装蒜,比她还目中无人的。 “江阴侯世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当初她还给提了个醒儿,叫她防备着,莫叫那贾家丫头寻了机会,给报复回来。 这么一提,七姑娘恍然“哦”一声,一巴掌拍在膝头,算是闹明白了。 古怪偏头瞅瞅身旁安坐的五姑娘姜柔。当初分明是五姑娘主动向姑姑领罚,平息了与侯府世子传出的不雅流言,因着“并罚”的规矩,将同屋的贾姑娘一并脱下了水。那人怎地不寻五姑娘麻烦,偏偏冲她来的? 五姑娘感激陪个不是,实则也存了看好戏的心思。许久没见七姑娘膈应人,每每看她软绵绵,不声不响收拾了人。总能为幼时自个儿在她跟前屡屡受挫,讨几分安慰。 于是和颜悦色,拍拍她手背。“她心头真真恼恨的,却是当初你一番点拨。若没有你,我未必能够察觉,竟是这面上逢人便笑的,背地里乱嚼舌根,坏人声名。” 七姑娘幽幽叹一口气,懒懒趴交叠的手背上,偏着脑袋欣赏庭院当中,一树雪白的梨花。沉甸甸的花蕊缀在枝头,暗香浮动,霜色满园。如此叫人沉醉的光景,怎堪叫烦心事辜负了春花翠柳,绣罗衣裳。 “打算如何?”殷宓脚尖碰碰她凤头履,眸子里满是期待。 七姑娘不耐她烦扰,慢腾腾收回小脚,藏枝蔓花灯笼裙底下。“还能如何?不过是女官试再接再厉,拔了头筹,堵人嘴巴。” 顾大人说了,叫她精明劲儿往正经事儿上招呼。她若考得不如意,顾左监远比闲言碎语,叫人生畏。 “好骨气!”冉姑娘拍案叫好,很是仗义与她声援。将军府的姑娘就是不一般,快意恩仇,更喜欢直来直去,有冤报冤。 这位另有一层身份,回头便给宫外递了信儿。廷尉衙门里,顾左监翻看誊写的纸抄,倚窗而立,手里翻转着六子联方。 因着时常把玩,朱漆表面已磨得油光可鉴,照得出人影儿。此刻顾大人单手拨弄,七姑娘至今都没学不会的“九合锁”,便在这人手中施施然成了形。 顾衍瞅着花圃里挨个儿摆放的陶罐。她在的时候,不拘品相,挑了命贱的,移到小陶瓮里养活。她非喜好养花侍草之人,不过闲来无事,爱院子里溜溜,把着瓜瓢,挨个儿喂水。阆苑里她爱折腾角落里搭起的葡萄藤,如今到了府衙,不比从前随意,没搭花架子,她便另找了事儿消遣。 那笺纸上记下的是七姑娘原话。顾大人眼里透着玩味,之于七姑娘豪气冲天放话这事儿,无需多想,便猜中了缘由。 “再接再厉”?她要如此省心,肯长进,他也用不着时刻看牢她。怕只怕,背后说她坏话的,便有此番小选魁首之人。 七姑娘秉性如何,顾左监了若指掌。小丫头机灵得很,远非她面上良善大度,好欺负。 因着顾大人早有的偏心眼儿,七姑娘在样貌上被人拿了短,自是看不过眼,心头暗记下一笔。 同样获知了延华宫情形,幼安郡主却是喜闻乐见。她这厢正准备着手,没想姜家丫头人缘如此不济,可见平常也是个品行不端的。如此德性,决不允许抬进国公府大门,祸害无穷。 幼安伏在画案前,沾了掺金粉的墨汁儿,细细描摹百花图中央,艳冠群芳的姚黄花蕊。世间姹紫嫣红,她唯爱牡丹一支。 瞧着满意了,那花儿好似要活过来,绚烂夺目,华美无双。便又提笔落了诗句,方才搁笔罢手。 “那丫头不是自恃才高么?将司礼监透出来的考题,剔除了与她交好之人,私底下送与排在前头的宫女子,不拘出身。倒要看看,她如何得意得起来。” 连翘嗳一声应下,伺候主子净了手,回身收拾案上画具。瞧那百花图真个儿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着郡主落的诗,也一并细读了两回。 却是——“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 连翘赶忙埋首,低垂了眼眸。要说这诗好不好,用在百花图上,有几分太过张扬,少了宽和雅量。将百花做了陪衬,这画儿也跟着失了颜色。 可若这诗描摹的是郡主心头所愿,连翘觉得,真真是没比这诗更般配的了。 ********* 明天有事出门,估计回不来,今天提前更新了。祝亲们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第163章 序幕(1) 延华宫,今届新选入的宫女,除去随姑姑学规矩,每日各三十余人,两人一班,还需到各殿里扫洒除尘。 今日姜家两位姑娘,被分派去了鹿鸣阁。活计不重,只屋里掸掸灰,拧了帕子擦擦桌椅摆件就成。 “再两日便是女官试。看妹妹这几日每每得闲,便手不释卷,形容却不慌不忙,该是成竹在胸吧?可能提前估摸估摸,这中选倒有几成把握?” 握着鸡毛掸子,七姑娘面上捂了白纱,很是仔细,垫脚拂去柜子顶上的落尘。听五姑娘问起女官试,应声回头,抬眼瞧瞧时候尚早,索性撂手,解下面纱,走到临窗的绣凳前,坐下歇歇气。 “十成不敢说,约摸大半儿还是有的。”一贯的谦虚口吻,听在姜柔耳中,“大半儿”便是“十拿九稳”了。心里也替她高兴,再想想她身后那位替她撑腰的顾大人,姜柔多多少少存了几丝羡慕。 “都无需打探,今届宫女有志于女官试的,必不在少数。越是临近终选,越是拼了命的苦读。听说有好几位,甚至求到姑姑跟前,讨要额外的灯油,秉烛达旦,彻夜温书呢。妹妹自个儿功底扎实,这是好事儿,然则切莫看轻旁人,准备更周全些才好。” 七姑娘慎重点一点头,诚恳道一声“受教”。她人在宫中,从不敢懈怠。那人也告诫过,司礼监出来的太监宫女,早习惯了欺上瞒下,见钱眼开。财帛当前,往往利欲熏心,顾得上荷包,顾不上脖子上的脑袋。 便如小选那日,对她多有“照拂”的司礼监主考官薛公公,出的那些个极为生僻的考题,七姑娘至今记忆犹新,岂能不暗自提防?有了小选前车之鉴,想来那女官试,也不会风平浪静,事事如意。 此番终选,实则是新崛起的内廷,与相权的又一次交锋。她们夹在当中,除了背景深厚如殷宓几人,已然内定下,确保无虞。前十之列,余下的席位,恐怕只三两之数。大伙儿各凭本事,各自争取。 她需面对的刁难,必是少不了。于是晚间得了空暇,便越发抓紧一分一厘,不舍得虚耗。说到底,还是她比不上那人学识。若有他三分渊博的积淀,哪里还需忌惮那些个魑魅魍魉的把戏。 谢过五姑娘一番好意,七姑娘犹豫半晌,觉着还是再劝上一劝。 “五姐姐当真就没想过尝试女官试么?今次错过了,来日保不准再难遇上这般好的时机。” 姜柔看她一眼,嘴角勾出个淡淡的笑来。埋首摁了帕子在水里轻轻揉搓,沁凉的水没过手背,看着被揉作一团,素白的麻布巾子,五姑娘心里,前所未有的平和。 考取女官,谈何容易?她课业打小不及姜媛,离了后宫,再没有另一位顾大人,能如同待七妹妹这般,死心塌地的庇护她。 官场自来是男人的天下,她一弱质女流,身在异乡,独木难支,丁点儿不懂官场上的门道,难免磕得头破血流。还不如老实待在后宫里,女子间争斗,虽则阴狠,应付起来,更能得心应手些。 “不了,人贵自知。当初不晓事,吃了许多亏。如今,吃一堑长一智,不说学得成了人精,总该学个乖。” 姜柔拎起抹布,眼看着水滴落下去,水面荡开层层的光影。模糊倒映着她精心描摹过的妆面,不惊艳,却微微透着股坚定。 今日她拿着抹布,在偏殿里,干着粗使宫女的活计。来日……后宫之中,未必没有她姜柔一席之地。 手上握着插瓶瓶口,翻转着,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屋里摆件,个个儿都有来头,五姑娘一面儿细心伺候着,一面儿说笑似的与七姑娘套近乎。 “若然妹妹出息了,还望记得你我是一家的姐妹。将来若是有求到妹妹的地儿,千万莫要推拒才好。” 一家的姐妹么?七姑娘眨眨眼,迎着五姑娘期待的笑靥,勾起个同样和煦的笑来。世事无常,当初一见她便使心眼儿的五姑娘,到头来,却是姜家二房小辈里,除去姜昱,对她不遮不掩,几次三番表了善意之人。 虽则她眼中依旧有盘算,有攀比,有大主意,却唯独没有害她的心思。 七姑娘拍拍手,起身蒙上面纱,挥一挥手上的鸡毛掸子,向里屋行去。“老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儿。姐姐这话,当真见外。”话里亦嗔亦恼,微微带着俏皮。只明明白白透着一层意思:幼时两人间埋下的嫌隙,她早没放在心上。俱往矣,这人呐,还是活在当下的好。 五姑娘心头酸酸涨涨,瞧着绕过锦屏的身影,头一次真心实意,承认自个儿胸怀,及不上她…… 傍晚用过饭,屋里四个姑娘正吃着茶,尚未各自散去。便有一面生的姑姑,带着人直噔噔到了门口。一句招呼没有,劈头盖脸便是冷眼责问。 “今儿午后收拾鹿鸣轩的是哪两个?还不赶紧的站出来,跟了我去前头,赵公公等着问话。” 七姑娘眸子一缩,与五姑娘相顾看一眼,两人赶忙上前福一福礼。 “今儿打扫鹿鸣轩的便是婢子两人。不知出了何事,劳烦姑姑特意走这一趟,连公公也惊动了。”五姑娘赔着笑,偷偷塞了十两银子,宫里头不成文的规矩,好事儿坏事儿都得使银子。遇着好事儿,便是散喜气。若是不当心犯在谁人手上,便是替自个儿买命了。 瞧这位来势汹汹,面目不善,五姑娘心下急转,不知她与七妹妹两人,怎地无端便牵扯进了祸事。好在素日里小心,回想一番,没觉着行事有纰漏,细细回味,姑姑说的是“问话”,不一定便是“问罪”的。好歹强自镇定着,没失了分寸。 七姑娘低眉敛目,只默不作声。偷偷撩眼皮子,眼看这位姑姑四平八稳,双手抄袖管儿里,十两银子,明明搁手边儿,却当没看见。便知不好,今儿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 鹿鸣轩,赵公公问话?付女官手底下小太监,可没一个是姓赵的!如今除了各宫里老人,旁的宫女太监,名义上,可都是拨归内廷底下司礼监掌管。 七姑娘掩在袖口下的小手握一握拳。来得这样快,连终选也等不及了么?目光向一旁强颜欢笑的五姑娘瞄去,见她有些明白了当下处境,险些绷不住,托着银子的手腕微微有些战栗。 暗叹一声,姜柔还指望她能帮衬她,如今倒好,帮了倒忙了。 伸手连银子并着五姑娘的手,一并给握了回来。七姑娘木讷着脸,仿似不通人情,眼对眼,直直望进那姑姑眼底,“既是赵公公等着,还请姑姑前头领路,莫要耽搁了。” 那姑姑神情一窒,没想一个延华宫的小宫女,竟有胆子教她做事儿了。正待发火,埋头却对上她不躲不避,直愣愣清澈的眼神。半是直白,半是理所应当。 这姑姑盯看她片刻,观她年岁极轻,怕是不谙世事,读书读傻了。不觉便轻嗤一声,清清楚楚露出鄙夷来。听说样貌好的这个,便是今届小选入了三甲的。就这等资质,处事如此生硬,进了后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不懂得左右逢源,便是逃得过今日,改明儿也落不得好。 “老实跟上。”说罢转身带着人出去,怕她两个耍花样儿,还特意回头探看两眼。 五姑娘手心出了层细汗,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七姑娘拎着裙摆,迎着那姑姑回看的目光,立马乖乖巧巧,颇为讲礼,堆起个笑来。 那姑姑果真不耐烦,嫌弃着,再没兴致多瞧她一眼。恰巧错过了七姑娘眼中一闪而逝的精芒。 殷姑娘倚在门上,直至目送一行人出了院子,这才将满院子幸灾乐祸看好戏之人,尽数做了透明人,一副倨傲的架子,全数不搭理,悠悠回屋,坐下继续吃茶。 “她倒是机灵,懒得与底下小鬼纠缠,索性装傻充愣,膈应得人不待见她,跟抖包袱似的,恨不能将她轰出去,早些交差才好。”看着冉青,罕见的,没一丝一厘担忧,却是笑眯了眼。“怎么,还不给那位爷递个信儿?” 冉姑娘眸子一闪,笑而不语。她是那位安插的探子,大伙儿心照不宣,可没必要摆台面上说。努努嘴儿,示意殷姑娘,她身后孤零零只跟着滨菊。谁说她没递信儿的?香萝不早没影儿了么。 ********* 这几天没上网,都是手机挂机的。刷不出来书城的界面,没办法留言,只在创世说了下。沾衣病了,前两天没精力码字了。今天先写个肥的,算是道歉。欠了两章,等我身体好些,会补上的。实在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第164章 序幕(2) 正殿当中,最上首,泾渭分明,分别端坐着面容肃穆的付女官,连并一鹰钩鼻的年轻太监。 这便是赵公公么?七姑娘极快瞄一眼,能与王后娘娘指派来的付女官并肩而坐,可想而知,权势不小。 这人也就二十出头,面白无须。一身月白缎子,彩绣云纹,头顶高高束着巧士冠。分明是凌厉的五官,偏偏嘴角微扬,看人的时候,那笑意牵强古怪,不及眼底。身形瘦销,贴身的官袍,衬得人竹竿儿似的,一眼望去,肩宽竟与邻座的付女官相差无几。行止间颇有些烟视媚行的娘气,隔着几步开外,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脂粉味儿。 “公公万安,女官大人万安。今日午后,便是这俩宫女,派的鹿鸣轩的差事。”方才还一副了不得的嘴脸,甫一进大殿,领路那姑姑已是毕恭毕敬,奴颜婢膝。 “两人都是泰隆郡姜家姑娘,大的那个是姜五,小的排七。” 赵公公略一颔首,身子前倾,将底下垂手侍立的两人仔细打量一番,这才缓缓抬手,靠坐回去,命回话的姑姑带着人退至一旁。 “姜五。姜七。”空旷的大殿里,骤然响起尖锐拔高的嗓音,如同锐器反复擦刮过琉璃珠子,叫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浑身激灵灵一个寒颤,背脊发凉。 “奴婢见过公公。”点了名儿,自然得见礼。七姑娘两手扣在侧腰,微微一福身,低垂着眼眸,极力掩了心绪。 “抬起头来,叫咱家好好儿瞧瞧,江南水土出来的丫头,倒是如何一副水灵的模样。” 七姑娘心下倏然揪紧,这话却是无礼至极了。分明带了羞辱的意味。睫毛一颤,正欲抬头,却听高台之上,付女官柔柔缓缓,轻笑着插了话。 “今儿公公过来,是盘问呢,或是另有要事?私以为,还是莫要带了那些个不三不四,寻对食的下作风气,到这延华宫中来的好。” 付女官双手执着团扇,面上沉稳镇定,心里却不禁担忧。今儿这事儿,确是叫她始料未及。来不及布置,便叫这阉人钻了空子。如今只盼着顾左监能早些想出法子,救七姑娘一救。 对食?五姑娘神色大变,好在埋着脑袋,没叫人察觉出异样。 宫里位高权重的宦官,听说都有私底下寻对食的喜好。养了宫女在主子赏的宅院里,不当人看的。因着是废人,心思也就跟着废了。男女那事儿不能真个儿尝了滋味,便想法设法,哪样下作使哪样,将人往死里凌辱。许多宫女被迫与公公做了对食,下场都极为凄惨。 五姑娘心底惊怕,七姑娘不声不响,低低埋着脑袋,旁人见不到处,微微蹙了眉头。若是她方才没听错,那姑姑请安时候,可是将赵公公放在了付女官之前的。 付女官已是王后宫中风仪女官,品阶能胜过付女官,再要往上……七姑娘心思电转,稍一思忖,立时便猜出了这赵公公的来头。 这位少说也是司礼监的副总管。她不过一新入宫,尚未分派差事的小宫女,岂能惊动副总管大人亲来审问? 七姑娘心下惊疑,起初还猜测司礼监是故意刁难,一是因着她不起眼的家世,二则却是她招惹幼安郡主不喜。然而如今看来,事情远比她料想要复杂许多。单单一个幼安,怕是还请不动司礼监的副总管出面。 “付女官此言何意?咱家此来,自是为王上分忧,办正经差事。”翘着尾指,挑了冠带,徐徐抚过。赵公公冷哼一声,念及那位的交代,终是按耐住,强压下心头不豫。 他乃司礼监总管公公认下的干儿子,自来行事无忌,仰仗内廷声威,加之投靠了公子成,鲜少有人不要命与他顶撞。今儿遇上个不识趣儿的,回头有她好果子吃!阴冷的眼波,斜斜瞥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付女官,赵公公摁摁眉头,正好拿底下两个撒气儿。 “便是你二人打扫的鹿鸣轩?” “回公公话,正是奴婢二人。” “认了便好。睁大眼睛瞧瞧,此为何物?”说罢抬手将案上一物随意扔两人脚下,端了茶,好整以暇,只等她二人回话。 七姑娘听得那物件落地,磕在“京砖”铺就的宫室里,啪一声脆响,清清亮亮。寻声望去,却是一巴掌大小,圆弧状的碎瓷片儿。倒扣在地上,其上描金边儿的青瓷釉彩,色泽澄净,质地细腻,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起初还带了三分疑惑,待得反复看个仔细,七姑娘瞳眸一缩,留心察看身旁五姑娘面色。 果然,姜柔此刻已是面色煞白,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额角划过侧脸。两人目光交汇,刹那之间,已然想明白,今日这趟鹿鸣轩的差事,从头至尾,便入了旁人的圈套。她两个毫无所觉,已被人算计了去。 七姑娘没一眼瞧出这瓷片儿来历,五姑娘却是一瞬便吓得心胆俱寒了。这般釉彩花样儿,不就是鹿鸣轩中,她陪着十二分小心,擦拭过的那对儿青花瓷瓶? 她与七妹妹办完差事,退出门时候,分明还妥妥当当,摆百宝阁上的。如今却摔碎了传她两人来问罪…… 五姑娘咬一咬牙,明知辩白无用,终是俯身叩首,颤着音儿答话。 “公公明鉴。若是奴婢没瞧错,这碎片儿当来自鹿鸣轩中仙鹤童子的青花瓷瓶。奴婢今日亲手擦拭,摆了到百宝阁上。出门时候还是完好无损,绝不敢办砸了差事,隐瞒不报的。还请公公女官大人明鉴。”说罢重重磕了头,才进宫多少时日,已然体会出后宫不见血的阴私来。 七姑娘跟着乖乖跪下,额前碎发挡了眼底诸多思绪。一双小手搁膝头上,紧紧握了拳。口头之争已是枉然,既是中了他人算计,口说无凭,欲加之罪,如何能逃得掉?除非,能寻到真正作恶那人。 不由哀哀一叹,目光落在铺满膝头,碧绿的琵琶袖上,七姑娘脑子轱辘似的打转,掩着的眸子渐渐升起抹华彩。 赵公公眼见她二人一个吓得丧了胆,深深跪伏着,脊梁还在微微哆嗦;另一个更是不堪,由始至终切切埋着脑袋,怕是早吓得魂飞魄散,何时见过这般场面。 于是掸一掸官袍,抖抖领口,捏着嗓子,哪儿管什么明不明鉴,高声拍案落了罪。 “今儿就你两个鹿鸣轩当差。你二人进屋前,宝瓶好好儿的,乃是前朝罕见的上好燕瓷。及至傍晚各院巡查,瓷瓶已摔在架子底下,七零八落,散了骨架。你二人也莫想着空口狡辩,想来该是离去前未放置妥当,方才闹出这等祸事。便定下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各领藤杖二十,暗室里幽闭三日。任何人不得探视。” 话音方落,赵公公抬手便要叫人押了两人下去。夜长梦多,早些了结得好。来时公子成早有叮嘱,这付女官身后,除去太子与王后娘娘,还有那位爷在撑腰。 顾左监与他素来无交情,统共也没见上几回。倒是他手底下御刑监那头头……赵公公抄手搓搓手臂,这燕京城里,总有那么些个,令他尤其忌惮之人。便如那周准,那厮杀人如麻,一身官职,俱是拼杀出来的前程。若非他身后有太尉府撑腰,又得王上属意,便是给他再大的胆量,他也不肯与御刑监对上。 ************ (⊙o⊙)…,更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第165章 序幕(3) 领藤仗二十?暗室里禁闭三日?原是如此么。算计得倒是滴水不漏了。 再两日便是女官试,狠狠打趴下了不算,怕她命硬,托着残破的身子赶赴殿考。索性手脚干净些,关了人,任她本事通天,一笔“缺考”,万事休矣。 七姑娘暗叹一声,好狠的手段。这便是她不喜燕京的缘由。如今再想想,那位做了乱臣贼子,真要反了这天,她竟觉着解气。 两年苦读,尽付流水,换谁都会心存怨忿。可比起替自个儿叫屈,她更多却是想起那人于此事上花费的心思。 彼时尚在书院,他一日里有大半工夫忙于政事。便是如此,尤且细心替她备下应考的书册,得空便逮了她考校课业。因着她敷衍了事,急功近利,更是头一回与她真个儿动怒,撵了她出门,好些日子不搭理人。 及至他回京入了仕途,每月里来信,除去不加遮掩,说些叫她面红耳赤,心里欢喜的情话;从未落下严命叮嘱,督促她“勤学不缀”。 晋升女官,此刻于她,已远非当初“能够出宫,日子舒坦”这层念想。就好比上辈子情投意合的男女,约定了共同考上一所高校,除了是对目标的认定,还有对彼此情意的期许。 从前没遇上足矣令她动容,携手并进之人。此生得他眷恋,她既下定决心伴他身侧,又岂能畏缩,半途而废?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此事并非牵扯她一人。自来好脾气的七姑娘,被欺得狠了,耐性消磨殆尽,再不肯忍气吞声。 于是学着五姑娘叩首的模样,缓缓俯身,挺直脊梁,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打进门儿起,头一回主动吭声。 “公公且慢。插瓶一事,绝非奴婢两人办事不利,闯出了祸事。而是有人故意谋害,背地里使出下作手段,诣在阻拦婢子女官终选。还望公公与女官大人明鉴,莫叫歹人阴谋得逞。” 出乎意料的,七姑娘一鸣惊人。 大殿当中,女子言辞恳切,字字清朗洪亮,语声平和。便是鸣冤,亦不显得焦躁迫切。仿似刚才赵公公发落,她未曾听进耳中,丁点儿也不惧怕。 相比五姑娘单只呈情,这位却是一刀见血,血淋淋剥开了事实,将暗地里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不差给揪了出来,拎到台面儿说。末了,不忘给高台上那位提个醒儿,光天化日,需得明辨是非,认清黑白才好。 至于七姑娘话里骂的“歹人”,矛头所指,她是懒得多想。看赵公公青白交加,仿若见鬼的神色,该是心头一清二楚的吧。 五姑娘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傻了眼。梗着脖子,向身旁七姑娘看去。只见她深深一福,虽是俯首的姿态,身形娇小,却叫她觉得眼前之人,倔强着,自有一股正气。陷在傍晚朦胧的光影里,只她光彩华盛,凛然不可小觑。 这便是与她一个屋檐下长大,最是好相与的姜家七姑娘么?姜柔恍惚着,只觉此情此景,很是陌生。 赵公公本已起身,听她不知死活出言请命,“嘶”一声,尖着嗓气儿,倒吸一口凉气。宫中这些年,见过蠢的,没见过这般不知轻重,蠢得不要命的。 顶撞已是不该,更何况,区区一个新进宫的宫女,竟敢空口白话,便咬定了为人构陷,当着这许多人跟前,大声替自个儿辩白。 赵公公呆立许久,眼皮子狂跳。正待发火儿,重重发落了这不开眼的,再加二十藤仗,打她个半死。便被身旁付女官钻了空子,立时插了话。 “哦,你既喊冤,便该晓得其中厉害。若然信口胡诌,欲行脱罪,待得此事查清,便是罪加一等。如此,你可仍旧咬定,是被旁人给害了去?” 能拖延些时候,付女官自是竭力相帮。只她如何也想不到,七姑娘开口便是这般笃定。司礼监的副总管开罪了也就罢了,可听七姑娘话里意思,对这背后之人,也是丁点儿没客气。这位胆子也是够大的。 只不知这份笃定,是真有成算,或是虚张声势?之前她与赵公公也传唤了几人,没盘问出可疑的地方。正因如此,她才会被压了气势,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应对的法子来。方才正暗自焦急,哪里想到,顾大人没等到,却等来七姑娘一反常态,很是果决,坏了赵公公不管不顾,便要拿人的盘算。 虽则觉得七姑娘话说得太死,极有可能不好收场。可一想有了这借口,她便可以趁机发难,拖延一宿,明日再审问,事情便会大有不同。付女官看着底下不卑不亢,依旧恳请彻查的七姑娘,暗自叫了声好。 不愧是那位看重之人,虽为女子,却有急智,胆色尤其出众。两年不见,变化竟是这般大的。 “依下官看来,此事尚有疑点,听她说说无妨。”付女官含笑颔首,回首盯看赵公公,眼里隐隐藏了讥诮。假髻上的金步摇,灼灼闪着光,刺得赵公公心火大盛,冷哼一声,拂袖只得回身坐下。 “你倒是说来,何人害你?若说不出个丁卯来,便是信口雌黄,定当严惩不贷!”两手撑在膝头,赵公公一双豆眼,冷冷泛着光。面色比头顶乌黑的巧士冠,更见黑沉。 这姿态,分明是即刻审问,一刻也不容她拖延。宫中多年,谁不晓得这“隔夜”最是有学问。关了的婢子尚能悬梁吞金,“畏罪自杀”。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暗中动手脚,叫人防不胜防。这事儿要给足了时日追查,谁能担保,明日这丫头还能叫他随意拿捏? 还是先打残了作数。叫她起不来身,且看她如何晋升女官。 赵公公身后有人撑腰,自觉只要自己人这头不出差错,绝不可能叫到嘴的鸭子给飞啰。 付女官看着底下神情平和,分毫不露怯的七姑娘,频频给她使眼色。此刻最恰当却是用“拖”字诀。拖到顾大人那厢动手,今儿这场祸事也就过了。 七姑娘谢过付女官叫起。只依旧跪在大殿中央,眼角留意已过了小半时辰的更漏,心头一泠,深深吸一口气,看来背后之人,远比她想的更难对付。 这便是深陷后宫的坏处了。正应了那句——鞭长莫及。 他,该是被人拦下了吧。 七姑娘抬头望向高台上的副总管大人,只觉这阉人怎么看怎么一副不男不女的阴损相。难怪了,殷姑娘几次三番,对内廷掌管下的宦官,如此不待见。 目光偏转,落在隐隐透着关切的付女官身上,七姑娘眸色柔和几分,越过了那叫她心生厌烦的太监,径直向女官大人恳请一事。 远水救不了近火。她总不能事事依赖他,与他添麻烦。有些事儿,需得自个儿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第166章 序幕(4) “传管事姑姑进殿?”付女官怔然。看七姑娘镇定的模样,还以为有了发现。到头来,依旧是老一套。她与赵公公一道,早盘问了今日巡查各殿的姑姑,真没问出个结果来。 “若公公方才所言不差,今日只奴婢两人进过鹿鸣轩,那么奴婢所言,诬害奴婢的,便要落到这两位掌事姑姑头上了。” 七姑娘今儿是出尽了风头,语不惊人死不休。无凭无据,硬说是被人给害了。如今更荒唐,小小一个宫女,连掌事姑姑的面儿都没见上,直登登,指认了谋害之人不松口。 五姑娘吓得险些就要闭过气。七妹妹行事自来不温不火,很是沉静。怎地今日这般胆大妄为?莫非,是对那女官试志在必得,魔怔了,不惜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付女官与五姑娘一般想法。出神望着到了这会儿,仍旧挺直腰板儿,恳请彻查的七姑娘。今日方知,这位往常是和气,一旦被惹恼了,那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儿,别说,真真叫人刮目相看。 赵公公本就瘦销的面庞,额头青筋直冒。嘴角哆嗦着,好一会儿,才阴阳怪气连连冷哼,眼刀子直往七姑娘身上招呼。 这丫头是死到临头,实在没法子,一心想着推诿脱罪;或是……赵公公抱臂靠向圈椅,莫名有几分烦躁。 莫多想,莫多想。事前一应布置,反复合计过,又对了口供,总不致被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给诈唬得自乱阵脚。 却不知,七姑娘此前也是半蒙半猜,硬撑着场面。这会儿见赵公公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啰,反倒越发有了底气。 赵公公降罪那会儿,她心头虽有猜疑,成算亦不足三分。聪明些,便不该硬碰硬,需迂回着,再想法子周旋。奈何时不待她,对方势大,藤条啪啪就要落她身上,再不作为,便要被人赶到墙根儿底下,走投无路了! 那会儿她脑子就一个念头:世子爷谋反还没三分成算呢,她怕的什么? 当初那人嫌弃她性情温吞,缺了刚强,她便不服气反问他,“我一姑娘家,需得什么劳什子血性。又不与人争名夺利,少些争端,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哪里就不好?再说了,您是做大事儿的,自是非常人能及。事事算无遗策,胆子自然就大。底气足了,您怎地横冲直闯,坏了规矩,哪个也没活腻了说您的不是。” 彼时他是如何回应她?那男人微眯着眼,捏着她肉肉的下巴,将她摁在他几近**的胸膛上,眼里有妖妖的华彩。 “何人教你的歪理?却不知阿瑗如此看本世子。”说罢咬咬她耳朵,凑近了,气息不稳,拿他的经验之谈,徐徐诱哄。“凡事儿算了十成十,必定早失先机。窥见端倪,哪怕只认定了一分,也莫要迟疑,当先下手为强。后续之事,步步为营即可。”一头哄她,一头埋下去忙活着啃她脖子。 她嘤咛不依,小手揪着他垂下的鬓发,娇娇喘着气儿,恍惚问他,“大事儿也能这么着?”造反能跟她鸡毛蒜皮一扎小事儿,同一个理儿么? 他便轻笑起来,撑起胳膊,幽幽看她。指尖划过她眉眼,他幽暗的眸子,映着矮几上摆放的烛台,眼里流光溢彩,看迷了她的眼。 “阿瑗,先发制人与谋定而后动,并不冲突。譬如,本世子瞧上个中意的女子,那姑娘脑子不开窍,要叫她醒过味儿来,却不知虚耗多少时日。于是便先拿了人,搁身旁教养着,再作计较不迟。” 他眼波在她面上不客气掠过,话里那“不开窍的”,霎时便脸红耳热,浑身滚烫起来。他啄了她唇瓣,亲热着,微微痴迷,不忘与她壮胆。 “有本世子与你撑腰,便是那一分成算也料想错了,阿瑗大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就是。” 他便是如此教她。至今想来,京里疯传顾大人谋害忠良,实乃大奸大恶之人,或许……并非全是虚言。 危难当头,七姑娘脑子格外清明。指鹿为马的事儿,她还干不出来。可要旁人将她当了软柿子捏,这黑白颠倒使到她身上来,顾大人好容易给养肥的胆子,立时便起了效用。 “奴婢愿与两位姑姑,当堂对质。”两位掌事姑姑甫一进殿,七姑娘即刻请命,声气儿洪亮,字字铿锵。 世子爷身上能学的东西,当真不少。那男人起初最爱虚张声势恫吓她。如今她依葫芦画瓢,心头有鬼之人,最经不住堂堂正正,言之凿凿的震慑。 七姑娘眸子清亮,眼珠子灿若星子,仿佛能看透人心。目光在来人面上来回扫视,大有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抖擞的意思。 延华宫中风起云涌,太子庆阳宫内,公子成半道截了快马赶至宫门口的顾大人,主动邀约到庆阳宫中议事。如此却是一箭双雕,周太子与公子玉枢,哪个也腾不出手来,过问后宫事。 之于王后娘娘,王上如今可是正巧在王后宫中小坐。天大的事儿,被御前总管拦下,苍蝇也飞不进去。 周太子一身储君锦袍,玄底明黄团龙,二十出头,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瞥见下首安坐的顾衍,心知今日这事儿蹊跷,碍于公子成在场,不便开口询问。 “江南粮草重案,既是顾大人承禀,其中尚有诸多不明之处,还请大人详尽道来,与阿兄商议过后,尽快定案才是。”公子成气度翩翩,月白蟒袍加身,与太子年岁相仿,打眼看去,文质彬彬,若没有那通身遮掩不去的贵气,倒像一儒雅书生。 如今得文王诏命,公子成入内廷历练。前朝政事,亦有参议之权。顾衍一手捏着酒盏,杯中盛的却是新泡的清茶。拇指摩挲着,缓缓旋转杯沿,眸光晦暗,深敛了阴冷。 顾氏与巍氏自来便是死对头。如今公子成出面阻他,绝不可能留下疏漏。王后那处,怕是指望不上。 若要强自保她,人倒可安然无虞。只终究落了下乘,女官试再不可期。没有女官身份庇护,离不得宫,她在后宫便如同那被人拎了线的玩偶,被人拿了七寸,亦束缚了他施展。 顾衍心头已是怒极,只面上不动声色,洒然应诺。公子成意图,与他背后那人,已然呼之欲出。 只不知道,小丫头被人刁难,受了委屈,该是如何难受…… 顾大人心疼七姑娘,今日这事儿算是结了死仇。之前不过意图谋反,如今再加一笔赶尽杀绝。顾左监自来不是好相与的,御刑监手头人命,大半便是出自这位手笔。 想着小丫头被他压着读书,已是忿忿不平。再与女官试失之交臂,怕是要哭鼻子。只一想她通红着眼眶,抽噎着,肩头颤颤,语不成调。他心头便堵闷得慌,仿若有人拿刀子戳他心窝。 七姑娘往日实在不争气。屡次绵软着性子,叫人欺到头上作威作福。只落得顾大人对她牵肠挂肚,压根儿没指望她能够自救。 这厢世子爷满心满眼怜惜他的小丫头遭了罪,却不知,那厢七姑娘琢磨着,再要出幺蛾子,那人怕是要她好看。于是难得的,一鼓作气,单凭一己之力,替自个儿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第167章 序幕(5) “姑姑这话,所言不实。即是说,您二位是在撒谎。”七姑娘娇软的语调,袅袅飘散开来,仿若石子儿落了静湖,霎时激起惊涛拍岸。 “奴婢与家姐,未时与申时,俱在鹿鸣轩中当值。申时末回去后殿交差。奴婢方才请两位姑姑将今早起身,及至得了传召之前,各自忙活的差事,一一道来。二位虽有几分不耐烦,好在涵养极佳,勉为其难,应了奴婢所请。” 不快的何止两位巡殿姑姑。高台上的赵公公,显是失了耐性。不知她耍的什么把戏,只阴沉着脸,怕是正思量着,待会儿如何将她押了去刑房,“好好儿照拂”。 “忒的胡言乱语。” “无礼至极。” 两位姑姑横眉冷对,眼里燃着熊熊怒火,若非上首还有赵公公与付女官镇场面,这会儿怕是要做主,掌她的嘴。 七姑娘素白的面庞上波澜不兴,仿似没听见身前两人叫嚣,有条不紊,自顾自接着往下说。 “从两位姑姑话里,奴婢发现件得趣的事儿,很是耐人寻味。”从袖袍里探出小手,葱白的手指张开来,掰着一根根细数。 “众所周知,三日前,后宫刚放出去一批到了年岁的宫人。您二位见礼时候,当赵公公跟前很是恭敬,之于付女官,却是小心翼翼,颇为拘谨,显是不相熟。由此可见,两位姑姑当是由司礼监分派过来,初来乍到,新接任延华宫的差事。” “自早起到申时,您二人细说各自办过的差事,不过回想片刻,便能答得切切实实,很有章法。只到了申时前后,事情才起了细微变化。” 七姑娘眸子亮闪闪,一句“起了变化”,叫众人纷纷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忆起巡殿的差事,从头至尾,两位姑姑气定神闲,几乎无需做想,细微处,亦能讲得头头是道。试想,同样分属新接手的差事,为何申时之前的,回想起来尚需三两息工夫,偏偏轮到巡殿了,记性瞬时便好起来,就仿似——”七姑娘直直盯着人,眼看她两人眼里露了防备,语音越发清扬婉约,“默书似的,在心头默了千百遍,字斟句酌。” 两人神情一窒,心惊肉跳,神情渐渐便露了不自然。当中一个脑子灵活些的,不敢迟疑,壮着胆气据理力争。“这话却是不占理儿。申时刚过,自是记得清楚。大清早的事儿,一早模糊了,回想起来费劲些,也是常理。” 七姑娘偏着脑袋,打量这人许久,暗道这人倒有几分应变之能。 “是么?”小模样很是愁苦,心里却止不住偷乐。原来挖坑,眼看人跳下去,竟是这般解气。难怪她每次与他闹别扭,那人便千方百计设计她,直逗得她恼羞成怒,他才笑着哄了人作罢。 她斗不过他,天生脑子没他好使,她也认了。换个人,这回总该她扬眉吐气。 “那为何第二遍不过调了个头,自饭后倒着往前回想,却是申时前后,您二位言辞闪烁,磕磕绊绊,且说法儿不一致。倒是晌午与早间,各自差事记得清清楚楚,讲得很是顺遂。不是说大清早的事儿,记得模糊,想起来更费劲儿?” 原话奉还,七姑娘也有得理不饶人的时候。 心理学上测谎的小把戏,事件发生的顺序换一换,多折腾几回,总能逮到马脚。 若然殷姑娘在此,见她装模作样,瞪着圆鼓鼓的眼睛,一副狐疑的样子,必定扬起下巴,拿鼻子哼哼,“小人得志”。 那当先辩驳的姑姑,被七姑娘瞧了闷棍,怔怔然,没法子圆话。 五姑娘心潮翻涌,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能平了冤屈自然是好,只是喉头有些涩涩,被七姑娘骤然发难,惊得不轻。 原来,她竟比她,相差这许多的…… “这,这也不过是被你胡搅蛮缠,绕得脑子不清明,一时没想明白,说错话罢了。”另一人结巴着,索性将过错往七姑娘身上推。 “如此,那您二位这回可想明白啰。瓷瓶儿是从百宝阁上,二层或是三层摔了的?”七姑娘也不争辩,只撑了小手在膝头,像是与她两人较劲儿。 “二层。” “不错,二层摔的。” 这回两人有了默契,一唱一和,声调也高昂起来。 今儿这事儿当真邪乎。打进门儿起,脚还没站定呢,已经被公公交代要对付的小宫女,一口咬定,是她两个干的缺德事儿。那丫头眼睛又黑又亮,眉头微微蹙拢,看她两人的目光,三分笃定,三分鄙薄,三分理直气壮,剩下一分,却是分毫不让,坚决要替自个儿讨回公道。莫名就叫她两人疑神疑鬼,心里头发虚。 果然,接下来几轮莫名其妙的问话,翻来覆去的捣腾,问得她两人头晕目眩,找不着北。何时着了她的道,真还不知。当下这一问,两人相互递了个眼神儿,一个认定了,一个只管附和。再不叫她逮着“说法儿不一致”的把柄。 大殿里众人还没闹明白呢,便听七姑娘“哦”一声长长喟叹,意味深长,喃喃起来。 “原来巡个殿,瞅瞅地上散落的碎瓷片儿,便能咬定瓷瓶是从二层摔下的,是奴婢两个的不是。真真受教了。”一面点着脑袋惊叹不迭,一面回头向高台上张望,嘴里还念念有词,喋喋不休。 “赵公公方才可是训过话的。哪个敢信口雌黄,非得严惩不贷。”说罢,规规矩矩向上首一礼。目的达成,立刻收敛声息,端正跪坐着,不声不响。 就此打住,莫再牵连过大。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被七姑娘言辞相激,将了一军。赵公公已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了。底下两个没脑子的草包,被人牵着鼻子戏耍不算,这趟差事算是彻底办砸了。 阴沉睨她两眼,赵公公面上阴晴不定。这女子就是个刺头,再要逼迫她,谁也保不准,从她那张伶牙利齿的嘴巴里,还能蹦出多少不能言说的底细来。事情闹大了,大伙儿都吃不了兜着走。 再没心思多呆,哐当一声骤然起身,带翻了案上茶盏。狠狠一拂袖,阔步领着人气势汹汹往殿外去。路过七姑娘身畔,赵公公眼里尽是阴仄仄的冷芒,像是要择人而噬。 “将两人拖下去。”临去前没忘了收拾尾巴。如何处置,却是没了下文。想来从今往后,这两人在宫里,再难见到。 七姑娘扭着身子,凝眉望着赵公公携愤而去的背影,总算逃过一劫,心里却没觉着松快。 经了此事,还不知要招惹多少目光。前路,只怕荆棘重重,万分艰难。由不得她散漫不经心。 被付女官指的小宫女搀扶着,一点儿一点儿,缓缓起身。七姑娘半蹲着身子,揉揉跪得有些发麻的膝头。入眼俱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她只觉被孤单环绕着,立在空旷的大殿里,很是寂寞。突然有些想念他结实的臂弯,还有暖融融,抱着她,总能听到他沉稳心跳的胸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第168章 只道相思苦 延华宫中,临考前两日静得有些诡异。宫里不知何时起了流言,只道七姑娘腹有诗书,灵学善辩,乃是此届宫女当中,最被看好之人,早已暗中占去女官一席。 诡计不成,换了捧杀,替她四处树敌。除了同屋几人,再没有人乐意与她主动亲近。阖宫上下,有身份的,恼她出尽风头,区区郡守府小姐,胆敢压过燕京名门,实在可恶。家世平平的,又不忿她使了不光彩的手段,终选未至,已替自个儿走了门路,叫众人埋头苦读,全作了笑话。 被众人孤立,七姑娘洞悉过后,只做了聋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温书。 悠悠之口,唇枪舌剑。做皇帝的尚且堵不了,她又何必将这副沉甸甸的担子,不自量力,往自个儿身上揽。 “难得的通透人。”冷言冷面,早被众人敬而远之的殷姑娘,丁点儿没觉着被人孤立有甚不妥,一副同道中人,前辈的口吻,仗着身量比她高,拍拍她肩头,颇为赞赏。 冉姑娘抿嘴儿偷笑,身为顾大人安插的棋子儿,多多少少知悉内幕。七姑娘被那位捧在心尖儿上疼惜,得世子爷一人厚爱,旁的些许微薄交情,甭说七姑娘如何看待,要换了那位,怕还觉得碍了他的眼。 当初七姑娘与殷姑娘交好,世子爷勉强应下,可依旧看管得严厉。冉青大着胆子猜想,许是顾大人不喜七姑娘被旁人勾走了心思,心里头大不乐意。 五姑娘只以为七妹妹又是成竹在胸,深藏不露。没将外头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放在眼里。 于是一屋子人,个个儿处之泰然,将压在延华宫顶上,乌鸦鸦密布的阴云,当了春风化雨,消散无形了。 “没能扰乱她心神?”公子成立在廊下,逗弄鸟雀儿。唇舌一摆弄,便呼出声口哨。逗得笼子里娇养的金丝雀儿,扑腾着翅膀,应声啾啾鸣叫,很是有灵性。 他便挑起竹笼的门栏,很是仔细捉了雀儿在手心,另一手轻柔抚过它金灿灿,毛茸茸的翎羽。和煦的眼中,起了丝讶异的精芒。 头一次,不因女子容貌之美,而是对这人本身,生出些兴致。原本听说顾衍藏了个女人在衙门,已是纳罕至极。之后传言这女子关乎太子一桩大事儿,便不能不再做了耳边风,放任不管。他进宫说动王上对顾衍稍作试探,哪知竟在她身上碰了个钉子,令他无功而返。 如今,倒是能够认定,这女子的确有过人之处。遗憾却是,终究未能查明,传言她关乎一件大事,此事是否属实。或是,闹出这样的风波,不过掩人耳目,为一己私情罢了。 “你方才言说,除去自己人,令有人暗中与她下绊子,将手伸进了司礼监?” 整个内廷几乎便是巍氏一手遮天。风吹草动,又岂能逃过他耳目。捻几粒磨碎的粟米摊在手心,那金丝雀儿抖抖脖子上的羽毛,瞅了瞅,许是刚进了食,便偏过脑袋,不肯低头啄米。 身后那谋士抄手作揖,话里带刺儿。“然。却是与国公府早定下亲事,王上钦封幼安郡主,八王之女。” 幼安身世,世人皆知。此刻点明,却是不加掩饰,带了几许讥诮。之于这位在北地声名远播的郡主,极为看不上眼。 公子成抬了抬眉眼,不轻不重,垂眸呢喃,“原是她么。”之后再没了后话。 那人对自家公子脾气很是熟悉,闻听公子此言,便知公子对这位郡主,亦是不提也罢的。 “叫底下人盯紧那婢子,与幼安些方便。”话毕,送了手心的金丝雀儿回笼子,食指一拨,轻巧摁下门闸。 两次落空,叫她得了一时自在又如何?便是晋升了女官,区区一女子,他若当真要对她出手,不过玩弄股掌之间矣。 “拎下去,蒙了布巾,三日不得见光。养得太娇,忘了本分。”手腕一扬,便将手心那鸟儿不肯吃食的粟米抖落到游廊外的石阶下。接过随侍递来的雪白绢帕,公子成仪态温雅,仔细净了手。 府上专门奉养这金丝雀的侍人,赶忙提了鸟笼子下去,心头不由戚戚。也不知何人招惹公子不快,迁怒这鸟儿,当真可怜…… 再两日,女官试定在养和殿终选,令诸人始料不及。此次挑选女官非同一般,竟不在后宫之中,破例的,迁往掖庭一经年空置,僻静正殿操办。 七姑娘一身小宫女翠绿襦衫,青丝挽在身后,只束了发带。广袖招招,步履轻盈,跟在应试人群当中,打眼看去,甬道里长长一串儿碧波似的人潮,再不好分辨。 因着离了后宫,姑姑们不许随行,两侧俱是对襟巧士冠的小太监领路。排在前头的十余宫女,裙衫色儿更深些,额间贴了花钿,俱是近些年苦于没有空缺,没法子晋升的头等宫女。此番得了机会,再不愿错过,自是卯足了劲儿,就等着出宫前最后一搏,呕血也要挣出个前程。 文试安排在大殿前宽敞的空地上,设矮几竹席,置笔墨若干。近百人,邻座隔着逾半丈远,四周围还有许多执笔肃立的宦官,森然的目光,来来回回在底下穿梭。若然有胆子大的妄图舞弊,逮着了必是重重责罚,下檄文通告其亲族。 七姑娘拎着裙裾,低眉敛目端坐着。偷眼瞄瞄上首,离得远,只恍惚瞧见汉白玉石台阶上,三个束高冠,玄色锦袍的身影。心头一跳,今次考官,竟不是内廷中人!而是前朝,正儿八经的朝官么? 之前竟没有丝毫风声传出。七姑娘两手搁在膝头,朦朦胧胧,心底有一个窃窃的念想,翻涌不息。 会是他么?她身处后宫被人刁难,起初还有几分隐隐的委屈,怪他只言片语,连递个字条,半句安抚也没有。可若是,若是他暗中周旋,将她最后一抹担忧:唯恐考题出自内廷,考官再被内廷把持,这女官试便成了一家之言,再难有公正一说。倘若这等忧虑也没了,便是她使小性子,无理取闹,错怪了他。 七姑娘垂着脑袋,不多会儿,果然听得上首主考官亲自言明,隶属相府,领命主持此届甄选。 相府,朱氏,周太子母族。 当真是他!握一握拳,七姑娘偷偷雀跃着,台上铜钟蓦然作响,她深吸一口气,取了毛笔,借着舔墨的空当,赶忙屏气凝神。 春末夏初,露天坝子,没遮没拦,顶上日头已有些灼人。一众宫婢俯首书案,偌大的地方,只听闻沙沙答卷声,连并巡查的宦官,四下里穿梭游走。 养和殿正殿后方,矗立着一栋青砖红瓦的阙楼。窗槛微开,他负手而立,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她规规矩矩,恬静端坐的身影。 改不掉的坏习惯,动笔时候,总会挽起袖口,露出一小截儿莹白的皓腕来。不似旁人,大多姿容秀雅,拎着琵琶袖,显出女子的婉约娟秀。 他倚在窗前,沉凝的眸子,静静看她。负在身后的手指动一动,朗朗侧颜,分外柔和。真见着了人,竟抑制不住,怀念指尖触及她眉眼的温软。 不足一月,相思翻涌,暗然成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第169章 山重水复 秉笔女官,除了考字,学识亦是迈不过的坎儿。若需草拟文书,上峰提点些许,引经据典,挑了要紧的说。如何措辞行文,既能表明了意思,又需切记,务必绕开时下条条款款的避讳。这便需自个儿斟酌,好好掂量了。 笔杆子上闹出的人命,古往今来,屡见不鲜的。多少学识渊博的文士都栽在上头,女官至多算得半个官身,更需谨言慎行,时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七姑娘练得一手漂亮的小篆,答题时屏气凝神,很是沉稳。遇着拿捏不准的,便停笔缓一口气,仔细思量思量,并不着急。上辈子应考,离得太久远,那些个历练出来的处变不惊,反倒赶不上他隔三差五逮了她考校,打磨出来的一股子韧劲儿。 头顶晒得有些发烫,她直起腰来,抹一抹额头细密的汗水。打扇似的拎着琵琶袖扇风,微微张着小嘴儿,呼气去去周身难耐的闷热。 不经意瞭眼,正巧瞅见前排有个体弱的,经受不住,被人抬了出去。看衣衫,竟是方才走在前头,十余位头等宫女中的一人。 此刻那人胳膊肘软弱无力架在小太监肩头,歪着脑袋,腿弯使不上力,脚尖空悬,被人拖拉着,越过矮几,向后边儿行去。嘴里含糊呜咽,病怏怏恳请考官大人通融则个。哭得很是悲戚。 七姑娘垂眸,埋首书案,只觉唏嘘。这般不顾身子骨,连命都肯搭上,足以窥得宫中境况何其艰难。莫不然,这些个宫女,也不会拼死惦记着往上爬。分明底蕴不足,也要来凑这出热闹,将晋升女官,当做了救命的稻草。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四五人被架出去。及至七姑娘觉得小衣浸了汗,粘湿贴在身上很不舒坦。这才听闻高台上一声恢弘的钟鸣——此届文选试终。 如蒙大赦般,眼看着答了满满几页的宣纸,被冷脸的宦官,平摊着收了去。七姑娘长长吐一口浊气,只盼着明早殿考,千万有个遮阴的地儿才好。 恭送三位大人与两位司礼监公公当先离去,众人这才如来时般,依次退出养和殿,从两边儿朱墙红砖的甬道,四人并排,往延华宫折返。 七姑娘低眉敛目,心不在焉踩着前排那人的步子,亦步亦趋。忽而却听领头的公公,捏着尖利的嗓门儿,高声唱喏,命众人回避。 那声气儿真是歇斯底里,气冲云霄,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收心,跟着大伙儿呼啦啦垂首,行了跪礼。 宫中自有一套办事儿的规矩。公公说的“回避”,便是指她们身份卑微,来人必是贵极,连见礼都轮不上的。 她木着张脸,有几分疲惫,只觉热得嗓子都快要冒了烟。哪里还顾得上跪的是谁,只呆呆盯着前头那人铺陈开的裙摆,默默细数绲边上的皱褶。 如她这般新进宫的宫女,外边儿行走一圈儿,个个儿都是贵人。十个里头,泰半都得跪。难怪宫中稍有资历的老宫女,无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磨砺得四平八稳,微微颔首的模样。脖子上无时无刻,压了数不尽的贵人,长此以往,早习惯了卑躬屈膝,怎么还抬得起头来,堂堂正正说话。 七姑娘正偷偷嘀咕宫里诸般不好,便听那公公谄媚着,一副比见了亲爹还亲热的口吻,冲来人问好。在她们跟前耀武扬威那架子,这会儿真是低到尘土里去。 “大人万福。不想此处竟遇上您尊驾,真是难得的福分。小的自当领了人避让,大人先请。” 见一面儿就能攀扯上福分。七姑娘清亮的眼眸闪了闪。只对这宫中逢迎谄媚,见人说人话,颇多感概。 “不急。此来却是奉命,寻你讨要个人。” 那位大人话音很是淡漠,颇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七姑娘霎时怔愕,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脑子有刹那空白。 那公公诚惶诚恐,虚着细细的眼缝儿,凑近了,总算瞧清眼前亮蹭蹭,乌黑发亮的,不正是太子庆阳宫的对牌?只吓得迭声应诺,大热的天儿,竟出了身冷汗。 “大人奉命而来,小的自当听命行事。只您说的这位……”莫不是上头交代,需得陪着小心,切切不可怠慢的那几位? 这位领了太子爷的差事,莫非……是冲着殷家那位姑娘来的? 心底小算盘拨得叮当响,这公公也是个伶俐人。等不及便回身搜寻殷姑娘身影,这等能与眼前人搭得上话的机会,却不是随便个人,都能遇得上的。既叫他碰上了,万没有怠慢的理儿。且不说这人,给他再大的胆子也开罪不起。 跪着的近百婢子,各自心里都有些惴惴。机灵些的,立时便猜出几分,能被这位她们需得回避的大人亲自上门来请,八成会是好事儿。 性子雀跃的,管不住好奇,偷偷抬头窥视。只这么一瞧,脸颊飞快爬上抹红霞,想不到这位大人竟如此俊美,当世罕见。 “姜七何在?”周准一身墨底赤云官袍,身姿笔挺,两鬓各垂一缕冠带,因着进宫,只在腰间配了柄雁翎刀,妖艳的面庞上,官威赫赫,阴柔中夹杂几许威严肃穆。 七姑娘强自镇定着,每踏出一步,心跳便迅疾一分。从没敢设想,他竟如此明目张胆,百无禁忌的,宫里头来截人。 上一回假借太子之名,他藏了她在廷尉衙门。此番更了不得,明日还有殿考,居然在这当口,趁她离了后宫,半道上使唤周准来领人。 她心头百味陈杂,又酸又甜。更多却是担忧,唯恐他行事张狂,落人口实,叫人逮了错处,一拥而上参他一本。 之后如何,她脑子浑浑噩噩。浑然不知如何便绕到了一处僻静的园子。 远远望见爬满藤蔓的月洞门,周准止步,侧身请她入内。她客气谢过,手心捏着裙裾,心跳如鼓。顺着石子儿铺成的小径一路逶迤,直到了岔路口,还没等她瞧得清楚,已被人极其突兀的,自身后揽了腰身,一把重重摁进了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第170章 最是明媚好春光 僻静的园子里,越发显得安静。 耳畔是他轻缓的鼻息,周身笼罩着熟悉的冷梅香。背对着他,她来不及多想,小手自作主张,很是乖巧爬上他搁在她腰间,交叠相扣的手掌上。 才一触及,腰肢瞬时被他勒得更紧。她只闻他呼吸乱了步调,狠狠搂着她,保持着这般亲昵的姿势,仿佛她嵌在他怀里,本该不分彼此。 她只觉早濡湿的小衣,如今贴在他胸膛,后背一片暖烘烘的热气,滚烫得撩人。面颊也变得酡红起来。 “一月不见,可有惦念得慌?”暗哑的嗓音响在耳畔,猝不及防的,被他吻了侧颈。他好像很喜欢她露在襟口外的脖子,总爱顺着啃咬,慢慢便不规矩起来,唇舌挑弄开领口,轻轻****她秀气的锁骨。 分明是他相思难耐,这会儿却迫着她,渴望从她小嘴儿里听到令他顺心顺耳的回应。 她向来不懂如何拒绝他,也没那个胆子。在他跟前,她乖顺惯了,心里也是情愿的。他问想不想,她便迷迷糊糊,强忍着从脖子窜起的酥麻,无骨面人儿似的偎在他胸膛。抬手捉了他手臂,上好的丝帛被她揉在手心。羞答答啄一啄脑袋,略略回首,仰头亲昵蹭蹭他侧脸。 或是分别日久,体会过宫中空乏的寂寞,思慕便被无限放大。她面皮薄,很少主动,此番见了他,大是不同。近处看他潇潇朗朗,清俊的五官,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往昔只觉他待人疏冷,颇有几分高不可攀。可这会儿再瞧,只觉这般却是恰如其分。他有一双沉静内敛的眸子,配上不冷不热的寡淡,已足矣招女子喜欢。 七姑娘不知自个儿这副楚楚姿态如何勾人,只顺从心意,阴晦表达了重逢的欢喜。 却不知,看在他眼中,小丫头粉面桃花,情思萌动,半眯着眼睛,奶猫似的黏糊他,一时把持不住,隐忍太久的念想,喷薄而出。 目色又深又沉,手指挑开她系带,趁她迷糊着,探进小衣里,喟叹着摩挲她滑腻腻,平坦娇软的小腹。 他鼻息粗喘,深埋在她颈窝,舍不得鼻端若有若无,幽幽馥郁香气。高大的身躯全然包裹住她,下颚紧绷,从不知,不过是拥她在怀,竟至从来坚韧的自制,摇摇欲坠,惶然危矣。 “阿瑗。”一声暗哑呼唤,更多却是他无可奈何的隐忍。其间多少克制怜惜,瞧她依旧一副软绵绵伏在他臂弯,予取予求的迷糊样,他闭一闭眼,终是抽出手来,于她真是既爱且恼。 明知他此刻动她不得,她竟如此不加防备,安安心心倚赖他。他被她挑弄得浑身着了火,险些失了自制。而她一副娇喘吁吁,靡靡美态,丝毫未察觉他对她的念想。 “阿瑗,站起身来可好。”捏捏她羞红的脸颊,招呼神思迷离的丫头回神。再这般被她柔若无骨依偎着,难保他还能顾及她,戛然而止。 她杏眼朦胧,被他吻得脑子浆糊似的。怔怔然,眸子雾蒙蒙仰望他,一时半会儿没听得明白。 他晦涩的眸子蓦地一沉,好容易压下去的欲念,又有些蠢蠢欲动。恼她无知无觉,他面上闪过一丝不怀好意。将她掉转过身,捉了她小手,皎皎的面庞上,有几分意味难明的期待。 她还陷在乍见他的欢喜之中,一头又得他温柔相待,此时骤然面对面,望进他沉凝的眸子,这才扑闪着眼睛,渐渐转醒。 怎么他捉了她手腕,不许她动弹?手心搁着**的物什,她想也没想,目光追着探看下去。只这么一瞧,但见自个儿白生生的小手,被他摁在玄色金蟒的官袍上。那位置……她脑子轰然作响,“呀”一声惊呼,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仿若被踩了尾巴的猫,小脸红得要滴血,胡乱甩着腕子,一蹦而起。 就知会是如此没出息的反应。他料得极准,满意于她碰触他身子,该有的惊慌失措与瑟瑟难为情。松了她手腕,好脾气执起她小手,适可而止。 他于她早存了心思,此事叫她心底有数也好。他要她,一旦时机恰当,绝不会手下留情,任她温温吞吞与他抵赖。 “明白了?下回再没个顾忌,撩动本世子,阿瑗,不会再饶了你去。”说罢牵了人,顾忌她脚下,缓缓而行。 她呆若木鸡望着他昂藏的背影,像是串了线的木偶,总算领教了被人反咬一口的滋味儿。她还没怪他捉了她小手,碰触他那不雅的地儿,这人怎么这样厚的面皮。 心跳蹦得快要跃出胸膛。被他握着的手心,好似还能记起方才那硕大鼓胀的轮廓。七姑娘轻抚心口,平息心头那点儿被他教坏了的想入非非。 再看他高冠锦袍,衣冠楚楚,一派雍容气度。哪里能与方才浪荡的行径,想到一处去。更不说,他享誉天下,公子玉枢的美名。 正暗自嘀咕说他坏话,不想他突然转身,一副“早看穿了”的架势,笃定道,“阿瑗,背后诋毁,非君子所为。” 七姑娘呐呐,心虚躲闪他注目。多说多错,索性另起话头。 “这院子是何处?您叫周大人领我过来,也不怕外头有人议论?” 他不以为然,揉捏她肉嘟嘟的小手,这许多日子以来心头那点儿怅然若失,终是得了圆满。 “一处早荒废了的宫廷乐坊。无旁人滋扰,心底惦记,等不及寻你来见。”之于此事如何善后,却是只字不提。 她是清楚他脾气的。他既没放在心上,必是早有盘算。他的那些个阴谋诡计,任她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定想得明白。于是放宽了心,只一遍遍回味他理所当然,不加掩饰的想念。高兴起来,走路带风,反握了他大手,前前后后,徐徐摇晃。 他眼角瞥见她头顶漂亮的美人尖,再往下,秀气的琼鼻,娇挺却不显得迫人。与她性子倒是极为匹配。 他人高马大,身旁跟了个她,耐着性子一应迁就。周身清贵,因着与她交握的小手,放任她摇晃摆弄,落得不伦不类,糟蹋了他一身风/流雅致。 他也不恼,如玉的面庞上,隐约可见几分柔色。手掌裹了她柔夷,渐渐的,修长的手指扣进她指缝,十指交缠,于无声中,与她无法言喻的爱重包容。 ********** 最近看到票票打赏,沾衣就春花烂漫。谢谢亲们订阅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第171章 马失前蹄? 半道被顾大人截了去废园,毕竟宫中诸事不便。只靠坐着,说了会儿子亲密话,尝了碗太子宫中冰镇好,特意与她带去的酸梅汤。 许是酸汤开了胃,许是见他开了怀。七姑娘回延华宫正巧赶上摆饭,罕见的,多用了小半碗儿。 被殷姑娘似笑非笑,冉姑娘一副了然模样,默默然打量。七姑娘头皮发麻,如坐针毡,像是干了亏心事儿,没敢多待,饭后一刻不停便回了屋子。 再无旁人,赶忙跑绣凳前坐下。偏着脑袋,将脖子凑近了,照铜镜里瞅瞅。指尖撩开襟口,果不其然,大片莹白的肌肤上,绽着令人羞臊,妖冶的桃红。是他刻意雕琢的印记。 侧颈上还好,那会儿他克制,吻得轻柔,印记也不深。只锁骨上,他尤其喜欢,深埋在她颈窝流连不去。于是那桃粉便成了层层叠叠,红彤彤的海棠。嫣然夺目,她指尖划过那处,微微生出股战栗。 耳后他灼热的喘息,至今犹未忘却。他那般不喜多话,冷清的性情,竟也有炙热到排山倒海,一波更胜一波,令她无法招架的情动。 小手无意识抚过脖子,她眼里噙着几分悄然的欢喜。仿佛还能感到他沁凉的唇瓣,微微使力,疼爱她的酥麻。 七姑娘这厢还在小女儿心思,只怪自个儿不争气。那人美色稍一勾搭,她便很没骨气的,乖乖张嘴咬了饵。任他在外头胡来,连被捉了小手去碰触“顾二爷”,这等厚颜无耻之事,也由着他摆弄。 轻啐一口,索性倒扣了铜镜在案上,再不肯多瞧一眼镜子里粉面桃腮,脉脉含情的面孔。狠狠灌了两盅凉茶下肚,记起明早尚有一轮殿考,七姑娘起身洞开了槛窗,散散屋里头闷热,顺带的,赶走面上薰薰然羞赧。 庆阳宫中,周太子含笑打量下首之人,脚下跪着一美姬,直襟襦衫,大半胸脯白花花露在外头,额头贴了亮金的花钿。描了时下最受追捧的飞燕妆,高挑的眼线,衬得女子明眸善睐,目光流转间风情款款。这般美人儿,正十分驯服,与太子爷揉捏腿脚。只手上动作不怎的熟稔,偶尔撩过腿根,便得了太子温和抚弄她发顶。 “爱卿得见佳人,终是肯赏脸,吃一杯孤宫中的酒水。这般大的脸面,得空倒要好好儿瞧瞧,是何样的女子,能叫你当了心头肉捧着。” 听说那女子尚未及笄,不想,令朝中多少人闻风丧胆的顾左监,却是相中个雏儿。莫非他专好这一口?故而才将此前赐予他一众美姬,养在国公府不闻不问。 周太子比之其余几位公子,行止已算端方。可骨子里终究还是随了男子生来便有的花花肠子。揣摩他人时候,不自觉的,便带了几分“是男人都懂,何事不可言说”的轻浮。 顾衍举杯,笑而不语。小酌怡情,因她而起的旖念缭绕不去。憋得狠了,酒色犬马,“色”不来就他,只好寄情于酒。偶尔放纵一回,聊以慰藉。 身旁太子指派来的婢子,含羞带怯,庆幸着,竟能这般亲近公子玉枢。只单看顾大人天人般的样貌已是痴迷得摸不着北,更何况,此刻大人俊脸微醺,不比往昔碜人的疏冷。指尖拨弄着酒盏,凑到唇瓣轻咄一口,敛目时候,隐约可见眼角和煦。 那婢子心如鹿撞,壮着胆气,上前替顾大人斟酒。跪着伺候,眼里满满都是倾慕,离得这般近,才惊觉公子玉枢之美,似那蛊毒。离得越近,越渗入骨血,沉溺其中。便是明知这人碰触不得,碰了便是饮鸩止渴,她也是甘愿的。 还有,还有大人身上,几许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只叫她贪婪深吸口气,恨不能投怀才好。 宫中伺候快五年,太子每回设宴,那些个假作君子的大人,哪个不是仗着酒意,探手便揽了美人坐上膝头,嘴对嘴哺酒,真个儿**。 她被管事大人挑中了近身侍奉公子玉枢,彼时欢喜,简直如同得了癔症,连进殿时候,都恍惚得厉害。 可及至她绞尽脑汁,慢腾腾斟满了酒,如何拖延着不肯离去,也没能得他正眼一瞥。眼前人大多时候很是沉默,半眯着眼,慵懒倚着臂膀。她不过捧着酒壶,奢想在他身旁多待片刻也好,已是招来他不喜,拂袖命她退下。 她失魂落魄,一腔情意落了空。一只脚刚踏出殿门,恰好听他带了几分醉态,言谈也跟着变得不正经。 “太子既知她乃下官心头所好,必能体谅,下官不愿她被旁的男子觊觎的私心。您要专程召她来见,下官必是不甘不愿,不会舍得。” 高台上周太子闻言一怔,继而仰头大笑,遥遥指他,迭声笑骂道,“好你个顾衍,竟是小人之心。” 顾大人颔首,举杯一饮而尽,算是告罪。抬手间,宽大的袍子掩去眼底微末冷芒。他说不乐意她被人瞧去,绝非戏语。 那丫头怕是自个儿都不知晓,她那般半是使小聪明,半是唯唯诺诺,委曲求全的小模样,最易勾起男人的兴致。尤其看不得她心头明镜似的,偏偏不吭不响,窝囊受人欺负。庇护上了心,渐渐便成了戒不掉的习惯。如他,何时着了她的道,至今糊里糊涂。 酒宴散去,宫门口自有周准赶了车驾来接。观世子竟饮了酒,周准有几分诧异。上前搀扶了人登车,思量片刻,怕衙门里清冷,底下人照应不周,只得开口询问。 “世子,可要回府?” 顾衍靠坐着,抬手解襟口的盘扣。“消息到了?” “尚未。”周准打马随行,知晓世子这是着紧七姑娘晋升女官一事。 “回衙门。”顾衍揉揉额角,饮了酒,呼出的气息带了薄薄醇香。一得了空,脑子里又是她或喜或嗔的俏脸,真是一刻也不叫他清静。 知晓劝不住,周准领命。目光落在世子依稀潮红,不损俊脸的面庞上,眼尖的窥见,世子手中摩挲着一只褪了色的香囊。 不觉暗叹,以前怎就不知,在他几人眼中,几乎算无遗策的男人,竟也有为情所苦的时候。还是为了个半大的姑娘。 亥时刚过,外头总算来了信儿。 “如何,她答得可好?”小丫头拍胸脯,信誓旦旦与他担保,绝对是呕心沥血了,得意洋洋与他显摆,拿下文试三甲,必不在话下。 此番主考官,虽则乃相府门生,官声却极好,为人刚正不阿,当可信赖。 周准蹙眉,如实承禀。“若然消息没错,七姑娘排在十席最末。再考虑明日殿考,这等成绩,算不得稳当。” 原本闭目将息之人,缓缓睁了眼。映在烛台下的面容,阴晴不定。 她非信口开河,好大喜功之人。如是没有偌大的把握,绝不能邀功似的当他跟前炫耀。她言能入三甲,怕还是存了谦逊的意思在里头。 顾衍端坐起身,胳膊肘懒懒搭在案上,眸中已现厉色。 “何处被人动了手脚?”却是无需多想,便要拿人问罪。 ******** 亲爱的们,真是太有爱了。谢谢订阅,谢谢票票,谢谢打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第172章 魔高一尺 “七姑娘于最末一页,涉及本朝律令两考,只字未答,递了白卷。若非前边答题实在出彩,十席末位,怕也轮不上的。” 如此紧要关头,近百号人里面,唯独她交了白卷?由此可知,司礼监也不全是蠢人。他能私底下与相府通气,临阵更替考官。那厢立马依葫芦画瓢,调换了答卷。 该夸那起子阉狗脑子灵便,或是狗胆包天,拎不清死活。 见世子默然不语,陷在阴影中的大半张脸,静得有几分森然。周准带了几分小心,继续回禀。 “下官手下探子来报,疑似考题早已泄漏。今次排在姑娘前头那几人,初试时候不过了了。观她几人答题,大同小异,错也是错在一处。当是事前聚了头,反复商议过。” 他便笑起来,戴玉戒的手指扣在案上,声声击起脆响。 “小丫头实诚,又被人欺了去。” 她那般跃跃欲试在他跟前得瑟,不过列在十席末位。本该教她凡事儿多留个心眼儿,两耳不闻窗外事,未必就是上上之选。可这会儿他心里只余了心疼。 她这般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儿,压根儿没想过投机取巧。笨是笨了些,却憨厚得招他喜欢。她私底下有多刻苦温书,他便有多舍不得,怜惜她更甚。 他喜欢静夜里,一旁看她挑灯夜读。小小的人儿,周身镶了圈儿柔和的光晕,伴在他身侧,心里也跟着变得温软。 他自身精于谋算,明面儿上的,或是台面底下见不得光的,少有他应付不来。身边跟着这么个丫头,干净得白纸似的,最喜欢拿真本事与人较劲儿,真叫他稀罕。 公孙曾笑言,他待她,比寻常人家教养亲闺女儿还要费心。他也不嫌琐事繁杂,亲见她一步步长成,最多却是满足。真如疼丫头般,管教她,亦疼爱她。 “何人指使?”他向后仰躺在锦榻上,抬起一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撩一撩袍子,行止疏懒,星眸半合。 小丫头实诚,他却是不然。一报还一报,于他看来,还得轻了,远不足以震慑宵小。 周准目光落在书案上摆放的根雕笔筒上,有几分猜到,今夜怕是难以太平。 “事出突然,查探不尽详实。只大致怀疑,该是与王府有几分牵连。其后亦有公子成顺水推舟,于郡主行事上,允了几分便利。” 提及幼安,屋里有一瞬显得格外静谧。毕竟那位郡主,终是与世子定了亲的。 顾衍削薄的唇角,噙了抹冷笑。 “她倒是会盘算。”没进他顾氏的门,先与巍氏有了瓜葛。该夸她长袖善舞,或是因小失大,分不清远近亲疏?被人当了枪使,反过来对付他,犹不自知。这便是族中精挑细选,多番劝他不可辜负的女人? 顾衍不由轻哂,当真娶了这女人,是叫他时刻提防里应外合,腹背受敌?两相比照,小丫头懒洋洋,万事不肯出头,恨不能关院子里独自过清静日子,显见的,更令他省心。 “他两人暂且缓一缓。司礼监那头,莫要与之客套。”既卖了幼安情面,他且看看,御刑监要拿的人,八王府保是不保。 周准把在佩刀上的手紧了紧。自世子携七姑娘回京,行事已逐日收敛。如今骤然要拿司礼监开刀,且不说宫里作何反应,只怕国公爷那头便不好交差。 听世子口吻,“缓一缓”,该是秋后算账的意思。 之前世子待郡主已是冷淡,经此一事,世子与准世子妃,两人间不和睦的消息,怕是再难压制得住。 周大人暗自摇头,忽而却见书案后那人起身抻一抻袖袍,举步向外行去。 “备马。本官有要事寻廷尉大人商议。你且自去忙去,指派个人随行即可。”一头交代,一头将领口处松开的盘扣,又扣了回去。 却是懒得更衣,锦袍上还沾了几分淡薄的酒气,人已大步跨出门去。 周准将人送至府衙门口,望着渐行渐远的车架,举目眺望,柳梢上正挂着一轮生了毛边的弯月。 亥时已过,世子此刻出门,除去为七姑娘的事儿,不作他想。之于交代他办的差事,确实需得即刻吩咐下去。 乌云蔽月,恰是御刑监最方便出没的时辰。 幼安尚且不知犯了那人忌讳。刚得了信儿,姜家那丫头竟堪堪保住一席,如此层层设计,竟也没能拉了她下马,实在可恨。 又想那莫名其妙,半道杀出来的相府主考,幼安尖利的指甲划过手上云锦织就的侍女图扇面儿。留下一道滑了丝儿,笔直绵长的刮痕。 不过对付一个毫无根底的野丫头,竟也这般艰难。日后她入主国公府,还要如何收服人心? 如今不打压了她的气焰,待她晋升女官,身价硬生生抬高一大截儿。若然世子坚决要纳她入府,一个姨娘,唾手可得。再要是得了宠,替国公府开枝散叶,晋个贵妾,占了侧夫人的名分,到那时候,想要拿捏她,已是力不从心,悔之晚矣。 幼安如此忧虑,也是被世子多番为那女子破例,惊得怕了,失了底气。老话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幼安谋算得长远,自然心头惴惴,疑神疑鬼。越看姜家那姑娘,越觉是个祸根。不除不快。 更叫她恼火,平日还能依仗贺帧,可这当口,那人竟离京办差,叫她身旁再无可用之人。幼安左思右想,之前已花费许多心思,散了重金,此刻收手,半途而废,怎能叫她甘心? “最末一席么?”旋着团扇在手心打转,幼安娇艳的面庞上,终是露了几分决然。 他护着她又如何?一日升不了女官,一日便是宫里头伺候人的奴才。不说往死里折腾,便是随意指个人配了,他还能将手伸到后宫里,一手遮天了不成? 大周,说到底,还不是他顾氏一家说了算的。 执着象牙扇柄,轻轻敲在锦凳边沿,幼安沉吟良久,蓦地,总算记起个能够施为的地儿。 若然安排得好,足矣令她翻不了身。回首问身后侍立的连翘,“上回买通那内应,与她结了梁子那人,是哪家的来着?” 连翘一愣,赶忙凑近了,赔个笑脸。“贾府上的,与那位,早在女学里便闹了别扭,积怨深着呢。” 幼安眼底应声起了华彩。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芙蓉面上,霎时奕奕灼灼,难得的好水色。 “那便是她了。” ******** 下一章,俺家小七,道高一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第173章 进激的小七 殿考远比文选来得肃穆。 三位考官下首,侍立着七姑娘见过一面儿的熟人,司礼监那位副总管,赵公公。他身前还坐着一人,白眉圆脸双下巴,约莫三十来许,只看面相,圆润得很。 用不着多想,能叫司礼监二把手,规规矩矩一旁奉茶,来人身份已是明了。除了赵公公认下的干爹,名义上统领后宫一应宦官婢子的大总管冯瑛,再没有第二人。 此人乃文王亲信,与太尉府巍氏一脉,走动颇为亲近。今早莅临养和殿,单只一个幼安,冯瑛绝不会卖她颜面。若非公子成有命,他也没这个闲情,走这一遭。 “规矩可听得明白?但有琢磨不透的地儿,趁这工夫,提了出来,咱家自会详尽道来。若然待会儿考得不尽如人意,莫要又哭哭啼啼,怨咱家话没讲清楚,耽误了尔等前程。再者,既是为朝廷选拔良才,自当为吾王鞠躬尽瘁,挑了好苗子栽培。倘若因着细微处纰漏,出了岔子,尔等自个儿前程事小,辜负了吾王恩典,却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官场上的老油条,冯公公说话慢条斯理,奉承话一套接一套。没忘了时不时冲上首三人作揖客套,尽量的,捧着敬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今次他来,不过是司礼监出的考题,最后如何评定,做主的却是丞相的人。司礼监的人搁这儿,不过是起个监督的效用,两两制衡,防备着对方明目张胆,徇私舞弊。 比起他身后锋芒毕露,一双厉眼四下游走的赵公公,这位大总管,显见的,更懂得适时低头,知晓进退。宫中生存之道,背后靠山一日不发话,最好莫过于左右逢源,轻易不撕破脸、得罪人。 七姑娘偷偷瞄一眼这位历经两朝,俱顺顺当当,爬到大总管位置的御前大红人,不由便多瞅了几眼。 宫中从不缺聪明人。缺的,自始至终,都是脑子清明,掂量得清自个儿分量的精明人。这种人活得长久,通身棱角都打磨得滑溜溜,轻易不好对付。 “奴婢请问公公,方才所言殿考统共三轮。最后一轮需得两人搭伙儿协作。这搭伙儿,是个怎地说法?之前却是从未听说过。” 七姑娘心里也有此一问。不过她不着急,总有人赶着出头露脸。她避在后头,顺带听了,算是拣现成的便宜。没瞧见赵公公一双鹰眼,可劲儿往她身上招呼,怕是到了如今,心里还记恨着,因她办砸了差事。 冯公公侧身对上首点一点头,这才缓缓道来,与底下人解惑。 “最末一轮,考的是身为秉笔女官,顶顶要紧一条:听不听得懂大人们交代的差事。听懂了,能否记得下来。便是记下了,是否能够不歪曲事实,原原本本传达出去。末了,还有成文的功底。如此一来,两人搭伙儿。一个传话,一个执笔。之后两人调换,再考一回。考的是面面俱到,踏踏实实的真功夫。” “至于搭伙儿,”冯公公歇一口气,目光若有似无,极快瞥一眼第二排右手边儿,规矩站着,听得很是用心的小宫女。下一刻便挪开了眼,像是先头那一瞥,压根儿没旁的意思。 “殿考二轮过后,只余二十人。排在前十的,照名次高低,由高了往低了去,在后十人里头挑人。对方若然答应,这伙儿便算是搭成了。若然不答应……”冯公公揭开茶碗,撇一撇热气。雾气后的眸子,意味难明。“便只能跳过去,让后头的先来。最后剩下哪两个单着,勉强凑了对儿。凡事儿不能十全十美,也是常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考校不是?” 起先就觉得如芒在背。冯公公是内廷中人,七姑娘早提防着,没错过他方才看似随意,实则别有用心的一瞥。 如今听明白了这稀罕规矩,总算闹明白,那一瞥的意思,约莫便是:若然不能“十全十美”,她便是那个别想着强求的例外?! 两人凑对儿,已是不易。人心叵测,自个儿费尽力气,另一方有心拖后腿,故意使坏。成绩还能好到哪里去? 尤其是按照名次高的往下挑人,对方不答应,还能跳过去?!这规矩真是,好深的谋算! 女官试,天大的要紧事儿,哪个不是竭尽全力,去挣那名额。为了最后成绩好看,第一的,只要脑子没糊涂,都会先挑了后十位里头,成绩最出挑,排在十一那人。 两强相帮,两相得益。说不得,发挥得好,得了第一的照应,那十一的成绩刺溜一下窜上去。终考合计下来,还能把原本排在十席最末的给挤下去,扭转乾坤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排在二十最末那位,本就没甚指望,破罐子破摔,拖累起人来,不过是拉人垫背,自个儿丁点儿损失没有。若然碰上搭伙儿的,本就是自己不待见之人,那敢情好,正巧逮了空子撒气,恶心恶心人。 如此“周全”的规矩,当真机关算计,煞费了苦心。 七姑娘瞅瞅前排,正蹙眉回望的殷姑娘与冉姑娘,两人也是极快察觉了猫腻。 与她交好这两位,家世了得,女官试本就是为她几人开设的名目。从文王下令选进宫中,圈了做废子的贵女当中,捞几个与世家有嫡亲血脉,十分要紧的出来。实是王权与世家争斗,各退一步,缓兵之计。 这么着,殷宓与冉青,铁板钉钉的,只会每轮考校都稳稳当当,排在前头。不论是相府之人,或是内廷中人,没哪个会不长脑子,将文王与世家,两头开罪。上头落定的事儿,底下人便是帮着舞弊,也得费尽心思,达成不可。 如此一来,七姑娘估摸着,若然她脑子没犯浑,总还能考进前十的吧?她三个一顺风儿的,全排在前头。之后十人,没一个与她交好。殷宓与冉青是有恃无恐,只她落了单,处境大是不妙。 总不能她自个儿放水,考评依据,评审尺度一概不知,便莽撞落到后头去,只为了能与殷姑娘或是冉姑娘其中一人,凑了对子。 这般缺考量,且不定稳妥的法子,七姑娘实在不乐意。 正琢磨呢,却见当中那位端正严厉,不苟言笑的考官大人,执起一卷绢帛文书,摊开来,语声洪亮,照本宣科。 原是将昨日文选结果,告知众人。七姑娘起初凝神静听,待得三甲之中没听到自家的名儿,已是微微抿唇,蹙了眉头。再之后接连几人,殷姑娘排在第六,冉姑娘紧随其后,心头已是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眼底深处彻底沉了眸色,方才听闻那位大人朗声道,“泰隆姜氏女,文选乙等上,位十。” 这一刻,养和殿中,讥讽有之,惊疑有之,看笑话的比比皆是。 七姑娘埋着脑袋,低垂的眼睑,叫人看不清神色。只琵琶袖底下贴在腿边的小手,紧紧握了拳。 这便是接踵而至,非迫得她走投无路,才肯甘休么?她自个儿答得如何,心头有数,远不止堪堪一个“乙等上”! 深吸一口气,背后冷箭,防不胜防。文选已叫人动了手脚,再遇上殿考的新鲜规矩……雪上加霜。这时候,七姑娘提醒自个儿万万镇定,不由的,便想起了他。 那个男人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冷静得可怕。那般伟岸强韧,护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与她莫大的信任。此刻她不怕丢人,只怕令他失望。心头有几分难过,渐渐的,再好的脾气也生了邪火。 抬眸冲殷宓挤出个安抚的笑来,不意竟撞见文选得了“甲等”,排在第二位的贾姑娘,此刻正斜眼儿睨她。那眼神儿,颇有几分“走着瞧”的洋洋得意。 七姑娘多伶俐的人儿,被顾大人半是实话,半是恼恨,夸了句“狡诈”。这夸奖可不是白得的。 四下打量一回,得贾姑娘“提醒”,立马联想起延华宫中那些个风言风语。稍一作想,便猜出上回入了三甲,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可不少。 这便是说,明里有冯公公别出心裁,特意“关照”她。暗地里贾姑娘赶着落井下石,怕是早呼朋引伴,约定好的。只盼着没人搭理她,叫她落了单,再随意买通个人,拉她下马。这便能将她几年来的努力,一笔勾销了? 自来好说话的七姑娘,头一回动了真火。惦记着,先忙活完这出,回头就去寻顾左监告状。 不是说他手底下御刑监杀人不眨眼?她瞧头顶那一窝子太监,就挺不顺眼的。至于旁的些个与她添堵的,她自会收拾了去。 ********* 才写完,更得实在太晚了。抱歉。不过好歹还是发了,睡觉去。亲们晚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第174章 不速之客 既是殿考,便是当堂作答。 宫女们挨个儿进去,余下的,需得大殿门外候着。这般独自顶着莫大的压力,与众人分开来应试,还是头一遭。多数人在这当口,止不住忐忑紧张,忧心自个儿尚且来不及,哪里有那闲工夫留心大殿内的情形。都忙着将平日里默下的功课,来来回回,反复在心头过几遍,临阵磨枪也好。 七姑娘静静侍立着,看似垂首沉吟,不过是悄然竖起耳朵,留心养和殿内的动静。渐渐的,便发觉之前进去六七人当中,轮到殷姑娘与另一人,那考官发问很是中规中矩,问的泰半都是稍微下些苦功便能默记下的,并不十分困难。回话之人只需一板一眼,挑了要紧的答,近乎出不了错儿。 待得轮到冉姑娘进去,又是如此情景,七姑娘心里便有了底。原来,这便是变相的照拂与看顾了。不似旁人,大人们随兴拣两句彼此相牵连,或是更深入的考校,但凡平日里积累不足,功底不扎实,未必能答得上来。 譬如那贾姑娘,相比文选排在第二位的风光,此时殿考却有些牵强,颇有些差强人意了。 七姑娘侯在外边儿,透过齐鼻梁高的花棂窗,偷偷瞥一眼上首端坐的主考大人。心头暗自感叹。果然,能被相府指派来担下这门差事,自不会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脑子不会转弯儿的迂腐人。 文选能舞弊,殿考能动的手脚,莫非就少了去?虽然司礼监早递呈了事先拟定的考题,可谁也没规定,不许即兴的,当堂多问两题不是? 即便闹起来,考官大人只需稍一告罪,推拖一句“爱才”或是“见才心喜”,哪个也挑不出毛病。 七姑娘能想明白的事儿,司礼监两位公公,自然也是心底门儿清。 如冯公公这般,大半辈子在宫里头,历经两朝,什么花招没见识过?岂能看不出其中的名堂。 可也不过沉默着,含笑吃茶。偶尔附和几句,不该他插手的,绝不多事儿。 他此来只一个目的:看紧那丫头,办好公子成交代的差事。即便那丫头在殿考前两轮能挣回些颜面,出出风头。最末一轮也翻不了身。司礼监绞尽脑汁想出的法子,便如同那磨得尖利的门钉儿,只时机一到,利利索索扎进她命脉,死死给钉牢啰,这辈子休想再兴风作浪。至于旁人,冯公公从未看在眼中。随丞相手底下那班人如何折腾,他只当凑热闹,置身事外。 不出冯公公所料,七姑娘顺顺当当,硬是凭借真才实学,夺了殿考前半段儿唯一一个“甲等”考评。借此东风,排名一顺溜的,呼啦啦窜到了第六。 与小选时候不同,虽则眼红的大有人在,可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多是冷眼旁观,很快便释然,没了忌惮。不是还有末一轮儿么?只要有那“搭伙儿”的规矩在,任她此刻爬得再高,待会儿也得乖乖摔下来,岂不更加痛快? 考校完毕,七姑娘躬身告退。抬首时候,恰好撞见考官大人眼底,有几分赞赏,隐隐夹杂了唏嘘。七姑娘一怔,立时想明白,恐怕这位大人也觉着她难以应付接下来的考校。眼底那抹感叹,便是可惜她一番苦读,遇了小人谋害,时不待她。 规规矩矩退出了门,七姑娘心里对这位考官大人,不觉生出几分感念来。这人待她算得公正,尤其多问那几考,不偏不倚,既不为难,亦不偏颇。从始至终,都尽到了做考官的本分。比起内廷见不得光的做派,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再过两刻钟,便是终考。姑娘们按照新一轮考评,分两列候在殿外石阶下。右手边儿的,便是入了前十,半只脚跨进晋升门槛儿的。面上神色比左手十人,少了焦躁,偶尔还能有个笑脸。其中几人已迫不及待相看起来,盘算着替自个儿寻个绝不拖后腿的伴儿才好。 七姑娘也挨个儿观望过去,对面几人或是冷眼迎上来,眼底尽是幸灾乐祸。或是躲躲闪闪,因着些旁的缘由,虽则与她无甚往来,也从不曾结怨,却是万般不情愿与她牵扯上干系。 已落到第五位的贾姑娘,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来,眼角高挑着,目光掠过众人,隐隐带了威慑。如今留下的,除了鲜少几人她高攀不上,亦不敢道明自个儿是替郡主收买人心。余下的,她可是挨个儿找上门去,利诱并着胁迫,将其间厉害讲得一清二楚。想来没哪个不开眼的,会平白无故,与王府作对。 七姑娘黑黝黝的眸子,阴晦盯在第十四那位姑娘身上。心下急转,想着两相得宜的法子。 欲要说服此人,成败约摸五五开。当真不成,只得破例,暂且将导师的教诲搁一旁,做一回小人。强人所难,若非迫不得已,非她所愿。 七姑娘琢磨着何时上前攀谈,若然没记错,这位先前避开她打量,微微有些腼腆的姑娘,府上是姓高的?正暗自思忖,耳畔突然传来讶异的私语声,方才还宁静的地儿,突然喧嚷起来。 随着众人向身后宫门口望去,却见洞开的朱红大门外,陆陆续续停了几顶靛青软帐的轿辇。当先那软轿帘子掀开,步下一位微微发福,着玄色官袍的大人。离得远,看不真切,只隐约能瞧见那人头顶乌黑的官帽,连并腰间一抹佩绶。 那人之后,又接连下来几人,俱是朝官打扮,连大殿内端坐的考官大人与司礼监两位公公,也被这突来的变故给惊动了,跨出门来,脸上满是狐疑,面面相觑。 直等到宫门外最后一人步下轿辇,廊下几人再站不住,不论心头如何作想,都正了容色,整一整仪容,大步向门外迎去。 七姑娘微张着小嘴儿,杏眼直瞪瞪瞅着那厢一身玄色蟒服,束高冠,身姿笔挺的男人。分明隔着偌大一个前庭,可她就是知晓,那人抬眸直直向此处看来。片刻功夫,目光已落到她身上,停留不过一瞬,复又回头与同来几人客套礼让,相互恭维着进了门。 都是一般无二的官袍,唯独穿在他身上,显出一份别样的雍容贵气。好看得令人炫目。他身形本就挺拔,人群当中极为抢眼。年岁虽轻,却气度斐然,举止从容。 她只觉这人走到何处都是鹤立鸡群。并不处处招摇,盛气凌人。却自有一份沉稳老练,远超他年岁的威仪持重。 冯公公等人迎上去,两拨人寒暄一番,最先下轿那人,徐徐道明来意。 顾衍不动声色,越过冯瑛肩头,远远看她一眼。目光沉静,不辨喜怒。冯公公面上堆笑,侧身恭迎顾大人先请。便见这位略一颔首,无有多的客套,撩袍子大步错身而过,径直踏上通往养和殿的玉石走道。 冯公公笑意不达眼底。眯起眼,望着来人沉稳自若,高华若谷的背影,两手交错插袖管儿里,一路尾随,微微佝偻着背脊,恭敬守礼的神情底下,藏了几许捉摸不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第175章 小七,世子怎么会是吃素的? 他是怎样的人物?大周闻名遐迩,尤其在燕京,美名更盛。 留在此地二十位姑娘,除去寥寥几人,俱是在京里土生土长,王城根儿底下,含着金汤匙养大的世家贵女。 早年或多或少,都在燕京观瞻过这位世子,少年得意,策马京华的风采。那会儿他还未及冠,离京前几年,燕京尚能见到这位身影。每回打马行猎,巷子口、坊市重楼,但凡能远远瞧他一眼的地儿,必是人头攒动,推推攘攘。 可惜后来这位离了京,据说去了南边儿。归来时候,已行了冠礼,入朝为官,更一夕之间,与王府定下了亲事。 进进出出乘的是官府轿辇,许是有婚约在身,本不喜招摇之人,行事越发收敛,轻易再难见上一面儿。 几年过去,当初风靡燕京的少年郎,不知成了多少世家小姐出阁前长吁短叹,埋在心底一桩憾事。没能一赌公子玉枢高冠华服,出将入相,必属冠绝燕京的伟岸风流,那些少年时因他而起的仰慕心折,终究不能圆满。 本以为这份缺憾一直埋在心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哪里知晓,今日能在终选当口,这般临近,亲见了他朝服加身,潇潇朗朗,阔步而来。 旁人如何喜不自胜,贪看他失了魂儿,七姑娘懒得多看。给自个儿添堵的事儿,她从来不干。 只立在人群当中,小心翼翼偷眼瞄他。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又是一个对着顾大人,芳心暗许,被美色迷了眼的。 顾衍与身旁同僚沉声应付几句场面话,自她跟前经过,只眼梢略作停留,面上却是轻描淡写,越了过去。 七姑娘垂手侍立,唇角微微抿着。他经过那会儿,她心跳如鼓。那若有似无的一瞥,旁人瞧不出来,她却是心知肚明,了然得很。 那一眼像是撩在她心头,酥酥麻麻,叫她想起昨日园子里,他情不自禁,险些失了把控。 这人怎地突然就来了养和殿,之前一丝风声也没知会? 再被传召进大殿,三位考官大人下首,刚好冯公公对面儿,另置了矮几坐席。他安坐首位,透着几分随意,眸子黑得像墨,淡淡向她们瞥来。 伺候的人很是麻利,悄无声息的,上前奉了茶。 “今日终选,位列前十者,得晋秉笔女官,允官衙行走。几位大人此来,却是奉命为九卿所辖各司,亲自相看适当人选,定下尔等来日去处。此间厉害,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考官大人一语惊醒了尚有些飘飘然的众人。若非诸位大人在场,怕是早闹开了锅。七姑娘倏然抬眸,只见得他面容平静,敛目端了茶。 什么叫就此决定了日后去处?他之前跟她说的,可不是这样儿! 他说做了女官,便能离了后宫。还能在京里选个僻静的地儿,买栋宅子,安安乐乐过日子。日头升起来便去衙门里抄抄写写,一日很快便过了。傍晚时候归家,四下逛逛燕京的大街小巷,长长见识,凑个热闹。晚上在自家院子里纳凉,摘些瓜果,得空给家里去信,日子不知有多和美。 可这会儿怎就成了各人自有去处?她以为大伙儿都是一个衙门里当差,有专给女官腾出的职位,平日里只需与同届女官来往,接触的人事很是寻常,关系不会太过复杂。 可听大人这话,“九卿所辖各司”……七姑娘眼皮子抽抽。 廷尉衙门,不就正经算在九卿辖下?他既纡尊至此,按照这人的脾气,除了廷尉衙门,他不会乐见她去了别处。 想想这事儿要是成了,日后见天的搁他眼皮子底下。七姑娘虽有欢喜,可也没忘了,被世子看管着,比姜昱还严厉,哪里有自个儿当家作主来得自在? 越是琢磨,越觉不对味儿。当日他慎重其事,半是诱哄,半是胁迫,难得好耐性,与她说道考取女官的诸多好处。他这般尽心尽力,当真一心一意为了她好,半点儿没有存了私心?莫不是他早就算计好,而她稀里糊涂,又掉进坑里? 回想起这人也不是没有前例。彼时他借口诊病,留了她在身边,潜移默化的,诱她对他动心。女学里更是得空便招她近前,叫她熟悉他的亲近,渐渐便习以为常,少了别扭。 他每做一事,从来不会无的放失,没个企图。这般一想,女官试……到了他的地盘,这人之后更加肆无忌惮。 七姑娘后知后觉,恍然以后,早已经迟了。有些恨得牙痒痒,原来他给她画了个香喷喷的饼,那些个园子宅子,舒坦日子,只她傻乎乎信了他! 窃窃的,苦着脸瞅他。只觉自个儿愚笨,他那般早便开始谋划,而她事到临头才想明白,难怪她被他压得死死,如何也斗不过他。 正嘀咕呢,便见他冷眼看来,肃然问道,“你有疑惑?” 那目光森森然,直白得很。便是没指名道姓,只要眼睛没瞎的,都晓得问的是她。 多久了,又是这般,煌然威慑。七姑娘缩一缩脖子,不防他此刻当众人跟前,堂而皇之恫吓她,便是存了一肚子质问,也没胆子这会儿顶撞。 于是按捺下又被他欺负的小委屈,赶忙摇了摇头。 “如此,安心应考。”满意颔首,微微带了些安抚。小丫头不笨,这般快便洞明了他当初对她,确是心怀不轨。 允诺她的好处,他自不会食言而肥。她一心期盼的安乐日子,安乐未必能够达成,只伴他身侧,却是必然。 她想要的宅子,他名下私产尽够她挑拣。下衙后顺道走走,他亦能遂了她愿。两人一道,他虽不喜喧哗,身旁跟着她,能叫她一展欢颜,倒也无妨。 顾大人自个儿拿定了主意,至于七姑娘的意愿,从头到尾,没打算与她磨叽。就她那温温吞吞的性子,他手头事多,没空与她虚耗。待得日后她进了门,多的是时日,随她折腾。 七姑娘苦水儿往肚子里咽。比起顾大人,冯公公贾姑娘之流,都是小菜一碟儿。内廷那些个勾当,左右谋划不足一月。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位,早两年,已心怀叵测,吃定了她。 在这位阴谋诡计信手拈来的祖宗跟前,先前她遭遇的一应不平,全都是毛毛雨,不够看的。 彻底想明白今日这位登门的意图,七姑娘脑子滴溜溜开转。 他此来只一个目的:就等着她顺顺当当晋升女官,领了人回去。颇有些春耕秋收的意味。她就是他亲手种下去的嫩芽芽,他虎视眈眈盯了许久。 今儿要敢不争气,叫他一厢期许落了空。也不用等到落榜成了小宫女,旁人再来收拾她,剥皮抽筋。他这关她就过不去。 先头是携愤,斗志昂扬。如今顾大人到了,七姑娘激灵灵振奋起来,一双杏眼直直盯在高姑娘身上,比星子还亮,灿灿闪着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第176章 宫心计 “抱歉,此事请恕我不能答应。还请姜姑娘莫要强人所难。”养和殿外,高姑娘低头看着脚尖。明知是失礼,依旧侧身以对,显是不欲与她过多牵扯。 早知她会推搪,七姑娘也不泄气。只站在朱红的抱柱后面,尽量避开旁人窥探的眼光。言辞并不咄咄逼人,可也是开门见山,压着些声气儿,柔里带刚。 “高姑娘若然考不上女官,会甘愿么?旁的不需多说,做了那宫女子,被主子随意配了人,外边儿等你那人,又当如何?即便活着放出宫门,三五年不得出宫见上一面儿。谁又能担保,那人心若磐石,绝不背弃?你既肯接受贾姑娘私下里‘帮衬’,不惜担了偌大的风险,也要为那人搏上一搏。到如今,为何又唯唯诺诺,罔顾了初衷?” 本还处处避让之人,倏然回首,惊愕看着她,一脸惊骇莫名。“你,你怎可胡言妄语……” 十根指头扭着宫绦,面上装出些佯怒,实则眼底已露了怯。原本以为深藏的秘密,捂得严严实实,却不想早被人看穿,乍惊之下,便露了张皇。 “是否胡说,高姑娘心知肚明。贾姑娘帮的不止你一人,只你与旁人有些个不同。” 为何单就挑了她说服?七姑娘也是几经考量,谋定而后动。 “你另有挂念,存了心事。文选虽入了前十,殿考每过一轮,面色便难看几分。直至落到十四,心头怕是已然惴惴,自个儿都觉着晋升无望。反观得了贾姑娘‘提携’另几人,由前十跌落名次,虽则遗憾,却也无甚怨言。于她们而言,保得了前十,算是拣了天大的便宜。若然不成,也是尽心尽力,与旁人无尤。” 早发现这人不同,临考那阵,远比旁人来得紧张。只大致猜想她对女官试看得极重,不愿陷在深宫里,误了韶华。直至顾大人风姿卓然露了面,终究叫她窥见了端倪。 能当着那人跟前,空茫瞄一眼,全然没看进心里,神思恍惚着,望着阙楼怔怔出神。见周遭众人露了仰慕,更牵动悲切。七姑娘大胆猜测,当顾大人跟前能有如此反应,更触景生情,大半是想念宫外边儿,一墙之隔的情郎。 催眠的基础是暗示引导。少不了对人心的揣摩。 说错了不怕,怕的束手束脚,拘泥不敢大胆假定。 稍一试探,果然被她料中。七姑娘窃窃欢喜,只觉五五开的成算,沾了顾大人的光,没准儿还能扶摇直上。 “贾姑娘与我有怨,身后那人,想来是幼安郡主。”司礼监动她,全是明面儿上设的拦路虎。由此可见,刁难她的该是两拨人。能叫一众京中贵女忌惮,使的又是打压拉拢,司空见惯的后宅手段,单只贾姑娘一人,没这份能耐。除此之外,能处处针对她,颇有几分不遗余力,想要将她一竿子打死。这般记恨,也就顾氏还没进门儿的准世子妃。那位天仙似的美人儿。 七姑娘寻常不生事儿,心里却不糊涂。哪些个不待见她的,能掰着指头,大致数得清。 高姑娘紧抿着唇,相扣的指节已有些泛白。难怪了,眼前这人能在小选入了三甲。又硬生生凭着本事,顶着郡主的施压,依旧冒了头。原是个深藏不露,比任何人都会隐忍的。 “即便如此,你待如何?无凭无据,喊冤也没人搭理。” 七姑娘便笑起来。往往对方反问“你待如何”,便是说明底气不足,心里头发虚。这问话本就藏了丝娇蛮。若非不占理,娇蛮又从何而来? “高姑娘莫急。郡主如何,贾姑娘如何,与我又有何相干?她们自算计她们的,我自迎头而上。谁人笑到最后,这会儿说了不算。之于姑娘,若然肯托付几分信赖,晋升的份额,失而复得,不敢说十拿九稳,八分成算还是有的。”鼓动旁人,自个儿得信心满满。便是三分的能耐,吹也要吹得世所罕见,不可多得。 她挑了这人,还有另一层考量。这位高姑娘,算不得顶顶聪明伶俐人。但有一点儿十分厉害,死记硬背工夫了得。不论是文选,或是殿考前几问,但凡是书上一尘不变,无有争议的考题,十有**,她能原话照搬出来。 这事儿的好处便是,最末一考,她与她做伴儿,也不指望她机智灵变。只需她原原本本,鹦鹉学舌都成,如何行文,那是七姑娘该琢磨的事儿。 即便调换过来,轮到七姑娘传话,只需她脑子里先过一回,将高姑娘需要遣词酌句那差事儿,揽自个儿身上。她转述时候已然成文,高姑娘只需一字儿不差,挨个儿默在纸上。两人这“搭伙儿”,各取所长,未必不能拔了最后一轮的头筹。 托付几分信赖……高姑娘掐着手指,游移不定。要说姜姑娘的本事,她是信得过的。不像她们,投机取巧,说不好听,便是背地里舞弊。这人是真本事,腹有诗书,要说丁点儿不佩服,那是自欺欺人。 就如她所说,若然她都帮不了自个儿,在场之人,也就没人能打了包票。要不要大胆些,信她一回,落后的排名,还能追得上么? 见她目有挣扎,咬着下唇,迟疑不决。七姑娘也不着急,留下一句“若然真个儿有心,日后做了女官,能进出宫门不说,更有半个官身庇护。”言罢欠了欠身,回头向殷姑娘所在行去。 说服不比恳请。若然纠缠太紧,便落了下乘。这是一场看得见的攻心,磊落离去,毫不拖泥带水,反倒显出游刃有余,叫人猜不出后手。 该说的言尽于此,话里话外没掀开来讲的,但看那人在她心中分量如何。濒死之人最怕便是一丝曙光,逮着了,谁又愿意舍得撒手? 透过槛窗,七姑娘贴着墙角,偷偷瞥一眼里间面容沉静,肃然端方的男人。他倒是清闲,这般放心,就不怕她应付不来? 正抱屈呢,不妨却撞进他看似不经意,施施然侧目当中。 那人眼睛真是好看,只瞧一眼,足以令她心安。他眼中沉静自若,好似能传达到她心底,他既不不操心,她便也跟着静了心。 七姑娘暗自感叹,若然换了是她,他在宫外等她……她,也是愿意的吧?推己及人,彼此中意之人,又是这般青葱的年岁。少了太多顾忌,凭着一股子冲劲儿,也不该轻言放弃。 殿考进行得有条不紊。及至轮到贾姑娘,很是突兀的,竟挑了与七姑娘有过一番接触,说了会儿子话的高姑娘。 廊下窃窃私语,大伙儿恍然明白,这是贾姑娘有意争锋相对,仗着郡主的势,一星半点儿,也不肯给七姑娘留下后路。 七姑娘怔忡片刻,没理会贾姑娘寻衅的眼神儿,漠然移开了眼。 就在众人以为高姑娘必会应下,七姑娘盘算落空的当口,十足惊愕的,却见自来谨小慎微,轻易不开罪人的高姑娘,咬牙避开了贾姑娘锋芒毕露的逼视。声若蚊蝇,近乎低不可闻,懦懦告了声罪。 却是当着众人跟前,给壮志满满的贾姑娘,兜头泼了盆凉水。叫众人始料未及。 只七姑娘含蓄一笑,温和的眸子,闪过丝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心安。 ******** 上兵伐谋。最难掌握的,永远是人心。人会趋利避害,但能勾动人欲念的,远远不止财帛一条。会察言观色的好处就在这儿。小七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第177章 以权谋私 “泰隆姜氏女,殿考,甲等上。今次女官试,三甲次席。燕京殷氏女,殿考……” 汉白玉高台上,随着考官大人揭榜,纷纷扰扰近两月的女官试,尘埃落定。下首侍立之人,有喜有忧。高姑娘得偿所愿,七姑娘摘下第二的好名次。只记起之前吹的牛皮,没能夺了魁首,微微有些赧然。 不过想一想,意外总是防不胜防。她能在明枪暗箭的构陷下,叫背后之人盘算落空,风风光光得了高升,不仅替自个儿出一口气,还没给那人脸上抹黑。真是竭尽全力,了无遗憾的。 果然是心宽之人,前一刻还有那么一丝丝抱憾,紧接着便能自个儿安慰了自个儿。危机过去,七姑娘性子里那点儿随和好商量,渐渐又冒了头。 冯瑛含笑听着唱名儿,最后的手段也叫她见招拆招,逃脱了去,唯叹一声可惜。只道是这趟公子交代的差事,连番遇了变故,怕是难办了。 尤其,还得顾忌对面那位。他一个给人做奴才的,强出头未免嫌命太长。 冯公公通晓的道理,可不是人人都懂。 “干爹,就任她得逞不成?莫不如,趁此机会,既晋了女官,将她强行讨要到内廷当差。公子在内廷,欲要拿捏个人……” 赵公公借着近身奉茶的空子,俯身进言。话没说完,已得了冯公公一记冷眼。那眼神冰锥似的扎进他骨血,默默低了头,再不敢多言。恭敬退下,只鹰眼里那丝阴翳,全不如面上惟命是从。 女官试落定,落选之人垂头丧气退出殿外。接下来便轮到各位大人亲自挑人。 场面上那套推来让去自是少不了。论脸面,谁也越不过国公府这位。顾大人眼皮子一瞭,没这等耐性,虚情假意的周旋。眸子直直落到头排第二人身上,眯一眯眼,薄削的嘴唇缓缓开合。 “本官属意,姜氏女,姜七。” 嗓音低沉,在殿内尤其显得厚重。多的废话一句没有。 七姑娘耳畔轰然作响,脑子晕乎乎,不防他竟当着这许多人跟前,话里有话,厚颜调侃她!耳根子烧得滚烫,脑袋快要埋到心坎儿里去。他的那些个坏心思,旁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晓得? 好好儿挑选个人,非得把话说成这样。只看他身旁那几位同来的大人,眼里似笑似笑,全是“明白,都明白”的了然,怕是无人不知,小选之前,他是藏了她在衙门里的。七姑娘恨不能往地缝里钻。 这人公子玉枢的美名,就是副光鲜的皮囊。里子乌鸦鸦坏透了,脸皮比城墙根儿还厚。 七姑娘动作僵直,小半上前,规规矩矩俯首应诺。细声细气,尾音有几分颤巍巍,显是着了世子的道,面皮薄,经不起他言辞暧昧,刻意捉弄。 小丫头羞怯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娇滴滴软绵绵,可人疼得紧。顾衍眼底幽光一闪,面上不动声色,只略一颔首,拂袖命她退下。依旧是清华无匹,顶顶好风仪。哪里能瞧出半点儿不正经。 由此,七姑娘稳稳当当落入顾大人手心,往后光景,可见一斑。 终选过后,各自散去。只等内廷送来全套女官行头,明日便要去各司当值。依照规矩,秉笔女官不属后宫司职,自是不能留在掖庭。或是另置私宅,或是将就衙门里小住。 第二条不过一纸空谈。此届女官,除去七姑娘在燕京没根没底儿,哪个不是家世了得,放着自家金窝不住,还去那清冷的衙门自找罪受不成? “若是你愿意,不妨到府上与我做个伴儿,求之不得的。”殷姑娘派的是相府司职。本就是给太子定下的人,日后少不了往庆阳宫走动。 想着往后再见一面怕是不容易,殷姑娘好心请人到自家府上,暂住些时日,待得寻到了合心意的宅子,再搬出去不迟。 冉姑娘呵呵笑出声,眼珠子在七姑娘身上来回打量。“此事恐怕还轮不着你我忧心。七姑娘命好,抢着替她安顿的人,你我拍马都不及。”挤眉弄眼,可劲儿朝殷姑娘使眼色。 殷宓一怔,方才太急切,倒忘了这一茬。学着冉青瞧她一瞧,遂板着脸,故意压低了嗓门儿。 “本官属意,姜氏女,姜七。” 一言既出,七姑娘立时涨红了脸。那人分明是故意,叫她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能眼睁睁看殷宓冉青笑做一团,频频冲她啧啧称叹。 正闹着,却见门口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转头望去,却是付女官含笑立在廊下,却是来寻她,有话要说。 几人赶忙收敛,恭敬见了礼。如今虽则同为女官,可秉笔女官,允衙门行走,绝非六尚二十四司能够比拟。只该有的敬重,不可怠慢了去。更何况,付女官在延华宫中,对她几人多有照拂。这份情谊,如何也抹不去的。 “大人请用。”殷宓与冉青借口出了门,七姑娘请人坐下,又亲自泡了茶汤,态度很是恭谨。 付女官点头谢过,捧在手里,看她半晌,这才悠悠开了口。 “这时候过来,却是有两件事儿相告。一来是为道别,世子交代的差事,总算没有辜负。能见你做了女官,离了这争斗不休,一个不当心便能要人命的后宫,该道一句恭喜才是。只盼你日后凡事顺遂,身子康泰。” 看多了宫中倾轧,能遇上七姑娘这般剔透的人,付女官也觉难得。待她自是多了几分真心。 “道别?”七姑娘讶然,一时有些怔忪。“您是说,您要离了燕京?”眼前这位大方得体,行事自来很有分寸,厉害起来镇得住场面,温和时候又格外端庄的女官大人,七姑娘心里是喜欢的。甫一听说离别,惊讶之外还多了不舍。 先前没想到,这会儿才记起。听说早年付女官是开罪了人,若非世子援手,半条命都去了。管大人曾言,付女官是世子专挑了照看她之人。从麓山到燕京,与她助益良多,她感怀在心。这会儿她晋了女官,自个儿都要离宫,哪里还能让付女官再待在那水深火热的地儿,继续受累。 想来以那人的能耐,妥善安置个人,不在话下。 看她没有细说的意愿,七姑娘点一点头,再次道了谢,又说了些临别时候暖心窝子的话。再要送一份礼,却被付女官拦下,摆手婉拒了。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见外。女学那会儿已收了你的簪子,心意到了已是足够。”顿了顿,再开口,眼里却多了几分莫名的神采。 “至于另一事……”特意卖了个关子,眼看她屏息凝神,侧耳恭听,这才吃一口茶,不想竟是上好的碧螺春,比宫里主子用的也丝毫不差。 暗叹一声那位真是着紧她,处处都留了心。当真是宠得厉害。 付女官起身,眼看是要告辞。姿态雅致整理番裙裾,温声叮嘱,“前头来的信儿,廷尉衙门不比别处,公事繁重。能早些过去搭一把手,分担些许,乃是做女官的本分。命你午时过后,即刻出宫上任。到时自有人来接,你且赶紧收拾一番,切莫耽误了时辰。” 不叫她远送,付女官带着侯在石阶下的两名宫婢,款款离去,嘴角擒着抹淡淡的笑。 廷尉衙门哪日不是公事繁重?今儿个七姑娘刚定下司职,那头已是按捺不住。 催的哪里是差事,分明是那位比耐性,从不输人的顾大人。这会儿因着心头好,一宿也懒得应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第178章 称心如意,羊入郎口 来接她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一路没什么话,微微佝偻着身子,前头领路。小选那会儿进宫本就清减,这会儿再要离去,七姑娘只挎了个靛青的包袱,随着那小太监,在宫中蜿蜒的甬道里疾步穿行。 初时进宫还是惠风和煦的春日,当下眼看便要入了夏。道旁矗立的朱墙,巷子又深又窄,贴着墙根儿走,稍微能避些日头。即便如此,因着步子迈得快,背后已出了层薄汗。 宫里就是这般,无论办的何等差事,腿脚得麻利,面上看起来得四平八稳,不能露了毛躁。七姑娘只看见那小太监褐色麻衣底下,行进间,脚后跟儿带起翻飞的下摆,露出一截儿缁色的皂靴。 若然此番不能出宫,日后恐怕她也是这般。走路时候永远肩头齐平,步子又碎又急,躬着腰身,除了身前几尺的地儿,眼睛不许四下里张望。 如此一想,只觉火坑边上走了一遭,险险逃过一劫。幸而有他,否则日子便如这王城,框在一尘不变的宫阙游廊中,死气沉沉,透着一股子行将就木的腐朽味儿,令人窒闷。 “大人,到了。”阙楼下侯着一顶软轿。那小太监将人送到此处,亮了亮腰牌。这声“大人”,却是冲着七姑娘深福一礼,之后躬身退至一旁。 即便方才已听过一回,“大人”这称谓,还是叫她恍惚片刻。道一句“有劳”,回首再看一眼来时瞧不见尽头的甬道,还有那飞瓦琉璃,重楼玉宇。七姑娘回身撩起垂帘,乘着小轿,随着座下微微起伏颠簸,好似抖落了身上枷锁,由里到外,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指尖压下软轿旁,竹篾编成的帘子。小小的缝隙外,是头顶朗朗晴空,惬意行云。七姑娘素净的小脸上,微微抿了个笑。闪闪杏眸中,水波潋滟。想起不会儿便能见到那人,含蓄的,窃窃欣喜. “没能得手?”八王府中,幼安黛眉轻蹙。便是动怒,亦有一番清愁淡雅的娇美。 连翘压着心头惊悸,偷偷抬眼,但见郡主方才还在小憩,得了口信儿翻身掀了帐子,半支起身子,靠在寝榻边,一脸惊怒。 如今再要过问何处出了岔子,显是迟了。幼安怔怔出了会儿神,颓然躺下去,许久,不甘追问。 “派的是哪样司职,上峰又是何许人?”接连挫败,再不能盯梢似的盯紧了人,放任不管,只会酿成大祸。 连翘心头一紧,早料到郡主不会罢休,心头还是惴惴。自八岁起跟了主子身边,何时遇见过这样的糟心事儿。除了那位待郡主淡漠,郡主闷闷不乐,她小意陪着,偶尔贺家世子登门,带些个讨巧的玩意儿,郡主心底那些个不快,渐渐也就散了。 可这回不同。老在一处栽跟头,最紧要,还是与那位休戚相关。郡主这般要强的性子,一处怄气,已是不平。两头压下来,只看近日里郡主眼底化不开的阴郁,连翘心头莫名就升起股悔意。 若然当初,她能劝上一劝,而非凡事儿都听主子差遣,更不知轻重,胡乱出主意。如今境况,会否远不像这般艰难? 郡主私下里一应行事,王爷全不知情。背后没有王爷撑腰,自家主子哪里能斗得过那位? 想起那位爷,再看水红纱帐里,朦胧的人影,连翘嘴里有些发苦。 “今日是世子爷,钦点了姜家小姐,廷尉衙门里当差。也算是廷尉大人手底下的人。”连翘声气儿渐低,见帐子里了无动静,心里也明白,郡主怕是既失望,又丧气的。 如今那人已是“姜女官”。当头有世子爷护着,办差那地儿又是相府地头。再要动手,便是扫了相府背后,太子爷的脸面。 这会儿因着定亲一事,王府与相府,来往日渐亲密。王爷要是知晓郡主从中插手,擅做了主张,依照王爷凡事儿大局为重,冷硬不讲情面的规矩,回头就能禁了郡主的足。至于她这不成事儿的婢子,连翘心头一颤,脚底窜起股寒意。 幼安只觉仿似吞了黄连,满心悲苦,委屈一**翻涌着,憋得她喘不过气来。眼里湿漉漉的,可她偏不肯哭出声气。这桩婚事她强求了又如何?那人怎能狠心至此,丁点儿不念旧情?她一心对他好,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他可曾用心体会过分毫? “连翘。”嗓音微微有些嘶哑,幼安也不知,到了如今,对他是欢喜更多,或是心底捅了个血淋淋的窟窿,再也补不上了。打不开心结,索性就死死绑在一块儿,就这么耗下去。他怨她也好,冷落她也罢。总好过她一人陷在无边的苦海里,日日生受折磨。 “备笔墨。”他心头好,便是她肉中刺。她扎在她心里,只叫她不得安生,生生呕血。一日不拔去,伤口便化了脓,结痂都不成。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痛。 这一刻,除了贺帧,她已是求助无门。 府衙正门外,七姑娘拎着包袱,拿出表了女官身份的鱼符,这才被迎出来的一位三十来许,扎文士巾的大人领进了门。 从正门进去还是头一遭。因着女官袍服需得明日送到,七姑娘依旧是一身翠绿的宫女子轻纱襦裙。这身打扮,却在府衙行走,总有那么一丝丝别扭。 “大人有命,姜女官若然到了,令下官领你去后堂。在下徐存,掌诏文狱典,官拜廷尉史一职。日后姜女官草拟誊抄之文书案表,便由在下审阅,之后递呈左监大人过目。” 虽则知晓眼前这位乃新晋女官,司职乃文书一类。然而至今未有风声传出,这位女官,倒是要派了何人手下做从史。加之这位乃左监大人钦点,之前又因一桩要案,得太子允诺,小选前在衙门里待过一段时日。其间不为人知的门道,底下人个个都是人精。徐存便多长了个心眼,并未拿大,待她算得客气。 “有劳大人。日后还请徐大人多多提点。初来乍到,但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人不吝指正。”七姑娘拱手一礼,态度很是谦逊。 那人如此待她,她又岂能辜负?到了他身边,有没有那份能耐替他分忧是一说;至少,不能因她而令他蒙羞。官场上的道理,高深的她不懂,浅显的处事之道,她还是拿捏得准。 果然,人抬人总错不了。徐大人见她知礼,通身不见燕京贵女招人不喜的骄矜傲然。客套一番,心里也是受用。 领了她绕过穿堂,在门廊下止了步。复命而去,只留她一人,独自立在挂了新竹编成的帷帐门外。她瞅着竹席的横条,微微有些晃神。此情此景,叫她回想起初见那日,也是她站在东厢房外,因着深深的忌惮,对他惧怕到了骨子里去,满心都是不情不愿。踌躅不前,恨不能离他越远越好。 “愣着作甚?还不进来。”隔着道门帘,他支肘侧躺着,领口解了盘扣,显出些散漫不羁。微眯着眼,露了分慵懒。眼波透过竹帘下小半截儿空当,窥见她脚下层叠铺展开,翠绿青葱的裙裾。那样鲜活的色泽,衬着微微露头,月白的凤头履。没见着人,只那份俏生生的清新恬静,已跃然入了心。 他手掌搭在腿弯,玉白的指尖无声敲在玄色蟒袍上,看她莲步轻移,缓缓近前。 一年相处,两年布置,三年挂记。如今她到了跟前,除他之外再无倚仗。自她赠他海棠花枝,他便耐着性子,等她甘愿靠近。他图谋她,手段虽失磊落,然微末小节何足挂齿。屋里照进抹光亮,她挑起竹帘,莹白的小脸,豁然映入他幽暗的瞳眸。 她含羞笑得腼腆。他勾起嘴角,自来淡薄之人,罕见的,眼底有万般和煦,潋滟清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第179章 江汉春风起 望着他这副情态,她微微有几分尴尬。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端看你防不防备。 偶尔她也会惊奇,她是比他多一世经历的人,情场不是没有涉猎。可为何,当他跟前,从没有优越感一说?好似他懂的,远远胜过她。她的那些个经验之谈,太生嫩,在他跟前成了班门弄斧。他惯来持重沉稳,政事上如此,感情亦然。 这个男人像磁石,接触越多,探究之心越盛。可惜她还来不及看清,那些管不住的好奇在意,于他日复一日,待她更有不同的微妙里,渐渐便被他一分一厘,捂热了,也折服了。 “阿瑗。”她盯着他发怔,想得入了神。既有如旁的女子一般,对他仰慕倾心,不同却是,小丫头直瞪瞪瞅他,掺杂了懊恼丧气。这一场愿赌服输的较量,她勉强够气度,却非没有半点儿微词。恐怕如今还在怪他,恼自个儿不当心,着了他的道。 那份小委屈,软软的,藏在她眼里。合了她温温糯糯的性子,只叫他觉得娇憨讨喜,想拥了在怀里好好疼爱。 他自来是想到便做,若非大事,绝少隐忍屈就。伸了手,她犹豫片刻,乖乖靠过来。小手搁他掌心里,睫毛频闪,却不肯被他牵了坐下。 “徐大人说,先到您这儿,您会给我指派差事。”离得近,她觉得这人今儿个分外不同。神态妖妖的,分明是惑乱人心。 她怕自个儿道行浅,经不起考验。赶紧提醒一句,目光在他解开的领口处,一触即收,偷偷咕哝道,美色害人。 她越是如此,他越是放任自流。垂眸摩挲她小手,指尖撩过她手心,另一手竟牵起她腰间系带垂下的穗子,轻轻提拉着。既不真个儿宽衣冒犯了她,又不撒手,只绕在指尖没完没了的挑弄。行止轻佻,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意味。 她立在他跟前,俯瞰下去,一眼瞧见他微敛的凤目中,又暗又沉的幽光。跟那日园子里他险些失控,如出一撤。 心头怦怦直跳,七姑娘小脸绯红,挣脱他把持,两手攀上去,夺了自个儿系带回来。别开了脸,强压下慌张。 这般不经逗弄。他心里遗憾得很,指尖轻捻,支身坐起。放了腿脚稳稳落地,掸一掸袖袍,眼看是要起身。忽然的,一把扣了她腰肢。 胆子不小,学人虎口夺食,打断他兴致。 天旋地转间,他已站起身,而她亲密无间,伏在他心口。靠得太近,连伸手推攘他胸膛的地儿都没有。她只得手足无措,拽着他臂弯的锦袍,任他下巴搁在她发顶,又叫他得了手。 他如了愿,也不多话,凤目半开半合,静静拥她一会儿,只觉分外满足。 近听他震动的心跳,一下一下,她安静下来,小手也慢慢改作了环过去,抱着他腰身。鼻头动一动,疑惑问他,“您刚饮了酒?”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也会吃酒。光看他面色,丁点儿瞧不出来。不像有的人,喝了酒便上脸。不过他今日反常,倒也说得通了。 “官场应酬,小酌了半杯。”一头揽着她,一头将人往书案后带。“不喜这味儿?” 他这样问,反倒叫她答不上话。问得太亲密,怎样答都是错。她与他中间还隔着一纸王府的婚约,他在用最亲近的口吻问她,而她如今,远没有这般名正言顺。可她愿意等,等到大大方方告诉他,他身上的气味,她都喜欢。 见她不答话,只抿嘴儿笑,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心头了然,也不逼迫。她要的是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她温婉,可她心头有坚持。一旦下定决心,拼死也不回头。换了别的女人,他只当了笑话看。可她不同,从头到尾,她都是不同的。本该斥一句贪心妄想,因着是她,因着对他,他全盘收用,旁的那些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弃了又如何。 摁了她肩头坐下,他俯身撑在太师椅把手上,将她完完整整圈在其中。腰间暖玉垂下来,碰着她膝头,他面若冠玉,俊得叫她舍不得挪眼。 “不说话,便亲自尝尝。”言罢俯身相就,捉了她小嘴,吻得迷醉。 她是最烈的酒,光看着已嗅到了醇香。一旦沾染上,他便溺在当中,上了瘾,恨不能将她嚼碎了,一点一滴品尝那滋味儿,渐渐的,化在唇齿之间。 他吻得热烈,她生生承受着,眼里有蒙蒙水光。喜欢他,喜欢到脑子里乱云横渡,喜欢到胸臆间情愫翻涌。 这个男人安静时候,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像一潭幽静的水,深沉且令人信赖。激烈起来,如惊涛拍岸,白浪滔天,气势雄雄。她是他浪海里一只孤舟,他澎湃淹没她,而她甘之如饴,沉入海底。 “不该动你。”他忽而便仰了头,喉结滚动,微微撤离,空悬在她上方。神情似愉悦,似难受。喟叹喘息,俊毅的面上,带了几分意犹未尽。 她杏眼迷蒙,眼里春水融融,闻言一怔,刷一下红了脸。揪着裙裾,并膝扭扭身子。不着痕迹向后挪一挪,离他远些。 好半晌,他呼吸渐稳,于她身旁撩袍子落座。她偷眼看他,瞧他动作一如既往的洒然,顺眼望去,却见这人肃穆朝服底下,微微隆起一团…… 她急急掉开眼,心跳快要蹦到嗓子眼儿。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惊动了他。她不是不晓人事的姑娘,他此刻这般,怕是不会好受。他为她隐忍,不止一次。她有些心疼,可到底还是面浅。 酡红着脸,倒了杯温水,很是难为情递到他手上。埋着脑袋,喏喏不敢吱声儿。 他睨她一眼,眉头挑了挑。身下动静,他比她更清楚。接过茶碗,承了她的情。抖一抖袍子,两腿交叠而坐,同样是靠坐,生生比她多了分雍容。 果然,他换了姿势,她暗自舒一口气。没了小世子在身旁招摇,她对着他,也少一缕尴尬。 他不觉好笑,这般没出息,是他的丫头。 将书案上一摞文书推至她手边,换了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做本官从史,务必恪尽职守。公事上,不会待你有分毫不同。自当赏罚分明,一视同仁。阿瑗,你可愿意?” 就知他会这般安置她。自称“本官”,却唤她“阿瑗”。公私分明,到底没能彻底。 她正了容色,肃穆点头应诺。他话说得虽强硬,终归留了余地,不肯与她生分。这份心意她领会得,更不能辜负他期许。 自此后,她便是他的从史。许多事情她能够得过且过,可换了身份,她自有她的担当。不能因了她,弱了他名头。 七姑娘捧着文书,起身走到他对面儿,几步开外另一张小一号的条案前。暂且放下,又绕到东窗前,支起槛窗,透透气,让屋子里也亮堂起来。 这后堂便是他平日处置公事的地儿,他在此处,她自是随了他的。 他捧着茶盏,默然静看她忙活开来。只觉往日里此处空荡索然,一成不易。因着她到来,瞬时变得鲜活。窗外乍起的暖风,习习而来。阳春既至,萧然尽去。 ******** 最后一天,还是求哈票票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第180章 春风暗渡杨柳岸 她有一股子遇了正经事儿,便全神贯注的劲头。刚来第一天,多学多看,不懂的搁一旁,攒下来,过后向他讨教。 她俯首书案,静静的,偶尔传出些翻看公文的沙沙声。他埋首政事,间或瞭眼瞥她一眼,分明是娟秀的小姑娘,娇俏明丽。坐在书案后,神情比谁都专注。她也不过豆蔻之龄,却意外静得下心,坐得住。这份沉静,从最初已能窥见端倪,很招他喜欢。 待得她将他给的近年来几宗要案,仔仔细细读了小半,伸手够茶盏,这才发觉茶汤早已经凉了。她一怔,从案宗里回神。抬头一看,对面那人依旧敛着眉目,身姿笔挺。比起她快要趴到条案上,端的是好风仪。 想一想,替自个儿斟了茶。捧着茶碗小口抿着,静悄悄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偷偷瞅他,只觉这人忙政事时候,正经模样,真是好看。 她垂眸思忖片刻,缓缓起身。他怎会不知她动静,却不想,她过来不过是递了杯热茶给他。小丫头躲懒,将就着淡得没味儿的凉茶,冲了热水。这要是放在府上,定然要被管事拖下去藤仗。 他顿了顿,终是撂了笔。伸手接过,抬眸问她。“坐得乏了?” 她仔细盯看他眼睛,原是没看错的。“您昨夜歇得不好?忙公事,中途也该停下歇一歇。”却不知,他昨夜正是因着她的事儿,安寝已是三更过后。 她言罢绕到他身后,小手爬上他额角,轻柔抚弄摁压起来,熟门熟路,像是做过千百遍的。 甫一碰触,他身子有片刻僵直。今时不同往日,彼时她碰他,他邪念甚少,更多却是乐见她亲近。如今……他目色渐沉,索性闭了眼,微微后仰着。 见他一口茶没用,径直搁了茶盏。她撅撅小嘴儿,手上力道重了几分。世子爷不好伺候,这人讲究,吃用挑拣得很,从不肯委屈自个儿。方才接了茶,不过是不想扫了她颜面,吃不吃却是另一回事儿。 七姑娘暗道一声“臭讲究”,压着手腕子,摁得越发来劲儿。 “您是廷尉左监,怎地不带人出去捉拿要犯?左监一职,不就是掌管着按律拘押,逮了犯事儿的,往牢里送么?”自她到了燕京,眼看他一日日安坐府衙,鲜少出去亲自办案。 她之前翻看女学里讲述大周官职的小册子,以为他会佩刀,威风凛凛,燕京里四处抄家逮要犯。将他做了“展大人”看待。哪里知晓,这人办的是文静差事,独占了偌大一个后堂,大热的天儿,躲屋子里醒酒,还能顺道避了日头,真是有滋有味儿。 是她想错了,他哪里是“展大人”,那般劳心劳力的差事,他怕是不屑的。从头到尾,他都是摇着扇子的“公孙策”。运筹帷幄,一肚子争权夺利的心机手段。说是廷尉左监,却与刀光剑影,丁点儿沾不上边。他哪里像是廷尉衙门的人,通身缭绕着贵气,文质彬彬,与她猜想,相去甚远。 听她在耳旁嘀咕,他躺得惬意,鼻端还能嗅到她身上幽幽香味儿。很纯的女儿香,甜而不腻。 多久没得她这般揉捏舒缓?自麓山一别,再见面,她与他之间,总隔了一层淡淡的疏离。倒不是心意淡了,而是她当他跟前,许是成了大姑娘,总有那么丝不自在。 一直到了今日,方才又有了当初阆苑里那份毫无间隙的融洽。 他抬手覆在她揉捏他眉心的小手上,唇角有淡淡笑意。清朗的面庞越发夺人眼目。 “谁人教导阿瑗,左监便得亲力亲为?若需拿人,一纸批文足矣。再不济,还有周准手下探子可供差遣。” 她瞠目结舌。廷尉衙门与御刑监勾结,这人说得理所当然。换了她是文王,她也得除他而后快。 这不就等同刑部判不了的案子,东厂自动给补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难怪文王急着抬举内廷,再没有个制衡的,怕是文王如芒在背,夜里也睡不安寝。 朝政已乱得这般了么?心里有些发沉,这,算不得好事。 她被他压了小手,手背是他干燥温暖的气息。他的手掌宽大厚实,完完全全包裹住她,她脸红了红,悄悄使力,想要挣脱开去。原本还有一肚子话想问,如今全被他打了岔。 “今晚暂歇在府衙。你那两个婢子,公孙正指了人教养。过两日再送回你身边。这几日先委屈些,但有需求只管开口。得空带你去挑了宅子,收拾出来再搬出去不迟。” 他早替她想得周到,她“哦”一声乖乖应下。这才挣脱他手掌。脑子还在咀嚼他说的话。春英绿芙给了公孙教养?公孙……,不就是早年本打算拿她姜氏做诱饵的那个谋士?七姑娘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可一旦记了仇,能记好些年。 今晚歇在府衙,身旁没春英绿芙作伴儿。想想偌大的内院,傍晚时候下了衙,安安静静,没个人气儿。若只她一人,夜里那些个映在窗户上,影影幢幢的黑影,偶尔一声极静中乍起的鸟鸣,七姑娘浑身发毛,日头还没落山已是怕了。 含了话在嘴边,觉着不合适,吞吞吐吐问不出来。她方才出宫,他便夜宿府衙。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瞧得出来,她与他之间,必定不寻常。国公府那头,不会不知有她这么个人在。加之她扫了还没进门儿的准世子妃颜面,只会对她更不待见。 虽则他从不在她跟前提起家里人,可她不是不懂事的丫头,自然的,他家里人态度,她多少还是在意的。 她是藏不住事儿的人。因着走神,小手在他眉眼间划圈,丝毫不觉,自顾想着心事。她那点心思瞒不过他。或是说,她能想到的,许久之前,他便替她做了打算。只时机未到,多说无益。 瞧她一副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小模样,他仰头,不动声色等她自投罗网。 果然,在他一双剑眉被她翻来覆去捣腾中,她迟疑许久,懦懦问道,“再过不久便是摆饭时候。您是在衙门里用了再回去,或是回府用饭?” 不能开口留他,却想与他一道用饭。若然他不在,只她一个人孤零零,全然没了胃口。她也有点儿隐秘的小心思。近两月不见他,好容易出了宫,她心里欢欣鼓舞。与他一处,这般快只一个下午又要分开,很是舍不得。 可她终归难为情,有些话压在心底,自个儿明白,却不欲他知晓。离家那会儿,姜昱再三叮嘱她姑娘家需得矜持。她想,即便没有二哥哥絮叨,她也不是放得开的性子。 听她一席话,他眸光闪了闪,藏得深,没叫她发觉。 在她怯怯然,微微紧张的注视下,他微蹙了眉,沉声道,“公事繁重,需得忙得晚些。”言下之意,回府用饭是赶不上了。 她眸子瞬时亮起来,素净的小脸止不住牵起一抹笑。笑颜如花,恰如她赠他的西府海棠,不妖不媚,却自有一股子醉人的香。正合了她那夜在他书房,给他赔罪,寻的托词——“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在他眼里,红妆夜照,远比得她红袖添香。 “你若无事,夜里便侍墨罢。”他眼角掠过本该明日处置的公文,也不与她说破。小丫头面皮薄,羞答答放不下矜持。他便去就她。 他说公事儿没忙完,她稍一琢磨,他是廷尉左监,官职只在九卿之下,自是公事儿缠身的。再看书案上高高累着的文书,轻易便信了他。 有些心疼他肩上担子重,只叫她侍墨,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一迭声儿应了他,还觉着自个儿不中用,没法子与他多分担些。心里又愧又羞。 见小丫头湿漉漉的眼睛里,掩不住关切。他幽暗的眼底,全是笑意。只面上装得滴水不漏,拍拍她手背,一脸肃穆坐起身,眼看是要接着批阅公文。 她赶忙退至一旁,一点儿不敢耽误他政事。目光落在那碗他沾也没沾的茶水上,觉着他已然如此操劳,吃用上挑挑拣拣,也不是不能包容。于是悄然端了茶盏出去,小半会儿回来,已替他重信沏了热腾腾的茶汤。 忙活完,她回身往自个儿那张案几走去。却不知身后那人目光落在她背影上,一瞬不移。直至她转身,方才不着痕迹,收敛了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第181章 小七,世子的手段你慢慢领会 只她与他,两人清清静静用了饭。虽不热闹,她却尤其喜欢他一旁坐着,靠得近,间或给她夹一筷子菜。有些霸道,有些贴心。像极他这人,话虽少,关切却藏在一点一滴中。 礼尚往来的道理她是懂的。他与她夹菜,她便站起身,给他盛一碗芙蓉胜瓜汤。好似她递到他手中的吃食,他都会接过,便是管大人不在跟前,没人试毒,他也是不疑心的。 她深知这一点的可贵。处在他这样的位置,又是这样阴谋诡诈的朝代,毒杀暗杀行刺,想来他经历不会少。他待她这份信赖,她小心翼翼护在心底,视若珍宝。 夜里搬了公文到内院去,依旧是衙门里小小一方院落。不愧是他手底下人,见了她,门外当值的,俱目不斜视。对他却是恭恭敬敬,远远便行了礼。 点着明亮的烛台,她挽着袖口,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在他眼梢来来去去的晃动。她是一门心思替他研磨,因着幼时有个如姜昱般的兄长,她没少干这种丫鬟的活计。姜昱存心磨她的性子,两人争锋相对犟了嘴,姜二爷有的是法子收拾七姑娘。 如今她这份功底显出来,倒叫他刮目相看。 “家里没少研磨?” 她不妨他突然就发了问,手下动作放缓些,温言细语,带了点儿小委屈。“被二哥哥罚的。爹爹偏心,太太也偏心。被二哥哥罚了,也没人求个情。” “也”字儿说得有些娇气,特意拉长了声调,加重了语气。 他侧耳听她细声喃喃,笔下游走,并未停下。耳畔是她软软的抱怨,丝丝缕缕钻进心里,静夜里,暖融融,驱走夜幕的寂寥。 他有些憾然,她每每说起幼时光景,总会不自觉透出欢喜,以及令他十分在意的牵肠挂肚。 公孙笑言,他将她做了闺女教养。而他只觉与她相遇太迟,那些她一提及,小脸便熠熠生辉,眼角眉梢都爬上笑意的陈年旧事,他无甚了解,或多或少,心里是介怀的。 “想家了?”他落下最后一笔,缓缓合上文书。抬眼静看她,眸子有些暗沉。 她不知他心里所想,见他搁了笔,也就跟着放下墨石。点一点头,低垂着眼睑,放下挽起的袖袍。 他不说还不觉得。真出口,心里有些发酸。 瞧她闷闷的,他捉了她折腾袖口的小手,带了人打横坐到腿上。半搂着她,心也跟着软和下来。 “今儿在养和殿,难得机灵一回。终是有了长进。”他摸着她脑袋,嫌弃金钗割手,索性拔了去。比起她头上冷冰冰的头面,他更爱直接碰触她又软又滑的青丝。 突然就岔了话头,她怔楞好一会儿,总算听明白,这人看似夸奖,实则是奚落她平日躲懒,不求上进。 难得机灵一回?她斜眼瞅他,满眼不赞同。 “那是察言观色,真本事。”她拽拽他袍子,替自个儿正名。 他也不与她争辩,只托起她下巴,两指拧一拧。又抬手抚过她眉眼,慢条斯理,指尖描摹她仿若江南烟雨般氤氲淡雅的峨眉,他眸色幽深,俯身靠近些,直直看进她眼里。 “真有这本事,你倒是说说看。今日养心殿门外,你回头张望,可从本世子面上,瞧出些名堂?” 她只觉他这话听在耳中,格外低沉两分。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莫名就叫她脸红心跳。 养心殿门外?他是指他与那几位大人乘了软轿亲临,刚下轿那会儿? 离得那样远,她以为是自个儿错觉,原来他真是在看她。那会儿她在想什么呢?七姑娘眨一眨眼,细细回想。 对了,彼时她惊叹他官袍加身,鹤立鸡群,眼也不挪的看他。既意外,又欣喜。哪里还有闲情,生出旁的心思。 总不能告诉他,她被美色迷了眼,真是丢人。她喏喏答不上话,靠在他胸口,兀自不吭声。 他目若点漆,本也没指望她答话。欺得更近些,热热的鼻息扑在她面上,指尖轻捻她耳廓。 “猜不出来?也对,离得远,瞧不真切。” 他眼里有魅惑的光,搁她腰间的手掌比她脸颊还烫。她隐隐猜出些什么,心里砰砰直跳,被他灼灼逼视着,陷在里头,无法自拔。 “那会儿见了阿瑗,是欲对你说——”他幽暗的眸子将她整个人席卷进去。一字一顿,微微错身,附在她耳边低语,“自废园一别,想了你一宿。相思太苦,恨不能拥你入怀。” 唰的一下,她面上红得滴血。软软偎在他身上,眼里雾蒙蒙,羞不可抑。躲进他怀里,揪着他玄色蟒袍,做了缩头乌龟。 这个男人太会逮空子说情话。太直白,她招架不住。尤其那句“想了一宿”,直叫她想入非非,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他抱着她,胸膛微微震动起来。低低沉沉的笑声,醇厚诱人。并未就此放过她,反倒追问,“阿瑗可有时常惦记本世子?” 从前不识情滋味。自有了她,脑子里得空便是她的身影。他惦念她,自然不许她没心没肺,落得他一厢情愿。 她不肯回应,他便咬她耳朵。她哪里是他对手,三两下便咿咿呀呀老实招了。一边躲闪,一边娇娇喘息,一骨碌承认,“想的,想的,每晚都想。”他含得她浑身都在发颤,她只觉耳朵颈脖,温温润润,湿湿的,再不制止,她已是襟口半开,他不会罢休。 嘴巴比心诚实。一着急,藏在心里的思念,便和盘托出,再没有遮掩。 他本已料到答案,只真个儿听她带着丝软软的哭腔说出口,心头一震,怜惜汹涌而起,来势汹汹。她在宫里被人刁难,想他是自然。。 分明是他私心作祟,瞧她闷闷不乐惦记家里,便想亲耳听她说一句,她亦是惦记他的。迫她叫他遂了愿,这会儿又反过来心疼。 于是待她自是千般疼,万般宠。耐着性子好言哄她,见她死死搂着他,偏就不肯正眼看他。他眸子一眯,自认手段不会比姜昱还不如。 索性抱了人,起身往净室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第182章 脉脉此情谁诉 一不留神便被他带到了净室。她不肯抬头,一是当真难为情,二来……她埋在他颈窝,耳畔是他柔声轻哄,他那些甜言蜜语,她在心里丝丝回味,嘴角咧开灿烂的笑。他这样的家世,难得好脾气迁就人,平日受多了他严厉管教,她偶尔也会借故撒娇。 结果呢,待她窃喜着被他放下,稳稳当当落了地,她偏头从眼缝里往外瞅,一眼瞥见齐她胸口高的深木盆,还有一旁搁换洗衣衫的锦榻。她有些傻眼,没料到头一回恃宠而娇,好似,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一心以为诉过衷肠,缠缠绵绵的情味儿还未散去,接着便该是花前月下。园子里靠坐着,说会儿子话也是好的。 瞧她一脸惊愕,他手掌挟着她侧脸,微微使力摆正她脑袋。她尚且带了迷糊,杏眼仰望他,渐渐的,读懂他眼底那抹浅显的调侃。 “可惜。阿瑗若然再闹腾片刻,本世子便动手与你宽衣。”他手掌抚着她肩头,目光在她身上放肆打量。明明白白告诉她,她使的小性子,于他看来,刚刚好,正中下怀。 她异常羞窘,手臂唰一下从他脖子后抽回。这人太精明,她偷偷捂着的小得意也瞒不过他。 此处乃净室,他离她只半步之遥。他伟岸的身形笼罩她,两人间环绕的气息,像是着了火,氤氤氲氲,灼热起来。彼此都不出声,如此静夜,他自沉稳如故,而她,敌不过他轻飘飘一个眼神。 她觉得不自在,小手抵着他胸膛,噔噔向后退出两步。他气息太炙热,撩动着她,她怕引火烧身。 怕成这样。他深看她一眼,回转身离去。 屋里倏然没了他身影,压力尽去,可也令她有几分莫名失落。这人怎地一声不吭,突然就撇下她。 她环顾四周,想起这是他更衣梳洗的地儿,绯红着脸颊,盘算着赶紧离去,她一姑娘家,待在男子净房,太不像话。 刚抬了脚,却听外间有依稀动静。他在与人说话,屋里不止他一人! 她吓得赶忙止步,再不敢轻举妄动。竖起耳朵,好似听见有重物落地的声响,还有,甲胄摩擦的铁器声。 她忽而明白了,跟他进来的,是院子里当值的护卫。直等到他屏退了人,亲力亲为,提了两桶热水进来,她才眨着眼,有些猜到他意图。 “您今夜,不回府上么?” 他高挽了袖口到手肘,露出遒劲结实的手臂。并不答话,倒好了水,将空木桶靠角落里,贴墙根儿放好。这个男人做事一如既往的严谨,细节处面面俱到。她默默看着,只觉他身上许多可圈可点之处,无一不叫她欣赏。 他回身,眼里有莫名的光。当她跟前,一颗颗解着盘扣,眼看是要褪去外袍。 “这般,够不够显然?留下陪你,不是正好如了阿瑗的愿?” 她呆若木鸡,反应过来,急急转身往门口奔。他早料到如此,半道截了人,长身玉立拦在她跟前,衣襟已半敞,好在里边儿还有月白的里衫。 “不肯侍浴?” 她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额前碎发落下来,很有些羞不可抑的惶急。早顾不上他今夜宿在何处。 “夜深了,亥时已过。我这就回房。”她慌不择路,一门心思往边儿上窜。他不过微微侧身,便等来她自投罗网。 她被捉了肩头,动弹不得。随即,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细碎的绒发,沁凉的唇瓣印上她标致的美人尖。他的吻很淡,不似方才热烈,有种干净的味道。 “勿闹,漱洗后早些安置。柜子里与你备了换洗衣衫,挑喜欢的用。” 她这才明白,他动手打水,却是为她备的热汤。侍浴一说,不过笑闹。 净室里悠悠爆了个烛花。 她整个身子浸在热汤里,脸颊酡红。那人守在外间,很守规矩。帘子遮得密密实实,他并未擅自入内。 她用着他的浴盆,他的膏胰子,浑身都是他的气息,丝丝缕缕渗入她毛孔。 她浸在一池热水里,就好像陷在他宽厚的怀抱。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过,脑子晕晕然,像是喝醉了酒。 他是存心的,她心里都明白。攻心是她的拿手戏,可这会儿,被他使唤到她身上。 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温水煮青蛙。这便是他的目的。一点一点让她习惯他的亲近,而不会激烈挣扎抗拒。他用她能够接纳的方式,催生她对他的熟稔。 攻心一道,她若算得将才,他便是无可匹敌的帅才。明明看破了他的用意,可她绞尽脑汁,也破布了局。 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这般手段,她必然会屈服。 她手里捧着他的面巾,浇了热水,蒙在脸上。知他能听见,她便闷声闷气,呜呜抱怨。 “您这是明着欺负人。”狠狠欺负了她。 欺负她脾气温和,少有与他争执。更欺负她,实在喜欢他,会因他而心软,由了他欺负。 他抱臂倚在净室门外。听她娇娇怨怪,三分委屈,三分无奈。他便露了笑,笑得光风霁月,满室生辉。 他不否认,从头到尾都是他图谋她。他目光悠远,仿若不见银盘的夜空,漆黑一片,无边无际。 “阿瑗,此刻想明白,却是迟了。如今你亦是心甘情愿,这话可对?” 她无从抵赖,揉了他面巾下来,揪成一团,水里狠狠荡一荡。 半晌,她漱洗干净,擦干了身子,起身披上他早早给她备下的丝帛寝衣。鹅黄的缎面,右衽绑系带。面料很软,滑滑的,又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只是叫她脸热却是,这人连小衣也没疏漏。好在看式样花色,俱是尚衣局置办。七八件兜衣,包裹在素底包袱里。看打结的花样,该是出自宫婢之手,并未被人拆开过。她这才稍稍舒一口气。 收拾完,她蹑手蹑脚挑帘子出来。发丝上沾了水汽,手里抱着换下的衣衫,小衣严实裹在最里边儿,不欲叫他瞧见。 她方才梳洗,便与他对上了面,别扭是少不了。 他将她出水的清丽尽收眼底,瞳眸缩了缩,抢先断了她告退回屋的念想。 “稍待片刻,先去屋里坐坐。”说罢不顾她答不答应,径直错身,入了净房。临去前给她个告诫的眼神,那意思,胆敢落跑,有她好看。 少顷,里间传出哗哗水响。相比她小心翼翼,没敢弄出大动静,他却是肆无忌惮了。 想着一墙之隔,他身无片缕,她赶紧逃到书房,灌了杯凉水,这才觉得好过些。正举着空杯子,她蓦地一怔,突然想起他放到墙根儿的空木桶。 热水仅够了她用。他这会儿哗啦哗啦,冲洗的…… 她惊在原地,手腕有些颤巍巍。一把团了裙衫,再待不下去,冲出书房,恰好遇上他出来,埋头系寝衣腰带。 “往哪儿去?”他挑眼睨她,小丫头不学乖的毛病,何时能改? 连人带衣衫,一把抱了往回走。半道不耐,又信手抽了她怀里裳服,一件儿不漏,全数往圈椅里扔。 他看也没看,只将她扣在怀里,香喷喷的身子,纤侬有度,手感极好。比船上那会儿,养得更合他心意。 他既歇在此处,她还想留他独自睡下不成?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阿瑗,今晚留下。” ***** “卿卿我我”的典故,便是出自于此。o(n_n)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第183章 所谓“退而求其次” 他在要求她。头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依旧是初入京时候安歇的寝榻。蜷缩在他怀里,纱帐外一灯如豆,散着蒙蒙的光。她闭着眼,小手覆在他摩挲她腰肢的手掌上,悸动连连。 终究还是听了他的话。为了他凑在她耳边,浅浅吟哦的“卿卿”。 洒开的青丝铺满枕席。纯粹的乌黑里,露出一抹欺霜赛雪的白。靠得近,能借着微末光亮,看清他昨日留在她颈脖上,深深浅浅的印记。 “再两日,带你去西山游玩。”他唇瓣划过她后颈,扑面而来,全是她的香。埋在她发间,他目色平和,用挺拔的鼻梁,轻碰她耳根。 “可会骑射?”借口问话,消减她的慌张。大手从里衣边角探进去,摸上她腰间软肉。小丫头身形玲珑,却不消瘦。相较燕京贵女追捧的楚腰,他更偏好如她这般,天然不造作,养得又娇又软的身段。 骨肉嶙峋,何来的美态? 她微微一颤,并未推拒。他的手指仿若挠痒似的撩拨她腰肢,因着这份故意的逗弄,反倒少了贸贸然,肌肤相亲的尴尬。 果然,他花了心思,叫她适应。能替她考量的,他少有顾及不到。 “不会……”声气儿有些娇,她怕痒,不觉便往他怀里缩。 她这般不经意的讨饶,寻求他庇护,轻易便讨了他欢心。于是语气越发和煦了。“不会无妨。携阿瑗同骑,实属美事。若然想尝试,出了城,再亲自教你。” 他一提教导,她顿时来了精神。又是教导?之前他督促她功课,她老实巴交,苦读不缀。勤勤恳恳两年余,到头来,挣出个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从史来。总结起来,便是她辛苦一场,学会一样本事——自投罗网。 再者这人管教严厉,真要认真了,便该轮到她吃苦头。便是没真骑过马,学习的艰苦,她还是有所耳闻。据说厉害些的,腿根儿磨得没一块儿好皮肉。马上来回颠簸,落了地,沾了凳子,屁股火辣辣的疼。 这份苦,她自认吃不下来。赶忙摇头推搪。 他在她身后低低浅笑。支起身,凑近了端看她温婉娟秀的面庞。 “怕吃苦?”他意有所指,手掌向下,隔着亵裤,拍拍她圆润挺翘的屁股。本就是这般时候,似有若无的挑弄,渐渐便成了轻拢慢捻。 他眸色幽暗,吐息带了几分灼热。眼里有明灭不定的光。本欲再给她些时候,水磨功夫,磨得她化成了水。水到渠成,他再亲近她不迟。 可如今,她缩头乌龟一般,乖乖巧巧一声不吭。小身子哆嗦着,忍着娇哼。这副小鼻子小脸,任他欺负的可怜样儿,只叫他看了,心里爱得一塌糊涂。 “阿瑗。”将她扳转过身,平躺在榻上。他还未真个儿将她如何,她已是杏眸迷蒙,满脸緋丽的红。羞答答望着他,透了丝怯怯。 他呼吸一窒,轻薄她的手掌,更舍不得撒手。她远比他想象的美好,他极力克制,小腹烧得难受。 她在他眼里,仿似含苞的栀子。鹅黄馨香,俏生生爬上枝头。 脂粉不施,既纯且媚。 “阿瑗。”他声音有些暗哑,俯身抵住她额头,鼻息粗重。无数夜里那些个旖旎的梦境,比不上她此刻含羞带怯躺在他身下,逼迫他更甚。 咄了她唇瓣,不许她退却,他稳扎稳打,身下已然起了火,动作却不焦躁。他自来受的是世家教养,骨子里的清贵,便是染上情动,亦不显浪荡。 她脑子一片空白,心却诚实的,缓缓对他敞开。 他的吻带了清幽的香气,很干净,暖暖卷了她进去。她不曾与人这般亲昵过,初识情滋味儿,满心都是喜欢。抬手搂了他脖子,舌尖小心翼翼碰触,嘴里有嘤嘤的哼唧。 他手臂靠在她身侧,若有似无,碰着她胸口。她便激灵灵一颤,浑身都泄了气。 他眼底有翻天的欲动,俊脸沉凝,眸子深得吓人。静看她片刻,待她不明所以,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顿住,一言不发,抽身沉看她。 她在他漆黑的眼里,瞧见自个儿模糊的影子。红着脸,想偷偷收手,掩饰方才被他撩起的情不自禁。 刚从他脖子后撒手,半道被他捉了手腕,带到他心口。 掌心下,是他比她更快更急的心跳。她目不转睛仰望沉静的面庞,这个男人即便到了这时候,依旧克制力惊人。 “抱歉,欲念来得太快,有些压制不住。再继续,许会失了控制。阿瑗,但有不愿意,切莫勉强。” 他说得认真,问询她是否甘愿。他肖想她,却不欲她丁点儿牵强。很直白,直白得叫她既羞恼,又心疼。 他面上极尽隐忍,一丝一厘,她都领会得。亲见了好几回,一次比一次,更令她动容。 上一世听人说,心疼便是爱了。温柔可以伪装,浪漫可以营造,喜欢可以更替,唯有心疼,牵着肺腑筋骨,生生的痛。不论肯不肯面对,最原始的情感,真真切切,骗不了人。 原来,上一世她感情的缺失,不是她没有心,而是她没遇上他。 她眼里有湿湿的水汽,心里满满的,都是他。仰着脖子,轻轻挨挨他唇角,小脸在他下巴上蹭蹭,这才不好意思,又躺了回去。 只亮晶晶的眸子,眨也不眨看着他。少有的,没因了害臊而退避。 他凤目一凛,面上紧绷,掩不住眼底柔色。翻身而上,得了她应允,再无忌惮。 “且安心。不到洞房,不会坏了阿瑗身子。这点自制,尚且还有。”她眼里隐秘的惧怕,他未曾错过。她肯鼓足勇气,应诺他一回,他恨不能揉了她进骨血,她有这份心,远比从了他欲念,更令他爱若珍宝。 她滞了滞,原来他不是那个意思? 正以为自个儿瞎想,羞得无地自容了。却被他倏然欺近,意味深长诱哄她。 “大婚前需得验看身子,这一关不好糊弄。此刻不宜要了阿瑗,待本世子教导阿瑗些旁的法子,稍解难耐。你可能体谅?” ******** 净网的嘛,举棋不定中。晚上有加更。有条件的亲,求请阅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4.第184章 但为君故 靛青帷帐里,她仿若呜咽,娇娇喘喘。 “热,难受——”嘴巴叫着委屈,小身板儿却躬起来,架了桥,那头连着是他。 这样娇气。他额间汗涔涔,寝衣大敞,结实的胸膛粘了汗水,经不住她奶猫似的在他胸前无意识的蹭。 往昔沉静的眸子,瞳眸中央守着最后一丝清明。周遭,仿若蒙了层乌黑的纱,浑浊晦暗,他亦是不好过的。 “卿卿。”爱重如山。他如此唤她,有她此刻绝难洞察的深意。 她果然没察觉出异样,两手攀在他背后,扣着他丝滑的里衣,嗯嗯呀呀的回应。 他眼里有怜惜,小丫头初经人事,被他欺得脑子迷糊,反倒放得开,全心全意依赖他。 “把手探进去,听话。” 他话里有蛊惑的味道,那样好听,仿佛给她喂了蜜糖。她依言,小手哆哆嗦嗦伸进他锦袍,如方才那般,绕到背后紧紧搂着他。只有这样,她方能安心。 手下挨着的,是他紧绷结实的肌理,烫得吓人,还有微微濡湿的汗渍。 这个男人此刻性感得要命。俊朗中带着股她从未见过的野性,小腹硬硬的,她没敢多瞧。顶在她腿边儿的小世子,比她那日真个儿碰着了,更加伟岸。她甚至能感觉到,硬脾气的小世子,一搭一搭悸动着,很不老实。 她身上只剩一件水红的兜衣,寝衣早被他扔到帐外。小衣里隆起一团,是他作恶的大手。他衣衫未褪,却将她剥落出来,任他摆弄。 她娇啼,他粗喘。 她是豆蔻之龄的小丫头,独有一分青涩的稚嫩与精致。胸脯长得好,虽不丰腴,比不得不盈一握的傲人。却翘挺饱满,被他一手掌控。 他变着花样儿挑弄她,揉得她杏眼含情,泫然欲泣。就好似她的悲喜,都是由他操控。这种霸道的强横,令他格外动心。 “卿卿,允了本世子,看看你可好?”他捻了她珠蕊,那般可爱,隔着兜衣,已叫他觊觎许久。他只觉帐里盈满了她的香,借着腾腾热气,钻入肺腑。 江南有闺女满月,选酒数坛,泥封坛口,深埋地窖或花树下。待得女子出阁,用此酒做陪嫁的风俗。 而他如今便是启了那封口,醉在她馥郁芳浓,纯、柔、绵、软的女儿香中。 他眼里有妖冶的光,自个儿醉了,也不许她留一分清醒。 她喘气儿都接不上,惺忪着眼,哪里能答得上话。他便替她拿了主意,将她小衣推上去,露出令他血脉喷张的美景来。 闻过了酒香,自是要亲自尝一口。 纱帐里景致很是香艳。她白生生的身子拢在他身下,他埋首她胸前,系带松散,里衣勉强还未向两侧滑落开,反倒显出些风流意态。 “不许。”胸口湿哒哒,她总算回了神。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会儿却装聋作哑,只做了不知。含了令他垂涎的宝贝,越发沉溺得厉害。 他眼前白茫茫一片,美得炫目。一头吸咄,一头揉捏。三两下便叫她丢了魂儿,渐渐的,她挺着腰肢,觉出了他待她的好,反倒又主动往前凑。 要命了…… 他闭眼,一手摸下去,放了憋得发疼的顾二爷出来。就着她这坛好酒,酒色,酒色,终是忍不住,当她跟前,做弄起来。 他手下动得激越,不会儿,脸上便起了情潮。在她眉梢眼角,颈脖锁骨,接着往下,放肆亲吻。 “呜呜——”她如小兽般呜鸣,受不住他如此热烈的疼爱,眼里沁出闪闪泪光。 他身下挺动,手臂起伏,连并寝榻微微震颤,她无一不了然于心。羞意从脚趾头窜起,激起一阵接着一阵,无休止的酥麻。 他喉头翻滚,伏在她身上,干着荒唐事儿。之前每月也会有三五天,想她得紧。清早起身,收拾过污了的亵裤,他并不觉羞愧。 只如今,看她软软戚戚的喘,他薄唇紧抿着,手下力道再重三分。 忽而,他侧躺下去,一般将她背对着他,揽在身前。 他灼热的手掌朝她腿根儿探去,指尖抚上去,他面上惊起讶然。小丫头这般敏感,经不得碰触。他已是收敛,不妨她已然动了情。 “媛儿身子如此妖媚。”又唤了腔调,于她,他是不吝彰显宠爱的。 他一指捻在花心,折腾得她虾米似的拱着身子,弯曲的背脊,整好嵌在他怀里。只叫他记起句艳诗来。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一语道破她此时情态,慵无力,爱娇迎。 不能强要她,却不妨碍他将她爱抚个遍。她哪里受得住他这般抚弄。她还是个雏儿,他手指频频侵袭,加之他在她身后,不加掩饰,闷声低喘。半晌,她咬着唇,哀哀扬起脑袋。令她羞耻无比却是,刚换洗的绸裤,已湿了一片儿。 竟是天生媚骨。他眼里有惊人的幽芒,恨不能吞吃她入腹。这般淡雅的性情,身子却如此招人。他心头火热,悸动上了脸,狠狠揉着她,放浪形骸。 蓦地,他背脊一僵,翻身压在她身上,在她朦胧的泪眼里,深深埋进她颈窝。激烈震动几下,再是不动。 这场情事,虽未能尽兴,却使得他自她身上,得了莫可名状的畅快抚慰。 他平复片刻,再抬头,眼里已恢复大半清明。观她紧闭着眼,睫毛可怜兮兮频频颤动,泄露了她心里慌乱。 他眉头微动,猜想是刚才一番孟浪,吓坏了她。 贪婪看她片刻,他敛目,替她打理好兜衣。只她身下绸裤,怕是需得再行换过。起身就这般衣襟大敞,趿了软履,大大方方离了内室。 她无比尴尬,原来这就是他提及的旁的法子。还不如直截了当,给个痛快。 底裤黏黏的,有股淡淡的麝香味儿。最末那几下,他顶在她那处,他是得了爽快,却苦了她,腰身那一截儿,湿了好大一块儿。 帐子里气味散得慢。她抽抽鼻子,小脸酡红。这般不雅的味儿,她好似并不讨厌。想起他方才伏在她身上,一声压过一声的闷哼,那般情动。她抬手捂了眼睛,不可否认,即便这跟他往昔沉稳,全然不同样,可这个男人的气息行径,依旧令她,怦然心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5.第185章 她不知道的事 “征和十三年,蒲县更名岳川,划归司州辖下。再两年,民生渐丰,扩制,晋郡城。《列州志》第四卷,可供考证。” 他手指点在她抄写的疑难处,耐心与她解答。连带何处得来依凭,也一并告知。 接触越多,越惊叹不迭,惊异于他非等闲的博闻强识。这人记性了得,但凡她请教,他俱是无需多想,对答如流。全然用不上翻书查看。 他抬头,看着她默然不语,静等她记下。 她脑袋啄米似的,嗯嗯应两声,急着在自个儿备着的小册上,一笔笔记下。一边儿写字,一边儿分心旁顾。 昨晚一场折腾,她倦极。一点儿不想动弹,便蒙着眼,索性由他替她擦洗,换了干净衣裳。之后她只记得,她窝在一个暖暖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入了梦。 今早醒来,她混沌的脑子像被梳理过一遍。那些个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一帧帧回放着。事后回想,竟比昨晚,更添几分尴尬。 他卯时进宫早朝,未曾惊动她。一觉醒来已是辰时,她赶忙起身,只见当中朱漆圆桌上,十分打眼,用玉纸镇压着一纸素笺,是他的手书。 她读过之后,小心翼翼将字条收进荷包,按照他嘱咐,试探着,朝门外唤了声“仲庆”。廊下立时有人回应。那名唤“仲庆”的侍人,还是个**岁的童子。一身缁布衣,梳了垂髻。年岁虽小,手脚却麻利。 替她打了热水,又端了饭食。好似有些怕生,对她很是恭敬。 春英绿芙不在跟前,换了他替她打点一切。她在屋里胡乱翻了会儿子书,提前小半刻钟,到府衙前堂里,一一见过了诸位大人。 那位廷尉史徐大人,很是热心,主动替她引荐了众人。她的司职昨日已派下来,大伙儿心知肚明,这位初来的姜女官,品阶虽不高,堪堪入了五品,可却是顾大人钦点的从史。有这层身份在,不看僧面还看佛面的。 打过招呼,她便很是自觉,并不多加打扰。退去了后堂,接着翻看昨日剩下的文书。 直到巳时,穿堂底下传来些声响,声气儿有些陌生,像是在回禀差事。她赶忙撂了笔,抻一抻襦裙,起身规规矩矩,立在书案前。 隔着道竹帘,他与那人在门廊交代半晌,这才摒退了人,独自进来。他甫一进屋,她便握紧了小手。一宿过去,再见他,两人之间,隐隐约约已有了丝不同。 大白日里,他分明是一身笔挺的朝服,那样英伟,一身官威。可她脑子里还徘徊着他**着胸膛,浑身都在震颤的动容。连带……最末那一声,令她羞得大气儿都不敢喘的闷哼。 心里有如乱麻,鬼使神差的,她拱手与他见礼,唤了声自个儿也没想到的“大人”。 话才出口,她便悔了。垂首侍立着,恨不能将方才那句泄了老底,表了她心头有鬼的“大人”,嚼碎了吞回肚子去。 欲盖弥彰,真是不打自招。本就难为情,再加上她神来一笔,他微愕,深深看她一眼,终是顺着她,叫了起。 “饭食可用得合口?”女官服尚未送至,她一身湖蓝的轻纱襦裙,头上只别了根玛瑙簪子,很是清丽。 初夏,朝服虽用的是上好锦缎,束了领口,到底不舒爽。此处只他两人,他便信手解了盘扣,松一松襟口,目光由始至终,落在她身上。 她的那些个手足无措,他岂会不明白?也不揭破,次数多了,总能够习惯。 她耳朵里明明听着他问话,可眼睛却管不住,偷偷瞄他解了襟口后,显露出凸起的喉结。 昨儿个夜里,汗水顺着他下颚,划过他性感的喉头,一滴滴挥洒在她身上。带了他的气息,烫得她浑身哆嗦。 她不清楚,是不是但凡情投意合的男女,有了最亲密的接触,都会如她这般,处处都觉得不寻常,就好似从前没留意的,这会儿再看,轻易便牵扯出遐想。 “很合胃口。尤其是醋酱黄瓜,酸脆爽口,十分消暑。” 听她乖乖用了饭,他便省了心,自去内室换下皂靴,如此炎热的天,软履穿起来更称心些。 他进屋再出来,她便一直侯着。眼尖的瞅见他换了朝靴,不由便记起,她好似从未给他制过鞋袜。 在家时候,每逢姜昱生辰,她都献宝似的,奉上一针一线缝制的贺仪。二哥哥嘴上挑剔,伸手却不慢。分明喜欢得紧,偏就端架子,夸她一句“知孝敬,规矩好”。 她在琢磨,偷偷掰指头盘算,自相识以来,好似他赠了她许多物件。吃穿用度,从未短了她,样样儿精致,比府上太太给备的,还有讲究。 反倒是她,除了好些年前,给他缝了个避虫蚁的艾草香囊,再没有表示过…… 又在走神。他睨她一眼,自顾落了座。公事在昨晚已处置得七七八八,倒是顾氏那头,公孙送来的消息尚未过目。 只这事儿不急,正好得空,他更在意,还是她刚接手差事,能否适应得过来。 “公事上可遇了难处?” 他这么一提,她走岔了的思绪,本能的,立马往正道上奔。就好比前世进了写字楼,不过隔着一道旋转门,她是天差地别,两个模样。 “是有些看不明白的地儿。原想寻了您方便时候,再来向您讨教。” “且拿过来看看。”他招她近前,看她提起正事,眸子立时亮起来。这脾气,刚才的不自在,转眼就抛到了脑后。 也就她这般,心宽也有心宽的好处。 他见多了女子扭捏,不知收敛。只觉腻味儿。她虽亦不能免俗,偶尔使小性子,他也跟着头疼。好在小丫头娇是娇,办起正事儿来,骨子里透着股利落,颇为令他赞赏。 “这会儿?”她不敢怠慢,捧着一摞公文,从做笔记的小册子里,抽出两张笺纸。娟秀的小篆密布其上。一条条罗列分明。具体这些个陈年旧案出自哪一卷,也做了标记。 他细看过,一眼便知她是用了心。 命她坐到身旁,他眼底有柔色,和煦与她指点。她乖乖巧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时吱应两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仰慕。 他支肘,微微侧身对着她。于她全神贯注埋首书案之际,手臂顺着圈椅绕到她身后,指尖捻一缕,她随意束了发带,拢在肩后的青丝。举止至亲至柔,而她全无所察。 ******** 世子待你真的很温柔,小七,你捡到宝了。我再去码一章,不过可能会晚点儿发。亲们可以明天一起看。今天有加更哈。求票票~~感谢大家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6.第186章 与君同 晌午过后,尚衣局总算来了人。 七姑娘塞了跑腿儿的小太监几个铜板儿,欣欣然,回屋里赏看自个儿的女官行头。虽只赶着做了入夏的衣衫,襦衣、纱裙、宫绦,假髻,却是一个不少。还有整一套头面,珠钗步摇,俱是端庄式样。 新衣裳,姑娘家总是稀罕。她一样样挑出来,看得津津有味。正儿八经换了朝服,这才算是正了名儿。不像如今,随意一身衣裙,前后堂里来往穿梭,不知晓的,还以为是顾大人跟前,指来伺候的婢子。 女官服有两套,一模一样的花色。每季都有两身儿,到了明年,又再换过。她也暗自咂舌,光是前朝后宫,从妃嫔到底下当差的,虽则份例有不同,每年一身新衣总是能派到手上。这也就难怪了,穷人家的孩子,养活不了,便往宫里送。即便去了命根子,断子绝孙,也好过在外头皮包骨头,饿得仿佛随时都能咽了气。 这么大一笔开支,听说去岁收成又减了几厘,一年不如一年。朝廷也不知哪儿克扣来的进项,先紧了奢靡的花销。 家国大事,她也就哀叹的份儿。埋头挑出来一身儿,她端起托盘,正欲迈步,却忽而顿住了脚。 此处是后堂,更衣却是不便。难道,要往内院去?可她那间主屋,门上还挂着锁。昨儿个自她进内院,他便没让她离了他半步。 于是抿嘴儿回身看他,她眼里的为难,这样明显,他总不能罔顾,装作不见。 “吩咐仲庆,他自会替你办妥。” 她带着些欢喜,温声细语应一声,转身出了门。 她离去不久,周准来见。 进屋见得多添了张书案,桃花眼闪过几分了然,极快收敛了神色,回禀正事。 “司礼监那头,已是处置干净。另有一事,据探子来报,自上任廷尉右监郭淮告老还乡,太子属意接任之人,八成会落到江阴侯世子头上。此前那位曾亲自请命,只碍于手上差事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得力之人接手,故才拖延至今。再两日贺大人回京,此番,恐会旧事重提。” 周准也纳闷儿,廷尉衙门何时这般吃香?世子已揽了大半权势,那位来得迟,早失了先机,所为何来? 案后之人蹙了蹙眉,很快便淡了去。屈指敲在膝头,微微向后靠去,眸色沉了沉。 麓山一别,随着他顽症尽去,有些事已记不大清。只模糊留下个印象,真要计较,说不上来。 只唯独印象深刻,她与他,是同样的人。这念想烙印太深,扎根在脑海里,“同样”一说缘何而来,却无从查起。 彼时她万分忧心,深锁着眉头,似有不解,几次问他,是否诊治后身子有不适。他不过稍作安抚,当年隐瞒之事,如今已忘得干净。 只一提及贺帧,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膈应。 可他到底不是常人。蛛丝马迹,也能窥得一二。瞧周准回话时候,频频留意他面色,已然上了心。 “如何?之前两年,可是有特别之事,与他相干,不得不防?” 周准颔首,世子爷的情形,跟前几个心腹,无人不知。只这事儿瞒得深,便是连府上至亲之人,也未有察觉。 “倒是与大事不相干。下官也只记得一事。那会儿,您好似不喜七姑娘,与江阴侯府走得太近。便是连七姑娘与殷家小姐交好,最初您亦是不乐见的。” 听了这话,安坐那人,不由微挑了眉。独独告诫她远离侯府?他眼中现了沉凝。 屋里静得吓人。他自知,当年绝不会无的放矢,想得深,目光落在她尚未挪回去,还安置在他身旁的圈椅,不由便出了神。 她不知屋里情形,换了衣裳,铜镜里照一照,很是满意,便兴冲冲想让他也瞧一瞧。私心里想听他赞一句“好看”。那人轻易不夸人,更从没有夸过她容貌如何。 幼安美得她都觉得惊艳,心里,总归还是有几分在意。 打了帘子,一眼瞅见周大人侧影,许是行伍之人,标杆儿似的立着,好好儿的面相,生生被他一身肃杀,冻得叫人不敢亲近。 她进退两难,习惯了在他跟前不拘小节,骤然闯进去,笑意僵在脸上。性子使然,权衡过后,当先便要往身后退。 他抬眸,漫不经心,瞭她一眼。就这么轻飘飘一瞥,便如同施了那定身咒。她抬起的脚后跟儿赶紧缩回来,讪笑着,挪着步子往屋里蹭。失礼于人,面浅有些挂不住。 正待行礼,却见那人拂袖挥退了周准,片刻不到,屋里又只剩她两人。 没了外人,她渐渐近前,挺直了腰板儿。双手垂在腿边,大大方方任他打量。俏生生,微微含着下巴,瞬时便灼了他的眼。 他见过她诸多打扮,喜怒嗔痴,无所不包。只亲见了她一身女官锦袍,仍旧止不住眼前一亮。 她娇软的身子,裹在如此庄重肃穆的朝服里。直襟襦衣,袒着领口,抹衣恰露了一截儿秀丽的锁骨。多一分流于媚俗,少一分又凸显不出她精致的骨架子。酱紫的纱裙衬得她肤白若雪,明眸善睐。眉宇间有灵气,温婉不失端方。 他起身,慢步过去,半步开外,方才止步。 远观已觉气质有变,多了大气,还有那么点儿凛凛不容冒犯的威仪。凑近了,他抬手扶了步摇,指节撩起其上的流苏,眸子自上而下,端看她,神情专注。 她以为他瞧过了人,总会客套一句。夸她“好看”“合身”都成。却没想到,他会这般上前来,丁点儿不顾忌,放肆打量。尤其他目光直白,透着股隐隐的厚重。 他眼神儿挪得慢,她便立在当中,有些束手束脚。 许久,他替她正一正发钗,手掌轻轻搭在她肩上,很是自然,带了她入怀。她小手撑在他胸前,到底是后堂,说不准何时就有人在外头请见。她留了余地,却未过分推拒。 只因他力道很柔,她觉着自个儿仿佛能从中,体会到他待她的用心。 他目色平和,微微有些深远,眼里有她看不懂的神色。大手就势覆在她手背上,温暖而干燥,给她的感觉,就譬如他这人,不凶她时候,很是包容。 他垂了眼睑,但见她女官袍服,绲边的金丝云纹,恰到好处,衬了他胸前团蟒,不偏不倚。 龙兴云属,风云际会。是个好兆头。 从最初决心留她在身旁,他便知晓,今后会无可避免拖累了她。可他私心太重,摒弃不得。一心庇护她,更盼她日后长成,能够秉持莫大的勇气,于他在风口浪尖博浪之际,不离不弃,他便心安。 如今她已朝着他期许的方向,迈出一大步。他心头甚慰。 便这么拥着她,于静默当中,环绕着一股难得的默契。 他心思太深,她想不明白。可他此刻沉默,她仿若有所觉,便依顺靠在他肩头,同他一道,静看西窗外,满目晴空如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7.第187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姜女官,府衙外有人找。许是有些个来头,看排场不小。” 这几日,衙门里她也算处得熟络。前堂一姓陈的曹史,顺道给她捎了个口信儿。七姑娘讲礼谢过,暗自疑惑,不知何人,竟指名道姓,寻到衙门里来。 燕京这地方,她可谓人生地不熟。莫非,是同届与她交好那几人,殷宓或是冉青? 她琢磨着,脚下却是不慢。越过中庭,一眼瞅见大门外,朱红抱柱旁,露出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是个女子,做婢子打扮。 因着府衙外尚有佩刀的官差,那人行止间透了丝怯懦。 她迎上前,只觉这人瞧着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又记不起来。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婢子身后石台底下,靠右手边儿,离正门几丈远处,还停着顶妆扮考究的软轿。一眼便知,此间主人非富即贵。 那轿辇停在檐下庇荫处。槛窗旁挂了珠帘,顶上四角垂了明黄流苏。风拂过,珠链嘈嘈切切,砸出些脆响。软纱质地的流苏,也跟着飘飘淼淼荡漾着,柔美雅致,有暗香轻送。 轿旁还立着两名颇为体面的婢子,她目光落在右手提食盒那人身上,眸光不禁一滞。 如何也没想到,来人竟会是她。 举目张望那丫头,见她跨出门,噔噔瞪往回跑,原只是个打前哨的。真正出面儿的,还是那日她在渡口,有过一面之缘,郡主跟前的贴身婢子。 “姜女官安好。上回在渡口,与女官大人您是见过的,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对方很客气,脸上堆着和气的笑。足见规矩学得好,比她跟前绿芙那丫头,不知强了几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请了人边儿上走几步,到底是私事儿,需得避嫌。当着门外值守的官差,说话不方便。 站定了,七姑娘瞥一眼远处那轿子,不动声色,静等她道明来意。 “此番前来,却是有事儿需得劳烦女官大人。听说您新晋了顾大人跟前,颇得信赖的从史一职。您也知道,但凡女子,办事儿总比爷们儿多一分细心。” 连翘一头说话,一头暗地里察言观色。 只觉这位姜女官,着了官袍,当真是不一样。多了三分气派,周身沉静没怎的变样,或是待生人本就不喜多话,面上看着是客套,只底下却透着层不欲深交的疏离。 连翘说着,微微提了提食盒,向她跟前递过来。“这是国公夫人心疼世子爷整日里忙于政事,抽空家去都难。唯恐亏了世子爷身子,特意给备的滋补汤。文火熬了许久,又添了几味养生的温补药材。恰好的,郡主今日上香回来,半道到国公府小坐了片刻。离去之时,国公夫人嘱咐我家郡主,若然顺路,便给世子爷一道送来。您看……” 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岂有推搪的道理。七姑娘敛目,笑着接过食盒。 这人很会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一个也没落下。世子不归家,便请了未过门的准世子妃走这一趟。也不知是国公夫人的意思,还是幼安自个儿拿的主意。 若是前者,便是明明白白表了态,只为叫她识相些,幼安有国公府撑腰,还轮不到她在外面兴风作浪,狐狸精似的缠了人邀宠。若真是这般,他顾氏中人,怕是将她当了他养在外面的相好,此番前来,敲打事小,告诫是真。 可若是幼安自作主张……七姑娘拎着食盒,并不欲在此多待。 “你家主子托付之事,我已记下。若然没旁的事,衙门里事忙,这便要回了。”那人坐在轿子里,自始至终不肯露面。端架子也罢,当真不乐见她,她也能够体谅。她两人本就处在对立面儿上,她也懒得过去讨这个嫌。那人既挑了他进宫不在的当口登门,只她与她两个,碰面也是难堪。 “连翘。”突兀的,轿里传出声叫唤。声若黄莺,很是动听。 正与她说话,唤作连翘的婢子,用眼神告了个罪,赶忙回身过去。半弓着身子,放低些,正好凑近槛窗旁。俯首帖耳的模样,异常恭敬。 她正欲告辞,便被人干巴巴凉在一旁。七姑娘眸子闪一闪,那人是否刻意为之,追究起来也是自讨没趣儿。索性别过脸,瞅着官衙正门外,一对儿面相狰狞的石狮子,悠悠看得入神。 半晌后,连翘折身,手上捧了个荷包。 “我家主子一番心意,还望女官大人,莫要推拒。”却是不等她发话,径直塞了到她空着的手心。 她一怔,手下能约莫感觉出,荷包里鼓鼓囊囊,硬邦邦,像是银子?这意思,是将她做了奴才,主子宽和,打赏她么? 连翘福一福,抬步拾阶而下。竟抢在她前头,告辞离去。 这主仆俩……七姑娘咋舌。抬手颠一颠毛绒面料缝制的荷包,稍一作想,拎着食盒,施施然转身回去。 “你观她如何?”长街上,这个点儿,路人不多。幼安美艳的面庞上,寡淡如水,辨不出喜怒。 姜家那祸根子一现身,她便避在珠帘后,仔仔细细,恨不能在她身上看出几个窟窿。那女人样貌不及她远甚,一身酱紫的锦衣,顶多算得清秀。连翘与她说话,隔了几步,听得有些模糊。只她那腔调,她听着浑身腻味儿。跟王府上养着的扬州瘦马,颇有几分相似。令人生厌。 “奴婢觉着,是个稳重的。沉得住气,倒是有几分城府。”连翘想一想,如实回话。可心里还有几分担忧。“主子,您今日这般过来,叫世子爷知晓,怕是大不妥当。姜女官是何等样貌,之前您不也亲眼瞧过,何苦又再叫她出来。” 何苦叫她出来?幼安两手搁在膝上,不过是赌一口气! 他在外面养姘头,还不许她找上门儿不成?只她也晓得厉害,王府与国公府,容不下一个掂量不清份量,自打耳光的女人。她无非是借了由头,支使那人一回,赏了银子,羞辱她,出口恶气。 亲见了那女人一身朝服,端庄秀丽,款款从府衙里步出。她浑身都着了火,心上仿佛压了个磨盘,碾得她一点儿一点儿,硬生生闷疼。 看着她一日比一日过得好,她只会越发难受,自个儿过的糟心日子,全是这女人一手造成。 “如今牢牢记住她小人得志的张狂模样,往后,才能在她狠狠摔跤子,跌得一嘴泥时候,作壁上观,冷眼奚落。每每回想,必当,万分痛快。” ********* 创世抽了……抽得我鬼火冒。更新弄了20分钟,才登上来。看见亲们投票打赏评论,那么热情,我羞愧的觉得,今天还是继续加更吧。晚上送上二更。如果亲们遇上跟我一样,抽风点不开网站,只能请亲们见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8.第188章 人生难得,知足常乐 今日太子召他庆阳宫议事,回得晚,刚赶上摆晚饭。府衙里没婢子,她便围着他忙前忙后,拧了热巾子给他擦脸。 她替他挽了袖口,捉了他一双大手浸面盆里,用心搓洗。他的手掌,赶她的,一个半大小。指节很漂亮,左手拇指,佩了玉戒。很简单的式样,玛瑙绿,没有雕花。乍一看很寻常,她也是近日才知晓,这样不起眼的玉戒,竟是顾氏嫡支一脉,世代传承。意义比玉戒本身更打紧。 净了手,递了干毛巾给他。这个男人连擦手都一丝不苟。“稳”,稳得令她赏心悦目。她有时候觉得,能在他身上,找到些她导师的影子。而她的导师,四十出头,年岁比他大一轮不止。 他将面巾搭在脸盆架子上,进内室换了身常服。隔着道青花帐子,沉声道,“她若再来寻你,下回便寻了借口推脱。无需牵强。”私心里,他不欲她与幼安有任何接触。若然他在,不会允她出门一见。 他与幼安之间,本就是一笔烂账。跟个他不喜的女子,牵扯到一块儿,事情未了结之前,会令小丫头处境难堪。 她性子纯,心思却不浅。不会喜欢他与旁的女子,另有瓜葛。她与他信赖,他便与她尊重。没与王府彻底撕破脸面,他不欲她因着他的名讳与旁的女人一并提起,而令她心头不痛快。 听他一席话,她星子似的眼眸里,浮现出一抹通透。许多话她从未在他跟前提过,可他却是懂她。譬如她与幼安,除去他夹在中间,她两人真是桥归桥,路归路的。 情之一道,两辈子她都经验缺缺。可也听说过,做得再多,不若他将你放在心上。幼安便是一出接一出生事儿,反倒深受其害。 “都听您的,下回叫仲庆去打发了人。”她讨好抱着他臂膀,摁了他肩头坐下,替他夹菜。嘴角牵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是讨喜。他目光顿一顿,多看她两眼,这才端了碗。 至于国公夫人送来的药膳,她使了小聪明,将那食盒搁八宝阁边上儿,一张十分显眼的条几上。 他这般身份,吃食必是十分仔细,严密把着关。这食盒经了几道手,兜兜转转,这才到了她手上。若然有个好歹,害了他不说,她找谁评理去? 可偏偏对方打的又是他母亲的旗号。她想劝他还是谨慎点儿好,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去。这怕是不妥,他们是母子,世上至亲之人。真要是验毒,难免有挑唆的嫌疑。 于是她躲了个懒,索性撂一旁,他自个儿瞅着办。她不声不响,单就把那食盒拎边儿上,他总能领会她的意思。 果然,直到用完饭,这男人坐得四平八稳,一句也没提。只在仲庆进屋收拾席面时候,抬手示意,命人将那食盒原封不动,一并撤了去。 她在一旁抿嘴儿偷笑。顾大人英明,她不方便出口的话,换了他,身份大是不同。拂袖间,处置得干干净净。 她笑得像偷腥的猫,不由叫他想起养在府上的阿狸。眼角睨她一眼,他牵了人往藤椅去,得空与她好好儿说话。 “明日下朝,带你去相看宅子。顺道,往国公府取些个得用的物件。”他拔了她簪子,信手往平头案上一扔,刚刚好,磕在山石盆景的瓷盘上,心疼得她立时嚎啕起来。 “您这也忒糟蹋东西了。那上面镶的宝珠若是松了,还得拿出去请人再打过,又是一笔花销。” 搂着她软绵绵的身子,他只觉操劳一日,终是松快下来。瞧着她花瓣儿似的小嘴,开开合合,在他跟前招摇。他眸色渐深,手臂揽了她腰肢,微一使力,将她整个儿人带了,翻身伏在他身上。 “那支被阿瑗磕碎的羊脂玉簪子,价值足抵金簪百倍有余。”目光幽幽的,像是在问她,他与她,谁更糟蹋东西? 她碎碎叨叨,刹那,戛然而止。讪讪一笑,露了些娇憨。方才的张牙舞爪,全没了影儿,此刻乖乖趴在他胸前,抵着下巴,仰脖子看他。 簪子一事,就此不提。 “明儿个我早些收拾,等您来接。”他抚着她发顶,柔柔的,一搭一搭,很是舒服。她喜欢得摇头晃脑,扭着脖子,主动蹭一蹭。 她不知此刻压在他身上,服服帖帖的小模样,有多招他眼热。一径欢喜他的抚摸,杏眼眯成了缝,舒服了,便哼唧两声。 屋里只他两人,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点了灯,昏黄的光晕下,有种安宁的静美。他身上气味儿很好闻,清爽,淡淡的冷梅幽香。便是只这么靠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那股子温馨,丝丝绕绕,沁了心脾。 他眼里有柔色,摆正她脑袋,叫她正眼看他。 “可会觉得委屈?”他家里人态度,他是早料到的。她在姜家,也是被人捧在手心娇养的贵女,随他入了京,三番四次为人诟病。故而更心疼她。 她抬手搂上他脖子,直瞪瞪仰望他,心里酸酸甜甜,有些发胀。这个男人,心里是真有她的。不然不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拿这般心疼的眼光看着她。他是怕她死要面子硬逞强,心里难受,却不肯说出来与他分担。因而不许她敷衍,他要的,是她的心里话。 她是有委屈的,可那又怎样?他母亲不待见她,可他待见她。她应该知足。 老话都说,将心比心。为他受一点点委屈,一转身,真不算个事儿。世道如此,奢求太多,只会变得人心不足。 日子过得如不如意,端看怎么个比对。还在泰隆那会儿,遇了灾荒年,穷人家的闺女啃树皮,她吃着太太高价买来的粟米,这已是一种幸福。如今,别家小姐多是盲婚哑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有他,他处处待她好,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凡事儿都较真儿,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摇摇脑袋,鼻尖磨蹭他棱角分明,很是俊朗的下颚。眼里清清亮亮,不做隐瞒。 “小委屈一星半点儿,好在想得过。您也说了,我就是一面人儿。经得住搓搓揉揉,翻来覆去的捣弄。”她有些小得意,觉得自个儿这一世性子养得好。活得不累。 没见过这么给自个儿长脸的。他胸膛震动起来,托着她小屁股往上颠一颠,没把持住,轻轻抚弄起来。 “先苦后甜。姑且等上一等,日后必有卿卿好日子过。” 他吻她,她便凑上去,学着他的样子,动作有几分生涩,舔金丝糕一般****他。他的唇很软,糯糯的。 她想:不用等到往后,她这会儿,也觉得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9.第189章 意外的登堂入室 “姜女官这是要出门?” “确是。大人许了我今日外出置办落脚的宅院。” 一路走来,这已是七姑娘遇了第四拨人打招呼。她的家世,府衙里无人不知。听说她这几日都是宿在官府临时派的庑房里,恍然点一点头,热心的,不忘客套一句“若然有用得着x某之处,姜女官可别见外才好。” 实则众人心里都透亮。当真有事,这位仰仗左监大人从史这层身份,也麻烦不到他们头上。 她身后还跟着仲庆,众人更深以为然。此前,仲庆这童子,可是顾大人跟前,专门侍墨的。 他说来接她,并非是在府衙门外。此处太招摇,她这般上了他轿辇,他倒是无碍。大家子弟,哪个没有点儿风流韵事。可她得顾忌着,她是朝廷这些年,头一批放出宫的秉笔女官,得洁身自好,留点儿好声名。 两人穿过长街,巷子口等了约莫一刻钟,便见一辆十分寻常,挂青布帐子的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上车。”她正迟疑他是否在车里,用不用得着掏了鱼符,表明身份。便听他清冽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车窗旁的竹帘挑起条缝隙。他双目如潭,静默看着她。 那面生的车夫递了踏脚的杌凳,仲庆接过扶了她上去,将手上提着的包裹交给她。后退两步,冲马车恭敬揖一礼,目送他两人离去,这才又调头回府衙。 “等了许久?”他牵了她到身旁坐下,看她揭下帷帽,鬓发被帽檐勾起,显出些凌乱。抬手挑起来,替她挽在耳后。动作很熟稔,透着股自然的亲昵。 观她小脸绯红,以为是站得久了,日头底下晒的。 小手被他握住,她赧然摇一摇头。前一刻他嗓音还带着几分清冷,及至她到了他跟前,这人面色便柔和下来,目光也变得和煦。 “一小会儿,掐着时辰出门的。”来得太早,树桩子似的扎在巷子口,她身上还穿着女官袍服,打眼,无谓叫人评头论足。 他沉凝的眸子盯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无声问她:这又作何解释? 她一怔,拿手背试试自个儿面颊,温温的,这才闹明白。举手拎起袖口,凑近了,叫他看个明白。“这衣裳是好看,料子却不透气。静静坐着还好,动起来,走几步也能出汗。”却是给热的,暑气上了脸。 他眼波在她这身锦袍上兜一圈,微微拢了眉。“热得难受,便去铺子里换一身。” 她一听,瞧个宅子,半道还得换衣裳?还是他陪着她,去成衣铺子里挑选。这哪儿成?!就他这张脸面,往女客出没的成衣铺子里一搁……全然犯不着。于是迭声不应,只道是“马车跑起来,窗口的风呼呼往里灌。歇口气儿,立时就能缓过来。” 看她实在不乐意,他也不勉强,给她递了杯消暑的凉茶。 “先回府上。”他这话是说给她听,亦是交代外面那马夫。 那人“呜呜”应两声,嗓子破锣似的,她露了几分惊异。 “童贯是地哑,生来患有天缺之症。是府上的老人,识字,懂些拳脚功夫。给了你,做个门房。此人忠厚,当可用得。” 她捧着茶碗,稍稍作想,终是点了头。“既是您指的人,我当善待他。”她本想推拒,仔细一想,院子里总得有个守门房的。若是今日婉拒了,说不得,那童贯还以为她是瞧不上他的哑症。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事儿,无冤无仇的,七姑娘还干不出来。于是很快改了主意。家里有个忠实的老仆,比油腔滑调的小厮,办事儿总稳妥些。 就知她心善。他眼里腾起抹精芒,她全然不察,只自顾吃茶。还惦记着,月末派例钱,不能亏待了人,得多加两分才好。 马车笃笃行过热闹的街市,她凑在竹帘边儿上,瞪大眼睛,新奇向外张望。并不挑帘子,安守着贵女的规矩,只小脸上露了几分渴望。 他不动声色,将她一应神色,收入眼底。 穿过大半个燕京城,到了城东,外头喧嚣渐去,入了条清幽的巷子。她轻咦一声,四面瞅瞅,有些意外,堂堂顾氏,国公府门庭,竟会坐落在如此深的巷子里。 “正门外,常年都是迎来送往。此去乃是角门,无人叨扰,当可免你些不自在。”握握她小手,怕她多想,他温声与她说道。 他这是体谅她。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都懂。此时她身份尴尬,一个女子,等在他家门外,算个什么事儿?被人瞧见了,徒惹人闲话。 她拽拽他袖口,偏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不敢瞧他,只埋了头,素净的面庞,如春日里盛放的繁花,匀了层薄妆。 他眉梢一动,转眼已从她手心抽出了衣角。一拂手,阔大的袖袍自她身后扬起,就势揽了她腰身,将人结结实实抱了满怀。 半晌,马车拐了个弯儿,不会儿便到。她伏在他身上,小手推攘两下,催他放她起身。他手掌在她腰际游移片刻,重重捏一回,这才扶了她坐起。 他的那些个小动作,委实暧昧。她面浅,比不得他。每回他干了坏事儿,只她一人别捏着,双颊酡红。而他举止从容,掸一掸衣袍,跨出门,说不出的泰然自若。 “下车。”见她规规矩矩跪坐着,两手抚在膝头。他好笑,莫非她以为,他会独留她一人在府门外? “下车?!”她怔然看他,犹自不敢置信。“这怕是不合适吧。您也说,府上人来人往,况且,这般进府,国公大人与夫人……”她结巴着,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 昨日他便告知她,顺道回复一趟。可她以为那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万万没想到,连她也囊括在内。 瞧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眯一眯眼,倾身欺近。“由正门出入自是不妥当。此去却是西苑,收起你那些个莫须有的担忧。入我顾氏门墙,避开前院,自家府邸,哪个敢说三道四,必当重重责罚。” 他说这话时候,眼里波澜不兴,只眼底那丝森然然的阴冷,吓得她激灵灵一个寒颤。这才想起,跟前这人,从来不是如他面相这般,讲道理的儒雅君子。 他锦袍猎猎,雍容领她步上抄手游廊。她行止僵直,跟进了大观园似的,满目眼花缭乱,脚下像是踩在棉花团子上,总觉不踏实。 就这么着进了国公府?她只觉做梦一般,偌大的庭院,进进出出多少门廊,她一个也没记下。他家的宅子,虽不比王宫处处砖瓦琉璃,富贵堂皇。却带着浓郁的文气,一眼便知是书香传家,花树、亭台、楼阁,无一不别致。 山水游廊之美,她今儿是开了眼界。 这还只是“西苑”,听他这话意思,赵国公与夫人,却是不住在此处。她琢磨着,只怕还有个“东苑”的。只一个西苑便这般开阔,国公府的气派,可见一斑。 再瞧四下里洞窗凭栏,细节处,俱是干净整洁,修缮极好。可见平日专拨了银钱,打点这院落。这样大一笔开支,七姑娘想想心里就揪痛揪痛的。 难怪了,养在这样的世家,才惯得这人挑挑拣拣,丁点儿不肯屈就。 行了小半会儿,她只觉西苑很静。仆妇婢子寥寥,偶尔路上遇见,见了是他,隔着老远便匍匐在地,深深叩首,头也不敢抬。 她忽而想起,管大人曾言,世子在府上,自来不苟言笑,且严厉非常。底下人对他,敬畏有加,颇有些闻风丧胆的意思。她跟在他身后,偷偷拿眼瞄他:为何他在自家府上,打进门儿起,便是一张冷脸? 突地,他步子一顿,半回转身,静等她上前。嫌弃她在身后磨磨蹭蹭,眼稍空荡荡一片,不见她身影。小丫头又在走神。 “跟紧些,这般战战兢兢作甚?跟在本世子身边,还能有人动你不成。”两人一前一后,她只落后他小半步,他方才满意。 “去春秋斋,换一身轻薄衣裙。暑本夏月之热病,一时马虎,病了该吃苦头。”他沉声训诫,只觉她到底年岁轻,不懂得照顾自个儿。却未回头,目光端直看着前路,侧脸轮廓分明,迎着光,面上是她初见他那会儿,最常见的平静。 她好像懂了。国公府这地儿,并不讨他喜欢。默默的,她收起那些个胡思乱想。没搭腔,却是默认了。 他之前许多事儿,她所知不多。可不论这人面上如何,这男人,体贴她总是不变的。单只冲这一点儿,她便无需多想,如常般,信赖他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第190章 此间默契 春秋斋,乃西苑伴月湖畔,世子的独院儿。门禁森严,无诏不得擅入,靠近也是不能。若有宵小妄图刺探消息,无需通报,当可先斩后奏。 统领此处禁卫差使,便是那御刑监头目,周大人周准。可想而知,御刑监那一拨人,个个儿手底下少说也有几十条人命。这班刀口舔血,审讯起人来,直将人往死里作践的“恶徒”,在燕京这地头,凶名赫赫。真要论起来,监察、暗杀、砍人脑袋,没人敢说比御刑监探子,更要能耐。 七姑娘随着顾大人一路到了春秋斋院墙外。只觉这地儿景美,四面儿开阔,放眼望去,真真叫人心旷神怡。 唯独一处煞风景,便是廊下立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带刀侍卫。七姑娘甚是怀疑,这两人黢黑的面庞上,那双铜铃般的虎目,打老远起便煞气腾腾盯着她,许久方才收敛。若非身前这人亲自领了她进门,保不准,这两人能不问青红皂白,噌噌对她拔刀子! 胆儿小,疾走两步,紧紧偎在他身旁。脚下异常麻利,生怕被他落在身后。 他自回府后格外沉静的眼底,忽而起了丝波澜。轻瞥她一眼,少顷,执起她小手,步子放得缓些。 春秋斋见过血。女子本是阴属。他在麾下众臣跟前,相较她,颜面非是割舍不下。 她只觉手心暖洋洋,有股温温的热气,顺着臂膀,周身淌了一圈儿。方才那股子森寒,因了有他,渐渐便退了去。她埋头瞅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想也不想,一把反握上去。走几步,没忍住,偏头与他说道,“您手底下人,鲜有歪瓜裂枣,就是眼神儿太凶煞。” 他目不斜视,露了丝浅淡的笑。“但有不赞同,可寻周准直言。” 她顿时歇了气儿,清咳两声,转头观望起春秋斋的布置来。四面儿环了游廊,墙外老树枝桠欹生着,顺着顶上攀爬,檐下低垂的枝叶,郁郁葱葱,很是繁茂。这时节,看着尤其清爽。东面有一池活水,当中架了石桥,塘里没养莲花,只粼粼碧波,围了一圈儿嶙峋的山石。 她起初不经心,目光往西边儿花圃里瞅。凑巧,又瞧见几块造型各异的石头,堆在一处,砌成了假山,看起来很有几分味道。这才恍然惊觉。 她自个儿是没收藏癖好的,性子随和,搁哪儿都能凑和着过。可他挑剔呀,若非真瞧上了眼,这些个千奇百怪的石头,就这么碍事儿的四处安放着,他能答应? 她想,他送她鹅黄裙裳,青花瓷茶碗。他能留心她的喜好,她怎能大咧咧没心没肺?于是暗自上了心。 过了拐角,被他径直领去了上房。他立在隔扇门前,抬手推开门,与她指了内室的方向,自个儿却止步,撩袍子,凭栏而坐。神态有几分慵懒。 她瞅瞅他,回头提了裙裾,跨进门槛儿。 眼前便是他府上寝居。除了姜昱,她还从未如这般逾矩过。胸前抱着包袱,她脚下走得慢,一双杏眼四下里打量,到底还记得规矩,只顺着他指的内室去。她想透过观望,尽量,对他多几分了解。 他似不喜明艳的装饰。她瞧着屋里最亮眼的摆件,便是那副月白素底的山水插屏。当下时兴的鎏金家具,一件儿也没有。就好比他身上配饰,她从没见过,有跟赤金沾边儿的。那人仿似更偏好美玉。 小心翼翼环顾一番,她目光定在落地罩前紫檀木百宝阁子上。拢共四层,摆放的俱是山石盆景。她于此一道,知之甚少。只粗浅一看,猜想这些个盆景,怕是价值不菲。只看这石料,或是红底细晶纱,内生亮紫条纹;或是通体漆黑,照了光,面上却木讷,无一丝光彩;或是白得跟奶糕子似的,轻薄一片,仿若琉璃。 她渐渐看迷了眼,只觉这山石盆景,当真是稀罕。色泽、质地、形态,无不是巧夺天工,寻不出一丝匠气。天生天养的宝贝,本就带了灵气。一股脑,五六件儿凑一块儿,她心头砰砰直跳,一点儿没敢沾手。 只觉这人连癖好都这般金贵,太是了得,难怪他眼高于顶,瞧不上金银阿堵物。 他的寝居,衬极了他这人。收拾得一尘不染,屋里熏了淡淡沉水香。槛窗洞开着,遥看可见几簇修竹,生机勃勃,挺拔刚毅。 她绕到屏风后,查看一番,抱着包袱犹豫片刻,终归不好叫他久候。在他起居的屋子里宽衣解带,她总觉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意。 一件件褪了衣衫,她捂着胸口,从带来的包袱里,重新拣一身清简的穿用。许是因为她每回穿上鹅黄的纱裙,那人总会凝着目色,多看她两眼。彼时他眼里有纯粹的欣赏,却无邪淫的坏心思。 她指尖本已摸上最面儿上一件湖蓝曳地纱裙,顿了顿,不由自主,从底下抽出条嫩黄的襦裙来。 她捧了细纱制成的裙衫在手上,指尖捻一捻,只觉丝丝滑滑,很是沁凉。铺展开,提着襟口,扬手披在肩头。 她在里间更衣,他侧倚凭栏,也不出言催促。他歇息那地儿,恰到好处,洒了大片树荫,廊下起了风,微微掀起搭在他皂靴上的袍角。蹲在他腿边那白生生的活物,转一转碧绿的眼珠子,伸爪子朝他锦袍扑腾。 他一手架在阑干上,察觉脚下动静,俯首看去,却是阿狸不甘寂寞,赖在他跟前,寻他耍玩。 他眼里有异色,脚脖子将它向外一撇,果然见得它委委屈屈,做贼似的,又摸了回来。 他面上显露抹柔色,终是没再嫌弃它。只记起一事,微微俯身下去。手掌抚过它软和的皮毛,便见阿狸乖乖伏了脑袋,鼻子发出打呼噜的闷响。尾巴翘起来,好似来了精神头,身子弯成月牙似的,在他脚底下蹭。一副安然享乐的模样。 春秋斋里,阿狸独亲近他。换了人,必如当日待七姑娘般,龇牙咧嘴,从头到尾都是坏脾气。 它冲着他喵喵叫唤,仿似在问:为何许久不来看它? 他手掌轻抚它背脊,沉声训诫,“待会儿她出来,你莫再欺她。倘若答应,便带你出府。” 它像霜打的茄子,恹恹的,卷了尾巴。 ******* 才写完,算是补七号的二更。虽然晚了,总比没有好吧。对一直等文的亲,说声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1.第191章 被移情的小贼猫 收拾好,打内室里出来。她半只脚跨出房门,正待唤他。冷不丁,十足惊愕,一眼望见他腿边,那只养得肉团似的贼猫,颇有几分面善。 ——阿狸?! 七姑娘悄然龇了龇牙。 分明是凶蛮的性子,到了他跟前,千依百顺。比狗腿子还谄媚。 她立在门前,垂手拎着包袱。怔然看他。 此刻这人叠腿儿坐着,侧身弯了腰。修长的手指抚弄着阿狸。那猫咪毛色丰美,他手指大半陷在阿狸围脖似的毛发底下,轻轻挠它。因了躬身,膝上的袍服向上带起,露出他脚下青缎白底的朝靴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在外,面上有这般舒缓的神色。 知她到来,他一抬眼,眼里有霎时精亮。拍拍阿狸脑袋,缓缓坐起。端看她片刻,抬手招她近前。 “很衬你。” 她含蓄笑笑,得他一句夸奖不容易。本也是他相赠,自是能入他的眼。小手自然送到他摊开的掌心,垂眸瞅瞅阿狸,撅了撅嘴儿。 他不由好笑,小丫头这般轻易不与人结怨的性子,倒与只猫斗上了气。脚尖拨一拨,便见底下那赖着不动的,抖一抖猫耳朵,仰头冲她“喵——”,懒洋洋招呼一声。全然不比待他的殷勤。 “您一直将它养在府上?”冲她不耐烦?当他跟前,她仗势,墩身下去,眼里含着亲和的笑,手上却杂乱无章,揉捏它脑袋。 敢炸毛,当心他嫌弃你。七姑娘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很是邪乎,自来对她张牙舞爪的家伙,这一回竟忍气吞声,蜷缩着身子,全当不搭理。她正纳闷儿呢,便被顶上那人提了胳膊,带了她起身。 “之前将它交由管旭照看。如今,领了它回阿瑗那处,你看如何?”他在认真询问她。她能从他眼里瞧出,这人是希望她点头应下的。可若然她不乐意,他也不会勉强她。 她蹙眉,有些疑惑。“它还真讨您欢心不成?欺软怕硬,媚主,浑身坏毛病。”她坦言指责。 他喉头微不可察震颤起来,发出些闷笑。意味深长睇她一眼。 “与它投缘。”当日若然没它招惹她,他早拂袖回京,定不会对她上心。 它与他投缘,而它牵扯出她,她与他亦是投缘。 一语道破,刚还心里泛酸呢,眼见的,她嘴角牵起两个酒窝来。亮闪闪的眸子,直登登望着他。不欲他知晓,只因他一句话,她心里便敲锣打鼓,欢腾得快要闹翻了天。他待阿狸非同一般的耐性,原是因了小贼猫沾她的光么? 她心里窃喜,佯装为难,面上有些犯愁。 “真要领了它回去,家里却无人懂得如何喂养。”说着,还真就记起一桩糟心事儿。“听说养猫都避不了异味儿……”前世她导师家的小女儿,便养了只短耳猫。那猫骚味儿满屋子弥漫开来,熏得她难受。 她频频埋头瞅它,实则已动了心。他看中的,她也会尝试着接纳。 他眼里有幽光流转。了然她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所为何来。拍拍她手背,温声宽慰。 “管旭亦是寻人饲养,将那人一并给你便是。不喜那味儿,宅子宽敞得很,无需养在你屋里。另行与它挑拣一间。” 她这才没了顾虑,长长舒一口气,欣然应下。眼角瞥见腻在他身上撒娇的阿狸,七姑娘琢磨着,待得给它挪了窝,不管这人在不在跟前,她的地盘儿,自是她做主的,还能怵了一只猫咪不成? 拎了它交给侍人,之后自会另有安顿。他起身,牵了她往回走。方才见她对花圃似有兴致,回想她在阆苑那会儿,得空便去院子里给葡萄藤浇水。他便拣了条稍微绕得远些的石子儿路,带她近处游览一番。 只事情与他料想稍有不同。她虽也瞪着眼珠子,看得目不暇接,迭声赞叹,可眼底却并无当日那般打心眼儿里透出的欢快。 他眼里有沉吟,过了许久,沉声问她,“可是这花草,美则美矣,却不合你心意?” 她目光停在不远处。却是花圃当中,蹲着个戴斗笠的身影。是个上年岁的花匠,面上续的胡须有些个斑白。正执了药铲,小心翼翼,给一株开花的兰草培土。 她看得仔细,骤然听他问话,这才回了神。脑子里过一遍,有些个不好意思开口。便摇晃他与她交握的手掌,遮掩似的,前前后后摆动起来。 “这倒也不是。还在家里那会儿,太太便笑言,只道我就是个俗人。养花弄草这般精细活儿,该是伺候不了,也没那份耐性。若然能换些个命贱的,好养活的种,入土后只需每日里浇水,偶尔施肥。花儿开得品相好不好,不打紧。最紧要,谢了花,得结出水灵灵的蔬果来。像这般,我还能憋着一股劲儿,上手捣鼓一回。” 她絮絮念叨,许是瞧见那鲜嫩鲜嫩的蔬果,摆了盘,带着些清亮的水珠,搁她眼皮子底下,叫人垂涎欲滴。莹白的小脸上,眉眼弯弯,笑着描摹她期盼中的安乐日子。语调渐渐飞扬起来,愿意说出来与他一道分享。 他静默聆听。大手裹着她小手,目色也跟着变得温软。 两人身形渐去。七姑娘不知,她刚才打量那老者,隐隐觑了她好几眼,这才拾起药铲,接着忙活往陶盆里填土。 出了春秋斋,他缓缓松了她手。这人眼里意思,她都能领会。外边儿人多口杂,保不准就有府上哪位主子的耳目在。他是以从史的身份领她进门,只得这般,她方能行得正坐得直,不畏人言。 依旧是他当先而行,她缀在一步开外,止不住疑惑。“这西苑就住了您一人?”怎么静成这样。她偷偷接一句。 他从容迈着步子,身形修长。日头照进来,游廊里大半亮堂堂。耀眼的光洒在裙裾上,煨得人暖烘烘。她不耐热,使小聪明,紧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恰恰好,避在他昂藏身影投下的阴影里,再不觉得闷热。 她以前常听人说,嫁个好男人,能为女人一辈子遮风挡雨。 如今她有他,他与她的庇护,远不止如此。 他不知她心头所想,却总是留了分心神。听着她在他身后,细碎的脚步声。 “东苑只住老太君,父亲及一干内眷。小辈俱是安置在西苑,这时辰尚早,他几个该是去了东苑请安。”半回转身,竟带了些揶揄。“府上诸人,当下闹不清楚,尚不打紧。来日迎你进门,日后见天的碰面,总能熟络起来。” 分明是他不容她回绝,带了她进府。如今却说得好似她恨嫁,非得急着见他家里人。她红着脸,不接他话。 一路顺顺当当离了府,登上马车,这才往城南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2.第192章 醉花荫(1) 搬来城南的老宅,已有两日。 他是熟知她喜好的。此处是两进的宅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胜在避开了喧嚷的长街,幽静,左邻右舍也都是书香门第,讲礼守规矩的大户之家。绝不至大清早人还惺松没睁眼,已被隔壁屋敲破锣的呼喊声,高声惊扰。 尤其内院还有池荷塘,荷叶亭亭如盖,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她一眼便瞧上了,天儿热,再不肯东奔西跑。宅子虽有些年头,他使人修葺过,换了簇新的家具。朱漆的大门,镶了对儿金灿灿的铺首。门口新移了两株枣树,檐下挂了火红的风灯。又贴了副泥金彩底的对子,寓意极好,讨了个吉庆兆头。 隔日,府门外便挂上了“姜宅”的匾额。又请了照神镜,悬在伏位上,这才算新居落定。自此,七姑娘在燕京总算有了称心的落脚地儿。 回头,没忘了给殷宓冉青分别下了帖子。那两人早防着她见外,抢先放了话。只道是乔迁之喜若然都不给递个信儿,之前也就白白交往一场。 之于他,那日将她安顿好,傍晚便回了府上。想来是她登门之事,瞒不过赵国公与国公夫人。这人回去,好歹给个说法。 府上主子只她一人,看他情面儿上,她跟前婢子也不敢怠慢了阿狸。伙房、侍人、护院儿、门房,这些个繁杂庶务,丁点儿没叫她操心。管大人送春英绿芙回她跟前,将人一并给送了来。同来的,还有五姑娘姜柔托她照看的辛枝与简云两个。 如今五姑娘人在后宫当差,自个儿出路还指不一定。离宫那日,姜家两位姑娘关了门,单独说了会儿子话。五姑娘好言相请,眸子里透着股执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姜柔似早有合计。这才非得要留下自小到大,在自个儿眼前看着养大的丫鬟。照她的话说,往后富贵了,高门大户里,哪个主子跟前没有几个死忠的婢子。 七姑娘听得暗自心惊。五姑娘既认定了要博个好前程,绝不回头,她劝也是劝不住。只再三归劝她千万当心,莫要急进。末了应了她恳请,留下辛枝简云在身边儿,跟春英绿芙一般派月钱,暂且使唤着用。 清早去府衙,相熟的几位大人都客气与她道贺。之后又遣人送了红竹石摆件,她忙着谢礼,去后堂那会儿,那人已下了早朝。案上泡了盏清茶,他端坐案后,信笔而书。她只觉连日来的喧嚣,不过隔了道竹帘。进了屋,瞬时得了清幽。 她蹑手蹑脚,怕扰了他,迳自往自个儿那张书案行去。凑近了,一眼瞅见,她归置好的文书旁,搁着碗碧绿澄清的茶汤。汤水清亮,面上还浮着几片舒展开的嫩茶。茶碗跟他案上摆着的,俱是细腻的青瓷碗,花样简洁素雅。他那上面儿汇的是虫鱼,而她的,描了一枝缀花蕊的文心兰。 她提了裙裾落座,端了茶,手心里试一试,温温的,不会烫嘴。便小口吸咄起来,偷偷拿眼瞄他。只觉这男人的贴心,便如同这茶汤,不会烫得灼人,叫人不敢碰触。只恰如其分,很懂得掌控火候。 张弛有道,如他一贯的老练。自那日他压了她身上,之后除了温温浅浅的亲吻,他再未有令她脸红的举动。她有些能猜到,他是怕操之过急,反倒惊吓她,不敢与他亲近。他在与她些时日适应。 这人自来于公事上毫不拖泥带水,她是他跟前女官,他审阅过的案宗,少部分需得发还。她只能就着他朱批的三言两语,揣摩他用意,斟词酌句,重拟了檄文,再派发各司。若是她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赶上他进度。不会儿,这人书案上堆积的公文,便累得小山似的。 外间不时有人请见,送来一摞摞文书,她忙得脚不沾地。还得留心他那头,隔个大半时辰,便起身将他看过的公文,归置整理,再送到前堂去。如此往来反复,很快便到了下衙时候。 今晚约了殷宓冉青到府上做客,这人也应了的。今儿个事儿忙,没与他说话几句话。如今看他依旧还有几份没看完的卷宗,她迟疑片刻,有些个为难。 “不是与人相邀?还在此处耽搁作甚。”他笔尖微微提起,抽空瞭她一眼。“唤仲庆备好车架,送你回府。路上仔细些。” 他既开了口,她也不矫情回绝他好意。点一点头,临去前,眼里不掩关切,温声道,“您也别忙得又忘了时辰。若是公事儿一时半会儿处置不完,何不带了回府上也成。总归比误了用饭,亏了自个儿身子强。” 她只觉这话口吻太是绵软。她没想借撒娇,劝他早些回府用饭。可话一出口,莫名就带了几分亲昵的味道。跟太太叮嘱姜大人在外莫又饮得胃里翻江倒海,很有几分相似。 他微愕,沉沉看她一眼。在她羞窘得打帘子夺路而逃之际,只听身后那人缓缓道,“应你便是。记得交代给仲庆,申时末,外头吱应一声。” 她步子一顿,回头只见被她匆忙间摔下的竹帘,轻悠悠荡起来,卷了股凉风。抿嘴儿擒了个笑,这才款步而去。 既是小宴,便择了荷塘边上的凉亭。话到了兴头上,冉姑娘吵着要吃酒,春英只得招七姑娘吩咐,启了坛桂花酿。只斟酒时候,颇为忧心,瞅了一眼自家姑娘。 “知你在衙门过得安生,宫里都传遍了。夸你是个有本事的,办事儿勤恳,颇有人缘。”殷姑娘被指了替相府往太子宫中跑腿儿的差事,往往递呈的都是不打紧,可有可无的奏表。图的不过是在太子跟前露脸,干等着“水到渠成”。 她自个儿乐不乐意,没人理会。只江阴侯府、相府点了头,差事儿便这么定下来。颇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意味。 许是心头郁结,接连灌了三杯酒下肚。咽得急,呛得连声咳嗽。她身后又冬吓得脸色都白了,姑娘这般,回去可没法儿交代。 上去好言劝着,被撒酒疯的殷姑娘六亲不认给喝退了。连带的,不止她自个儿的婢子,另两位跟前的丫头,也没个客气,通通撵了出去。 吵着要酒的是冉青,末了吃的最多,却是往日里最爱端架子,少话的殷宓。 “比不得,比不得。”冉姑娘一手指着七姑娘痴笑,回头碰碰殷姑娘胳膊肘。“你若有她这份能耐,你也能进廷尉衙门,谋份名符其实的差事,免得被人闲话。”却是摇头晃脑,没比殷姑娘清明到哪儿去。 两人拉拉扯扯,你唱我和,醉得厉害。 “也不成!”忽而,殷姑娘大喝一声,吓得对面儿捧着酒碗,杏眼迷蒙,许久不吭声,只静坐的七姑娘,险些跌下石墩子。 眼前朦朦胧胧,月色投下来,蕴得周遭白茫茫一片。荷塘里起了蛙鸣,她耳畔嗡嗡响,早听不明白她两人说话。只本能问道,“怎么就不成?”小手往酒坛子口摩挲,哆哆嗦嗦,给自个儿再倒一杯。上好的桂花酿,就这么生生泼出去大半。 手上不稳,搁了那酒坛,坛底摇晃起来,在石桌上蹦跶两回,这才堪堪消停。 “廷尉衙门,有那半面阎罗在。牛鬼蛇神都得避让。进了那儿,吃得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殷姑娘脆生生打一个响嗝。 这话她三个,说的人语无伦次;听的更是傻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侯在凉亭外几个婢子,齐齐变了脸色。 春英战战兢兢。这宅子里可泰半都是那位爷的人,要不,早些扶了姑娘回屋? 正待上前,却见脚下忽而亮起抹毫光,渐渐的,这光亮弥散开,顺着石阶,一直延伸到凉亭里去。 她几人倏尔一惊,赶忙回身。只见童伯与周大人,一人提了盏灯笼,侧身让开了道。世子爷一身宝蓝的袍子,立在其后。面上瞧不出喜怒,只目光盯在凉亭里小口抿酒,婷婷静静坐着的七姑娘身上,微微眯了眼。 ****** 这周加更结束。周末陪家人,就每天一更了哈。要是票票多,我下周就继续加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3.第193章 醉花荫(2) 他立在小径尽头,身旁这许多人,没一个敢吭声。凉亭里三人毫无所觉,沾染一身酒气,远远都能嗅到馥郁的桂花香。 “那人再厉害,也卖她的账。”冉青一手托腮,想将七姑娘看清,瞪大眼,佩服夸奖她,“还是你有福气。” 她觉着这话是好话。手心捧着酒盏,笑不露齿。 殷姑娘如今对男人很不待见。自个儿的遭遇已然烦心,再听冉青这话,好像那人如何了不得。怎么就成了七姑娘的福气? “你这般不对,不能给她灌**汤。那人身上还有婚约,福气不福气,还是两说。”回头再打一个嗝,扑了七姑娘满脸酒气。 “看人得用心,不能被男人花言巧语给蒙骗了。”语重心长,一副与她交心的口吻。 七姑娘想一想,这话中肯。于是很是谦逊受了教,在那人愈见阴沉的目光中,不知死活,附和着点头。 “将人送回去。”一亭子乌烟瘴气,他失了耐性。 又冬滨菊几个如蒙大赦,手忙脚乱赶过去,扶了人便走。生怕迟一步,身后世子爷发火,今儿便得交代在这儿。 春英绿芙对看一眼,眼里满是无奈。完了,自家姑娘醉了酒,从不撒酒疯闹事儿。却有比这更叫人揪心的毛病:一是记性不好;二来,有一是一,心里藏不住话。 他缓步进了凉亭,沉眼看她,语气有些不好。“吃了多少酒?”长出息了,从前不知她有这份能耐。 眼前这人身形高大。立在她身前,跟堵墙似的。她迷离着眼,仰头使劲儿看他。咦?很面善,莫名就觉得亲切。 捧着酒盏往前一递,微微笑起来:不会自个儿看么?不就是一杯? 他静看她片刻,自她手里夺了酒盏。目光落在那开口的酒坛上,两指拎着坛口轻晃一晃。 叮铃咚隆,就剩下涮坛底那么点儿酒水。面色越发不好。 “回屋。”语气虽冷,俯身搀扶她,手上却小心翼翼,掌控着力道。 “嗯?”她满脑子迷糊,两手交扣着,不肯动身。 他气得轻笑起来,眼底暗得没一丝光华。食指托起她下巴,微微偏转,对着月色与烛火,叫她辨个清明。。 “认出人来没有?”拇指抚上她憨笑的酒窝,醉成这般,人事不知。他心里有愠怒。只一时没看住人,便叫她反了天。 带了些鼻音,她嘤嘤呜呜哼唧两声,只觉这人凑近了,怎么这样好看。止不住就有些羡慕。 能以美色叫她倾倒的,她好似只认识一个? “大人,您下朝了?” 他冷冷睨她一眼,手腕使力,这回她很听话,歪歪斜斜站起身,杏眼茫茫然。被他掐了腰肢,大半身子倚在他身畔。 醉酒之后,经不起折腾。待她缓一缓,他抱了人,步出凉亭。走得慢,怕她胃里难受。她热气腾腾的小脸,不老实,往他脖子里钻。胳膊环住他,不时蹭蹭他脸庞。 仔细说来,她醉酒后算得安静。有几分粘人。 被她讨好一般磨蹭他侧脸,他抱着她,眼睛盯着前路。终是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手掌轻抚她背心。 回了屋,吩咐人抬热水进来。等待的空当,他将她安置在腿上,端了杯温水喂到她嘴边。 她乖乖张了嘴,却只含着瓷碗边沿,眼皮子一搭一搭,昏昏欲睡。 他叹一口气,撤走茶碗。摁了她脑袋靠在胸前,这才有功夫,就着光,仔细看她。 小丫头酒气上脸,檀口微张,依稀可见两颗虎牙,十分讨喜。刚喂了水,唇色粉润,看得他身下有些发紧。星子似的眼眸轻合着,许是姿势不得当,睡得不大安稳。 小手揪着他锦袍,这般抬着手腕,也不知累不累。他松开她手指,顺道握了在掌心。半晌,举起她小手,埋头落了个轻吻。 明早起身,她定会头疼。生生找罪受。 辛枝简云才到七姑娘跟前当差没几日,没胆子往世子爷跟前凑。送了水,两人退出房门,守在廊下。从前跟在五姑娘身边儿,从未遇上这样的事儿,有些个不知所措。 春英进屋回禀差事,隔着道帘子,无诏没敢擅闯。“大人,热汤备好了。” 之前称呼“世子爷”,搬到姜宅,姑娘说了,她如今是从史的身份,她们得跟着改口唤“大人”。 门帘挑起,春英赶忙上去搭个手,便见世子抱着姑娘出来。这是要,径直往净房去?! 春英跟在后头,有些焦急。绿芙那丫头守在净房门外,见世子爷过来,福至心灵,隔着几步远便高高打起门帘,侧身让了人进屋,看得春英瞠目结舌。 正恼她不懂事儿,却见绿芙一转身,竟又跟了进去。春英一愣,真不知说她什么好。这倒是有眼色,还是没眼色?顾不得多想,既是已跟进去一个,不见世子爷动怒,想来多她一个,也不打紧? 春英甫一进去,便见姑娘搂着世子爷腰身,如何也不肯让绿芙搀扶,赖在世子身上,缠着人不撒手。 七姑娘眯着眼,只觉这怀抱很是舒服。她胃里火烧火燎,正难受呢,怎地老有人来挪腾她,一点儿也不体贴人。 “不许胡闹。”她死搂着他腰身,他已是浑身燥热。她还四处点火,身子往下坠,脑袋冲他臂膀与侧腰缝隙里钻。哪儿学的规矩? 索性将她放锦榻上,压了她肩头。小丫头这才规规矩矩坐端正,没往他身上扑。 “沐浴更衣。听话。”他弯腰,直直看进她眼里。喉结动一动,深深看她一眼,终是向后退去,招她跟前婢子上前伺候。 她醉得厉害,这时候沾了她身,他唯恐克制不住。一路抱她回房,她埋在他肩上,已是隐忍着,发出些难过的呜咽。 他若失了把控,疼爱了她,以她的青涩,哪里招架得住。 她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牵他衣袍的小手缓缓放下。自以为是,点一点头。 “也对,您要上早朝,不能耽搁。”全然忘了,她方才还招呼他,只道是他才下了朝赶过来。 春英绿芙再要上前,她便乖乖没有吵闹。只一双乌黑的眼眸,一直盯在他身上。就如同她此刻脑子里不清明,而他是她唯独肯依赖的人。若然他离去,她心里会不安。 她眼里弥漫着一层水雾,委屈看他,睫毛一颤一颤,不吵不闹。他霎时心软,本该转身出去,脚下却纹丝不动。 七姑娘说胡话,世子爷立在不远处,气氛有几分古怪。春英绿芙俱是低眉敛目,这当口,她两个谁也没胆子插话。 春英扶着姑娘后背,绿芙替她拔去头上的簪子,抬起的手肘正好挡了她视线。眼前再不见他,她便向后仰起脖子,绕开来,偏着脑袋费力瞧他。眼底留恋,显而易见。 他心头一震,只觉,从没有人如她这般,只单单一个眼神,便能令他拿定的主意,转眼间,已生出了动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4.第194章 醉花荫(3) 他跨出门,中庭里透透气,消散尚未平复的燥热。终是没留下,只侯在外间,等看她安然入睡,再迟一步上榻,抱了她安置。 听她规劝,他接连两日回府用饭。国公夫人许氏喜不自禁,满脸慈爱。见他深夜离府,这才又露了愁容。 他摁一摁眉心,眼底浮现出倦色。 自顾戎离世,他偶然获悉当年那桩辛秘事。国公府,除春秋斋外,已再难令他心境平和,无有杂念。 “瞄——”夜幕迟重,他孑然立在台阶下,背对着房门,身前投下一抹狭长而孤寂的身影。这时候,也就阿狸,敢凑这个热闹。 它腻在他脚下,围着他绕上一圈。许久不见他搭理它,便仰起头,不甘再唤两声。 果然,他俯看它。它便梗着尾巴,冲他摇头摆尾。碧绿的猫眼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妖异。 “夜深,她醉酒。不可吵她。” 许是听出他话里不悦,它踩着猫步,在他身前蹲下,再未发出半点声响。 猫通灵性,尤其是夜里。 一念至此,他不由挑了挑眉,耐心教它,“下回她背着吃酒,你便去砸了她场子。” 净房里,七姑娘坐在浴桶里,胃里烧得慌,贪凉,乏得睁不看眼,不耐烦挪动,如何也不肯起身。春英甚至抬了太太出来,这位也没个怕性。 两人急得满头是汗,这汤水要再泡下去,铁定得着凉。绿芙举起湿哒哒的手背,抹一抹额上汗珠,问春英拿主意。“要不去请了大人过来?你我两个说多少,小姐也听不进去。总不能把人就这么给晾这儿。” 春英还在迟疑,绿芙却急起来。“这是人要紧,还是名声要紧。再说了,多好的名声,早些年也没了的。姑娘除了跟世子爷,还能跟哪个?” 春英跺一跺脚,下定决心,转身奔出去。只留绿芙一人照看姑娘,就怕她坐不稳当,往水里栽跟头,那才是要命。 顾衍在隔壁草草冲了个凉,方才觉得通身清爽。唤侍人给阿狸打了水净爪子,这才允它在屋里耍玩。 正待出去看看她,便听春英语声焦急,在外请见。 他推门而出,身后尾随着白日里睡足了觉,神采奕奕的阿狸。 “大人,请您快些过去瞧瞧姑娘。姑娘也不知怎么就犯上了倔,这会儿还泡在浴桶里,吵着不肯起身。” 他眉头一蹙,不等春英说完,人已大步朝她屋里去。 春英提步跟上,世子爷步子迈得急,她追得吃力。好容易到了门口,却见脚下跐溜一下,仿若一道白茫茫的光,却是阿狸抢在她前头,偷溜进了七姑娘屋里。 “又在瞎胡闹?”他心头有火,望着水下女子玲珑的身段,不过极快瞥一眼,目光调转回她熏了热气,粉嫩嫩的面颊上。 他一开口,她便懵懂睁了眼。慢腾腾,扭身过去。趴木桶边儿上,俏生生冲他直乐。 她两手垫在下巴底下,露出莹白的肩头,连并一截儿白生生,莹润泛光的美背来。顺着脖子往下,依稀可见她一双翘挺的丰软。 “瞧着怪眼熟。”她仰头,一会儿不见,又忘了跟前是哪个。 他额角青筋直跳,接过绿芙递来的巾子,便要抱她出来。只忽而记起一事。她面浅,若然明早转醒,知晓他当着她跟前婢子的面儿,将她从水里一丝不挂给捞起来,少不了拉拉扯扯,怕是面上挂不住,又要与他闹。 到底给她留了脸面,只命人明早再来收拾,再送一壶热茶进来。今晚,她屋里用不着人伺候。 春英与绿芙小声应诺,刚才转身出去,便听里间七姑娘娇滴滴惊呼出声。许是饮了酒,调子有气无力,又软又绵。 两人没敢多待,早料到的,姑娘与世子爷歇一个屋里,也不是头一遭。只此番情形特殊,尺度更羞人些罢了。 净房里,她被他架着咯吱窝,不容她推拒,柔若无骨伏在他身前,浑身滴着水。而他眸子只定在她绯红的小脸上,目色漆黑如墨,浓得化不开。 便是不看她,她身上水渍,浸湿他一身单薄的寝衣。他鼻息有些不稳,能够察觉她胸前两团绵软,毫无间隙压在他身上。顶端两粒蕊珠,硬生生顶在他胸腹。她懒猫似的动一动,他只觉彼此紧贴那处,又软又硬,个中滋味,**蚀骨。 一把披了巾子在她背后,向身前围拢,藏了明艳的春色。她被他包裹着,上身只露出个脑袋,连并一抹雪白的脖子。下半身儿,那巾子只堪堪覆过她****,一双笔直如玉的长腿儿,光秃秃晾在外头。挨在他身上,湿了他寝衣下裳。 他眼底有一抹猩红。再是能克制,接二连三,也有些招架不住。 见他又往锦榻去,她这回学机灵了,死死环住他脖子,他但有放下她的意图,她便可劲儿摇晃脑袋,跟他拧着来。 他手掌托着她腿根,她稍一扭动,他掌心便滑进包裹她的巾帕里,一丝遮挡也没有,直直贴在她嫩生生的臀瓣上,逼得他浑身有片刻僵直。 他闭眼,吐一口浊气。顷刻,再睁开,目色已是深不见底。 “为何不肯更衣?”这么赤条条挂他身上,换了旁的时候,她再别想全身而退。 “热,热得难受。”她难过,拿她滚烫的脸颊去碰他,好似要哭出来。“想躺着睡觉。”她呜呜求他。 她这般娇态,他怎么抵挡得住。便这般迁就她,倚在他身上,替她草草擦了身,他已是鼻息粗重,方才那通冲凉,被她糟蹋得彻底。 好容易抱了她出来,她心满意足,迷蒙着眼,看他手腕上还搭着方才搁榻上,一身月白的寝衣。她跟偷了腥的猫似的,伏在他耳畔。 吃了那许多酒,后劲儿上来,脖子不听使唤,仿佛被人抽了根脊骨,顶上脑袋撑不住,摇摇晃晃。温嘟嘟的唇,不时碰一碰他耳廓。贼兮兮,悄声对他道,“哄我穿衣裳,您给换身鹅黄的,我就答应。” 他不妨她心头还惦记这事儿。脚下一缓,回头狠狠亲她一口。扬手,猛地掷了那寝衣,随意扔画几上,带翻了其上摆放的竹筒笔架子。 “当下寻不着,日后再制了送与卿卿。” 她好像有些个失望,可又听这人说,往后会有的。便乖乖趴他肩头,再是不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5.第195章 醉花荫(四) 进了内室,他弯腰,试探着将她搁寝榻上安坐下。这回她没闹,只依旧搂着他脖子,睁着雾蒙蒙的杏眼看他。那眼神无辜得像三岁的孩童,他不说话,她便想也没想接下来该如何。只全心依赖他,乖顺得很。那模样,似是能保持这般姿势,就这么过一宿。 他还弓着背脊,俯身迁就她。幽深的眸子迎着她注视,一手将她肩头稳住,一手抬到颈后,缓缓拉下她小手。 “不是喊困觉?榻上仰躺下,乖乖闭了眼。”静夜里,他语声低沉和缓。牵了她小手到她下巴底下,教她自个儿拽紧裹身子的巾帕。 她自来聪慧,学什么都快。此刻也不例外。嫩生生的五指握着巾帕两端,没怎的使力,手腕有些往下坠。那帕子便被她拽得浅浅松散开,露出她莹白的脖子,连带一截秀气的锁骨。 他眼底荡起抹幽光。她此刻展露的娇媚,有些令他意想不到。 这般看她,仿佛她在对他欲擒故纵。她勾不勾他,全看她小手是否拿捏得住。 她那只松松合握的小手,挑逗得他有那么一瞬,几乎忍不住立时便要扒光她身子。 他屏息,垂了眼睑。只觉今夜安置她,前所未有令他感到棘手。 忍得太过憋屈。 大手抄了她腿弯,将她悬在榻边,白生生滑溜溜的两条腿儿收拢上去。不经意瞥见她蜷起的脚趾,那般可人娇羞,令他有抚上去,好好怜爱的冲动。 替她掖了被角,看着她闭上眼。他这才转身,去了外间。 端起茶碗,吃了盏安神汤。本是叫人替她备下,如今,他用来下火。 站了片刻,他指尖慢慢旋着杯沿。正在思量,回头是否要将她被子底下的巾帕给扯落了去。到底沾了水气,于她身子不好。 可没了那巾帕遮挡……他眼底光华闪烁,鲜少的,有些举棋不定。 最终却是又走到那画几前,拾起被他信手扔下的寝衣。她既已睡熟,总不该挑三拣四。 将寝衣搭腕子上,他这才又步入内室。 只眼前情形,却令他始料不及,脚下生生顿了步子。 许是怕热,她踹了他为她盖好的凉被。身上裹着的巾帕,一头被阿狸勾在爪子上,踩在地上玩得欢实,另一头,压在她小腹底下,而她,整个儿赤身露体,翻转个身,趴在榻上,脑袋朝外,睁着双水灿灿的眸子。 他眼眸有些充血,眼角红得吓人。眼里只看得见她玉体横陈,白花花一片,叫他脑子有霎时晕眩。 方才他极尽克制,既念想得紧,又隐忍着不曾见过的风光,如今便这么没遮没拦,赤条条展露在他眼前,他削薄的唇角紧抿着,狠狠闭了眼。 这两个还真是本事。在此之前,他从未被逼得这般,由内而外,通身都在难受。 跨步过去一把拎起阿狸,它爪子上还勾着她的巾帕,而他看也不看。 片刻后,房门重重一声响,他回来,再不见阿狸身影。 眼里**夹杂着怒气,就这么顺着她趴伏的姿势,将寝衣罩在她身上。便是如此,他眼前依旧忘不掉方才那幕旖旎的光景。她那般交叠着臂膀,小蛮腰微微凹陷下去,更衬得两瓣儿白生生的臀肉,饱满而丰挺。 他鼻息粗重,似能顺着当中那条诱人的沟壑,再往下,窥见令他心驰神往的蜜处。 她如今脑子像是在酒坛里泡过,又晕又涨。可她记得他身上的气味,淡淡的,她想靠近。 她浑然不知自个儿如今是何模样,只感觉她腰间托着他温暖的手掌,那样舒服,竟不觉得热。 他扑在她耳后的气息,渐渐起了变化。她不懂,便娇娇问他,“怎么气息变烫了?”不如刚才暖暖的好。 他在替她结寝衣的系带,阴仄仄回道,“热。自然便烫了。” 她温温浅浅笑起来,没心没肺,好心给他出主意,“那得脱衣裳。”扭一扭,又怪他,“是你热,干嘛给我添衣裳?” 还认得他,却忘了尊卑。 他没与醉鬼讲道理的好脾气。不给她穿衣,他只会更热,直至理智焚烧殆尽。 她觉着他托起她腰肢,在她小肚子磨磨蹭蹭,有些膈人。便自以为是,拱起腰身,翘起小屁股,给他两手腾出足够宽敞的地儿来。 他额角青筋蹦一蹦,看她没规没距,蛤蟆似的趴榻上,单薄的寝衣,挡不住她****妖娆的轮廓。 系好了结,他拍拍她小屁股,气是气的,不妨碍她憨憨的模样,讨他喜欢。 他这暗示动作真管用,她乖乖摸进里边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等他上榻。 凉被里钻进股微凉的风,是他掀被角进来。她只觉眼前忽而暗下来,却是他顺手放了软帐。 瞧不清他,她不乐意。本还平躺着,一骨碌扭个身,侧身正面儿对着他。 他闭眼,她兀自盯着他看。好半晌,寂静的帷帐里,他蔚然叹一口气。偏头,果然见她瞪着双杏眼瞅他,方才吵着困觉,如今半点儿瞧不出来。 他眼里有莫名的光。平日相处,她害臊,从不敢这般长长久久,直直打量他。如今,却是大有不同。 他在被子底下握了她小手,低声问她,“怎地还不睡?” 她喜欢他碰他。他牵了她小手,她眼角眉梢都是甜甜的笑。“乐着呢。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想要这样的高鼻梁。”她大方夸他,空着的小手,不老实摸上他山根那地儿。 她手腕不稳,拿捏不住轻重,指尖险些戳了他眼窝。他眯了眯眼,微微侧头避开,却未喝止,任由她小手在他脸上作祟。 这丫头,饮了酒胆子这样大。她无需羡慕,她的鼻梁虽不如他挺拔,可也生得极好,十分端雅秀气。 她觉得他在直勾勾看她,小手向上捂了他眼睛,自言自语。“不许眼里长钩子,勾得我心慌慌。” 样貌好还这么显摆,不厚道。 他被她放肆的手,歪歪斜斜蒙了半只眼。右眼只露了凤目微微挑起的眼尾。 “话说反了。” 她折腾他一夜,如今倒打一钯。他出言更正。 她眨眨眼眸,哪句话说反了?却是才说过的话,转眼又不长记性。 他早已发觉,她酒后有不认人,不记事儿的毛病。将她做怪的小手捉下来,搁他腰上。这丫头闹过一场,眼下躺得舒坦了,一脸来劲儿样儿。 他在等,等她兴奋劲儿过去,抱着人安生入睡。 ********* 会有加更的,可能会晚点儿。吃了饭再码字,然我歇口气。昨天写老书《宠妃》的一万字简介,差点儿没虚脱了。现在都在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6.第196章 醉花荫(5) 她零碎絮叨一阵,隔三差五停下歇一口气。亥时末,眼里恍惚总算消减了些,人也好似清明几分。 “大人?”她唤他。脑子里有模糊的画面,她与殷宓冉青凉亭里吃酒来着,怎么换了跟他躺了一头?她抬手揉眼睛,被他目露不悦给拍了下去。 “认人了?”他嗓音带了些微微的暗哑。陪她一道躺了近半个时辰,她在他耳边东拉西扯,他静静听着,偶尔应她一回。没睡着,却养了神。去了丝疲惫,神色间多了慵懒。 闷闷“嗯”一声,她觉得脑子有些不听使唤,转得慢。跟那车轱辘磨钝了似的,得上油。 “认得的,我还晓得,您欢喜我。”这人不就欢喜她么?这是老实话。 他眼里有少许讶然,很快便平复下去。她垂眸带了些思索,像是被什么难事儿给困住了,面上带了丝愁容。 “如何?欢喜你,你倒还不乐意?” 她犯难。心里有一丝丝顾忌,可却管不住自个儿嘴巴。她觉得好像被人朝两个完全背离的方向,死命拉扯着。心头那个声音在叫她住嘴,而外边儿那个,在怂恿她,叫她一逞口舌之快。 显见的,酒壮人胆,外边儿那个赢了。 “原打算嫁个知根知底的好男人。”她这口气,更像是跟上一世的父母交底。上辈子家里人问她,相亲可有看中的条件,她也是这么答的。要知根知底,要好男人。 他眼里眸色有些沉。一个“原”字,道尽她的不满意。 知根知底不难,她想知道的事,他会斟酌着说与她听。 她那份嫌弃,坏就坏在“好男人”三个字上。 “哪处不如意?”他并未动怒,意外的心平气和,隐隐有所猜想。她要求的,他未必办不到。 她眸子有些木讷,空泛盯着他。好一会儿,眨了眨眼。 “不是不如意,而是不尽如人意。”她幽幽叹一声,像是要把那些积在心里的不愉快,一股脑宣泄出去。 “您觉着幼安可美?”她紧接着问他。出奇的,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儿,而她置身事外,不过问上一问。语气跟他一般平和。 他握着她小手,直直盯进她眼里,“幼安,美甚。” 她深以为然,兀自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男人花言巧语,净说好听的,会叫人觉得靠不住。可若是太坦白,又令人欢喜不起来。” 言下之意,他可以委婉些,用“尚可”足矣表达他对幼安容貌的赞赏。 他深邃的眸子里,徐徐,升起一抹惊喜。这是她今晚说的最衬他心意的一句话。 她心里泛酸,他只会喜闻乐见。 “再加上门当户对……”她未曾留心他神色变幻,只贝齿咬着下唇,嘴角抿了抿。“这桩亲事打心眼儿里,真难讨人喜欢。” 平日窝在心底的话,如今尽数抖落出来。 他眼里笑意更是明显。 他怎么还能笑话她?她有些明白,自个儿怕是喝醉了,故而才口无遮拦。可他当着她的面儿取笑她,是不是太过可恶? 她其实不过半醉半醒。只是这状态有些古怪,明知是醉了,偏偏管不住自个儿言行。 伸出两根食指,压下他愉悦向上挑起的眼角。她眼里满满盛着不赞同。软绵绵使力,奈何没甚效用。这人深幽的眸子,依旧笑得好看。她恼了,混沌的脑子开始发力。 他见她失神,揽了她肩头,举止间轻柔,透露了他心底温软。正待告知她,幼安美则美矣,却从未令他如看她这般,他是将她做了爱重之人相待。 他眼底柔色尚不及渲染开,突地,神情瞬时僵直起来。 “阿瑗?”他有些不可置信。 她笑呵呵,洋洋得意抬了眼。她也不过灵光一闪,不想竟这般管用。 “治了他,您总该老实下来。”她言出必践,手碗晃一晃,颇有些示威的意味。 两人都是侧躺着,她膝盖紧挨着他小腹。他身下热哄哄一团,虽不如那日硬生生顶得她难受,却能叫她一手摸下去,一抓一个准。 把持住他命根子,像是治住了他,她又和颜悦色,温声细语与他讲理。 “您还有婚约呢,便来招惹我。您说,这事儿是不是您的不是?”她忘了,他招惹她的时候,远比他定亲来得要早。 他眼里渐渐起了风浪,沉沉看她,一语不发。 她例举了他不是好男人的佐证,再与他好言商量。 “往后您跟幼安撇清了干系,等到您家里同意了这门亲事,您再同我亲近可好?您也说了,我一日未进门,您还真不能将我怎么着。您如此看得动不得,强忍着不会难受么?” 她手下渐渐滚烫的物什告诉她,这男人又在心猿意马。 他眼里风浪已成了疾风骤雨。醉酒的她还只是磨人。半醉半醒的她,才真是恼人。 “难受,异常难受。无时无刻,不在难受。”他在咬字,如同在咬她。 她以为这是附和,欣然而笑。主动偎过去,靠在他怀里。昨晚他回府,她初时睡得很不习惯。只觉身旁空荡荡,很不踏实。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后来还是想着他,这才渐渐睡得香了。 她嘴上劝他克制些,莫惹火烧身。自个儿却又主动靠上去,显见是自相矛盾。 他只觉她身子比嘴巴诚实。分明眷恋他,却又胡思乱想,莫须有的顾虑太多。 也不说应不应,顺势摁了她还未收回的小手,身下缓缓挺动起来,用行动告诉她,她此番提议,尽数作废! 他体谅她,不欲为了一时痛快,累她酒后还要承受他宠爱。 如今她不知死活,圈了他要命的玩意儿,打着与他分房睡的算盘。他不是不能为她将就一回。 “阿瑗,”他身下动作越渐加快,除了用力握紧她小手,再未染指她身子分毫。而她无比惊愕,怀着些好奇,掀起被子,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剧烈起伏的腰腹。很意外,他怎地突然就出尔反尔了? 他明知她明早转醒,未必能够记住他今日对她说的一席话,依旧看着她,清清楚楚表达了他心里的悔意。 “抱歉,幼安之事,确是我考量不周。早知会令你如此介怀,当初便该另谋途径。”他声气有些喘,挺近渐渐变得狂野。 不可否认,之前他远不如今时今日,待她情重。 他以为不过一纸婚约,注定成不了事。日后再补偿她,真心待她便是。可如今他会心疼她,行事也稍微变得不同。 他面上染了情潮,些微扬起下颚,狭长的凤眼半开半合,幽黯的眸子却一瞬不移盯在她小脸上,喉头泄出几声闷哼,彰显出一种妖异的俊美。 她在看他,她直白的目光,定在他与她紧密贴合处。即便隔着层丝帛,借了她小手的抚慰,依旧令他畅快得难以言表。 她听他接连闷哼两声,一声比一声更催得她脸热。他炙热的鼻息扑在她面上,并排摆放的鸳鸯软枕,他枕着的那个,因着他动静,被带动得不断向她这边儿逼近。软枕一角,已碰到她埋头向下探看的面颊上。 她扭脖子抬头,只这么一眼,便被他近在咫尺,一览无遗的性感模样勾了魂。没空琢磨他话,更未领会他话里对她情意的坦诚。只鬼使神差凑上去,探出舌尖,含了他下颚欲坠不坠,晃得她莫名烦躁的汗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7.第197章 缘起 隔日赶到府衙,已近晌午。今早听春英说,昨儿半夜里世子得宫中急召,临去前,嘱咐任何人不许吵她安歇。 她看着哑伯驾车离去,揉揉胀痛的脑门儿,一路往后堂去。想到即将要见他,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今早起身,她在寝榻旁摆放的绣墩上,很是意外,发现了那人换洗下的寝衣。许是走得急,没来得及打理,显得有几分凌乱。与他一贯作风,很不相符。 她探手过去,本欲叠好了带到衙门交给仲庆。可手心底下却摸到湿漉漉一团。她起初没反应过来,将他随手揉了的袍子抖展开,拿跟前凑近了仔细瞧。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儿迎面而来,腥腥的,有几分相熟。她心下一跳,迟钝的脑子立时就惊醒了。 手上还抱着他污了的寝衣,她呆坐出了会儿神。昨晚是何情形,她脑子里乱麻似的。零零星星的画面,自她眼前闪过,记得最清,却是昏暗的纱帐里,他半压在她身上,面上赫然是情动非常。那男人深邃如潭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眼里有畅快,更有她从未见过的狠戾。 再听春英支支吾吾对她说,昨晚是世子爷抱了她出浴,她强自绷着颜面,只暗地里心慌意乱,又悔又羞。 喝醉了酒,她信不过自个儿。哀哀猜想,莫不是她酒后失德,挑弄了他?这才逼得他如此克制之人,对着个喝得一滩烂泥的姑娘,也能起了那般兴致? 越想越丢人,她脚下行得慢,拖拉着想心事儿,连徐大人对面儿过来与她打招呼,也险些失礼,没听进耳朵里去。 “姜女官怎地这时候赶了来?不是说身子不爽利,大人既允了你假,今日衙门里也无甚要紧事。真要是不好,切切莫要勉强。女儿家身子娇,不比咱爷们儿,还是回府多将养半日的好。” 她有些尴尬,醉酒误事儿,这要放在前世,可没人如他这般借权职之便,一句话便替她做了隐瞒。 埋头揉揉额角,心虚避开了眼。 “无大碍的,只昨夜里不当心受了凉,脑瓜子有些疼。劳您关心。”寒暄两句,她瞥见徐大人怀里还捧着公文,懂事儿退至一旁,谦让请了人先走。 “哦,对了,险些忘了告知你一事。”许大人笑着拍拍额头,走出两步回身道,“上面已指派了新任右监大人,想来你也该有所耳闻,便是那江阴侯府世子,贺大人。”说罢朝她点一点头,步履匆匆忙活去了。 她怔在原地。江阴侯世子,廷尉右监?!这岂不是说,那人几次三番告诫她需得疏远之人,日后要在一个衙门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里碰面?! 七姑娘只恨不得自个儿还没酒醒,脑仁儿更疼了…… 进了后堂,那人不在,想是被宫里事情绊了腿脚。也不知是何等要紧事,需得三更半夜把人叫走,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手上差事因着昨日设宴早处置完了的。没甚事做,稍一思量,她绕到他书案后,从那人书架子上,随意抽了卷本朝的律令。日后指不定能派上用场,趁早熟读一番也好。 招仲庆送了热水,她替自个儿冲了杯清茶。就着片茶鲜醇清洌的茶香,身子里尚未发散的酒气像是去了些,沉甸甸的脑子逐渐回复了清爽。 她读进去,便一门心思扑在书卷里,极易忽略周遭人事。待得她再翻一页,偶然察觉眼梢处似挂着抹宝蓝的身影,习惯的,转身便唤了句“大人”。 暖暖的笑还堆在脸上,屋里缭绕着她脆生生的招呼。贺帧俯首,恰恰对上她清亮的眸子。许多时日不见,乍一见她,他眼里有瞬时惊艳。不想她好好打扮一番,竟也清丽得出奇。不同幼安美得咄咄逼人,她的美,含蓄而婉约,当得起细细品鉴。 “姜女官今日,似比往常见了本官,多了热情。”他立在她身后不过半步之遥,单手扶在她靠背之上。见她笑容滞在脸上,也没丝毫后退的打算。反倒是模凌两可,说话很是轻浮。微微俯身,欺近些,似没发觉她惊慌着梗脖子,向另一侧避让,只伸手从她身前越过,堂而皇之,端了她只吃了几口的茶汤。 “刚到,凡事儿不便,讨口茶吃。想来姜女官不会连一口茶也舍不得。” 这人自说自话,全然没给她答话的机会。揭了盖子,看一眼,一头吃茶,一头挤眉弄眼频频冲她颔首,好似在夸她,这茶煮得实在是好。 他这般无赖模样,只叫她瞠目结舌。她拢共也不过见过他几回,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与他,何时相熟到这等地步?! “贺大人。”她蹙了眉。圈椅往后挪一挪,肃着小脸,起身退离他三步开外。 “大人若是口干想吃茶,只管吩咐一声,下官必定好好招待您,替您另沏一盏新茶。”眼前这人,前世与他类似脾气的病患,她也有过交道。这种人最怕便是,你与他讲客气。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 他面上一直挂着散漫的笑,看她由最初欣喜到如今正经微词,其间变化,他只做不知。 之前幼安来信,言辞凄楚,恳请他务必帮她一回。她在信里隐有所指的意思,他岂会看不破。求他去迷惑个女子,幼安此举,他不是不寒心的。 只他依旧向太子请命,讨了这右监的差事。算是最后一回成全她心意,另则,无可否认,除幼安外,眼前这人,是唯一能令他记得清面目,而不会隔日便抛诸脑后,模糊了面庞的女子。 许是投缘,区区不过四面,他却觉得她很有几分面善。于她,因着幼安这一层,他本该极不待见。然而说不清缘由,单只对着她,除了好奇探究,他竟生不起一丝怪罪之心。 她心头警铃大震,这人懒懒盯着她,目光里有不加遮掩的兴味。仿佛她是他新发现的玩意儿,而他如今新鲜劲儿上头,当不会轻易罢休。 屋里气氛有几分凝滞。便是洞开着槛窗,也吹不去里间憋闷。 没在意她通身上下透出的抗拒,贺帧调转过身,却未逼近,只侧身倚在她书案上,偏头看一眼她摊开的书卷,眼里露了丝了然。 “早听人说,此届女官,属你最勤学上进。如今看来,确是脚踏实地下过苦功。”他眼波在她素净白皙,只薄薄施了层粉黛的清秀小脸上打量,越看越合心意。 这些年他放荡的花名,也不是全无裨益。凭着双利眼,他八分肯定,这女子温婉的表象下,怕是藏了些令人心痒痒的内媚。只凭她方才抬眸刹那,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的那股子娇俏,他便看出她性子里的乖巧娇柔。 只这份柔媚她藏得深,非是心甘情愿,很难得见那股子风情。他喟叹,有几许遗憾。 看他顾左右而言他,她敛了眸子,借口与他泡茶,挣脱他刻意营造的熟络。此刻那人不在,她不知他书案上是否摆放了十分紧要,不能叫外人见到的公文。避不开,便只能尽量远着些。 “大人可是打宫里来?不知能否告知,左监大人几时能回府衙,下官手上还有未禀明的差事,再是拖延不得。” 她在提醒他,她是那人的从史。他行事,或该三思而行,慎重些才是。 此刻她背对着他,不知他眼底极快腾起抹犀利。牙尖嘴利的女子他见过太多,她虽也嘴皮子了得,却是绵里藏针。规矩极好,便是隐隐有冒犯的嫌疑,也轻易挑不出她的错来。 他右手拎着茶碗瓷盖,漫不经心磕一磕碗沿。将茶盏送到左手,他把了她那张圈椅,袍子一撩,两腿儿交叠着落了座。 她不是急着与他撇清干系么?不急,他瞟一眼角落处的更漏。含笑盯看她玲珑有致的身影,手指悠悠把玩着做工精细的茶盏。 ****** 今天没有加更了,疑似大姨妈要来。背痛,坐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8.第198章 大厦将倾? “虽是同为廷尉监使,然则顾大人与本官,身上各领了差事。案子不同,打交道的人自然也不同。加之昨晚宫中闹出一桩大事,顾大人掺和得,本官却是掺和不得。下朝后他自往后宫去,何时回府衙,这哪里能估算得准。” 他在拿昨晚之事吊她胃口,等她自行送上门。大半夜被传召“即刻进宫”,岂能是好事。 她连眼皮子都没抬,看他捧着她的茶碗不撒手,索性也给他泡的是六安瓜片。拎着茶吊子,滚烫的沸水冲下去,嫩绿的茶叶在水里上下翻腾,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安的心。 事情竟与后宫牵扯上干系?需得宣召朝臣进见,必是非同小可。 她面上维持着镇定,远比他想的要沉得住气。平平稳稳托着茶碗下的小瓷碟儿,双手奉到他跟前书案上。后退两步,垂手侍立。一副谨守本分,绝不多话的做派。 贺帧悬着手腕,揭了她送的新茶瞧一眼。俯身眯眼轻嗅,顺手将盖子倒扣了,搁一旁。 “看着是不错,只不知为何,比本官手上这盏,缺一味甘醇的清香。”此间分明弥漫着清新淡雅的茶香,而他言不符实。 她不咬饵,他便借她奉茶,再占一回便宜。 能缺什么味儿?她敛着的眸子闪一闪,对这人,赶不走,便只能佯装听不明白,不搭他话。 这位贺大人行事处处彰显轻佻,实则她早有留意,他就着她茶盏吃茶,碗沿不着痕迹旋了小半转儿。错开了她搁茶碗时,吃茶最顺手的那处。 言行看似浮夸随意,实则亦是心思细腻之人。他若愿意,凭借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皮相,足矣骗过许多人去。 “大人若是觉着这茶不可口,下官再给您换了碧螺春尝尝。”她不惧他挑事儿。手上有事儿做,总好过干巴巴杵着,找不着话说,更不愿与之攀谈。 贺帧瞥她一眼,生来便有桃花纹的一双细眼,似笑非笑。 没领她的情,只一径将新茶端起,徐徐往她青花瓷碗里添上。他垂眸,手上动作端的是雅致。茶汤清亮,连珠成串。哗哗的水响,清脆悦耳。 她眉心跳一跳,这人行事,总是出人意表。他是燕京城里出了名会玩乐的世家子弟,而她习惯了规规矩矩。应付起来,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正待禀明了,拿了书卷到靠窗的墩子上翻看。不想,眼梢忽然亮起抹白光。抬眼看去,但见那人长身玉立,立在当口,修长的两指挑起竹帘。人没进屋,只眸子落在那不速之客身上,片刻,才轻轻扫她一眼。 他身后光亮有些个刺眼,她不由便虚起眼睛。长长的睫毛掩了乍一见他,情不自禁流露的松快。 似发觉强光刺了她眼,他抬步入内,无声放下竹帘。简单一个举动,由他做来,雍容无匹。 “何事不可在庆阳宫中商议?”问的却是那交叠着两腿儿,安坐之人。 她这才发现,可巧,两人一站一坐,俱是一身宝蓝的锦袍。他身前绣着暗纹团蟒,似腾云驾雾。袍角藏青云崖纹,袖袍绲同色金边。跟他一贯的精致考究,华贵而不张扬,一脉相承。 而嬉笑赖着不起那人,通身素袍,只在腰间配了条光华璀璨的金镶玉腰带。当中一枚珊瑚红玉璧,小儿拳头大小,明明白白昭示着,此人贵不可言。气派不落庸俗,说不清的风流意态。 “得空到你这厢走动走动,日后总不能门儿都不认。”贺帧请他坐下,故意的,显眼端了茶盏,当他跟前,欣然品茗。好似喝的是琼浆玉露,硬是被他砸吧出几缕仙味儿。 七姑娘额角突突直跳,若说方才还能隐忍,此刻却恼得有些牙痒痒。 偷偷朝那人打量,只见他面不改色,对贺大人一番挑衅,似全未放在心上。自顾行至书案后坐下,将案上茶碗向她推了推。沉声道,“照旧。” 贺帧风姿洒然的笑里,暴起抹精芒。待得瞧见七姑娘熟门熟路,先冲了沸水,再添了茶叶,却是那人唯独偏好的“上投”手艺,不同时下兴盛的“下投”之法。 上投的妙处,在于尽可赏看茶叶在杯中片片下沉,逐渐伸展。一旗一枪,交错沉浮,汤明色利,颇有一番婀娜韵致。 她瞧着汤色靓丽,恰到好处,这才递了到他手上。顾衍接过,冲她微一颔首。两人间无声的熟络,极尽自然。若非之前也如这般,长久将养成了习惯,未必能磨合出这等默契。 贺帧嘴角噙起抹深沉的笑。这一局,却是输得不冤。一句“照旧”,岂是他贪图一时之快,夺她茶盏,能够企及。 今日再做纠缠也是不美。贺帧起身,抻一抻衣袍,与那人相顾一眼,顷刻,告辞离去。 相比右监大人,七姑娘官职微末,本该送了人出门。可屋里那人不知是否有意,手肘碰了三两本公文落地。她一怔,掂量片刻,牢记着她是他的从史。回头告一声罪,疾步走近前,蹲身轻拍去面儿上的尘土,一一替他收拣起来。 贺帧自将落的垂帘,窥见这一幕。转身,面上再不见随意轻佻,沉凝着,袖袍一拂,沿着门廊,大步远去。 她只觉今日波折不断。心头挂碍着他深夜入宫,之后倒是如何情形?可两人间相处,自来她是不过问他政事的。不知要如何开口,才不会叫他觉得,她这是恃宠生娇,行僭越之事。 正犹疑着,他却从她手里抽走了卷宗,径直握了她手。他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光,好似他今日看她的眼神,与昨日又不一样。一夕之间,何以起了这般变化? 带了她到跟前坐下,尚在后堂,她有些不自在,却逃不开他扣在腰间的大手。 她兀自挪腾两下,没留心身后男人,极快向她书案瞥过一眼。 他温暖的手掌拍拍她侧腰,示意她莫动。此处再无旁人,他抱着她向后靠坐,终是露了抹倦色。 她眼里焦灼,如何能瞒过他眼睛。记起她昨晚一句“知根知底”,想来这事儿,她是不愿被蒙在鼓里。他闭目,摁一摁眉心。 “昭仪顾氏小产。离宫之际,王后娘娘已被幽禁中宫。文王下令,无诏不许任何人探看,包括,大周太子。此刻消息暂被封锁,只留待明日早朝,便会公诸于众。” 她瞧出他面上疲惫,止不住心疼。抬手正欲替他揉捏,骤闻此事,她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骇然盯着他,怔怔的,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 身体好一点,就爬起来码字给补上。还好,终归是补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9.第199章 镇定是一种能耐 昭仪娘娘小产,正好查出是皇后娘娘赏的缎子,在添了麝香的水里泡过?七姑娘脑袋轻靠在他怀里,觉得此事真是耐人寻味。 若是她没记错,那位娘娘也是三十好几。这年岁上头还能诊出喜脉,本是天大的好事儿。可到头来小产亏了元气,怕是日后还得落下病根儿。 这下好,宫里那位滑了胎,至今昏迷不醒,是他嫡亲的姑姑。背后揪出的黑手,又直指他投效的太子一党。 文王深夜急召他入宫,便是要看他左右为难么?他是赵国公府世子,顾氏族人,岂能不予庇护?若然不能在此事上讨个公道,怕是要凉了底下人心。而太子那厢,他本就是半路投效,弃公子丹另择周太子。若然此时他稍有流露出对国公府看重更胜太子,这便是明着背主,再三行不义之事,于他声名大为有害。 想明白其中厉害,她有些恼恨。可这事儿哪里是她能够插手?转过去抬手替他揉捏额角,她温婉的眸子里,满是关切。 “烦心事儿暂且搁一旁。从昨晚大半夜,陀螺似的打转,直至忙活到现在。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之前他因了那顽症,也没见他露出这般明显的疲态来。 她这般小心翼翼在乎他,他闭眼怡然享受,心安理得。讲明白缘由,此事到此为止,尚用不着她来操心。 他感受着她小手轻轻柔柔,细滑的抚慰,记起昨晚的憋屈,他没打算就这么大度的隐忍下去。 手掌在她后腰游移着,他轻合的凤眼睁开条细缝,透出丝丝缕缕晦暗的光。 “上半夜,歇得委实不好,是以些许疲惫。”手掌从她腋下穿过,很是暧昧,指尖轻轻触碰她胸前的娇美。如何睡不好,他在双管齐下提醒她。 她本还犯愁的小脸,因着这人突来的不正经,渐渐的,红得滴血。他不提,她此刻倒忘了,她今早还亲自动手,替他浆洗了污了的亵裤。 不自在从他身上跳下地,她没敢对上他十足侵略意味的目光,旋个身儿,绕到他背后,粗鲁将人摁了躺靠背上,接着便是一通揉搓。 他泰然任由她摆布,抱臂仰了脖子。深幽的眸子里,映着她俯视,微愠的小脸。小丫头怕是在心里头怪他,这般紧要关头,还有闲情与她逗趣。 自下而上放肆端看她,此处望去,她依旧美得赏心悦目,温婉而宁静。美人也分三六九等,迎面看去瞧着是美,换个角度,却是未必。譬如幼安,燕京一地美名无人可及。然则于他看来,自侧面俯瞰幼安,会显出她鼻梁太过挺直,嘴角抿着倔强。这份显露于外的固执,坏了幼安娇艳明丽的美态。 他抬手抚上她唇角,摩挲着,徐徐不去。不像他的丫头,嗔怒也带着娇俏,灵动鲜活,讨人喜欢。 她这般和气的表象下,却是自有主张,主意大得很。对着这样的她,他尚且需得费尽心思,近乎强占了她来。贺帧抱的盘算,他约莫有些猜想。只若是贺帧将她作了寻常女子看待,他那些个华而不实的把戏,怕是要在她跟前头一回栽跟头。 她不懂为何突然就从这人眼里隐隐读出了算计,而他抚在她唇上的手指,撩得她有些神思不属。如他这般的男人,偶尔一些举动,即便不是刻意**,也会叫人往歪了想。 正要捉了他大手下去,便被他捏了捏下巴。 “少胡思乱想。你何时听说,本世子在意过名声。”她那点儿藏不住的小心思,他只需瞥一眼便知她动的是什么念头。 她小手顿在他眉梢。怔然撞进他半开半合,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岂是在乎官声的人! 她到燕京也有好些时日,燕京城里私下里那些个见不得光的说法,她也略有耳闻。御刑监头头周大人,被人唤作他手下鹰犬。心腹之人尚且被人骂了走狗,这主子的名声,真真可想而知。 七姑娘龇龇牙,真是替他白担心一场!他是何许人?日日里召集一众谋臣,策划着谋反,何曾将声名放在眼里。 还是怪她根子太正,一时半会儿那念头没转换过来。想明白了,她倏一下缩回手,自去收拾贺大人留下的烂摊子。 “怎地半途而废?昨晚歇得不好,非是虚言。”慵懒的话语里带了丝笑意。 她头也没回,合上书卷又收拾茶碗。装,您再装!这会儿她想明白了,能走到今日这步,政事儿上多大的风浪他没见过。岂会为了顾昭仪小产便疲于应对?从头至尾,这人显露的疲惫,除了在外头做给人看,便是有意无意提醒她:昨晚他难受,俱是因她而起。 想起方才她小意温柔,巴巴送上去伺候他。七姑娘半扭过身子,回头看那人:又被他算计一回! 正一正面色,她一本正经,“大人,您这会儿可有要交代的差事?”却是义正言辞提醒道:此处是府衙,您得庄重些。 小丫头机灵,恍然想明白便不肯过来亲近他。顾衍遗憾坐起身,掸一掸袍子,沉沉打量她两眼。末了,随了她公事公办的口吻。 “因私醉酒,延误公事。念在你是初犯,且罚你一旬俸禄。但有下回,公示府衙,以儆效尤。” …… 挨了训的七姑娘闷闷的。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硬碰硬,她何时在他跟前占过便宜。 一个时辰后,她捧了他批阅的公文往前堂去,半路得了殷姑娘使人递进来的字条。她寻了个清静地儿展开来看,却是殷宓手书,告知她近段时日都得避忌着那人,风头过了再来寻她。末了问候一句,醉酒之事,可有牵连她? 七姑娘撇撇嘴,把字条往荷包里一塞,狠狠勒紧系带。怎么没牵连,才被那人罚了十日俸禄呢。当初就不该心软,听冉青兴奋嚷嚷。 眼看便要下衙,外头却传了话。贺大人新上任,下衙后请大伙儿到云鹤楼坐坐,一道用饭。 她正想着如何寻个体面的借口,却听对面那人沉声招呼,“同去,无需更衣。” 既是他开口,她便只能应下。偷偷觑他沉宁的面色,再想起今日不请自来那位贺大人。这两人当真何其相似。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他两人同属太子麾下,都跟没事儿人似的,各自忙活。这当口了,一个请酒,一个赴约。 相比这两位的城府,真是叫人望尘莫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第200章 五十步笑百步 昭仪娘娘宫中出了事儿,文王震怒,命人急召公子丹觐见。小半时辰后,公子丹一身酒气,襟口大敞,脖子上还印着个未抹尽的口脂印儿。被派了去传令的小太监,架着胳膊,东倒西歪,脚下磕绊着进了门。显是醉得不轻。 之后如何可想而知。自来重孝道的文王,怒极之下,一盏茶砸了这“孽障”出门。公子丹在门外涕泪俱下,因着酗酒,口齿含糊不清,跌跌撞撞往殿里闯,扬声请命侍奉母妃榻前。 见文王不应,公子丹手臂一扬,使力挣脱小太监搀扶。顺带迁怒着,脾气狠戾一脚将人踹得接连后退两步,绊门槛儿上摔了出去。 文王面色已是难看,不想,此刻公子丹袖袍里,袅袅婷婷,飘出幅嫣红绣牡丹花儿的手帕来。 那巾帕轻纱质地,抽了丝儿,半是透明,当空染出抹俗媚的红。一看便知不是正经人家小姐的物件。 文王面色铁青,抚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若非念及顾昭仪此刻危急,定要治他个“大不敬”“不孝”的罪名,押了人下去重重责罚。 是夜,通身酒气熏天的公子丹,被人灰头土脸抬回了府。昭仪娘娘宫中,却是赵国公与世子顾衍,在外间守了一宿。 公子丹府邸。 热气氤氲的汤池里,男人净白的臂膀随意搭在玉池畔。另一手掬了捧水,仰头泼在闭着眼眸,分外精致的俊脸上。清亮的水珠顺着他额间一点朱砂,沿着英挺的鼻梁,凌厉的下颚,滴滴答答落入汤池中,激起层层涟漪。 男人本还紧闭的眼眸,于仅点了一盏宫灯的昏暗净室内,缓缓掀了条细缝。 眸光幽冷清明,不见一丝浑浊。 假孕计成!只尚有一事需得他善后。此事乃他与背后那人密谋,便是母妃也被一丝不漏,蒙蔽了去。之后这出“伤心事”,怕得好好想了话,将人哄好了,莫使她搁在心里,抑郁成疾才是。 云鹤楼,二层厅堂开了三桌席面。七姑娘到底品阶摆在那儿,虽被安置了与两位监使大人同席,却离上首那人隔了好几人。近乎便是偌大的红木圆桌上,坐了对座儿。 初时众人还有些拘谨。顾大人官威甚重,少言喜静。好在新来的贺大人似很好说话,三言两语便热了场面,还叫跑堂的唤了歌姬进来唱唱小曲儿。 七姑娘执着汤勺,心不在焉,小口抿着煨得又香又糯的山药羹。味道再好,这会儿也食之无味。 悄然打量那一身轻薄衣裙的美姬,只见她额头贴了金灿灿的花钿,描酱紫的眼线,眼角高高挑起。樱桃小嘴儿,涂一层厚厚的胭脂,红得似火,颇有一股子妖艳的媚态。上身只裹了件儿短小直襟的襦衣,外边儿套的薄纱,不过衬得女子饱满的胸脯若隐若现,更令人眼馋罢了。 时下世人并不对男子好女色过多苛责。譬如花名在外的贺大人,反倒被人夸作文士风流,好一般潇洒意态。 那美姬且弹且唱,欲泣欲诉的眸子,频频向上首两人传情。抬眸顾盼间,莹莹水目,眼波粼粼。再加一副好嗓,勾得楼下厅堂里一众男客引颈相望,叫好声不迭。 七姑娘端端正正坐着,面上平淡得很,只温婉的眸子太过安静。这般场面,她很不适应。喧嚣而浮华,倒尽胃口。 不知是否因了席间有她在,衙门里同来之人,多少有所收敛。只她还是轻易能瞧出,在座诸人,除极少数,怕都是此间老手。便是刻意留心,也会不自禁的,随着那嘤嘤哼哼,带了几分艳曲儿味道的吟唱,摇头晃脑,抚掌击节。 往嘴里送了筷子清蒸鲈鱼,七姑娘敛着眸子,望着自个儿碗底品红镶金边儿的福字,一心细细挑鱼刺儿,有些个百无聊赖。只暗自猜想,那人今日叫她跟来,却是为何? “姜女官可会饮酒?小酌半杯尝尝?这可是云鹤楼招牌,苏红锦。此酒香醇不烈,有燕京‘君子酿’之美名,错过了蔚为可惜。”贺帧执起酒壶,拎手上晃一晃。观她席间实在沉默,只埋头吃菜,便命人上前,端了酒过去。 瞧着是问话,实则没给她客套推诿的余地。 世家贵女当下时兴饮酒赏花对诗,她岂能丁点儿没有酒量。七姑娘眼看着那侍者捧了酒樽近前斟酒,顾忌着贺大人今儿个做东,不好扫人颜面。加之往日里跟她相熟几人也一处凑热闹,她没敢看那人脸色,只瞅着添了小半儿的酒盏,觉着再一旬的俸禄,怕是又要没了。 好在只半盏,当不会醉得讲胡话。正欲探手,却见那人停了箸,热热闹闹的席面,瞬时清冷下来。 顾大人搁了碗筷,底下人不明所以,只守着礼制,纷纷跟着停了喧嚷。七姑娘那盏酒,自然也就没端成。 “叫她改日再与你敬酒,这杯且先记下。今日已是病得来得迟了,酒冲药性,明日差事,不可再耽搁。” 如此一提,徐存几个这才记起,姜女官的确今日身子欠佳。纷纷歇了劝酒的念头,老脸显出几分羞愧。 她心头一怔,怎么忘了这一茬?果然,骗人的就是记不住,连自个儿都骗不过。 贺帧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她面上很是用心端看几眼,终是“体谅”的,放她一马。 回头与身旁人深邃暗沉的眸子对上,两人相顾一眼,眼底有旁人难以察觉的暗流。 贺帧手上把玩着一方玉石,将七姑娘感激向身旁人递来一瞥,丝毫不差扑捉了去。她还真就以为这人不过护她一回? 好笑挑一挑嘴角,果然见得顾衍看着她微微眯起眼。因着她没体会出他话里的深意,这人竟这般在乎? “叫她改日再与你敬酒”。他用如此笃定的口吻,以怎样的身份替她应下这话?她竟想也没想。 贺帧不觉好笑,瞥一眼身旁自来无往不利之人,这算不算,他亦在她跟前吃了瘪?记起下午她对自个儿敬而远之,木讷不搭腔。贺大人以为,国公府世子如此直白的暗示,七姑娘全然迷糊着,没转过弯儿。除安心松一口气外,竟再没别的回应。 当真是大快人心! ******* 贺大人你现在使劲笑,往后你恐怕笑不出来了。上一章是补昨天的,这才是15号的。周末正常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第201章 倘若不肯,推开便是 酒席上,他领着她先行一步,留下贺大人这做东的,好好款待诸位同僚。 “随意走走?”今日他饮了酒,立在云鹤楼门外回首问她,话里带了醇然的酒香。 过了戌时,天色尚未暗下去,她举目四望,只见他二人所在的长街上,人流穿梭,越渐热闹。长街尽头能看见红彤彤的晚霞,东面儿的天已染了浅浅的青灰色,而西边儿,黄橙橙,落日晚照。 “好。”她点一点头,拾阶而下,落后他半步。 云鹤楼在燕京颇负盛名,来这儿吃酒的,多是世家子弟或是朝中大臣。有认出他的,本想上前套个近乎,恭敬见礼,却被他身后随扈抬手拦了下来。那些人见他身旁还跟着个面容娇好的年轻女官,一脸恍然,讪笑着退了开去。 京里她不熟,只一味跟着他拐了两条巷子。离了那长街,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挑担子的小贩迎面过来,见他两人打扮,远远便贴着老墙根儿走,生怕冲撞了贵人。 她一身朝服,妆扮很是淑雅。便是如此,依旧及不上他浑然天成的雍容。她模糊分辨出,他带着往城南去,竟是有步行送她回府的意思? 越往前走,巷子变的越发老旧,斑驳的墙脚下,爬慢了青苔。石板路缝隙里,钻出几簇顽强的杂草。巷子两旁已由先前的高门大院,渐渐变成了如今的寻常民宅。 以他与她两人的身份,走在这羊肠小道上,说来该是不相称的。风吹过,还能嗅到独院儿里烧饭的柴火味儿。 可她不嫌弃。她身上这身儿女官服,算是托他的福。能与他在府衙一处共事,而非日日关在后院里,做个养在深闺不识世情的娇小姐,她很是感念。如此能离他更近一步,她对这身女官袍也就格外珍惜。 而今她被他领着,走在最寻常的巷道里,她只觉这般看着眼前男人挺拔的身影,除开他依旧显赫的家世,这份稳重内敛,与这巷子经年积淀,意外的,十分和谐。 “今日是因了贺帧。往昔应酬,除太子庆阳宫中,在外赴宴,大都有事说事,场面上很是清爽。”离了众人眼皮子底下,他停步,很是自然牵了她小手。 他在与她交代,除实在推拒不掉的,他赴宴,底下人都很守规矩,知晓他脾气,便不好叫了歌姬进来唱曲儿陪酒。 她杏眼亮闪闪看着他,小手反握过去,嘴角擒着通透的笑意。他有这份心,耐着性子免她心头不痛快,她方才在酒席上的恹恹,顿时一扫而空。 她不喜欢的,他亦然不喜欢。这份认知,很是令人愉悦。 有些时候,她觉得他当真不似及冠不久的少年人。这男人一身气度,心里所想,更像是经了岁月,洗去浮华,独留下纯粹的睿智与历练。 她有些好奇,更多却是心痛。他必是有不寻常的过去,方才磨练出如今远超他年岁的老成。而这般经历,往往会给人带来苦难。真正痛过,才会刻骨铭心,才会如千锻钢那般,打磨出韧性。 “又在胡思乱想。”他捏捏她小手,读出她眼底关切,只道是她还在为昭仪之事忧心。不欲她因此事而烦扰,他便借此另提起一事。 “当初去麓山,半道上阿瑗乘的马车出了变故,伤了你肩胛。彼时下车,本打算亲自扶了你下来,”话到此处,他稍微顿了顿,瞥她一眼,这才又沉声道,“奈何阿瑗出了会儿神,却是推了阿狸过来。” 陈年旧事,那会儿她全然不知他心意,闹了天大的笑话。这会儿再回想起来,真是尴尬万分。她答不上话,眼里露了丝羞愧,与他交握的手臂摇一摇,像是撒娇,微微带了丝讨好。 她不经意流露的娇态,直直招了他眼。将她小手交到另一手,腾出来那只手,顺势环了她腰肢。 “今日对贺帧所言,来日你当敬他一杯酒。这话,本是盼着阿瑗会羞涩默认下。”他直言不讳,道出心底失望。 他这般坦言提点,她瞪着迷糊的眼睛,脑子里咕噜一转。片刻,恍然大悟,赧然红了面颊。 来日,敬酒。她在心里默默回味,越想越止不住满溢的欢喜。原本是这个意思么?为何她心里有种被他当着众人跟前,阴晦求亲的窃喜? 她小手扣着他,他要的涩然,她根本难以压制,满满给了他回应。他深邃的眼里闪过抹笑意,俯身亲她红扑扑的侧脸,耐心教她。 “下回需得多用心思。期许落空,滋味不好受。” 她脑袋轻轻倚着他臂弯,于这僻静的巷子里,怦然心动。 这个男人的情话,总是这般不温不火,一点儿也不灼热,偏偏跟长了眼睛的箭似的,一扎扎进心窝里,轻易便叫人迷失其中,翻来覆去的咀嚼,越想越是动容。 这一晚,他带她去柳荫渠畔,瞧了孩童堵渠摸鱼,之后路经湘潭巷子,又领她逛逛热闹的集市。 她这才知晓,这人今日要她赴宴,不过是一举两得。既替她周全了贺大人颜面,又点卯似的,带她早一步离去,燕京城里瞧瞧新鲜。 她当初绘声绘色与他描摹想要的舒心日子,如今他陪着她,替她一点点达成。 玩得累了,身后自有软轿伺候着。一顶寻常布帘轿子里,她娇小的身子蜷在他怀里,嘴角还勾着心满意足的甜笑。 到了姜宅门外,落了轿,里间却是全无动静。由军士扮作的轿夫相顾看一眼,正欲上前,却听门板上传出两声略显厚重的敲击声,两人训练有素,悄然退得远些。 她在微微颠簸的软轿里,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安心闭眼眯瞪。到了家门外,这人却扣着她腰肢,满目妖妖的光,微微哑着声气,沉身问她,“不留人么?” 他吻她,轻轻撕咬她下唇。她微喘,身子又酥又麻。情动之下闭了眼,黑暗中,感官越发敏锐,便越是容易自唇齿间,体会出这男人待她极尽温柔的怜爱。 她想留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清楚,他的好,已经让她舍不得放下。 久等不到她回应,他捉了她小手,轻轻摁在胸前。“倘若不肯,推开便是。” 分明知晓这人是以退为进,又对她使了攻心计。可她没想过抵挡,这一次,她妥协得甘之如饴。 嘤咛一声,软软的,小手勾上他脖子—— 留么?自然是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2.第202章 靠近他,感受他 由春英绿芙两人服侍过梳洗,出来没见他人,想是在隔壁屋沐浴。阿狸蹲在花架子底下,白日里没人逗它耍玩,这会儿见屋里燃了烛台,许是知晓待会儿那人会进屋,早早便候在此处。 “阿狸。”七姑娘俯身招招手,尽量显得亲和。阿狸琉璃似的眼珠子瞥她一眼,肥嘟嘟的身子,四条腿儿懒懒伸展着,侧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今日喂它,可还是挑拣得厉害?”七姑娘以手作梳,拢一拢披散的发丝,回身问绿芙。 “挑,照样挑嘴得紧。除了小黄鱼,别的碰也不碰。那鱼还非得油珠子里滚一回,不沾油水,它伸舌头舔一舔,再不碰第二口,净糟蹋东西。” 绿芙就没见过这般精怪的猫。这世道,穷苦人家一年也吃不上一口肉。阿狸上辈子不知积了多少福分,被顾大人看上,养得比她家姑娘还难伺候。 “真不知好歹。”七姑娘嘀咕两声儿,走过去,探手摸它脑袋。阿狸的毛养得好,比蚕丝还顺滑。因着被那人训过,它在她跟前不谄媚,也不叫嚣。 “他不喜欢好强的姑娘,你若脾气太硬,怎能招他喜欢。”她一本正经,尝试着与它打交道。没道理那人说话它就言听计从,到了她跟前,一概装糊涂。 “喵——”养得人精似的阿狸,也能分辨眼前人说的是不是好话。听起来不似夸奖,它又不是非得要讨好她,于是冲她叫一声儿,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十足不买她账。 她觉着老这么蹲着,腿酸。正待起身,背后忽而投下一大片阴影,连带阿狸,一并笼罩其中。 “教得不错,例子寻得贴切。” 她陷在他扑面的冷香里,被身后男人拦腰揽了入怀。唰一下红了脸,回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方才还立在她身后的绿芙,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她本无意影射幼安,可他这么偷听了壁角再来应和,倒显得她好像很在意,而他,不加遮掩,一应纵容。 “不过随口拿话唬它。”她分辩,被他调转过身。这才看清他一身月白寝衣,襟口大敞着。她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能察觉出此时此刻,男女见偌大的差别来。 他身形伟岸,手心下的肌肤结实而紧致。有几处肌理硬邦邦的,是他练武强健了体格,胸肌腰腹,无不凸显出男人的刚强。 “不打紧,这话横竖挑不出毛病。”他吻她露在衣领外莹白纤细的脖子,嗅着她身上馨甜的女儿香,嗓音有些沙哑。 他在肯定她的温婉恬静,很合他心意。 他吻得又柔又缓,不急迫,却透出惊人的魅惑。她喘息着微眯起眼,感受他在她颈间,深深浅浅,温温热热的****。 他吻得蚀骨,勾勾缠缠,吸走了她全副力气。这种感觉太美好,湿热的亲吻,他与她,似要融在一处。连并她的心,也跟着潮湿起来。 前世听人说,有一种男人,若是不想与之有牵连,便不要好奇,不要靠近。她觉得这话说得真中肯,他便是这样的人。亲近了,便难以割舍。 他能够真真切切触动她内心,更无所顾忌撩拨她身体感官。叫她既羞涩,又隐隐带了些期待。这种大胆而羞耻的想法,在他之前,她绝不会有。 她的情动,逃不过他眼睛。 “喜欢?”他手掌滑进她里衣,带了薄茧的手指抚在她肋下,像是要继续向上攀爬,又极有耐性,迟迟不见动静。 这种似是而非的挑弄,折磨得她杏眼迷蒙,唇齿间溢出些难耐的呻吟。 与之前他碰触她不同,那会儿她只顾着羞答答承受,此刻,她无比清醒体会出,他给她带来的,身体上的悸动。 她不是不晓人事的女子,正因如此,懂得多,反而容易被他带动。 她忠实于本心感受,不刻意压制,青涩中带了媚态,令他十分赞赏。 “喜欢便回应。身心交融的契合,男子比女子,更为渴慕。”他坦诚对她的想往,他在以男人的身份邀请她,亦是一种教导。 她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将他半眯着眼,专注亲吻她的模样,看在眼里。眼前这人但凡动了情,华贵中渗出的性感,她想,女子大概十有**,难以抵挡。 她听话偏头过去,效仿他吻她的技巧,试探着含了他耳朵。 他身子一震,喉间发出些许沉闷的声响。她像是得了鼓励,小心翼翼,低头亲吻他好看的锁骨。她留意到,但凡她碰他一碰,他身子便紧绷两分。这种好容易占据的主动,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原来他对她的渴求,如此强烈。 她记起很俗套的一句话: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要么走心,要么走肾。 她领会过他对她走心的美好,如今兼而有之,何其有幸。 “喜不喜欢?”方才他问她,带了好似她俱在他掌控中的满足。如今换了她问他,俏里含娇,单纯只问他喜好。亦然是羞涩的,却多了股勇气。这股勇气,是他给的。 他眼底讳莫如深,退离些,深深看她一眼,没回应。取而代之,却是他蓦然俯身,重重叼了她小嘴儿。他在用行动告知她:喜欢,无以复加。 一路倒在榻上,她被他压在身下,紧紧闭了眼。睫毛微颤,前所未有的,抛开一切顾忌,努力迎合。 或许今日留他,自那时候起,有些事情便隐隐有所不同。 “昨晚那条亵裤……”他鼻息急喘,**着精壮的上身,寝衣早被他扔到帐外。 阿狸踩在上面,许是环绕着他熟悉的气味儿,它安静蜷作一团,趴在当中,丁点儿不吵闹。 “今早浆洗了。”声如细丝,这样私密的话题,说出口,总有些难为情。 他撑在她上方,身上的悸动,有些令他理智失守。指尖探到她颈后,紧盯着她眼,一寸寸解了她兜衣。带着她颤巍巍的小手,摸到他底裤腰间。 “明早,再浆洗一回……” 纱帐里,她双腿被他并拢,他在她身后,激烈起伏。 他通身紧绷得厉害,她能透过他,自她腿缝间一下更比一下难耐的撞击,感受他腰腹极致的硬朗。只一处,自始至终保留了两分力道。他扣紧她的手臂,虽有使力,却始终顾忌着,令她在满目眩然中,一直清楚记得,这个男人情急中那抹体贴的柔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3.第203章 廷尉的人,都这般好说话? 王后被禁足快半月,前朝暗流涌动,公子成一党渐有抬头之势。 “这当口太子要纳殷姑娘为妃?”消息一传出,七姑娘想起那个爱书如命,用倨傲掩饰自个儿真性情的女子,打心眼儿里觉得蔚为可惜。 能在这样的时代,说出“女子当脚踏实地,名符其实,真本事过日子”,这样的胆识,不是谁人都有。 替他将批好的公文合上,又摊开新的一本。往日他忙政事的时候,她鲜少提及不相干的事,更不会多话。今日,却是心里堵得慌,唏嘘不平,有些替殷宓抱屈。 太子在这时候纳了殷宓,她是真看不上眼。靠联姻巩固与江阴侯府的盟约,将殷宓置于何地。做给旁人看,彰显太子一党,轻易不会动摇根本么? 他握笔的手稍稍一顿,听出她话里的憾然与低沉,深邃的眸子低敛着,未做回应。 望着他平静的侧脸,她心里有些坠坠。或许,在他眼中,跟太子看殷宓,是一般无二的。转念一想,只颓然叹一口气,当真没道理怨他。这世道,对错只在于谁能活得长久。她的那些个小小的善心,不识时务,便成了瞎操心。 他一身锦袍,目色平和。听她长长吐一口气,仿似释然。他在宣纸上落下“秋后问斩”四字朱批,杀伐全隐在容与风流的笔锋当中。 “不念了?”她的那些个温吞吞软心肠的毛病,自打他告知她此事起,便没指望她能够安生。她这般快便能转过弯儿来,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人头也没抬,语气怎么听都是不耐她絮叨。她努努嘴儿,两手捧起一摞公文,怀里颠了颠,转身朝门外去。“不讨您嫌弃。”走出几步,又俏生生回头,“回来再给您换盏新茶。” 仲庆的手艺及不上她,端到跟前,这人也不爱用。有些事,她乐意为他亲力亲为。 抬眼看她离去,他目光盯在她身上,直至她背影消失在竹帘后,这才收了回来。即便她人不在跟前,他身旁依旧缭绕着她沁甜的香气。 “仲庆。”她招呼人过来,先吩咐了备好热水,顺带问起她惯用的茶碗。“怎地今早换了一只?”她很喜欢与那人同款的式样,描青花枝,素雅大方。茶盏成双成对,她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仲庆到底年岁小,眼角偷偷往门里瞟,有些怕她生气。“小的也闹不明白。大人昨日离去前特意交代,让撤换了您的茶盏,改日另寻了好的给补上。” 七姑娘嘴角抿一抿,放了人离开。压着唇边快要溢出的笑意,脚步轻快往前堂去。 起初还以为是仲庆收拾时,不当心摔坏了茶碗。可想想时机也太过凑巧,不由的,便猜想会不会与那人相干。 这会儿问出了缘由,想他自昨日起,除了对歌姬助兴一事,言简意赅作了解释,话里提到了贺大人。旁的,再没有只言片语。 还以为他远不如当初那般,不喜她与江阴侯府之人走得亲近。如今看来,小小一只茶盏,被贺大人碰了,便会碍了他眼。七姑娘心里偷偷窃喜。 被人在意,总是欢喜。 将公文交给徐大人派发各司,在前堂与大伙儿寒暄几句。七姑娘跨出门槛儿,意外的,竟碰上个熟人。 “高姑娘?”这不就是当日女官试最后一轮,被她说动了,与她搭档的高姑娘么?怎地今日会在廷尉衙门里遇上?若是她没记错,高女官之前派的,可是骏马监大人手下一份儿闲差。 高姑娘也是一脸惊喜,没想到刚来陌生府衙便遇上了旧识。强压下欣喜,守着规矩,端正与她见了礼。 “也对,你二人本是同届女官,当是相熟。这般倒好,往后衙门里,再多了高女官与姜女官一道分担,大伙儿肩上的担子越发轻巧了。”徐存见门口来人,笑着近前,挨个儿给诸人做了引荐。 只道是这位新来的女官,已被贺大人钦点了做从史。单论官职,与顾大人跟前颇得信赖的姜女官,却是同等分量。 左监大人跟前从史?底下诸人面上露了几许恍然,有姜女官珠玉在前,再来个“钦点”的女官,怕是颇得贺大人看中?只是这份“看中”里边儿,除了自身实实在在的本事,怕还有几分大伙儿都在暗自揣度的“栽培”意思在里头。 官场中人,哪个没在府外养三两个相好的娇娇。有这般既水灵又聪慧的女官搁后堂日日里共事,也难怪众人生出些不该有的猜想。 只即便猜到了又如何,那位的脾气,没人敢说三道四,一个字儿也不敢往外头蹦。再加之姜女官办事委实妥当,一点儿挑不出错儿来,原先还有的轻鄙,渐渐便散了。仅一月不到,府衙倒是一派和睦。 如今再来新人,众人一想,比照姜女官往昔做派,自然也就乐意,多一个人再搭把手。 通往后堂的游廊里,高女官犹豫再三,狐疑问道,“廷尉衙门里诸位同僚,竟都这般好说话?”毕竟是女子之身涉足府衙,之前不过得了份闲差,已是被人挑三拣四,当了透明人,搁一旁懒得理会。 七姑娘是通透人,不过莞尔一笑。她有今日,是沾了那人的光。足足十位女官,何以唯独她一人,声名渐显,后宫都有所耳闻。 不过是他在与她撑腰。 他的威望足矣震慑诸人,免她受流言蜚语滋扰。而他在公事上,丁点儿不容许她分心,犯下不该有的纰漏。他从未提点她如何作为,却教给她一条能够挺直腰板儿的正途。 并非一味娇纵,他这般待她,她反而觉得轻松。他理智的把控着那一道“分寸”,疼宠有之,教导亦然。亦师亦友,如父兄般关爱,更以男人的身份与她怜惜庇护。很难想象,他这般年岁,于感情的拿捏上,已历练得如此老道。 两人攀谈中,高女官向她提起一人,却是心心念念,记恨她的那位贾姑娘。自上回女官试贾姑娘落选,之后便被内廷分去巍昭仪娘娘宫里当差。听说很是得宠,已升了做掌宫女史。 七姑娘记在心上,领了她这份情。下回若然再碰面,必当处处防备那人。 “今儿午饭一道用么?许久不见,甫一碰面,倒觉得你这人格外亲近。” 七姑娘思量片刻,故人相邀,又是这般诚恳,总不好头一天便拂了人家一番心意。笑着应下,将她领到贺大人门外。又指了指对面儿自个儿办差那间,见她点头,道记下了来路,这才告辞转身回去。 “即是说,今日这顿饭,你已应下高氏所请。”他自案后抬头,沉凝看她,缓缓搁了笔。 她“嗯嗯”应和两声,埋头全神贯注泡茶,背对着人,没察觉他眼底凝滞。只听他唤“高氏”,觉得他对高女官,真是分外见外了。 “她也是初来乍到,各处都陌生得紧。想是与贺大人也不怎地相熟,有些个怕生。”她还记得,高女官心里可是有人的。与贺大人之间,哪里比得她与他之间这般熟络。他待她的耐性,贺大人哪里会有。 他起身,缓步来到窗前站定。片刻,便见贺帧入了后堂,一头与身后人说话,偶然抬头,两人目光豁然撞在一处。 隔着几步远,贺帧冲他含笑颔首。神态一如既往带了些散漫,举止洒然,精亮的眼底,仿似流转着几许张扬的挑衅。 ******* 贺大人出手了。两个腹黑男人间的较量,小七不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4.第204章 “好姑娘” 八月,雨水多起来。天色有些昏暗,低压压,不减闷热。雨水顺着瓦当,滴滴答答打在石板上。分明还是早间,可透过槛窗,望见院子里雨打芭蕉,景致朦胧,有种时已至傍晚的错觉。 这般阴沉的天,屋里只能早早点了灯。七姑娘伏在案上,专注研读本朝律令。不经意翻到刑狱那一篇,读到“车裂”“腰斩”“绞刑”,已叫人头皮发麻,只觉背后凉飕飕,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再往下,卷宗上密密麻麻誊抄着小篆,此刻看来,格外狰狞。逐一描述着如何将人“烹煮”“凿颅”“炮烙”,异常详尽。看的时候,脑子里会不自觉闪过一幅幅画面,七姑娘赶忙合上书页,心里有些恶心犯呕。再看下去,她怕把肚子里的胆水给吐出来。 大周刑律,重在威慑。摆在明面上的量刑,多显得血腥暴戾,凶煞得厉害。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譬如宫中私刑、御刑监拷问,施行起来,只会越发耸人听闻。 “自找罪受。”低低咕哝一句,起身还了这卷宗到那人书架子上。外边儿天色不好,挑了这时候看刑律,那种惊悚感,比上辈子夜里看鬼片儿也不遑多让。 正搓着臂膀壮胆气,身后却传来竹帘的沙沙声。回头张望,但见那人撩帘子进屋,另一手递了油伞给仲庆,屏退人下去。 她觉着自个儿真是长出息。这人才进门,方才那点儿怯生生的发毛,眨眼已不见了踪影。这人就跟定心丸似的,待他身边越久,越能感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安然。 想起他方才递伞给仲庆,她不会告诉他,每此见他撑伞越过雨幕,身姿英挺朝她走来,她总止不住感概,这男人骨子里透出的从容沉静,当真煞是迷人。她至今还清楚记得,这人初次登门,通身气度,雅致得仿似从天青色泼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着实令人一见难忘。 偷偷赞他好风仪,她主动迎上前,只两步,面上便露了讶然。“怎地袍子湿成这样儿?”方才被书案遮挡,未曾察觉。凑近了才看清,这人朝服自袍脚往上,玄色缎面沾了水,颜色浸得有些深,一路快爬到小腿胫骨那处。面料起了褶皱,贴在他身上,颇为打眼。 她不过只比他晚起小半刻钟,亲自送的人出门。怎就不知,外边儿风急雨大,竟遮挡不住? 他抬手解着盘扣,当她跟前徐徐抽去腰间佩带。“早朝后随太子被拦在正德殿外,淋了半晌雨。”他说得轻描淡写,一句带过。这般要紧的大事儿,等同前朝风向标,可这人好似全然不以为意。 她抿着唇角,一如既往,不过问他政事。只凑上去捧了他换下的锦袍,顺手搭面盆架子上,待会儿送了去浆洗。 若然朝政大事,他都处置不来,换她也是徒劳。 太子如今处境微妙,而他是太子跟前顶顶的大红人。文王不待见太子,更不待见却是他。好容易逮到个机会,能给他好脸色看,那才是怪事。如今拦了人在宫门外,不过是狠狠落他脸面,给他难堪。 绕到他跟前,她个头还不及他下巴。抬眼仔细瞅他,只见这人面容平静,目光清亮,丁点儿瞧不出被人拂了颜面的恼火,只一派清清朗朗的泰然。 她心下松一口气,温声细语与他说道,“鞋袜浸了水,早些换下来才好。您先进里屋换身干净衣裳,再叫仲庆端了热水进来给您泡泡脚,免得着凉。” 他看着她,心口升起股暖流。只一道竹帘,无论外间如何,进了屋,有她,心境也跟着轻快宁静。 不等他答话,她已冲外头招呼,叫仲庆备水。回头拽他袖口,拿温软的小眼神儿催他:怎地还站着不动? 他眼里含了柔色,执起她小手,领了人一道往内室去。“方才何事惊怕?”她转身刹那的心安,没逃过他眼睛。 她讪讪笑起来,支支吾吾,被他眼梢一瞥,乖乖道出缘由。 他在更衣,她微微侧转过身,耳根有些发烫。特意避开了,眼前还是会浮现出那人宽阔的胸膛,结实的手臂,还有……令人惊叹的紧实腰腹。她好像还能记起,他亲近她时,身上迫人的滚烫热度。 正这般想,却被他自身后搂了入怀。这人打着赤膊,身下只着了条单薄的亵裤,就这么不松不紧,扣了她在怀里。温热的鼻息,暖暖扑在她后颈,叫她浑身起了一阵又一阵酥麻。 “怕了,午饭留屋里,陪你。”他殷勤邀约。 近几日,隔壁高氏三不五时便唤她出门。用饭时候身旁空了个座儿,食之乏味。贺帧欲借高氏,拐弯抹角与她搭上话,他倒要看看,谁人笑到最后。 一句“陪你”,她耳根子红透。总觉他咬字特别重,口吻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心里像吃了蜜,小手覆在他手臂上,乖顺点一点头。 他得了她应允,挑一挑眉,将人掉转过身。欺身而下,在她赧然的目光中,亲吻她嘴角。他吻得沉醉,将她死死摁在胸前,哑声夸她,“好姑娘”。 她迷离着眼,手掌撑在他**的肌肤上,渐渐的,感觉眼前人有些失了控制。她呜呜两声,小手推攘他胸膛,软软告饶,“还在衙门呢,不会儿仲庆就得进屋。” 他揉捏她臀瓣的手掌,恋恋不舍。时机不对,只得悻悻作罢。扶着她肩头撤离些,他墨色的眸子,片刻,逐渐平复下来。抬手将她情不自禁扭动那会儿拂乱的鬓发,仔细替她挽到耳后,嗓音又恢复了醇和厚重。 “只你我单独一屋,想碰你,总觉不够。”理智已然回归,可他悸动的身体还在叫嚣。 她被他的直白噎得接不上话,可又不能没有表示。他说了,期许落空,滋味不好受。犹豫片刻,她小手搭他臂弯上,垫脚亲亲他下巴,再不敢多留。 内室里,仲庆服侍他梳洗更衣。她侯在外间,脸上的灼热还未褪去。这个男人很会向她讨要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吝直白告知。 强势,却不招人讨厌,分寸刚好,很有男人味儿,叫她心动。 她轻呼一口气,在飘着细雨的窗前站一站,总算觉出丝清凉。忽而想起他湿了的皂靴,她稍一琢磨,回身,到案前备好笔墨。早合计替他亲手缝制鞋袜,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正好描了他脚型。照着样子剪,上脚才会服帖。 ******** 上一章有个bug,感谢指出,已经修改。贺帧跟前的从史,是高女官,不姓张。二更会很晚,等不及的亲,明早看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5.第205章 有一人,需得带你去见 他换了身常服,出来便被她请到藤椅里坐下。闹明白她接下来的举动,他目光有些沉,似觉得意外。 她蹲着身子,裙摆曳撒开,跟前矮凳上,平平铺展开三两层宣纸,小手去握他脚踝。他顿一顿,终是如了她愿,将脚放上去。 她挑了适合描工笔画儿的那杆毛笔,笔杆跟笔尖儿制得精细,尽量不挨着碰着他。描花样儿是她的拿手活,手上很稳,勾出的线条平滑而流畅。 他的脚掌稍微偏瘦,脚型很标致,大拇指最长,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脚背上能见到凸起的筋络,淡青色,让她感觉到力量。 他眼神有些复杂,在她之前,从来都是随侍替他置办吃用。他是主,底下人不过仆从。除了理所应当被人伺候,他感觉不出每回当差之人,有何不同。 只她是个例外。此刻她弓着背脊,伏在他脚下,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动容与熨帖。他不否认,初时留意她,除了她能替他症治,他瞧她顺眼,看着舒心。只相处日久,渐渐生了几许情意,在他始料不及的时候,私心已由不得他放手。 及至今日,这份感情,仿似又厚重几分。她在潜移默化改变他,他会因她而心怜,分不清第几次,只这般静静看她,心底已是充溢难言。 “只做软履,皂靴底子厚,伤手。”他轻抚她发顶,眼底有她看不见的和煦。 “无碍的,套了顶针,鞋底儿一层一层缝上去,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日后怎么嫁人。”分心两头,冷不丁,说漏了嘴。 她笔下还在游走,话出口好几息,这才砸吧出不对劲儿。手下一抖,险些画坏了去。涨红着脸抬头,果然见他幽幽俯瞰她,半眯着眼,似在咀嚼回味。 “是崔妈妈教的。”她着急辩解,羞得不行。他会不会觉得她是迫不及待,暗示他尽早迎她进门?七姑娘觉得实在丢人,眼神儿左躲右闪,就不敢看他。“崔妈妈这么教,听多了,照搬说顺了嘴。” 见她难为情,他浅笑,拍拍她发顶,稍作安抚。“不急,往昔绣的荷包也不见得出彩。只要能应付过圆房第二日,奉茶孝敬那关,私底下,何时嫌弃过。” 她握笔的小手再抖一抖。这回难以幸免,凭白毁了张画儿。她不过说错一句话,这人还真顺杆子往上爬,丁点儿不放过机会。 “您别打岔。”恼羞成怒,软软嗔他一眼,她埋头换一张纸,夸张显示出眼下的忙碌,实则不过借机掩饰自个儿的羞窘。 因着怕墨水儿沾了他身,她左手轻轻扶着他脚背,轻柔的碰触,自脚下向他心底蔓延。他指尖停在她颈后一截细腻的肌肤,来回摩挲。 她不知,当此际,她是有口无心,而他却是真真被她勾出了期许。 与幼安定亲,不过一纸空谈,于他无有意义。可她方才提及“嫁人”,他目光落在她恬静的身影,柔弱的背脊,这个女子,让他有种成家,自此安定的念想。 “成亲”,头一次让他觉得有了切实丰富的内涵。这种感觉并不激烈,却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 有些事,时候到了,他想顺势一回。 “明日下衙,欲带阿瑗见一人。不在府上,为与你方便,另做布置。” 她觉着今儿这人是存心跟他捣乱来的。好好描个花样儿,还让不让她得个安生?听他弦外之音,这人必是顾氏中人无疑。 “去见何人?”若是国公夫人,她觉得他操之过急。她母亲跟前还有幼安讨她老人家欢心,她去凑什么热闹。 “却是一母同胞的长姊,前些年远嫁幽州,与关氏结亲。三日前回京省亲,带了独子关燚一道。” 她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头一次听他这般正经提起家里人,不是赵国公,亦不是国公夫人许氏,而是他远嫁北面的长姊。幽州处在大周西北边儿,离燕京千万里之遥,可见这趟省亲十足不易。难怪他前日特意回府一趟。 他挑了这时候慎重提出,欲要领她与他阿姊一会。许是他认为,下回再碰面,保不准又是猴年马月。 她收了笔墨,郑重考虑一番,未曾急着应下。他也不催,自顾端了茶,给她足够的时间,尊重她决定。 她与他都知晓,这一面非同寻常。这是一份公诸于外的认可,若然他不曾认为此刻时机恰当,若然她没有下定决心,这一面,如何也是见不上的。 “关夫人幼时很疼爱您?待您极好?”一母同胞,这令她想起了姜昱。若然日后她成亲,二哥哥不赞同,那种缺憾,她难以想象。 她描好了样子,他便趿了鞋,目光调转向窗外,眼里有她不懂的神色。 “算是疼爱,比顾戎稍有不如。”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心里搁了事儿,不欲对人言,也包括她。 见他眉宇间露了分沉凝,她起身默默收拾,并未追问。他的过去,她不着急追根究底。她总觉得,国公府在他心头,更似一抹伤疤。不会生生刺痛,却也令他无法释怀。 她静静想一想,将心比心,他待姜家不差,她又怎能令他失望?遂浅笑着颔首答应。 他眼里掠过丝精芒,执了她小手,带了她到跟前。 “她性子与你几分相似,确是真真温顺,不比你骨子里主意大。明日见了便知,她是好说话之人。” 她点头,有几分意外。这位关夫人,出阁前可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再温顺的脾气,还能连丁点傲气也没有? 直等到隔日当真见了人,七姑娘才恍然,他嘴里的温顺,半点儿不掺假,竟无比贴合。 这位关夫人,是她觉着除幼安与三姑娘姜芝外,容貌罕少能算得绝美之人。若然年华回溯,幼安那燕京第一美人的盛名,少说也得分出去大半儿。只因这位国公府大姑奶奶,没有姜芝的病态,却比姜芝更柔媚似水。单就这份温婉可人疼,便不是幼安可比。 七姑娘心里暗自呢喃,果真不愧一母同胞。连带随了关夫人同来,被唤作“燚哥儿”的童子,小小年岁,虚岁刚满五岁之龄,容貌竟也显出几分清俊来。 都说外甥随舅,七姑娘不着痕迹,在两人间,来回多打量几眼,止不住泄气。同桌四人,连带小的那个,就她自惭形秽,本还姣好的容貌,这么一比对,立时应了那句“相形见拙”。 她如今都有些怀疑,这人当初是如何瞧上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6.第206章 巷子里的身影 这是一户深巷里的食寮。掌柜的是名居士,一身驼色直裰,瘦长脸,颇有儒气。堂里只设三张食案,隔得远,食客席地而坐,不怕说话不方便。她们坐的是最左边一席,另两桌早坐满了人。此间营生很是不错。 此处供的是素斋,盛夏里尝鲜,四五碟儿小菜,配了清粥,清香爽口,很是开胃。 有不相熟的人在,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七姑娘闷头喝粥。几次都发觉,他阿姊在打量她,神色和善。偶尔两人目光撞上,俱是客套一笑,很快便撇开去。这情形,稍微有些尴尬。 他坐在她右手边,进食的时候,惯常雅致。众人见礼那会儿,他称呼她作“姜女官”,只道是他的从史。 他这般介绍,倒叫她舒一口气。“姜女官”很好,食朝廷的俸禄,名正言顺,没人能说半句闲话。恰如其分,表明了她如今的身份。比眼下他婚约在身,却以“情投意合的女子”将她引荐给他的长姊,更显得尊重。 她感激他的用心,他带她来,本就有一层特殊的含义,没必要着急宣之于口,心领意会就成。 许是怕她紧张,他宽大袖袍下的左手,掩在案下,轻扶在她后腰。面上不动声色,只掌心不动,手指时而轻碰她两下。旁人见不着,可她知晓,这场稍微显得生疏的会面,私底下他传递给她的亲昵,让她心头忐忑,渐渐消散无形。 令她意外的是,他的小侄子与温婉的关夫人,性情迥然不同,十分活泼。见了她,一直睁着与他八分相似的狭长凤眼,亮闪闪瞅她,眼里满是好奇。 起初关夫人教燚哥儿唤她“姜女官”,燚哥儿唤了两声,自个儿给改成了“姜姑姑”,许是嫌字儿多,拗口,最后连姓氏也省了,脆生生叫一声“姑姑”,莫名就亲切起来。 关夫人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小姐,板了脸,正欲训话,却被他摆手给拦下。日后总也要改口,此时反复纠正,却是无此必要。 “姑姑家在南边,南边也吃馍馍么?”燚哥儿含着汤匙,小小年岁竟不怕他。粘在他身边,歪着脑袋与她说话。 她眼睛瞟过燚哥儿跟前小瓷碟儿里,只咬了一口,便再不肯动的粟米馍馍,心里有些好笑。小孩子的心思不难猜,看他那不情不愿的小模样,她状似回想,笑着逗他。 “也吃的。在南边儿,家里最得爹娘疼爱的哥儿跟姐儿,才能有馍馍吃。” 燚哥儿鼓着圆溜溜的眼睛,犹豫好半晌,白生生的小手向瓷碟儿探去。“娘亲最疼我。”咬一口,偏头望向他美美的娘亲,急着求证。 他扶在她腰间的手掌轻拍她两下,电光火石间,深深睨她一眼。 只一眼,看得她心里怦然直跳。他的眼神太深邃,里边儿像藏了千言万语,她一时分辨不清。 因了七姑娘那句“最得宠”,燚哥儿得了关夫人笑着应是。一身锦衣的男童,瞬时高兴起来,席间不断寻她说话。恰好的,七姑娘那些软绵绵哄人的把戏,加之她年岁轻,语调柔和,头一回见面,燚哥儿竟十分乐意亲近她。 末了闹到要挪到她身边儿,请姑姑给擦手。七姑娘不想席上还有这番变化,自是乐意,有燚哥儿在,看顾着小孩子,手上有事儿做,越发没了拘谨。 饭后用茶,他与关夫人轻声交谈,她一头给燚哥儿讲京里的趣事儿,一头竖起耳朵,留心他说话。 “前日与阿姊提及那事,考量得如何?”他端着茶,眉宇间有些淡然。她眼梢瞥见他徐徐旋转的杯沿,猜想这人此刻怕是心下不痛快。 关夫人面上露了丝愁容,怅惘叹一口气,手上无意拉扯着一方绢帕。望着他,神色有些凄楚,又怕他当真下手,本就柔和的语气再放软几分,听起来倒像是带了几许恳求的意味。 “如今都这般了,还能如何?好歹看燚哥儿情面上,你给他留个脸。到底他也是关家三爷,在外面走动不能没了体面……” 瞧他眼底异常平静,波澜不兴,关夫人苦涩抿一抿唇,有些说不下去。 七姑娘在一旁听得怔怔然。怎么她听这话,说的好像是关家私底下的事儿?瞧关夫人郁郁的模样,倒像是夫妻不睦,生了变故? 赶忙收敛心神,这事儿不该她过问,不巧听了已是失礼。于是回头,饶有兴致给燚哥儿讲柳荫渠里摸鱼的乐子,她想,能哄了燚哥儿也好,这般谈话,孩童听见总是不好。 坐了小半会儿,天光暗下来,到了回府的时候。燚哥儿捉了他手掌,小脸上全是渴望,一声声唤他“阿舅”,抱了他腿儿,缠着要去柳荫渠看捞鱼。 他微微俯身,手臂护着燚哥儿,眼皮子一撩,轻飘飘觑她一眼。七姑娘讪讪而笑,缩一缩脖子。她哪里能猜到,不过只随口一提,却叫燚哥儿真上了心。 “却是我考量不周。”对着关夫人,她有些抱歉。没想到燚哥儿闹得这般厉害,竟有些哄不住。 更让她惊奇,那人这般硬的脾气,燚哥儿闹起来,他竟难得没给小孩子脸色瞧。鲜少的,竟流露出几分耐性,扶了燚哥儿站稳妥,好好儿与他说道。 “怪不得你,却是燚哥儿淘气,在家便不服管教。”关夫人看儿子的眼神很是溺爱。趁燚哥儿缠着他,正好拣了空当,与她私下里攀谈两句。 “姜女官是心善之人。老话都说,骗什么骗不过小儿眼睛。燚哥儿欢喜你,世恒也待你……”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关夫人拿巾帕捂一捂嘴角,清清嗓子,又仔细端看她一番,这才诚心叮嘱,“他公事儿忙,时常顾及不到自个儿身子。幼时便不喜跟前婢子来来回回碍他的眼。如今,性子怕是更加固执,不好规劝。还得有劳姜女官多照应些个,他这样的性情,身前有个妥帖人,我也能安心。” 话里不掩对那人的关切。隐隐对她带了几许认可的意味。七姑娘脑子里正忙着措词,琢磨着如何答话才最合适。关夫人这话像是嘱托,若然盹儿也不打,一口应下,未免失了矜持,有急慌慌“上位”的嫌疑。 正思量着,那头燚哥儿却欢呼起来,瞬时吸引了关夫人注目。倒是变相替她解了围。她跟着顺眼望去,那人立在石阶下,一手抱起燚哥儿。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向关夫人道,“阿姊欲往东苑跟母亲请安,先行回府便是。晚些时候,我亲送他回去。” 关夫人迟疑片刻,望着儿子满是渴慕的小脸,终是忍不下心回绝。燚哥儿笑嘻嘻搂了他脖子,小手招一招,自个儿也不过才得了他应允,这头没忘了招呼待他很是亲和的七姑娘,“姑姑同去!姑姑同去!” 他看她一眼,却是默认下燚哥儿一番自作主张。 国公府的车架徐徐动起来,关夫人从车窗旁撩起帘子,向外张望。 只见去往城南的巷子里,三人渐行渐远。世子抱着燚哥儿,小小的孩童因着新奇,嚷嚷着四下旁顾。他另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虚扶着那姑娘腰身,却是夜里留了心,护着她脚下。 男人身量伟岸昂藏,因了燚哥儿与她,投在青石板上黝黯狭长的身影,竟显出几分朦胧的温情来…… ******** 寂寞如雪,求月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7.第207章 本世子可有意会错? 穿过长街,一路他都抱着燚哥儿。她很想问问,胳膊不酸么?可再想想,他若是喊累,莫非她还能接手不成?七姑娘掂量掂量自个儿小身板儿,趁燚哥儿兴致勃勃,左右瞅瞅,观赏花灯。靠近了劝他,“要不您换只手抱抱?”毕竟是四岁的孩童,怎么可能一点儿不沉。 他沉静的眸子在她面上稍顿,避着燚哥儿,虚扶在她腰间的手臂轻碰她两下,很快便退回去。 “常年习武,岂会连个孩童都抱不住。单论分量,阿瑗当真分清了么?”他刻意压低了语调,小儿跟前,到底有所收敛。 她只觉这话低低沉沉,声气儿不大,一字一句钻进她耳朵,异常清晰。加之方才他在她腰间轻轻那一碰,他未道明的话,其中深意,不难领会。 一手燚是哥儿,一手是她。实实在在抱在怀里的,再重,重不过右手护着这个。 她温软的眸子回望他一眼,脸颊慢慢爬上层薄薄的绯红。 最初管大人知会她,世子不喜人多话。然而却忘了多提点她两句,这人惯来是话里有话。 正经事儿上还好,琢磨清楚了照办就成。唯独他隐在字里行间,需得花费心思,好好儿揣摩的情话,只叫她每每意会,都跟醉酒似的,陶陶然,惊喜而失措。 她偷眼看他,夜幕底下,道旁挂着橙黄的灯笼。这人侧颜清俊,潇潇朗朗的风仪,模糊的光影洒在他身上,衬得眼前人俊美无俦。微微抿着的唇角,凶她那会儿,必定是不假辞色。偏就是这么一张削薄的嘴,温情起来,又叫人禁不住怦然心许。 她敛了思绪,听燚哥儿转身与他说道,前些天收到的小玩意儿,如何得趣儿。小孩子说话絮絮叨叨,翻来覆去,想起一出是一出。他耐着性子,静默倾听,偶尔还能附和两句。 她想,他该是喜欢孩子的。对孩童能耐得下性子,温和相待的男人,真是迷人。 到了柳荫渠畔,燚哥儿见了两岸热闹,新鲜劲儿上来,不管不顾,硬是闹着要挽了裤管下水。 怀里的小人儿闹腾不休,他蹙一蹙眉,将人放了下地。牵着燚哥儿的手,不允他往人群里奔。 此处玩耍的孩童,年岁都比燚哥儿要年长,且通水性。自小长在渠边,寻常人家孩子带得粗,哪里是燚哥儿能比。 “阿舅——”小人儿软软央他,眼里蒙了层水蒙蒙的雾气,可怜巴巴的模样,她瞧了都心软。 可那人巍然不动,摸摸燚哥儿脑袋,肃然问他,“来时与阿舅讲好的话,此刻做不做数?可还记得答应你母亲之事?” 他在教他做人的道理:人得言而有信,无信不立。她微愕,燚哥儿才多大,能听得明白? 一大一小对峙片刻,小的那个抽抽鼻子,终是乖乖反握了他大手,服了软。“阿舅回去,莫要与娘亲告状。”怕他说与关夫人知晓他不听话的事儿,下回再不许他出来耍玩。 他赞赏拍拍燚哥儿脑袋,带着他径直步上石桥。“高处俯瞰,此间闹热,又是另一番光景。”说罢抱起燚哥儿,举得高高的,果然引得小男童欢喜连连,破涕为笑。 小孩家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站得高看得远,瞧乐呵了,搂着他脖子一声声唤他,方才这人的严厉,早忘到脑后,又对他无比粘腻起来。 七姑娘落后半步尾随着,望着他与燚哥儿,一双美目,奕奕泛着柔光。 正悄然打量他身影,不料这人蓦然回头,她一惊,急急别开脸去,偷看他被逮个正着,真是丢人。 眼梢仿佛瞧见他勾了勾嘴角,只他并未开口。待得燚哥儿新鲜劲儿过去,玩儿得累了,伏在他肩头打起瞌睡,他这才回身,再无顾忌牵起她小手,宽大的手掌捏捏她手心。 “如今需得先送他回府。”他眼睛盯着她,静等她回应。 她觉得他这般看她,眼里分明还有未说完的话:送了他回去,之后呢? 两人立在桥上,相顾静默片刻。她水样的目光节节败退,他眼神太犀利,看得她心里怦怦直跳。 他不会不知道,她领会了他的意思。 正当她羞于开口留他,他却又放过了她。左手稳稳抱着燚哥儿,上身稍微向她倾斜,欺身凑近她耳畔,吐着热气。“同往。先送他回府,耽搁不了许久。” 他语气里带了些丝丝绵绵的惑人。几乎算不得暗示:先送燚哥儿,再回姜宅。这般眼看着,快要到她家门口,还待拐了她绕道,这人打的算盘,今夜是要留宿姜宅。 回程的马车里,车厢轻轻摇晃着。她透过被风卷起垂帘一角,望着外面已是灯火阑珊,暮色迟重。 说不清为何,她心里不想回绝他提议。即便,她知晓这般做,女儿家的矜持算是落了空。 燚哥儿在他怀里睡得熟了,她撑着下巴,悄声与他说,“二哥哥若是知晓我这般听您的话,怕是要打折了我的腿。”离家时,姜昱耳提面命,叫她自尊自爱,切莫叫人欺负了去。这个“人”,不点明也知道防的是他。 她话里带了娇嗔,拐弯抹角怪他将她教得越发不守规矩。 他眼里带了丝慵懒,目光扫过她侧身跪坐,纱裙底下掩着的双腿儿,眸子眯了眯,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旖旎的风光。 食指一挑,勾了她腰间宫绦。“他若要训人,只管叫他寻本世子,登门问罪即可。”他轻轻拉扯她宫绦,带了人向他靠近。 她慌忙护着彩线绞成的穗子,生怕他扯坏了糟蹋东西,只得倾身近前。 “方才作何偷觑?”她在桥上偷看他,那一瞬眼里的柔色,重重砸在他心头,至今令他回味无穷。 她小手抵着他胳膊,怕惊醒了燚哥儿,不敢对他太过放肆。可这人比她胆子大,抬手扣了她下巴,不许她扭头不搭理,将她掰正了,直直面对着他。 他眼里有烫人的光,盯着她,不叫她敷衍闪躲。 “彼时阿瑗眼底,似透出几分相夫教子的期许。本世子可有意会错?” 她小脸唰一下就红了,红得滴血。真是不打自招。 那会儿她被他触动,不由便想到,若然有一日当真能如他所说,她二人结发为夫妻,婚后他该是如何宠她疼她,又如何谆谆教养他们的子女。他会是家中的顶梁柱,值得信赖的夫君,亦严亦慈,值得子女仰慕的父亲。 可这般隐秘的小心思,怎么能被他看破呢? 她睫毛频频颤动,不敢正视他,只自欺欺人安慰自个儿,再厉害,他也不是她肚子里蛔虫,总不能样样料事如神。许是他想岔了,想到别处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喉头溢出丝低笑,无比醇和,于静谧的车厢里,煞是好听。捧了她面颊,俯身碰上去,顾忌着臂弯中的燚哥儿,勾了她香舌缠绵片刻,极尽克制,仅浅尝辄止。 “如何是好。女子及笄方可成亲。医经有言,女儿家身子骨再长开些,宜孕育子嗣。”他状似怅然一叹,深幽的眸子锁住她,她只觉被他热烈的目光点着了火,面颊烧起来,一刻不停向脖子窜去。 星星点点,借他故意呼出的热气,刹那燎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8.第208章 姑姑,阿舅稀罕外头相好的么? 沿路经过燕京闻名的烟花柳巷,马车不过自巷子口径直过去,楼阁上招揽恩客的莺声燕语,终是吵醒了燚哥儿。 “娘亲——”小孩子刚醒那会儿,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寻的是最亲近之人。 “尚在马车中,还需片刻,方能回府。”将燚哥儿揉眼睛的小手拨弄下来,他语声和缓,摸摸燚哥儿脑袋,略做安抚。 果然,认出是他,燚哥儿停了吵闹,嗡着声气儿唤一声“阿舅”。 她本是轻靠在他肩头,觉着就这么不说话,静静待会儿,自有一番安逸的闲适。此刻燚哥儿醒来,七姑娘赶忙离了他,坐得端正。 因着她退去,他手上挑弄的穗子自指尖滑落。瞥她一眼,低头轻哄躺他膝上的孩童,“再眯一会儿。” 燚哥儿扭扭身子,探着小手去勾他脖子。将人拉进了,悄声附在他耳畔低语,神情有些别扭,不时偷看七姑娘两眼。 她不明所以,只见那人眉头动了动,之后命马车停在道旁。 “等在车里,带燚哥儿去去就回。”给她递了个眼色,她稍一思量,恍然明白过来,了然点一点头,他便安心抱了人下去。 原是小孩子撒尿,本能的羞耻感,不欲叫外人知晓。她好笑,那人自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如今反过来,不知他能否应付得来。 靠窗边儿挑起垂帘,但见他牵了燚哥儿的手,一大一小,两人向就近的小巷子里去。走出几步,再瞧不见人影。 她放下帘子,回身靠门板上,舒舒服服,伸展下僵直的腿脚,捂嘴儿打了个呵欠。 这时候,身后传来些动静。却是刚逛完花街,才散场的几个世家子弟,吃醉了酒,相互攀谈着,说话也没个顾忌,很是吊儿郎当。 只听其中一人道,“那新来的花姐儿,唤小桃红的,真个儿是水灵。白生生一张面庞,瞧着干干净净,煞是招人疼。玲珑的身子抱着琵琶,妖妖媚媚弹着小曲儿,哼唱得爷才听了小半儿,身子已是又酥又麻,险些坐不住。身下那活计直冲冲立起来,恨不能摁了人,当即便快活一场。” 七姑娘眉头微蹙,只觉那些个放浪话,实在不雅。 “你倒当真稀罕她。怎地,没经人事的雏儿,能懂多少风月之事。下回带你去前街冯寡妇身上戳弄一回,那才是真个儿的**乡。那骚婆娘丰乳**,旷得久了,骑起男人来浪得紧,伺候得爷们儿腿软出不了门儿,巴巴还想着下回再弄。” 越说越下流,恬不知耻。 其余几人哄笑起来,都赶着叫那人回去就牵线拉皮条。几人洋洋得意将各自相好的粉头,拿出来显摆一番。摇着折扇,勾肩搭背,拐进了左手边那条深巷。 七姑娘抿着唇角,心里很是厌烦。燕京一地世家子弟,尤其那些个非嫡非长,家中管教不严,过惯了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浪荡日子。腐坏之风盛行,也难怪文王早有铲除世家之心。 心里正觉腻味儿,没叫她久等,他已带了燚哥儿回来。 她仔细打量一番,燚哥儿身上的袍子打理得似模似样,这人将他照看得很好。 “姑姑,相好是何物?”燚哥儿盘腿儿坐下,突如其来有此一问。问得七姑娘愕然怔楞住,这才反应过来,怕是方才那些个腌臜话被燚哥儿听了去。小孩子不懂“相好”的含义,直白问出了口。 七姑娘有些为难,抬头向那人看去。果然见他目色沉凝,想来方才那几人口无遮拦的下流话,定是没能逃过他耳朵。 没等七姑娘开口,燚哥儿已瞪着双纯净的眸子,问出句叫七姑娘更为尴尬的话来。 “家里丫鬟都说,爹爹十分稀罕外头相好。怎么除了家里,京里也有相好的么?阿舅是否也稀罕外头相好的?” 七姑娘眼皮子直跳,头一回实实在在,领教小孩子的难缠。 燚哥儿怕是将那“相好”的,当了某样新奇玩意儿,这才问出“家里有,燕京也有么”这话。怕是在他心里,“相好的”,便是极为寻常一名儿罢了,等同“竹马”“九连环”之类。差别只是,“相好”是爹爹与阿舅能玩儿的,他碰不得。 这让她想起方才在食寮,关夫人脸上那分落寞。 还真叫她给猜中了?!那位不曾谋面的关三爷,守着家中美妻不知足,竟还在外边儿沾花惹草,可见也是个风流人。 燚哥儿问这话,她一句也答不上来。尤其最后那一问,“阿舅是否也稀罕外头相好的?” 旁人眼中,或许她便是他养在外头的相好。事实是,他确实稀罕她。 可当燚哥儿跟前,这事儿压根儿不宜提起。 四岁的孩童已能记事。若然之后关三爷真抬了那女子进门,燚哥儿必会知晓,“相好”,就等同于后院姨娘。抬进了府,为的是跟他娘亲争夺爹爹宠爱。日后他娘亲脸上会越来越多沾染上愁苦,那时候,燚哥儿幼小的心灵里,便会对“相好”一词儿,心生厌恶。 小孩子不懂事儿,通常易被人撺掇,辨不清是非。她不想日后燚哥儿回想起来,将他与关三爷那般德行有亏之人,混作一谈。 她能瞧出来,他对燚哥儿,颇有几分疼爱。再加之他长姊那层关系,她不欲“相好”这话,污了他声名。 于是抢在他板脸,要训人前头,笑着摸摸燚哥儿脑袋,刻意放柔了语调。 “这话不好。燚哥儿可能听出,那几人是吃醉了酒,一派胡言。老话都说‘酒后失言’,既是过错,怎么还能学了挂在嘴边儿。你阿舅是大周最富学识之人,在书院里讲学,声望极高。燚哥儿既仰慕你阿舅,也当学正正经经的学问,做有德之人。” 索性跳过了“相好”这字眼,小孩子心思单纯,直接教他这事儿不妥,告诫一番。之于他爹,却是只字不提。子不言父之过,往后如何,燚哥儿长大了,自会去分辨。 怕道理讲得深,一时半会儿燚哥儿闹不明白,七姑娘琢磨片刻,换了个浅显易懂的说法。“学堂里先生可有教过,稚子需懂礼?粗鄙之言,燚哥儿还问么?” 话虽一板一眼,胜在口气温和,一直带着善意的笑,没吓坏了孩子。 小家伙不一定每句话都能听得明白,可“过错”“胡话”“懂礼”,总还是分得清。一听那话不是好话,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不怕她,却急忙回身抱了那人臂膀,怕不懂礼的孩子,不讨他喜欢。 这事儿揭过了,小家伙面上有些闷闷的,许是以为闯了祸,再不敢多言。 七姑娘转念一想,轻笑着打趣,“燚哥儿既唤我一声姑姑,怎地憋不住想撒尿,也不叫姑姑陪着下去?你阿舅可是朝廷的大官儿,平日都是底下人伺候他,哪里有姑姑照顾人周到?再说了,姑姑可是你阿舅跟前女官,算不得外人,下回燚哥儿又想撒尿,只管叫姑姑陪着。” 七姑奶灿然的眸子,带了几分狡黠。 燚哥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扫之前沉闷,全副心思都被她引到撒尿这事儿上,羞得小脸赤红,直往他怀里钻,一头还嚷嚷着“不要姑姑”。 小孩子脸皮薄,羞耻心重。被人取笑得急了,扬声嚷嚷起来。 “姑姑伺候阿舅撒尿,姑姑是阿舅的女官,照顾阿舅去。” 寂静的巷子里,四岁孩童的稚语,脆生生飘荡开去。小孩子心思虽浅,却最不好猜。 意外总是令人防不胜防。七姑娘明丽的笑颜,倏然僵滞。忽而觉得自个儿办了件蠢事。身旁那人是何表情,此刻她有些不敢细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9.第209章 再一月,众目睽睽,由得人看 深幽的暮色,静谧的车厢里,她倒在他怀中,与他拥吻。臂膀松松搭在他肩头,她只觉,越发习惯这个男人散发着冷香,结实的胸膛,还有,他干净而温暖的亲吻。 他唇齿间留了茶香。是傍晚在茶寮里用的白瓜茶。 他只在国公府耽搁了一小炷香的工夫,她静静侯着,等到他回来,便是他不容她拒绝,细密而耐心的轻吻。 她睫毛颤动着,自眼缝中看去,今夜这男人,眸光异常黝黯,深得像古井,凝视她的时候,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她被彼此呼出的热气,熏得有些目眩。偷眼打量他,清楚瞧见此时他眼中,不带欲色。只是单纯的接吻,已然令她着迷。 今日方知,他吻技这样好。心头又酸又甜。 “偷觑作甚?吻得不够专注。”他摩挲她下唇,看她粉面桃腮,娇喘吁吁,他早想这么干。在她替他着想,急急忙忙,抢话那会儿。 他舌尖轻拢慢捻,逗弄得她浑身发软。忠实于最真实的感受,她舒服闭了眼。 这是这个男人罕有的,不讲道理的蛮横。分明是他起的头,却要求她跟着他步调,一应配合。 她大着胆子凑上去,舌尖舔舔他下唇。之后得寸进尺,像吃金果那般,整个儿含进去,吸咄起来,发出啧啧的声响。香津暗渡,滋生暧昧。显出她正乖巧听他的话,甚至比他讨要的“专注”,做得更好。 意想中的夸奖,久等不至。男人喉头紧了紧,掐在她腰间的手掌倏然使了三分力道。蹙了眉,撑着她肩头退离,眼底隐约带了警告。 “不老实?”晌午过后,她小腹有些坠痛。不厉害,片刻不适,很快便过去。他估摸着时日,想她是月事将至。 自他接了她到身畔,每月盯着她服药膳调养。早前她遇了小日子,脸色痛得惨白,额上冷汗涔涔。一副羸弱样子,生生刺了他眼。 如今方才将养得好些,只葵水前两日,总还是会有征兆。 她心虚瞄他,不否认,方才确是有意挑衅。她这是有恃无恐,他心疼她,知她小日子快到了,必会规规矩矩,不做羞人的事儿。这般她才放心大胆,在他要求之上,稍稍过分些。 这人方才暗中取笑他。燚哥儿不懂事儿,他也跟着不正经。 “您该拿出做长辈的样子。”怎么能跟小孩子一块儿瞎胡闹?她申斥。微微撅起的唇瓣儿,像含苞待放的花蕊,经了他润泽,水灵而诱人。 他眸色有细微变化,在她察觉之前,调转开视线。 在她跟前,他更愿意以男人的身份与她亲近。能令他有所收敛,从始至终都是出于对她的尊重与怜惜,而非是何人长辈这层缘故。 将她扶起身,扣着她后脑勺靠在他肩上。此处无旁人,他慵懒伸了腿脚,两只云纹缎面的皂靴,随意交叠着。 她侧坐在他腿上,下巴挨着他丝滑的袍子,凉凉的,寻个舒坦的姿势,乖乖趴伏着。越来越习惯这人的怀抱。 他拍拍她背心,她紧贴他脸庞的幽香,令他微微眯了眼。 “再两日阿姊便省亲回去,可愿意陪着往渡口一道,与她母子送行?” 她轻咦一声,毛茸茸的鬓发在他面上划过,那分****,透过肌肤,爬进他心口。 “怎么走得这样急?这才回京多少时日,连路上耗费的零头都不到。”这话有些夸大。但关夫人此行来去匆匆,却也是实话。 她兀自絮叨,不知他眼底闪过丝阴霾。阿姊不过方才回京,隔日,关家的信函紧随而至。 关家老太爷亲笔修书,送呈的不是赵国公,而是他。怕他动关昌那厮,隐隐有求和之心。信里只道关昌养在外面那歌姬,关家不会认,亦不会由得关昌抬进门。 此事他未曾隐瞒,阿姊听闻后,终是在他送燚哥儿回去后,留他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只为告知,她已决定提早回幽州。往日种种,息事宁人才好。 复又退步,终是心软! 他拂袖而去,不顾身后柔声呼喊,仿若未闻。 她好似察觉他的不快,仰着脑袋与他对视。眸子里星星点点,温和恬静。 “自是要送行。燚哥儿唤一声姑姑,总不能白唤的。”离得近,她睫毛细密而卷曲,扑闪着问他,“按理说,应当备些土产,不求名贵,实实在在派得上用场,能看能用能吃就成。”关夫人见面便送了一匣子十余颗甜枣那般大的珍珠给她,她原本打算回去用心绣一幅锦屏做答礼,如今看来,恐是赶不上的。 “旁的都好说,只您那软履鞋袜,您看再等几日可好?先紧着给燚哥儿缝制几件小衣,这才显得心诚。”她亲手缝制的回礼,唐突送了关夫人,名不正言不顺。倒是燚哥儿,小孩家没那许多顾忌。 他静静听她很是遗憾,思前顾后,想法子补救。她能有这份心,他已是受用。 抱着她,小丫头娇软的身子,馨香而美好。这温吞吞的脾气,总还晓得该她大方时候,不能怯步。 听她在耳畔碎碎叨叨,间或讨他拿主意,他被关家招惹起来那点儿不豫,被小丫头缠着,再无暇理会。 是夜,他抱着她进的姜府。不加避忌,当街抱着她,比抱燚哥儿那会儿,多搭了只手,扶在她腰上。下了轿辇,从容迈步,跨进门槛。 “叫人给瞧见。”她闪躲着,往他怀里钻。得头上那人冷冷一瞥,这才偃旗息鼓,歇了埋怨。 他一身笔挺的朝服,脚下沉稳。挺拔的身影,似透着几分蓄势待发的锐气。 游廊上摆着栀子,她鼻子抽一抽,嗅着香味儿,却听他道,“再一月,众目睽睽,亦是抱得,且由得人看。” 她神情木木的,一瞬间,有些反应不及。只觉后院的蛙声湮没在夜色里,耳旁一下子清静下来。 他说……一月。 脖子向后仰去,稍有些怔然,盯着他眼睛,“就一月?”她心里砰砰直跳。只一月就能了结那桩婚约,所以他说,“众目睽睽,由了人看”? “就一月。”他眼底讳莫如深,口气异常平缓。只专注看她,一瞬不移的目光,叫她知晓,这个男人隐忍待发的图谋,终是要到揭晓那日。 再不久,他要与另一个女人解除婚约。 她不该笑的,道义上,十足不厚道。被他瞧出来,他会取笑她的沾沾自喜。 她告诫自个儿,切不可得意忘形。可嘴角不听话,一点儿一点儿,慢慢翘起来。 原来她喜欢他,喜欢到喜不自胜,喜欢到有些小小的卑劣。 他看她努力克制,终以失败告终,悄然绽放着俏生生的笑颜。欺身上去,欣然分享她的愉悦。 一笑胜星华。 守着她如此笑靥,他盼的,何尝不是早日事成。 ****** 小七理解得太规规矩矩了。柿子出手,绝对不是解除婚约这么简单哈。亲们慢慢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0.第210章 怎地是你?世子人在何处? 大暑过后,时序转至立秋。谚语言,“立秋之日凉风至”。赶早,今个儿是与关夫人母子饯行的大日子。 七姑娘一身女官袍服,用心梳妆一番,略微施了层薄妆,气色看起来很是红润。赶车的童伯已侯在门外,七姑娘登上马车,身边只带了拎包袱的春英。 那人下了早朝,会经永定门,一路向北径直往渡口去。说好了,在那儿与她会面。 快到渡口,远远便听到在此处上工的人,带着浓浓的京腔,高声吆喝。春英掀帘子瞅一瞅,只见岸边车水马龙,各式轿辇长长排了一溜儿,迎来送往很是热闹。正待放下车帘,眼梢不经意瞥过一处,定定看过去,一双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似发现了多了不得的大事儿。 “小姐。”春英指着右手边儿,停靠在柳荫下,挂湘妃色帐子的软轿,面上露了分难色。“您瞧那是不是郡主的轿辇?奴婢瞧着,不论是那轿子还是外头守着那丫头的打扮,都跟咱初进京时,郡主亲迎大人那阵势,一般无二的。” 春英语带焦灼,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姑娘会在此处与郡主遇上。 七姑娘讶然,倾身靠过去,倚在窗边儿打望。但见那顶华贵的轿辇,紧紧停靠在国公府车驾之后,两边儿侍人,得空拉扯几句闲话,瞧那股子相熟劲儿,显是认识。还真被春英给说中了。 “小姐您看,是不是等大人来了,您再下去?”春英这是怕如此没个准备的碰面,世子爷不在跟前,自家姑娘得吃亏。 七姑娘静静凝望片刻,摇了摇头。“不成。先前已与关夫人见过,此时避而不见,大是失礼。”单只是幼安,别说避而不见,绕道也无妨。可此番前来,看的却是关夫人颜面,那位夫人待她很是和气,她若是躲躲闪闪,便是不知礼数,生生疏远了这份情谊。 扶着春英,踩了杌凳下地。河畔的凉风掀起裙摆,七姑娘挽挽鬓发,噙着浅淡的笑,款步迎上前。 果然,绕过马车的遮挡,一眼瞧见关夫人与幼安郡主立在岸边儿,背对着她,似在攀谈。关夫人身后还跟着个包头巾的老妈子,怀里抱着燚哥儿。梳总角的孩童搂着那人脖子,前一刻还在四下里张望,一见她身影,认出了人,脸上立马绽了笑,欢欢喜喜挥手唤她,一声声“姑姑”,清脆而响亮。 这般大的动静,理所当然惊了河畔两人。关夫人与幼安郡主齐齐回首看来,七姑娘只觉眼前一亮,丽影成双,煞是惊艳。 一个娇柔,盈盈似秋水;一个明艳,灼灼如荆桃。 这般的美,看多少次也不会叫人生厌。当真丽质天成,令人艳羡。相比起来,她出门前那番稍微花了心思的梳妆,姑且只算得清新雅致。 “夫人安好。”两手扣在腰间,福了福。回头再与郡主见礼。 关夫人笑着虚扶一把,心里却是为难。身旁站着的,是临去前,国公夫人许氏特意嘱咐她,需得好好儿亲近亲近,八王府千金。 对面儿过来的姜家姑娘,却是世子亲自领到她跟前,打过照面,大伙儿和和气气用了顿饭。她那弟弟,行事自来特立独行,叫人看不清深浅。虽未言明,但看他待她处处体贴,她哪里还能瞧不出来,这位说话带着江南口音的姜女官,才是世子心头好,着紧得紧。那晚他护着她的身影,至今令她很是难忘。 关夫人在心头暗叹,又是一桩理不清的荒唐事儿。正儿八经定过亲的,不带来与她相见,还是人巴巴赶着登门,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言说要替她母子送行。这会儿倒好,他人是不见,定亲的与相好的凑了一处,叫她好生为难。 正待暂且两头安抚着,等到他来,再丢了烂摊子给他。便见郡主盯着来人,方才面上和悦,渐渐收敛,淡漠问道,“怎地是你?世子人在何处?” 却是一分情面也不给。世子在何处,这个时辰,自是刚下了早朝,全无过问的必要。幼安此问,诣在前一句,却是问她:你凭的哪样身份,有何面目,立在准世子妃与他阿姊跟前。 关夫人面色微变,不想幼安竟抢在她前头,见面便是剑拔弩张。她本是打算大伙儿面上至少和和气气,心里怎么想,私底下再作计较。没料到,这位郡主脾气,刚强至此,颇有些与人难堪,不留后路的味道。 关夫人不知,幼安这是憋屈到极致,忍无可忍。当她知晓那人竟带了跟前女官,私下面见他阿姊,幼安一气儿将画案上的笔墨砚台,狠狠掀了在地。 如今是领人给他阿姊看,来日,是否根本无需知会她,便能抬了人进门?! 她不知还要为他隐忍到几时。再两月便是婚期,她只觉那人待她一日不如一日,心里积压的怨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独自回想,自个儿都心惊。 她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为他不顾廉耻,强求了这桩亲事。可她害怕,害怕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她怕落到最后,她心里对他的喜欢,全化作了盘亘成死结的仇怨。 若是连喜欢都没有了,心里荒芜一片,她还剩下什么? 可人真是矛盾。分明预见了前途许是末路,还是不肯放手,不能放手,不甘心放手。于是她来了,腆着面皮,不顾礼数,大清早登门。好在国公夫人待见她,许氏乐见她对她儿子死心塌地,更中意她的家世。 幼安往昔明媚的眼眸,似蒙了层阴霾,淡淡看着眼前姿容与她全然无法相提并论的女人,连绵的嫉恨,锋锐如刀,恨不能将她活活捅出个窟窿。可笑却是,这刀不听她使唤,捅不出去不说,每见这女人一次,想起打听来的那人待她的种种亲和,她自个儿便得生生承受着剜肉刮骨般的痛。连喘气儿,都窒闷得难受。 春英捧着包袱的两手握得紧紧的。她就知晓,郡主在此地,绝不会给七姑娘好脸色看。瞧关夫人面上那丝掩不住的尴尬,她看着她家姑娘的眼神,透着几分深深的抱歉。春英很是失望,这位姑娘口中温婉和善的夫人,终究还是不能为她家姑娘出头。国公府里,只世子一人,待姑娘是全心全意,没有顾忌的好。 关夫人眼中的难色,七姑娘了然于心。一头是世子,一头是国公夫人。这位顾家好脾气的大姑奶奶,连自个儿亲事都做不了主。出阁前对父母亲言听计从,嫁了人,夫君要纳烟花巷的歌姬,一家主母,最后竟是仰仗那人手中的权势,这才让夫家多有忌惮,作罢了去。 这般性情,与其说温婉,不若说太过柔顺,就如同那绞丝花,离了大树,难以独活。 七姑娘暗自叹一口气,有些体会到,昨晚那人提及他阿姊匆忙求去,为何忽而动怒。以他的脾气,怕是如何也看不惯关夫人的一味忍让。 转身接过春英手里的包袱,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色。她既敢过来,便不惧幼安刁难。 “世子尚在赶来的途中,命下官先行过来与夫人通报一声儿,怕夫人久等得急了。”这算是回了幼安问话的后一问,七姑娘语声平和,端的是好修养。 又提了提手上的包裹,温声道,“这却是大人命下官为夫人备下的一点儿心意。” 开口闭口“大人”“下官”,幼安在一旁听得眸色森然,这让她记起女官试上一番辛苦筹谋,如何落得惨淡收场。如今再要为难,她已做了那人的从史,那人交代的差事,她理当尽心照办。 再要在道义上斥责她,那人已为她做了最周全的谋算。一日有从史这层身份在,一日便不能指责她与他走得太近。朝廷册封的官职,哪里是她一闺中女子,能够置喙。 一着不慎,步步受制。早知有今日,当初对那人讨要东珠起疑那会儿,就该追根究底,盘查下去。在她未成气候之前,斩草除根,了结了干净。 幼安冷然撇过眼睛,望着被风带起白浪的河面,一时看得入了神。 关夫人欣喜接过,望向七姑娘的眼神,异彩涟涟。她原以为,姜家这姑娘,昨日见过,确是个性子乖顺的。却不想,她觉着棘手的事儿,姜家姑娘三言两语便带过了去。行事不卑不亢,既不动怒,也不怯懦。 关夫人头一回,仔仔细细打量这位被世子领到她跟前的姜女官,只见她面上盈盈浅笑,一双杏眼尤其出彩。这姑娘眼底温温和和的恬静,分明是澄澈透亮的目光,却叫她莫名就联想起,世子那双常年沉静,深如幽潭的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1.第211章 他的爱很温和,别太为难他 因着七姑娘无意间让燚哥儿得了耍玩的机会,小孩子记得清楚,对她很是热乎。从婆子身上挣扎下地,蹬蹬蹬跑过来牵了七姑娘手,仰着脑袋问她,“姑姑,阿舅上回允了要送燚哥儿的鹿皮弹弓,在没在包袱里?” 七姑娘弯腰,笑着与燚哥儿耳语。比起面对幼安,更乐意与心思纯净的孩童相处。 幼安眼见着燚哥儿宁肯去亲近一个身份寒微的女子,对她却疏远惧怕,迁怒越发深重。 “阿姊,关家到底还是懂规矩的大户之家。外头那些个狐媚子,再是张狂也容她不下。不像有些个小门小户,养出的姑娘德行败坏,家中长辈竟也不知好好规劝。可见到底是教养粗鄙,门风不正。” 这般刺耳的话,分明是含沙射影。只幼安激愤之言,却叫七姑娘惊愕着,露了几分古怪之色。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避讳尚且来不及,怎么能拿了这档子事儿做筏子,讥讽她。偷瞧一眼关夫人,果然,这位性情柔顺的妇人,面上掩不住难堪,眼底带了倦怠的颓然。 七姑娘决定不掺和这趟浑水。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幼安家世虽显赫,自小接受的教养也是万中无一。坏就坏在,她的城府,不足以担当起她的这份傲气。世情练达,不是简单的学问。学不会宽容谦逊,这世道,往后只会步履维艰。 背过身去与燚哥儿说笑。幼安讥讽她只图一时痛快,如今当先要面对的,却是如何将不经脑子,误伤关夫人的一席话,好好给人赔礼道歉。 至于幼安那声无比熟络的“阿姊”,七姑娘当了耳旁风。她记得那晚他抱她进府,那人附在她耳畔,用惑人的声调,咬耳朵教她。 “听你唤阿姊‘关夫人’,只觉别扭。如今倒也罢,日后需得改口。莫要又说顺了嘴,改不回来。” 他在调侃她,旧事重提。暗指她之前说漏了嘴,嚷嚷“女红不好,嫁不出去”一事。一想起那人偶尔的不正经,她眼底便止不住,流泻出几缕淡淡的笑意。 太稳重的男人,会令人仰慕,觉得可靠。可偶尔坏起来,那份妖然的蛊惑,又叫人心如鹿撞,不知不觉,便由了他欺负。 关夫人不等幼安赔罪,兴致败坏了,唤了燚哥儿回车上歇息。独留幼安倍感屈辱,却拉不下颜面,追上去稍作弥补。 “你在看笑话。”幼安森寒的眼光,箭一样射在七姑娘身上。只觉方才一番挑衅,不慎,因小失大。 七姑娘拎着裙裾,正埋头打理沾了草屑的衣角。乍闻此言,怔了怔,这才明白,她在想着那人,却叫幼安以为她在报复她方才的出言不逊。 这还真是,无妄之灾。偏颇与成见,铸就的是傲慢与猜忌。 七姑娘摇头,带着春英欲远离此处。关夫人既回了马车,再无久留的必要。 “郡主多虑了。”没更多的客套,施施然向童伯驾着的马车行去。 “慢着!”幼安疾步抢上前,展臂拦在她跟前。“每次见你,都是一副温顺隐忍,处变不惊,不以为然的鬼样子。真真令人厌烦。” 一把扭了她手腕,拽得七姑娘脚下一个趔趄。吓得春英赶忙护主,虽畏惧,却一步不退。 幼安由始至终没将春英放在眼里,只直直盯着七姑娘眼睛。因着身量高挑,颇有一股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的气势。 “他入太学之时,是我与他毗邻而坐,同窗三载。” “他胞兄顾戎猝然离世,是我陪着他,灵堂里熬了一日一宿。末了累得撑不住,是他亲自抱了我回屋安睡。” “他初掌顾氏,万事开头艰难,是我父,谆谆与他提点。” “至如今,与他定亲之人,亦是是我幼安。你凭什么半道杀出来横插一足,抢夺他人夫君?!” “在他扬名畿内,享盛誉,当世无双之际,你在何处?” “在他生受至亲离别之苦,暗自悲怆之际,你又在何处?” “而今,他处境微妙,你却教唆他彻夜不归,父子失和。若然有一日他再无亲族可依傍,你便是那罪魁祸首,害他的凶徒!” 幼安含恨,压着嗓门儿叱责,眼里带着沉甸甸,解不开的怨愤。满心满眼只想着这个女人,便是她,偷走了她夫君的心,令她愤愤难平。 七姑娘温和的眸子里,终是起了丝涟漪。由爱生恨,由爱生妒。幼安这番话,算得肺腑之言。不可否认,她此刻心中,半是感触,半是羡慕。 有一个女人,比你更清楚了解你爱的那个人的过往,这种滋味,明知是无理取闹,还是会忍不住心头酸涩。 前世她导师曾无比遗憾的对她讲,她那双剔透的眼睛,帮她挡风遮雨,远离伤害。以致她将自己护在完美的躯壳里,完美到单薄,单薄到乏善可陈。 如今她懂了,他教会她忐忑、迟疑、焦虑,心酸,这些种种负面的情绪,成全她有血有肉,充盈而真实。她学着接受他的好,学着慢慢去体会他对她的用心。也许她不够聪明,领会的,远远及不上他给与的。可在与他日益亲密的相处中,点点滴滴都是成长。 记得前世有人说,好的情人,你会从他身上得到许多养分。疼爱,尊重多是寻常,难得却是,成长不易。 她望着幼安,这张极致艳丽的面孔下,掩藏的,却是锋锐的棱角,伤人伤己。 幼安是喜欢他的,爱得太执拗,感情也成了不堪负重的枷锁。 若非话不投机,她倒想劝一劝。那个男人的爱,理智而温和,若要强拉着往下沉,未免也太为难了他。 “郡主。”两人在这边拉拉扯扯,尤其幼安,生来一副张扬的绝色面孔,往来之人频频朝这厢打望,已是窃窃私语,对着她二人指指点点。 七姑娘扭一扭手腕,眼神示意幼安好歹顾忌下周遭,这才使得幼安碍于颜面,重重甩了她胳膊。 七姑娘抚着手腕,绕过去,一抬眼,便见关夫人乘的车驾旁边,那人高坐马上,深邃的眸子向她看来,竟是御马而至。 他一身宝蓝的朝服,束高冠,剑眉星目。手上绕了缰绳,那马前蹄还扣在官道上,踢踏几步,打了个响鼻,这才安静下来。可见他也不过刚巧才至。 她两手下意识分开,再顾不得理会身后的幼安,带着春英,笑容得体,赶忙迎上去。 ******** 不出意外,晚上加更。会有点儿晚,等不及的亲,明天一起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2.第212章 你可晓得,那副嘴脸,令人生厌 当着关夫人与燚哥儿跟前,幼安耍了个心眼儿。 聘聘婷婷,莲步移至他身畔,探手挽上他臂弯。含羞带怯,唤他声“世恒”。听说他颇为疼爱燚哥儿,长辈间纠葛,总不好当着孩童的面儿露了头。 七姑娘杏眼动一动,不妨幼安还有这等手段。她觉着自个儿到底是世面见得少。眼波往那人面上瞅瞅,正好瞧见他也向她这处看来。 两人眼神儿在半空中交缠片刻,他的眸光太深,她看不明白。而她的惊愕探究,他一眼看穿。 “既已道过别,回车上等着去。”他一头与她说话,一头撇下幼安的手,弯腰抱了燚哥儿。一应举动,由他做来,行云流水,半点儿不着痕迹。 幼安被他拨下的那只手,指尖轻颤了颤。少顷,紧握成拳。她的心事,他分毫不肯容忍。她不过想光明正大给那女人添堵,荒唐却是,他明知她不过虚张声势,她只是外强中干,哪里能真就害了她!他竟丁点儿怜惜,也吝啬给她。 这天下那么多男人,妻妾和美。便是糟糠之妻,尚有一分结发之情在。色衰而爱弛,恩宠不在了,体恤还是有的。 为何偏偏就他,待她铁石心肠。幼安偏头,痴痴凝望他。 堂堂公子玉枢,陌上人如玉,世无双。说出去谁信,他竟连起码的礼数,也懒得与她敷衍。前一刻她还在出气,狠狠甩了那女人胳膊。如今他轻描淡写,正眼也没瞧她,宽大的锦袍一拂,撇开她搭在他臂弯的手。 她看着他轻拍燚哥儿的脑袋,眉宇间不掩和煦。幼安只觉他昂藏的身影,此刻看来,比寒冬腊月,屋檐下结的冰棱,更霜寒刺骨。 这一刻,他与她不过一步之遥。可她心灰,她觉得扑上去也是枉然。她眼前深深烙印的,还是方才他一拂袖,那金边宝相花的绣纹。真是生生扎人的眼。 七姑娘一双水眸瞪得大大的,好一会儿,才与同样讶然的关夫人,屈膝道了别。挥手,在燚哥儿不舍的目光中,带着春英,心情很是愉悦,离了这是非之地。 “小姐,大人方才,可真不给人留脸面。”春英偷笑着,觉着世子爷方才,冷脸那一拂袖,真是无比洒然,俊得她如今回想,都很是着迷。 七姑娘抿嘴儿,唇边带起秀气的酒窝。她想夸他刚才真帅,可惜,她怕解释不清,“帅”是何意。 “小姐,您还是这般偷着乐,笑起来最好看。”春英喜欢看自家姑娘眼里灿然的笑,暖融融,欢喜似要溢出来。她跟在姑娘身边,说不清缘由,自个儿也跟着乐。 七姑娘握拳,压嘴边儿清咳两声,嗔一眼春英,大步向童伯走去。 这边燚哥儿可怜兮兮问他阿舅,“何时才能再见阿舅?阿舅还带燚哥儿跟姑姑看摸鱼么?”小小的孩童,将面慈心善的七姑娘做了玩伴儿。私心里以为,拉了阿舅的女官做伴儿,他娘亲也不好偏心,只怪他一人贪玩儿。 他怀里抱着燚哥儿,瞭眼看去,再不见小丫头身影。这才携了关夫人,一同往早舶在渡口的宝船而去。 低声冲燚哥儿耳语几句,锦衣的孩童起初狐疑着似没听明白。他耐着性子,半晌,燚哥儿点头不迭,连声追问,“阿舅可不能唬人。” 关夫人看着身前一大一小,自顾说话,竟异常融洽。笑着摇了摇头,回首见幼安容色惨淡,望向世子的眼神有些许木噔。终是心软,招呼她跟上。 岸边儿话别,宝船破浪而去。顾衍负手立在河畔,身后是站立不安的幼安。 “世恒。”她到底是怕他。外人面前再跋扈,到了他跟前,她怕自个儿有丁点儿不好,都会失了他欢心。这些年,她在他面前,总是异常小心,想要亲近,几番试探都不得法,越来越束手束脚。 她等了他这许多年,似梦一场。深闺梦相识,谁家少年,足风流。只令她,如痴如狂。 恍惚间,他已及冠。在她与他日渐疏离的时候。 “世恒。”她再唤,语调楚楚,饱含爱慕。满目开阔而旷然的河面,不及他孑然的身影,紧紧揪住她全副心神。 他眸子微微眯起来,极目远眺,俊脸映着光,分明是暖和的秋日,她的心,一点点凉下来。 他不应她。她唤他世恒,他置若罔闻。 眼眶有些潮湿,幼安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不甘,只求他一事。“世子哥哥,你接受爹爹的提议可好?你我两家结盟,八王府做你的依仗,再不去管太子如何。便是太子事败,爹爹必保你与顾氏安枕无虞。之后,”幼安咬咬牙,终究不死心,“之后,成王败寇与你我再不干系。咱们避得远远的,去爹爹封地,安享荣华,从此再不回京。” 话到此处,幼安整颗心提起来,切切望着他,殷殷期盼。 她不信,她不信他是真真要夺权。她只求与他平安顺遂,富贵荣华一生。权势,上有她爹庇护,她不觉还有旁的顾虑。 顾衍半开半合的眼眸中,冷芒乍现。 八王府为依仗,去封地避祸?痴人说梦。 他若退了这一步,自此往后,顾氏便是他八王手上,任意拿捏的棋子。 王权与世家之争,八王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耐人寻味。八王虽与他有授业之恩,然则朝堂之上,惯来是人心叵测,虚以委蛇。 时局如此,何来的退路。 他负在身后的手,抬到跟前,抚弄腰间的玉璧。河风吹起他平边云崖纹的袍服衣角,露出他脚下万字纹的皂靴。 “幼安。”多久未这般唤她,他已记不得。他醇厚的嗓音听在她耳中,只觉异常美好。她竟感动得似要落泪。 太久了,他不曾像今日这般为她驻足。心平气和,与她说一会儿子话。 她只觉死水般的心湖,仿佛有希冀的晨辉洒下来。他终还是会被她打动,肯听她的劝么? 幼安只见眼前人微微侧身,如她方才高高在上逼视那女人般,凝视着她。开口道,“收起你那些无用的把戏。平生最恨,便是女子妄议朝政,不安于室。你当她跟前使心计,行挑拨之事,可有想过,那副嘴脸,委实令人生厌。” 说罢,再不停留。提步越过去,抬眸,果然见得那丫头偷偷挑起帘子,被他逮个正着。 她一脸讪笑,索性探头出去,施了胭脂的俏脸上,明眸善睐。眼睛盯着他,水润的眸子里,似藏了许多话要与他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3.第213章 心断新丰酒 童伯稳稳驾着马车,春英退出来,坐到一旁。辕座上支出截儿顶棚,可遮阳避雨。一扫之前刚到渡口的焦虑,春英此刻只觉松快,两手撑在身侧,挺坐起来,垂着的两腿儿交叠着,随着车轱辘笃笃的声响,悠悠晃动着。 车厢里,只世子爷与她家姑娘说话。 “她寻你生事?”他本不欲她与幼安有所牵扯,碰面更是能避则避。 她被幼安掐得有些红肿的手腕,此刻被他握在手心。没破皮,亦没觉着怎地疼。七姑娘挣一挣,他看她一眼,缓缓松手。 听这人口吻,猜想方才他与幼安在河畔相处,定是不和睦。或许,还训了人?她有些好奇,他训幼安那会儿,是不是也跟训她之时一个模样,动辄板着张俊脸,眉眼阴沉沉的,凶巴巴唬她。 就像阆苑那次他赶她出门,她急慌慌逃开去,觉着自个儿仿佛能看到,那人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回想往事,这才发觉,多久了,自她进京,他待她一日更比一日宽和。那些记忆中的场景,像发黄的老照片,当初背地里她对他多有怨言,到如今,都成了美好的回忆。 侧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她颇为感概。好像从这人出现在她眼前那一刻起,之后的日子,她跟他相处,比家人还多。从最初的层层戒备,到如今安安心心依赖他,流年似水,虽不及幼安与他幼年相识,可她相信,他待她的心,不会比任何人差。 “也就说了几句重话,发发气,奚落奚落,算不得大事儿。”娇软的语调,带了些讨好,不欲他追问。幼安那些失了分寸的话,听过即罢,没必要再向他赘述。再说,他也不会猜不出来。不愉快的事,何必再提起。 “发发气?”他两指托起她下巴,与她直直对视。这丫头,又跟他打马虎眼儿。想起她那软乎乎,不进油盐的性子,他俯身含了她涂胭脂的唇瓣。尝起来,格外香甜。 来时一眼看出她的不同。虽被幼安纠缠,仍旧气定神闲,那份处变不惊的大气,难得一见。也唯有被人招惹,才能见到,她如此刚柔并济的一面。 她既不肯说,他也不勉强。幼安是何秉性,他比她更清楚。 她呜呜推攘着,紧紧抿着唇,不叫他占便宜。待他放过她,她缓了好半会儿,羞恼的眼神儿,盯在他染了鲜红胭脂的唇角。 分明是登徒子行径,他神情依旧沉稳,横竖打量,这点儿暧昧的印记,竟无损他俊容分毫,倒衬出他玉面堂皇的风流来。 若然她没记错,这可是回府衙的路上。七姑娘着恼嗔他一眼,袖兜里掏出贴身的绢帕,翻开小几上倒扣的茶盏,拎起茶吊子斟了小半杯水。浸湿了帕子,摁他嘴角,仔细擦拭。 “抿了口脂的。”她提醒,幽幽看他。也不怕成了那偷腥的猫,偷吃忘了揩嘴。 他将她一把揽了,坐腿上。她在身侧,撇着胳膊,行事不便。 “替你发发气不好?”他扣着她腰身,稳稳将她托住,任她指尖在他脸上作祟。 两人都知,这话是说笑,可她还是露了笑颜,手下动作越发柔和起来。 他要这般带着唇印出入府衙,又正值他与幼安婚期将近,确是能令对方颜面扫地,一夕之间,成为燕京的笑谈。 可这般作为,徒增笑料尔,未免太过,不值当。 “您还真与她计较。”她好笑,心里却因他而柔软。不论多明理的女人,被男人这般护在心上,总还是会生出些飘飘然的虚荣。她想,她亦不能免俗。 到了府衙,刚进后堂,她本已落了座,可看见案上仲庆给端上来的茶碗,七姑娘眼珠子转了转,复又起身,到里间去与他挑了身月白的常服。 她出来那会儿,他刚净过面,转身,便看见她捧了在手上,直直递到他眼皮底下的锦袍。 她笑眯眯看他,小眼神儿往自个儿案上新置换的茶盏瞄一瞄。似是在问:您能换我的茶盏,我怎就不能剥您的袍子? 他将她张扬的暗示看在眼里,眉梢挑一挑,深深睨她一眼。信手将面巾掷在朱漆的面盆里,施施然接过锦袍,展开来搭在臂弯,举步往内室去。 这男人……她在他身后窃笑。却不知,他背对着她,亦是浅笑纵容。 这厢七姑娘已随了顾大人回府衙。同样是打渡口回城,郡主的软轿却停留在河畔许久。直至快要晌午,入了城,这才在城东一酒肆门外,落了轿。 连翘被郡主喝退在隔间门外守着,只听闻里间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想来是郡主生怒,又摔了碗碟儿,连翘越发不安起来。 方才在河畔,自世子爷到来,她便与那姜女官的婢子,一同退得远些,故而并不知晓世子爷对郡主说了些什么,引得郡主如此抑郁,竟致不欲归家,到酒肆里撒气。 最令连翘惊怕的,还是此间酒肆,颇有几分声名。虽则如今是晌午,不比傍晚热闹,到底还是有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结伴而来。 郡主大婚在即,若是被人知晓,郡主一人大白日里跑到酒肆里吃酒,这话要传出去,别说王爷会如何震怒,便是传到国公夫人耳中,也是千百个不该。 等到屋里没了动静,连翘咬一咬牙,陪着小心推门进去。只见郡主将案上的吃食,全数扫落在地。那躺在角落里,瓶口还滴着酒水的陶瓮,将地板浸湿了一小滩,连翘面色一变,郡主竟将满满一坛子新丰酒,一气儿灌了下肚。 赶忙关上门,近前几步,这才看清,郡主面庞潮红,两眼紧闭着。描金粉的眼角,不住向外淌着泪。 似醉得厉害,嘴里含糊呢喃着。听不大清,连翘附耳过去,这才听明白,郡主虽醉了,还记着伤心事儿。 “心断新丰酒,消愁几千斗……”便是这么一句,来来去去反复念叨。 连翘看着这般的郡主,只觉心里钝钝的痛。都说情最伤人,郡主恋慕世子,这段情,当真是孽缘。郡主在此醉得不省人事,可那位,何曾在意过。 连翘呆愣着坐了许久,等到时辰过了,外间宾客散了席,这才扶着半醉半醒的郡主,主仆两磕磕绊绊,艰难往楼下行去。 连翘小心翼翼护着自家主子,目光紧盯着两人脚下。步下一级台阶,抬手搀扶着郡主,正欲迎了人下来。蓦地,连翘只觉后颈一痛,疼得她眼前发黑,止不住的,豁然向前栽倒下去。 失去感知那一刻,连翘只模糊瞥见,眼前闪过幅深褐色的袖摆,有一只壮硕的臂膀,拦在她腰际,救了她。而她搀扶郡主那只手,被人提起袖口,轻轻拨弄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4.第214章 我要她陪着,至死方休 鹅黄的纱帐里,寝榻上的女子,缓缓睁了眼。 脑门胀痛,眼前的光亮,太过通明,刺得她别过脸去,闭目稍待。 “呜呜——”耳畔有嗡嗡的声气,似女子在呜咽。躺在榻上那人,脖子动了动,抬手遮挡下光亮,本欲看个究竟,可眼皮子一抬,第一眼瞅见,却是背对着她,一个束玉冠的男子身影。 那男人坐在床沿,将纱帐撇在身后,遮得严严实实。他披上诸色的锦袍,两只袖管已穿在身上,只衣领还搭在背后,露出一大片霜色的里衣。 他就这么慢条斯理,向上拉起袍服。锦袍服服帖帖上了身,再不见里边那抹惨白。男人起身,合拢胸前的衣襟,微微埋首系上佩带。 躺在纱帐里的女子,浑身都在发抖,娇艳的面上,惨无人色。稍微动一动,身下撕裂般的痛楚,连带全身不着一缕的**,都在切切实实提醒她,眼前这不见真容的男人,到底对她做了如何畜生不如的禽兽事。 “呜呜——”屋子中央,摆着一座四扇开的锦屏。屏风上绣着牡丹呈祥的花样。在白底的缎面上,牡丹妖艳的红,似滴在她心头的血。幼安死死咬着下唇,整个人抖得厉害。锦屏后,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似坐在锦凳上,那怪异的呜咽声,便是出自屏风后的女子。 “醒了。”高大的男人轻笑一声,向前两步,端起酒盏,小酌两口。极其缓慢,回身看向榻上的女子。 “郡主醉了。”男人面目端正,仪态温雅,此情此景,竟无比客气,与她打照面。 说罢,拍一拍脑门儿,似忽而记起何事,走到锦屏跟前,将那折叠的屏风,徐徐推开一扇—— 幼安像失了魂的玩偶,两眼空茫。屏风后,是被人捆绑在圈椅上,堵了嘴巴的连翘。 此刻连翘一张瓜子脸,面上布满泪痕,双眼哭得又红又肿。骤然见了眼前情景,疯了似的挣扎起来,眼睛只盯着纱帐里的身影,被堵了口舌,嘶声力竭的叫喊,也成了破败的呜鸣。 “公—子—成!”幼安眼角有泪滚滚滑落,慢慢的,眼前染上一抹猩红。 “公子成!”压抑而刻骨的仇恨,再一声唤出,幼安恨不能生生撕了眼前这人,生吃他血肉,尤不解恨。 男人偏偏风仪坐了下来,正对着她,笑容端雅。 “郡主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男人手上的酒盏轻轻搁下,似恼了身后连翘的打扰,对幼安抱歉一笑。回身,漫不经心,抬脚踹翻了椅凳。 砰一声闷响,连翘被带得侧翻过去,额角直直磕在地板上,拼着最后的力气,动了动身子,终是昏厥过去。 “如此,总算得了清静。” 话毕,迎面摔来一个瓷枕。携雷霆之势,直冲冲朝公子成,狠狠砸过来。 男人面上的笑凝了凝,偏头,轻巧避让开去。那瓷枕摔在锦屏上,凶猛的力道,带翻了插屏。位于二楼的雅间,木质地板,整个儿跟着震了三震。 “这般凶悍。”男人似十分为难,摇了摇头。榻上气喘吁吁,强行撑起身来的女子,复又要再拾起瓷枕,向他发难。当此际,公子成稍稍扬起音调,温声规劝,“若然郡主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如此,悉听尊便。” 这句话像掐住了幼安的喉咙,在她悲痛不已,绝望到生出死志,也定要将眼前人拉下黄泉作伴的时候,奇异的,令她癫狂的神智,微微清明两分。 人尽皆知,人尽皆知…… 是不是,他也会知晓?他会知晓她的丑事,他会看不起她的酒后失德,他会毫不犹豫,提出退婚! 及至今日,她脑子里还是围着他打转。她所有的悲喜,都是因了那个人。铺天盖地的悲怆过后,余下,只剩无边无际的恐惧。 不能,不能退亲。她什么都没有了,握在手上的,就只有这门亲事。他若是不要她……幼安脑子一片空白,再没了泄愤的力气,软绵绵倒下去,泪如雨下。 “不要告诉他。”她浑身紧紧裹在被褥里,惊慌着往寝榻内靠去。她只觉离她不远,一脸温和笑意,安坐的男人,就好似阴魂不散的鬼魅,今日之事,往后一辈子,都会日日纠缠她,令她终其一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有屈辱恳求他。放下自尊,在他这般伤她之后。 那人听了她此话,清清朗朗笑起来,似觉得她蠢得可笑。 “自然不会告诉他,莫非郡主以为,在这当口,本公子会因了一个顾衍,视大局而不顾。”他起身,行得虽慢,到底屋里不宽敞,三两步便到了她跟前。 她惊恐的眸子战栗着,背后死死贴着墙角,惧怕他,惧怕到屏息不敢出气。到底,她也不过是娇生惯养,被人捧在手心,娇养于深闺。何时遇见过这般,天都要塌了的惊变。 她,应付不来。 “郡主是聪明人,千万别想着回去与八王爷告状。即便王叔震怒,一状告到御前,本公子大可一句酒后糊涂,跪请谢罪。郡主猜猜,王上会如何决断?” 公子成俯身,指尖撩开她汗湿的额发。身下颤巍巍,乍逢变故,惊慌失措的女人,这般无助的模样,倒是楚楚可人。 “王亲宗室的颜面,郡主当知晓,决不能叫天下人看了笑话。王上会息事宁人,寻个借口,命顾衍退亲。之后,再将你赐婚给本公子做夫人。想来,这般的结局,当不是幼安期盼的。” 他收手,在她身旁坐下,神态举止,无一不彰显着绝好的修养。即便在她砸他的时候,他亦未曾动怒。 由始至终,这个男人都是端着笑颜,彷若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他用着拉家常的口吻,对她直白胁迫。 幼安蜷着身子,只觉这男人无比可怕。他断了她所有的后路,将她算计得无路可走。除非,她甘愿求死! 可她怎么能死?!她死了,那人便能顺顺当当迎了那女人进门。她怎么能一心求死,就只为那个女人做嫁衣裳?! “想明白了?”男人颔首赞赏,好在,这女人没愚蠢到,以死相逼。也对,她对顾衍的执着,怎可能甘愿放手。 有执念就好。执念,当真是个好玩意儿。 “日后乖乖听话,郡主的亲事,本公子担保,绝不干预。只需要郡主出力的时候,郡主莫要推辞才好。至于你这婢子……”公子成抚着下巴,似在沉吟。 “绝不可留下。”幼安压着嗓门儿,惊叫起来。如今她已是草木皆兵,信不过任何人。她被公子成得了身子这事儿,如何也不能泄露分毫。 男人有神的双眼露出抹讶异,片刻,拍拍她肩头,很不赞同。 “知道京中为何那般多人,忌惮你即将要嫁的那个男人?”公子成提起顾衍,笑意稍稍有所收敛。 “他太精明,精明到你无法想象。一不当心,露了蛛丝马迹,那人手下的御刑监,便会掘地三尺,查出个究竟。若然你跟前换人,郡主不妨稍作设想,未来世子妃跟前的贴身婢女,那人,查是不查?” 幼安惊怕的面庞,惨白如纸,手脚瑟瑟发抖。她比他更清楚,那人的能耐。 “郡主莫慌,容本公子给你出个主意。”男人将放才她拾起,欲要再度砸他的瓷枕,端端正正,摆放回原处。耐着性子,与她细语一番。 果然,这个女人急不可耐,频频点头。 公子成目光瞥向前一刻还为了她,不顾死活,尽忠的丫头,眼底俱是对此等愚忠的讥讽。 所托非人,便是如此。婢子效忠,未必不是将生死托付给各自的主子。那丫头跟了幼安,命中当有此劫。 “如此,今日之事,便这么说定。”公子成起身,掸一掸袍服,便待去泼醒那丫头,服侍幼安梳洗。 “慢着。”锦榻上的女子,吃力支起胳膊,撑起身来。空洞的眼瞳里,忽而闪过一缕阴仄仄的怨恨。 “你我皆知,今日是我幼安无能,受你要挟。我只求你一事,若你答应,方才你要求之事,我便乖乖替你照办,决不食言。幼安所求之事,于公子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想来公子不会连幼安这点小小的心愿,也不肯成全。” “哦?”即将离去之人,这会儿来了兴致。还以为顾衍的女人,不过如此,无趣得很。不想,临去前倒给了他惊喜。“你且说来听听。” 榻上之人,蓬头垢面。披散的发丝滑落到肩头,苍白的面孔上,凸显着一双死寂如枯井般的眼睛。 手指紧紧揪着被面,被自个儿咬出牙印,沁出血珠的唇瓣,缓缓轻启。 “幼安恳请公子,御前承禀吾王:公子对今届女官姜氏阿瑗,颇有留意。听闻其人聪慧淑敏,欲讨其为家人子,纳入公子府为姬!” 幼安抚着心口,话里带了喘息。家人子,无阶无品,比妾更不如。 她已落得如此惨境,她要那女人,一路陪着,至死方休! ********* 28号,沾衣生日,会出去庆生。先更一章肥肥的,如果回来得早,会有加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5.第215章 百花杀尽 送走郡主一行,厢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当先跨进一只缁色的布履,却是一中年谋士,拱手进门。 “公子,您今日突然做下决定,是否太过仓促?郡主好歹也与那位定了亲,若然叫那人知晓……”但凡男人,遇了这事儿,谁人脸面上挂得住? 倚在窗前,望着楼下幼安乘的软轿远去,公子成轻笑。“你当那人会在意她死活?刘交,你可晓得,他在姓姜的丫头跟前,放了御刑监的探子。进进出出都有人暗中盯梢。反观幼安,出行除了王府随扈,无一人是他打点。咱们这位玉枢公子,心长得偏,偏得厉害。” 若非那女官身边,实在不好下手,他也不会迟迟没有动静。当初女官试,他亦是推手。暗地里帮幼安使一把劲,与她行事上诸多便利。可惜,幼安当不得大用,让那女子进了廷尉衙门。 好容易窥得那人一处软肋,奈何,待他确信无疑,腾出手来,良机已逝。这也怪他,当日犹疑不绝,怕中了顾衍的障眼法。哪里能料想,自来疏离女色之人,竟会对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动情。 “幼安不会张扬,那人亦无心思理会。何人知晓本公子今日所行之事。”两手随意撑在槛窗上,长身玉立的男人,通身温润尔雅,全不在意。 今日宴客,不想竟得了这么个意外之喜。公子成回想起幼安那身细皮嫩肉,颇有些意犹未尽。那女人面相生得好,身子也妖娆,当真是个尤物。可惜,这般绝色,尤不入那人眼。这叫他对那姓姜的那丫头,更为好奇。 求了做家人子么……公子成扶在窗棂上的手指,轻动了动。原本没有的念想,被幼安不甘的恳请,勾得有些不安分。或许,解决了太子,大可一试。 七姑娘不知暗地里有人打自个儿的主意,近几日,在衙门里越来越多被贺大人使唤,已然令她应接不暇。 那人每日早朝进宫,回来指不定时候。他若是回得晚,晌午那会儿,七姑娘便与高女官一道用饭。饭后园子里消消食,廊下坐一坐。可巧,贺大人差事不比顾大人忙碌,得了闲,招她二人干些零碎的活计。 今儿是晒书,明儿轮到阁楼里翻找陈年的卷宗。再一日,给插瓶里剪一支新鲜的花枝。七姑娘名义上虽是顾大人的从史,但贺大人点了名,总不能以这般理由推搪了躲懒。官场上的硬道理,左右逢源,能屈能伸。更何况,还是上峰亲口差遣。 忙活一场,也不是没有回报。底下人深知这位右监大人,燕京盛传好玩乐的性情,时常奉上些孝敬。投贺大人所好,从吃食,到讨好姑娘家的绢花首饰,不一而足。于是,七姑娘被使唤着跑了腿儿,回头贺大人颇为大方,将得来的孝敬,随手拣了做打赏。 起初七姑娘不肯收,连连摆手。贺大人好脾气笑着,也不说应不应。等到那位回衙门,当着他面儿,叫高女官送了一匣子精美的泥彩套娃。 打那日被顾大人颇有深意端看过后,隔日贺大人再要給赏,七姑娘主动提出,她爱侍弄花花草草。既是拒不了,索性挑了花草摆弄。搁墙根儿底下,绝不拿进屋子里去。苦中作乐,进出瞅两眼,全当是赏心悦目,点缀门庭。 眼看着种花草的小陶罐,从门口顺到了窗沿下,再排过去,一溜摆到了内室外墙,日子一天天过去,高女官来得勤,贺大人明着赏赐不值几个铜板的小玩意儿,暗中却是水磨工夫,磨得大伙儿不得不熟络起来。 今早得闲,七姑娘瞅瞅天色,索性提了木桶,握着瓜瓢,挨个儿浇水。 贺帧步入后堂,便见她挽起袖口,露出一截儿皓白的手腕,躬身忙活。缓缓停下步子,贺大人抱臂倚墙,于她不远处,赏看得津津有味。 “大人,烦请您给让让。” 这人站得歪歪扭扭,一副浪荡模样,挡了道儿,纹丝不动。七姑娘无奈,抬头恭谨着,请人给挪个地儿。 贺帧看她一脸闷闷,只觉这人神情很是生动。倒不是每副面孔都美得讨喜,难得却是,她目光神态,无有遮掩,清楚坦荡。有一回被他逮到,她应付得不耐烦了,在他背后大咧咧翻白眼儿。现了形,很是尴尬,寻个借口,匆匆逃离。 这女子像清潭里的水。多数时候,她懒于伪装,心思一眼即明。 贺帧站直身,退开两步,至凭栏处坐下。眼睛盯着她娟秀的侧影,温声问道,“姜女官可会推花牌?” 躬身忙活那人,一听这话,佯装分不开身,头也不回,为难道“不会的”。被绿芙视作自家姑娘看家本事的花牌,此刻被七姑娘嫌弃。 贺大人右腿儿搭膝上,抖一抖袍子,轻抚下颚,若有所思。“当真不会?如此,却是本官那从史道听途说,瞎出主意。回去当罚。” 这人还真是……七姑娘撂下瓜瓢,回身拍一拍手。“大人何故提起花牌。下官也只是略懂些皮毛,倒不怪高女官话没说清楚。” 早知这人不是好糊弄的主。除了那位,眼前这位贺大人,算得她遇上极为难缠之人。有一个词儿,很是衬他。 ——笑面虎。 贺帧手肘支阑干上,翘着腿儿,脚尖得意洋洋挑一挑,没个正形。 “昨日官场应酬,招来姐儿陪酒,遇见桩新鲜事儿。那娇滴滴的美人儿缠着本官,央本官在她们那些个女儿家的乐子当中,添彩头,赌盈亏。同去之人听着得趣儿,纷纷应下。先头还好,投壶本官尚有胜算,只轮到推花牌,却是眼生得紧,屡屡败下阵来,叫众人看了许多笑话。之前似听本官那从史提过,姜女官于此一道颇有些精通。便欲寻你讨教一二,日后再遇上这等乐子,装点下门面也好。” 眼前男人笑眯眯望着她,若不论那副轻狂的模样,容貌倒是有股洒然的俊俏。 午后,徐大人颇为意外,贺大人此刻宣召他,莫非有要紧的案子? 到了才知,这位大人竟拉他凑数,叫陪着摸花牌。徐大人哭笑不得,他哪里懂这些个女人家的玩意儿。见除他之外,还有两位女官亦在场,没法子推脱,徐存只得依言坐下,静下心来,学着试试。 贺大人自带了他跟前从史高女官打一家。余下七姑娘与徐大人做伴儿。两轮过后,徐大人总算闹明白七七八八。打得越发上手。 只对于贺大人这位上家,别说七姑娘摸不着头脑,就是高女官,也看傻了眼。 “大人,您跟下官打一家,怎地将好牌全放了给姜女官做对子?”高女官真愁。上峰如此胡来,这是要她一个打三个么? 贺大人英挺的眉头皱了皱,沉吟片刻,只道是下回留意。 顾衍进门之时,一眼瞅见园子里的热闹。命仲庆抱了公文进屋,抬步过去,立在七姑娘身后。 “大人。”几人见他到此,起身欲行礼,被他拂袖免了。 “与徐存一道?”他不曾点明,七姑娘却知,他是冲她说话。有些惊讶,他竟是懂花牌的么?他能看出她与徐大人一家,必是懂得这座次的名堂。 七姑娘点一点头,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只除了贺帧,另两人不免有些局促。 “坐?”贺帧笑着,比划个“请”的姿势。身后搁托盘的锦凳,将托盘撂一旁,轻易就能腾出个空座儿。 顾衍负手,姿态静默而挺拔。看他一眼,沉声道,“无此必要。这却是最后一把。” 七姑娘听闻,心下如释重负。要叫她选,自然是盼着快些散场,进屋与他相处自在。 贺帧眼角微眯,目光留意右手两人。只见七姑娘向后仰着脖子,手上稍稍捧高展开如扇面的花牌,一脸好奇问身后人,“大人您还能看懂花牌?” 那人俯首,眼波自她手上牌面划过。“之前见府中女眷玩过。”因着俯身,他玄色的锦袍,自身后,紧贴上她酱紫的纱裙。朱红、黛紫、青黑,三色调合,相得益彰。 贺帧敛目,莫名就不喜。轮到他出牌,刻意的,抽出张“凤求凰”。 七姑娘大喜,立马就要拿“比翼鸟”去做对。 小手刚碰上花牌,不料身后那人,越过她肩头,伸出只手掌。他两指碰开她小手,点在另一张牌上。 拎起一角,不疾不徐,替她出牌。 ——百花杀! 一张于此刻看来,上下不搭调的底牌。 徐存新上手,也学会了算牌。只觉贺大人一时失误,漏出这样一张好牌。照他估摸,姜女官八成能做了对子。可惜,顾大人一时心血来潮,牛刀小试,却又对花牌不怎地精道。只依照他惯来行事,恐是就字面理解,挑了强硬的下手。白白浪费一手好牌。 七姑娘心下怦怦直跳,似回过味儿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菊花盛放之际,百花凋零,无有争锋。 她默默猜想,他这一手,是不是在诫告她:无论何时,但只他在,便容不得她与旁人,如此凑对。 贺帧似没察觉他意图,蔚然叹了句可惜。抬眼,不出所料,迎上他乌黑沉定的瞳眸。 ******* 昨天没加更,今天写个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6.第216章 旧事,旧人,旧情 “你很闲?当真无事可做,多往庆阳宫走动。太子正值用人之际。”命诸人退去,此处只余他与贺帧两人,相谈便随意许多。 坐着那人撑着膝头站起身,面上浮夸尽敛,正了容色。他叫他多往庆阳宫走动,言下之意,他依旧看好太子,不曾动摇? 两个身姿同样挺拔的男人,只隔了一张石案,相顾而立。 “世恒,你在图谋何事?自东宫屡受打压,何以迟迟不见你动静?莫非王后被禁,还能束缚你手脚不成?” 贺帧探究的眸子,在眼前人沉静的面容上游移,欲寻出些蛛丝马迹。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男人,越是沉默,算计就越深。 “或是该问上一句,若然我江阴侯府贺氏一脉,赌在你顾衍身上,值不值当?”贺帧微微倾身,沉声追问。清明的眼底,半是笑谈,半是凝重。 他贺氏之中,自太子势微,族中已起争执,相互间僵持不下。一说当坚定不移,扶持太子登基,来日定能携从龙之功,兴贺氏百年之尊荣。更有人谏言,王上早对太子心生不满,此番已是雪上加霜,再不改投明主,恐会悔之晚矣。 旁人之言贺帧听过即罢。他更愿意相信,近些年来,对眼前人的了解。 这人既沉得住气,他肩上还担着整个顾氏,更何况,他如今有心仪的女子。怎可能一味退让,于沉默中束手待毙。 贺帧权衡再三,只道是不急。那人既有魄力,他又何妨等上一等,端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方才他那一问,已是隐约透出结盟之意。他不信,这人会无动于衷。 果然,顾衍眼中极快闪过丝幽芒。颇有深意打量他一眼,未急着回应,却是转身而去。临去前,以一副淡漠的口吻,出言告诫。 “既知情势微妙,幼安在背后所行教唆之事,当适可而止。” 贺帧闻言,眉头动了动。片刻,轻笑出声。 果然么?那人早已料到,他刻意接近七姑娘,乃是受幼安所请。此事被那人看穿也罢,几次与七姑娘接触下来,他本也没指望,一时半会儿能达成幼安的托付。 贺帧更为在意却是,方才他几番试探,不惜以贺氏而饵,那人眼中自始至终,沉稳若定,不见半分焦灼之态。 如此,更令他深信,接下来,那人会有一番大动静。 之于幼安……贺帧仰头,蔚然而叹,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从最初惊见幼安,痴迷她貌美,每月造访王府。到如今,虽对她依旧挂怀,却又有几分淡淡的疏离。这份隔阂,一来是因她许了人家,二则,幼安近日见他,总是一脸悲戚,哭闹得厉害。 饶是他待幼安,远比那人多出许多耐性,也经不住她这般无休止的缠磨。如今登门拜访,每每离去,总是令他满心倦怠。渐渐的,去得也就越发少了。 想起那人离去前那话,贺帧眯眼,透过屋檐,静静望着远处的流云。适可而止么?当此际,若为大局考虑,幼安一番任性的小女儿心事,却是不及侯府万一。 这厢七姑娘被那人打发回后堂,隔得老远,便看见一身栗色麻衣的仲庆,手里捧着个包袱,在廊下来回踱步。听脚步声渐近,急急转身,见来人是她,立马雀跃着迎上前。 “女官大人,有您的家书。”仲庆自怀里小心翼翼掏出封信函,连着手上包袱,一并递给她。 七姑娘惊喜不已,只觉盼了许久,终是有了回音。给了赏,打算回屋里坐下,细细翻看。 迈出几步,忽而回身叫住仲庆,抱着包袱问道,“大人可知晓此事?” 仲庆一愣,点头应是。“便是大人吩咐小的,在此处等着您。大人交代,说是您盼了家书许久,怕是一刻也等不及要晓得家里是否安好。” 难怪了,难怪他方才当先打发她回来。原是有惊喜等在此处。换了旁的时候,他该是要留她片刻,待得与贺大人说完了话,再领她一道回后堂。 他待她如此体谅,她该领他这份情。 顾衍进屋那会儿,便见她坐在案后,目光怔忡,望着跟前,有些个褪色的陶埙,兀自看得出神。 案上放着解开的包袱,最底下,整整齐齐叠放着几身颜色明丽的衣裳,上面还有些零碎玩意儿。拆开的信笺,被她小心翼翼用镇纸压着,他挑了门帘,风卷进来,带起信笺一角,翻飞着,闹出些沙沙的声响。这才叫她回了魂儿。 他目光扫过她手上握着的陶埙,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才调转开视线,平和问道,“家中可安好?” 其实她家里是否安好,他又岂会不知。只姑娘家心思细腻,他以为的好,在她眼里,未必尽然。 她把陶埙放回包袱里,不知为何,许是心虚,顺手便搭了那解开的碎花方巾回去,搭在陶埙上,将其稍微遮掩一番。 起身,笑着迎上前。“大都还好。爹爹与太太身子康健,家中和睦。团团淘气,开春已请了先生替他开蒙。三姐姐有了长女,尚不足月。大哥哥后院纳了妾室,嫂嫂三年无所出,太太等得心急,嫂嫂便主动开了口,将跟前婢子开了脸。” 说到旁人的贤惠,她偷偷瞄他一眼,话里既不赞同,亦不嘲讽。不偏不倚,各人境况不同,若能做到真大度,心平气和,自是不关旁人的事。 絮叨完这一出,她脸上笑容更盛,唇角的酒窝露出来,衬得整个人娇俏甜美。“二哥哥游学归家,得了先生举荐,据说很快便能入京,专程投奔您来的。” 姜昱虽骨子里自有一份读书人的傲气,但对他,却是打心眼儿里敬重。这事儿她是早知晓的,也不担心自个儿兄长投到他麾下,有裙带之嫌,会授人话柄。大周氏族林立,门客谋士不知几多。士人中,真正为朝廷效力的,不足半数。 他听了,微一颔首。“姜昱来之前,定会再与你通信。到时命人赶早两日往渡口去,也好有个接应。” 她点头不迭,心里乐滋滋的,没想与他客套。就像她即便心里忐忑,也会去见他阿姊。他为她打点接应二哥哥一事,她自是不会推脱。 这时候,不得不承认,能得他这般有权有势之人照拂,她家里的事儿,他帮她一并操心着,真是令人心安。 他见她一脸依赖,他提了遣人去接姜昱,她应得干净利落。目光放得柔缓,牵了她小手,带着人走到案前。他侧头瞥她一眼,探手,修长的食指轻轻挑开方巾一角,露出她方才欲盖弥彰,急忙遮掩的陶埙来。 “你待将此物归置何处?”他眼底有洞彻的了然,专注看着她。牵她的手,环过去搭在她腰肢,将她往他身前带一带,俯首看她,静待她答话。 ********* 这是30号的,周六出去玩,回来晚了,挑灯夜战,补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7.第217章 不是最早,却是最好 “您都知道了?”不问这陶埙得自何人,亦不问她会不会吹奏。直接越过去,只问她欲要如何处置。 七姑娘两手撑在他胸前,早知如此,刚才还不若坦白交代。 在如今喜欢的人面前,谈起曾经虽未真就动情,却实实在在想过要嫁的男人,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迎着他安静而异常有耐性的注目,七姑娘讪讪,老实交底。“月前张家二哥哥已定了亲,整理旧物时,记起我当初听他吹埙,似十分欢喜。于是便想着往后见面不易,两家打小的交情,总不好因着分隔两地,彻底疏远了去。这才托二哥哥赠我陶埙,一来做个纪念,二来,贺我晋升女官,全当是贺仪。” 她方才盯着这陶埙发怔,不过是忽然记起故人,一时感概罢了。她得老实承认,在得知张琛不久后即将迎娶新人,九分祝福里边儿,掺杂了一丝淡淡的怅惘。 那个往昔待她极好,守礼温和的少年,如今也要成家立室。不管她当初抱着如何的念想,得过且过也好,随遇而安图方便也罢,那人对她的心意,终究是一份温暖。 “你眼中感怀,可是抱憾?”他放开她,两手支在她身侧,撑在书案上,将她环在当中,逼得她身子微微后仰,退无可退。 这人……她身量不高,书案的边角恰好抵在她臀下。稍稍推攘两下,他结实的胸膛似一堵墙,纹丝不动。 好吧,听说男人跟孩子相差不离,偶尔也要人好言哄着。七姑娘抵在他胸前的小手,缓缓握紧,揪住他锦袍。背脊一挺,凑上去亲亲他好看的下巴,娇嗔道,“怎会是抱憾,至多也就是些无病呻吟的感触。” 眼前这人神色不变,幽幽看她。只他宽厚的手掌,适时的,稳稳托住她背心。七姑娘好笑,这人一副寻她问罪的架势,看她贴上去,又舍不得,怕她冷不丁闪了腰。 他眼里有情绪,她能瞧得分明。倒不是动怒,许是有些个介怀。就譬如幼安在她跟前,刻意提起跟他的过往,她也会生出羡慕。 “婚姻大事,除父母之命,哪个女子不盼着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儿时只想着,能得一体恤之人作伴,闲来翻书作画,夜里挑灯听雨。老来儿孙绕膝,这一生安安稳稳,彼此不辜负,便算得一桩良缘。” 她娓娓道来,在离他不足半尺的地方,吐气如兰。盈盈水目望着他,诚恳而真挚。若非是他,她会抱着这样的心态,平淡过活一生。 “看多了盲婚哑嫁,便知情投意合难能可贵。只后来才懂得,比情投意合更难得,却是有没有那份能耐,安然相守。” 她脸颊晕红,说的是实话,却像在夸他。 她与张琛,自两家被牵扯进朝堂之争,缘分便断了。这叫形势比人强。而她与他,前路依旧阻碍重重,不同却是,这人心志极坚,权势了得。 一席话,得了他欢心。男人眼中异彩涟涟,俯身向她逼近。“如今不嫌弃,本世子相中你,时机不对了?”初时她对他无比戒备,她不甘她与姜家被他卷入漩涡,她眼底的抗拒,他看得丝丝分明。 他不否认,在不恰当的时候,强留她在身边。真要保她万全,便该再等上几年。若然他事成,便再无险恶,风风光光迎她进门。倘若一着不慎,死于非命,也该由了她另许人家,莫耽误韶华。 她从他眼中读出抱歉。令她哭笑不得却是,这人眼中的抱歉,真就只是于事无补的歉意。没见过这般一头自省,坦承不该,一头又继续一意孤行的。 她抿唇,静静与他对视片刻。他一派坦荡任她打量,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情不自禁,渐渐牵起嘴角。 “来得早,来得迟,都不及您来得真真好。过去那段时日,您来得不是最早的,却是待我最贴心之人。若然这份体贴,被罔顾了去,硬生生推迟三年五载,那才是抱憾。这话,您爱听不爱听?” 她温婉的笑颜,如苒苒春日,明丽而灿然。他胸膛振动起来,喉头溢出几丝轻笑,含了她小嘴儿,沉醉缠绵。 他用行动知会她,爱的远远不止她邻牙利齿。 待到他吻得尽兴,这才放开频频娇喘之人,拇指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摁一摁。 “姜昱此番寄信到燕京,另有一封书函,比给阿瑗的家书早一日送到。你胞兄在信中,将张琛赠埙一事,一五一十,仔细做了交代。许是怕本世子因此事与你置气,信末特意添上一句,只道是若然要防着你心软念旧情,那陶埙尽可处置便是。” 他扶了她肩头,站得端正。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雍容拂一拂袖袍,转身向对面去。 她惊愕不已,好半晌,豁然怒看他。怒也怒得绵软,生生少了气势。“您原是存心套我的话!” 他已于案后坐下,好整以暇端看她俏生生恼怒的模样。“君子坦荡荡,有人鬼祟在先,怨不得人。只方才媛儿一番话,至情至理,很是嘴甜。”他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她被他蹂躏得红艳艳的唇瓣,大肆赞赏。 七姑娘牙口吱吱响,悔得肠子都青了。他逮了她小辫子,借题发挥。她巴巴凑上去,说了一堆好话,宽他的心。 “二哥哥到底是哪家的?”论理论不过他,最后只好把账记到隐瞒她,给对面那人通风报信的姜昱头上。七姑娘埋头收拾包袱,小嘴儿开开合合,低声嘀咕。 他看她一眼,从根雕笔架上,取下一支羊毫玉杆,仪态舒雅,缓缓舔饱墨汁。 她方才一番话,他更看重,却是她胸襟坦然,同样的道理,她既能拿了来宽慰他,必是自个儿也想得透彻。 张琛成不了他二人间隔阂,幼安亦然。 诚然,他虽不喜被人提醒,她与张琛那段青梅竹马的过往。倒还不至于,就此事无法舒怀。正如她所言,情意到了,也需相知相守。 张琛守不住的,换他,必当牢牢握在手中。她因旁人生出此感悟,他会领着她,一步一步,令她见证—— 终他一生,许她完满。 *********** 我晕,居然发重复了。后面检查错别字才发现,这章发了两遍。亲们别着急,多付费的2000字,明天那章,我直接发今天这章下面,字数只多不少,不会重复收费。以下是因为收费在先,修改不过来,不得不先占个位,明天正文替换。给大家造成不便,沾衣道歉~~ *********** (以下,更换后正文。) 第二一六章卿卿做馅儿 是夜,八王府中。因着连翘白日随郡主出门,不当心在外崴了脚踝,郡主命她将养些时日,另唤府上婢子子欢跟前伺候。 “主子,堂前彩羽纱帐,已换了副鸭卵青,素底绢帛的。还有您吩咐,让换下墙上那幅百花图,奴婢也取了下来,卷了搁您书房里。” 子欢不明白,为何这两样儿颇得郡主喜爱之物,一夕之间便受了冷遇。 那幅彩账,鹅黄轻纱缎面,其上缝了五彩锦羽,端的是富丽华贵。挂在门前,缝春秋两季撤下换洗。之前有一小婢,浣洗时不当心,指甲划坏了一片锦羽,那莹亮光滑的羽毛被刮得翻起了毛边儿。郡主知悉后大怒,命管事的将那婢子拖下去,赏了二十大板。那丫头命薄,身子骨弱,藤仗还没领受完,便趴在条凳上咽了气。 想起这桩旧事,子欢心里很是后怕。在王府与世家给人做婢子的,一个不当心就能枉丢了性命。家奴家奴,生时给人做牛做马,死了更凄清,年年岁岁,连个祭拜烧香烛的人都没有。 至于郡主交代的那副百花图,子欢更是摸不着头脑。那画儿是郡主亲笔所绘,难得满意之作。为此,还专门给题了字。 王府的大丫头都认字,子欢识得,那句诗,“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郡主很是喜欢,常常立在画前,一赏看便是好半晌。 而今,竟也封存起来。惨白的墙面上,只余下一副中规中矩的墨宝。那字儿铁划银钩,笔锋锐利。墙上只见大片的白与浓郁的黑,瞧着生冷又清静。 再配上那副灰白的帘子,整间屋子都跟着森冷起来。 幼安手心捧着盏滚烫的热茶,木然点一点头,命子欢退下。直到如今,她身上也是僵冷。若非手上这分令她刺痛,却还能忍受的灼热,时刻提醒她,她此刻已回了王府。她怕自个儿陷在无边的梦魇中,挣脱不得。 鹅黄,牡丹。这些无一不勾起她心底惊痛,令她如坠冰窖。那间厢房,是她此生也抹灭不掉,含垢忍辱的污浊。 幼安紧紧握着茶碗,侧脸贴上去,那烫热激得她嘶一声咧了嘴,眼里还是空洞。如今连翘也被公子成随扈污了身子,好人家的闺女,失贞远比丧命,来得更为人所不齿。自此以后,连翘再不敢提半个字,这秘密,终算勉强压了下去。 日后呢?听说坊间不乏**内宅的妇人,出阁前弄丢了身子,洞房验落红,便藏了一小罐鸡血在枕头下,与男子交欢那会儿,灭了灯,寻机会撒在雪白的巾帕上,充作落红。 幼安闭上眼,被热气晕得绯红的面颊,流连在茶盏上。 何其可恨,受人欺侮,最该与她安慰之人,这会儿怕正守着别的女人,做着往她心窝里捅刀子的亲昵事。唯一能与她些温暖,却是一捧死物,寡淡无味,暖意也留不长久。 这时候,她尤其挂念他。她怀念他的怀抱,过往十几年里,他尚且青涩,只抱过她一次,却自此令她眷恋的胸膛。这般作想,渐渐的,偏执的狂念,又开始兴风作浪。 幼安只觉之前许是她想岔了。她依旧爱慕他,从没有变过。即便有恨,恨的也该是那些寡廉鲜耻,使劲浑身解数,与她争夺他宠爱的女人! 一念至此,幼安空茫的神情,慢慢升起抹希冀。那人应了她,只要时机得当,便会允她所请。这般就好,她要睁大眼睛看着,等看那女人被圣旨赐婚,看她落得如何下场。 秋夜微凉,月寒星稀。七姑娘丝毫不知,自个儿被人这般嫉恨着。这会儿她正就着烛火,穿针走线。肩上披了件加冷热的褂子,靠坐在床头,替那人缝制软履。 他半躺在离她不远处的锦榻上打棋谱。阿狸跳上他膝头,白生生一团,乖乖蜷曲着。他一手执卷,一手抚在阿狸背脊。那猫咪被他抚弄得舒坦了,微眯起眼,发出打鼾似的呼噜。 七姑娘抬眼瞄一瞄,瞧瞧阿狸,再看看灯下那人舒展的侧颜,眼里有融融暖意。再几日便是秋节,他该是要家去的。可她还是想问问,提前做些月饼,再挖了被她与殷宓冉青糟蹋后,家里唯独剩下的那坛子桂花酿。 许是独自离家在外,这个仲秋就显得格外不同。上辈子过了多少中秋,从未这般在意过。切身处地了,才明白何为寄托。 好在,家家户户团圆的秋节,在燕京,她还有他。 “秋节小饼,您喜欢胡桃仁做馅儿,还是仁和冰糖的?” 他抚摸阿狸的手掌微微一顿,棋谱放一旁,转头看她。 她一身月白寝衣,青丝捋了搭在胸前,脚下趿一双水红的绣鞋。橙黄的光洒在她周身,衬得她娟秀的五官,温婉而朦胧。小丫头瞪着杏眼,直直看他,一头等他拿主意,一头用尾指勾勾棉线,轻轻拉拽。 他眼波掠过她手下忙活的千层底儿,眸色有些深谙。灯下看美人,更是这般宜室宜家的贤良模样,越看越美,极是动人。 “皆可,挑你爱吃的做。”他非女子,秋节小饼这般吃食,于他,不过应个节庆。真要说起来,胡桃冰糖,无一及得上她。 他更中意,以她做馅儿,吞吃入腹。 她懵懂着,不明白这人看她的眼神儿,怎么忽然就变得炙热。分明还是沉静的眸子,可她就是觉得,这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极了他每次干坏事儿前的征兆。 她被唬了一跳,脸上有些烧。当他跟前,放下手中的针线。弯腰端起春英送来,搁一旁绣凳上,凉着的药汤。无声跟他提个醒儿,她小日子没过,还吃着汤药呢。 她眼中半是羞涩,半是狡黠,轻易便取悦了他。男人侧身,正对着她。胸前衣襟微微散落开,露出他紧实而健硕的肌理。他手下逗弄阿狸,目光却在她身上放肆。 食指挑起阿狸的下巴,却不看它。眼波紧随着,直瞪瞪盯在她下颚。他目光太直白,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捧着药碗,扭一扭身子,觉得自个儿真是不害臊。他这样的眼神,害她莫名就生出股错觉。仿佛他手上抚弄的不是阿狸,男人稍稍透着沁凉的指尖,像是在她下巴底下,来来回回的摩挲。她背脊都起了层酥麻。 生出这般羞人的念想,她正暗自惭愧。不想,这人当她眼前,指尖顺着阿狸蜷着的身子,向下,划过它腰间。而他的目光,显然的,在她身上,自上而下游移着,那般缓慢。最终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与他十分钟爱的腰肢。 她小脸唰一下就红了。到这时候,若还看不明白,他这是行止放荡,借阿狸与她**,她这双眼睛也就白瞎了去。 正羞恼呢,哪知阿狸十分应景,“喵”一声,主动往他身前凑。像极了摇尾乞怜,讨他宠爱。 这要换作平日,只当是阿狸谄媚他,可偏偏在此刻,他借阿狸影射她。阿狸的一举一动,便不这么简单,隐隐代表着另一层含义。 七姑娘眸子泛起水光,只觉这男人在情事上,手腕一点不输他处置政事。绝对算不得正人君子,有那么点儿坏坏的,坏得恰到好处,能勾得姑娘家对他芳心暗许。 “那就做胡桃仁馅儿的。”她急急灌了药汤下肚,拢一拢肩上的罩衣,起身向外行去。叫春英抬热水进屋,这人还未梳洗。 他**的模样,七分俊朗,三分风/流,看得她心襟荡漾。被那样深沉而炽烈的眸光注视着,害得她竟隐隐期待着,他缠绵而舒心的亲吻。 见她洞悉他用心,做了逃兵。他在她身后,抚额轻笑。 男人宽厚的手掌,拍拍阿狸脑袋。似满意它识趣,不吝夸奖,“秋节与你加菜。” ********* 再次查看后台,系统好像没有双倍收费。不过既然说了这章不收费,还是更新在此处。祝亲们愉快~~有月票的亲,给我砸点儿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8.第218章 您不能这么偏心 她在梦中,梦见自个儿成了做秋节小饼的面团儿。四四方方的砧板上,已经揉了好几块,跟她相似,白生生的面团儿。那些都成了形,馒头大小,被压得偏平,整整齐齐摆在一旁。只她还被人搓揉筋道,滚刀肉似的,在案板上来来回回的折腾。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此刻,正在她身上轻拢慢捻。动作如此雅致,好似揉的不是面团儿,而是他焚香抚琴。明摆着的体力活儿,在他手下,生生改头换面,变得斯斯文文。 那力道似轻还重,揉得她身子又酥又麻,一点儿不觉疼。那手掌罩在她头上,有种只手遮天的伟岸。她仰躺着,可怜巴巴向上张望,一眼瞧见男人手臂上挽起的袖管。金丝云龙纹,绣工了得。拇指佩了玉戒,通身翡翠绿的筒戒,碧玉无瑕。 她只觉眼前一切十分眼熟。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此刻正在做梦。梦里的她便安了心,再不多想。 大手又落到她身上,偌大的手掌,而她不过小小一团。可她只感受到温和,还有一丝大手主人,不干正经事儿,若有若无的抚弄。 梦里的她,被男人五指揉捏得通体舒泰。他手上温温的热度,晕染了她。叫梦外边儿的她,身子也跟着灼热起来。 辨不清虚实,她仿佛听见耳畔,一声悠远的喟叹。紧接着,那只叫她舒服的大手,忽然消失在眼前。 梦境里卷起漩涡,渐渐的,将她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她这才恍然,原是睡得浅,梦一场。 迷糊中,身后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被子被撩起一角,身后暖烘烘的依靠,下一刻便离她远去。 她心里很是不舍,与沉甸甸的睡意,抗争了许久。这才迷瞪着眼,睁开条细缝。本能就伸手往身旁探去,果然摸到一片空荡荡,不见他身影。 原不是她错觉么?那人大半夜里,留下她,去了何处? 揉着眼睛坐起身,一头觉着口干,下榻给自个儿倒了杯凉水。一头寻着外间的光亮,迷迷糊糊寻过去。 边走边小口吞咽,沁凉的水顺着喉咙灌进肚子,总算让她惺忪的眼睛,清明几分。 她脚下不停,绕过锦屏,去往外间。没了屏风遮挡,眼前敞亮起来。无需张望,她一眼瞧见他躺在西窗下安置的锦榻上。 静夜里,屋里一灯如豆。她人未至,他已听见她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此刻她露了面,他定在她身上的目光,讳莫如深。 她端着茶碗,被他瞧得脚下稍顿。清亮的眸子望着他,像是想不明白,这人何为半夜起身在外间躺下。他身旁槛窗关得严丝密缝,腰间还搭了条轻薄的凉被。 她走过去,用方才睡醒,娇软沙哑的嗓音问他,“您这是怎么了?莫非夜里又歇不好?” 来到他跟前,离得近,这才发觉,他此时情形,有些不对。 这人寝衣随意敞开着,领口拉到心窝底下。随着呼气,胸膛几不可察,平缓起伏着。太过缓慢。 他紧绷的肌理,让她猜疑,他这是刻意屏息,许是不妨她到来,强作镇定。 而他看她的眼神,深谙得好似能席卷整间屋子的光亮,又黑又沉。披散的墨发,衬着他沉静的俊颜,让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意识到,他不再是她初见时,清华无匹的少年郎君,而是真真实实,成熟而英俊的男人。 他在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看她,专注而无礼。 她直觉算得敏锐,忽而觉得,此刻追出来寻他,许是来得错了,时机不妥。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她离开,可她管不住自个儿好奇,渐渐的,视线往他身下瞄去。 他在腰间搭了床凉被,一手扣着本白皮书卷,另一手,掩在被子底下。她能从凉被下微微隆起的轮廓,猜出他此刻正拱着手背,搭在腹间。只那位置……七姑娘脚下像钉了钉子,心里扑通直跳。 “是歇得不好。”躺在锦榻上的男人,微眯起眼。她眼底猜想,一丝半点儿也没逃过他眼睛。 老实说,有些难堪。被她撞破那一刹,他心头有一瞬惊悸。 两人对视半晌,他默然沉思,她怯怯然,手足无措。 “猜到了?”他深深打量她一眼,摁一摁额角。借着后仰,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掩饰他少有的无可奈何。 松开倒扣书卷的手,执起她柔夷,将木登登的小人,牵到自己跟前。顺势的,大手爬上她腰身,微一使力,她栽跟头似的,硬生生倒在他身上。 她轻呼一声,歪歪斜斜趴伏着。髋间膈着那本摊开的白皮书册,手肘压着他被子底下掩藏的大手。 她闷不吭声,深深埋着脑袋,羞红的耳廓泄露了她的窘迫。 他抚着她后颈,感受她细腻而馨甜的身体,语声低哑而醇厚。“把书拿出来。”半是诱哄,半是下令。 她被他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迷得乖乖听了话。小手探下去,抖抖索索,摸出书来,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不用猜,她都知晓,他干那事儿的时候,会挑什么书助兴。可她全然不曾察觉,他何时将这样的书,带到她屋里来。 他大手徐徐覆上她手背,抽出书卷,远远扔开去。翻飞的书卷,似展翅又折翼,啪一声落到地上,寂静的屋里,便显得更静了。 他一把将她抄起,摆正了稳稳压在他身上。男人手掌不客气钻进她寝衣,伏在她耳边,沉声低语。 “本不欲闹你。只抱你在怀,三五日动不得,终究憋屈得难受,有些耐不住。那书,媛儿可会心生不喜?”他不曾掩饰因她而升起的情热。他亦是男子,夜夜搂抱心爱之人,岂会半点不起遐想。 有些时候,她真想告知他,不用对她如此坦白。他这么一问,她明白,她问的不是她对春/宫画册如何,而是问她,他看着书里描画的赤身女子,纾解**,她心里可会介怀。 她眼角忽然有些潮湿。他这等身份,哪里用得着做到如此地步。她知晓他心细,可没想到,会心细到令她心疼。 他要女人,多的是年轻貌美的世家贵女,对他趋之若鹜。更不用说,绝色如幼安,死心塌地恋慕他。她不信,以幼安的主动,会不曾对他加以暗示。 她突然觉得,此时带着些慎重问她的男人,如此打动人心。 能有什么不喜欢呢?上一世,因着工作,她比他研究的情/色更多。他不过借春/宫助兴,总比睡通房,睡美姬,更忠诚于他对她的情意。 小手怀上去,搂了他脖子。她闭着眼,脸颊磨蹭着拨弄开他衣襟,贴在他滚烫而紧实的心口上。 这人心跳跳得这样急促而有力,却瞒着她,故意放缓呼吸,不叫她察觉他的难受。 她转头,在他心口轻轻落下一吻。他的心意,她想要回报。 “不会介怀,可是会忍不住嫉妒。我陪在您身边,尚不及画里人伴您长久,您不能这般偏心。” 他会对她动情,她又何尝不是?方才那个梦境,解说起来,便是她贪恋他的亲近。 这是她对他讲的最大胆的情话。他游走在她光滑背脊上的手掌,顿时一滞。 他钟意她,即便她尚未及笄,即便他最初也对此惊疑不定。然则之后事事皆可为佐证,他对她,千真万确,实属男女之情。爱的出发点不是贪想她身子,可爱到深处,贪心便慢慢膨胀。想要她,肖想得难以克制。 她感受他拥抱她,忽然加重的力道。抬头,望着他因她一席话,眼中灼然的热情,她勾下他脖子,重重贴上去。 闭眼那一刻,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动情而柔顺的面庞。 真好,这是她喜欢的人,这人也配得上她的喜欢。她仿效他吻她的技巧,深吻,无所保留。 是她,他怎耐她挑逗。喉头震动着,男人溢出丝极低极低,性感的呻吟。 ************ 昨天的更新,在二一五章,两章合并为一章。标题是“二一六,卿卿为馅儿”。没有断更哈,应该是有亲看漏了。今天直接上二一七,没有缺章。净网净得不容易啊,沾衣写肉,本来是野兽派的,现在红果果变成文艺范儿了。这折腾得……多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9.第219章 再无一人,令它失控至此 她发觉他被子下的手,缓缓动起来。她心下急跳,闭着眼,睫毛战栗着。湿热的亲吻,向他颈间蔓延。 原来咬脖子是这般滋味儿。带着点儿**,唇齿间能感受对方的脉搏。他凸起的筋络,在她舌尖轻轻颤动。两人紧贴的面庞,传递着他因她而起的潮热。 她缓缓啃噬,鼻尖能嗅到他身上干净的梅香。他体温暖暖的,包容她,令她留恋不去。 她小牙口不轻不重,却换来他粗重的喘息,连并低哑的闷哼。她总算闹明白,他为何喜爱在她脖子上,留下花苞初绽般,层层叠叠的烙印。 她在他身下颤抖,与他在她身下颤抖,同样是撩拨对方身上无法遏制的荷尔蒙。给与与承受,俱是莫大的享受。 她抬起迷蒙的眼睛看他,只见这男人微微仰起下颚,侧脸轮廓刚毅而俊朗。他伸长脖子,迎合她亲吻。男人喉头翻滚着,发出令她赧然而酥麻的呻吟。 她的主动,他沉溺其中,放浪形骸。 他在她跟前,煌然彰显着,她带给他生理上,无与伦比的畅美。 “这般,比不比得上,您看那画册得来的快意?”她用娇软的语调问他,莫名就觉得此刻的他,被她这般压在身下,他激烈的反应,她很受鼓舞。 于是胆子大起来,小手悄然探进他领口。柔软的指尖,试探着,碰触男人贲张的肌理。 每碰一下,他胸腹便紧绷得厉害,手下套弄得越发迅疾。她目色迷离伏在他身上,将这人动情时候,依旧保持两分清明,难过又克制的模样,一分一厘,收入眼底。 因情而欲动,同样,因情而不失理智的男人,煞是迷人。能瞧见他在清醒与**中挣扎,她贪看不足,想要更多。 指尖轻轻捻一捻茱萸,激得他游走到她肋下的手掌,倏尔僵滞。低头看她,直直凝望。 男人半闭的眸子里,晦暗一片。若非还顾忌她身子有不便,他定要翻身,压了她在榻上,狠狠摆弄。 “一死物尔,何以与卿卿做比。”洞悉她一反常态,少有生出争胜之心。他情动非常,极是受用。语调也随着吐息,浑浊而少了流畅。喘得厉害,掺杂了鼻音。 今夜她一番示好,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惊喜。平日持重之人,在晕染情味儿的静夜里,也如少年郎,兴起一股压制不住,欲对心仪之人,袒露诉请的冲动来。 他从她肋下抽出手掌,就势覆上他胸前作怪的小手,紧紧扣了贴在他心口。目光绞缠她,热烈而专注。 “再无一人如卿卿,能令它,失控至此。”他削薄的唇,冲她吐露最动人的情话。配合她手下切实感觉到,他喷薄有力的心跳,半分做不得假。 他坦言,他会,因她而失控。失控的不止心跳,还有他身下勃发的欲念。 “浑身上下,除两处柔软,全数因卿卿硬起来。”此情此景,他与她皆是情动。太魅惑,迷了心智。他当她面前,流露出男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的痞气。 她身子一麻,被他风流的浪荡话,搅得心湖荡漾。这个自来骄傲到无惧王权的男人,用**的口吻,说着这般服软的话。她怔然看他,眼里雾气朦胧。 两处柔软?除了她能想到的心软,还有哪处是软的?手下摸摸他硬邦邦的身子,她脸颊微热。他与她说话这会儿,手下动作,一直未停。 瞧出她狐疑,他目中腾起抹幽光。埋头深吻她,生生吞下她娇啼,含糊其辞。“没听出来?本世子嘴软,正费力讨好卿卿。” 为她,他甜言蜜语。她恍然明白过来,深深埋进他怀里。 怎么办呢?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招惹她。他之言行,日复一日,引得她对他更多喜欢。 他身上有太多品质,令她瞩目。他沉稳内敛,知情意,而懂体贴。强势的男人柔情起来,她觉得她也落了俗套,还没招架,已溃不成军。 她小嘴密密实实亲吻他,在他胸前,宣泄她的喜欢。 她想他应该能够体谅,她于情爱一道,实在不善言辞。可她在努力回应他,用着上一世全然陌生,这一世又略显生疏的法子。 头一回,无需他诱哄,她小手哆哆嗦嗦,顺着寝衣,摸进他亵裤…… 外间敲起三更鼓。昏黄的屋里,忽然传出两声男人低沉的闷吼。一长一短,短的激越,长的舒缓。尾音高挑而绵长,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他紧紧抱着她,几下剧烈振动过后,迎合她小手向上挺起的腰身,终是落回锦榻。片刻无力过后,渐渐平复。 “可是倦了?累了卿卿。”他嗓音还带着情事后的沙哑,挑开她额前微微有些濡湿的碎发,拥着她,得了畅快,神情便露出几分满足后的慵懒。 她软绵绵,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分明是替他纾解,可她可耻的发现,她的情动,丝毫不亚于他。她在渴望他的抚弄,尤其他最后一声嘶吼,太是撩人。 她并拢两腿儿,扭扭身子,遮掩她的难堪。手心湿哒哒一片,被子上也沾染了少许,是他的气味儿。腥腥的,径直窜进她心里。 她赖在他身上,绯红的面颊磨蹭他,不肯挪动。眷恋他的模样,像极了阿狸。 他察觉她异样,心头一震,情火大炙,暗道一声要命。好半晌,终是吐一口浊气,轻拍她背心,耐心安抚。她身子尚未干净,不宜享欢愉太过。他闭上眸子,无比珍视拥着她。 男人静默的抚慰,掌心透出的爱惜,终是令她乖乖平静下来。 时已入秋,天气寒凉。他就着凉被,替她擦了手。拉了她手臂搭他脖子上,欲起身,抱她回屋。哪知他一松手,她小手便往下坠,竟是酸软得勾缠不住。 她脸红,他是习武之人,小世子又生得壮硕。那事儿上头,难免持久了些。她不欲扫他兴致,憋着一股劲儿,硬是坚持下来。以致如今,她动动手指头都觉着费力。 他诧异看她一眼,顷刻,眼中露出了然的笑意。执起她为他操劳的小手,放唇边吻一吻。 蜻蜓点水,绵长而湿热。 ********** 昨天写到半夜,实在熬不住了,睡觉了。亲们嫌更新慢,我也尽力了。看宠妃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是从头跟到尾的呢?大多数都是看完本的吧。两本书的节奏显然不同,一本是爽文,一本是暖文。盛宠的特点,细节处见温情,比宠妃难写得多。我没有卡文,只是在反反复复,不断的修改。或许是处女座的强迫症,一点儿不满意,就开始折腾。亲们喜欢世子这样的男人,就继续跟,如果实在觉得不对口味,默默离开就是。不用跟我说,免得打击我积极性。这章是昨天的,今天的,晚上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0.第220章 叫冉青与你下帖,结伴同行 秋节前两日,七姑娘匆匆见过廷尉大人一面。说是见过,也不过是去往前堂的路上,隔着几丈开外,勉强能瞧清面容,之后便退至一旁,拱手行礼。 这位当朝九卿,已过知天命之年。颧骨颇高,面庞消瘦,两腮有些凹陷,眸子却十分犀利。只着蟒服,未束高冠。头顶用一根象牙簪子,简单挽了个髻,头发已是斑白。 脚下行进迟缓,从她身旁经过那会儿,她只瞧见一双缁色的朝靴,左脚微微有些不灵便。迈步的时候,脚后跟儿在地上磨得有些拖沓,好似抬起来很是吃力。 之后才听闻,这位大人早在顾大人上任之前,随着年事渐高,已患了湿寒之症。每逢刮风下雨,膝盖胫骨,攥筋儿似的疼痛。最厉害的一回,接连卧榻三日,下不来床。 及至两年前顾大人领旨上任,两月后,廷尉大人突如其来一纸奏折,字字泣血,恳请丞相大人承禀王上,允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徐大人告知她这桩旧事时候的神情,很有几分耐人寻味。 七姑娘察言观色,脑子转一转,不难猜出,这位廷尉大人,怕是以退为进,仰仗资历,欲要给那人个雷霆震慑,收服他归心才好。 同属太子一系,内部争权夺势,屡见不鲜,不足为奇。彼时那人乃文王钦点,刚行过冠礼,毫无政绩可言,甫一入仕,便官拜左监一职。何德何能? 朝堂之上,从不乏妒贤嫉能的小人。公子玉枢虽素有博学之名,可那也不过是少年得意。官场之中,不兴这一套。 加之他素来不是好相与的主,很是容易,便成了旁人眼中恃才傲物的刺头。于是顾左监新上任,廷尉大人紧接着便撂了担子。其中猫腻,可见一斑。 七姑娘想着官场上数不尽的虚以委蛇,惺惺作态,只觉厌烦,更替他心疼。 好在那些人到底低估了他。顾大人“陷害忠良,支使御刑监设昭狱,党同伐异”的恶名,便是自那会儿传播开来。 文王将他做刀使,牵制相权,削弱******羽,自是放任自流。丞相老奸巨猾,按兵不动。那纸奏请,只暗中不表。底下人心头那些弯弯绕绕,丞相略作思忖,带了丝惩戒,只批了个回府将养,此事作罢。 廷尉大人一番辛苦谋划,自以为掂量得清分量,不过是按照往昔做派,使了个心机。哪里想到,佯装辞官,没等来顾左监亲自登门,俯首帖耳。反倒是偷鸡不成,大权旁落。 终究是要体面之人,被个后生晚辈逼迫至此,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恼羞之下,一气闭门谢客。 若然廷尉大人能够预见,只两年过后,王文便将王后幽禁中宫,生出废太子之心。怕是万般悔不当初。即便颜面扫地,也绝不会走这么一步昏招。 “原是如此。当初那位大人妄图打压您,如今却落得被迫辞官。这算不算时过境迁,如愿以偿?”后堂只他两人,七姑娘办完差事,亲自动手替他斟茶。一朝得闲,她越来越喜欢待在他身边。 他听出她这是替他抱不平,笑着接过茶。她如此清淡的性情,竟不想,也会背后幸灾乐祸,看人笑话。 她被他笑看得有些难为情。清咳两声,借此掩饰自个儿对他太是分明的偏袒。 “九卿一职,何等紧要。总不能一直就这么空置着吧?”文王已动手,这当口旧事重提,记起廷尉大人早年请辞,一夕之间便允了他恳请。怎么看,都是有备而来。莫非,要安插文王心腹,或是巍氏家臣? 七姑娘绕到他身后,一头思量,一头轻轻与他揉捏,舒络筋骨。 要是真安插了死对头巍氏之人,统领廷尉,他当如何?总不能叫周准砍了人干净。 察觉她存了心事,手上力道深深浅浅,时急时缓。他抿一口茶,搁下茶盏,反手牵了她坐下。 “此事不急。想来那位,是要在内廷上做文章。事关前朝,非是三两日能得出决断。” 她被安置在他腿上,将他面上镇定,瞧得一清二楚。 她不是蠢人,即便上一世对政治绝少涉猎,可读过史,又经他细心教养,自是明白,王后被禁,九卿罢免,这已是乱世之兆。 “您得多顾着自个儿。”她靠在他怀里,忧心忡忡。 她知晓他能耐,可他选了条刀尖上起舞,无比艰难的路途。一个不慎,便是丢脑袋的大事儿。她岂能不担忧? 他心里升起股暖意,拍拍她背心,就着她新沏的热茶,递到她嘴边。 “莫要胡思乱想。听你的便是。” 她被他话里的迁就,哄得没了脾气。无心多想,乖乖张嘴。只觉温热的茶水灌下肚,驱散了秋凉。加之他惯来都是算无遗策,她想一想,这才抛开了顾虑。 既要陪着他,便该学会信任。这份信任,分量极重,远不止关乎情爱。 若然不是她,姜氏只是顾氏附庸。即便日后起了变故,新皇登基,为彰显仁德,姜氏满门,未必不能求一丝生机。 可若是她嫁了他,进了国公府大门,自此往后,姜氏与顾氏,休戚相关,便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哪个出了事,另一个也讨不了好。 她搂着他腰身,仿佛依偎他,便能从他身上汲取坚定的信念。 他垂眸看她,眸色有些暗沉。直到她自个儿都没留意,无自觉地,脸颊磨蹭他锦袍,对他透出惯性的依赖,他方才缓和了神色。 “秋节宫中设宴,阿瑗可愿同往?” 她轻咦一声,起初惊喜,复又犯愁。“宫中之人,泰半不相熟。您若带我同去,还得分心看顾,怕与您添麻烦。” 秋节设宴,必是十分隆重。往常惯例,宴后还能赏花灯。虽比她一人守在家里热闹,可到底人多,是非也多。 老实说,能在阖家团圆的日子,得他陪伴,月下赏灯,她自是千百个愿意。可是那般宴席,她也是明白的。他需与各方周旋,再要顾忌她,她反而成了他负累。 “不妨与殷宓冉青两个同席。她二人还能与你说得上话,如此可好?”伸手将她青丝挽到耳后,她那日提起秋节,不经意流露出的惋惜,他岂会不知。“叫冉青与你下帖子,结伴同行。” 她晶亮的眸子闪一闪,有些被他说得动了心。兴许,还能进宫瞧瞧五姑娘姜柔?七姑娘点头,和悦应下。 此时她尚且不知,昭和七年仲秋,宫宴上发生了几件大事儿。无一不与她牵连颇深,干系甚大。 ********* 感谢亲们理解和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1.第221章 无法隔断的纠葛(1) 秋节一早,姜宅便忙活起来。因着七姑娘受邀赴宫宴,家里便由春英领头,除了家在燕京,告假归家团聚的,余下之人,便在府上开席面,过佳节。 “底下各人都赏银二两,包四块小饼。吃了酒席,若是要出门游玩,记得两两结伴,三更前需得归家。说是让春英操持,你二人也帮着搭一把手。待会儿便去给一条街上的邻居,赠些果饼。” 七姑娘坐在绣凳上,看着铜镜里春英给抿头发。给一旁五姑娘跟前辛枝简云,也分派了差事。 二人得了红封,笑呵呵应下。在七姑娘身边儿待了些时日,辛枝简云自然能感觉得出,七姑娘待她二人,不比春英绿芙两个亲近。可好在说话温言细语,态度也十分宽和。 相比起伺候五姑娘那会儿,主子脾气不好琢磨,她二人时有受罚。七姑娘便如同那杯子里的温水,不冷不烫,不兴波澜。譬如绿芙那跳脱的性子,偶尔口无遮拦,姑娘也只是递个眼色,略作告诫。 “瓜果香案,月宫符象,别忘了备齐。祭月的时候,用心给许个愿。总不能离家在外,连个像样的秋节也过不成。”这话是对身后春英交代。 安排好家里,上午晌还需到衙门里点个卯。七姑娘拎着亲手做的几提小饼,登上童伯驾的马车,往府衙而去。 长街两旁,月桂飘香。许多酒肆都张灯结彩,筑起高台。今晚天街买卖,直至五鼓。夜里游人玩月,婆罗于市。京里的热闹她没见过,全是那人闲时告知。想起他允诺她,散了宫宴,顺路带她逛上一逛,七姑娘放下帘子,心里默默期许。 到了府衙门外,七姑娘目送童伯驾车离去,这才回身往前堂,与众人相互贺喜,恭祝佳节。切了饼,大伙儿尝一尝,得来许多夸奖。许是人逢喜事,图个热闹,七姑娘在前堂比平日留得久些,只觉得当初被他诓来府衙,同僚间共事和睦,更能日日与他相见。他一番用心,她慢慢体会,越发感念。 打帘子进屋,那人不在。这时候,该是下了早朝。想必又是被太子宣召了去。 七姑娘给自个儿沏了杯桂花茶,馨甜的香气弥散开,算是应个景儿。仔细将一早送到他案上的公文,分门别类归置妥当。四下瞅瞅他书案上摆放的笔墨砚台,还有被她挤到身后,有些歪斜的圈椅。七姑娘嘴角擒着笑,不得不承认,细节处以小窥大,那人做事的细致认真,她远远及不上。 他书案上的陈设,比她身为女儿家,收拾得更见规矩。用过的私印,碾朱砂那头,永远是干干净净。不怕冷不丁就蹭污了袖袍。 而她研磨的墨石,从来都是用完随手扔匣子里,也不管上回搁的是哪一头。没顺着放,木匣子两端都沾染上墨渍,下次再取,难免就脏了手。 她这坏习惯,他横竖看不过眼,女学那会儿已是屡次教训。没等她改过来,他已是订了亲。之后许是觉得对她不住,渐渐的,越发迁就她。如今已变成他一旁看着,牵了她到身前,亲自与她净手。 七姑娘睹物思人,独自偷乐,慢慢品味那人的好。将椅子扶回去,学他的做派,摆得端端正正。手上再没别的差事,便想着将贺大人与高女官那份儿礼给送过去。 顺着廊下,只几步便到了门外。左右两位监使大人,办公那地儿,只隔了个拐角。七姑娘两手扣在身前,整整仪容,含笑冲屋里招呼两声。 只古怪得紧,这个点儿,竟没人应门。 等了好半晌,只得狐疑着,拎了果饼打道回去。按理说,一早送到她案上的雕花食盒,那上头压着的红底笺纸写的吉祥话,一看便知是高女官手书。怎地礼到了,人反而不见身影? 拎拎手上的吃食,七姑娘撇嘴儿,转身刚迈出一步,极为突兀的,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乍响。嘈嘈切切,像是摔了瓷器。 突来的变故,令她脚下一顿,立时起了疑心。好端端的,若是屋里没人,怎会摔了物件?秀气的眉头皱起来,她非冒失之人,立在廊下,侧耳贴在门帘上,仔细聆听动静。 这回留了心,竟听见屋里,许是离得远,传出些模糊的喘息声。那声气儿干啰似的,时断时续,透出几分难耐的痛楚。 再三掂量,七姑娘将蒲叶包的零嘴儿,挑了个显眼的地儿,就着上边儿缠绕的棉线,栓了在凭栏的阑干上。屋里情形,难以捉摸,若然之后她进屋生出了变故,仲庆回来,不见她人,总还能顺着被弃在门外的果饼,找上门来。 之前她有事儿寻高女官,多是在门口知会一声,鲜少进屋。仅只来过一次,还是趁贺大人不在的时候,小坐了片刻。 挑帘子,一只脚跨进去,眼前空无一人。不像那人屋里,他与她抬头便能见着。此处正中央,打横摆了座四扇开的锦屏。将屋子隔了前后间。高女官在外边儿摆了书案,平日当差,只贺大人宣召,方可入内。 寻着那声响,还有锦屏后清晰可见,散落地上的碎瓷片儿,七姑娘凝神,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看顾脚下,缓步摸过去。 探头探脑朝里边儿张望,没了屏风阻拦,只一眼,待得瞧清眼前情形,猛然吓了七姑娘一跳。 “大人!” 贺帧艰难撑在案上,一手摁在心口,频频气喘。面色惨淡,极是难看。垂着头,双目紧闭,另一手搭在书案一角。发病那会儿,他已是胸闷滞气,开口都不能。 她在门外唤人,他无力瘫软在案上。知她平日多有避忌他,恐她转身离去,他只得忍着闭气的难受,使尽浑身力气,挥袖扫落了茶盏。 好在她机灵,还晓得回身,进屋一探。 贺帧只觉频急的心跳,已催得他神智不清。窒息的难受,铺天盖地而来。多久没发病了?三年或是五年?他已记不大清。之前发作,也不过胸闷咳嗽。何曾如此刻般,出气多进气少。 他引她进来,也不过将她做了救命稻草。 七姑娘神色剧变,一眼瞧清眼前情势,于公于私,今日这事儿,容不得她不管不顾。 疾步过去,俯身察看,切脉她不会,可浅显的医理,尚且识得。观他病症,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哮鸣,气息异常急促,强行支撑着,不欲卧倒。 七姑娘心头一跳,此般症状,她并不陌生。前世入职,涉猎何其多。竟不想,平日好酒如命,豪饮无度之人,患的竟是哮喘之症?!这是不要命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2.第222章 无法隔断的纠葛(2) 急救的书读过几本,没有实践,也只能摸索着来。瞧他面色惨白,这时候若撇下他,跑出去唤大夫,七姑娘保不定,回来这人还在不在了。 本着“先保命,再治病”的念头,她得先把这人给稳住。最好仲庆能早些回来后堂。 “大人,下官斗胆,料想您患的是‘哮证’或‘喘证’其一。”古时无哮喘一词,医书中分而论之,有所不同。 “下官曾遇到过与您这病,发作时十分相仿的情形,略通舒缓之法。如今留您一人在此,实是不能安心。只得先行解您危急,再去求医。” 压着嗓门儿,尽量温声细语。哮喘发作时,病人心头已是惶急,再受不得吵闹。她之所以提到见过类似的病患,不过是给他信心,心理上先做安抚。她表现得镇定,才能令他与她信赖,积极配合。 贺帧只觉耳畔女声柔顺轻和,沉稳的语调,此时听来竟格外顺耳,似能减轻难受。喉间的领口被人解开,她拨开他衣襟的时候,微凉的指尖,划过胸口。之后,一双柔软的臂膀绕到他身后,快速而不毛躁,替他褪去腰封,再摸进里边儿,松开他腰间的裤带。 七姑娘这会儿下手又快又准,手腕稳稳的,一心只想救人,哪里顾得上规矩教条。 解开了束缚,看他尚且支撑得住,她便匆匆跑过去,敞开雕花窗,叫新鲜的空气流动起来。眼波瞥见窗前条几上摆放的一盆凤仙花,开得妖娆而热闹。七姑娘想也没想,抱着那陶盆,一气儿从窗户口,整个儿给远远扔出去。 她懂药,可到底不是大夫。诱发哮喘的原因何其多,其中有一条便是过敏源。如今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但凡能想到的,不论对错,先处置了作数。 这时候,喷雾是指望不上,这人身上也是干净,腰间袖兜,除一块玉佩,一柄象牙折扇,明知有病史,随身竟是连一粒药丸子也摸不出来。 七姑娘没撤,只得扶了他腰身微微前倾,端坐起身。一边恳请他随着她话语,尝试着调整呼吸。她的小手轻轻搁在他胸前小腹,一边指引,一边让他进入舒缓的节奏。 她在鼓励他,轻言细语,却满怀坚定。 此番他哮喘发作虽急,算得严重,好在并不致命。她观他脸色,没朝着更糟糕的青紫色变化,渐渐的,神情间苦痛,好似有所缓解。可她心里依旧着急,一时不致命,贻误得久了,终究是危险。 正要向他道明,她需得外出寻人请大夫。却不想,先前她留在门外的果饼帮了大忙。仲庆没回来,徐大人先到了。 徐存本是呈送文书,只到了后堂,不见姜女官人影。徐存正纳闷儿,眼梢不经意瞧见贺大人门外,凭栏上吊着两串儿鼓鼓囊囊的物什,那蒲叶包裹的式样,跟七姑娘方才赠与众人分吃的果饼,好似有几分相似? 徐大人怀着好奇,头一回见识,有人这么赠人秋节果饼的。只想着过去瞧个新鲜,没想到,他甫一靠近,贺大人屋子里竟传来姜女官惊喜的呼喊,只叫的却是“仲庆”。 之后的事,也就顺理成章。徐大人进屋,比七姑娘受了更大的惊吓。 贺大人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已是吓人。姜女官在一旁,一头搀扶着人,一头将手探进贺大人襟口,面上全神贯注,嘴里翻来覆去只念叨着“吸气”“吐气”。语调很是柔缓,颇有耐性。两人贴得近,贺大人乏力,歪着脖子,偏头倚在姜女官身上。吐息虽艰难,却能见得渐渐好转。 两人姿态异常亲密,若非徐存清楚知道此事前因后果,这场面真是,叫人尴尬。 使人赶紧去请了医官,徐大人握拳清清嗓子,终是主动上前,替下了姜女官。帮着贺大人稳住端坐的身形。 徐大人在此,七姑娘只觉忧心也分出去一半儿。退到一旁等大夫那会儿,被贺大人指派出去跑腿儿的高女官,急匆匆赶回来。见了七姑娘,只拽着她手,弯腰抚膝,气喘吁吁,又惊又怕。 本是喜气洋洋的秋节,廷尉衙门里因着右监大人一场急症,人人惊出一身冷汗。因着七姑娘说得明白,救人如救火,坐堂大夫被请来的时候,随身带了对症的药丸。药到病除,只小半时辰,贺大人便安然脱险,众人长长舒一口气。 风波过后,不出意料的,大伙儿对七姑娘处变不惊,博学****,迭声赞叹。 “今日多亏有你。”高女官如今还在后怕。她是贺大人的从史,若是上峰出了事儿,她必定难讨罪责。大周律令虽要不了她的命,可江阴侯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位侯爷本就只世子一位嫡子,从小偏疼得厉害。侯府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江阴侯雷霆震怒,想来少不了迁怒。 高女官握着七姑娘的手,感激涕零。因着此时贺大人只宜静养,受不得挪腾。便在屋里静静将养。闲杂人等皆退出去,只留下刚赶至的御医,在里间再行请脉。 隔了道屏风,外间只高女官与七姑娘两人。因着是女子,到底照顾人的差事儿办起来更妥帖。高女官留下,七姑娘却是要告辞离去。 “何来这般客套,你我同属朝廷女官,分内事罢了。只之后,若然再遇上贺大人吃酒,甭管那位听不听得进去,多劝劝总不是坏事儿。饮酒伤肝,辛辣味儿太重,这么着一刺激,难保又要不好。” 七姑娘也是知晓高女官难处的。如她们这等做人从史的,公事上得分忧,私下里更怠慢不得。上峰有个头疼脑热,便是失职,更何论要命的急症。于是一反常态,多提点两句。 高女官哪里不知七姑娘这是一番好心,感恩戴德道了谢,非要送她到门口。七姑娘临去前,瞥了眼自个儿为了以防万一,栓在凭栏上的果饼。 暖阳照下来,衬得外间包裹的蒲叶,品相极好。可叹却是,遇上这场莫名之灾,再无人有心理会。高女官忙着进屋照看贺大人,回身时,那门帘唰一下打落下来,只留下她亲手做的果饼,孤零零挂在廊下。 七姑娘觉得糟蹋了东西,可送出去的礼,怎好再收回来。只得恋恋不舍多看几眼,悻悻而去。 头一回亲历这般严重的哮证,贺帧也是心有余悸。此时安然无事,靠坐榻上,伸出一手,垫在迎枕上,叫御医请脉。他只抬手摁着额角,面上寡淡如水,脑子里乱极。 彼时鬼门关里闯一回,最难过那会儿,他闭眼,耳旁只得她柔声抚慰。眼前却接连不断,莫名奇妙,冒出些似曾相识,又极其陌生的画面: 仅点了一盏烛台的屋子里,一身鹅黄襦裙的女子,神色木讷,静静守在他病榻前。女子目色空茫,分明是姣好的面容,却透着几分灰白的颓丧。 她身后婢子忧心忡忡,上前来,低声劝慰。“姜姬,侯爷此番发病,御医说了,好在救治及时……” 侧对他而坐的女子,面色惨然,沙哑哂笑着,打断了那婢子进言。 “他若不为国公夫人出头,好端端,与人斗什么酒。如今倒好,他心里只得郡主一人。侯府上下,他尽皆抛诸脑后,便是连自个儿性命,也能豁出去,为了那女人,拼死维护。” 女子一边离魂似的絮叨,一边捏着绢帕抹泪。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泪打衣襟。 贺帧死死摁住额角,闭合的嘴角变得僵硬。指甲掐进肉里,强自掩饰的平静,掩不住心底骇然惊疑。 是她!竟是她!他脑子里那女子,竟会是她! 破庙初见她容颜,他恍然一瞬,只觉似曾见过。没想到…… 贺帧方才转好的面色,渐渐青白。头痛欲裂,支离破碎的画面还在继续。他听见她对那婢子说,“罢了,侯爷既不惜命,妾身也是无可奈何。且由了他去,只管他高兴。日后也莫要再劝他少吃酒。人不如他的意,话怎么能进他的心。劝得再多,也是徒然。” 他心里钝痛,这痛比胸闷闭气,犹有过之。仿佛有人在他心口,生生撕裂一道口子。 他听出来,她对他无比失望。 “大人?”诊脉的御医被唬了一跳,方才还好好儿的,怎地骤然又变了脸色?以为世子是病情反复,赶紧切脉,却发现脉象平稳无异,不由更是惊心。 榻上之人,缓缓睁眼。动作极慢,半开半合的眸子,只露出一条缝隙。狭长的瞳眸深处,猩红一片。 “无碍,继续看诊。” 脑子里情景,一幕紧接着一幕,似无穷尽,无比紊乱。他眼前都是她,她含笑的模样,娇羞的模样,嚎啕大哭的模样,以及,心灰意冷,再不肯正眼看他的模样。 她时而是风华正好的娇娇,时而是面色枯黄的妇人,时而是贤惠端庄的美姬。 贺帧掩面的手掌,手背上青筋鼓鼓,似要崩裂开来。扣得太使力,指甲也隐隐泛白。 ——姜氏阿瑗,姜氏阿瑗…… ******** 之前有亲问,柿子有上辈子的记忆,贺帧会不会有。答案揭晓,有!不同只是,柿子上辈子的记忆,如今已清空,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感觉。而贺帧的记忆,才刚刚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3.第223章 吃亏的事儿,咱不干 晌午过后,七姑娘小憩片刻。醒来没等到那人回府衙,只得了他口信。说是要事缠身,宫宴前,直接从庆阳宫过去。末了,那人借仲庆之**代:叫她将给他做的果饼,顺道带进宫去。 七姑娘眼看仲庆一字一句,认真转述,生怕她记不住,微微仰头看她,像是要从她眼里得到清晰的确认。仲庆到底还是童子,哪里懂得男女间那些牵牵绊绊的情愫。那人要尝果饼,什么时候不能尝,非得叫她大费周章带进宫里,还赶在宫宴的当口。 这是他在哄她高兴。拐着弯儿的知会她,宫里上百珍馐佳肴,挡不住他惦记她亲手做的吃食。 七姑娘暗笑,心头有丝丝甜蜜。出门时拎上双层十二格的食盒,他那般讲究之人,她早习惯他内敛的奢侈。改不过来,只能迁就。 未时末,七姑娘应邀赴约,随将军府一众女眷,打承天门进宫。同行的除将军夫人,另有两位侧室夫人。冉青带着胞妹冉江,与七姑娘同车。 冉江文静,刚满十岁的小姑娘眉清目秀,跟其姐爽利的性子截然不同。一路躲在冉青身后,偷偷打量她。七姑娘回以善意的笑,小姑娘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滋溜溜缩回脑袋。七姑娘尴尬着,一旁看冉青恨铁不成钢,扭了人出来,戳着眉心教训。 “女官大人。”受了冉青说教,冉江别别扭扭跪坐端正,小手扣在身前,怯生生一福礼。 七姑娘被噎了一下,无奈看向冉青。她两人私交甚密,用得着如此慎重其事,向家里人引介?按理说,唤一声“姜姐姐”便是。从食盒里取了点心递给冉江,小姑娘不好意思接过去,拿眼角瞄阿姊。最后还是七姑娘硬塞到她手里,这才推脱不过,端着瓷碟儿,秀秀气气,小口吞咽。 马车进了宫门,顺着狭长的甬道前行。七姑娘打车里向外张望,朱红的高墙,笔直延伸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深宫之名,名符其实。 从宫婢到女官,不足半年,却似已过了许久。宫里那段时日,每日都过得不踏实,刻板而憋闷。她以为这样糟糕的经历,定然是毕生难忘。 如今再回头看来时的路,这才恍然,曾经以为的那些不易,并不如她想象中,铭记在心。出宫后一直有他陪伴,他话虽不多,却用他的方式,默默与她关怀。他将她的心,充盈得满满的。她满足于当下,又期许来日。那段与他短暂别离的过往,慢慢便褪了色。若非刻意回想,无暇再忆起。 七姑娘感概,无形中,是他在引领她,向更积极的方向前行。多一些美好的期待,不会对着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自怨自艾,反复体会不愉快。 她该感激他。他令她通透明澈,心里不蒙尘埃,着实是件幸福的事。 七姑娘想着心事,不觉间,马车已到了岔路口。往左去,是昭仪娘娘巍氏的寝宫,直走却是通往御花园水榭。 今岁秋节盛宴,王后朱氏被禁,另一位昭仪娘娘顾氏小产未愈,尚在调养。自是由巍氏接手,全权操持。这位昭仪娘娘,自进宫起便盛宠不衰。如今更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俩。 按照规矩,将军府女眷进宫,本该先行拜见主事之人。奈何近些年,将军府日渐偏向顾氏一门,巍昭仪貌美骄纵,太尉府的对头,她岂会给人好脸色看。如同前次,除将军夫人外,旁人一律不见。 这般冷淡,分明是明目昭昭,扫将军府颜面。此时又值太子势微,公子成在前朝声威日隆,巍昭仪更是有恃无恐。 于是众人分作两拨,七姑娘几人自去御花园赏玩。 吃了闭门羹,七姑娘挑挑眉头,全无所谓。冉青直率,轻嗤一声,反倒对那昭仪巍氏,她是横竖瞧不上眼。只冉江闷闷不乐,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落在两人身后。 七姑娘眼梢瞥见小姑娘兴致缺缺,一脸委屈,藏也藏不住。不难猜想,这是小姑娘伤了自尊。 燕京贵女自有交际的圈子,今日将军府两位姑娘,遇昭仪娘娘冷落的消息,明儿就能一阵风似的传扬开去。可以预见,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冉江都会为人诟病,甚至被昔日交好的世家小姐,暗地里看笑话。 冉青作为长姐,自是能猜到冉江所想。回身牢牢握了她手,拧一拧她没精打采的脸蛋儿,无声安慰。 七姑娘想一想,脚下稍顿,等她二人一等。突然之间,仿佛状似无意,说起了故事。 “从前有一寡妇,家里日子过得拮据。上有老下有小,五张嘴巴,等着她养活。这寡妇十分羡慕隔壁猎户家每日都能吃得上肉,见天的爬梯子,只为看一眼,隔壁人家今日下锅的是狍子还是山鸡。” 见冉江竖着耳朵,被她吸引了注意,七姑娘笑笑,接着往下讲。 “再两年,这寡妇砸锅卖铁,家里能变卖的都给贱卖换了银子。又接连卖了两个亲闺女给乡里富庶之家做了丫鬟,这才勉勉强强,维持了生计。寡妇觉得日子苦,坐在破破烂烂,篱笆墙门口,嚎啕痛哭。她羡慕呀,无时无刻不替自个儿委屈。凭的什么,连对门儿那户被人休弃回娘家,不下蛋的石女,前几年日子还跟她家一样,紧巴巴,连个闲钱也拿不出来,还背了一身的债。到如今,却是新盖了间瓦房,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后院还养了两头母猪。” 冉江抿嘴儿笑起来,京中贵女是不屑与人提及市井之事的。更不用说将“母猪”这般粗鄙的字眼儿,挂在嘴上。可这位姜女官一派落落大方,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将寡妇无理撒泼的场面,描绘得栩栩如生,很是有趣儿。冉江心里好奇,还想往下听。 七姑娘也不吊人胃口,很是自然,牵起冉江另一只小手。小姑娘听得入神,哪里还顾得怕生。 “可巧,这时候对门那石女,有事儿出门。看寡妇哭号得声嘶力竭,心善,不忍丢下她离去,便上前问问,想着安慰一番也好。好容易听那寡妇抽抽噎噎,道出了缘由。那石女大是愕然,没想这其中还有自己一份儿,叫人家生出命苦的抱怨来。” 七姑娘偏头,笑看着冉江,话里玄机暗藏。 “石女无奈,只得问那寡妇,‘你与其将诸多心力,放在窥视隔壁家猎户,又羡慕我家红火的好日子,为何不用心盘算,踏踏实实过好自家的日子?’其实有许多事,都能用这个道理讲得通。多一分心神放在旁人身上,便少一分心神关注自个儿。这般吃亏的事儿,为何要做?” 故事讲完,冉江睁着似懂非懂的眸子,抿唇看了七姑娘许久。半晌,小脸上绽出明媚的笑靥,小手反握上七姑娘手背,小孩子撒娇似的晃一晃,腼腆表了亲近。她不笨,这会儿有些明白,这位阿姊口中,了不得的女官大人,是在委婉劝诫她,旁人如何,都不该影响自个儿心性。 “大人,故事很好听。您要是得空,能多到家里玩么?”冉江觉得,比起阿姊生硬的说教,她更喜欢这位温和的女官,将有意思的故事,娓娓道来,耐心教导。 不等七姑娘答应,一旁冉青已拧了小姑娘腮帮子,无奈朝七姑娘翻个白眼儿。 “你是不知道,别看这丫头怕生,熟悉过后,很是粘人。本教她唤你一声女官,多多少少唬她一唬。得,你这是自个儿送上门,三言两语便收买了人心。日后她缠你,你可别怨我。”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得远了。林子后面,却有主仆几人,满眼新奇。盯着七姑娘身影,还沉浸在方才听来的故事当中。 “你,去查查,她是何人。”当先那人,一指指向身后小太监。颐指气使的模样,显是身份极贵。 ******* 中秋,亲们佳节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4.第224章 这次是要,讨要个人 婕妤娘娘今日气色红润,一身水红宫装,宛转蛾眉,顾盼生辉。对镜扶一扶鬓间的绢花,涂丹寇的手指,缓缓停在眼角。侧身打量片刻,不满身后婢子将眼线勾勒得中规中矩。只抬起皓腕,亲自动手,将梨色掺金粉的眼线,描画得浓墨重彩,纤长而妩媚。 给娘娘梳妆的婢子,已是冷汗涔涔。腿脚发软,战战兢兢跪了下去。 婕妤章氏,目光只盯在半人高的雕花铜镜上。皓白的手腕,套着一只羊脂玉镯子,恰好与镜中美人交相辉映。至于内廷指派来,今届新调教好的婢子,却是看也不看。不说罚,也不说不罚。 那婢子吓得不轻,只觉心里七上八下。娘娘这般默然不语,深沉得很。如同悬了把刀子在她脖子上,何时落下来,她止不住心惊胆寒,不断猜想。与其这般折磨人,还不如立刻发落她痛快。 那婢子深深俯首,肩头微微战栗着,一个字儿也不敢替自个儿求情。别看这位婕妤娘娘,份位不如后宫两位昭仪。可这位主子膝下,只一个公子义,便足以令她在子嗣不丰的后宫,安身立命,不受任何人冷眼。更无需说,公子义下面,还有颇得帝宠的永乐帝姬。 能在善妒的昭仪娘娘巍氏眼皮子底下,平平安安诞下龙嗣,怎会是好相与之人。那婢子心里正念着小帝姬,便听门廊下,一串纷乱的脚步声,转眼已到了殿外。 婕妤娘娘暗叹一口气,长长的尾音还徘徊在殿内,便见一道火红的身影,直冲冲闯了进来。 “母妃!”年方八岁的永乐帝姬,风风火火,拎着裙裾,小跑而来。身后跟着被闹得人仰马翻的一众随侍,个个儿形容狼狈。 “永乐。”婕妤娘娘低斥,放下脂粉盒,回身只一眼,便叫永乐张扬的小脸,立时垮了下来。 “母妃。”小人儿缠磨过去,抱着婕妤娘娘臂膀,脑袋讨好的在她肩上蹭蹭。 永乐本就生得好,玉娃娃似的面容,像极了观音座下的童子。这么娇嗲嗲一讨饶,心都能被她瞧化了去。婕妤娘娘哪里还能板得起面孔。 “总是这般毛躁的性子,规矩都是白学的么?”这头娘娘还在训话,那头小帝姬已极为不耐。地上跪着个面生的婢子,实在碍手碍眼。袖袍一挥,凶巴巴撵了人出去。 回头又冲章氏撒娇,“又是哪个告永乐的状了?父王说永乐这般就极好,昨儿还夸了永乐功课有长进。”笑眯眯的样子,又甜又软。 只章氏却知,这丫头乖顺的表象底下,性子急不说,还装了满脑子不安分的鬼主意。因着嘴甜会说话,人又机灵,周文王娇惯她,她得了甜头,越发变本加厉,不服管教。 “这回又惦记向母妃讨要何物?”若非有事相求,她能这么一早就回宫?哪次允了她出去耍玩,不是非得使了人,一请再请。她倒好,回来还跺脚发脾气,嫌弃催她太急。 一听被母妃看破了心思,永乐呵呵笑起来,一点儿不羞惭。“这回求您讨要个人。”说罢抱了婕妤娘娘手臂在怀里,左左右右的摇晃。那模样,若然她今儿不能如愿,怕是要不依不饶。 “好好儿说话,要的是哪个?那人哪点好,值当你如此讨要?”扭了她胳膊,叫人站端正,章氏只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性,瞎胡闹。宫中太监婢子,大多善于逢迎谄媚。定是有人拍她马匹,叫她洋洋自得,欢喜之下,便要讨了人过去。 见母妃不以为意,永乐急了。将御花园里听来的故事,照本宣科,再讲一回。不服气被人当了好玩乐,永乐挺起胸膛,满口义正言辞。“那人可是今届女官,父王钦封的官职。听说是同一届里,最有本事的一个。如今还在廷尉衙门里,做顾大人的从史。” 听过永乐转述的故事,婕妤娘娘已是敛了不在意。再听清那人来历,章氏眼中闪过丝讶然。顾大人的从史?竟是在国公府世子手底下当差的? 婕妤娘娘暗道一声可惜。那女子是个肚子里有墨水儿的,难得又得永乐喜欢,放在永乐身边,倒是个得用人。唯独不好,便是与国公府牵扯不清。这当口,她若是替永乐讨要了人,看在有心人眼里,难免疑心,这是她章家在向顾氏示好。更甚者,倘若想得再深些,便是公子义投效了太子。如此,此事决不能答应! 永乐满怀希望而来,以为凭她帝姬的身份,不过是讨要个女官,还不是手到擒来。可如今她母妃竟如何也不肯答应,她闹得厉害,章氏容色一冷,头一回冲她发了火。 自小被人捧在手心的永乐,何时被人如此教训过。泪珠子滚滚而下,一边抹泪,一边不听劝的,嚎啕大哭,嚷嚷着要寻父王替她做主,掉头便往门外冲去。 婕妤娘娘不妨她竟如此任性,娇蛮至此。面色铁青,气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立马打发了人,追出去看看。 永乐不管不顾,一心只想着受了委屈,寻父王告状。身后跟着一串儿漪兰殿的婢子,众人苦苦哀求,却无人有胆子,敢拦了小帝姬的道。 永乐哭哭啼啼,转过拐角,一头撞进一个散发着幽幽兰香,温暖的怀抱。抬头一看,是惯来待她十分和气,总是笑容可掬的公子成。像是宣泄不平,永乐埋头抱着来人,哭得更厉害了。 “哪个惹永乐伤心了?”公子成一脸温和,俯身抱她起来。随意一眼瞥过,便叫追了她一路的随侍,个个儿噤若寒蝉,恭谨着行礼退下。 靠在公子成肩上,永乐抽噎着止住哭声。终是年岁小,不懂前朝事,轻易便被公子成套问出了缘由。 男人温润的俊脸上,露出抹异色。沉吟半晌,俯身凑在永乐耳畔,三言两语,便哄得她勉勉强强点了头,搂着他脖子,可怜兮兮提醒他“阿兄可不能反悔”。 公子成抬手摸摸她脑袋,安抚了人,将她交予侍人。目送永乐被人簇拥着往漪兰殿而去,男人目光悠远,一身锦袍,衬得人温文雅致。 幼安之请,如今他才是真个儿来了兴致。中秋夜宴,御前当堂讨要她,许是可行。 ***** 感谢亲们中秋祝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5.第225章 他与他,全然相反的问话 吉时将至,隔着殿前斜长的汉白玉高台,七姑娘随众人俯身叩拜,只来得及潦草瞥一眼,高台上健步而来,戴冕旒,一身衮服的天子身影。离得远,又有珠帘遮挡,文王的面容,仿佛隐在一层绚烂的光影后,瞧不真切。倒是他身后宫人,打着两柄明黄的孔雀扇,昭昭然,彰显着帝王尊贵。 之后伴驾的妃嫔,七姑娘一丝一点儿,窥视的兴致也提不起来。等了半晌,只悄然抬眸,望向宫妃之后,随御驾而来的皇子重臣。 她以为在人群中寻他,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本也没抱多大指望。可他伴在一身墨色金龙储君朝服的太子身后,仅落后两步。身周俱是着月白皇子礼服的几位公子。他一身玄色官袍,反倒衬得人沉稳持重,卓尔不群。 进殿那会儿,他微微侧身,避让一旁。待得几位公子先行,方才举步入内。 这是她头一回,见他在人前恪守尊卑之礼。 七姑娘垂眸,脑子里还回想着他方才行止得体,微微躬身的背影。他少许弯曲的脊梁,看在她眼中,从未有过的,伟岸挺拔。 她看不见他神色,却能猜想,必是平和静默,古井无波。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话,前世她听得不少,只当是男人怯懦遮羞的溢美之词。然而在他身上,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品质,包涵了她难以想象,又格外令人心疼的韧性。 他肩头的负累,分量太重,她无力分担。即便如此,他还是分了心神,将一切关乎她的事儿,一肩扛下。 她心头忽而有些酸涩,眼眶湿湿的,想要跑过去,从身后牢牢抱住他。他在前朝的艰难,她虽不过问,心里却明镜似的,一清二楚。她只寄望于,私底下,能够多些与他宽慰,让他舒心,令他展颜。 她虽想靠近他,却也明白,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一时冲动。于是老老实实,立在殿外,与同她一般,身份不足以进殿与文王同席的众位,静静听着掌事太监,捏着公鸭似的破锣嗓子,高声唱名儿。 八王、丞相、太尉,直至报了国公府的名儿。七姑娘忍不住好奇,目光追随过去,想要看看他家里人。没等她看清人,很是突兀的,那太监紧随着国公夫人许氏之后,竟报了幼安的名号。 七姑娘一怔,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果然见得幼安窈窕的身影,正施施然挽着一位雍容的妇人,两人状似颇为亲密。不知是否她心里作祟,只觉幼安朝高台下瞥来一眼,回身又附在公国夫人耳畔,不知嘀咕了什么,许氏十分和善,轻拍了拍她搀扶的手背。 七姑娘眼里透出丝无奈。按照礼数,幼安自当跟随八王身边。然则她特意与国公府众人携手而来,这其间的用意,不可谓不深。 这位心性好强的郡主,一得了机会,便竭尽所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她显摆耍威风。七姑娘除了哭笑不得,便只能自个儿安慰自个儿,别跟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计较。 她需得有气量,方才凸显得出,她两世为人,历练出的好修养。 幼安的张扬,冉青看不过眼。偷偷勾拉她袖口,冲她无声比划口型。“她故意的,存心气你。” 七姑娘埋头,嘴角悄然勾起个笑来。 幼安巴巴的攀上国公夫人又如何,只要不是那人亲自领了幼安到她跟前,她心里那点儿小小的膈应,风吹过,立马就散了,真不算回事儿。 又在殿外侯了小半刻钟,七姑娘觉得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一长串当朝最显赫的达官贵人,听在耳中,空洞洞的,只记住了官职,跟背书没两样。 好容易等到酉时,钟鼓齐鸣,鼓乐笙箫。盛大的秋节宫宴,总算开了席。 殿内传出笙竽之声,宛如云外。便是抬头,也只能瞧见洞开的殿门外,通明的烛火。七姑娘落了座,眼看着外间百来桌席面,众人已是举箸而食,推杯换盏。席间不时有文王赐下的珍馐,哪个得了赏的,就地谢恩,众人轰然叫好,不会儿便瓜分了去。 七姑娘进宫前,已用了两块小饼垫肚腹,尖着筷子每样尝尝鲜,并不贪嘴。倒是被那人给料中,她更喜欢与殷宓冉青叙叙旧,嬉笑打闹。 殷宓已定下好日子,秋节后第三日,便要嫁入太子宫中。许是认命,反倒放开了说笑。七姑娘只觉她并不出众的面孔上,透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狠辣劲儿,寻常的五官,也生动起来。只是她放肆的笑颜里,再不见往日倨傲底下,掩着的清澈纯净。 七姑娘端着酒杯,低垂的眼眸,闪过丝黯然。再抬头,却是笑意盈盈,大大方方应了殷宓敬酒。 只酒杯刚举到半空,便被冉青眼疾手快,夺了酒盏。“自家事儿自个儿清楚,你是能吃酒的么?以茶代酒!”凶巴巴替她换了碗热茶,冉青回头冲殷宓挤眉弄眼,眼梢直往大殿里瞄。 殷姑娘恍然笑起来,用力拍一拍额头,痴痴然看她。“也对,这才是福气。”说罢回身拉了冉青,两人脾气相投,一个借酒浇愁,一个本就好酒。七姑娘在一旁,观她二人一杯接一杯,不停歇的往肚子里灌酒。怕空腹饮酒伤身,便只能两头兼顾,一头陪着吃茶,一头给她二人夹菜。 酒水吃得多,不多会儿,自是要出恭的。七姑娘唤来随侍的小宫女,好一通折腾,这才搀扶着人,颇为吃力,往后殿行去。 回来的路上,竟在妆扮着宫灯的花树底下,遇见了带着随侍,万万不该出现在此处之人。 “表兄。” “贺大人。” 殷宓甩开小宫女的胳膊,几步上前,蛾眉轻蹙。“听闻表兄身子抱恙,侯爷已替你告了假,为何表兄此刻,人却在宫中?” 贺帧回头,俊逸的脸上,透着几丝病后的倦容。不答殷宓的话,只越过她肩头,看向她身后那人。 七姑娘只觉眼前这人,今日格外有些不同。往昔风流不羁,再不得见。他看她的神色,莫名叫她说不出的,觉得怪异。 似轻描淡写的一瞥,但这一眼之中,掺杂的深意,她全然不懂。她做了何事,让他这般高深莫测打量她? 贺帧半边脸映在宫灯下,飘摇的光影在他面庞上起伏跳跃。他扶了醉酒的殷宓,手掌轻轻叩在殷宓肩上。见她身旁冉青也是迷迷瞪瞪,便放心凝望她,目光渐渐定在她光洁的眉心。 “姜女官可是不喜妆点花钿?” ******** 贺帧不简单的,这个男人心思缜密,胸襟并不狭隘。担心柿子吃亏的,参见上一世顾氏倒台,他依然全身而退的结局,显然,这一世不可能比上一世更糟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6.第226章 不一样的背影 这话听来怎么这样耳熟?七姑娘扶着冉青,不禁有些怔忪。 贺帧将她刹那间流露出,惊愕伴着回想的神情,精准捕捉到。不由生出更大胆周密的假设来。 何事需得她蓦然回顾?必是留存在她心里,有迹可循之事。 是她如他一般,前世记忆,尚未被唤醒,只模模糊糊生出了感应?或是,另一种更糟糕的境况:有人捷足先登,早他一步,对她做出了极为相仿的试探? 联想起那人无从追查缘由,只极短时日内,便待她处处有不同。贺帧清朗的眉目,渐渐变得凝肃。 七姑娘不知贺大人此刻,心头疑云密布,越发堆积的困惑,比她只多不少。她只惦记一件事:若然不相熟之人,见面问及女子对“花钿”的喜好,并非像前世熟人间,寒暄“吃过了没有”,这只是一种问候似的客套。那么,眼前之人,与多年前问她这话那人,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若然换了他两人其中任何一人,由旁人问出口,同样的情形,她尚且可以看做普天之下,巧合何其多,未必就有牵连。 然而事实却是,由不得她不多心。他二人是何秉性,她自认了解得不深入,也有三两分的功底在。 在与她不甚相熟之际,两人同样逾矩,同样挑了女儿家闺房喜好,同样相中了“花钿”说事? 七姑娘面不改色,只一瞬间,脑子里已是风车似的打转。 这两人,一个寡淡,少年持重,不慕女色;一个佯装放浪,取次花丛,懒于回顾。 她自认,凭她姜媛的能耐,尤其她与那人结识,她不过十岁出头。绝不至于,使得他二人不守规矩,放下身段,与她就一个十分不恰当的话题,进而“搭讪”。 贺帧不知,仅此一问,牵扯出的,远非七姑娘对他一人起了疑心。连带的,顾大人早年所为,如今七姑娘细细想来,越发觉得此间有内情。 想得多了,难免生出些令人堵闷的猜想。 “下官不喜涂脂抹粉,受不住那味儿。大人可否告知,何故有此一问?”她仰着头,小脸晕着红彤彤的烛火,眼神明亮而干净。有着她这般年岁的女子,该有的生机勃勃,与不该有的安然若定。 贺帧恍惚一瞬,记忆中被他唤作“姜姬”的女子,模样与她一般无二,却远远比不上她此刻显露的机敏警觉。 她是大周声名在外的朝廷女官。而姜姬,不过是养在内宅,娇弱的缠丝花。连梳妆打扮,也拿不定主意,总是含羞带怯,回头问他,“夫君,这般梳妆可好?” 眼前之人,与记忆中“姜姬”,相去甚远。 贺帧不知,是之前发生了莫名的变故,叫她改了性子。或是……另一种猜想,令他心烦意乱,钝痛中,迟迟的,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压一压氅衣的领口,贺帧扶一把很不老实,一直喃喃哼唱的殷宓。 瞥她一眼,却并不替她解惑,只命他身后随侍的老仆,替她扶了大半身子压在她身上的冉青。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七姑娘带着先前帮手的宫女,落在他主仆二人身后,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响。 贺帧几次回眸看她,每次见她耷拉着脑袋,回身,莫名的烦躁便蠢蠢欲动。 “今日亏了有你,尚不及与你致谢。”他率先打破沉默,眼神专注,言辞恳切。不论在她身上发生何事,今日她援手恩情,他不可漠视。 七姑娘暗自嘀咕,这时候才想起道谢,刚才见面那会儿干什么去了?哦……他在问她花钿。七姑娘摆一摆手,一派谦虚的客套,态度敷衍而疏离。 贺帧眼中掠过抹深思。她并不待见他,他若紧追不舍,反倒将她推离更远。于是也不纠缠,只留下句“果饼不错”,人已磊落转过身去,再不寻她说话。 七姑娘心中轻咦,没想到,凭栏下挂着的果饼,终究被人认领回去,还受了小小的夸奖。目光落在他因着大病过后,握拳清咳的背影上,灵动的目光闪了闪。 再回宴席,没等七姑娘落座,隔着几丈远,便看见她与殷宓冉青那桌,侯着个焦急来回踱步的太监。 那公公见她一行人回来,顺着旁人指点,一眼瞅住她不放。忽而又发觉,她身前那人,竟是江阴侯府世子?! 于是赶忙上前见礼,只道是昭仪娘娘传姜女官进殿问话。如今已是耽搁许久,再不赶紧的,今儿怕是他也得跟着吃挂落儿。 七姑娘一怔,愕然瞪大了眼。昭仪娘娘宣她问话?她怎不知,她何时在巍昭仪面前露了脸?! 不容她细想,眼见那公公急得恨不能捉了她手,脚底下踩风火轮儿进去,七姑娘只得与殷宓冉青作别,一头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沉下心来应对,一头留心四周围分散开来,好奇打量她之人。 能被娘娘宣召,进殿面圣,旁人看来,铁板钉钉,独一份儿的体面。 七姑娘心头如何不稀罕,眼下也不敢表露丝毫。迈出几步,赫然发现,在她身后,贺大尾随而来?! 七姑娘眼皮子跳了跳,她可没忘记,那人也是在殿内的。当初贺大人赏的花草,她犹自没胆子摆进屋里。如今她与贺大人一同进殿,她在前,贺大人在后,她“领了”个活生生的人到他跟前,七姑娘只稍一作想,头皮便噌噌的发麻。 更何况,令她忐忑却是,只他,她尚且不会紧张至此。可殿里那许多人,燕京权贵,莫不在此。国公府众人,八王爷与幼安,许许多多因他而对她关注之人,俱已列席。 这还是她头一回,没从那人身上,得到只言片语的提点。就这么被人逮住,措不及防,孤零零应对如此陌生而盛大的场面。说不惧怕,那是骗人。 如今她悔了,人多果然是非缠身。今儿这出热闹,她就不该意志不坚,被他说动,瞎掺和。 前头传话的公公催得急,七姑娘近乎是小跑着前行。那公公奔出几步,回头见贺大人落在身后,一怔,猛然给了自个儿一个响亮的耳光,又巴巴跑回来,恭请他先行。 “瞧奴才这记性,大人您今日本是告假,既是您身子转好,进宫请安,自当您先请。圣上方才听闻侯爷提及您哮证发作,很是感概。出言宽慰侯爷,您必当得天庇佑,安然无恙。” 五根指头还有长短,事情需得分个轻重缓急。娘娘招姜女官问话,不过图个消遣。怎比得侯府世子进宫,请见圣上来得要紧。 这公公也是宫中的老人,油滑得很。贺帧留意到七姑娘扣在身前,紧紧交握的双手,片刻已是了然。冲那太监客套一番,抬脚越过去,与七姑娘擦肩而过。 他走在前头,步子沉着而迟缓。刻意而为,给她留下缓口气儿的空当。巍昭仪宣召她,亦在他意料之外。 七姑娘不笨,立时便洞察了他的用意。只她将他一番好心,当做是他回报她,早间仗义行善的福报。于是心头坦荡荡,尽量沉下心来。她深吸一口气,将小跑带起的急喘,徐徐平复。 她抬头,眼前是贺大人陌生的背影。他偶有咳嗽,叫她想起这人哮证发作时,无人照看,只伏在案上,孑然而孱弱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7.第227章 遇挫时候,想起他 七姑娘候在门外,透过洞开的鎏金朱红门墙,只见殿内灯火通明,玳筵罗列。两层的钟鼓乐台,置于大殿门庭两侧。有乐人敲磬而歌,古乐隆隆。 她抬眼,顺着铺在金砖曼地上的软毯,笔直望过去。只见御座之上,文王身畔安置一宝座。有一宫装美人伴驾在侧,斟了酒,高高扬起皓腕,半倚半就,喂到文王嘴边。 已然猜出那人便是招她来此,十分得宠的昭仪娘娘。七姑娘目光再不停留,只在席间,焦急搜寻那人身影。 御座下,他跪坐太子右首。她目光稍一偏转,恰好,对上他沉静而俊朗的面庞。 笙乐靡靡,他与她之间,隔着一众披轻纱,打赤脚,执绸扇的舞姬。叫她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视线频频被舞姬所阻,她眼前是一片翻飞的嫣红扇面。他的面孔,模糊隐在红彤彤的绸扇之后。她只勉强见得,他搭在案角,半幅镶金边的衣袂。 许是仅只一面,他身上透出的沉稳,给了她底气。七姑娘轻吐一口浊气,遥遥观望,但见贺大人已阔步行至御前,拱手施礼。 文王抬臂,缓缓一压,萦绕于殿内的鼓乐,便如同绝薪止火。中央献艺的舞姬,也倒退着,如潮水般退出殿外。 七姑娘立在门前,听闻君臣两人,客套寒暄几句场面话,江阴侯又起身告了罪。贺大人这才与江阴侯一道,返身入席。 这时,方才给七姑娘传话那太监,噔噔窜上玉台,不两步,拱着背脊,伏在巍昭仪脚下。高声回禀,娘娘传召的女官,此时已到了门外。 七姑娘心头一跳,掩在袖袍下的小手紧紧握拳,暗道一声来了! 守着“大方稳妥,不急不躁”,这条后宫里永远挑不出错儿来的规矩,七姑娘两手扣在胸前,微微敛目。行进间一派端庄恭谨,只经由他案前,几不可察的,脚下稍稍一缓。 她低垂眼帘,眼角瞥见他投在她面上,安然而沉着的注目。她抿一抿唇,终是越了过去。 之后平平稳稳,一路到了御前,面上瞧不出丝毫怯场。看在诸人眼中,这位燕京小有声名的秉笔女官,身形玲珑,尚未及笄。头一回面圣,能有如此气度,似模似样,倒也没辜负她女官的名头。 “你便是那姜氏女?”昭仪娘娘端着团扇,一颦一笑,皆成风情。团扇掩了她小半下巴,扇面上绘着墨彩美人图。画里画外的美人儿,竞相争艳。两相一比照,自是为了应景,悉心妆扮一番,仿若那月里嫦娥,玉貌花容的昭仪娘娘,颜色更为殊丽。 七姑娘有半个官身在,只深深一福,倒是免了她跪拜之礼。 “下官参见王上,参见昭仪娘娘。回娘娘的话,下官乃泰隆姜氏女,家里排行第七。” 看她规矩不错,说话声气儿平缓,条理分明。巍氏免了她礼,又令她抬头仔细端详一番。这才向公子成那处,哭笑不得,嗔他一眼。 就这么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容貌尚可。哪里又值当他特意进宫,恳请她在文王面前,帮他说话。 借着抬头的空当,七姑娘总算得了机会瞻仰天颜。 文王年过四十,五官端正,样貌威仪。观他面相,早年也该是一壮志酬筹的英伟少年郎。只可惜,许是长年政令不通达,眉宇间缭绕着一丝抹不去的郁郁。额头刻着两道深深的皱纹,紧抿的嘴角,微微有些下拉,无端就显出几分老态。 “便是此人招永乐哭闹一回?”座上之人,此言一出,底下人纷纷交头接耳。只七姑娘怔然立在当场,不明白她何时与帝姬牵扯上干系。更何况,听文王这口气,非是好事。 七姑娘一脸不加遮掩的迷糊惊悸,加之王宫盛宴,还是头一回,宣召二品之下的女官觐见,更令不知情的众人,起了好奇之心。 幼安伴在国公夫人身旁,甫一见她入殿,因着能够得见对面那人,欣欣然的喜色,顿时消去大半。这会儿再听圣上这话,仿佛大有降罪的意思,幼安只觉峰回路转,大快人心。 “父王!”永乐帝姬听上首两人提了自个儿的名号,本就是坐不住的主,此刻更是噌一下站起身来,胳膊一撇,挣脱婕妤娘娘的桎梏,拎着裙裾,急急奔至七姑娘身前。 “这人很会讲故事,讲的故事,比书里的得趣儿。”小小的人儿,颐指气使,直直指着七姑娘鼻尖,一头转身,卖弄似的,将午后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当堂显摆。 若说七姑娘刚才还是一头雾水,如今她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给冉江讲的故事,不过是为了最末那两句,信口胡编的。她哪里能料到,四面儿开敞的湖畔水榭,还藏着这么个不守宫规的帝姬,听人壁角。 七姑娘低眉敛目,虽则事出突然,可她脑子灵光。就算她无意中给永乐帝姬讲了个小孩子听来,颇为新奇的故事,可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巍昭仪宣她进殿。 记起文王方才模凌两可,不阴不阳的问话,七姑娘深深颔首,心头暗惊:莫非,这位自来骄纵的昭仪娘娘,是欲借帝姬之手,众目睽睽之下,强行给她落个罪名? 回想女官试那会儿,她可是大大扫了内廷颜面。内廷背后的主子,不就是太尉府巍氏?巍昭仪能为了逞一时之快,给将军府难堪,更何论她这区区女官。 七姑娘心头一紧,微敛的眸子里,只一瞬间,已生出诸般念想。 没等她拿定主意,是否抢在前头,主动请罪,便听永乐帝姬,得意洋洋,最后一字儿落下。更主动靠近她,仰着头,牵了她裙摆。 永乐张扬之后,淡淡的带着失落。夹杂着几分委屈,仰头看她,老气横秋吩咐道,“母妃不答应本宫讨要你,好在王兄应了本宫。往后王兄纳你进府,他不会关了你在后院。你可记住,你能一跃飞上枝头,可都是本宫替你牵线搭桥。你莫忘了本宫的恩惠,得空进宫,多给本宫讲好听的故事才是。” 永乐是真心喜欢她这人,姿态虽摆得高,话也说得不尊重,可凭她帝姬的身份,换个人,这会儿还真得摇尾乞怜,磕头谢恩。 七姑娘便是猜想自个儿要被文王降罪,也没这会儿听永乐一席话,来得骇然失色。一刻也不敢耽搁,七姑娘重重跪拜下去,深深俯着身子,惊怕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直往她头上蹿! 她能从永乐帝姬的眼里,读出单纯的欣赏与欢喜。就好像小孩子得了新奇的玩样儿,惦记着一定要闹得人尽皆知,夸她一夸。 她如今便是永乐瞧上的新奇物什,这位年幼的帝姬,想要众人认可她的眼光,更觉得将自个儿举荐给她的王兄,便是一出两相欢喜的大好事儿。 可永乐到底年幼,根本不知晓,只她今日这话,足矣令她陷入险境。 如今七姑娘已是猜到,能令昭仪娘娘开口,方才又意味深长,仔仔细细端看她。永乐口中的王兄,八成便是那三皇子公子成! 不说她千百个不乐意与公子成凑对儿,便是因着那人的缘故,她对太尉府与公子成一党,实则心里,是存了怨忿的。 爱屋及乌的道理,反过来,亦然讲得通。她不敢想象,巍昭仪母子今日若是得文王应允,那人……心头该是何种滋味。 他对她的用心,便是她铁石心肠,也被他捂热了。 七姑娘心里揪痛,不为自个儿,却是为他。她若被指婚公子成,令他情何以堪?! 他尚且在为违逆顾氏族中议定的亲事,为她筹谋。不惜与家里人僵持,除大事外,鲜少回府。只夜夜陪着她,怕她一寂寞,便勾起想家的心绪来,于是他代替了太太,代替了姜昱,于她并不熟悉的燕京,给她一个温暖而安定的怀抱。 七姑娘额头紧紧贴在交叠的手背上,除了惊痛,惧怕已是翻江倒海,汹涌而来。 她与他朝朝暮暮日久,那人的脾气,她岂会一点儿也摸不着?他从来不是好相与之人,几年如一日,辛苦谋划,环环相扣。她不欲因了自个儿,让他早布置好的棋子,乱了分寸。 更何况……七姑娘狠狠闭一闭眼。永乐一席话,听在帝王耳中,未必就不会变了味道。 七姑娘跪地,一言不发。请罪的姿态,摆得端正。如今轮不到她辩解,不该开口的时候,沉默抵万金。说不得她如此不争不辩,忍气吞声的模样,还能为自个儿换来一条活路。 七姑娘虽见不着文王面色,事实却被她料得分毫不差。 周文王起初面上瞧不出喜怒,只当永乐提及“飞上枝头”,目中冷芒暴起。 深宫中的女子,为求他一夕恩宠,花样百出。文王得闲,不吝施舍,只当逗了阿猫阿狗。换了政事烦扰,心头郁结之时,若然有人心怀不轨,径直打杀了作罢。 如今便是将七姑娘想做了那德行败坏,满脑子歪心思,使心计,借永乐出头,攀龙附凤的虚荣女子。自然看她,也就百般不顺眼。 永乐心思虽单纯,却也察觉情形不对。再观父王目中厉色,已是吓得乖乖闭上嘴。拎着裙裾,远远避开去。 七姑娘跪伏着,鼻尖险些碰到松软的毛毯。察觉身旁动静,于旁人看不见处,缓缓睁了眼。余光瞥见身旁尺寸小巧,缎面上绣金凤的软履,急急忙忙,惶急避让她,心里不是不心寒的。 孩童最本能的反应,趋吉避凶。 被她料中了么?终是引得文王动怒。方才还纠缠不休,声声喝令她多进宫走动的永乐,如今已是弃她不顾。 永乐的喜欢,只因一时兴起,肤浅而苍白。 情不自禁的,她想起他。 他的情意,又当如何?冥冥中,她期盼他是何反应。更怕却是,他不会令她失望,却会令她无法言喻的,悔恨懊丧。 ********* 多写了1000字,又过12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8.第228章 他与她的距离,在缓缓拉近 公子成放下酒盏,认为火候已成,时机正好。 折服一个女人,尤其是不单貌美,且聪慧有才学的女子,首当威慑。如今她被他算计,跪伏殿前,他喜欢看她柔顺而卑微的身影。这让他有种仿似将顾衍踩在脚下的畅快。 他不是稀罕这女子,眼下又如何?为了活命,他顾衍的女人,依旧得向王权低头。 顾氏与巍氏,早已结下死仇。若非顾衍横插一手,太子储君之位,早该让贤。往昔与那人数次交锋,任他如何计诱,那人不过避在幕后,运筹帷幄。 他越是沉得住气,越是令公子成视他为心头大患。 公子成温润的目光,直直朝对面那人射去。但见他面上古井无波,只一双眸子,在通明的大殿中,幽暗得发沉。 公子成嘴角一挑,收回视线,却又向深深俯首的七姑娘那处,投去刻意突显,柔情脉脉的一瞥。逼她至墙角,再施恩一般,出手相救。他算计她,亦救她于危难。从今往后,她心头便不该对他再存有怨忿。 位高权重的男人,大都对女子,少有尊重。公子成亦然。 “启禀父王,姜氏七女,早在进京那会儿,儿臣便对她略有耳闻。加之女官试上,此人一鸣惊人,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彼时儿臣虽未与她谋面,却是对她上了心。只忙于政事,脱不开身。无奈,一直耽搁着,没能承禀。今日碰巧,甫一见她,只觉这女子清丽婉约,瞧着颇合儿臣心意。如此佳人,儿臣恳请父王做主,将此女指了儿臣为姬。” 公子成仪态翩翩,立在食案之后,当众请旨。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能列席在此,底下哪个不是人精?公子成这话,是在不加遮掩的,偏袒那女子。处处提她的好,诣在消除圣上对她心术不正,贪慕荣华的疑心。 大殿内纷杂喧嚷,很快又沉寂下去。文王一手扶在御座上,微微倾身,欲将公子成面上恳切,辨个仔细。 “听你这话,她倒是个本分人。” 七姑娘没觉得这是好话。被人当堂议论女子品性,有种被人剥光了审视的不自在。她垂着眸子,眼里满是思量。从未想过,就这么束手待毙。 眼看公子成又说了一番漂亮话,文王似要松口。当此之际,却出现了令众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玉阶之下,同属廷尉衙门,两位监使大人,近乎同时,起身请奏。 顾大人一身玄色蟒服,玉冠高束,形容俊伟。另一头贺大人却是面带病容,握拳压在唇边,清咳两声,披氅衣的肩头,微微振动。 公子成请婚,没等文王下旨,这两位大人抢在这当口,有何要紧事起奏?场面越发古怪,大殿内针落可闻。 赵国公与江阴侯面有不豫,然而两位世子皆非服管教之人,此时再要阻止,却是迟了。幼安脸色煞白,得见公子成依约践诺时的惊喜,还没在心口捂热乎,转眼已消磨得一丝不剩。 她怕那人效仿公子成。公子玉枢御前与皇子争女人,这事儿要传出去,叫她幼安颜面往哪儿搁? 国公夫人许氏,深深皱着眉头。做母亲的,自是不喜儿子牵扯进这般是非之中。即便她对那女子一身良好的气度,不得不承认,当真是无可挑剔。可比起世子为她三番四次顶撞家里,如今更是头脑不清明,御前失了分寸。七姑娘身上那点儿可圈可点之处,在国公夫人看来,便成了害人不浅的狐媚之术。真真祸水。 国公夫人察觉幼安不妥,暗叹一口气,在案下握了她手,安抚拍拍她手背。 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国公夫人自认,世子自律,在燕京必是数一数二。偶尔被外面花花草草迷了眼,那也算不得是个大错儿。看在幼安身后有八王府情面上,许氏琢磨着,回头得好好教导她。总不能叫她彻底失了世子的心,日后两家也不好往来。 许氏更担忧的是,世子此时请奏,多半是对那女子新鲜劲儿没过,撒不开手。文王可会借机给世子难看?许氏心疼儿子,因了赵国公在此,倒也不怕文王真就发落了人。 “两位爱卿这是……”文王口称爱卿,实则对底下两人,极不待见。尤其那顾衍,年岁比太子小了近一轮。然而城府……不提也罢。 前朝有丞相处处制肘,小一辈中又出了个顾衍。文王对太子很是失望,在文王看来,太子守成尚且不足,谈何剪除世家这毒瘤。太子太像年轻时的他,收服人心,只依仗权势财帛。性子宽和,而又优柔寡断。 于是文王痛下决心,将投注太子身上的心血,转而加注在性情果决,行事大胆的公子成身上。世家已成豺狼之势,自当放猛虎归山,与之一搏。 贺帧跨出两步,恭敬一礼。抬头,抢先那人一步。 虽不知那人欲如何替她解围。然而于他,他不能漠视她落到如此境地。即便,她心许之人,并非是他。而算计她的,乃是前世继位,登基御极的君王。 眼梢注视着她从始至终沉默的背影,贺帧略显干哑的嗓音,打破一室清静,牢牢牵引住各方心神。 “回禀王上,下官有一事启奏。”贺帧清咳,因着开口,气息有些虚浮。 “今日下官哮证发作,彼时,全赖姜女官照应,方才得以安然无恙。下官感念姜女官恩义,又唯恐回报以财帛,反倒有辱姜女官高洁。于是再三思量,已向家母承禀,欲向姜家提亲,迎姜女官为侧室夫人。周全照料她一生,免她灾厄,保她安稳富足,以作报答。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然则救命之恩,亦不敢或忘。还请王上圣断,成全下官一片拳拳之心。” 说罢两手抬起,与眉心齐平,深一揖礼。 如今是何托辞,无关紧要。要紧却是,搅浑了这滩水,方才能够拦下文王圣旨赐婚。 贺大人言之凿凿,配上他一副显而易见的病容,更是坐实了这说法。听在旁人耳中,救命之恩,比起公子成不过是见猎心起,显是不可相提并论。 不管江阴侯,侯夫人,幼安等人,如何惊疑不定。七姑娘如今跪得腿脚发麻,若非听见席间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赞道贺大人高风亮节,德行可表。她还以为自个儿膝头的麻木,偷偷摸摸钻进了脑子,让她生出了癔症。 七姑娘额头抵在手背,只觉脑子越发沉甸甸。 贺大人一番好心,她虽能体谅,却又震惊于他想出这么个令她为难的法子来。有贺大人如此突兀,插手其中,公子成方才一番作伪的呈词,一经比照,显是落了下乘。 眼看的,公子成当堂请旨,大半落空。可待会儿文王若是将计就计,一锤子钉死,“成全”了她嫁进侯府……七姑娘眉心突突直跳,只觉打进殿以来,一波三折,当真令她应接不暇。 贺大人这一手,驳公子成极是漂亮。站在仁义之上,哪个也挑不出毛病。可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正在七姑娘绞尽脑汁,苦苦思索之际,却听文王恍然赞了几声好,那语调,七姑娘猜想,文王怕是暗中着恼,却又发作不得。 当老子跟前,被人“抢”了儿子相中的女人,换了是她,也会觉得面上无光。奈何圣人教化,人言可畏,便是天子,也非是无所不能。 七姑娘觉得,只今日贺大人这份仗义,足矣抵过他欠她的人情。 变故丛生,她反倒少了紧张惧怕。若然她没听错,方才文王问的是,“两位爱卿”?!除贺大人外,另一人,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此时此刻,大殿之上,除他之外,想来,再没有人肯为她,挺身而出。 先前她猜不到贺大人竟如此“出其不意”。可她了解他,他此时既下了决断,她猜想,总该是与贺大人不同。 以他沉稳的性子,他该是不显山,不露水,平平淡淡,解她困境。 她耳边能听到自个儿扑通扑通,一声赛一声,急促的心跳。 她没看错他。就好比这人,一直以来,都是说得少,做得多。他这一起身,胜过世间多少男子,油嘴滑舌,甜言蜜语。 情意要落到实处,方才显得珍贵。她听见他举步而来,行进间带起的环佩声响,平稳而富有韵律。他的处变不惊,像是远远牵了条线,暖流丝丝沁润她心里。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在缓缓拉近。 她低垂的眼眸里,不知何时,蒙了层水雾。 公子成口口声声,欲纳她入府,不过是撇下她,远远立在案后请命。 贺大人待她有维护之心,为表心诚,绕过食案,恭谨呈词。 只他,缓步而来。末了,越过她去,停在她侧前方,方才站定。 她想,若然她此刻抬头,便能看见他劲瘦的背影。这个男人在无声沉默中,传递给她蔚然心安。 他料到她心里惊怕,于是近前。只一个姿态,留给她的,是遮风挡雨,可堪托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9.第229章 他为她,只手擎天,拨云见月 他行进间,步子迈得缓。即便是秋节盛宴,青柏般潇朗的风流,轻易就抓住人眼睛。 公子成的风仪也是好的,只不知为何,看过了,夸赞过后,留下的印象会日渐浅淡。不似他,年轻俊朗的样貌,却有着远超少年人的老成。但凡有眼力的,都识得这人是人中之龙,一见难忘。 “顾爱卿又是何事启奏?莫不是,同贺爱卿一般,亦受过这女子恩惠,想着酬谢?”文王目光在公子成面上稍顿,接过巍昭仪递到嘴边的酒樽。端了随意向后靠坐,十二冕旒之后,略微松弛而臃肿的面孔上,圣意难测。 顾衍拱手一礼,面上是惯来的沉稳端重,礼数周全。文王当面,顾大人表现得恭敬有加,丝毫瞧不出,便是这人,暗地里指使周准,硬生生夺了御刑监的权。 “启禀王上,微臣此来,是为谏言。” 进谏?众人一怔,虽则顾大人此话,比之前那两位,平淡许多。可此地非是前朝,何来的进谏一说? 公子成虽被人搅了好事,面上却瞧不出丁点儿异样。负手而立,依旧一派儒雅知礼。 他在等,等看顾衍耍的是何把戏。悄然与下首安坐的太尉大人,相互间递了个眼色。公子成暗忖,若然今日事不可为,索性就此作罢。只作为代价,姜氏身上,他怕是要做些手脚。 七姑娘竖起耳朵,只觉他中正平和的嗓音,压下满殿窃窃私议。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明。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真正听他开了口,这才明白,这人的心思,竟是这样难以揣度。 “姜氏七女,恭谨聪敏。好读书,通算学。善药理而识律令。尤其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上意。入廷尉以来,勤学上进。但有因资历浅薄,出了纰漏,经微臣指正,此女莫不谦逊受教。时日一久,微臣也就当她是半个学生,得空多有教她些杂学经论。而今,但凡经她草拟之文书,泰半已规规矩矩,小成气象。偶有需得翻查陈年旧案,微臣只需招她问询,她平日翻看记下,当堂也能答得顺畅自流。微臣以为,此女德才兼修,年岁尚幼,未曾及笄。殿下若欲纳她为姬,只论风月,却是屈才。以殿下之胸襟决断,微臣以为,殿下若然如方才所言,当真欣赏她才学,不妨打破陈规,宣她入府,替殿下打理些笔墨事。如此方不辜负圣上当初甄选女官,为朝廷选材之初衷,更能昭显殿下唯才是举,知人善任之贤明。如此,传出去必能成就一段世所称颂的佳话。” 顾大人洋洋洒洒铿锵呈词,明面上给出的理由:只为惜才。可这话听在不同人耳中,包含的意味却是林林总总,见仁见智。 巍昭仪随着顾大人承禀,先前还随和的面色,渐渐敛了不经心。 勤学上进?善察言观色,懂药理,记性头好?还是顾衍半个学生?这让巍昭仪如何放心! 原本以为不过是个识字儿,通文墨的丫头,如今看来,放了她到公子成身边,若然起了歹心,使起坏来,岂不叫人防不胜防? 常言道,以己度人。巍昭仪在后宫沉沉浮浮多少年,首先想到,便是医毒不分家。再之后,底下人背主,里外勾结,传递口信儿。 一念至此,别说听进去顾大人居心叵测的谏言,便是连公子成所请,纳七姑娘为姬这事儿,也是反悔了,大不乐意。 眼见太子失势,大事可期。巍昭仪在后宫隐忍这许多年,处处被朱氏那个贱妇给小鞋穿。岂能容许公子成因一女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出一丝一毫的变故。 昭仪娘娘盘问也省了,单凭顾大人在御前替那女子诸多美言,便料定七姑娘那心,必是偏向国公府的。如此一个不忠的丫头,要来何用? 于是十分阴晦,嗔然瞥一眼对她多有隐瞒,求她办事儿,却将话说得不尽不实的公子成,暗中恼怒。 太尉大人窥见昭仪娘娘的眼色,心里也是犹自一叹:顾衍小儿,狡诈如狐,如此老辣。 如此当堂进言,处处都是抬高那女子,于那女子声名无碍,反倒有助益。只他明面上的褒奖,字字句句,皆有深意。 于昭仪娘娘听来,单只通药理一条,足矣断了纳姜氏入府的念想。然则这话听在文王耳中……太尉大人悄然给公子成比了个作罢的手势,此事不宜再行纠缠。 大周虽不禁女子入私塾,亦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苛刻的教条。然则后宅之中,首当图的便是个“稳”字。 如此知上进,有错改之,无则加勉,博学多才的女子,必是野心不小,颇有能耐。放在寻常人家做个主母,或可兴家望族,算得福分。 只换了得文王青睐,他日有望得承大统的公子成身上,这事儿便又另有讲究。 凭姜氏出身,日后入宫,连个美人都够不上。甚而所出子女,不可留在姜氏身边教养。老话都说,穷则思变。太聪慧的女子,没有与之才德可堪匹配的份位,这便是祸端。历朝历代,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实乃君王大忌。 果然不愧文王心腹,太尉所揣度的,与文王所想分毫不差。 文王一手搭在案上,似在分辨顾衍所言是否属实。最直截了当,便是拿那女子当堂一试。 “姜氏,如今你可有话要说?” 七姑娘还规规矩矩俯着身子。于无人可见处,七姑娘轻抿着唇,杏眼里光华闪烁,很是灵动。 她听得明白,那人字字句句都在夸她,可从今往后,怕是燕京有头有脸的世家,哪个也没了心思向她姜氏提亲。 经这人这么一夸,她势必不为文王所喜。她被他扣上“半个学生”的帽子,不亲顾氏的,自然待她不亲厚。换了与顾氏交好的,又因他对她今晚这般显而易见的看重,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御前尚且如此,私底下提亲,就怕顾大人忽而又爱才心起,好好的结亲,变成请了她回去,“打理笔墨事”。这般打脸的事儿,想来没人自找不痛快。 她被顾大人夸成了烫手山芋,日后姻缘只怕除他之外,再难觅得良人。此间顾大人有无掺杂私心,七姑娘以为,此事,有待商榷。 惊愕过后,七姑娘嘴角牵起抹笑来。这人,一番话,句句不离她。可仔细一琢磨,除去公子成,他连消带打,将贺大人站在道义上的请旨,一并驳了回去。 照他那说法,她年幼,谈婚论嫁尚且早了些。在她及笄之前,尚有大把时日,自当为大周任劳任怨,鞠躬尽瘁。贺大人品行高洁,欲结亲以酬她恩情。可这事儿放在顾大人堂而皇之,摆出的家国大义跟前,自是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了。 她在惊叹他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看似通篇都是好话,实是对人心的洞察,已至炉火纯青。突闻文王叫她回话,七姑娘神情一震,立马回过味儿来。这又是一番试探。 他已为她,只手擎天,拨云见月。 接下来,她只需借此东风,将他夸她的溢美之词,牢牢坐实。这股压在她头上,接天的阴霾,终究到了化云归去的时候。 秋节,自当是举头望明月,乾坤朗朗,月圆,人也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0.第230章 众目睽睽,私情昭昭 顾大人一席话,稳稳站住大义。七姑娘思量片刻,谨记着“刚柔并济”的道理,选了与他截然不同的路子。 因着长时间跪拜,脑子有些充血,浊气下沉。膝盖抵在胸腹,繁复的女官袍服舒展不开,层层叠叠缚在她身上,阻了气息。要保持声气儿如往昔般和缓清越,非是易事。 众人心思各异,目光频频往当中那女子端详。莫说是个丫头,便是新提拔的朝臣,头一回当堂请奏,也未必能够镇定自若,对答如流。泰半人对七姑娘待会儿回话,并不看好。 然而七姑娘却无此忧虑。她是女官,而非朝臣奏对。她不用事事做到滴水不漏,非要求个面面俱到。眼下是宫宴,虽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场面有些清冷。可到底不比前朝,一句话不当心,便会掉了脑袋。 只要一想到那人矗立在她身前,结实而挺拔的背影,她的心,很快变得踏实而安定。 “回王上的话,下官幼时开蒙早。那时候,家里并不宽裕,下官的兄长,手把手,在树皮、麻头制成的糙纸上,一笔一划,教下官识字。一头挨个儿念出声,一头细细讲解其中的道理。下官还记得,彼时不足三岁,已能将‘衔环相报’四字,写得端端正正。” 七姑娘轻柔的嗓音,似水波般四散开来。却是叫人意外,另辟蹊径,起了个头。 “之后兄长入官学,为学监大人所看重。即便因着家世,偶有受同窗挤兑,下官兄长依旧勤学不缀,心志日坚。下官以为,这是兄长心头有坚持,认定了,唯有成才,方能不辜负学监大人传道授业之恩。” “今岁王上首开女官试,下官侥幸,勉力得了朝廷册封。之后又受顾大人提拔,于大人从史一职,由起先磕磕绊绊,到如今顺遂许多,其间顾大人指点,下官铭感五内。” “稚子尚能唱诵‘滴水恩,涌泉报’的歌谣,下官身为朝廷女官,又岂能弱了名头,比个稚子还不如。不说王上革新吏治,顾大人知遇恩情,下官除竭尽全力,为朝廷效力,再是无以为报。若是下官只贪图安逸,刚起了个头便半途而废,又哪儿来的颜面,回去面见父母兄长。下官实不愿,只因下官一人,坠了姜氏门风。” 前头答得规规矩矩,只最末两句,话里若有若无,带了点儿颤音,显出她的委屈来。是她刻意补上。 是人都会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抹不开脸面,存了私心。如今她将这点儿私心剖开来讲,明明白白,当下承认:下官还是要名声的。不论公子成或是贺大人,今日她若从善如流,来日,坊间若传出她贪慕荣华的流言,她要如何自处? 七姑娘进京不久,口音还带着分明的江南语调。吴侬软语,加之她本就聘聘婷婷,豆蔻之年,有心示弱,总有那么点儿令人硬不起心肠。 文王抚着酒盏的杯沿,打量她许久。“照你这一说,又置贺爱卿一番感恩图报之心,于何地?” 幼安紧揪着心,只盼她出了岔子,惹得文王龙颜大怒才好。可听她答话,幼安自个儿都寻不出错儿来,心也就越来越凉。 都说她是那人的从史,是他教得她太好,还是她本就天资聪敏?头一回面圣,怎么可能这般条理清明,没个怕性? 幼安本已失望之极,忽而听见文王如此问道,只觉这问问得实在是好,不偏不倚,真真到了点子上。 你姜氏晓得知恩图报,用那人方才夸她的话,便是才德兼修。若是旁人也有向善之心,意图回报,莫非姜氏你只顾自个儿,置若罔闻么?这般挂羊头卖狗肉,自私自利,何谈品性修养? 幼安竖起耳朵,不信她还能巧言令色,强词狡辩,过了这一道坎。 贺帧不觉向她看去,不想文王竟会借他替她开脱的说辞,反过来刁难她。公子成好整以暇,嘴角勾出个讥讽的冷笑。 只顾衍,沉静的眸子里,掠过抹沉思。他曾一度认定,她心思灵变。揣摩应对的本事,女子中,难能一见。 他隐隐期待,她再下一城。 如今他心思有几分复杂。既想一力庇护她,免她孑然无依;又期待她有所长进,即便离了他维护,亦能摒弃多余的顾虑,不受人欺侮。 她的那些绵软圆滑,实是令他又爱又恨。 这般矛盾而焦灼的心绪,在此之前,托她的福,他亦有体会。只不如今时今日,这般深刻。他教养她时,顶多对她疾言厉色,牢牢把控着尺度。真到了旁人欺她头上,他才发觉,他对她的心疼,远胜于期待她成长。 私心作祟,理智终究不敌败退。 只一瞬,他已备好不下七八种说词,她若答不上来,他随时候着替她解围。 七姑娘不知顾大人因了她,今晚就没安生过。她正微微偏转脑袋,回身朝贺大人那方,遥遥眺望。 心烦文王没完没了,对她个女子,少有宽宏。好在,她早有准备。 “若是下官直言,贺大人对下官最好的酬谢,便是‘成人之美’,贺大人可赞同?”不是说要报答她么?她自个儿挑一个还不成?贺大人收回向姜家提亲那话,免她被文王借题发挥,钳制于她,岂不正好? 殿内众人怔忡一瞬,下一刻,看向七姑娘的神色,渐渐露了正容。 好一个心思慧黠的女子!片刻之间,已叫她想出了应对的法子。切中要害,而又两头兼顾。既能圆了她之前一番陈词,又给了贺大人台阶下。话里带了几分俏皮,明知她这话答得漂亮,却未有半分显露在外的得意洋洋。 一应分寸,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只这份心机,已叫人小瞧她不得。 七姑娘所请,贺大人于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惜花之人”的本性。似受不住她娇声软语,哪里有不应。 一场请婚,同时牵扯进一位殿下与侯府世子,因着各自另有缘由,竟就这么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只叫众人唏嘘不已。 事情了结,贺帧功成身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只他心里清楚,他肯护她于危难,未必如前世,关乎情爱。只欣赏却是,实实在在。不可否认,便是没有前世那段因果,她已如初荷般,绽露风华,引来他注目,不足为奇。 文王深深睨她一眼。顾衍方才夸她聪慧,不想竟是,犹有保留。 众人只见文王抬手一拂袖,一语不发,只示意几人退下。复又招来身后侍立的内廷总管冯瑛。半晌,殿内锦瑟潇潇,歌舞升平,又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七姑娘被顾大人指的两名宫婢,搀扶着,缓缓挪动僵直的腿脚,向殿外行去。一路她都谨小慎微,有意远离赴宴的各方权贵。即便众人眼波在她身上隐隐流连,七姑娘只一心看着脚下,低眉敛目。 能逃开公子成算计,她见好就收。文王能如此轻易放过她,很大程度上,缘于她是为女子,且身份微末。比起丞相与顾大人,她在文王眼中,显是翻不起大浪。 七姑娘心里明镜似的,只觉心头大石落下,又想起他。 方才他借给她指婢子的当口,众目昭彰之下,坦坦荡荡向她看来。 他眼里神色太深,却带着她熟悉的暖意。她顶着他“半个学生”的帽子,读出他眼里煌煌然,不加遮掩的温情。 旁人眼里,她受他提携,她表现得可圈可点,他自是与有荣焉。于是他的注目,也就顺理成章,毋庸置疑。 只幼安却恨极了她与他之间,默默不语的默契凝视。 名扬天下,显贵不可一世的公子玉枢,为她,欺君罔上,蒙蔽世人。 他待她如心头珍宝,纵不择手段,亦一往无前。 那她幼安又算什么?她,不该恨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1.第231章 大人,您就是这样提携下官? “你方才所言,就不怕埋下祸根?”酒宴正酣,众弦齐鸣,正好使得两人说话,再不入第三人耳。 贺帧如今沾不得酒色,见身旁那人手上把玩小半盏贡品桂花酿,不由眼馋。眼看对面公子成与太尉把酒言欢,贺大人垂眸,手腕轻荡一荡侍人将才奉上,热气腾腾的参茶。 汤面上模糊的倒影,瞬间化得支离破碎。半晌,又静静拼凑出,与他记忆里截然不同,一张年轻而略带病容的面孔。 庄周一梦。于此灯火通明的大殿内,竟有几分恍惚的真假莫辨。 贺帧暗想,除他之外,身旁这人,是否同他一般,有着在世人看来,无比荒诞诡秘的际遇。 祸根么?顾衍拇指摩挲杯沿,不以为意。眼梢扫过对面被人簇拥的公子成,只略做停留,一触即收。 若有人借她乃是他“半个学生”这事,兴风作浪,便是打错了算盘。她与他之间,他自来是护她声名。他自身,却是生冷不忌的。 “贺大人不觉,不相干之事,已是插手太过?”顾衍冲他举杯,目色幽深而晦涩。 周准曾言,两年前,他尤其不喜她与江阴侯府有所牵连。如今看来,彼时,他防的确是贺帧此人。 之于缘由……只今日透出的蛛丝马迹,已是耐人寻味。 被他不算客气,疏冷告诫,贺帧也不恼。掸掸袖袍,支肘倚在食案上,便是病了,平日惯常的那套洒然落拓,不见半分收敛。 “你这脾气,何时能改一改。还是这般不近人情。”方才还是一路人,转眼便划分得清楚。 贺大人一语双关,刻意为之。 甫一听起来,这口气,仿佛久不碰面的故人,因着过往几分交情,不见外的熟络寒暄。只贺帧却是清楚,他这是借话刺探他,欲从他眼里,看出些不同来。 他两人交情,牵扯极深,非同小可。他曾因他得了姜姬,更因他,从未完完整整,占据过那女人的心。 往昔种种,皆成云烟。如今他两人,再一次,比邻而席,世事无常。 顾衍半眯起眸子,稍有惊异。不曾料到,在他猜疑贺帧之时,贺帧于他,亦然如此。这还真是,有趣得紧。 此时,玉阶之上,御前总管冯瑛,高声唱道“圣驾回宫!” 座下众人敢忙起身,恭送文王离去。近一年来,文王因政事郁结,精力不济。如今更是当先离席,之后御花园赏灯,却是看也不看。独留昭仪娘娘,主持大局。 眼睁睁看着文王招章婕妤伴驾,巍昭仪面色瞬时变得难看。好在尚且记得如今在外,顾着颜面。于是搭了小太监手,身姿曼妙,款款步下月台。理一理鬓发,笑靥灼灼。“诸位夫人,可愿与本宫同去赏灯?” 待得昭仪娘娘领了一众女客,鱼贯而出。殿内众位大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没了家里夫人管着,自是放开了吃酒,赏看歌舞。 这厢两位监使大人方才落座,便见管旭迎面过来,依次见礼。 “世子,国公大人请您过去一见。” 贺帧挑眉,比了个自便的姿势。半闭起眼,随着曲调,轻轻击节。只眼睛盯着中央七八个着直襟抹胸,胸前袒露出大片雪白的舞姬,似乐在其中,看得津津有味。 顾衍临去前,眼波在他与一干搔首弄姿的舞姬间巡视一回,沉声道,“早些回府,静心将养。”说罢,带着管旭扬长而去。 正寻乐子的贺大人,眼里精芒一闪。这人,临去前不忘提醒他“静心”二字。他是怕他身子没养好,又在府衙里劳烦了她么? 另一厢,赵国公立在廊下拐角,身旁围着几位顾氏门客。听见不远处脚步声渐近,国公大人徐徐回望,面罩寒霜。 “父亲大人。”顾衍上前,扬手挥退旁人,缓缓站定。 父子两个,相隔两步开外,同样身姿英挺,形容肃穆。 赵国公虽官拜当朝一品御史大夫,早年却是被老国公所迫,弃武从文。打小爱习枪,身形磨练得比寻常文士更魁梧几分。而顾衍喜剑,剑乃兵中君子,习练日久,反倒磨砺得举重若轻,内敛而深沉。 赵国公面有不豫,直言下命。“外头那女人,尽早了断。下月初四迎亲,拜堂之前,绝不可横生枝节。你若下不去手,为父便替你了结了干净。”这却是明着胁迫。 顾衍沉静的眸子,猛地一缩。静静与赵国公对视片刻。少顷,浅淡笑开。 “不至因她生出变故。是以,她,父亲大人,还是不动的好。”不似赵国公凛然威逼,话里全是不容人违逆的强横。顾大人语音轻缓,竟还带了柔和的笑意。 赵国公只觉越发看不懂他。这个儿子,何时变成如今这模样?仿佛记得,是在他七八岁上头,顾戎猝然去了,之后,便与家里人一日比一日,更加亲近不起来。 念及过世的长子,赵国公心头一堵,再看他,颇有些黯然无奈。旁人只道他性子冷,生来不好打交道。殊不知,幼时,他跟在顾戎身后,亦是同寻常孩童一般,粘乎兄长。玉面童子笑起来,按老夫人溺爱他的话讲,一屋子都沾了他的光,亮堂起来,这孩子打心眼儿里招人喜欢。 比照他如今依旧卓然的面容,赵国公终是暗自叹口气,放软了口吻,唤他待会儿一道回府。 顾衍望向高台之下,百来桌席面,思量片刻,终是寻了个托词,告退而去。 “不孝子。”赵国公摁一摁眉头,低声呵斥。 他又何尝真就想要取了那丫头性命。只不过几句重话,敲打他一二。方才他在御前一应所为,已然招来八王疑心。 他倒好,护那丫头护成这样。稍微流露出欲对她不利,他也不明着顶撞,只绵里藏针,给他这做老子的脸色看。 管旭迎上前,一眼瞧见国公大人黝黑的面孔,赶忙噤声,不去触这个霉头。 国公府这父子两人,多年来如一日,分明是父严子孝,偏偏,每每对上,总是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猜想刚才必是赵国公拿七姑娘,胁迫世子顺从迎娶郡主,管旭不觉暗自摇一摇头。那位要这般容易受人摆布,国公大人也犯不着在此怄气。 七姑娘自出了大殿,便没再回席上。只避在不远处,几树茂盛的花树底下,随意挑了个春凳,弯腰揉捏这会儿还微微发麻的腿脚。 打定主意,再不来凑这样的热闹。心里还后怕着呢,险些把自个儿卖了出去,给人做姬妾。 一头抚弄膝盖,一头仰着脖子,望着天上银盘似的的月亮,看得出神。 她正觉得避开了前头的喧嚣,今夜月色极美,便见头上拢下抹阴影。没等她回神,身子已被来人重重摁进怀里。他从身后抱着她,俯身,下巴搁在她颈窝。男人暖暖带着酒香的鼻息,丝丝缕缕,扑打在她颈侧。 宽厚的手掌,覆上她揉捏膝盖的小手。带着她,缓缓抚弄开,散去郁积的血气。 这般姿势太亲密,又在宫中,她绯红着脸,怕突然被人撞破,却又舍不得推离他的怀抱。于是细声细气,柔柔提醒他,“有人。” 她想起他在大殿之上,满嘴仁义的大道理,口口声声都是“惜才”。他对公子成说,对她,若只论风月,谈情说爱,便是委屈了她。 可背地里,她觉得,这人是十分乐意委屈她的。譬如当下,他灼热的唇舌,正在身体力行教导她,何为冠冕堂皇,暗渡成仓。 她躲闪着他温柔的亲吻,止不住轻笑出声,抽出手,转身回抱他。她晶亮的眸子,映着月光,璀璨生辉。眼里满是笑意,俏生生问他,“大人,您便是这般提携下官,报效朝廷?” 他背光的俊颜,模糊而温和。因她主动投怀,似比往常更依赖他两分,他眼里有流光闪动。 男人喉头溢出几丝清笑,迳自俯身,堵了她多嘴多舌。 *********** 昨天太晚,后半部分没写完。今天给补上。今天的份儿,落在晚上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2.第232章 世子相中的,是大周祭坛 “大人,这是去往何处?”一吻过后,他带着她,避人耳目,在宫中穿行。方向是去往宫外的,可路却不是她熟悉的那条。 “带你赏灯。”他握着她手,掩在宽大的袍服底下。又给她添了件府上带来的披风,她身量小,带着兜帽,黑灯瞎火的小道上,极不起眼。偶尔遇上值夜的宫女,远远看清他面容,急匆匆跪下去,再没有胆子打量。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夜里,他与她离了众人,独自在月下静静游走,刚才那些胆战心惊,就好像脚下的石子儿路,一步步踩过去丢在身后。再艰难的关隘,也会有尽头。他会如此刻般,牵着她手,先她半步,却不会抛下她太远。 她小手偷偷钻进他指缝里,将他抓得更牢。他握她的手微微一顿,之后,目光端正平视前方,侧脸的轮廓,在月下显得异常柔和。 “方才被父亲大人唤去,想来这会儿老爷子气得不轻。”他知晓她在意他家里人,于是对她未有隐瞒,用平和的口吻,与她交底。 气得不轻?七姑娘眨眨眼,有些愧疚。“国公大人是气您袒护我?”小脸上有几丝落寞,然而他对她坦诚的态度,很快便抚平她心里的那点儿介怀。 国公大人与夫人许氏不待见她,七姑娘觉得这事儿还真是无可厚非。换个角度想,若是上一世,她跟父母报备,要嫁个没房没车没存款,只空有一腔抱负,正努力打拼的小伙儿,她家里人,也未必愿意的。更何况,这一世,他与她的家世,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他捏捏她手心,眼底有一抹精芒闪过。老爷子对她,不论是否情愿,怕是已生出几分赞赏。她今日在殿上,隐隐也为顾氏挣回了脸面。若非瞧出她是个好苗子,比幼安远有胜之,不会急着敲打他。不过是怕他太过看中她,不给幼安留情面。 “这还是其次,要紧是提醒下月初四的婚期。”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将横亘在他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剖开来讲。她一走神,脚下略缓,与他交握的手臂便拖拖拉拉,绷直了,抬高几分。 他站定,停下等她。面上沉静而悠远,一语不发。 她定定盯着他打量,偏着脑袋,另一手圈弄着披风领口处,系带上的穗子。少顷,主动跨步,靠近他。她与他一同经历这许多事,很多时候,都达成一种默契。 他于无声中等待她的信赖,而她心头了然,笑意盈盈给了他回应。 有些话,犯不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他的允诺,分量极重,她信得过。她跟他,心智上,都不似十来岁的少年人。靠的不是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这次是她拽了他往前走,小手有一搭没一搭,摇晃他胳膊。“果饼可还合您的胃口?昨日反复尝试了两回,京里的食材与江南有些不同,佐料上,尚有些拿捏不准。” 她丁点儿大的力气,轻易便带动了他。他嘴角浮着舒心的笑,与她相处,便是如此契合。她懂事,知晓心疼人。对他,她是无可取代,渐渐变得不可或缺。 两人一路说着话,往往是她拣了儿时的趣事,娓娓道来。他听得专注,间或应和两声,并不打断她,却又不会叫她生出一个人说话,冷清的抱怨。 她有些时候也奇怪,按理说,他不是有耐性与女眷好生相处之人。听他提起家里几个庶妹,便知这人惯来的,态度冷清。可她觉得,他很懂得尊重她,不正经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这样的特质,若是换在素有花名的贺大人身上,那才是合情合理。 他带她拐了个弯儿,推门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这院落似荒废了许久,石板路旁的杂草,长得有她齐膝高。四周围影影幢幢的枝桠,暮色里有些吓人。再加上枝头一声嘶哑的鸟鸣,她吓得频频往他身旁依偎,抱着他臂膀,紧紧压住帽沿。 他反手插上门梢,此处无人,他再无顾忌,一把捞了她脚弯,将人打横抱起,大步登上西边的阙楼。 她搂着他脖子,下巴搁他肩头上偏头看他。因着四下里都是他熟悉的气息,她胆子大起来,眼里满是好奇。“不是说赏灯么?此处黢黑一片,连个灯影子也没见着。” 夫人小姐们都在御花园玩乐,他带她到废弃的庭院,好生古怪。不过真当着人前,不能与他如此亲近,她又隐隐不乐意了。于是又觉得此处哪怕一盏灯没有,也是好的。 “急什么,等看便是。” 她赖在他身上,全身都放松着,很是舒服,听着他低沉而醇厚的嗓音。或许是出于对前世导师的敬重,她也跟着偏向于更乐见她喜欢的人,有着一副成熟而富有男人味儿的嗓音。 等到他扶了她稳稳站定,凭轩远望,她微张着小嘴儿,震惊于眼前开阔的美景,如此瑰丽堂皇。 高高的阙楼上,他自身后扶着她,耐心与她指点。“右手那处,便是御花园灯宴。”她点点头,妆点得红彤彤的游廊,像一条匍匐的火龙,盘着身子。 “东边灯火最通明处,乃太祝令丞所执掌的祈愿灯,请神祈福之用。”他自来说话言简意赅,她一点即透。原来,这才是他带她到此处的缘由。 宫中祭月,她哪里有资格伴驾,上前叩拜。于是他便领她到此处,不愿她错过燕京贵女都十分看重的秋节习俗。 别家姑娘对着的是家中置办的香案火烛,他索性借光,让她立在高高的阙楼之上,正面儿对着关乎天下社稷,为祭祖陈设的庙堂祭坛,随她许愿。 她本是有些惧高的,可他既有如此用心,她便顺势抱拳,抵在颚下,安然闭上眼。 人在闭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平衡感会有不同程度的削弱。可她不怕,有他在她身边,此刻危楼上穿过的风,也带着一股缠绵的情味儿。 他结实的臂膀,稳稳扣在她腰间。顺着她小脸面向的方向望过去,他沉凝的眸子停留片刻,终是于默然间,干了件之前他从未放在心上,亦不以为然之事。 多少年来,头一回,他静默许愿。 等她睁眼的时候,她丝毫不知,身后的男人,因她而破例。 “许的是何愿望?”他将风掀起的兜帽,替她拢一拢。慢条斯理系着结,微凉的指尖,在她下颚若有若无的碰触。 她能许什么愿?她自个儿是清静的性子,没有野心。不过是一心盼着家里好,他好,她与他之间,能够得个圆满。老人都说,愿望说出口便会不灵验。于是她笑而不语,灿然的眸子一闪一闪,不肯相告。 他挑眉看她,搂着她肩头,将她稍稍带离凭栏。 俯身,他凑进她搭起的拱形帽檐里,吐着热气,含了她唇瓣。她被他密密实实挡了光亮,没想到,他会埋头钻进她兜帽里。 这样严肃的人,干着这样柔软的事。她小手从披风里钻出来,绕到他身后,紧紧回抱他。 黑暗中,感官变得尤其敏锐。他湿热的吻,令她沉迷着,甘愿迎合。 他卷弄她香甜的津液,含糊开口,“秋节祈福,依照北地习俗,男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愿貌似嫦娥,得配良缘。”他在后半句,重重咬字。允她缓一口气,退离少许。 她娇喘吁吁,浑身酥麻,软绵绵,仅靠着他搀扶,勉强站立。听他这么一说,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总算明白,之前她将他的心思,想得太过浅薄。 便听他道,“卿卿以为,为表祈福之心诚,大周太庙之祭坛,比之寻常香案如何?” 她被他重重压在臂膀里,这一次,他的吻,狷狂而热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3.第233章 大人,下官敢担保…… 因他不许她吃酒,宴席上她滴酒未沾。这会儿,她从他嘴里,尝到淡淡的桂花香味儿。她像偷腥的猫,舌尖小心翼翼舔/舐他,她和他的气息,在兜帽围成的方寸间,慢慢发酵。 她猜他是闭着眼的。他的睫毛,似翎羽般抚过她鼻梁。他的睫毛跟他性子极配,看着硬朗,碰触起来,隐隐温情。 她在脑子里偷偷勾勒他沉醉的样子。他情动时性/感的模样,很容易撩动人心弦。 今夜真好。她模糊的脑子里,忽然蹿起这个念头。风雨过后,她与他的心,紧密相依。这份彼此钟情而又相互信赖的感情,即便她两世为人,也知道难能可贵。 她柔嫩的小手撤回来,手心暖烘烘,捧上他面颊。 没有光,她在黑暗里感受他的轮廓。一头应付他突然狂躁起来的吻,一头捧着他,温顺凑上去。掌心里这个男人是她的,她心里充实得快要溢出来,满足无以言表。 “听说你拉扯他裤带。”他鼻息粗重,趁机宣泄压制了一晚,积在心头的不豫。她早间施救,御医将她一通好夸。彼时她的那些机变大胆,在他看来,俱是不成体统。对御医禁了言,回头不忘与她清算。 她被他骤然放开,软在他怀里,嫣红的小嘴儿半张着,娇滴滴喘气儿。 他的吻那样舒服,她回味他带给她的美好。听他嗓音沙哑,感受他扶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加重了力道,她一怔,水汪汪的眼眸,盈盈一动。 他的吐息热得吓人,显见是情/潮未退。她虽占着理,不知为何,这会儿当他面前,无端端的,就觉得气短。 怎么能说是拉扯呢?她不过是替贺大人褪去腰封,解了裤带,助他能顺顺当当换一口气。 她腻在他怀里,摇头不认。却发现他一手剥开她外裳,带着剥茧的大手,从襦衣底下钻进去,似不耐烦小衣的阻挡,小臂狠狠推挤进去,看似粗鲁,实则拿捏了分寸。男人宽大的手掌,一把罩上她娇嫩的丰嫩。 她嘤嘤啼叫一声,他力道再柔和,发育中的胸脯,还是有些微微刺痛。她听见他在她耳畔,沉沉溢出丝闷哼,半是满足,半是压抑。 “总是这般娇气。”他喟叹,不知说的是她,还是他手心里握着,惹他爱怜的娇软。 她身子早已酥麻,小手落下来,堪堪搭在他臂弯。电光火石间,一个旋身,已被他压在阙楼当中的朱墙上。她背靠着花棂窗,胸口急急起伏。每一下,他都配合她,轻轻揉捏,温柔而色/情。 果然应了那话,不管何种性情的男人,都会有脾气。大多时候他待她宽容,偶尔遇上譬如当下这情形,他会以他的方式惩戒她。虽然这惩戒,她并不讨厌。 “在外边儿呢。”她结结巴巴提醒,羞于告诉他,他手掌温暖而干净的碰触,会叫她身子也跟着起了反应。 她并着两腿儿,情不自禁的,在他身下扭动。她于情事上诚实的反应,令他眸色渐深。她的娇软精致而翘挺,在他眼中,远比时下喜着直襟抹胸,半是袒露春情的贵妇,更加端庄舒雅,叫他心痒。 她是埋在砂砾中的珍宝,他享受发掘她的乐趣。她的才华与身子,他只欲占为己有,无心与人分享。 他不否认,男人在情事上的某些卑劣处,他更愿意从众,就好比她此刻提醒他,尚且在外面。 他逼近,两指从前襟挑开她披风。挺起腰身,缓缓顶弄她。身下隆起那一处,极好的回应她,他此刻便是明知故犯,她奈他何? 这人……七姑娘咬牙忍着将要出口的呻吟。突然觉得有一词儿,跟他如今倒是极衬。雅痞,这男人当下正神情雍容,一手撑在墙上,一手钻进她衣兜,微微仰着脖子,目光凝视她,一退一进间,优雅对她耍流氓。 她惊讶于他前一刻还气息不稳,眼下却又按耐住,不疾不徐,一心与她**。他的收放自如,隐约叫她明白,身处宫中,他始终保持着清明与理智。而她,突然起了坏心。他撩拨她的乐趣,她想从他身上,讨回少许。 “大人。”她轻唤,不妖不媚。自有一股子温温软软,楚楚的招人。 “早间下官对贺大人,只是这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掌心摊开,在他腰间抚摸。“下官替贺大人,除了腰封。”仿若跟他回溯当时情景,她满意于他浑身一瞬的僵直。他仿佛没料到她有如此胆色,顶弄的动作停下,俯身看她,眼里有深谙的毫光。 她读出他眼底顷刻间密布的阴云,仰头含笑,初初得逞便受了鼓舞,垫脚轻吻他绷紧的下颚。“那会儿下官惊急,对着贺大人粗手粗脚,自是比不得对大人这般耐心细致。” 她的“耐性细致”,全体现在她那双折磨他的小手上。来来回回的抚弄,平摊着手心,只沿着他三寸来宽,绣金边的腰封,如熨烫般,平平展展的推拿。从肚脐到侧腰,她手下是他细滑的锦缎,眼前浮现的,却是他沐浴后大敞着衣襟,**而健硕的身形。 她眨一眨眼,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旖念。告诫自个儿,美色当前,不可一再失守,被他迷惑。 七姑娘绯红着脸,或是因着心境变化,对他越发放开了性子。 前世导师对她评语,“具有开拓性的钻研精神”。如今她丁点儿不怕他,很好的将之发扬光大。 顾衍撑在墙上的手,指尖抓紧,关节处微微离了墙面,拱起个漂亮的弧线。握她娇软的手掌,虚虚笼罩着,再不敢动。 她终于明白,对付理智的他,她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他身上渐渐变得僵硬,他举止上的收敛,是“她进他退”,最好的写照。 心里暗自偷乐,掺杂些许轻快的得意,她在他深邃的注目中,小手摸到他身后,解了他腰封。 一手抽出,高高拎起,在他眼前不知死活晃一晃,她笑得温婉而庄重。“大人,下官不记得将贺大人腰封抛去了何处,可下官记得,大人您素来爱洁,零碎物件亦颇为讲究,不可胡乱糟践。”于是顺势将它搭在他扶墙的臂弯上。随手抻一抻,抚平褶皱。 他静默着,目色深不见底。翻滚的喉头,泄露出他心底的不平静。他在气她拿他与旁人做比对,却又受用于她待他与旁人,显而易见的不同。 她哪里不知他心里所想,于是端正着小脸,老实交代。“之后,下官替贺大人解了裤带。”她的初衷,并非招惹他不快,紧接着添上一句,“彼时情非得已,下官与贺大人本不相熟,自是守着非礼勿视的规矩,从始至终,下官都紧闭着眼睛。” 言下之意,她跟贺大人不熟,可她跟他的交情,熟络到彼此袒诚相待,也就没什么好见外。忠诚于与他回顾早间那一幕,七姑娘埋头,摸到他外裳开襟处,指尖捻着系带,轻轻往外一抽…… 他玄色的官袍向两侧撒落,露出里间月白的中衣。 她的目光在他精神抖擞的小世子身上,偷瞄两眼,再抬头,带着三分羞赧冲他道,“大人,下官敢担保,贺大人那会儿面白如纸,命悬一线。绝没有如您这般龙精虎猛,血气方刚。” 他额间绷起的青筋突突直跳,察觉她淘气的小手挠痒似的摸上他裤头,他心头狂震。头一回,对着她一本正经,肃穆的小脸,他欲喝止的话,如何也出不了口。 ********** 小七翻身的时代,自此拉开帷幕。嫌弃小七没本事的,可以放心大胆的看。天天和女人打口水仗,不如和世子亲亲我我,有来有往嘛。嫡妃攻略,还是攻柿子的好。 话说,昨天虽然写了请假条,但是被系统吞了,就挂在目录页,让亲们白等一天,下周补起。大姨妈过了,我就周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4.第234章 大人,下官不知悔改 他见过她许多不同的样子,唯独此刻,她一口官腔,神情动作间暗示意味极重,乃他平生仅见。 他忍得辛苦,男人骨子里那点儿猎奇,叫他静默着,让她钻了空子。 “大人。”她唤他,有样学样,比照他刚才轻薄她的路数,温软的小手钻进他里衣。埋头,认真将衣衫向上推了推,故意弄得皱巴巴卷在他腰上,这才罢手。 她一副专心致志与他解说的神情,仰头看他,兜帽沿着顺滑的发顶滑落下来,露出她小脸上澄澈而纯净的眸子。 能叫这般遇事从来游刃有余,面不改色的男人,浑身僵直,定在当场,七姑娘卯足了劲儿,颇觉新鲜,一鼓作气。 一手作势拉扯他腰间系带,另一手只一根指头泥鳅似的钻进他裤头,时有时无的抚弄。她目光肆无忌惮在他血脉喷张处游走,脸颊虽火热,可她知晓,这男人此刻比她更失了镇定。他紧绷的肌理,渐渐变得生硬,她指头戳一戳,他便在她头顶低低闷哼一声,嗓音无比诱人。 他曾用这把好嗓子,疾言厉色训诫她,温柔对她讲过情话,方才,更在大殿之上,当堂袒护她。 而今,同样是他,在她手下,不受克制,情动轻吟。 “彼时,下官对着贺大人,心里全然充斥着焦虑与道义。不像如今,下官当着大人跟前,竟会对大人生出亵渎之心,有了非分之想,且下官尤自不知悔改。”像是应证她的“知错不改”,七姑娘隔着锦缎,十分庄重,与小世子握握手,打过招呼。 顾衍瞳眸骤然一缩,大半重量支在墙上,垂眸只见她标致的美人尖上,竖起几缕俏皮的绒发。她步步为营兼之莫名大胆的做派,果真不愧是他“半个学生”。 之前他借用“明知故犯”堵了她话,如今她回报他以“不知悔改”。仿效得该死的,极快又好。 亵渎……她不会知道,如此污浊的词,自她红艳艳的小嘴儿里蹦出来,竟让他觉得无比圣洁而香艳。他脑子里,浮现出她罗裳半解,驾驭在他身上,青丝飞扬,上上下下,鱼水合欢的动人风情。 他身下告急,扶墙的手紧握成拳。额头抵在她发顶,男人沉静的眸子里像起风的湖面,荡起几波恍惚的涟漪。 “卿卿。”这一声呼唤低哑而幽远,更像失控时候,无意义的呢喃。 她一句不知深浅的“亵渎”,不过是玩笑话。她目光依旧干净而美好,却不知,真正生出亵渎之心那人,反倒是他。 “卿卿,莫再淘气。”他放软语调,用他高挺的鼻梁,温柔摩挲她鼻尖。女儿家身上自带的体香,萦绕在他心头。他借此慰藉周身的躁动,却又如饮鸩止渴,终是难耐的闭上眼,失了从容,浑浊吐息。 她撩起眼皮,近处观他禁欲时的神态。这样好看,素日清贵之人,被欲念催发得俊颜微红,薄削的唇微微开合,轻吐酒香。 她眼里闪过一抹娇俏。怎么他逗弄她的时候,便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那意思,“卿卿耐我何”?换了她大占上风,就成了他嘴里带着纵容的“卿卿别淘气”。 七姑娘拍拍不舍挽留她的小世子,两臂张开,松松环抱他。“大人,下官照顾贺大人那会儿,心平气和,心跳分毫不乱。可下官当着大人您面前,多数时候,心如鹿撞,忍不住,就想靠近您。”她脚跟儿抵在墙脚,微微倾身,红着脸,将被他虚虚拢罩的娇软,一点儿一点儿,送进他手心。 她心里是羞的,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有胆色,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了‘郎’”。 果然,成效显著。他被她折磨得,蓦然睁眼,眼底着了火。 他面上有挣扎,不由自主,握她的手掌,轻轻揉捏。半晌,上半身退开少许,身姿笔挺。他深如幽潭的眸子,直直落在她脸上,理智终究不敌她挑弄,扶墙的手撤回来,两指缓缓拾起她披风的系带,眼看是要为她宽衣解带,在这阙楼之上,与她行一回缠绵悱恻的亲密事。 “大人。”她清亮的嗓音,突兀响起,打断他通身晕染的情味。“早间那事,下官已解说得清楚。如今时候已不早,大人可否带下官往御花园角门,与五姐姐一会?”她覆上他即将办事儿的手,抽出绢帕,十分体贴,替他擦一擦额角沁出的薄汗。 秋夜里,高处风寒,他竟热成这般样子。她心里好笑,面上却一片肃然,一副就事论事,老实恳请的模样。事情交代清楚了,她便兔子似的跳开两步,垂手而立,含笑看他。 他微眯起眼,凤目中光华明灭。许久,埋头打量身上被她揉弄得皱巴巴的里衣,此时他衣衫不整,除了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华无匹,浑身上下,都透出鲜少能在他身上见到的狼狈。 她裹着披风,将自个儿遮挡得严严实实,小手偷偷打理一番,这回换她好整以暇,等他收拾妥当。 回去路上,她脚步轻快,安安分分跟在他身旁,只觉头顶的明月,异常圆满而光亮。他身上澎湃的悸动,尚未彻底平复,只他能耐,行止雅致,很好的遮掩住方才残留的难堪。 他握了她手,缓步带她前行。她贼兮兮的目光,在他腰腹底下,来来回回的巡视。真是想不到,这人一身庄重的蟒服官袍,背着人,高楼之上,险些激动得拉她作陪。 她眉眼间的灵动,招来他深深一瞥。“阿瑗,适可而止。”他被她轻易勾得情动,男人的颜面,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更何况,他被她磨得清明不再,意图求欢,又叫她坏了好事。 她轻笑起来,抱了他臂膀,小脑袋啄一啄,“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安守本分,克己奉公。”说是“安分”,可她抱着他手臂,而训诫她“贫嘴”的男人,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也没见拨开她小手,反倒是扶了她腰身,留心看顾她脚下。 废园通往朱墙甬道的羊肠小径上,她与他的身影,交叠洒落在石子儿路上,浑然一体。 是日夜,七姑娘于御花园角门,久等五姑娘未至。只得揣着满肚子疑惑,随了顾大人离宫而去。 ************ 书城端口太多,有亲说有重复章节。这样,沾衣是建议,要么从创世3g网站看,要么从手机qq,点击动态,进,搜本书。并不麻烦,至少不会错漏章节。另外,有亲问某些句子的含义,一般来说,沾衣写书,习惯前后呼应。稍微联想下,藏在里面的意思,就乖乖现行了~~周末到,祝亲们周末愉快,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5.第235章 阿瑗,你能拦她到几时? 隔日,七姑娘正与高女官在凉亭里闲话,便接到仲庆送进来,殷姑娘亲笔书函。高女官随意寻了个借口,七姑娘笑着送了人走,回头独自面朝中庭坐下,展开信笺细细读过。 原以为是殷宓出嫁在即,邀她两日后随那人进宫,登门讨一杯喜酒喝。没曾想……七姑娘秀气的眉头拢在一处,半晌过后,长长叹一口气,反手将信笺摁在石桌上,久久不语。 院子里新搬来的几盆黄绒球,乃是菊花中的名品。金黄松软的花瓣,围拢一处,状似鞠丸,碗口大小,花开正艳。秋日懒懒的日头照下来,给盛放的花团绲了层金边,叫她看迷了眼。 恍惚中,儿时的情景,缓缓浮现在眼前。多久了呢?她竟觉得记忆中,那个生动鲜活,争强好胜的五姑娘,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终究是走上了不同的路,同样是姜家姑娘,各自都有各自的打算,谁也强不了谁去。十余年朝夕相处,比不上进京半载,变化来得快。 顾衍回后堂时,便见她撑着下巴,呆坐着,怔怔出神。 他也不急着唤她,只抬手阻了仲庆请安,移步过去,一眼瞥见她胳膊肘底下,压着的一纸素笺。他稍一作想,便猜出了几分。 “殷宓来信?”他立在她身后,手掌轻轻搭在她肩头。缓步绕过去,于她对面落了座。 如今贺帧尚在侯府将养,后堂之地,他也就随性了些。 见他这时候回府衙,她忙着招呼仲庆,要给他张罗饭食。他抬手拦下,只说在太子宫中已用过了饭,她这才罢手,改口叫仲庆端出她惯用的茶具,挽起袖口,给他沏茶。 仔细说来,都是姜家的家事儿,她本不该拿这事儿烦扰他。可他既然主动问起,又一语道破这事儿与殷姑娘有关,便是说,此事他早已知晓,她实在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七姑娘神色复杂,不掩眼底那点儿淡淡的失望。 “大人,您是知晓的,下官与殷姑娘交情匪浅。碍于这层情面,许多话,下官唯恐,殷姑娘在信里有所保留,未必说得详实。她这是在顾忌下官与姜家的脸面,可下官觉得,实在对她不住,心里堵得慌。” 恼姜柔么?倒也不全是。谁人没有私心?只她匆忙之下,下此决断,委实太早。有些话,即便她与她同是姜家二房嫡出的姑娘,可到底事关重大。一日大事未成,她一日便不敢开这个口,将她自个儿无凭无据的揣度,妄自说了五姑娘知晓。 如今姜柔欲要攀附太子做靠山,七姑娘心里,并不看好,总觉有哪处不妥当。 他瞧出她心底担忧,并未急着表态。小丫头机警,今日又应证一回。 不喜她因旁人而闷闷不乐,他抚在膝上的手指,无声敲击两下,沉声问道,“殷宓信中如何说?” 七姑娘抿唇,用茶勺挑出一小勺茶叶,匀匀净净分洒在茶碗里,将陶罐递给仲庆,屏退他下去。 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今后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殷姑娘信里只说,昨儿个晚上,五姐姐私底下寻交好的小宫女调换了差事,径直到宴席上寻我。不巧,那会儿……”她斜斜瞄他一眼,那会儿,她正被他领去阙楼。自然也就与五姑娘错过了,没能见上。 他端坐着,眼角眉梢全是不以为然。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她继续。 她努一努嘴儿,就知这人会是这般反应。在他眼里,她与五姑娘打照面,可有可无。哪里及得上她乖乖随了他去阙楼许愿,来得要紧。 “五姐姐寻我不着,反倒是请殷姑娘借一步说话。私底下,言辞恳切,苦苦央求殷姑娘收她做縢妾。并立下誓言,愿一生服侍殷姑娘身前,只为嫁去太子宫中。” 五姑娘赶着给人当姬妾,七姑娘自知拦她不住,也就无话可说。只姜柔偏偏找上婚事本就不怎么如意的殷宓,这却是十分失礼。 要说五姑娘压根儿不清楚殷宓对这桩婚事的不乐意,七姑娘不信。女学那会儿,大伙儿走得近,殷宓是何性情,姜柔非愚钝之人,怎会丁点儿瞧不出苗头? 正因如此,五姑娘此举,不过是钻了空子,说得不好听,便是落井下石,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仗着殷宓对婚事不经心,又吃准她与殷姑娘的交情,这才认定此事大有可为。于是赶在殷姑娘出嫁的当口,打着秋节与她会面的幌子,摸到前边儿来,趁机与殷姑娘搭话。 七姑娘皱着眉头,虽不赞同五姑娘只顾着谋求私利,却也明白,姜柔那点儿私心,怕是背后谋划不浅。她也是今日才知晓,除了自个儿,五姑娘对那人的信心,竟也分外坚定。 若然没有他为太子效力,姜柔这步棋,走不走得下去,还得两说。 七姑娘暗叹一口气,不知该夸五姑娘慧眼识人,或是太过聪明。 “殷宓来信,是过问你心意?”他了然,对姜家五姑娘去向,兴致缺缺。追名逐利的女人他看得多了,若非看在她情面上,若非那人灌着“姜”姓,他甚而懒于理会。 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讥诮,她心头咯噔一跳。越发觉得五姑娘此番莽撞的攀上太子,怕是前景堪忧。 她偏头仔细打量他,回想起过往与这人相处的种种。记得前世有一句话,某些时候,要相信你第一眼的直觉。 当初他顽症痊愈,带了周准回京,独留她在书院。当她得知他转投太子麾下,已是两月过后的事儿。她起初惊愕,之后,满心都是困惑。 他若肯一心辅佐太子登基,早年何不仿效太尉府巍氏一门,提早归顺文王,助公子成夺嫡。如此既能取巧,又能盘剥各方好处。同样是“折节”,他缘何挑了最艰难的路走? 再仔细一想,七姑娘恍然,若非她亲眼见过他朱批手笔,这人的胆大妄为,放在当今天下,怕是没人能料想,他不过及冠之龄,已然生出如此大逆不道之心。 文王虽处处防备他,然而泰半精力,终究被丞相所牵制,到底是小瞧了他。余下几位公子,哪个也没他这般心机城府。他便是看中这一点,方暗中谋划,步步为营。 七姑娘托着两腮,卷密的睫毛扑闪两下,瞪着清亮的眼珠子,问他拿主意。既然她猜不透他用心,她便老老实实向他请教。 五姑娘所为虽不讨人喜欢,可到底是血脉相连,便是只念着爹爹对她的疼爱,也不能放任五姑娘不管。 “殷姑娘的意思,看昨夜五姐姐那神情,必是狠下了决心。到底事关姜家,殷姑娘不好私自做主,于是给下官通个气儿。” 信里殷宓那口吻,很是大度。听她那意思,若然七姑娘不反对,姜柔所求,不过举手之劳,成全她无妨。毕竟,后宫之中,没人不指望出头。人往高处走的道理,亘古不变。 到这时候,殷宓也没怨怪了五姑娘,反倒在信里为她开脱,怕七姑娘因此而心生愧疚。 正是殷姑娘态度里对这桩婚事的漠然,还有对她的真心以待,只叫七姑娘心里越发难受。更觉姜柔在这事儿上头,竟还存了利用之心,当真令人心寒。 她将心头所想,一股脑,细细说与他听。她以为,他会赞同她,此事绝不可行。不想他深深看她一眼,只托起茶盏,面孔隐在袅袅升腾的白雾后面,薄唇轻启,缓缓摇头,慢腾腾吹去茶汤上的热气。 “她若抱定此心,你能拦她到几时?此番她相中太子不成,若然执意求一场富贵,叫有心人有机可趁,到那时,又当如何?” 她神情一变,照她对五姑娘的了解,还真是偏执得厉害。姜柔打小对权势的追逐,有着非比寻常的热切。即便在她最为恋慕张家二爷那会儿,也能狠下心肠,决然而去。十来岁的姜柔已然如此,更不论她如今身处后宫这个大染缸里。 人的心性一旦定了,再要改过,绝非易事。 而他口中有心人,又是暗指何人?公子成,或是昨日宫宴上,因着陪伴顾昭仪,未曾露面的四殿下——公子丹? *********** 老皇帝五姑娘看不上哈,人家瞧上的,是得顾大人辅佐,正当盛年,很有前景的周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6.第236章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福分 “劝不住么?”她两手撑在身侧,自个儿喃喃,想事情的时候,小手拨弄着宫绦,半垂的眼眸,温婉而沉静。 “真当司礼监的人,都是饭桶?私下调换差事,赵全跟冯瑛的眼睛,可不瞎。”他搁在膝上的手,探过去,拨开她胡乱搅穗子的手指,顺势,握了在手心。 “赵公公……”她记起那个白面鹰眼的年轻太监。当日便是那人,意图阻拦她参选女官。至于御前大总管冯瑛,终选那轮,那位可是由始自终都端着笑脸。只是那笑,谁要当了是和善,便是自个儿伸脖子往绳圈里套,嫌命长了。 得他点拨,她立时恍然,这回姜柔怕是还要受她拖累。短时间内若是没个可依傍之人,五姑娘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大总管冯瑛非一般人,自是不会逮着她这等小虾米不放。无奈那冯公公却是个气量狭小的。当日甩脸子而去,临去前那一瞥,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人眼中的阴戾,分明是记仇。 七姑娘幽幽一叹,见他茶水快要见底,小手往外抽一抽,力道拧不过他,没能撼动。 “给您添茶。”她嗔他,贺大人刚病休第一日,这人便没个顾忌。他似没发觉她的窘迫,迳自拎起茶吊子,慢条斯理,悬着手腕斟茶。 他做事的时候,睫毛隐隐盖住凤目,面上很静。清俊的五官,不同他在政事上说一不二的强硬做派,反倒显出几分内敛的平和。 很多时候,不细细作想,都会觉得这男人寡言少语。只相处日久,才会发觉,他不开口,不过是等着她自个儿想通透,下决断。她的每一步成长里面,都有他沉默护持的印记。 从他不告而别,逼出她察觉,她对他的情意。到如今,他依旧耐心等她一句话。她若替姜柔求情,他便接下这烂摊子,免她烦扰。 他虽未明着表态,可他握她的手,暖暖传递着他的心意。 她感受他手心的热度,手指摸到他习武时磨出的茧子。他也不是铁打的人,她又怎能自私的,只顾自个儿感受,全然不顾念他辛苦。 他为她遮风挡雨,体贴入微,她岂能任性的挥霍他的关爱,将姜家的负累,让他也一并抗下。 小手轻摇他臂膀,七姑娘努努嘴儿,摇了摇头。“您也说了,五姐姐不守宫规,有错在先。赵公公记恨下官,对五姐姐难免会格外‘关照’。倘若此次她进不了太子东宫,没人与她庇护,赵公公那头,怕是要下去狠手。既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叫五姐姐落在内廷之人手上,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倒不如随了她的愿。也免得她再兴起别的念头,越发胡来。” 只这般,却是又欠下殷姑娘诺大一份人情。 “想清楚了?”他挑眉,眼里有了然的笑意。她之用心,他又何尝不能体会。 坦白说,如此结果,更符合他期许。她若开口,理所当然,他眉头也不皱,便会替她办妥。然而她阿姊一应所为,丁点儿不入他眼。各人自有担当,绝非一句空谈。他对她喜爱包容,这份情意却是独一无二。她的家人他自会照拂,只其中尺度,却是因人而异。 她啄一啄脑袋,既是想明白了,心里也就跟着释了怀。心意到了,她自认没有一星半点儿对不住姜柔。顶多就是心疼他,更胜过不懂事儿的五姑娘。好在,庆阳宫中,还有殷姑娘看着她,姜柔性命当是无忧。只姜大人那头,需得好好儿写一封信,通禀一二。 两日后,周太子纳新人。七姑娘跟着他进宫,只匆匆见了盖着喜帕的殷姑娘一面,碍于规矩,她是没资格进喜房的。于是也不多待,留下老早就备好的贺礼,出门时,在拐角处,与一脸喜气,刻意妆扮过的五姑娘打了个照面。七姑娘淡淡颔首,错身便要过去。 “七妹妹。”五姑娘自知理亏,轻声唤住她。待得七姑娘止步,姐妹两个面对面凝视半晌,竟是相顾无言。 姜柔精心描画的眉眼透出几分难堪,上上下下将眼前人打量一回。只觉一身女官袍服的七姑娘看起来,大气端庄。五官长开了些,人也出落得越发秀美。大红的宫灯投下暖融融的光,她垂首立在廊下,素雅宛若夜里静静绽放的兰草。 姜柔还记得那一年,那人来府上的前几日。那时候大太太带着十一妹妹到府上做客,自个儿也如眼下这般,远远叫住她。彼时她已羡慕她容色殊丽,如今,她身上有太多东西,已是叫她无从羡慕,更羡慕不起。 那人将她呵护得极好。一眼便知,她素来是受宠的。她眸子清亮而干净,澄净如旧。身上自带了股文静的书香气,显得庄重而知礼。 不像她,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在后宫打拼。受了委屈,永远是蜷缩在被褥里,不敢哭出声,埋在软枕默默垂泪。 “七妹妹,如今你恼我也是无可厚非。只你可知晓,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遇上那般待你的世子。”说罢,姜柔自嘲一笑,绕过她,远去的步子,有几分仓皇。 七姑娘直直望进浓重的夜色,心情很是复杂。站了半晌,终是抬步,到外间寻他。 五姑娘这话说得对,若是离了他,不会有她的今日。可这话也不全对,没有付出,何来回报。 人往往习惯将自己的苦难,与别人的光鲜做比对。失了平常心,结论自然也就跟着偏颇。 这也提醒她,在她与他这段感情当中,他虽是主动的那个,可她也该有个更积极的姿态。他的付出,绝对当得起她全心回报。 七姑娘从五姑娘身上得了启示,活学活用。等到离宫时登上马车,见再没旁人,便主动偎进他怀里,猫咪似的蹭蹭他胸膛。引来他挑眉低看,含笑揶揄。“何事使得卿卿这般粘人?” 她被他取笑得难为情,仍旧赖在他怀里,小手悄然爬上他侧腰,使坏拧一拧。 “唔。”他闷哼,手臂却稳稳托住她,展颜浅笑。如玉的面庞上,眉眼温和,眼里似有灼然的流光。她对他尽管放肆,他纵着她,乐意之至。 “明日贺帧将回府衙,手头事交代一番,便带阿瑗去京郊玩乐可好?”一早允诺她之事,因着诸多琐事,拖延至今。 她豁然抬眸,欣喜望着他。早对他信里多番提及的苍茫山光景,向往已久。 “这时候离京耍玩,可会误了您正经事?”她怕他惦记着对她的允诺,于她而言,自是他的事,更要紧些。 他俯身,亲吻她眉心,绵长而磨人。她不觉就闭上眼,舒服得哼哼两声,漏看了他眼底一瞬即逝的精明。 再无比此刻离京,更恰当的时机。 这迷糊丫头,显是没想到,除去他允诺她京郊之游,更允诺她,一月之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7.第237章 换了本世子,阿瑗管是不管? 她以为不过是瞧瞧苍茫山的景致,一日来回足矣。可那人说难得得闲,连着几日帮贺帧一并揽下差事,那人既回府衙,自当叫他还了这笔人情债。 七姑娘暗忖,这人口称“连日操劳,身子骨疲乏”,可他还打算带着她,除了苍茫山,再往山脚下的别院儿里小住几日。也不嫌来来去去的颠簸,显见是寻了借口躲懒。 回了姜宅,她推他去隔壁屋梳洗。他抱臂,一堵墙似的,立在门廊下动也不动。手腕力道一带,轻轻松松揽了她肩头,“外头透口气,醒醒酒。” 喜宴之上,他不好拂了太子颜面,身处高位,自然有的是人逢迎巴结。她心疼看着他,静静作陪,声气儿有几丝飘忽。“记得两年前,您还不大爱吃酒。每次跟您一块儿,您惯来是饮茶。” 入仕为官,到底是不能全随了性子来。即便强横如他,也有变通的时候。谁说位高权重的男人就没有难处?他不过是站得比旁人高,一步步走到今天。他的辛苦,鲜少在她面前表露。 她倚着他臂膀,温声细语,柔声相劝,“实在推搪不过,吃酒前您喂两筷子饭食,好歹垫垫肚子。” 他拥着她,即便沉默时候居多,跟她一处,总透着股自然的融洽。她的体贴,他轻声应下,手掌替她压住披风的领口,怕冷风灌进来,她身子弱,经不起风寒。 院子里伺候的人,个个都有眼色,老早避开去,就怕扰了世子爷与七姑娘亲热。只阿狸,胖嘟嘟的身子从庑房里窜出来,大摇大摆腻在他脚下,粘乎得厉害。 自来都是他一回府,稍微闹出点儿动静,阿狸便狗腿子似的,迎上来摇尾乞怜。七姑娘平日得了空,也喂阿狸小银鱼与虾米,却从不见它如此待见她。 昨日她逗弄阿狸的时候,发现阿狸似有发情的征兆。她于侍养宠物一道,实在不怎么精道。前世家里得别人送了几尾金鱼,不过是换水喂食这样的小事儿,到最后,她竟能耐得,个个儿养得翻了白肚皮。如今应付起阿狸的状况,她更是门外汉。 到底关乎那档子事儿,被阿狸缠着,在他两人脚下蹭来蹭去,七姑娘偎在他怀里,只觉尴尬。 他似瞧出她的尴尬,勾了勾嘴角,俯身凑到她耳畔,话里有话。“阿狸渴与猫交。” 他嗓音低哑似呢喃,隐约另有所指。唇边的热气直往她耳朵里钻,闹得她又痒又麻。 她用手肘向后拐一拐,羞恼嗔他一眼。这男人,外头如何正经,私底下背着人,总有那么几分使坏的兴致。 “夜里叫得厉害,有些个怕人。”她小手勾勾他袖口,冲他撒娇。虽没明着开口,却是无声央他,让他看着办。 阿狸的血统纯正,算得名种,随意给配种,委实有些糟蹋。可京里但凡名贵的猫咪,哪个不是养在大富大贵之家。燕京一地虽富庶,可寻常百姓家里,过日子尚且堪堪饱足,没哪家有那个闲钱去豢养猫宠。 虽说阿狸是个带把的,可遇上他这么个讲究人,想来他对阿狸,绝不会放任在外面随随便便胡来。 他退到她身后,一手揽在她腰间。下巴搁她颈窝里,与她一道,低头打量阿狸。两人举止亲密,似每一对寻常夫妻一般,相互间萦绕着浓浓的,过日子的气息。 “将它交给侍人照料,趁你我离京这段时日,给阿狸寻个正经的伴儿。它既已长成,每年兴许都会闹上一场。寻个干净体面的,也不致倒人胃口。” 就知他会挑三拣四,七姑娘点头应下,算是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儿。回头看他,她晶亮的眸子,带着狡黠的笑意。 “家宠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它的主子,定当十分自律。”他惯来洁身自好,她岂会不知。不过是借此调侃他,情人间的戏语。 他扣着她下巴,将她粉嫩的俏脸偏转向她,蜻蜓点水般,耐心细吻。“喂饱了,自然就自律。阿狸这档子事儿,阿瑗尚且要管。换了本世子渴求得慌,阿瑗管是不管?”他用湿热的舌挑弄她的感官,对着她,什么荤话都肆无忌惮。 她小脸酡红,习惯了被他亲吻的时候,闭上眼专心体会。管不管?她伸出胳膊,反搂住他脖子,异常大胆,无声回应:管,为何不管?放着这样的男人不要,她脑子又不笨。 他低笑起来,胸膛轻轻震动。将她反转过身,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眼角眉梢。他吻得清浅,见好就收。她在阙楼上的小把戏让他明白,他的理智,但凡是对她,并非如他想象,坚不可摧。 在外间站了小半会儿,他回屋梳洗,阿狸跟着他寸步不离。只叫七姑娘无比感慨:小银鱼都白喂了,有奶的未必是娘。 进屋叫春英绿芙收拾行软,又叫了辛枝简云进来。五姑娘既然有了归宿,想来不久之后,便会想法子接她二人进宫,贴身伺候。 简云听说自家姑娘进了东宫,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惊喜,两手死死扣在一处,颇有几分急不可耐,当真是喜不自胜。 七姑娘静静瞥她一眼,只觉这婢子心大,办事未必稳妥。这样沉不住气,进了宫,当不当用,还指不一定。倒是辛枝,有些叫她刮目相看。 辛枝自听了五姑娘以縢妾的身份,进了东宫,便一直低垂着脑袋,默不吭声。又听闻七姑娘说道,不日便要送她二人入宫伺候,辛枝心头一颤,咬咬牙,就这么突然跪了下去。 “求姑娘允了奴婢回泰隆郡服侍太太跟八爷。奴婢生来笨手笨脚,资质愚钝,实在担不下这样要紧的差事。小姐进了宫,宫里规矩何其多,奴婢唯恐自个儿闯祸带累了小姐。老话都说,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奴婢干惯了粗使活计,回去伺候太太八爷,便是犯了天大的错儿,太太宽和,顶多打奴婢一顿板子。可若是进了宫……怕是奴婢一条贱命还不够填的。”辛枝连连磕头,话里的意思,大伙儿都明白。 宫中倾轧,别说五姑娘只是太子的縢妾,随意犯个错儿,便能叫人逮住把柄,想怎么整治,那是半点儿不由人。 辛枝也是瞧着七姑娘心善,才敢斗胆开了这口。一旁的简云脸色有些难看。一来觉着辛枝背主,给五姑娘没脸。二来总觉得辛枝那话,就不是个好话,意头也太不吉利。 话说到这份上,真要勉强,反倒不美。七姑娘想一想,也不好擅自做主。毕竟不是她房里的丫头,只应了辛枝,会去信问问五姑娘的意思。如此,辛枝已是感激涕零。照她对自家姑娘的了解,姑娘容不下这般没骨气的婢子,她此番请离,已是招了五姑娘不喜,当是不会再接她进宫,作了心腹栽培。 等到简云辛枝退出门去,一旁收拾茶具的绿芙,装腔作势,冲春英指点,“她倒是个聪明的。”学着崔妈妈的语气,惹来春英噗嗤一笑。 七姑娘笑看她两人逗趣,嘴角露出两个淡淡的酒窝。绿芙这话不假,如辛枝这样的明白人,并不常见。 隔日,七姑娘随顾大人到衙门里交接差事。她是他的从史,他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只道是命她随行,正好处置些平日积压下来,不打紧的公文。谁也挑不出错儿来。 高女官眼里隐隐有几分羡慕。别看贺大人面上比顾大人好说话,实则对底下人,只看她与七姑娘,也能比对出其中的差别来。 “诺,这是大人前日陪侯夫人庙里上香,顺道得来的平安符。大人说廷尉衙门办的到底是拿人性命的差事,血光一说,还是避忌些好。前头几位大人,人人有份,这份是给你的。”说罢递来个精致的锦囊,小小巧巧,只半掌大小。通红的底色,绣了金边,上面还绘了些瑞兽的图样。 七姑娘客气道谢,颇有些纳闷儿。“贺大人信佛?”那位可是花名在外,嗜酒如命。这是信佛之人的品行? 高女官摆一摆手,摇头不迭。“哪有的事儿。不过是突如其来病过一场,侯夫人担忧,日日里念叨,大人这才无可奈何,被押了去庙里敬菩萨。听说也是头一遭,这会儿在外头已成了一桩笑谈。” 七姑娘捏捏手里的荷包,嘴上哼哼应是,眼底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8.第238章 七分精明,三分糊涂 笃笃前行的马车里,七姑娘袖兜里摸着高女官塞的锦囊,瞄一眼自打上车,便专注翻看抵抄那人。 不是说难得得闲?怎么她瞧他的样子,比在府衙里还要忙碌?她托腮瞅他半晌,不曾打扰。挑起帘子向外张望,一眼瞧见御马与马车并行的周大人。这人还是一副阴柔的冷面孔,看她看过来,肃然点一点头。 他手下人还真是不容易讨好。交道不知打了多少回,这位御刑监的头头,从最初对她成见颇深,到如今,顶多算得规矩守礼。 七姑娘有些怀念与富态亲和的管大人相处起来的和睦时光。 “无聊了?” 她腰间被人轻轻揽住,回头便见他搁下奏报,十分自然的,牵了她手,小试冷暖。 “风大,莫大意了。”说罢将她挑帘子的手也捉回来,如此,她两只手都被他拢在手心,他一只臂膀从她腰后绕过,不觉间,又成了她大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 今儿一早天气转凉,她不过早起打了个喷嚏,便被他命春英多添了两件衣裳。 其实她不冷,只是素来不是火热体质,到了秋冬两季,手脚会微凉。可他似认定了,更偏好用他宽大的手掌,替她煨暖和。 她喜欢这样寒凉的天气里,他身上渡过来,温温的热度。就像他这人,总叫她感觉舒适。 索性转身抱着他,她扬起素净的小脸,芙蓉面衬在一圈儿毛茸茸的围脖里,粉嫩细滑,很是讨喜。“这不瞧您忙,就想自个儿寻乐子,瞧瞧沿街的热闹。” 她小眼神儿向被他随意扔在一旁的抵抄瞄两眼,那意思:大人您真是出来松快,换脑子的么? 他被她俏生生,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俯身轻啄她面颊。温温软软,嫩得慌。她身上自带了股清甜的香气,诱得他微微闭眼,实在想将她吞吃入腹。 “阿瑗是在暗示,方才本世子冷落了你?无妨,接下来的时日都陪你,与你赔罪。”他含了她耳廓,轻捻慢磨。眼底清明,不见欲色。单纯喜好与她亲昵。 时不时被身旁这人温和以待,她绯红着脸,只道这人刻意曲解她意思。可她依旧乖顺着,没有哪个女人会推拒这样情意绵绵,舒心的温存。 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他今日一身银灰的大氅,去了朝服,随意一件锦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态。她小手拨弄他领口的盘扣,小小一粒包扣,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周围压一圈儿银丝绲边。 她有些佩服这个男人对细节的严苛。换了她,随意打个马虎眼儿,能用就成。 “您告假了,周大人也跟着告假么?”她好笑,外头都说周准是他座下鹰犬,他倒好,丁点儿不避嫌。带了人招摇过市往城外去。 他捏捏她打从出门起,就乐淘淘的腮帮子。她嘴上不说,可神情中透出与他同游的愉悦,他感同身受。 将周准调离燕京,自是别有用心。事关接下来一桩大事,他不愿多提。只抱着她,指尖慵懒描摹她眉眼。 不方便开口?七姑娘了然,便也不追问。如今他两人都得闲,她倒想起一事。扭扭身子,抽出被他环住的胳膊,从袖兜里掏出一物,却是贺大人托高女官转赠的平安符。 今日她与贺大人匆匆打过照面,那人立在窗前,看她的眼神,不同寻常。背着人,遥遥朝她一指,复又调转指尖,点了点他自个儿眉心的位置。 她起初迷糊,出门那会儿,隐约恍然。那人指的,当是眉心处贴花钿的位置。他在拐弯抹角,向她暗示何事? 她捏捏锦囊,拎着上面的系带,递身后人眼皮子底下。“大人,莫非北地有风俗,患了病,都要往庙里走一遭?”她可是记得,当初初遇他,正正好,也是在慈安寺的山道上。 贺大人转赠的这枚平安符,措辞太过牵强。廷尉衙门受命于天子,替百姓惩凶除恶,真要避忌血光,这饭碗也就砸了。 他与他,花钿与山庙,这是巧合么?七姑娘拨弄着锦囊,拎着丝线打着旋儿。眸子灿然盯着他,有疑惑,坦坦荡荡向他询问。 他坐靠着锦榻,修长的两指夹住半空中打转儿的锦囊。拨开她小手,凑近了看看。 “不曾。何故有此一问?” 她将贺大人问询自个儿关乎花钿那事儿,细细说与他听,末了问他,“怎么就这样凑巧?直叫下官想起,与大人您初见那回。” 他手掌抚着她发顶,当初为何那般试探她,他已没了印象。只既然他问了,必有缘由。他眼底毫光微凛,对贺帧猜忌更重几分。 “记不得了。因那场病症之故,许多事已无从探究。” 他手腕一提,一把将她带到身上。趁她轻呼的当口,他出手如电,将贺帧赠她的平安符,甩手扔了出去。 “诶,诶……”她伏在他胸前,不料这人如此无赖。因着车外有人,她没敢大声嚷嚷。 “当初如何,已然不可追。阿瑗只需细细体会当下即可。”他扣着她后脑,强势吻她。睿智的,将重点放在后半句。男人哄女人,似乎天生懂得诀窍。 他坦诚“记不得了”,她便安静下来,聪明的将隐隐猜出的苗头,埋进心底。他待她如何,没人比她更加清楚。他记忆里那段缺失,她除了憾然,余下更多却是心痛。 在她替他症病期间,她见过这男人大汗淋漓,被梦魇得眉头紧皱,紧紧抿唇的模样。那样的他是陌生的,神情阴暗而受伤。他记忆中的场景会令他觉得苦难,于是她引导的时候,多偏向抚慰,并不打探他的**。很多时候,提起他早已痊愈的病症,他与她,都默契的选择一言带过,就这么淡淡的,放任过去。 黄土路上,精巧的锦囊,静静躺在积水的土坳里,渐渐污了颜色。春英绿芙跟在后面那辆马车里,绿芙眼尖,本就不是坐得住的性子,正探头探脑,一眼瞅见姑娘那车里,飞出个物件,拽拽春英的袖口,偷偷指给她看。 “那不就是姑娘方才摆弄的玩意儿?依奴婢瞧,像是被那位给扔出来。” 春英探头,想一想,一把压下帘子。那位不待见的玩意儿,还是避开的好。可怜开光的锦囊,再是无人问津。 “您怎地乱扔东西?” “鬼画桃符。” 她细喘,语声娇软。难怪管大人提点,世子信佛,与常人有异。初了年初一那柱香,她还真没瞧出来。 马车悠悠向南而去,他独揽着怀里的香软。往事如何,哪里抵得眼下与来日。 贺帧诱她,却不知,她实是聪慧之人。她对他没有隐瞒,亦点到即止。权衡取舍,某些时候,她比他更洒然精明。 ********* 经营一段感情,需要用心和技巧。小七的手腕,很柔和。这让我想起慕妖女风风火火的性子。同样都是聪明的女人,处事上,各有所长,各自精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9.第239章 “ 冷”,便靠近些 苍茫山的秋景令人一见难忘。他带她从山间石径,蜿蜒登上半山腰的凉亭。入目俱是火红的枫林,漫山遍野的红,烂漫似火。俯瞰,嫣然而壮丽。 她扶着凭栏,沉醉着,陶陶然记起一首诗来。前世杜牧的《山行》,分明是“停车坐爱”,可小学生都会偷偷笑着往歪处想。一首诗就因为这么一句,为人所耳熟能详。 她偏头看他怡然赏景时,舒雅而俊朗的侧脸。这样不正经的玩笑,还是莫要与明面上治学严谨,背着人满肚子坏水的顾大人分享的好。 午间在山涧湖畔,搭起了炊火,他把着她的手,下饵垂钓。湖里的鱼甚是丰美,她贪嘴,用了两碗春英煮得白花花,洒了葱末的鱼羹。吃多了肚子撑得鼓鼓囊囊,赖在湖边儿赏看飘飘摇摇,婀娜的荻花。 山里的秋日,放晴也不长久,细细绵绵的山雨,说来就来。得趁着天色晦暗下来,赶早归家。 “又兴耍赖?”春英几个在不远处收拾瓢盏,他看她磨磨蹭蹭,不由就想起几年前,带她去翠屏山,这丫头掰着道旁的石墩子不撒手,与他讨价还价。 一个“又”字,勾起往昔两人共同的回忆。她红着脸,低声嘟嚷,想起彼时的无赖,也是羞赧。恋恋不舍,动了身。 雨前山路返潮,有些湿滑。刚走出两步,他便停下,回头端看她半晌,却是叫随侍之人先行下山,只留下把油纸伞。 她站在他身旁,有些猜到他的意图。感受着他掌心干燥的温热,她嘴角勾起个含蓄的笑来。 “这般得意?”他暂且将油伞递到她手中,抬手,替她拢上兜帽。他的手指修长而灵便,单单打个结,也显得异常漂亮。她仰着下巴,方便他替她打理,享受他细致的关怀。乖乖抱着比她半人高的油伞,静静看他。越发觉得眼前这男人,情感细腻,如此温和。 待他系好了结,将油伞从她手里又取回去,她拎着披风下摆,噔噔踏上他身后的石阶。便是如此,身量也只堪堪齐平他英朗的眉目。 两条胳膊冲他伸展开,她抿笑,直直看他。 他噙着浅淡的笑意,握着她手腕,将她手臂环上他脖子。背转身,撩一撩袍子,马步蹲下。 幽静的山道上,她伏在他结实而宽厚的背上,脸颊贴在他肩头。近处看他,能瞧见他耳边打理得一丝不乱的鬓发。 “同是瑟瑟,词人以瑟瑟感概秋节之萧索。下官倒以为,能够两度攀到大人您背上,下官当得,得意瑟瑟。” 她挂在他臂弯上的小腿儿,应证她话里的愉悦,前前后后,轻轻晃动着。那年他带她到翠屏山,该是他头一回遇上那样的情形,背个女子在身上,想来他一时适应不来。可他到底还是僵硬着面色,叫她如了愿。 她暗笑,揶揄夸他,“大人,您这是一回生,二回熟。” 他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巴掌回应她,一手还握着油伞的把柄。 触景生情,他眼前浮现出当年她尚且稚嫩,初初识得情滋味儿,羞羞答答的青涩模样。他还记得,彼时他中意她,托着她娇娇软软的身子,一时没把持住,难得说了情话,催她“快些长大”。 而今,再两日便是她虚岁十五的生辰,她已出落得端庄秀雅,聘聘婷婷。对他,从最初如旁人般,生疏恭谨唤一声“世子”,到如今一口一个“大人”,掺杂了少许仰慕随和。其间变化,令他眼底不觉柔了神色。 傍晚到山脚下借宿一宿,隔日天公作美,金灿灿的日头照下来,他牵了马,见她并不惧怕,便打算带她御马过去,沿途赏看风光。 春英在一旁看着自家姑娘,搭了大人的手,笨拙爬上马背,只惊出一身冷汗。倒是绿芙,大大咧咧,满心向往。回头进了马车,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压着嗓门对春英道,“看惯了周大人骑马,本以为是俊极。如今方晓得,大人载着姑娘,那才最是养眼。瞧着跟幅画儿似的,和和美美,旁人再是比不上的。”边说边往京里方向打眼色,春英晓得,这是绿芙替姑娘抱不平,不忿郡主屡屡仗势欺人,想着方儿的压姑娘一头。 尤其近日里,大人与郡主婚期将近,听说郡主兴师动众,除了请动宫中御造司,还接连遣人到南边儿,寻最好的匠人,赶着打造大婚时,掩面的金玉扇骨。又传了京里织锦轩的绣娘进府,给陪嫁丫鬟裁了成套体面的衣裳。 这般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明着就是做给人看。堂堂王府,何时缺了这些个用度?分明是借势,给她家姑娘气受。 春英暗叹,也就多亏她家姑娘心性宽和,还能乐呵呵与大人同游。换了个人,遇上这等糟心事儿,指不定得关在屋里,整日里愁容惨淡,以泪洗面。 七姑娘没见到春英眼里的焦灼,这会儿她骑在马上,被他结实的臂膀,牢牢扣在怀里。昨夜落了雨,土埂路上,空气格外清新。前世虽没骑过马,可他御马极稳,她也不怕。嘚嘚的马蹄声,一下一下,慢条斯理。他顾着她,跑马不快,倒像是信马由缰,舒缓而惬意。 道旁能瞧见劳作的农户,她觉着兜帽觉着碍眼,只抬手撩开帽檐,拧着身子,探头探脑。才来得及匆匆瞥一眼,便被他握了手,顺势扣在她腰间,困住她肩头,叫她坐端正。 “老实点儿,留神。”念她初次上马,他秉持一贯的沉稳谨慎,不许她东张西望,自顾走神。“来年春,阿瑗若学会骑马,也无需你精通,只需安稳驾驭,便允你一道春狩。” “允你一道”?他说得理所当然,听在她耳中,却是别有深意。 文王招重臣围猎,他又以何种身份携了她一道?只他话里透出的意思,那时候,她与他之间,再没有幼安的阻隔。于是这提议,在她看来,能够堂堂正正站在他身旁,颇有些令她怦然心动。 他惯来善于言传身教,此刻在马上,更是便利。他附在她耳畔,沉声教导,似有无穷的耐性。而她自来专注好学,他矫正她坐姿,她便从善如流,挺直腰板儿。胸脯往前一送,他搁在她肋下的手臂,顺着衣衫,也随之向上提一提。 加之她软和的帽檐,不时擦过他下颚,随风,带起丝丝缕缕浮动的暗香。 他话音一滞,几不可察微顿了顿,极快掩饰过去。只稳住她的手,堪堪揽在那羞人地方。虽则她尚未长成,身段远远算不得妖娆,且又隔着夹衣与披风,可她身前隆起那处,许是男子本性,他能精确感知。 察觉她的不自在,他低头,借着替换握缰绳的手,十分自然,解了她窘迫。 她有感于他守礼,人前,他惯来是顾及她脸面。便是与她温存,也多是背着人,或是在自个儿府上。 她眸子瞟一瞟他揽她的手背,扇子似的睫毛眨一眨。小手向后探去,小心翼翼摸上他散在两旁的氅衣,一左一右,拢在身前,将她自个儿裹进他怀里。旁人再是瞧不见,她掩人耳目,小手悄然攀上他搁她腰间的大手。 下一刻,他听她底气不足,开口唤了声“冷”。 他眼底划过丝了然。相较她言不由衷,又切切实实的亲近,他的回应,利落而有力。翻掌覆上她,修长的手指钻进去,与她紧紧交握。 “冷,便靠近些。” 话音方落,她端直的身板儿,被他带着,软软,嵌进他怀里。 ************ 莫非要虐,亲们才喜欢?思考中……据说虐虐可以加深印象,活跃书评,吸引票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0.第240章 好事多磨,世子动怒 午前便到了别院,管事儿的带着一众仆从,规规矩矩,伏在大门外相迎。 被国公府发派到此处的,多是无甚根底,却又有些个门路,在京里站不住脚,只得领着每月一两的银钱,混个京郊看院子的差事。油水指望不上,图的是享乐安逸。 别说世子爷,平日里便是每三月,国公府来人查看账簿,这些人都得点头哈腰的给捧着,跟伺候祖宗似的。如今世子爷亲临,与别家不同,别家府上若是遇了这事儿,底下人必是一门心思露脸巴结。可换了这位跟前,没人敢放肆。比起那些个歪门邪道的心思,惊怕更多些。 这已不是七姑娘头一回见底下人惧他如虎。也不知没认识他之前,这人到底如何不近人情。以致他严厉不留情面的威名,一路从燕京跋扈到别院上来。 那领头的唤作梁九,能做管事的,素日里也是伶俐人。陪着笑脸迎了人进门,心里却在突突直打鼓。昨儿送信的人,只说世子尊驾今儿个会到,可没说世子会带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家随行。 尤其,梁九眼皮子狂跳,别怪他管不住眼睛,吃这碗饭的,最是需得察言观色。世子爷袖口底下,莫不是,还牵着这姑娘的小手?那这位的身份……梁九抄袖管儿里的手,使劲儿搓了搓。 没敢寻正主问,梁九恭抽空找上了正忙活收拾箱笼的绿芙。这丫头打从进门里,一双眸子便活灵灵四下张望,一看便知是个性子活泼,心思浅的。 “敢问姑娘,爷跟前那贵主……在下这眼皮子浅,您给点拨点拨?” 绿芙回身,见是他,恍然点点头。她虽不及春英稳重,却不是蠢人。看出这人是要投石子儿问路,索性拍拍手,掸去沾染上的微尘,昂头站起身来。 “那是我家姑娘,朝廷钦封秉笔女官,大人跟前最得意的从史。我家姑娘姓姜,您总不该,连这事儿也没听过?” 梁九心下一震,如何也没想到,传言里颇得大人看中,屡屡提携那位,便是屋里那位脂粉不施,娇娇弱弱的半大姑娘? 得了准信儿,梁九回想起他奉茶那会儿,偷眼瞄见自家世子爷待那位很是和颜悦色,只道难怪了难怪了,原是其中还有这般隐情。 客客套套与绿芙道过了谢,梁九脚下抹油,急着到前边儿招呼人,赶紧给姜女官厢房里,换上最绵软的被褥,一应摆件也需统统撤换了,摆上更体面些的才好。 用过饭,七姑娘瞧外间日头不错,便央了他园子里走一走,全当是消食。 别院不大,却胜在幽静,处处都透着股安宁的闲适。院子里有许多叫不出名儿来的花草,她挽着他臂膀,跟在自家散步似的,到了岔路口,随意拣一条道,有他陪着,她都觉着欢喜。 石板路道旁种了银杏,因着有人扫洒,见不到满地落叶如同铺了金黄地衣的美景,她稍有些遗憾。只行进间踏过枯黄的落叶,兹兹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有一番情致。 她留意到他今日穿了她给他缝制的白底素面皂靴,没有那些个花哨的绣样,只绣了暗纹,又在脚背中央与鞋面边沿,捻了似麦穗的棱边。她不知他是否喜欢这样的款式,可她觉着符合他低调的性子,不失清雅,她倒很是喜欢。 她回想他那日收下时的情形,只记得他将她摊开的碎花包袱布,规规整整叠回去,捧了去内室。再出来,牵了她午歇。直至她睡着之前,那人结实的手掌,都羞人的握在她胸口。隔着层兜衣,他身上的热度,将她煨得暖融融,很快便舒服得睡过去。 他察觉她垂着脑袋,好几次偷偷瞥他今早换上的皂靴。她眼角悄然的喜色,烫得他心头微热。带了犹不自知的她,尽量拣僻静的地儿走。转过一处拐角,他带她步上回廊。正欲拥了人好好温存一番,却听背后屋子里,竟是有人。 “姐姐,听说世子爷身边跟了个女子,会不会,是要仿效京中世家子弟,大婚前安置了相好的,金屋藏娇不成?” 七姑娘瞪着惊愕的眸子,听这声气,也是年轻的姑娘家。一口纯正的京腔,字正腔圆,说起来话,轻声细语,气度不凡。没有做婢子的卑微恭谨,倒像是闺中小姐,无趣儿时,背地里道人长短。他院子里,怎会养着别的女子? 被人打断好事,他已是沉了面色。再加上不明来历的女人胡言乱语,他拥着她,回身盯着紧闭的花棂窗,半眯起凤眸。 “爷带女子回来,又与你我何干?自被爷送来这院子,你我往后就剩下一条出路:安安分分守着这清闲,莫要再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做姐姐的,口气很淡,话里透出几分波澜不兴的认命。 起先那女子叹一口气,屋里传出一声茶盏搁下的脆响。许久过后,才又有了动静。 “只是不甘心,不明不白,怎么就落到如今这境地。你我本是得夫人看中,多少贵女里头,顶顶拔尖儿,挑了近身服侍世子。哪里知晓,那晚上,”女子语声羞恼,微微使了几分小脾气,“都那样了,还是叫人撵出了屋子。姐姐,不是说男人都好那一口么?怎地由始至终,世子爷不为所动。到头来,却宠了个藏头露尾,带回府上都不够分量的?” “藏头露尾,不够分量”,这说的是她?七姑娘抿唇,有些猜到她两人的身份。只怕是前些年,国公夫人许氏,挑出来给他备着的屋里人。 接下来如何,他没让她继续听壁角,揽着她,面上瞧不出喜怒,如来时一般,带她回去。 她瞧出他平和的表象下,隐有薄怒。抱紧他手臂,给他递去个安心的眼色。他止步,好看的眉头蹙起来,抬手抚上她发顶,语声和缓,未做隐瞒。 “陈年往事,算不得愉快的经历。当初随手扔了交由管旭处置,不想,她两个竟被送至此处。可有惹你心烦?”他并未问她是否疑他,就如同她信任他,并未碰过那两人一根手指头。许多事,已无需宣诸于口。 她摇摇脑袋,娇憨望着他,眼里全是体谅。 他这样的家世,哪家不是这么干的?方才那女子口中的“都那样了”,她猜想,大半是衣不蔽体,将人裹了抬进他房里。 “陈年是哪一年?”她食指戳戳他心口,有些个好奇。这男人的自律,何时已这般令她心安? 他深深看她一眼,别开脸去。他非圣人,男子该有的欲求,他分毫不少。只她出现得正是时候。 在她之前,他无心与女子欢好。遇了她,他倒是兴致勃勃。 “哪一年……”他重复她问话,颇有深意,沉沉打量她。“自翠屏山一别,正是回京行冠礼那会儿。” 她小脸满满爬上抹晕红。不是麓山一别,不是冀州一别,偏偏点明翠屏山一别。那一年,他在山上唤她,“阿瑗,快些长大。” 她羞红了脸,得知他为她拒了旁的女子,壮着胆子,小手攀着他胳膊,将他拽得微微躬了身。垫脚,蜻蜓点水,碰碰他脸颊。 他眸子倏然暗沉,她再要退回,他却是不许。 花树底下,他拥着她深深浅浅的亲吻。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两人身上,微风掀起袍脚,他银灰的大氅飞扬起来,裹住她的披风。真如绿芙所说,那场景美得跟画儿似的。 当此际,却有人大煞风景。 梁九唉哟一声叫唤,看了不该看的,只捂着眼睛,无头苍蝇似的,慌忙往边上躲。 七姑娘乍然受了惊吓,费力挣扎起来。顾大人黑着脸,将她牢牢摁在怀里,氅衣一抖,整个儿遮得严严实实。 再三被人打断好事,惯来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终是动了火气。 梁九只听自家世子爷沉声怒喝,随着一句声威骇人的“滚出来”,梁九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从树后露了身形,人还没站稳,已扑通一声,直挺挺匐在石子儿路上。 七姑娘由始至终被他捂在怀里。脸颊挨着的,是他强有力而略显急促的心跳。 她面上火辣辣的,被人撞破,很是尴尬。竖起耳朵,听了半晌,越发觉得古怪:这时候贺大人找上门来,一刻也等不得便要见他,是为何故? ******** 上周欠了一更,今天补起。晚上还有一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1.第241章 平平淡淡?天翻地覆。 “先送你回去。” 他留下她,独自去往前院书房。他有事不欲叫她知晓,她也就不问,在厢房里使唤春英绿芙,不是还得逗留两日,索性好好布置一番。 这么一等,便等到近傍晚时分。七姑娘两次请人去前边瞧瞧,得来的回话都是:两位世子爷关在书房议事,打从进门起,就再没出来过。 这倒是稀罕事,府衙里见天的碰面,也不见他二人有这许多话讲。 直到梁九亲自来请,七姑娘带着春英绿芙,穿过跨院儿,到前头寻他。还没进门呢,抬眼便瞧着屋里情形好似不妥?那两人各自坐了上首,相互间不搭理,异常沉默。见了她身影,剑拔弩张的氛围,这才有所收敛。 “来了。”他搁下茶盏,招她近前。一旁贺帧,冲她缓缓颔首。 这场面……七姑娘留了春英绿芙在外面,自个儿打帘子进去。“大人,贺大人。”摸不清状况,也就谨守规矩。只话里亲疏,显而易见。 贺帧极是复杂端看她一眼,与往常不同,此刻他面上全无嬉笑之色,难得的肃然沉静。 她正一头雾水,垂手侍立着,颇为局促。便见那人撩袍子起身,缓步来到她跟前。当着贺大人的面儿,俯身执了她手。“叫厨房给你备了鱼羹,昨儿不是说喜欢?” 他自说自话,语声缓和,是她熟悉的温和口吻。仿佛屋里压根儿没外人在,就如同平日里,只她与他一般随意。他握了她手腕,径直往门外去。 她震惊莫名,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 昨儿个一早,她随他到府衙,她还规规矩矩当着他面,与贺大人道别。打的是随他出行,听他差遣,整理文书的幌子。一夕之间,事情怎么就变了模样? 她本能挣脱的小手被他牢牢扣住。她像提线木偶,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她梗着脖子,回头望望独自端坐的贺大人。只见那人抚膝而坐,身姿笔挺。沉沉盯着他两人背影,大半张脸隐在暗处,眼中神色,瞧不分明。见她望来,他嘴唇似蠕动两下,像是有话对她说,却终究没有出声。 “当心脚下。”身前那人忽而出言提醒,与她交握的手,亦使了三分力道。她应一声是,乖乖转过头来,看着脚下,跨出门槛。 他替她打帘子的手撤回,靛青的布帘唰一下垂落下来,严严实实,将屋里屋外彻底隔绝开来。 照理说,来者是客,便是不请自来,也不该这般失了礼数。她猜想,这两人怕是说不到一处,分歧极大,闹了不痛快。他不是迁就人的性子,没了耐性,也就不给人好脸色看。 好在她来时瞧见时常跟在贺大人身后的老仆便立在廊下,这人冷脸离去,想来那位也不至这个点儿上,热饭热菜也吃不上一口。梁九不该那般没眼色,侯府世子,他还不敢怠慢。 “大人?”她以为他这会儿定是心下不豫。却不想,这人刚出了门,面上已回复她见惯了的和气。 “等得久了?先行用饭。”仿佛刚才她在屋里见到的冷场,不过是她一人的错觉。他在她跟前,惯来的,又摆出那套只为宽她心,鲜少让她知晓烦心事的做派。 这男人身上,偶尔也会有传统的偏见。譬如,他很喜欢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男主外,女主内”,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教条,他虽非刻板之人,骨子里,依旧遵循着。即便他允许她在府衙里抛头露面,这也是因为她的路,乃是他一手铺就。他事事替她参详,真要计较起来,他像给她画了圈儿。她在圈子里如何蹦跶,他有的是耐性纵容她。可一旦越过了界,他会以他的方式,叫她长点儿记性。 她没觉着这样不好。生处这样的环境,他在尽力与她庇护。虽掺杂了私心,出发点却是为她好。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争强好胜,非得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依附男人不是件坏事儿,最打紧,需得有这么个人值得去依赖。 如今他突然待她不同,她担忧的是,贺大人心仪郡主,会不会因着对郡主的袒护,往后在政事上给他使绊子。本就不怎么和睦的两人,经了今日这事儿,怕是间隙更深。 “您怎地突然……叫贺大人瞧见,该当如何是好?” 她那点儿焦虑的小心思,愁眉苦脸都摆在明面上。话里全是为他着紧,反倒是对贺帧,将那人推得远远儿的,不止见外,更隐隐带着防备。 她这般情不自禁的维护,轻易便取悦了他。领她坐下,亲昵拍拍她发顶。姜昱时常这般待她,她一脸不乐意,撅嘴儿的模样,他觉着很是鲜活灵动。 果然,她仰脖子闪躲,冲他瞪眼。红艳艳的小嘴儿,煞是招人爱。 七姑娘撅嘴儿。多大了?这人怎么动不动还拍她脑袋,将她当了小孩子哄么?都怨姜昱,若不是他,向来规矩极好之人,轻薄她时候不算,不会做出这等有**份的举动。 他噙笑,盛了肉羹给她。慢条斯理一句话,只叫她呆若木鸡,一时望了本该要伸手接过。 “一月之期,提早了几日,当是无碍。”见她一脸怔忪,微微张着小嘴儿。他搁了汤碗在她跟前,又递了汤匙到她手里。 之后,这人仪态极好,挑了几样她喜欢的菜色,一派雍容,夹了搁她青花瓷碗里。 七姑娘觉得做梦似的。一月之期……提早了几日?! 她心下扑通扑通狂跳着,记起他当日抱她进府允诺她之事。要说全然出乎她预料,也不尽然。她本是估摸着,这人该在婚期之前,闹出莫大的动静。 可怎么偏偏就这么平平淡淡,一丝风声也没有?在她以为一切风平浪静,万事安好的时候,平地一声惊雷,他在饭桌上告知她:幼安之事已然了结。 于是他在自家别院,如何与她亲昵,便是当着人前,亦是情理之中。与王府的亲事既做不得准,他私下里如何行事,也就不惧人言。 横亘在他与她之间,悠悠两载的阻碍,就这般轻描淡写,被他一言以蔽之了?! 这厢七姑娘受惊不轻,那厢八王府中,幼安已是哭得哑了声气,生生闭过气去好几回。吓得跟前伺候的子欢,一刻也不敢稍离她寝榻,心里空荡荡的,仿佛天塌了似的,丁点儿不敢设想往后的日子。 连翘木讷避在子欢身后。原本一双好似生来会笑的眼睛,如今似明珠蒙尘,再瞧不出往昔光彩。只怔怔然,望着榻上一脸死灰的女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闹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丑事儿,郡主的前程算是全然毁了。跟前伺候之人,哪个也别想落得了好。连翘觉着自个儿脸皮有些发痒,又紧绷得厉害。抬手一摸,这才发觉,原来在她自个儿也没留意的时候,眼泪已是簌簌而下。吹了风,干在脸上,能好受么。 郡主昏厥前抚着心口,似患了疯症,一个人躺在榻上,反反复复的呢喃。只道是有眼无珠,活该遭人算计。那样癫狂,借自嘲痛哭,又怕到瑟瑟发抖的郡主,连翘从未见过。 她只觉得,郡主灰暗无神的眸子里,定是藏了许多想要宣泄,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的秘密。王爷已去了国公府商议退亲之事。郡主嘴里那人是谁,连翘遍体生寒,半分不敢设想。 **************** 他待她的心意,从来都是,任外间风云变幻,她自安安稳稳,平安静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2.第242章 郡主能安定,下官也安心 “两家的亲事结不成,热闹也没得看。京里有多久没热闹过?打三年前淮阳帝姬出嫁,再没见过哪家嫁女,十里长街,有抬不完的嫁妆。原本还指着这门亲事,再给开开眼。哪里晓得,这等大事,说变卦就变卦。听说此番是王府主动退的亲,府门口妆扮得喜气洋洋的红绸,全给摘了下来。莫非,是顾家那位,在这节骨眼儿上,做了什么对不住郡主的事儿,被人给拿了把柄?” “瞎嚷嚷什么劲儿?看在哥儿几个有过命的交情,今儿也不怕给你几人透个底。祥子方才这话,恰是说得反了。上头得来的消息,这出岔子的,可不是赵国公府。你当如何?却是那自恃甚高的小娘皮,另攀了高枝。比赵国公府这枝头,更高的高枝。” “嘶……听柳二哥这意思,能比国公府门槛儿更高的,总不能是旁的几家。思来想去,还能是天家不成?!” 凉棚底下坐着几个佩刀的官差,看衣着打扮,像营地里的军士。许是正在外头办差,其中一人高声唤来跑堂的,叫给拴在树桩上的马喂些草料。茶寮里坐会儿不过是半道歇脚,借了这空当,于山脚下的清静地儿,也就少了顾忌,口无遮拦,说起近两日京里闹得喧嚣鼎沸,王府向顾氏退亲一事。 正说到兴头上,却见前方岔道口拐出辆挂藏青纬帐的马车。单看这马车,很是寻常。驾车的老翁,上了年岁,身形微微佝偻。这几人不过随意瞟一眼,又接着方才的话头。 其中一人就之前被打断一问,点了点头,又摊开手掌,直直比了四根指头。 行武之人,说话不比姑娘家柔声细语。再加上营地里官职不高的“军爷”,大都沾染些三教九流不好的习性。说话嗓门儿大不止,言辞也就不堪入耳。 隔得老远,话已传进车里。因着不赶路,马车行得慢。七姑娘两手捧着热茶,热腾腾的水汽熏得她两颊红彤彤,粉嫩好似掐得出水来。她跪坐着,靠在他身旁,一手偷偷撩起帘子,尖着耳朵,侧耳倾听。 为人诟病,他似恍若未觉,自顾闭目将歇。手掌松松搭在她腰上,力道虽不重,却将她稳稳托住。这人一身好修养,已是好到令她叹为观止。 不用说她也能猜到,如今京里,他被人退亲,此事定然闹得街知巷闻。可她看他一副置身事外的安稳样子,他之泰然,换了她,同样的处境,绝难有他这份气定神闲。 那日她缠着他追问,幼安如此固执之人,对他爱恨交织,怎会突然改了主意,舍得放手。他以指代梳,抚弄她沐浴后披散的发丝,偏头亲吻她侧颈,不欲与她过多谈及幼安。 他用“终归不是好事,打探来作甚”,潦草敷衍她。她撅嘴儿,他便摁了她到榻上,直到她泄气,娇滴滴讨饶,这才暂且放了她逃开。 他不欲她烦扰之事,她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只言片语。而今竟听外边几人惊呼,将幼安与公子丹牵扯到一处。她瞪着水灵灵的眸子,唇瓣含着瓷碗,无比惊愕。 “这话怎能信得?谁人不知,郡主乃八王爷之女,莫非还能乱了伦常?” 外间几人哄然而笑,七姑娘也跟着在心底附和。此话正正切中要害,幼安与公子丹,实为堂兄妹,这说法实在荒唐得很。 大周天下,乃是司马家的天下。堂堂中原正统,非关外蛮族可比。表亲结亲尚可,堂亲,却是不成。 七姑娘正暗叹流言果真不可信,却听那“柳二哥”冷嗤一声,气势十足。 “笑甚,有何可笑之处?你几人莫不是忘了,早年京中有一则传闻。当年王爷听信道士所言,从族中抱养一不满周岁的女童,为的不过是借她招子,盼子心切。” 外间哄笑声渐渐消停。好一会儿,才有一人不大确定道,“此事早年确有听闻。可之后不久,八王妃出面澄清,只道郡主乃王爷侧室所出,自满月那日起,王爷便允了她,记在她名下,权当了嫡女教养。这事儿莫非还能作假?” “哼!无风不起浪。此事是真是假,只看郡主进不进得了公子府便知。” 七姑娘不想,随意听个热闹,还能牵扯出这许多从未听说过的陈年旧事。十余年前……时间太是久远。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大都只是道听途说。真正知晓其间辛秘的,怕也只是那几位身居高位的大人。 她放下帘子,欲要向他问个究竟。转身一瞧,这人闭着眼眸,鼻息轻浅。若非他搭在她腰间的大手,会随着马车的颠簸,时有所动作,她还真被他给糊弄过去。 七姑娘一口将茶汤灌下去,搁下茶碗。回身用小手拽拽他袖口,软软唤他。 “大人,下官实有不解之处。下官该是轻信流言,或是当面寻你讨教?再不然,明日回府衙,下官虚心向贺大人请教?” 话音方落,他已睁开了眼。 他支肘,起身将她拉到他腿上坐下。微眯起好看的凤眼,打量她片刻,将她唇上沾染的水渍抹去。出乎她意料,他一开口便是夸她。 “媛儿长胆色了。就这般好奇放不下?”他眸中的威严唬不住她,只因他话音太过轻柔。 她顺着他脾气,小手勾住他脖子,红扑扑的小脸凑近了在他眼前招摇。 “但凡关乎您的事儿,下官都异常上心。只要一想到郡主对大人您非同小可的偏执,下官对一切能令郡主安定下来的消息,自是没打算放过。您就当是下官气量小,给宽宽怀?” 她赖着他,鲜少露出缠人的一面。这是她喜静的性子里,不可多见的主动固执。 其实他哪里又不知晓,她不过是听闻事情关乎公子丹,超乎她预想。她怕他为了幼安之事,布局太深,难以撇清。 他看进她专注而明亮的眼睛,原本他是想叫她简简单单,舒心的过她喜好的安宁日子。可她好似不大乐意。她对他的心意,正如他对她的心意。他想给她平静的安稳,她想得知他一切安好。 他眼中的洞明,瞧得她稍稍有些不自在。她方才那话,带了些打趣儿的意味。真要叫她一本正经,学他的样子,好好说情话,她觉得自个儿脸皮浅,没他那份定力。 被他看得急了,她垂眸,细细小小的呼吸扑在他领口处,撩人心弦。她不会知晓,初初解决幼安之事,失了道义的束缚,于她,念想如脱缰的野马,再要掌控,难上加难。加之她年已虚岁十五,他有些觉得,等待令人无比憋屈。 他拍拍她背心,借安抚她,亦是安抚他。 他松手,替她理一理额发,将她安置到他身旁。“幼安身世,确如那人所说。她入府方半载,八王妃果真诊出有喜,再一年,诞下嫡子。那道士所言灵验,八王与王妃,自是看在郡王面上,待幼安虽不比嫡子,然则在王府诸位姑娘当中,却属她最是得意。”他稍顿,眉间挑起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幼安与公子丹,终会是你情我愿,端的良配。” ******** 世子做红娘,是件很可怕的事。没事儿别想不开,往上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3.第243章 一诺千金,举世无双 昭和七年秋,他以整个燕京都措手不及的退亲,贺她及笄前,虚岁十五的寿辰。 京里像压了盖顶的乌云,王府与国公府,两户有头有脸的高门,俱是颜面扫地,一时间沦作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柄。为避免被王爷与御史大人怒火波及,这几日朝堂之上,太子与公子成之争,竟诡异的沉寂下来。 文王脸色不好看,八王爷索性告病在家,御史大人面对太尉大人夹枪带棒的奚落,冷面拂袖而去。整个燕京,除了七姑娘那处三进的院落,外间像是提前入了冬,霜寒逼人。 晓得其中厉害的,回府自是万般叮嘱,这段时日切记谨言慎行,再不可妄议此事。尤其御刑监打着各式名头,趁夜拿了几位十分热衷于琢磨此事的大人回去“按律查办”,明眼人更是愈加收敛,背后出了层冷汗:那位好算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其座下鹰犬,已是伺机而动。 因公子丹一手极不光彩的“横刀夺爱”,文王一为安抚顾氏,二为镇压丑事,也就默许那人,暗地里的小动作。 姜宅内院,绿芙这几日欢喜得跟过年节似的,逢人便笑。对着平日不听她管教的阿狸,也是格外和善好说话。阿狸偷溜进姑娘书房,险些打翻了姑娘搁画卷的根雕画筒,绿芙也不恼,抱了阿狸,拍拍它脑袋,笑骂几句,叫刚进屋的春英看得暗自摇头。 世子与郡主的婚事结不成,这般大的惊喜,自家姑娘是沉得住气的。反倒是绿芙,这丫头比姑娘还吐气扬眉,那乐淘淘欢天喜地的模样,若非姑娘压着,怕是要敲锣打鼓,到大门外吼那么一嗓子,闹得全京城都知晓,世子为了她家姑娘,那什么郡主,当真不稀罕,说不要便不要了。 廷尉衙门里,因着顾大人“疲乏告假”,七姑娘忙着处置这几日积攒下来,贺大人一人忙活不过来的公文。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此番归来,再见贺大人,那人眼中像是藏了许多心事。对她,他也再没有流露出半点儿不妥当,浮夸浪荡的言行,倒像是严守规矩,客套而有礼。 她觉着贺大人好似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带了那么点儿生疏,可他看她的眼神,分明透着比往昔更真诚的善意。这感觉很奇怪,七姑娘暗自疑惑,莫非救命的恩情,这般好使? 回京到府衙头一天,他早早归来,与她一道用膳。她迎他进门,接过他解下的氅衣,围着他忙前忙后,替他张罗。要说她服侍人的本事,也就堪堪勉强。比打小在府上受教养的仲庆还不如。可他由了她,抬手松了领口的盘扣,坐下端了她递来的茶,静看她忙碌的身影。 她一手挑起帘子吩咐小厨房加两道菜,回身,便见他一派闲适,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她熟悉的温情。 她放下门帘,渐渐走近前。如今再看他,后知后觉,这男人的城府,已然深沉到她无法想象。即便她知晓他的目的,可她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丁点儿捕捉不到蛛丝马迹。他迥异旁人的布局谋算,新奇而诡诈。 譬如此番,便是所有人都对退亲一事起了疑心,可这又如何?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他先前弃公子丹而改投太子,已是与昭仪娘娘闹了不痛快。 今岁昭仪娘娘寿辰,如以往般,在秋节过后,紧挨着太子纳新人。自他投在太子麾下,便少有往娘娘宫中走动。每逢娘娘生辰,他一早过去请个安,奉上提早备下的贺礼。起初顾昭仪端着个冷脸,不给他好脸色瞧。他也不多留,茶也不吃一口,转身便告退。 许是察觉他不吃硬的那套,顾昭仪身为女子,自是换了手腕,拿软的逼迫他。每每招他入宫觐见,必定旧事重提,提醒他,幼时与公子丹如何交情匪浅。昭仪娘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常说着说着便潸然泪下,掏出锦帕,抹一抹眼角。 他非铁石心肠,不念旧情之人,奈何与昭仪母子不是一路人。顾昭仪绞尽脑汁,也没能让他回心转意,姑侄两个便一直这么僵持着,渐渐的,再多的情分,也消磨得淡了。 今岁顾昭仪生辰,碰巧的,与她生辰相差不离,撞在了一处。他索性带她离京,挑了个清静地儿,避开宫中传召。她孤身离家在外,他怕勾起她想家的思绪,惹她闷闷不乐。便陪她苍茫山赏景,陪她和乐融融,用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正如他离京时所说,“接下来的时日,都陪你。” 便是在这出他缺席的寿宴上,郡主“误闯”公子丹酒后歇息的厢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被赴宴的几位夫人撞破。众目睽睽之下,这事儿哪里能遮掩得住。同去的国公夫人当即便变了脸,面色难看至极。 事后公子丹酒醒,一声不吭,跪在御书房门外,只道甘愿领罪。郡主“误闯”在先,八王爷便是怒极,也只得认了这桩糟心事。 郡主为何就那般巧,刚刚好遇上醉得厉害,平日好酒色的公子丹?其间猫腻,多少人都在心里暗自猜想。 奈何公子丹将罪责一力担下,老实认错儿。郡主又分外沉默,回去便大病一场,闭门谢客。这里边儿的门道,再难为人所打探。 她来到他身前,有些明白,这人话里的“你情我愿”是个什么意思。 公子丹得了郡主,算是变相与八王府有了盟约。至于幼安,七姑娘猜想,除了被人坏了清白,怕是还有旁的把柄,落在公子丹手上。若非如此,照幼安的娇蛮好胜,定然不会这般默认的态度,乖乖服软。 想明白这一茬,她绕到他身后,小手爬上他额角,轻轻与他揉捏。 她从不知道,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心里存了数不清的话想对他说。可话到嘴边,才发现,单单话语,分量太轻,轻到不足以道出她心底动容之万一。 不论他借此背后还藏了多少她未能察觉的深意,可他切切实实,为她放下了男人的颜面。 不用说她也知道,外间多少知情人,正在暗地里看他的笑话。即便这笑话是他一手促成。可旁人不知晓,只当他栽了个跟头,窝囊的,被表兄弟夺了女人。 人便是如此,卑劣的看着惯来家世显赫,当世无匹的人物,自高处跌落,不管有没有仇怨,都鲜少表示善意的遗憾。 外头那些话传得有多难听,她早已领会过。可她方才坐在案后,看见他进门的那一刻,她鼻头发酸,眼眶湿湿的,竟忍不住想哭。他依旧是他,为她分担了太多的他。面对世人非议,他面容沉静而英朗。他的身影,一如当初她见他时,自水墨画里走出来,卓然而清俊。对上她看来的目光,他抬头,眼中有不容错辨的温情。 便是这样一个男人,他略显精瘦的背影,在她眼中——伟岸昂藏,顶天立地。 *********** 有月票的砸月票哈,不冲榜,咱可以积分嘛。越想越想把世子占为己有……走火入魔了。o(n_n)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4.第244章 想活命,先学会惜命 听见叩门声,连翘给子欢递个眼色,提醒她照看着郡主,自个儿转身过去应门。厚重的隔扇门才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连翘抬头,顿时惊在当场。“殿下。” 门口的男人扶手摁在门上,轻轻一使力,有些年头的门扇,吱呀一声向两旁退去。屋里主仆几个,齐齐向他这方看来。 一脸病容,靠在窗边静养的幼安,见来人是他,一双美目片刻不眨盯着他看,神情木讷而空洞。 “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退下。”跟着同来的王府管事,急着向连翘两个招手,心里暗骂她两个没眼色。殿下到此,必是有话与郡主讲。按照当下这情形,郡主往后,只怕也就仅剩下进公子府一条路走。 他既能恭恭顺顺领殿下到郡主的闺房,必是得了王爷的默许。郡主迟早都是这位的人,再要讲规矩,却显得多余。 待得连翘子欢被人带走,门口那人一手提了衣袍,施施然迈步进来,将随侍的扈从留在廊下。 “听闻这几日郡主身子大不好,不肯用药。”他在离她不远不近处,随意拣了把圈椅坐下。一腿儿搭在膝头,向后靠坐着。也不叫人奉茶,只自顾环视一周,瞧着洞开的东窗外,几树亭亭如盖的芭蕉,油绿鲜活。 他啧啧感概两声,好心问候。“传言不可信。郡主既还能睹物思人,想来也没病到要咽气的地步。”若然没记错,那人院子里,近两年喜植芭蕉。 幼安本就不好受,再被他恶言恶语的讥讽,骨子里那点儿骄横冒了头,恨恨看着他,搭在薄被上的手,不知何时,指甲已陷进被面里去。 “你来做什么?” 若非当日他害她,她不至落到如此境地。外间那些人只道是他醉酒,坏了她清白。可谁人知晓,这人压根儿只撕了她襦衣,旁的,再没动她一根指头。 彼时她拼了命的挣扎,他压在她身上,浑身臭气熏天。身上沾染着刺鼻的脂粉味儿,呛人而令她作呕。可想而知,先前这人在寿宴上,如何与那些个婢子歌姬**。 她想要开口唤人,可他用手捂了她嘴。他呼出的热气,带着难闻的酒味儿,若非他眼底清明透亮,她也会跟旁人一般,被他妙到毫颠滴水不漏的伪装,欺蒙过去。 “郡主以为,于贵女而言,是误闯厢房,被本公子醉酒坏了清白这名声好听;还是婚前失贞,早被不知来历的男人破瓜,如今,又再度不守妇道,寂寞难耐勾引本公子这名声,更称了你心意?” 他将她压在身下,撕了她衣衫却再不动她。那一刻,她如坠冰窖,失神看着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人。 他晓得她被公子成侮辱,他是故意为之,设局等她入套…… 眼前出现的半幅深灰色衣摆,将她从那晚的噩梦中拉回来。幼安眼底有熊熊怒火,只这火,在她身子里烧得再炽烈,却不能将眼前这活该千刀万剐的卑鄙小人,真个而如何。 她那晚就知道,她被他死死拿捏住七寸。她**于公子成,已然铸成大错。而今他在她伤口上撒盐,趁人之危! 无论她如何反抗,他都会咬住她清白不放,不会再给她与那人结亲的机会。于是她终于还是在深不见底的绝望里怯懦。她退步,因着被公子成的凌辱,她已被置身在悬崖边上。而他这一手,终于,将她最后一点希冀泯灭,她无比清醒着,被他推下悬崖,自此万劫不复,再难回头。 默默的,眼前有些模糊。幼安只觉身上像压了座大山,她苟延残喘,活得这样疲惫。 “没有人告诉你,本公子最见不得哭哭啼啼的女人。”他轻叹,掏出锦帕,随意抖展开,蒙在她脸上。像是应证他这话,他当真厌弃她这张梨花带雨的俏脸。 面上碰触到带着他体温的贴身物件,她无比厌恶,抬手便要揉了扔地上。 可她还来不及动作,口鼻已被他隔着锦帕,严严实实给捂住。他手心传来极大的力道,像是要活生生弄死她。幼安蹬着腿脚,激烈挣扎起来,前所未有的惊怕。 她忽然明白,他跟她先前遇到的男人都不同。那人待她极致冷漠,公子成人面兽心,可这些都不会要了她的命。唯独他,他这般简单直接的暴虐,是真没将她当一回事儿。他下狠手折磨她,折磨得她眼前发黑,仿佛下一刻就要闭过气去。 “呜呜……”她拼命扭动,两手乱无章法,想要拨开他捂她口鼻的手掌。指甲不要命的掐进他肉里,又揪又拧。她都觉得使力使得疼了,可他覆在她脸上的大手,纹丝不动,越发用了力。她对他造成的伤痛,激得他似见了血的凶兽,残忍而粗暴。 她呜呜哭起来,终究是怕了。泪珠顺着眼角不断滚落,因着窒息,手脚失了力气,软绵绵耷拉下来。 就在她以为她即将被憋死的时候,他轻笑着松了手。揭开那张险些要了她命,织得细密而华贵的绢帕,当着她面前,慢条斯理,擦净被她指甲挖出来,划得皮开肉绽,正往外沁着血珠的手背。 方才经历一场将死的恐怖,幼安吓得瑟瑟发抖。心里对他的怨恨,全数化作了对这男人数不清的惧怕。她陷在深深的恐惧里,不敢出声,低低抽噎。 “想活命,就得先惜命。”他袖袍一拂,搬过榻前的绣墩,在她身前坐下。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笑意,额间一点朱砂,猩红而妖冶。 世人将他白净而艳丽的美态,与那人华贵雍容之美做比。都说公子丹乃酒色之徒,除去生来一副好样貌,再无可取之处。 幼安双手死死握在胸前,如今想来,只觉这是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 她望着他,整个人还在微微的哆嗦。他耐心欣赏她病中柔弱不堪的娇美,虽则面色惨白了些,可这份怯生生的娇怜,倒是让他饱了眼福。 “当真是美。”忽然的,他笑得春风和煦,两指抬起她下巴,细细端看她五官。 幼安乍惊之下,怕他到骨子里,本能就要躲闪。他喉头发出一声上扬的轻哼,眼中深不可察的黝黑,叫她明白,若然她再敢妄动一下,这人必定不会叫她好过。 她不敢再退,气息紊乱,抽噎着,竟打起了嗝。 瞧她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公子丹松手,趁势将她放倒在锦榻,末了,替她整理一番方才她拼命挣扎,踢得凌乱的被褥。 他起身,来到窗前,半侧着身子。窗外投来的光,暖暖照在他身上,衬得他面白如玉,额间一点朱砂,妖妖艳艳,当真是极美。 这会儿再看他,哪里还能瞧出一丝半点儿的凶煞。男子能生得如他一般净白俊美,委实罕见。 他抱臂,连场面也懒得收拾。她面上还带着鲜明的泪痕,他已叫了人端药碗进来。竟是丁点儿不怕他欺她之事,会传到八王爷耳中。 ********* 我本来想上一章有暗示,一笔带过幼安被人算计。结果亲们说没看明白,只好再详细解说一章。小七猜测的幼安被公子丹拿住的把柄,便是公子丹已经晓得,幼安被公子成那啥啥了。他在以此要挟她,让她选:是窝囊的承认被他酒后占了便宜,还是她本来就不守妇道,婚前失贞,不甘寂寞,又来勾引他。这两个选择,错归到哪个头上,对女子的声名,是完全不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5.第245章 圣旨下 当着连翘的面,他执汤匙在碗沿上扣一扣,沥干勺子底下带起的汤水,唤她张嘴。 幼安微微干裂的唇瓣生硬开合着,对着一个前一刻还能下死手,仿佛要她命的男人,此刻他表现得再温和,都如毒药,她不敢顶撞。 喂完了药,公子丹拿帕子净了手。好像是应证他此来真就只为探病,她服了药,他也不多留。临去前他立在门边,回首柔声叮嘱。 “郡主安心将养。毕竟,你我尚未成亲,频繁登门探望,恐落人口实。”他以无比关切的神情,道出冷冰冰,森然的诫告。言下之意,她若再闹下去,后果如何,她尽管一试。 待得那恶人身影全然消失在门外,再见不着,幼安浑身已是冷汗涔涔。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地步。她是国公府明媒下过聘礼,本该风风光光迎进门的正头世子妃。为何她握着名正言顺的筹码,到头来却输得如此惨淡? 如今她万念俱灰,心里却养了一只鬼。有个声音在焦急的催促她,想要确认,是否,她被那人亲手送进了公子丹房里。她要求一个明明白白,不掺杂一丝含糊的答案。之后,她才能彻底死心。 她不知如今还能如何,她所能想到的,也唯有以她毕生之信念,每日每夜,从早到晚,赌咒那女人如她一般——生不如死,爱而不得。 昭和七年十月初八,文王于早朝之上,突然下旨:废中宫,册封三子公子成惠王,四子公子丹秦王,五子公子义齐王。另,秦王封地南疆交州,下月十一即刻启程。无诏不得回京。 圣旨一下,朝野震动,天下皆惊。 消息像生了翅膀,不会儿,便飞出了宫墙,进了廷尉衙门。七姑娘只见报信儿那人,跑得气喘吁吁,一头撞进来,在门槛儿上还绊了一脚。 他扶着歪斜的官帽,潮红着脸,嘴皮子上上下下的翻飞,吐露出一个个令人心惊的消息。七姑娘只觉耳旁嗡嗡响,剧变打堆儿似的接踵而至,她一时有些消化不良。 王后朱氏被废,公子丹册封秦王,只得了大周最贫瘠的交州做封地。这是文王在朝事之上,鲜少显露出杀伐果决的强硬,显是为公子成取周太子而替之,为其铺路。 得了这于太子大是不利的信儿,府衙里众人面面相觑,心头很是沉重。之前一点儿风声也没露,换了谁遇上这事儿,都难免惶惶然,心思浮动。 文王前所未有的强势打压丞相,朱氏一门被废了王后,连带的,周太子地位尴尬,而廷尉衙门,隶属丞相统领,其下两位左右监使大人,都是太子的人。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自得了信儿,前堂几位大人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焦灼商议政事。七姑娘虽身为女官,到底与朝官不同,本欲打声招呼先行退下。奈何这会儿人人心里都惦记着大事儿,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她。于是只得悄然退出门,怀着忐忑的心事往后堂去。 是日夜,那人彻夜未归。她屋里点着的油灯,清清冷冷投了她的身影在窗纸上,三更方灭。 再见他,已是隔日傍晚。 白天那会儿,她还在想,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他忙得抽不开身,也是情理之中。或许他是被太子叫住议事,又或许,公子丹下月离京,顾府上,国公大人命他家去。 本是好好的册封王爵,哪里晓得,公子成与公子义是正儿八经的晋封,切切实实得了好处。可这事儿落到公子丹身上,却成了变相的流放。文王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不论日后如何,大位都与公子丹无缘。 这是打压朱氏的时候,顺手,给了顾氏一个响亮的巴掌。三大世家之中,也就远离燕京,扎根在幽州的关氏,未受太多牵连。 七姑娘心头默默盘算,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步。面上虽有担忧,可她心里总存了疑惑。那人手下掌着燕京一地,几乎无孔不入的御刑监探子,那些人的本事,无需说,她也是清楚的。莫非文王下旨前,真就捂得这样严实,一丝风声也没能够透出来? 更何况,为何文王隐忍了这么些年,竟选在这个当口对世家动刀子?内廷虽已分去了不小的权势,可到底没能强得过由丞相统领的前朝一班老臣。要说时机成熟,却是十分牵强。 心情不好,静不下心做事儿,本也没事儿可做,便觉得屋子里憋闷。七姑娘取来披风,穿上了,拢一拢前襟,正埋头打结,便听见外边儿传来模糊的问安声。她小手一顿,急急忙忙过去挑帘子,果然见是他。那人一席玄色氅衣,熨烫得平平整整,打廊下大步而来。 “要出门?”看她肩头歪歪斜斜搭着披风,领口微敞。他眉心一蹙,带了她进屋。 天气转凉,早些时候已起了风。她立在门口,穿堂风吹得她鬓角碎发,细细柔柔,乱了章法。这样冷的天,她竟连衣衫也未打点妥当便出了门。他自是见不得她这副样子。一日不看住她,这丫头便叫他如此放不下心。 她不过才刚露了头,便被他喝令进屋,至多只是面上扑了点儿冷风,哪里就能着凉。仲庆还在呢,他已揽了她肩头。自从他与幼安解除婚事,这人便越发不知收敛。好几次,她都从仲庆眼里,读出慌张与那么点儿不知所措的害羞来。 毕竟还是个半大的童子,之前当着人前,他与她都是规规矩矩。那头婚事儿才作罢,大人已搂了姜女官在怀里,难怪仲庆怔忡着,醒不过神儿。想来是还没闹明白,自来不习惯使唤婢子,亦不喜女子近身的大人,怎么忽然像是变了个人。 仲庆捧着大人带回的公文,垂着脑袋,没敢多瞧。 七姑娘尴尬着,推推他胳膊,对这人故意彰显的亲昵,无可奈何。 他与文王还真有默契。同样不由分说,固执的,给自个儿相中之人,清出一条道来。不同只是,文王欲废太子,另立公子成得继大统;而他,撇开幼安,给她挪地儿。 看她碍于仲庆在,面皮薄,多少有些别扭。他也不勉强,只道日子还长,叫她慢慢适应。挥退了人,将她拽进怀里,再度问她,“方才是要上哪儿去?” ******** 关于国庆更新,不会断更。加更安排在三号以后。头三天,沾衣都有事出门,时间安排不过来。大假近在眼前,亲们国庆愉快,愉快~~看见有亲说,世子这小屁孩,太恐怖了。这个,还真不能把他当小屁孩看。前文说了,自从七岁那年,顾戎猝死,已经唤醒他前世记忆。这辈子近10年的心志磨练,加之上辈子经历,他的内在,实在不能算少年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6.第246章 它说,一夜不见,想你得紧 这人一夜未归,身上熏的冷梅香气,味儿几乎淡得闻不出来。她透过他氅衣前襟,瞧见他穿的还是昨日那一身儿,猜想他必是忙碌一宿没睡。 “还能去哪儿。听见您回来,特意出门相迎。”她被他搂住腰身,胳膊肘抵在他胸前,小手摸索着,替他解领口的系带。 快要入冬,天儿黑得早,傍晚时候屋里已点了灯。黄橙橙的光洒在她娟秀的小脸上,她贴在他身前,微微仰着下巴,浑身透着股静谧的安好。 他覆上她小手,不叫她褪去外袍。既是没甚要紧事,他反过来替她打理好披风,一刻也不多留,径直带了她出门,回姜宅去。 在太子宫中熬了个通宵,午后又被叫回国公府,应付完各路人马,他已是心生厌烦。这一回府衙,除了接她家去,他已是没了耐性再与底下人谈及政事。 她随他登上马车,被他带了在他身旁坐下。马车里有些昏暗,她瞧不清他的面色,只感觉腰间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搂住。他一使力,她便如没个重量似的,轻飘飘向他倒了过去。如往常般,但凡没外人在,他总是更偏好与她保持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 “等了一宿?”他轻抚她臂膀,话里带了抱歉。昨日在庆阳宫中,太子如临大敌,命人紧闭殿门,机密议事。周准身上领着差事尚未回京,底下人不敢擅自做主,也就耽搁了与她去信。 她靠在他肩上,摇头,叫他别放在心上。 “下官倒是无碍。只是您,昨儿个又没能歇下。”她话里带了心疼,朝事上再多忧虑都压下去。她瞧出他眼底的疲惫,想着他既忙活了这许久,铁人也该换一口气。再加上她方才在屋里,借着光,发觉他眼角细密的血丝,相比那些朝政大事,她更着紧他这么个人。早些回去也好,今晚劝他尽早安置。 他舒展着长腿,两腿交叠着,慵懒而肆意。听她用了个“又”字,便知素日与人无争,清清淡淡的小丫头,使了小性子。她在迁怒于人,怪了太子拉他整夜议事,不叫他安歇。 许是她与他结识,便是从她为他治病开始。打那时候起,她对一切致使他休息不好的缘由,都极不待见。他喉头溢出丝低笑,娇娇软软的小人儿发了脾气,一通怨怪下来,听得他心头发软,熨帖得很。“除了这句,没旁的话要说?” 这种时候,以她的聪颖,自然能够猜出,他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话。她眨眨眼,睫毛扑闪两下,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没了,下官惦记着大人您已累了一宿,说多了话费神,不如好好歇会儿。”她寻了个妥帖的借口,没接他的茬。一副大人您的暗示,下官听不懂的模样,在他跟前装蒜。 “哦?”他一声轻疑,本是半眯着眸子,如今睁开了,捉了她小手,放在心口。 “莫非是本世子会错了意?方才在屋里看阿瑗,以为你眼里藏了话:它在说,‘一夜不见人,想你得紧’。” 他将她的心思,捕捉得分毫不差,根本不容她狡辩。她耳根子微微发热,垂眸,一声不吭。抵赖不过,算是默认。 这个点儿,正是下工时候,长街上热闹得很。几尺见方的车帘背后,小小一片天地,他托着她下颚,温柔拥吻。 “公子丹封秦王,藩地交州。” 因着含了她小嘴儿,他话音有些模糊。她睁着迷离的杏眼瞅他,娇娇软软,用鼻子细声细气,哼哼应一声儿,表示她得了信儿,这事儿她知晓。 只她有些不明白,她怕惹他心烦,不提政事。为何他却主动提起? 像是明白这时候她脑瓜子不好使,他耐着性子,一头啄磨她,一头与她指点迷津。 “文王下令,公子丹无诏不得入京。幼安与秦王的亲事,总归上不得台面。正妃之名,她还够不上。加之早年八王府为平息流言,由王妃出面,坐实幼安嫡女之名。如今再要于燕京操办婚事,显是不妥。八王爷已点了头,亲事一概从简。不日,幼安将以侧室身份,抬了进王府,下月即随秦王一道去往交州。” 他说得这样明白,她迷蒙的眼睛,一瞬瞪得又圆又大。 幼安以侧室身份抬了进王府?迎亲也没有?这哪里是从简,分明是偷偷摸摸,一顶软轿抬了进门,颇有些见不得人的味道。再要下月随秦王离京,远去交州,秦王既无诏不得回京,那岂不是说…… 她星子似的眸子,一闪一闪盯着他,慢慢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您老早布置好的。”她话里带着雀跃,要说不是他步步为营,事情哪里就这般刚刚好,环环相扣。 只是他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些。她相信,以幼安的分量,至多不过是顺带。重点还要落在秦王离京这事儿上头。 想通了这一出,她压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就如同他被八王府退亲,原来,秦王变相被文王给流放,也是自愿求来。 一念至此,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公子丹,倒是颇为好奇。外间盛传其人性好酒色,不堪大用。如今看来,却是大谬。 她记得世人都说,天下间,也唯有公子丹容貌之华美,能与这人一较长短。七姑娘心里有些痒痒的,暗道一声可惜,这样的人物,竟是一面儿也没能见上。 这样的小心思,她只敢深深埋在心底,眼前这人太精明,真要叫他察觉,那后果……七姑娘回想这人刚开始那会儿,时常给她脸色看,果断打住,收回了心神。 他从前曾说过,不欲让她面对与他订过亲的女人。他心思入微,能够体谅她心底那点儿小小的不自在。 这事儿若换了是在上辈子,哪个女人会不介意喜欢的人,再与诸如“前女友”“前未婚妻”“前妻”之类,保持联系。即便只是离异的夫妻,过后探看孩子,现任心里怕也是有根刺儿的。 再要跟这许多带着“前”字打头的女人,生活在一个城市,混同一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不碰面,还能见天的听到他前任的八卦,那滋味儿,不说也罢。更何况,总有那么些个好事儿的,喜欢旧事重提。明明已经分开了,总会有人突然记起,说一句“哦,原来她就是某某的前妻”之类。 她不觉得自个儿肚量小,可但凡是女人,就会有私心。她亦没能免俗。 望着眼前这男人,她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动。他说不面对,就真是不面对。将人打发得远远儿的,一辈子回不了京城。 她埋着脑袋,可劲儿往他怀里钻。小手绕到他身后,紧紧搂着他,真是舍不得放手。想一想,终是抬头蹭到他颈窝,慢慢的,亲上他脸颊。 *********** 九月最后一天,沾衣在此拜托真心喜欢本文的亲,支持正版订阅。稿费就如同作者的工资,没有工资,是人都会想着跳槽的吧。最重要,订阅多少,直接反馈给作者的,是读者是否喜欢这篇文。坦白说,《宠妃》的盗文已经十分严重,盗版错字漏字,有读者抱怨,沾衣文笔太臭,一句话写得狗屁不通。当时那心情,真是彻底无语了。现在轮到《盛宠》,我不知道是真的这文文风不讨喜,还是看盗版的太多,数据上给我的反馈,不尽如人意。这是十分打击写作热情的一件事。只能猜测,要么是故事不好看,要么是文风不适合书城读者的口味,要么是这种类型,稍微偏成熟向的,不适合发在创世,应该换晋江之类的。不管出于哪一种考虑,对下一本书,影响都很大。这会让我产生,言情已经被我写死,以后不会再轻易尝试的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7.第247章 他教她的方式 七姑娘这几日在心里估摸着姜昱进京的时日。听说下边儿几个州郡,遇了几场罕见的秋雨。接连小半月,每日清晨,江上都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一片儿。瞧不清前头的船尾,不便行船,只得岸边儿停靠,耽搁了不少时日。 待得管大人指派之人,到渡口接了姜二爷一行,时已是十月初,恰逢寒露上头。燕京一地,本处在北方,每年一到这时节,夜里草木沾染的露水,隔日大清早再看,几乎凝结成霜。外间霜寒,天儿冷得需得穿上厚厚的夹袄,也不见得暖和。说是秋末,比之入冬也差不了多少。 七姑娘埋头查看卷宗,两手搁在膝上,抄袖口里,煨着个精致的竹手炉。喉咙有些发痒,她压抑着,偶尔轻咳两声,精神头尚好。 几日前夜里她不听他嘱咐,趁他去沐浴,她躲懒,想着屋里总归是烧了炭盆,便光着脚丫,趿了鞋下地倒水喝。 哪知就那么一小会儿工夫便着了凉。他梳洗完,出来将她逮个现行。那人当即沉了面色,几步上前抱了她回榻。她轻呼一声,手里还捧着个见底儿的茶碗。 从她起初打喷嚏,到如今病得收尾,只偶有咳嗽几声,他的面色便如同她绘的水墨画,着色时偏好鸦青。除此之外,多是深深浅浅的黑。 这不,她不过抽抽鼻头,一抬眼,果真又见对面那人,自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抬头,瞭眼打量她一眼。 她不知好歹,不听教诲,自讨苦吃。他也不跟她明着发火,该关怀的时候关怀,一分不少。他照看她,比谁都细致。可每每到了该服药的时候,她才晓得他的厉害。 大夫开的方子,需文火慢慢煎熬。春英将滤好的汤药端到她眼前,他一手接过瓷碗,眼看是要亲手喂她服药。 那药味儿光闻着已叫她嘴里直冒酸水儿。多苦呀,她梗着脖子,眼神儿往黑黢黢,乌糟糟的药碗里一扫。稍一思量,她狠下决心,主动伸手,要接了过去,一口灌下肚。老话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她虽不挑嘴,可也没不挑到以苦为乐的地步。 她不喜那药味儿,仰着脖子往后躲,可劲儿憋气。看着她向他伸来的小手,他淡淡瞥她一眼,一语不发,搁了瓷勺回碗里。之后握了她手,极是自然放进被窝中,不忘替她掖了掖被角。 她面上苦哈哈,委屈瞅他。他这般举动,分明是回绝她,变着方儿的要给她个教训。往常她有事儿求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娇软样子,他总会心软。可这回这法子不灵验了,任她使尽浑身解数,他耐着脾气,好整以暇看她抵赖。末了,他吹去汤面上的热气,将汤药一滴不剩送进她嘴里。 真个儿直面他的手段,她才发觉,这男人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定然会做到极致。譬如,他打发幼安。再譬如,他喂她服药。分明是一勺的分量,他只盛了小半儿,化整为零,偏就不给她个痛快。 连绵的苦味儿一路从舌尖延伸到胃里。她理亏,没脸与他胡闹,只在心里悄然回想。 前辈子听的最多,看的最多的桥段,便是女人生病,一旁男人很是心疼。趁着人吃完了药,赶紧塞一枚果脯进嘴里。不说那甜滋滋,解苦味儿的果脯,单是人家那心疼劲儿,跟她如今的境遇相比,真个儿是天上地下,攀比不上。 她偷眼瞄一眼榻前一脸肃容的男人,七姑娘默默把苦水儿往肚子里吞。遇上这么个恪守原则,黑白分明的男人,犯了错儿,想打马虎眼儿,当真不容易。 将她那点儿小小的哀怨看在眼里,他不为所动,搁下药碗。春英眼见着自家姑娘秀气的眉头跟麻花似的,快要拧到一处,赶紧奉上漱口的温水。 可他一抬手,不容人违逆,沉声命春英退下。七姑娘眼巴巴看着漱口的水被撤了下去,卷一卷舌头,只觉那苦味儿塞了满嘴,回味越加浓郁。 春英端着托盘,临去前回头向七姑娘看去。心里虽不忍姑娘遭罪,可到底还是明白,大人这般严厉对姑娘,确是为姑娘好。只凭她与绿芙两个,哪里劝得住姑娘。离家在外,也就大人,还能将姑娘管上一管。 姑娘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不好好顾着,病了,这事儿怨得了谁?倘若二爷在此,比之世子,怕是除了不给姑娘好脸色看,言辞上更会严厉训诫。 春英出了门,七姑娘瘪嘴儿,因着在病中,脸颊有些潮红,眸子泛着湿润的水光。当着他面,微张着小嘴儿哈气,借此淡了口中那苦味儿。 就这般捱过了病得最昏沉的头几日,今儿她身子好了许多,除了咳嗽还没压下去,旁的已是无甚大碍。大夫既担保她身子好得差不离,她便央了他带她到府衙。 才一进门,诸位大人留心她病愈归来,正欲上前问候两句,却见左监大人面色寡淡,交代徐存,只道是她因私废公,扣除半月俸禄。 徐大人几个赶忙刹住脚,怔愕片刻,向她递个安抚的眼色。待那人离去,几人和和气气冲她点一点头,纷纷催促她赶紧追上去,切莫使小性子。 鉴于那人近日里不加掩饰,对她彰显的亲近,如今府衙里众人,哪个不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七姑娘绯红着脸,客气致了谢,提着裙裾,再不多留。那几位大人眼中,或了然,或理解,或自行想象给她的鼓舞,叫她面上火辣辣,无从辩起。 她脚下疾走,一扭头,却见他等在廊下。原本,他并未撇下她,自顾离去。 她脚步放缓,上前,随在他身旁,一道往后堂去。 “几位大人似想歪了。”她低声呢喃,明白那几位怕是将他那话,当了他摆在明面上给人看的公正无私。以为转眼回去,他与她,不过是打情骂俏,又一番模样。 不习惯这几日她与他之间,清清冷冷,无话可说。她招惹他在先,她不觉得当先开口稍作缓和,便是服软没骨气。 他一头忙碌政事,一头还得照看她。夜里她口干,他好几次起身喂她喝水。她愧疚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他安歇不好的源头。 这回是真得了教训,她牢牢记在心里,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般,深刻认识到,保重自个儿,便算为他分忧。 穿过跨院儿的时候起了风,她学得乖巧,反手去捞兜帽。没等她够着,他已转身接手,替她压下帽檐,系了绸带。 “若然他几个想歪,能臊了你脸皮,叫你再是不敢,想歪又何妨。”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撂下这话,让她自个儿琢磨。 他一应所为,图的不过是令她长几分记性。她是聪明人,当是响鼓不用重锤。 一路上,因了她开头,因了他接话,几日来他刻意保持的疏淡,终是缓缓消融。他走在她身前半步,默默的,用身子替她挡下院子里吹起的凉风。 ********** 很多感谢,无法一一道来,尽在不言中哈。沾衣在外面,更新不是很方便,会比较晚。亲们可以第二天一早看。这种情况大约会再持续两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8.第248章 顾大人也有不招人待见的时候 再见姜昱,七姑娘只觉她这二哥哥,近一年不见,身上那股子老成的学究气,越发鲜明。 因着兄妹两个打小感情好,也不兴酒肆里接风洗尘那一套,索性在自个儿家里办,亲近又热闹。七姑娘昨儿晚上拉了春英一通合计,主仆两个折腾到戌时末,总算定下了今日的菜色。 家中有事儿,下午晌,那人准了她提早家去。体谅她兄妹两人许久不见,想是有数不清的私密话要说,他主动提了今夜需得回国公府一趟,不忘严命她按时服药,睡前记得仔细查看门户,再不能吹风。 她乖巧应下,带着些迫切,不想回府那会儿,还是被姜昱抢先一步。多亏了管大人派去的侍人,自渡口到姜宅,一路安排得妥妥当当,很是顺遂。 此番与他同来的,还有福顺福安两兄弟。见了她,两人赶忙行礼。除了对主子的恭谨,还带着那么点儿小心翼翼的敬畏。 如今七姑娘身份不同以往,真真是出息,给姜家在整个泰隆郡都长了脸。能以区区女子之身,得了朝廷册封,又在府衙里当差,这事儿别说从前没听说过,便是平日里,想也是不敢想的。 老爷与太太刚得了信儿的时候,震惊得将姑娘自京中寄回的家书,翻来覆去,一连读了好几回。就怕白日发梦,弄错了,欢喜得有些不敢置信。 这也难怪,送七姑娘离家那会儿,谁人不知,姑娘此去是为进京小选。若然运道好,被留了牌子,顶天了不过分到哪个脾气和善的主子娘娘宫中,从小宫女干起。 可这才小半年呢,转眼传回的消息,姑娘哪里是宫女,竟一跃考取了朝廷新开立的秉笔女官一职。 福顺还记得,那晚惯来在家不大吃酒的姜大人,却是喝得陶然大醉。便是醉了,嘴里还念叨着姑娘,直夸姑娘长进,是个好的。太太在一旁高兴得直抹泪,便是自来对姑娘颇为严厉的二爷,听了这事儿,脸上也露了和悦。 七姑娘笑着拦下他两人俯身就要叩拜行大礼。都是姜昱跟前的人,碍于官身,再要给她磕头,倒显得端架子生分。 叫绿芙领了人下去,好好招呼着吃一顿酒,屋里只剩她与姜昱两个,说话也随意。 “世子待你可好?”接过她替他盛的竹荪汤,姜昱单刀直入,没打算与她绕弯子。 因着方才进京,船上消息闭塞,他此刻还不知,短短一月里,京中已是起了滔天变故。那人与郡主的亲事,早些时候已然作罢。 七姑娘舀一勺加了蘑菇的肉羹,一边儿给他夹菜,一边将近段时日里发生的大事儿,挨个儿说与他听。 姜昱蹙眉,正欲提醒她放了碗筷再说话,却被她嘴里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消息,震惊得将到了嘴边的训话,又格外容忍,咽了回去。 一顿家宴,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姜昱只静静听着,将她不断夹了放他碗里的菜,一点儿没浪费,全数吃了下肚。 待得她再要给他盛汤,他摆手示意她如此足矣,再用,怕是吃撑了夜里不好安寝。 “姜柔那头,又是怎生一回事?”叫人撤了席面,姜昱捧着瓷盅漱口,对刚才七姑娘嘴里一句带过,意图替五姑娘遮掩给人做縢妾这事儿,显是没打算轻易放过。 七姑娘扣着两手,低低垂着眸子,想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得老实交代。 听闻五姑娘打着秋节与她会面的幌子,实则不过一心盘算得了机会,求人给太子做縢妾。姜昱清俊的脸上,面色微沉。 “这事儿拦也是拦不住的,五姐姐的脾气,二哥哥还不知晓?你这会儿再怪她,人已经跟去了庆阳宫,还能如何?” 姜昱紧蹙着眉头,摇一摇头,话里带了抹沉重。 “你却是不知。自你与姜柔离家,太太一直惦记着,就盼着你二人年岁到了,能够放出宫来,回家里赶忙结亲。便一直替你两人暗中留意着可堪匹配的人家。好几回,都叫了我到跟前说话。念叨最多,还是叮嘱我在同窗之中,替你多相看相看。但凡有品行端正的,即便年岁大些,长你几岁,家世平平,这些都不打紧。太太在这上面看得明白,只道是待得你出宫,女儿家生生蹉跎了几年,必是要吃些亏的。太太从小疼爱你,为了这事儿,可算操碎了心。待姜柔虽比不得待你那份真心,却也是秉持当家主母该有的那份慈和,替你着想的时候,从没有落下她。” 听他一席话,七姑娘情不自禁的,被勾起了深埋在心底,想家的心绪。只觉那时候日子温馨而宁静,一家人团团圆圆,和乐融融,那般好的光景,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 常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姜大人与太太对她的疼爱,真实一如每一对做父母的,总是对儿女格外牵挂。 外边儿多少人羡慕她与姜柔能够进京参选,只有家里最亲近的人,从没有指望过要借此光耀门楣。再得主子信赖的宫女,终究逃不开给人做奴才的命。自家捧在手心里养大,好好的闺女儿,生生送了给人糟践,怎么舍得。 于是太太一直盼着她们能放出宫回家嫁人,这份心,七姑娘尤其能够体会。 如今姜柔宁肯在京里给人做妾,也不肯安安心心回家过日子,要说太太有多痛心,倒也未必。但失望,总归是有的。毕竟太太与姜大人,鹣鲽情深,多少年的夫妻,就像她会顾及那人的感受,太太必定也会为姜大人着想。 姜柔这般不自爱,姜大人心头不好受,太太心里也跟着不舒坦。姜家二房没有那些个非得争得你死我活的仇怨,多数时候,算得融洽。比起那些妻妾成群,整日里为谋家产,争斗不休的高门大户,姜家二房算得和睦。 姜昱一席话说完,两人似有默契,同时沉静下来。 太太对姜柔,倒还好说。可她的亲事,才是太太最放心不下的大事儿。意外得知太太还在全心全意,替她物色人选,七姑娘心里五味陈杂。 那人虽退了亲,可他跟她之间,从来不乏阻碍与难题。家世便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儿,除此之外,国公夫人许氏,对她也很不待见。 没见她之前,有幼安从中挑拨,及至跟她见上一面,情形就更糟。那人在大殿之上,于御前,挺身维护她。这事儿看在许氏眼中,只会怪她拖累了他,对她成见更深。 他虽心志坚定,允她世子妃之位,可两家结亲,毕竟非同儿戏。眼下这情形,又逢朝局动荡,顾氏失了八王府这一臂助,族中之人,怕早已打起别的算盘。 他一日没给她个准话,顾氏没上门提亲,她怎么敢对太太讲,她还没及笄呢,已然被他“染指”。有了五姑娘“珠玉在前”,巴巴赶上去委身太子,再叫太太晓得,她在京里,没名没分,与个男子同吃同住,太太与姜大人心里作何感想? 大半会对她极其失望,怕她会步了五姑娘后尘,被京里的富贵迷了眼。 她信他的许诺,单凭他的家世,太太与姜大人可会信他?便是明面上碍于他家世,不敢辩驳,可心里,对她早早跟了他这事儿,只会日日替她牵肠挂肚,担惊受怕。 七姑娘记得,上辈子家里一提她的婚事,母亲总是絮叨“带回家里来看看,女孩子单纯,别被人给骗了。” 天下父母对孩子总是同样的心。位高权重,不代表可堪托付。往往这类男人,身上总贴着游戏花丛,不可靠的标签。 七姑娘望着姜昱,想他对那人很是推崇,便怀着些希冀,稍做试探。 “太太那头,还是继续瞒着好。”今日那人回了国公府,但往后,还能日日把他拒之门外不成?姜昱总会知道,她与那人,已然将规矩坏到了极致。便是眼下不说,也瞒不了多久。七姑娘估摸着,明儿怕就得露馅儿。 那人是体谅她,方才给了她机会,与姜昱单独说会子话。可他绝没有好脾气到允许她因着与姜昱畅谈一回,隔日便与他讲规矩,讲体统。 再者说,她也习惯了夜里窝在他暖暖的怀抱里,骤然与他分开,她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舍得。 “等到世子说服了家里,二哥哥再给家里报信儿可好。”七姑娘陪着笑脸,恳请姜昱暂且替她隐瞒些个。 一瞧她心虚的样子,姜二爷冷哼一声,缓缓搁下茶盏。 “便是替你瞒个三年五载,你能担保指定能等来他明媒正娶?阿瑗可记得离京前如何交代你?你如今这副样子,莫不是做了逾矩之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七姑娘心头一跳。忽而记起,姜昱可是说过,顾家没明着表态允她进门,若然她不知自爱,办了糊涂事儿,便要打折她双腿…… 嘴上随意应付着,七姑娘心里不由哀叹:便是姜昱在正事上如何敬仰他,于感情一事,亦然信不过他。 许是同为男子,男人心里对权色的贪恋,姜昱比她更是清楚。于是空口无凭,在姜昱看来,不足为信。 连姜昱这关都过不了,太太那头,更没了指望。 七姑娘心里直犯嘀咕:上辈子没人叫她心甘情愿往家里带。这辈子倒好,人是现成的,不止长得好,品性好,家世更好。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摆在那儿,她与他,名份上八字还没一撇。在外头,她不守闺训,有了“相好的”,这事儿要如何跟太太提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9.第249章 大人,下官家务事,您管不管? 听见绿芙那丫头在门外细声细气的叫起,七姑娘闭着的眼珠子颤一颤,裹着被褥翻了个身。嘴上含糊应她两声儿,好半晌,才吃力睁了眼。 屋里没亮开,光影朦胧,时辰尚早。惯性的,她扭头向枕边看去。只见跟她一头摆放的软枕,上面儿铺陈的五福枕巾,平平展展,一丝皱褶也没有。七姑娘往外挪一挪,侧脸挨上去,只觉有几分微微的沁凉。 迷糊的脑子这才回神。昨儿个夜里,那人回了国公府,没在屋里安置。长久以来习惯了睁眼便能见到他陪伴她,留下的印记,甫一瞧见身旁冷冷清清,竟有些不适应。 “姑娘,奴婢可能进屋了?” 尚有些迷蒙的神智,被急性子的绿芙催得清明了几分。七姑娘打起帐幔,唤她进屋。不经意瞥见墙角的更漏,这一看不打紧,怎地比平日竟早了大半个时辰? 绿芙带着辛枝进来,都是伺候惯了的差事,两人动作麻利,绿芙服侍姑娘更衣,辛枝往面盆里倒热水,拧帕子给姑娘擦脸。 “姑娘您也甭瞅了,您还真没看错。今儿个叫起是比寻常早了些,可那是二爷命奴婢过来,请您快些到前头用饭。二爷说了,您要起得迟,一准儿会亏了自个儿身子。用饭草草了事,敷衍得紧。” 七姑娘坐在妆奁前,手上捂着手炉,苦了小脸。多大的人,还被姜昱这般管教。离家在外,那人惯来在小事上纵容她,她被他养出了一身懒骨头。如今再要事事都讲规矩,这痛苦,真是能要人命。 尤其,如今可是初冬的早晨,睡了一晚,被子里捂得暖烘烘的,便是醒了,抱着被子赖在榻上,依依不舍,很是舒坦。这般安逸,哪个舍得爬起来穿衣? 眼下这情形,不由的,便叫七姑娘想起幼时那会儿,姜昱仗着比她年长,每日必至,硬拉她晨读。姜二爷入学,七姑娘陪太子功书。一日也没有落下。 就这般被迫着,兢兢业业,勤学不缀。这般有苦自知的日子,每每想起,七姑娘都为自个儿鞠一捧辛酸泪。一直捱到姜昱进了郡城里的书院,这才叫她得了解脱。 本以为总算盼到了好日子,哪里知晓,那人半道插足,额外施恩领她去麓山。女学里的规矩,刻板而生硬,并不比姜昱管教她来得轻松。这还没完,进了京,她挤破脑袋好容易考取了女官,眼见日子逐日好起来,可这才小半年工夫,转眼,姜二爷进京。单只歇了一晚,隔日,他便谨记做兄长的责任,又将她给惦记上了。 “二哥哥刚到京城,尚未领差事,哪里用得着起这般早起?一路舟车劳顿,何不趁此多多歇息。往后真要忙碌起来,想躲懒,那是不容易。” 七姑娘咽下煮得细滑甜软的南瓜粥,小眼神儿里带了丝不大乐意,分明是埋怨他,扰她好睡。 姜昱冷冷瞥她一眼,夹了筷子他偏爱,而她最是挑挑拣拣,下不了口的苦笋。 她这是翅膀长硬了,以为有世子护着,他便治不了她?昨儿她用饭的时候,叽叽呱呱,就这般规矩,也不知当初她是如何考上女官。早忍不住敲打她一二,如今正好,满满一大夹苦笋,足够堵她的嘴巴。 七姑娘眼皮子跳一跳,眼看着碗里鲜嫩嫩,油光水滑的笋片,立马泄了气。前阵子那人叫她吃的苦头,她如今想起来还反胃。筷子戳戳弄弄好半晌,不得已,昨儿才央求他替她向太太隐瞒。此时顶嘴,实为不智。 春英进门的时候,便见二爷端坐着,身上威仪比往昔更重了。通身带着股读书人的端正严肃。反观她家姑娘……春英不觉好笑。姑娘正埋头往嘴里大口大口送笋片,那股子一鼓作气的爽利劲儿,突然给春英提了个醒儿。如今在京里,除了大人,又多了二爷,好似她家姑娘,从小也就只服这两位管教。 “二爷,大人的车驾到了,就停在府外。只道是要接了姑娘,一道去衙门。” 七姑娘一听这信儿,无精打采的小脸上,一扫颓色,立马变得神采奕奕。拿帕子抹一抹嘴儿,急急与姜昱道别。“二哥哥慢用,大人那边儿耽搁不得,妹妹这便去了。”说罢脚下抹油,拎着披风下摆,急急忙忙出了门。只留下小瓷碟儿里几片白生生,被她拖拖拉拉,没来得及用完的笋片。 姜昱起身,掸一掸袍角,落在她身后,尾随而行。 那位既到了府门外,便没有不出去拜见的道理。看她方才不加掩饰的欢喜与如释重负,分明是将那人当了值得全心倚赖的靠山。 姜昱心头百味陈杂。昨儿虽故意对她板了脸,实则她心甘情愿认定的人,他也只会一心盼着她好。他不过给她提个醒儿,叫她无论何时,都需多长个心眼儿,以防不测。男女情爱一道,她虽聪颖,可他唯恐她涉世未深,沉溺其中,失了理智。 方才见她颇有几分迫不及待,姜昱虽也欣慰有那么个人,能令她欢欢喜喜,如此鲜活的活着。可她对那人的信赖,从刚才看来,似比对他,也丝毫不差了? 姜二爷在心里老气横秋,替姜大人叹一句:女大不中留。 出了二门,紧走几步,隔着几丈开外,便见她立在石阶下,侧对着他,仰着脖子,正与那人低声说话。 她骨架子小,衣衫穿得厚实,披风长长曳地,打眼望去,身形圆润而笨拙。而她身旁那人,姜昱微眯起眼,细细打量。 几年不见,曾几何时,带着随扈登门做客的清俊少年郎,眉宇间青涩,再不复见。取而代之,是他举手投足透出的成熟雅致。 他抬手,为她抚平帽檐边上被风拂乱的紫貂毛。微微垂眸,神情温和而专注。她冲他说话,他听得仔细。不知她说了什么,微微撅着小嘴儿,拽了他袖口,没个体统,左左右右的摇晃。他唇边露了笑,带着丝安抚,轻拍她肩头。 姜昱只觉这一幕,出人意料,格外融洽。 眼前女子身形娇小,男人英挺而伟岸。她水红的披风,点缀他银白的氅衣。她俏生生絮叨,他挑眉,扣了她肩头,先扶她上车。 姜昱脚下一顿,目光在他两人身上来回游走,终是跨出门槛,步下台阶行礼。 “世子。” 顾衍回身,见来人是他,冲他略一颔首。转身,一个眼色,唬得七姑娘挑帘子的手,滋溜一下缩回去,只得规规矩矩在车里等他。 “进京一路辛苦。”他话里是一贯的客套得体。既不疏远,亦不十分亲近。以他的身份,并非底下人,个个儿都有脸面,跟前说话。知她与姜昱兄妹情意甚笃,他略微收敛了在外时的寡淡。“若然傍晚得空,待会儿命公孙安排了,春秋斋一道用饭。” 想起她方才娇嗔怪他,“二哥哥昨日可是盘问过,京里这段时日,下官可曾恪守礼教,谨守女儿家那套骄矜的闺训。若然被二哥哥知晓大人您屡次心怀不轨,带坏了下官,当日大人您一口担保‘只管叫姜昱寻本世子问罪’,这话还做不做数?” 她遇了难题,当先想到,便是寻他拿主意,他哪里有不应。 准了姜昱出入春秋斋,正好也叫人瞧瞧,昨夜他在府上一席话,绝非儿戏。他的事,再由不得旁人插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0.第250章 家贼难防,不见也罢 这日傍晚,七姑娘一人在府上用饭,姜昱被那人唤去了春秋斋。奇怪的是,那人丁点儿没有邀请她的打算,竟撇下她,命童伯送她回府。 饭后闲来无事,外边儿天冷,她只得留在屋子里逗弄阿狸。 不知是否阿狸特别亲他的缘故,她身上见天的沾染上那人的气息,阿狸渐渐变得服帖,被她抱着,乖乖蹲在她膝头,一对儿碧绿的眼珠子,宝石一般,直直盯着门外,懒洋洋,一动不动。 那人昨夜一宿没回来,它最喜欢的人,没陪它耍玩。七姑娘竟从它眼里读出些闷闷不乐来。京里那样多人,或敬他,或怕他。阿狸不过一畜生,却对他亲昵无比。都说猫眼十分灵验,很多时候,都能看到人眼所看不到的东西。她猜想,阿狸许是也能感受得出,那人并非如他表象般,强硬到不近人情。 “记挂他了?”她逆着毛发,抚摸它又圆又胖的脑袋,惹得阿狸扭一扭脖子,回头看她。她学着那人的样子,勾起食指,去挠阿狸的下巴。 也不知今晚那人,倒是回不回来。有姜昱在,他又以何种借口,夜半登门?他带了姜昱专程去春秋斋,背着她也不知谈些什么。那两人相处,可会相安无事? 国公府西苑,伴月湖畔,春秋斋。 自被公孙大人亲自领进了门,姜昱才发现,世子今日宴请的,除他之外,还有七八位一看便知是食客门人之流的文士。 相互引荐过后,诸人打过招呼。明眼人一看,这年岁尚轻的学子,一路跟在公孙大人身后,自是不会冷落了他。文人结交,多是吟诗作赋,把酒言欢。头一回见面,谁也不会莽撞的探对方的底。这时候,那些个华而不实,风花雪月的诗词便派上了用场。 这些年,姜昱拜在学监大人门下,时常随学监大人外头应酬,也是开了眼界。如今他初来乍到,又是孤身一人,没学监大人在一旁掠阵,姜昱应对起来,不说如何老道,却也是十分懂规矩,进退有度。 姜昱也知,世子今日请他来此,除去提携,指点他仕途门路,还带了些许考校的意味在里头。遂应对起来,格外用心。 顾衍去得稍迟,从东苑见过赵国公,到的时候,便看见姜昱立在人群当中,显是开了个好头,已与众人攀谈起来。 以他的资历,不过一初出茅庐,后生晚辈。能够当着他麾下一众谋士跟前,不卑不亢,谦逊而不失主见,表现算得尚可。 宴席之上,他只提了姜昱乃麓山官学,学监谢晋门生。之于姜昱与她的关系,他刻意避开。 一来经了秋节大殿上她险些被指婚那事,她声名渐显,世家之中,可谓无人不知。姜昱身为男子,又是她兄长,若然他直白道破两人兄妹关系,旁人看来,恐会猜想姜昱不过是沾了她的光,于姜昱而言,颜面上不好看。 再者,有些事情,讲明白了,反倒没有遮遮掩掩,来得叫人浮想联翩。他待她如何,是否因了她的干系,而荫蔽她兄长。这些私密事,底下人惯来喜欢揣度。 在顾氏未正式提亲之前,他不宜明着坏她名节。可她与他之间,越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此生,她也就休想与他撇清干系。有道是,流言远比事实可怕。 顾大人这些老谋深算的布置,即便姜昱远比同龄人来得少年老成,可又怎么及得上这位两世历练出的深谋诡诈。 宴席过半,公孙得了府上侍人来报,贵客临门,已在前院书房等候世子。 多年主仆,于此地不便道明的话,一个眼神足矣。顾衍眉头稍动,请众人随意,带着公孙离去。 书房门未关,透过门缝,照出一道狭长的光影。 “你倒会挑时候。”他推门而入,门外有公孙守着,轻轻带过去,虚掩了门。 立在东墙下那人,一身华贵锦袍,长身玉立。正瞅着墙上挂着的墨宝,品得津津有味。听闻他到来,徐徐转身,眉心一点朱砂痣,鲜红而妖艳。 “离京前来看看你,何必如此冷淡。”公子丹摇头,自个儿拖了把太师椅到身前,抬手撩袍子坐下。与他,他从来都不讲客气。 “这是暗指,后日文王命众臣于十里亭与你送行,全无此必要?”不同于公子丹的随意,他解了氅衣,提着领口搭在手腕上,几步过去,于案后落座。面上是惯来的沉稳平和。 样貌同样出类拔萃的两个男人,容色之美,各有千秋。只一人张扬,一人内敛。 “此去交州,唯一事托付你。”随手拾起他书案上摆在左上角的玉雕镇纸,公子丹收起面上的随意,露了丝慎重。 “母妃那头,需劳你看顾。”顺着镇纸上的纹路摩挲,公子丹白净如玉的面庞上,一双狭长而阴冷的眼睛,微微眯起。 “此番你助我离京,往后这北地之事,你需慎之又慎。此番南下,虽也殊为不易,可到底,那把椅子,还是摆在燕京。” 公子丹眼中射出股冷芒。他这一走,公子成也太子之争,必定不死不休。两者之间,毋庸置疑,跟前人必是除公子成而后快。 只之后如何,这人却是三缄其口,一腔谋算,连他也瞒得滴水不漏。唯独能够肯定,却是这人早有防备。若然太子得登大宝,卸磨杀驴之事,他不会不防。 “分内之事,便是你不说,亦自当尽力。”他抬眼,毫不迟疑应下。眼底深思,却是无人可知。 得他应诺,公子丹勾一勾嘴角。随手抛了手上把玩的镇纸,有了与他说笑的兴致。 仿似挑衅,他搭在膝头的腿荡一荡。一手支在扶手上,冲他大叹可惜。“你我本是表亲,又是一同长大。何须防贼一般防我?你那养在跟前的女娃娃,后日带她来践行如何?” 那女子进京逾半载,愣是没叫他碰上一面。每当他起了兴致,总被这样或那样,莫名的琐事所牵绊。到如今,离京在即,他打探到他府上设宴,为的便是引荐她胞兄与众人结识,欲举荐其入仕途。 他与他定有盟约,离京之前,互通有无。他曾带那女子出入春秋斋,此事他未做隐瞒。 公子丹原本料想,有一便有二。指不定,今日他会携那女子一同赴宴。毕竟,他将幼安那包袱,踢了给他处置。做事也该越发放得开手脚。 哪里料想,他竟防备他至此。虽则自幼时起,他两人时有喜好,如出一辙。然而于女色一道,还真未试过。 公子丹有此提议,对面那人不过挑眉一瞥。知他此来不过是为顾昭仪,正事了结,再无耽搁的必要。 拎着领口,抖开氅衣披上。之于公子丹挑衅,他也非小气之人。玩笑话,自当有所回敬。 伸手将被扔在一旁,歪斜倒在案上的镇纸扶端正,搁回原处。他道一声珍重,背光,居高临下,抱臂看他。 “自古便有家贼难防的道理。乱花迷人眼,不见也罢。” 话毕,他转身出门。留下公子丹微一惊愕,过后,抚额大笑不止。 ************ 补昨天的。国庆期间,各种名目的宴请,已经让我疲于奔命。地上跑的堵车,天上飞的延误,黄金周之可怕,可以掏空一个月的腰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1.第251章 可有一人,能允诺她更多? 春秋斋散了宴席,公孙送众人到门外,只暗地里将姜昱拦下,示意他稍等一等。 眼见几人前后脚乘车离去,姜昱心头有数,这些人必受那位看重。所谓门客,也分品阶,出门各有车驾,已是上乘。 夜已深,未免喧嚷,众人俱是从角门而出。姜昱立在被檐下风灯照亮的石阶上,风大,他拢一拢襟口,借光暗自打量身旁这位公孙大人。 若然没记错,当日谏言利用姜氏的,便是这人。倘若没有七姑娘,世子便不会挑中张氏,保下姜氏一门。这会儿,他也该落得如今张琛的下场,仕途惨淡,草草结亲。 “姜二爷可是回想起,当初险些被老夫逼入绝境?” 果真不愧世子手下最得意的谋士。他想什么,被这人一眼看穿。姜昱凝眉,坦白点了点头,并无被窥破的难堪。 “然也。当日惊闻此事,起初惊惧,过后心有余悸,恨世道不平。” 老者抚须而笑,抱拳冲他赔礼。这后生,倒也是个磊落人。 话才刚起了头,一辆挂着靛青门帘的马车,已徐徐行至跟前停下。公孙手臂一展,请他登车,只道来日方长,改日再会。 既是经年旧事,且站在对方立场,谋算姜家,不过是因为当初姜家明面上看来,确是最适合的棋子。便是没有姜家,也会有别家取代。 单为此事,不至令姜昱耿耿于怀,这点儿肚量他还是有的。 拱手告别公孙,姜昱踩着杌凳,抬手一掀车帘,正待俯身进去,然眼前情形,只叫他倏然怔住。 “世子?” “进来。”里边那人端然跪坐,此刻只他两人,倒是比方才宴席上随和不少。 马车笃笃前行,姜昱低垂着眼睑,心头已有猜想。“敢问世子,此去可是舍妹府上?” 顾衍抬眸,看他的目光清正平和,丝毫没有被她兄长质问的羞愧。“然。昨日念你二人许久不见,留下恐有不便。” 姜昱眉心跳一跳,照这位的意思,昨日不便,今日就方便了? 姜二爷护短,关爱自家妹子。事关女子名节,岂能这般不当回事儿?皱了眉头,只话里依旧带着恭谨。 “世子,舍妹尚且年幼。”一句话,包含了太多意思。只看各人如何去想。 七姑娘年幼不懂事,莫非世子您也不懂世俗礼法之于女子的严苛?她尚未及笄,若是坏了声名,此后还要如何嫁娶。再者,姜昱这话里,还隐着更深一层的意思:待得七姑娘行了及笄礼,世子您若仍旧对她有心,到那时,再堂堂正正,明媒正娶不迟。 念在他着紧她,一心为她着想,对面那人并未觉得这话是冒犯。也不动怒,只淡淡瞥他一眼,张口反问。 “她年幼,莫非你以为本世子也年幼不晓事?若非她年岁不到,早已成我顾衍之妇。” 姜二爷直白,这位声势更盛,犹有过之。往常与读书人打交道,多讲究个“礼”字,突然遇了世子这般不讲“礼”的,姜昱眉头紧蹙,不敢苟同。 “此事还需问过家中父母,由二老做主。”他虽对这人仰慕,可事关七姑娘,也是分毫不让。 “怎么,本世子为你姜家丢了个已然定亲的准世子妃,除了她,你姜家有何能耐,抵了做补偿?” 他端了矮几上的茶盏,细细赏玩。也不吃茶,只旋了在手心,从容以对,耐心等待回话。 姜昱眉头深锁,哪里想到,他会拿这事儿发难。要论难缠,此人恐怕是他所遇之人当中,绝顶翘楚。 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应对,马车里安静下来,只偶尔夜风吹起车帘,发出沙沙的声响,漏进些斑驳的光。 眼看还有两个街口便要到姜宅,顾衍凤目微合,看姜昱面上蹙眉时的神态,眉宇间与她有那么几分神似。想她今日在府衙,不放心,勾了他袖袍,一声声嘱托“您吓唬下官也就罢了,可莫要吓唬下官的兄长。二哥哥自小疼我,您吓唬他,我得难过。” 看她维护家里人,他心头微堵,拿她无可奈何。她那句可怜兮兮的“我得难过”,哪里是她难过,难过也是往他心坎儿上钝刀子割肉。 罢了,他放下茶盏,压下卷起的车帘。素来不喜多话,为她破例,也不是头一遭。 “知你姜家之人,必是疼爱她,因而多有顾虑。然则不妨设想,即便今日不是本世子,另有旁人,可能应允她更多?” 她家里人顾虑,他何尝不是一清二楚。怕他身处高位,日后接连不断往内院抬人,淡了她宠爱。然而即便将她嫁与寻常富户人家,便能绝了这忧患? 照她的脾气,内院抬三五人,与百十来号人,有何差别?她性子虽温和,骨子里那点儿坚持却是倔强得很。讨她真心,当真不易。 “你与她自小一块儿长大,她秉性如何,通透与否,你当比旁人更是清楚。她若是轻易就肯相就,今日也无王府向顾氏退亲一事。”话到此处,俱是肺腑之言。 姜昱面颊绷紧,忽而觉得这话要再接着往下说,怕是越发偏离得厉害。听世子这口气,真正长本事,有能耐的,倒成了他姜家七姑娘,他那脾气温温吞吞,与人争执,十次有八次懒得搭理的七妹妹? 最后这两问,也的确切中要害,叫他无言以对。 论名节?这人已表了态。人,日后必定要进他顾氏的门。姜家想拦也拦不住。他身为夫主都不在意,与旁人何干? 论看重?他为她设计王府退亲,当此紧要关头,致使顾氏痛失臂助,其心可表。再大的诚意,别家可拿得出来? 论宠爱?她是精明人,并不糊涂。她既肯信他托付终身,他这做兄长的,还真找不出来,能担保日后待她一心一意,绝无二心之人。 姜昱心头繁乱,沉默着,暗自思量。 春英来报大人回府之际,七姑娘刚才歇下。一骨碌爬起来,开口便问“二哥哥可是与大人一道?” 蜷在她踏板上的阿狸,甫一听见动静,猫耳朵一竖,听明白“大人”指的便是他,“喵——”一声叫唤,彻底打破内室的宁静。 “他吃了酒,先去了前院安置。” 回她的不是春英。那人推门而入,阿狸无比兴奋,一溜烟窜出去,腻到他脚下,用它又圆又胖的身子,在他氅衣下摆,磨磨蹭蹭。 春英跟进门,进屋服侍姑娘披上厚厚的棉袄。又拔下头上的簪子,将烛台挑得明亮些。“大人,可是要送水沐浴?” 他将氅衣随手搭在屏风上,颔首,径直进来内室看她。 才绕过屏风,便见她撩起纱帐,青丝披散肩头,探出个脑袋,向外张望。小脸被热气熏得粉嫩嫩,眸子晶莹璀璨,直瞪瞪向他看来。 “歇了?”他瞥一眼更漏,比往日早了近半个时辰。因着身上还带着外间的寒气,他立在榻前,与她隔着一臂的距离。 她歪着脖子,嘴上无声嘟囔几句。凭她的机灵,几乎片刻便已猜出,在这人与姜昱一番交锋中,必是他乘胜而归。 吃醉了酒,到前院安置?姜昱非贪杯之人,更不会到他府上赴宴,喝得酩酊大醉,失了礼数。 这得喝多少坛子酒,才能醉到带了个大活人回自家妹子府上留宿? 七姑娘努努嘴,半晌,牵起个会心的笑来。“想来大人必是舌绽莲花,辩得二哥哥一时挑不出错儿来,只得让步默许。” 今早她被姜昱管教,如今想起来,嘴里仿佛还能尝出些苦笋夹舌头的味儿来。眼下姜昱被他给治住,她心里很是不厚道,窃窃欢喜。家人与他,在她心里,同样占据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位置。她贪心的想要两头兼顾,不欲因了她的关系,闹得任何一方不愉快。 如今看来,至少二哥哥那头,已然被他打动。 她下巴搁膝上,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过了二哥哥这关,太太那头还能隐瞒些时日。她觉着她真是被他给教坏了,贪恋他的怀抱,每到夜里,都想窝在他暖暖的胸膛里,睡个安心的好觉。 外间春英回说热水已送来,她应一声,小手摆一摆,催他去洗漱。 他不为所动,扶在床柱上,倾身下来。“你那兄长,本世子既未唬他,亦未欺他。”他将一张俊美无涛的脸,凑到她跟前。言下之意,她忧心之事,他替她办得妥妥当当。答谢何在? 她柔和水灵的眸子眨一眨,两手环着屈起的双腿儿,想一想,慢慢支起身,小手揪着棉被,一左一右,在他面颊上,极快落下两个轻吻。 他嗅到她靠近时,身上自带的那股馨甜的女儿香,眸色沉了沉。待她退去,他也不逼迫。只命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 “不足之处,待会儿来取。”他在知会她,谢礼太轻,难以令他满意。 她被他眼里深邃的打量,羞得向寝榻里边儿再挪了挪。他当着她跟前,抽出玉带,锦袍向两侧滑落开。她一眼瞅见他脖子到锁骨处,性感的喉结与结实的肌理。他宽衣解带,视觉上挑弄她,以此**。 看她招架不住,盈盈水目,节节败退,他再添一把火。“昨夜念想卿卿,渴得疼了。” 她听见外间仓皇而凌乱的脚步声,退出门去。羞恼看他,咬一咬唇。 对于还没彻底衣冠禽兽的顾大人而言,定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退了亲事,这人一身轻松,他少有的那点儿道义上的顾虑,如脱缰的野马,离他越行越远。 ********** 有些时候不想说,晚上更的,明天一早看也是一样。我在马不停蹄的赶,一章想到3000字,肯定比2000字费时间。说了会补,就不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2.第252章 做你最得意的门生 他那句“待会儿来取”,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徐徐图之,从容镇定。 他靠坐在床头,将她背对着他,安置在身前。被子的边沿掖在她下巴底下,她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被窝里暖烘烘的,身后那人的体温,似不烫嘴的温水,融融缓缓,潺潺流淌。煨热了她的身子,也踏实了她的心。 “这两日您家去,可又挨了国公大人的训?”有些时候她真是佩服他。这样的时代,如他这般不顺从家里,也不怕落个不孝的罪名。 可她转念一想,天地君亲师,他敬不敬天地,她不知道。可他不忠君,却是事实。这个男人,有着非同一般的睿智城府,与之极不相配的,却是他滔天的野望,想常人之不敢想。 排在前三的尚且如此,对待曾在太学短暂教导他,算得半师的八王爷,也没见他如何敬重。想来在家里也是一意孤行惯了的。 因着她表现出在意他家里人,他偶尔会在她跟前,提起国公大人对他婚事的看重。分明是沉重的话题,可他总是一副轻慢的样子,怪她生得迟,以致拖累他至今未成亲,更没有子嗣。赵国公训他的话,他怪到她头上。 她脸皮薄,说不过他。却能从他四平八稳的描述中,听出他心底深藏着的,对国公大人如同每一个儿子对父亲,该有的尊重。 她不知曾经发生了何事,令他父子间生隙。可她感觉得出,他与国公大人之间的斗法,不光是他,那位御史大人,未必就没有留了余地。 一头骂他不孝子,一头也没见当真就将他如何。父子两个每一回发生争执,不管是他投效太子,或是他结亲一事,听说那位怄气是真,气到了极致,一是降不住他,二是出于对嫡子的偏爱,往往不了了之。做父亲的管不住儿子,唯独剩下的,便是不给他好脸色,嘴上对他敲打得越发严厉。 她如今已能将国公大人训他的话,津津有味,当了乐事听。将心比心,若是她有这么个事事逆着来的儿子,想来不会比国公大人做得更好。 他揽住她腰身,自从发觉她能乐淘淘,十分心宽的,笑着看待他家里人对她的不满意,他对她的怜惜,越是无法停滞。“体谅”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她之胸襟,比丈夫丝毫不差。 “骂个狗血淋头,卿卿可会心疼?” 时机不等人。夺嫡的当口,再要靠他联姻以求顾氏根基牢不可破,却是迟了。明眼人隔墙观火,任谁也不会在这时候轻举妄动。加之与顾氏本该走得最近的公子丹,已被文王变相流放交州,当此际,泰半之人,对顾氏,大不看好。 族中虽焦虑,也是无可奈何。这两日家去,赵国公召见他,也是尽量撇开亲事不谈,更多是为顾氏长远计。 而今他在她跟前,夸大其词,果然见她回头,眼里流露出对他的心疼。 他好看的眼角上挑,倾身细吻,没留意七姑娘眼中,一闪而逝的琢磨。 他在吻她的后颈,拨开她寝衣的领口,湿湿漉漉的唇舌,热热的,****她嫩白的软肉。他对她的脖子,情有独钟。就像狼叼了猎物,含住她,便掌控她的一切。 她被他时轻时重,带着**的啃咬,催得身子酥软,眼里蒙上层蒙蒙的水气。她听见他贴在她颈窝,粗重的鼻音。这个男人的声音,此刻听来,尤其悦耳。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向两侧滑开,手掌各自掐住她腰身,指尖一挑,窜进她寝衣。与往常不同,他并不急着向上游走,只控住她腰身,轻轻揉捏。 他用他的吻,他的喘息,他指尖对她情动的暗示,以及她对他身体的熟悉,挑起她对他碰触的渴望。 他于情事上颇为高明。她还记得他手掌托住她娇软的温柔,他失控时揉捏的急切。他待她的轻重缓急,每一分每一厘,她都记得。她被他呼出的热气,晕染得昏昏欲醉。 她心里最后的理智在提醒他,他在故意挑弄她。若说平日他疼爱她十分,此刻他仅给了三分。他落在她腰间的手掌,温暖而克制,她想他探得更深入些,而不是如今这样,存心折磨。 “卿卿,欢喜否,可有饱足?”他在问她,这般爱抚,她喜不喜欢,满不满足。 她迷离的眸子里,腾起抹羞怒。他教她情事,惯来是给肉吃。如今换了清粥白菜,她能好过么? 她嘤咛一声,白生生的两腿儿磨一磨,腿心的湿润,让她感到羞耻。她在扭动中,背脊蹭过他腰腹,他腿间那个活生生,硬邦邦的热物,悸动着提醒她,这个男人在不叫她好过的同时,自个儿也憋屈得难受。 她得了鼓舞,不甘心一直在这事儿向他示弱。男人的魅力包括很多方面,情事上的手腕,自然也囊括其中。反之这道理搁在女人身上,照样行得通。 她脸皮薄,也看跟谁比。相较大多数养在深闺的世家贵女,她当他跟前,可谓放肆。 “坐得累了,给调转个身儿。”她红唇轻启,借他搭一把手,翻身压在他身上。 这人身量高,她便是面对面坐他腿上,依旧矮他一头。她睁着情意朦胧的眸子,学他的口吻。“若有不足之处,下官自当来取。” 她是他的学生,他身上可取之处,她一一偷师。 他剥她的衣领,她有样学样,小手抄进去,仰头舔他的脖子。她喜欢他的喉结,很有男人味儿,在他失控的时候,他的喉结会被她刺激得上下滑动。 他享受着,微微仰头,喉头发出畅快的闷哼。她少有的主动,令他心醉神迷。他在心头暗道一声,好姑娘。 她这份好学的劲头,比她在差事上的用心,更令他赞赏。 她伏在他身上,闭着眼,大口吞咽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儿。她能感觉他紧绷的肌理,还有胸膛底下,砰然的心跳。 她偷眼看他高高扬起,漂亮的下颚。这个男人动情的姿态,美不胜收。她跨在他身上,不去想他身下频频冲她打招呼的小世子,只搂着他脖子,软绵绵依附在他身上。他即便情动,依旧俊朗逼人,只这么靠坐着,也自带了一股耀眼的华美。 她突然格外想念起,他秋节在阙楼上的狼狈。他为她粗喘战栗,为她理智崩塌。那时候她还有更过分的事没有完成,她想要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3.第253章 对她的爱护,不及他,却也清明 七姑娘在顾大人身上放肆的时候,幼安在燕京城里一处不大起眼的乐坊里,约见贺帧。因着对酒肆客栈恨到了极致,专门挑了四面儿开阔,亮堂,临街的席位。 幼安面上覆着轻纱,出行也敛了派头。那辆妆扮十分华贵的香车,如今被一车窗旁挂梨黄竹篾帘子的马车所取代,再是寻常不过。 “润之哥哥。”看着对面打从入席起,便异常沉默之人,幼安惊疑,想不明白,为何昔日待她如珍似宝的男人,于她落难之际,几次三番也请不来人。 今日若非她以离京前最后一面相要挟,他来与不来,还指不一定。 以前听人说,世间男子多薄幸。无论多光鲜的男人,一经翻脸便换了面孔。再谦和的君子,玩儿腻了女人,转眼面目全非,薄情寡恩。 “润之哥哥也听信了宫中流言,厌烦了幼安?”那人冷情,她已绝了念想。她是他订过亲,未娶进门的准世子妃。在她传出被人欺辱过后,他竟连礼数也不顾,一面也不肯相见。她憋在心里,以为会怒极质问他的话,可笑却是,那人压根儿不给她机会,再扰他的清静。如今她唯一能想到,除了自小对她有心,却被她猪油蒙了眼,装聋作哑,推离身旁这人,再没有人可以助她。 幼安如今信了,这天下,果真是有报应的。以前是他稀罕她,她追在那人身后,对他弃如敝履。眼下反过来,她有求于他,他已是冷淡至极,跟那人一般,想见一面都难。 贺帧抬手,避过她送到他面前的酒盏,似没看见她面色惨变。唤人过来新沏了茶,偏头观望长街的热闹,淡淡开口。 “自大病过后,已不沾酒。”至于幼安那一问,他缄口不做回应。 乐坊楼下堂里歌舞喧嚣,他眼里映着通明的烛火,神思有几许恍惚。上辈子那娇弱的女子,苦苦求他,为自个儿身子,戒酒才好。直至她血崩过世,他幡然醒悟,悔之莫及。 这一世,与她同一副皮囊的女子,已是换了芯子。这样很好,上辈子的苦难,她再不用记起,亦不用经历。如今的姜七姑娘,替她活下来,她前世竭尽全力也无法令那人正眼相看,如今有另一人,占据她的身世,替她达成所愿。 他灌一口茶,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拥有前生记忆,却没有前世那般,痛到直不起腰来的苦痛。然而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平静以待,半分不为所动。 想起令“他”抱憾直至病故也无法释怀的姜姬,他心口堵闷,郁郁不得抒怀。他以无比清明的姿态,几次在梦里,替那个女子感到心痛。即便他知晓,那个名唤姜姬的女人,从未真实属于过他。她可以是丞相顾衍的弃妇,可以是江阴侯贺帧的宠姬,却与这一世的他,至远至疏,一丝一毫,无有牵扯。 幼安僵直着撤回手,像被人当头兜了盆凉水。心正往下沉沉的坠,却听他说起是因着病症的缘故,不宜吃酒。她心里这才好受些。 今日有事相求,她偷偷出府,来此见他,不能耽搁太久,怕招来公子丹震怒。于是只能放下身段,眼眶含了泪,半真半假,拽了他袖袍戚戚然央他。 灯火辉煌的屋舍里,他看她泪眼婆娑,便是蒙了面纱,隐约可见的面庞,依旧美得惊心。 生来这样一幅华美艳丽的容貌,也难怪她引以为傲,事事凌人,不肯服软。只她到了如今这境地,依旧在他跟前,卖弄她的姿容,他暗叹一声,低垂了眼睑,静静凝视茶汤上漂浮的茶梗。 “求润之哥哥助幼安逃离京城,幼安实不愿将一生托付给毁我清白之人。”在道出了对那人的怨恨之后,她道明来意,竟是想逃婚! “润之哥哥,此时也唯有你能助我。公子丹与那人联手害我,倘若我随他去了交州,这一生就再难回到北地。见不到爹爹,见不到家人,更见不到你。公子丹生性暴虐,待我好比猪狗。幼安实不知,这样的日子,要如何过得下去。” 一边央求,一边悲从中来,假戏真做,倒也有几分叫人为之动容的楚楚可怜。 然而他面对的是贺帧,与几月前全然不同的江阴侯世子。这般手段,也就没了用处。 她对他使心计,欲利用他,抗旨逃婚。这倒提醒他,很早之前,在麓山的时候,那人曾劝他,离幼安远些,勿与她亲近。 他眼里闪过一抹深思,联系那人对七姑娘处处迥异旁人,他心头的猜测,几乎已然可以坐实。 幼安此时尚不死心,欲行利用他成事,自幼时积攒起的情分,也被她消磨殆尽。 贺帧深深看她一眼,失望起身,眼看是要带了随扈离去。 她心头大乱,不知哪处招惹他不快,赶忙抢在他道别的话出口之前,扑上去,死死握了他手,泪水夺眶而出。 “润之哥哥,难道你也要撇下我不管死活?我怕他,我怕他到了交州,像上次探病一般,一把掐住我喉咙,将我往死里整治。”她呜呜哭起来,不顾几步开外,邻桌几人嬉笑看戏的鄙薄。 她几乎跪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卑微。这般屈辱,她如何忍耐得住。于是悲愤被怨恨所取代,她抬起不断滚落泪珠的面孔,面纱浸了水,湿漉漉贴在她脸上,无比狼狈。 “润之哥哥,若没有那个女人,我又何至落到如今这地步?还请润之哥哥救我一救。”她压着声气嚎啕呜咽,美艳的眸子水汽袅袅,越发显得妩媚惑人。 他被她眼里深入骨髓,至死也不能忘却的怨恨所惊动。忽而想起上一世,正是“他”因了她缠磨,在姜姬生产之际撇下她进宫,这才有了后来那出令“他”抱憾不已的生离死别。 他心尖一痛,骤然挥手甩开她绞缠,转身,大步下楼去。 那人将她送与公子丹远离燕京,乃是出于对七姑娘的爱护。他虽不及,却也知晓,前世犯下的过错,切不可重蹈覆辙。 他想起她救他那日,隔着屏风,在外间与高女官说话。她嗓音柔和轻缓,虽不是面对面劝他,可她话里的真诚,她对他病症的忧虑,还有她异常坚持谏言他应当忌酒,那些话,他全数听在耳里,一字不漏。 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将浮现在眼前,几乎快要重叠到一块儿的两道身影,强行分隔开。徒留幼安在身后跌跌撞撞的追赶,头也不回,登车而去。 ******* 花亲说,要看小七逆袭。沾衣托腮一想,逆袭不够啊,还是奇袭好。下章喊小七玩点儿花样,叫世子开开眼界。婚后的生活,顾大人可以慢慢享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4.第254章 大人,下官为您量体裁衣 七姑娘两辈子生肖都是属羊,可她觉着自个儿当他跟前,总带了那么一丝丝耗子的习性。 越是在只有她与他两人,私密相处的时候,她就越有胆子,往他跟前凑。白天他衣冠楚楚,锦衣玉带,她尚且敬畏他一身风骨。可到了晚上,她像出洞的耗子,猫都拦不住,更不用说他只是表面威风,却不逮耗子的老虎。 她小手探进他领口,摸索一阵,在引得他闭目微喘之际,骤然停下。 “下官曾为大人制过软履皂靴,可真正贴身之物,除了绫袜,竟是再想不出其他。”她扮出一副愁苦的小脸,趴在他身前,呼出的热气,专冲他喉结去。 前世总有男人,喜欢往女人脸上吐烟圈。她不喜欢烟圈拂面,那等不尊重。可那份隐隐的挑逗,她活学活用。经她使出来,别有一番情致,出奇的好用。 他喉头震一震,松松闭合的凤眼,睁开一条缝。她仰头望上去,只觉他眼里隐忍的享受,那般诱人。 “此时提衣衫作甚。”他扶着她腰背,噙着浓重欲色的眸光注视着她,暗自告诫:她若敢在这当口扫他的兴,他绝不会对她客气。他渴望她如同刚才一般,用力亲吻他,****他,甚至撕咬他。甜蜜而又焦躁的折磨他。 她像是体谅了他眼中那份难过的忍耐,亲亲他下巴,她两手撑在他胸膛,跪坐起来。“大人莫急,下官这就为大人宽衣解袍。” 她在他微愕的注视中,十分豪爽,一把抽了他腰带。为了彰显她的决心,她学他的样子,再一抬手,将之扔出了寝帐。那系带借她的力,刚刚好,婷婷飘落在榻前蜷曲着身子,守夜的阿狸身上。吓得阿狸噌一声站起身,很是不满,回头冲寝帐呜呜叫唤。 他观她一应做派,胸膛微微起伏起来,喉间溢出丝轻笑。她这样娇娇软软的小人儿,非得要在这事儿上与他赌气。孩童一般,又娇又俏,鲜活得令他挪不开眼,怎叫他不爱。 他笑得好看,清俊的脸上,光芒耀眼。她亦笑得好看,月牙似的杏眼里,满是慧黠。 下一刻,本还笑颜温润的男人,神色一窒,温软的纵容,尽数僵在脸上。全因了她,毫无征兆,小屁股往前一送,正正压在他那物上,她还状似无辜,磨蹭两下。 “下官欲与大人量体裁衣。还请大人您,勿动,稍加配合。”她面上微赧,这男人资本太过雄厚。便是这般隔着寝衣,也能感觉出他身下小世子兴奋得瑟瑟发抖。 说罢似没看见他喉头连续吞咽了两次,她一手压在他肩头,一手搁在他右臂咯吱窝向下约莫半寸的位置,冲他温婉一笑。 “大人应当不是很清楚,下官在女红上,是下过苦功的。姑娘家都知晓,经验老道的裁缝,便是手边没有素尺,只靠着两根指头,也能精准丈量出尺寸。” 她张开右手,拇指与中指绷直,尽量张开,是为“一卡”。她在他胸乳上丈量,两根指头,指甲交替划过他胸前,不轻不重,**而下流。 她抬头,看见他眼中深暗如墨的幽光,压下心惊,肃然与他道,“在女学那会儿,教下官的女官大人曾有言,观男子身量,除高大健硕,各处分寸匹配得好与不好,也是极有讲究。” 刻意的,她拇指摁在他浅褐色的乳首上,一头与他说话,一头慢腾腾,故意停留许久,还摁了摁,这才继续往他左胸测量。 一卡过后,再一卡,她伸出的中指,不偏不倚,再一次,落在他左侧的乳首上,害他闷哼一声,扶她腰肢的手,倏然握紧。 “呀,久未温习,手生。这一卡量得不大准,需得重来。”她在他冒火的眸子里,言笑晏晏,捂嘴儿轻笑两下,从头来过。 这一次,她体会到轻笑的好处。他时常以这般长辈看晚辈的姿态,笑话她。如今轮到她指手画脚,她笑起来,趾高气昂。 “卿卿。”他话音沙哑,心头那股邪火,冉冉升腾,被她撩得快要压制不住。浑身的血热都往身下聚集,他那物抵在她腿心,分毫不差的,感知她臀肉的丰满。他幽深的眸子里,闪过抹沉醉,好似能嗅到她花径口,馥郁的处子香。 她似没发觉小世子十分着急,茁壮成长。她在他胸前再量一回,惊叹夸他,“大人您身量百里挑一。胸前尺寸,刚好身长之半数。” 胸围是身高的二分之一,这是男人身材的黄金比例。起先她心术不正,只想着撩拨他,可这会儿她真真来了兴致,对他的身材,她急着一探究竟。 于是她手下不停,以肚脐为界,测量他上身的体长。 “上下身,五八开,竟是刚刚好。短一分嫌少,过一分嫌多。”随着她举动,两只小手都滑到他小腹。她喜欢他平滑而结实的肌理,平日不敢做的事,她如今爱不释手,摊开掌心,摸了又摸。“怎么就生得这样好。”她呢喃着,自顾啧啧称赞。她这副寻到了心爱玩物,觊觎又贪心的小模样,惹得身前男人额角青筋直蹦,额头密布了细汗。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他行亵玩之事。只这么一想,他竟激动得难以自制,呼吸也跟着紊乱起来。 “可有闹够?”他粗喘,想即刻将她压在身下。把他身下涨得发疼的活物,喂进她桃源蜜处,深深捣弄。 她凝着小脸,抿着唇瓣,犹豫着摇了摇头。“方才大人不是问下官,喜不喜欢,满不满意?下官这会儿很是喜欢,却实在没有饱足。”一鼓作气的道理她懂。自那次秋节随他登阙楼,她就逮住这么一次机会,怎么舍得半途而废?往昔都是她在他身下讨饶,如今她压着他,看他俊面潮红,鬓角的墨发贴在他脸上,她伸手替他拨到耳后,俯身亲亲他,样子愉悦又得意。 他能带给她羞耻的快乐,她也能尽数回报。她不欲罢手。 “大人您非常人,还请克制些,下官加紧便是。总不能只做上衣,没有相匹配的下裳。”她撑着他小腹,小屁股向后撤去,故意招惹小世子,引来它主子一声闷吼。 “卿卿。”他嘴上严厉,不觉中,却松了钳制她腰肢的手掌。却是心口不一,默许她作为。与其说他在告诫她,不若说他的理智,正在与欲念厮杀,且落了下风。 她偷瞄他一眼,从这个男人的眼中,读出他溃败的难堪,以及渴望放纵的情热。 摆弄他,心里怎么能这样欢喜呢?她不厚道的想。 紧紧抿着唇,怕一个大意,便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这些不过是开胃菜,重头戏还在后头,她正一正神色,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直锁住他裤裆处高高隆起的小世子身上,话头一转,与他谈起礼数来。 “大周立国,已有数百年。世人重礼教,前朝沿袭的教条,至今也多有尊崇。譬如正坐礼,庄重场合,贵人们总是席地而坐,且只能跪坐,不得将腿儿盘着,或是向前舒展。” 她将他衣袍的前襟彻底扒拉开,露出他紧实而劲瘦的上半身。被子里捂了许久,帐子里暖和,不怕着凉。 她竖起一指,羞答答指向他无比亢奋的两腿之间。“这规矩,便是缘于前朝不论男女,下裳多是着‘袴’。” 袴是什么呢?说白了,就是最早的开裆裤。两腿儿各套一根笔直的裤管,冬日里防霜冻。那时候布匹精贵,护得了腿儿,却护不住屁股,只得露出光溜溜的臀部,很是羞人。 穿着这样的底裤,自然只能两手覆在膝头,目不斜视,端直跪坐,方能遮羞。 她带有强烈暗示意味的话语方落,便感觉身前男人,鼻息蓦地粗重起来,浑身都僵硬起来。果然,这些异常敏感的话题,男人总是无需多想,对她即将要干的坏事儿,本能的,一点即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5.第255章 那一俯身的温柔 “坊间盛传,昔日周雍王勇武盖世,气血方刚。复前朝旧礼,命后宫诸女着袴,供其淫乐。” 当年她勤学苦读他布置下的课业,大周朝史书翻看过不少。如今她用这等香艳的轶闻,于软帐之内,与他嬉闹。 她从他身下如泥鳅一般滑下去,钻进被褥里。五指合拢,拱成个凹形,轻轻的,扣在他底裤当中。 小世子强韧,满满抵住她手心。她在黑洞洞的被子里,轻压两下,好奇的,感受它的热度与弹性。一头冲他一本正经道,“下官以为,相比起前朝令人羞臊的袴,还是如今缝合了裆部,不致有辱斯文的亵裤,更称大人您光风霁月,卓绝高华的品格。” 她口口声声夸他斯文,她自个儿的行径,却一点儿也不斯文。顾衍握拳,垂眸望着他腰腹处,她小身子在被褥里搭起的拱形,头一回心生悔意,他对她的教养,是否不够慎重? 她蒙在被子里,借体重压住他腿脚。他稍一动弹,她便不满的哼哼埋怨,怪他“您力气大,下官得被您掀翻了下榻。” 他本要拉她起来,她无赖似的,两手死死抱住他一条大腿,一声不响,默默与他对峙。他手掌刚碰触她肩头,她便躲在被窝里,拿脸蹭他的胸膛,娇娇反问道,“大人您那句饱不饱足,是白问的么?” 如今他每听她开口唤他一声“大人”,他眉心便一跳。她沉溺于“大人”与“下官”的嬉闹中乐此不疲,却苦了他,生受她蚀骨的缠磨,却又下不去手,真将她如何。 他心头有几分窘迫,因着素日在这事儿上的克制,加之他在她之前,从未近过旁的妇人,男人的忍耐,总归有个限度。 他灼热的眼底带着丝柔色,以无比的定力,轻声哄她。“卿卿休闹。”情热时候与她亲近,他沾了她身子,她的一切由他掌控,至少还能拿捏住分寸。 不像如今,他与她调转过来,她的青涩主动,很难不让他迷醉其中,保有清明。 她在被窝里眨一眨眼,脑袋拱一拱,仰头换口气。隔着厚实的棉被,瓮声瓮气与他争论,“大人您欺负下官的时候,下官高饶,也没见您收手。” 说什么“卿卿休闹”。她唤一声“大人休闹”,他肯不肯罢手?怕还得冷眼,给她脸色瞧,训她不分尊卑,言辞不庄重。 七姑娘铁了心要干成某件事儿,往往一意孤行,正应了那句至柔至刚。 松了他裤带,手指勾着裤头,稍稍向下拉低几寸。她着迷瞅一眼,指尖描摹这男人性感的人鱼线,从盆骨向腿心游走,引得头上那男人,通身硬得跟石块儿一般。她坏心眼儿,伸手戳他的小腹,抿嘴儿笑起来,滋滋有味儿。 女人是水做的,他越是揉她,她越是娇软。不像男人,越摸越硬。尤其,意志如他坚定者,千锤百炼,不在话下。 可她到底心疼他,摸着他胸口微微湿润的汗水,她安抚似的亲亲他心口,红着脸,缓缓褪了他亵裤。 这还是她第一次,凑得这样近,胆大包天,窥视他的宝贝。小世子勇猛无比,许是撑得久了,脸色不好看。酱紫的棒身青筋鼓胀,冲她狰狞抖一抖,吐了口黏糊糊,透明的唾液。 他竟情动至此……她看得身子骨都软了,浑身又酥又麻,光看着这样的他,她也是情难自禁。 前世做课题的积累,在脑海深处一一浮现。不觉中,她小手从他腿心根部,一卡伸展开,竟是丈量起他那活儿的尺寸。 他被她又软又绵的小手一碰,整个背脊绷直,靠坐的臀肉收紧,男人健壮的体型,显露无疑。 她脸红心跳,一卡远不足以描摹他的伟岸。这时候她想起,还在泰隆郡那会儿,偶尔出府在茶肆里会听到些荤话。 传言中的“驴活儿”,莫非就是这般雄伟?可她莫名就觉得,小世子神情虽狰狞,可是同他的主子一般,皮相生得好,哪里是畜生能够比拟。 知他忍得辛苦,她匆匆看几眼,眼珠子一闭,借着亲吻他硬邦邦的小腹,掩饰她头一回主动为他纾解的羞涩。 明黄的纱帐里,他在接连战栗。闭着眼,高高扬起头颅,手掌虚虚摁在被子拱起那处,他被她迷得头晕目眩,甘于沉沦。 他隐约听见她气息飘忽不稳的问他,“大人您此刻欢不欢喜,饱不饱足?” 他心跳一下急促过一下,根本分不出心神,这当口理会她的挑衅。从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她这般,叫他生出爱恨交织的憋屈。他贪恋她的抚弄,她给与他极致的畅快,令他明知她一应行止有违贵女仪德,太是不检点。却依旧纵容她,甚至期盼她更加放肆。 她没听他回话,大不乐意,小手撩起被面,打缝隙里向外张望。 她看见他紧蹙的眉峰,高挑的下巴,微张的薄唇里,呼出薄薄一层白气。他脸上似欢愉似痛楚的神情,沉醉而迷离。他半睁着眼,幽深的瞳眸里,露出对她深切的渴望。这一切,无不彰显着,这个自来持重的男人,此刻为情爱所奴役,挣不开身。 她痴痴望着他,真到了他为她抛却理智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男人的情态,迷人至此。 “卿卿,忍不得了,重些。” 他在请求她。这一场由他挑起,她将之颠覆,逆流而上的交锋中,他由起初的纵容到最后的失控,他一手成就她翻身做主,骑到他头上。 她看着这样的他,再联想起大殿之上,那个立在她身前,替她挡风遮雨的英伟男人,心里忽然就软了。喜欢他,喜欢到他好的坏的,软的硬的,她都喜欢。 若非稀罕她,他哪里用得这般隐忍。她爬下去,闭上羞得湿漉漉的眸子,一狠心,张开粉嫩嫩的唇瓣。听说男人都好这一口,她愿意为他尝试。 他不沾女色,何时受过这样的刺激。更加想不到,她会这样对他。 剧烈的情潮将他淹没,他眼前浮现起她捂在被子里,不堪入目的靡靡之景。靠坐床头的男人激动得闷吼一声,抬起腰身,来不及抽送,已失了关口,劲力喷薄而出。几息过后,他仓促喘息,无力跌回靠在腰后的软枕里。 她呆若木鸡,本能的,小手接住自嘴角滴落,黏糊糊,湿哒哒的一滩。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满眼不可置信。 她就含了他,一下…… 纱帐里静悄悄的,他尚且有几分潮红的俊脸上,蒙上抹深沉的不堪。深吸一口气,眼角抽了抽,探手下去,一把将她提了上来。 看她嘴角沾着白浊,青丝凌乱,无比震惊的小模样,他有火发不出。被她落了做男人的脸面,他面上自然不会好看。 就着被她解开的寝衣,脱下来,他打着赤膊,冷脸替她收拾小脸上的狼狈。训她的话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喉头滚动了好几回,终究未置一词。 她有将他折磨疯的本事。偏偏,她是他一手教养。 她的那些个大胆至极,出人意料的不守陈规,不训她,他大失颜面;训了她,又怕她好容易主动一回,唬怕了,日后再不敢对他如此亲近,他得不偿失。 自来算无遗策的顾大人,在如何教养七姑娘这事儿上,头一回犯了难。 她被他扣住小脸,吐出被他弄进去的玩意儿,又被他冷脸,一下一下抹干净嘴角。他动作虽依旧顾及她,收敛了力道,可她还是觉着委屈。 她那是放低了身段,真心实意的,心疼他,也体谅他。即便这事儿他与她谁也没料到,会落得如此草草收场,令人尴尬。她非存心伤他男人的自尊,他怎能都怪了她? 于是顶着他黝黑的俊脸,她撅撅嫣红的唇瓣,一头偷瞄他,一头懦懦呢喃。 “肾水乃人之精气,树之根本。大人,您理应适当养肾。”不是下官扫您的颜面,实在是小世子外强中干,太不争气。下官这提议,也是为了您好。 七姑娘在心里默默为自个儿辩解,蓦然一抬眼,对上他怒火熊熊,比夜色还深的瞳眸。这人如今面色,比方才更黑了…… ********** 昨天惊闻,与沾衣同一个网站的女作者,熬夜码字,心脏病突发,离世。年仅24岁。心情很沉重,这样年轻的生命,代价未免太大。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6.第256章 她的错解,他的沉默 隔日七姑娘起身,顾大人已早起,进宫上朝。姜昱独自坐在花厅里等她用饭。她小心翼翼打量姜昱的脸色,但见他面上淡淡的,一眼还真辨不出喜怒来。 有姜昱在,大多时候,她都留心守着规矩。执起象牙汤匙,默默往嘴里送羹汤。心里偷偷琢磨,她这情形要放在前世,便是私下里与男子未婚同居。更糟糕的是,兄长找上门,一切,分毫毕现,再是掩藏不住。 照常理讲,这样的事儿,换了哪个做兄长的遇上,心里也会怒极。她猜想待会儿用完了饭,姜昱定是有话与她说。 许是恼她不争气,怎么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办下这等蠢事儿,连个后路也不给自个儿留。许是如同对五姑娘那般,对她,比对姜柔,更加失望。 兄妹两人各自揣着心事,屋里只有用饭时不经心,汤匙碰了瓷碗,清脆的嗑嗑声。不会儿,姜昱见她用好了饭,唤福顺进来收了碗筷。 “昨夜你两人可是置了气?今早世子出门,瞧起来,神色似不大好。”姜昱端茶,揭开盖子,举唇边吹去面上的热气。瞭她一眼,语气平和,沉声问道。 七姑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姜昱会突然问起这一茬。听他话里意思,分明是越过了规矩不谈,更加在意的,却是那人待她如何。 姜昱态度上的转变,算是无奈默许了么?她心里乐开了花,滋滋窃喜。只觉对那人,她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回想起昨儿夜里,她在他跟前,舒为大胆的言行,七姑娘耳根子发热。嘴上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白天到底不比晚上,许多夜里能想、能说、能干的坏事儿,换到光天化日底下,真真难以启齿,想想都羞臊。 姜昱细长的眸子一眯,看她一副扭扭捏捏心虚的样子,暗自摇头。倒是猜出几分,泰半是她淘气,招惹得那位无处撒火。于是抬手一拂袖,赶了她出门。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往后日子过得如何,他这做兄长的插手再多,比不得那人将她放在心上,当真如他昨日表现出那般,待她看重,护她安好。 七姑娘了却一桩心事,只觉浑身松快。道别童伯,欢欢喜喜进了府衙大门。 因着太子与丞相被文王所忌,下手打压,衙门里众人士气不高,人人面上都罩着层阴云,颇有些风雨欲来的谨小慎微。 七姑娘两手端在胸前,敛了欣喜,正一正容色,一派端庄,到前边儿打了个招呼。又听徐大人说起,明日便是与公子丹饯行的日子。文王已命内廷大总管冯瑛,亲自往城外十里亭,打点一切。 她暗暗猜想,那人至今未曾知会她明日需得随他同行,怕是不欲她再与幼安碰面的。那些个闹心的人,不见也罢,她倒是乐意。 七姑娘默默感叹顾大人果然考虑周详,只唯独有几分遗憾却是,到了燕京也有好些时日,竟从未见过那位传言中与那人样貌只在伯仲之间,早年也颇受燕京贵女追捧的秦王殿下。 素闻国公府世子顾衍,以“皎皎如月,清俊高华”享誉于世。而公子丹,自来是面白如玉,传言中,比女子生得更貌美华贵。 这般“声名狼藉”,却心机莫测的人物,未能见上一面,实乃憾事。 七姑娘一头唏嘘着,一头沿着廊下,款款往后堂行去。路过中庭,一眼望见立在石亭当中,正迎面向她看来,披着一身玄色氅衣的右监大人。 对这位贺大人,七姑娘只觉每每当他跟前,她总是格外拘谨。初识那会儿,她被那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气,严命她对江阴侯府,警惕疏远。 他的话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以至到如今,她与这位侯府世子爷,虽在一个衙门里共事,也是不远不近,宁肯远着些,也怕招惹上麻烦。彼此见面,点个头错身过去,也算相处融洽。 尤其是近来,自她仗义,于贺大人发病之际,搭了把手。这位很是自觉,将他在外面愚弄世人的那些花花手段,一概收敛。免了她许多困扰,倒也算得一知恩磊落的君子。 “大人。”她上前行礼,等着那人如近日一般,淡淡应一声,放她离去。 却不想,今日贺帧别有心绪,正想得入神,便见她顶着张干干净净的素颜,捧了公文进来。于是,莫名的,在他想明白之前,已开口唤她进亭里来说话。 她一点儿也不掩饰小脸上的惊愕,微微张着嘴儿,在外边儿磨磨蹭蹭,通身都透着股勉强。 他冷嗤一声,倒被她激起了脾气。 “怎么,本官生得面目可憎,除了命悬一线,你是分毫也不愿靠近?” 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只得摇摇头。头上的翡翠步摇,衬着她背后大片阴冷而灰暗的天色,一动起来,璀璨琉璃,光华耀眼。比步摇更动人的,却是她眸子里一汪澄澈而通明的温婉平和。他看着她,心神有刹那恍惚。在她尚未察觉之时,又极快遮掩过去。 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只她素日里行事沉稳,少有与人争执赌气。与那个一辈子只懂得忍气吞声,再三让步的女子,又有那么几分相似。 她挪步,登上石阶,进了凉亭。于他身前几步开外站定,微微敛目,中规中矩。 “身子可是大好?”他随手指了身旁石墩,顷刻,似想到什么,手腕在半道一拐,记挂她身子骨弱,这样霜寒的天,不宜沾染寒气。索性敲了敲石案,唤她将公文放下。请她入座的话,绝口不提。 她应一声是,这回没再多犹豫。乖乖上前听命腾出了手,得了空,两手抄袖管儿里,比露在外头,冷冰冰吹着寒风,暖和许多。 他方才一番举动,她隐隐猜出了缘由。能够与这人相安无事,彼此体谅共处,何乐而不为。她也不戳破,只眉宇间少了抹疏淡,噙着善意而得体的浅笑。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早两日已断了药。难得大人您惦记着,却是下官的不是了。” 她对他恭谨讲礼,他凝视她半晌,转过身,望着庭院中经了霜降,光秃秃,一树冷清的枝桠。 “近日来,因朝堂变幻,风云波诡。心头可有惶惶?”他与她聊起公事,若有似无,诣在宽她的怀。 她语声轻柔,答得有条不紊,倒不似他手下高女官,时有心不在焉,露了惊怕。他放了心,却也说不出如她这般,是好是坏。 谁人给她这般信心,叫她如此一副安之若素,不焦不躁的模样?他打住往深处想,将不该他探究之事,抛诸脑后。话头一转,对她说起明日秦王离京一事。 于寻常百姓而言,只道是郡主退亲之后,大病一场,需得离京将养。可在世家之中,这又哪里算得是秘密。他于她跟前,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径直对她道,“秦王携郡主南下,此去,燕京却是少了热闹,却也清静。” 他此话另有用意,她动一动秀气的眉头,看他目光直直落在凄凄冷冷的花树上,以为他对幼安尚有情愫,方才孤身一人立在庭院当中,借景抒怀。 她不知如何回话才最恰当。只“哦”一声,反倒对幼安生出几分可惜来。身前的男人,家世样貌情意,样样不缺,幼安错过这样的人,可曾悔过? “各人自有去处,明日饯行,当避则避。便是你去了,她也未必领你的情。”他回头看她,显是觉得照幼安那日眼中对她显露出的嫉恨,明日她随那人过去,却是不稳妥。谁也估摸不出,彼时幼安见那人带了她去,会是如何反应。再要闹出事端,大伙儿面上都不好看。 她微怔,不知他心头所想,更加认定,他是顾及幼安感受。没与他说明那人压根儿就不打算带她去十里亭,她只顺势应下。 想一想,她犹豫许久,想这人本心不坏,那日又在大殿之上替她解围,她垂着眸子,十分委婉劝道。 “大人所言在理。有些时候,不打扰,也算得彼此成全。” 她想他该是能够领会。她与幼安的避而不见,是成全彼此在最后一刻,都消停些,莫再给对方添堵。而他对幼安那份深切的牵挂,就此掩藏心底,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他听她一席话,心头一紧,有片刻失神。 望着空落落萧条的院子,他袖袍下的手,指尖微微颤了颤。 不打扰,便是彼此成全?想起前世他与姜姬,那人与幼安,竟是没一个活得自在,过得快活。说不出为何,他沉默着,心底蓦地泛出股酸楚。 也罢,他与她,终究是无缘。她在全然不知情的境况下,说出这话,她错解他心意,反过来劝他。 讽刺却是,她这话,似乎更适用于他一厢情愿,对她生出的那份情不自禁的关切。 他掸一掸下摆,像是借此拂去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垂眸的时候,敛了眼中因她这话荡起的波澜。 之后,他摆出一副再无话与她唠叨的架势,叫她无事莫要久在外边儿逗留,身子刚好,经不起折腾。 说罢,他不由深深打量她一眼。这一眼,又深又缓。像是要把她从头到脚,整个儿都看进心里去。 不打扰么……她如是说,他便成全她何妨。 她从他莫名幽深的注视中回神,这才发觉,那人已撂下她,沿着游廊,独自去得远了。她抽出手来,呵一口热气,两手团一块儿搓一搓。 自身后看他高大而孑然的背影,她只觉眼前的贺大人,仿佛要融进灰蒙蒙的冬日里,身影那样萧索而寂寞。像电影里彩色的画面,突然就褪了颜色。只剩下满目令人怅然的灰白与心灰意懒。 她再叹一声可惜,为幼安,也为一段本该值得珍惜的好姻缘。七姑娘收拾一番,抱了公文在怀里,挑了与贺大人截然不同的一条道儿,自顾转回屋里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7.第257章 他教她,不一样的“自食其果” 随着秦王离京,北地像是一跃入了深寒的冬日,天儿冷得吓人。清早起身,十日里头,倒有半数飘着白茫茫的大雪,屋檐底下也结了亮晶晶的冰棱子。北地的冬,比南边儿苦寒难捱,七姑娘多数时候窝在屋子里,捧着热茶,惬意烤着炭盆子。 一心求富贵的简云,已被五姑娘接去了太子宫中。辛枝登上顾氏门下经营跑商的福船,独自回了泰隆去。 这阵子,文王身子愈见不好。于是更加抬举公子成,巩固内廷。王权掌控下的内廷,与丞相统领的前朝,势成水火。往往一件事儿上,两套政令,同时下达。丞相虽明面上处处忍让,可没少在暗地里,使绊子钉钉子。 世家百年积攒下的根底,自上而下,盘根纠结,哪里是说铲除就能铲除。内廷到底根脚浅,即便有文王一力扶持,出了畿内,政令不通达,也难有大的作为。同样,太子一系,多将心神放在与公子成的争斗上,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哪儿来的闲心,体察民生。 自入冬过后,令人发寒的不止是天气,还有越发分崩离析,混乱的时局。 “这已是江州这月里,第二回生出动/乱。”七姑娘翻看新送来的抵抄,不由暗自心惊。自年前,大周在西面儿再次征兵,已是闹得民怨沸腾。大片大片的良田无人耕种,荒芜了,食粮短缺,自然得挨饿。 到如今,西边儿两个郡城,先后有人聚饥民,兴乱军,揭竿而起。明知是蚍蜉撼树,依旧不要命的抗争,可见已是被逼得彻底没了活路。 京里只顾着夺嫡,哪儿管百姓死活。区区两个郡城,发兵镇压了便是。公子成于早朝上激昂陈词,只道是“暴民当诛”,引来一片附和叫好声。周太子心性宽厚,谏言当安抚为要,只得来文王冷眼一瞥,对他性子里的优柔,更不待见。 这时候的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是世家权贵的天下,人命低贱如狗。别说只是两郡起兵,便是一州叛乱,也尽可杀得。 七姑娘专心致志读着抵抄,几年下来,看多了人命如草芥,自不会掂量不清轻重,不自量力的妄言。 案上摊开的笺纸,忽而投下抹阴影。那人从她身后探出手,越过她肩头,抽了那抵抄扔到一旁。拍拍她臂膀,命她去沏茶。 又是这般。她努一努嘴儿,知晓他不欲她掺和进这些烦心事,她从书案右上角一摞书卷里,挑出本载有许多养生偏方的小册子来。 翻开了指头戳一戳,回头笑问他。“时届寒冬,万物生机闭藏。养生之道,贵乎御寒保暖。下官沏一壶‘鹳山小种’,添两粒桂圆红枣,给大人您养胃可好?” 吃茶也讲门道,冬日益饮红茶。她笑眯眯看他,已偏头冲着门口,高声唤仲庆送茶具进来。 他黑沉的眸子凝视她,屈指在案上敲一敲,提醒她休得放肆。女儿家吃茶,爱添些花花样式。端到他跟前,成何体统? 徐存进来回禀差事的时候,一眼望见左监大人刚好放下茶碗,若是他没看错,好像那里头,浮着两瓣儿剖开的大红枣? 七姑娘牵着嘴角,立在顾大人身旁,接过徐大人送来待这人复审的公文。眼珠子向右滑去,极快瞄一眼这人端坐的侧影,再瞅瞅案上被他掀了瓷盖儿,严严实实盖上的茶盏,七姑娘忍着笑意,心里别提又多乐呵。 案桌敲得再响又如何?她捧了茶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他也不过横她一眼。末了,也没见他如他神色中那般强硬,推拒了不用。 她佯装埋着脑袋,整理公文。自他这方看去,恰好能捕捉到她眼角眉梢,俏皮的喜色。他凤眸一眯,命仲庆给徐存看座。随手扔了本明日即将在早朝上启奏的奏折给他,叫他好生看过,若有新奇的想法,但说无妨。 徐大人不明就里,心思忐忑着恭谨入了座。大人上奏的奏折,何时需得旁人参看?七姑娘很是狐疑,这本奏折,不是他方才过目了,特意命她誊抄一份留了做底稿的?这时候再叫徐大人细读了进言,这是个什么意思? 好歹是留了人,总不能没有一口茶水喝。这回七姑娘老老实实,只端了上好的青茶给徐大人。 这头刚忙活完,便被那人给唤住了,叫她添茶。 她起初不明白这人的用意,待得两碗茶水,搁案上摆一块儿,除了都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那差别,看得徐大人微微一愣,识趣儿挪开了眼。 只见左监大人茶碗里的汤水,除了他方才一瞬瞥见的红枣,还放了两颗龙眼。越发显得水色莹润,茶碗里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在这许久不见日头的冬日里,光看着就讨喜。再一对比徐大人青花瓷碗里,浮在面上儿,清清冷冷几片儿卷着边儿,还没完全泡开的茶叶,真个儿是太素净了些。 七姑娘面上微窘,赶忙抢在那人之前,手脚麻利替两位大人都合上了碗盖。 这人还真是……她退至一旁,垂着脑袋。 眼皮子一瞭,果然对上徐大人无比体谅,且知情识趣的眼神。观徐大人那意思,人家丝毫不介意受了她冷落。世子看重七姑娘,于是女官大人投桃报李,偏心眼儿在茶汤里多放了宜养身的添头,人之常情。顾大人与姜女官情投意合,他们这等底下做事的,心里头明白就好。 能讨好上峰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徐大人也是人精,上赶着夸她。只道是如姜女官这般,小小年岁,学业上肯下苦功,当差毫不含糊,体谅大人素日辛苦,照顾起人来,也是个玲珑心肝的贤惠人。 听听这语气,七姑娘难为情躲他身后,喏喏不吭声了。 徐大人面儿上一副长辈夸后生的架势,实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位就差夸她宜室宜家,宜讨了进门儿。 她小手借着琵琶袖的遮掩,偷偷的,钻进镂花的椅背,在他背心上戳一戳。无声催他:您底下人这样逢迎拍马,您还要观望到何时? 他不遮不掩,轻笑起来。给徐存递了个眼色,放人离去。 他这般做派,却是比方才使唤她端茶送水,更过分了。她觉得她从他两人眼中,读懂了些只男人才懂得,秘而不宣的暗话。 正拿美目嗔他,便被他拽了进怀里。这人捏捏她肉嘟嘟的下巴,挑眉教她,“得意忘形,自食其果。”说罢端了茶,一口含了那蜜枣,俯身,用舌尖喂到她嘴里。 她呜呜一声,作势挣扎两下,便软软勾了他脖子,不知是枣子太甜,还是他的吻太合她心意,她闭上眼,小手轻轻揪着他衣襟,沉溺着,心头却想:这样“自食其果”,京里不知多少娇娇,盼星星盼月亮,等他惩治。 他正捉了她,大手在她腰间不老实揉捏,不想外间仲庆急急忙忙挑了帘子。顷刻,这童子一副惊吓莫名的样子,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太子宫中喜信儿,縢妾姜氏有喜,已有近两月身子。”仲庆只来得及瞥上一眼,便吓得猛然缩回脑袋,在外头捂着眼睛,背对门帘高声唱道。仿佛声气儿大,便能掩盖住方才看了要长针眼儿的一幕。 好事儿再次被人撞破,七姑娘一掌推开他,还没来得及羞窘,脑子里已转过仲庆方才那话。縢妾姜氏,说得不就是五姑娘姜柔? 姜柔有喜? 不知为何,她一瞬升起的,竟不是替五姑娘欢喜。而是怔然望着眼前这人,莫名的,感到不安。 *********** 创世有书评加精送礼的活动,亲们可以试一试。书评区改版了,我去研究下,怎么给大家加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8.第258章 最绝情的男人,非他莫属 她猜不出他接下来欲要如何。他非一心扶持太子,又怎么会乐见太子子嗣繁茂,延绵后世。 从五姑娘踏入庆阳宫那一刻起,不管是与她交好的殷宓,或是同为姜家二房所出的姜柔,大伙儿已无可奈何,走上迥然不同的路。往后,只会渐行渐远。 他手上掌控的,是连带姜家在内,关乎多少人的死生大事。就是明白这么个道理,她到了嘴边的话,迟疑许久,又悄然咽了回去。 方才她乍惊之下,推开他。如今又乖乖躺回去,缩在令她信赖的怀抱里。闭上眼,索性不管不问。 “年节时候,接了燚哥儿母子回京团圆。他欢喜你,你带他耍玩,图个热闹。”她如此通透而懂事,他拍着她背心,轻抚她发顶,神色颇为温和。 提起那个闹着叫她服侍他撒尿的孩童,她低落的心绪被他打了岔,转眼已回复过来。 “关夫人能够答应?”人才回去多久?再往京里折腾一回,真当那宝船摇摇晃晃,坐着舒服? “家中自会去信催她。”此事无需他出面,上回他回府,早与国公大人商议定下。 一听他这口气,她便猜到,此事怕是又不简单。在这当口将远嫁的女儿接回京里,此举是否意味着,接下来必有大事发生?而关氏,留了燚哥儿母子在幽州,未必就稳妥? 她被他唬得脑子里乱麻似的。正夺嫡呢,怎么又跟幽州关氏扯上了干系?这意思,自来在宫里不声不响,独善其身的公子义,也卷入了这场纷争? 如此复杂的形势,她只一想便觉着累人。脑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蹭一蹭,突生感概:亏得是他。倘若当初看上她的,换了燕京来的别家纨绔子,如今整个姜家,还不知要何去何从。要是不幸正好与这人站在对立面儿上…… 七姑娘缩一缩脖子,觉着自个儿吓自个儿,果真最吓人。 他看她又卷又密的睫毛,扇子似的扑闪开来,便知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他将她整个儿抱着往上提了提,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温存。 “仲庆。”她小声提醒,红着脸推攘。 廷尉府衙,掌天下刑律,如此肃杀庄严之地,因了有他,她没觉着像外间传言那般,整个府衙头顶上,都笼着层厚厚的森然阴诡之气,十分不吉利。反倒一进后堂,她时常脸红心跳,不算宽敞的一间屋子里,四处都弥漫着他的气息,就像自个儿家里,令她格外舒心。 他的吻柔和,缓缓递进。不带欲色,只是格外温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他自顾亲近她,半眯的眸子里,专注而幽深。 这厢顾大人拥了七姑娘缠绵悱恻,那头秦王一行,经了快一月,船已行至冀州境内。傍晚时候船靠了岸,需得在此稍作停留,置办些吃食用水。 底层船舱里,昏黄的光影,一灯如豆。幼安面如菜色,病殃殃躺在榻上,环顾四周极为简陋,潮得生了霉斑的木板墙,心头又是一阵翻涌的酸水儿,似要作呕。 随她南下的连翘子欢,两个婢子一个忙着扶她坐起,一个急急忙忙捧了木盆,接她下巴底下。这一路上,郡主犯了晕症,时好时坏,整个人折腾得瘦了一圈儿。 秦王不是怜花惜玉的主,看不得郡主这般晦气样子,撵了她主仆几个到底下一层,住了原本该是侍人的舱房。 郡主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几次不顾身子闹腾下来,那位均是避而不见,像是郡主的死活,他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如此得了教训,郡主这才看明白眼下处境,痛哭一回,过后开始学着吃那乌七八糟,冒着浓郁苦药味儿的汤水。 连翘与子欢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雾蒙蒙,死气沉沉的木讷来。很是熟练服侍郡主又吐了一回,子欢拧了帕子,仔细替郡主擦净嘴角。 “水。”幼安唤一声,嗓音嘶哑,气息虚浮。嘴里还带着犯呕后的酸味儿,没水漱口,怎么睡得下。 连翘垂着头,眼神空洞洞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说出口的话,轻飘飘回荡在船舱里,似带着莫名的悲怆,绝望无止无休,没个尽头。 “主子,这会儿用不上热水。前头说,得先顾着那几个得宠的舞姬,等供足了她们,才轮到咱们屋里。” 子欢不如连翘,止不住难过,别过头去偷偷抹眼角。 幼安陷在冰冷的被褥里,背后抵着硬邦邦的木板床,睁着眼,望着头顶已泛了黄,破了好几个窟窿的纱帐,许久,一动不动。 好半晌,这才微微转过身,盯着子欢问道,“到了何处?可是停了船?”没感到那股能叫她把胃腹都吐出来的摇摇晃晃,她猜想必是如前几回,又靠了岸。 子欢赶忙收敛起悲色,只道是入了冀州,明日再开船,便算是走过一半儿的水路了。 “冀州……”仰躺的女子,仿佛突然就来了精神头。艰难撑起身,吃力向只开了条细缝透气儿的窗外望去。 这地方,怕是一路上,离泰隆最近的地儿了。 幼安在心里默默合计,抚着心口,呵呵笑起来。冷冷瞥一眼连翘,只唤了子欢近前。连翘那副活死人的样子,她已是厌烦至极。若非跟前就只她两个伺候,她必是要赶了她下船,任她自生自灭。 那人待她再不好,却不能要了她的命。从那难闻的汤药,一日不到便减轻了她的晕症,幼安想明白,他既不打算往死里整治她,她又何必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她绝对不能凭白折腾自个儿,死在那女人前头。 “拿银子去买通个人进来,替本郡主送一封信。” 子欢怀着不安,依言到外头寻人去了。屋里只剩下呆呆站着的连翘,还有纱帐里,那抹清瘦的人影,低声呢喃着,似在咬文嚼字,反复琢磨,信里要如何措辞。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三五个膀大腰粗的壮汉,结伴摸下了船。却是船上几个护卫,耐不住寂寞,往花街里寻姐儿乐呵去了。 船头上一人避在阴暗处,一直盯着他几人消失在巷子口,这才登上宝船顶层,门外扣了扣,得令进屋回禀。 “公子,可是要派人捉了那吃里爬外的回来?”寻窑姐儿,这事儿在军中,委实算不得错儿。只受人财帛,通风报信,却是坏了规矩。 披着身厚重夹袄的男人,懒懒靠在榻上,背光抬起头。摆了摆手,嘴角勾起抹兴味的笑来。 “由他办完事,再捉他打杀不迟。如今动手,那人欲暂不惊动旁人,悄然诱姜家太太北上进京的盘算若是落了空,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想那人对幼安,也是下得去手。到了这地步了,还不忘再用她一用。 世人皆道他公子丹性情暴虐,玩弄女子,有如家常便饭。可哪里又知晓,最是绝情那个,可未必轮得到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9.第259章 变故丛生,该来的躲不了 郡守府上,妙娥与幼容守在上房门外,自陶妈妈送了信进屋,太太便不许人进去打扰,只道与陶妈妈有要事商议,连习秋抱了八爷过来,太太也叫人给哄了回去。 “太太,这信可信不得。七姑娘可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打小就乖巧听话,如今更是刚升了女官。姑娘这样的人品,旁人不知晓,咱府上各人可都是清清楚楚,心头有数的。姑娘万不能做出这样不该的事来。” 陶妈妈话里恨恨的,对这莫名其妙的来信,气不能撕个粉碎。 “坏人姻缘……”许氏目光死死盯在笺纸上,震惊莫名。 老话都说,空穴不来风。不管这阵风是如何刮起来,七姑娘被人记恨上,那人竟不惜失礼也要贸然将信送到府上,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信里说七姑娘德行败坏,使下三滥手段,夺人夫主。而她瞧上的,正是早年到府上做客,有幸见过一面的赵国公府世子顾衍。想起那个少年郎,许氏抱着手炉,眉头深深皱起来,着实难安。 那人要不是生来一副玉质天成,仪容俊雅的好样貌,许氏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心头没个底。偏偏……许氏也是过来人,再将那信通读一遍,信里说七姑娘自晋了女官,便日日跟在那人身旁。 陶妈妈又急又气,一直紧张着,打量太太神色。就怕太太听信了那起子黑心肝见不得人好的,这要是错怪了姑娘,姑娘孤身在外本就不容易,再被人诬赖泼脏水,这得受多大的委屈,陶妈妈想想就心疼。 “太太,若是您实在放不下心,何不去信问问二爷?” 许氏摇头,将那信笺叠好了,放回信封里,压在座屏底下,忧然一叹。“你还不知道他两个?哪回有事儿,不是兄妹两个相互遮遮掩掩,给家里打马虎眼儿。有那看起来好欺负,实则浑身都是心眼儿的丫头在一旁甜言蜜语的告饶,你家二爷的话,哪里又信得。” 太太这么一讲,陶妈妈不说话了。跟着叹一口气,焦虑道,“这样也不成,太太莫不是还打算将此事告知大人知晓?” 这可如何使得?五姑娘那事儿,家里还没揭过呢,七姑娘这头又出了岔子。早前大人可是气得不轻。 许氏紧抿着唇,面色大是不好。半晌,抬手支着额角,闭了眼。另一手捏着绢帕,唤陶妈妈出去。她需得一人清静些,好好儿想想。 陶妈妈依言退出门,正回身放下房门口避风的帐子,忽而,却听太太唤她。陶妈妈一愕,赶忙又倒回去,却见太太神色间带了几分急切,指着后院,命她去带了刚从京里回来没几日,如今正在八爷屋里伺候的辛枝过来问话。 陶妈妈恍然大悟,激动得一巴掌拍向自个儿的脑门儿,嗳一声应是,脚下生风,迫不及待就往门口奔。 等到辛枝被陶妈妈一路拽着胳膊,汲汲皇皇赶了来,跪在厅堂里听明白了太太问话,辛枝心头扑通直跳。抬起眼,眼见着太太与陶妈妈齐齐厉色望着她,辛枝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答话。 七姑娘待她仁善,即便担着背主的嫌疑,辛枝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五姑娘来,能跟了七姑娘这样的主子,才是福气。 摄于太太长久积攒下的威势,辛枝心底天人交战。这要是老老实实和盘托出,七姑娘与世子爷那些令她不意间瞥见都面红耳赤的亲昵,太太这厢,实在交代不过去。 辛枝鼻尖急出了汗,低低垂着脑袋,横竖拿不定主意。当此际,便听上首啪一声脆响,却是太太砸了茶盏,遥遥指着她,颇有几分嫌弃她是非不分的气急败坏。 “还不老实说来!你当是帮她隐瞒,便是一心为她好,回报她恩德。却不知如此却真真是害了她。她年虽尚轻,不谙世事,若是被有心人哄骗,遭了旁人的道,日后叫她如何再有脸面,立足过活!” 许氏惊怒,从辛枝打进门起,便支支吾吾,游移不定的样子,已是暗道声不好。到如今怒火中烧,一通呵斥下来,已吓得辛枝手脚冰凉,被许氏言辞中的厉害,教训得失了方寸,丝丝缕缕,越发生出悔意来。 到底是婢子出身,见识少,经不住许氏与陶妈妈责难。辛枝跪在地上,六神无主,终是交代了原委。 从最早世子爷便待七姑娘与五姑娘迥然不同,到进了京,那位钦点七姑娘做了从史,时有指点提携,更安排了宅子给七姑娘落脚。再之后,王府退亲,世子待七姑娘越发亲厚。辛枝事无巨细,一一承禀。只听得许氏与陶妈妈惊疑不定,随着她一字一句,这心,也跟着沉沉的往下坠。 辛枝回完了话,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屋里静得出奇,只听见外头寒风扑打在门帘上,纸糊的窗户,也跟着凑热闹。 “竟是这般,她好,她瞒得甚好。”许氏抚着心口,气得隐隐带了哭腔,心火上涌,眼前不禁有些发黑。 陶妈妈赶忙上前扶住了人,乱哄哄的脑子里,至今不肯相信,那样乖巧的姑娘,怎么能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竟还瞒着家里,一瞒便是好些年。陶妈妈挥手让辛枝下去,一头说着好话宽慰太太,一头替许氏抚背顺气。 “不成,这事儿不能瞒着。待得大人回府,立时叫人来通传。”这却是许氏打定了主意,趁七姑娘还没彻底掉了火坑,她得面呈姜大人,寻家里的主心骨拿个主意。 姜家虽为他顾氏附庸,可却没软弱到,得靠卖女求荣,保一家子安妥。 许氏低声抹泪,到底是她亲手养大的闺女,从辛枝话里也听得出,最初七姑娘待那人,很是疏离客套。许氏深知,她闺女那性子,绝非贪慕虚荣之人。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必是受那人胁迫。那丫头怕还惦记着家里,一再忍气吞声,渐渐的,男人对女人使的那些个把戏,许氏心知肚明,也就猜到,七姑娘如何步步沦陷,中了那人诡计。 心里对那劳什子世子,是气得不行。对七姑娘,倒是既心疼,又可恨。家里男人该操的心,她小小年岁,分担的倒是哪门子担子?!这么一想,对包庇她的姜昱,也一并给恼上了。 是日夜,姜大人书房里,烛台近乎点了一宿。 姜和对那人信里,冲着七姑娘而去的指责奚落,不置一词。自小最得他宠爱的闺女,品性如何,他自是不用旁人指手画脚,信她不过。反倒对她瞒着家里,多有分担,恍然有几分明悟。难怪,难怪落难的是张家人,而非他姜家二房。难怪这几年,顾氏对他姜氏子弟,多有照拂。 姜和只觉心头五味陈杂,对七姑娘不由的,生出几分愧疚来。不怪她能考上女官,这样的年岁,却已是这般通透懂事。 许氏远不如姜大人清楚此间厉害。一声更比一声揪心的恳请,只听得姜大人连连摇头,抚她起来,轻言细语的问道,“你若要上京,姜冀要交给哪个?” 本以为抬了幼子出来,便能阻她一阻。却不知许氏早铁了心,抬起泪汪汪的眸子,坚定道,“家中无人可托付,团团便随了妾身一道,妾身自当亲自照看他,不假人手。” 这厢姜大人尽力安抚住许氏,眼见她夜里也睡不安稳,小半月不到,竟是越发心急火燎,人也跟着消瘦下去。 唯恐她将自个儿,好好的大活人折腾出了毛病,姜大人无奈,只得应她年节过后,寻了稳妥之人,护送她与姜冀进京。许氏这才吃了定心丸似的,一天天数着日子,就盼着早些进京,亲眼看看七姑娘如今过的倒是怎样的光景。 这厢姜家议定了一桩大事儿,那边儿七姑娘丁点儿不知还有不足两月,继姜二爷过后,太太也会赶着进京。 她这会儿正忙着接手高女官没处置完的公事,只因,再两日,贺大人便要调任外放。这一突如其来的认命,又赶在这当口,只叫衙门里众人摸不着头脑,私下里人心浮动,议论不休。 ********* 这是补昨天的。今天的下午写,大概7、8点的样子发。丈母娘进京,世子有得表现了。昨天的请假条,我放书评区了,结果还是这么不显眼……~~~~(>_<)~~~~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0.第260章 临去前一事,偿你往昔恩情 贺大人调任,整个府衙都议论纷纷。除了他,依旧如往昔做派,沉稳,丝毫不为外物所扰。 七姑娘深受顾大人影响,惊讶过后,埋头忙活手上正紧事,再无心旁骛,往深了琢磨此事是否另有玄机。 想想当初贺大人来得也是突然,这会儿要走,好似也就更能说得通。同为太子手下得用之人,想来贺大人此番调令,那头儿也是早有安排。 于是就这么安安静静,等到了临别那日。 如来时那般,又是贺大人做东,宴请一众同僚,于燕京最大的乐坊里,设宴吃酒。 大人们在里间说话,七姑娘与高女官步下楼,相携到游廊尽头处,乐坊搭建的观景亭台里,透气说会儿子贴己话。 “贺大人这么一走,日后如何,可得了信儿?”毕竟共事一场,同届女官当中,与七姑娘交好的,还真就不多。此时此刻,她也就多嘴一问,格外关心起高女官往后的去处。 经了上回,大伙儿都知晓,左监大人对七姑娘管教甚严,素日不许她吃酒。宴席上没人不识趣,于是说好是践行,她却与高女官两个,被大伙儿很是体谅,以茶代酒,各自敬了贺大人一杯。 因着没沾酒水,脑子也就分外清明。高女官披着水红的氅衣,两手抄在狐狸毛制的暖手筒子里,听她这么一问,嘴角勾起个轻哂的笑来。 “还能怎么着?不就是打发回原处,再不就另领份儿闲差。这会儿丞相府里也忙得不可开交,你我这般女官,说不好听,不过是半个官身,哪个还能一直搁心上不成。” 这话很是泄气。七姑娘盯着亭台檐下,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的风灯,默默出神。 也对,乱世将至,各人都在想法子保命,巩固权势。别说她们这干女官,便是底下投靠的心腹,也未必能都保得住。 “罢了,也别想那许多。天塌了自有高个儿的顶着。相比当日晋升女官,处处被人刁难,如今总算迈过了那道坎儿,远比在宫里给人当奴才强。比上不足,比下总是有余。再者说,但凡一日还当着这份差事,这宫门口来去自如,你心里惦记那人,何时不能见面。” 她笑起来,抬起手背,蹭蹭被冻得发痒的鼻头。手里还抱着出门时,仲庆手脚麻利,背着人塞给她的暖炉。她可是还记得,当初能说动眼前这人紧要关头不为幼安唆使,凭借的,便是她担保,必能助其夺了女官一席,使得她能与放在心底相好那人,时常往来。 高女官点点头,对她这话也是赞同。只眼梢在她两手抱着的陶瓷手炉上,一瞥而过,赞叹道,“花色很是不错。” 仲庆能随时替她备着暖烘烘的手炉,必是受人之命。高女官未曾说破,七姑娘呵呵干笑两声,手心的温热,一溜烟爬上了面颊。 花色是好看。是那人亲笔着墨,画了叫人照样子烤上去。他绘的是猫咪戏蝶,原型便是尤其爱黏糊他的阿狸。 自得了这手炉,旁的那些个她都不爱用。若非今日仲秋慌张之下,做得太是显眼,本该没人能够察觉。 他送她的小物件,往往别出心裁,很是花了些心思。这个男人异常理智的内心深处,情感细腻而充沛。 她给他亲手制鞋,缝制贴身衣物,她这份用心,他了然,却不宣之于口。取而代之,却是他日渐多起来,在赠她的小玩意儿上,另辟蹊径,着笔润色,似有意落下他的痕迹。 她喜欢两人间这种默契的往来。无声无息间,情意淡淡流淌,不张扬,却实在。 高女官瞧清她眼底的满足,心里不知是羡慕,或是隐隐有几分攀比的失落。 顾大人疼惜七姑娘,这是衙门里人尽皆知,秘而不宣之事。同样身为朝廷册封的女官,七姑娘官职稳稳的,压根儿不用为出路担忧。不像她,今日不知明日事,贺大人从未跟她提过,接下来应当如何。 那位大人远不止将七姑娘放在心上,更有能耐,保她安稳。这么一比对,反倒是她心系那人,除了一腔真心,仿若再无用武之地。 “能碰面又如何?总及不上你,时时处处,手里总空不了。”高女官再看一眼她手中的暖炉,微微别开脸,望进深暗的夜幕里,很是怅惘。 七姑娘不妨她会这般说,眉头动一动,有几分能够体味她复杂的心绪。 与其说这是人生来便有的攀比心思,倒不如说,这只是在风雨飘摇之际,生出的不确定,以及些许彷徨。 她努努嘴儿,朝高女官示意她手里正笼着的手筒子,话里是一贯的和善温婉。“手筒手炉,各有各的好。大冷的天儿,抓住手心里触手可及的温暖,已是许多人盼都盼不来的好。” 言下之意,与其彷徨四顾,不如知足常乐。 高女官一怔,细细品味她话里的深意。半晌,带了几丝羞愧,道一句受教,这回却是打心底里浅笑出声,招呼她时辰差不离,正当结伴回去。 两人顺着游廊返回,远远便望见两位监使大人,被一群同样身着朝服的大人围着,似是恰巧也来这乐坊寻乐子的朝臣。 七姑娘瞧着那人正侧身立在灯火通明的当门口,半边脸映着光,面上虽平和,可她熟知他,一眼瞧出他不过是官场上的应酬,敷衍了事罢了。 那些人对他比对贺大人更巴结几分。不断有人瞧着这厢动静,从楼上下来,聚在他身周。许是他少有出席这样的场合,那些人逮着空子,被欲拉他一道。 七姑娘猜想,这干人怕是同为太子效力,莫不然,他哪儿来的这样好耐性,与人周旋寒暄。 不便过去,七姑娘与高女官只得等在这头。好半晌,终于见得贺大人抱拳告罪,似寻了借口,先一步脱身出来。 贺帧抚着微醺的额角,摆手免了她两人见礼。大步走在前面,绕道,从侧门领她二人出去。 门口使唤个跑堂的,命他到巷子口带了两人府上的马车来接。童伯到得早些,七姑娘正犹豫,是否登上马车,给那人留个信儿,只说她在车里等他。却听贺大人忽而出声,叫她等上一等。 高女官也跟了自家大人好些时日,清楚大人说一不二的脾气,很有眼色的,先行离去。 这乐坊的侧门落在一深窄的巷子里,离长街尚有约二十来丈,远处熙熙攘攘,可这地儿却是清清冷冷,少有人来。除了顶上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四周围黑洞洞的,有些怕人。 幸而身旁还有童伯,他给的人,她心里多了分胆气。“大人这是……” 贺帧拨开氅衣,抬手,正正朝她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串很不起眼的佛珠。“上回去庙里与那平安符一道得来,你且当了临别赠礼。” 她眼皮子跳一跳,他不提这事儿还好,提了,莫不是她还要回他一句:您给的平安符,老早被那位看不顺眼,扔在不知哪处的道上了。 “大人,下官素日就不拜菩萨,打小因了这事儿,没少挨太太的训。”这话还是说清楚的好。她为难看着他,带着兜帽的脑袋摇头不迭。 他似没听见她的话,手腕再向前伸一伸,冲她颠了颠珠串。“拿着。”他坚持,当着童伯的面。 七姑娘没撤,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在童伯跟前,拂了他好意。只得伸出手,道谢接过。 他感受着她小手与他掌心甫一碰触,刹那即收的温热,眸子一缩,极快遮掩下去。 他抬头,深深凝视她一眼,终是调转开视线。四下环顾一番,见除他三人外,此处再无旁人,于是抱臂,半倚在门柱上,俯身耳语,“你且命你这随扈退后五步。今日便以你绝无可能知晓,关乎那人之事,酬你救命恩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1.第261章 此事卿卿,做不得主 车轱辘转起来,七姑娘回望一眼立在风口,氅衣下摆被吹得紧贴在腿上,整个轮廓仿佛要融进周遭夜色里的男人。这一刻,突然觉得,自个儿从来没有看明白过他。就像这暮色,这样深,这样沉。漆黑,却又孕育晨光。 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她抽手,厚重的车帘跌落下来。她一人静静的,回味方才那一幕。 彼时他问她,“佛家固有三生六道之说,宿慧助人先知先觉。姜女官以为这说法,可信得?”她瞳眸倏然一缩,有些惊疑他此话用意。直到片刻后,他深深看她一眼,紧接着说起“非是谁人有幸得了这际遇,都舍得放手。你可想过他心头初衷?” 他提醒她的时候,语气和煦而平静,不似胡言妄语,更非挑拨离间。倒像是故友间善意的关怀,怕她吃亏。 她分明睁着眼,却像是半梦半醒。“非是谁人,都舍得放手”?这样的口吻,通常来讲,应当这样理解:照他话里意思,拥有宿慧,先知先觉的,还不止一人?若非如此,用不着比对。 经年来心底积压的猜想,得他今日点拨,破碎的片段,零零星星,总算拼凑出令她不大愉快的谜底来。 果然有些事,还是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不那么较真儿来得美好。 两人相顾沉默,好半晌,她才有了回应。 “大人您如今站在下官跟前,正与下官恳切相谈。信不信,倒落在了其次。只您这份礼,回得也太重。”她手里抓着珠串,仰头看他,眼底莫名复杂。 他说有一事相告,可到头来,他告知她的,何止一件。 她脑子自作主张,如同被劈作了两半儿,一边忙着回想她与眼前这人自相识起的经历,另一边,满满承载的,都是她与那人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两条或明或暗的线串在一块儿,许多她平日隐有所觉的事,一桩接一桩,相互映证,渐渐浮出水面。 她反复比照贺大人大病前后,看她时截然不同的眼神。还有那人打从一开始,便严命她远离江阴侯府,或许他当初更确切的希望,是她一星半点儿也不要与江阴侯世子牵扯上干系。 她微微垂着眼睑,出奇的,于谜题揭晓这一刻,连她都不由感概,她竟能如此快便镇定下来,就好像她早有预料,终会有这么一天。 许是冥冥之中,便是今日无他替她拨云见日,她心头始终相信,终她一生,她自个儿也能拼凑出一个**不离十的答案来。不同只是,她会永远将谜底深藏心底,不去向那人求证,亦不问真伪。 贺帧面色微沉,从未想过,她出乎他意料,竟这般沉得住气。“你……不介怀?”她可是当他吃醉了酒,言辞不当,没放在心上? 照他想,起初那人怀着怎样的心思接纳她,她身为女子,或多或少,总该有那么几分在意。便是她此时对那人无比信赖,也该求个明明白白。 她轻吐一口气,抓着佛珠的那只手抬起来,戳一戳自个儿眉心。“大人您曾经问起,下官也答过。下官疏于拾掇打扮,于是关乎花钿那些个繁琐小事,下官并不觉得值当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不管他与那人记忆中那个爱贴花钿的女子是何人,跟她都毫不相干。她又何需耿耿于怀,揪住不放。 至于那人最初如何瞧上她,她从来没有觉得会是凭白无故。原来除了她一手能解他顽症的催眠术,还有这般因果在里头。稍有出乎她意料。 七姑娘暗自记下,当着外人,她得给他周全脸面,说漂亮话。回头再与他好好说道。 他听明白她话里透出的真挚与豁达。她虽未明着表示对他一席话,信或不信。但从她感叹他“回礼太重”,便知她心思敏捷,自有一番决断,已是领了他的情。 他也不怕她知晓他与那人一般,俱与常人有不同之处,此间厉害跟她讲清楚,他心上也安妥不少。他今日一应所为,不过是看不过她不明不白,被蒙在鼓里。目的达成,往后她待如何,便是她的意愿,他自当尊重,再不干预。 她恳切道了谢,直至此刻方发觉,眼前这人的胸怀,亦是宽广。不惜自揭根脚,也要与她交代明白,委实磊落端正。 她想起早些时候,几次碰见他在后堂吃酒,他不喜时人爱摆弄,精致且秀气的酒樽,更偏爱大口的陶碗。 登车前她庄重一福礼,祈愿他一路顺遂,平平安安。末了加一句,“实在可惜,大人您还是吃酒那会儿,方显真性情。大人保重。” 一番谈话,他与她俱是点到即止,各自都拿捏着分寸,并不多问。他在坦诚自个儿际遇的同时,不可避免揭示出,她的来历,亦然非同小可。只两人都不说破,就这么淡淡放过去。如同扔了石子儿打水漂,水面兴起层层涟漪,无声无息,又渐渐归复平静。 贺帧目送她车驾远去,许久,回身进门。半道上遇上迎面赶来那人,轻笑打招呼。“替你送了人走,刚离去不久。” 来人颔首,也不多话,睇他一眼,沉声叮嘱:“此行珍重。”说罢也不避讳,直白追问,“她可有留话?” 贺大人耸一耸眉峰,好整以暇摇了摇头。便见面前这人神情稍顿,掉转身,冲来时那方向,大步而去。 这日晚上,七姑娘早早洗漱后钻进被窝,对之后沐浴了,带着一身清爽味儿,甫一上榻便揽她入怀那人,懒懒撅了撅屁股。只闭着眼睛,背对着他,细数刚开始那会儿,这人不讲理的横行霸道。 “跟他相谈何事,负气先行,回来又闹脾气?”他半支起身,凤目微合,咬她耳朵。她身上软肉香甜可口,无一处不令他贪恋。 她被他啃咬得咿咿呀呀,小意哼哼,忍不住,回身摁住他腰身,将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推下去,老老实实平躺下。嫩白的手腕举起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招摇炫耀。“贺大人给的,上回那平安符叫您给扔了,这回,下官自个儿做主,小心翼翼保管着。听闻开过光,很灵验。” 贺大人问她,想过这人唯独肯许她近身的初衷没有。她如今便在琢磨,脑子风车似的打转。 可她不急,她白花花,香喷喷的胳膊搁他眼前,悠悠然,做姿摆态。好似很喜欢这珠串,偏偏就在他眼前来来去去,昭显她的欢喜。 叫他将她当了旁人,出手试探,以为她全不知情。前前后后这许多事联系在一处,她要再猜不出,那便是傻子。 红酥手,娇软起来,宛若绿扶柳。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捉了她手腕,凑到嘴边,亲啄了啄。眸子却牢牢锁住她,乌黑暗沉。 “此事卿卿,做不得主。”他钳制她手腕的大手,极快撸了她珠串,抬手,不客气一把扔出帐外。 他出手如电,她压根儿来不及阻止。那珠串撞在屋子当中摆放的花鸟屏风底座,砸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他对你说起何事?”他再问,这还是继麓山之后,他首度对她展露的强硬。 ************** 七姑娘本来打算难得糊涂,往往都是察觉了端倪,又压下好奇,懒得深想。奈何,贺大人一番好意送上门,又把这事儿翻出来说。前文多次埋下伏笔,小七的聪慧,藏在字里行间了。沾衣没点明,不知道亲们看出来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2.第262章 多年前已开始打响的算盘 “贺大人当初可是问过下官是否欢喜花钿的。”她巧妙的另起了个头。伏在他身上,不时斜眼瞅一瞅被这男人掷出去的珠串。 她话里弦外之音,他思忖片刻,已然领会得。 沉默片刻,男人修长的手指钳住她下巴,将她干净娟秀的面庞扳转过来,不许她分心。静夜里,他嗓音醇厚而低缓。 “倒是碰巧。陈年旧事,彼时于厢房召见阿瑗,尚有那么些印象。” 她瞪着眼睛,晶亮的眸子盯着他,目不转睛。 这男人太是狡诈,一提当年事,他便借口印象含糊,浅描淡写,将她挡回去。 她撇撇嘴,软绵绵的小手爬上他鬓角。勾一缕墨黑光亮,令她无比羡慕的发丝,绕在指尖,用发尾去挠他棱角分明的俊脸。“如此,大人您问话,下官也不大记得清了。”说罢扯出抹嫣然的笑来,身子一滚,翻到寝榻里边儿。背对他,裹得蝉蛹似的。 她将被褥带了大半过去,他身形远比她高大,如此一来,倒是被她晾在了外头。他幽暗的眸子里闪过丝惊愕,半晌,迁就贴过去,将她逮了进怀里。就这么让她背靠着他,他埋在她颈窝里,闭眼静默好半晌,终是如了她愿,对她低声耳语。 “他倒也大方,不怕对你坦诚。”这话却是默认了,某些事上,他非是一无所知,毫不知情。 她本赖在榻上,懒洋洋的眸子,得了他这话,豁然瞪得铜铃似的。急匆匆自个儿翻个身,一脸惊疑,仰头看他。“您都记起来了?” 她脸上带着隐隐的惊喜。可见当初她为他治病,致使他最终失却一段记忆,她心里总还是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不论是出于对他的歉疚,或是对自个儿技艺不精生出的懊丧。 可他紧接着摇头,让她刚升起的希冀,尚未全然绽放开,已然赶着落幕。 “却是东拼西凑,猜想得来。”他之前强硬,此刻烟消云散。她脸上毫不遮掩的失落,招他心疼。他松松环住她,反过来又耐心开解。 她能猜到的,他唤周准管旭盘问一二,加之今日贺帧留她,连带他脑中模糊到几乎快要泯灭的印记,只稍稍作想,即便这推论看似荒唐,可莫名的,他觉着这么一说,倒也说得通。 她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端看他。不由暗叹,这男人当真理智得不像话了。 她是因为自个儿离奇的经历,这才能很快接纳贺大人关乎“三生”之说。可他呢?生在这样的年代,鬼神之说,常人避之唯恐不及。而他竟在忘却过后,仅凭隐晦而零星的苗头,便能还原出大致轮廓。她想不出,同样的境况,换做是她,能做到他的几分。 话说开了,她也不再瞒他。甚而她觉得,但凭这男人心智,瞒也瞒不长久。 “照贺大人的说法,您跟他,都有不凡的机遇。冥冥中,有那么个女子,与您两人前缘不浅。看贺大人说话时候神情,下官能捕捉到极淡极淡,一丝丝愧疚与伤怀。下官自个儿揣摩,贺大人问下官那话,‘可有想过他为何独独允了你跟在身旁’,这话透出的深意,最有可能便是,您二人于她,各自有对不住的地方。以致贺大人待下官,前后大有不同。下官能感觉得出来,贺大人待下官是真心实意的关怀,偶尔打量下官,神情也略有恍惚。” 她之所学,涵盖颇多。人的细微表情,常常是会说话的。正是贺大人眼底那抹沉凝与放心不下,使得她对这人,反倒有了改观。不为旁的,只为真实。 他在静静聆听,幽暗的眸子里,变幻莫测。他能记起的,单单就是个花架子,空泛得很,中看不中用。此刻听她以她的见解,细细道来,他心底越发通透,有些闹明白,前些日子,贺帧何以私下寻他。原是如此…… 这般,那珠串倒也摔得不冤。 他将她向上提了提,使得她的目光,直瞪瞪,恰好能与他齐平。“接着讲。”她便听话,继续絮叨。 “贺大人自个儿对那女子,心存亏欠。于是怕您待下官这般青睐有加,也是存了补偿的心思。遂好心提点下官,便是仰慕您,也该闹个明白,莫糊里糊涂,落得错付真心。”她也不怕这话直白,有失姑娘家矜持。 她与他能走到这一步,自是不容易。非是她疑心他待她的情意,只是他与她之间,竟还牵扯上别的因缘,更何况还是个女子。她自认算不得小气,可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心里半点儿不起波澜。 他乌黑的眸子,静静看进她眼里。瞳眸当中一点星辉,尤其有神采,叫她看得迷了眼。 好半晌,他手掌扣住她后脑勺,一点一点,迫她离他更近。 “委实多管闲事。”他冷哼,极为不满。仿佛她因此事跟他闹别扭,实在不应当。 她被他如此大失风度的做派,唬得一愣。扔人珠子还不算了,这会儿背地里怨怪起人来。 他的口吻理所应当。仿佛贺大人关怀她,便是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儿,只他,才是名正言顺。 七姑娘嘟囔两句,那副“大人您还真不当自个儿是外人”的小模样,把眼前男人给气乐了。 握了她腰肢,他对她今晚因了贺帧一席话冲他使小性子,本就不满意。眼下瞧她如此不识趣,他眯了眯眼,额头抵住她,也不怕给她透底。 之前有事没与她交代,乃是看在她年幼,怕吓着了她。如今,她既有闲心胡思乱想,他也就没了这顾虑。 “旁事记不记得,不打紧。真当本世子分不清你是哪个?”他额头顶顶她脑门,无形中透出股亲昵。 许多事他虽已淡忘,可但凡关乎她,他岂会弄混淆?她被他顶得生疼,软软叫起来,他收手,许她稍稍退离。 “自山寺一见,之后留你在身旁,继而起了那份心思,”哪份心思,两人心知肚明。她脸红,却不知这不过只是他开了个头。 “当真叫人好等。”他喟叹,抚着她脸庞,耐心教导,“阿瑗既不服气,在本世子身上栽了跟头。如今知晓贺帧此人不简单,也就千万仔细,休要重蹈覆辙。” 七姑娘神情一顿,再没有想到,这当口了,他还能拿了这事儿,教她当做前车之鉴!堂堂公子,亏他说得出口。 她脸颊羞红,跟他比面皮,终究差得远。 “羞甚?不是好奇为何单单许你近身?”他抚弄她眉眼,眸子变得火热。 她忽然觉得帐子里热起来,不安扭一扭,却被他紧紧箍了在身前,不许她闪躲。 “倒是机灵。”他夸她。她惯来感官较常人敏锐。 他坦率且放肆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游走。暗哑着声气,将他长久以来的渴求,说与她知晓。 “起初留你,只为病症。几次接触下来,不知何时,夜里竟会臆想,与你行那敦伦之事。更甚者,梦到你为本世子,诞下血脉相融的孩儿。” 这便是回她:待得本世子察觉欢喜你,接下来顺理成章,理应娶妻生子。不将你搁身旁,又要如何与你亲近,早日成就那好事? 七姑娘被顾大人如此不加遮掩的话,砸得晕乎乎,不敢置信。恼羞之下,埋头咬他脖子,轻啐一口,“大人!下官那会儿,也不过虚岁十一!”这年岁,谈婚论嫁尚嫌早,哪儿来的孩儿? 他被她温温软软的小嘴儿折腾舒坦了,竟仰起下颚,尽量舒展开,任由她在他跟前撒娇一般啃咬。 他轻笑,宽广的胸膛震动起来。“阿瑗莫不是忘了,本世子年长你几岁,彼时已近冠礼。少年人,正当行乐。比起京中子弟,收用通房,庶子成群,本世子待阿瑗,算得守礼。再不着手,年岁实是耽搁不起。” “……” 口称待她“守礼”的男人,随后便堵了她唇舌,深深浅浅,专注亲吻。 她本该羞恼,可不知为何,相比起世家子弟过的那些个轻松又荒唐的日子,他过得清规戒律一般,清静又自律,却让她生出隐隐的心疼来。 她方才提起贺大人,他静默聆听,全神贯注。她能从他的神情间,清清楚楚瞧明白,许多事,他是真记不得了。他在借由她的描述,反复推敲,加以应证。 “到底还是叫您得了逞。”她状似委屈,却心甘情愿去勾他的脖子。 怎样的经历,才造就了今日的他。男人的成长,跟胸怀一般,很多时候,不是生来比人强,而是被许许多多的不如意,强行撑大了,自然也就成熟,晓世情。 她窝在他怀里,被他侧搂着,听他附在她耳畔,缱绻道,“阿狸都抢在前头,阿瑗,休要本世子等得太久,总归还是要留几分颜面。” 她闷在他结实的胸膛里,他虽是笑言,可她却知晓,眼下如他这般年岁,就子嗣而论,他已在世家子弟当中,落后得太多。他肩上担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她拿脸蛋儿蹭蹭他,默默传递给他,他若安置妥当,她也不是不愿意的。 ********** 小七啊,跟老狐狸谈啥初衷啊,被绕进去了吧。顾大人表示三观很正:恋爱,结婚,生子,一个都不能少。这就是初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3.第263章 被他打消的心思 箱笼里取出来穿用的厚实冬衣,一件件多起来。翻年,再几日便是年节。 如今姜昱被派到公孙先生帐下做事,具体当的什么差,他缄口不言,七姑娘问过一回,也就偃旗息鼓。姜昱搬到了七姑娘宅子背后,只两条巷子的一处三进院落里。院子不大,胜在门庭体面,开敞,去岁又新漆了抱柱廊檐。后院儿还带了一汪葫芦形,中央搭水榭的池塘,清幽雅致。 顾大人有言,姜昱既在京里正正经经当了差,入了仕途,平日少不了与官场上一干同僚往来应酬。这要再往自家妹子府上暂居,传出去,必会招人笑话,行事也不便利。七姑娘一想,这话在理。于是半是不舍,半是带着再不用被他管束的轻快,得了姜昱知会,痛快点头应下。 原本以为年前寻宅子不易,哪里知晓,只过了三五日便得了回信儿。兄妹两个抽空去相看一番,回来路上,姜昱沉默着,长长叹一口气。 这时候,能在燕京寻到这样合心意的一方院落,不用说也猜得出,若没有那位暗地里打过招呼,哪里就这般巧。正需要的时候,不早不迟,宅子刚巧腾出来,正等着人盘过去接手。 姜昱也明白,那位是看在七姑娘情面上,若是谢绝了,怕她多想,心里不踏实,两头为难。遂思量再三,终是领了那位的情。只隔日跟着公孙先生回禀完政事,姜昱留下,慎重道了谢。 知晓这事儿定下,七姑娘抿着笑,经了此事,更加确定,这是二哥哥默许了她与那人在一块儿。能得到最亲近之人对他的认同,她觉着比自个儿得了夸奖还要欣喜。 宅子有了,打理的人还得操操心。七姑娘琢磨着姜昱跟前侍人当中,除去福顺福安,再没有个妥当人。索性遣了绿芙过去打下手。本是要使唤春英的,奈何姜昱不应。 姜二爷心头敞亮,七姑娘跟前丫头是何秉性,他一清二楚。没了春英压着,她性子随和,好说话得很。绿芙那丫头,还不敞开了玩乐,哪里能顶事。于是临去前将一脸苦兮兮,频频回首的绿芙给要了去。打算暂且支使她些时日,顺带也替七姑娘紧一紧规矩。 “下官得代二哥哥再谢您一回。”姜昱搬走当日,七姑娘立在石阶上,望着福顺驾车离去,回头对身旁一身绛紫色裘衣,身姿笔挺,面庞英俊的男人,浅笑道谢。 他看她一眼,从袖袍底下伸手,牵了她抱暖炉的小手过来,轻握了握。 姜昱那宅子,他能为她考量的,俱已考量周到。那宅子离她府上不远,夏日里,饭后消食,走两步过去,串门子相互照应也方便。别看她面上老大不乐意被姜昱念叨,回头撅起的小嘴儿收回去,仍旧老老实实,照姜昱指正的办事儿。 可见之前她独自离家,远赴燕京,便是懂事儿的,闷在心里不说,到底对家里牵肠挂肚,时常惦念。如今多了个真心爱护她之人,能在京里给她做个伴儿,她心里暗自欢喜,也就心甘情愿,对姜昱服服帖帖。 如此一来,照拂姜昱,便是照拂她,安她的心。他自然舍得为她多花心思。 门口风大,马车笃笃消失在拐角,他领她回去。 刚跨进门,出乎他意料,她竟主动起来,将手炉递给身后的春英,手指头勾一勾他绣金边儿的袖袍。埋着脑袋,慢腾腾,抱了他胳膊。 稍有些难为情,当着人前,她能壮着胆子跟他卿卿我我,着实算不得熟练。她扬起一张莹白干净的小脸,偷眼瞄他。嘴角绽出抹含蓄温婉的笑来。 他待她家里人客气有礼,难得肯放下架子,耐着脾性,她岂能体会不到他一番用心。 比起她在处置她跟他的事儿上,她经历欠缺,近乎一片空白,难免生涩稚嫩。幸而有他,他替她操了本该她操的那份儿心,极好的调和着与她家里人的相处。 许多时候,她都觉着,这个男人无需她开口,诸多事情都能想到她前头去。他总是不多话,关怀与体贴,已无声落到实处。 她记起上辈子,有一次尾牙聚会。她在洗手间里,听见门外几个相熟的同事说笑。其中一人性子开朗,说话也大胆。“挑男人,还是年龄大些的好。大个七八岁,离婚没孩子的,也能勉强考虑。有阅历的男人,往往更会照顾人,也更会心疼人。他会的事儿,你未必会。你不会的,他能早早替你办妥。只一样,这样的漏网之鱼,自身条件好的,眼界也高。随随便便一人,人家还真看不上眼。” 当时她只觉这话听起来似模似样,未必就能当真。很快便抛诸脑后,很有几分不以为然。更没觉着会对她有用。 如今再回想起来,她一双小手,紧紧抱住他胳膊。心里有数不尽的感概。真应了那话,身临其境了,方知这世上许多事,真个儿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从未想过,这样的人,她竟有幸能遇上。且他不过年长她几岁,大多父母忧心的,男人年岁过大,两人不能彼此携手到老这层顾虑,也压根儿不存在。 七姑娘心里翻来覆去,对他,她是越想越满意,还带了那么点儿微微的得瑟。 却不知她一副偷着乐,温软又甜蜜的小模样,看在他眼里,亦然讨喜得很,无论怎么看,都称他的心意。这般容易知足,搁偌大的燕京城里,贵女当中,再寻不出第二个来。 “光是嘴上道谢?”他一手自她身后绕过去,将穿戴厚实,毛球似的小人儿,半揽在身旁。 到了上房门外,他止步,停在抱厦廊下,拥着她,背靠着两人合围的朱红廊柱,静静赏看园子西北角,聘聘婷婷,花开正艳的宫粉。 “年初三上头,同去别院可好?阿姊与燚哥儿会在,顺带再花两日工夫,教你御马。元宵节后,再一旬便是年初打头阵的春狩。之前不是说颇有兴致,那便争气些,至少得在马上安安稳稳坐得住。” 有这样见世面的机会,她哪里会推拒,点头不迭。又听闻关夫人与燚哥儿也会同去,自是千百个乐意。 如今他家里人,她只与关夫人母子走得近些。人既到了燕京,万没有躲起来避而不见的道理。 “初一您还去庙里上香?”她小手覆在他搁她腰间,十指相扣的大手上。带着点儿好奇,转身问他。 在她眼里,如他这般,一年到头,身上寻不出个跟菩萨沾边儿的物件,更不诵经做功课,已是极为罕有。偏他还每逢初一,岁岁不落下,必定要去上一柱头香。菩萨座下得了他这样的香客,真不知如何说好。 听出她话里那点儿雀跃,他眸子瞥向角落里,风吹过,缀在枝桠上,袅袅婷婷零落在地,沾染上泥屑的落红。垂眸自侧面深深打量她一眼,眼底有她全然不察,深敛的柔色。 “自当要去。只出发那会儿时候尚早。寅时,整个燕京漆黑一片。兼之天寒地冻,山里更是霜寒难耐。你身子骨弱,既不拜佛,也就没无此必要,遭这个罪。” 她随着他话里描摹,脑子里浮现出一条黑漆漆,又长又窄,蜿蜒而上的山道来。周遭四下无人,只她与他,阴寒的山风呼啸而过,道旁除了影影幢幢,嶙峋的黑影,还伴着碜人的鸟鸣声。 七姑娘胆儿小,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轻易便被他拿捏住软肋,歇了随了他同去,她跟在一旁看热闹的心思。 默默安慰自个儿,只当他许是同旁的那些个位高权重,同是做大事儿的人一般,不管信不信,先做足了样子,图个吉庆的兆头。也就再未多想。 ******************** 顾大人为嘛这么执着的上山敬香,小七想歪了。亲们猜一猜?那啥,看见亲问啥时候成亲,别急啊,是不是还有个环节,你们想漏了?快了快了,这章不是就露了苗头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4.第264章 早寻到的,不叫你担心 腊月二十六文王封笔,紧跟着各司也陆陆续续休了假。不用去府衙,七姑娘好容易逮着机会,连着好几日,舒舒服服睡了个饱足。 除夕夜,宫中设宴。一班重臣需得进宫向文王参礼贺拜,这回七姑娘说什么也不乐意同去,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他也就不多勉强。加之除夕需得守岁,平日打着歇府衙的幌子,多是歇在她这处。实则国公府上又岂会查不出,他不过是稀罕这丫头,跟家里打马虎眼儿。如今遇上年节,于情于理,这一晚都该回府上,用一顿团圆饭。既回了府,更没有正与家人守岁,守着守着便走人的道理。 想她进宫不自在,宴席过后若她独自家去,反倒显得冷清。倒不如放她在家里,得姜昱相伴,倒能过个舒心快活的年节。 于是今岁年节,七姑娘便与姜二爷一同过。本是一家人,吩咐小厨房整治一桌子饭食,少了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讲究,宴席也就尤其温馨合胃口。 七姑娘给姜昱夹一筷子她亲手捣的年糕,头一回学着做,怕做得不好,心头忐忑。托着下巴,眼珠子一眨不眨,瞅着他直打量。 姜昱坐在张灯结彩,贴五福窗花的前厅里,望着屋里黄橙橙,熏得暖融融的厅堂,身旁是她清亮而期待的注目,他举箸送到嘴边,尝一口,冲她点一点头,“头一回能做成这样,味道纯正,酥软粘糯,算得不错。” 她便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牵起两个甜甜的酒窝。如幼时般,每一次得了他夸奖,从没有变过。 姜昱浮现出一抹柔和,伸筷子也替她夹了块儿炸得金灿灿,膨酥酥,面儿上裹了层麻糖的年糕。便是这时候也不忘提醒,“用一块儿,夜里沾染甜腻太过,坏牙口。” 她一口送进嘴里,专心致志品尝自个儿的手艺,含糊应承他。这情形,不禁让他想起,彼时他每回自官学下学,路上给她带了各式零嘴儿,她也是这般,嘟着胀鼓鼓的腮帮子,一头忙着尝鲜,一头忙着搭理他。多少年过去,依旧还是这副模样。当着相熟的人跟前,不耐烦应付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换了人前,又乖巧听话得很。 姜昱无声笑了笑,她不时给他夹菜,扬起下巴催他快用,他也就顺了她意。 用过饭,她拉他到院子里点祈福用的花灯。那灯笼只半人高,竹篾编的框架,灯面儿是用最糙的树皮纸糊的。分量轻,受热便轻飘飘升腾起来,夜里风不大,颠簸几下便顺顺当当腾了空。 她伸长脖子,目光追着福灯,默默许愿。姜昱看她一张小脸,因着暖和,衬着脖子上一圈儿毛茸茸,雪白的围脖子,嫣然秀美。开口问道,“许的是何愿望?” 她小手捧在嘴边,呵一口热气。“还不跟往年一个样子,祈愿家中人人安好,无病无灾。”末了她在心里添一句,那人也要安好才是。 跟在七姑娘身边儿的老人都知道,守岁这习俗,自家姑娘是指望不上的。果不其然,子时方过,姑娘已打着呵欠,横竖坐不住,埋着脑袋自顾眯瞪起来。 “二爷,您看这……”春英在一旁隐隐护着姑娘,就怕她坐不稳,冷不丁摔了下地。别说如今只当着二爷跟前,便是在家中那会儿,大人跟太太见了姑娘这副经不住打熬的模样,也是笑着摆手,命人扶她回房。 姜昱早撩了袍子起身,驾轻就熟,在绿芙的帮衬下,驼了她往后院去。 她被这动静扰得清明了几分,赖在他背上,如幼时般,蹭一蹭脸颊。“每回守岁都这么背回去多好。”想着九月就得行及笄礼,嫁了人,再不能如此任性,不守规矩早早回屋,七姑娘闷闷嘀咕,声气儿软绵绵,离得近,一字一句,分好不差钻进姜昱耳朵里。 春英绿芙紧跟在后头,虚扶着人。听自家姑娘如孩童般,冲二爷撒娇,两人偷摸着,相顾一笑。姑娘跟二爷感情好,她们做婢子的,也替姑娘高兴。整个二房,能令姑娘展露出如此情态,全心依赖的,除了二爷,也就只剩大人跟太太。 姜昱稳稳当当背着她,望着沿路都挂着喜庆灯笼的回廊,颇有深意道,“不耐烦循规蹈矩,你若真有那本事,便再去寻那么个人,这般接着惯你。” 她听了这话,明白他心里到底还是忧心她。这倒不是他信不过那人,只是因为关怀,止不住的便会牵肠挂肚。 她挂在他臂弯的小腿儿蹬一蹬,从后面搂着他脖子,闷声犟嘴。“不叫你忧心,人早寻着了的。”若非难为情,她是拿得出佐证的:那人早两年便已在山道上放下架子,很是迁就她。背着她上山下山,来来回回,惯了不止一次。 可她想一想,那人待她的好,她得藏在心里,自个儿捂着慢慢回味。堂堂公子玉枢,他私下待她如何体贴,当着人前,她得为他留些体面。 之后姜昱送了她回房,他何时离去,她睡得迷糊,记不大清。 隔日七姑娘蜷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正眯得香甜,模模糊糊觉着被人抱了起来,鼻尖还嗅出股淡淡的香火味儿。 “嗯?”她睁不开眼,扭一扭身子,自个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他怀里拱。“寺庙的味儿,点的还是沉水香。”她呢喃,引来那人轻笑,将她小脸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压了棉被在她俏生生的下巴底下。 “狗鼻子,灵得很。”他欺身下去,就着挺直的鼻梁逗弄她,闹得人受不住似轻似重的痒痒,终是呵呵笑着睁了眼。 “这样早已从庙里回了?”她瞅瞅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屋里还点着油灯。有些不能领会,一柱头香,就值当他这般折腾?早前若知道一来一回都早到了这份儿上,在他面前,她对上香一事,压根儿是提也不提的。 他去了外裳,又褪了皂靴。在外侧和衣躺下。轻搂着她,眼中不掩疲惫。 “守岁后带周准径直进山,去得较往常稍早。办完事儿不曾回府,想着过来,正好抱了你躺会儿。”他说着已闭了眼,进屋前已搓得暖和的手掌,轻抚她背心,哄她接着睡。 她尚未全然清醒的眸子转一转,听明白这男人是一早赶着过来,原来只不过分离一夜,暗自牵挂的,不止她一人。 她梦呓似的嘟囔两声,小手搭在他腰上,往他胸前靠去。不会儿,屋里只剩下两道一长一短,深浅不一的呼气声。分明不同调,吐息间,他的悠长若定,她的轻浅和顺,交错缠绵,和谐而静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5.第265章 原是他舍不得人…… 自初二上头,姜昱已忙着出门,往各府拜访赴宴。那人身份极贵,只会比姜昱更忙碌,忙得抽不开身。 等到年初三去别院的日子再见他,竟又是大半宿没歇,瞧着精神头尚好,只眼角血红的细丝,看了叫人心疼。 “又不紧赶着过去。您晌午过后来接,也是一样。”此去七姑娘只带了春英,别院那头不缺人使唤,春英自觉登上后面的马车,车厢里只余她与他两人,她摁了他平躺下将歇。嘴上喃喃他来得不必这样早,凭白累了自个儿。手上却体贴替他盖上毛毯,再放下窗前挡风的帐子。 他微微倾身,侧对着她。被子下的大手,牵了她小手握在掌心,缓缓合眼。 他不说话,她跪坐着静静看他,有些明白他的心思。 人在精神不济或身体抱恙的时候,身旁有亲近之人守着,便是对方什么事也不做,只这么默默做个伴儿,心里也会熨帖许多。 安然守着这样的他,她心里又酸又涩。再有本事的男人,在外与各方周旋得久了,也会疲累。他心智虽坚韧,却非刚硬到无坚不摧。世人多看到他的风光,赞他少年有为,仪表堂堂,且大权在握。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够体会他背后的艰难。 她小手偷偷爬上他脸庞,小心翼翼,指尖一笔一划,轻柔描摹他眉眼。熬了夜,他眼窝陷得有些深,打除夕那晚到今早,接连几日赴宴应酬,饭用得不好,晚上歇息不足两个时辰,他眼下已浮现出淡淡的青影。 只他面容依旧俊朗清华,显是精心打理过,连下颚的胡渣,也修剪得干净整洁。这人于细微处的讲究,似从骨子里透出来,何时都忘不掉。 她一手被他松松握住,跪坐着,徐徐撑起身来。颠簸的马车里,她寻了个空当,蜻蜓点水般,极快在他眉心落下个轻吻。 待得到了别院,关夫人与燚哥儿已早一步等在花厅,见他两人进门,燚哥儿立时从关夫人身后那婆子怀里挣脱了下地,直冲冲朝他奔来。 小小的人儿,一身喜庆的大红棉袄,戴了顶虎皮帽。一把抱了他腿脚,扬起白生生肉嘟嘟的脸庞,眸子又黑又亮。见了他,奶声奶气唤一句“阿舅”,歪歪扭扭靠在他身上,这才略微腼腆,看向七姑娘。“姑姑这些日子可安好?”学着大人的口吻,燚哥儿向七姑娘打招呼。 她手抚在膝头,笑着躬身与燚哥儿回礼,顺带提他扶一扶跑得歪了的帽檐。别看小孩子年岁小,却本能的知道辨别亲疏。燚哥儿只唤他一声“阿舅”,却规规矩矩向她问安,可见在家时,关夫人将他教养得极好。比上回见面,燚哥儿在规矩上又有长进。 年节上头,七姑娘自是早有准备。从荷包里取出一串儿红绳编成的五福“压惊钱”,替燚哥儿系在腰间结扣上。这才得了空,好好儿回头向关夫人问安,顺带说些个讨喜的吉祥话。 此番关夫人待她,七姑娘觉着态度上又有细微差别。少了循规蹈矩的客套,反倒更像是以他家里人的身份,很是亲热,拉了她唠家常。话头从那些个可有可无的寒暄,隐隐转向她平日喜好,在京里过不过得惯,更甚者,借了年节这当口,顺手推舟,问起她家里人。 七姑娘只觉这话越往下说,越是像极了说亲的调调。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头一回应对这场面,自是羞赧中带了忐忑,稍微有些局促。 关夫人着紧世子亲事,之前又与她见过一面,加之燚哥儿亲近她,做母亲的,疼爱儿子,两厢爱屋及乌之下,也就没当她是外人。探底的意思,很是迫切。 七姑娘面上温婉大方,行止得当,只她自家事儿自家清楚,对着这样热乎的关夫人,她已是紧张得手心里都出了层细汗。 好在他一直留在屋里,分明听出关夫人与她聊的,是女儿家贴己话。他也不过抱了燚哥儿放在膝头,稳稳落座,丝毫没有暂避的打算。 他这般行事,看在关夫人眼中,不由暗自琢磨:莫不是世子平日严正过了头,对着中意的姑娘,放不下脸面,打探人家家里事或是私下里喜好?再想他惯来手腕强硬,说一不二,这性子,要讨姑娘家欢心,委实不易。 于是阴差阳错,关夫人会错了意,对七姑娘问话也就越发殷勤细致。一心想着能套了话,成全他才好。 他端坐一旁,眼睁睁看她如坐针毡,面上佯装镇定,玉白的耳朵背后,悄然爬上抹粉粉嫩嫩的红云。他眼底深藏着笑意,忽然出声叫人换茶。 七姑娘趁机缓一口气,偷眼瞄他,回头正好碰上他戏谑又宠溺的眼神。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错开眼,万万没想到,当他阿姊跟前,这人也不知收敛,没个正形。 关夫人坐在上首,将他二人一番显而易见的眉目传情看在眼里,顿时怔了怔。好半晌,这才后知后觉,醒过味儿来。世子留下哪里是为行那窥听之事,原是为了陪着人,怕姜姑娘面浅,离了他会不自在。 心头好笑,护人护得这般紧。难道她还能吃了那丫头不成?暗嗔他一眼,关夫人心领意会,转而回头问起待会儿要用的饭食来。 七姑娘两手捏着锦帕,不声不响。傻子也能看得出,关夫人半道关心起吃食,这个点儿,离正午尚早。若非看出他与她之间,那点儿羞人的苗头来,好好问着话呢,怎会无疾而终。 重新上了茶,燚哥儿给七姑娘指一指茶碗,只说家里有一套去岁阿舅派人给送的,整套羊脂玉的茶碗,比别院的好看。却是小孩子心性,喜欢对人显摆他欢喜的人,对他的疼爱。 七姑娘顺着燚哥儿的话,夸奖几句。却听上首关夫人捂着帕子,借着过问饭食,抽空对跟前的婆子低声埋怨:“方才便是我一时想岔了,你怎地也不吱个声儿?他留下原是舍不得人,倒叫我闹得,这事儿还真是……” 她感官本就比常人敏锐,虽则也不是一字一句,分毫没有错漏,却也听了七七八八。她尚且能听清,那人自不在话下。 七姑娘脸红,偷眼瞪他一回。那人一边好耐性的哄着燚哥儿,一边深深瞥她一眼,似笑似非。 也不知他俯身对燚哥儿说了什么,七姑娘只见小小的孩童,本还安静坐着,听了他话,眼珠子骤然亮起来,再是坐不住,吵着要去园子里耍玩。 关夫人闻言,赶忙仔细交代一番,总是着紧燚哥儿,便一道往前边儿去。 七姑娘与关夫人稍稍落在后面,只见那人抱着燚哥儿,高大的身形越发显得伟岸挺拔。偶尔他会伸手替燚哥儿正一正帽檐,从身后望去,他清俊的侧脸,轮廓竟显出别样的柔和。 她看得有些入了神,只觉他待孩童当真是不一样的。这时候,却闻身旁关夫人一身喟叹,刻意放缓了步子,似有话对她讲。 ********** 今天给补更。晚上发,亲们可以明天一起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6.第266章 他瞒着她,养在后院的那一双… “论起来,我还是他阿姊。可在他七岁上头顾戎去了,自那往后,他竟懂事得鲜少能再让人替他忧心。便是平日里嘘寒问暖,想过问两句,可看他仿佛能将自个儿身边事,一件不落,打理得妥妥当当,久而久之,家里也就习以为常。越往后,关怀他的话,越发显得没了用处。我这做人阿姊的,远嫁幽州,反过来倒要他替我费心。” 刻意离他远些,看他带着燚哥儿立在园子当中。小小的孩童牵着他手,焦急望向右手边儿,似在期盼什么。他摸摸燚哥儿的脑袋,俯身与他说话,安抚孩童的急性子。 七姑娘跟关夫人止步,立在廊下。远远望着这个男人,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想想那会儿他也不过只是半大的少年郎,眼看他小半年里,一日更比一日老成得不像话。原本还带着少年人该有的生气,可仿佛就那么一眨眼间,这人呐,话是越来越少,身上养成的气度,倒是让父亲颇为骄傲。” 关夫人话音似远似近,回荡在她耳边。带了丝恍惚,轻易便能听出话里对他真心的关怀。许是觉得幼时对他过问太少,而今每每回想,总心痛他少年老成,过早担负起远不该他这般年岁,肩负的担子。觉得她这做阿姊的,待他多有亏欠。 这时候,关夫人忽而回头,眼眶微红,怅然问她。“你可能设想?他在那般情形下,骤然失去最仰慕的兄长,大病一场,连着烧了三日。好容易调养好身子,再起来,竟是不歇气的,仿佛跟自个儿过不去。日日苦读,时常将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一关便是一整日。” 关夫人抬手摁一摁眼角,声音有些哽咽。七姑娘心里只觉一抽一抽的疼,多少话堵在嗓子眼儿,无人可以倾诉。 恐怕他家里人都如关夫人这般,以为他不过是骤然经受了兄长离世的难受,可她却知晓,那时候方才七岁的他,经历的,远远不止于此。 彼时她替他症治,他只言七岁始,已发了病症。而今她知晓,那哪里是单纯的不眠之症,夜里他频频惊梦,恐怕便是贺大人口中那等旁人无缘的离奇际遇。 她从关夫人话里,能够想象,他原本也不过一寻常世家子弟,顶多算得较常人早慧。剧变突生,他由一个孩童,极短时间内,转变成为博闻强识,受尽天下人瞩目,得文王亲笔御封,举世无双的“公子玉枢”。其间艰辛,他独自抗下,亦默默承担。她只光这么一想,已是心如刀割,钝钝的痛。 有些事,远非设身处地为旁人着想,便能真真切切感受对方的经历。她无法想象当初他是如何下定决心,又是凭借怎样的大毅力,造就了今时今日,眼前的这个他。即便她比旁人了解他更多,可她到底不是他,唯独能做的,只余空有感概。 她这厢心头百味陈杂,却不敢应话。就怕一张嘴,便会情不自禁,泄露出在旁人看来,不恰当的心绪。于是她只能避开关夫人注目,微微垂着眼睑,偶尔点头附和。摆出一副细细体会,若有所思的模样。 到底也不过见了她三两回,关夫人不知内情,更不知她生来一副玲珑心肝,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 怕她年岁轻,想不周全,日后不懂心疼世子,于是接着说道,“他关起门来自个儿翻书,自然与家中兄妹几个接触少。长此以往,随着他声威日重,除去父亲母亲,老实说,家里怕他的,多过敬他爱他。每回年节,家里人一桌用饭,可想而知是何情形。” 关夫人连连摇头,对此陈年积累下来的隔阂,也是无可奈何。再加上如国公府这等高门,各人本就不是一条心。 “别家过年节,哪个不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换了他身上,多少年过去,瞧着照样冷冷清清。除夕那晚我瞧着,与其说他是回府过年,倒不如说他是被老祖宗规矩绊了腿脚。点卯似的用一顿饭,过后独自一人在灯下翻书守岁。哪里能瞧出过年节的半分喜庆?” 关夫人长长叹一口气,也知国公夫人许氏对眼前这位姜家姑娘,必是瞧不上眼。照世子的脾气,护短,家中之事怕是极少对她提起。于是她尝试着,一点儿一点儿,给姜女官透个气。怕讲得太过,吓着了人,也就极有分寸,絮叨着慢慢儿来。 七姑娘哪里不明白,关夫人这话,实是说那人在家时,难得有痛快的时候。只盼着她能懂事些,会体贴人,在他跟前当差,尽量顺着他,讨他欢心。 她望着他笔挺的身影,回头直直迎上关夫人不大确定的目光,颇为坚定,庄重颔首。“还请夫人放心,下官都省得的。下官本是大人从史,自当为大人分忧。”政事上她插不上手,日常照应上,便需比之前更多用心才好。 她这般乖巧应话,关夫人自是满意得紧。拍拍她手背,似意犹未尽,仰头望着园子里一大一小,颇有深意,幽幽然唏嘘不已。 “有你这般伶俐人在他跟前,时时劝谏,我也能稍许安心。只如今,也不知他心里如何做想。分明这般欢喜孩儿,却迟迟不肯应了家里再替他说亲。对他手下几个心腹家中的小儿,不论男女,遇上了,也是分外和气。” 七姑娘不妨关夫人这话头一转,方才还一本正经呢,这会儿意味深长,笑眯眯盯着她打量。这般显而易见的点拨催促,关夫人一番好意,七姑娘尴尬讪笑两声儿,脸上极快染上抹嫣红。衬得人益发娟秀柔美。 正好这时,燚哥儿一声欢呼,恰到好处,打断了两人攀谈。 七姑娘只见这院子的管事梁九,提了个罩布巾的笼子过来。那笼子似有些沉,那人陪着小心,轻放在地上。关夫人招呼她一道过去瞧热闹,两人携手步下台阶。隔着几步远,便见燚哥儿迫不及待要掀了那布帘,那人出手拦下,低声训诫两句。无需他开口,梁九已机灵的弯腰下去,掀了那遮挡视线的幔布。 “娘亲,越鸟,是越鸟。”燚哥儿跳着拍手,因着刚被阿舅训了话,不敢靠得太近,怕被鸟儿啄了手。只一旁兴奋看着,一张小脸激动得红彤彤,煞是招人疼。 关夫人也围着瞧新鲜,不时惊叹着夸赞一回。得知这越鸟是他从南边特意寻人捉了给燚哥儿当年礼,又嗔怪他大费周章,惯小儿惯得没个轻重。话到此处,忽而回头笑着轻睨七姑娘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羞得七姑娘赶忙装出一副看越鸟看得入了迷的样子。 她心里本也是惊愕。这越鸟便是前世说的孔雀,多生养于南边儿,极为罕见。便是她打小在南阳泰隆两郡长大,市集上也从没有见过。顶多在年节闹市上,见过有人敲锣耍猴戏。 趁着关夫人蹲身护着燚哥儿,母子两个对着这鸟雀兴致勃勃品头论足,他不动声色,悄然移步到她近旁。 “稀罕?”他偏头,附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鼻息钻进她耳蜗。不知为何,她觉着这人见缝插针一般,抽空过来寻她亲昵搭话,这男人某些时候简单一个举动,很容易打动人心。 她小声儿应一回,唯恐他真又放在心上,大动干戈,派人去南边儿捕了来。赶忙勾勾他袖口,低声辩解,“稀罕是稀罕,瞅着这鸟雀翎羽华美多姿,举世罕有。可这热闹瞧过了,开了眼界,已然足矣。” 听了这话,他挑一挑眉头。目光在那越鸟身上一扫而过。只陪她赏看,再不多问。 早退至一旁,拱手侍立的梁九,眼见府上已出嫁的大姑娘奶奶与燚哥儿母子俩这般稀罕这越鸟,不觉偷眼瞅瞅自家世子爷,再悄然打量一番这位爷身旁的姜女官,不由暗自摇了摇头。 这笼中鸟,好看是好看,可终究是送小儿的玩物,就好比那绣花枕头。哪里又及得上这位一早下令,瞒着所有人养在后院的那一双…… ********* 补更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7.第267章 大人欲行之事,下官无颜劝阻 接下来几日,关夫人时常能从燚哥儿嘴里,借由他的童言稚语,探听来许多“好消息”。譬如,今儿个燚哥儿跟世子出门,傍晚回来,又给她报信儿。“阿舅抱了姑姑骑马。教姑姑的时候,比教燚哥儿多。”小家伙撅着嘴儿,怏怏的,觉着受了冷落。 关夫人抿笑,摸摸他脑袋,柔声哄他,“姑姑是你阿舅属官。她学骑马学得不好,你阿舅管教她自然更严厉。” 于是这日晚间用饭,燚哥儿坐在七姑娘对面儿,眼睁睁瞧着阿舅给她夹了好几筷子惨绿惨绿的青菜。燚哥儿捧着搁自个儿跟前的青花小瓷碟儿,一边儿往嘴里送八宝鸭,一边儿盯着七姑娘,觉得倘若要这般被阿舅管教,给吃菜,不给吃肉。白日多学骑马的机会,还是让给姑姑的好。 饭后他携她回屋,一路牵着她手,步子迈得缓,俊朗的面庞上,微微蹙眉。“明日暂且放下,歇一日?”这几日教她骑马,她不是娇气的性子,可初初适应下来,还是觉得在马上颠簸久了,脚落了地,人还跟在马上似的,颠来倒去,没什么胃口。 她手指扣在他指间,握着他干燥而温暖的大手,想一想,再行确认一回。“春狩那日,当真只需体面的坐在马上,慢慢儿走几步,不用跑起来?” 在此之前,她也没见过所谓的春狩,究竟是何情形。他只道世家贵女仅需御马缓缓前行,单只是到场图个热闹。真正围猎,还是几位殿下,连并燕京各家子弟,下场争相较技。 “然,莫非阿瑗还想着骑射?”他睨她一眼,她觉着他这一瞥,分明是笑话她不自量力。 “如此,明日便如大人所提议的,将息一日。”她小鼻子哼哼两声,故意不去看他眼里的揶揄。脑袋偏过去,她心里暗自盘算,若只是坐在马上走几步,学起来倒也不那么费劲儿,春狩前,时日该是足够。 映着廊下昏暗的灯火,他垂眸,只见得她侧脸轮廓柔美而恬静。同她一般,想起几日后的春狩,他眼里透出丝势在必行的决心。 她别过脸,错过他端看她时,那双高深莫测,稍许闭合的凤目。 隔日清早,他带她与燚哥儿出门,至后山寻采撷之乐。这时节,山中阴寒,可拾到北地特有的冻菇。因着草木遮蔽,即便在冰天雪地里,冻菇依旧坚韧的生长着。加之山涧冲出的水潭结了冰,凿开冰面,或可捕捉些鱼虾。 这般平日少有能遇上的玩乐,野趣十足,七姑娘兴味十足,燚哥儿更是从头到尾,欢喜得手舞足蹈。 出门时只带了随身带着方便,精致又小巧的竹篓。这会儿满目见了饱满如盖,水灵鲜活的野味,七姑娘贪怀,觉着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带不走,实在可惜。于是趁他抱着燚哥儿,指给燚哥儿看枝桠上蹲着啃食的松鼠。她手脚麻利,解了自个儿的披风,翻转过来披在肩头。 只护着外边儿那一面儿一眼便知十分名贵的缎子,将不打眼的里衬圈了做围兜。笑呵呵在他身后,一头走,一头弯腰尽挑了个头儿大、品相好的冻菇拣。 听闻身后窸窸窣窣的细响,他回头,但见她这副样子,全然不见贵女风仪,他嘴角动一动,因着她小脸上红扑扑,格外欣喜的神情,他稍顿,终究放任她去。 回程的马车里,燚哥儿玩儿得累了,小孩子本就瞌睡多,已是蒙了被子睡得沉了。 今日收获,已交给侯在车前的侍人。她被拥在他身前,裹在他又大又暖和的氅衣里,小手抖一抖自个儿沾了泥土的衣衫,轻拍去尘土。 “没个样子,也不怕小儿笑话。”他自身后揽着她,拨开她胡乱忙活的小手。接过手去,替她细心整理一番。 同样一件事,他做起来细致又好看。每每观他修长指尖灵活动作起来,她总觉着颇有一股赏心悦目的美态。他不似她乱无章法,他做事,无论何时,总归有条不紊,沉着而不拖沓。 她挪一挪,侧身坐在他怀里。脸颊蹭蹭他胸膛,亲昵表达她的谢意。 原本只是单纯的讨好,可他不是她,于是渐渐便变了味道。他手臂抬起,借氅衣将她严严实实裹在怀里,再不怕燚哥儿忽而醒来,做了不好的示范。俯身亲吻,细腻而绵长。 待得马车停在别院门口,七姑娘扶着春英的胳膊踏踏实实落了地。一张嫣红的小脸躲在帽檐底下,不敢见人。燚哥儿还伏在他肩头睡得香甜,方才他治住她,突如其来一番亲热,本只是沾了泥土的披风,因着被他弃之不顾,垫在她身下,不知不觉,竟揉出了许多褶皱。如今披在她身上,整幅下摆皱巴巴,她拎着抻一抻,脸颊烧红。 路经二门外,她一脚已踏进门槛儿,眼梢不经意瞥见一抹身影。回头,只见一穿着缁色棉袄,头戴斗笠的老仆,正半蹲着身子,收拾墙角一株不起眼的金边兰草。在那老仆脚下,还隔着剪子、铜铲、瓜瓢等侍养花草的物件。 她眸子闪一闪,觉着这情形何其熟悉,不由便多看了两眼。 “如何?”见她望着那老仆,若有所思,他抱着燚哥儿,立在她身后问道。 她似忽然惊醒,哦一声应答,摇了摇头,没事儿人一般,带着春英跨进内院。沿着廊下走出老大一截儿,她这才回身看他,一双杏眼里,异彩涟涟。 “大人,那位可是国公府大名鼎鼎的谋士,公孙尹,公孙先生?” 他深深看她一眼,她与公孙素未谋面,能这般轻易道破公孙身份,太是出乎他意料。 “何以见得?”他这般发问,却是默认了她所言不虚。 她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神情,脚下顿一顿,挥退春英,与他并肩而行。因着顾忌燚哥儿,她刻意压低了嗓音,轻声细语。 “当年下官因一纸素笺错怪大人,自是对那罪魁祸首铭记在心,得空便四下打探一番,得来些关乎那位先生的奇闻轶事。” 她话里带着俏皮,口口声声还记恨当年事,实则也不过一句笑谈。做人谋士的,若是个个品性高洁,清风亮节,也就无所谓智计谋略。这样浅显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传言那位先生,出身寒门,当年不知因何缘故,被您看中收入帐下。由此平步青云,声名显达。”寒门士子欲要入仕,若非得贵人相助,走举荐一途,光是出身那道门槛,便足以将之拦在门外。一辈子壮志未酬,庸碌无为。 “即便您慧眼识人,也需得那人自个儿先冒了头,显出真本事来,方才得以服众。”知晓了门路,如何让自个儿的声名传到贵人耳中,这也是一道坎。就好比一介布衣,登门请见,自会被守在门外,佩刀的军士拦下。 天下过半贤能,是靠举荐谋了官职。可想而知,整日盯着赵国公府门前,欲行投效之人,非在少数。要在这许多人之中,谋一个机会,无异于削尖了脑袋往跟前挤。 “据下官所学,前朝襄王时有一士子,因出身微末,初始无人肯替他保荐。那人便想了个法子,暂且放下一心入仕的执念,转而拜师习得烹煮。两年过后,那人善烹肉羹,忠厚实诚之名,渐渐传播开来。后被安阳候帐下门客举荐入府,得了亲近主家的机会,由一伙房侍人,渐渐显露头角,一步步踏出一条通天之路来。那人便是襄王后期,闻名天下的宰辅,丞相黄谦。” 她笑起来,歪着脑袋,头上的簪子晃晃悠悠,宝珠上璀璨的光华,却及不上她眼中清亮的神采。 “下官曾在春秋斋与公孙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先生也是在您那门禁森严的院子里,侍弄花草。如今日一般,脚下放着远比寻常匠人,更考究精细,侍养花草的用物。下官便猜想,当年先生下的那笺拜帖,恐怕便是行了那效仿之事。” 这位公孙先生,颇具胆量。大周灭楚,他仿效前朝宰辅,幸而遇上的伯乐是他,否则,吉凶难料。 他看她讲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明,史实事,信手拈来。她已然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慢慢成长起来,她之才气,足矣令他为之骄傲。他竟荒唐的,生出一股仿似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概来。 他迳自笑起来,已经许久没有如同哄燚哥儿一般,轻抚她发顶。她别扭着躲闪,冲他瘪嘴。 这一幕被不远处扶在门上的关夫人看在眼中,不由怔忡许久。多久了,在府上再不曾见过他这般开怀。 观他两人十分融洽,泛着淡淡温情的相处,关夫人回身进屋,不欲打扰这般难得的和睦。端庄秀美的面庞上,也跟着勾起抹欣慰的笑来。 是日夜,公孙尹自世子口中,意外得知身份已被七姑娘识破。惊愕之下,思量许久,终是冲上首端坐那人,恭恭敬敬,福了一礼。 “如此,下官对大人欲将于春狩所行之事,再无颜劝阻。” 今日与公孙同来别院,此刻亦在书房议事的几位门客,相顾权衡再三,紧跟着公孙起身。折服于由世子爷亲手教养出的这位女官,其人堪称聪颖豁达。遂纷纷拱手,齐声附议。 ********* 小七的鸭子,其实也才三岁多嘛。亲们还记得,真是不容易。不过前文中说的那“一双”,可不是鸭子。tobetinued,明天揭晓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8.第268章 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七姑娘掰着指头,总算等来春狩这一日。文王身子不大安泰,出人意料,钦点了太子,主持今岁开年的围猎。 时令早已入春,可苍茫山的春来得迟。天光放晴的时候,远远望去,还能瞧见飘飘渺渺的云雾后边儿,山巅上若隐若现,一捧皑皑的白雪。 七姑娘身上披了件厚实的狐裘披风,脚下蹬着他专门吩咐人给制的胡靴。外表打磨得光亮火红的小鹿靴里边儿,缝了层软和的绒毛。踩在脚下,又暖和又舒坦。 拎着衣摆在他跟前跺一跺脚,她轻踏两下,仰头看他。那意思:大人,您看成么? “极好。”他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沉声夸赞。她这般打扮,俏丽中带出股飒爽,干净又干练的模样,十分招人疼。 抬手替她扣上披风的压领,他摊开的手掌,顺势在她肩头,缓缓抚过。他垂眸仔细端看她的神情,专注而幽暗。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深邃难言。 今儿个关夫人也要同行。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贵女,不论待字闺中或是已嫁做人妇,但凡门第够得上,都被允许往围场观礼。 围猎非朝事,更像是一种在大周上层圈子里风靡已久,借此显摆名门家世,世代所推崇的举国盛事。于是他今日,更多是以赵国公府世子的身份莅临,而非是廷尉衙门里,那位人人敬畏的左监大人。 七姑娘与关夫人同乘,紧跟在世子尊驾之后。一路从巷子口出来,拐上长街。便见道旁人头攒动,连酒肆台榭上,窗边儿也是座无虚席,站满了人。 这其中,又以年轻女子居多。聘聘婷婷的娇娇们,不顾天寒地冻,穿着嫣红嫩黄的裙裳,看着华贵的车马一辆辆驶过,嬉笑着交头接耳,偶有胆大些的,唱着男女相好的情诗,向楼下投掷巾帕。既表了爱慕,又得了身旁娇娇们带着善意的起哄喝彩。 七姑娘看得咋舌不已。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北地与南面儿,女儿家的不同。似乎,北地的姑娘们,也学了几分世家子的风流做派。 她正好奇透过车帘向外张望,忽而之间,长街两旁自近处掀起一波震耳欲聋的喧嚷。这般大的动静,如涟漪一般,层层荡漾开去,到最后,整条长街都沸腾起来。 她不明所以,怔愕着,带着点儿惊异,微微挑起车帘。这时候,也不知谁起的头,便听四下里娇娇软软的女声,仿若百川赴海,高高吟唱起来: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那人的车驾自声浪中驶过,沉稳而静谧,不见丝毫回应。 这是一篇《国风》中,赞美诸侯公子的诗。她们反反复复吟唱着,羞涩中带着兴奋,激昂而清越。 七姑娘张着小嘴儿,被这般场面唬得不轻。前世她也听过“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典故,印象中一直觉得,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不必当真。可当与之极为类似的一幕,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那股子震撼劲儿,委实叫人说不出话来。 关夫人看她一副怔楞的模样,轻笑着拍拍她手臂。“岁岁如此。你这是刚入京,头一年遇上春狩。往后见多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的。可惜却是,秦王早几月已去了封地,莫不然,今儿只他两人的热闹,已足以叫你看个饱足。说起来,这事儿还缘于他身上那‘公子’尊号。之前他虽也得京里众娇娇仰慕,然则,却不比这般声势骇人。” 关夫人蔚然叹息,话里却带着隐隐的骄傲。 七姑娘面上点头应话,心底却在思量:还好她遇上他那会儿,不是这么开的头。若不然,给她再大的胆量,她也不会近他身半步。 笃笃前行的马车里,她不由默默回想。仿佛打一开始,他便极少在她跟前,端出他高不可攀的家世。除了偶有几次,他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末了都是隐隐以姜家的前程相要挟,迫她乖乖听话,老老实实顺着他给她铺的路,一路走下来。 她想起那人打着“教导”的幌子,到如今,她被他养成于他来讲,称心如意,一心想要迎娶的女子。不觉便笑起来。世人对他多有推崇,不乏溢美之词。亏得他以公子之尊,对她,竟使出这样的手段。 她在车里透过轻薄的纱帐,赏看窗外徐徐退却的景致。 几月前他带她离京,走的也是这条道儿。那时候,秋节刚过,他携她前往苍茫山,一来是为了却她心愿,二来,也是为避开京中纷扰。 那时候如何也想不到,故地重游,真就是事过境迁。不过小几月工夫,不仅他与幼安的亲事再做不得数,便是幼安,如今也已远嫁交州。 她揣着纷杂的心虚,不知何时,车已到了围场外。 她与关夫人方才站定,便见几步开外,一身酱紫胡服的冉姑娘,笑呵呵疾步过来,与关夫人见了礼,挽着她胳膊,亲热拉了人便往前走。 七姑娘嗳一声,请她稍等片刻,回头去寻关夫人身影。却见关夫人冲她摆一摆手,示意她随意,尽可随了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自去玩乐。 “这是去哪儿?”七姑娘一脸迷糊。来之前,一直以为,那人自是要随众人下场狩猎。女眷们则是待在一处,各自御马来来回回走上几圈儿,也算是凑了这热闹。 冉青面上露出抹讶然,似乎并不知晓,七姑娘对春狩当真所知甚少。于是抬手指给她瞧,“诺,先去那处挑一匹合心意的小马驹。世家贵女当中,唯有能御马者,方能打马进围场。也才被允许登上观礼台,就近观摩这场盛事。旁的那些个不会骑马的,自然只能被拦在外边儿,隔着栅栏与围布,远远观望。”说罢努一努嘴,叫她看看周遭那些个明知入不了围场,一脸期盼,又万般落寞的娇娇们。 七姑娘嘴角蠕动两下,快要出口的话,不得已,又咽了回去。 闹了半晌,她在别院里下了那般大的苦功,连着几日在马背上颠来倒去,胃里翻江倒海。挣来的,不过就是个入场的资格?! 再瞧瞧那所谓的观礼台,离此处也不过小半路程。她甚至怀疑,上了马,拎着缰绳走个过场,许就是十来步远,屁股还没坐热呢,又得从马背上再折腾下来。这不瞎折腾人么? 心头正懊恼,埋怨那人说话,说一半儿,留一半儿。正替自个儿跟脚下一双怕是没甚机会露脸的小鹿靴觉着可惜。却听冉姑娘在一旁别有深意,耐心指点。 “你可别小瞧了马上这几步路。迈得过去,便是替自个儿挣了个贵人跟前露脸的机会。每年春狩,总有那么些个心大的,打扮的搔首弄姿,大半个身子探出凭栏,不要命,也要引得那几位,哪怕打马停驻一息也好。说不准运道来了,正巧合了哪位公子的眼缘,事后便能飞上枝头,被领回府上过富足日子去。” 七姑娘扣着双手,听她一席话,再四下里打量一回,这次是格外留了心。照这么说,挤在不远处,推推嚷嚷,纷纷争着上马,恨不能立时便能往围场里奔的,十个里头,倒有八个都是别有所图?换句话讲,来此的娇娇们,大多盼着借春狩这一东风,表达爱慕? “也不怕说与你知晓。自八王府退亲,京里那些心思活络的,早在几月前,已赶着延请教席,只为习这御马一道。”冉青拿鼻子哼哼两声,既与七姑娘交好,自是偏袒她。异常看不上眼那些个心里打歪主意的。 七姑娘眸子动一动,忽而有些明白,那人肯放下政事,带她去别院。又特意腾出手来,耐着性子,手把手,亲自教她的缘由。 犹如当年那场女官试。今岁春狩,他亦不会容许她比旁人差了分毫,由得她被旁人看轻。那人的护短,同样也体现在他偶尔不讲理,一厢情愿,自顾行事的霸道上。 更为要紧,他不会允许旁的女子在他跟前试图纠缠,而她一人立在围场外,悠悠然,隔着帷帐,仿佛与他也生出了隔阂。她的这种“不积极,不作为,乃至不经心”,他自来是恼她至极。 自以为琢磨清楚了那人的心思,七姑娘提着裙裳下摆,抢在冉姑娘前头,含笑跺着脚下软和的小鹿靴,径直向马厩处行去。 ********** 冉姑娘说清楚了嘛,春狩,就是京里的娇娇们,变相求亲的大好机会。不巧的是,今年柿子大人,尤其打眼。关于那两只,好吧,我承认,我在估计上就是个渣……于是那两只被我挪到了明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9.第269章 总有一人,会在人群中寻你 吉时至,用作观礼的土台旁,钟鼓齐鸣,号角隆隆。太子率众下场,身后紧跟着另两位公子,之后便是他。 七姑娘凭栏而立,一眼望见那人,一身笔挺的玄衣大氅,即便在众位王畿子弟之中,依旧是鹤立鸡群,分外醒目。 不同于旁人,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华贵。这个男人身上,自有一股肃然雍容的气度,意态风流,很容易便能抓住人眼睛。 “公子玉枢朝这处看来。”一娇娇低语,四下里众人齐齐打望,果然,便见他看向此处,眼波掠过,似在寻人。 他端坐马上,玉容高冠,更衬得整张脸轮廓鲜明硬朗。懒懒一瞥,土台上立时便噤了声。方才还在耳边回荡的窃窃私语,随着他这么一眼,霎时静得针落可闻。 她察觉观礼台上,多少娇娇都在看他。她们端出最得体的姿容,胆子大些的,抬起施了脂粉,经心妆扮的面庞,当他跟前,展示出自以为最柔美的一面。 她小手扣在凭栏上,隔空回望,恰好迎上他投来的目光。他在她身上,稍稍停留一瞬。深深睇她一眼,这才在身旁那人恭谨礼让下,带领国公府一行,御马向山林中疾驰而去。 待得他英姿勃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台上众人似松了口气。方才还端庄舒雅的仪态,骤然松懈下来,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嬉笑着落了座。 “你们猜,方才公子瞧的是谁?”邻座几位姑娘,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伸长脖子周遭瞅一瞅,专挑了样貌出挑的,挨个儿审视。 冉姑娘嗑着瓜子儿,眼梢瞥见身旁静静捧茶,不显山不露水的七姑娘,心里暗自偷乐。 难怪殷宓常念叨这位,惯于装蒜的。台上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尤其亮眼的,已是被人拿了在嘴上挑刺儿一般,酸溜溜,品头论足。可人正主不声不响,不仅躲了清静,更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那位遥遥眉目传情。方才她两人情意绵绵的样子,冉青可是看得明白。 七姑娘被冉姑娘看得不自在,借故抿茶,遮掩面上羞窘。 两人在这厢打哑谜,一个笑容狡黠,一个安安静静吃茶。本以为能够这般相安无事,等到众人围猎归来。 哪里知晓,这时候台上又上来一人。那人身后带着几个婢子,原是领了差事,伺候着端茶送水。环顾一周,眼波忽而在七姑娘那一席上定住。仔细认清了人,描画得高高挑起的眼角撩了撩,回头吩咐几句,自顾端着托盘,款款走至七姑娘身前。 “许久不见。此时当唤您一声女官大人。”来人弯腰,跪坐下,搁下托盘。盘子里摆着一碟子香梨,并两盘糯米制的黄豆面儿年糕。 完了两手端在身前,规规矩矩福一福礼。“听闻女官大人眼下在公子身边当差,宫里都得了信儿,只道是大人于秋节宫宴上,对您多有赏识,赞不绝口。没想到当日女官试过后,自此一别,再相见,大日您已取得这般了不得的成就,婢子实是钦佩至极。” 来人专挑了这个点儿,别有居心一番叙旧。实则不过摸清了台上娇娇们仰慕那人,行挑拨离间之事。冉姑娘面上和悦,渐渐落下去。 冉青脾气可不比七姑娘温和。眼看着便要甩脸子赶人,却被身旁探过来的一只洁白皓腕,轻压了手背。即将脱口的冷言冷语,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是许久不见,何需这般客套,实是受之有愧。” 拦下冉青,七姑娘搁下茶碗,端直跪坐着,并不起身。只抬头冲她露出个温婉的笑来,似春风拂面,那笑里的亲和,不知情的,怕还以为她两人颇有几分交情。 只这么一招呼,七姑娘再没了下文。转而回头,将那碟子香梨推到冉青跟前,热情请她尝鲜。 贾姑娘赶着送上门,如今被人清清冷冷撇在一旁,脸上挂不住,只得讪讪然,告退而去。 因着贾姑娘方才提了那场女官试,如今旧事重提,倒被人翻出来讲。虽则七姑娘身为那位从史一事,被人道破。同样的,她待方才那婢子漫不经心,大伙儿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无有不妥。 不过一宫婢,何来的体面,擅自在当朝女官跟前开口攀交情。失礼在前,不治她的罪,已是仁厚,放她一马。 可也因了贾姑娘的挑唆,大伙儿此刻方恍然,原来这位,便是在燕京颇负盛名的姜女官。如此说来,刚才那一瞥,怕是颇有些名堂。 一念至此,众人只觉面上无光,被人看了好戏。打量七姑娘的神色,颇有几分不善。尤其那几人被众人挑刺儿的,此时更是生出些迁怒。 眼见着七姑娘没事儿人似的,轻描淡写便撵了人离开,这会儿又叉了香梨,细细品尝。冉青只觉心头大快,笑呵呵,跟着也往嘴里送了一片儿。一边咀嚼,一边冲周围频频向这处窥视之人,扬起脖子,轻嗤回应。 七姑娘只听得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终是被人退到了风口浪尖,有些个恼人。 “原就是她。” “可不就是。那日在殿上隔得远,瞧不真切。如今看来,也不过就是长相清秀些,还不定及得上你我。” 这般泛着酸味儿,有心贬低她的话,七姑娘听了不少。由起初的样貌,攀扯到家世,末了,再将她与早与那人退亲的幼安做比。七姑娘这样好脾气的人,也终是敛了和善,对这些个不愉快的品评,置若罔闻。 嘴终究是长在他人身上。说话是本能,沉默方显出操守。不是所有恶言,都值得回应。 于搅不清的是非当中,冉青只觉七姑娘人淡如菊。垂眸静默的样子,通身上下,都透出股清雅的气韵。只跟她这么平和相处着,心也会渐渐安定下来。 冉青猜想,或许正是七姑娘身上这份处变不惊,平平淡淡的恬静,吸引了那位鲜少对女子抱有的瞩目。 约莫半个时辰,地上突然震动起来。却是到了约定的时候,王畿子弟争先恐后,御马折返。 台上的娇娇们,如若得令,激动着,鱼贯向围栏处涌去。推攘间谁绊了腿脚,或是被手肘拐了腰身,便呵斥起来,一头还不忘拼命向前推挤出空当。 七姑娘是文静人,两辈子没经历过这般动手动脚的阵仗。好在有冉青护着,勉强也到了台前。只眼前都是黑压压的脑勺,她极力踮着脚,却因身形玲珑,很是吃亏。只得伸长脖子,打缝隙里极目远眺。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当先呼和一声,七姑娘睁大眼,果然见得周太子一马当先,好不神气。她眼睛眨也不眨,十分吃力,四下寻他。 等了好一会,这才瞅见他姗姗来迟的身影。那人把着缰绳,与旁人恨不能拔了头筹不同,他驭马,行得异常稳健。身上整洁如新,全然不似先头几人,风尘仆仆,气息还有些个不稳。 她在后边儿偷偷抿笑。借春狩出风头这样的事儿,华而不实,与他严谨务实的性子,全然不符,想来那人不屑为之。 冉青凑过来,附在她耳畔低语,“你果然是经那位亲手教养。”同样是沉稳若定,旁人汲汲营营削尖了脑袋争抢。他两人倒好,仿若作壁上观,时刻都保持着清明。 不知为何,听冉青将她与那人放在一块儿做比,她情不自禁的,心头生出些勾勾缠缠的温软。 原来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的感觉。即便只是将两人的名字摆在一处,时常提起,心里也会觉得满足。 台下已开始清点收获,几个小太监一人高声唱诺,一人埋头在身前捧着的小册子上,录下一笔。 她听见小太监捏着尖利的嗓音,念到太子与公子成两人所获时,俱是长长一溜儿唱和下来,中途还需换好几口气。足以见得两人收获颇丰,其间风光,引来众人抚掌庆贺。 及至公子义,这位在宫中默默无闻,似无甚作为,更无显赫声名的殿下,此行收获,跟这人平日做派如出一撤,平平尔,实在寻不出可圈可点之处。 再接下来,轮到他。七姑娘竖起耳朵,虽则知晓他图的不是声名。可当真听闻他不过猎了一双麋鹿,一只獾子,她也不由惊愕万分,目瞪口呆。 点数那小太监仿佛被人卡了喉咙,缓缓咽一口唾沫,怔怔看着他,莫名觉得背脊发凉。当了这么些年的差,便是平日王畿那些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不该这般收获寥寥。 围场里静得出奇。虽则春狩不是正经较技,可堂堂国公府世子,兼之他又是此次春狩,众多娇娇最为倾慕之人,这结果,不可谓不令人失望。 “怎会这般,莫不是弄错了?”七姑娘身前一人含糊呢喃。只那声气儿轻飘飘的,显然自个儿也是将信将疑,没什么底气。 “顾卿?”这时候还是周太子当先打破沉默。公子成只抱臂稳稳坐在马上,手上缠着缰绳,也不急着下马,眼中透出些看好戏的兴味来。 顾衍闻言,朝太子抱拳一礼。紧接着,出于众人意料,便见他手腕一提,骤然调转了马头。 她被排挤在人群之后,眼见他步步近前,她心里怦怦直跳,快得好像要蹦出来。她有些猜到他的意图,又有些不可置信。 她脑中乱成一团,却无比清楚的看见,他微拢起眉头,乌黑的瞳眸,自围栏前徐徐掠过。 没见着她人,他沉下脸,就这么背光坐在马上,小步催马,于台前来回踱步。久寻她不着,这人仿佛失了耐性,略一抬手,搭在缰绳上的氅衣前襟,向两侧滑落开,露出里间宝蓝绣蟒纹的锦袍。 她见他紧了缰绳,脚下一扣,稳稳停下马。 七姑娘焦急欲要上前,奈何身前几人跟木头似的,杵着一动不动。这模样仿佛受宠若惊,一时看他看得痴了,惊喜得回不过神。 这时候她有些恨自个儿骨架子纤小,不比北地娇娇,人高马大。正急迫,盘算着索性拨拉开人。在他跟前,她不守规矩也不是头一遭。 便见素日鲜少在人前失仪之人,蓦地沉了脸。顾衍眸中闪过抹凌厉,仰首沉声喝问,“姜氏阿瑗何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0.第270章 投地不独活,之死矢靡它 “大人。”她清亮,微微带着急切的回应,自后方传来。他毫不迟疑,眼波又快又准,即刻锁住她立身之处。 起初是一双白生生的小手,吃力探出来,尝试着向两边儿分拨。渐渐的,旁人受不住他格外锋锐的注视,怯生生,因着人挤人,脚下不方便挪步,只得屏息却步,勉强侧身,让出条道儿来。 她微微弓着腰,钻出来,肩头的披风经了左右推挤,领口歪斜挂在身上。待得站到他面前,她神情颇有几分狼狈。脂粉不施的小脸上,红扑扑,被挤得够呛。鬓发毛毛躁躁,她抬手抚一抚,尴尬对上他视线,一手还不忘拉拽身后,被冉青不当心踩在脚下的衣摆。 “下官在此。” 这句话本该与方才那句吱应,一并回了他。可她不知为何,见他于众目睽睽之下,独自御马,来寻她的身影,她想要端端正正站在他跟前,当着所有人面儿,回应他的呼喊。 怕给他丢人,她抿唇,埋头打理一番。再抬头,已是笑容妍妍。唯有她眼中不大确定的忐忑,泄露了她此时脑中纷乱的心绪,与心头的不平静。 他目不转睛端看她。无人知晓,方才一时寻她不着,他心头骤然迸发的阴戾,竟疑心先前一应布置,走漏了风声,以致她生出意外。 直到此刻看她安然无恙,他悬着的心,方落回原处。 “大人?”高台上异常沉寂。她十指相扣,小心翼翼开口唤他。猜到他前来,是为寻她。却猜不出他会唤她“姜氏阿瑗”。 他当众唤她闺名,已是僭越礼制。他接下来欲要如何,她脑子一片空白,丝毫没有头绪。 他端坐马上,望着她此刻夹在人群当中,凸显得隔外娇小的身形,不觉便皱了眉。加之鼻尖嗅到陌生的脂粉味儿,更是不喜。 凤目一扫,他抬眼,就着坐在马上的姿势,略微偏转过身,面向她,将缰绳交到一只手上。 “踏上去。”他眼神示意她登上身前雕花镂空的围栏。她随他瞅一眼,有些不可置信。他竟教她当着这许多王畿子弟跟前,干出这等有违女子淑仪之事。 “阿瑗,踏上去。”他眼中带着鼓舞,脑子里却浮现出,当初她邀他一道剪花枝,想要讨他的谅解。因她身量不足,够不着,便一脚榻上廊下的石墩,鼓足勇气,奋然一跃。 便是她那么一往无前的一跃,还带着点儿赌气的意味在里头,她眼中决然的勇气,轻易便触动了他。自那一刻起,他从未想过对她放手。即便她年岁尚幼,他对她的肖想,他自嘲,且生出些不耻。 踏上去?她小手攀上凭栏,思前顾后,犹犹豫豫。她抬头看进他眼里,他的眸子这样深,这样沉。有她看不懂的期许,亦有她熟悉的温软。 他在耐着性子等她。她忽而想明白,若说围场之中,还有一人值得她全心信赖,除他之外,再不作他想。 于是她提着裙摆,脚下踩着亮蹭蹭的小鹿靴,笨手笨脚攀附上去。甫一抬眼,这才发觉,她的视线,仅比他骑在马上的身量,约莫高出半头。 冉姑娘体贴的在身后护着她,她觉着自个儿此时的仪态,定然跟弓腰的虾米一般,难堪又滑稽,真是丢人。正臊得慌,却听他柔声哄道,“抱紧,仔细脚下。” 他突如其来吩咐一句,她还没醒过味儿来,便被他策马上前,自她腋下,一把抄了她,将她整个人高举过围栏。 她吓得惊呼一声,再不用他嘱咐,自觉地,双臂紧紧搂住他脖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打的竟是这样的算盘。 一瞬间,她脑子里乱做一团。他这般大胆而随性的行径,朗朗天光底下,对她又搂又抱。今日过后,燕京该怎么传他,又怎么传她? 心里虽有难安,可她骗不过自个儿,他这般无遮无掩,不容错辨的举动,虽则大胆之极,却也彰显出他坚韧不容动摇的决心。 她眼睛湿漉漉的,怔怔看他,有些说不出话。他仿佛能体会她心头澎湃,将她侧身安放在身前,轻抚她背心。 她好像听见他低声宽慰,“卿卿休怕。” 她突然觉得,眼眶湿了,心也跟着湿了。心潮起伏间,五指紧紧揪住他大氅,对他,她舍不得松手。即便顶着再多人瞩目,即便成为众矢之的,为他,也值得。只因他一直在她身旁,诸般艰难,与她共度。她所承受的,他只会替她分担更多。 “坐好。”他叮嘱,带她策马向来时那处奔去。 她视线被他迎风招展的氅衣遮挡住大半,他一手把持缰绳,一手从她身后绕过,将她整个人圈在身前,安稳而妥当。像每一次她骑马累了,他便载她缓缓行在土埂路上,闲适赏看田地里,农人忙活农耕时的情景。那时的随意,比照此刻的亲近,近乎相差无几。 马上难免颠簸,一摇一摆,她半依在他胸前,感受着周遭无声的窥视。趁前方还有几步路远,她沙哑着嗓子,话里带着分明的忧虑。 “您这般作为,如何向家里交代。” 他听她温声软语,话里带着动容。这时候,她当先顾虑的,依旧是他。他眸中闪过丝疼爱,垂眸看她,不作回应。 有些事,终须迈出一步。或早或迟,既知必定绕不开,何妨坦坦荡荡做给人看。也免得被有心人歪曲,糟蹋了他对她的情意。 “这,这……”周太子身旁众人自方才惊变起,已是瞠目结舌。目光频频在马上那人与太子身上来回游移。今岁春狩,文王下令由太子统领。如今世子这般,乱了章法,春狩尚未结束,竟载了个女子归来,这是何意? 公子成下马,抛了马缰交给侍人,踱步来到周太子身旁。望向来人,眸中射出抹森寒。 “顾卿是为何故?”周太子面有不悦,待得他近前,看清了他身前女子的样貌,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翩翩姿容,温润儒雅的公子成,前一刻还不豫的面色,片刻已是云销雨霁,和乐融融。 原是她。当日婉拒公子成请婚那女子。亦是从旁人口中,几次三番,听闻顾衍十分看重的女学生。 他掺她下马,冲太子一礼。她紧跟着屈膝,规矩里挑不出错儿来。 她只见他回头给候在一旁的周准打了个眼色,端正仪容,这才沉声回禀。 “微臣于狩猎途中,偶有所得。射杀容易,捕获却是难了,故而很费了些时候。想来此物该讨女儿家欢心,故而并未命人抬上前,一并清算。” 众人恍然,原是这位在途中遇了稀罕玩意儿,被分了心。难怪了,收获不丰。 周准带了随从上前,但见两名孔武有力的军士,一人一头,抬了朱漆开口的箱笼,上面覆了层喜庆的红绸。 他亲自上前,周准拱手退至一旁。她只见他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红绸一角,顿了顿,回身盯看她,目光灼灼。 “阿瑗观此物如何?” 他唤她“阿瑗”。当着世人跟前,昭示她此刻在他眼中,只是姜氏阿瑗。而非她广为人知,他手下从史这一层身份。 随着他话音落下,她满目都是妖妖艳艳的红。绸缎飘然而起,轻薄的缎面,如烟似雾。展开来,衬着他身后黄沙弥漫的猎场,连并灰蒙蒙的天际,如此炫目而华美。 可她所有的注意,都被轻纱后,若隐若现,那双活物所吸引。她不敢眨眼,怕眼中腾腾升起的水雾,动一动,便会不争气的潸然滚落。 “雁鸟,是雁鸟!还是一双,白额头雁鸟。” “这时节山里怎会有雁鸟?过冬的鸟雀,不该是下月才南返?” 她耳边已听不清嗡嗡的议论。心跳仿佛都停了,目光从托盘上,那对活生生的双雁上调转开,一分一厘,缓缓投向几步开外,玉容高冠的男人。 他一脸肃容,也正向她看来。潇潇朗朗的面庞,时常待人不假颜色。她觉得眼前只剩下他那双乌黑又温和的眼睛,他眼里藏了许多事,总是一点一点,需得在她与他,平淡又绵长的光景里,细心体会。 她见他望向她,无比慎重,浅唱低吟: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滚烫的眼泪倏然就落下来。她眼前一片朦胧,他的面容在水汽里蜿蜒扭曲,分明瞧不真切,可又那样清晰,印在她心里。 不知为何,此刻她突然记起,他初次登门拜访那日,阴雨蒙蒙,寒湿又潮冷。他是江南水墨画里走出的皎皎郎君。彼时她从不敢想,便是这么个人,在往后的日子里,似一束最温暖的光,照亮她懵懂的前路。也照进她心里,前世闭塞,今生本也不宽敞的方寸之地,从此,落地生根,蓬荜生辉。 她想起那首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他给她最好的情话,借由双雁“之死矢靡它”,摆在她面前:此生共度,浮生终老。 ************ 标题,是大雁象征爱情忠贞的寓意。有兴趣的亲,可以翻查史料。简而言之,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死不渝。世子的浪漫,爆表了有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1.第271章 让她羞愧不已又感动莫名的抢亲 她背过身,揉一揉眼睛,她的那些个感动,一点儿也不想让旁人窥视。他们未必懂得他与她经历的不易。在场鲜少有人,能够抱着善意,去体会因他此举,他需得肩负的担子,与她的情难自抑。 她狠狠抹一抹眼角,深吸一口气,回身,依旧是垂眸敛目,人前一副恭谨的样子。只轻轻啄了啄脑袋,脉脉给了他回应。 即便她尽量收敛,丁点儿也不想张扬,仍旧压不住围场内,轰然乍响的喧嚷。 “这莫不是求亲?” “本朝纳彩,多以鹅代雁。若真是求娶,公子循的便是庄重古礼。除王室嫁娶,实是罕见。” 她揪着手指头,不敢明目张胆打量他。到底此处只她一人是女儿家,规矩上,怕出了纰漏给他招祸。 她眼梢瞥见太子拍拍他肩头,似意外他也会干出这般少年人的风流事。周太子轻笑两声,便要带人转身步上高台,宣告今岁春狩各人赏赐。 这却是明着偏袒他,驳了方才那人对他不守规矩的质问。 可偏偏有人不乐意,公子成笑容儒雅,蓦然开口,使得太子本欲含糊了结此事的盘算落了空。这却是明着不给太子脸面。可见在公子成看来,这位当朝地位不稳的大周储君,已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亦已生出明着与太子争锋,一较长短的雄心来。 “顾卿今日所为,与那日大殿之上,判若两人。莫非当日劝退本王请婚,为的不过私心作祟?更何况,两家结亲的大事,她一未及笄的姑娘,便是仰慕你比本王更甚”,话到此处,刻意将目光在七姑娘身上停留片刻。这意思,当日欺君罔上的,除他之外,她亦是为一己私欲,罪责难逃。 “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三媒六聘乃结亲之常礼,轻易不可违。顾卿莫不是糊涂了,一时为儿女私情蒙了眼,干出这等有违孝义,不遵礼法之事?” 说罢怅然摇首,仿佛在替他可惜。宛若已经能够预见,今日过后,他之声名,于北地,必会一落千丈。 七姑娘心头骤然揪紧。头一回直面有人能够仰仗身份,压在他头上,对他说话如此不客气。 她偷偷抬起眼眸,极快瞄他一眼。却见这人面上瞧不出丝毫异样,面对公子成毫不掩饰的发难,他神态安详,依旧保持着该有的恭敬。 她觉得他这份收发自如的气度,已然被他磨砺得融入骨血,练就成了本能。这个男人的心智,已然成熟到远远抛开“颜面”一说。他谋的,不是一朝一夕的长短。他之图谋,悠远到,她也不过些猜出些皮毛。 她只听他立在太子身旁,低沉平缓的语调,徐徐响起。 “殿下对微臣,许是生出了误会。微臣此举,非为求亲。” 他话音方落,不止几步开外垂着脑袋的七姑娘,便是余下诸人,无不惊愕万分,面面相觑。 世子这话何意?莫非先前所言,狩猎途中遇了稀罕玩意儿,停下来捕捉,只为顺手,赠了这女子耍玩,真还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非人人心里暗自揣度,有更深一层的打算,意欲求娶? 这世上自来不缺落井下石之人。高台上起初失落不已的娇娇们,打量七姑娘的眼神,由恼恨转为喜极。带了那么些幸灾乐祸的奚落。像是嘲讽她不自量力,妄图高攀,如今被世子明着拒绝,也是她活该。众人嬉笑着,相互挽着胳膊,很有一番看笑话的兴致勃勃。 七姑娘心里有一瞬惊慌失措。可那一阵子慌乱过后,她只深深垂了眸子,垂手立在当中。默默的,仿似呼吸都变得清浅,一动不动。 他四下环顾一周,遍观各式嘴脸,目中闪过丝冷芒。回头再看她,娇娇软软的小人,孤零零立在场上,受人指指点点。 他目光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她低着头,额前的美人尖,精致柔美。如初次召她近前,她也是这般,安安静静,埋头藏了心绪。 他不喜她当他跟前,闪躲他的注目。即便是当下。 于是他深深看她一眼,继而开口。打消旁人对她,方才兴起的鄙薄。 “下官所为,当得抢亲。情之所至,对她却是极为唐突。之后必遵循六礼,另备下贽礼,周全礼数。连并登门,向她父兄亲长谢罪。之于御前,下官明早入宫,当亲自向吾王请罪。如此,殿下可满意?” 之后的事,她云里雾里,整个人跟做梦似的,被他如提线人偶般,散场过后,领上了马车。 怎么就成了抢亲了呢?她怔怔然看他,一张小脸上,憨态十足。时而忧虑,时而欣喜。 抢亲跟提亲,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天壤之别。抢亲是早前,比前朝更久远那会儿,男子掳掠心头中意的女子,硬生生抢了结亲。史书有载,抢亲实为“掳掠亲”。随着后世六礼兴起,抢亲也就渐渐被“三媒六聘”所取代。当今除南疆极偏远之地,还时兴这般旧礼,时人几乎早已忘却还有“抢亲”一说。 抢亲的蛮横之处在于,只论结果,其间礼数,一概不问。譬如当下,他一口咬定是他将她抢了来,自此之后,她便是他的人,名份已是铁板钉钉,落定的事儿。至于古今于结亲一事上的差异,他说了,先抢人,礼数之后补齐。 这般与“先礼后兵”,全然逆着来的行事,自然招来许多人拼死谏言,只道礼数不可废。他冲当头那人眯了眯眼,眸中泛起抹阴仄仄的光,即刻便沉了脸。 “吾之家事,与尔何干。” 他一语落下,周准已大步上前。持枪重重杵在地上,悍然砸起一片翻飞的尘土。此刻诸人方才记起,眼前这位,多数时候喜怒不形于色的,却是惯来说一不二,手底下掌控着御刑监,暗地里不知拿了多少人性命的赵国公府世子。 于是纷纷打起退堂鼓,得了周太子适时递来的台阶,打着哈哈,后怕着散了场。 她还在回想方才种种,整个人面人儿似的,被他揉进怀里。此处无人,他打横抱起她,将她沾染上脂粉味的披风解开了扔到一旁,再裹了她进还带着他体温的氅衣里。目光专注描摹她眉眼,柔声问道,“回神了不成?方才自顾垂着脑袋,又在琢磨何事?” 她胡乱摇着脑袋,只管埋头往他怀里钻。双臂绕过去,紧紧搂住他腰身,尽量贴合他近些,才能感受他身上真实又安心的体温。 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在一瞬间,生出那么多念头。听他说不是求亲,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很快又浮现出往昔与他相处的一幕幕场景。像电影的快镜头,哗哗的,就翻过了。之后,那些美好,被回荡在耳边一句“非为求亲”,撕扯得支离破碎。可她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嘶喊,在声嘶力竭的提醒她,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对她出尔反尔。于是那些破碎的画面又渐渐聚拢,恢复成当初完好的模样。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她想要相信他,冥冥中又惧怕失望。这就好像是对她的考验,在拷问她,是否是否始终如一,对他信赖有加。 她觉得惭愧,之后的事儿,一丝不掺假,证实了他对她,远比所有人猜想,更坚定的情意。可她在那一瞬,竟然会对他生出不确定。 如今他这般温存问她,她更觉没脸见他。心头充塞着满满的愧疚,被堵得难受。她伏在他肩头,鼻子一抽,羞愧与无法言说的感动,交织着,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2.第272章 怎么她比罪魁祸首还心虚? 时隔不久,他再次将她带到别院,避开京中的纷扰。只此次,他却是被文王下令,借口春狩一事,停了他的职,命他静思己过。 其间他曾被唤回国公府两次。她起初很是担忧,可每每见他归来,面上瞧不出难色,她也就只能顺从他安排,不多问,安安心心在庄子里住下。上峰都停了职,她这做人从史的,自然也就跟着得了清闲。好在关夫人母子也在,有人做伴儿,总是多一分热闹。 春日里,女儿家消遣之事,一手也数不过来。采桑扑蝶,曲池里泛舟,园子里荡秋千。他早间会到书房去议事,不去府衙,依旧忙得抽不开身。晌午用过饭,会拥着她小憩一会儿。之后他或带她与燚哥儿出门,田间游玩一番,或是在廊下静静翻书,远远看她带燚哥儿园子里放纸鸢,捣鼓九连环。 她觉得这样静静流淌的日子,若然不计较其他,真算得称心如意。他待她温和,待燚哥儿慈爱,时常,她会因此而生出些错觉。仿佛燚哥儿是他与她的孩儿,他们是团团圆圆的一家子。只这么一想,心里都会软得一塌糊涂。 每次生出这般不切实际的念想,她又唾弃自个儿不应当这般自私,置关夫人于何地呢?于是拍拍微红的脸颊,将心思从“他的孩儿”这事儿上,强行给拽回来。 抱着怀里玩累了的燚哥儿,七姑娘将人送回关夫人屋里。自从他在围场,堂而皇之宣告抢亲,关夫人已将她做了自己人看待。会跟她讲他儿时的一些趣事儿,却似有意,从不主动提起他那位早逝的兄长。 “又忘了时辰。还得你去催他。这人也是,要人三番五次去请。”关夫人捂着巾帕,笑言打趣。她懂事又贤惠,一日不去前边请人,那人便假做不知,一直等到她过去,这才携了她一道回内院用饭。 七姑娘听出关夫人刻意在“三番五次”上重重咬字儿,便知因他的缘故,她又被人取笑了去。遂羞红着脸,急急忙忙告退出门。走在廊下,心里还在嘟囔,自与幼安退了亲,他是愈发明目张胆,没个顾忌。 远远便瞅见仲庆那童子守在门外。竹篾编成的门帘半卷,书房的门微微敞开着,并未关严实。她摆手,免了仲庆见礼。本欲亲自上前叩门,却听里间有人正在回话。 “据说在路上,身子已是不大好。惊蛰隔日,一大早婢子发现,人已没了气儿。这才知晓,夜里不知何时,郡主已是去了。” 她盯着自个儿半抬起,指头弯曲,正欲敲门的手,怔怔然,神情恍惚。 “郡主已是去了”,哪个郡主? 又听那人道,“那位派人递的信儿,据说郡主似乎也知晓自个儿撑不久,去的前几日,但凡清醒着,必是躺在榻上,念念有词。言辞间,对您与姜女官,多有不敬。” 那人没吱声,她在门外微张着小嘴儿,这会儿却是听明白了。能对他两人至死不忘,念念有词且不恭敬的,除了那位郡主,再想不出旁人来。而那人嘴里的“那位”,指的当时秦王殿下。 半晌,她听见屋里传出些声响。不多时,一双十分眼熟的皂靴,映入她眼帘。白底儿,鞋面绣了暗金的夔纹。不张扬,只适当起了点缀之用。却是他偏好的式样,开春时候她给他新制的那双。 “今日来迟小半刻钟。”他一手挑开帘帐,外间亮堂堂的光,霎时照亮他清俊的眉眼。她觉得他黝黑的瞳眸,瞳仁儿幽深,周围一圈儿却清亮有神。 被他逮住她在外听壁脚,听的还是关乎幼安之事,她微微有些窘迫。收起面上还来不及遮掩的震惊,她清清嗓子,避着里间那门客,低声回他,“刚从阿姊那儿过来。” 阿姊……他回头吩咐两句,牵了她往回走。看她自个儿都不曾意识到,她已随了他称呼,叫顺了口,唤关夫人阿姊。他按下,没打算给她提醒。只觉这般顺其自然,再好不过。 真要正儿八经让她改口,她面浅,恐会难为情,反倒不美。 他在心里估摸一番,觉得时机差不多,便与她商量。“近日你母亲上京,欲唤姜昱往渡口接人。接了人,是迎了去他那里小住,或是径直接了来陪你?” 她脚下一个趔趄,拐角步上游廊,险些在台阶上绊了脚。招来他不满一瞥,扶了人,握住她肩头,将人安安稳稳安置妥当。 “太太进京?”她吓得平日温婉的嗓音,此刻止不住变得带了几分尖利。小手紧紧扣住他搀扶她的臂膀,震惊着,既心虚又不敢置信,隐隐透出几分急切的期待。 比起幼安猝然病逝,显然这事儿才是真正让她放在了心上。 “何时之事?大人您怎地不早说?”近日就能到?这么粗粗一算,该不是刚过完年节便从泰隆郡动的身? 太太怎么会这般急急慌慌,家书也没有一封,就赶着往京里来?七姑娘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从小到大,她背着家里人,就干了这么一桩不守规矩的“荒唐事儿”。还是他一步步,诱她上的歧途。 她灵敏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儿不对。太太搁下陪伴姜大人共度元宵,赶着往京里来,说不得,已然对他两人之事,有所察觉。 莫不是,京里的风声,这么快就吹到了泰隆去? 她抬头正欲张嘴,打算赶紧的,与他商量着拿个主意出来。却见这人好整以暇,一点儿不似她惊慌失措。 她一顿,眼前灵光一闪而逝。渐渐的,睁大眼睛瞪着他,她可没忘了,这人算计她,可是前科累累,劣迹斑斑。 “大人,该不是您早算计好的?”她亮闪闪的眸子,牢牢盯住他。才抢完亲呢,如今燕京还闹得沸沸扬扬,丝毫没有降温的迹象。哪里就这般巧,太太不早不晚,就瞅准这空当,人都快到京里了,他这才告知她?! 他似没听清她的质问,顺势揽了她肩头,手上轻一使力,便带了闹别捏的人,复又缓步前行。 “想好了不成?去姜昱府上,或是请了姜夫人来陪你?” 他自顾说话,轻笑着将先前那一问,重复一遍。 她这会儿要还看不出,此事必是他手笔,便是枉费他一番“谆谆教诲”。七姑娘气得咬牙切齿,怎么这罪魁祸首丁点儿不忧心,反倒是她,心头没底,生怕惹太太恼怒。 她偏头看他,便是正与他闹别扭,也不可否认,这人的侧脸,当真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俊朗不凡。她赶紧晃晃脑袋,暗自提醒自个儿,千万莫被他美色所惑。这时候她应答义正言辞,严肃问他一句:大人,您既知太太将至,便该知晓,您拐她闺女在前,如今抢亲在后,太太若因此对您生怨,万般瞧您不上眼,您又该当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3.第273章 春风如有情,发我枝上花 “这北地开春了,天儿也这般凉。”陶妈妈眼看太太脸色不大好,怀里抱着八爷,只得拉扯些不打紧的话。 二爷骑马跟在一旁,方才在渡口,太太见了人,一刻也等不及。趁着底下人搬了箱笼上车,招呼二爷,避了人问话。 之后再回来,太太面上不仅带了忧色,陶妈妈觉着,仿佛还有那么几许恨其不争的愠怒。连带的,仿佛将二爷也给怪上了。打从登上世子爷给安排的车驾,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北边儿到底跟家里不一样,冬日干冷,盛夏又苦热,也不知姑娘过不过得惯。”陶妈妈给正睡得香甜的八爷,掖一掖绣麒麟花样的大红襁褓。说话时压着声气儿,怕吵醒了人。心里想着,提一提姑娘独自离家在外的不易,太太许会心软,消一消火气。 “你也别想着替她开脱,变着法儿的在我跟前给她说情。”许氏娥眉一皱,绝了陶妈妈念想。“你便是再维护她,也该看看她闯出哪般的祸事来!” 就等着人搬运行李那么一小会儿工夫,她本是召姜昱问话。不想,竟惊闻道旁搭起的茶寮中,有说书人,将今岁春狩世子抢了手底下女官,意欲提亲这事儿,放在嘴上,绘声绘色,大庭广众之下,说与众人取乐。 许氏只觉当时一股子急火冲上脑门儿。回头问姜昱,他倒好,这给人做兄长的,反过来劝慰她,“此事不急在一时。安顿好,细说不迟。” 这还不急?她闺女儿被人抢亲,坏了名节不说,竟还闹得人尽皆知。许氏虽出身旁支,未出阁前,也是大户人家教养出的贵女。一辈子本本分分,按部就班过日子。自打被本家定下给姜大人做正室,许氏在姜家这等比许氏差了不止一筹的世家当中,凭借自身手腕,主持中馈,和睦后宅,也算得心应手。 头一回遇了这般想也不敢想的大事儿,那源头竟还是惯来在府上格外乖巧的七姑娘给闹出来的。可想而知,许氏心头既惊且怕。这心啊,自从得了那来历不明的信函,至今一直悬在那儿,不上不下。 要说姜家是心大的,只想着攀高枝,七姑娘能被赵国公府世子瞧上,她这做娘亲的,如今该是喜不自胜了。可偏偏,姜家门风清正。自小府上几个姑娘,学的都是堂堂正正的规矩。不求她几个如何出息,只求嫁了人,踏踏实实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安和顺。 许氏心里百感交集,自顾想着心事。这厢七姑娘一早候在大门外,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特意翻出来一身儿太太喜好,一眼瞧上去,很是端庄秀雅的嫩粉裙裳,头上别了支素雅的珍珠玉簪子。 这么一收拾,整个人显得干净娟秀。只这么聘聘婷婷的站着,自有一股婉约文静的书卷味儿。全然寻不出京中盛传,“善心计,狐媚邀宠”的半分影子。 春英跟在姑娘身后,难得一见姑娘这般清丽打扮,心里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古怪。别家贵女无不是卯足了劲儿,细心打扮,争相在男子跟前显露自个儿灼灼其华的品貌。只她家姑娘,当大人跟前,时常都是白白净净一张素颜。还及不上见太太时,花费的心思。 幸而大人待姑娘非常人可比。偏疼起来,包容得没了边儿。春英不觉暗自感概,世事真个儿难料。当初她与绿芙两个,那般畏惧大人。屋里伺候着,时刻忧心一个大意,便被大人黑脸,命人拖出去杖刑。 彼时她与绿芙两人,都替自家姑娘不值。觉着姑娘这般文文静静,讲道理的人,遇上那位,真就是受了莫大的憋屈。 可事到如今,春英再想一想,别说绿芙那眼皮子浅的,早就嚷嚷着“反正姑娘早没了清白,跟谁还能比跟世子爷安妥?”就是她,慢慢儿也觉着,姑娘偶尔与那位闹别扭,训她两个“胳膊肘向外拐,认不清主子”。这话,仿佛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怎么这心,长着长着,就偏向那位了呢?春英撩起眼皮子,偷眼瞅瞅一手牵燚哥儿,一手牵姑娘的世子爷,心里默默念叨:人心都是肉长的。世子待姑娘好,她与绿芙两个可是一路跟着看过来,瞪大眼睛,瞅得明明白白。太太要问起来,需得老老实实,事无巨细的回禀啰,成全世子与姑娘才好。 “姑姑的娘亲,会像娘亲一样,疼爱燚哥儿么?”四岁的孩童,心里总盼着被人喜欢。孩子纯净的世界里,幸福很简单。多一个人疼爱,便多一分满足。 七姑娘摸摸燚哥儿脑袋。这话换个时候问,答起来不难。太太心善,自然会善待燚哥儿。可这会儿她与身旁这人关系微妙,太太便是待小儿慈祥,怕是也不大会显露得过于明显。就怕他领会错了意思,以为是姜家默许,向他示好。 这期间牵连复杂,小孩子不懂,她若拍胸脯一口担保,到时候太太对燚哥儿不冷不热,反而招来燚哥儿失望。往后再要扭转小孩子对姜家人的第一印象,恐就难了。 他明白她的顾虑,将她的为难看在眼中。俯身抱了燚哥儿,正了面容,严肃道,“欲要讨人欢喜,必先端正己身。若是燚哥儿这几日乖巧懂事,待人接物规矩讲礼,姜夫人看在眼立,不出几日,渐渐便会疼爱你。” 这意思,却是要燚哥儿主动表现。他在教导燚哥儿,“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 七姑娘在一旁默默听着他又举了两个浅显易懂的例子,燚哥儿起初专心致志听他讲话,末了,重重点一点头,像是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扭着身子回头冲她清清脆脆保证,“燚哥儿听话,姑姑的娘亲会欢喜燚哥儿。” 她笑着夸奖几句,对于适时出面,替她解围的男人,抬眼望过去,只见他避在燚哥儿身后的眸子,平静又温和。 他醇厚缓和的话语,不仅给了燚哥儿信心,也给了她信心。 他既然能这般教导燚哥儿,显是心里也清楚,与太太初初会面,未必能尽如人意。既然他已做好准备,她不怕,与他共同迈过这道坎儿。 “姑姑能带燚哥儿跟团团一块儿耍玩么?” “他比燚哥儿小两岁,能开口唤阿兄么?能吃芙蓉糕么?……” 春英在一旁看着世子怀里抱着燚哥儿,小小的孩童,很是依赖搂着大人的脖子。扭回身,睁着黑油油,亮闪闪的眼睛,对姑娘很是亲近,似有说不完的话。 春英忽而觉得眼前这一幕,只看着已是令人窝心。就像春日里的景致,暖融融,触手生温。或许太太这时候进京,不定是坏事儿呢?早一日定下姑娘与大人的亲事,姑娘便能早一日诞下孩儿。早一日,能如眼前这般,和睦又温情的一家子,就这么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哪里又不好呢? 不知多少人羡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4.第274章 一无出身,二无仰仗 马车徐徐停在别院门口。 许氏自轻薄的纱帐后,一眼瞅见七姑娘熟悉的身影。一瞬间,多少念想都抛在脑后。就想像儿时那般,拉了她到跟前,紧着问一句,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做娘亲的,说到底,对自个儿所出的几个小的,总是格外偏疼些。 看清她身后洞开的并排四扇朱漆大门,门前一双玉石底座的石狮,檐下四根近两丈高的抱柱,气派雄浑。只见了门庭,便知此处的富贵。这还单只是一处别院,已非姜家能够比得。 许氏因骤然见了七姑娘,激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加之她身旁还站着一抹长身玉立,雍容挺拔的身影,许氏的心,往下沉了沉。回头招呼陶妈妈看顾好团团,自顾打理一番,起身,打帘子出去。 “太太。”七姑娘伸手过去扶人,小脸红扑扑的,满是见了家人的欢喜。 许氏由她搀扶了落地,甫一站稳,便一言不发,轻轻推开她小手,冲她身旁那人,俯身行了大礼。 七姑娘欢喜顿时僵在脸上,尴尬着,目光在他与太太身上来回游走。 太太这般作为,显是将他当了外人,客套至极。有一句老话叫做“敬而远之”。因着敬畏,故而疏远。想也知道太太敬的不是他这人,而是他背后高不可攀的家世。 她忧心忡忡看他一眼,却见他眼底平和如初。并不显得过分殷勤,只讲礼虚扶一把,稍稍侧身,让出道来,请许氏并来人,先行进府再谈。 许氏颔首,正欲举步迈上石阶,忽而,只觉袖口被人勾扯着。埋头一看,这才发现一收拾得很是体面的小儿,依在她腿边。仰起白生生的小脸,带着点儿怯生生的不安,默默握了她手。 “这是……”许氏一愣,方才心神都挂在她两人身上,哪里顾得上留心旁人。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竟不知从何处冒出个孩童来,瞧这眉眼,与世子竟有几分肖似。 许氏不由心下一惊。莫不是,跟传闻中王畿子弟风流浪荡如出一辙,这赵国公府教养出来的世子,也这般不守规矩,嫡妻未过门,便早早得了庶子? 七姑娘是人精,一瞅太太神色不对,赶忙上前牵了燚哥儿另一只小手,笑着摸摸他脑袋。“这是国公府大姑奶奶,嫁去幽州那位关夫人的嫡子,唤作燚哥儿。” 听她这么一说,许氏莫名舒一口气。方才疑心这小儿是世子内院哪个通房所出,如今知晓是她多心,倒不好再板着脸。终是对小儿心软,许氏挤出个浅笑,由得燚哥儿握了她手,就这么母女两个一道,中间夹了个燚哥儿,路上还能搭上几句话。 七姑娘小心翼翼应对着,刻意避开了于此时说来,不大妥当的话头。就指着姜大人与太太身子是否安康,家里如何,软着声气儿,细细追问。 尚在别家府上,便是要管教她,也是关起门来,姜家的家务事。在外,总不好一直给她脸色瞧,这般不给她留脸面,许氏又怕国公府看轻了她。这般矛盾的心境,不为人父母的,很难体会得到。 便是陶妈妈跟在太太身后,也感觉得出,太太对姑娘,始终是疼爱。之前恼她再厉害,这会儿真见了人,嘴皮子再硬,心头总归是软的。 “姑姑,明儿早带燚哥儿剪花枝。娘亲屋里插一枝,姑姑的娘亲屋里,也插一枝。”都说孩童的心思最是敏锐。燚哥儿觉着姜夫人虽然没有娘亲笑容多,可姜夫人的手很软和。握起来香香暖暖的,跟娘亲、姑姑一样。 七姑娘在心里暗赞一句,关夫人教得好,燚哥儿嘴甜,帮她哄太太。 回头再一想,那人特意带燚哥儿迎出门,莫不是,早通晓打感情牌的要紧?待得转过一处拐角,她偷空回头瞟他一眼。却见不知何时,这人已然接了团团过来,抱在怀里。陶妈妈跟在他身后,眼见的,强不过他。 她嘴角险些就露了笑。好容易提醒自个儿,太太跟前,不可得意忘形,这才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好些有些猜出他的盘算。这人也太是诡诈。他惯来在外的强硬手段,此刻尽数收敛。对姜昱,何曾见他如此一声不吭,谦和有礼? 一行人进了花厅,关夫人早候在此处,与世子不同,关夫人出面,自然又是另一副光景。笑着唤人看座奉茶,又拉了许氏,热情得不容她推拒,携了人,一道坐了主位。倒是将他挤在了后头。 他也就顺水推舟,拣了圈椅落座,下首便是七姑娘与坐在她膝头的燚哥儿。两人之间只隔了张雕花条几,燚哥儿趴在光可鉴人的小几上,瞪着乌黑的眸子,盯眼打量他怀里的团团。 关夫人一头拉许氏说话,一头暗地里留了心眼儿。观她谈吐大方得体,虽也精明,却非那些个尖酸不好相与的刻薄人。心里没了那许多顾虑,两人都是当家主母,随意起个头,总能说到一处。 同关夫人一般,许氏也在默默审视赵国公府这位已嫁了人的大姑奶奶。虽只攀谈了这么三五句,可不得不说,不论是世子,或是眼前这位容貌颇为殊丽的关夫人,言谈举止,真还挑不出错儿来。与进京前设想,高门大户难免带了那么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很不一样。 许氏眼梢瞥见陶妈妈束手束脚立在世子背后,团团在那人怀里,半分不曾惊醒。从燚哥儿对他的依赖,很容易猜出,世子待小儿,颇有耐性。至少,不似外间传言那般阎罗王似的,不近人情。 用了茶,算是正式打过照面。关夫人也不久留人,只叮嘱七姑娘,若是姜夫人屋里缺了用度,千万别瞒着。若不然,得叫人笑话,她这国公府的大姑奶奶,连待客,也如此粗心大意。 七姑娘从他怀里接过团团,他看她一眼,揽了燚哥儿回身旁。之后她随关夫人身边那婢子,跟着太太一道往内院早早收拾出来的厢房去。他牵了燚哥儿立在廊下,只道请姜夫人好生歇息。当许氏跟前,冲她点一点头,并未显露出如何亲昵的举止。头一回经历这事,他亦是格外慎重,不敢急进。 厢房收拾得整洁干净。西窗前摆了株碧绿的盆栽,推开窗屉,亮堂柔和的光洒进来,惠风和煦,卷了廊下荆桃幽幽的花香。 关上门,屋里再无旁人。许氏往当中绣凳上一坐,冷眼一瞥,七姑娘乖乖垂手,几步磨蹭近前,心知今日必定躲不过去,也就不再撒娇抵赖的缠磨上去。 许氏之前心里存了多少话想要训她,到如今,话到嘴边,含在嘴里,终是化作一声带着疲惫的叹息。 “前事不提,如今却有一事,需得你好生思量。是你亲去与世子讲明白,了断干净。或是为娘代你,婉拒他一番好意。国公府这等门第,姜家委实高攀不起。自古结亲,无不讲究个门当户对。不说你若然真进了顾家门槛,往后倘若受人欺负,家里帮你撑腰都难。便是他顾氏这般家底,高门内院,岂会简单得了?你还真当甘于过那般是是非非,绞缠不清的日子不成?更遑论,即便顾氏族里认了这门抢来的亲事,往后他再要往后院抬人,姜家家世是不成的,想也知晓,他母亲必不待见你。一无出身,二无仰仗,你这位份,如何才能坐得安稳?” *********** 结婚是很现实的事,古今往来,门第观念,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除。有亲问,为什么慕妖女的娘,与小七的娘,差这么多?其实不是差这么多。慕妖女是指婚,没得选。更何况人与人之间,待人接物的方式,差别本来就很大。联系一下自己的父母,再想一想身边亲朋好友的父母,至少沾衣身边,对比起来,各家情况,五花八门,哪里又能一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5.第275章 他的手段 太太一番话,句句在理。换谁人身上,这道理都讲得通。可偏偏,他是个例外。 一无出身,二无仰仗?幼安容貌家世,讨国公夫人许氏欢心,样样比她强。可最后如何?照样进不了顾氏的门。他在她跟前,每每提及幼安,总是一句“不相干之人”,一语带过。在他这般强势又极具主张的人跟前,还真就应了那话,“比什么,比不过男人的心”。 这理儿她自个儿清楚,可这时候,却不宜拿出来与太太说道。到时太太若反问一句,“郡主都不成,你单凭他给的宠爱,又能牢靠多久?”这话她还真答不上来。 她信他,是在经年累月,平淡又温情的日子里,一点一滴,积攒而成。甚而,她知晓他比常人不凡的根底。奈何许多事,默默埋在心里,绝不能对旁人提起。如此,说服太太,也就显得格外不易。 七姑娘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深的苦恼。许久,抬起眼来。 “如太太所言,真要两样当中挑一个……”七姑娘娟秀的小脸皱了皱,终是下了决断。“那么,还请太太出面。只一事恳求您,世子那等身份,到底是要脸面之人。还请太太莫急着回绝了他。便是在别院里多住几日,看在他阿姊待人亲厚的情面上,好歹挑个恰当的时机,再与他相谈可好?” 一时不能叫太太对他太过显赫的家世,消除戒心。七姑娘退而求其次,打定主意,让太太多与他接触几回,水磨工夫,大伙儿就慢慢儿的磨。他这人是好是坏,政事上不好说,可对她,她是有信心的。相信凭太太那双利眼,不几日便能瞧得出来。 七姑娘一头求人,一头绕到太太身后,软绵绵的小手爬上许氏肩头,又揉又摁。硬的不行,来软的。不能将所有担子都压到他身上,她这头也得使力。 许氏意外她竟不犟嘴,暗自一思忖,也明白她打的是哪样算盘。要说光几日,他两人就能打动自个儿改了主意,许氏是不信的。好在得了她这话,许氏松一口气。 老实说,刚来便给世子脸色瞧,罔顾人一番妥帖细致的照拂,不论是派到渡口来接的车驾,或是如今这干净舒适的厢房,许氏看在眼里,也知自家是失了礼数。加之关夫人这般热情款待,想带了七姑娘立马离去,许氏还真干不出这等蛮不讲礼的事儿来。遂也不过冷哼着,唤陶妈妈抱了燚哥儿过来,算是默许了她的央求。 午后趁太太歇息,七姑娘蹑手蹑脚退出门。跟陶妈妈打过招呼,带了春英回自个儿屋里。知晓太太进京,七姑娘早两日便从上房搬了出来,换了紧挨着太太的院落。两间庭院,中间只隔了道门墙,穿过一道垂花门,往来很是便利。 如今她回屋,果然见得那人侯在廊下,背对着她,长长的影子,削长而挺拔。 “大人。”她挥退春英,几步来到他跟前。抬头,细细端看他神色。太太这般冷落他,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憋屈。她抿着唇,夹在他与太太中间,有苦难言。 他转身,潇潇的眉目,照着光影,格外俊朗。待得她在他身前立定,很是自然执了她手,带着人,也不急着进屋,反是在廊下凭栏落座,拥她在怀。 “谈得如何?”他替她挽了发丝在耳后,目光深邃而和煦。与寻常没有不同。乌黑的瞳眸当中,只映着她近在尺咫的白净面孔,仿佛他眼里由始至终,只关注她。 她侧身靠在他胸前,屁股挪一挪,贴得更近些。指尖划过他锦袍上暗金的团蟒,喏喏道,“没挨罚,却也受了教训。听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 跟聪明人说话,无需赘述,一语便能切中要害。 他眉头动了动,眼底掠过抹幽思。垂眸看她,只见她纤长又卷翘的睫毛上,正好盛了光。那光随着她扑闪的眸子,上上下下,欢脱跳跃。他不禁抬手抚上她眼角,意有所指,“这几日先依你。此事了结,阿瑗需得有所补偿。”他在提醒她,孤枕难眠的滋味,他为她暂且忍耐。 这日过后,他每日大清早,带燚哥儿过来。剪了花枝,两人再带燚哥儿一道,他只候在垂花门外,由她带燚哥儿进去。捧着还带着露水,鲜活的花枝,插瓶里,给太太屋里添色。 之后也不许燚哥儿闹得太久,他等在外边,约莫一刻钟,使唤陶妈妈进屋,催燚哥儿回关夫人屋里习字。 每每这时候,团团总是窝在七姑娘怀里,看着小哥哥被陶妈妈带走。憋着小嘴儿,因着失了玩伴儿,要哭不哭的样子。 “阿姊,习字。”还差三两月才满两岁的小儿,说话漏风,咬字儿不准,可意思却能表达得七七八八,很是聪慧。 团团眼睛生得像她,又黑又亮。那人初见团团便乐意抱他,并非全无缘由。 七姑娘嘴角抽一抽,糯米团子似的小豆丁,笔杆子都抓不稳,着急习什么字。无奈,看不惯他眼泪包包,仿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只得仿效姜昱教她那会儿,一字儿一字儿,先教团团识字。 如此一来,每日燚哥儿来许氏屋里,又主动分担起替团团温习这事儿,两个小的相处越发融洽,颇有几分恨不能一天到晚,黏在一块儿的劲头。 渐渐的,燚哥儿开始在许氏屋里用饭。不止早上那顿,连带晌午下了学,急急忙忙赶过来,脑门子热得冒汗,头顶上还能瞧见热腾腾的白气。 许氏几次欲要寻他开口,不巧,总是刚叫住他,或是坐下起了个头,前边便有人来请,那意思,还都是顾氏族中或是朝廷的要紧事。 正事耽搁不起,许氏想着拜访关夫人,先行请辞。那位原本十分实诚的夫人,忽而跟开了窍似的,托口这几日身子不舒坦,总是咳嗽。许氏尚未道明来意,已受了关夫人恳请,只道是也不知这病对小儿有没有妨碍,放心不下,不敢再将燚哥儿放在身边。只能厚颜,劳烦许氏白日里,帮忙多照看些燚哥儿,只晚上再接他回院子,他自个儿屋里安置。 话说到这份儿上,许氏推脱不得,起初愣了愣神,沉吟半晌,只得牵了燚哥儿回去。 七姑娘默默跟在太太身后,眼看着太太耐着性子,宽慰燚哥儿关夫人身子不打紧,用几服药就好。心里已是万分肯定:那人与关夫人,必是串通一气的。 从最早燚哥儿出门迎太太,到如今燚哥儿跟团团打成一片儿。除了关夫人跟前,就乐意往太太院子里来。再加上关夫人一旁推波助澜,本就是生来娇柔的美人儿,这么“一病下”,抚着心口,额上还覆着热巾子,有气无力,将燚哥儿托付给太太。 一环扣一环,时机掐得分毫不差。自然就能绊住太太腿脚,多留些时日。 七姑娘在心里感概,自个儿想出来的水磨工夫,到底不如那人老奸巨猾。她甚而怀疑,是不是打从一开始,那人提议接了太太到别院陪她,便没打算短时间内放了人走? 如此,接下来几日,那人频繁送燚哥儿往来于关夫人与许氏的院子,露脸的时候,自然跟着多起来。 忽而有一日,大清早的,燚哥儿由关夫人身旁婢子送了来,身后只跟着七姑娘孤零零一个。许氏起初还默不吭声,直到第三日上头,依旧不见那人身影,许氏这才按耐不住,拉了七姑娘打探。 “你两人可是闹了别扭?” *********** 看到亲们要求加更,沾衣真是力不从心。不要说加更,我这几天,正在拼死拼活的存稿。十一月开头三天,沾衣要参加网站举办的年会。地点在三亚。出门在外,亲身经历,安安静静码字是别想了,只能提前存稿。不然十一刚开始就断更,编辑那边交代不过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6.第276章 太太刚开口留了人 人都有矛盾的时候。许氏日日见他候在门外,并不过多打扰,登门而不入。他有这份心,为的必定不是暂住这院子里的正主。看了近半月,他是怎样的人,许氏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不敢说十成十精准,大致也是拿捏得清。 世子待七姑娘如何,许氏瞧在眼中,也唯有叹息。若非他那等在许氏眼中“实在不怎么如意”的家世,这么个人,单论品貌,配七姑娘,已是绰绰有余。 “不曾。”七姑娘面上露了抹讶然,似没料到太太会这么问。晃晃脑袋,回头继续翻红绳儿,笑呵呵逗团团。 这时辰,燚哥儿独自伏在专门收拾出来,靠西窗那张檀木矮几上,描红习字儿。屋子当中隔了扇落地插屏,她与太太这厢说话,也不怕扰了燚哥儿课业。 七姑娘面上淡淡的,似不以为意。实际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太太会问起他,意味着太太对他这人,本身意见不大。变化总是在细微处,一点一滴,积少成多。七姑娘就盼着太太对他的改观,由小及大,先认可了他这人,人对了,之后才好相谈其他。 于是七姑娘揣摩太太心思,绝不主动凑上去说他的好话,更不多话。分明知晓太太是打探他的去处,她吐出两字儿,再没了下文。 见她白开水画画,轻描淡写,应得敷衍。许氏秀眉轻蹙,约莫四十上头,依旧瞧得出当年一副好相貌。就着窗外投进来的光,许氏垂眸,埋头一针一线,亲手给团团制小衣。爱护团团,比疼爱她与姜昱,近乎是一个尺子量出来,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 “如今世子在别院将养,连并你这做人从史的,也是时常无事可做,白白领着朝廷俸禄。每月拿的俸银,比你爹也是相差不离。难怪人都说,京官了不得。寻常郡城官吏,哪里比得上。”许氏絮絮叨叨,颇为感概。对七姑娘这“秉笔女官”一职,由始至终,云里雾里,没看明白。 七姑娘鼓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直瞪瞪瞅着太太,无比惊讶。这会儿才听明白,太太竟误会了她是随了那人一道,告假离京,到别院休养? “这是怎地了?”许氏被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容,唬了一跳。翻来覆去的回想,没觉着话里有不妥。屋里只她母女两个,私下里谈的又不是朝事,不过唠叨几句她这差事好当,哪里就值当她这般一惊一乍,大惊小怪? 七姑娘呐呐的,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实话。这话太太是打哪儿听来?关夫人房里,或是他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对太太隐瞒停职一事,亲口所说? 瞧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许氏也是精明人,搁下手中的活计,唤陶妈妈抱了团团到园子里透气。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事关她前程,非得问个明白。 七姑娘顶着太太追根究底的眼神,耷拉着眼睑,刻意压低了声气儿,避着燚哥儿。将他在围场里一应所为,老老实实,一点儿没敢添油加醋,细细说与太太知晓。末了,添一句,“公子成与几位大人,不满他坏了章程,一状将世子告到御前。王上借由此事,顺手推舟,停了他权职,命他回府静思己过。何时再召他回去,如今尚不知晓。” 许氏张着嘴,怔怔然看她。好半晌,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温热的茶汤下了肚腹,嘴里还带着那么丝微微的苦味儿,这才平复下心头的震动。 “停了他权职?”犹自不敢相信,嘴里再呢喃两回。 之前只知世子抢亲,却不知,他竟因此赋闲在家。因了此事,他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若非七姑娘乃她所出,许氏都得叹一句,这般因个女子,委实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可有怨怪你?”许氏揪着心,执起七姑娘小手,当先着紧的,终究是她,可曾受了委屈。 “不曾。那事儿过后,他待我一如往昔。太太可瞧得出,世子有迁怒于我?”七姑娘实诚摇了摇头,挽着太太胳膊,顺势靠在太太肩上。心里暗想,他要怨我,早怨了。等不到您进京,还得在您跟前,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应对着。 许氏静默良久,心头自嘲,这话问得当真有些个多余。世子若真生出悔意,迁怒七姑娘,便不该这般,自她一行人进京,处处待她敬重。 如今再念及围场一事,心境又是大不相同。之前恼怒,如今却是发作不得。仕途与私情,压根儿无需多问。孰轻孰重,怕是这世间丈夫,寻不出第二个答复来。 许氏抚着七姑娘发顶,低声再问,“莫非朝堂之上,便无人帮衬世子说话?” 七姑娘低垂的眼眸,几不可察,颤了颤。心想,这可是好苗头。 “一来公子成势大,刻意打压。二来,他亲去请的罪,旁人也拦他不住。御史大人被他气得不轻,恨不能他狠狠吃个教训,哪里肯帮腔?” 察觉太太抚她发丝的手,顿了顿。七姑娘趁热打铁,不刻意帮他说好话,却也不想跟他一样,说得少,做得多。太太跟她不同,她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他这人。换了太太跟前,他不开口,太太又岂能知晓,他待她的心,远比他顾氏的门第,来得可贵。 “之前王府退亲,已然招来国公大人动怒。眼下郡主去了,碍于八王府情面,国公府这头,更不好替他说情。倒是头七那日,春英偷偷来报,说是无意间听得世子吩咐帐下门客,隔日去庙里点一盏长明灯。” 初初听闻这事儿那会儿,她也觉着很是意外。可后来一想,这才符合他一贯做派。生前不欲往来,便干脆利落的拒绝。人死如灯灭,是是非非,尽成过往。他待幼安,无有情意,肚量却是有的。 七姑娘一厢情愿,如此理解他一番作为。却不知,那人未必如她所想。如今将这事儿翻出来与许氏说道,却是碰巧,歪打正着了。 “你若不说,还不知她人已是去了。”许氏在船上已听说了王府退亲这事儿。因他身上早有婚约,心里跟扎了跟刺儿似的,难免没有生出多一分怨怪。 此刻惊闻郡主人没了,心头那根刺,渐渐消融。对他命人点长明灯,只会觉得他仁厚。 许氏本就信佛,佛家与人为善,普度众生的慈悲宽容,许氏深以为然。相信多行善,便能为后世子孙积福。在不知晓幼安几次三番对七姑娘使坏的情形下,又被七姑娘想当然的,带了往歪处想,于是便默认了他这人,重情义。 隔日傍晚,七姑娘一人带着燚哥儿与团团在院子里耍玩,陶妈妈远远立在山石旁看着,望向七姑娘的眼神,分外慈和。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陶妈妈抱了团团,七姑娘牵着燚哥儿,一行人沿来路折返。跨进院门儿的时候,遥遥看见如今在太太跟前当差的辛枝,翘首立在中庭。甫一见她进门儿,辛枝一脸喜色,赶紧着上前,悄声回禀。 “世子刚回来不久,方才依礼过来给太太问安。太太开口留了世子用饭,这会儿正在屋里说话,只等姑娘您回屋就摆饭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7.第277章 如今就不算巴结? “家慈念佛,一月里,大半时候茹素。家中设有佛堂神龛,常诵经,誊抄经文。” “原是如此,令堂拜的是哪一宗?” “道融过后,北地法华宗。” “妾身信的乃是南地法华宗,两家却是同出一脉。” 前厅里,传来他与太太就佛事而起的攀谈。七姑娘两辈子与佛无缘。暗自嘀咕,拜个菩萨竟还这般多讲究?跟听天书似的。 进了门,先给太太请安。转身看他,当太太跟前,规规矩矩向他福礼。 几日不见,燚哥儿松开七姑娘的手,兴奋朝他奔去。半路忽而记起一事,硬生生止步,怯怯瞄他一眼,端端正正先给许氏问好。尽了礼数,回头催陶妈妈抱了团团到许氏跟前,给许氏瞧瞧团团干干净净的小脸。仰起脑袋,小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自得。“团团玩得累了,睡觉流涎水。燚哥儿给擦的,就着他下巴底下那围兜,给擦了两回。” 除他外,屋里众人都笑起来。许氏夸他懂事,小小年岁,已学会照看人。 因了燚哥儿童言稚语,屋里热闹起来。春英带着婢子,伺候着拧了热巾子擦手,又上了温水漱口。 许氏请他入席,七姑娘自觉跟在太太身边儿,两人中间隔着许氏,偶尔对上眼,他目光坦荡而沉静。反倒是她,一时没适应在长辈跟前跟他同桌用饭,总有那么几丝别扭。回望他时,不敢停留太久。匆匆一瞥,都像是偷偷摸摸,心里砰砰直跳。 席间只燚哥儿握着瓷勺,小孩子手腕没力,难免抓握不稳。不时扣了碗沿,便闹出些清清脆脆的响动。其余时候,都很安静。 他给燚哥儿夹菜,太太给她夹菜。盛肉羹时,春英上前给各人分食。太太与世子过后,轮到燚哥儿与七姑娘。七姑娘礼让,排了最末。待得春英给她上肉羹,碗里油珠子所剩无几,清清亮亮的汤色,面儿上还浮着几块儿炖烂了的白玉萝卜条。再配上几搓葱花末儿,白的似凝脂,绿的似翡翠。惹得燚哥儿频频往七姑娘碗里打量,很是垂涎。 七姑娘心思玲珑,明白这是小孩子不喜荤腥,偏好品相好的吃食。正欲开口让春英调换了个儿,却见他径直伸手,将燚哥儿跟前的青花瓷碗,挪到自个儿跟前。执起汤匙,仪态雅致,将黄橙橙的油珠子,尽数撇了进他碗里。如此三两回,这才将香浓不腻的肉羹,再摆回燚哥儿跟前。 她眸子闪了闪,埋头默默喝汤。他是知晓她能吃辣,却不喜油腻。于是他抢在她前头。这个男人的细腻,含蓄而深刻,多少女子都比不上他。 许氏咽下一口热汤,将他几人举动,悉数看在眼底。执汤匙的手,微顿了顿。之后默不吭声,只眼梢瞥见七姑娘嘴角,悄然牵起一双甜甜的酒窝。 用过饭,惯例的,再用一盏茶。他只抿了几口,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尊卑有别,许氏起身,欲送他出门。别说她一妇道人家,便是换了姜大人在此处,也该恭恭敬敬,亲自送他至正门外。 他却借口“长幼有序”,请许氏留步,无须过多客套。适时地,七姑娘出面儿,只道是替太太送世子。 许氏斜眼睨她一眼,虽未明着点头,却搭了辛枝手臂,转身回内室去。这却是默许了她一番说辞。 跨出房门,他与她默契的挑了右手边儿拐弯儿的游廊。刻意回避了笔直一条道儿,通向院门的石板路。一来是蜿蜒的回廊,只需稍稍放慢脚步,便能与他多相处些时候。再者,亦能借花树掩映,避开旁人立在窗前,探究的目光。 刚用过饭,他让春英牵了燚哥儿走在前头,消消食。阔大的玄色金边袖袍底下,他很是自然握了她手。此刻天色已晚,麻黑的夜幕中,檐下挂着飘飘摇摇的风灯。婆娑的光影在他脸上起伏跳跃,衬得他本该棱角分明的侧脸,模糊而柔和。 他仿佛偏好束玉冠,腰封也多以玉璧做点缀。他性子里刚强的一面,与温润如玉,半点儿不沾边。然而某些时候,这个男人,真真当得起“君子如玉”的。 “府上有事耽搁,比预想回得迟了两日。”他在跟她交代他的行踪。 她轻应一声,觉得他不必对她事事讲明。她不会疑心他。可转念一想,若然她耐心倾听,能带给他“总有那么个人,时刻记挂你”,这般温馨的感觉,好似也不错。于是欣然接受他,难得主动的解释。 “大人您此番回京,事情可顺遂?”她只知他回去国公府,详细缘由,能说的,他自会与她说道。 果然,紧接着,他提起寒食节将至。今岁祭祖扫墓,赵国公政事繁重,尤其处在太子与公子成夺嫡的当口,不便离京。而他被文王勒令,“回府静思己过”,却是无王命,离不得京畿。于是今岁赵国公府祭祖,倒是如何个章程,族内争执不下。最终无奈妥协,由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顺带几个小字辈儿的,一同前往顾氏先祖墓前,祭祀叩拜。 他对她说了明面上的理由,却瞒着她,此番挑了人遣往充州,却是另有一番要紧的布置。事关朝堂争斗,不欲拿了徒增她烦扰。 他惯来将她护得极好,真要瞒她,轻易便能做到滴水不漏。她果真被他面上显露出的平淡给糊弄过去。转而得他提醒,想起寒食节上头,祖宅那边儿,因了太太进京,怕是姜老太太对二房,又要生出诸多不满。 “既已进京,倒免了受气。”她将顾虑说给他听。这人即刻沉下脸。之前姜老太太连同大房,欲将她早早说给旁人这事,至今令他对祖宅一干姜家人,极不待见。 七姑娘晃晃他胳膊,仰头,低声打趣他。“太太若听了您这话,怕是要以放下身段,刻意巴结她。” 他牵她的手掌,略微收回些,揽上她腰肢。回头看她,挑一挑眉头,避着燚哥儿,他眼神暧昧而放肆。 “如今就不算巴结?”打落地起,他还从未这般谨小慎微待过人。 她被他噎了一回。公然在她跟前承认讨好太太,这人说得不羞不臊。 到了垂花门前,他自春英手上,接过燚哥儿。眼见她一身鹅黄的纱裙,俏生生立在他跟前。门上点缀的白桐花,花枝垂下来,袅袅婷婷,似妆扮在她耳鬓一串儿带流苏的簪花。 她眼底的依恋,隐晦而压抑。他眯了眯眼,恰好夜风骤起,掀起她额前几缕柔顺的发丝。 他心头一动,忽而捂了燚哥儿眼睛。俯身,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个吻。 “早些安置。” 说罢退离,放开手,带燚哥儿离去。 “阿舅,方才为何蒙燚哥儿眼睛?” “风大,恐沙子迷眼。” 她红着脸,立在原地,听他随口糊弄燚哥儿。他吻过的地方,微微发着热。 春英在惊觉的那一瞬,已急急忙忙,背转过身。世子突如其来,与姑娘亲热。她担保,绝没有偷窥了去。更不会向太太回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8.第278章 七姑娘也在使劲儿 “将人送走了?”七姑娘刚回屋,便被许氏唤到身旁坐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太太屏退了跟前伺候的婢子。 “如今这屋里,就只你我母女两个。有些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惹人笑话。” 七姑娘一听这潜台词,赶忙正了容色,端端正正挺直背脊,乖巧的模样,看得许氏心里直摇头。她这般服服帖帖,为的可不是孝顺她这当娘的。 “你与他两人的情意,娘都看在眼里。你老实说,可是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听闻北地对女子的教养,远比南边儿松泛。甚而有世家贵女,为了私情,与人远走私逃。 这几日观他两人颇有情意,许氏忧心,强行拦下她,小女儿家若是一个莽撞,多少事都回不了头。加之那人门第权势无一不显赫,她若私奔世子,有那人予她庇护,家里也奈何他两人不得。总不能将世子一状告到御前,一来七姑娘的名声也坏了,二来,于事无补。 明白太太的顾虑,也知晓太太这是探她的底。七姑娘扣着两手,搁在膝头,想一想,实诚摇一摇头。 “倒不至于。”她喜欢他,喜欢到光是想一想,也会心里偷着乐。可却不至于因一己之私,不顾家里人感受。 在她最迷茫恐惧的时候,是姜家人给了她慰藉。太太与大人的疼爱,姜昱苦读,投在那人帐下,紧跟着她入京。她不会不明白,那是二哥哥不放心她一人待在燕京,这才在最不适宜的时候,过早踏入仕途,卷入夺嫡这场恶斗。 她跟他都是理智之人。她没有他的坚韧强横,喜欢他的方式有很多种。执着于占有,眼中除他之外再无其他,那是幼安的路数。不是她的。 她更钟意以温婉的手腕,讲道理,动之以情,两头兼顾。 “若将他与太太爹爹二哥哥摆在一处,自是家里人更难以割舍。”她望着太太,水润的眸子里,撒娇似的,带着女儿家对父母兄长的眷恋。 许氏心里又酸又胀,只觉她这般贴心的话,像她这人,软软糯糯。巴巴贴在你心坎儿上,想不偏疼她都难。 “别想着净打马虎眼。谁与你说家里人?娘问的是,若是打一开头,没有遇上世子。像张家二爷那般品貌,你可瞧得上眼?” 七姑娘心想,太太真是精明。她以退为进,想转移话题,哪知太太不接她的招。这可不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处? 即便太太认可了他这人,到底还是忧心她嫁入高门,往后日子不好过。还想着使把劲儿,说动她改了心意是最好。 “哪儿有您这样追问人。”七姑娘厥嘴儿,扭一扭身子,素净的小脸上,露了丝微微的委屈。 许氏好气又好笑,瞪她一眼。这丫头,花样还不少。“问你话呢,赶紧的。” 七姑娘脑子飞快打转,心里着急琢磨如何措辞。索性起身搬了绣凳,紧挨着太太坐下,挽了她胳膊,东摇西晃。 “看不看得上眼,张家二爷也早已娶了亲。您提他作甚。”幸而送了那人离去。莫不然,为着个陶埙,都能给她脸色看。他笑里藏刀的时候,最是吓人。 明知太太不过拿姜昱之外,她稍微熟识的男子,举个例子罢了。七姑娘装傻充愣,硬生生当听不明白。 回头腻在太太身上,可怜兮兮问道,“当真换一人,便能对女儿全心全意的好?寻常世家子还在外边儿养粉头呢,不说嫁过去受不受公婆待见,单说人靠不靠得住,顾不顾家里,这事儿可先就没个准儿。” 都是看不见的事儿。往后如何,即便不是他,谁又能拍胸脯担保? 七姑娘觉得太太虽心疼她,可正因了这分爱护,反而累了自个儿。父母对孩子的疼爱,总是想着给最好的。一点儿不想自家孩子受半分委屈。然而人这一辈子,哪里又能顺风顺水,一点儿没有磕磕绊绊。如他那样的家世背景,尚且做不到凡事诚心如意,她又何来的底气? “太太您想想这话在不在理?这话可不是我有心偏帮他。莫不然,听二哥哥说,您在泰隆,前些时候已着手相看人家。眼下心里可寻到了那人品样貌,前程家世,俱都不差的?那人家里后院可清静?屋里已放了多少人?往后打算抬几房姨娘?他母亲可是宽和好相与之人?女儿若是嫁过去,头一年没能诞下孩儿,婆婆可会催他多往各屋走动,早些开枝散叶,续上香火?” 七姑娘一气儿问下来,盹儿都不打一个。睁着乌黑晶亮的眸子,目不转睛望着太太。倒把许氏给问住了。 这日晚间,前院书房。顾大人看过探子递上的奏报,清俊的眉眼,划过丝笑意。周准守在门外,眼看御刑监探子退出门,朝他恭敬抱拳一揖,极快消失在门廊尽头。 周大人眼波向内院看去,正是那探子离去的方向。为了刺探姜夫人与七姑娘谈话,屋里那位可谓手段尽出。明里暗里,没少布置。以那位的性情,自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隔日关夫人那厢,传来身子大安的好消息。燚哥儿有些个不舍,被亲自登门道谢的关夫人,领了回去。 七姑娘得闲,见日头不错,想着寒食节将近,索性领着春英到院子里剪了几支柳条。缠上干草,挂在门前,也好应个景。 清明时节,北地时兴插柳这一习俗。早前是插了柳条在地里,落地即活,图个“年年插柳,处处成荫”,生机延绵的好兆头。如今这习俗渐渐简化,只挂了柳条在屋檐底下,还能预测明儿个是雨是晴。谚语有云,“柳条青,雨蒙蒙;柳条干,晴了天。” 记起这事儿,各屋也不能落下。先给太太送一枝,接着往关夫人屋里跑一趟。末了,她无需春英跟随,独自抱着柳枝,脚下雀跃着,款款到书房寻他。 “妇人家玩意儿。”他嘴上嫌弃,伸手接过,仗着身量高,轻巧绑了在挂门帘的横梁上。不像她与春英两个,还抬了杌凳。一个辛辛苦苦爬上爬下,一个在底下扶着杌凳,生怕摔了人。 “昨夜几时歇下?”他让了她进门。 本也是几日不见,书房重地,无旁人叨扰。她甫一站定,他已带上门,自身后揽了她。 *********** 沾衣飞三亚了哈,这几天是存稿,可能不方便回大家的书评。回来再加精哈~~~有亲问啥时候成亲,其实不用担心啊,世子亲都抢了,还能让到手的小七飞了?等他们两个偷偷摸摸甜蜜下嘛,背着太太谈情说爱,滋味那是倍儿棒,倍儿棒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9.第279章 你我两人,多下工夫 他干净的气息,扑在她后颈。由此处望去,能透过左手边儿支起的窗屉,瞧见屋檐底下,从房顶爬过来,欹生的枝桠。 天气回暖,和煦的日头照下来,从隔壁院子探出墙的新枝,越发显得嫩绿青葱。 她喜欢北地的春日。明媚,清透,少烟雨。满目都是严冬过后,强韧而勃发的生机。就这么半倚半靠,偎着他。静静赏景,她已然觉得满足。 “亥时后歇的,跟太太说了会儿话。” “如此。”他附在她耳畔,别有深意道,“姜夫人最初那一问,阿瑗所答,实难令人满意。” 她起初没反应过来,想了好半晌,忽然瞪大眼,转头,匪夷所思问他。“大人,您竟行那窥听之事?” 白生生的脸颊送他到嘴边。没有不动的道理。他吻住她因了震惊,微微张开的小嘴儿。她的毫无防备,成全他渐次深入,随心所欲。 他越过她这问,一头亲吻她,一头慢条斯理,徐徐道来。 “国公府后院,各房往来都不亲近。争权夺利之事,多隐在暗处。明面上,算得清静。” “自小不惯使唤婢子,房里更无人。往后也不欲为后宅事,闹得家无宁日。故而得阿瑗足矣。” “坦白讲,欲要讨好母亲,非是易事。之前曾赠你经卷,本是打算教你投其所好。如今想来,全因阿瑗惫懒,此事不可行。” “成亲一年无子,家中必定催促。只此事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事在人为,你我两个,多下工夫便是。” 话到最后,他胸膛轻轻震动起来。低沉又醇厚的嗓音,缓缓自喉间溢出。一字一句,钻进她耳朵。 她一双水灵灵的美目,瞪得铜铃一般。已然听明白,此时此刻,他以这般暧昧的方式,正是回应她昨日当太太跟前那几问。 那时候赠她经卷,他打的便是这主意?唇舌间,她被他掠夺得气息紧促,正憋屈得难受,这人又稍稍撤离,反过来渡气给她。欺她的是他,见不得她难受的,亦是他。 成亲一年无子,事在人为,多下工夫?她觉得他话里的暗示,端的风流。亏他能摆出这副潇潇朗朗,通身的好风仪,这般与她肆无忌惮的**。 好一会儿,尝够了她的滋味儿,他才堪堪放过面颊酡红,娇喘吁吁的人儿。拇指抚过她嫣红湿润的唇瓣,他目色幽深,严正教她。“卿卿面浅。平日不便出口,压在心头那几问,今日一并答你。下次若再从你这小嘴儿里吐出‘倒不至于’四字,休怪惩治太重。” 她迷糊的脑子终于醒过神。他这是告诫她,下回若再有人问起,她是否非他不可,她得挑他爱听的答。 这人……她软在他怀里,被他抱了锦榻上侧躺下。 “权宜之计罢了。”她嘀咕。不过是在太太跟前一套说辞,他凑什么热闹。她那几问,是为说与太太,松一松太太因着紧她,心里绷得太紧的那根弦。 他这般一厢情愿作答,就仿佛他在向她表明:他与他家里的情形,十分符合她挑人的眼光。若没有大的变故,她可尽早,安心嫁与他为妇。 知晓她领会了他心意,他深深看她一眼。那神色,半是期待,半是鼓舞。 她闷在他胸膛,心里热乎乎的。这个男人继抢亲过后,而今在向她催婚。 寒食节当日,大清早,姜昱骑马赶至。一家人在太太屋里,带着团团,和乐融融用了早饭。之后太太领着几个小的,去了别院西南角,据说是风水极好的一处院落。在那里摆上香案,又供奉香烛。姜昱当先,之后陶妈妈抱着团团。太太带了七姑娘跪在后头,冲南边儿,遥遥磕了三个头。 祭祖是族中大事。家中凡有男丁,自来是男子做主。一应女眷,需得避让在后。七姑娘磕了头,回身扶太太起身。团团一脸懵懂,显是不明白祭祖何意。只记得阿姊教导,得静下来,听陶妈妈的话。事毕,似觉着颇为无趣,团团啄着脑袋,伏在陶妈妈肩头,眼皮子打架。 许氏隔着绣老虎花样的绒帽,摸摸团团发顶,眼里透着慈爱。为了祭祀,今儿天还没亮,便抱了团团起身,给他穿衣。足比平日少睡了一个时辰,难怪他熬不住。 因了寒食节,正当节气上头,他刚回来不两日,又要赶着回京。此番离去,却是携关夫人母子一道。这一走,别院里只剩下姜家一家子。此处侍人,待她几人客客气气,恭敬中带了丝讨好的意味。尤其那梁九,做管事的,果真眼力劲儿厉害,人也油滑。奉承她不说,对太太,更是当了菩萨给供着。 许氏觉着别扭,名不正言不顺,受了旁人恭维,心里总不踏实。偏偏此时府上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叨扰许多事日,总不好不辞而别。走不了,索性避开,时常带七姑娘与团团,到别院附近,田埂道上走一走。或是登车,到苍茫山游览踏青。 再见他,已是三日过后。碰巧的,她们一行人,正从山脚下折返。在岔道口遇上他带了随扈,御马而来。身后却未见着关夫人与燚哥儿的身影。 “关家来信,关介不日进京。母亲做主,留下她母子,也好免去车马劳顿。”他对许氏说道,话里带了抱歉。毕竟,这人去了,一去不回。之前连一句正式的道别都没有,实是失礼。 许氏赶忙客套两句,哪里敢真就受用他代为赔罪。只心里暗想,那关介,莫不是关夫人夫主,燚哥儿生父?可为何世子直呼其名? 七姑娘小手捂着嘴巴,抽空悄声给太太递话。许氏果然皱眉,显见的,对那起子家中已有贤妻美妾,犹自在外放浪之人,极为看不上眼。于是体谅世子待那人的不客气。 他骑在马上,刻意放缓,与卷起车帘的马车,并排前行。不知何时,他顺着祭祖这话头,已谈及家里人。 这还是他头一回,当她跟前,说起家事。七姑娘竖起耳朵,侧耳倾听。可比她更留心的,却是她身旁不动声色,端坐的许氏。 ********* 二号的更新到了哈。依旧是自动发布。存稿不够,三号应该会欠一章,等我回来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0.第280章 算无遗策,公子玉枢 “家母生下四妹顾臻之后,血气有亏,精神头比往常大有不如。加之常年于佛堂抄经诵佛,中馈事,已泰半交由府上管事操办。” 七姑娘觉得意外。听他这话,国公夫人许氏,在府上竟是鲜少过问家事的。 顾臻?是他胞妹?原来除了早逝的兄长顾戎,远嫁幽州的关夫人,在国公府,他还有一嫡亲的妹子。 他看出她眼中困惑,微微侧首,眉宇间现了几分不喜的寡淡。 “家母生下顾臻后,接连卧榻半年有余。之后情形时好时坏,时常昏睡不醒。故而顾臻,实是被父亲抱与侧夫人陈氏代为教养。直至她六岁上头,方才归于母亲膝下。” 七姑娘心里暗自摇一摇头。经他这么一点拨,她也明白症结所在。小孩子对从小照顾自己的人,总是格外亲近又依赖。六岁的孩童,早能够听明白大人讲的话。六载寒暑,足够她对侧夫人陈氏生出深深的濡慕之情。一朝被人带离陈氏,回到许氏跟前。那种全然的陌生感,与对前路空茫茫的忐忑。不懂事儿的,心里怕还要不情不愿。 七姑娘猜想,即便顾臻不怨国公夫人许氏,对那侧夫人陈氏,未必就能少了亲近。莫不然,他不会摆出这样一幅不咸不淡的神色。更不会从不向她提起关乎顾臻的只言片语。 由此观之,那侧夫人陈氏,在他眼里,必不讨喜。身为人子,如此不待见父亲的侧室夫人,最大的可能,莫过于赵国公对那陈氏,很有几分情意在的。 七姑娘脑子里飞快打转。她走的路,虽比不得太太过的桥。于后宅事上,资历浅薄,见识也少。好在她聪敏,蛛丝马迹里,也能窥出些端倪。 许多话,他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讲。赵国公能在许氏病中,将四姑娘顾臻抱离母亲榻前。不想着交予许氏跟前信得过的婢子妈妈照看,反倒给了侧室夫人。如此,却是有违礼数。 七姑娘默默在脑子里,给侧夫人陈氏戴上顶“宠姬”的帽子。琢磨着日后见了此人,切不可小觑才是。 跟七姑娘专心致志打探他家里情形,有些个不同。太太许氏,随着世子这话,悬着的心,越提越高。 就知高门大户,内宅难得清静。如今亲自从世子口中得了应证,心里越发摇摆不定,迟疑得紧。 那日七姑娘一席话,在她心上过了好几回。反反复复思量,末了,七姑娘起身告退前那句,“太太好心,女儿又岂能不知晓。虽非少了他活不成,可这心里,到底不怎么痛快。” 这世上哪个做娘的,听了这话心里能舒坦?儿女过得不快活,就跟针似的,扎在母亲心上,想想都疼。 母女两个正各自想着心事,却听一旁,骑在马上那人,以平和的语调,不疾不徐道,“时人常以‘子肖其父’,夸赞世家子弟,得先辈恩泽,出息,能支撑门户。然而后宅闹热,此事,实难令父亲满意。” 他望着前路,笔挺的侧影,袍子上洒着斑驳的光点。玉冠高束,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 美则美矣。然而此刻,他身上更吸引人的,却是他通身坦荡,在她与太太跟前,直白又坚定的坦诚,他非如世人夸赞般,公子尊荣底下,品性无有瑕疵。至少于孝道之上,他忤逆家里,难以做到圆满。 言下之意,赵国公于后宅之事,偏袒陈氏。以致多年后,母女不亲,兄妹间鲜少能说得上话。本该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子,却被生生拆散开。 他这做儿子的,虽不能明着指责做父亲的不是,却能以此为鉴,三省己身。 七姑娘眸子闪一闪,微微垂着眼帘。终于听明白,今日这人这般好耐性,肯提及国公府,侃侃而谈。压根儿就不是冲着她来的。 许氏面上流露出一瞬惊愕。到底是当家主母,很快便收敛了去。心底翻涌的诸般念想,线团似的,搅在一处。面上虽不好过多置评,终究还是被他这番话给震住了。 天下间,哪个为人子的,敢这般坦白直言,自个儿不孝?需知晓,大周重孝义!寒门欲入仕途,唯一的门径,便是“举孝廉”! 世子这般有违伦常的话,本该招来自来本分守礼的许氏不喜。可偏偏,他口称不孝,这事儿不为旁的,只为后宅事。且又是因七姑娘而起,倒叫许氏说不出话来。 七姑娘眼梢瞥见太太膝上,摁住绢帕,微微合拢的两手。这举动,往往是太太心里举棋不定,正左右掂量呢。 她偷偷抬眼瞄一眼马上之人。目光落在他服服帖帖,半立起,紧贴着后颈的宝蓝色领口。 总是这般一丝不苟,考究得很。一身袍子,不烫熨过,嫌弃,不肯上身。 作风硬气,心思又深。这样的男人,当太太跟前,不惜将家事张扬,以此作保。她怎么能偷偷觉着,不胜欢喜呢?真不厚道。 是日夜,太太许氏屋里的油灯,点了整整一宿。隔日午后,又拉七姑娘说了会儿话。紧接着,再邀那人至中庭,长谈许久。之后与泰隆去了封信。也不理会七姑娘挽留,径直带了团团与跟前侍人,由姜昱带人护送,只道是按照规矩,进了京,自当先往儿子府上。之前不过是着紧七姑娘,乱了礼数。 太太辞行,七姑娘既留不住人,顾大人亦不便越主代庖。只将一应大小事务,交由管旭出面,安排妥当。 如此,姜二爷刚搬了没几日,三进的院落,将青砖灰檐的隔墙推到,索性,一墙之隔,一处两进的院落,也一并归拢过来,供姜家一行人暂居。 太太给姜大人去了信,像是放下一桩积压在心头许久的大事儿。知晓世子待她敬重,七姑娘也孝顺。可他两人彼此生出情意,硬要带七姑娘一道进京,带得走人,还能带得走心不成? 于是暗叹一句,闺女儿养大了,留来留去留成愁。终是被世子那日午后一番话给说动,将事情交由姜大人全权做主。 太太带人离去,本就是变相退步、默许。七姑娘待在那人书房里,撑着下巴,笑眯眯打量他。 “大人您跟太太相谈何事?可能说了与下官听听?”他与太太说话,连她也屏退在凉亭外。问太太,太太盯着她,如幼时般,慈爱抚抚她发顶。眼里有感慨,有舍不得,独独没有前些时日,满满的忧心。 转变怎么就这么大呢?七姑娘闹不明白。于是脚跟脚,从大门口,一路尾随到书房来。 “旁事莫问。安安心心当你的差。”他立在案后,随手从书架上挑出几册卷宗。累在一处,屈指敲敲面上那本。“拿去读熟了,将昭和元年那桩盐税大案,从头至尾,经何人之手,又是如何取证,翻查出来,以备后用。” “当差?”七姑娘娇娇软软的小身子立马挺直起来,脸上满是讶然。“大人您复职了?” 还以为文王得理不饶人,要狠狠惩治他几日。 立在书案后的男人,微敛眉目。一手翻开扉页,清俊的面庞隐在暗处,只一双凤眼,清亮有神。半是抬头,睇她一眼,嘴角浅浅勾出个笑来。 “非也。此番回京,奉命统领廷尉衙门。升迁廷尉一职。” ************ 昨天的补更。今天的,晚上送到。感谢在沾衣离开的这几天,亲们投票订阅打赏支持。月初,顺便吼两声,月票月票,别忘了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1.第281章 愿与卿卿,诞下骨血相融之子嗣 昭和八年春,文王命公子成皇陵祭祖,周太子留京,辅佐朝事。 乍一听,文王抱恙,太子辅政,本该是天经地义。奈何这事儿偏偏撞上寒食节当口,公子成代天子行祭祀大典,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王上留太子在京中,辅政不过托词。为的,不过是为公子成腾出空位,又能给个体面的说法。 于是丞相一脉,心知硬碰硬,也绝难令文王回心转意。只得退而求其次,早朝之上,命公子成代天子祭祖的圣旨刚下,立马请奏,朝中尚有紧要职缺,需得提拔贤能,委以重任。 首当其冲,便是呈请,将公子成连并太尉府联手打压赵国公府世子顾衍,即刻起复,晋当朝九卿之一,廷尉一职。 于是在这场王权与世家之争中,公子玉枢趁势而起,风光更胜从前。春狩时,世人嗟叹他少年风流,为一女子,得不偿失。 如今,顷刻间风向一改,褒奖之声,靡靡京畿。再无人记得王府悔婚,他被文王停职。世人多看重得失,眼下他得势,自然能堵了悠悠众口。 王畿娇娇们,前些时日赏花游湖,聚在一处,常提起皎皎如月的公子玉枢,由拈酸替他唏嘘抱不平,像是这么个世所罕见的少年郎,亲手毁了自个儿远大的前程,着实可惜。到如今,又对他趋之若鹜。 时隔不久,再次踏进廷尉府衙,见了一张张相熟的面孔,七姑娘只觉恍若隔世。 后堂里,仲庆正帮手递了书卷给她。离京时怕闲得无事可做,带出门的书卷,这会儿再一一放回去,摆放得齐齐整整。 收拾妥当,七姑娘拍一拍手,回头瞥见那人端坐案后,执笔而书。跟前搁着的,是与她案上成套的青花瓷盏。只他的,绘的是枝蔓花样。而她的,细腻的白瓷上,开着清新雅致的雏菊。 她从仲庆手中接过茶吊子,一手拎着铜把手,一手摁住盖子,替他添茶。 滚烫的沸水冲下去,用过一回,泡开的茶叶翻滚起来。微微泛着黄,茶香不及头道茶的浓郁,淡淡的,另有一番沁人的甘甜。 他头也不抬,忙着批阅案上摊开的公文。如今太子到底摆在明面上,协理一半朝政。他身为周太子跟前的大红人,肩上的担子自然不轻。 此番吃了公子成暗亏,不论太子,或是丞相,哪里肯一步落了后手,步步受人掣肘。于是借他之手,陈年旧案翻出来,剪了多少太尉府党羽,只看近日里,京中接连落马的当朝大员,便知这场争斗,斗得越发惨烈。 太子将他与整个廷尉府衙,做了最锋利的那把刀使。文王手上,同样握着内廷。今儿丞相刚举荐了人,不出两日,内廷启奏,底下办事之人紧缺,一纸圣谕便调任了去。随意打发个闲职,先前那紧要的职位,依旧空在那儿,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七姑娘见天听闻此般恶斗,多少无辜之人受了牵累,抄家灭族。除偷偷摸摸喟叹两声,旁的只剩冷眼旁观。 原本还担忧,他身处要职,甫一上任,便一力替太子丞相担下陷害忠良,党同伐异的恶名。于他,不止声名有碍,委实有失公允。 她的埋怨,他听在耳中,不过付诸一笑。揽了她肩头,亲亲眉眼,似安抚,似诱哄。过后依旧一如既往,就仿佛他无比忠诚,肝脑涂地,一心为太子大事,一块儿又一块儿,铲除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斟满了茶,七姑娘捻起茶盖儿,盖上瓷碗。过来这一趟,也不过是估摸着茶汤该见了底,办完了事儿,不欲扰她。转身便要离去。 “给府上去个信。下衙后,外间用饭。”他搁笔,换住她。见墨渍干涸,翻手合上公文书。 “就大人与下官两人?”她歪着脑袋,狐疑打量他。 “并阿姊一家。” 一家?即是说,除关夫人母子,还有那位传闻中,私德不修的关家三爷么? 七姑娘点一点头,脑子里却在描摹关三爷的影像:白面无须的儒雅世家子,或许有些学问,显摆起来,成了他在外风流,给自个儿脸上贴金,赢取女子欢心的筹码。 傍晚时候真见了人,这才明白,有些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的。 白净是白净,只生来一副富态的圆脸。分明已至而立之年,瞧起来,与双十出头的少年人,相差无几。算不得俊朗,倒有几分取信于人的憨实在里面。 这般品貌……七姑娘在心里替关夫人千百个不值。也更加能够体会,世家大族之中,女子命途,当真是万般不由人的。 相比太太,一心只看重她这人过得是好是坏,关夫人不过在国公府享了十余年尊荣富贵,付出的,却是整个儿下半辈子。血脉亲恩,功利至此。还比不上姜家这般堪堪挤入世家的小门小户。 要叫她选,再来一回,还得做太太跟大人的女儿,姜昱的胞妹。 “这位便是姜女官。燚哥儿嘴上老念叨的。”关夫人将她引荐给关三爷。看在燚哥儿母子面上,七姑娘浅笑福礼,一点儿没将心思摆在明面上。 对面打坐下,一派斯文的男人,冲她淡淡点一点头。只目光挪到她身旁那人身上,对上那人漠然的注目,颇为尴尬收回来。垂眼,抱着膝头闷不吭声的燚哥儿,面上露了几分颓丧。 “爹爹不喜娘亲与燚哥儿。要纳新人,往后家里会有比燚哥儿更讨爹爹欢心的兄弟。”带燚哥儿去净房的路上,燚哥儿怏怏伏在她肩头,语气闷闷的。 听这样小的孩子,吐出这样心酸的话,七姑娘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父母行为上的不检点,却害了孩子,从小心里便生出一根刺。 她偏头亲亲燚哥儿嫩豆腐的脸颊,强笑起来,哪怕传递给孩子一丝丝安慰。 见过了人,目送关三爷扶关夫人母子登车,渐渐远去。七姑娘与他弃了车驾,并肩行在只挂了几盏风灯,光影朦胧,狭长的巷子里。她对他提起此事,无比感概。 他握了她手,许久沉默,没有吱声。 等到快要拐上长街,她觉着自个儿的手,被他用力握紧。 偏头,只见他领着她,顺着灯火阑珊的巷子口,步入热闹的街市。夜风吹起他朝服腰间佩绶的穗子。散开的丝带,飘飘杳杳,贴上她鹅黄绣团花的琵琶袖。 她听见他说,“故而此生,只欲与阿瑗诞下骨血相融之子嗣。疼爱他,且教养成才。不求枝繁叶茂,人丁繁盛。只求你我两人,夫妻同心,家宅和睦。” 他是触景生情,记起幼时国公府中,切身经历的光景。或是听她提起燚哥儿,单只就事论事? 她觉得心里有些发堵。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愉快的经历。小手毅然,坚定回握上去。 骨血相融的子嗣,全心疼爱,教养成才。这是他对她与他的孩子,最深的寄望。不贪心,真实,却如此令她心暖。 ******** 感谢亲们的支持,有月票的,继续砸吧,真不怕疼o(n_n)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2.第282章 陌上春归,好事将近 “大人,这事儿岂不荒唐?”国公夫人许氏,搀扶着单妈妈的臂膀,扶着膝头,缓缓自蒲团上支起身。 许氏莲步轻移,来到赵国公跟前。娥眉轻蹙,压着脾气,轻言细语。“抢亲这等蛮夷陋俗,当不得真。他若真稀罕那女子,容他养在外面,家里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氏对姜家姑娘,实在欢喜不起来。家世平平,秋节宫宴上,更是引来公子成与江阴侯府世子,双双开口讨要她。哪个好人家的闺女,会在未出阁前,便招来这般多是非?无论是那女子在外间招摇太过,或是性子里本就水性杨花,都不适合进国公府大门。 再说了,那姑娘许氏亲眼见过好几回。面容尚且过得去,只那身形……纤弱娇小,怕是不好生养,生不出儿子。 若没有她,幼安也不致乱了分寸,频频莽撞行事,弄巧成拙。好好儿一桩姻缘,硬是被她坏得彻底。如今许氏在身份相当的各家夫人面前,因王府退亲一事,总觉旁人背着她,指指点点,面上无光。 赵国公两手负在身后。已然许久不进许氏院子,三两月过来用一盏茶。每回见面,都觉眼前人,陌生而疏离。 当初老国公决意与冠军侯府结亲,彼时他心里早已有人。而她正值韶华,情窦初开,钟情之人,也并非是他。 这桩被硬生生凑了对的亲事,打一开头,两人心里都不怎么乐意。只他后来一想,到底是发妻,没有情分,总该待她敬重。 哪里知晓,他放下身段,一月里,多数时候宿在她屋里,给她留足了体面。换来的,不过是他在门外,听她对跟前侍人叹息,“妈妈你劝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只他心里有人,我也未必就瞧得上他。他来得越是勤快,相处起来,就越是难受。” 他听了这话,转身就走。到底是年轻,骨子里的傲气,不容被女人踩在脚下。 这一走,两人再碰面,已是在他纳侧夫人的喜堂上。彼时她端庄雍容,一身正红襦裙,脊梁挺直,含笑接过新妇敬茶。姿容仪表,半分挑不出错儿来。 他不由自嘲一笑。她是他娶回来,最贤惠的结发之妻。却非能与他交心之人。如此,他也就无谓一厢情愿,体谅她受的委屈,反倒招她的嫌。 许氏望着半侧身,已然不复年轻时威严冷峻的男人。他眼角爬上了细纹,鬓间夹杂几缕白发。久不习武,身形微微有些发福。 想不明白,他怎会同意世子胡来。京中哪家女子娶不得,偏偏挑了个泛善可陈,样样不如人的。 还想着进言,打消他这念头才好。却见他一摆手,阔大的袖袍一拂,转身回望她。 “此事你不必多说。今日过来,只为知会夫人一声。你若不经不起操劳,六礼仪程,我自会另行嘱托人去办。” 说罢跨出门槛,带着人大步离去。 许氏被留在屋里,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身旁单妈妈担忧望着她,努努嘴,劝慰的话,苍白到说不出口。 府上谁人不知,国公大人与夫人,早已是貌合神离。夫人性子倔,多少心事埋在心底,更不肯当先低头。 那一日,她与夫人在房里说话。金善打帘子进来,端着托盘,里面盛着切好的瓜片。闷热的夏日里,那瓜片儿镇过井水,远远瞧着已觉得沁凉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本是伺候夫人用瓜,只金善一句“奴婢方才撞见大人离去,似面色不好。”单妈妈捧在手里的香瓜,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下意识的,回头看夫人。只见夫人木噔着脸,本该红润的面颊,血色尽退。 年轻姑娘家,又是侯府千金。性子傲一点儿,嘴巴也硬气。赌气说了不该说的,也不过抱怨两句,没打算真就如何。 可偏偏…… 单妈妈默默叹一口气。再之后,大人大婚不满两月,后院紧跟着进了新人。夫人一声不吭,人前端着笑脸,背地里,委屈苦水,统统往肚子里吞。没有哪个女子,盼着自家夫主,如此打脸,赶着喜新厌旧的。即便夫人心里对大人,未必就有情意。 这么些年,单妈妈看得多了。也明白,夫人与大人,结发夫妻,就跟打了死结一般,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不管是不是误会,总归旁人是解不开,也劝不住。 单妈妈扶许氏坐下,回身灭了佛堂里点的沉香。袅袅的烟气缭绕在横梁上,久久不去。大人不喜这味儿,每每来了,总是皱着眉头,待不长久。 今日能来,也只为告知夫人,世子即将定亲一事。仿佛一夕之间做了这决定,之前一丝风声也没有透露。 “夫人您看这事儿……毕竟您才是世子嫡母。”若然大人回头将事情交由侧夫人陈氏操办,岂不凭白叫外人看笑话? 许氏沉着脸,胸前裹了抹胸襦衫,却是京里最时兴的装扮。因着心气不平,胸膛微微起伏着,半晌才冷哼一声。 “世子的亲事,如何也轮不到旁人插手!去,唤许德顺来见。” 单妈妈嗳一声应下,心想夫人这回总归没与大人置气。这许德顺,原是冠军侯府上家奴。因着忠诚可表,被赐了家姓。如今夫人宣他来见,想是要吩咐,亲自督办六礼事宜。 见单妈妈出了门,许氏望着空洞洞的门廊,出了会儿神。父子两个,一个她不爱管,一个她管不住。 强拧着不答应?她一妇道人家,说的话,何时做过数?眼下她心里记挂的,也无非膝下几个儿女。长女已嫁,顾臻是个养不熟的,隔三差五便往那陈氏院子里钻。再要与世子因此事生出隔阂,母子离心,却是她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事已至此,任她再不甘愿,也只能让步。 那厢国公夫人觉着无比疲惫,力不从心。这厢七姑娘被顾大人蒙在鼓里,尚且不知他被文王免了职务那段时日,其间几次回京,不知如何说动了御史大人。如今提亲之人,已到了姜二爷府上。客客气气,对刚得了信儿,赶着到花厅见客的太太许氏,甫一照面便行了大礼。 到底是主家之人,太太许氏赶忙叫人看了坐。听明白来人竟是提亲,心里的震动,好容易才压下去。只脑子里一个念头,来来回回,挥之不去。 世子当日诸般允诺。竟这般快,便应验其一。 ******* 感谢月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3.第283章 他与太子,哪里能一样 姜家二房太太在焦急等待姜大人从泰隆来的回信。自那日客气送了国公夫人身前最得用的管事离去,已有七八日光景。关乎七姑娘亲事,慎重之余,亦不好耽搁太久,让人觉得姜家轻慢,不懂规矩。 因着这事儿还未议定,太太住在姜昱府上,也不急着给七姑娘去信。只严命诸人,不可得意忘形,嘴巴得守紧啰。莫给国公府留下个姜家眼皮子浅,早已迫不及待,要送七姑娘上门儿攀高枝的坏印象。 就在等待的日子里,太子昭阳宫中,却出了件大事儿。 随殷姑娘陪嫁到太子东宫的五姑娘姜柔,自两月前诊出肚子里怀的是男胎,昨儿夜里,肚子突然开始搅痛起来。 婢子们惊慌失措,抬了人躺回榻上。还没等到御医赶至,下身已是见了红。 周太子子嗣不丰,太子妃嫔虽多,奈何将近而立,膝下也只得两子,还都不是太子妃所出。自然对姜柔肚子里这个,格外看重几分。自从御医给了准话,寻常得空,也会往她院子里多坐会儿。便是五姑娘最得宠那段时日,也不曾这般三不五时便能见上太子一面。 这会儿腹中孩儿虽勉强保住,可五姑娘人还昏睡着。太子雷霆震怒,一番彻查下来,只捉住个手脚不干净,往宫外夹带珠钗换银子的宫婢。 到底是姜家人,殷姑娘觉着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姜柔随她进宫,在她眼皮子底下,险些被人谋害性命。以她跟七姑娘的交情,便是只看七姑娘情面,也是她照拂不周,叫人有机可趁。于是赶忙派人,出宫给七姑娘递话。 闹出这等大事儿,恰逢太太又在京中。七姑娘哪里敢擅自做主。头一回当差时候,向那人告了假。登上马车,匆匆忙忙往姜昱府上赶。 “被人用了药?”许氏豁然站起,满目惊愕,再坐不住。 她进京也有好些时日。虽则因五姑娘进了太子东宫,见一面不容易。可到底知晓,人好好儿的待在宫里,心里也踏实。姜柔虽非她所出,可到底还管她叫一声母亲。 如今她人在京畿,五姑娘母子两个,险些一尸两命。此时家里人若不去探望,如何也说不过去。更没法向姜大人交代。可进宫这事儿……许氏有些犯难。 七姑娘方才走得急,脑子里满满充斥着不好的景象。仿佛能见到五姑娘面白如纸,孤零零,惨然躺在榻上。衣裙下摆晕开一滩猩红的血渍。 此刻醒过神,当真是乱中出错。忘了请那人向太子通秉一声,恳请太子允了太太跟她进宫才好。 正待出门,倒回去央他办事儿。哪知门房带了那人跟前仲庆到来,仲庆挽着袖口,胡乱抹一抹额上的细汗。显是追她追得急,这会儿还喘着粗气。 “大人知您心急入宫,已让小的安排好车驾。您与夫人若是收拾妥当,即刻便能动身。” 七姑娘回身扶了太太,心里感概那人想得周到。这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随时随地,哪怕她一不当心出了岔子,转身,总有他在。 到了正门口,这才瞧清楚,此番他派来的车驾,竟是赵国公府世子尊驾。想是要进宫,他以此震慑宫里头那些个捧高踩低之人。 马车比往常行得迅疾几分,却很稳当。许氏皱着眉,连连叹气。 “怎么就这般要强。当初离京时说得好好的,叫你姐妹两个安安生生在宫里当差。放出宫来,自当给你二人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眼下如何?大的那个不听话,自作了主张。小的这个,”许氏斜睨她一眼,一指戳在她脑门儿,“主意更大!” 七姑娘讪讪笑起来,怕太太因五姑娘在宫中受了委屈,又想到那人身上。毕竟当今天下,除周太子几人,也就属他,家世最了不得。赶忙抱了太太胳膊,摇一摇,糯糯道,“这怎么一样呢?” 周太子怎么比得了他?七姑娘心里默默嘀咕,替顾大人说好话。 许氏看她这副情急维护世子的神情,许久,幽然喟叹,“但愿真不一样才好。” 真到了五姑娘门前,一只脚才跨进去,迎面浓浓的汤药味儿,苦得呛人。七姑娘抽抽鼻头,甫一嗅到这再熟悉不过的药草味儿,便想起那人存心整治她,一勺勺喂她服药,迫她长个记性,爱惜自个儿身子。 殷姑娘陪在榻前,见姜家总算来了人,站起身,微微一颔首,与七姑娘目光打了个照面,退至一旁。 许氏之前没见过这位太子侧妃,只从七姑娘嘴里听闻,殷侧妃与七姑娘交好,早在书院那会儿便结识了。因着不相熟,再碍于她太子侧妃这层身份,许氏到底有些个拘谨。只诚心谢过她对五姑娘的照拂,也不矫情,坐了殷侧妃特意给腾出来那张绣凳。 七姑娘立在太太身后,伸长脖子往帐幔里打量。 姜柔睡得不安稳,汗涔涔的面庞上,一双黛眉不时皱起,偶尔发出几声哼哼,简云跪在榻前,拧热巾子给她擦脸。 七姑娘看了好一会儿,见昏睡那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遂退到屏风后,寻殷宓说话。 “真就拿个贪财的宫婢,杖毙了,草草了事?说是查下药之人,末了查到钱财上去,岂不荒唐。” 就知瞒不过她。殷宓挑一挑眉头,抬手屏退左右,带她到廊下,面露凝重。“真要彻查,怎可能一点儿也查不出来。不过是看在东宫只两根独苗,骤然失却生母庇佑,怕是往后很要受些委屈。由此只禁了那人的足,到底是生了儿子,太子此番放她一马,算是功过相抵。只原有的情分,却是淡了。” 七姑娘敛着眸子,望着身前朱红的凭栏,淡漠一笑。 这哪里是功过相抵。不过是养大了的儿子,比没落地,尚且不知立不立得住的,更金贵些。于是替太子生儿子的女人,自然也就有了高下之分。 “这几****若得闲,多来开解开解她。见红那会儿,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声声喊着要拉人偿命。身处这后宫,哪个不是各有各的委屈,各吞各的苦水。情势比人强,该退让的,再不甘愿,也得忍气吞声。” 殷宓这话说得很淡。像对这地方,早看透了,也就从没有存寄望。 七姑娘回头看她被日头晒得,拢了层金边儿的侧影,只觉许久不见,她对这桩本就不乐意的亲事,变得更淡漠了。不到双十的年华,却活出了厌烦世情,冷眼旁观的漫不经心。像是这后宫,早将她掏空,日子如何过,全然无所谓的。 不由的,七姑娘握了她手,认真盯着她眼睛,关切叮嘱,“别只顾念叨旁人,你也需珍重。”这样一个表面冷清,实则热心肠,聪慧剔透的女子,不该这般早早熄灭对生活的希望,死水一般,得过且过。 殷宓怔一怔,半晌,抬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应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4.第284章 岁岁年年,四月初八,与尔共度 五姑娘醒后,看谁都疑神疑鬼,再信不过。只除了在宫外,绝无可能害她的姜家自己人。 太太到底是外命妇,这人醒了,总不好老往宫里走动。加之还有团团要照看,于是宽慰五姑娘的担子,便落到七姑娘肩上。幸而她尚有女官这层身份在,进出宫门,还算便利。 原本许氏还不放心。一来忧心姜柔性子倔,不肯罢休,再生出事端;二来七姑娘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行走,万一哪个不当心,冒犯了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许氏忧心之际,顾大人出面,道出个两全的法子。 每日清早,带七姑娘随他一并入宫。他去早朝,她便乘他的轿辇,转道往太子宫中去。晌午上下,待他议完政事,再遣人去传她。他会在庆阳宫宫门外,那株枝繁叶茂的山枣树下,静候她到来,携她一并出宫,回去府衙。 许氏一听,七姑娘这一来一回,都有世子和他底下人照应。那敢情好,比她孤身出入宫门,让家里安心。 于是回头便冲七姑娘夸他,“还是世子想得周全。” 七姑娘眼皮子跳一跳。这事儿对那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是恨不能姜家多些这般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烦心事。方能显出他用武之地,好在太太跟前挣表现。 从最初太太对他不认同,到眼下安安心心将她交给他。这人潜移默化,稳扎稳打,小两月呢,已是奇迹般的安抚了太太的心。 四月初八这日,一大清早,窗外的光还蒙蒙亮,七姑娘小心翼翼挪开他胳膊。这人安寝,爱揽着她,那双不老实的大手,多数时候醒来,都是钻进她小衣,一掌握在她胸前。 好容易摆脱他钳制,她钻出被窝,立马感受到屋里凉浸浸的寒气,被冷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虽已入春,可到底时辰早,日头没出来,在北地,总有那么几分干冷。 她探手,从脚下摸了寝衣披肩上。蹑手蹑脚,跨过仰躺在寝榻外侧的人,眼看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就要落地趿了鞋。 “何事?”本还闭目那人,半睁开眼,眼底带着半清明的慵懒。嗓音低哑,含糊又好听。他结实的胳膊环在她腰上,稍稍使力,便将她带得跪不住,惊呼着,倒回他身上。 他胸前衣襟大敞,她被他抚着脑袋,侧脸挨着他暖融融的胸膛。男人阳刚的气息,温热又干净。 自她玩笑似的抱怨一句,“大人您锦袍上熏的冷香,夏日闻起来尚好,可入了冬,外间已是天寒地冻,您那衣衫还来凑热闹。下官上回着凉,指不定就是挨您站得久了,寒气逼人给冻的。” 打那以后,她再未从他身上嗅到熟悉的冷梅香。天热起来,她又去招惹他。“立夏了呢,大人您那香盒,哪个替您收着的?下官叫春英去取了来,熏了衣裳,这时节正当用。” 他淡淡瞥她一眼。垂眸,埋首书案,一本正经。“世间哪有香料,及得阿瑗体香?” 她被他一句调笑话,硬生生给噎了回去。从那之后,对他是否乐意用香,打定主意,绝口不提。 这会儿她伏在他身上,挣脱不过,只得自个儿挪个舒服的姿势。指头戳戳他心口,猫咪似的,脸颊蹭一蹭。“今儿个您寿辰,给做长寿面去。” 她察觉他抚弄她发顶的手,忽而滞了滞。刚撑着下巴抬起头,便被他一把提上去,正正吻上来。 他像是因她这话,十分受用。乌黑的眸子,漩涡似的,像要吞吃了她。舌尖探进来,这个男人的湿吻,深切又动人。 她被他探手进去,揉得眼波迷离,嘤嘤哼唧着。他似觉着不够,手掌摸索到她腿心,指尖一摁一勾,折磨得她面颊酡红,两腿儿并拢摩挲着,眼底沁出一抹雾蒙蒙的水汽。 他专注凝视她粉面桃腮,春情萌动的娇柔样子,幽暗的凤目,又深又沉。 “吾之卿卿,美甚。” 纱帐里,她被他剥得滑溜溜,身上再无一物。她趴在榻上,脸颊深深陷进软枕里,小手揪着被褥,猫叫似的低吟浅唱。因背后那人失控的律动,她小脸绯红,檀口微张,被他顶弄得一下又一下,前前后后,如水中荡舟,渐渐沉迷。 他在这事儿上,惯来蛮横霸道。贪心且难以饱足。 男人的命根子,在她并拢的腿缝间,狠狠抽送。他的吻,密密麻麻,湿湿热热,像火星,落在她光洁雪白的背上,烫得她微微抽搐着。 她这般不经折腾的小模样,轻易便取悦了他。情事到了兴头上,再这么隔靴搔痒,只得七八分畅快,是个男人都受不住。 于是将她翻转过身,他额上大汗淋漓,一手握着她胸前越发饱满的软肉,一手自顾忙活,目光紧紧追逐她,沙哑道,“卿卿,睁眼。” 她脑子一片迷糊,乖乖睁眼看他,一眼见得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以无比放浪的情态,当她跟前,面容紧绷,急切套弄。 她只觉得眼睛都要烧起来。他性感又难耐的模样,看了千百回,每次都美得惊心动魄。 她想给他快乐,艰难撑起身子,迎合上去紧贴着他,小兽一般啃咬他脖子,他喉咙,他胸膛。小手紧紧回抱他,爬上去,往他耳蜗里吐气,“大人您这副样子,下官,很是爱看。” 他不妨她这当口,竟大胆勾弄他,一个把持不住,来不及将她放躺回榻上,底下喷涌的热流,已浇得她小腹腿根,湿哒哒一片。 她撩拨了人,后怕起来,松了胳膊,乖乖躺回去,挺一挺白生生的小肚皮,那意思:大人你何时缓过气,拧帕子给下官擦擦? 好半晌,他平复了气息。看她捂着眼睛,打稀疏张开的指缝间偷瞄他,一副赖上他的样子。 他吻吻她额头,伸手拽了衣衫过来,给她搭在身上。就这么一丝不挂,到紧闭的窗前,唤仲庆送水。 胡闹一场,晚了快半个时辰的长寿面,总算端上桌。面汤清清亮亮,不油腻。上面儿还浮着碧绿的葱花儿,碗底藏了几块儿炖排骨。 屋里只她与他两人。他举箸,细细品尝。看着碗里的面条,突然记起,彼时去往书院途中,被大雨堵在庄子上。她巧手弄羹,也是这般,叫人给他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他心里软和,捉了她垂在身旁的小手,安静吃面。 她托着下巴,笑眯眯看他。这男人专注起来,吃面跟批公文一般,俊朗逼人。 她正满足于自个儿揉的面,被他一口一口,咽下肚子,瞧起来味道似不错?便见他搁下筷子,拿了汤匙喝汤。 勺子在汤里撇一撇,她听他温醇的嗓音,在她耳畔回荡。 “岁岁年年,四月初八,与尔共度。” ********** 今天还有一更。明天又是周末,沾衣要出门,这次先补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5.第285章 冤家路窄,阴影处那双眼睛 简云捧着晾晒过的褥子,打游廊过来,便见几个宫婢,围在一处,人挤人,巴在西窗底下。耳朵贴上去听一会儿,之后像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压低声气,交头接耳。 “今儿女官大人迟来小半个时辰,主子一时没见着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摔了瓷枕。正要离了姜女官,这差事还怎么当?”说话的小宫女愁容惨淡。 “只盼女官大人来得勤快些才好。”身旁圆脸的婢子附和,转头又说,“你可别说,这还真是一个府上出来的姑娘。主子见了姜女官,总是用不了多大会儿,便能安安心心闭上眼将歇。便是睡足了不肯补瞌睡,可那脾气,显见的,比对着你我几个,不知好上多少。” “那可不是?你们就没发觉,但凡女官大人进宫,一整日的,主子心情都能平顺安和。” 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由姜女官如何会宽慰人,攀扯到这位女官大人,年岁跟她们也就相差仿佛。可人本事,晋了女官不说,还跟在廷尉大人手底下办事。那身份,自是水涨船高。 简云在她几个身后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几人见来着是她,脸色都变了。唯唯诺诺蹲身福礼,再不敢私下议论主子与女官大人,即刻做了鸟兽散。 简云瞪着她几人背影,抬脚进门。 “姑娘。”果然又见七姑娘握着主子的手,靠坐在锦榻上,冲她摆一摆手,叫她无需多礼。榻上之人面向外间,闭着眼,安详的面孔上,经了几日将养,缓缓回复了几分血色。 简云眼里透着感激,要没有姑娘,她家主子,怕是寝食难安。这般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有人要害她,能不能养好孩子还是两说。 简云心里明镜似的。既然跟了五姑娘入宫,主仆两人便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看做主子的,得不得宠。 七姑娘这般尽心照顾主子与主子肚子里的孩儿,不止对主子有恩,对她简云,也是恩同再造。 于是七姑娘守着五姑娘,简云也就全心全意,前前后后围着七姑娘端茶送水。 五姑娘骤然经受这场惊吓,性情大变。原本还只是好强,如今变得看后院女人,个个儿都如同仇人一般,很有几分嫉恶如仇的癫狂。 七姑娘在心里暗叹不已。也不知这是为腹中胎儿,母性本能的护短,或是嫉恨了旁人险些害她失去好容易挣来的宠爱。 为她能心平气和养好身子,七姑娘无奈,只能掩人耳目,故技重施。搭话的时候,给她施以诸多暗示,加上腕子上的水晶珠串,安抚她暴躁的心绪,一点一点,平复她心头的疮口。 只唯独不方便却是,庆阳宫中人多口杂,许多事,施展不开。加之她每日只上午晌待在宫里,到了午时,那人来接。于是这安抚的效用,到了下半夜,难免减退,起不了效用。若是正巧碰上五姑娘被梦魇住,接下来,屋里免不了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折腾。 七姑娘也问过简云,简云面有难色,偷偷报与她知晓。 主子偶尔夜里惊醒,总是抱着肚子,声声喊着肚子疼,一声比一声唤得凄厉。好几回惊动了太子妃。太子妃起初还耐着性子命人请御医诊脉,御医只说主子一切安好,脉象稳得很,无有不妥。如此反复几回,以后主子半夜里再闹腾起来,太子妃已是沉了脸。只当她是借机邀宠,照样给她延请御医,却再不往太子跟前回禀。 七姑娘望着榻上暂且消停下来,紧紧捉了她手,安睡之人。哪里不知晓,这何尝是闹肚子疼,分明是心病。险些失了孩儿,生生给吓的。 她忽而觉得五姑娘也很可怜人。独自困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唯一能指望的,除了薄情,只看重子嗣的周太子,便是稍微有些交情的殷宓。可殷姑娘到底是外人,不说能帮衬她多少,五姑娘对殷宓,心里信不信得过,信了,又信得几分。这事儿,只怕她自个儿心里才清楚。 午时一到,那人果然又唤人来催。姜柔已是醒了,正由简云喂她汤药。她默默张嘴咽下,一双与她三分相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眼里满是不舍。 七姑娘笑着拍拍她手背,说了几句暖心窝子的话,转身出门,鼻尖有些微微的发涩。 曾几何时,那个华衣美服,高高扬着头颅,在她跟前得意又张扬的小姑娘,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老宅里,姜柔腻在姜老太太身前,受尽宠爱。到了泰隆郡,爹爹依旧疼她。 昔年非要与她争个长短的姜家五姑娘,这会儿怀着孩子,身旁至亲无法长长久久的陪伴。太子忙着夺嫡,越发难得往后院来。只命太子妃好好照看她。 一个女人,在最需要家人与夫君陪伴的时候,竟落得这般境地。七姑娘心里,禁不住替五姑娘心酸。 马车行在狭长的甬道里,道旁是朱红的砖墙。她靠在他肩头,因着接连几日起得早,今早又被他闹腾一回,她闭着眼睛,迷迷瞪瞪打瞌睡。 风吹起车帘,男人修长的手指将它压下去,轻轻搂一搂她,抖开榻上的薄被,披在她身前。 车外,甬道另一端,一双泛着寒光的鹰眼,阴仄仄盯着国公府世子尊驾,渐去渐远。若是他方才没看错,车里除了那位,好似还有一女子身影? “去,打听打听,今儿个随那位进宫的是哪个?”总觉那侧影有几分面熟。 身后的小太监得了赵公公指令,不敢耽搁,这位认下的干爹,可是御前大红人冯瑛,冯大总管。在整个内廷都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 脚下生风,点头哈腰赶忙应下,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却是往宫门口打探消息去了。 这日午后,先前被派出去那小太监,被人领进了司礼监最体面一处庭院。正眼珠子乱转,被屋里富贵的摆件,迷得看花了眼。便见刚午歇起身的赵公公,被人伺候着,打帘子出来。他赶忙收心,上前几步,拱个手筒子,附耳回禀。 赵全白净又瘦长的面庞上,暴起抹阴鸷。一手撂下底下人刚奉上的热茶,将那上好的釉彩瓷碗,砸得脆生生一声响。 “原是她!” 得来的消息,她竟是到庆阳宫中侍疾,听说还颇有效用?赵全脑子里忽而灵光一闪,满是嫉恨的眸子,遥遥往宫中一瞥,嘴角牵起个狰狞的笑来。 ********* 明天请假了哈。补更先送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6.第286章 最好和最坏的爱 甘泉宫,乃文王近两年,将养的寝宫。内殿之中,鼎炉里燃着安神香。曳地的明黄纱幔,浸在袅袅烟幕中。垂幔上绣的龙纹,也像活了似的,吞云吐雾。殿内门窗紧闭,点了十二盏通臂烛台。 一丈高的鎏金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门外透亮的天光,将廊下一对铜鹤的影子,照进门里,拉得又细又长。 一双缁色的朝靴跨进门,顾衍眸光一瞄,透过被风卷起,层叠又繁复的纱幔,一眼望见司礼监太监赵全,立在龙榻前,低眉敛目。佝偻着背脊,奴颜婢膝。做太监的,尤其在御前当差,下身被割了一刀,于是整个人都直不起身来。 他淡漠的眸子在赵全身上稍稍停顿,迈步上前,掸一掸袖袍,冲榻上闭目之人,俯首行礼。“王上,微臣奉命来见。” 文王紧闭的眼,这才微微睁开条缝。由赵全服侍着,挪了挪背后的靠垫。偏头,望着立在跟前样貌堂堂,年富力壮,且颇具胆色之人,文王晦暗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许久,这才抬手,命他起身。 “寡人听闻国公府,时下正与泰隆姜氏议亲。此事当真?” 顾衍垂首侍立御前,瞳眸深处,极快掠过抹幽光。狭长的眼角,不为人知,微动了动。余光落在自始至终深深埋头的赵全身上,片刻,沉声回禀,“然,王上所言,确有此事。” 榻上那人,似十分费力,挥手赐了他座。文王正当开口,不觉,微皱了皱眉头。那赵全是个会来事儿的,赶忙凑上去,跪在榻前的木板上,十分熟练,替文王揉捏按压。 缓了片刻,文王这才摆手挥退他侍奉。抬眸直直对上打进殿起,毕恭毕敬,绝不多话之人。 “既已议亲,再随了你手下当差,却是不妥。寡人观你待那女子,颇有一番情意。莫不如,放了她在寡人跟前侍药。那丫头既能照看太子縢妾,想来也是细致人。这番安排,爱卿以为如何?” 本该气息虚浮之人,如今但有令下,金口一开,字字铿锵。 顾衍半掩的眸子,隐在幽暗的内殿中,瞧不清神色。只垂在袖袍下的手,僵直动了动。许久,在赵全以为这位脾气硬,手腕更硬的新晋廷尉大人,会御前抗旨不遵,心头窃喜之际,却见这位仰起头,古井无波,沉声应诺。 “命下官打明日起,御前侍奉?”府衙后堂,七姑娘瞪着圆溜溜的杏眼,半晌回不过神。震惊太过,已然望了敬畏为何物。语气中分明的不甘愿,清清楚楚表明着,这位自来好说话的姜女官,对普天之下,坐在最尊贵的那把椅子上的男人,不止缺乏企图之心,连最起码的恭敬,素日也全是装模作样,糊弄给人看的。 “坐下慢慢说。”小丫头这般激烈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将她手上正忙活的差事搁置一旁,他执了她手,将犹自处在震惊之中,木登登挪步子的人,领到他那张书案后,与他同座。 “非去不可。”她自顾呢喃。王命既下,她不是不谙世事的无知孩童。其间厉害,她一清二楚。于是也不为难他。她这话,更多是确认,而非疑惑。 能令他让步,替她应下王命,可想而知,他即便与她同样不甘心,如今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暂且忍耐。 她这般蜷在他怀里。小小软软的身子,得知即将一人深陷泥滩,如斯识大体,他心头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抱她的手臂,缓缓收紧。“可会惧怕?” 眼下绝非他能够与王权硬碰硬的时候。王命难为,逞一时之快,只会害她性命。文王此番留她,借口她乃是当朝女官,心底纯善,且学识不浅。这般人才,平平淡淡嫁了,以她家世,难免被人诟病。于是赏她个恩典,御前镀一层金,再出嫁,体体面面,任谁也不敢再轻看她半分。 这是比在家奉养父母,敬更大的孝道。寻常人家,病榻前伺候过夫家长辈的主母,即便夫主不待见,欲要休妻另娶,官府也不答应。由此可见,孝道在大周天下,于女子,何其要紧。 这也是他无可奈何,只得暂且让步的缘由。一个“孝”字,足矣关乎她能不能进顾家大门。 她打横坐在他腿上,没精打采叹一口气。“文王此举,也不过想着束缚你手脚。既如此,总不能拿我性命。人活着,总比死了管用。” 平日不争气,不长进之人,每每到了紧要当口,总是异常有勇气,令他刮目相看。正是知晓,文王借她震慑他,必不会危及她性命,且如此,她与他的亲事,经由如此变故,必能在极短时日内促成。他权衡再三,决意放手一搏。 “进了宫,便无有后路。”他温热的大手,抚在她发顶,眼底深沉又炙热的情感,似要喷薄而出。这一刻,没有人比他更舍不下她。 “当日对卿卿道一声抱歉。如今,可懂了那涵义?” 起初他使计,设计她与他相好,好几回,他在她跟前,无论是不是一副正经样子,对她提抱歉。彼时她以为不过是他强留她在身边,顾及她感受,他坦荡承认自个儿的不是。 如今变故突起,他旧话重提,她点一点头,终于明白,他那句很早很早以前的抱歉,愧疚的,不是设计她喜欢上他,而是牵扯她进了不死不休的纷争之中。 他额头抵着她,为他的私心,心底汹涌澎湃。头一回体味犹疑不定,对她,横竖都觉着不安心,竟至进退两难。 她默默的,靠在他身前。小手紧抓着他胸前,云纹团蟒的前襟。他一路谋算过来,旁人只道他心机叵测,于积弱的王权跟前,他一举一动,无不昭示着,他是世家中最扎人眼的那颗毒瘤,是大奸大恶的逆臣。 可谁又切身处地,体谅他的莫可奈何。乱世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为保家族,为保性命,也为保她与姜家,付出的,她想想都觉得连心都跟着湿漉漉的。 这个男人的智谋、胆魄、雄心,她看得见,也摸得着。他唯一做过不顾及她的事,便是从未想过对她放手。 他怀着这样执着的信念,她将不日便要进宫,生出的忐忑不安,全数压在心底。攀附上去,拿粉嫩嫩的脸颊蹭他的面庞。 她不怨他。即便他不强留她,姜家,也同样跟赵国公府绑在一条船上。既然从头至尾,从来没有人给过她与姜家人选择的权利,那么有没有跟他相好,便不能成为她怨怪他的源头。 更何况,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温暖,远远多过他带给她的苦难。 如今只不过前路上遇了坎坷,她不能这么没志气,连与他并肩的勇气都没有。往日都是他一力庇护她,这一次,换她体谅他的身不由己。 “大人,国公府与姜家,已然在议亲了么?”她搂着他脖子,下巴搁在他颈窝,不让他看见她通红的眼眶。 议亲是好事,她与他都盼了许久。遗憾却是,她竟是在这般境况下,得知这天大的好消息。想要与他庆贺庆贺,似乎已然来不及。 “嗯。”他手掌扶住她背心,听清她话里带出的欢喜与颤抖,已然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男人幽深的眼眸,徐徐闭上,静静抱她。只他手臂上不觉加重的力道,勒得她有些发疼。 这时候,她觉得这疼痛来得正好。他压抑的挣扎,每一分每一厘,都是她能够汲取的力量。他对她从没有变过的关爱,是对她最好的鼓舞。 “这样好。”她亲他露在外边,漂亮的侧颈。“等侍疾这事儿完了,下官等大人迎亲。”她这口气,仿佛御前侍疾,跟走过场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侍疾完了”,世家与王权之争,怕也就落定了。她轻描淡写一句宽慰话,包含了多少艰辛。 滚烫的泪从他脖子里钻进去,他忽而偏头,一把扣着她后脑,狠狠堵了她唇舌。 这是他鲜少在她面前,展露的暴躁。她听见他嗓音低哑,沉声下令。 “保重好自个儿。那一日,不会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7.第287章 最是小七,绵里藏针 进宫前一夜,他特意命人接姜夫人过府,陪她一宿。她屋里的烛火,及至五更,方才熄灭。他宿在前院,得了她歇下的消息,在窗前又立了半晌,这才回内室安置。本已在他脚边睡熟的阿狸,被他关窗户,挪步的动静惊醒。伸长脖子,见他绕过屏风的身影,懒洋洋打一个呵欠,悄无声息,又跟上去。 隔日一早,七姑娘带上春英,道别太太与赶来送行的姜昱,随他登上车驾,缓缓往宫里去。 太太许氏望着消失在巷子口的马车,再忍不住,捏着巾帕,摁了摁眼角。“宁肯当初早早替她定一门亲事,再摊不上进京小选这等糟心事儿。”不进京,便不用挣女官那份体面,便不至被文王给盯上。 陶妈妈不敢应话,倒是姜昱,开口劝慰两句,扶许氏进了软轿,一道回府。 到了宫门口,他先下车,再抬手扶她稳稳落地。赵国公府与姜家议亲,此事瞒不了多久。京里消息灵通的,怕是已经打听到风声。他也就没了顾虑,不吝在宫门外,正好当着这时辰,络绎不绝,入宫早朝的诸位跟前,拉她到道旁,细细叮嘱。 其间有人特意上前与他打招呼,他回身寒暄两句,没说准她先行离去。倒是面不改色,应付了人,仿佛有意多留她片刻,给人看。 她瞅见那些在门口换乘软轿的大人们,自他二人跟前经过。要么是隔着几步远,便挑了帘子,小心翼翼的窥视。要么是人过去了,背着他,回头赶紧补上一眼。 她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一来昭示人前,他待她比旁的女子,非同一般。以此震慑后宫之中,不安好心的各路牛鬼蛇神。二来他在趁机造势,借悠悠众口,促成国公府与姜家议亲,加快进程。 大清早,天气还有些凉。她团着手,抬眼静静打量他。他一身玄色官袍,俊朗不凡。身姿永远这般挺拔修长。平静的眼底,透着前所未有的和煦。 她心头一热,举步上前。垂眸,伸手替他打理一番悬在腰间,被风拂乱了穗子的玉佩。之后她退后一步,清亮的眸子迎上他,默默等待片刻,微微一福身,对他执了下官礼。这才带上春英,钻进道旁早已侯着的暖轿。 她用行动向他表明,此行她抱定的决心。即便她头一回,抢在他前面离去,尊卑之上,有失礼数。 他双手负在身后,眸色沉静。目送她乘的那顶靛青色轿辇,一路沿着朱红的甬道,消失在尽头。男人狭长的凤目眯了眯,目光在她捋顺了的穗子上,一瞥而过。转身,大步向前朝而去。徒留宫门外当值的,眺望他身影,对这位刚上任不久的廷尉大人,与先前离去那女子是何牵扯,私底下议论纷纷。 七姑娘坐在软轿中,两手搁在膝上,轿子微微颠簸,她透过半透明的纱帐,望着这熟悉的宫墙,心里不由暗自一叹。 近一年光景,终究还是躲不过,需得再进宫一回。好在此次有春英与她作伴。按照大周律令,女官规制,身前可随同两名贴身婢子服侍。她只带春英,将绿芙留在府上。春英性子稳妥,更适应宫里一板一眼,条条款款的规矩。 轿子刚到甘泉宫外,春英替她打了帘子。她弯腰步下轿辇,人还没站定呢,抬眼便瞅见跟前两级汉白玉石阶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臂弯上搭了拂尘,正冲她似笑非笑。那模样,仿佛与她相熟,交情不浅。 她眼皮子跳一跳,跟着端起个客套的笑来。毕竟也是打宫里出来,这一套逢人便笑的把戏,不说炉火纯青,信手拈来还是办得到的。 “许久不见,赵公公安好?” 昨日那人言谈间,她敏锐的扑捉到几分戾色。除了对文王,便是冲着这司礼监的管事太监。 当初正是这人,不知是受了幼安好处,还是另有人授意。处心积虑,几次三番,欲要拦了她从寻常宫婢,晋升为女官。 她记得这张面白无须的脸庞。锋芒毕露,瘦消而傲气。尤其这人生来一双鹰眼,眸色比常人浅些,是那种淡淡的褐色。里面泛着光,刀子似的,射着冷芒。 彼时她正面与这人论理,揭破他设下的诡计。他拂袖愤然而去,一点儿不掩饰对她的嫉恨。那时候她便知晓,这人是个记仇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如今看来,真就应验了。 赵全不妨她笑意融融,当先开口问好。心里暗骂一声,果然是那人调教出的丫头,这份镇定自若的工夫,与那位如出一撤。 淡笑着侧身让了她与那婢子进门,赵公公前头带路,一头给她指点甘泉宫里,各处要紧的地儿。一头抽空,颇有深意道,“咱家与姜女官倒是投缘。此番举荐姜女官御前侍疾,咱家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若然有一日姜女官腾达了,可莫要望了这栽花种树之人才好。”嘴角假意的奉承,看得七姑娘笑容更明艳了。 好一个笑里藏刀,张狂的太监。这位赵公公,怕是背后有人撑腰,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的。明知她是他的人,依旧这般明明白白告诉她:此番她被迫进宫,在文王跟前进言,设计她离了那人跟前,被文王当做牵制他的棋子。最大的“功臣”,便是眼前这位开口提醒她,向她讨要“恩情”的。 七姑娘抚一抚耳边的鬓发,笑容妍妍,只道不敢。 这人明着道出对她的报复,无非是看她年少,欲要激她与他争斗。在别人的地盘上,以卵击石,她还没蠢到这份儿上。 再说了,昨日那人可是交代,“保重好自个儿”。这是她的本分。而他回应她的,是那句重若千钧的允诺——他迎娶她那日,不会久远。 既是本分,此来是为文王侍疾。这黑心眼儿的太监,七姑娘收回视线,端正平视前路。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对了,会咬人的狗,不叫。便是该忌惮,也只会是他身后,那位御前大红人,冯瑛,冯公公才是。 之于这些内廷爪牙,七姑娘心宽的,勾一勾笑,轻飘飘回道,“日子长着呢,且看来日活出个什么样子。”她灿然的眼睛里,盛着春日灼灼的光华。 弦外之音:往后你我两个,指不定哪个先倒霉。 真当她软柿子捏?今非昔比,她是文王手中,活着有用的棋子。没有王命,哪个敢动她? 正应了那话:最危险的境地,却也最是安稳。那人动不动震慑人的工夫,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能学得似模似样。 赵公公先前还摆出的那副和悦模样,瞬时便敛了去。性子里记仇,又能伪善到几时?两手抄在袖管里,阴仄仄睨她一眼,连带她身后的春英,也跟着受了记冷眼。 如此,之后一路安安静静,再没人说话。 春英跟在自家姑娘身后,偷偷瞄一眼姑娘四平八稳的步子,再看看她头上一摇一晃,明亮又耀眼的步摇。春英暗想:多久了,没见到姑娘这般绵里藏针,堵得人窝火,接不上话。 ********** 怎么会跟“虐”想到一起了?小七从来都是,不惹她,大家相安无事。招惹她,兔子急了也咬人的伪羊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8.第288章 姜氏女?寡人记得你。 出乎七姑娘预料,她与春英,被赵公公领到后殿一间尚算敞亮的屋子里住下。那人丢下她两个,不管不问。其间有人照点儿的送饭送水,也没人禁她两人的足。饭后到屋子前一方小小的天井里走动走动,闲人一般,如此过了三五日。 “小姐,您说王上召您进宫,莫非就这般变相的掬着您?要真这么着,太太之前顾虑,倒是可以宽心。”春英心里,只要她家姑娘无病无灾,不被人刁难,暂且出不了宫门,这算什么大事儿?外间但有世子爷在,她家姑娘,总有一日能挣脱这牢笼。 七姑娘靠坐在廊下的柱子旁,一手巴着凭栏,打量着角落里那口废弃了,缺了条腿儿的吉祥缸,捂嘴儿打了个呵欠。 正午的日头又懒又暖。照着人,浑身骨头都晒得酥软乏力。皮肤上,能感觉舒服的温热。就这么闭上眼,睡一觉也好。 春英见自家姑娘迷迷瞪瞪,歪斜着脑袋,半个身子伏在手臂上,侧脸转向里边儿,躲着光。暗叹一声,进屋取了条薄被,替姑娘盖上。 要换了在姜宅,这般差事儿,有那位照看,轮不到她。 春英拿了针线,守在姑娘身旁,默默替姑娘缝制轻薄的衣衫。也不知要在这宫里待多少时日,内廷会不会给姑娘派新衣。春英埋头干活儿,偶尔停下,替姑娘拉一拉滑下的被褥。 本还宁静的院落,忽然被一串由远及近,纷乱的脚步声,扰了清静。 春英赶忙站起身,推一推七姑娘胳膊,怕来不及,索性一步跨过去,挡在姑娘身前。姑娘在家中,有那位惯着,规矩上,着实差了点儿。可姑娘这般不守礼,在门外打瞌睡的样子,万不能被旁人瞧了去。 “奴婢见过赵公公。”见来人是他,春英心头一凛,故意扬了几分声调,就怕姑娘睡得熟,这会儿还没醒过来。 “赵公公此来可是有事吩咐?”春英身后,七姑娘探出头。本还搭在肩头的薄被,被她顺手叠了放在膝头。刚睡醒,脸上还带着微微的晕红。压在手臂上的侧脸,印出几条浅浅的红痕。 被人逮住她不守规矩,七姑娘大大方方露了脸。站起身,冲赵公公一礼,转身递个眼色给春英,叫她拿了簸箕,自顾回屋去。 “看来,姜女官在宫中,过得不错。”赵公公目光在她面上扫过。趾高气扬,两指夹住官帽一侧,固定在耳后的系带,翘着个兰花指,慢条斯理,捋了捋。 本就面白之人,再加上这副雌雄莫辨的情态,比戏本子里贵妃醉酒的媚态,也相差不离。 多好的春日,七姑娘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做太监的,有些是命苦被卖到宫里。可真做了太监,又何苦这般再作践自个儿。身子残了,骨子里那点儿男人的血性,怎么也扭曲成这样? “承公公的情。”七姑娘抖一抖搭在臂弯上的锦被。状似拾掇,实则借机,悄然向后退却一步。上辈子就不喜这类妖里妖气,行事做作的。眼下,更看不惯。 旁人察觉不出,赵全是何人?身上有残缺,心思反倒比常人敏锐。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扯动他那根多疑又碰不得的弦。 七姑娘的避让,被他视作是对太监的轻侮傲慢。于是心里更恨。狠狠将冠带往身后一甩,旋即便沉了脸。 “赶紧收拾。王上召见,你且随咱家走一遭。” 甘泉宫正殿,七姑娘低眉敛目,垂手而立。榻上君王,面色蜡黄,眼窝深深凹陷进去。一手抚着额头,一手平摊在迎枕上,令御医把脉。 许是真疼得受不住,当朝天子,想也知晓,必是爱重颜面。可此刻,榻上之人,额上冷汗涔涔,喉间微微发出些痛苦的呻吟。 七姑娘低敛的眸子里,闪过抹惊愕。从没想到,能够同时牵制丞相,又制衡那人的大周天子,已然病成这副模样。 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生逢乱世,谁都活得不容易。纵然贵为天子又如何?政令不通达,眼下又为恶疾所苦。 她偷偷抬一抬眼,借着殿内昏暗的烛火,勉强看清纱帐后,闭眼靠坐那人。很快又垂下眼,掩了心头猜想。 文王患的是头痛之症?按此时的说法,怕是该叫做“头痛癫疾”。 七姑娘心下一跳。眼梢向侍立在病榻前,一副要剜肉割血,焦急催促御医开药方的赵公公身上。忽然想明白,今日她被这太监领到御前来,这人是没打算给她活路的。 亲眼瞧过文王所患病症,三日前,宫外传来消息,赵国公府已与泰隆姜氏议定亲事。已然换过庚帖,请人卜算吉日。 她高兴还来不及,如今竟被这太监带了来,看了绝不该看的。她是那人三媒六聘,未过门的嫡妻。文王身子如何,一丝一点儿,也不能对外泄露了风声。 好阴毒的心思! 七姑娘掩在袖口下的手紧了紧。耳畔听御医摇头道,“头痛巅疾,下虚上实,过在足少阴、巨阳,甚则人肾。此病需较长时日,静心调理。王上此时病痛,微臣除施针以镇之,实是再无良策。” 殿内几名御医,当先那人,诚惶诚恐告一声罪。身后几人纷纷跟着叩拜下去,肩头微微哆嗦着。 话是这么说。可若是施针真能镇痛,如今他们也不用担心自个儿顶上的脑袋。文王患疾已久,起初那会儿,施针尚有些效用。只当下……几人私底下交换个眼色,俱从对方眼里瞧出听天由命来。 正当殿内气氛凝滞,几名御医担惊受怕,生怕被降罪之际。自来忠心耿耿的赵公公,猛然一拍额头,“唉哟”一声叫唤出来,仿佛忽而记起一事。 “这可都是奴才的不是,险些坏了大事。”赵全面上欣喜若狂,一手扬起拂尘,直冲冲指向七姑娘。 “启禀吾王,奴才先前听说,太子宫中那险些小产的縢妾,清醒过后,也是见天的喊着肚子疼。请过御医,硬是没诊出个好歹来。这不,若非姜女官进宫侍疾,那縢妾姜氏,也不会立马就缓和下来,似真就见了活神仙,药到病除。” 赵全一头回禀,一头几步奔过去,强拉了七姑娘,也不顾她腿脚站得发麻,就这么硬拽着人,跌跌撞撞往御前带。 “方才奴才也是将将想起,往后殿去交代她主仆两个,甘泉里各处的规矩。路上得了信儿,想她许能派上用场,情急之下,领她进的门。听了御医诊断,这心头一急,险些又将她忘在脑后。奴才真真该死!” 说罢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重重打了自个儿两个耳刮子。 七姑娘如今是恨不能待他效劳,再多抽几个大嘴巴才好。这黑心眼儿的太监,竟敢假传圣旨,诱她入局,岂止是无法无天。 当面对她说文王宣召,到了御前,成了顺手带她过来。这是嫌她不够招文王的眼,再将她架了,火上烤一烤。 若是她侍疾不力,正好堂而皇之,即刻给她落个罪名。这么一环套一环的谋害,七姑娘抿着唇,没王命,只默不吭声。 “姜氏女?”榻上那人缓缓睁眼,浑浊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缓缓将扶在额角的手放下。 “寡人记得你。”喝退不堪大用,胆小若鼠的御医。文王被人扶着,勉力直起身。“江南末等氏族,姜氏一门,序齿排七,且唤你姜七。你可知晓,寡人因何传你入宫?” ************ 那啥,光棍节,名不副实,沾衣去参加聚会,吃好吃的。加更一说,留待日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9.第289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缘何召她入宫?七姑娘藏在心底的老实话,在心头绕了几回。到了嘴边,话风一转,讷讷回了句“实为侍疾”。 在这宫中,想要活命,便得恰到好处,装糊涂。不管这糊涂,看在旁人眼中,是真是假,真又真了几分。 殿内沉寂片刻。文王凝视她许久,抬手召她近前。也不知是否说的反话,竟是开口夸她。 “教得不错。是个沉稳的。” 谁教她教得不错?明白人都听出来,这话呀,牵扯到了赵国公府那位。 “你可通晓玄黄之术?” 听文王这般发问,退到一旁的赵全,搭在拂尘柄上的手,指尖动了动。带她来之前,他想过如何在御前落井下石,让她吃一场闷亏。可此刻……赵全心里有些拿捏不定。事情跟他设想,仿佛有些个出入。 赵全服侍文王时日不短。自然看得出,文王对这位赵国公府,尚未过门的世子妃,似并未显露出过多迁怒。 文王对姜家这女子这般古怪,竟还特意招她问话。赵全心里打鼓,忽而有些后悔,圣意未琢磨明白前,贸贸然带她进了殿。 赵全能发现的事儿,生来一副玲珑心肝的七姑娘,立马也意识到。眼前这位病得厉害的天下共主,似乎,跟她所想,略有不同。 “回王上的话,奴婢读过几册《内经》杂卷,自个儿无事琢磨,行的都是旁门左道的小把戏。远不能跟宫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诸位御医,放一处比对。” 七姑娘谦逊,既不明着开罪如今处境极为尴尬的几位大人,话里也没推三阻四,忙着撇清,透出不肯侍疾的意思来。 既知进宫侍疾是本分,她方才也是这么回话。有没有这份能耐,临到头了,打肿脸充胖子,怎么也得试一试。 单只侍疾,她心里并不惧怕。七八分的成算,摆在面上,适时装出几分畏首畏尾,惟命是从的谨小慎微。 即便心里对眼前人少有敬重,面上,装也得装出几分样子来。 这日午后,七姑娘于御前,小心翼翼伺候着。端茶送水,拧热巾子给文王净面擦手,侍奉汤药。 主子躺着,她站着。主子用饭,她饥肠辘辘,饿肚子依旧站着。偶有内廷之臣进来回禀,无需文王屏退,她比哪个都识相,自个儿请退,恭恭敬敬,倒退着出门。 赵全候在殿中,微眯起眼。眼睁睁看她一副比谁都安守本分的模样,恨得牙痒。 这鬼丫头!宫里那套不问不看不多事儿的保命工夫,似被她融进骨血里。硬是叫他挑不出错儿来,着实招人恨!也不知十来岁的丫头,哪儿来这般老练的心性。 晚上七姑娘当完了差,拖着发麻,沉重的脚步,慢腾腾挪回自个儿屋里。春英一早等在门外,乍见姑娘是扶着腿儿回来,顿时就慌了。 “小姐,这是怎地了?可是那阉人下手害你?”宫里头不干净,春英是早知道的。可没想到,有世子护着,那人也敢明目张胆的害人。 迎了人进门,春英蹲在七姑娘身前,眼看是要掀起裤腿儿,仔细查看。 “莫慌,没挨板子。只是站久了腿麻,不听使唤。” 春英这才拍拍胸脯,提起的心又落回远处。 因着七姑娘当值,耽误了时辰。饭食早已凉了,院子里没有伙房。主仆两个就是冷饭冷菜,马马虎虎裹了腹。春英皱着眉,忧心忡忡。 “照您这么说,打明儿起,您还得这么当差?您可是世家小姐,更是世子爷未过门的世子妃,朝廷命妇,有头有脸。怎能将您当了寻常宫婢使唤,这不折辱人么?” 春英握着姑娘的手,越想越觉姑娘委屈。面上泫然欲泣,眼眶都红了。 “哭什么?如今这情形,恰恰相反。比之前设想,安稳不知多少。”拉她起身,七姑娘小手轻轻揉着脚脖子,晶亮的眼瞳,乌黑油亮。 经了一下午,她似乎,有些摸着头绪了。 接下来小半月,七姑娘依旧干着御前宫女的活计,可仿佛,又渐渐熬出了头。不为别的,只为那句当初赵公公力荐七姑娘的吉祥话——“得姜女官,跟遇了活神仙似的。”文王头痛癫症虽未根除,可这折腾人的病痛,却是实打实,眼看的有了好转。 赵公公如今脸色不好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滋味,真真堵得人心头窝火。 本以为捧她,不过是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可哪里知晓,这还真叫他遇上个有本事的。他之前遣人去太子宫中打探,传回的消息,他只当是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姜家底细,不是他眼睛长头上,小瞧人。就姜家那家世,还真是根基浅薄到,连个够分量遮掩的辛秘,都寻不出来。 彼时他大为嘲讽,如今再看,却再不复之前笃定。他底下人查探到的消息,可没一条,关乎那丫头懂医识药的。赵全甚而疑心,姜家是否顾氏一早布下的障眼法,实则府上水深得很? 七姑娘不知赵公公心里百转千回,刚伺候完文王服药,她退出门来,转身遇上被人前拥后呼,恭维着的御前大总管冯瑛。 近来也与这位冯公公见了几面,只觉这人是个笑面虎。女官试那会儿,这位冯公公恰好是主事之一。远远瞅一眼,只留下个富态,会审时度势的印象。 如今近处接触几回,每每按照规矩向这人问好。这位冯公公,总是按章办事,尤其当文王跟前,就好像是看在她能替文王分忧这事儿上,从不对她多加为难。气度城府,比他在宫里认下那干儿子赵全,强出不知多少。 晚间,春英照例端了热水,服侍姑娘泡脚。就这么垂首侍立一天,其间也不许坐下歇口气。别说姑娘细皮嫩肉,从没遭过这样的罪。便是换了她与绿芙,也得叫苦叫累。可偏偏,她家姑娘一声也不叫唤。只回了屋,懒洋洋趴在案上,得空便翻书习字。 春英眼里的担忧,七姑娘怎会看不出来。只有些话,此时不宜掀开了讲。身处宫中,隔墙有耳。经了这十余日,她渐渐看清自个儿处境,老实讲,之前是她过于狭隘了。 都说人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就因人而异。 文王虽召她入宫,却绝不是抱着与赵公公那等人一样的念想,是要刻意与她为难,或是借由羞辱她,打赵国公府的脸。 当此夺嫡紧要关头,于文王看来,恐怕她在传言中,于“侍疾”上的得力,比牵制那人,兴许更有效用。或许这才是她此番被招进皇宫的真正缘由。将她做了棋子,不过是顺带,从未真就觉得,单凭她,能够制衡那人。 故而当初她回“实为侍疾”。文王打量她许久,出言夸她“是个沉稳的”,而非“是个聪明的”。 如今仔细想想,还有何事,能令这位君王,明知她与那人牵连匪浅,依旧放她在身边。恐怕也就关乎己身寿命一说,为历朝历代,帝王最是看重。 她得用,自然是好。名不副实,宫里也不缺她这么个冤魂。 顺着这路子想下去,也就不难猜出,刚来那几日,她与春英两个,被人闲置一旁。浑然不觉中,怕是早被内廷探子,从里到外,摸查了个遍。便是那日赵全不领她进殿,文王也会很快传召她。 想明白了这其间来龙去脉,七姑娘坐在绣墩上,微微有些肿胀的两脚泡在热水里,轻轻晃荡着。一双明澈的眸子,正正对着妆台上的雕花铜镜。一手抚上腕上的珠串,看着铜镜里那张素净的面孔,缓缓垂了眼。 ************ 我感觉我是写明白了的。依照惯例,可能会有年纪比较小的亲,会说没看懂。好吧,实在看不懂的,等明天哈。最高等级boss的心理,小七还是差了一截。文王的段数,至少,都是跟她家男人,一个等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0.第290章 煌煌宫阙,人心难测 随在文王身边快两旬,七姑娘安安分分当着差事。大殿内,多数时候主子不宣召,与她同班轮值的几个随侍,几乎都快要记不起,这位异常沉默的女官大人,来头也是极大的。从没有见过哪家没过门的世子妃,这般比真真在宫里讨日子过活的婢子,更懂得这深宫里,生存之道的。 “不该打听的不打听。闲事打听多了憋在肚子里,放屁都会惹事儿”,七姑娘谨言慎行,严守着女学里姑姑的教导。她这等识趣的性情,看在文王眼中,渐渐的,精神头好的时候,也寻她问话。 “你自小生养于江南,到了京畿,可过得习惯?” 七姑娘端着托盘,侍奉文王用药。她看着这位君王好耐性的,拿瓷勺撇去汤面上的热气,想一想,低声回道。 “起初进京那会儿,天气暖和,没觉着与南边儿也大不同。只到了秋末,骤然降下霜寒,是有些适应不来。北地的冬,实在冻人,开春也迟。许是奴婢畏寒,外头一刮干风,衣裳总是裹得线球似的,一层套一层,手里还得捧着个煨热的小手炉。” “除了这天儿,可还有旁的?”文王靠着软垫,头一回,与个丫头闲话。往常跟前伺候的,多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冯瑛赵全那几个,惯于揣摩圣意,问话也没个意思。她不同,进宫时日不长,一双眼睛,有着这宫中少见的清亮。 “饭食也不大一样。奴婢在江南那会儿,爱用羹汤,喜食粟米瓜果。南边儿多日照,形形色色的草木生得好,许多都能入食做佐料。故而家中吃食,花样多,口胃也比北地更重些。不似京中,时人多用烙饼配酱黄瓜萝卜条。味清淡,除了一开头端上来的那碗浓稠的肉羹。于奴婢而言,北地地道的羹汤,却是有些个油腻。喝上两口,心里闷得慌。” 她至始至终垂着眼,回得一板一眼。话说得中肯,文王耐着性子,听她絮叨。今日恰逢冯公公御前伺候,冯瑛垂手侍立一旁,悄然抬了抬眼皮子,瞥一眼文王跟前,仿似拉家常之人。 心里暗道一声:果真是那位调养出来的。平日不声不响,御前答话,不一味挑了好的奉承,却又将将好,拿捏住分寸。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门清儿。这份道行,不像个还没及笄的丫头。 这日过后,但凡她当值,总要被问上那么一两句。大到进京路上,一路眼见的光景。小的如同长街上,一到了傍晚,大人们最爱往哪家酒肆赏玩歌舞。 这其中,有些话好答,好些话,冷不丁便会埋下祸根。七姑娘小心翼翼应对着,不几日,竟生生挣出个“御前新得宠的”,这般叫人说不清道不明,却颇有深意的名头来。 如今赵公公跟七姑娘碰面,冷脸错身过去,再没了先前摆在明面上的咄咄逼人。七姑娘脑子一转,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冯公公私下唤他到后面说话,却是为敲打他,令他收敛。 由此观之,这做干爹的,情分上,对这干儿子倒也不薄。 随着七姑娘在文王跟前,一日比一日露脸,春英面上的忧色渐渐散去,仿佛应了景,像极了这五月的天。晴的时候,远远赛过阴的时候。 “可惜出不了宫。莫不然,太太得知姑娘过得好,这般叫人省心,必定心上宽慰。” 过得好么?七姑娘对镜抚一抚额发,心里暗叹一声,难怪都说,世人易被表面风光,迷了眼。 文王待她看似宽和,好吃好喝的给供着。可别忘了,能登上那位子的,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如今养她,不过养了个还算合心意的玩意儿。闲来逗一逗,借她之口,听一听不一样的市井民生。 春英服侍完自家姑娘梳洗,见姑娘似存了心事,不敢打搅。四下仔细察看了门窗,告退而去。 屋里再无旁人,七姑娘自锦榻上蹬了软履落地。缓步来到妆台前,两手拢着肩头的外裳,看着镜中人,久久凝视。 这时候,那人在干什么?多日不见,甚为想念。 她能察觉文王意图。那人,是否早已预料到?他手上掌控着普天之下无孔不入的御刑监探子,要说他对文王病症,一点儿摸不到头绪,旁人如何她不知晓,她是不信的。 当初他送她进宫,临别前,他眼底的晦涩,是不是,还有另一层她至今没想明白的深意? 案上的烛台爆了个灯花。镜中秀眉轻锁的女子,眼角动了动。抬起手腕,另一手覆在腕间的珠串上,复又陷入沉吟。 赵国公府,伴月湖畔。洞开的槛窗前,刚沐浴更衣,额角还带着水汽的男人,临窗而立。目光直直望向午门,她不在跟前,他通身便少了分和煦。 “京中有好事之人,借七姑娘御前侍奉有功,传言其人是个心大的。逮了机会,另谋高就。”公孙这话已然润过色。越过那些个不堪入耳的,挑了个斯文的说法。 自国公府与姜氏定亲,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巍氏自然不安生,趁机作乱。加之世家贵女当中,不乏心头冒酸水,不甘被个乡野女子给比下去的,这话也就越传越不像个样子。 公孙便知,本已对七姑娘不喜的国公夫人,如今听闻这流言,已然数次对赵国公喋喋不休,多有埋怨。便是府上诸多门客,就七姑娘侍疾一事,私下里,也是颇有微词。毕竟,世家与王权,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没人真心盼着文王长命百岁。 窗前负手那人,似没听见这话。夜风卷起他的袖袍,顾衍眸中波澜不起,另有一问。 “先生以为,下月初三,可是个好日子?” 公孙瞳眸蓦地一缩,牢牢盯着身前之人孑然又清冷的背影。良久,按耐着几分心底的激动,拱手,庄重应是。“只太子那厢……” “太子,”顾衍转身,俊朗的侧脸上,掠过抹阴翳。“如今太子称心如意。自然,无有不应。” 她人在庆阳宫好端端照看姜柔。莫名,“七姑娘天生带福缘,心细会看顾人”。这等出自庆阳宫宫婢之口,原本带着善意,却被有心人利用的传言,轻易便能入了文王耳朵? 若非太子私心作祟,恐事成之后,再无牵制他的手段,私下放任那阉狗派人打探消息,再到御前进谗言,困她在宫中。如今,她该是伴他身侧,抱着他胳膊,温温软软的笑着。及至事前,方才被他送离燕京,另行妥善安顿。 他不由眉头一皱。离了她,不觉中,脾气竟变得有些失了掌控,偶尔会略显暴躁。平复片刻,抬手招来公孙,就不日将起的大事,再行斟酌推敲。 ************* 双更放下周吧。大姨妈光临,慢腾腾,终于码出来了。 小七进宫,有太子一份功劳在里面。顾衍对太子,日后有好戏看。 在这一次夺嫡的大幕中,各人都有私心。既然是诸君,即便再没有治国的才干,多年帝王教育,还是有成效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1.第291章 悄然无声,为他破例 戌时,甘泉宫正殿。文王于案后翻看太子呈上的奏折。颧骨凸起的面庞上,眉头轻蹙。微微抿着唇,嘴角爬上三两道分明的皱纹。 冯公公立在下首,得了门外值守的小太监通报,抬手止了他多言,微微摇一摇头。再过一炷香工夫,王上便该用药。此刻有朝臣于殿外请见,非要紧事,叫他多等片刻无妨。这个主,他还做得了。 见惯了这位御前大总管手上拿捏的权势,在这甘泉宫中,当真是一人之下。七姑娘两手扣在身前,停停静静侍立着。待得文王撂了笔,这才上前,熟门熟路,一眼也不多瞄,规规矩矩合上奏折。轻声提醒一句,“王上,该用药了。” 正是她这般绝不多事儿的做派,令得文王放手使唤她。瞥一眼更漏,文王向后靠进宝座,动一动久坐僵直的肩头,接过她盛上的药碗。 “哪个在外头?”这话却是冲冯瑛而去。 “是江阴侯贺沛。为的乃是太妃娘娘,去岁给侯府世子说的一门亲事。世子如今还在任上,想是对这亲事不满意,起初不应。如今家里又催他好几回,人硬是当做不知晓,拖延着,不肯回京。江阴侯这是气得狠了,方才进宫请旨,欲求王上下旨,招他回京述职,也好趁机了却一桩心事。” “端的胡闹。”文王咽一口药汤,抬眸望向殿外,果真见得一模糊身影,遂摆手道,“命他回去。此事交由太子处置。”似责怪江阴侯不分轻重,挑了这时候进宫,竟只为府上世子说亲,委实有些老糊涂了。 七姑娘心下一跳,听文王这意思,并不反对贺大人回京?虽驳了江阴侯请旨,却又将此事交由太子。但凡太子一道口谕,贺大人又怎好抗旨不遵? 一瞬间,诸般猜想在七姑娘脑子里一一浮现。这当口,调贺大人回京,就不怕给太子凭添助力,于公子成不利么? 没等她细细琢磨,便听文王话锋一转,仿佛对她与那人的亲事,更放在了心上。“太史令卜算得如何?可定下吉日?” 七姑娘面色一正,庆幸自个儿没有走神。莫不然,谁知晓这话头忽然就能牵扯到她身上。 “回王上,奴婢也是得冯公公给递的信儿。定是定了的,定的乃是明年秋,九月二十一。”说着便向冯公公递去感激的一瞥。 她人在宫中,外间如何,消息进不来,形同耳聋目盲。那人素来行事沉稳,知她在御前当差,非生死攸关的大事儿,万不会与她私下传递消息。唯恐宫禁森严,被人察觉,带累了她。 冯公公能与她递个话,她也明白,必是受那人嘱托。冯瑛与他虽非一路人,至少在彻底撕破脸面之前,明面上,彼此两厢安好。装装样子,粉/饰太/平。宫里的太监受人好处,跑跑腿儿,传些个不打紧的口信儿,是常事儿。没必要因了是他,刻意回避。有时候,立场不同之人,往往更能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果然,文王并不动怒。用了大半碗汤药,从她手里的陶罐里,捻了块果脯。含在嘴里,缓一缓苦涩的药味儿。 “他倒是心急。寡人记得,你也不过九月初上头,方才及笄。竟是一月也等不及。”仿似笑他终究少年风流,文王斜睨她一眼,笑着挥手,命她退下。 这时候,她竟从文王身上,罕见的,感受到一种长辈待晚辈的平和来。 她深埋着头,躬身告退。及至避到门外,旁人再看不到的角落,这才仰起头,望着天上一轮弯月,抱着臂膀,眼神莫名复杂。 夜深,宫里寒凉。可是在这冷得本该令人绝望的深宫里,并不是漆黑一片,半点儿没有温情在的。 文王几次提及他,话语虽淡,她却能听出,这位君王,对他实是赞赏有加。当初文王钦封他尊号“玉枢”。这里面,怕也是掺杂了几分真心。 夸他,也恼他。褒奖他的才华,也怒极他恃才放旷,处处与王权对峙。 七姑娘缓步往自个儿院子去,千头万绪搅在心头,终归,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世上,从来没有简单一句,好坏之说。譬如文王,自登基起,这位帝王,屡屡遭受世家掣肘。文王虽异常勤政,于政事上,却少有建树。可细细一想,巍氏能在短短数年内兴起,太尉府把持天下近半数兵马。不难窥见,文王绝非庸碌之辈。恰恰相反,不过是时不待人,壮志未展。 大周犹如一架腐朽的车马,经年累月在田埂路上颠簸驰骋。风吹日晒,车轱辘与车辕,折腾得近乎要散了架。再高明的马夫,御使起来,除了吃力,也只能眼见它于波折的路途中,吱呀吱呀,发出一声声仿佛到了尽头的哀鸣。 穿过长长的廊道,这是七姑娘头一回,如此深切领会到,“世事不由人”的道理。为了求存,王权与世家,哪个都没有错。错的,不过是这吃人的世道。 回去屋里,梳洗过后,她一人坐在妆奁前。静静望着镜中女子,缓缓抬手,一指点在镜中人眉心,划着圈摩挲。 呓语般喃喃,“若然导师知晓你近日所为,怕是要狠狠与你生气。” 人总是要活命。情理,情理。“理”之一字,早成了死胡同。余下情之一道,总是各有各的偏颇。今日她罔顾导师训诫,强压下心底的难受,脑子里只能想着,这么长长久久与他在一块儿,末了,总能与他分担少许。 他在“舍得”一道上,身体力行,给她做了最好的示范。他为她舍弃的,何止八王府助力。她不能永远坐享其成,她需要长进,为他,尽一分心力。 “从今往后,再不是‘问心无愧’。”镜里镜外,两张同样干净白皙的面孔,随着腕间闪闪发亮的珠串,微微折了光。她眼底的怅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是一双清明坚定,又不失温暖的眼睛。 廷尉府衙,近些时日,听得最多,还是宫中传闻,姜女官如何本事,只一月不到,经她侍疾,文王已能亲自过问朝政。据传,再两日,文王便能恢复上朝听政。 太子宫中,诸位幕僚打量廷尉大人的眼光,颇有几分耐人寻味。或疑虑,或生怒,或猜忌防备。 顾衍把着酒盏,指尖旋一旋,冷眼一扫。在座诸人,因侍疾一事,对她生出质疑。他面有不豫,没给人好脸。 开口,挑眉反问,“诸位以为,侍疾有功,比‘图谋不轨,受人唆使’如何?”将天下大势,怨怪到一个女子身上。竟还疑心她生出二心。只这般对她猜忌,他全数视作对她的轻辱,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如今她名分既定,他袒护她,不遮不掩。 “图谋不轨,受人唆使”?谁人唆使? 本还喧嚷的大殿,慢慢儿消停下去。众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再不吱声。文王命大,病症有了起色,总比刚送了姜女官过去,隔日便病重不起来身的好。毕竟,这人,到底还是从太子庆阳宫中,送出门。 周太子听他一席话,心尖那根刺,这才消融了去。抬手唤人再送好酒,一时间,殿内觥筹交错,鼓乐笙箫。 顾衍屏退欲上前斟酒的宫婢,手腕轻摇,指尖碾磨酒盏。半杯酒,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他望着杯中模糊的倒影,在脑中勾勒她娟秀的笑颜。耳畔似又听她抱怨,“大人,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下官真不乐意干。” ********** 关键章,看了别忘了啊,多少留点儿印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2.第292章 姜女官恪尽职守,当论首功 七姑娘受命御前侍奉,庆阳宫中,太子縢妾姜氏,许是知晓再闹腾下去,事情也没了转圜。终是憋屈着,忍下一口气,关在自个儿院子里,紧守着门户安胎。 “怎么就莫名去了甘泉宫?难道又是那位替她谋划,意图给七妹妹脸上贴金?两家订了亲,咱们这位廷尉大人,这是要赶着抬举人呢。”姜柔轻抚着自个儿高高隆起的肚腹,不得不承认,这心里呀,直冒酸水儿。 同为女子,这境遇,怎就这样霄壤之别。 简云愕然睁大眼。如今宫中对七姑娘说闲话的,大有人在。话讲得难听,谣言七姑娘瞧不上世子妃头衔,眼下正瞅着后宫空缺,恬不知耻,使劲儿往上头逢迎。 听主子这口气,不像替七姑娘抱不平。反倒觉得七姑娘舍弃了她,不论心头如何打算,总归是为了更好的前程? 想着自家姑娘的脾气,简云没敢吱声儿。埋头默默描着花样,给不久后,即将要落地的小主子,缝制围兜。 “你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你可是随在七妹妹身边些时日,觉着我这做主子的,比不得人家精贵。受了她恩惠,你也心向着她?” 自打有了身子,自家主子的脾气,越发不好伺候。反复无常,前些时候还对进宫照看她的七姑娘亲厚得紧。转眼,人去了甘泉宫,主子心里又不痛快。 简云赶忙摇一摇头,陪着笑脸,柔声细语的劝慰。好容易,这才哄得榻上之人舒展了眉目。 背转身,简云将心头那点儿令她惧怕的悔意,自欺欺人,生生给压了下去。当初辛枝求姑娘送她回泰隆,彼时她还笑话辛枝,富贵跟前,反倒胆怯怕了,没出息。如今再回想,简云深吸一口气,再不敢往深处琢磨。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撵出去。不断提醒自个儿:开弓没有回头箭。 甘泉宫中,被五姑娘眼红,说了几句酸话之人,这会儿正与冯公公一道,退至一旁。静静等待御医诊断。 还是当日领头那人,这会儿邹御医背心冒汗,心里也是直打鼓。照脉象观之,文王病症,较之前,该是相差仿佛,不见得如何就有了起色。相反,这肾腑,像是露了亏虚之兆。 邹御医挺直脊梁端坐着,使劲全身力气,稳住把脉的手指。眼梢仔细察看文王面色。“望闻问切”,首要一个“望”字,便跟他诊出的脉象不符。 宫里但凡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来,文王气色极好。面色本还蜡黄,眼下也浮现出一抹黛青中微微泛黑的阴影。如今,不止见天的回复了神采,两颊处,也日渐饱满起来。尤其一双利眼,威严清明。 这病症虽不轻,却也不至病入膏肓,也就谈不上回光返照一说。 邹御医觉着自个儿脚下也跟着冒了汗。莫非真是他医术不精?借着切脉,换一只手,悄然瞥一眼对文王身子,无比关切的冯公公。再瞄一眼他身后半步,形容坦荡,婉约娟秀的姜女官。邹御医收手,牵出个喜不自胜的笑来。仿若大喜过望,砰一声重重叩拜下去,一迭声恭贺文王圣体大是好转。 嘴上说着贺喜的吉祥话,邹御医深埋着头,从没有哪一刻,对这宫里俯身叩首,行大礼的规矩,如此感激涕零。借着袖袍遮掩,再没有人能窥见他眼底怯怯的心虚。 今儿这头,他是不点也得点。诊不出症结所在,殿内所有人都以为文王即将圣体安康,他要敢空口无凭,就这么直冲冲吐露出不吉利的话来,且又拿不出丝毫救治的法子。依文王病中,对寿数无比看重,且越发失了耐性的脾气。邹御医心惊肉跳,唯恐实话实说,反倒落不得好。 之前与他同为院判一人,便是因着相仿的缘故,被盛怒之下的文王,砍了脑袋。还是冯公公亲手押的人下去。 回想起那日午后令他冷汗涔涔,毛骨悚然的一幕,邹御医热血上头,狠狠咬一咬牙。心里不断说服自个儿:死生大事,他得顾着府上一家子人性命,决非他这人贪生怕死。外间传言,姜女官生来带福相。保不定,王上这病,压根儿无需他绞尽脑汁,毫无头绪的瞎掺和。光看文王神色朗朗,君威振振,再几日,说不得便能不药而愈的。 邹御医起了个头,之后上前的,哪个也不是蠢人。各自都怀着私心,有样学样。 七姑娘扣着小手,耳旁听闻此起彼伏的贺喜声,扇子似的睫毛,扑闪两下。冯公公瞬时端起笑脸,抹一抹眼角因着欢喜沁出的泪珠子,话里都带着哽咽。仿佛忠君这事儿上,他真是天地可鉴,断无二心。 如此刻意巴结的样子,七姑娘做不来。整个大殿,只她略显木讷,老老实实随着众人,跪在不起眼的角落。轻易便被人忘在脑后。 “姜七。”她以为此刻,万没有人会留意她。却不想,当先记起殿内还有她这么个人,却是榻上的君王。 “王上。奴婢在。”她守着宫规,跪着向前挪动两步,从身前排了三两行的人头后,逮着个空当,露了脸。 “你侍疾有心了。”文王清明的目光锁住她。平日待她和气,心底,到底对她,最是防范。若非怕她使了诡诈手段,文王也不至隔三差五,便招十余御医,挨个儿上前请脉。 七姑娘眼皮子一抬,甫一对上文王视线,即刻垂下去,再不敢直面圣颜。嘴上说着谦逊的话,只道是不过尽了自个儿本分,这功劳,她是万万不敢认的。 即便只是一瞬,文王丝毫没有错漏她眼底,仿似松了口气,就如同她放下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她眼底的松快直白,不似作伪。没有宫中隐在暗处,裹了一层又一层,让人防不胜防的尔虞我诈,阴谋暗算。 如此,文王心头最后一丝猜忌也散去。摆手命她退下,回去等着领赏。之于身子安泰后,何日放她出宫,却是只字不提。 早料到的不是么?七姑娘在殿外小太监恭维的注目下,目光端直平视前路,微微抬着下巴,款步而去。 她不惧人查。于侍疾一事上,她没有动任何不该有的手脚。干干净净,就跟她方才殿内回话,一般无二。她是真个竭尽所能,一心一意,单只是侍药,替文王揉捏推拿,缓解病痛。跟当初她替那人诊治时,除了更小心谨慎,她可谓十分用心,做到了极致。 这日后,许是心上得了慰藉,文王面上竟是一日比一日恢复了神采。隔日便上朝听政,御医开的药,有七姑娘照旧伺候着,一日也没落下。 月末,当朝太尉大人出言启奏,京畿戍卫营半年一度的考校,定在下月初八。 文王颔首,大袖一拂,只觉近日里精神头越发好起来,偶尔夜里临幸妃嫔,也格外来劲儿。于是下令,下月初八,戍卫营练兵,御驾亲临。练得好,重重有赏。 公孙立于左侧文臣之列。随重臣俯身应诺,弯腰下去,刹那,眼底暴起抹精芒。 ************ 小七对镜思量,不是对自己催眠哈。后文会揭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3.第293章 他在暗处,默默陪伴 “奴婢见过巍昭仪娘娘。”事有不巧,七姑娘当完差事,原本想回自个儿院子。刚穿过跨院,便遇上带着人,奉命伴驾的巍昭仪一行。 这位后宫最得宠的妃嫔,派头极大。自朱王后被废,巍昭仪在宫中已是一家独大。见了她,原本没认出人。不过当她是寻常宫婢,就这般目中无人,招摇的坐在四面挂红绡帐的小轿中,被人抬着从她身旁越过。 “娘娘,这位可是王上跟前的红人。”宫里当真冤家路窄。与七姑娘同届参选女官试的贾姑娘,如今得巍昭仪重用。讨了主子欢心,被赐名“香织”。 如今天色已晚,鸦青色里,掺杂了一点儿灰蒙蒙的暗沉。巍昭仪一听这话,即刻命人停轿。一手搭在把手上,缓缓回眸。见道旁立着两人,俱是低眉敛目。精致的眉眼,掠过一抹厌烦。 “你两个,抬起头来。”说罢一手掀起帷帐,涂了丹寇的指甲,鲜红艳丽。 宫里当差,通常都是两人同行。与七姑娘同一班的小宫婢,吓得畏畏缩缩,惶急抬了眼。这位娘娘的跋扈,但凡宫中老人,没人不知晓。年前才寻了由头,杖毙了一个貌美的末等美人。那美人不过是在御花园焚香抚琴,得了文王的眼,连着幸了两日。 七姑娘暗叹一声,是非之地,果然难得清静。听命只抬起半张脸,即便如此,也露出额前标致的美人尖,与挺拔秀气的鼻梁。 巍昭仪虚眼盯看她半晌,脑子里真没记起这是哪个。与后宫诸人见天的争宠,当先一想,便将她想做甘泉宫里哪个不规矩的丫头。以为又是一个背着她,御前不好好当差,只一心想爬床的。鼻子发出一声冷哼,抬手唤人,二话不说,便要绑了她回去处置。 这般不问青红皂白,文王跟前伺候的,也是说拿人就拿人。巍昭仪在后宫的风光,令七姑娘大开眼界。 “娘娘,这可使不得。”香织也是吓了一跳。她本打算借巍昭仪之手,刁难她一番,让她当众人跟前颜面扫地。没曾想,主子竟要押了人回去。赶忙凑上去附耳回禀两句,这才打消了巍昭仪随手打杀她的念头。 “你说她是哪个?”巍昭仪嗓门儿忽的拔高,描了亮金眼线的眼眸,仿若数九寒天,冷得逼人。 “便是近日来侍疾有功,宫中人人称颂,秋节时,公子曾向您讨要那人。”使坏害七姑娘性命,香织还没这个胆量。不说如今文王眼下正重用她,便是宫外,还有那位在的。可玩些个小把戏,挑唆挑唆,女人家争斗,在这宫里犹如家常便饭,想也不打紧。 果然,巍昭仪扶着香织的胳膊,莲步步下轿辇,携着丝馥郁的香粉味儿,来到七姑娘身前。 食指指尖挑起她下巴,妩媚而上挑的眼眸,直直看进她眼里。 “是个可人的。只是这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言下之意,当日她竟敢当着百官面前,婉拒了亲事,已是叫她跟公子成下不来台。这梁子是早结下的。如今再听闻她在文王跟前,崭露头角。巍昭仪心中,怎会对她不忌惮? 病中侍疾,这可是连她都挣不到的恩典。于巍昭仪看来,区区一个赵国公府,怎比得上堂堂皇家,天下独一份的尊贵?换了她,也会朝秦暮楚,攀那更高的枝头。 手上一掐,尖利的指甲,刺破七姑娘水嫩的肌肤,摁出一个半月形,嫣红的指甲印来。 巍昭仪冷笑着,甩开她面庞。接过香织递上的巾帕,擦了擦手。 “走路不长眼的东西!冒冒失失,冲撞本宫座驾。罚你就地站上两个时辰,不得偷奸耍滑。”说罢一转身,华丽的衣摆带起股香风,人已是登上轿辇,大摇大摆,往甘泉宫去了。 别看巍昭仪如此蛮横,心里却很是不甘。若非还得留着那丫头给文王侍药,王上的身子若然有个好歹,得宠如巍昭仪,也是担待不起。莫不然,今日何需看得动不得?素日里,如她这般不安分的婢子,出身差的,通常都是沉井或直接杖杀了事。 “大人。”七姑娘身旁那小宫女,已是吓得胆寒。方才昭仪娘娘眼中的戾色,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瞧出巍昭仪对姜女官,那是动了杀心。 因着下巴上仿若被猫抓了一爪子,一丝丝轻微的疼痛,七姑娘撇撇嘴,觉着还好,该是皮肉伤,隔日起来便能结痂。 “无事。你自回去便是。娘娘罚的,本也只我一人。”原本也不怎么相熟。何必生拉硬拽,叫人跟着受累。领这一份情,日后还不知要如何还回去。 那小宫女也不过碍于连日来,两人一同当值的情分,好心问候一句。见姜女官笑着冲她摆手,如释重负,吐一口气。还好,这位女官大人心肠不坏。真要叫她陪着受罚,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愿的。在这后宫里,得罪谁,也别得罪巍昭仪不是? 渐渐黑沉的暮色里,七姑娘形单影只,立在中庭。抱着手臂,上下搓一搓。回头便能瞧见不远处,正殿门口通明的烛火。可巍昭仪正在里头伴驾,谁敢将她受罚之事,往里边儿通传?便是说了,文王也不定能拂了巍昭仪颜面,免她的罪。 她望着殿前一对轮廓狰狞的石狮,缩了缩脖子。怕黑、胆儿小的毛病,又犯了。四周围影影绰绰的枝桠,风刮起来,不冷,却在耳畔呜呜的叫唤。 平日聪慧的脑子,这会儿不听话的,联想起宫中明里暗里的腌臜事儿。九重宫阙,不知埋了多少冤魂…… 七姑娘激灵灵打一个哆嗦,这会儿倒是记起来,那人教她念过法华经。她记得他诵经时,平和好听的语调,像经年的美酒,醇厚醉人。却记不起他嘴里到底吐的是哪几句经文。 一时间想到他,她心里便觉得委屈了。今儿个被人掐了下巴,他待她最严厉的时候,拧她胳膊,摆出冷脸唬喝她,却从没有真个儿动她一丝一毫。 过了小半时辰,站得腿都麻了。她垂着脑袋,弓着背脊,缩得虾米一般。反正外间黑漆漆一片,也没人看得见。也就无所谓风仪不风仪。 正在脑中回想他给她的温暖,忽而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给蹭了蹭。她吓得险些叫出声,半夜三更,被这么冷不丁来一下子,她梗着脖子,颤巍巍往脚下看去。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 只这么眼睛眯一条缝,胆战心惊的瞅一瞅,她水汪汪的眸子瞪得铜铃似的,微微张着嘴,脑子乱成一团。 “阿狸?”她偷偷摸摸,低唤一声。 脚下全身雪白的猫咪,碧绿的眼珠子,仿佛白了她一眼。嫌弃的,蹲在她脚下,蜷着身子,压了她小半幅裙摆。 “还真是阿狸。”她呢喃。从没有如此刻般,如此热切,欢喜阿狸的到来。 她跟木桩子似的杵在地上,一动不动。阿狸靠在她脚踝,毛茸茸的身子,煨得暖暖的。它身上的热度,从脚下,缓缓传递到她身上。她心里的孤单畏惧,被这份小小的温热,一点一点,驱逐出去。 七姑娘抽一抽鼻头,眨去眼眶里的水雾。 原来,他一直都在看着她。 ************** 晚上会有补更。可能会比较晚,亲们等不及,明天看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4.第294章 更深露重,夜半来人 不是错觉。七姑娘在心里默数几回,最近两日,到甘泉宫请见的大臣,越发多起来。若然没记错,好几位都很是面生,瞧起来不似外朝臣。七姑娘暗自揣测,莫非这就是由文王与公子成,一手扶持的内廷之人?且这些人进宫,常常都是趁半夜里,她与旁人轮值,不在文王跟前侍奉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被困在宫中,他不来寻她,她是丝毫没有法子往外边递消息。 初六上头,毫无预兆的,她被禁了足。与春英两个,被关在后殿,门口守着两名着轻甲,佩雁翎刀的侍卫。 东西两扇窗户,都被钉上手掌宽的木条。两根木条交错钉得严实,密不透风,连苍蝇都飞不进来。整间屋子,只留了扇送饭食的隔扇门。给她两人送饭的小太监,是冯公公手下心腹。平日没到饭点,门从外边用一把比她拳头还大的铜锁锁起来。算是彻底断了她主仆二人与外间的联系。 情形急转直下,在春英全然没闹明白的时候,已被人推推攘攘,押着她与姑娘,被人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小姐,今早送的是肉末烧饼,蒜泥白肉,酱萝卜丝儿。” 这已是被关押的第二日。春英心头惶惶,却不敢表露在面上。再深的恐惧,随着一夜过去,也勉强沉淀下去。如今最要紧,还是照看好她家姑娘。自打被关进这后殿,七姑娘除了眉头深锁,竟是不吵不闹,格外乖顺。 帮着春英从食盒里,摆好饭食。七姑娘执起碗筷,招呼一声,令春英一道用饭。此处没外人,主仆不同席的规矩,自不用做给人看。 “小姐,您说宫外边儿,世子爷可得了信儿?何时能接您出去?”香喷喷的饭菜摆在跟前,春英却是食不知味。 筷子拨一拨萝卜丝儿,七姑娘垂着眼帘,对春英这一问,实在不知如何答好。 或许在春英心里,那人是无所不能,没什么事儿,是他办不成的。可她心里却是明白,此刻,那人必然对她眼下处境,了然于心。 他没有动静,也就唯独剩下一种解释:当下,外间情形,怕是比她与春英所遭受的,只会更糟。深谋远虑如他,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文王也不过仅仅拘了她,并没有立刻要她性命的打算。这即是说,在文王看来,这一场****,鹿死谁手,尚未有定论。留着她,兴许还能多多少少,牵制那人。 “这可说不准。就好像前一刻,宫里所有人都知晓,你主子我风风光光,正等着王上厚赏。谁又能料到,转眼就成了阶下囚。没盼到大富大贵,倒把自个儿给搭上了。” 七姑娘轻哂笑一笑,话里带了几分自嘲。 但凡帝王,必是疑心病极重。那晚他不知借何人之手,送了阿狸进宫陪她。便是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事儿,被赵全那小人逮住空当,在文王跟前添油加醋,矛头直指她暗地与人通风报信。 末了,这事儿竟追查到永乐帝姬宫里去。 文王招帝姬前来问话,七姑娘这才得了机会,近处瞧仔细,婕妤娘娘所出的这位小帝姬,年岁比她还轻。羞答答的小姑娘,面庞清秀,很是怕生。 待得文王盘问起来,那猫咪从何而来。小帝姬怯生生让身后人提了个篮子,当堂掀开了,给大伙儿瞅瞅。七姑娘心下一跳,里边正熟睡的,竟不是阿狸? 篮子里的白猫与阿狸有**分相像,个头儿稍微小一圈儿。只一双眼睛却是鸳鸯眼,左眼碧绿,右眼橙黄。 与阿狸不相熟的,很难区分二者的不同。 小帝姬懦懦言道,这是不久前,婕妤娘娘宫里养的猫,下了幼崽,她看着软软小小,毛茸茸的小家伙,很是喜欢。于是央求母妃,自个儿养了一只。 帝姬所言,句句属实。便是赵公公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揪出丝毫可疑之处。 文王面上罚了赵全一年俸禄,隔日,却在众人所料不及之时,以顶撞巍昭仪的罪名,命冯瑛拘了御前新得宠的姜女官。圣谕有言,责令她谨言慎行,不可骄纵太过。 就这么凭白顶着个“不敬”的罪名,文王翻脸无情,七姑娘是一早料到的。只不知,是时机太凑巧,刚好叫她碰上不讲理的巍昭仪。又或是……文王那日招巍昭仪伴驾,原本也是别有用心。便是巍昭仪不发作,她也逃不开这场劫难。 初七晚上,屋里只点了盏昏黄的油灯。七姑娘与春英都待在内室,闲来无事,听春英说起她幼时在老家,家里过的那些紧巴巴,揭不开锅的日子。 “那会儿只觉日子苦。吃不饱饭,夜夜都抱着干瘪瘪的肚子入睡。兄弟姐妹几个,挤在一张土炕上。盖的是茅草编的,破旧的被子。上面搭了几块儿遮风的粗麻布。” 七姑娘看着春英提及家里人,灯火下,映衬她目光格外柔和。嘴里说着如何如何吃苦,可眼角眉梢,流泻的,全是对家人的惦念。那种打心窝里生出来的感怀与满足,好些年,没在春英脸上见到。 于是叹息道,“此番带你进宫,却是带累了你。” 春英惶恐摆摆手,急得说话都不顺畅了。就怕姑娘多想,跟着姑娘这些年,姑娘待她极好。不止对她好,对她家里人也好。她哪里还能不知感恩,做个白眼儿狼。 正急着辩解几句,这时候,却听门外,似有脚步声渐近。 春英一把握了姑娘的手,手腕还在微微哆嗦。这大半夜的,来者何人?听说衙门里处置囚犯,多是夜里,悄无声息就动了手。莫非,这人也是奉命来了结她与姑娘? 七姑娘心里也是蓦然揪紧。站起身,背心有些发凉。直至听到外间传来两声低沉的应诺,紧接着,叮叮当当,仿佛是开锁的声响。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只乌黑的筒靴踏进门。 七姑娘避在屏风后,小心翼翼,只露出一双眼睛。看清来人,面色骤变。 怎会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5.第295章 事成与否,扑朔迷离 昭和八年,六月初八。下朝后,御驾亲临城西五里外,京畿戍卫营平日练兵的校场。因着需排兵布阵,此处地势开阔,四面筑高墙,三步一岗十步一哨。校场内设演武场,将台,走马营十二座。正对校场,伫立着一座两丈来高的四方观礼台,供集武阅兵之用。 今日伴驾的,除太尉一行,还有前些时日监国有功的周太子,与朝中几位大臣。各自又带着帐下得用的门客幕僚。林林总总,再加上文王统领内廷诸人,竟是将观礼台簇拥得满满当当。 武将登将台,时辰一到,威武雄壮的号角声起。中央演武坪黄沙滚滚,漫天的厮杀声中,战车上的士卒,奋力捶着鼓点。两军交汇,战车打头阵,战事一触即发。 太子目光虽放在校场上,眼梢却留意着文王身边跟着的几个内廷心腹。此外,随行的太尉府十余人,连并这戍卫营里整三千兵马,今日,都需一举拿下! 场下情势瞬息万变。太尉凑在文王跟前,将将台上尤其值得栽培的几人,一一点出。不忘御前,替他几个美言两句,方便日后拉拢人心。 文王端了茶,似乎对此次练兵极为满意。褒奖他几句,借埋头吃茶,极快与他交换个眼色。 太尉心头一凛。余光瞥见周太子笔直端坐在案后,面上虽强自镇定,到底还是露了些蠢蠢欲动。 就这份城府,还想着逼宫?不自量力! 那厢太子心头半是等待的焦灼,半是迫不及待的欣喜。这许多年来,对那个位置,无时无刻不在肖想。再按耐片刻,只需待得他得偿所愿。往后,一直以来恃宠而骄,强压他一头的公子成,自有他的好看。 场内左军岌岌可危,眼看便要落败。太子嘴角牵起抹浅淡的笑来。只下一刻,风云突变。阵势一转,竟叫人从死局中挣脱,生生盘活了整个战局。 前一刻左军险些大败亏输,顷刻间,局势扭转。这才让人看明白,先前的死局,不过是诱导敌军步步深入,将先锋舍弃做了诱饵,给大军制造合围歼灭的时机。 如此出人意表,果断精妙的布局,只叫周太子刚才掀起的笑意,即刻又冷下去。事情超脱他掌控,这感觉,令人生厌。遂拂了拂衣袖,顿时对这场练兵,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文王在暗处观他如此轻易作罢,毫无韧性。不由目光一冷,今日之前,已下定决心罢黜太子。眼下,即便还顾念父子情分,也终究对他再不觉有亏欠。 眼见校场内大局将定,太子帐下一人得底下人通传,面色霎时惨然。不敢怠慢,刻意回避着文王与太尉那方,颤颤巍巍,附耳急声道,“殿下,大事不好!京中廷尉衙门,相府与赵国公府,俱被人带兵给围了。事不可为,还需早做打算!” 周太子只觉如雷轰顶,惊惶而起,不意竟带翻了案上摆放的茶盏。 今日之事,筹谋已久。顾衍带兵,与他一早埋伏在走马营里的私军,里应外合。当先挟持文王,再行射杀太尉。 顾氏与朱氏联手,再加上他出其不意,本该万无一失。怎地如今,竟落得相府与国公府先被围困? “太子。”见他失仪,想必是得知了京中变故。文王冷冷瞥他一眼,命赵全上前,扶了他坐下。 “今日大阅,凡事,过后再议。”未道明的话却是,处置他,并不急在一时。他也无需这般赶着认罪。 周太子被赵全摁住肩头,心知事情大半已是败露。不由的,心下惶急。脑中嗡嗡作响,目光飘忽,神色空茫。看谁都觉面目可憎,仿佛在讥笑他,便是谋反,也如此无能。 一时惊怕过后,心火上涌。正满心猜疑,倒是何人走漏了风声。恰缝此刻,台下上来一人。那人抬眼见他看来,目光只停留一瞬。即刻调转身,径直来到文王身后。沉声回禀几句,过后,与赵全两个,并排立在文王左右。 来人一袭锦袍,枣红的缎面,衬得他面容俊朗。腰间束着金镶玉的腰带,长长的金色流苏,缀在身前,华美无匹。 见惯他调笑,恋次花丛的放浪,如今再看他,端的是端方严正,肃穆恭谨。仿佛换了个人。 “江阴侯世子贺帧!”太子朝服下的手,紧紧握拳。 此情此景,哪里还用多说?! 一炷香后,文王起身,只道太子身子抱恙,命人搀扶他回宫。其下一干人,无不束手就擒,被内廷侍卫,暂且押了在戍卫营,稍后再行处置。 贺帧随文王回宫。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刀,昂首自太子身前迈过。错身时,耳畔听周太子低喃一句,“原是你。无耻之尤!” 贺帧目不斜视,往日轻佻的眼眸里,仿若未闻,不起一丝波澜。 何止是他。整个江阴侯府,本就是文王早年培植的势力。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然。 是夜,甘泉宫中,七姑娘并不意外再次见到来人。 叫春英避去里屋,七姑娘提了茶吊子,悬着手腕,好耐性的给来人斟茶,开口攀谈。 “公公此来,若是还为逼问。那么,请恕下官无礼,还是那句话,‘公公所言,下官听不明白’。” 昨日便是如此回他。以致招惹对面这人,皮笑肉不笑,闹得不欢而散。 “姜女官是聪明人。同样的话,咱家又岂会重复第二遍。” 不愧是文王跟前顶顶得意人。只这份含笑与你周旋的气度,便是七姑娘,也自愧弗如。 如此,七姑娘心下一沉。某些时候,翻来覆去的盘问,比猜不出对方接下来要玩的花样,更令人心头宽慰。 老话重提,至少代表着,事情尚未起大的变故。可若是对方将之从容撂在一旁,大半,是有了额外的底气。 回想昨日这人告知她,他也是借文王起驾,去巍昭仪宫中这空当,方才得以悄无声息,进来与她说会儿子闲话。 唠嗑闲话?七姑娘自然不信。能劳动冯公公大驾,不惜违抗圣命,亲自登门,必定另有所图。 只没等她发问,冯公公已然自顾自的落了座。不似赵全揪着芝麻粒大的一点儿事儿,对她穷追不舍。这位御前大总管,更懂得在这深宫里做人的道理。也更明白,“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 当头便告知她一件辛秘。“得王上恩典,午后,巍昭仪娘家人,进宫探看娘娘。因久未相见,娘娘心里很是记挂,故而便多留了会儿人。这不,如今这人还在娘娘宫中。王上过去,正巧能遇上。” 七姑娘拧着眉头,不明白他无缘无故,何以提起毫不相干之人。像是猜出她的疑惑,冯公公也不卖关子,接着道。 “姜女官可知晓,那顶娘家人的轿子里,实则坐的是何人?”见她面色一变,显是得他提点,猜出几分。 冯瑛在心头不得不赞叹:果真不愧那人学生。这脑子灵便,一点即透的。 “咱家也想不明白。究竟何等要事,需得太尉大人改头换面。这般忌讳打草惊蛇,竟躲在昭仪娘娘宫中,深夜面见文王。姜女官可想得出来?” ************ 所以,贺帧上辈子投靠惠王,不是没有缘由的。表面上半路投效,实际上,不过是放的烟雾弹,他是奉王命办事。那双靴子的主人,亲们都猜错了哈。是冯瑛,冯公公。这个老太监,是个厉害的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6.第296章 刚柔并济,小七好胆 昨日谈话历历在目。七姑娘左手覆在右手背上,两手平平搁在案上,腰身笔挺。 “外头可是起了变故?公公有话,不妨直言。”这人昨夜告知他文王与太尉密议。今儿个入夜,再次登门。要说没有企图,实在不足以取信于人。 “都说江南女子性情绵软。咱家倒觉着,姜女官是个利落人。”冯公公放下茶碗,碗里的热茶,一口也没动。显是对她放心不下。 七姑娘暗自留意,这人能坐到如今这位置,防人与害人的心机,只怕同样深不可测。 便听他道,“此事告知你无妨。即便这话不是出自咱家之口,明日宫里也会散播开。初八大阅,太子欲行逼宫,事败被囚。”说罢意犹未尽,笑看她,也不着急。反倒将扣在托盘里的茶碗,另取一只,给她添一盏茶,用手背拨弄到她跟前。 她是聪明人。这话里的深意,此事牵连之广,不难想明白。 连带赵国公府在内诸多世家,此番,可谓大难临头。这等惊天噩耗,常人轻易承受不来。他非铁石心肠,不近人情。尽可容她吃吃茶,缓缓气,再与他相谈。 果然么?她心里咯噔一跳。从这位御前大总管嘴里,一清二楚,再无侥幸的,听明白当下处境,她竟觉得,并不如之前想象的慌乱惧怕。诸多异象早已表明,文王经了这场险些起不来的病症,铲除世家之心,前所未有,坚决,莫可容忍。 太子如何她不在意。满心满眼,牵挂都是他。听冯公公口吻,他乃太子心腹,自当落不得好。 怎么个不好法?她心揪成一团,迫切想要得知。只心里有个声音,无比冷静,一遍又一遍提醒:临危之际,越是惊慌,越容易反受其乱。 她垂着眸子,将手放下,搭在膝上。一手摸到腕间的手串,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如今是何情形,国公府又是何情形,她全然不知晓。贸贸然拿主意,她自个儿招事儿不打紧,就怕连累他,坏他的事,给他添乱。 莫名的,以她对他的信赖,她不觉得,他会这般束手待毙。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于是她不断安慰自个儿,想一想他的城府,再想一想,平日他教导她时,不觉间,流露出的那股子从容若定。 便是他不寻常的际遇,也不该这般行事虎头蛇尾,潦草收场不是? 于是她压下心中的担惊受怕,紧紧握着手钏,告诫自个儿,如今最紧要,还是他的安危。“公公可否告知,大人眼下是否安好,人在何处?”国公府与姜家,今后是好是坏,全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他好,凡事还有一线生机。他若不好,接下来之事,十个她,也未必顶用。 知她是个识时务的,冯瑛将隔在他两人身前的托盘,轻撇开,推到一旁。一手支在案上,整个人身子前倾,靠她近些。一双老辣的眼睛,紧紧锁在她身上。那语气,仿佛在与她打着商量。 “凡事都讲求,先来后到。姜女官若是肯开口,咱家这处,自不会死守着,不讲人情。” 瞧出他眼中,对昨日问起那事,打定主意追根究底。七姑娘眸子一闪,两手捧着茶碗,低低垂了眉眼,许久没个回应。 这人也是厉害。蛛丝马迹,竟也能察觉,还放在了心上。心头虽有怀疑,没摸清底细,却不敢声张。正因如此,这才频频登门,寻她质问。 她扑闪下睫毛,抬头迎上冯公公打量。心思急转,以无比缓和的语调,徐徐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王畿之内,无人不知,下官乃大人半个学生。老话都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不还余下一天,下官虽素日懒散,终归还是向大人讨教了些皮毛。” 此刻,她无比庆幸。诚如导师所言,练就一双太过通透的眼睛,累人累己。这世上,没有人乐意被人看清。留心揣测他人越多,越容易招人不喜。只是若没有这份本事,眼下,她怕是要彻底受制于人。 冯瑛只觉对面女子,顷刻间,仿似多了丝不同。仔细瞧,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面庞也还是那副面庞。整个人清秀婉约,不张扬,由始至终,宠辱不惊,格外安静。初初听闻事变,除刹那间,流露些许惊慌失措,极快便遮掩下去。虽露了痕迹,到底在她这个年岁,已是极为难得。 大半辈子身处宫中,他看多了形形色色各式人物。如她这般,遇事不乱的,女子中,实属罕见。 正恼她油滑,诸般拖延。便听她紧接着,竟是好胆,借他隐隐的胁迫,反将他一军。 “下官虽不及大人远甚。却也猜得出,如今大人泰半是安好。王上许是没能即刻问大人的罪。莫不然,如今公公,不会有这般耐性,陪着下官屋里枯坐。” 没等他吭声,她仔细端看他,像是得了肯定,自顾点一点头。“看公公神色,下官猜中了。”终是露了今晚第一抹笑。笑也笑得含蓄,跟她的人,极衬。 冯瑛神色一顿,身子缓缓后撤。抻一抻袖袍,眼睛黏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看出个窟窿。 来之前,他从未小觑她。却不想,仍旧是低估了她。与她一番你来我往的交锋,他一字一句,步步紧逼。可她狡猾,鲜少与他硬碰硬。这还是头一回,她少许露了锋芒。 大伙儿都是聪明人。一语被她道破,他只觉可惜,今日怕是又问不出来。 如她所言,经了集兵大阅,往来奔波,文王下令,将一干人等,尽数关押候审。许是心力消耗过甚,心境上,又经了大忧大喜,跌宕起伏。长久以来政令不通达,积蓄下来的郁郁寡欢,一朝得以释放,这么一松快,整个人松懈下来。心头憋着的那股劲儿没了,反倒浑身乏力,精神头不济。如今文王已服了药,于甘泉宫正殿安置。 今晚,那位乃至国公府众人,暂且性命无虞。 冯瑛起身,想着终究过于急切,冒进了些。他此来也不过图个心安。到底,宫里过得好不好,全靠一双眼睛,有没有眼色,会不会投靠人,挣得一份安安稳稳的前程。 罢了,再等上一等。如今撬不开她的嘴,不过是因为那位安在,她心里尚且抱着不切实际的念想。待得文王养好精神头,自有收拾那起子谋反作乱的时候。待得那时,不怕她嘴硬。 眼看冯公公掸了掸袍服,起身往门外去。七姑娘盯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眼中光华闪耀。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再等下去,只会错失良机,步步退让。如今见不到他,她心头难安。 “公公。”她撑着桌案起身,婷婷立在案后。整个人笼罩在昏黄又模糊的光影里,眉目如画,分外柔美。 “公公不是疑心下官使了见不得人的伎俩,于侍疾一事,大逆不道,欺君罔上么?”她稍稍敛了下巴,披散的青丝,松松绾在肩头。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主动送上门,自投罗网。 “倘若公公肯应下官一事,下官敢以性命担保:事后,下官必当告知公公一事。此事,不止与王上,更与公公,休戚相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7.第297章 公子风仪,气度如常 隔日午后,甘泉宫正殿。早朝过后,文王招内阁,拟定废太子诏书。太子手下一干谋臣,只需定个罪名,无需审讯,择日问斩。 处置完政事,文王略感疲乏。起驾回宫,服了药,便听冯瑛来报。 如今看着脚边跪伏之人,文王闭了眼。甘泉宫内静得出奇,御前侍奉之人,心知王上心下不悦,俱都小心翼翼,大气儿不敢喘。 “你可想清楚了?寡人跟前侍疾的功劳,要耗费在此事上头?” 殿下女子,低低伏着身子,深埋着脑袋,低声应是。语调虽柔缓,回话却是毫不迟疑。 冯瑛立在文王身后,默默注视她。旁人看不见处,冯公公目光晦涩难言。她终是松了口,只这么一口开,对他,绝非是好消息。这丫头狡诈,如今他拿捏不准,她是否虚张声势。只以防万一,随了她愿。 人老了,越发将性命看得要紧。何时何地,都惦记着给自个儿多留一条活路。富贵荣华,俱是虚妄。没了命在,锦上添花的玩意儿,挣得再多,他一个太监。话说得难听点儿,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膝下无子,祖宗香火都续不上,求来何用? 文王见她不思悔改,等上片刻,念及她侍疾那会儿,令他觉得尤其顺眼的眸子。干净,懂分寸。 戴玉扳指的手,轻击在宝座扶手上,扣出清脆的嗑嗑声。 “贺帧曾在寡人跟前替你求情。可叹他一番心意。你且回去,好生琢磨琢磨。”说罢抬手,命她退下。 她听命,倒退着出门。一转身,被屋檐底下照进来的光,刺了眼睛。手搭在额上,偏头闪躲。待得眼睛适应了外间刺目的光亮,这才跟在冯公公身后,步子虽有条不紊,脑子却乱作一团。 贺大人为她求情?同为太子心腹,为何那人被囚,而贺大人却能安然无恙?且还能当文王跟前,替她说情? 七姑娘紧抿着嘴角,素净的小脸上,眉头紧皱。 冯瑛回头看她,见她一副沉吟的模样,转过身,眼睛望着十几步外朱红的宫门,仿似他两人很有交情,竟好心劝诫她。 “姜女官年岁尚轻,何必认死理儿,不爱惜自个儿性命。江阴侯世子待姜女官也算宽和。前次在秋节宫宴,不惜开罪惠王,也要为你出头。此番更甚,即便知晓时机不恰当,仍旧于宫外请见,只为保你性命无虞,也不怕招来王上迁怒。” 说罢摇一摇头,仿佛颇有感概,接着又劝。“往昔如何,自不用说。可这往后么……”门外当值的侍卫,看是冯公公带了之前王上下令关押的女官。心知冯公公必是有王命在身,否则岂能这般堂而皇之,带着人打宫里出来?于是识相的,立在原地,拱手施礼。 冯瑛点一点头,撩袍子跨出宫门,等她一等,不吝提点。“江阴侯府此番立下大功,这侯府的爵位,想必是要动一动的。既然都是公侯府上世子,女儿家出嫁,挑哪个不是一样。姜女官不妨细细想想,咱家说的在不在理。” 七姑娘不支声儿,端着的两手,十指紧紧相扣。 老奸巨猾!竟随口一事,便想探她的反应,看她是否对那人依旧坚定不疑。这老太监实在谨慎得过了头。竟想透过她,试探那人是否一招被擒,从此再也翻不了身。 她抬起头,装出抹愠怒。“公公好意,下官心领。”言罢冷了脸,显是没有再搭理人的打算。 冯瑛眼角眯了眯。深看她一眼,暗自琢磨:她哪儿来的底气,到如今,还这般不肯服软?于是心里越发迟疑不定。 按理,举凡朝廷要犯,该关了在廷尉衙门里的地牢。可偏偏,他获罪之前,整个廷尉府,他一人说了算。于是这关押之地,由宫外,挪到文王眼皮子底下,换做内廷一处守备森严的院落。 她静静等看冯公公命人开锁。吱呀一声,结实的木门,缓缓向后退去。她从向两侧延伸的缝隙里,迫不及待,举目张望。一眼没瞧见人,她抬手推门,提着裙裾,一步迈进去。 这许多日子以来堆积的思念担忧,尽数展露在她眼中,满满的,似要溢出来。一览无余。 她慌乱的眸子忽而一顿。怔怔望着东墙下,正背对她,回首,灼灼盯看她之人。来之前多少话想对他讲,真见了人,这才体会到,纵使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儿,一句也吐不出来的滋味。 自昨晚得知他被文王囚禁宫中,她一整夜,翻来覆去,想象他如今是何处境。他这般考究之人,吃穿用度,无不精致。骤然被囚,是否会像传言中那般,宫里常动用私刑,一想到他或许被人拷问,形容狼狈的样子,她便难过得无以复加。 如今看他,已是去了朝服,只着一身月白绲暗灰银边的深衣。除去衣衫下摆起了些褶皱,他整个人瞧起来,仿似安好。依旧是玉面高冠,因着素日鲜少穿白衣,通身上下,少了威严,多了分文人的尔雅。 她眼前因了不争气,腾腾弥漫的水汽,渐渐变得模糊。除了方才那一眼,竟是再瞧不清,他脸上神情。 还好。她只晓得在心里,反反复复,默默念叨这么一句。 眼前湿漉漉的,没看清他怎么就到了她身前。她只觉得他握了她肩头,拨开她胡乱抹眼睛的小手,握了在掌心。 不知是否错觉,她竟觉得,他仿佛在动怒。 顾衍手上微微使了三分力道,手腕一提,将她调转个身,带到他身旁。他大半身躯挡在她身前,幽深的目光,落在因着她让开,露出身形的冯瑛身上。 “咱家便在门外侯着。姜女官有话快说,莫耽误了时辰。”冯瑛似对他有些个忌惮。越过他,径直给七姑娘提个醒。说罢,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侧身立在门外。 他听了这话,面色更沉。欲行抬步,脚下却顿了顿。回身牵了她手,与她十指交握。带她一道过去,当着冯瑛面前,无只言片语,抬手合上门扉。 这事他做来行云流水,仿佛此地依旧是他一手掌控下的廷尉府衙。爱如何,无需与人知会。即便“落难”,这个男人身上,如常带着一股从容不迫,沉稳硬朗的气度。 ********* 看见书评区有亲问,为什么小七不催眠冯瑛,甚至,她为什么不催眠文王? 这个跟催眠本身有很大关系。催眠不是万能的,催眠的前提,是对方心里不抵触,不防备,不抗拒。 小七能催眠周准,是周准对她掉以轻心。她想对姜老太太用这手,也是因为姜老太太从来没将她区区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换了文王跟冯瑛,这两个,一个君王,一个是摸爬滚打,一步一步爬上来的阉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8.第298章 怎么看,怎么疼不够 “阿瑗,怎会到此?”他嘴上严厉,到底,掩不住眼底关切。带她坐上他膝头,这屋里也封了窗户,外间刺目的日头,透过钉死的木板,再隔了层窗纸。照进来,已黯淡许多。 她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像浸了墨。乍见他的欢喜,与他冲她,莫名其妙发脾气而感到的委屈,通通都写在眼里。紧抿着唇与他对视,泪珠子欲坠不坠。 他面上的严肃有些绷不住。搂她的手臂也有些僵直。 她素来是淡然的性子,极少大悲大喜。笑也浅淡,静静的,像绽在角落里的芝兰。伤心亦如是,蜷在他怀里,一个人,悄然垂着眼眸,楚楚可怜,包着眼泪。 他着紧她还来不及,怎么受得住她这般默默垂泪。怜惜涌上来,他本欲说教的念头,无奈,分崩离析。 一物降一物,真就奈何她不得。任他在政事上如何强硬,只她摆出这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每每见了,逼得他脑门儿生疼。 拇指沾了她眼角泪珠,他俯身,欺近些,小心翼翼吻她额头。那般轻柔。 温热的鼻息扑在她面上,他哑着声气,好好与她讲道理。“哭甚?见冯瑛带你来此,竟挑在这当口,猜也能知晓,定是你不老实。可是又背着本世子,干了何等犯险之事?” 她那点儿心计,怎么瞒得过他。他在屋里,听得她一行人脚步声渐近,再听冯瑛对房门外看守的侍卫,低声提了个“姜”姓。他立时抬眸,在她未进门前,目光已紧紧攫住紧闭的大门。 果然,房门被推开,当先跨进来一抹娇俏的身影。他瞳眸一缩,没想,还真是她。加之之后冯瑛对她非同一般的态度,被他一眼瞅出端倪。 那一刻,他惊怒交急。 眼下,他已是“身陷囹圄”,成了文王砧板上的鱼肉。为之后大事,不为文王察觉蛛丝马迹。他舍身为饵,自断臂助,算是彻底断了与外间联系,束手就擒。身处宫中,她若恰逢此刻有个好歹,他身旁无人可用,如何护得住她。 “临进宫前如何叮嘱,可还记得?” 见她闷不吭声,他沉着眸子,捏捏她下巴。“怎地,心虚不敢回话?” “您命下官安分老实,王命如何,只管听命办事,无需顾虑您这头。”她被他掰着小脸,避无可避,顶着他注视,瓮声瓮气喃喃。 原来他是担心她,这才发火。有了这层认知,她心底的委屈一扫而空。挪一挪身子,缓缓靠过去,贴他近些。就着他捏她下巴的手,别过脸,拿脸蛋儿蹭蹭他指节。依赖他的模样,像足了平日缠他的阿狸。 之于他问罪,她装傻充愣。她若不使计与冯瑛周旋,这会儿怎么能亲眼确定他是否安好。 这男人心思太沉,将她护得极好。好到了溺爱的程度。惯常都是报喜不报忧,怕她多想,不欲叫她跟着受累。 “怎地瘦了?”她环胳膊绕到他身后,在他腰间乱摸一气。扑闪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就这么盈盈看他,目光如山涧清泉,丝丝缕缕,淌进他心里。 这深衣摸起来舒服,比朝服软和。她自顾往他怀里钻,寻个舒服的姿势。待会儿,她有话要说。 他眉心跳一跳,被她这般抵赖的模样,勾得他多日相思,疯狂上涌。埋头堵了她跟他东拉西扯的小嘴儿,他微眯起眼,眼里尽是贪婪。手掌在她背后游弋,乌黑的瞳眸中,自始至终,恪守着一分清明。 他舔她唇角,呼吸略显浑浊。诱她将她私下里干的好事,与他交代清楚。薄唇缓缓后移,含了她耳朵,轻轻啃咬,仿若催促。 她如何与冯瑛有了牵连,他需事无巨细,了然于心。冯瑛老谋深算,她虽聪慧,却远不及冯瑛狠辣。他忧心她反被冯瑛算计。 她嘤咛躲闪,既来了,便没打算瞒他。她与他,总归是要通气的。捶捶他肩头,让他放开她稍许。墨玉般的眸子转一转,顾忌隔墙有耳,于是转身勾了他脖子,附耳低语。 久未与她亲近,甫一挨了她身子,他难免有些个心猿意马。随着她一字一句,吐露出极为大胆的话,他眼里倏而掠起抹精芒。 “胡闹!”他拍她屁股,心头震动,竟不知,她还有这般胆色。“要不要命了?”越说越来气,放她离了他身边,这才多久?她便这般胆大妄为,若火中取栗。 这时候知道着急她小命了?七姑娘撇一撇嘴。勾他脖子的手松开,脑袋向后仰。玉白的指尖戳戳他心窝。她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下官倒是想着长命百岁来着。可是大人,您着做上峰的被人给拿了。您与下官又缔结了婚约。下官这命,您说,还能保得了几时?” 她咬咬牙,如今见了他,哪里瞧不出,这人分明没有做阶下囚的自觉。对冯瑛不客气,对她……除了担心她在宫里头吃亏,他可没丁点儿旁的顾虑。 她也好奇。他倒是留了什么后手,到了如今这境地,依旧有闲情对她动手动脚! “大人!”她拦下他快要爬到她胸口的大手,这时候还能分心旁骛,想些没正经的,她拿眼瞪他。 偏爱与她亲热,他自来是不觉有愧的。更何况,如她所言,如今他二人名分既定,他行得堂堂正正,理所应当。 对上她嗔怒的眼睛,心知她此番涉险而来,却是对他放心不下。他眉梢眼角,处处透着和煦。虽气她不将自个儿性命当回事儿,不听他训诫。到头来,被她这般固执逼问,他不觉厌烦,反倒心底动容,无以言表。 若非上了心,以她温温吞吞,轻易不肯惹事儿的性子,何至于此。只一想到她对他同样割舍不下,他已是莫名畅快。 “阿瑗。”他唤她。深情款款。 “莫恼。不出十日,必迎你出宫。” 他用一个“迎”字。她神情蓦地一震,满目震惊,抬头看他。这么快?既是相迎,便是说,这十日内,他不仅能安然无事,过后,他更能脱身,堂而皇之的,进宫接她? “当真?”她眼里有激动,有欣喜,有不敢置信的恍惚质疑。 “何时诓过你。”他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相闻。应她之事,他哪样没有践诺。 得他慎重允诺,她喜极。清楚明白他话里的分量。 惊喜太甚,她不由模糊了眼眶,正应了那句喜极而泣的老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担心他,担心姜家,担心周遭与她交好之人。如此多牵绊,远非近日,早在她获悉姜家乃国公府附庸,无可避免卷入这场纷争。自那时候起,她心上便压了付沉甸甸的担子,没日没夜,不为此焦虑。 她这般情难自禁,他自然能够体谅。轻抚她背心,耐心安慰。真就待她如珠似宝。旁人眼里,她因他风光无限。只他看来,她被他拘在身畔,已然承受了她这般年岁,远不该承受的诸多磨难。 说他偏心也罢,世间女子,他也就唯独怜惜这一个。自然是怎么看怎么舍不得,怎么看,怎么疼不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9.第299章 病痛,是一门学问。(揭秘章) 冯瑛在外等候许久。知那位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果然,他立在门外,丝毫无法窥得屋里的动静。像是刻意避着他,离门远些说话。 抬头望一望天色,近卯时。冯瑛掸一掸袖袍,清清嗓子,冲里间喊话。却是催人。 本以为屋里那两人还要黏糊些时候,不想,门边很快传出声响。顾衍亲自开的门,一手扶在门上,一手牵了七姑娘。两人举止亲密,无遮无拦。 “有劳公公久候。”她敏锐的察觉,身旁这人正眯眼打量冯公公。怕他脾气不好,她拿手指头勾勾他袖口,柔声道,“大人保重。下官这就得回了。”盈盈望着他,缱绻的眸子里,包含着他与她都知晓,却未道明的话:她信得过他,等他来接。 他目光自冯瑛身上收回。门外暖风骀荡,轻拂阑干。她跨出门,轻纱绸缎的裙摆,恋恋不舍,从门槛上拖曳而过。他忽而伸手,握住她臂弯。深邃的眸子看着她,略略俯身,细心替她挽好鬓角的碎发。 行止风流,雍容尔雅。分明干着与礼教不符之事,偏偏,在他身上,揉合出一股赏心悦目的美态。 “时已六月,忽而想起一事。春蚕吐丝,为词人赞颂之****,虽长久不衰,然则春蚕化蛹,将死不远。可惜可叹。” 当着人前,他俯身亲吻她白白净净的侧脸。明目张胆的昭示,他待她的分量。眼角若有似无,瞄向冯瑛。嘴角轻缓的笑意,仿若一盆冷水,当头兜下去,淋得冯瑛打了个寒颤。 回去的路上,冯公公一路拧着眉头,几次三番,就要等不及开口询问。无奈,身处宫中,尚且在外头,总是怕游廊尽头,或是假山拐角,哪个旮旯里,都埋着内廷的探子。便是冯瑛,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生出怠慢之心。 自文王登基,冯瑛一路从被人随意使唤的小黄门,到如今,甘泉宫中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其间,不要面皮,糟践自个儿,乃至给主子舔脚趾的事儿,他没少干。 王权与世家,水火不容,不死不休,他看得一清二楚。正是知晓其中的厉害,他心里总是绷着一根弦,尤其对那位,他是存了千百个忌惮。 为何?旁的不说,那位是个生冷不忌的主。世人皆知,公子玉枢面容皎皎,高华似谪仙。可又有多少人看得清,那位动手,若论狠辣,哪个都比不上。 前些年,幼安郡主勾结赵全,意图阻拦七姑娘晋升女官。此事过后,赵全手底下那几个收了郡主好处的,无声无息,便在宫里销声匿迹。 起初也猜想是那位下的令,这是要寻人撒气。无凭无据的,也犯不着为几个小太监与那人对上。可不到一月,宫外传来消息,在城西乱葬岗,发现几具尸身,面目与他几个颇有几分相像。 人死是必然。可那惨状……头颅以下的身子完好无缺,只脑门儿上,被人给刨出了个天窟窿。脑水儿顺着那口子溢出来,白碜碜灰蒙蒙,糊了一身。令人见之欲呕。 头顶上,鲜红的皮肉外翻,显是被人“梳了头”。那“梳头”可是御刑监的拿手好戏。用一柄钉满铜钉的梳子,就这么一下一下,刮在人头皮骨头上。被梳的人受不住,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喊求饶。两手两脚,仿似不知痛的拼命挣扎。带起两指来宽的链子,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冯瑛是早看惯宫中死活,哪样稀奇的死法他没见过。可即便如他,面对那位异常狠辣,敲山震虎的手段,冯瑛也是毛骨悚然,背心里直冒冷汗。 正因如此,赵全也怕。很长一段时日,谈他色变。若非知晓此番文王是下定决心要铲除了他,赵全哪儿来的胆子,多番与他看上的女子为难。 冯瑛前头领路,脑中思绪,瞬息万变。想到至今那御刑监的头头,连并上下三十余人,于此番追捕中,真真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怎地,竟叫人逃脱了去。 留下这等后患,别说他冯瑛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太监,便是文王,只看甘泉宫外层层戒备的侍卫,便知这御刑监的探子,何等令人闻风丧胆。 这也是为何,文王不急着将他问斩。手上失了筹码,御刑监那起子嗜血的畜生,报复起来,若是躲在暗处,蛰伏日久,宫里还不知有没有内应。这岂不是往后****都得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冯瑛暗自琢磨着方才那位颇有深意的一席话。最令他在意的,还是“春蚕将死”四字。这般不吉利的字眼,又出自那位之口。冯瑛只觉越是砸吧,这事儿,越是耐人寻味了。 好容易等到将人送回后殿。到了自个儿掌控的地盘,冯公公屏退左右,看着一脸平静的七姑娘,强压下心底的急迫,挑了张圈椅坐下。一副交易达成,如今她总该据实以告的架势。 她也知晓不能将人逼得狠了的道理。凡事儿留一线,她与这位御前总管,认真说来,并非结下解不开的仇怨。于是自个儿斟了杯茶,这次她没再主动招呼人。别人既有心防范,何必上赶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要说侍疾一事,下官使了哪怕半点儿,见不得光的阴损手段。这话,下官是不认的。”她抿一口茶,果然见得冯公公即刻拉了脸。这位怕是当她过河拆桥,他帮她启禀文王,助她面见圣颜,而她欲行抵赖。 她摆摆手,因了之前亲眼见着了人。那人宽敞舒适的怀抱一如既往。她似有了分好心情,笑里也透出抹真诚。“公公莫急。且听我慢慢说来。” “若然将咱们自个儿身子是否康泰,比作一间屋子。那疼痛,便是房子的门户。”她这般比方,很是稀罕。冯瑛竖起耳朵,凝神静听,生怕错漏了半个字儿。 “公公不妨设想,假若有贼人欲行硬闯进屋里,偷盗财帛,更甚者,一把火烧了这房子。那窗户门槛的,被人给撬开,岂能没个声响?再破旧的土房,只要还有这门户在,遮风避雨不说,但凡有人意图不轨,总能吱呀吱呀,给这屋子的主人,提个醒儿不是?” 七姑娘语声温婉,润泽的眸子里,映着冯瑛起初不解,之后渐渐变得难看的面色。 “想来公公也猜到了。这侍疾,只图去除病痛,可不是周全,没有弊病的法子。待得一日这门户失了效用,随便哪个,都能来去自如。没了门户示警,屋里被闹得天翻地覆,甚而千疮百孔。这屋子的主子不知晓,到了哪一日,只等到梁柱腐朽,摇摇欲坠。却已是大厦将倾,救之不及。故而才说,这病痛啊,折磨人,也护着人。公公以为,如今王上丝毫觉不出痛来,这事儿到底是好是坏?” 七姑娘语声轻缓,娓娓道来。未曾隐瞒,只因接下来的话,已无需她多讲。 她这话包含的深意,极为放肆。放在平日,冯瑛能立时拿她问罪。可这会儿,自来在御前春风得意的冯公公,哪儿还有这份闲情。只见他满目惊骇,腾一下站起身,骤然之下,带得身后圈椅,在地上磨出一道“兹兹”的刺耳声响。 冯瑛看着她,只觉对面女子柔和的皮相下,并不如显露这般,性情温和,凡事儿容忍。 “你……”冯公公觉得自个儿腿脚有些发软。若非撑在案上,当堂就能出丑。“你”什么呢?他骇然看她,久久接不上话。 原来,那位口中“春蚕将死”,是这意思。 知他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七姑娘垂下眼眸,被睫毛遮挡的瞳孔里,平静如水,不见欢喜。 催眠于治病救人一途,确能起到十分神奇的辅助之效,可也有许多禁忌。大多患有头癫之人,不可施以此术。莫不然,反受其害。 她被带到御前的第一日,便看得清楚,更想得明白,此间忌讳。夜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回想起前世导师的教导,她也曾举棋不定,犹豫再三。可到底,随着外间情势,一日更比一日糟糕,她心里对他的牵挂,终是使得她咬紧牙关,为他破例。 圣旨有命,令她侍疾。于是她出于诸多顾虑,按下不表。只听命办事,尽了本分。只怕做得,不够好。 这是她两辈子,依仗学识,办的唯一一件混账事儿。以她的骄傲,心里怎会没有半分羞惭。无奈,她一遍一遍说服自个儿,时移世易,再多的骄傲,又怎么比得他安好如初。他可以为她背负天下骂名。为他,她又为何不能稍稍让步,迈过自个儿心里那道坎儿。 目送冯公公离去,她在春英疑惑的打量下,勉强牵起个笑。 趁春英收拾茶碗,她掏出锦帕,收敛心神,抹一抹嘴角。指尖不经意碰触到下唇,仿佛还能感到那人亲吻她时,留在唇上的热度。 彼时她坐在他腿上,能够清楚感受他体内的躁动。他半闭着眼,连声唤她,除专注又热切的亲吻,再没有旁的不恰当的举动。他含了她的名字在嘴里,一声又一声。竟生生叫得她自个儿听了都觉得,“阿瑗”两字,莫名就带了缠缠绵绵的甜味儿。 那时候她想,这样就好。她不是菩萨,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看着姜家安好,看着他安好。她心里对导师的愧疚,闭上眼,躲在他怀里,只这一世,或许能被原谅。 *********** 三千字大章补昨天。晚点儿送上今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0.第300章 京畿王城,不可招惹之人 燕京已是连着两日小雨。城南一处富贵的宅邸,深巷角门外,一斗笠人扶着帽檐,敲门闪身入内。很难想象,这间记在公子成名下的院落,藏匿的,会是京畿闹得翻了天,全城缉拿的御刑监一行人。 来人被请进内院,大步穿过中庭,登上台阶。立在廊下抖一抖蓑衣,揭下斗笠,露出一张五官俊朗的面孔。推门进去,勉强见得昏暗的屋子里,摆在角落的藤椅上,绑了个墨发覆面的华服男子。那人只露出鼻梁以下,小半张脸。歪着头,被人堵了唇舌。刚喂过药,被迷晕了过去。周准在一旁亲自看守,寸步不离。 见来人深夜折返,周准也不意外。冲他点点头,仍旧持枪,斜倚在朱漆的梁柱上。 “再过一日,废太子诏书即下。文王将于太庙祭祖,昭告天下。在此前,南边,可赶得及?” 周准欲答,不意却牵动了胸前的刀伤。今晚一场蓄谋已久的擒杀,即便有眼前人做内应,依旧不能小觑。公子成身边能人辈出,加之文王刻意给的内廷侍卫。想不闹出大的动静,一举将其拿下,付出的代价,亦是不小。 忍住那阵钝痛过去,周准抬头,阴柔的五官因着失了血色,显得肌肤瓷白,瞧起来,越发男生女相。柔媚之态,较女子更甚。 “世子放心,南面,大人早几年已着手布置。必然是不容有失,今早已得了信。”虽是一条道上的人,但两方素来都是各自行各自的。如今大人人在宫中,与宫外彻底断了联系。周准谨慎,对眼前人,并不全然信服。故而在大事上,只要不出岔子,绝不肯多言。 贺帧瞟他一眼,对他的多心,并不放在心上。毕竟是那人手下心腹,遇事慎重,对彼此都有好处。 “如此,甚好。”将还在滴水的斗笠,随手立在墙边。贺帧上前,察看一番被擒下的公子成。眼下在朝中声名日隆的惠王殿下,如今步廷尉大人后尘,成了阶下囚。区别只是,一个在明处,畿内无人不知,公子玉枢关押候审。一在暗处,约莫一个时辰前,刚被周准得了手。知晓的,除了宫中布局那位,也就仅限这宅子里十余号人。 “明日早朝,朝堂上不见公子成身影,尚可借告假拖延一时。只明日过后,文王必会派人探看,告假一说,再不可用。你等需赶在明日晌午前出城,带公子成城外等候消息。” 周准应诺,此事大人早有交代。要公子成的命,也需等埋在太子宫中的探子,先得手才是。 两人就明日之事,再行商议探讨。烛台下,靠左的御刑监掌使,面目妖娆,目光却冷得吓人。右手江阴侯世子却是内敛许多。因天气变化,近日里又操劳过度,未歇好觉,老毛病反复。偶尔咳一声,捂着巾帕,粗粗一看,竟是比受了重伤的周准更弱不禁风。 隔日,本已萧条惨淡的庆阳宫,一大清早,后院便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太子近日将自个儿关在前院,接连几日醉得人事不省。许是知晓此番再难翻身,颓丧之下,心灰意懒。 历朝历代,被罢黜的储君,除了被圈禁,活得没个人样。待得新君继位,以公子成胸襟,岂容他苟延残喘,存活于世? 周太子醉得厉害,伏在案上,朦胧听得门外一阵更比一阵急促的叩门叫喊。 抹一把脸,太子懒洋洋抬头。揉一揉因醉酒胀痛的额角,沙哑道,“何事吵闹?”话里漫不经心,似对任何事都没了兴致。只听得门外打小跟着太子,对太子忠心不二的薛公公,心里说不出的苦涩难当。 主子落难,他这做奴才的,又哪里会好受。他本是朱皇后给太子的人,早早伺候太子跟前。眼看着太子娶亲生子,原本以为,就这么顺理成章下去,文王虽偏心,可祖宗礼法不可废,加之背后有朱氏扶持,总有一日,太子可遂了心愿,得承大统。 哪里知晓……薛公公掩不住戚戚,再想到后院喧嚷之事,再是牢记朱王后嘱托,心疼太子不易,却也不敢不报。 恍惚着听了外间回禀,屋里骤然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响。紧随而至,却是酒坛子被人踹到一旁,咕噜咕噜,接连翻滚的碰撞声。 哗啦一声,周太子豁然推门而出。 哪里还有一丝半点儿,当朝储君的威严。只见他发髻散乱,蓬头垢面,几日未换洗的朝服上,绣团龙的前襟,污了一大片。一双眸子,血丝密布,猩红憔悴。不断抽搐的嘴角,强压着几分隐忍不发的暴怒。 一把推开门前挡路的薛公公,周太子疾步往后院去,面色虽凶狠,却掩不住心头张惶。 什么叫小公子俱殇?他膝下唯独两子,莫不好端端,与他一道,被关押在侍卫严密把守的庆阳宫中。怎会一夕间,急症猝死? 周太子急火攻心,直端端闯进后院。只见上房屋里,太子妃失神一般,只知晓跪在踏板前,一步不离守着两具早已冰冷的尸身,低低哼唱。妇人状似疯癫,一时哭淘,一时放声大笑。往日端重秀丽的大家闺秀,如今悲戚太过,受不住打击,见他莽莽撞撞进了门,太子妃神神秘秘,竖起一根手指,像怕他扰了儿子安睡,面上隐隐不悦。 眼见如此场面,周太子心下剧痛。走上前,绕过妇人,颤巍巍伸出手,眼见两子面色青紫,依旧抱着些希冀,自欺欺人般,探了探鼻息。良久,高大的男人一个趔趄,身后之人护持不及,周太子接连倒退两步,也不管被他撞翻在地的太子妃,只眼前一片血红。 “呵呵呵呵……”跌撞着,惨笑出声。周太子整个人忽而向后仰倒,生生呕出一口心血。 “殿下!”紧追而至的薛公公心胆俱寒,哭着赶上前,跪着前行几步,来到被人匆忙扶了坐到圈椅里,因着激愤,浑身还在战栗的太子脚边,呜咽着,一把抱了他腿。 “还请殿下万万保重。这后院里,縢妾姜氏肚子里还有一男胎!因着前些时候被人动了手脚,姜氏提防甚严。背后之人寻不到空子,只无奈装神弄鬼,趁夜里吓唬人。姜氏虽受了惊吓,可她肚子里的小公子,却是个有福的。如今安安稳稳,并无半点儿差错。殿下您好歹替自个儿保重,也替将要落地的小公子保重!” 薛公公涕泪俱下,一面重重磕头,一面悲怆恳请。 “还有一个?”仿若溺水之人,捉住最后一根稻草。软在榻上的周太子忽而坐起,目光直直望向安置姜氏的院落。中年丧子,伤痛无以名状。彻骨的哀伤,铺天盖地袭来。只一刹,万般不如意涌上心头。真就是万念俱灰,仿佛到了绝路了。 好在,姜氏肚子里那个,仿若救命灵丹。到底是血脉相连,有了这一分牵绊,险些气得想不开的太子,生生又被人给拉了回去。 顾不得仪态,立马命人抬了他去姜氏屋里。赶去的路上,太子大睁着眼,空洞洞望着碧空如洗的天际,心里只一个念头,折磨得他心痛如绞。 这重重围禁的太子东宫,普天之下,除两人外,还有何人,有这般能耐,趁人之危,下得狠手?其一无需多想,非公子成莫属。再来……周太子抚着心口,嘴角又溢出一丝血渍。 虎毒不食子。莫非为了保公子成万无一失,文王,已是对他赶尽杀绝,不念丁点儿父子恩情? *********** 小七眼中的世子,无疑是温情的。这个男人所有温软的一面,都给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1.第301章 毕其功于一役,转眼第八日 “人不在王府?”文王笔锋一搓,手腕重重压下。乌黑的墨迹晕染开,坏了整张奏折。 甘泉宫中,内廷重臣面面相觑。这当口,公子成告假,如今更寻不着踪迹……在座的,都非蠢人。记起尚未归案的世家党羽,众人心下一沉。老实说,在此之前,没人想到贼党竟如此张狂。这一手临死反扑,委实亡命之举,太过出乎意料。 “此举实属不智。不似顾衍手笔。他若当真这般谋划,擒拿了殿下,于他又有何好处?他这是自寻死路,嫌命长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能拖延些时日,他又能逃往何处?” “这却也未必。许是周准等人,擅自做主。到底是莽夫,意图以殿下安危相要挟,营救顾衍。想乱党,人人得而诛之。纵万死,不及我大周即将册立之储君,一根毫发。” 底下人交头接耳,激愤的议论声,嗡嗡响在耳畔。文王捏一捏眉心,本已觉得疲乏。如今望着堂下众臣,只觉灯火通明的大殿内,刺眼的光亮与纷乱的喧嚷,直叫人心绪浮躁,耳鸣目眩。 正欲出声喝止,却见守在殿外的赵全,得底下人通传。片刻过后,大惊失色。只慌慌张张,两手高举过头,捧着一封急报,踉踉跄跄奔进殿来。 “启禀王上,南边告急!公子丹叛乱,率兵北上。交州、益州两地,接连爆发民乱。仅半月,叛军与乱民勾结,已攻入冀州,出兵泰隆。” 赵全额头汗如雨下,嘴上高声承禀,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只觉这变化来得突然。前一刻他还在为诸多世家的倒台,弹冠相庆。而今……赵全眼前一片发黑,只觉大事不好。 “巍丘——”文王暴喝,目光如电,冷冽射向太尉所在。 乍一听闻南疆急报,太尉大人如遭雷击,恍若梦中。脑子里只一个声音:这事怎么可能?他手掌天下半数兵马,公子丹率兵北上,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为何之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再看文王震怒之下,比锋刃更犀利的逼视,由文王一手提拔的太尉大人,肝胆俱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日晚,被文王囚禁长达五昼夜的赵国公府世子顾衍,深夜,被内廷以刑讯之名,押送至御前。 冯瑛立在文王身侧,眼见文王硬撑着病体,拿殿下之人问罪。那人屈膝跪在御前,仪态是惯来的恭谨有加。只此时此刻,这份恭敬,反倒成了对王权最大的讥讽。 冯瑛听文王以顾氏满门胁迫,那位只垂着眼,整张脸隐在暗处,一句“微臣知罪。”就这么不软不硬,给挡了回去。 要真能让他认罪,便能了结此事。哪里还用得着三更半夜,提他来见?想想眼下情势,太子眼见要被罢黜,公子成杳无音信,公子丹起兵谋反,公子义是个怯懦避祸的。这场夺嫡之争,到头来,竟是哪个也没能称心如意。 文王急火攻心,随手抓了案上玉石笔座,当头冲他砸去。那人也不躲,就这么不偏不倚,生生受下。 “好,好得很!于你顾衍而言,既是顾家满门都舍得,寡人后殿关着那个,也一并斩了!” 后殿那人……冯瑛瞳眸一缩,悄然抬眼,果然见得那位终是有了动静。 “启禀王上,微臣并无篡位谋反之心。这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大周天下,不容窃夺。” 他这一席话,不止冯瑛,便是文王也怔住。闹出这般大动静,牵连甚广。如今才来表明衷心,岂非迟了? “照你这么一说,我司马家天下,合该寡人传位给公子丹那逆子?”见他额角被砸出道口子,伤得虽不重,却也见了血。血珠顺着额角滑落,一滴滴溅在光可照人的玉石金砖上,鲜艳夺目。 再听他言之凿凿,无心王位。文王向后靠进宝座,莫名就舒了一口气。终归是病中,又上了年岁。便是帝王,也有心力不济的时候。 文王高深莫测打量他,思量得深,一双眼眸,光华明灭。 何以就到了这田地?文王自问,自他十三登基,在位已数十余载。这其间,他勤政爱民,无一日懈怠。连下七道罪己诏,祭天祈福。便是如此,自昭和元年始,西北连年干旱,颗粒无收。饥荒遍野,民怨沸腾。加之世家作乱,朝局动荡,京畿亦不安稳。 他自认比先王更勤于政事,奈何……文王冷然望着堂下之人,心底疲倦,越发抑制不住。 顾衍,好一个顾衍! 仿佛未察觉文王眼中透出的凛然杀心,他自袖袍里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抹一抹沾湿眼帘的血迹,肃然回禀。 “公子丹受封秦王,属地交州。历朝历代,得封王爵者,自当远离京畿,治理藩地。”这话明面上是说,早在公子丹受封秦王之时,便与储君这位子无缘。他与顾氏,并无扶持公子丹上位的打算。 可偏偏,这话还有另一层深意。秦王既与大位无缘,那么,同样受封惠王、齐王那两位,便该一视同仁。不该有的奢想,早些作罢的好。古往今来,储君之选,祖宗礼法,左不过立嫡立长。 文王眸子一眯,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冯瑛心下急跳,怎么也猜不到,这位大费周章,不惜与公子丹联手,更命人擒拿公子成,为的,不过是为确保太子,储位不失? 要说这位有这份衷心,冯瑛眼皮子直抽抽。这位当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再之后,冯瑛被文王屏退。虽有心窥探,却也无计可施。 外间如何风云波诡,人人自危,七姑娘被关在后殿,压根儿不知晓。白日与春英絮叨些幼时待在太太身边,家中和乐融融的光景。每每回想,只觉心窝里暖洋洋,好似能驱散被关押在此的阴冷。夜里她独自蒙在被窝里,偷偷掰着手指头,默默牵挂那人。 隔日早起,她与春英两个刚用了饭。春英还在收拾食盒,便听院子里仿佛来了许多人。脚步声接二连三,颇为零碎,其间还掺杂着侍卫身上披甲胄,行进间铜片碰撞的声响。 春英吓了一跳,这阵势,叫她想起赵公公当日,强行将姑娘带走时的情形。 “小姐!” 冲春英摇一摇头,七姑娘扶着食案,缓缓站起。心里那份紧张,不知是怕的,还是期盼太久。七姑娘悄然握紧两手,手心微微冒了汗。自那日与他相会,已是第八日上头。 会是他么? *********** 被传染感冒了,睡了一天。更新完了,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2.第302章 高墙内外,两样温情 哐当一声落了锁。房门被推开,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男人的手掌,与半幅宝蓝色朝服袖摆。 这还是七姑娘头一回,在甘泉宫后殿,见到几位公公以外的人。 “贺大人。”心里微微带了些失望。此刻再见他,她谨慎的,存了提防。之前她在冯公公跟前旁敲侧击,知晓这人自有保命的手段。 人心叵测。危难当头,若要保命,还有什么比临阵倒戈,来得更不费吹灰之力? 贺帧负手立在门外,轻易便能从她眼中读出戒备与猜疑。他握在身后的手不由紧了紧,目光从她身上调转开,在这不大的屋子里四下打量一番。 这半月来,她便是关押此处?门窗密不透风,大白天的,除了他身后照进来的光,屋里阴暗潮湿。再看她身前已然剥落了漆面的案桌,他眉头皱一皱,端看她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 他独自跨进门,径直来到当中的食案前。吓得春英不得不向左侧避让一步,免得与这人冲撞。 “这几日顿顿都只两个菜?”他掀开春英已合上的食盒,向里瞅了瞅,仿佛很有些嫌弃。 七姑娘猜不准这人为何来此,抿着唇,慎言道,“只我主仆两人,却是足矣饱腹。” 他斜瞟她一眼,又去查看托盘里只余半壶水的茶壶。揭开盖子,摇一摇,被气得笑了。“吃凉水,照你这套说辞,便是‘足以解渴’?” 她面上露了丝窘迫。被人关在此处,哪儿来这许多讲究。夜里有热水梳洗已是不错。再几日便要入夏,干渴的时候,勉强抿几口凉茶,不算个事儿。上辈子不是没吃过苦,她不是娇生惯养的主。 这人是来瞧她的笑话?七姑娘木讷杵在原地,显是没与他叙旧的打算。 观她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他眸色暗了暗。自上次与她一别,多日不见,他心里,总对她放心不下。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应付,他也知晓,她一姑娘家,无依无靠,深陷宫中,已是不易。见来人不是她全心信赖那人,必定失望,他也能够稍许体谅。 “罢了。”他压下心头那份不快,随手掷了茶壶回去,转身下令,语气也跟着变得冷淡。“你且随本官走一趟。”说罢仿佛一刻也不欲在此间久留,宁肯拂袖出门,背对她立在廊下等候。 又走一趟?近日来被人这么随意使唤惯了,七姑娘也不觉有异。回头拍拍春英握她的手背,冲她安抚笑笑,打理一番衣裙,听命跟出去。 这么一出门,七姑娘这才看清,来的不止是他,石阶下还侍立着随行的宫婢太监,连并七八侍卫。瞧这派头,便知他在文王跟前,极有脸面的。至少,这人能顶替冯公公,亲自来传她不是? 本以为他会带她往甘泉宫正殿行去,算算日子,文王那头,怕是不大妥当。哪里知晓,走出一截,身前那人却突兀的拐了个弯儿,撩起袍服,姿态洒然,阔步踏上前往宫外的游廊。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回头瞅一瞅。这留给她的印象,绝对算不上美妙的帝王寝宫,的的确确,是在身后的。 心里有个疯狂的念想在滋生,她抬眸,不敢置信凝视着那人略显单薄的背影,激动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还生出了不舍?”没听她跟来,他也不停步,只脚下稍稍放缓,等她一等。 果然,身后噔噔瞪,她提着裙摆,小跑几步,气息有些急切。“大人,这可是您替下官求的情?”怕心里那点儿希冀又落了空,她揪着裙摆,不安的问。心里还在盼着,一定要摇头才好。 因她慌慌张张追上来,他在脑中勾勒她鲜活笨拙的模样。背对她刚刚牵起的嘴角,甫一听闻她显是不情愿的话,笑容还没绽放开,已是悄然落下。 原来他一番好意,被她视作多此一举,反倒成了她负累? “受人所托。”他答得漫不经心。此刻恰巧她赶上,他面上已回复了平静。一干心绪,掩藏得恰到好处。仿佛刚才他嘴角兴起又收敛的笑意,由始至终,从未出现过。 她心里怦怦然,脂粉不施的小脸上,刹那间,明艳如春花烂漫。一双清亮的眸子,仿佛盛着星子,亮得出奇。 她眼中欣喜,呼之欲出。贺帧别开脸,平静望着前路。在她满心沉浸在自个儿的欢喜之中,不曾留意的时候,男人紧绷的侧脸,稍微露了丝僵硬。 这会儿无需他催,她步子也跟得紧。许是长久以来的期盼要如了愿,她迫不及待,耳畔能听到自个儿急促的心跳声。 “便送你到此处。”来到前殿一处角门,他侧身,门前守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太监,见她看来,从腰间结下钥匙,殷勤替她开了锁,脸上堆出讨好的笑来。 她点一点头,疾步过去,错身从他身前经过。跨出几步,忽而站定。尴尬着回首,赧然冲他福一福礼。“是下官失仪,还请大人莫怪。下官谢过大人今日带路的恩情。”有些羞愧自个儿得意忘形,她红着脸,庄重一礼,与他道别。 他与她都知晓,出了这道门,往后的光景,便是大不相同。 随着她轻盈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此生也不会知晓,她转身那一刹那,被她抛在身后那人,平静的眼眸里,鲜少露了丝挣扎。 男人指尖动了动,仿佛有抬手挽留的意思。只顾念她脸上情不自禁展露的笑颜,那般开怀。他凝眸,仿佛要将她这笑,收了入眼,也收了入心。男人欲抬起的手腕,终是按耐住,分毫未动,放她离去。 此生已远。她对他,从来客套有礼,待他也就比寻常人,多了分熟识。他赠她的花草,她虽喜爱,却也只养在屋外院墙底下。 许是那会儿,他便该死心。 一墙之隔,七姑娘抬眼便望见那人身影。他一身华服,锦衣玉容,整个人避在道旁的屋檐底下,正对着门,像是等候许久。公孙立在他身后,扶着木质的推椅。他安坐其上,腿上覆着方整齐又轻薄的毛毯。男人眉眼沉静,见了她,从容抬手,含笑,招她近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3.第303章 都听阿瑗的,休要恼怒 她的笑僵在嘴边。 他身后有公孙,还有两队她一个也不认得的内廷侍卫?两步开外,还停着一顶绛紫色帐顶,通身朱红的肩舆。 她在宫里待过,自然认得,这般规制的轿辇,非九卿品阶能够染指。以他来接她的气派,的确配得上一个“迎”字。 多风光呀,没见过往宫人,见了他一行,无不点头哈腰,远远贴墙根儿避让,连偷觑的胆量都没有。 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直瞪瞪盯着公孙把着的那张推椅。与他重逢的喜悦,被他以如此扎眼的方式,出现她在面前,消磨得一干二净。 仿佛没听他唤她,她木然怔在原地,提着裙裾的指节,掐得隐隐泛白。 “腿怎地了?”与他隔着条狭长的甬道,她这问,自个儿都觉着多余。他这副样子,还能是怎地了?不就是大不好。 抿唇执拗看他,心急之下,连“大人”的称谓也顾不上了。 她心头有火,这火轻易便烧到了眼睛。烧着,烧着,眼眶便红了。 他那天是怎么许诺她的?是了,他说要迎她出宫。自打与他相见,他训她,吻她,宽慰她,句句都围绕“他会保她周全”这事儿上。可他一句也没提,他打算如何与文王周旋,又可否在这场关乎身家性命的较量中,全身而退。 她懊恼自个儿愚笨。从最初被这人诱哄,稀里糊涂听他一句“阿瑗,快些长大。”从此便动了心。现如今,他说什么她都信。他也的确没骗过她,无非只是有心隐瞒。 她从未如此刻这般后悔过。她以为于她并不擅长的政事上,少插嘴,便是不与他添乱,替他分了忧。 她眼里的痛,与出离愤怒的火气,紧紧交织在一起。那样灵动而鲜活。衬得她平日略显素净的小脸,微微泛着潮红,无端就多了几分明丽。 他向她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她这副模样,只叫他心下一震。虽贪看她对他,鲜少形之于外的情愫,却也不舍得,她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伤势未愈,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身。阿瑗过来可好?”他扶在把手上的手,动了动。说是要她过去,却使唤公孙,将他推至她身前。 到底是他来迁就她。 “阿瑗,随我家去。回府再细说不迟。”他漆黑的凤目里,一片和煦。拨开她拧裙裾的小手,他宽大干燥的手掌,掰开她蜷曲的指头,与他交握。 她耳畔轰隆轰隆,惊惊乍乍的响着“起不来身”这话。居高临下,茫茫然看他,动也不动。 她如今能体会当日她贪凉伤风,丁点大的毛病,这人竟冲她勃然动怒。照他骨子里那份坚韧,这伤要重到何等地步,才肯甘愿坐了这推椅,以一副病弱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 “姑娘,还是早些回吧。世子身上有伤,该回府换药了。”公孙无奈,以商量的口吻劝道。世子待七姑娘宽和,甚而不惜放低姿态。见过世子于政事上的雷霆手段,很难想象,英武果断如这位,对着七姑娘,竟至如斯情柔。 这气性再大,也得先出宫不是?御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世子这伤,宜卧榻静养,少说也要三两月工夫。奈何这位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情。金口一开,下令接人,谁也劝不住。 公孙这话,给盛怒中的她,提了个醒。她挣脱他握她的手掌,绕到身后,替下公孙的差事。不对着他,她收敛了脾气,虚心请教一番,很快便上了手。这推椅制得精巧,木轱辘虽显得笨拙,好在车辕上的机括好使,推起来并不费力。 将他推到轿辇前,眼见这人从推椅上,被人抬着送进轿辇。她鼻头一酸,借弯腰进去的一瞬,极快眨去眼里的水汽。默不吭声,紧跟着进去坐到他身旁。只刻意离他远些,右肩紧紧靠着门板上,对他不理不睬。 当初若是知晓他是这般来迎她,她宁肯继续与春英两个,关在阴暗的囚室里。哪怕惦记他,惦记到牵肠挂肚。 她如今也想明白了,她若不亲自查看他的伤势,这人是不会讲实话的。这会儿急也急不来,不若回府过后,问清楚御医再作打算。 被他气得狠了,她脑子竟格外清明起来。难怪方才给她开门那两太监,那般显而易见的讨好巴结。原来,她又是沾了他的光。这人不仅脱了险,还十分了得的,又升了职。 “便打算这么一路都不搭理人?”他腿伤了,不代表不能将她如何。长臂一览,轻而易举,将她带到身旁。 她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回身推拒他,“不许放腿上!”脸上严肃没绷住,到底是流露出对他的着紧。 往昔与她亲热,哪回不是抱了她在腿上,长长久久,不肯撒手。她被吓得不轻。 他胸膛震动起来,畅快笑出声。扣了她虚张声势的小手,只将她放在身侧,紧挨他坐下。得寸进尺,吃定她心疼他,不敢使力挣扎太过,就这么趁人之危,转身拥着她,柔声耳语。“都听阿瑗的,休要气恼。” “都听阿瑗的”。他以无比温情的语调,说着这样服软的话。她忽然就瘪了嘴,倔強扬起头,眼泪汪汪看他。 那意思,都听她的,怎么还弄成了这样?这事儿他别想就这么马马虎虎,诓着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他喟叹一声,从她袖兜里掏出绢帕。扶着她后脑勺,替她擦拭湿漉漉的眼角。 “阿瑗当知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此番与王权相争,虽险胜,得以保全大局。可到底是忤逆在先,逼得文王让步,又助太子流放公子成远离京畿,却也不是没有代价。” 她听明白了。他虽使计强行保住太子储君之位不失,且当今天下,司马家,也就仅剩太子一人,还有资格问鼎王位。然而如今文王健在,太子登基,也是之后的事。于是明面上,他这******最大的功臣,得以封官进爵。却也正因如此,文王心头这把火,也或许会是文王在位时最后一把火,便直冲冲,奔他去了。 有公子丹陈兵冀州,随时可能作乱,要他的命是不成。于是文王恼羞成怒,索性命人打折他一条腿。既是羞辱,也为断他日后篡位,颠覆司马家天下的可能。 既是天子,天家颜面,事关国体,由不得轻慢。史上少有君王,身有残障。前朝“宣午门事变”,燕王谋反,兴兵擒拿太子,剜去太子一只耳朵。借此逼迫康王改诏,谋夺储位。 “于是您便大方的,舍了自个儿一条腿!”谋逆的何止是他!燕京世家多如牛毛,怎么不是丞相,不是旁人,偏就是他?! 她越想越气,眼泪簌簌往下落。拍开他替她擦泪的手,脚下不敢动他,捉了他手,一张嘴咬出个牙印儿来。 “您还觉得这买卖划算了,是与不是?”只看他轻描淡写与她讲道理的神情,她便来气。 他动动眉峰,虎口被她咬出细细的血丝来,他也不恼。只惯常的语气训她,就仿佛她那些个不好的毛病,他习惯了一一纠正。 “哪个教的规矩,有事好好说话。”困她在怀里,他轻抚她背心,平息她的暴躁。 “阿瑗,不是你想的那般。这伤没那般重,事情,也远非这般简单。腿上伤势,既是伤给文王看,亦是伤给太子看。” ************* 为什么选太子,那是很早就铺垫了的。顾衍不是真心要辅佐太子,而是打着别的算盘。世子的腿伤,也不是这么简单。这个男人连受伤,都算计得淋漓尽致。接下来慢慢看就晓得。不是虐文,所以不用担心作者脑子抽了,突然玩儿虐了。更不会成亲就完本,我家小七是有包子的,要有多少个包子呢?我去数一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4.第304章 经年之后,她才懂得 上辈子家长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多说“打断你的腿。”听得多了,并没有真当一回事。 亲眼见管大人小心翼翼,替他拆开包扎的布条,右腿膝盖骨上,清晰可见一团团青紫或乌黑的淤血。廷杖落下一道道皮开肉绽的口子,即便是敷了药,血淋淋的伤处,依旧触目惊心。 她吓得脸都白了,皮肉伤已是如此,里边被敲碎的骨头,她想都不敢想。 “叫你莫看。”这样重的伤,只是将屈着的腿伸直,平放在榻上,以便管旭换药,他已是痛得额上出了层细汗。可这人惯来隐忍,除微微蹙眉,哼也没哼。 托起她惨兮兮的小脸,不许她盯鼓眼儿的瞧,他还有力气安抚她。“知道当日在一旁监察行刑的是哪个?”见她整个人都在打哆嗦,他摁了她脑袋,靠进他怀里。也不管屋里公孙与管旭几个都在,他亲吻她发顶,细密又绵柔。 “却是冯瑛。此番托阿瑗的福,那人算得手下留情。伤势看着虽重,也就唬唬人。骨头接上,往后除天气变化,腿脚许会酸痛,旁的无有大碍。” 这还是手下留情?她眼泪稀里哗啦的掉,不会儿便沾湿了他前襟。 哭到多难受,连抽噎都堵在喉咙,发不出声响。大周刑律,她岂会不清楚?成人小手臂那么粗一根棍子,结结实实,一仗一仗打下去。非要听到打断了骨头,这才算完事儿。即便冯瑛油滑,没让人真个儿往死里折腾他,避开了要紧的筋骨。可为了瞒过文王,这顿苦,他是着着实实,生受了下来。莫非那廷杖落偏了几分,他便能不痛? 伏在他胸前哭过一回,等管大人替他换好了药。她推开他,没给他好脸色看,紧跟着管大人出门。 “大人的腿……”但凡牵扯他伤势,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字儿,她一个也不信。 他对她好,是这世间举世难寻的好男人。可他到底是男人,男人都有的臭毛病,他也脱不了俗。 逞强、嘴硬!她被他哄得还不够么? 管旭背着药箱,回头向屋里瞅瞅,悄然冲她招一招手,请她移步,寻个方便的地儿说话。 站在游廊拐角处一株花树底下,管旭好笑看她,指了指她面上因追他追得急,没来得及抹去的泪渍。 她也顾不得窘迫,掏巾帕抹一抹。若非方才是真伤了心,不至在除他之外的人跟前,这般失态。 “七姑娘且平复平复心绪,女儿家遇了这样的事儿,在下也能体谅。”管旭抚抚髯须,早年他是看着世子待她如何处处不同。于是管旭也就对她多了分慈和。到如今,她与世子真真相好,管旭心里自然乐见。再加上她方才止也止不住,流露出那份对世子的情意,管旭对她也就格外放心,不怕给她交底。 “想必姑娘也知晓,按本朝刑律,世子那伤,原本该敲碎整个儿膝盖骨。过后即便调养得好,敲碎的骨头接不上,这人,也就这么废了。” 管旭心里也是一阵后怕。从公孙嘴里得知,冯瑛那头之所以网开一面,还有七姑娘一份功劳在的。管旭拱手,对她慎重一礼。“好在此番行刑之人,也是个经验老道的。分寸拿捏得好。若再重那么一分一厘,这腿上的裂骨真给敲得碎了,世子这腿,怕也就保不住了。” 她屏住呼吸,管大人所言,一字也不敢漏听。“这即是说,世子的腿,能够痊愈,不会留下后患?”她带着希冀,十指相扣,问得格外细致。 管旭面上的侥幸,随着她这话,渐渐变得凝重。 “姑娘心里,还需有个准备。这人的骨头,说它硬,却也需得看是跟哪个相比照。若是放在四指来宽的仗木跟前,”管旭摇一摇头,露了几分力不从心的颓然,“不说跟豆腐似的,却也跟那瓷器差不离。” 话头这么一转,她心下咯噔一跳,便知不好。 “姑娘不妨想想,好好一瓷器,就这么一拐子下去,力道使得再当心,也不能跟砍瓜切菜似的,切口规规整整不是?世子这腿伤也是同样的道理。膝盖骨虽未被人生生敲碎,可在下唯恐,伤处的断骨,免不了细微的损害,这也是没法子可避免。哪怕接回去,也不比原先完好无损。伤愈过后,右腿恐是承不住力,不宜久站。但凡有个刮风下雨,膝盖至胫骨,腿上会酸疼难忍,需用温热的帕子热敷,轻轻揉捏,舒活筋络。” 她用心记下管大人嘱咐。果然,还好她防着他。那人说一半藏一半的工夫,真是日臻长进,着实可恨! 她气闷着便要回去寻他论理,刚一转身,却被管大人唤住。 “还有一事,姑娘许是有兴致知晓。”管旭提一提挂在肩上的药箱,面向中庭,脸上露了丝恍惚的回味。 “在下被国公大人指派到世子帐下那年,世子方满了十岁,个头也就堪堪及到在下胸口。那会儿被一同指去的,除去在下,还有三五同僚。” 与管大人相识已久,这还是她头一回,听管大人提起陈年旧事。七姑娘听得全神贯注,默默在脑子里勾画,那人幼年时的样貌。 不知会否像如今这般,少年持重,老气横秋? “而今世子跟前,往昔同僚,俱已领了别的差事,也就只余在下一人。至今尤记得,当日端坐案后,束玉簪的半大孩童,气势了得,办事井井有条。当先盘问各人所长,及至问到在下,在下答曰‘祖上恩荫,传下一门接骨秘术。’便是如此,在下有幸被世子留在跟前。” 管旭还记得,那会儿的世子,已然聪慧非常人能及。世子与他寻来的孤本,大多也与骨络经脉一道有关。 “姑娘可还记得,去往麓山官学路上,姑娘搭乘的马车出了事,肩头碰到门板,稍稍错了筋骨。那会儿,世子便是唤在下与姑娘看诊。” 管旭乃医者,再多的话不便说。若没有这些年来,醉心钻研医书,今日他必没有这份积累,能够派上用场。 世子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其心智卓绝,没人比跟前几个心腹,更心知肚明,蔚为叹服。管旭的猜想,除了今日对七姑娘提起,再未对旁人透露。这秘密,往后也就随了他进棺材,长长久久,深埋地下。 七姑娘立在树下,目送管大人离去。脑子里不断回想着管大人一番恳切之言。眼前忽而灵光一闪,莫名就记起,很早之前,张家顶替姜家出事那会儿,那人在书页里夹了纸信笺。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借公孙的请示与他亲笔批复,向她道明原委。彼时因着绿芙与春英打闹,坏了事儿,她还错怪了他。 正是那时候,她在屋里翻看他让周准送来的那卷《汉书》。惊愕的发现,这人于书页空白处,多留有朱批随笔。更令她心惊的是,他对前朝为君王处以腰斩、剐刑的弄臣权相,越是大奸大恶死得凄惨,他看得越是津津有味,妙笔生花。 那时候她以为她只是很不凑巧的发现了他的不臣之心。如今看来……她琢磨着心事,脚下行得慢,一路磨蹭回去。 绕过插屏,她用无比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榻上原本闭着眼,听到她脚步声,这才转头向她看来之人。 弄臣权相,惨烈刑罚。原来早在那会儿,他已是做好打算,决然为自个儿,狠心划定结局。若没有对她的牵挂,他怕是更冷硬心肠,下得去手。 她怔怔看他,心里的怨怪,气的也好,心疼也罢。不知何时,统统化作对眼前人,说不出道不尽,又酸又胀的动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5.第305章 世子自有阿瑗磨 此地是丞相府,刚进门的时候,那高悬在正门外,亮金阔气的匾额,明晃晃刺得人眼花。她也是那会儿才得知,这人竟一夕间翻身,被太子册封当朝右丞相。 在此之前,大周并没有左右丞相一说。因了他辅佐太子有功,其功绩,可谓居功至伟。甚而不惜犯上,冒死谏言,落得挨了廷杖。于是这右相一职,京中各人都忙活保命,在这当口,也就没人瞎了眼,与风头正盛的右相大人作对。 “您都这样了,还上朝么?”她进屋,搬了绣凳坐他身前。垂着眼,神情淡淡的,替他搭上毛毯。手掌停在他右腿,没伤的大腿上面,不知想着什么。 他靠坐榻上,眼前是她沉静的侧脸。面容姣好,耳后新生出的碎发,毛茸茸,太短,挽不了发髻。就这么若有似无,贴在她洁白的颈脖上。他目色幽深,抬手抚上她鬓角,指尖下滑,慢慢的,似不想惊动她,掌心向她脑后摩挲。 多久了?不曾与她这般清清静静,再没有阻碍,安然独处。他眼里带着温和,通身都透着大局落定的慵懒。贪婪触碰她,话里带着可有可无的敷衍了事。 “太子允了假,朝事自有左相担当,出不了纰漏。”记起她方才恼怒,他又添了句,“这段时日,安心待在府上将养,得空也陪陪阿瑗。” 他说好话,不吝放低姿态。屋里没旁人,他在她面前不顾脸面,不是头一遭。 她转身,面颊微红,拿眼瞪他。好端端说着话呢,他存心掺杂暗示性的话语,还有他顺着她领口钻进去,抚摸她的大手,言谈举止间,莫不透着服软一般的亲昵。他这般示好,莫名就叫人心软,不忍心与他怄气。 她回身拔萝卜似的,抽出他手臂。他虎口上还印着她的牙印儿,这人大大方方,伸直了给她看。 她两手托起来,一边哄小孩子似的冲虎口吹气,一边别扭问他,“方才怎不顺便给管大人瞧瞧?”她两辈子没发过这样大的脾气。除了他,没人能如此牵动她心绪。太太爹爹不会如他这般气人,姜昱没这个本事。 他坦然看她心疼他的样子,很是享受,也就由着她摆弄。她将他当了燚哥儿对待,他也不放在心上。她这些日子跟着他吃的苦,他有心补偿,故而格外迁就。 “挂念家里人不曾?明早带你回去看看?”她心里真正在乎的,颠来倒去的数,也就姜家人与他。右相大人理所当然把自个儿给算了进去,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觉得如今她放不下的,也就还有尚在京畿的许氏与姜昱。 她为难,瞅瞅他的腿,终是摇了摇头。“先给太太去一封信,安安太太的心,见面倒是不急在一时。”管大人交代他需静养,这人仿佛没听进耳朵。太太那头,他伙同姜昱,将一干凶险,尽数瞒下。太太忧心,也只是怕她在宫里吃亏。这事上,她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这人的隐瞒不报,她是心存感激的。 “缓几日,待世态安稳些,接太太过府也成。”他将她径直接来相府,便是没打算放她回姜宅。他腿上有伤,她忧心照看还来不及,自然不会顶撞他。于是就他强留她在相府这事儿,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他闹别扭。 她被他教得坏了的规矩,不差这一桩。 果然,他听她如此说道,尤其那句微微带了点儿自作主张的“接太太过府”,就好像她将这相府,当了自个儿府上,颇令他开怀。 “阿瑗做主,到时交代公孙去办。”他灼灼看她,沉声应允。 不是“劳烦”,而是“交代”。 他应她的,不止她欲接太太来相府相见这事儿,更是应她阖府上下,除他之外,能当家作主的权利。他与她虽还差了成亲这一步,可该给她的尊重,一分不少。 他如此直白表露,她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她与这人,名分上已是铁板钉钉,堂堂正正。她被他过于热切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佯装镇定,别开脸,心里砰砰直跳。 夜里她伺候他擦身,端着肃穆的小脸,替他宽衣解带。之前仲庆经手的差事,有了她,他哪里肯屈就。 她拿着热巾子,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用心擦拭。小小的力道,猫抓似的,加之她一副硬摆出来,专注又严肃的样子,反倒招得他凤目微沉,黑黝黝一片。 她嫩生生的红酥手,撑在他光/裸裸的臂膀,男人温暖的体温,透过肌肤的碰触,轻易便传递过来,偎得她也跟着身子发热。 感受着他腰腹肌理的紧绷,心知他动了情,她深深垂着脑袋,打定主意不抬眼看他。他情动的样子太惑人,雍容中透着隐忍,本就生得好看,眉宇间染上**,将他惯来的刚硬,揉合得见了柔色,分外动人。 “卿卿。”他吐着热气,想要拥她入怀。离别多日,夜里每每想她想到夜不能寐,总是回味往昔与她亲密无间,肌肤相亲的美妙。 七姑娘掩着的眼波,颤了颤。手下不停,摸索解他的裤头。她目不斜视,帮着他褪去左腿的裤管,伤的那条腿,小心再小心,唯恐碰了伤了。 回身再拧一把热巾子,她强忍羞赧,只一想当以他身子为重,便没什么不能克服。握着他腿间的坚硬,她裹着巾帕,细细擦拭一回,伺候他,也伺候小世子。她这般大胆作为,当他眼皮子底下,坦然直视他身下活计,只激得他浑身硬得跟石块儿似的,呼吸不稳。 “卿卿,弄快些。”他闭眼,舒服得仰头催她。大喜过望,十分受用她的主动。可这阵舒爽,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他失控催促,她却是戛然而止。他愕然,难受得缓缓睁眼。只见她白了他一眼,红着耳朵,端了盛水的木盆去外间,边走边背对他,撂下句话来。 “身子要紧,大人您岂可一响贪欢?”她承认,是她坏心眼儿撩拨他,变着方的给他提个醒:大人您好本事,如今难受了,这可都是您咎由自取,自讨苦吃。 他被她抛在身后,颓然仰倒。因着身上未纾解的燥热,精壮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从前怎不知,这丫头这般大的气性?固执起来,真真叫人吃不消。 这晚,她另抱了床晒得蓬松松的被褥,歇在离他几步外摆放的锦榻上。替他放下纱帐,她熄了灯,转身拉了拉被子,蒙着头,瓮声瓮气,对他道晚安。 她刚闭上眼,便听身后那人无奈叹息,“断腿之痛,不及受阿瑗冷落。卿卿,何时才肯消气?早知今日,当初必定想法子周全。” 她嘴角悄悄勾起来,小身子蠕动蠕动,分明告知他,她人没睡着,可偏偏不耐烦给他个准信儿。 七姑娘撇嘴,暗自嘀咕:真当她没个脾气?大人,您如今是悔了,不觉迟了么?说什么腿痛比不上被她冷落。无妨,漫漫长夜,习惯就好。 ************ 晚上还有一更,补光棍节,不知为何欠下的一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6.第306章 旁人的苦,她不会有机会尝到 几日后,宫里传出消息。文王病重,人已发了高热,昏睡不醒。太子监国,迫不及待罢黜内廷首辅及其下一干人等,朝中左相独揽大权,屡屡提拔朱氏门人。 公子成被流放,帐下食客幕僚,自是树倒猢狲散,京中惠王府,晚景凄凉。赵国公府虽与太尉府是死对头,在这场纷争中,却也没捞到好处。当初赵国公不满他改投太子,对公子丹又大失所望,故而另觅性情软弱,好掌控的公子义扶持。 如今太子根基已稳,公子义与赵国公府的处境,便变得尤其尴尬。若不是他,眼下赵国公府,怕已是人心惶惶。 太子此番险些被废,是他坐上推椅,带着手捧圣旨的赵全,连带朝中数位大臣,一行人浩浩荡荡,亲迎太子出宫。 明面上给世人的说法,周太子乃为公子成所构陷。于是太子“沉冤昭雪”,一朝得势,紧跟着前朝便迎来了一轮血雨腥风的清洗。 至于巍党,无需太子动手,公子丹兴兵北上,京中竟未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风声。这笔账,文王处置了那人,回头便将太尉府上下七十三口人,尽数收押,打入地牢。既是大败亏输,帝王之怒,自该有人消受。 外间闹得如何不安生,七姑娘躲在右相府中,丁点儿不受波及。她接过春英递来,刚盛满沸水的茶吊子,自顾泡她的茶。分出一半心神,竖起耳朵,听外边儿只隔了道插屏,他与公孙的谈话。 “眼下情势一片大好,您人不在朝中,有人似等不及了。朱家伺机而动,趁此擅权乱政,植党营私,多有提拔族中子弟。今早更于朝堂之上,当着众臣的面,提议废御刑监,新立由太子一手掌控的检校司衙。” 这还真是,文王人还健在呢,便迫不及待,想着瓜分好处了么?七姑娘皱眉,对朝堂上那些个无休无止的权力纠葛,听多少次,都是心下厌倦。 太子地位不稳之时,朱家有求于他,自然事事好商量。如今成了事,他更伤了腿,便想着撇开他,好处占尽。 世家豪族,翻脸无情,贪婪的嘴脸,可见一斑。 她听他敲敲书案,好似没将朱家见利忘义、过河拆桥这事儿,放在心上。只平平淡淡交代公孙,“且由他去。转告周准,按兵不动。近日都收敛着些。” 又回禀了几件大事,公孙告退。她绕过屏风,端了热茶到他跟前,“尝尝?” 这是这几日来,她鲜少给他的好脸。他自然赏脸,痛快接过去。接的时候,指尖仿佛不经意碰触她手指,他面不改色,吃了茶,望着院子里新开的石榴花,静静看她。“日头不错,出去透透气?” 回廊下的石板路上,她推着他,缓缓前行。寻个视线开阔,景致好的地儿,她安置好推椅,紧挨着他,凭栏坐下。 “眼下也就只能走出这么几步路。后院倒是花红柳绿,大好的光景。只大人您的腿,受不住石子儿路上的颠簸,不去也罢。” 这人没有休养的自觉。她轻飘飘提醒他一句,末了有意无意提起,她午后需得带春英出门,殷宓叫人送了信,约她见面。“您若觉着闲得慌,下官抱了阿狸来陪您。” 伤筋动骨一百天,有他后悔的时候。 坐在推椅上的男人,立时就蹙了眉。“何时来的信?早间不是说好,下午晌摆了棋盘,练练手?” 她绕弄自个儿腰间的穗子,笑嘻嘻看他。“半个时辰前,门房刚递的话。下官本也是臭棋篓子一个,与您过招,倒害得您不能尽兴。您看这样可好,招公孙先生来替了下官?” 他手下人个个对他服服帖帖,无不从命。她不在的时候,不怕没人陪他消遣。 “阿瑗。”他眯眼,好看的凤眼,半开半合。许久,无奈叹口气,握了她手,捧手心里捏一捏,“与你赔罪可好?你只需答应,今日过后,休要再赌气。” 他牵了她手,摁了,放在他心口。幽幽看她,柔声告饶。“历经如此多磨难波折,往后只想踏踏实实,安心与你过日子。这伤势得尽早养好,既是为阿瑗考量,亦是为你我孩儿。可这心里,若见天堵闷得憋屈。腿上伤势,如何养得好?” 这人……她还没嫁他呢,他竟厚颜拿孩子当借口。她轻啐他一口,红着脸,往回抽手。他钳着她手腕不放,抬眼凝视她,俯身亲吻她手心。她不敢使力,叫他得了逞。他的吻,干净温暖,亲得她酥酥麻麻。渐渐的,她整个上半身被他带过去,唇齿间,任由他攻城略地。 她听他在耳畔含糊低语,说是要等到明年大婚,日子委实难熬。 不要脸。她在心里暗道。彼时他被囚禁宫中,身陷囹圄,怎没听他提半句难熬?如今他平步青云,一朝拜相。多少人眼红他年纪轻轻,于仕途,近乎登峰造极。他避在相府里,一来为养伤,二来又不知打的什么算盘。这会儿搂着她,反倒叫唤难熬。 丑时,她如约出门见了殷宓。碰巧的是,还是选在那间他初初将她引荐给关夫人的食寮里。 “你要出家?”她尾音稍稍走调,被殷姑娘一席话吓得不轻。“好好儿的,怎么就想着要剃度?你若在宫里,觉得日子苦闷,念念经就是。何苦自断了后路,落发为尼?” 七姑娘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快要打了结。震惊之下,端着的茶碗,不慎洒出些茶汤,湿了袖口。“你可想仔细了?如今你也不过年方十七。” 她心里闷闷的。得知殷宓这般了然无趣度日,不是不心酸。这样的年岁,于女子而言,正当韶华。本该是风华正茂,笑容妍妍。她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苦闷不如意,逼得眼前人,仿若春花初绽,等不及盛放,已然早早凋零。 “太子待你不好,或是有人欺到你头上?”她握着殷宓的手,这会儿才发觉,她的手,便如同她如今的人,清冷,没有热度。 “我与他本也说不上几句话。当初是怎样结的亲,想必你也一清二楚。江阴侯府不被太子待见,我又何必留在宫中,凭白招人冷眼。不如自请求去,庵堂里还能替两位早夭的小公子祈福,下半辈子也能落得清静。” 她在心里替殷宓难过。江阴侯府被太子褫夺了世袭爵位,这事儿她知晓。即便有贺大人独自撑着门庭,整个侯府也是塌了半边天。朝中已近乎无人,昔日热热闹闹的侯府,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殷宓打定主意,她也不好留人。离京时能不能再见一面,还是两说。 她回府,面上恹恹的,没精打采。他挑眉,拉她坐下。 “真就像是曲终人散了。”她靠在他肩头,跟他说起殷宓出家之事。 他抚着她背心,轻轻揉弄她耳朵。“各人自有各人的路走。你若记挂她,每年抽几日见她便是,何苦伤怀。”他温声开解,难得没因她愁眉不展,再去迁怒人。 私心以为,殷宓此时抽身而去,未必不是好事。 她不知他心里所想,依赖的,靠在他颈窝,小手与他紧紧相扣。想起他早间那句,“往后踏踏实实过日子”,心头失落,方才好过些。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幸而,她还有他。他会一路陪着她,不叫她寂寞,心无所恋,老无所傍。殷宓受的苦,有他庇护,她不会有机会尝到。 她在心里默默回应他:从今往后,便与他这么相依相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明天要出门。晚上9点之前若无更新,就是沾衣回家晚了,来不及码字。欠的一章,后天会补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7.第307章 四姑娘冤枉 这日,姜二爷府上,门房来报:府上来了贵客,车驾已到了正门外。 太太许氏不曾想到,国公夫人竟有亲自登门的一天。当初这位族中嫡出贵女,别说坐下来说话,便是见一面都难。 “夫人请用茶。”到底在七姑娘府上待过些时日,见过世面,在世子跟前也奉过茶。此番国公夫人上门做客,辛枝除了稍稍有些拘谨,规矩却是丝毫不错。 许氏见自家府上婢子行止得体,也是舒了口气。毕竟七姑娘往后是要嫁过去的,她这做娘亲的,别的帮不上,颜面,总还是要为七姑娘挣一挣。 “说来都是一家人。”国公夫人面上不见怎地热络,语气却很是温和。她原本出身侯府,幼时经了世家贵女良好教养,加之在赵国公府上养出来的一身气度,通身尊贵,不容小觑。 许氏笑着客套附和,有些摸不清国公夫人的来意。照理说,顾氏与姜家结亲,她后来从姜昱口中打听到,这事儿,乃是赵国公拿的主意。至于国公夫人,许氏暗想,换了她,也是不愿意。 款待宾客的花厅里,国公夫人状似好兴致,四下环顾一番,埋头吃一口茶。“兴许你不知晓,你我两人,早年见过的。那会儿还是在婶娘家中,你与你阿姊带着丫头,在庭院里踢毽子。那毽子在当空,活生生鸟雀一般,展翅扑腾,玩儿出各式花样。只看得人眼花缭乱,拍手称赞。你那身工夫,实在俊得很。我也就只那么远远站着瞧了一会儿,便被老祖宗领着回了府。” 许氏不免惊讶,多年来没想明白的事儿,骤然之下被人提醒,像是摸到了些影子。 当初族中有意挑选样貌好,才情佳的庶出姑娘,送往江南之地结亲,拉拢人心。单凭许氏品貌,在二十来位或窈窕貌美,或家底殷实的族女中,委实算不得出类拔萃。可偏偏,最后雀屏中选三人里头,便有她一席。 “您这么一说,老奴也记起来。那会儿您还在老祖宗跟前夸口:十三叔家小闺女,笑起来模样好看。”立在国公夫人身后的单妈妈,眼光若有若无,向太太许氏那方瞄。一面连声应和,一面做戏一般,有心暗示:若没她家夫人,哪儿来许氏今日。 许氏心下一惊,方才所想,果真应验。依照惯例,族中庶出女儿,多配了同样有头有脸的人家,给人做妾。京中多王公子弟,可想而知,后院倾轧如何厉害。 许氏家道中落,双亲早逝。除姐妹三人,只一自幼病弱的幼弟。如此家境,本身又非绝色,欲要在权贵之家后宅立足,可谓痴心妄想。 于是能嫁去江南富庶之地,给郡守做侧室,如此还能帮补些家用,许氏心里自是千百个乐意。也就更加用心服侍姜大人。 纪氏故去后,她被姜大人扶正做了姜家二房主母。更与姜大人夫妻和睦,膝下儿女,个个儿乖巧懂事。 这桩姻缘,于许氏而言,不可谓不完满,真就是事事称心的。今日才得知是承了国公夫人的情,许氏赶忙起身,诚心揖礼道谢。 国公夫人睇单妈妈一眼,似怪她多嘴。这才浅笑着,拉了许氏坐下。“这是作何?无端就见外了不是。当初也只是随口一句话的工夫。”说罢转而提起世子与七姑娘的亲事。 “前些日子京里不安生,国公府也险些蒙了大难。幸而如今雨过天晴,只世子那腿……”说着便露了伤怀。许氏赶忙劝慰一番,她也是近日才知晓,心里正恼怒几个小的,居然背着她,瞒了这样天大的事儿。 如今亲事已定,许氏自然也忧心世子的伤势。那人终归是七姑娘往后的依靠,许氏对他,也就真心当了半个儿子上心。但凡七姑娘得空回府探望,许氏总会叫她拎上早早炖好的骨头汤回去,给世子补身子。 许氏这般转变,七姑娘心里美滋滋的,哪里有不情愿。当许氏面前,七姑娘开口闭口,都是那人是如何赏脸,用了一半儿还多的骨头汤。又是如何嘱咐她,回来记得向许氏道谢。转身回去,换了他跟前,七姑娘又是另一套说辞。句句太太如何关心他,比她这亲闺女还用心,她看着心酸。 她这套把戏,许氏与那人,哪个都明白,却默契的,谁也不点破。七姑娘会做人,在许氏与他之间,耍油头,好的传,坏的瞒。 被她这么和面似的,揉着揉着,一家人的关系,自然就越走越近。 许氏心里念着世子待自家闺女的好,对国公府来人,理所当然,也就多了分真心。 可紧接着国公夫人一句话,却叫许氏蓦然一愣。也终于弄明白,今日这位肯纡尊降贵的莅临,为的是哪般。 “也不怕你笑话,世子自小不服家中管教,与他爹碰面,但有说不到一处,父子两个总是剑拔弩张,不欢而散。眼下还在养伤,又不知闹哪出。昨日给家中去信,言说请国公爷派人,转告府上,无需为他备縢妾。你听听,这是说的哪门子混账话?燕京子弟,不说赵国公府如何,便是寻常官家,哪一户娶亲没有个縢妾?若真依了他胡作非为,这事儿落旁人眼中,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姑娘家不晓事儿,凭白被人指指点点。” 世子请赵国公派人至姜家传话,来的却是国公夫人。于此事上,她并不隐瞒,瞒也瞒不住。只该说的,她清清楚楚,讲得明白。 迎亲之日,这要不要縢妾,不论是出于世子本心,还是姜家姑娘从中挑唆。她只认定一点:姜家闺女的声名,许氏你掂量掂量,要是不要?做闺女的不懂事,总不能活了大半辈子,做娘亲的也不懂事。 国公夫人打的好盘算。自个儿儿子她管不住,这未进门的世子妃,有世子护着,没她插手的余地。穷则思变,只好找上门,寻姜家论理。 当年是她抬举许氏,如今更忍让,许了七姑娘进门。许氏若再要教不好闺女,挑唆世子行这等没规矩的事儿,便是忘恩负义,徒令天下人耻笑。 这厢国公夫人拜访许氏,消息传到右相府,那人皱眉。一旁同样得了信儿的七姑娘,不吭不响,默默然看他。 她这副模样,他眼皮子跳跳,揉一揉眉心,招公孙来见。 “便说顾臻顾桐两个,闹了不痛快。请母亲回府。” 公孙听他下令,不由微愕。世子这手还真是……四姑娘冤枉。 顾臻?七姑娘觉着这名儿很是耳熟。仔细想想,不正是他嫡亲妹子?之于顾桐,八成是国公府上庶出的姑娘。想明白这茬,七姑娘嘴角抽抽,在替四姑娘抱屈的同时,不得不对这人道一声佩服。 他这话当她家里人面前,传到国公夫人耳朵里,国公夫人怎么还坐得住。顾臻若真与人发生口角,她这做母亲的,自是放心不下,赶着回去。即便国公夫人心下起疑,可偏偏,前一刻还在明里暗里,指责许氏不会教闺女。这会儿突然爆出国公府上两个姑娘不和睦,闹了别扭,国公夫人面上抹不开,自然不会再做逗留。 公孙退下去后,七姑娘捂嘴儿,对着他笑逐颜开。 “不扮委屈了?”他敲敲她额头,眼里温情似水,多有纵容。 ********* 两家结亲,门不当户不对,总有些磕磕碰碰。面对摩擦,七姑娘手段温和,两头讨好。至于世子,那人一贯少废话,行事干净利落,出人意表。 这是补昨天的,还有一更,应该会很晚。亲们明天再看一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8.第308章 护她有如除巍党,用心良苦 自那日国公夫人登门,之后,再没来过。他随后回了趟国公府,约莫一个时辰后,由暂且被太子夺了实权,只挂了空名的周准护送回相府。 许氏听闻那日是他派人传的话,请了他母亲回去。沉默许久,握着七姑娘的手,很是感概。“他既主动开口不要縢妾,姜家虽重清誉,却也不至贪慕那点儿虚名。那縢妾不要也罢,你且好好儿琢磨琢磨,泰隆家中,可还有用得上之人。到时多带几个靠得住的,留在跟前,好听你使唤。”未尽的意思,即便往后要给世子纳新人,拖得一时算一时。 许氏能这么说,也是豁出去了。恩情贤名,比不得七姑娘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她也想明白了,国公夫人虽于她有恩,可这恩情,也不是不图回报。她一辈子没做对不起族中的事,先前说好,竭尽全力,要使姜家绑在顾氏的阵营。 而今,原本的谋划,仿若水到渠成,已然达成。她还另赔了自个儿乖乖巧巧一闺女进去。若非世子待七姑娘极好,许氏心里还不知要如何堵闷。 七姑娘明白这是太太疼她,感动之余,抱着太太的胳膊,如幼时那般,闭着眼,赖着不肯动弹。 直至姜昱回府,一家人聚在一块儿用了饭,姜昱送她出门。 “公子丹陈兵冀州,与泰隆仅一县之隔。虽未再进逼,却也瞧不出丝毫退兵的迹象。”路上,姜昱与她说起南边儿的局势。毕竟姜大人,姜家的一家之主,还在泰隆郡当郡守。有些话需避着许氏,是怕勾起太太忧思。 “爹爹怎么说?家里又如何打算?” 她私心里以为,姜大人辞官最好。这样的乱世,人心最是叵测。今日他能与公子丹联手,谁又能担保,这结盟便固若金汤,一尘不变?万一有个好歹,泰隆郡城破,姜大人岂不危矣?还不若尽早离了这官场漩涡,挑个山清水秀的地儿,做个富家翁也好。 脑门儿上挨了一记,她呀一声捂着额头,忿忿然怒瞪姜昱。 “瞎操的什么心?有疑惑,自回去问了那位。今日若非你追问得紧,便是这事儿,也懒得与你多说。”姜二爷拂一拂袖袍,越见端正的面庞上,越发显得不耐烦。 七姑娘龇一龇牙,不服气顶嘴,“公子丹肯如此配合太子,演这么一出戏,岂能丁点儿没有企图?那人要肯说,还用得着追着你不放。”后一句她嘀嘀咕咕,小嘴儿噘得老高。 姜家家训,不许女子插手后宅之外的事儿。规矩大过天,胳膊拧不过大腿,她无话可说。那人更可恶,教她学识,全为了她考取女官,得以留在他身边。事情办成了,他一改往昔严厉,她要请教学问还好,他会十足有耐性,一字一句的教她。可但凡涉及令人头痛的朝政,他垂下眼,打量伤处,沉声问她,“阿瑗可是忧心,世事多变,今非昔比。本世子一朝不慎,大权旁落,恐会护不住你?” 她被噎得,好半晌接不上话。这人瞅着刚换了药的右腿,一脸沉凝跟她谈“今非昔比”。这是个什么意思?仿佛她会嫌弃他似的。于是她也不敢问了,他这般骄傲之人,进进出出坐着推椅。照御医诊断,往后也不宜久站,推椅是离不得的。 表面坚韧之人,往往心思也细腻。许是经历过太多磨难,才造就了精神上的坚韧不屈,同时也练就出比常人更敏锐的感官。 她想,若是换了她坐上推椅,顶着旁人无时无刻,或遗憾,或怜悯,或漠然的注视,她心里必定不好受。即便知晓他泰半是以伤腿作伐子,堵她的嘴,她也只得投鼠忌器,生生如了他愿。 姜昱瞥她一眼,看她这副样子,果真对九姑娘姜冉,私下逃家一事,毫不知情,一个字儿也没提。 此番公子丹率兵北上,打的是勤王的口号。要诛的,自然是公子成与巍氏一党。清君侧,除小人,保大周朗朗乾坤,为太子“平冤昭雪”。 真相如何,不过是那位动动嘴皮子,舌绽莲花,面面俱到,俱在那位掌控之中。 这九姑娘原本是被送到庄子上,听底下五花八门的议论,今儿说在山头看到秦王府私兵滥杀无辜,明儿又说郡城来的消息,再几日太尉府便要派兵南下,眼见双方就要打起来。闹得是人心慌慌,不可终日。 九姑娘自八岁后被关了佛堂,再没有读过书,虽是世家小姐,可那见识,真是少得可怜。除了识几个大字儿,跟她生母曲姨娘一般,就好比寻常妇人家,没见过世面。 母女两个惊怕之下,托人往城里去信。不巧的是,姜大人另有要事,人不在府上。这么一耽搁,又过去两日。如此,谣言越发吓人,九姑娘咬咬牙,在没征得姜大人同意的情况下,带着曲氏,卷了包袱私自回城。 好歹姜冉也算孝顺,前脚将曲氏安安稳稳送回去,转念一想,姜大人回来,她还得被关了佛堂。那般暗无天日,望不到头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与其被禁足,困得整个人跟掏空了似的,活得也没了滋味。等许氏回泰隆,照许氏对她的不待见,保不定便能随意将她指个人嫁了。 与其这般事事被动,处处受人钳制,不若学大房二姑娘,自个儿做一回主。于是趁府上没人当家,外间又人心不稳,正乱的当口,卷了曲氏屋里压箱底,以备不时之需的保命钱,与一对玉镯子,孤身逃出府,不知所踪。 此事已过去大半月,姜大人亲笔写了两封书信。其一送去七姑娘之前住的姜宅,另一封,送去姜昱府上。他两人随意哪个得了信儿,太太都会知晓。 九姑娘冥顽不灵,大胆妄为,姜大人失望之极。信里含恨写道,姜冉打小眼高手低,若是她奔着燕京的富贵来,偷着乘船进京,切莫收留她,只绑了她,叫人一路押回去。 送到姜昱府上的来信,门房送到太太手中,许氏是知晓的。因得了姜昱知会,便没与七姑娘提起。 而送到七姑娘府上那信,却是经了童伯,辗转到了那人手上。见是泰隆来信,右相大人眉眼一挑,成亲前,凡事慎重,多留了心眼儿。 打开来看,与亲事全无相干,也就没了兴致。刚要折回去,眼波在“九姑娘”三字上一顿。依稀记得,当初周准回禀,在她车辕上动手脚的,十有**便是此人。 顾大人不是待何人都宽和好说话的。记起这一出,压根儿没过问七姑娘意思,乾纲独断,将信纸往烛台前一送。姜家那等糟心事,自有姜昱处置。她只管安安心心待在府上,舒舒活活,陪他些时日。 “往后但有人上门请见,盘问清楚底细。歪瓜裂枣之辈,万勿放了往她跟前凑。”他一声令下,底下人哪个敢马虎。 不苟言笑,端正如公孙,不由也暗叹:世子爷得闲无需上朝,一身精力,泰半花在七姑娘身上。随着大婚临近,凡事儿与七姑娘沾边,那位的心思,缜密俨然与当初铲除巍党,不相上下。 ********* 姜冉很不幸的,被世子盯上了。本来人家还有很多戏份的,可惜,世子一刀咔嚓了,只给了个边边角角,露脸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9.第309章 他道“好事。” 昭和八年九月十二,太子縢妾姜氏,诞下一子,小字任好。是为后世周平王。 洗三那日,已晋位美人的姜姬,下了帖子,邀太太许氏与七姑娘入宫观礼。这般大的喜事,自是推脱不掉。 十二那日,周太子一身玄色公服,戴杏黄远游冠。人逢喜事,太子原本只算得端方的面孔,也平添了几分意态风流。 观礼过后,太太与七姑娘被姜姬留下,单独说会儿子话。 “怎地好端端倒哭起来?”姜柔还在月子里,一众来贺的女眷,被请到湖畔凉亭吃茶嗑瓜子儿。屋里没外人,许氏被抱着小公子,忽然就红了眼眶,眼中含泪的姜柔,唬了一跳。 五姑娘姜柔十分慈爱,摸摸襁褓里小儿嫩生生的脸颊。期期艾艾抬起眼,面上不掩愁容。 “不瞒太太,这时候得了小公子,也不知是福是祸。后院多少双眼睛看着,我只一想起险些小产那回,再有庆阳宫早夭的两位皇孙,这心里,真是又惊又怕。夜里也不敢与小公子分房睡,只抱了他在身边,片刻不敢离身的守着。” 看姜柔月子里落泪,更当太太跟前大倒苦水,七姑娘沉静的眼眸里,腾起抹异色。也不急着安慰人,只等看她接下来如何。 “听说左相府已大肆为太子甄选绝色美姬,待得……”姜柔顿一顿,眼睛往甘泉宫那方瞄一眼。没道出的话,大伙儿心知肚明。“朱家这是未雨绸缪,想着为太子充盈后宫。” 文王身子越发不好,鲜少有清醒的时候。病体每况愈下,显是撑不了多久。如此一来,太子继位,指日可待。朱氏于各地搜罗美姬,当真所图不小。 “现如今这后院已是如此不安稳,再往后,倒叫我母子两个如何是好。”与其说这话是对太太吐诉,不若说是借太太在场,说了七姑娘听的。到底是姜家血脉,便是七姑娘不顾及,太太总是心软。看在姜大人面上,对她所出稚子,终有那么几分怜惜。 原是如此。七姑娘默默叹一口气。姜柔也是聪明,知道径直找上她,她未必趟这趟浑水。索性拐弯抹角,拉太太与姜大人做大旗。 好在姜柔分得清轻重,不贪心。听她话里的意思,左不过跟前少了信得过之人。短了耳目,在这后宫之中,诸事不便。 回去路上,马车里,许氏拉着她手,语重心长告诫,“这事儿帮得上即帮,帮不上,千万莫为难世子。” 太太总归是更疼她,一直以来也是通情达理。七姑娘应下,回头把这事儿原原本本,描摹给那人听,包括早间五姑娘如何冲太太诉苦,丁点儿没添油加醋。即便如此,那人还是皱了眉。 “她倒是会挑人下手。”那意思,姜柔赖上她,也怪她自个儿性子软。“罢了,此事自有人处置,你莫放在心上,瞎操心。” 他面上严厉,可她央求他的事儿,他想也没想便应了。她笑得眉眼弯弯,当心避开他伤腿,柔柔靠进他怀里。 这事儿她也是仔细掂量过的。不过是打个招呼,挑几个得用的太监宫女,给姜柔送去。只需他开一开金口,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儿。 “下官谢过大人。”他这般担待姜家之事,她伸手环在他腰上,亲昵表达自个儿的感激。 他眼里映着她身影,俯身叼了她小嘴儿,挟恩图报。“今晚上榻,一道安置?” 每晚看她蜷在他不远处的锦榻上,他稍一遐想,便按耐不住心里痒痒。她被他吻得含含糊糊,摇头不应。管大人叮嘱,他这腿伤若是不趁这几月养好,往后恐要落下病根。 他是怎样的性情,她还能不知晓?兴致上来,逮了她搂搂抱抱,虽克制,却也不是柳下惠之流。哄她的说辞一套又一套,这个头,在他伤好之前,坚决不能开。 他放开她,气息微微有些不稳。一双幽暗的眸子,深深看她,拇指擦过她嫣红的唇瓣。“管旭,着实可恼。” 这是她第几次,坚定不移回绝他?抱着她馨香温软的小身子,察觉她捂嘴儿,躲他怀里,笑得肩头发颤,摆明看他的笑话。他咬她脖子,到底是依了她。 之前允诺“往后都听阿瑗的”,言犹在耳,他罕少对她食言。 谁也没料到,便在小公子洗三宴隔日当晚,亥时五刻,一代大周君主,周文王,于甘泉宫驾崩。 她刚服侍他歇下,自个儿慢腾腾爬上锦榻,便被门外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惊扰。 “这就去了?”她披着外袍,得仲庆来报,心神有些恍惚。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将将过世那人,曾下旨召她入宫,更将她关在阴暗的后殿。然则她请见文王最后一面,那位君主,并非一心要置她于死地。贺大人替她说情,文王只叫她回去好好思量。未尝没有放她一马的意思…… 她合上门,转身回内室。目光落在他被褥底下,平直舒展的右腿上。眼中沉凝,渐渐消散。 “下官伺候您更衣。”他乃当朝右相,自然得进宫拜祭。 他得了这信,由她搀扶起身,面上一派沉静。之前他已得了暗报,太子假借侍疾,渐次发落文王跟前几个心腹,将冯瑛一干人,尽数调离甘泉宫,换上左相亲信。 既是太子与朱家等不得,他冷眼旁观,并不阻拦。 文王驾崩,举国同哀。百官斋戒七日,期满后,文武百官不可鼓乐作乐。一年内,禁丧服嫁娶。 竟是这般迫不及待,洗三宴后,即刻动手。如此也好,他两人大婚吉日定在来年九月二十一。到那时,丧期已满,于他无碍。 她正弯腰替他打理领口,不经意抬眼,直直对上他灼灼的注目。“怎地了?”这人怎么这样看她? 他嘴角一弯,两指托起她下巴,将她娟秀的小脸,细细打量一番。她如今眉眼已长开,待得来年,必定更娇俏可人。 “好事。接下来几日需留在宫中哭丧,阿瑗乖巧些,莫叫本世子忧心。”有朱家与太子代劳,省得他赶在九月二十一,一年丧期前动手脚。自然是好事。 好事?她迷糊眨眨眼,深以为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了。即便盼着文王驾崩,也不该这般张扬。 “何时不乖巧了?您还是紧着自个儿的好。”她嗔他一眼,手下忙活,脑袋晃一晃,挣脱他手指的摆弄。蹲下身,一丝不苟,替他抚平朝服下摆的褶皱。“得叫周大人寸步不离守着您。” 她目不转睛盯看他,固执的,等他给个回应。此时进宫,一旁有朱氏窥视。他腿脚不便,凡事都需格外谨慎。 他噙笑,抽回手。指尖掩在袖袍底下,捻一捻自她身上带回,余留的温软,“应你便是。” *********** 创世合并到,不知为什么,沾衣无法在书评区留言,老说我“含有广告词”……之前的请假条,无奈,只在目录页显示。给没看到的亲,说声抱歉。 今天起恢复更新,明天开始补更。感谢大家的关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0.第310章 她不争气,胆小怕黑。 黑漆漆的夜里,天上飘着细细的小雨。她在长春宫门前与他分道,他自要去汇同前朝百官,而她身上顶着半个官身,可到底还是女子,得随同女眷,后头跪着哭灵。 一路向北前行,人是在甘泉宫没了的,可停床得停在听政殿。走出几步有人来迎,是个面生的首领太监,打着白晃晃的灯笼,后头还跟着一众小黄门。 “可是姜女官?奴才是冯公公底下当差的。如今宫里正乱,他老人家派小的来给您领个路。”那太监甫一见她便点头呵腰。如今谁不晓得,冯公公原先已被太子调离甘泉宫,眼见是人走茶凉,要翻船的。可不知为何,右相大人一句话,又将人给捞了回来。不止如此,还给派了内廷统领,司礼监总管太监的肥缺。 如此一来,谁不晓得,眼下冯公公与整个司礼监,都是握在那位手上。说也奇怪,同为相国,这左相大人忙着在前朝把持朝政,而新晋升的右相大人,却是出人意表,越过前朝,把手伸到内廷来。 那些权势通天的大人物,怎么个明争暗斗,他想不明白。只知道,如今他在冯公公底下混饭吃,真正的主子,还属那位。眼前是早传得沸沸扬扬,顶顶得那位看重的姜女官,他哪里有不巴结的道理。 七姑娘是早看惯宫里做派的。文王在位时,内廷掌在文王手上,她没少被赵全几个呼喝刁难。如今文王驾崩,宫里风向逆转,于是司礼监的太监,又反过来对她异常殷勤。 她客气道一声“有劳”,这种见风使舵的讨好,从不往心里去。抬眼望去,只见宫里挂着大片的白幡,廊下宫灯一溜儿换上惨白的灯笼。不论是甬道,或是各处门口,都有佩刀的侍卫把守,宫禁森严。 她刚走到一处宫门外,便听里面哭哭啼啼,衬得这本就阴森的夜里,更见碜人。 “这是在作甚?”她指一指,路过的时候,透过洞开的大门,竟瞧见里边热闹得很。一众内侍围了院子,将内院的婢子往外赶。被撵出来的宫婢,或一脸木噔,或嚎啕大哭,与四周围无甚表情,只僵着脸办事的内侍比起来,境况尤其显得凄惨。 给她领路的太监,刻意提一提灯笼,将她视线所及的地儿,照得更加透亮。回话的时候,面上也带了分可怜。“王上晏驾,这是捉人随葬呢。名册是早拟好的,只等挨个儿搜宫。” 她哦一声,漠然转过头,再不理会。活人殉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挡也挡不住。看不惯,闷不吭声,不看就是。 她进殿的时候,因着模凌两可的身份,既非宫婢,又非宫妃。索性挑了个不打眼的角落,披着刚换好的孝服,埋着脑袋,隐在众人中间。 真要哭她是哭不出来,至多有些不痛不痒的感概。她微微瞭起眼皮,打量前排领头哭丧之人。光看背影,辨不清楚。只有些纳闷儿,即便王后被废,可这高位妃嫔,哪个膝下没有帝姬公子,也不该只这三两人,零落跪着,瞧起来颇有些冷清。 殿内呜呜的哭声,吵得她脑门儿疼。被人大半夜的催了进宫,她深深垂着脑袋,迷瞪着眼,偷偷打呵欠。 文王在位的时候,她不曾有上赶着往上爬的打算,死了更不用猫哭耗子。做给谁看? 那厢七姑娘哭灵,滥竽充数。这厢巍昭仪宫中,噼里啪啦,打砸声不绝于耳。 “去给本宫叫顾衍过来!王上晏驾,谁给他的胆子软禁本宫?便是王上不在了,本宫还有太妃的名衔。谁敢拦本宫见王上最后一面!” 顾衍乘着四抬的软轿,远远隔着扇门,听里间女人声嘶揭底的怒喝。到了此刻,犹自不知低头。 巍昭仪得文王宠幸,招摇跋扈了一辈子。便是公子成被太子流放,巍昭仪哭得死去活来。闹过了,仍旧不死心,带着人,憾然硬闯甘泉宫,要请文王还她个公道。只彼时文王已昏厥,这公道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于他看来,这样的女人,实是愚不可及。满腔心思放在争宠媚上,真正的心机,却是浅薄。 他抬手命人在台阶下落了轿,却是连进屋也懒得应付。 冯瑛带着一众内侍,跟在他身后。此刻见他这副冷然的神情,瞥一眼他身旁笔直侍立的周准,见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敢近前。 “大人,里边儿这位,已是折腾快了一个时辰。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您看……”公子成虽被流放,可却未从宗族除名。按大周礼制,君王驾崩,后宫妃嫔,膝下有子女的,当封个太妃位,或宫中养老,或接了出宫,自去公子府荣养。 他从容端坐,膝上搭着临出门前,她特意叮嘱,不许离身的毛毯。修长白净的双手搁在膝上,掌心虚虚感受着毛毯绒滑的质地。腿上很暖,像她身上的热度。 “夜深,难免怕黑。”他忽而开口,脑子里想的却是巍昭仪罚她孤零零站在寒夜里的那一幕。她胆子小,从来都不争气。晚上没人陪,走在自家庭院里都小心翼翼,玲珑的身板儿,躬得虾米似的。 他望着檐下被风吹起飘摇的风灯,眼里的光,仿佛与夜色交织在一起,晦暗难明。 冯瑛大气不敢喘,深知这人的狠辣,犯上谋逆都不怕的主,还有何事是他忌惮的?这时候提起“夜深怕黑”,冯瑛不解其意,也就不敢贸然附和。 “谁在外头?可是顾衍来了?”通明的宫室,门后映出一道女子的身影。只见她飞扑过来,狠命将上了锁的宫门,拍得啪啪作响,谩骂不休。“顾衍你这佞臣贼子,瘸腿的废物,竟有胆欺我孤儿寡母……” 冯瑛面色大变,偷眼瞧一眼身前这位。只见他面上古井无波,将巍昭仪喋喋不休的折辱,当了耳旁风。 冯瑛心想,屋里那位也是个蠢的。揭人伤疤,赌咒叫骂。遇上这位,怕是要拿命去填的。 果然,便见软轿上这人,不紧不慢回头,眼睛幽幽盯在门上。便是到了这时候,语气里该有的恭敬,一分不少。 “微臣愚见,娘娘与王上鹣鲽情深。生时同乐,死亦同悲。王上先走,恐仙途寂寞,想娘娘作伴。”他拂一拂袖,潇潇朗朗的面上,竟带了丝悲天悯人的和气。 “娘娘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可享殿上香火,贤名永继。” 这话却是说:巍昭仪高节,文王宾天,娘娘悲痛欲绝,执意伴驾去了。人是自愿殉葬,祖宗礼法,这会儿派不上用场。 冯瑛一惊,垂下的眼眸,剧烈收缩两下,赶忙收敛心神,下巴一抬,身后跟着的内侍,鱼贯而出,自是晓得如何办事。 他这话是当着人前下的令,阖宫上下,除去自己人,再不能留活口。 处置完正事,冯瑛恭送他离去。折回来吩咐人给昭仪娘娘盛装打扮,就在这宫里停床,等到明日大殓,再抬了去听政殿,由太子下旨,打发个好听的名声。 冯瑛正抄手立在廊下督使,鼻端忽而嗅到一股骚味儿。抬手用袖袍挡了,却见内侍架了个吓得晕过去,失禁的宫女出来。 “这是昭仪娘娘跟前得宠的,名唤香织。出身贾府。”无需冯瑛过问,自有人挤破脑袋,逮着机会露脸。 “贾府……”冯瑛嘴里砸吧砸吧,心知这人活不过半柱香。脑中腾的升起抹亮光,就道那位自来处事严谨,怎会当着这许多人跟前,成全巍昭仪“伴驾”之心。原是如此。 这宫里头多少条人命,除了巍昭仪,怕是要怪到这姓贾的头上。那位没那个耐性,单独拎个丫头出来问罪。索性一锅端了,鸡犬不留。 ************* 晚上还有一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顾衍的狠辣,亲们慢慢会体会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1.第311章 伤的是腿。别处立起,轻而易举 斋戒这几日,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雨,多是前半夜。 她老老实实待在听政殿,白天哭灵,傍晚宫门落了锁,又家去,隔日一早再进宫。 她在听政殿,好几回瞧见他乘着软轿,就顺着丹陛旁的玉石台阶,来去匆匆。他似乎很忙,在殿内待不长。他在的时候,也是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簇拥着,真是炙手可热了。 偶尔他的目光会与她对上。隔得远,面目有些模糊。可她知道,他看的是她。就好像他每次跨进门槛,总是稍许环顾,像是确定,她有没有如他所说那般“听话”,不叫他忧心。 这几日疲惫的不止是她,尚在月子里的姜柔,比她更遭罪。被人抬着在听政殿外磕头,因着身子没干净,不敢进殿冲撞了法事。虽不比旁的女眷在殿内待得久,可得数着趟的来磕头。月子里的女人,本该静心调养。这么一折腾,眼见着,一天更比一天恹恹的,没精神。人也逐日消瘦下去。 她有那人暗中照拂,不愁吃喝,累了还能到偏殿歇歇脚,有的是人争着打扇子,端茶送水。她这脸面,都快赶上宫里的娘娘。冉青曾打趣,她能得这许多人巴结,不为赵国公府未过门的世子妃这层身份。只为她是那人心腹从使,已足够她在宫里横着走。 就这么提线木偶似的混了几天日子,傍晚她照常出宫,人还没出宣武门,便被早前给她领路的太监,请去了离听政殿不远的鹤鸣堂。 “右相大人这几日都歇在此处。大人这会儿正在前头议事,您稍待片刻。”那太监替她推开门,满脸堆笑请她进屋。 她一路是乘他的肩舆过来,也不怕落了人圈套。这会儿再瞧见书案上他惯用的笔墨,便安安心心靠在圈椅里翻书。不觉便睡过去,半梦半醒间,觉着脸上痒痒的,又湿又润,还带着微微的热气。 “嗯。”她脑袋躲一躲,嫌烦,避开外界的滋扰。惹来那人低沉的笑声。 梦里也觉得这声音好听,熟悉到令人眷恋。她挣扎着睁眼,眼前是他黑压压的头顶。他正俯身吻她脖子,束发的玄冠,形如履杯,边角顶着她头上的绢花。竟是趁她熟睡,背着人,与她亲热。 她脸霎时就红了。他一身丞相朝服,衣冠楚楚,高冠正容。行的却是这等偷香窃玉之事,端的风流。 “帽沿刮头发了。”她借口推他,小手软软搭在他肩头,刚醒来,话音又软又糯,像江南的栗子糕,不吃也嗅得出甜味儿。 “白话。”他识破她伎俩,抬手摸上素白的绢花。不客气拔了,随手扔案上。倒是退开些,许她说话。 “何时来的?”她襟口上两颗盘扣已被他松开,醒来后浑身发热。脑中想着他轻薄她时的神情,若说不想他,那是骗人。 他幽深的目光在她雪白的领口流连,毫不羞愧,雍容靠回去。眼看她合上领口,话里含了意犹未尽,“耽误了会儿,来得迟了。” 答非所问。听他这意思,他早该到了。早到了,自然能欺负她久些。 她哪里听不出这人是在与她**。他眼里的情潮太分明,强烈到周遭空气都有些滞凝。她不好意思清咳两声,装出严正的样子,过问起他这几日起居。 “睡得可好?腿还疼不疼?” 他单手支在扶手上,不以为然应道,“仍旧是酸胀,只让周准马马虎虎,揉捏过一回。” 她立时就心疼了。看他安安稳稳坐在推椅上,她挪一挪身下的圈椅,坐到他身旁。慢慢儿将他的腿伸直,搁她膝上。 撩起朝服下摆到他腰间,又卷了裤腿上去。小手贴着腿肚子,一点儿一点儿,替他舒活筋骨。 男人的毛发比女人浓密,她手下是他结实的肌理,心跳有些急促。上一世,她不是没为病患揉捏过,可碰触他的感觉不一样。男女之间有了感情的发酵,总容易面红心热。明明办的是正经事,也容易往歪处想。 “斋戒期满,带你去庄子上躲清静。”他觉得她柔软的小手,不碰他,他想得慌;碰了他,又难受得紧。 他眯了眯眼,观她专注的小模样,心里软和,压下悸动,与她说正事。“王上晏驾,太子即将登基,后宫妃嫔各有各的去处。下月初,公子丹会派人进京,接太妃娘娘回藩地荣养。”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透出的深意却不少。 她琢磨琢磨,终于想明白,文王既妥协,公子丹为何迟迟不退兵。原是等着安安稳稳,接顾太妃出宫。若是娘娘人在宫中,性命到底捏在新君手上,不知何时,便会成为牵制公子丹的筹码。那位当然不愿意。 她斜眼瞅瞅他,暗自猜想,他也是乐见其成的吧?到底是他姑母,太妃娘娘出宫,太子对他的掣肘,相应也少了一分。 “左相大人怎么说?”朱家能乐意?她一头与他说话,一头越过他伤了的膝盖,往上揉捏。 他于近处打量她着了孝服,臻静俏丽的模样。窗外晚霞照在她身上,衬得她温情脉脉,整个人,恬静中带了分妩媚。他看得入了迷,应得有些心不在焉。“此事拖不得。他若是不肯应,太子那头要如何交差?总不能新君继位,南边还乱象丛生。” 她啄一啄脑袋,深感受教了。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答应也得答应。万事都图个吉利,登基大典,更是如此。 她惊叹这人事事都算计精准。跟他结盟的,敌对的,哪个都能派得上用场,真是好深的心机。 “如此甚好,不用这么紧张兮兮,剑拔弩张。爹爹那边,下官与家里,也都能安心。”总算不用辛苦隐瞒太太,心里也踏实。 了却桩心事,她整个人都松快起来。手上轻柔慢捻,揉搓得越发来劲儿。嘴上欢欢喜喜问他待会儿会否在此间用饭。那意思,她想留下多陪陪他,晚些时候他再想法子送她出宫。 她眉梢眼角都笼着温暖的笑意,仿佛终于被她等到雨过天晴。七姑娘沉浸在自个儿的欣喜中,没留意他越发暗沉的眸子。 “晚些时候离宫,可也不能太迟,怕今儿个又落雨。” 她絮絮叨叨,许久没等来他回应,这才迟钝抬头。顿时迎上他凤眼半合,微微仰起下颚,隐忍的注视。这目光她太熟悉,心下咯噔一跳,脸腾的就烧起来,下意识往他身下瞄。 这才惊觉,她兀自欢喜,小手不知何时,已顺着爬到他腿根。她僵直着,缩着脖子,讪讪而笑。 此刻停手,却遮掩不住,她手边已隐隐碰触到他身下鼓鼓隆隆,撑起的一团。怎么就忘形了呢?她后悔不迭。像是做了错事,不敢承认,偷偷抽手。 他本想逮了她,顺势干点儿怡情之事。奈何事不凑巧,他敏锐捕捉到门前渐近的脚步声。这时辰,想必是冯瑛派人来问,饭摆在何处。 他大是遗憾,眼见她再次溜走。忽而欺身,朝她耳蜗里吐气。 “阿瑗竟思虑如此周到。本世子伤的是腿,便是一时起不来身,别处要立起,却是轻而易举,无有妨碍。你也用不着为当面试探,面浅难为情,半途而废。尽可再大胆些,总归要叫你嫁的安心。” *************** 这是补的第一更。还欠一更,这周内补齐。连载至今,正版订阅的亲,粉丝值应该在2000以上,弟子衔。沾衣感谢大家支持!多少还是希望,花钱订阅的亲,会觉得物有所值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2.第312章 五年,相识,相知,相依 守着他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太太带着团团,赶在年前回了泰隆。与往常不同,今岁年节,有她陪他在别院相守。这是她与他,一同度过的第一个年节。同来的,还有姜昱,连并公孙管旭几个。 守岁那晚,她照旧熬不住。好容易挨到子时,小脑袋缩在围脖里,毛茸茸的绲边掩了她小半张脸。她带着春英围着火盆子取暖,因着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大规矩。屋子中央也不设插屏,他与公孙闲话似的说着朝政。 姜昱几人在一旁听得专注。她只觉自个儿耳朵都快要生出茧子来。翻来覆去,无非就是左相在朝堂如何拉拢人心,党同伐异。底下见风使舵的,静观其变的,大有人在。这其中牵扯出诸多人名地名,她也是头一回听说,记不住。于是脑子越来越迷糊,渐渐便意兴阑珊。 七姑娘打了个呵欠,天儿冷,呵气成云。直直睁着眼,眼里浸得湿润润的,不会儿便光影迷离。 姜昱似有所感,回眸瞅她一眼。果真见她裹得粽子似的,避在雕花的落地罩后,歪歪斜斜窝在圈椅里。除了红扑扑的脸蛋儿,很有几分招人疼,规矩差得一塌糊涂。姜二爷面上一板,给春英递个眼色。那意思,将人给招呼醒啰,尚有人在,成何体统。 她每年守岁,骨子里那点儿懒毛病,遮也遮不住。坐不住,便赖上他,直到他背了她回屋,她不耐烦冲他摆手,自个儿蹬了软履,直往被窝里钻。 幼时便是如此,多少年过去,丁点儿不见长进。 春英避在七姑娘身后,伸指头,轻轻戳一戳七姑娘腰眼。她懵懵懂懂,顿时清醒。甫一抖擞精神,立时对上姜昱严正的眼风。七姑娘抽抽鼻头,挺直腰板儿。年夜饭吃的是饺子,她贪嘴,多用了几个。填饱了肚子,这会儿屋里热气腾腾,忍不住就眼皮子打架。被姜昱逮了现行,她紧一紧手上的暖炉,窘迫笑笑。 “困了?”她与姜昱一番小动作,没逃过那人眼睛。“去后头躺会儿。” 她如蒙大赦,抄着手,十分乖巧行礼告退。带上春英,掀帘子去了隔壁暖阁。 “到底是年岁轻,身子骨没长成,莫要过分掬着她。”他这话不止是对姜昱说,也是替她在公孙几个跟前圆场面。 在座诸位,哪个不知世子对七姑娘偏疼得紧。笑着应和,这事儿便揭过了。 说是守岁,他身上有伤,谁也不会不开眼,劳他的大驾,通宵达旦。又过了小半时辰,公孙当先起身,各人便散了,自去前院厢房歇息。 姜昱犹豫片刻,终是留到最后。往年都是他这做兄长的背她回去,如今世子腿脚不便,遍观别庄上下,也就他最适合,担了这差事。 姜昱上前,坦然道明他心头考量。言辞间小心谨慎,唯恐冒犯他。毕竟这事儿牵扯到他的伤腿,恐他介怀。 他沉吟片刻,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压一压手,命姜昱稍等片刻。待得廊下众人脚步声远去,他又吩咐姜昱打发春英退下,这才撩了锦袍,试着动了动屈着的右腿。之后将脚放下踏板,白底缎面的皂靴,稳稳落了地。 姜昱心下一震,有些猜到他意图。赶忙上前,虚虚护着人。他摆一摆手,独自撑着推椅把手,躬身,掂量着力道,缓缓站起。 这事儿他做来虽缓,却符合他惯来做派。不急进,沉稳有度,自有分寸。 “您的伤……”姜昱眼中不掩喜色。看这位起身的架势,分明不是头一遭。力道拿捏得极为精准,除微微有些迟缓,行止间,平稳,不见颠簸。 “抱她上榻足矣。”他目光投在厚布门帘上,徐徐移动脚步。在姜昱的帮衬下,弯腰,打横抱起她,将熟睡之人,安放在堆花绣凤的牙床内侧,替她掖好被角。 待得姜昱领命告退,身影消失在幕帘后,不会儿便传来关门的声响。他侧身坐在床沿,屈指挑开覆在她面上的碎发。 小丫头入睡时不喜见光。被窝里蜷成隆隆的一团,她自顾翻身朝向里边儿,乌鸦鸦的青丝,铺了满枕。 寝帐里透着柔和的光,四面合围,衬得她越发身形娇小。 他褪了外袍,躺下后,自身后揽她入怀。扑面的暖香,丝丝沁人心脾。隔着寝衣,他一手握上她已然饱满的胸脯。掌心下,是她迟迟的心跳。便如她人,慢悠悠的性子,与他怄气的时候,也多是等他发作,她才肯怯怯认错。 念着她懂事,撒娇,勤学,也惫懒,他嘴角勾起来,鼻尖埋进她稍许浸凉的发丝,安然合眼。 此前,年节守岁,于他可有可无。然而从今往后,得她相伴,这般数着春秋,日子淌过去,倍感充盈。 隔日,她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醒来。身后贴着个厚实的怀抱,她眨一眨眼,一扭头,果然见他放大的俊颜,与她不过两指的距离。这人睁着漆黑深邃的眸子,慵懒看她。 脑子有些回不过神,脖子扭得酸了,她索性翻过身,如何都记不起怎么又与他一头睡下了。 想起这茬,她埋头,慌张往他身下瞧。她自个儿睡相不好她是知道的,就怕不当心碰了他。 “无事,休得毛躁。”他将她摁下,安安生生躺着。燕京的冬,延绵而干冷。她不过将被子掀起条缝,寒气已见缝插针,逮着空子往里头灌。他好看的手指替她压一压被角,被窝下的手,揽在她腰上,尽量将她贴在他胸口。“暖和些不曾?” 这人也是刚醒来不久,嗓音醇和沙哑,性感迷人。她觉出他暖和有力的大手,抚在她方才稍稍露出去的背心、肩头。其实她不冷,可他的体贴,她安然受用,朝他颈窝里蹭一蹭。 “偷香窃玉之后,是伺机而动?”她自个儿边说边笑,以为是姜昱抱她回屋,这人不讲礼,自顾摸上来。他趁她睡着,干的坏事儿可不少。 他也不辩解,轻轻柔柔的吻她,怜惜多过**。近日朝中明争暗斗,层出不穷。他已是避了风头,仍旧公事缠身,冷落了她。 “睡足了便起身。用过饭,带你去庙里逛逛,顺带上香。” 她这才记起,今儿是初一。 “下官记得,去岁您进山。上完香,马不停蹄,登门便叫下官陪您再躺会儿,不由分说。”她娇嗔,嘴上埋怨他霸道,实则心里很是怀念与他在一起的光景。往昔情形,历历在目。 他初时吼她,唬她,吓她。之后耐心教她,护她,疼她。他并不一味惯她,这样的感情很好。明辨是非,理智又柔情。 不知不觉,晃眼已与这人相识五年。人这一辈子,又有多少个回想起来,不曾有遗憾的五年。这份幸福,她想要延续。她盼着嫁了他,与他过更多的五年。 他眼里噙笑,颇为自得。“去岁还需奔走相见。如今睁眼,阿瑗在怀。”她红着脸,默默不吭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3.第313章 公子一笑,小七欢心 怀王登基,改年永嘉。孟春正月,怀王率近臣于燕京南面,祭祀祁天,籍田以示大周对农耕的重视。 新君与左相俱已离宫,听政殿内,新调到御前当差的掌印太监刘高,手上搭着拂尘。能顶了冯瑛冯公公的职,做到内侍第一把交椅,除刘高此人形质端伟,面相好。更要紧,刘高识趣,在内宫里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随意寻个借口,打发了殿内扫洒的小太监。刘公公踱步到御案前,垂眼粗粗一看,自今早送来的一摞票拟里,拣了,抽出两封。暗地里塞进阔大的袖袍,又装模作样,板着脸,四下巡查一番。这才堂堂正正,越过殿外的守卫,出了听政殿。 七拐八弯,穿过宫里的甬道,刘高掩人耳目,钻进司礼监西南面的角门。 “来了?”早等在此处之人,位不及刘高,姿态却不低。正是圆滑世故,暗中搭上右相的冯瑛。 “公公,事情办成了。”刘高赶忙凑上去,面对官职比自个儿还低一品的冯瑛,丁点儿不敢做姿摆态。刘高心里明镜似的,眼下他能坐上这位置,将张超给挤下去,若没有冯瑛与他身后那位撑腰。论根底,这样的好事儿,如何也便宜不到他头上。 天上掉了馅儿饼,眼睛便得放亮些。该办的事儿,丝毫不能马虎。馅儿饼虽好,总得有命享用不是? 冯瑛看过他递来的票拟,颔首算是满意。拿了面上那封,手心里敲一敲,又递回去。凭他老辣的资历,脑子里已估摸出,这结果,那位兴许能够满意。 “你倒也机灵,挑出来的票拟都是极好。这两封,都得压一压。少则三两日,多则小半月。但凡不超出太多时日,必定出不了岔子。” 冯瑛嘴上轻描淡写交代刘高,仿佛私底下扣留前朝呈递的票拟,真不算个事儿。只他自个儿知晓,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往这事儿上头想。 票拟是何物?前朝大臣上奏的奏折,经丞相审阅,挑了要紧的誊抄,递送御前,是为票拟。之后再由怀王批阅,批了红,上奏之事落定,这才又逐级分发下去,传达各司。 照那位的意思,票拟上的学问可是深得很。乍看起来是大事的,影响未必深远。私底下扣留,也容易被发现。不若专挑了那些个眼下不急,然则一旦来事儿,来势汹汹,挡也挡不住的。 就好比好些郡县,三月季春,已递了治水的折子。辗转几回,离京畿偏远之地,拖到六月才得了批复。七月便是汛期。事到临头,火烧眉毛,余下不足一月工夫,那些个老旧坍塌的河堤,神仙也救不急。到时若是盘查起来,宫里动的手脚,早抹得干干净净。这罪名自然就落到一层一层,经手的大臣头上。抄家流放,斩首示众,怎么着,都是左相党羽。 自然,事情得由小而大,一步一步来。初时挑些个无伤大雅的,慢慢儿的,积少成多。真有一日出了泼天祸事,朝廷查起来,原不止单就一桩。一提溜,满满一串儿。大大小小的纰漏,不胜枚举,祸根是早埋下的。 再要问罪,左相如何统领的朝政?这才能一刀致命不是。 冯瑛暗想,到底是那位远见卓识。换了左相,朱家本是传承百年的书香门第。清高!士大夫眼里,何时将太监当了人看?也就从没想到阉人也能成大事。 这也就难怪了,那位看似胸怀若谷,朝堂纷争,能避则避。却将手伸到专管太监宫女的司礼监来。 剑走偏锋,另觅蹊径。委实了得! 那厢冯瑛对右相大人,叹为观止。宫外小道上,侯了老半天,总算等到那人随怀王籍田事毕的七姑娘,整会儿正笑眯眯接过推椅,引来那人挑眉回看她。 “笑而多狡。心头所想,必非正途。” 他这话却是在说,她笑得狡诈,一看便知,脑子里没想好事儿。 同来的姜昱,瞥她一眼,亦有同感。 七姑娘撇撇嘴儿,眸子晶亮,流光溢彩,显是十分愉悦。抬头望向不远处,因着今日籍田,乘着香车纷至沓来,凑热闹的诸多娇娇。 七姑娘摇头晃脑,天儿好,正衬了她好心情。索性推了他,就地立在道旁,放眼望去,刚翻过土的田地里,农人忙着劳作。风吹起,带着淡淡的青草味儿,清新怡人。 “也不知是否下官眼拙。下官瞧着,今儿来的娇娇,虽也觊觎大人您美色。可眼中憾然哀痛,多过平日痴迷恋慕。” 这人坐推椅也有坐推椅的好处。她话里带着俏皮,雀跃着,对窥视他的注目,总算顺眼了些。 他低低笑起来,肩头微微震动。他非爱笑之人,便是笑,也多是与她相处之时。这一笑,便如秋潭映月,山涧清流。雅致中,带着如珠如玉的润泽。 随着他笑开,远处传来震耳的惊呼声。咿咿呀呀,此起彼伏。浪花般,一阵高过一阵。七姑娘前一刻还挂在嘴边的得意,立时僵住。围观的娇娇们,何时见过他这样一面。兴奋着,大胆冲他挥舞绢帕。更有甚者,三三两两,结伴壮胆,哼着北地男女弄情的小调,众目睽睽之下,对他示好。 七姑娘调笑他的气焰不在,看着远处连成一片,花花绿绿,翻滚如浪涛的绢帕,兹兹暗自磨牙。 姜昱轻哼一声,斜眼瞟她一眼。觉得她是小人得志,自作自受,不屑与她为伍。自去树下,转身却想,那位起不起身,坐不坐推椅,全由那人心意。如今进进出出,她被那人使唤得跟前跟后,片刻不离身。竟还抖擞得瑟,活该被人吃得死死的,真是无药可救。 七姑娘同时被最亲近的两个男人蒙在鼓里,不知内情。被姜昱看了笑话,回头瞪他。那意思,他才是罪魁祸首。笑什么笑,笑得招蜂引蝶,端的可恶。 “真是小瞧了您。坐推椅也不老实。” 由始自终,全是她在翻嘴皮子,自说自话。他被她冤枉一场,也不气恼。和煦看她,牵了她挣扎的小手,眼见她耳根子红了,他摩挲她手心,好言安抚。 “旁人要看,管他看便是。实在不乐意,推椅掌在阿瑗手上,何时想走,哪个敢拦你?” 就差没直说,推椅掌在她手上,自然,他也掌在她手上。她爱给谁看,便给谁看。 她品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噗嗤一声笑出声,乐呵呵反握了他手。 谁说强硬的男人,不会说情话。 ********** 不出意外,明天补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4.第314章 嫩剥菱角,不比剥她 庄上引了池活水,这才七月末,荷塘里已结了早熟的菱角。入夏里荡舟,水面上清凉的水汽,被竹子扎的舟子漾起来,氤氤氲氲,拂在人身上,这天儿也就不觉得闷热了。 “小姐,再两日便是二十七了呢。算算日子,太太也该到了。”春英撑着伞,替姑娘避避日头。梭形的舟子里,侍人撑着竹竿,立在舟头,划拨着水浪。舟子行得缓,姑娘说了,池塘里荡舟,图的就是闲适。侍人是个憨实的汉子,识水性,被世子给了姑娘,凡事都听姑娘使唤。 “是该到了,太太先来,八月里,爹爹告了假,也会跟着进京。” 七姑娘侧身坐在船沿,两手支在身后,脚脖子伸进水里。她贪凉,春英劝不住,只得牢牢扶着人,生怕姑娘落了水。 这两月,那人又不知忙活何事,时常早间见不到人。问他也不说,反倒跟她商议起迎亲的大事。 照他的说法,她人既已在燕京,便无谓墨守成规,直接从姜昱府上出阁,也方便姜昱送亲。之于她双亲,他自会派宝船去接。她人留在京里,免了来来去去的奔波。国公府下的聘礼,照样按规矩,从京里走水路,风风光光送到泰隆去。算着婚期,再原路折回,随她一道抬进赵国公府的大门。 该给她做的脸面,他一分不少,很是坚持。财不露白的道理,在他这儿行不通。 她目瞪口呆,辩不过他。年前太太回乡,她还抱着太太胳膊,撒娇担保,四月里她会带着春英,南下回家里待嫁。 这事儿她也问过他,彼时他听了,也没说不许,她便以为他应了。直到年后,前朝大人们恢复了上朝。他伤也大有起色,除还站不起身,膝盖上的伤,长了嫩肉,也能试着自个儿弯曲舒展,活动活动。 她便放心的提了要回泰隆。他静静看她半晌,晚上叫姜昱一块儿到庄子上用饭。饭后他两人去了书房,再出来,不见他人。只姜昱原原本本,将那人一早的打算,转述了告知她。最可恶,姜昱竟没问过她心头如何作想,便当先点了头。并说隔日便给家中去信,叫她安安静静待嫁就是。 那会儿她真是气得牙痒痒。别人家嫁女儿,都说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换了姜家,姜昱这做兄长的,比她胳膊肘更能往外拐。 因着她身上女官头衔,那人拿宫中到了年岁,放出宫的宫女给她做对照。受宠的,主子若指门光彩的婚事,不是没有从京里直接出嫁的例子,摆在前头。 “阿瑗乃是小选入京,宫女晋升,依照这路数来,算不得错。”他言之凿凿,也不知如何说动了姜昱。里里外外,全是他占理。她呐呐的,寻不出他话里的毛病,只得乖乖听从他安排。 那时候她觉得,就好像重走了一回从宫女到女官的老路子。他牵着她鼻子,不许她往歪处跑。 这男人偶尔显露的霸道,强势不容回绝,却也是真心疼她,处处替她打算。于是她偃旗息鼓,照旧被他捆在身边。 粼粼的水池中央,舟子渐渐停下。她抓着春英的手,弯腰向前探身,够着枝叶藤蔓,欢呼着采了菱角上来。 “回去煮了吃,或是熬粥。能补脾胃,强股膝,轻身延年。”她手下不停,嘴上招呼侍人往菱角密实的地儿,划划水。 正好,于那人膝盖有益,她采得更来劲儿了。 “这可是好东西,俗称‘水中落花生’。你二人也来帮手,多采些,回头太太到京里,还能吃上多产于江南的菱角,想必太太也高兴。” 那撑船的侍人嗳一声,到底是男人,力气大,摘了菱角,一捧一捧往身后扔,不会儿便垒起小塔般,新鲜丰足的一堆。 如此在水塘里待到日头偏西,既玩儿了水,又得了菱角莲蓬。七姑娘心满心足,这才叫掉头靠岸。 离岸边尚有些距离,她正与春英说笑,眼梢忽然瞥见柳树下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本能抬头,看清是他,那人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了佩绶,静静坐在推椅上,身后立着公孙。 她耗子见猫似的,往春英身后躲。慌慌张张缩回先前还放在水里,晃晃悠悠,很是惬意的小脚。胡乱扯了轻薄的纱裙抹一把,急匆匆往被她随手掷在身旁的软履里套。 “小姐,绫袜!”眼见世子立在岸边,春英也是慌了神。将被七姑娘扔到乌棚底下的绫袜拾回来,赶忙往她手里递。 “来不及了。”她光脚套进绣花软履,春英只觉眼前一花,那绫袜便被姑娘揣进了袖兜。春英嘴皮子动动,看姑娘忙着打理裙裳,遮掩脚下,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她搭着春英的胳膊上岸,公孙冲她点一点头,正好领命告退。 她若无其事走过去,因着心虚,话也就特别多。絮絮叨叨跟他说起下午晌,池塘里荡舟的好处,转身殷勤给他指一指,她采来的菱角。 “于您腿脚颇有益处,煮熟了,下官再给您剥。”她推着他,沿湖畔走小道回去。一路都是她清脆的唠叨。他也不嫌吵,于她不经意的时候,眼风掠过她脚下。上好的轻纱,拖曳在地上,她莲步轻移,款款有致,绣花的鞋面只微微露了头。 他收回视线,端正看着前路,嘴角稍稍勾起。耳畔是她柔柔的语调,正交代春英顺道送些去熬粥。 回屋后,他弃推椅,上榻靠躺着,久坐,难免腰身酸累。照顾好他,她借口净手,转身便走。脚还没落地,已被他搂着腰,轻而易举,反身带进怀里。 “身子已是偏寒,何以如此淘气。”春秋寒暑,她身上总比他凉几分。偏偏她不耐热,贪凉得很。小日子老喊肚子疼,也有她自个儿不听医嘱的缘故在里头。 她被他带得伏在他身上,索性蹭上榻,侧躺下,往他怀里钻,十足抵赖。“这不您忙着,屋里又闷得慌。”一副讨好的模样。 锦榻宽敞,他向后让让,叫她躺得更自在些。手掌摸上她腿弯,斜睨她一眼,出手如电,握着她腿肚子。他倾身下去,利利索索,褪了她软履。 她白生生,秀气的脚丫子,饱满又讨喜的呈现在他眼皮子底下。仿佛害臊了,她蜷着脚趾,红着脸推他。 她一只脚伸展着,紧挨着他腿边。另一只脚却屈着,被他捞在手里。他手指若有若无,把玩她光滑细腻的赤足。被他干燥温暖的大手一碰,她脚下顿时窜起股酥麻。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竟还欲遮瞒。许你自个儿说,该当如何罚你?”边说边抱她起来,他坐直身,将她打横放在腿上。 他心下意动,剥菱角,哪里比得剥她,更叫他称心如意。顷刻,另一只梨黄的软履,也被他远远掷了出去。他眼中只剩她小巧的秀足,放肆揉捏几回,呼吸也变得浑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5.第315章 当他低头…… “痒。”她含泪叫唤,娇娇的,又加了声“疼。” 他当真放轻力道,握着她软嫩嫩的脚丫,留恋不去。他早拿捏住窍门儿,不想她闹腾,便将人揉得酥麻,软了身子,任由他作弄。 “怎会是疼?分明还在疼你。”他含她扇贝似的耳朵,另一只手钻进衣角,片刻不停。 他是天底下最纵容她的人,同样也知道怎么欺负她,最得心应手。 她两脚蹬一蹬,怕痒,更怕羞。“没关窗户呢。”她急了。东墙上,槛窗没关严实,任谁打廊下经过,听见异动,都能从缝隙里瞧见屋里羞人的情形。 她的慌乱,他置若罔闻。他手下之人,没哪个如此不开眼。窥听已是僭越,有仲庆在院门口守着,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二人相处。 他大手已摸上她腰肢,抚一抚,蔚然而叹,“彼时矮冬瓜一般的丫头也抽了条。”怀中女子,腰线曼妙,身形纤侬合度。他不喜瘦得竹竿一样的女人,她生来圆润,便是抽条,亦是恰到好处。 手掌握上她胸脯,他幽暗的眸子沉了沉。夜里欺她是一回事,她清醒的时候,又有另一番情味。 “叫我看看。”他掀她衣襟,连称呼都变了。凤目紧盯在她胸前,仿佛要透过衣衫,瞧清她清清白白的身子。 “不要!”她慌乱得语调都在打哆嗦。他从前也轻薄她,可却从来没有像这般不管不顾,连等到晚上也等不及。 她能从他眼里读出他隐隐的失控。眼前男人眼底的欲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浓郁。非是他忍不住,而是婚期临近,他的耐性,已是所剩无几。 “嗯。”她咬他肩膀,怯怯的小脸上,自有一股招人疼的妩媚。身子颤颤的,被他剥去裙衫,入夏本就穿得轻薄,她上身只余一件石榴花的水红肚兜。歪歪斜斜挂在脖子上,他隔着布料,又深又湿,含了她胸前的茱萸。 “难受……”她话里带了哭腔,身子扭起来。她不是不识情滋味的少女,真被他挑起身上的燥热,她只知搂着他脖子,紧挨着他,难耐的,又磨又蹭。 她在这事儿上缺乏经验,难过舒服,都是他一手赐予。她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教她的,天上地下,包罗万象。连这副身子,也是他亲手调教。她像是他用心打造的一把古琴,琴身曲调,莫不合他的心意。 “今岁阿瑗便满了十五。”他托起她身子,手臂绕到她颈后,灵巧的手指,几下便解了兜衣系带。 这话更像他自言自语。 她胸口一凉,小衣簌簌滑到她缩着的小肚皮上。她呀一声,涨红着脸,双臂抱在胸前,用胳膊肘将他往外推。 他衣冠楚楚,风仪朗朗,而她光天化日之下,裸着身子,岂不羞人? 她想要拾回兜衣往身上套,可他不许。他眸子在她胸前的沟壑上,看了又看。乌黑的瞳眸,即便迎着光,也黝黑似墨,浓得化不开。 “卿卿美甚。”他嗓音沙哑,附在她耳边夸赞。“既不喜着绫袜,想来阿瑗已是热得受不住。自个儿屋里,索性身上小衣也一并褪去,免得捂了你热得慌。” 他在借题发挥。她分明识破了他的伎俩,奈何没了衣衫遮挡,好像底气也弱了。正想服个软,先行认错,再求他放过她,却被他突如其来,扣着手腕,扭到身后。 “……呜呜,”这样直挺挺,挺着胸脯在他眼皮子底下,实在羞人。他还可劲儿揉捏她,力道那样大,两指夹着她****,真把她弄疼了。她哭起来,即便这会儿她还顾及着他,不敢动作太大,怕压坏他刚刚好些的伤腿。 “欺负人……”她呜咽,他空着的那只手钻进她裙底,隔着亵裤,时轻时重,摁压她,更像鼓动。她都这样凄凄哀哀的求他住手,可他非但不听,反而更进一步,得寸进尺。 “阿瑗,今次会与往昔不同。你乖巧些,待会儿也少些罪受。” 怎么不同,他翻身而上,给了她答案。 她吓得骤然止了哭闹,话都不会讲了。只见悬空撑在她身上的男人,单手除了佩绶,眼中**虽急,手上却分毫不乱。一头治住她,一头解下裤头,放出他身下涨得青紫的活计。那样伟岸,看得她身子立时就软了。 她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气。从他言行间,不难猜出他接下来要干的事儿。她惊骇看他,结结巴巴,连连摇头,“还,还没成亲,没过门,也没验身子。”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他也会有这样憋不住的时候。在她看来,他的韧性,克制,是她两世见过的男人中,唯独说一不二,经得住考验的。再加之他之前亲口允诺,成亲前,绝不动她。于是她从来没有这一层顾虑。 平日即便他再过分,通身上下,被他摸了个遍。可她不怕,因为她知晓,他守着底线,不会跨过去。 然而今时今日,这样的他,在她全然没准备好的时候,真叫她怕了。 “您身子没大好,这地方也不对……”话没说完,已被他堵了唇舌。 情到浓时,亲吻成了彼此最直接的慰藉。 “抱歉,忍不住了。”他喘得厉害,吻她也带了狂躁。爱她到极致,想要她,想要到她浑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他都急于占有。 她不会知道,他先前还能与她一应一答,已是隐忍到全身血液都在奔腾。他欺身与她额头相抵,湿热的鼻息打在她面上。他身上没熏香,带着澡胰子干净的气息。这味道被晕染得醉人,围绕她,熏得她目眩神迷。恍惚看他,被他眼里黝黑,深不见底的漩涡,轻易卷进去,再难脱身。 “忍不住了?”她失神呢喃,被他难过又渴求的样子,蛊惑得抬手,缠绵描摹他眉眼。 他眼里带着最后的清明,**与理智厮杀,他在挣扎,当初允诺,他并未忘记。然而本能的需求,却让他掰开她双腿。 他滚烫的炙热,抵在她腿心。甫一挨上她被他逗弄得湿哒哒的蜜处,他身上一紧。重重吻她,借此宣泄,对她,他堆积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渴望。 原本只为逗逗她,可这份戏弄,不知何时已变了味道。再要制止,他已是沉迷得深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想要索取,却迟迟叩门不入。即便如此,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沉着,亦在节节败退,大败亏输。他身下不由自主,想要推送。她迎着他注视,感受这个男人难得的兵败如山倒。 他卷了她唇舌,前所未有的激烈。 半晌,她听见他隐含愠怒,又颓然嗟叹,“普天之下,唯有阿瑗,能将本世子憋到如此境地。竟至当你面前食言而肥,卑劣一如,反复小人。” 她心里蓦地就塌了一片。正如他所言,于此事上,他练就坚韧意志,是为她。同样,最后受不住一次更胜一次的折磨,亦是为她。一路走来,那么多艰难波折面前,他都不曾低头。然而如今,他以这样的姿态,对她坦诚——他难受,快要撑不住了。 她眼眶很热,心也跟着滚烫。仰起头,缓缓的,缓缓的,亲上他嘴角。 *************** 人无完人。爱到深处,本心所求,他也会无奈不是所有事情,都尽在他掌握。欠下的章节,补更完了哈。接下来就是亲们期盼已久的大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6.第316章 俄而春来度,一晌贪欢 “您等一等,容我去关上窗户。回来再,那,那样……”她光溜溜挂在他身上,怕羞,越发贴得他紧些。躲躲闪闪,不叫他贪得无厌的打量。 她觉得这人伤了腿,她不怕如何辛苦照顾他,可某些时候,实在不方便。譬如当下,分明是他心里惦记得慌,可商量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倒好像是她主动提议,掩了门户,便能与他行那羞人之事。 可若是任由那槛窗大咧咧虚掩着,一来她心里发慌,老不踏实。二来,总不能赖了他去。他连起身都不能,又如何迈步过去。 对他的心疼,压过了她心底的羞涩。她眼珠子往塌下瞄一瞄,只见她的裙裳,被这人三五下,由着性子,扔得七零八落。离得远,她手臂够不着。 没法子,她埋着脑袋,低低唤他,“脱衣服。” 他手上还揉着她丰美的翘臀,漆黑的凤目里闪过丝了然。他将她剥得一丝不挂,她自然不肯光着身子在屋里走动。他是乐见的,奈何她面皮浅,这等眼福,只能留待日后慢慢儿计较。 “说好不逃,便放你过去。”起初瞒她他已然能起身一事。除了政事上的考量,却是他贪图她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上的那股子在意。 那日姜昱到庄子上探看她,他敏锐的察觉到,因着腿伤,她将原本投注在姜昱身上的关切,分出大部分,只管紧着他这厢是否安好。不是询问他需不需添茶,便是劝他在屋里坐久了,到外间透透气。 体会过这样的好处,他怎会轻易撒手。于是变本加厉,刮风下雨哼一声,想留她伴在身边的时候,再哼一声。一句“膝盖酸痛”,跟定身咒似的,生生绊了她脚步。 她这样的性子,真心疼起人来,温温软软,极是迁就人。仿若刚才,他身下抵着她,轻轻戳弄。面上稍稍表露出吃力,她便是羞得脖子都红了,却是羞答答埋在他怀里,眼泪汪汪,嘤嘤呀呀的吟哦,也忍着羞怯不敢妄动。 早年他还训她性子软,时有不争气。而今他以为,她这样,恰恰好,甚是讨人喜欢。身子软,脾气也软,替他着想的心,更软。 越想越觉她********,这么可人疼的小东西,他急于想将她吞吃入腹。狠狠贯穿她,打上他顾衍的烙印。自此往后,她的温软,他一人知晓便罢了。稍稍分几许给她娘家人,旁的得留给他,与他一双子女。 她不知他仿若下意识就认定,婚后,她少则与他生一对乖巧的孩儿。一儿一女,正好凑成个“好”字儿。大的那个是兄长,身后跟着爱哭的娇娇。 他脑子里那些盘算,太长远,她丁点儿不知情。答应他不逃开,便熟门熟路,解他的锦袍。 自从他接她出宫,夜里都是她给他擦身。宽衣解带的活儿,她很快便上了手。眼下她褪他的外袍,他自觉抬手,很是配合。 “您让让。”小手抵在他胸前,这人压着她,她起不来身。他果真如她所愿,翻身躺回去。 “手……身下的手!”她正要披上他外袍下地,却发现这人,宽大的手掌还在揉捏她屁股。 他憾然收回手,手心空落落,怅然若失。才一离开,已想念她滋味。 这人顶着一副光鲜的皮囊,却学戏折子里,登徒子调戏好人家闺女,拔了她绣鞋不算,还远远抛到屏风底座下。她光着脚,小手抓着前襟,尽量不透风的捂着身子。那人身形伟岸,长身玉立。衣衫也阔大,长长的下摆被她拖在身后,倒有些像她曳地的裙裾。 她迈步,只觉身下凉飕飕的,浑身不着寸缕,外边只罩了他一袭玄色深衣。她在脑子里设想自个儿如今的模样,两手揪紧,只觉身后那人的视线,更烫人了。 哪家贵女会赤着身子,贴身披着男人的长衫。她匆匆忙忙合上槛窗,一旋身,便对上他如渊的眼眸。 那样深,那样沉…… 她心如鹿撞,随着她亲手掩上那道缝隙,她与他都明白,她再没有借口,推脱他的亲热。正如他所言,今岁她将满十五,眼前这男人,足足等了她五年。 她不知何时已回到他跟前,只隐约感觉到,自个儿手心里紧张得出了层细汗。她才一靠近,便被他捉进怀里,与之前不同,他眼里有捉摸不定的神采。破天荒的,许了她半遮半掩,裹在他袍子里。 “这样一身,竟是越看越美。”他不否认,于情事上,无伤大雅的花样,会令他比往常更容易兴奋。 玄色的袍子,衬得她肌肤胜雪,艳若桃李。他的高大,包裹着她的玲珑。她紧紧拽着他衣袍,像是最后的依赖。白生生的小脚,随着她迈步,只露出圆润可爱的脚趾头,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心上。 她不是妖娆的女子,却自带了一股说不出的妩媚秀丽。就好像最上等的美玉,耐看,更经得起品评。 “今次,不会再放开你。”他将她紧紧压在胸前,力道有些重。他中衣半敞,袒露出健硕的胸膛。两人肌肤相亲,尤其她胸前滑腻的绵软,毫无间隙,紧贴着他坚实的肌理。他仰头叹息,似满足,似呻吟。性感得要命。 下一刻,她被他小儿一般,分拨开两腿,正对他跨坐。她恍恍惚惚记得这样的姿势,会入得很深,害怕了,娇滴滴央求。“轻点儿,您轻点儿……” 他才伸了一指进去,已揉得她呜呜哭起来,背脊像拉开的弓弦,仰起雪白的脖子,往他眼皮子底下送。 他哪里还忍得住。就势亲她,手下抽送不停。她太小,身子又紧,敏感到一碰就受不住,香津淋漓,顿时就湿了花径。 “真真是娇娃娃。”他俊脸也染上潮红,等不及,身下女子蟾鬓散乱,云钗横坠。那香腮玉体,直叫他爱不释手。 “呜呜,难受……难受。”她是识情滋味儿的。他手法老练,一摁她就抖。舒服了叫,不舒服也叫。她被他惯坏了,情事上,随了他的直白。 许是知道再不久,他便会当真送了那物进来,她身子缩得更厉害,夹得他连连低喘,腹下已涨得隐隐作痛。 “卿卿,忍一忍。”他技巧虽纯熟,可到底与女子行欢,也是头一遭。他曾在梦里这般待她,可到底比不得这般真真切切抱了她,令他血脉喷张。 再等不得,他提她起来,将她平放在榻上。抬了她小腿儿,他俯身下去,片刻不停,冲将而入。 “唔……”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哀哀流泪。觉得那疼,不止是破了瓜,更多还是他尺寸大,她生受得很是勉强。 听她呜呜抽噎,他含了娇嫩嫩的胸乳,身下力道很足,撞得她后背贴在锦袍上,被其上的金丝绣纹,磨得红了一片。 他这般年岁,便是心智早熟,到底气血正旺。难免失控,冒进了些。可他到底不是寻常人,捱过了最初那段不受控制,灭顶的欢愉。渐渐的,他缓下来,抚着她发顶,亲吻如细细密密的小雨,****而绵绵。 “莫哭。”他可以纵她万般,唯独此事,务必叫她尽快适应。 “这样好些了不曾?”身下那棍子依旧坚硬如铁,只他克制着,轻移缓送,便是寻欢,也舍不得抛下她独自享乐。 “说话,可觉出了舒服?”真入了她身子,彻骨的爽快他体会过了。片刻失神过后,她身子的美妙,他有的是耐性,渐次摸索。如今他更在意,却是她觉得好是不好。 他惯来是骄傲,不容许他带给她的,仅限于痛楚。他****她****,指尖在她门户上轻轻擦刮。能给她的,他会做到极致。 “舒服了没有?”他自个儿忍得辛苦,汗水一滴滴打在她胸口,烫得她哼哼唧唧的叫唤。那声气儿像**岁的女童哭啼,又娇又软。 舒服了,却也不舒服。起初的疼痛过后,她身子里的****,又出来作怪。“要抱。”她抽抽啼啼,藕白的胳膊紧紧缠绕他。想嵌进他暖融融的怀里,想他听喘着粗气,在她耳边说情话。 他心下一震,毫不迟疑抱紧她,仿若要将她揉碎了融进骨血。知道她是想了,他微眯起眼,搂着她腰肢,一下比一下重的讨好她。 爱她到极致,便将她摆在他自个儿更前面。 “阿瑗,欢喜否?”这般迁就她,依旧觉得宠得不够。 她睁开水气迷蒙的眼睛,杏眼湿润,满满都是情迷。她噗嗤吐着热气,听他这问,莫名就想哭。 怎么能不欢喜?这样温柔的男人是她的,她小兽似的啃咬他胸口。身下一缩一吸的搅他。她知道他喜欢,他在频频震颤。 “不许问,还要不要的?”她勾了他脖子下来,两腿盘上他后腰。拱着背脊,自个儿扭起来。她得了甜头,痒痒的,越发攀附上去纠缠他。 平日都是他一气儿喂饱她,这会儿他怜惜她,她还不乐意了。嫌他尽问羞人的话,不给她个痛快。 这脾气被惯得……他嘶一声抽冷气,她还敢来招! 红衫木的锦榻上,她与他抱作一团。他长衫被她皱巴巴压在身下,垂下一只绲金边的袖袍。本是端正的式样,可随着他两人,涟漪般荡起来,无端就生出几分叫人想入非非的靡艳。 ********** 昨天没写完,今天又写长了,所以耽误到现在。今天的,晚上更。亲们留书评的时候,记得别太露骨,风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7.第317章 当归血鳝 云消雨歇,她身子像散了架。伏在锦榻上,偏头望着他坐起的身影,她耳旁还回响着方才这人到了兴头,沉沉的闷哼。 他虽由着性子来,可即便到了最放浪形骸的时候,依旧透着股自持的雍容。不像某些人,得意了便容易忘形。他是真正的贵人,骨血里养出来的气度。很难形容,一个男人在情事上做到淋漓尽致,在她眼中,却丁点儿不显下流。 上辈子因着解析个案,她也是资历颇丰。看过的小电影,****中总是夹杂这样或那样,透过一连串低俗的话语,翻来覆去,挑逗对方****的手段。 观感虽强烈,一时刺激过后,往往留不下什么。很多时候,她可以心平气和,捧着马克杯,一头看片,一头做记录。不会有兴奋,更不会觉得美好。白花花的肉浪在电视上一帧一帧的翻滚,她靠着抱枕,厌倦到不知何时,已然睡过去。 同样是男人,区别却甚大。这就好比一提日本男人,女人们往往会露出轻鄙,日本男人猥琐的形象,深入人心。而一提法国男人,意大利男人,女人们往往会尖叫,立时便能与香车、浪漫,相关联。 她趴在手臂上,如同回味般,痴痴偷瞄他。身上虽累,心里却异常满足。说句不知羞的话,他带给她的快乐,她从前,从没敢抱着这样美好的希冀。 “叫人送水?”他套上月白的中衣,情事过后,稍稍透着股慵懒。回头询问她,看她云鬓散乱的模样,他眼波在她尚未退去情潮的小脸上一顿,伸手替她拉一拉搭在她背上的锦袍。 她红着耳朵,脸颊埋下去,事后,又成了缩头乌龟。这时候叫人送水,傻子都能猜到他与她关在屋里,干的是什么好事儿。 再说了,叫谁送?仲庆还是春英?哪个都不合适。她这副样子,他又起不来身。水若是送到手边,往后也没脸再见人了。 “庄子上养了侍人,嘴严,必不会叫你为难。”他温暖的手掌,抚在她后颈。没有不规矩,只带了淡淡的温存。 她蒙着脸不看他,刨坑似的啄一啄脑袋,引来他轻声的笑。 不论是衙门还是相府,便是到了庄子上,跟她相熟的,不相熟的,异口同声,莫不夸她脾气好,为人和善。却少有人知道,她养得娇,在外还好,关起门,她当他跟前,也敢耍性子。 说来这也是他惯出来的毛病。姜昱吼她,摆出兄长的架子,义正言辞的管教。他看着还不大乐意。不领情不说,觉得她被人掬着,怎么看都是她受了委屈。 她跟着他,比寻常家贵女吃了太多的苦。他总想着补偿,护她护到太太许氏都没话讲的地步。他却不想,他待她的好,招来京畿多少娇娇眼红。 这会儿她刚破了身,身下黏黏糊糊,必定不舒坦。他将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七姑娘一听好歹是侍人,总算没那么抗拒。 这时候京畿豪门也有养侍人的风气。进了宫的,管叫太监,那是阉人里挑选过的。没能进宫的,多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人,自个儿挥刀子去了子孙根。若能大难不死,卖身到富贵人家,还能混口饭吃。 那侍人抬水进屋的时候,他就坐在榻上。用外袍将她罩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儿也没露出来。加之外间天色已晚,屋里没掌灯,她那点儿朦朦胧胧的身形,顶多就能看出是个人影,倒也不打紧。 他命人端了烛台过来,又在外间点了灯。她听着脚步声远去,抖抖索索探出脑袋,正好见他拿了火折子,点亮鎏金的烛台。 他回头,一张俊脸映在光影下。玉枢,玉枢,真就人如其名,公子如玉,俊美无俦。 这一日,她处子落红,染了他锦袍。他抱她在怀里,擦身喂饭,亲力亲为,万般情柔。 隔日起身,食案上奉着香喷喷的血鳝羹。放了姜末儿,又加了几味佐料,掩了鳝鱼的腥味儿。他比她起得早,说是前院来了宫里的公公,不知怀王何事召见他,他已乘肩舆进了京。 春英欲言又止,偷偷打量她,思量许久,终是开了口。“小姐,这血鳝是昨儿个夜里,世子吩咐人半夜下到田埂旁的沟渠里摸的。这时节正好出血鳝,听说最是补血养人。这鳝鱼在北地不好养,没有官府的手令,据说还不许捞。平日都是紧着宫里的娘娘们用。” 春英心里对自家姑娘行事,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这大婚眼见快要到了,姑娘却把身子提早给了世子。春英虽觉着这事儿不妥当,却也不敢像崔妈妈一样念叨姑娘。想想再几日太太便要进京,天大的事儿,有太太给姑娘支招。她只管在太太不在的时候,伺候好姑娘,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的,不亏了元气才好。 七姑娘稍稍有些别扭,春英跟了她好些年,且又年长她两岁。被春英知晓她不守闺训,大着胆子跟他……多多少少,都有那么几分难为情。 好在春英善解人意,并不多问。她也就支支吾吾,大伙儿心头有数就是。 她埋头用肉羹,刚才没留意,而今尝到少许当归的香味儿。当归这药材很讲究,放多了喧宾夺主,轻易便能盖住食材本身的味道。如今却是刚刚好,肉羹香浓滑软,且不腥腻。 鳝鱼,当归,伏地,京穹……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每吃一口,都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吞下肚子的,是肉羹,也是他一腔心意。 用了饭,她到院子里散步消食。这点儿上,日头还不毒辣,放眼瞅瞅院墙上攀爬的藤蔓,庭院里盛放的紫藤花,还有西墙角他命人给她架的秋千,她心情美滋滋的飞扬起来。 身上本就不是如何了不得的痛,但凡不蹦蹦跳跳,倒也没娇气到路都走不动。她带春英过去执了瓜瓢给摆在假山周围的盆栽浇水。 春英笑言,说是别家小姐侍养花草,修身怡情,多是修剪枝条,剪了花枝插瓶。光听这名头就觉着雅致,是上得了台面的消遣。换了自家姑娘,唯独一项,浇水浇得勤。难怪绿芙抓破脑袋也想不出,除了推花牌厉害,她家姑娘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领。 她轻啐一口,自个儿也跟着乐。春英话里的插瓶,让她想起那一年,她抱着海棠花枝去给他赔罪。他心头有气,拿话刺她。她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停,没脸看他。 那支被她摇得近乎光秃秃的西府海棠,实在可怜。缤纷的落英,飘飘洒洒落在她身周。成了她记忆里,永不褪色的一抹红。 ************* 感谢亲们投票打赏。下一章进入大婚,十五岁的小妇人,小七又会有新的成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8.第318章 待嫁(上) 晚些时候他回来,已在国公府用过饭。怀王赏他的右相府邸,她不在的时候,他鲜少孤身过夜。府上庶务,暂由外院管事杜淳打理。至于内宅,他打算婚后叫她自个儿挑人。按他的意思,许氏给她的人便极好。他这般示意,却是表明,国公夫人那厢,他自会去禀明。 成亲前他尚且能宿在外头,旁人看来,至多不过他位高权重,名士风流,不乐意被人拘着。 成家立业,却又有另一番担当。按规矩,需得搬回赵国公府。大周礼教,父母安在,分宅而居,便是变相分家,视为不孝。 她与他成了亲,人是必定要随他回国公府。然而国公府内宅,有国公夫人当家作主,自是比不得她自个儿府上闲适自在。他不好插手内宅事,却能一月里,带她回相府小住些时日。那几日里,相府内宅主事之人,俱是她,或是姜家太太许氏选的人,她自然能在自个儿地盘上,快活过日子。算是给她松一松阀子。 他能替她着想的,已然考量周详。她心存感念,也就从了他安排。 今日他特地留在国公府,陪家里人用饭,她有些隐隐猜到他意图。他若是老这么与国公夫人拧着,等成了亲,受累的还是她。 “劳累一日,腿脚酸不酸?”不知是否跟他燕好过的缘故,再见他,她目光闪烁。有些不大敢拿正眼瞧他,会想起昨日羞人的画面。 行过夫妻之礼,到底是不一样。仿佛简单两句话,都带了拉家常的味道,含着浓浓的,与他过日子的气息。 今日之前,他是大人,她是从史。然而眼下,她虽是尽量保持着以同样的口吻与他说话,可是她听了都觉得带了几分新妇的娇羞。他在她眼中,由大人,渐渐的,向“夫君”转变着。 夫君。她在心里默默咀嚼一番,脸不觉就红了。等到当真开口这般唤他那一天,不知又是如何情形。 觉出他两人相处有异的,不止是她。他观她一副羞态,心头了然。不由便有些期待,当真与她结为夫妻,每晚回屋,有她在灯下盼着他。她会穿针引线,与他裁衣。亦会哄着他与她的孩儿,抱着儿子,起身迎他进屋。 他眼神忽而变得柔和,拉了她手,揽她坐下。“身子可好?乖乖用饭不曾?” 她脸像红透的柿子。靠在他胸膛,半躲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嘀咕,“这般羞人的话,不许问。”要她怎么答? “还疼着”,是夸他工夫厉害,而她太娇气?还是“不打紧”,怎么听怎么像她在给他暗示,她身子无碍,他能接着尽兴。 索性堵了他嘴,不正面答话。他挑一挑眉,将她嫩生生的小手,握在手心摩挲。她不肯老实交代,他自有法子探知。 “明日命人到府上替你瞧瞧身子。” 她一脸惊愕,怔怔看他。瞧什么身子?莫非还要叫人验一验,她身下有没有消肿? “不要。”她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之前也听说,京中大户人家教养贵女,讲究些的,在那方面儿,从小就会花心思,精心调理。 譬如如何将****养得颜色妍丽,体香而姿态曼妙,叫男人一眼见了便喜欢。诸如此类,身上抹香膏轻体瘦腰,一套一套的花样,她听了不禁咋舌。 当然也有行房过后,请燕喜姑姑看过,上了药,顺带指导一番如何收缩那地儿,以达到更紧致的目的。如此,才能勾得男人离不得身。 她以为他也是要请宫里的燕喜姑姑来瞧她。旁人如何她不知晓,只她个儿,将身上最私密的地儿,大大方方袒露给不相干的人看,她心里羞得慌。 更何况,他与她欢好,都是背着人的私密事。他怎么待她,激烈也好,柔情也罢,她自个儿知道足矣。叫外人瞧见了,难免有窥视的嫌疑,她心里想想都不舒服。 京畿女子仰慕他的,一抓一大把。若是对他有意,借着给她上药授课,脑子里却透过她,肖想他行房事时的姿态,她想想都怄气。 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如今还养在后宫的一位太妃娘娘,原也只是主子身边再寻常不过一燕喜姑姑。后来心头便不安分了,少女怀春,心驰荡漾,伺候主子,慢慢便伺候到了御榻之上。 她噘嘴,仰起头,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微微含着薄怒。纤细的手指勾了他冠下的组缨,绕到手上拽一拽,将他拉到她跟前,幽幽盯看他。 “不用燕喜姑姑,请管大人把把脉就成。”破了身子,伤处总能养好。旁的也只剩气血,兴许比往常不如。“开个方子,服几服药。”她自个儿拿了主意,不叫他插话。 怕他不答应,她就势再勾一勾,小脸贴上去,讨好一般蹭他,清清脆脆下了定论。“就这么着。下官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 她主动送上前与他亲腻,他有片刻怔忪。下一刻便反客为主,吻上去,嘴角流泻出低低的浅笑。 “脑袋瓜整日胡思乱想。管旭是不成。与你看脉,自当延请女侍医。” 他轻轻咬她娇艳如花瓣儿的小嘴,慢慢****,狭长的凤眼,微微露了丝戏谑。 “阿瑗如此不待见燕喜侍人,是为羞臊,或是其他?原本也从未想过用那起子人。你我二人敦伦,如今已是吃力,怎舍得再叫你受苦哭淘?” 她正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听他这话,她瞬时僵住。原是她多想。 她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尴尬又羞窘。这人瞧了她笑话,反过来逗弄她。她伸爪子拧他腰肉,舍不得太用力,总归要摆摆样子。他笑得更畅快,纵她胡闹,柔声哄人。 不几日,姜家二房太太进京。同来的,还有死皮赖脸,撵也撵不走的大房太太童氏。自个儿跟来不算,还带着已故大老爷嫡子,已然年满十三的姜家四爷姜立。 一行人暂且安顿在姜昱府上,七姑娘得了信儿,睁着无比惊愕的杏眼,与春英两个面面相觑。 “小姐,这大房是什么意思?外间传闻您与世子落难那会儿,怎没见大太太进京探望探望?这会儿世子爷封了丞相,您又大婚在即。大太太整个儿跟嗅了腥味的猫似的,眼巴巴贴上来,真是可恼!就没见过这般势力,不要脸皮的。” 大太太童氏是怎样的人,除了绿芙那大大咧咧的,二房个个儿心知肚明。春英气得直跺脚,眼看自家姑娘欢欢喜喜便要嫁了,大房又早与二房疏远。这大太太哪里是来添妆的,分明是来给人添堵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9.第319章 待嫁(下) 相府,迎客的堂屋里,春英端了井水镇过的瓜片迈进门。今日七姑娘接了太太府上叙话。 “老太太亲自开的口,你爹也为难。毕竟如今姜家你爹那一辈儿,老大犯事儿,前些年人就没了。老三老太太又不待见,好在三房也就只剩下四姑娘姜娥,人还嫁了,家里也闹不起来。你爹已是家中独一个撑门面的,也是唯独一个儿子能尽尽孝道。此番老太太开了金口,说是让童氏带着四爷姜立进京见见世面,若是他日后长进,大房也算后继有人。” 七姑娘胳膊搁条几上,给邻座的太太打扇。这话她听明白了,原来大太太打着添妆的旗号,实则是为姜立寻门路。 姜立给她留下的印象,她见他那会儿,他也不过八岁上头,还是半大的孩童。没定性,瞧不出是好是坏。几年过去,姜立被童氏养在膝下,她还真不敢报什么奢望。 “四弟可入了官学?哪处读的书?” 提起这事儿,太太脸色露了丝古怪。端起茶吃一口,这才倾身靠前,压着声气儿与她说道,“说是大老爷过世后,大房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没什么进项,手头紧,只请了私塾先生教学问。你爹也曾好心替他写过荐书,便是这一纸荐书,也足够他进得南阳那边儿,由陶大先生坐馆的府学。奈何童氏那人贪心不足,竟又来信大倒苦水。得知你爹与淘大先生有旧,便求你爹,能否去说说情,也好免了姜立入学需得缴纳的束脩。这般无理请求,你爹如何肯应。之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姜立这官学,自然也就没去成。” 七姑娘打扇的手,抖了抖。惊愕到张着小嘴儿,目瞪口呆。没听说过这般能打蛇上棍,顺杆子往上爬的。 春英立在七姑娘身后,嘴角一抽一抽。大房若真穷困潦倒到这地步,还拿什么给她家姑娘添妆? “当真敢想……”七姑娘叹服,难怪太太得压着声气。到底是姜家的丑事,委实丢人现眼。 “若是我没记错,当初大太太从家里借去给大老爷捐官儿那两万俩,到如今也没还上。怎地就紧巴巴成这样?” 童氏溺爱嫡子,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若非真拿不出这笔银子,怎么会放过送姜立入官学的大好机会。 许氏大是摇头,对大房那些个乌烟瘴气的事,也是颇为头痛。 “大老爷还在的时候,便败了些。之后大房出事,已出嫁的两位姑娘自是处境不好。童氏也是无奈,只得拿银子给亲闺女长脸。如她这般撑腰,又能撑到何时?婆家那头的不满意,便似那无底洞,哪儿是银子能填满的。” 这也怪姜老太太与童氏两个,给大房姑娘相看亲事,每每只看重对方家底殷不殷实,门风如何,姑爷品性是否靠得住,这些都还在其次。 这般仰着头,眼睛只往高处瞅,可想而知,大房家道中落,对方岂会给好脸色看。 七姑娘讷讷的,再不吭声。这都什么事儿! “好在你兄长姜昱也不知怎生回事儿,今次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声称童氏若带了姜立来扰你,他便要撵人出门,绝不收容。” 童氏虽无赖,却也不蠢。她母子两人在燕京人生地不熟,一朝被姜昱赶出门,哪里还有她安身之地。右相府,她是想都没敢想。听说那位国公府世子,样貌举世难寻,那脾气,也是格外难以接近。 童氏还记得官差闯进家门,捉拿大老爷时的情景。那天真是吓人,吓得她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腿软到险些站不住。县里的官差已是如此凶神恶煞,她可是听说,那位大人,当初掌管的,乃是整个儿天下的牢狱。这就好比地府阎罗似的人物。没许氏与姜昱作陪,她哪儿敢私下登门。 “二哥哥总算有个做兄长的样子。有他拦着,我也省心。”不知是那人授意,七姑娘大大舒一口气,觉得平日老与她斗嘴的姜二爷,形象忽然高大起来。“还请太太回头替我跟二哥哥道一声谢。”她噙笑,扇子打得更卖力了。 这日后,一应琐事都有太太帮她张罗,许氏往相府走动得更勤,偶尔也留下与那人同桌用饭。接触渐多,那人又是个有城府的,越发讨了许氏满意。 眼下太太再不念叨他伤腿这事儿,如何令人惋惜。只一口一个叫她懂事,她要嫁的男人已是这般,男人么,都好脸面。若是他在外遇了不顺心的事,偶尔对她口气不好,脾气阴晴不定,她得体谅他,不许顶嘴。不能像跟姜昱那般,跟他争锋相对,不晓得心疼人。 夜里她与他一头躺着,两手环在他腰上,喏喏冲他抱怨。“大人您是读书人,读书人需得堂堂正正,胸怀磊落。您摸着自个儿良心说,是您欺我多,还是我与您怄气时候多?”她拽了他手掌,平平摁在他心口,斜眼儿瞅他。 怎么太太总觉得会是她不懂事? 他胸膛微微震动起来,她半边身子压在他臂弯,能感到这人揽她的手紧了紧。他抚着她披在身后,还散着胰子清香味儿的发丝。将她抱了伏在他身上。 “不甘心?许你欺回来。”说着他带着薄茧的大手,已探进她领口,不客气剥她的寝衣。 她羞赧捶他,自与他好过一回,这男人仿佛食髓知味儿,隔三差五便对她动手动脚。擦枪走火是常有的事儿。 “太太明儿还来的,团团粘人,吵着寻我。”她软着声调,求他莫闹她。 他凉薄的唇已吻上她胸口,掐着她一手摸起来又软又嫩的腰肢,他气息不稳,身下那物已勃然顶在她腿侧。“小家伙粘你也是明日,如今粘你另有其人,休要分心。” 不会儿,帐子里便传出她羞人的哼唧。他乐在其中,帮她保持“欺”他的姿势。一语双关,喘气问她,“满意了不曾?” 她泪眼迷蒙,被他颠得魂不附体。几下便软倒在他身上,耳朵底下,是他迅疾而猛烈的心跳。 日子便在七姑娘听太太训诫,听得快要生出茧子的时候,转眼到了九月二十。 她已于三日前搬到姜昱府上,不可避免与大房太太母子两个碰了面。也不知姜昱许了童氏何等好处,童氏见她,一点儿没提糟心事,还给了她一只支赤金打的镯子。之后很是知趣,再没有露面。 晚上太太到她屋里,老生常谈一回,又跟她说了从家里带来的几个婢子,卖身契都交到春英手里管着,叫她大可放心使唤人。崔妈妈愿意随了她去国公府,到底是从小照看她,桃花坞里的老人,她点头应了。 交代完正事,太太尴尬着,将一本小册子塞到她手里。唯恐她娇气怕疼,服侍起世子不尽心,许氏故意板了脸唬她。“这是咱们为人妻室的,应尽的本分。为夫君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于整个宗族都是天大的事儿。这事儿上,不许你耍性子。倘若嫁过去不尽快诞下嫡子,婆家刁难你,总归是你理亏。娘家便是想帮腔,也说不上话。” 说罢许氏半转过身,背对她,逼她翻看两回,这才起身回屋。 七姑娘小手压在蓝皮的春宫册子上,一路从额头羞到了脖子。太太真是过虑了。 有那人在,他雷厉风行,言传身教。哪里用得着她独自关起门,偷着翻春宫。 ************* 今天时间比较充裕,晚上会有加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0.第320章 秦晋之花嫁(上) 永嘉二年九月二十一。丙子月,丙辰日,宜嫁娶。 卯时,天刚蒙蒙亮,七姑娘便被春英绿芙扶了起身,跨进滴了香露的浴桶里。温热的水扑在面上,叫她醒了神。 昨夜她没歇好,心里装着事儿,总睡不踏实。唯恐睡过头,误了吉时。那种紧张,她许多年不曾经历过。就像学生时代遇上重要的考试,或是班里组织外出郊游。正是因为看重或欢喜,这才失了平常心。 她仰脖子靠在浴桶边沿,春英在给她洗头发,绿芙执瓢,往木桶里加香汤。她脸上捂着拧干的热巾子,敷一敷眼睛。 要嫁了呢。 从前她得知三姑娘年满十五便要出阁,彼时她还替三姑娘可惜。如今换到她自个儿身上,同样一件事儿,想法已是迥然不同。 “晃眼小姐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日子过得可真快。往后奴婢不在小姐跟前伺候,春英姐姐,你千万替奴婢好好照看小姐,把奴婢那份心,也一并补上。若是有人欺负小姐,记得一定要与世子爷告状。” 绿芙强忍着,眼泪却滴滴答答落在浴桶里。太太与崔妈妈都劝她,就她这性子,若然跟了姑娘去国公府,那地方规矩大,与其被人挑刺儿,不若安心待在二爷府上当差。既能留在京里,偶尔与姑娘见上一面,叙叙旧,圆了主仆情意。又能得姜家自己人善待,多攒些月钱,给老家贴补家用。 绿芙也知晓,自个儿比不得春英,为人稳重,办事也踏实。赵国公府那样的门第,便是寻常婢子,也不是随便个人便能当得起的。 太太与崔妈妈善意规劝,她虽听进心里,可临别在即,还是忍不住掉了金豆子。打小跟着姑娘,姑娘是难得的好主子,当真舍不得。 七姑娘也心酸。可她知道,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是对绿芙好。绿芙那性子勉强不来,叫她提防旁人弯弯绕绕的机心,她也没那份城府。等到绿芙往后嫁人,迟早要分开。既如此,便无谓走弯路。 “同在京里,总归能见上面。”她握了绿芙的手,柔声安抚。 春英也红了眼,可忍着没哭。大喜的日子,姑娘应当欢欢喜喜的出嫁。深吸一口气,拣了幼时姑娘与二爷斗气的段子,说了逗趣儿,这才将大伙儿离别的愁绪,冲淡了些。 梳洗毕,春英正给姑娘上头油,崔妈妈已在外边催人。 又是一阵忙活,绞干了头发,便要开脸。为七姑娘开脸的,是许氏请来的全福妇人。五色丝线绞在她脸上,她没好意思开口唤疼,只偷偷嘶嘶吸凉气。 细绒线在脸上滚一滚,绞得脸上火辣辣生疼。她肤白,本就水嫩,这么一套下来,照照镜子,脸红得猴屁股似的。七姑娘瞧着别扭,幽幽的想,嫁他可真不容易。她如今这副样子,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他看了,会不会惊到? 之后扑了粉,在她再三央求下,这才浅浅施了层薄妆。淡扫蛾眉,抿了胭脂,人顿时精神起来。再加上那人特意命匠人,照着他描的鸾凤图,打的全套头面。她左顾右盼,瞧瞧铜镜里映出的女子,华美端庄,明艳贵气,不由牵起嘴角,嘴边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许氏看着铜镜里顾盼生姿,婉约秀丽的七姑娘,一手执梳篦,一手轻轻抚上她发顶。 养了这么些年,疼到心坎儿里的闺女便要成了别家媳妇,许氏湿了眼角,压下心头万般不舍得,对着铜镜,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唱着吉祥的祝词。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 耳畔回荡着太太稍稍带着些鼻音的唱词,七姑娘握紧手心的玉如意,端正坐在妆台前。从镜里对上许氏慈祥的目光,难过却是,许氏眼尾已爬上了细纹。光阴似水,年华不等人。她出嫁,太太也不再年轻。心头又酸又涩,她抽一抽鼻子,也不用哪个催,眼泪自个儿溢出来,包在眼眶里打转。 哭嫁哭嫁,真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即便早早得知婚期,做好准备。这一刻,感恩与伤怀,怎么也憋不住。 她这辈子投身在姜家,是她的福气。父母疼爱,兄长关怀,她收获了与上辈子一样,弥足珍贵的亲情。这份亲情会一直放在她心上,欢喜的时候,想着家人分享;难过了,心里有依托,她能鼓足勇气,坚强走下去。 “不兴哭,哭花了妆容可怎么是好。”姜家在燕京本就没什么亲戚,已出嫁的五姑娘,如今已封了婕妤。婕妤娘娘一早乘驾撵出宫,特意登门给七姑娘撑场面。 同为二房贵女,本该同气连枝。如今姜柔身在后宫,往后指不定还得依仗那位。自然乐意送七姑娘这份人情。 大太太童氏瞧着七姑娘出嫁的排场,心里直冒酸水儿,嘴上却说着漂亮话。这会儿也帮着宽慰许氏,屋里一时便热闹起来。 “来了来了,世子爷登门迎亲来了!” 外间吹锣打鼓,整条巷子都挤满了观礼的人,人头攒头,好不闹热。 两队国公府佩刀的侍卫,在当头开道。周准一身玄色锦袍,持枪护在他身侧。之后百余人挟车,声势浩大。 那人端直坐在扎了红绸的高头大马上,一身朱红吉服,玉面高冠,仪容俊伟。他勒着缰绳,目光紧紧锁在姜家正门口。想着待会儿便能迎她过门,眉宇间,淡淡拢了抹柔色。 听进去传话的人回来禀报,七姑娘尚在梳妆,他眉头一挑,回身给公孙递个眼色。公孙会意,遣世子门下颇具盛名的文士,当街挥墨,即刻做了首催妆诗,引来众人轰然叫好。 “瞧瞧,瞧瞧,新姑爷这是等不及了。”能够打趣那位,这辈子许就这么一回。逮着这机会,与她交好,特来贺喜的高女官与冉青两个,咋咋呼呼乐呵起来。 七姑娘赧然,红着脸便要起身,却被方才替她开脸的全福妇人摁回去,乐呵呵冲她摆手,“姑娘急什么,再等等。这催妆诗一首怎么能行。姑娘家矜不矜贵,这会儿便能分出个高下。” 果然,外头接二连三又送了催妆诗,竟是句句佳阙,难得好诗。 太太许氏喜不自胜,世子这般,摆明了是给七姑娘长脸。寻常人家,哪儿来的这份底蕴。七姑娘接过诗文,细细品读,越看这行文,越觉眼熟。 那人竟这般张扬,命他门下诸多名士,替她题诗? 四周围女眷也是赞不绝口,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羡慕。婕妤娘娘眸光闪了闪,既替七姑娘高兴,心里又涌起数不尽的失落。 当初她以縢妾之身,陪嫁进太子府。别说催妆诗,便是连正正经经的拜堂也没有。她与姜媛,一个求得权贵,一个求得良人。 得失间,是苦是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1.第321章 秦晋之花嫁(下) 在前厅拜别了姜大人与许氏,七姑娘盖上大红绣飞凤的盖头,由兄长姜楠背着,姜昱行在她身侧,目光端直看向前方,如幼时教她那般,大喜的日子,口吻依旧严厉。 “习内则,娴母训,兴家世,丰子息。阿瑗,谦逊莫忘,当做贤慧人。” 她眼前是一片灼灼的艳红。因着拜别父母,睫毛上还沾着泪。这会儿听姜昱故意板起脸训她,她抿一抿唇,压下快些溢出眼眶的泪珠子,轻轻应一声“诺。” 爱之深,责之切。父兄对她的疼爱,与太太不同。内宅妇人对子女的爱,多表现在嘘寒问暖,时时刻刻都在操心吃穿用度,有无短缺。主外的男人,尤其身在官家,一边维持身为父兄的威严,一边又掩不住爱护。 那人亦如是,像她的父兄。会对她落脸,从不一味纵着她。 “阿瑗也大了,嫁了人,得空多给家里来信。”此番姜楠随姜大人进京,一来为贺七姑娘出嫁,二来,也来看看那不争气的姜柔。 背着姜媛,姜楠心里颇有些感概。姜柔若有她三分懂事,他便知足。 “大哥哥的话,阿瑗记下了。大哥哥回去,记得替我向嫂嫂问好。”她趴在姜楠背上,姜楠比姜昱生得高大,虽不比她与姜昱亲近,可作为兄长,姜楠忠厚,底下几个弟妹,除对五姑娘恨铁不成钢,并没有明显的偏颇。 而今姜楠已帮着姜大人料理族中事,不出意外,该是要传承家业的。姜昱志不在此,七姑娘也觉得这般安排,合情合理。 “妹妹嫁了,往后家中还需靠着大哥哥多替爹爹分忧,孝敬爹娘。”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姜楠是可堪托付之人。只要姜楠对姜大人跟太太好,她愿意投桃报李,力所能及,多替他看着点儿姜柔。 这一截路,似短又长。往昔记忆中,那些个好的坏的,嬉笑的,气人的,一幕幕场景,在她脑中频频闪现。 送嫁的路,像河岸的石桥,衔接着她的往昔与来日。有感慨,有怀念,有期待。 头上的盖头,遮了她视线。她垂着眼帘,从地下缝隙里往外瞅。绕过影壁,门外震天的喜乐声,掺杂着众人的叫好,一浪浪,翻卷而来。 顾衍坐在马上,眼底只映着她一人身影。她一袭火红的嫁衣,就这么自然又惊艳的闯进他眼中。 从未见她穿过这样艳丽的衣袍,红得似火,只叫他一眼,便看得入了神。 姜昱扶她落了地,她婷婷立在铺红毡毯的台阶上,微微埋着脑袋,手里捧着柄如意。 他看不见她面容,只瞥见她袖袍外,丝滑的缎子垂下去,露出她一截莹白的皓腕。雪白的肌肤,衬着绯红的缎面,加之她手上那柄温润的玉如意,白的,红的,绿的,生生看花了他眼。 他嘴角向上一弯,由周准帮衬着下了马。移坐到推椅上,他这才上前执了红绸一端,顺带握了她手。 随着他下马,周遭观礼之人,纷纷捂嘴,交头接耳。碍于他权势,只敢小声叹着可惜,仿佛人人都是慈悲心肠,对他的腿伤,唏嘘怜悯。 她被他覆了手背的小手,倏地僵直。她与他成亲,外头这群不速之客,嗡嗡好似烦人的苍蝇。凭什么对他指指点点? 自他受伤后,平日出行,多是乘轿辇,只在宫中或自家府上,才会坐推椅。因此亲眼见过他这副模样之人,少之又少。 察觉她绷直了手背,他嘴角再向上一弯。对窥视他之人,他真真是目中无人,正眼也懒得看。只摩挲她小手,以低沉缓和的语调,娓娓吟道。 “清光一以照,对镜小梳妆。却问梳洗未,君郎何哝哝。” 这本是一首新妇嗔怪郎君催妝太急的诗。意思是,我这般早起身,对镜梳妆,外头催得紧,催得妾心都乱了。伟伟郎君,怎如妇人般喋喋不休。 这首诗从他这般肃穆的人嘴里念出来,却是在调侃她,他期盼迎娶她之心,何其迫切。 她掩在盖头下的脸,刷的就红了。比开脸那会儿,更娇艳欲滴。离他两人近的,公孙拱手在唇边咳一咳,只觉少年人谈情说爱,果真美好得大胆又直率。老成若世子,依旧免不了俗。 姜家两位送嫁的兄长,尴尬着,只装没听见。大庭广众之下,这位也太是随性。 因着他当街吟了首女儿家的情诗,偏偏这人仪容端方,泰然若定。就凭他名满天下,才高八斗的盛名,谁也不能驳他太过优柔,有**份。 换个人来吟这诗,这叫众目昭昭,有辱斯文。只这人是他,外间只会传他风流不羁,如抢亲般,又干下件风流韵事。 果然,他一诗作罢,即刻引得那些偷偷溜出门,特意来瞧他的娇娇们,尖叫着,捂着胸口,兴奋得几欲晕厥。 这时候还没“浪漫”这词儿,只他一番做派,不难令人意会。 她心上热起来,手也跟着发烫。他还握着她!她羞得拿指甲掐他。谁家迎亲,大门口就忍不住卿卿我我,拉拉扯扯? 他眼里露了笑,这才放开她小手,只牵了红绸,由公孙推着,引她上肩舆。 他复而上马,这般游街似的迎亲,本也不费力气。他御起马来,身姿笔挺,便是腿脚不便,也丝毫不损他贵气。 送完亲,姜柔立在门外,痴痴望着迎亲的队伍走远。哪个少女不怀春?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有这么一个人,当着天下人面前,风风光光的迎娶她。 “娘娘,咱们也该跟上去了。”简云低声打断她眺望,就怕主子这副情态,被有心人抓了把柄,横生枝节。 姜柔收回视线,转身,脸上淡淡的。挺起腰身,昂首登上宫中的轿辇,恢复了出宫时的骄矜倨傲。 赵国公府所在的长街,持枪的侍卫肃清了当中的街道。即便如此,被拦在身后看热闹的百姓,依旧伸长脖子,使劲儿往前簇拥。道旁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身份还够不上登门道贺的京畿娇娇们,无奈只得下轿,由随侍护着,垫脚站在别家后门的屋檐底下,翘首企盼。 随着喧天的喜乐声,当先拐进长街的,却是满目扎眼的嫁妆。一抬抬嫁妆,自面前经过,数也数不清。寻常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就只记住了金玉翡翠,亮闪闪,一辈子都花销不完的富足。 “这都比得上帝姬出嫁了。”一娇娇眼红道。 “也不知那姜氏女,生得究竟如何模样,全身都是金疙瘩不成?竟值这样的身家。从前怎地没听说,姜家祖上莫不是巨贾?” 艳羡之人自然不知晓,姜家没这样的家底,奈何那位要抬举人,娘家也拦不住。有他在背后打点,姜家用不着打肿脸,也能充胖子。 待七姑娘下了肩舆,他端然而坐,一手执绸,眼睛紧紧盯着她一举一动。只见她抬步,绣金边的裙裾底下,露出一截秀气的凤头履。喜娘搀着她,稳稳当当,跨进门槛。 他好看的眉眼顿时飞扬起来,朗朗的面庞上,不掩喜色。 她既进了顾家大门,此生,都是他顾衍的人。不枉他机关算尽,数载谋划。 ******************** 盛宠,盛宠,世子是个腹黑不惧人言的,正常,太正常了。二更会很晚,亲们等不及明天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2.第322章 珍之重之,患得患失 大周嫁娶,拜堂是夫妻间行的礼,并没有需得拜高堂这回事儿。与夫家人见礼,还需等到明日。 拜完堂,她被送进喜房。与两家走得亲近的女眷,拥着她,叽叽喳喳的跟了去。就属冉青脆生生,闹得最厉害。 “请大人挑盖头。”喜娘恭敬退至一旁,双手高举,捧着喜秤。与她手里的玉如意凑了对儿,正好应了“称心如意”的好兆头。 国公府上几房姨娘姑娘们,个个儿睁大眼,早就想见见这位能令世子心折的姜女官。关夫人立在前排,手里牵着燚哥儿。小家伙昨日与团团一道坐的喜床,眼下瞧七姑娘坐在上头,他也想着往前凑。 “不许闹。招你阿舅生气,待会儿要挨板子。” “姑姑能坐。”燚哥儿委屈了。关夫人好笑摸摸他脑袋,“唤姑姑不合适。往后得改口叫‘舅母’。” 关夫人说这话,并没有遮遮掩掩。明着说出口,有意说给顾家女眷听。为的是表明,世子大婚,今儿个娶进门的世子妃,她这做阿姊的,摆明了欢喜,乐于交好。各人心里头那点儿小算盘,自去好好掂量掂量。 七姑娘听了关夫人的话,不禁心生感激。可她这会儿紧张得很,顾不上许多,她只觉眼前一亮,那人已挑手,揭下了盖头。 “这般娇嫩。”一人惊呼,仿佛没想到新进门的世子妃,年岁这样轻,俏生生的小脸,更显得面嫩。人小,可偏偏气度不小,含着赧然的笑,一双杏眼,润泽泛着光。不见惊慌,更不怕生。被众人目不转睛注视着,除了些许羞涩,竟是镇定自若,抬着脸,目光只瞅向那位。 他坐在推椅上,视线正好与她齐平。直直的,只盯着她打量,旁若无人。 美。簪朱钗的云鬓美,涂胭脂的脸蛋儿美,露在领口外一小截玉白的脖子美,连她迎着他,虚张声势的神态也美。 他眯了眯眼,嘴角又是一弯。知她不过外强内干,她这般面浅,怎么经得住众人打量。 他握了她手,头也不回,便请关夫人招待众位女眷,前面吃酒。 这却是他耐心耗尽,不耐烦应付无干之人,明着撵人。 关夫人颇为尴尬,横他一眼,奈何那人眼中只有新妇。关夫人招喜娘上前,端了托盘,好言好语冲他背影道,“你且让开,这还要撒账呢。” 这人平日的沉稳都哪儿去了? 七姑娘听出关夫人话里的取笑,瞧他一副有事就快的样子,她低下头,不由替他脸红。这人自来强横惯了的,他不要脸皮,她还要的! “阿兄今日忒的不寻常。”四姑娘顾臻暗暗思忖。仿效旁人,从托盘里抓了把花生桂圆,不敢往世子妃身上砸,只挑了榻上空出来的地儿,秀秀气气扔一回。 有他半边身子挡着人,一看便知他护短。 本该闹腾的喜房,撒了账,他回头一扫,众人便作了鸟兽散。 “您也太不讲究了。”屋里只剩她与他两个,她嘟嘴,将小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自个儿动动身子,方才她紧张得桩子似的,动也不敢动。 屋里的人,十有**她都不认得。好在他赶了人走,她这才得了自在。抻一抻裙裳,嘴上怪他,眼里却带着分明的偷乐。 她那点儿口是心非的毛病,他再熟悉不过。抬手抚上她面颊,他目色深幽,微哑着问她,“饿了不曾?” 她哪里会饿?出门前就防着饿肚子,难得的用了好几块糕点,看得那全福妇人,连连夸她胃口好是好事儿。 “倒是想讨杯水喝。”整整三层喜服套在身上,她身上出了汗。他还尽做羞人的事,她便更热了。 眼见她要下榻,他伸手拦下,探身从矮几上取来盛酒的瓜瓢。一只递到她手里,一只他横举在胸前。 “依礼,夫妻当共牢而食,合卺而酳。且先行完礼,再喂你水喝。”结亲的步骤,他岂会不清楚。不过是不耐烦人打搅。 大喜的日子,她与他行礼,表的是心诚。旁人掺和,嬉笑打闹,反倒显得不够庄重。 见他如此慎重,她也不敢怠慢,两手捧着瓜瓢,小口小口的抿。 酒是好酒,一掷千金兴许也买不到。稍稍有些辣,顺着喉头滚下去,起初凉凉的,过了片刻,肚子里便烧起来。 吃完酒,她拎着袖袍扇风,脸上热腾腾的,像是眼中也蒸出了酒汽,雾蒙蒙的眸子,勾得他心痒。 递一盏温水给她,他看她兹兹的吞咽,涂了胭脂,花瓣儿似的小嘴儿,贴在瓷盏上,一努一努的开合。他忽而俯身,一手撑在榻沿,一手拨开茶盏,伸舌头,与她抢水喝。 “口干,匀些水喝。”她还没开口,他已寻好了托词。 本就是花嫁,她心里也不是没有萌动。吻着吻着,便被他轻而易举,捞进了怀里。那人今日轻易便动了情,身下那物硬邦邦顶着她,她喘不过气,拿小手拍他。 他喘息着放开,稍稍后退,嘴角牵了抹银线。靡艳的神态出现在他清贵的面孔上,显得他整个人妖妖的,有一种慑人的性感。 而她一口水含在嘴里,被他胡搅一气,水从她嘴角溢出去,顺着脖子,滴进领口。 他眸色忽暗,欺身舔她唇角下巴。她软着身子,鼻尖嗅到他身上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味道,难受的仰着脖子,意欲闪躲。脑子想着不能再放任他下去,这人开了头便收不住手。他还得到前边赴宴。 可身子早已经习惯他亲热,仰脖子倒像是迎合他,让他沿着脖子一路吻下去,为大开方便之门。 他开始急躁的扯她系带,她这才慌了神。外间这许多人,大白天的,她与他关在屋里,连洞房花烛也等不及,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她挥着软绵绵的拳头,捶他胸口,“还得赴宴的,您克制些。” 他手下顿了顿,少顷,却是比先前更为放纵。粗鲁撕扯她衣衫,头埋在她颈窝,目光阴冷,紧紧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他吻她到沉迷,闭目刹那,脑中莫名浮现出一幕极其相似的情形。同样是喜房,他一身吉袍,对面女子,竟非是她! 他忽而动怒,咬她耳朵,一把扒了她火红的嫁衣,急着埋进她身子,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抚平他心底的暴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3.第323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不对劲。她越发清醒的意识到,这个男人此刻的状态,与他平日大相径庭。 过去他也有情急的时候,可他总会留几分清明,顾念她感受。从不会真就勉强她。他与她的第一次,他忍耐成那样,都在等她点头之后,方才有进一步举动。 而今他甚至将她咬得疼了。耳朵疼,脖子也疼,这种疼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锁骨、心口蔓延。 “疼……”她汗流涔涔叫出声。方才是热的,如今是疼的。 他仿若未闻,动作迅疾,将她向后,猛然扑倒回榻上。他随之欺身而上,人还坐在推椅上,只弯腰,头颅却埋在她小腹,隔着中衣,一手扯她的衣衫,一手抓着她胸脯。 她眼前天旋地转,龙凤喜被上,还七零八落洒着胡桃花生桂圆。她被他撞进被褥,本已是眼冒金星,而今后腰还压着好几颗硬邦邦的坚果,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呜呜,疼……”被他惯出来的娇气毛病,平时他给她喂甜的,怎么宠她怎么迁就。眼下突然让她吃了苦头,她吓得不轻,小手拧他的耳朵,悬在寝榻外边的小脚,盘起来,脚后跟儿踢他的后背。 生平一遭,有人胆敢在他身上撒泼,又踢又闹。他渐渐停了手,抬起头,眼中裹着浓的化不开的阴郁。 甫一对上她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小脸,他突的一怔,眼中只看得见她煞是可怜,哭花了妆容的脸庞。老实说,这副样子,当真邋遢,毫无美态。 见他住手,她抽抽鼻子,这才也跟着松了手。小手钻到身后,窸窸窣窣摸一通,哗啦一下,摸出个丸子大小的胡桃。 她直冲冲递到他眼皮子底下,挣扎完了,与他较劲儿的一股子孤勇也散了。她抢先告状,怕他事后收拾她。 终究,七姑娘是绵软软的性子。与人吵嘴的时候,都是极少。更不用说头一天嫁人,便在喜床上与夫君动了手。撒完了泼,她这才想起,姜昱出门前,可是严正训诫她,得当个贤惠人…… 他眼前映着一颗放大的核桃,棕色的外壳,上面的纹路梗子,瞧得一清二楚。 他怔一怔神,总算从乍然而生的怒火中,找回几分理智。 再看她眼泪汪汪,气哼哼盯着他,一颗接一颗从身下摸出被压坏了外壳的花生,仿佛在控诉,他方才有多粗鲁,竟使了这样大的力气,惹她哭鼻子。 “才将过门呢,您就欺负人。”她悄然松开勾在他腰身的小脚,摸完了花生核桃,开始推人。 他抿着削薄的唇,脸色异常难看。面上带了几分僵直。 方才是入障了么?他目色晦暗,紧紧盯着她小脸,若有所思,很难叫人猜出他心头所想。 少顷,他徐徐退回去,帮手扶她坐起。看她糊花了脸,一双眸子润得又黑又亮,防贼似的提防他。他抬手揉一揉眉心,放低姿态,轻声细语的解释。 “先前记起些不大痛快的过往,一时怒起,绝非有意。” 她眨巴着眼,犹自不知自个儿如今实在糟糕的面容。只扑闪着睫毛瞅他,脑子飞快打转。谁那么大胆子给他气受?还在喜房里跟她亲热着呢,突然就大动肝火? 他那火气,她想想都后怕。像要把她嚼碎了,吞进肚子。过去他吻她,也会带着**的啃噬,可那毕竟是玩闹,当不得真。 她坐在床沿,本就被他拔了外袍,她这会儿也不怕羞人,卷起中衣下摆,当着他面,露出白嫩嫩,平坦的小腹。 果然,她小肚皮上印着好几圈牙印儿。印记有些深,很是打眼。若非有衣裳阻碍,怕是得被他咬出血丝儿。 她偷偷抬头,斜眼看他。那意思:大人您狗变的么?心头不痛快,发火儿就咬人? 他眉心跳一跳,面色更僵了。 暗自咒骂一声,拨开她小手,放下中衣,他掌心贴上去,沉默着,给她揉肚皮。道过谦,他身为夫君的威严却不能丢。嘴上不松口,只手上轻轻缓缓,像安抚小儿一般安抚她。他身上清凉,她被他半搂在怀里,舒服得眯了眼。 今日才发觉,这男人,居然也有别扭的时候。咬了她,宁肯一声不响给她揉肚子,却不肯承认他咬人不对。 她哪里知晓,而今他也是颇为尴尬。堂堂君子,理智竟沦丧至此。叫他如何开口与她道明,方才他怒极攻心,却是为的脑中与他结亲的,并非是她。 他心头也是有数。那或许便是他失却的记忆。不过是上辈子的糊涂账。他即便除她之外,少与女子接触,也明白,在他两人大婚吉日,贸然提及上辈子与另一个女人的姻缘,极其不合适。 于是他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在他男人的脸面,与给她添堵之间,他权衡一番,无奈,很是吃瘪,受下她轻飘飘,抱怨他的小眼神儿。 “好些了不曾?”揉了肚皮,他瞥见她耳朵脖子红成一片,他心头有悔,抬手便要碰她的侧颈。 她吓得往直后缩,赶忙退出他怀抱。就怕肉贴肉的摩挲,不知何时,又引他兴起。 她清一清嗓子,稍稍别开脸,庄重对他道,“大人,时候不早,您该往前边儿赴宴。”此时不赶他出门,更待何时? 他抬起的手腕顿在半空,好半晌,这才收回。扫一眼身下总算消停,软下去的玩意儿,他本欲唤仲庆进屋推他见客。可目光落在她晕了妆容的小脸上,怕她回过神,再与他怄气。话到嘴边,他转而替她唤了跟前贴身伺候的婢子。 春英一直侯在门外,离了几步远,偷偷打量持枪守在院门口的周大人。正觉得那人时时刻刻瞧着都一个样,便听里间世子唤人。 她赶忙应一声,小跑着跨进门,见世子还好,只眼光一触及坐在榻上的世子妃,春英鼓着铜铃似的眸子,大惊失色。 半刻钟后,屋里只余她主仆两个。春英小心翼翼瞥见姑娘梳洗后,依旧不好看的面色,识趣儿的,没吱声。 七姑娘换了身轻薄的裙裳,盘腿儿坐在喜床上,兹兹磨牙。 想起那人由始至终,脸色都没变一下,居然就这么心平气和,看她顶着唱戏似的大花脸,还能放下身段,给她揉了许久的肚子。 她想想都丢人。 毕竟是姑娘家,最在乎的,左不过心仪之人如何看她。 七姑娘在屋里,龇牙生闷气。那人却在宴席上,分心旁骛:他这般体谅她,替她保全颜面,想必她该消气才是。 ***************** 世子的艰难宠妻之路开始了。加更放晚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4.第324章 如斯温柔…… 筵席散去,他浑身带着酒气回屋。微微有些熏,醉得却不厉害。一眼没瞧见她人,却听她跟前婢子回禀,世子妃用过饭,有些乏,正靠在里间的榻上小憩。 他眼波扫过半卷的珠帘,命人抬水进屋漱洗。换了身洁白的寝袍,屏退左右,他起身,立在垂帘外探听屋里的动静,了然于心,这才施施然携了推椅,悄无声息,阔步进去。 步伐稳健,手上半提着推椅,丝毫不显吃力。显是比除夕那会儿,更见起色。 她是真累得狠了,从没有那般早起过身。迷迷糊糊打瞌睡,睡着了也不清净。脸上好像有虫子在爬,那虫子可恶,她伸手去挥,虫子比她劲儿大。 “阿瑗,醒来。”他褪了鞋,躺在外间,将靠在床头,睡得歪歪咧咧的她,带进怀里。 她朦朦胧胧睁眼,只见沉香色晕黄的纱帐里,他散着发髻,一身清爽,正轻抚她面颊。他作乱的大手,便是扰她的大虫。 “唔。”刚睡醒的人声气儿嗡嗡的,浑身都是软骨头,不耐烦动。她目光木呆呆落在榻旁的推椅上,脑子浑浑噩噩的想:春英推他进屋,她竟睡得这样沉,竟没被惊醒。 懒懒打一个呵欠,她迟钝的脑子,这才缓缓动起来。 “听说王上派人送了贺仪。来人是赵公公?” “不然,刘高亲自跑的这趟,讨了杯喜酒吃,未曾久留。” “哦。”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前边儿的热闹,不时便有人往内宅通风报信。 “江阴侯亦携重礼来贺。早前许诺他一杯酒水,如今是还上了。”他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她没转过弯儿。他跟江阴侯走得很近么?还重礼道贺? “糊涂了?贺帧已袭了爵位。”他提醒她,当朝江阴侯已换了人做。这口气,就仿佛贺帧乃他平生挚友。贺大人封爵,他打心里替那人高兴。 她恍然,仰脖子问他,“那要不今日过后,下官也遣人去给侯爷补上份贺礼?这样大的事儿,您也不知会一声。”到底曾共事一场,她能从甘泉里顺顺当当出来,贺大人也是出了力的。 他微微挑眉,随即爽快应下。今日他小登科,春风得意,心情甚好。再看贺帧,颇有种沾沾自喜的满足。 男人于情爱上显露出的霸道,往往与年龄城府无关。介不介怀,只看用情深浅。只他手腕了得,无论张琛或是贺帧,他剪除得不着痕迹。她只知这两人都与他大事相牵连,也就没往深处想。 今日贺帧登门,他非好酒之人,却主动举了酒盏。那人略显沉默,一饮而尽。 他柔柔抚着她发丝,眼中流转着莫名的华彩。“方才阿瑗如何自称?燚哥儿都改了口,阿瑗唤句‘夫君’来听。” 她心里随他念叨,夫君,夫君,夫君,顺顺溜溜,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只话到嘴边,忽然变得结巴,蚊蝇似的呢喃一声。 滋味不一样呢。 在他面前,她早习惯一口一个“下官”。这下官是她在他不余遗力的敲打下,拼命挣回来的头衔。每每唤他,她都吐气扬眉,颇有底气。与他怄气,她更是句句不离下官,昂首挺胸,故意与他打官腔,气得这人死死瞪她,眸中冒火。 而今这么一改口,这股气势便没了。软绵绵的,仿佛在冲他撒娇…… 他嘴角一弯,只觉她这声夫君,唤得甜腻,很衬他心意。 指尖拨开她额发,露出她标致的美人尖。她不是那种乍然遇见,一眼难忘的美人。却是越看越耐看,仿若陈年美酒,慢慢品,方能品出妙处。 好酒醉人,她亦醉人。她比好酒,更带后劲儿,迷得他神魂颠倒。 “阿瑗已为我妇,从史这身份,需得做个了结。”她嫁了人,再没有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即便他能包容,顾氏族中也不会答应。 这道理她也是懂的。虽然早已做好准备,可听他亲自与她道明,心里还是免不了失落。 伴在他身边,读书习字,誊抄公文,端水侍墨,这样的日子,充实又安静。仿佛只要她抬头,永远能追逐到他的身影。他于案后专注政事的样子,她仿若默过千百遍,闭着眼睛都能勾画得出来。 “夫君”虽好,可她依旧留恋唤他那声“大人”。 察觉身前的小人儿恹恹的,情绪忽的低落下去。他不仅不宽慰她,反倒托起她下巴,勾起一抹颇有深意的笑来。 “如此,原是阿瑗悦我,不舍分离。” 她脸刷就红了。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被他挑明了道破,又是另一回事。拍开他搂她的手臂,从他腋下钻出去。她骨碌碌自个儿滚进里侧,背对着他,蜷得蚕虫似的,蒙上被子。 “倦了。” 她抵赖不认,只管顾左右而言他。他喉头溢出丝轻笑,颇为愉悦。随手拂灭帐外的烛台,和衣躺下。只留下屏风后一对龙凤喜烛,相依相偎,静静照亮窗纸上贴着的大红窗花。 她捂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偷听,心跳得厉害。 卧榻向下沉了沉,紧接着,背后贴上一堵坚实的身躯。他似乎很喜欢她纤细的脖子,撩开她发丝,细细亲吻。 “早前弄疼卿卿,这便与你补偿。” 她被他从身后入进去,几下便兵败如山倒,咿咿呀呀的求他。这姿势羞人,他抬了她一条腿儿,她整个人像荡舟似的,不着力,前前后后的晃悠。难受了,满意了,都缩身子。夹得身后那人频频粗喘。 他卷了她衣衫,贪婪舔吻她细腻的雪背。男人凤眼如墨,身下虽急,进退间却游刃有余。 “卿卿,为夫温柔否?休再与我置气。” 大红的喜房内,堆花绣凤的牙床,发出吱吱的闷响。她被他压在身下,匍匐的姿势,可耻又羞人。 哪儿有温柔?她眼里噙着泪,回嘴都没了力气。翻来覆去这都多少回了? 她仿佛听见三更鼓响,终于,这人俊颜紧绷,挥汗如雨。压着她狠狠入将几回,他痉挛般战栗,猛然抽身,抓了她小手重重圈弄,滚烫的白浊,湿了她满手。 她眼前只余一片黄橙橙的光。他无力半压在她身上,支肘,轻拍她背心。 她因着灭顶的情潮,身子还在哆嗦。心底的疑惑,不由便问出了口,“怎么不留在里边儿?” 婚前他便是如此,她以为是他顾及她,怕她有了身子,这事情便再遮掩不住。到了这会儿,她后知后觉恍悟,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可她倦极,恍惚中,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他削薄的嘴唇一翕一合,好似在与她说话?她眼皮子越来越沉,一个字儿也没听清。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 早上粗鲁一回,世子受了教训。晚上改变路数。小七可怜,不断叠加,叠加,叠加的“温柔”,无休无止,实在hold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5.第325章 上行下效,如斯君臣 东苑正房,单妈妈正守着国公夫人梳妆,却听门外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单妈妈揣着手过去一问,这才知晓,是府上的燕喜姑姑今早过去西苑,收了世子与世子妃行房的喜帕。 “那边儿已起身了?”单妈妈瞅瞅更漏,卯时五刻。国公夫人习惯早起,莫非那世子妃早已打探好主子的日常起居,也跟着早早起身,过来拜见?如此看来,倒是有心。 那燕喜姑姑摇摇头,面上带了几丝古怪。“奴婢没能进得了西山居。去的时候,公孙先生与一面生的婢子早已侯在院门外。这匣子是那婢子转交给奴婢的。” 单妈妈狐疑,接过她盛上的朱漆木匣子,转身进了屋。对妆台前合眼养神的国公夫人耳语几句,将西苑那厢的情形一说,国公夫人这才睁开眼。 蹙起眉头,涂丹寇的指甲轻轻一挑,啪嗒一声掀开了盖子,只露出里边一块儿玄色的布头。 那布头缎子极好,当中污了几块褐色的印记。布料边角裁剪整齐,右上角还能见到一小簇绣金线的云纹。 国公夫人瞳眸一缩,啪一声死死压住盒盖。戴玉石戒指的手指,扣着匣子,手背上绷直的青筋,清晰可见。竟是动了怒。 单妈妈立在一旁,眼力不及,没看清那料子一角的纹样,心里正纳闷儿:这是何物?怎地竟不是喜帕? 国公夫人强压住心头的愠怒。那女子到底哪点儿好,竟勾得世子把持不住,大婚前便要了她身子? 那布料的质地纹样,她一眼便能看出,这料子是她前不久,自公中取出,专门命府上绣娘,给世子制的常服。当中污了的那一片儿,倒像是色泽深暗的血渍,很放了些时日。 这是……女子落红? 放着好好的喜帕不用,却送来一块儿裁剪得四四方方的深衣布头。无需多说也猜得出,必非昨日行房留下。 只此事背后透出的深意,国公夫人琢磨琢磨,复又问道,“方才你说,是公孙领着那婢子等在门外?” 见单妈妈不明所以,怔怔点头,国公夫人揉一揉突突直跳的眉心,忽而长叹。淡着面色,摆手叫单妈妈收拾好,送进祠堂。这便算是验过了。 他倒好,越发胡来! 推了公孙出面,这是婉转告知她这做母亲的,刚进门的世子妃没能恪守规矩,是他默许了的? 国公夫人带着些许恼怒,许久,这才无奈意识到,除了替他遮掩,总不能当着阖府上下,揭儿子的错处。 之于赵国公纳进后院,数不清的女人,国公夫人惯来是倨傲,嗤之以鼻,不屑得很。哪里肯让旁人看了正房的笑话…… 西山居,背靠静湖,毗邻春秋斋而建。蒙蒙的光亮洒进纸糊的窗户,窗前一对龙凤喜烛燃了彻夜。随着最后一声噼啪脆响,喜烛炸了个灯花。内室门口的珠帘带起清风,残烛摇晃,熄了光亮。细细的青烟,袅袅腾空,转眼便散了。 喜床上,躺在外间那人早已醒来。房里微末声响,瞒不过他耳朵。偏头望去,透过丝织的锦屏,见得一双喜烛,近乎同时熄灭。他挑一挑眉,对这般吉祥的兆头,颇为满意。 回身将窝在他怀里的女子稍稍向上提了提。她睡觉的姿势,实在算不得好。偏爱捂着被子,闷在被窝里,只露出漆黑油亮的发顶。 他托起她脸蛋儿,将被角掖在她下巴底下。拂开她面上的碎发,小丫头不经累,睡得沉,红扑扑的脸颊,又粉又嫩。 趁她熟睡,他将她香软又舒适的睡相,端看个饱足。坏心一起,大手探进她未着肚兜的寝衣,一路顺顺当当,捻上她半软的樱果,放肆亵玩。 她果然转醒,从鼻子里发出咿咿呀呀,猫咪似的哼哼。依旧闭着眼,只在他怀里本能的缩腿儿。 他眼里透出好笑,仿佛大清早欺负这般香软的人,令他心情很是愉悦。 “阿瑗,起身。早间需得拜谒父母族亲。” 迷迷糊糊,他这话像泥鳅一样,慢腾腾,游进她耳朵。顷刻,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显是还没清醒,失神望着他。 她这副样子,只招他记起昨夜她在他身下,被他治得春色昂然,神思迷离的小模样。他目色渐沉,手下揉她的力道,不觉却重了些。 她“嗯”一声嘤咛,脱口而出的轻吟,总算破开她满脑子的浆糊,眼里也慢慢儿恢复了神采。 “醒了?”他这口吻,仿佛遗憾她醒得太快。小丫头恍惚的时候,最是好欺。 “几时了?”她方才醒来,便察觉他不老实的举动。嗔眼瞪他,拍开他作乱的大手。微微抬起头,搬开他垫在她脖子底下的手臂。 她刚一动作,他便低哼。她斜他一眼,小眼神儿一撩:胳膊压麻了,也不知自个儿抽出来。 柔柔放下他手臂,自然垂在身侧,她两手握上去,很是贤惠,替他又揉又捏。 他揽她睡觉,被她压麻手臂,不是头一遭。她体贴替他舒活筋骨,却见他依旧淡淡拢着眉,那神情,好似并不见舒缓? “摁得不舒服?”她侧躺着,心下不解。 不该呀,他本是习武之人,便是气血一时不通畅,凭他的底子,她的手艺,片刻便能好转。 “只余小半时辰,便得起身。”他答非所问,深深看她一眼,这才抓了她小手,径直往身下探。“阿瑗会错意。不舒坦的,乃是此处。” 春英进门的时候,便见世子妃并腿儿坐在牙床上,低头系中衣的系带。世子爷已披上外袍,见她进屋,吩咐她伺候好世子妃。几步路,他也懒得唤侍人,自顾扶了车轱辘,行去外间。 春英瞅着姑娘酡红的面颊,嗅着屋里还未散去的情味儿,面上也是发烫。拧了热巾子给姑娘擦身,春英想了想,将今早拿了木匣子交予国公夫人验看喜帕这事儿,老老实实,细细回禀。 “匣子里装的是何物,奴婢也不知。匣子是关夫人跟前丫鬟,趁夜送到奴婢屋里,并嘱咐奴婢,今早全听公孙先生吩咐办事儿。奴婢来不及与您递信儿,便自个儿拿了主意听命办事。想是关夫人总不能害您。” 她点一点头,心里也是没底。先前她还焦虑,验身这关可怎么办好。他如了愿,吻她的眉眼,很是笃定,叫她安心。 “之后呢?”她提着心追问。太太那晚也没说,这验身过后,给不给个回信儿的。 春英摇头,执着梳篦,替姑娘通头发。“哪里还有之后?来人取了匣子,公孙先生便使唤奴婢回来当差。” 等到春英服侍完,到外间帮着摆饭。那人进来瞧她是否收拾妥当。她勾了他袖袍,仰头,支支吾吾问他,“匣子里面……”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小丫头挽了妇人髻,简单梳妆一番,娇俏中带了淡淡的华贵。嫩而不涩,艳而不妖。半敛半放,气度尤甚。 他携她起身,和颜悦色,如实相告。 她听得瞠目结舌,僵着腿儿,推他,慢慢往外挪。 “您也不怕母亲怪罪?” 她自个儿都没意识到,改口唤国公夫人做母亲,改得如此顺溜。他眼里闪过抹幽光,心头温软。 “今时不同往日。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位开了前例,何惧之有?”他眼波往宫里那方向瞄,话里的“那位”,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新进门的世子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得说不出话。原来,彼时还是太子的怀王,还有这么一出风流韵事? 难怪了。君王如此,底下做臣子的,哪个会逮了他把柄,四处宣扬,不要命一般,去触这个霉头? 她忽而有些明白,为何文王在位时,他坚持不肯动她。太子登基不久,他便一反常态,一副难受得不得了的样子,好像她真要将他给憋坏了。 “这便是上行下效?”她磨牙,小手隔着衣裳,拧他的胳膊。“您那会儿是真憋不住了?”她觉得自个儿又中了他设计。 身旁之人目不斜视,清俊的面孔上,无比端方。仿若未闻般,挑帘子,回身牵她落座。“正好还有道汤,拣了这空当与你说说府上情形。待会儿阿瑗也好认人……” ********************************* 修修改改,又写成肥章了。晕……这段时候沾衣都有课,更新很可能不稳定。估计今天又写不完。十点前没更,亲们就别等了,欠下的章节,我会尽快补上。 关于字数,解释一下。规定是更新的章节,如果都是2000一章,字数只准多不准少。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只差几百字,沾衣也不能发的原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6.第326章 最彻底的漠视 赵国公与国公夫人居住的东苑,山水亭台,比后来推了墙扩建的西苑,布局式样,更显出世家的厚重底蕴。 不比西苑,顺着游廊,间或便有一扇白玉石的月洞门,门后小径,连着通往各处的院落。东苑格局大气,前边除了议事设宴的正殿,便是顾氏门下,食客幕僚居住的百余间厢房。连成一片,房前屋后都种满山竹,故而将豢养门客的居所,提名“青节堂”。 顾氏祖训,后宅不得涉外事。因而无国公大人召见,内宅妇人皆不可踏足前院。 今儿是个例外,新妇需于正殿拜谒顾氏族亲。 按照规矩,七姑娘将春英留在二门外,孤身随他登上议事殿前的石阶。里间早到的众人,听闻侍人唱喏,纷纷歇了攀谈,将目光投在他二人身上。 他领她进门,由殿外侯着的侍人,当先抬了推椅进殿。之后他回身,抬手虚托她一把,直至她两脚安安稳稳迈进来,这才回头,面容肃淡,携她入席。 他在族中,惯来不是好摆弄之人。如今他身居高位,顾氏因了在夺嫡当口,明哲保身,迟迟不愿表明立场,于新王跟前,自然失了宠。眼下族里许多事,还需仰仗他鼻息。多数人见他,主动与他示好,恭贺之外,连带对她,也多了几分和气。 至于剩下那一小撮,对他夫妇两人,不冷不热。远远点个头,便算是打了招呼。端看她的目光,挑剔中,隐隐含了“不过如此”的嫌弃。 或许是看她年岁轻,便带了几分轻视。趁他背转身与周遭人寒暄,连眼底的傲慢也懒得遮掩。 她端着手,心平气和,于他身旁落座。因他腿脚不便,并未如她一般跪坐。她两手整理裙裾,两手抚在膝上,分明挺直了背脊,却像倚在他腿边。 “嫂嫂。”刚坐下,头顶便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仿佛是唤她? 仰头一看,却是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姑娘,瓜子脸,明眸善睐,一身翠绿裙裳。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好奇。见她抬头,笑呵呵弯腰在邻座坐下。却是自她进门起,同辈里头,头一个认可她身份,对她表了善意的贵女。 “四姑娘?”她试探着唤人,果然见这姑娘欢欢喜喜笑开来。笑的时候,与她一样,嘴角也露出甜甜的酒窝。 “阿兄可是在嫂嫂跟前提过我?”四姑娘顾臻偷眼瞧瞧正与太叔公谈话的兄长,心里怀着窃窃的期望。 七姑娘心想:是提过。那人上回拿你做筏子,哄得国公夫人从姜昱那儿离开。 看她慎重点头,顾臻雀跃着,笑颜如花。趁赵国公与国公夫人还没到,索性往她这边靠,坐得更近些。 “嫂嫂不知,阿兄在府上惯来严厉。一年也见不到一个笑脸。昨日阿兄迎娶嫂嫂,妹妹可是瞧得清楚,阿兄那嘴角,一直弯弯的,没有落下。” 瞧得出来,顾臻对他,既仰慕又敬畏。这会儿私下跟她聊他,告状居多。许是还不熟悉,顾臻言谈间很是小心,即便如此,依旧掩不住少女的活泼。 “嫂嫂你别忘心里去。方才过来敬酒那几位叔伯,以往都是极力撮合八王府与顾氏结亲。这会儿事情没成,故而对你冷淡了些。” 顾臻也是机灵。怕她刚进门,便遇了冷落,心里不好受。赶忙道明原委。 原是如此。七姑娘暗自点一点头。来之前她便做好了准备,从没有奢想过能够讨在座所有人欢心。单凭她乏善可陈的家世,想要融入偌大一个顾氏,仿若痴人说梦。 聊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关夫人一家,姗姗来迟。燚哥儿见了她,眼珠子一亮,兴奋挣脱开关夫人的手,小跑着一头撞进她怀里。 她不妨小小的孩童,竟也有这般大力气,险些仰倒。身旁那人迅疾俯身,搀扶她坐端正,将她与燚哥儿两个,稳稳护住。 “当心。”他回头护人,并未训斥燚哥儿。倒是关夫人赶过来,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便要带燚哥儿到早安排好的坐席去。 燚哥儿挤在她身前,小脑袋使劲儿摇晃,一手拉她,一手还攀着他座下推椅的把手,不情不愿的央求,“燚哥儿要与阿舅舅母同席。”怕关夫人不答应,又爬到他两人中间,抻一抻袍子,摆出端正坐好的姿态,一副他会很听话的模样。 “罢了,由他便是。”他抬手抚抚燚哥儿脑袋,引来她身旁四姑娘颇为羡慕,瘪了瘪嘴儿。偷偷倾身对她说,“嫂嫂,阿兄定然偏爱嫡子。” 这话被他听见,他眼风只略略一扫,顾臻真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缩着脖子,立马闭上嘴,半边身子直往她身后藏。 难道四姑娘说得不对?她仰头,深以为然,明明白白拿小眼神儿反问他。 不论燚哥儿或是团团,他都颇为爱护。可他自个儿的亲妹子,他却极少给好脸看。别说顾臻,便是她也以为,他这是重男轻女。大周朝男人的通病。 他对上她亮晶晶,鲜活透亮的眸子,眉心跳一跳。别开眼,对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当不见。 “嫂嫂,阿兄竟心虚,不敢瞧你?”顾臻捂着嘴儿,即便再遮掩,大惊小怪的嚷嚷,仍旧透过并拢的五指流泻出去。 七姑娘顺着顾臻如同活见鬼一般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人抿着唇,俊朗的侧颜上,波澜不惊。她清咳两声,强忍住险些出口的笑意。 她待在他身边这般长时日,岂能看不出,那人渐渐眯起的眼角,正是要开口训人的征兆。 他在府上惯来威严,甫一被四姑娘咋咋呼呼直指他“心虚,不敢看她”,可想而知,这男人颜面有些挂不住了。 她赶忙做好人,岔开话头,免他对顾臻说教。一本正经询问四姑娘,为何对面几席,至今空无一人,这时候,该来的,除主位上几人,陆陆续续,早该到了。 四姑娘脸色变了变,发觉那人正垂眸给燚哥儿喂水,仿佛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敢低声回话。 “去岁京中正乱,家中几位掌着实权的族叔,连夜带着家眷,裹了细软,欲要逃离京畿。半道被阿兄的人截下,闹得灰头土脸,又折返回来。之后新君继位,逃乱之人,莫不悔不当初。仗着多年来族中挣下的功劳,于父亲跟前苦苦哀求,只求族中能饶过这一回。然而事到如今,阿兄也坚决不松口,不许他几人再迈进议事殿一步。” 七姑娘恍然,“去岁正乱”,不就是他被文王囚禁王宫,顾氏正风雨飘摇,恍若大厦将倾那会儿?难怪了,树倒猢狲散,这国公府还没倒呢,各人便想着卷了族产,自顾逃命。他这般强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怎么容得下族人背弃? 她甚至怀疑,他是有意如此。故布疑阵,诣在剪除族中不安定的因素。莫不然,怎会早早埋伏了人手,一个不漏的逮了人回来。 照她对那人的了解,之后他必定趁机而起,收拢权势。由此可见,如今他对顾氏的掌控,必是更进一步。 之于国公大人,七姑娘暗忖:前朝有他步步为营,莫怪赵国公近日一纸奏疏,告假回家。朱家在朝堂结党擅权,挑了这时候急流勇退,颇有些耐人寻味。 正暗自揣测,却听侍人通报,国公大人与诸位夫人到。 众人起身,肃然而立。七姑娘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偷偷打量来人。 当先进来的中年人,威武英俊,年轻时该当也是颇受女子爱慕的美郎君。国公夫人许氏她见过,端庄贵气,身形高挑,符合北地世家权贵所推崇,女子“硕大”之美。这硕大,指的是女子身量修长,丰腴而不臃肿。 许氏之后,并排行着几位明艳婀娜的美妇。俱是一等一的样貌,百里挑一的美人。 七姑娘望着鱼贯而入的后宅女眷,愕然瞠目,只觉目不暇接。还隔着几步远,一众女子身上,各式各样的胭脂香粉味儿,扑面而来,只呛得她鼻子痒痒。 她埋头,抽一抽鼻头,甫一抬眼,正巧对上国公夫人昂然直视的目光。 那目光很平和。平和到疏远,疏远到空乏。就仿佛她整个人,不足为道。赵国公府,也压根儿没有她插足的余地。 *********** 关于喜帕,是要送进祠堂的。世子不会弄虚作假,这方面,这个男人很计较。就仿佛龙凤喜烛,同时熄灭,他会觉得是好兆头。关于国公夫人,单只小七出身一项,已经足以让许氏不喜欢她。这是阶级根深蒂固养成的偏见,就好像现在也存在的地域歧视。既然知道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世子也就无谓做白工。 昨天出现了一个bug,谢谢懒猫,已经更正。世子是坐推椅进门的哈,大家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7.第327章 何需你记?去问你婢子。 时下拜谒之礼,并不十分繁复。七姑娘起身向赵国公与国公夫人,跪着敬了茶。许氏淡淡叫起,并未有过多刁难。可就是这副太过寻常的姿态,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当家主母,对新进门的世子妃,一点儿没有婆媳间初次会面,装也要装出来的亲热劲儿。 叫单妈妈赏了镯子,许氏这礼给的实在不算重。由此观之,七姑娘在国公夫人心目中,也就如一只玉镯子的分量。随意便能打发了事。 至于族中叔伯,她本是内宅女眷,与外男接触不多。加之今日族会后,在座泰半人都将告辞归家。照那人的话讲,打了照面,认得人足矣。 余下三位侧夫人,七姑娘只需屈膝福礼。能在府中爬到这份位的,哪个也不是蠢人。面上不敢托大,诚惶诚恐,连声道“不敢当。” 之后才轮到国公府上,与他同辈的自家兄妹,相互见过,她自然随他唤人。 国公夫人名下只余关夫人、他,与四姑娘顾臻。 关夫人已出阁,相夫教子。府上尊称一声大姑奶奶,如今与关三爷夫妇两人,带着燚哥儿,暂居西苑“天然居。” 顾臻待字闺中,许氏已着手替她相看人家。 后院三位侧夫人,最年长的,得属侍浴婢子出身的如夫人。听说早年十分得宠,膝下只得一子。便是至今赋闲,半个官身也没有的顾二爷,顾横。 七姑娘初初听闻此人,便觉耳熟。之后仔细一回想,能不耳熟么?去往麓山半道上,与巍氏勾结,害她虚惊一场的那场行刺,便是出自此人手笔。 兄弟阋墙的事儿,高门大户,本不足为奇。只记起此事,也就不难想明白,为何如夫人之后会失宠。如若她没记错,那人曾言,这如氏乃早年文王安插在顾氏的钉子,只一直没逮住她尾巴,故而也就让她安安生生活了许多年。 赵国公表面宠爱如氏,然只从如氏服侍他多年,仅得了一个儿子。此事不得不说耐人寻味,未必如外间所言,“如夫人福薄”。 正应了那句老话,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如夫人失宠,这份宠爱,便落到本已风光的陈氏头上。 这陈氏是个厉害人,进门那会儿,也就比国公夫人晚了不足两月。七姑娘与陈氏见礼时,便多留了个心眼儿。透过低垂的睫毛,余光在她脸上,若有似无,多打量几眼。 要论美貌,陈氏远不及许氏端庄贵气。胜却胜在,陈氏生来便有一双含情脉脉,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只这么静静盯着你,盈盈水目,婉转多情,恰是生了副容易讨男人欢心的模样。 用七姑娘的话讲,这样的女人,生来便是绞丝花。给人的印象,这类女子,多依赖夫主过活,仿佛离了男人,片刻也活不长。 真正见了这陈氏,七姑娘也唯有暗自感叹。这位陈夫人的手腕,说起来并不十分高明。坏就坏在,男人大多吃这一套。而国公夫人许氏性情孤高,一看就不是小鸟依人,会讨好人的。 或许起初许氏并未将这陈氏放在眼中,更鄙薄她虚伪做作,不屑与她争夺宠爱。待到日后察觉不妥,再想牵制,陈氏已如那后院的老榕树,根深蒂固,已在内院深深扎了根,风吹不倒,再难动摇。 这陈夫人给七姑娘的见面礼,却是极重。整三套簇新的头面,价值不菲,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再加上她亲手缝制的荷包扇套,七姑娘受礼的时候,稍稍一怔,顷刻,便牵出个与陈氏像了七八分的笑脸,大大方方道了谢。 赵国公府这趟水深得很,初来乍到,无需心急,终归要投石问路,试着深浅,慢慢儿来。 除了陈氏本身得宠,她所出顾家三爷,顾荣,也不是个简单的。因顾三爷单名一个“荣”字,竟与那人早逝的兄长顾戎谐音,理所当然,招那人不喜。 不仅发音与顾戎重样,便是“荣”字的寓意也是极好。兴盛繁茂,受人敬重。竟隐隐带着光耀门庭的期许。 陈夫人诞下顾荣不易,险些难产。自顾荣之后,再难有身孕。倒是让一众后院美姬,大大松了口气。其中不乏眼红陈氏的,私底下送了她“如夫人第二”的美名。暗指陈氏也是个“福薄的”,步了如氏后尘,大快人心。 陈夫人听了这话,关上门,深感委屈,抱着还没满月的顾三爷,期期艾艾,痛哭一回。传言正因她这么哭得死去活来,自此往后,陈氏母子在府上,更得国公大人偏心看护。 七姑娘只觉得,凡事儿与这陈夫人沾上边儿,便消停不了。这其中暗藏的心机把戏,想想就叫她脑门儿疼。 只稍一作想,往后她需得与一众女人,困在巴掌大的屋檐底下,整日里勾心斗角,纠缠不休。七姑娘对出嫁前,能在府衙自由行走,执笔誊抄公文,闲来翻翻书沏沏茶,唤他“大人”的日子,更怀念了。 好在府上最后一位侧夫人曹氏,来历身家俱是清白,乃是老夫人身前,亲自替赵国公指的娘家侄女儿做侧室。 曹氏名下有两女一子。分别是二姑娘顾云,三姑娘顾桐。两位姑娘乃是双生,生得是一模一样,年岁比顾臻稍长,俱已定下满意的亲事,来年便要出嫁。两人还有一胞弟,却是顾四爷,顾熵。今年也不过刚满九岁,白白净净,五官生来带了福相,颇有几分肖似观音坐下的童子。奈何脾气却很是跋扈。 三位侧夫人之下,便是名分上差了许多,只以“姬”为名号的美人。连主子都算不上,自然够不上让世子妃见礼。 七姑娘粗粗一瞥,估摸着,这许多美姬,少说也有二十来位。因着姬地位不高,所出子女,除天资过人,往往不被看重,于是今日大殿上,也就无缘得见。 来之前,七姑娘自恃记性头颇好,对那人耐着性子给她提点,她还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直到礼成,众人散去,她把着推椅,不疾不徐,亲自推他回西山居。心有余悸,嘴上念念有词,“您方才漏说一句,照下官这记性,未必能将后院诸人,一眼刻在心上。” 几位夫人还好说,那一干莺莺燕燕,看得她眼花缭乱的美姬,别说认人,她连姓氏都记不全。 他手臂搭在扶手上,头也没回,悠然道,“何需你记。若然遇见,问你那婢子。” 她婢子?哪个?春英?!七姑娘愕然回头,果然见得春英跟在她身后,听世子这话,赶忙疾步近前,一五一十,道明了原委。 “当初您进京小选,随行不得带婢子入宫。管大人便领了奴婢与绿芙两个,随国公府上的姑姑学规矩。绿芙不比奴婢心细,因而姑姑额外寻了名册画像,教奴婢认人。姑娘您放心,便是今日您没见过的一众爷跟姑娘,奴婢也背得滚瓜烂熟。” 春英话里的“爷跟姑娘”,指的便是一众美姬所出子嗣。虽则在府上无甚地位,可到底出身名门,放在外间,也足矣够得上这般称谓。 七姑娘扭头,木登登,歪着脑袋,直直瞅他。“大人,您这般布置真是周到。”难怪干得出抢亲这事儿。 这么点儿细枝末节,他都没放过。由此观之,那对雁鸟,也就成了情理之中。 端坐的男人眉峰蹙了蹙,对她此话充耳不闻。只不满意,她主仆两个,“大人”“姑娘”乱唤一通。何时才能顺理成章,改了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8.第328章 愿与卿卿戏水作乐 “明日三朝回门,这是府上管事许德顺拟的礼单。我已命公孙看过,稍作添补,你看如何?”他将案上一指素笺,向她推了推。自大婚起,他便毫不生疏,当她跟前口称“你我”。 她闻言行至案前,来到他身旁,弯腰探看。刚梳洗过的发丝垂到胸前,一丝俏皮的发梢,从她包裹着绞头发的巾子里蹿出来,还在滴水,悄然搭上他左肩。她自顾翻看,分了心,手上动作也慢下来。 水珠顺着发丝,一滴一滴,润了他衣袍。他垂眼一看,肩头一小团藏青,就这么渐渐晕染开。 她做事依旧是这副样子,全神贯注。让他想起府衙后堂,冬日傍晚,点了灯的烛台后,她那张光影中半明半暗,严肃又动人的脸蛋儿。 他抬手接过她擦头发的巾帕,接替被她望到脑后的活儿,动作轻柔而细致。 她瞅着眼前的清单,心里挨个儿默数。很快便发现,公孙先生划掉的,多是些华而不实的绢布绸缎。也不知是先生自个儿的主意,或是他授意,最末添上的,俱是极稀罕的玉石摆件,或是能传家的诗书墨宝。 她扭头便要劝说他无需这般重的礼。归根结底,她谨记一个道理。有多大的头,便戴多大的帽子。姜家底蕴不丰,一夕之间多出这许多财帛,祸福难料。 可她这么一回头,这才迟迟发觉这人挽了她发丝,正面容和煦,抬手给她绞头发。 他映在烛光下的脸,沉静而俊朗。分明有着英挺的眉眼,却做着这样温情的事,她心里怦然一跳,红着脸,从他手里夺下巾栉,掩饰般裹了头发,胡乱搓揉一把。再腾出一只手,用指尖戳戳平坦在案上的素笺。 “这一对儿红珊瑚宫粉盆景,太贵重。还有这碧玺底座的锦屏,这幅字也使不得……”这么大一堆稀世宝贝,即便乘宝船送去泰隆,姜家那老宅,普普通通,实在镇不住啊。她还怕太太跟姜大人收得不踏实,心里总想着后院锁着十几万两白银的奇珍,吃不好睡不香,心里总怕贼惦记。 怕他误会她不领情,寒了他的心,她腆着笑,随手搁下巾子,抱了他臂膀,轻轻摇晃。 “大人您一番心意,下官明白就成。下官家里人也不是势利眼儿,您也知晓,当初太太还担忧您这般家世,‘齐大非偶’呢。” 他凌厉的眼波一扫,她一个哆嗦,见风使舵,话锋一转。“下官嘴笨,这不太太还见天的问起您,便是记挂下官,也没见这么大劲头。”她佯装委屈,可劲儿拍他马屁,盖过方才一时的失言。 “照下官的意思,颜面着想,这礼单,就削减个一两分可好?一来不妨碍您表了对下官的满意,二来么,”她顿一顿,轻声细语与他讲道理,“您也知晓,官场上那套,人前人后总免不了攀比。这比来比去,万一叫太太难做,您这份心,岂不白白让人糟蹋了?” 难得见她与他撒娇,他稍一思忖,拉她在身旁的圈椅里坐下。执起被她扔到案上的巾子,不许她扭扭捏捏与他闹腾,兀自接着给她擦半干的头发。 “我何时与阿瑗说起,是对你满意?”他斜眼睨她,鼻尖嗅着她发上传来的清香,半垂的眼眸,幽幽暗暗,目色稍沉。 她怔住,不想他会在她话里挑刺儿。瘪一瘪嘴,鼓着腮帮子默默瞅他。他这话,莫非是取笑她脸皮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她怎么就不让他满意了? 被他惯出来的小毛病犯了,自个儿揪住发尾,不松手,也不给擦。 他执巾帕的手一顿,不想她竟还有这般稚气的时候。抬眼,迎上她不服气的目光,他与她对视半晌,慢慢儿的,眼角流泻出丝丝缕缕的浅笑。 “你我夫妻二人独处,阿瑗该唤‘夫君’。” 她拽了发丝,他也不勉强。索性大手覆上她手背,渐渐收紧。 “小姐,水备好了。”春英提了热水进来,甫一见案后两人,瞬时傻眼。进退不得,只赶忙埋下脑袋,怎么也想不到,门还没关,世子便与姑娘亲热上了。 “撒手。”她羞红脸,挣脱他起身。过去带春英进了内室,叫她放下木桶。这才命她退下。 春英机灵,吃一堑长一智,应声出门,很是机灵给带上了房门儿。 七姑娘脸都快烧起来了,回头看他,果然见他一副颇为赞赏的姿态。那意思,夸春英眼力劲儿不错。 七姑娘踱步过去,虽然今晚也会与他同塌而眠,可春英这么知趣的合上门,就仿佛释放了一个信号:不该打搅主子的好事,您二位继续。奴婢会在门口把门。 读出他眼里的戏谑,她绷着脸,绕到他身后,哗啦一下拉着推椅倒退一小步。见这人果然因着惯性,身子微微晃动。她眉开眼笑,这才推了他绕过书案前行。 再能取笑她又如何?他如今还不由了她摆布。她心里偷乐。 “夫君,妾身伺候您泡脚。”也不管他还未看完的奏疏,她自作主张,这却是明着知会他,待会儿别想着那些公文。 她这般仿佛争了口气的小模样,看在他眼里,只觉格外鲜活。他眼底幽光一闪,瞧出她窃窃欢喜,他也不说破,尽管纵容她偶尔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他双手抚在膝上,回味那声“夫君”。除去与他斗气的意味,小丫头这声“夫君”,叫得煞是甜腻。 帮把手,扶他在床边坐稳,因他暗中使了巧劲,她并不觉吃力。俯身褪了他软履鞋袜,她小心翼翼抬了他两腿,轻轻放进掺了药汤的热水里。 这事儿她做过千百回,早就驾轻就熟。正待弯腰与他揉捏,忽的却被他两手穿过腋下,一把提了起来。 她“呀”一声轻叫,手上还沾着黄黄的药汤,张着五指,不敢往他身前靠,怕脏了他衣袍。 他立时瞧出她顾虑,将她打横放在膝上,轻轻巧巧剥了她鞋袜。便这么就着她刚换上的雪白绫袜,捉了她小手,翻来覆去擦拭一回。 “脏呢!”哪儿有用袜子擦手的?她嫌弃嚷嚷,奈何抵不过他力道。 “休闹。自个儿物件,何来的嫌弃。”他本身便是讲究之人,这会儿却反过来训她。 她眼睁睁看他远远将她的软履,扔到花架子底下,顿时惊觉,这一幕真真熟悉。他好像有扔她绣鞋的癖好。 “您这是作甚?水凉了,着凉可怎么好?”她举着手,翻看被他抹干净的小手,索性摁了他肩头,便要往地上蹦。 他哪里容许她逃开?如待燚哥儿那般,两手架了她咯吱窝,将人半提起,与他面对面站着。又令她将光裸裸的小脚,踩进木盆里。 她怕摔,不用他教也知道得踩踏实。正好落了他下怀。 “大婚头三日之喜未过,愿与卿卿戏水作乐。”他挟着她,盛情相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9.第329章 体娇而肤白,吾妇美甚 她就知道这男人不会单只是捉弄她。如今被他钳在手里,她整个人像提线的木偶,越挣扎,那根线便绷得越紧。 “说是戏水,卿卿缘何不动?”他眼里闪过莫名的光,将她身子往他身前带,微微抬头,正好吻上她光洁的脖子。 她没想他打的是这主意,意识到不好,慌乱之下,两脚一不当心,踩了他脚背。丁点儿大的力气,不痛,倒惹得他低低笑起来,颇为满意夸奖她,“如此,总算像个样子。” 像什么样子?!她觉得自个儿仿佛被悬在空中,他用膝盖抵着她大腿,不叫她全然扑在他身上。她小手撑在他肩头,向前倾得厉害,有种要摔不摔的心慌。 他还落井下石,坏心的,故意将他的脚背往她脚底下递,用他的脚掌承了她重量,叫她踩不踏实。 “您别胡来!”她也是机灵,一边嚷嚷,一边企图往他身上贴。站不稳,她倚在他身上总成吧? 可惜这男人也不是好糊弄的,她那点儿心机,他只用两条结实的臂膀,便将她牢牢定住。不许她耍赖往他身上靠,他却仰头,隔着衣衫,拿唇含她。 她胸前骤然遇袭,像蹿电一样哆嗦一下,脚趾蜷起来,不觉便抓紧他脚背。 他嘴上不松口,撩起眼皮,深深看她。舌尖上的舔/弄越发**,她受不住,小声呻吟着,眼里也渐渐带了情动。 她是被他喂叼了的,情事上,顺着他给的感觉,一旦不知足了,便带着委屈的哭腔,哼哼着,拿脚跺他。气他逗她,却吊她胃口,端的烦人。 这时候她神思不属,哪里还管站不站得住。 他埋在她胸前,低低闷笑。男人醇厚的嗓音,满是愉悦。“这般泡脚,方有滋味。” 她眼里湿漉漉的,一双眸子像染了墨,小手由撑他肩头,变作环了他脖子。如瀑的青丝只绞干了,还没梳通,凌乱中带出几分不同往常规规矩矩的娇媚。 她是他砧板上的肉,他在温柔烹制她。 “解了衣裳。”他下令。 她摇头,喘息,接不上话。他目色一沉,重重在她胸前一吸,吸得她魂儿都要飞起来。 最终,她敌不过他老练的手段,羞耻的抬手,去了外袍,又解了小衣。 她雪白的身子,倒映在他乌黑的瞳眸里。男人微微眯起眼,就着光,如鉴赏他喜好的玉珏般,专注大量她。 “体娇而肤白,吾妇美甚。”他这般贪婪看她,口气无比正经的夸她。她羞不可抑,绯红从脸上窜到脖子,渐渐染红了身子。 牙床边,她被他分膝架在腿上,面对面,上上下下,抛起又落下。 她胸前一片白花花的乳浪,他看得痴迷,忍着不碰,这股子火气便直直往腹下钻。他那物嵌在她蜜处也是硬得发胀。他折磨她,也折磨自个儿。这种近在眼前,只观摩而不亵玩的隐忍,带着一股子禁欲的刺激。 她只觉自个儿快要死了,被他溺毙在深不见底的情/欲里,挣脱不得,更舍不得放手。 “呜呜……”她如小儿般在他耳边呜咽,这是她受不住,快到极致的征兆。他眸色忽而一暗,狠狠抓了她臀肉,堵了她小嘴儿,快速挺送。 他这般又狠又重,她挨不住几下便抖抖嗦嗦软倒下去。两人身下相连那处,雨打芭蕉,好不香艳。 “美了?”他托起她潮红的小脸,眸中有溺爱,尚未发泄的**依旧埋在她身子里,他自来是比她能耐,持久而不知疲乏。 她猫咪似的拿脸蹭他,舒服了,便冲他撒娇。扇子般的睫毛颤动着,手臂一勾,下巴软绵绵靠进他颈窝。 她还张着嘴儿喘气,可她依恋他暖暖的怀抱。他什么都给她最好的,情事上,他教会她水乳交融的美好。 她偏头吻他脖子,在满是他气息的怀抱里,含糊呢喃,“喜欢这味儿。”他身上的汗水受热蒸腾,阳刚又温暖,干净得像他这个人,除了她,没人能染指。 他眼神蓦地就沉了,将洒了大半汤水的木盆一脚踹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铺天盖地的吻下去…… 隔日一早,她扶着酸痛的腰肢,撅嘴儿,拿含羞的小眼神儿嗔他。 他嘴角一弯,若无其事,用过饭,在前厅听公孙回禀要紧的政事。她带了春英,大清早到东苑,给国公夫人请安。 “世子妃请回。夫人交代,今日还需回门,一应礼数可免。”许氏身前的单妈妈守在门外,将她拦下。 单妈妈面相富态,许是自小随国公夫人在侯府养出来的气度,便是拦人,也拦得彬彬有礼。 七姑娘垂眸,半晌,笑着依言告退。 回门不用请安?这是体谅,或是压根儿不想见她? 回屋的时候,那人正交代公孙,见她这般快便打倒回来,目中闪过丝了然。 “这便动身?”命人准备车驾,他握了她手,对她被国公夫人拒之门外,只字不提。 她也不想他为难,于是笑呵呵点了头,暗自思忖:明早请安,总不能再拿回门当筏子拦她。到时便知国公夫人究竟如何作想。 回门是大事儿,姜大人一早便带着姜家人,早早候着。没让他们多等,便听门房来报,世子尊驾已到了巷子口。 姜大人赶忙带人去迎,太太许氏一见这一车接一车的回门礼,等到世子与姜大人与姜家两位爷去前边说话,拉着七姑娘,嘴上连连怪她不懂事儿,如何能要这般重的回礼。世子不仅暗地里给姜家添了嫁妆,前前后后,只为她做脸面,已是好大的破费。 七姑娘也委屈,这还是她劝了的结果。于是搬了那人的原话出来,“他说一辈子就一回,全当是孝敬您二老的。这还嫌轻呢。”其实那人是嫌她瞻前顾后,小家子气。仿佛她将两家分得太清,不愿花销他挣来的家底,便是与他见外,惹他不痛快。 她想一想,面上拿好话哄他,其实心里也明白。男人终归是男人,古往今来,男人表现自身强大的方式,无外乎就那么几样。体魄,财富,权势,地位,以及,对女人的吸引力。 强势如他,样样不缺,于是当她面前,他乐于彰显。 许氏感概一回,只觉世子这话窝心,这门亲事,真还结对了。拉她进屋问了些私密话,七姑娘被问得脸红耳赤,许氏这才笑着放了心。 之后与她说起大太太童氏,许氏不由蹙眉,“昨儿还把姜立给打了。你说姜立都多大的人了,这做娘亲的,一点儿不给儿子留脸面的么?” 七姑娘一愕,还有这回事儿? **************** 你们真把泡脚想歪了。世子的才是正解哈,这泡一泡嘛,就泡出情调了。小夫妻,新婚燕尔,怎耐寂寞。 补昨天的。今天还有一更,晚上发。除此之前,还欠一更,明后两天,抽一天补。我咋这么可怜兮兮的呢?个个星期都在欠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0.第330章 有骨气的,与打歪主意的 既然知道了这事儿,总不好不去瞧瞧。带着春英,七姑娘敲开四爷姜立的院门。 “难怪方才在大门口不见你。怎生回事?可是遇了什么难处?”她与这大房四弟接触甚少,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见姜立脸上还留着巴掌印,可见大太太是动了真火儿。这一耳刮子,打得不轻。 “伤口上了药不曾?”许是被童氏指甲刮破,姜立左脸上挂着两道狭长的口子,又细又红。 到底再两年便要行冠礼,姜立请她进门,脸上稍稍带了难堪。 “让世子妃看笑话了。”姜立给她看茶,谢过她此番特意来探望。对大太太为何冲他这般大火气,只绝口不提。 七姑娘也看明白了,姜立这是自尊心重,且不愿开口说童氏的不是。她也就不再追问,本也没打算插手大房家事。 送了药,又坐了会儿,借口还要去寻姜昱,起身告辞。 “世子妃稍待。”从她进门,便一直很沉闷的姜立,此刻忽而开口,跟着她站起。几年不见,她这四弟,个儿头比她还要高出些许。不算俊朗的面庞上,紧紧抿着唇,像是有话要说,却又难以开口。 她手扶在桌案上,偏头看他,也不着急。 姜立迟疑片刻,垂了头,颇为艰涩道,“能否请世子妃转承世子,姜立虽庸碌,却不愿凭白担个京里的闲差。愿求一荐书,仿效两位兄长,去麓山随先生再读几年圣贤书。” 她一怔,倒没想到姜立还有这样的志向。想起太太曾对她说,姜立本有入官学的机会,却被童氏贪婪无度,惹怒了姜大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七姑娘暗叹,心里替他可惜。 大房不是无人,奈何有大太太这样的主母,稀里糊涂,两只眼睛只盯着钱看,生生将姜立给耽误了。 “也罢,此事我记下了。回头便与世子说说,成与不成,你且在家里等消息。” 话到此处,她也有些隐隐猜出童氏动手的缘由。恐怕童氏气的,是姜家四爷放着好不容易求来的官职不要,偏要回山里读书。在大太太看来,这便是天上掉了馅儿饼,姜立却榆木脑子,不开窍。怎么能不急? 姜立拱手对她深深一礼,他这人沉闷,便是道谢也有些干巴巴,不善花言巧语的调调。言辞虽笨拙,却不失心诚。 回去的马车里,七姑娘果然对那人说起姜立这事儿。怕他又训她“瞎操心”,她挤在他怀里,声气儿格外软和。 “您倒是大方,官职也能凭白许人。”嘴上怪他,眼里笑得却甜。“下官也不喜大房之人,可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是?好歹四弟是个明白人,您瞧这事儿,可否允了他?” 她又去捉他冠上的组缨,两条组缨勒在一块儿,紧紧贴住他面颊,衬出他俊朗的轮廓来。 他扼住她调皮的手,握在掌间轻轻摩挲。“既是你开口,成全他无妨。”这时候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身子摇摇一晃,好在是靠在他怀里,这才没撞了门板。 “奴家该死,未看顾好孩儿,求大人饶恕。”原是马车行至巷尾,拐角处冲出一无知孩童,险些闹出祸事。一年轻妇人形容戚戚,一面护着小儿,一面跪在长街上,磕头请罪。 “世子?”周准骑在马上,拎着樱抢,只等主子下令。他这副冷冽的模样,更吓得那闯了祸的孩童,哇哇大哭起来。 七姑娘挑起车帘,听清楚来龙去脉,也是替这母子两个捏了把冷汗。大周律令,寻常百姓,冲撞贵人尊驾,按律当诛! 她探头出去,瞅瞅那妇人怀里吓坏了的孩童,再环顾周遭对他一行人,既好奇又敬畏的围观百姓,她回身拉拉他袖口,眼里明明白白写着:那童子可怜,宽恕一回可好? 他眼角一挑,一手揽在她腰上,轻轻往回一带,她伸长脖子,露出车窗外的半张小脸缩了回去,藏青的垂帘也飘飘荡荡,归了原处。 “由她去。”他这话是对周准说,可聚在此处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那妇人连连致谢,抱着小儿,感激涕零,跪到一旁让了道。待得赵国公府的马车走远,围观之人这才扶了那对母子起身,一头感叹她母子命大,一头称赞世子妃菩萨心肠,十分心善。 便在那巷子口二楼一间厢房里,临街的窗户,微微掀开条细缝。一双仇恨的眼睛盯着不会儿便转过弯儿,消失不见的马车,眼底的不甘,熊熊燃得炽烈。 “小姐,车里的人像是七姑娘?” “阿园错矣,怎会是七姑娘,该称世子妃才对。” 若是七姑娘在此,定能认出,之后出言矫正之人,不是二房九姑娘姜冉,还是何人? “她们一个个儿都想赶我回乡下,若没有朱六爷,你我主仆两个,回去哪里有好下场?”自她进京,刚踏上燕京的地头,便被姜昱一早派去守在渡口的仆从,给押了关在京郊一处僻静的宅子里。 姜昱连她进城都不许,只来看过她几次,言说等到七姑娘大婚后,便扭了她,随姜家众人回泰隆。 她一路吃了多少苦。没有路引,只敢买通船家,躲在最脏最潮的底舱,平时面儿都不敢露。啃了一个月的白面馒头,本想到了京城,想法子混进城里,寻到七姑娘府邸闹上一通。 她这七姐姐可是当朝女官,顶顶有名望的贵女,看在姜家声名上,也不会任由事情闹大。按九姑娘的盘算,靠着讹诈七姑娘,不止能得到官府的路引,还能讨要些银钱,舒舒服服在京里过活。指不定哪天走在路上,便能碰见如意郎君。她心也不大,能攀上京中富贵人家做姨娘即可。 一念至此,九姑娘啪一声合上窗户。现实的不如意,加之又亲眼目睹姜瑗如何得世子宠爱,心里那把火,越烧越不可收拾。 终究是小瞧了正房太太一屋人,竟布下天罗地网,存心不叫她出头。还有那姜柔,也是可恶。自个儿嫁进宫里,做了人人羡慕的娘娘,明知她被姜昱禁足,却对她托人送去的求救信函,不理不睬。端的可恨! 见九姑娘一脸狰容,她身后那改了名儿,被唤作“阿园”的婢子,小心翼翼给主子提个醒儿。“小姐,过会儿六爷便来了。奴婢再替您梳妆梳妆?” 一听“六爷”要来,姜冉这才缓缓熄了火气。 老话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幸好半月前六爷一行路遇大雨,碰巧到姜昱软禁她的宅子避雨。若非她见机得快,逮住机会,向六爷哭诉她是如何被异母兄长苛待,更表明她乃京中炙手可热的姜女官庶妹,哪里有转圜的余地? 那六爷也是仗义,答应暗地里帮她打探消息,适时的,想法子助她脱困。 这厢九姑娘满心感激,到底没见过世面,只知那六爷相貌堂堂,更有一副侠肝义胆。不知不觉,便生出些女儿家的遐想。却不知那人既被旁人敬一声“朱六爷”,“朱”这姓氏,在燕京,岂能简单得了? 七姑娘不知主动落了旁人圈套的九姑娘,这会儿又生出了不该有的歪心思。马车里,她一本正经,严正对那人表明,“姜立是姜立,大房太太是大房太太。姜立帮得,大房太太帮不得。切不可施与她银子,分文也甭给。最多接济姜立进学,不负他一身骨气。” 童氏这人,品行极差,好逸恶劳,全靠向族人伸手,赊银子过活。有借无还!这就好比是个无底洞,他身家虽丰厚,那也是他辛辛苦苦经营来的。她瞧不惯大太太如此厚颜无耻,千里迢迢,竟奢想借她的关系,赖上这人。 *********** 二更到。亲们周末愉快。还差一章,明后两天会补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1.第331章 越挫越勇的小七 不知为何,姜冉觉得面对眼前人,总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姜大人的官威不同,九姑娘私以为,这或许是京中权贵子弟,生来便有的“贵气”。 “姑娘可听清了在下方才所言?”座上的男人撇一撇茶末儿,面上和气问她。举手投足,莫不带出令姜冉心折的仪态。 “啊?”九姑娘从倾慕中回神,慢一拍,迟迟回想,这才装出几分茫茫然,“接下来该如何……”眼神空洞,全然没有神采。好半晌,楚楚可怜望着面前的男人,无助请教,“我在京中也是人生地不熟。在家亦不受父母兄长待见,回去了怕是比流落在外更加险恶。六爷大才,可能教我?” 实则她想问:何不径直将我安顿到您府上去?做牛做马,那是客套话。书房端茶送水,贴身伺候,慢慢图个名分倒也不差。 朱六爷抚着拇指上的筒戒,三十出头的男人,养尊处优,正是叫女子最着迷的年纪。姜冉只觉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无比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随我回府”这话。 可到底这人只摇了摇头,仿佛替她着想,规劝道,“依在下看来,姑娘不日便要及笄,在家也待不上多少时日。何不看开些,回去认个错,往后嫁了人,又是另一番光景。” 九姑娘随着他这话,心是越听越沉,暗道不好。这便是从来没起过收留她的心思么?脸上一白,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这么一下扑倒在他面前。真就是一副在家受足苛待,爹不疼娘不爱,孤苦伶仃的庶女模样。 多的话也不说,只一个劲儿磕头。这一手还是从她那没本事的生母身上学来,笨是笨了点儿,好在每每她犯事儿,曲姨娘便是这般跪在太太面前,替她求情。 姜冉不知,她如此孤注一掷,甚而不惜自轻自贱,换来的,不过是六爷与身后谋士,彼此心知肚明,早算计好的相顾一笑。 常言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姜家贵女,也是一个更比一个有好戏看。宫里一个,国公府一个,这还有个没头没脑,拎不清的。 “姑娘这是作何,还不快快起身。”给身后谋士打个眼色,命他扶了人起来。六爷亲自替九姑娘斟了碗茶,递到她手边。 “姑娘若是心意已决,在下自不会勉强姑娘。只往后姑娘如何营生……”六爷起身,负手在窗前来回跺了几步。步子渐渐放缓,似有了决断。 “姑娘若想长留燕京,最最要紧,需得有个能示人的户籍。”这却是暗示姜冉,既然不肯泄露身份,被人绑了回娘家。一个姑娘,孤身在外,总该有个能说得清的来历。莫不然,在京畿之地,想要盘个铺子做买卖都不成。 九姑娘一听,果真上当。“六爷,我这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六爷能以府上管事远方亲戚的名头,暂且收容我些时日。” 这姜冉也是大胆,轻信人不说,什么事儿都敢开口央求。作假捏造户籍,大周律令,当处以重刑。 “如此,在下也就尽快为姑娘安排个去处。” 姜冉感激涕零,连连道谢。却未看出六爷眼中,亲眼见得猎物入套,展露出的志得意满。 九姑娘如今唯恐身份曝露,被姜家人捉回乡下,于是只将来人送到厢房门外。 朱家六爷携了门客,一派闲适,步下楼去。出了客栈,两人相视一瞥,眼里带着得手的奸猾。 “任他顾衍再城府莫测,妻族出了这般愚钝女子,合该他运道不昌。” “正是,”谋士附和,回头望望二楼窗前,探出头,恋恋不舍,挥帕的女子,讥讽的笑意更浓。“此女比那刚过门的世子妃,确是千百个不如。想当初多少人算计那七娘子,除去那位的庇护,彼时尚未晋封女官的七娘子,不止凭真才实学,挣出个官身,更使得八王府千金含恨远嫁,一早便香消玉殒。” 提起姜家七姑娘的才名,这谋士也是不敢小觑。因着之前与赵国公府世子联手,双方互通有无,多多少少,也清楚七姑娘的根底。 “这不正合了九姑娘所言,‘嫡庶之别’。” 两人大笑,渐渐走远。 再几日,七姑娘一大早又到东苑请安,不出所料,复又被拒之门外。单妈妈含笑,客客气气言道“夫人尚未起身”,然而门外端着托盘,往里边儿送饭的丫鬟,却是络绎不绝,自她主仆两人身旁经过,打帘子进屋。 “这也太欺负人。主子没起身,哪个敢这般鱼贯而入,往屋里摆饭?不怕吵醒了主子,挨板子么?”回去路上,春英气得满脸涨红。少有气得替姑娘打抱不平,却急急住口。这才想起来,她嘴快泄了忿,可这话听在姑娘耳中,怕惹得姑娘心里更不好受。 七姑娘四平八稳迈着步子,端着手,顺着游廊赏看园中的花树。 春英多虑了,这般冷遇,她在南阳郡姜家祖宅的时候,又不是没碰到过。彼时是江老太太嫌弃她是断掌,没有福分。更不喜太太,对她也就格外疏冷。如今换了国公夫人,同样是冷脸,不过换了人。幼时她尚且能应付自如,没道理越活越没了气量。 “不许胡说。”七姑娘回头,耐着性子教导春英,“就当清早起来散散步。你且想想,是见天的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好,还是就这么走上一遭,回去还能赶上口热腾腾的饭食来得舒坦?” 这般婆媳间变相“冷战”不可怕,可怕的是,全无道理被人挑刺儿。她便听说过,大户人家,主母对刚过门的新妇不满意,翻来覆去使唤人,沏一盏茶,能从早上折腾到午后。那才是受罪。 “咱们只管尽了自个儿的本分,免得落人口实。”七姑娘心宽体胖,心里异常好奇,那人会旁观到几时,才会问起她请安一事。 她觉得每日早起请安,不像是与国公夫人较劲儿,倒像是与他之间的较劲儿。他在等看她何时憋不住,委委屈屈求他相助;而她假装不知他正等她自投罗网,好叫他占便宜。这点儿小事都处置不好,往后他还不随意寻了借口,千方百计的欺负她? 回想昨晚跟他提了膳房的吃食,但凡送到她屋里的,可否添些辣子,那人大方应下,床第间却厚颜向她讨“谢礼”! 七姑娘斗志昂扬,抬起小脸,拿定主意,如请安这般区区小事,绝不向他低头。于是越发有了神采,当真是愈挫愈勇,望着庭院中的景致,只觉越看越美。 春英跟在姑娘身后,瞧见自家姑娘弯起的嘴角,忽而有种光阴回朔的错觉。仿若许多年前,每逢姑娘遇了五姑娘挑衅,也是这般模样…… ************* 小七虽然聪颖,但她的理解,不一定全对哈。就她那脑子,算来算去,也算计不过世子。今天冬至,晚上出门吃羊肉汤,亲们节日快乐!明天补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2.第332章 推回屋,独自看个够! 永嘉二年的冬来得早,外间呼呼的寒风,也挡不住七姑娘欢欣鼓舞,颇为愉悦的心情。 那人已然能够尝试着起身,扶墙微微挪一挪脚步。他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僵硬,需得人一旁看护,像她前世看过的那些辛苦复健的病患。可这也是好兆头不是?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迈出去,往后总能有第二步、第三步。 看他直起身,离了推椅的那一瞬,她眼泪忽然就出来了。多少个****夜夜,她盼着他能好起来,他这般卓然之人,她总觉得,还是如中秋夜宴上那般伟岸笔挺的英姿,才配得上他。 那时她没忍住,当着春英与仲庆面前,不止掉了金豆子,见他扶墙立得安稳,她上前从身侧环了他腰,埋着脑袋,眼泪一滴一滴洒在他衣襟上,抱着他,很紧很紧。 他半边身子倚在墙上,仲庆着急,恐世子刚刚能起身,新长好的腿骨羸弱,支撑不易。欲要上前,劝了喜极而泣的世子妃先松开世子,扶了人坐下歇歇,却被他一个眼风扫过去,阻了仲庆的打搅。 他一手扶在墙上,一手轻抚她发顶。微微敛着的凤目,满是柔色。她这般拽着他锦袍,捂着脸,毫无仪容,呜呜哭泣。滚烫的泪珠,仿佛淌进他心底,将他的心窝泡得又暖又胀。 “休泣。”他只道是真中了她的蛊。她那只小小的,柔若无骨,连盛汤的瓷碗都捧不住的小手,偏偏能揪紧他的心。 她的笑靥,她的哀伤,不经意间流转的一个眼神,轻而易举,便能令他动容。 那日过后,她仿佛受了偌大的鼓舞,照顾他更是尽心。一时失态过后,她找回理智,比他更担心,他会不顾身子,贸贸然尝试走路。于是她紧盯着他,起初那几日,她的目光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他身周巡弋,就怕他逞能,伤了刚愈合的筋骨。 今早她独自去请安,照例被单妈妈拦在门外。她也不在意,笑呵呵打道回府。因他忽而之间能起身艰难行几步路这事儿,国公府内外,终究还是起了变化。 他已然恢复上朝,朝堂之上,他位列文官次席。满朝文武,皆垂首侍立,独他,得怀王恩旨,可安坐听议朝政。 经了近一年的拉帮结派,左相大势已成,可谓独揽大权。朱家在京畿,声势如日中天,无人能及。 他这时候复出,虽引得众人侧目,却也不过只激起少许微澜。大多人嗟叹,他因养伤,错失辅佐新君的大好时机,再难与左相抗衡。 与外间不同,顾氏族内,他声望不降反升,竟隐隐有压过当代赵国公的势头。毕竟,国公爵位虽显赫,朝堂上没了实权,也不过是个虚名。赵国公告病退隐,顾氏全部的筹码,只能押在他身上。 他本身智计已是神鬼莫测,加之得公孙辅佐,他帐下亲信,长久以来,对他已形成一种莫名的推崇。如他门下食客,莫不对他死心塌地,盲目依从。 那日得知世子腿伤大好,养在“青节堂”的近百幕僚,竟委托公孙,联名给她致了告恩感祷的信函。 如此庄重致谢,七姑娘只觉薄薄几页笺纸,重逾千斤。令她颇有些受宠若惊。之后七姑娘仔细回想,原来不是她如何了得,而是那人一身皮肉,太过金贵。 随着府上门客对世子妃贤惠赞誉有加,东苑那头,也不知是碍于人心,或是国公夫人看在她尽心尽力服侍世子的份儿上,一日傍晚,竟派单妈妈前来,只言是夫人交代,世子每日处置完政事,请到上房用饭。 自然的,他去了上房,她便推他过去,尾随而至。这已算得是国公夫人变相的给了她台阶。虽在席案上待她一如既往的冷淡,且只有同世子一道,方才许她进屋。毕竟这也是向好的方向转变,七姑娘不觉委屈,回去路上,雀跃向他表功。只换来那人眼里高深莫测,了然的笑意。 他既然肯此时“起身”,必有他的考量。朝事上,时机已成熟,不宜拖延太久。之于她在国公夫人眼中,实在微不足道的家世,他另辟蹊径,苦心为她营造“世子妃生来带福缘”的口碑。 她刚过门,不出几月,他便能摸索着起身,这便是最有力的佐证。 两相兼顾,他算无遗策。她丝毫不知内情,犹自在他跟前又哭又笑。几番真情流露,尽数被他收入眼底,待她自然不一般。 今日他回得早,赶在午前回来用饭。她正在屋里临窗画梅,听闻动静,赶忙搁笔迎出去,笑嘻嘻替他拍去披风上的霜雪。 “抱着暖手,也暖暖膝头。”她接过春英递来煨热的小手炉,如常般,强自塞进他手里。这釉彩的小手炉还是他赠她的。他一气儿送了好几个,于是她匀出一个花样儿最精致的,给他在屋里驱寒气。 如今他多数时候依旧坐在推椅上。垂眸瞥一眼手心里女儿家的玩意儿,哭笑不得。眼里有嫌弃,却不声不响,稳稳抱着。 “今日有兴致作画?”他扫一眼摊开的画纸,近处端看。 他是真正博学之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受他教导,只学了个空壳子,却没有学来他画作的神韵。 她觉得现了丑,涂鸦之作,不叫他品鉴。急忙用白纸覆在上面,反倒请他赏看窗外的梅枝。 “清早落雪,这还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许多。院里的梅花经了这么一洗练,香味儿更浓郁。”说着便抽抽鼻头,满满嗅一回,回首冲他笑语嫣然。 “午后若是雪停了,下官邀您出去剪花枝插瓶。只您人得留在廊下,地里积雪湿滑,剪花枝这差事儿,不劳您动手,下官带了春英便成。您若不耐烦远观,可由仲庆扶着,在屋檐底下来回踱两步,舒活舒活气血。” 从前她哪儿敢这么使唤他。如今不同,她摆出世子妃的架势,对他指手画脚。安排他一应起居作息,她丁点儿不含糊。 他灼灼看她,对她这副当家作主的气派,尤其满意。 有人这般不惧他威严,言之凿凿管束他,右相大人以为,这滋味,颇为享受。 他揽她同坐,手掌抚着她只用绢带松松挽起的青丝,他眼波落在她被火盆子熏得红扑扑的小脸。这几日总听她在他耳边嘀咕,伤腿要如何如何,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不知为何,他忽而心生一问。抬起她下巴,他对上她疑惑的注视,郑重问道,“若然这腿一辈子好不了,又当如何?阿瑗可会灰心?” 她一怔,全然没理会他心头复杂的念想,只老老实实努一努嘴,幽幽怨怨斜睨他。“灰心不至于,遗憾总是有。不过,咱不嫌弃您。”她脸上蓦地绽开笑颜,两手不规矩爬上他俊脸,笑嘻嘻宽慰他,“大人您坐推椅也有坐推椅的好处。旁人觊觎您美色,下官不乐意了,转身推了您回去,将您藏在屋里,独自看个够。” 她一头说笑,一头自个儿先乐起来。就好像她真有那能耐“金屋藏娇”似的。 他神情一滞,眼角抽一抽。俯身扣了她脑勺,堵上她大言不惭的小嘴。“何处学来,这般不知羞。” 她窝在他怀里,与他缠缠绵绵的细吻。闭着眼,唇边一直带着欢快的笑。 举世皆知,她是他的学生。大人,您说,下官这厚颜,从何学来? ***************** 补更晚上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3.第333章 围炉夜宴 冬至这日,怀王于宫中祭祖,宴请百官。连养病的赵国公亦乘车赴宴,国公府上只余一众女眷,自个儿开了家宴,围炉而食,分用麂子炖的蘑菇鲜肉羹。 席上陈夫人待七姑娘很是讲礼,不仅体贴命婢子抢在春英前头给她盛了热汤,更以她长于江南,恐过不惯北地严冬为由,又命人另添了火盆,就近摆在她脚下。 陈夫人这般明显的示好,国公夫人许氏只抬了抬眼,视若不见。对世子妃,依旧不冷不热,没将她当自家人看。 陈氏这是借七姑娘,隐隐挑衅国公夫人,给许氏添堵。 单妈妈立在许氏身后,对国公夫人这副冷面孔,心知劝不住,也是莫可奈何。许氏好强,好强了一辈子。当赵国公跟前,尚且不肯低头,更何况狐媚的陈氏,与被陈氏当了枪使,很有几分无辜的世子妃。 七姑娘捧着热腾腾的小瓷碗,对后宅的明枪暗箭,装傻充愣。只垂着眼,津津有味儿品着肉汤,仿佛对自个儿被陈氏当了刺国公夫人心坎儿的那把刀,丝毫未察觉。反倒对陈夫人客气道谢。 许氏瞥她一眼,稍稍蹙了眉。之后不动声色,再未拿正眼瞧她。 今日家宴,份位高的,聚在正堂。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姬妾,由国公夫人赏了吃食下去,各自守着自个儿的院落,冷冷清清,便算是又熬过一年。 用完饭,惯例的,得吃上一盏茶,大伙儿热闹热闹,应个节气。 七姑娘初来乍到,便是有闲暇,也多听那人的话,极少掺和后院事,故而往来之人并不多。 这还是自大婚隔日拜谒亲族后,头一回见到各房之人,到得这般齐齐整整。 “平日多出来走动走动。世子也是,便是稀罕你,也不能这般将人藏了在西山居。明知西山居与春秋斋毗邻,守备森严,寻你说个话儿都不容易。” 此处不用过多顾虑国公夫人,待她亲近的,非关夫人莫属。许氏知顾姚与他姐弟两个,自小感情深厚,又自觉亏欠长女,当日族中决意将顾姚远嫁,与关家结亲,她说不上话,只能听之任之。这些年顾姚过得并不如意,许氏心疼她,却也只能在她回京的时候,多些补偿,也格外疼爱燚哥儿。 此时见她与世子妃交好,许氏心知必定是得世子授意。不欲与儿子闹得太僵,许氏低头,只抱了怀中燚哥儿,慈爱逗他。 七姑娘一头与关夫人唠家常,一头留心厅里各人举动。 只见四姑娘顾臻亲手剥了橘子,先孝敬许氏,转身却莲步轻移,同样十分尊敬,孝顺的,给陈夫人也剥了个又大又红的蜜桔。 七姑娘暗叹,难怪那人对顾臻,远不如他疼爱燚哥儿。四姑娘这般生母养母,同样敬着,说好听是重情意。不好听,便是缺心眼儿。没瞧出许氏与陈氏,谁待她才是真心。 七姑娘觉得,四姑娘顾臻本性纯良,世家之中能养出这般心地的姑娘委实不容易。她对顾臻颇有好感,奈何在那人眼中,怕是要以当初嫌弃她的口吻,嫌弃四姑娘“笨得无药可救。” 她不禁回想起当年,那人阴沉着脸唬她“再是无所作为受人欺凌,弱了国公府声名,休怪本世子动手,先行拾掇了你。” 她越想越乐,这时候再倒回去看当初他如何待她,方才明白,能得他教诲,也不是件容易事儿。相较顾臻,那人待她已是十分有耐心。 正在心里念叨着四姑娘,便见这姑娘笑眯眯端着托盘过来,脆生生招呼,“阿姊吃桔,嫂嫂吃桔。” 关夫人之后,七姑娘也叉了一块儿,含在嘴里,笑着冲她点头,“很甜,你也尝尝。” 有四姑娘加入,叽叽喳喳,将京里的热闹,说书似的说给众人听。哪日娇娇们宴集结社,行花令,哪日又相邀荡秋千,打马球,这般趣事,经了四姑娘之口,被她讲得绘声绘色,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气氛渐渐和乐起来。 也不是所有人对四姑娘讲的热闹都捧场,譬如对面儿挨一块儿坐着的二姑娘顾芸与三姑娘顾桐,只冷眼旁观,全当四姑娘这时候提起京中贵女们的集会,左不过是显摆她嫡女的身份。 这些集会也不是随便个人都能去得。嫡庶有别,各有各的圈子。 燚哥儿见这厢热闹,便吵着下了地,自顾爬到关夫人身上,小大人似的端坐好。也不知听不听得明白。 四姑娘见燚哥儿过来,赶紧挑了块儿个儿大的橘子喂他。燚哥儿乖巧接过,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惹得顾臻大是喜爱,抬手摸他戴虎皮帽的脑袋。 这下燚哥儿不乐意了,抱着橘子,左躲右闪,寻关夫人告状。 “小姑别摸燚哥儿脑袋,往后长不高。” 也不知他何处听来的道理,引得众人呵呵直笑。 见燚哥儿一本正经抗议,七姑娘很不厚道,捂嘴儿跟着乐。心里却想:难怪她个头不高,原来是从小被姜昱跟那人时常摸脑袋的缘故。回头她也去告状。 笑过之后,四姑娘接着絮叨。 “哪里用得着这般细讲,就跟谁没见过世面似的。京中贵女哪年不是这般取乐?”一派融洽中,突然响起一道不大和谐的抱怨。却是三姑娘顾桐,磕着瓜子儿,满脸不耐烦。 “你小声点儿,世子妃刚进门,这样的集会,当真未列席。”二姑娘长得跟三姑娘一模一样,面上是教训妹妹,实则话里有话。却是取笑新进门的世子妃出身太低,嫁给世子前,从未收到过京中贵女集社的帖子。 曹夫人脸上一僵,对这两个不懂事儿的,恨不能撵了回房。她能在府上立足,靠的是什么?没有国公夫人的出身,更没有陈氏的美貌,不过是托老夫人的福。加之她自个儿本分,左右逢源,会做人。可惜她膝下一双贵女,因是双生,很得国公大人喜爱,性情难免骄纵了些。 任谁话说到一半儿被无礼打断,都高兴不起来。四姑娘深深皱着眉头,怒瞪她两人一眼,回头担忧望着七姑娘。 燚哥儿年岁小,还听不懂大人们话里暗藏的玄机。只掰了瓣橘子,学着四姑娘的模样,似模似样,抬起胳膊,递到七姑娘嘴边。 七姑娘一怔,借着埋头吃橘子,暗自将各人神色,收入眼底。捏捏燚哥儿脸颊,像是没听清二姑娘与三姑娘私下里对她的议论,只笑着夸奖燚哥儿,整个儿若无其事。 “四姑娘方才所言,不过是姑娘家玩乐,真要说起京中大事,还得数来年春,即将到来的大选。如今新君已出了孝,这可是怀王登基后,头一回填充后宫。到时又不知有多少娇娇,挤破脑袋,也要争那一分出头的际遇。” 陈夫人适时替七姑娘解围,话风一转,很是巧妙另起了话头,却是又卖七姑娘一个人情。 七姑娘心里明镜似的,笑而不语。静静听大伙儿提名,哪家的贵女生得好,弹得一手好琴,许会得君王青睐。 此刻她还不知,本该与她无甚牵扯的大选,冥冥之中,早已节外生枝。 ************* 啊~~~终于还债还完了,一身轻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4.第334章 先生岂能弱了学生? 甘泉宫中,今夜怀王点了宠妃贺兰氏侍寝。 这贺兰氏乃先王在位时,最末一次大选,选入太子东宫的新人。短短两年,已跃居二品昭仪之位。攀升速度之快,后宫之中,无人能及。哪怕是为王上诞下公子昶的姜婕妤,也不敢撄其锋芒。 如今贺兰氏披着薄纱,不惜在隆冬天里,赤脚踩在毛毯上为怀王献舞,为的,不过是家里又有交代。 贺兰一门,乃左相府朱氏附庸,前朝与后宫,从来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前朝有动静,后宫自然安生不了。 “爱妃一曲霓裳舞,翩翩兮,袅袅折腰,褰褰欲飞。好舞,当赏!” 怀王揽着舞毕旋至怀中的美人,开怀大笑。执起酒樽,俯身渡一口羊羔酒给她,把贺兰氏辣得面飞红霞,好不妖娆。 “王上。”昭仪娘娘双目含情,手抚在怀王胸前,身子热起来,便惦记君王床笫间的英武,心里更是难耐…… 杏黄的纱帐里,云消雨歇。贺兰氏枕在怀王胸口,听着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男人,心跳声壮硕有力响在耳畔。昭仪娘娘强压住心底的酸涩,抬头,牵出一抹娇柔的笑来。 “臣妾何其有幸,能伴在王上左右,便是死了也值了。” 怀王抚她背心的手顿了顿。哪个男人不爱听这样的情话。遂带着怜惜,佯装动怒,“休得胡说。死生大事,岂能轻易挂在嘴边?” 贺兰氏仿佛被吓住,眼里微微噙了泪水。美人垂泪,总是格外叫人心软。怀王拦腰将她抱到身上。或许是初夜那晚,也就眼前这女子经了破瓜之痛,胆敢当他跟前,嘤嘤哭泣。自此便对她,较旁人多一分怜爱。 将人哄住,本是赤着身子,帐内两人又温存许久。 到了这时候,再拖延不得,贺兰氏光洁的藕臂,缠在怀王腰上,这才缓缓入了正题。 “宫中寂寞,王上不在的时候,臣妾总觉清冷,无事可做。臣妾知晓明年便是大选,家中有幼时与臣妾玩得好的庶妹,算算年岁,开年也能进宫。王上,臣妾可否向您讨一个恩典?若是臣妾那庶妹有幸能过了甄选,臣妾宫中这偏殿,自来也是空着。可否给了她,臣妾平日也好有个伴儿。” 仅隔了道门帘,垂首立在外间的御前掌印太监刘高,乍闻昭仪娘娘这恳请,敛着的目光,极快闪过抹精芒。 娘娘宫里的偏殿?那可不是随便个刚入宫的美人便能住得。按规矩,新选入宫的御女,通通都得宿在流芳馆。 王上想起来,点名幸哪个,全看各人造化。有些御女,一辈子在宫中,也未必能见上龙颜一面。 眼下娘娘欲让家中庶妹,学了规矩,径直搬进主位娘娘宫中的偏殿。如此,能承宠的机会,岂是那一干关在流芳馆的新人,比得了的?娘娘这份用心,却是替她家庶妹,搭了好高的通天梯。 这是要提携了人,青云直上么? 刘高垂着头,眼底心绪莫名。 殿内,怀王眼底原本疲惫慵懒的目光,忽而清明几分。不着痕迹打量胸前柔情款款的女人,心头那点儿惬意,突地就淡了。 只面上分毫不露,闭上眼,淡淡应一声,算是许了她央求,便命人熄了灯。 隔日一早,怀王乘御驾前往早朝途中,招刘高问话,“近几日可有人与贺兰氏走得亲近?” 刘公公搭着拂尘,心头一紧,暗道一声:来了! 心念电转,遵照冯瑛冯公公的授意,如实回禀,却又刻意将话回得很有那么几分名堂,引人深思。 “昭仪娘娘喜静,极少串门子。近日也就出宫赴了王后娘娘的宴请,到假山石亭煮酒赏梅。” 当今王后韦氏,乃先王废后,朱王后姨甥女。是朱王后被废黜前,亲自给太子挑的人。其父乃太子近臣韦高。韦家与朱家,祖上便有姻亲,数代都为通家之好。 刘高这话,却是暗指,除王后娘娘韦氏外,近日昭仪娘娘,并无接触旁人。 果然,怀王眼中露了分阴鸷。贺兰氏虽得宠,却非聪明人。宠她,也不过是看在她心思浅,在她宫中,少有烦心事。 朱家在前朝几乎一手遮天。怀王乃废后养子,并非亲生。看在朱家曾出力助他继位,立下大功,怀王已是多番忍让。 如今不止前朝,连后宫亦是三番两次,欲行染指。怀王搭在轿辇上的手,紧了紧。手背上,隐隐有青筋鼓起。 刘高偷偷瞟一眼愠怒的君王,不由回想起冯公公那日,半是随意,半是语重心长的闲话。 “这狼窝里的狼崽子,幼时好养。它不能出去狩猎的时候,肚子饿,便记得你哺食的恩情。养大了,骨子里的野性,也随之冒了头。不耐烦被养在笼子里,再要驯养它便难了。闹不好,反咬你一口。豢养之人,还想继续将这狼当了狗养,去狩猎更多的好处。被套了绳子的狼,却又想着如何挣脱束缚,独享猎来的肉吃。啧啧,这世上之事啊,哪里能两全。” 刘高跟在御驾旁,暗自琢磨冯公公这番话,若有所得。 下了早朝,公孙率一众谋臣于春秋斋请见世子,商议政事。 “周大人自去岁被王上夺了实权,左相又借口清洗公子成党羽,实则却是排查御刑监暗探,拔出安插各处钉子。到如今,御刑监已是名存实亡。为何今早王上突然命众臣进言,商讨这只余下个空壳子的御刑监,怎么个处置法。” 底下人各抒己见,公孙抚一抚美髯,待众人发表完政见,这才开口。 “王上此刻提起御刑监,怕是有心重建。只御刑监重建后,定会牢牢握在天子手中。当今天子虽非英主,却也明晰前车之鉴的道理。” 上首那人闻言颔首,面上却不为所动。 手上有枪使,是好事。只来来去去同一把枪,未免显得手段匮乏。重建御刑监非一朝一夕之攻,他耗得起。 恰巧此时世子妃派府上侍人给众位大人送了茶点,他挑一挑眉,未动糕点,只接过仲庆递来的茶盏。 热腾腾的茶水入口,便知是她亲手冲泡。初始味苦,尾子却甘醇。清清亮亮的茶汤,没有多的花样。照她的话讲,“近日吃食上,温补已是有些过了。这几日大人您的茶水,下官便不画蛇添足,再多添红枣。” 他端着茶,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她耍赖时,时常嚷嚷她是他的学生。学生尚且知晓变通,他又岂能若了先生的名头。 “御刑监一事,无需多想。往后目光多放在宫中。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前几年京中多有参本官奸佞。而今正好,倒叫他们看看,何为谗言。” 公孙听闻上首那人言称“奸佞”,不觉摇一摇头。暗忖:到如今,京中哪里有人再敢上奏。世子这般不以为意的自我调侃,看样子,朝事家事,心情皆不错。 *************** 昨天的先欠到。关于年底完结的话,亲们当我没说。估算能力太差,一塌糊涂。我继续写,喜欢的亲继续看。 看见有读者反映,沾衣的书不好看懂。正常现象,不着急。《宠妃》也是这样,《盛宠》一脉相承。沾衣自身不喜欢小白文,更不是标题党。很多情节,埋在字里行间了。随便跳,容易错漏,需要点儿耐心。 祝大家圣诞快乐,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5.第335章 大机缘,旦死何妨? 红墙巷子尽头,有一间僻静的宅院。几月前,新搬来一对主仆。说也奇怪,这主仆两人鲜少出门,只雇了个婆子扫洒庭院、出门采买。 今晚这门可罗雀的小院,自角门,进了贵客。 “荆州庄氏女,庄照。”九姑娘手指缓缓抚过新得的户籍文书。不觉间,轻轻颤动的指尖,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平静。 “多谢六爷。”如今有了全新的身份凭据,在这京中,她总算能喘一口气。“请问六爷,这庄管事,在府上当的哪一份差事?若然有人问起来,我这会儿也好有个数,以免答不上来,露了底。” 之前她所求,便是以六爷府上管事远亲的身份谋一份户籍。九姑娘惊喜之余,总算没糊涂到家,还记得这底细得问清楚啰。 朱六爷今日穿了身紫貂裘皮袄,富贵之余,更显出几分成熟儒雅。男人两手抄在手筒子里,大冷的天儿里,一开口,呵气成云,语气很是温和。 “姑娘这是哪里话?你本是世家贵女,怎能委屈姑娘,这下人的身份,与姑娘也不匹配。这庄姓么,却是缘于在下府上一小有名气的幕僚。他本是荆州人氏,祖上乃荆州一地,颇负盛名的书香门第。若非嫡支人丁不旺,家道中落,也不会进京投靠区区在下。真要说起来,庄家未衰落前,比姜家如今在泰隆的声势,犹有胜之。如今虽远不比从前,可这口碑,依旧还在。如此,方不至怠慢了姑娘。” 姜冉一惊,哪里料得,单只是六爷家中的门客,身世已是如此了不得。道谢的话不知如何开口,既心惊于眼前这人,好似来头极大。又隐隐高兴,她能托庇于这样的人,往后的日子,越发有了盼头。 “你莫急着谢我。如今还有一事,尚需你仔细斟酌。”见她诚心诚意,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朱六爷暗自点了点头,从袖兜里掏出一物,面上微微露了分沉凝。 “之于日后出路,姑娘看过此物,再做决定不迟。”将手中楠木名牌递给她,九姑娘狐疑瞧一眼。待看清其上只算得规规整整小篆,瞬时,她瞳眸剧颤,面色大变。 许久,待得那人离去,屋里只剩她主仆两人。九姑娘紧紧握着名牌,垂着眼,脑海里挣扎得厉害。 “阿园,”好半晌,姜冉抬头,目光有些空茫,心不在焉道,“你说宫里,是什么模样?” 她也没指望阿园能接得上话,只耳畔反反复复,回响着六爷方才善意的提点。九姑娘摇摆不定,烦躁的,难以抉择。 “如今有两条路摆在姑娘跟前,全看姑娘怎么选。只姑娘放心,无论结果如何,在下对姑娘一片维护之心,绝不会变。姑娘也无需担忧身份会被人揭穿。此一时彼一时,过了那道门槛儿,有些事,便不由人了。” 被惊住的不止是她,被唤作“阿园”的婢子,也是陶陶然,茫然失措。 “宫里是什么模样?”那婢子呢喃,将这问又重复一遍,这才痴痴的回道,“听说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有最华丽的绫罗绸缎,最珍奇的宝贝,最可口的膳食,还住着天子与诸位娘娘。奴婢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有像五姑娘那般,亲自住在宫里头,方才明白宫里的好。” 阿园眼中满满都是向往。俗气朴实的话,因着最后提了句“五姑娘”,恰如当头一捧,瞬时点燃了九姑娘心里,长长久久,积压的怨愤。 “同为姜家女,何以只许她两人一个进宫,一个高嫁?”要说容貌,她并不比姜柔差多少。五姑娘一朝得势,选在君王侧,便对她托六爷送去的求救信函,不理不睬。 她本以为姜柔与姜瑗不合。太太一家要绑她回乡下,她竟糊涂到向姜柔求救!如今方知,那人与姜瑗,不过一丘之貉! 同样自私,同样虚伪,同样不顾姐妹情谊,也同样不管她死活! 眼下她想明白这一出,只觉自个儿身在姜家,便是天大的错儿。偌大一个姜家,没人是真心待她。 怨只怨,生母嫁错人,从曲姨娘嫁进姜家那一刻起,被注定她姜冉,低人一等,永世抬不起头! 九姑娘只觉从没有哪一刻,比当下更清醒。恍然大悟后,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只死死握着名牌,毅然下了决心。 同样是委身他人,给人做小。何不站得高些,便是低头,也低得尊贵! “阿园,你说得对。可却漏了一条。”九姑娘勾起今晚第一抹笑,烛光下年轻的面孔,带着期冀,也充满胆气。 她这般年岁,正是年轻气盛,敢想敢做。 “五姐姐如今在宫里,除了好吃好用的供着,膝下还有小殿下公子昶。” 今晚她也是刚刚知晓,自个儿遇上的恩人,来头竟这般了不得。竟是与赵国公府,不相伯仲。朱氏,朱氏,她怎么就没想到,朱六爷,便是名满京畿,左相府朱家的六爷? “你若想清楚,你手上那名牌,刚巧够得上甄选做縢妾,陪嫁入宫。” 回想起朱六爷毫不隐瞒,竟将她当了自己人,对她提起相府小姐开年选秀,需得在亲信之中,挑选縢妾一事。九姑娘抿着唇,莫名就湿了眼眶。 除了她那没用的生母,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好过。不仅没瞧不起她,更全心全意信赖她,替她着想,为她出谋划策。 她如今也看明白了,六爷对她,只有恩情,并无男女****。仿佛找到了合理的借口,九姑娘安慰自个儿,一切都是天注定,她与六爷,今生无缘,强求不得。 也罢,縢妾,多好的安排。姜柔这般进宫,不久后,她也会在六爷的相助下,踏上五姑娘走过的老路。 同为姜氏女,嫡庶之别,孰强孰弱,比过才知! 至于她捏造的身世,正如六爷所言,若然出事,欺君的罪名,祸及九族。姜柔替她遮掩还来不及,怎会蠢得要命,反过来揭穿她? 如此,只要她不说,六爷不说,这秘密便永远也不会见光。 是日夜,九姑娘姜冉辗转反侧,骤然得了如此际遇,兴奋之下,心底三分欣喜,三分忐忑,余下的,尽数化作不服气、不甘心、不认命的跃跃欲试。 她暗自在心底给自个儿打气:她能以末流氏族,庶出之身,陪嫁进宫。一步登天,真真是一步登天! 与其寄人篱下,漂泊无依,不若赌一回,这样的机缘,旦死何妨! **************** 之前有人说顾衍谋逆,大逆不道,陷害忠良。那是文王在位,诸子夺嫡的时候。如今新君继位,大势已成。顾衍与朱家,是最大的功臣。再说他谋逆,将被他一手推上王位的新君,置于何地?所以朝堂上对他的争议,暂时销声匿迹,不全部是畏惧他权势,众臣实际忌惮的,是登基不久的怀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6.第336章 出牌呢,大人您撒手 “嫂嫂你莫不是能看穿这牌面?再这么输下去,我与阿姊的荷包都该瘪了。”四姑娘瞪着眼睛,心疼输掉的月钱,拖关夫人下水,苦着脸抱怨。 午后她见日头尚好,欢欢喜喜拉了人出来逛园子。之后又命人在凉亭里挂了避风雪的厚帷帐,再添置了火盆。本以为她自个儿已是推花牌的好手,哪里晓得,碰见一身书卷气的世子妃,竟会输得这般惨不忍睹。 “阿姊,你倒也说说话呀。”四姑娘拿胳膊肘拐一拐关夫人,使劲儿朝她眨眼。她还指望着年节攒一笔不菲的私房钱,与相好的几位世家小姐,凑份子,开一家书画铺子。 倒不是月例不够花,只别家姑娘都有兴致,她若不掺和,难免显得不合群,往后还怎么亲亲热热的来往。 关夫人好笑看她,张嘴衔了跟前婢子递来的浆果,细嚼慢咽,揶揄反问她,“方才是谁口口声声,言说决不许瞧不起人,尽来那些个弄虚作假,故意礼让的把戏?” 关夫人话音方落,七姑娘已抿嘴儿,低低笑起来。四姑娘张口,好半晌,被堵得哑口无言。红着脸,嗔怪看着七姑娘身后的春英,装出副蛮横的样子,迁怒道,“你这婢子,你家世子妃如此了得,你怎地也不提前吱个声儿?不是说考了宫里的女官么,莫非宫中女官,都这般玩物丧志的?” 这下倒好,四姑娘一腔古灵精怪的话语,惹得春英都捂嘴儿笑眯了眼。 亭里正闹热,不想那人竟早早处置完政事,往内院来。他挑帘而入,与众人颔首示意,摆手免了她们起身见礼,很是自然,行至她身后。 他便这么一身藏青的锦袍,将推椅留在石阶下,微微倾身,单手撑在她圈椅的扶手上。凤目一瞥,将她握在手上的花牌,迅速浏览个七七八八。 他挺直的鼻梁,离她只一指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扑在她面上的热气。七姑娘脸红,偷眼瞧瞧对面儿关夫人与四姑娘,果然见得关夫人守礼错开了眼,只四姑娘却是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躲在扇子似的花牌后面,正无比兴奋,偷觑他两人。 她脸热,赶忙叫春英给他看座。这人也是,众目睽睽,不知避忌。 他方一坐下,原本还腻在她身边的燚哥儿,便雀跃着小跑过去,得了他默许,手脚并用,爬上他膝头。 “阿舅,舅母好厉害,打得小姑姑落花流水,嗷嗷告饶。”也不知哪儿听来的段子,这般孩童稚趣之言,便是他听了,也不禁弯了嘴角。 燚哥儿见他面容和煦,更受鼓舞,继续拆四姑娘的台。“先生教导,落子无悔,做人需得讲诚信。可小姑姑输了银子,想赖着不给钱。” 这下七姑娘也忍不住了,眼见四姑娘一张俏脸,被燚哥儿太过直白的话语,激得一阵青一阵白。她笑得呛了口气儿,正待叫春英上茶,却见他平平稳稳,顺势将手中仲庆刚奉上,还未动过的热茶,就这么端到她眼皮子底下。 他这番做派,足矣见得他待她亲昵。七姑娘咳得厉害,再不接,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于是双手捧过来,埋着脑袋,小口小口吃茶,耳后微微有些发烫。 方才接茶盏的时候,她不意碰着了他的手。他指尖温暖,像她嘴里含着的热茶,隆冬季节,熏得她浑身上下,也跟着暖和起来。 他目光在她被毛边儿领口围着的小脸上顿一顿。她羞怯时,百般姿态,他岂会不熟悉?留意到她粉嫩嫩的耳廓,他神色渐软。 顷刻,他回首,目中温软尽收。“输了赖账?丢人否?”微微抬眉,看的却是顾臻。 四姑娘心下一跳,前一刻还在羡慕他待世子妃的和颜悦色。哪里想到,她这兄长,连燚哥儿这半大孩童的话,也没放过。 四姑娘赶忙正了正容色,在他长久积威面前,哪儿敢说一个“不”字。 “没,没呢。这不这一轮儿还没完么?就说笑,瞎嚷嚷。”有这人盯着她出牌,四姑娘更紧张了。 觉着不自在,受影响的,不止四姑娘一人。七姑娘亦是心不在焉,强装镇定。 他靠她这般近,还抱着燚哥儿呢,竟趁她用完茶,捉了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握在他宽大的手心里,背着人,轻轻摩挲。 她被他青天白日的,揉得垂了脑袋,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瞧牌面儿的样子,羞得脖子都红了。好在今儿穿的是小立领,又有厚厚的围脖裹着,旁人瞧不出异样。加之身前有桌案遮挡,这人袍服阔大,春英立在两人身后,便是瞧见了,也不是头一回撞破他与她亲热。 七姑娘一头安慰自个儿,一头又觉得,她被他带得,脸皮越来越厚。太太与崔妈妈打小教她,姑娘家需矜持端庄。可这会儿他与她偷偷摸摸,行那暧昧之事,她竟也默不吭声,如了他愿。 她拿小手挠他手心,趁关夫人与四姑娘出牌,斜睨他一眼:该出牌了,摸够了撒手! 他眼底露了笑,不理会她,俯身与身前燚哥儿耳语两句。便见小家伙眸子蹭的亮起来,小脸上满是渴望,用软软的声气儿,询她答不答应。 “舅母,燚哥儿替舅母出牌。燚哥儿都听舅母的,舅母悄悄告诉燚哥儿是哪一张。” 小家伙蠢蠢欲动,她还怔楞着没回神儿,燚哥儿已举着肉嘟嘟的小手,严正待命了。 这人!七姑娘拿指甲划他,这人倒是打的好主意。她被他握了手,哪里还能再腾出手来出牌?于是他便哄了什么也不懂的燚哥儿。 旁人也只当他哄燚哥儿玩闹,谁能想到,他是别有用心。 她在心里叹他狡猾。可被他握着的右手,又舍不得放开。于是她又发现一条儿:与他相处日久,她从他身上学来的坏毛病,不知羞是显而易见,而今连口不对心也学会了。 有他坐镇,四姑娘错漏频出,比上一轮败得更快。燚哥儿觉着自个儿有功,能胜了姑姑,很是得意。 关夫人作为长姐,只旁观,笑而不语。七姑娘觉得有他这样的兄长,四姑娘真可怜。遂好心提议道,“此处就属四妹妹年岁小,怎好真就赢你月钱。闹着玩儿,热闹过也就是了。”言下之意,待会儿散场,将银子一分不少退还给她。 四姑娘闻言大喜,正欲装装样子推拒一二,便领受了世子妃好意。这一套,说来也是惯用的手段。姑娘家,尤其是世家贵女,哪个不好颜面。 可就在她扭扭捏捏的当口,那人却出言,打她个措手不及。 “既是她自愿,你便收下。莫叫她误会你当她小气,舍不得银钱。”这话却是对七姑娘讲。顾大人瞥一眼自家胞妹,悠悠端了茶。燚哥儿听明白,专心致志往七姑娘搁在手边儿的荷包里,可劲儿塞赢来的碎银子。 直到太太屋里婢子来催,请大伙儿回屋用饭。散了场,四姑娘无精打采挽着关夫人胳膊,走在前边儿。偶尔回望七姑娘的眼神,很是可怜。 “您怎地跟四妹妹较劲儿?”她推着他,落后几步,不免有些好奇。 他坐在推椅上,因他本就体态修长,他头顶比她下巴还高。她见他抻一抻衣袖,便是随意打理衣衫的仪态,也自有一股雍容雅致。不像她,常马马虎虎,不比他细致。 “再几月便是年节。你初初进门,你若愿意,到时尽可多添了压岁钱予她。” 她一怔,恍然大悟,这人是在教她做人情呢。他自个儿唱黑脸,把唱红脸的好差事儿,留给了她。 七姑娘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喃喃,“大人您真是老奸巨猾。” 去往东苑的回廊上,两人前行的身影,被廊下火红的风灯照在身后。她俯身,探着脑袋,在他耳旁亲密细语。她与他,一立一坐,本该是一高一矮。却因着他侧耳倾听,微微仰头,而她弯腰,嘀嘀咕咕。那身影交织到一处,于冬日呼呼刮着干风的傍晚,竟显出几分浑然天成的温馨和美,其乐融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7.第337章 冬夜温暖的他 年节前几日,怀王封笔,各家都忙着筹备年三十晚上的家宴。 傍晚在上房等着摆饭的时候,七姑娘与四姑娘挨着坐一块儿。那人端了茶,坐在赵国公下首,冷眼看着顾家三爷顾荣,一脸恭敬,立在赵国公身旁,回禀他手上掌管的那一部分族中产业,今岁收成如何丰厚。 “涨了也是公中的银钱。”邻座三姑娘顾桐,冲二姑娘顾芸咬耳朵。压着声气儿,旁人不易听清。只不巧,顺风,刚好飘进七姑娘耳朵。 七姑娘假作不知。三姑娘的意思很明白:公中的银子,除供国公府大事之用,余下的,若不分赏,年节别指望多拿一个铜板儿。 七姑娘就纳闷儿了,怎么这堂堂国公府,上上下下几个姑娘,比她还愁银子花?想想那人素日用度,再垂眼瞅瞅那人几日前,刚送她的这身儿崭新的狐皮小袄,七姑娘默不吭声。 没有对比还不觉得。这时候恍然,她家大人近乎一手包揽了对内对外,多少琐事儿。西山居一应花销,几时叫她费过心?有公孙,有管旭,甚至都无需她开口,她屋里的物件,一样不缺,还尽挑了好的送。 偷眼向他那处瞄去,只见他侧脸轮廓分明,干净而舒朗。高高束着玉冠,即便是鬓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大庭广众之下,她在偷眼瞧他。这人惯来是将她当小姑娘养,养得金贵了,竟险些不识油盐柴米。说来也怨他,哪家贵女不是出阁前随母亲学些后院庶务。她倒好,自十岁那年随他去书院,再难有机会聆听太太教诲。到如今,她对后宅事,比方时下年节,迎来送往的章程,可谓两眼一抹黑。 他好似察觉她在看她,他回头,对上她飘乎乎的小眼神,不由挑了眉。凤目幽深,隐隐带着问询——何事? 她水灵灵的眸子眨了眨,慢悠悠别开脸。不欲告诉他,他这般娇养她,她感激、欢喜、也乐意。 四姑娘捧着茶碗,半张脸躲在热腾腾的白气后边儿。睁着雪亮的眼珠子,半是羞赧,半是好奇,偷偷留意着世子妃与阿兄之间眉目传情。 世子妃进门前,她从未见过阿兄这般和颜悦色。说不羡慕,那是骗人。也不知她日后的夫君,可会待她有如阿兄待世子妃这般爱重…… 摆饭的时候,最后一碟子酱黄瓜刚上桌,四爷顾熵已不耐烦推开跟前伺候的婢子,扭着身子,不肯进食。赵国公虎目一瞪,顾熵脖子一缩,再不敢放肆。只委委屈屈抱着肚子,直嚷嚷“吃撑了,腹胀。” 国公夫人淡淡抬了抬眼,瞥一眼替幼子着急的曹夫人,终究没有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过问此事。只接过金善盛上的腊味汤,低头用饭。 一旁陈夫人却很是体贴,挽起袖口,亲自为国公大人盛一碗热羹。这事由陈氏做来,行云流水,颇为熟练。可想而知,平日是做惯了的。 七姑娘见国公大人目色温和看了看陈氏,这才不悦发问,“明知要用饭,何以吃得饱腹?底下人如何伺候的?” 顾熵身后的婢子吓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今早宫中又赐了浆果。四爷喜甜食,午时便没好好用饭。只将奴婢们撵了出来,哪个也不许劝,更不许给夫人递信儿。不听话的,去了便要挨板子。四爷自个儿在屋里剥果子,吃吃歇歇,统共用了两盘子。” 赵国公一听,便知是幼子胡闹。遂沉下脸,严厉训他两句,又罚了他院中婢子一月例钱。只四爷挺了挺圆鼓鼓的肚皮,病怏怏趴在案上,言称一口汤都用不下了。 “罢了,且先回屋反省。下回再如此,定当重罚。”一家之主既如此说,曹夫人赶忙教顾熵认了错儿,此事便算揭过了。 七姑娘若有所思。两盘子浆果?那可不是小数目。若然她没记错,这时节的浆果,与上辈子的荔枝很是相像。肉嫩汁多,清甜爽口。小孩子爱吃甜,本也是常事。坏就坏在,这荔枝空口吃,吃多了,反倒坏事。 荔枝虽甜,却会一定几率引发低血糖。这里边儿牵扯的医理,时下医书中,少有记载。 正欲给曹夫人提个醒儿,一抬头,却见顾熵领命,起身拱手告退。只他却趁着陈夫人拎着琵琶袖给赵国公夹菜,无人注意,抬脚碾了碾那婢子伏在地上的手背。 七姑娘正巧扑捉到他小动作,不由大是蹙眉。这样小的孩童,行事却这般无礼。这叫她想起家中的九姑娘。七岁那会儿,姜冉便晓得买通下仆,在她车辕上动手脚。 七姑娘至今被蒙在鼓里,姜昱一个字儿也没对她提起,姜冉已逃家,如今下落不明。 见顾熵领着那不敢喊疼的婢子出了门,七姑娘想一想,终究是好心,对坐在斜对面儿的曹夫人言道,“浆果虽饱腹,克化了,晚些时候怕是要饿肚子。不若给四弟备些点心送到房里,夜里也不会饿得睡不好觉。” 她好言相劝,温温婉婉的模样,看在三姑娘眼里,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四弟明明白白说了,肚子撑得一口汤也吃不下。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没事儿找事儿么?于是口气很冲,扬起脑袋,不领她的情。 “四弟房里的事儿,不劳世子妃忧心。回头母亲会请御医看诊,便是有不妥,也当听御医的,正儿八经,开方子服药。人都撑成那样儿了,怎么还能用点心。”最末一句,怨她胡言妄语,不是世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便不懂心疼人。 三姑娘说这话,却是依仗国公大人当面,她不像平常那般畏惧世子。 这还不算完,又低低呢喃一句,“再说了,这事儿夫人也没说不妥不是么?”却是暗指她僭越,手伸得太长。国公夫人没给她管家理事的权利,世子妃按耐不住,有些等不及抢着冒头了。 七姑娘一怔,哪里想到,自个儿一片好心,竟被人当了驴肝肺。淡淡望着三姑娘,没等她有更多反应,那人却突然搁了碗筷,就这么淡淡擦了嘴,沉声唤她离去。 “夜里谁也不许给顾熵送吃食。违者藤仗二十。” 他话音方落,门外周准已领命而去。却是对他言听计从,要带人守在顾熵房门外。 他惯来言出必践。当着赵国公跟前,谁的情面也不卖。既是顾桐疑心她居心不良,那便由他做主,她的好意,他一应收回。 场面顿时冷下去。国公夫人神色复杂,赵国公凝眉看他一眼,沉吟片刻,终究不曾驳他的话。他乃赵国公府世子,自有他的威严。 曹夫人见国公大人竟是默许了,不免惊慌失措,想不到会因着三姑娘一句没脑子的话,就这么明着恶了世子。赶忙拉她起身,要与世子世子妃赔罪。三姑娘被吓住了,即便知晓世子性情冷淡,却还是头一回直面他“藤仗二十”的威慑。 这藤仗虽没真个儿打在人身上,却直直抽在三姑娘脸面上。 等七姑娘向主位两人告退,那人正眼也懒得瞧,任由三姑娘还在与曹夫人闹别扭。三姑娘绞着绢帕,眼里噙着泪,只觉又委屈又难受。怯怯与世子赔了不是,对她,却是死不松口。世子妃家世远不如她,年岁又比她小,照规矩,还该敬她一声“三姐姐”。便是她有些许的不是,若然世子妃会做人,也不该仗着世子撑腰,硬要落她的脸面。 七姑娘本想打圆场来着,只他没给她机会。迳自带她回屋,严正教她,“此风不可长。阿瑗之善心,若然错付,害人害己。” 时至今日,对待任何事,他依旧理智得可怕。即便这份理智,最初的动机,是为庇护她多些。 他握着她手,目光平静而温和。她懂他,静静凝视他许久,乖乖挤进他怀里。抱着他脖子,她并没有因为三姑娘动气。只下巴搁在他颈窝,脸颊蹭蹭他,觉得这男人很温暖。 ************* 二更晚点儿送上。世子此举,一举数得了哈。顾熵、顾桐、小七都教导了,既正家风,又给小七立威。只喊人堵了顾熵的房门,小七用心时好时坏,只等事实说话。这是他对她的信赖,所以她懂他。很多细节的情感,沾衣就不赘述了,亲们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8.第338章 难得,七姑娘醋了 轻纱软帐里,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双手双脚攀附在他健壮的身子上,她被他压在身下,动情时,撅起红唇,他俯身贴近,她便大胆冲着他心口亲一亲。 他仿佛很喜欢她的亲吻,微微闭目粗喘的样子,性感又迷人。 他的身子很热,到处都硬邦邦的,她手指扣着他肩胛骨,感受他起伏间,遒劲的肌肉,那样强壮有力。 她被他撞得呜呜咽咽的呻吟,舒服又难过的缩着身子,手心里滑腻腻的,是他一下更比一下失控,激烈抽送间挥洒的汗水。 她晕乎乎,着迷抬起下巴,微张着嘴儿,仰望他。娇怜的小模样,只看得他神色紧绷,目色又深又沉。 他埋头吸弄她已然长得丰美的胸脯,她身子一颤,抱着他头颅,腰肢迎向他,扭得更厉害了。 忽而,她嘶嘶吸气,只觉身下突然涌出股温温热热的东西,小腹有些轻微的坠痛。那感觉……她小手撑在他胸膛,涨红了脸,目瞪口呆望着他。 他在她第一声吸气那会儿,便已察觉出异样。强忍住身下的胀痛,将她安置好,他后退些许,手掌探下去。 这一摸,才借了光,看清他指尖沾染上的血迹。 她呀一声捂了脸,觉得实在丢人。怎么舒服着,舒服着,就无比尴尬来了葵水? “怎么办好?”她无助问他,说话时候,小身子还在本能夹弄他。他大汗淋漓,撑在她身侧的手,因着用力克制,指甲微微发白。 “提早几日。之前没觉腹痛?”他声音暗哑,对她小日子那几日,前前后后的折腾,无比熟悉。 她蒙着脸摇一摇头。见他委实忍得难受,也明白男人到了这当口,硬要停下来的痛苦。她舍不得,闭着眼环住他脖子,羞答答提议,“它刚来,您快些就成。” 啪一声,她肉嘟嘟的小屁股上,挨了他一巴掌。他面色虽不好看,仍旧退出去,眼波扫过被污了的床铺,鲜红里夹杂着透明的津露,那般惹眼,仿若初次要她那晚。他喉头滚一滚,眼前不禁浮现出初初那回,她的生涩与得了痛快时毫不作伪的娇啼。他心头一热,赶忙止住旖念,转身,披了深衣下榻。 “抬热水进来。”他对门外吩咐。 水是早备好的,西山居的侍人都知晓,世子宠爱世子妃,只世子在府上,必然歇在正屋。不比别家府上,夫主便是不去妾室屋里,也有歇在书房的时候。 她被他抱进净房,半夜三更,去后边儿浴池,路远不说,偌大一个白玉池子,放水都不知要放到几时。于是将就着跨进浴桶,洗洗便罢。 往昔她小日子,都是由春英或崔妈妈服侍,这会儿面对他,她羞得浑身上下红得跟煮熟的虾米似的,攀着浴桶边沿,立在当中,垂着脑袋,不敢瞧他。 她喏喏的,这时候也顾不上脸面了,跟他讲葵水来这几日,不宜坐浴。 他是开明之人,依了她。执起舀水的瓜瓢,扶着她肩头,怕她着凉,极快将她冲洗干净。 “来。”他裹了巾栉抱她出去,行进间,她隐隐觉得,好像碰到他身下还没消软下去的小世子。 春英已带着婢子重新铺好寝榻,又给姑娘取来月事用的带子与底裤。见世子亲自抱人出来,春英耳朵发烫,不敢直视,只默默替姑娘更衣。 他再折回来的时候,春英已退出门。他人还没到榻前,她已嗅到一股子澡胰子的清香味儿。她侧躺在榻上,裹着被子瞧他,见他就这般坦坦荡荡,当她面前,褪去衣袍。她杏眸闪了闪,稍稍带着些羞涩,瞧着他只着亵裤,打着赤膊上榻,她揪着被褥,露出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 出乎她意料,他躺下后很规矩。只似紧还松的揽着她,厚实的手掌轻拍她背心,如同哄小儿般哄她入睡。 熄了灯的内室里,只外间点着盏朦胧的烛火。她枕着他臂膀,胡思乱想。为何他对方才兴头上戛然而止之事,只字不提?彼时他那般难忍,她清清楚楚瞧见他紧抿的嘴角,显得五官都锋锐起来。 难道是他漱洗时候,偷偷在净室里纾解了?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失落。她想他的痛快是她给的,她贪看他情动时的样子。一想到他背着她,独自一人在净室里干那事儿,羞臊之余,她有种被他抛下的闷闷不乐。 她也知道这是她私心作祟,蛮不讲理。他这般体谅她,顾念她身子,她还不懂事儿埋怨他。她脸蛋儿蹭蹭他胸口,这时候她万分庆幸,原来她喜欢他喜欢到这地步。不止不喜他纳通房侍妾,连他自个儿安慰小世子,她都会吃醋。 睡不着,她伸脖子挪一挪,贴上去,数他的心跳。 外边儿是寒冬天,而她偎着的躯体暖融融的,无比惬意。 “不舒服?”他睁眼,瞧见她乌鸦鸦的发顶凑在他眼皮子底下,手掌已然覆上她小腹,熟门熟路替她揉开。 她不耐烦动弹,嗯嗯两声儿,一高一低,那作怪的声调儿,——不痛了。可她压着他的手,让他继续给她揉。他手心的茧子,磨起来,细细的麻痒,柔柔的,她很喜欢。 他弯了嘴角,迁就她,将她抱得更紧些。 京中早有流言,她得宠,缘于他自小教养她。京畿从来不缺风流权贵,有人依葫芦画瓢,效仿他豢养稚宠。 他初时不悦,之后轻嗤作罢。外间对他如何揣测,只不妨碍她悠悠乐乐过日子,他也懒得兴师动众,越描越黑。 真要论起来,她是他一手教养,这说法也没错。 被子里,她无事可做,于是脑子里那点儿坏主意又冒了头。偷偷摸摸屈着膝盖去碰他,故意问道,“小世子累了?风骨全无。”话毕,她感到他有一瞬僵滞。 果然,她猜对了。 被她说破,他颜面上过不去,俯身轻咬她。他是极其机敏之人,隐约察觉她此问不一般。遂抬起她下巴,背着光,也能依稀瞧见她眼底的灿然。 “口吻不对。不喜我如此?”他精准扑捉到她话里掩在调侃下,极其隐蔽的别扭。眸中幽光一闪,嘴角的笑意越发舒朗。“阿瑗,何故不喜?” 明知故问!以他的城府,顺着理下去还不容易?既然猜中了开头,怎么会猜不出她的小心思? 向内一滚,撅着屁股对着他,闭眼不理人。 背后那人轻笑起来,跟过来,手臂绕过去替她掖好被角,大手很是自然贴上她小腹。“阿瑗心悦为夫,下回随你发落。” 说罢颇富暗示意味顶一顶她,七姑娘心领神会,红着脸,装没听见,心头却是欢喜。 他是她的,小世子,自然也归她处置。没有通房婢子,她一个人也能够好好伺候他,不叫他难过。 悄无声息后退,贴进他怀里,她嘴角带笑,没了心事,心满意足睡去。 大半夜里,曹夫人院子里突然有了动静。府上四爷不好,守夜的婢子不敢隐瞒,急忙来敲门。赵国公与国公夫人已赶过去,七姑娘迷迷瞪瞪醒来,初始他不许她小子日里,不顾寒凉,夜里奔波。 她无奈,只拽了他袖袍,左摇右晃的央求,“既跟了您,世子妃的本分,总不能不顾。”说罢迭声唤春英进屋,给她套了厚厚的棉袄,又抱了暖炉。 去往曹夫人院子的软轿里,她躲在他厚实的披风底下,从头到脚暖烘烘的,一点儿不觉冷。七姑娘暗自思忖:该出事儿早出事儿了,怎么等到这时候?不是说要延请太医,这人是白来的么? ************* 小七这醋吃得,都是世子惯的。 感谢亲们元旦祝福,我就看到“万事顺利”后面,特别注明,专指更新。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9.第339章 坑人的三姑娘 “人怎地了?御医怎么说?”这大半夜的,屋里人个个脸色不好。女眷坐在外间,赵国公带着几位爷在内室侯着,等御医看诊。 四姑娘身前的婢子,主动给七姑娘看了坐。顾臻手里也抱着暖炉,见世子妃手里的比自个儿的精巧。比府上统一置办的,好看多了。心里琢磨着,得空叫人也照着那花样儿给做一个。 顾臻倾身过去,见世子妃正解披风,遂搭了把手,帮她提着衣摆,细声耳语。 “据四弟屋里值夜的婢子回禀,夜里四弟忽然叫人,直喊心慌,冒冷汗。话还没说两句,竟然嘴唇发紫,浑身哆嗦起来。那模样,实在吓人。” “你进去瞧过了?” “没呢,三姐姐进去探望,这不,被吓得哭着跑了出来。”顾臻朝落地罩后的姐妹两个怒了努嘴。 七姑娘顺眼瞧过去,果然见得二姑娘正捏着绢帕,好言劝着,给三姑娘抹眼泪。 七姑娘暗忖,曹夫人膝下几个小的,除二姑娘性情稍稍温和些,余下的,平日虽刁蛮无礼,可这姐弟情意,只看三姑娘那心疼劲儿,怕是真真切切。 可四姑娘接下来一句,却叫七姑娘瞠目结舌,疑心自个儿是想错了。 “嫂嫂还不知晓,戌时三姑娘单独来看过一回。有周大人拦着,她也没能往里头递吃食。只站在门外,冲四弟跟前伺候的人交代,若然主子晚些时候饿了,下午晌余留下的果子,还可将就着填填肚子。” 这主意……真是,叫人无话可说。七姑娘默默瞟一眼眼眶通红的三姑娘,哭笑不得。 连着两顿没好好用饭,做阿姊的,为了保全自个儿颜面,强压她这世子妃一头,竟防着顾熵夜里叫饿,耍起了小聪明,就这般教导幼弟? 彼时三姑娘是如何怪罪她来着?是了,“不是世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不晓得心疼人。”原话不是这么说,可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察觉她与四姑娘看向她俩,三姑娘立在角落里,羞愤异常,捂着帕子,抽噎得更厉害了。方才她着急,跟进去正巧听见御医摇头,直言四弟是吃坏了肚子。 顾桐心里咯噔一跳,莫名就预感自个儿闯了祸。如今被世子妃与顾臻这般在背后指指点点,看她的笑话,她哪里还有脸面见人。 一炷香后,里屋的人陆陆续续掀帘子出来。赵国公目光在七姑娘身上一顿,之后看向顾桐,隐隐动怒。 顾忌时辰已晚,大伙儿匆匆赶至,已是闹得府上人仰马翻。里屋顾熵还需静养,不好大肆训人。只叫各人散了,国公大人阴沉着脸,迳自带了曹夫人与两位姑娘到书房再做处置。 七姑娘跟在他身后,恭恭敬敬送了国公夫人轿辇离去,回头便见四姑娘打着呵欠,遂与她道别,回了西山居。 路上她依旧与他同乘,这会儿在外边儿吹了寒风,他手掌没再放在她小肚子上。他比她细心,恐渡了寒气给她。 “之前便知多食浆果不妥?”走上这么一遭,不难想明白,在府上惯来安安静静,不怎么吭声的她,何以主动开口,劝说曹夫人多备点心。 先前在屋里,御医诊断,顾熵这病症少见,恐是多食浆果引起的血虚气短。开了单方,却叫人先喂碗热羹下肚。 她也没想藏着掖着,她通医理之事,他一早得知,没必要遮遮掩掩。“大人您可莫错怪了下官。那会儿非是下官知情不报,而是那病症因人而异,医理繁复,难以讲得明白。最要紧,也不知四弟那身子适不适应得来,有些人便是多吃了浆果也无事的。若然四弟没犯病,那不成了下官信口开河,到时三姑娘再要恼恨下官居心叵测,无端咒四弟不好。饶是下官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当他跟前,她有一说一。唯独说漏了一条,她若贸然笃定顾熵必定不好,若是今晚人没事儿,怕是会给府上众人留下浮夸,没学问却好夸口的坏印象。 一念至此,便想到顾熵这病,三姑娘居功至伟。此番三姑娘出的昏招,正好澄清她的清白,绝非如顾桐所说,她是为抢风头,觊觎国公夫人手上握着的掌家之权。 她勾勾他衣角,笑意盈盈,眼底带着娇俏的促狭。“您要不叫周大人拦在门外,指不定今晚还没这事儿呢。” 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他半眯起眼,一把将人搂进怀中,低声呵斥,“过河拆桥?今日方知,卿卿却是个小白眼儿狼。” 她乐不可支,笑呵呵,东倒西歪,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想要反身回抱他,又嫌手炉碍事儿,于是不管不顾,寻了个借口,往他空着的手里塞。“大人您冷不冷?喏,手炉给您暖暖。” 她故作大方,如此拙劣的说辞,引得他喉间溢出丝轻笑。下颚抵着她发顶,她发上青檀花的香味,像她,简单素雅。 两人相拥,廊道上刮得呼呼的雪风,像是吹不进来,丁点儿不觉冷。 隔日一早,府上便传遍了,三姑娘被禁足,除年节家宴尚且能露面,初几头,再不许出府玩乐。 七姑娘没觉得幸灾乐祸。只替好面子的三姑娘可惜。好好的年节呢,一年一次,灯会、元宵,错过了多可惜。加之她姐妹二人年后不久便要出嫁,嫁了人,再不比闺阁中自在。好些大户人家,出门还需看夫家脸色。 怀王封笔,那人也无需上朝。前头议完政事,回正屋,却带了管大人随行,身后还跟着与她瞧过一次脉的女侍医。 七姑娘怔怔的,昨儿个她没腹痛呀,莫非又得喝药调理?想起那又苦又涩,黑黢黢的汤药,七姑娘打了个寒颤,可怜巴巴望着他。 这小日子调理,得调理到什么时候?自他接她进京,她便开始服药,一月也没落下。她自个儿都觉得颇有成效,怎么他还念念不忘了? 他将她那点儿闻药色变,没出息的小模样看在眼里。没理会她,他迳自落座,抬一抬下巴,命管旭与女侍医先后上前。而他静默观之,面上带着她读不懂的严肃。 她忐忑不安,只觉今日的他,较往常格外不同。仿佛她小月子里些许不适,比昨晚顾熵昏厥,更严重似的。 究竟何事,值当他这般严阵以待? ************ 还欠一章,沾衣继续写。太晚了,就明天中午之前发。不会拖到明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0.第340章 小七的心愿 暖阁里静静的,他本只招呼那女侍医偏厅问话,抬步时,脚下稍顿,扫她一眼,却又唤上管旭。 她被孤零零撇在外头,莫名其妙。什么事儿还不能当面说了? 管大人被世子叫上,也是略感意外。起初不明白,这妇症,他是半点儿不精道的。只转身瞧见世子背影,与他身后谨小慎微,不敢抬头的女侍医。管大人脑中灵光一现,这才笑眯眯拱手跟上去。 七姑娘如坐针毡,胳膊肘搭在条几上,上半身伏过去,竖起耳朵,意图偷听。奈何那门帘子太厚实,竟是挡得严严实实。她丧气,又不好意思起身追过去听墙角。只得老老实实待着,不时瞟瞟隔间,恨不能在那绣宝相花的帐子上盯出个窟窿来。 好半晌,管大人与那女侍医出来告退。他踏着悠悠的步子,眼眸目不转睛端看她,瞧得她老大不自在。 他将她抱在腿上,摸摸她脑袋,与她对视的目光,深邃而炙热。 “身子养得不错。这两月先巩固根基,阿瑗便能受孕。当赏你,可有想要的物件?” 她脸腾的就红了。早知他是过问此事,她就不该傻乎乎留在此地。难怪刚才管大人离去,笑得那样意味深长。 “您倒是提早知会一声。唤管大人掺和什么热闹。”管大人接筋骨,管不了女人家生孩子! “不叫上他,你不会多想?”他抚着她发顶,向后靠去,姿态一派洒然。 她止住嚷嚷,慢慢儿琢磨他话里的意思。管大人若不跟进去,偏厅里就只他与女侍医两人。确是于礼不合。 她忽而抬头,水汪汪的眸子紧盯着他,笑也笑得娇俏。 她喜的与她醋不醋无关,欢喜却是,他上了心。大周朝多少王孙子弟,不止流连姬妾房里,更豢养外室。而他问个女侍医也在乎她感受,她心里美滋滋的,安心靠在他胸前,突然又记起一事。 之前他与她行房,最末那几下,无论他冲撞得多么失控,总会撤出来,抵着她小腹,或是捉了她手,或是他自个儿弄出来。 他是不许她用避子汤的,是药三分毒,加之她本就宫寒,常年服用避子汤,只会伤身,且不易有孕。 她揪揪他领口,红着脸问道,“下官问您那会儿,您为何不直言?”床笫间,她不是没问过。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许是觉着她身子没长开,再等两年也不迟。 他挑眉,一指点在她额头,面上带着闲适的慵懒。“为夫答话之时,阿瑗受不住,已累得睡过去。” 与她欢好,他并非每一回都能十足尽兴。她身子骨弱,经不住太过激烈的情事。完事后想借机与她说会儿亲密话,她含含糊糊哼哼,实则眼皮子打架,扔下他独自好眠。 她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脸颊更热了。缩头乌龟一般赖在他身上不吭声。这人大白天**,她可以不接招。 静静抱她一会儿,许久,他憾然喟叹。“本欲等到你满了十六,再孕育子嗣。奈何只靠阿瑗一人,便要想母亲对你改观,委实难了些。若然得了嫡子,你清早抱他过去请安,何需等在门外被母亲冷落。”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他。终于从他这话里,听出许多不寻常。 难怪她去东苑请安,屡屡碰壁,他都袖手旁观,两不相帮。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可是大人,您儿子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就教下官拿儿子开道,对您母亲使花招?打的还是祖孙牌? 七姑娘楞楞瞅他,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人如此远见卓识。 她小手摁在他胸腹,使了三分力道,作势压一压。一本正经对他道,“大人这儿装的都是坏水儿。” 他大笑,她胆子不小,竟暗指他一肚子坏水。托起她下巴便吻下去,卷了她香舌,一发不可收拾。 还是阿狸来捣乱,见无人搭理它,便伸爪子挠她。不当心勾了她裙衫,缠在爪子上摆脱不掉。 她被脚下绊得恼了,脚尖轻捻他脚背,示意他且先收拾了阿狸。他不悦停下,这才看清果真是阿狸惹事儿,弯腰下去替她解开,就这么随手一掷,阿狸在半空打了个旋儿,稳稳当当落在临窗的锦榻上。趴下来,舔一舔爪子,很是委屈冲他叫唤。 这人只当没听见。他与阿狸的相处很古怪,那猫咪粘他,他耐烦就逗一逗,不耐烦,远远关出门。隔日阿狸照样寻他。 她笑眯眯看阿狸冲他撒娇,一边儿不经意道,“哪个给人做正室的,不盼着头胎便得一举得子。可若然得了姑娘……” “也是一样。”他毫不迟疑,凉凉一瞥,不满她多想。“物以稀为贵。这西山居就你一个,总归是顾家血脉。先得闺女,接着再生便是。” 他此言并非只为宽她的怀,确是如此作想。但凡她所出孩儿,无论男女,他皆会视如珍宝。 她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最看重的,当然还是他的心意。从他待燚哥儿跟团团,不难瞧出他对小儿,有一种特别的关爱。他若不是非儿子不可,她也能放轻松。良好的心态,有益于孕育子嗣。 在他身上又赖了一刻钟,她自觉下地,瞅着时辰差不多,怕她老坐他腿上,对他膝盖有负累。她主动邀他到院子里赏雪。自然,出门还得坐推椅。如今整日下来,他有约莫两个时辰,无需依赖推椅。她牢记管大人嘱咐,他到底不能久站,每日的揉捏也停不得。 途径西山居东北角梅林,其时梅花已过了最好的时节,开得繁了,枝头的花朵都是一个姿态。失了铮铮傲骨,有种日薄西山的萧条。 花有时节,人亦是。他已二十出头,在大周,已是入了壮年。更何况,他与寻常人不同。在他这样的年纪,家世远不如他的,尚且妻妾成群,儿女绕膝。 这便是为何国公夫人如此不待见她的缘由。他不仅为她拒了八王府的助力,更拖延一年,这才迟迟迎娶刚及笄的她过门。单只如此也就罢了,他还言明不要縢妾,能与他开枝散叶的女子,又少一泼。 她推他走过石拱桥,春英与仲庆一左一右,替他二人撑伞。天上的雪花稀稀落落,说不准明早便会放晴。 她握着把手,微微垂着眼睑,飘飘洒洒的雪花,正巧落在她睫毛上,很快便化了。她眨一眨眼,眨去眼前朦胧的水雾。眼里只有身前的男人。他即便端坐,背脊依旧挺拔。 七姑娘目光偷偷落在自个儿平坦的小腹上。有些期盼着,早日为他诞下孩儿。他除了是她的夫君,更应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只要想到他抱着小儿,俊颜温和,那般场景,让她心里满满都是幸福,欢喜仿佛都要溢出来。 ************ 终于写完了。任务完成。 亲们如果有票,愿意的话,那个金键盘的活动,都投“作者”那一栏吧。不勉强,咱们就凑个热闹,不冲着奖励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1.第341章 背后冷箭,无处不在 腊月二十九,乾西巷子尽头一间清冷的宅院外,徐徐驶来辆马车。来人只停留了一盏茶的工夫,交代完要事,借着夜色,匆匆离去。 内院,阿园瞧着六爷特意留下的郝姑姑,瞧这人也就只长她两三岁,可那周身气度,绝非她比得了。 “往后奴婢会教导姑娘宫中的规矩。姑娘只管用心学,六爷已将宫里宫外,一应事务打点妥当。只等过了大选,奴婢便会以贴身婢子的身份,随小姐入宫。到时小姐自有法子,再将奴婢给了姑娘。” 此次大选,家世显赫的贵女,过了复选,正式入宫前,便能得怀王册封。以左相府的门第,一个昭仪是少不了。 昭仪娘娘身边,按例可带两名贴身婢子进宫,并縢妾四人。婢子与縢妾不同。縢妾有机会在主子不方便侍寝的日子,代主子伺候君王。婢子身份卑微,却是容许。一经发现,若不讨王上喜爱,回头便能被主子杖毙。当然也有心大、胆子也大的,背主偷偷爬床。这样的婢子,十个里头,也不定能有一个活命。 姜冉见这位郝姑姑长相只算得寻常,比她差得远。旁的没想,头一件事,便是长长松了口气。 她是进宫争宠的,不是让旁人来抢她的宠爱。放了心,再瞧这郝姑姑,便觉格外顺眼了。 怕是有十六七了吧?这岁数放宫里,已是错过了女子最好的年华。说话倒像那么回事儿,对她也恭敬。比她带了逃家的阿园,瞧着更稳重些。 最要紧,这是六爷留给她的人,靠得住。不仅熟悉宫里的规矩,宫里还有门路。九姑娘满心欢喜,仿佛看见进宫这条路,前途一片坦荡。 “姑姑放心,便是再苦再累,我也一定好好儿跟姑姑学。” 郝姑姑两手扣在胸前,行止有度。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实话,若非六爷有命,她是瞧不上这位“庄姑娘”的。相处不过短短几刻钟,她对这位姑娘,实在有些个失望。 眼前人当先关注的,不是宫里诸位娘娘谁更得宠,也没问过她,同届秀女当中,哪个生得好,有才情,能被怀王看中。首先想到,竟是上上下下打量她,防着她抢了做主子的风光?! 郝姑姑心里暗暗叫苦。今次主子派给她的差事,怕是有的折腾了。 敛了心绪,还有正经事需得交代清楚。“姑娘切记,在宫中,千万莫依仗相府,到处惹是生非。朱家在朝堂已是树大招风,暗地里欲要打压之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且当今王上偏好性情柔顺的女子。您要想得宠,还需冲这上头下苦功。” 见她听进去,郝姑姑接着说道,“想来您也是明白人。此番六爷安排您进宫,除了给姑娘您指了条明路,若然某些时候需得姑娘在后宫出一把力,想来姑娘该不会忘了六爷的恩情,不予理睬的吧?” 前头还好好说话呢,突然话锋一转,叫九姑娘心头一凛。这才从将要进宫的喜悦里,清醒了几分。 她正了正神色,也知道这会儿反悔是万万不能。况且她这么一入宫,若是背后没有个靠山,那哪里能成事? 九姑娘打的好算盘:六爷若真要叫她办事,那也多半是大事。需得她有那份能耐才成。真到了那地步,想来她也往上爬,爬得差不多了。做了高位妃嫔,顺手还了六爷与相府的恩情,这也是常理。 于是九姑娘通情达理,痛痛快快答应了。却不知,今日她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一点头,却是主动把脖子伸出去,套进了朱家的绳索里。往后是死是活,再不是自个儿说了算的。 日子便在各府忙活中溜过去,转眼已过了年节。 今岁年节,七姑娘过得甚是如意。****有他相伴,元宵晚上,还出门看了花灯。猜灯谜她不会,天生就不是那块料。好在她背后有人,那人乃先王御封,大周朝最富盛名的公子玉枢。太学院的学生尚且能够折服,何惧区区几个谜面? 于是那晚七姑娘心满意足,笑眯眯将灯会上最别致的两盏花灯收入囊中。一手提一个,左边儿的是嫦娥奔月,右边儿的是麻姑贺寿。 她脑子转得快,隔日一早便将麻姑贺寿那盏,借花献佛,孝敬了国公夫人。许氏虽依旧没让她进门,却收下了她的灯笼。 于是右相大人开年头一天下早朝回来,便见世子妃抱着阿狸,与得了大红包,同样喜不自胜的四姑娘,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竟摆了棋盘练手。 他上前粗粗观之,见她想也不想,落子便是一招臭棋,转身便走。 四姑娘一见世子并未多留,大大舒了口气。阿兄若是留下来,这盘棋,她还不如俯首认输呢。 “嫂嫂,阿兄这是瞧不上你我两个对弈,拔腿就走。”四姑娘托着下巴,有世子妃陪着被那人嫌弃,心里好受许多。 七姑娘目光还追着那人,撇一撇嘴,就知他会是这般反应。他教她学识,教她骑马,教她诸多不老实,尽坏了祖宗礼法。这其中,对她最不满意,便是棋艺一道。他曾言,她这般疏懒绵软的性子,观她落子,他便止不住上火。 果然,这回看都懒得看了…… 下了会儿棋,眼见一时半会儿也决不出胜负。四姑娘将手一推,揉了揉脖子,思量再三,还是没能放下陈夫人的嘱托。 “嫂嫂,大选落定那日,宫里会设赏花宴。京中各家命妇小姐都在受邀之列。此番主持大选的,是王后娘娘与贺兰家那位得宠的昭仪娘娘。往昔惯例,这般筵席需得好好打扮打扮。清早我到陈夫人房里请安,夫人嘱托我问问嫂嫂,京中无人不知,嫂嫂嫁过来之前乃朝廷女官。学问好,丹青笔墨想来差不到哪儿去。若然得空,可否到陈夫人屋里坐坐。大伙儿商量着绘几个京里没有的花样儿。染了绸缎,赴宴之时,新制的衣裳好看,也能为府上挣挣体面,压一压朱家的气焰。” 七姑娘一听,只稍一作想,便明白这又是陈夫人笼络她,专门儿做给国公夫人看的。不仅能给许氏添堵,还能在国公大人跟前表了贤惠,一举两得。 七姑娘无奈瞧着四姑娘老老实实传话,心想,这姑娘还真是缺心眼儿。除了怕她顾及许氏,推拒陈夫人好心亲近,别的再没有多想。幸而那人先走一步,否则这会儿怕是又要给四姑娘脸色看。 七姑娘沉吟片刻,仔细回想平日为数不多几次与国公大人、府上几位夫人,同桌而食的情形,眸光一闪,爽快应下此事。 人性之复杂,若然一味顺从讨好,别人未必领情。她从那人口中听来,对国公夫人浅显的了解,不难看出,国公夫人性子要强。 既如此,若然她这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受了正室夫人冷落,渐渐与陈氏走得近了,国公夫人心中,会否生出些变化? 七姑娘越是琢磨,眸子越亮。打定主意回头与那人商量商量,事先通个气,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甘泉宫里,怀王刚下了朝,正在书房批阅奏疏。御前总管刘高捧了今届秀女的画卷,于门外请见。 刘高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人人手里都抱了满怀。能送到御前的,自然是秀女当中,家世了得,相貌最出挑的那二十余位。 怀王抬头,慢慢搁了笔。袖袍一挥,命他几个进来。 刘公公垂着眼,躬身应是。眼睛只盯着交错迈步的脚尖,脑海里谨记着冯公公的教诲。 “将画卷呈上去,旁的话别多嘴。只记得提一句,‘这画卷先前左相大人已瞧过,夸奖今届秀女品貌俱佳,想来定能够好好服侍王上,替王上分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2.第342章 珍馐百味,独好一口 昨儿午后歇得时间长了些,夜里再睡,今晨卯时还差三刻,她已迷迷糊糊醒来。时已入春,北地依旧霜寒,天儿还未亮堂开。她睁着惺忪的睡眼,难得的,在他起身之前,就这般安安静静,伏着一动不动,端看他的睡颜。 相识一路走来,这才迟迟发觉,很多时候,除了春英与崔妈妈,多是由他将她唤醒。她没有他勤快,更没有他仿若天生的自律。于是他在家时候,她不是被他抚弄额发的手指扰了清梦,便是被他温存绵长的亲吻给憋醒。 好容易醒在他前头一回,她懒懒的,头还枕在他臂弯,极为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他睡着时,神态很舒展,是那种让人看了觉得心静的舒展。没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没有他冲她使坏时浪荡的不正经。 她着迷看着他这副情态。俊朗还在其次,他面相她、怀抱她时,面上隐约带出的满足,让她的心也跟着软和。 她小心翼翼,唯恐惊醒了他。手掌偷偷覆在他心口。即便已与他成亲小半年,某些时候,依旧恍若梦中。 这样的男人,是她的夫君,何其有幸。 掌心下,一声又一声沉稳的心跳,是她熟悉的鼓动。她还深知他在另一种情形下,心跳会变得激狂,砰砰撞击她手心。那时候的他会很迷人,也很失控。 她屈一屈腿儿,暗恼不过是想一想,脑中他仰头低吟,挥汗如雨的样子,竟也会这般影响到她。真是不争气,难怪他总是傲慢的在她跟前,调侃她“不中用”。 听见远处有打鸣的声音,她抬头瞅瞅墙角摆放的更漏。再一会儿,仲庆便会在门外叫起。 她扇子似的睫毛扑闪一下,坏心一起,设想他每每是如何唤醒她。仿效他的路子,她半支起头,唇瓣轻轻挨上他的。 脸庞露在外面,他的唇微微沁凉。软软的,像她吃过的糯米糕,只是少了甜味儿。她轻碰一碰,再碰一碰。与他离得近,感受他的鼻息扑在她面上,她淘气,乐此不疲。 忽而,她离开的唇又被不轻不重的压回来,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她抬起眼,果然见得前一刻还在安睡之人,不知何时已睁了眼。 他看她的目光幽深而静谧,三分慵懒,七分享受。 与他相处日久,她虽羞怯,却也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眯眯向他问安。“起身么?时辰快到了。” 他眯起眼,静静打量她片刻,本还揽在她腰间的手,就这么移到她脑后,扣着她,不管不顾便是一记深吻。趁她没回神,他以温醇诱人的嗓音迷惑她。 “送上门来的好处,实是大善。明日接着可好?” 春英进屋伺候姑娘梳洗,便见姑娘红着脸,从托盘里取了毛刷与青盐,话比平日都少。 春英迷惑打量姑娘一番,见姑娘动作慢吞吞,眼角却不时瞥向屏风后更衣的世子。春英忍着笑,眼见姑娘与世子和和美美,她也跟着乐呵。 洗漱完,那人已在外间等她一道用饭。 她犯难,皱起秀气的眉头,软声道,“要不下官先伺候您用饭?给母亲请安回来,再用也不迟。” 他好看的凤目淡淡瞥她一眼,迳自端起他身旁食案上摆放的青花瓷碗,盛了肉羹,再给她夹一筷子爱吃的水晶虾仁,放在瓷碟里。并未搭理她的推辞。 他扬眉,无声示意她身旁坐下。懒得与她多废口舌。 她怔怔望着已然盛好的吃食,嘴角动一动,终是没再推拒。再一次体会到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强势,她安慰自个儿,她绝不是因为喜欢他,便对他言听计从。她这是怕浪费了顶好的食材,可惜罢了。 于是乖乖落座,执起汤匙,小口喝汤。他亦是安安静静用饭,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却异常融洽。 见他搁了碗,她咽下最后一口酥肉丸子,接过春英递来的茶盅漱口。便听身旁这人沉声对她讲,“若然能改掉疏懒的毛病。阿瑗日后早起,陪同为夫一道用饭,再去与母亲请安。你身子需得好生调养,子息大事,轻慢不得。莫要忧心母亲那头会怪罪,母亲那儿,自有我去说。” 他目光不着痕迹,在她刚沾了水,粉粉润润的唇瓣上一掠而过。若非他说话时神情太正经,语气严肃,又提到子嗣。她都要疑心,这人催她勤快早起,为的,是心疼她大清早到东苑绕上一圈,怕饿坏了肚子,还是……他本就惦记着那句“大善!明日接着可好?” 崔妈妈在门外听了这话,只觉世子对自家姑娘上心,天大的好事儿。回头她得好好说说姑娘,不说世子这是为姑娘好,便是嫁了人,占了世子妃这名份,怎么也该贤惠些才是。怎么能****睡足,只让世子孤身出门,连个相送的人都没有?这事儿上,她家姑娘可是做得失了妥当。 崔妈妈正这么想,却见七姑娘竟懂事的,将世子送到了门口。崔妈妈心下安慰,只觉自家姑娘规矩还是好的。只是年岁轻,难免有疏漏。教教,很快便改得过来。 七姑奶不知待会儿崔妈妈还得念叨她。她这会儿跟在他身后,见他的随扈,识趣的等在几步开外。她勾一勾他衣袍,见他回头,这才将一早上在心里盘亘了许久的话,低声问出口。 “明儿是大人您生辰,傍晚在母亲房里用饭。那午时,您可赶得回来?有没有想用的吃食?” 她问这话,意图太明显。他眸中一亮,扶着她肩头,却是遗憾叹气。“大选将近,司礼监琐事繁杂,刘高此人,尚不足独当一面。加之近日朝堂有变,若是能赶回,定然提早派人与你传信。” 她也明白他这般说,多半是赶不回来的。稍稍有些失望,可还是牵起个笑,垫脚替他理一理披风领口上绲边的毛领。 他将她眼里一瞬黯然收入眼底,心下一动,迁就的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 “珍馐百味,最中意,还是那碗飘着葱花的素面。” 这人漆黑的凤眸里,独独映着她一人身影。专注看她,隐隐带笑。 她揪着他领口的手抖了抖。放葱花的素条?是去往麓山途中,大雨阻道,她叫春英端给他的那一碗;还是去岁她在府上,特意早起亲自给他煮的那一碗? 她觉得哪一碗都不重要了。他真正在意的,已然明白无误,传达给她。 心窝里胀胀的,满满装的都是他。末了,她低着脑袋,脱口而出,飞快应一个“好”字。 **************** 感谢亲们祝福打赏!新年快乐!这个月,不出意外,会有加更。安排在下旬,带了那么点儿暴更的性质。(感觉说这话,腰杆都挺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3.第343章 终相见 天儿一暖,三月闲庭对弈,四月曲池荡千。日子过得快起来,晃眼已是复选之期。 早朝过后,众臣秉手侍立,恭送御驾离去。然怀王瞥一眼文官那列当头的左相,眼底晦涩难明。目光落在他身后推椅上那人,这才稍稍有些缓和。 不急着回宫,抬手拦了刘高叫起驾。怀王步下高台,环顾问曰,“巳时大选,众爱卿可有兴致随孤同往春华馆一观?” 众人面面相觑,岂敢不应。 御驾一马当先,诸位大人的软轿,浩浩荡荡,往春华馆而去。这般阵势,倒叫主持大选的王后娘娘吓了一跳。 急忙率后宫妃嫔出门迎驾,又匆忙命太监给大人们置了矮几酒食。 “臣妾实不知王上会与诸位大人前来,唯恐怠慢了王上与众位。” “无碍。孤亦是临时起意。怪不得你二人。”怀王面上带笑,很是温和,扶了王后起身。复又看向韦后身后,如空谷幽兰般娇柔的女子,怜惜携了她手。“贺兰爱妃也到孤身边来。” 怀王这是宣她伴驾!昭仪贺兰氏惊喜抬头,娇娇柔柔应一声。眼中对怀王的爱慕,犹如那园子里引来的活水,潺潺流淌。 眼见怀王一手携王后,一手携贺兰氏。同样精心梳妆,却未得君王垂怜的姜婕妤,一声不响垂着眸子。只余光瞥见简云怀里抱着的公子昶,这才傲然挺直背脊,守礼坐到贺兰氏下首。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纷纷入席。韦后小意问道,“王上,这便开始?” “然。” 话音方落,便见侯在殿外的秀女,照着太监唱名儿列队,渐次而入。 当先进来几人,个个儿规矩都是极好。两手扣在腰间,恭谨福礼,含羞带怯。 韦后身份摆在那儿,轻易不会开金口,问话多是由她宫里姑姑代劳。依照往年惯例,挑了些平常的发问。左不过“哪里人”“多大了”“善音律否”…… 这般盘问,颇为枯燥。出身高的,复选不过是走个过场。余下家世平平,前朝无甚依傍的,便只能孤注一掷,拼了命的展示自个儿清丽的美貌,与讨怀王欢心的本事。 顾衍弃推椅,屈膝跪坐,与公孙同席。漫不经心晃着杯中的酒水,对轮番上前答话献艺的莺莺燕燕,兴致缺缺。目中古井无波,食指轻轻叩在膝头。人在这儿,心却挂记着方才还未议完的朝事。 公孙对此司空见惯。除世子妃外,还没见哪个女子,能令世子正眼相看。 玉阶之上,怀王接过韦后敬上的美酒,小酌一口,回身哺给半揽在怀中的贺兰氏。竟是当堂与两位娘娘调笑起来。 底下那奏曲的秀女面白如纸,额头急得出了汗。王上如此,可是厌了她琴艺? 一直留心怀王喜好的左相大人,眸色一冷,即刻给韦后身旁那宫婢递了个眼色。少顷,便见那宫婢,冷脸屏退了那弹琴的秀女,再唤下一人上前。 怀王眼底倏地一暗,松手放开贺兰氏,理一理襟口,向后靠进宝座。状似不耐道,“孤听闻今岁选入宫中的秀女,其中十余人,颇得左相赞许。如此,速速宣了她几人来见。” 怀王一手按在案几上,仿佛迫不及待,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温声与左相笑言,“爱卿命人绘的美人图甚好,孤看了,颇为心动。就不知美人儿从画里走出来,活生生到了孤面前,能否令孤一见难忘。” 在座诸人闻言大惊。王上这话是何意思?莫不是左相大人,除在外大肆命人搜罗美姬,竟还早早打点掖庭,为一众选进宫中的女子,青云梯都搭到御前去了? 如此急急慌慌,不择手段往后宫塞女人,这也未免……太有**份。 与左相府同一条船的京畿世家,暗自咂舌:相爷这般,就不怕王上背上好女色的污名,反过来降罪么? 余下早对朱家在前朝擅权营私不满的,自是面露鄙夷。奈何,碍于相府势大,只饮酒,静观其变。 在场若论惊惶,非左相莫属。 这位三朝元老,一听便知大事不好。分明已过花甲之年,竟腾一声,直直站起身,袖袍掩面,几步跨出去,倒头便拜。 他这般做派,却是要叫屈,表了忠心。却不知,如今怀王,最见不得,便是他这套。 但有问起,凡事必称“为王上,为社稷”。这江山社稷,全由他朱家操碎了心,又置他这天子于何地?江山是他朱家的江山,还是司马家的江山? 越想越是心火熊熊,怀王仰头大笑。“罢了,罢了,快些起身。戏语耳,爱卿总是这般开不得玩笑。实是无趣。” 却是抢在左相开口前,阻了他话,命他退下。就仿佛之前那话,真就是戏语,而非从刘高嘴里得闻。 左相一条腿才跪下去,忽闻“戏语”一说,叩拜的动作僵在原地。借着掩面的袖袍,悄然锁眉,疑心大起。 余光在邻座与公孙攀谈那人身上划过,左相大人这才颤巍巍,无奈起身。心头大恨!已然猜出,今日这事,怕是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老奸巨猾,输了一城,立马心生一计。被顾衍那厮暗地里捅了刀子,虽一时想不出他使何人耍的诡计,却也不能叫他得了快活。 与方才不同,回去时候,左相大人重重跪地那条腿,磕得麻了,行动有些不便。怀王一看,只当他不甘心,还有心做戏。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借此掩去眼底的厌烦。 大选继续,又五人款款上前。右手排头的那名女子,一身青葱素雅的裙裳,头上只一支翠玉簪,半垂着脸,深吸一口气,记起这段时日来,郝姑姑严厉教导,反复在心里默念几遍,这才不疾不徐,站定后,缓缓抬起一张略施脂粉的俏脸。 底下坐着的姜婕妤,正因今次秀女面容姣好,不乏绝色,心事重重。如今被简云莫名其妙,拽了袖口,回头怒瞪她,却见简云眸光闪烁,遮遮掩掩,急急向她打眼色。 姜柔一怔,抬眼望去。只一眼,险些叫她坐不安稳,御前失仪。 那是何人?!莫不是她眼花,怎么大白天的,还能认错了人? 不知不觉中,姜柔搁在膝上的手,十指微微哆嗦。脑中一团乱麻,眼前不禁浮现出她漠不关心,烧了九姑娘的书函,姜冉咬牙,眼眶通红,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凶恶模样。 ********** 一更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4.第344章 顾爱卿,你怎么看? “奴婢庄照,年十四,荆州人士。家兄荆河,乃相爷门下司直。” 又一个朱家送进宫的秀女。 怀王目光在她身上片刻也未停留,听王后做主,将她留下。压下嘴角的冷笑,对接下来几人,竟是懒于一观,只抱了贺兰氏在怀里,哺酒作乐。 庄照?! 婕妤娘娘主仆两人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分明都映着惊愕。眼前这人,面容、身段、嗓音,无不与九姑娘一模一样。 正疑心天下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却见那半垂着头,回过话,乖巧侍立的女子,趁人不注意,竟向她两人投来讥讽的一瞥。 这下便是傻子都明白了。庄照,庄照,好一个庄照!这庄照,怕是专程进宫,装神弄鬼的吧! “主子……”弄清来人底细,简云吓得声气儿都变了。她倒不是畏惧这绣花枕头一般的九姑娘,而是怕她欺君罔上,一个不好东窗事发,便会连累自家主子。 婕妤娘娘使劲儿吸一口气,狠狠按耐下心底翻天倒海的惊怒。“闭嘴!有话回去再说。” 头一回,姜柔被人气得心肝儿都在疼。 姐妹两个甫一碰面,因姜冉颐指气使主动挑衅,本只小小结怨,竟自此结仇。 恰在此时,左相见五人中,余下三人俱是明眸善睐,窈窕多姿。抓住这时机,笑着冲高台上的怀王拱了拱手,复又回头看了眼自进门起,便少言寡语的顾衍。 “王上,微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与朱家不睦的暗骂:兀那老匹夫,又在装模作样。 “爱卿何事启奏,直言便是。”不料他还有花招,怀王坐直身,以为他是要在留下的秀女当中,于册封一事上做文章。怀王语气一如往昔随和,实则笑里藏刀,已然生出铲除朱党的念头。 “谢王上。”左相不知这一年中,那人暗地里,多番教唆他人行离间之计。参的不止是朱家,京畿几大世家,近乎一网打尽。 只那人心思深,教刘高进谗言之时,明明白白,务必凸显出对他“不良于行”的轻鄙。 这话说多了,假话也能成真。如今他身有残缺,有冯瑛刘高在后宫推波助澜,宫里的太监,每每提及公子玉枢,除叹息外,显是少了以往敬畏。 怀王本庸碌,被先王认定无治国之才。如今周遭多被他安插小人,奸佞环绕,只看得见前朝朱家如何一手遮天,却忘了当日年纪轻轻,便能掌控御刑监的少年郎君。 如今他腿脚不便,进出皆依赖推椅。赵国公告病,常年将养,与致仕无异。顾氏一门,只留下他这么个瘸子,便是想造反,天下人也不会答应。 历朝君王,可战死沙场,可昏聩无能,唯独不能残! 怀王便是死死拿捏住这一条,对他掉以轻心。认定失了御刑监,他便如被拔牙的老虎。不怕用他,却汲取了朱家的教训,再行启用他时,用得十分谨慎。 左相不知怀王谋划,如今正侃侃而谈。 “臣以为,此番进京的秀女,便是落选,也是百里挑一。遣回原籍,实是可惜。不若从中挑拣几个,由王上亲自赏了给素日勤勉政事,于朝廷有功的诸位同僚,也是美事一桩。”说着眼睛却往邻座之人身上瞄。话里那有功有人,不言而喻。 殿内众人闻言,蓦地静了片刻。京中无人不知,右相宠夫人姜氏入骨,曾为独宠她一人,拒了陪嫁的縢妾。而今左相提出可指美姬入府,这里边儿牵扯的恩怨,虽与朝政脱不了干系,只这事儿本身,却也有趣。 “王上,左相言之有理。依臣看来,右相大人前有从龙之功,后不辞疾苦上朝议事。王上若眷顾他,可赐美姬褒奖。” “不错不错,想必赵国公与国公夫人,也是乐见其成。话说那姜氏,众位猜猜,可会因此事与顾大人红脸?” “是极是极,试过才知。” “右相大人至今膝下空虚。大人这般人物,岂能只一妻,一辈子被个女人拿捏在手上?” 这话是越说越不成体统。左相牵头,朱党纷纷附和,也有好事儿的,喝醉了酒,人云亦云,跟着起哄。 “大人,这事儿上,您还真是不得人心呐。”公孙摇着羽扇,这口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他冷眼一瞥,于此喧嚷的大殿上,依旧沉稳若定,眼底波澜不兴。仿佛众人这会儿取笑的,并非是他。 怀王不妨左相提的竟是此事。诣在膈应他,倒是无伤大雅。遂作壁上观,渐渐也有了笑意。 “顾爱卿,此事你怎么看?孤倒以为,府上添些美姬,闲时作乐,倒也无甚不可。”怀王是真心觉得他府上女人太少,与他那家世,实是不匹配。 “依臣看,这几个就不错。”左相门下一人会意,抬手指向这一轮落选的几人。 众人一看,果真个个儿娇艳欲滴,样貌清丽,眉眼间又带了丝丝缕缕娇羞的媚态。于是轰然叫好,只等顾大人点头。 那几个被当众品头论足的女子,虽羞恼,望向他的目光却盈盈如水,先前的失落,一扫而空。 若能委身公子玉枢,便是与宫妃失之交臂,此生亦无憾矣。这般皎皎如月的郎君,哪个女子会不爱慕? 便是起初几轮落选的秀女,这会儿也是急得脸色都变了。左相大人这提议,怎就不提早个一时片刻?公子若瞧不上那几个,可能瞧得上她们? 婕妤娘娘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今儿个大选,凭白冒出姜冉这么个祸头子,如今连七妹妹也不能独善其身。 姜柔回想起那两人自结识以来,被她瞧见的每一次相处,都是那般和睦而美好。默契得,就好像他两人心有灵犀,再没有人能插足其中。 那样的情感真挚动人。她一度羡慕,羡慕到夜里睡不好觉。如今骤然听闻怀王许会赐世子美姬,婕妤娘娘心里,既替七姑娘暗道可惜,隐约的,却又盼着世子推拒不得,让七姑娘也尝尝这世间女子,鲜少有人能摆脱的酸楚。 一旁九姑娘没有婕妤娘娘这般矛盾的心思,她是恨不能姜瑗不得好死。被人分享宠爱,不过是受那情情爱爱的苦,又死不了人,还是便宜了她。 在座除他之外,只一个人目色沉凝,面上无嗔无喜。 江阴侯贺帧因近日变天,恐哮症发作,肩上披着厚实的氅衣。眼见那人被左相为难,贺帧拇指在杯沿上抚一抚。犹豫着,若然那人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松口。他是否应当一厢情愿,继秋节宫宴过后,再当众请婚一回。赶在那人点头之前,“夺人所好”,与她分忧…… ************** 姜冉这个人物,自然有她的用处。人分很多种,很多时候,我们看不惯的,依旧会存在。只看我们如何去看待。小七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她对姜冉的态度,我是比较赞同的。亲们接下来会看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5.第345章 那人虽无耻,可眼光信得过 春华殿内的喧嚣,将众人原本聚集在秀女身上的目光,尽数转移到他身上。 他依旧从容不改,头上束高冠,侧脸轮廓显得棱角分明,英朗刚毅。这人双目如潭,对那几个受人夸赞,可堪为他后院姬妾的女子,慢条斯理,打量一回。 之后,他出人意料,眼光径直射向对面,也正向他看来的江阴侯贺帧。 两人目光在空中砰然对上,彼此心领神会,各自都有无声的坚持。 贺帧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他纳了美姬,令她心伤。 而他不喜贺帧插手,他的妇人,他自当回护。 上次秋宴她虽没明着说出口,可她对贺帧,分明存了感念。她乃良善之人,旁人对她一分好,她能老老实实,惦记一辈子。 她因贺帧心生动容,他并非不介怀。只他包容她,除她弃他而去,他万般容忍不得。旁事上,但凡不是她的错,他也没有对外人那般,非要勉强她心意的强硬。 只某些事,可一不可再。 他错开眼,从善如流,像是应和旁人调侃他的哄笑,他回话亦带上几分不正经的风流恣意。 “臣年少时,见美人,爱其容色,忍不住多觑两眼。也会想何不纳了入府,夜夜欢好。” 他这话刚起了个头,殿内已是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众人瞠目看他,无不是一副见鬼的样子。公孙离他最近,听得也最是清楚,险些一口酒呛得喷出去,当堂失态。整个春华殿,能听懂世子这话的,除他外,恐怕只江阴侯一人。 公孙顺眼望去,果然见江阴侯面色阴沉。眼中透着对世子此言,不加掩饰的不齿与愠怒。 公孙掩扇,轻咳了咳。 臣没还老糊涂,臣记得,世子您年少那会儿,常年离京,一年当中,大半时候在外寻医问药。旁人不识您话里那美人,臣却是洞明的。 美人那会儿,年方一十,确切些说,还只是个美人坯子。 您这话说得模凌两可,骗得过别人,骗不过侯爷。也难怪江阴侯脸上阴云密布了。回头世子妃若知晓您这般荒唐无羁,还不知要如何与您闹别扭。 “下官竟不知,右相大人竟与我等乃是同道中人。”底下一人嗟呼哀叹,大感被右相大人平日寡淡的表相所欺瞒。 “外间传言,公子玉枢远女色,最是自律……”殿上的娇娇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这时候才恍然明白,该死的,居然被谣言所误。之前对公子只敢远观,至多眉目传情,唱唱小曲儿,却错过了自荐枕席的大好时机。 当初若不顾一切冲上去,拦了公子车驾,会不会,如今与公子****欢好的,便不是那姜氏?! 殿内一时喧哗声四起,嗡嗡然,交头接耳。诸位大人打量顾大人的目光,从惊愕猜疑,到揣摩惊醒,最终化成是男人都了然的揶揄回味。 若是换了他们,生来一副高华清朗,卓然于世的好样貌。前公子丹臭名远扬的前车之鉴,但凡聪明人,都不会重蹈覆辙。也难怪这位,装也要装出一身正人君子的气度来。 高台之上,怀王一扫先前郁郁。此刻抚掌大笑,遥遥一指指向他。“爱卿,爱美人兮,何不早说?殿上美人,你尽可挑去。” 那人掸一掸衣袍,拱手谢恩。懒懒支着手,略微仰头,真就相看起殿内美姬。他目光过处,娇娇们面红耳热,兴奋得腿脚都在打哆嗦,恨不能剥去裙裳,好叫他里里外外,品评仔细。 下午晌,七姑娘跟随两位侧夫人进宫赴宴。国公夫人许氏称病,这等无关紧要的宫宴,许氏没兴致去凑这个热闹。只留在佛堂,诵读经文。 进了宫门,七姑娘与四姑娘顾臻换乘一顶小轿。顾臻坐不住,挑起帘子,左顾右盼。 “嫂嫂,待会儿路过御花园,咱们去逛逛可好?来得早,殿里也没几个与嫂嫂相熟的,实是无趣。”四姑娘抱着她胳膊,软软央求。看似替她着想,实则不过自个儿不乐意一早到春华殿,规规矩矩坐等晚宴开席。 七姑娘莞尔一笑,“需得与陈夫人禀明。”却是应了。 今儿个宴上,新选入宫的秀女,会献一只舞。宴席散去,各自家去,等待三日后,正式进宫册封。再要与家人见面,却是难了。 这时候赶过去,遇上徘徊在春华殿外的秀女,说不上话,见面也是尴尬。倒不如园子里四处走走,赏看花草来得闲适。 “夫人说也好,那便同去。”春英请示回来,四姑娘顿时眉飞色舞,好不得瑟:嫂嫂开口,夫人岂有不应? 只一行人到了御花园,刚落了轿,却发觉比她们更早到此地的别家女眷,此刻看向她们的神情,颇为古怪。眉眼间,闪烁不定,似贼也。更有甚者,从半山腰的凉亭里探了头,跟看稀罕似的,冲着她一行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四姑娘恼了。任谁被莫名其妙,看猴戏似的看着,也不会痛快。怒目回瞪过去,四下一瞅,逮了个平日与她交好的娇娇。那人死活不肯坦言,顾臻一气之下,竟拉了人往湖边去,非要问出个缘由来。 “这是怎么回事?”两位夫人不由咂舌。她们一行人进宫也不是头一回,怎么偏偏今日碰上了这样的怪事? “就连路过的宫婢,眼神儿也不对劲儿。”陈夫人拘谨拉了拉身上的襦裙。这衣裳所绣的花样,都是照着世子妃给的图样制的。这般前所未有,大胆的用色,莫非看在旁人眼中,很是古怪,给国公府丢人了? 陈夫人心里惴惴不安,悔得不行。曹夫人亦是手足无措,隐隐往陈氏身后避了避。只同来的关夫人紧紧握着她手,虽也觉得窘迫,却始终与她并肩站着,冲她递了个安抚的眼色。 七姑娘从始至终,除刚刚下轿时的怔楞,便这么聘聘婷婷,大方立在花树底下,任人打量。 这襦裙前日便送了来。她喜欢,平铺在榻上,一边美滋滋的赏看,一边琢磨着如何搭配首饰头面,才不损这衣裳的素雅别致。 那人进屋,从身后揽着她,难得的,夸了句好。命她穿上身试试,他不讲理,将她压在朱漆的柜门上,手掌探进领口,对她动手动脚。 她大羞,若非她惊呼着叫停,今日这衣衫,早被那人急切之下,撕了襟口。 她家大人那般挑剔之人,尚且觉着她这般打扮秀美脱俗。那人虽可耻了些,可她信得过他的眼光。且她对仿越鸟翎羽,搭配宝相花枝蔓的图样,自个儿也是信心满满。 于是唤上关夫人,往湖边去寻急冲冲没了影儿的四姑娘。没走几步,便见岸边忽然窜出个鹅黄的身影。那人提着裙裾,一阵风似的刮到眼前。 四姑娘小脸酡红,不知何事,一把捉了她手,兴奋得两眼腾腾冒着小火苗。前前后后,围着她打转。仿佛这会儿才认识她,眼里无比的仰慕,只看得七姑娘心惊肉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6.第346章 盛宠之开端 “嫂嫂,你知道今日春华殿内,我阿兄怎么说?” 七姑娘没进门前,顾臻听多了幼安唤那人“世子哥哥”,她也跟着叫。可七姑娘嫁过来,这风头就变了。她嫂嫂每每与她说起世子,总是亲切的言道“你那兄长如何如何”,无端端的,就觉得热乎而不烦腻。 之前顾臻唤那人“世子哥哥”,因他对幼安不喜,故而顾臻仿效幼安,用同样娇滴滴的口吻,自然没得他好脸。 可自从她大着胆子,当着嫂嫂的面,怯怯改口唤他“阿兄”。她那兄长,竟破天荒的,轻轻应了声,并叮嘱她,“好好与世子妃相处。” 从那时候起,顾臻明白了:站队很重要!想要讨好她阿兄,首先得交好她嫂嫂。譬如年节时,从未有过的,鼓鼓囊囊的大红包,便是明晃晃,不容错辨的佐证! 这会儿四姑娘打听清楚了缘由,望向七姑娘的目光,闪闪发光。她高高扬起下巴,眼角轻飘飘瞥过那些只敢偷偷议论,却不敢明着站出来的世家贵女。四姑娘挽着七姑娘胳膊,骄傲仿若越鸟,只觉与有荣焉。 “嫂嫂,她们那是嫉妒你。有人眼红了呢。”当她不知道么?周遭许多娇娇当中,好些个,对她阿兄痴想若狂。 “嫂嫂你瞧,那几个都是今日大选没被留下的。就是她们,冲你指指点点。”到底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在外自有高人一等的派头。顾臻抬手,将躲在花树后头,避在假山石亭里的几人,挨个儿指给七姑娘看。 那几人被四姑娘一指,面色大变。涨红了脸,羞愤至极,却敢怒不敢言。被四姑娘这般直白点了名,花树后那几个娇娇,再没脸待下去,急急忙忙做了鸟兽散。便是石亭里几人,也纷纷缩回脑袋,再不敢探头探脑的窥探。 背后道人长短,已是违了礼数。再被四姑娘这么毫不留情的揪出来,哪里还敢乱嚼舌根。 七姑娘愕然,茫茫然回顾,与同样一头雾水的关夫人,面面相觑。 今儿这事儿怪了!原来一下软轿就被人议论的,不是国公府一行,而是独独她一个? 可她安安生生待在府上,许久不曾进宫,这大选与她有何干系?哪里就值得人艳羡? 赶走了那些不讨人喜欢的,顾臻笑眯眯整一整方才拂乱的衣裙。两手端在胸前,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也没卖关子,给大伙儿解惑。 “今日在春华殿上,左相大人进言,请王上赏几个姿容明艳的美姬,给阿兄充盈后宅。” 怕七姑娘着急,四姑娘立马念叨,“嫂嫂别急,阿兄没应呢。” 七姑娘被这一连串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便是顾臻不说,她也不急。她只是怔忪着,半晌没回过神。又听顾臻急切宽慰,那人不肯纳美姬进府。 蓦地就松了一口气,若非顾臻懂事儿,体谅她的心境。她还真想不出,骤然听闻怀王要赐他美姬,她心里该如何又堵又气。 顾臻也机灵,他阿兄那句“年少爱美人,夜夜与之欢好”的话,提也没提。尽挑了好的说。 “阿兄对嫂嫂十分爱重,殿上多少人跟着起哄,阿兄硬是没答应。还说,”清一清嗓子,四姑娘背脊一挺,学着那人的口吻,神态间,颇有几分肖似。 “臣少时离京,赴麓山讲学。半道大雨阻路,困于农庄,食材无济,险些饥不饱腹。” 七姑娘与几位夫人莫不睁大眼,安静听她道来。 七姑娘暗想:他如此出人以表,搬出陈年往事就能推拒怀王赐美人? 看出几人眼底的疑惑,四姑娘更得瑟了。效仿他越发来劲儿。 “臣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惯常用度,无不是金玉奇珍,奢靡之极。此生不曾料想,臣亦有饥寒碌碌,腹中空空之时。彼时臣与门下食客,唏嘘相顾,无奈,欲囫囵糟糠,潦草应付。” 七姑娘隐隐有些猜到那人要说的话,心跳怦怦然,耳朵有些红了。 “当此际,有女一人,使婢子端给臣一碗香喷喷的面条。那人,便是如今吾妇。” 真被她猜中了。七姑娘脸上爬上两朵红云,羞涩于他将如此小事拿到大殿上讲。真真难为情。 四姑娘斜着眼睛,忍笑打量她。见她羞恼看来,这才收敛些,只眼里止不住的笑意,越发鲜明了。 “阿兄又说:臣以为,天下娇娇,于我等丈夫而言,便如那百味珍馐。八珍玉食、龙肝凤髓虽美,无果腹之主食,虽可佐饭,只解一时饥渴。夜里睡下,难保忍饥受饿,嗷嗷转醒,再难安寝。” 话到此处,四姑娘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腰杆儿都挺不直了。 “嫂嫂,阿兄眼中,你是能喂饱他,不会叫他夜里饿得心慌的饭食呢。” 噗嗤一声,自来端庄的关夫人,也跟着笑出声,眼里隐隐带着水光。从不知晓,她那常年稳重如山的胞弟,竟是这般看待女子。这比方打得,关夫人瞅着今日盛装打扮过的七姑娘,只觉真真是个秀色可餐的。世子眼光极好。 七姑娘脸红心跳,脸颊上的两朵红云,这会儿烧成了火烧云,接天蔽日,一片儿一片儿的。此刻她是恨不能钻了地缝。 那人,那人,太是可恶! “王上听闻此言,笑问阿兄:依顾爱卿此言,你那妇人还成了能活命的仙丹了?孤赐你美人,你便当佐食的美味,伴着你那仙丹下肚又何妨?” 这时候,连身后的陈夫人与曹夫人也绷不住了。偷偷扶着腰,不断朝世子妃打量。 要说先前知晓世子宠爱世子妃,却远远不及今日来得震撼人心。 七姑娘嘴角抽抽,连跟那人一同胡闹,全然没个君王样子的怀王,也一并给气上了。君君臣臣,果然一丘之貉! “你猜阿兄如何答?”四姑娘这会儿抖擞上了,微微倾着身子,在她眼皮子底下,挤眉弄眼,淘气的,摇头晃脑。只羞得七姑娘恨不能咬他一口。被他妹子看足了笑话,她这做嫂嫂的,颜面往哪儿搁? “他怎地说?”七姑娘心虚,虽恼他,声气儿却飘忽不定。不自在别开眼,佯装望着远处的湖面,既难为情,却隐隐有着期待。 照她对那人的了解,他言辞惯来犀利,处事利落,多一劳永逸。怕是又有惊人之语。 七姑娘使劲儿绞着绢帕,很不争气的,扪心自问:若然他今次能够一如往昔,干干净净,从此绝了旁人给他送美姬。他在殿上那些个关乎她的风流话,她好像也不是非得与他较真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7.第347章 盛宠之——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怎地说?” 四姑娘在心里默默咀嚼。越回味,越感到对她嫂嫂羡慕无比。 她这做妹妹的,尚且如此,勿论旁人。 “阿兄道:吾妇乃寻常妇人,不敢妄自尊大,比那仙药。然吾妇纯善,琳珑剔透。颜如舜英,德英不忘。一碗喷香软糯的稻米饭,可比拟之。” 他夸她容貌秀丽,心地善良,品德美好。将她比作王孙子弟,每顿必用的白米饭。 大周米粮,粟米居多,北方多面食、肉羹。稻米已是五谷中极好的食材,京中亦是紧缺。尤其这几年,各地还在闹灾荒。 “臣熟知吾妇心性,这碗饭也用得踏实。” 话到此处,隐隐有了深意。 “后院美姬,便如同佐饭小菜。臣乃挑剔之人,少盐,便觉清淡;味重,又于养生不宜。菜色虽丰,奈何臣非武将,克化不得如此丰盛美味。弃之糟践食材,有伤天和;隔夜热了再盛上来,残羹尔,索然无味。且入口之食,死生大事。若烹煮稍有差池,或不合臣的口味,只徒增烦扰。故而,臣只求一饭饱腹,夜夜安寝。” 这话却是说得极重,可谓诛心。 将旁人赠他的美姬,比作吃不下,隔夜放馊了的残羹剩菜。他这话要传扬出去,京畿必定哗然。谁家娇娇还敢自轻自贱,不要脸,往他跟前凑? 七姑娘觉得那人这话真真歹毒。于女子而言,好的声名,等同半条性命。他这般毫不留情,戳人心窝子,却是不给人留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奢想。 难怪京里娇娇,一提他,莫不黯然神伤。只道他郎心似铁,又冷又硬。 加之末了那两句,“稍有差池”“只求夜夜安枕”,但凡不是傻子,联系之前他夸她“熟知吾妇心性,饭也用得踏实”,不难听出,这人语气不善,终究是被激怒了。 就差没说这菜里下了毒,有人要害他,令他夜不能寐。至于加害他之人,便是要送他菜食,请怀王赐他美姬的左相大人无疑。 这些美人来历不清白,背后都有各家手笔。那人一针见血,嘴上不容情。当堂便将左相在内一干人,气得个个呕血,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春华殿上,表了忠心。 “顾大人此言何意?照顾大人所言,莫非这大选还选错了?”左相拍案而起,颤巍巍站起身,由身后侍从扶着他老迈的身躯,喘气质问。 “还不赶快扶了左相坐下。”高台之上的怀王,这时候不得不出面,却是无奈看向他,眼里神色莫辨。 顾衍这般直言,开罪朱家,怀王自是喜闻乐见。却又有感他恃才傲物,乖张太过。不过这对怀王而言,却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好事。 朝堂之上,缺的便是直臣。他既不惧左相权势,待得借他铲除朱党,以他在朝野如此不得人心。届时,他自会认清自个儿处境。除了归附王权,再兴不起风浪。 那人对左相居心,加以抨击。他面不改色,面对左相质问,轻佻抬了抬眼。轻笑一声,举杯缓缓饮尽还温着的半盏美酒。 扬起头,他下颚曲线干净明朗。殿内点着的烛台,火光照在他侧脸上,将他衬得风姿毓秀。 这人凤目幽深,眼波流转间,华美无匹。他懒散拂一拂袖袍,支肘倚在案上,半眯起眼,仿佛心神恍惚,只望着洞开的殿门。一派陶陶然,昏昏欲睡之相。 顾衍揉一揉额角,许久才道,“臣吃醉酒,实不胜酒力。若有失言,诸位莫怪。” 自进殿以来,他已是数次变脸。 从静默观之,到被卷入其中,言谈不羁,再到如今慵懒告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哪里是赔罪,分明是清楚表明了态度,再不耐烦在此事上纠缠。 左相门下一食客还不放过他,起身质问道,“右相大人言重了。臣等只是好奇,若然依大人方才所言,今次大选与往后每三年一度的大选,可是俱要废黜?若然如此,如今宫中只几位娘娘侍奉王上,王上子嗣单薄,至今只得公子昶一位殿下。长此以往,我朝大统又该如何延续?” 这人有急智。逮住他话里不合礼教之处,将本属他一己之见,后宅家事,咬住不放。更倒打一耙,颇有深意,公然问他:莫非顾大人,早就在打世子妃娘家那位姜婕妤所出的公子昶的主意? 听四姑娘绘声绘色描摹当时的情景,七姑娘两手紧紧握拳,很是替他捏了把汗。 这话要答得不好,便能给他落个动乱朝纲,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 便是关夫人与两位侧夫人也齐齐变色。面上再不见笑颜,紧张兮兮盯着顾臻,生怕从她嘴里吐出不好的话来。 七姑娘慌张过后,片刻便安了心。若是那人但凡一个不好,顾臻刚才哪里还能蹦蹦跳跳,兴奋着跑过来,与她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淘气。”一指点在四姑娘额头,七姑娘嗔她一眼,“还不老实说来!” 四姑娘努一努嘴,低声呢喃,“果然是一家子,与阿兄一般,不好唬弄。”只得收起故意装出来的凝重,瞟向她的眼神儿,不知为何,竟多了丝真心的仰慕。 “这便是为何娇娇们,如此眼红嫂嫂的缘由。” 顾臻捏着嗓子,声气儿拖得长长的。她这般作怪,并不妨碍那人的话,直冲冲闯进七姑娘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阿兄言:臣与王上岂可相提并论?王上乃天子,得天庇佑,诸邪不侵。且王上乃明主,莫非严大人怕王上会宠幸奸邪?再者,臣虽读圣贤书,无颜,愧对皇恩。修身齐家,臣尚且不能办到,若非王上器重,臣一区区残破之体,早该一纸奏疏,请辞家去。臣有罪,深感德行不修。温柔乡里,流连忘返,为吾妇所迷。然臣入障深矣,药石无用。而今遍观美人,臣已是望而生厌,实难下咽。臣自知并非好的典范,普天之下,有臣这般糊涂人,一人足矣。岂敢再祸害他人,故而,今日臣之诡辩,诸位大人,且当笑话听过便是。” 这会儿他坦荡承认了,他今日一席话,莫不是狡辩。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歪理,不是天下人的道理。 可旁人能耐他何? 再要赐他美姬,这人先前说了,那便是有心要害他。害他“望而生厌,寝食难安”。 若要惩治姜氏,令他不被妇人迷惑。他又说了,他入了障,被世子妃迷得晕头转向。没了姜氏,连他唯独能吃得下,赖以吊命的白米饭也没了,怕是活不成了。 这般无赖的说法,只叫人瞠目结舌。左相抚着心口,急喘几下,被他气得不轻。当堂口称身有不适,请命回府。却是不屑与他同列。 左相愤而告退,之后大选,风平浪静。怀王借口他话虽无稽,听来却有趣。回头吩咐王后,“既是天下珍馐,贵精不贵多。孤对吃坏肚子,耽误政事,亦然不喜。” 这却是借他敲打王后。 王后娘娘心惊胆战,强自堆出个笑来。之后但凡有朱家送进宫来参选的秀女,再不敢偏袒半分。只挑了有目共睹,最出挑的三五人留下,旁的一概作罢。 如此,殿上除朱党一脉,众人再看薰薰然,由公孙搀扶着往净房去的顾大人,目光中,显是多了分和气。将那人先前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的不痛快,抛诸脑后。 纷纷举杯,揶揄叹曰,“今日方知,这右相大人,方才是深藏不露,我朝风流第一人。” 怎么不风流?风流到大殿之上,大放厥词,只为宠个妇人。这般舍得放下丈夫颜面——真风流,真风流也! ************************ 顾大人很委屈:本官真的是在说吃食。打个比方,绝对没有引申含义。便是有,也是私下回去同卿卿调笑。尔等不要来添乱,尤其顾臻,仔细你的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8.第348章 那人来寻 宴席开始的时候,七姑娘有些心不在焉。此地尽皆女眷,百官聚在前头,另开筵席。 她抿着果酒,恍惚走神。耳旁还回荡着,迷住了,迷住了,迷住了……回音似的,在她脑中盘旋。 她情不自禁,总是猜想:那人在殿上说这番话,会是何种神情?不以为然的轻慢?或是温润尔雅里,暗藏锋锐? 他那样的人,便是动怒,也内敛沉稳,鲜少形之于外。 她脸颊微红,手心是热的,心也是热的。他为她做了这许多事,她怎么能够安安生生坐得住? 清甜的果酒,后劲儿十足。酒气冲上眼眶,她只觉富丽的宫室里,火光绚烂。当中起舞的一众御女,披着碧绿的纱裙。舞步飞旋轻盈,那裙摆犹如河畔的葛覃,郁郁葱葱。为波澜不兴的后宫,添了几分鲜活。 毕竟是新选入宫的御女,个个儿摩拳擦掌,都盼着早沐圣恩,争一分荣宠。 周遭之人不时落在她身上的打量,七姑娘浑然不理。手背轻压一压吃了酒,潮热的面庞。她觉得自个儿怕是醉得不轻,眼花了,竟觉得后排左数第三人,颇有几分面善。 像谁呢?一时记不起来。回头问春英,恰逢此时,磬乐一缓,献舞的御女,各自挑一盏宫灯。舞姿款摆,羞怯怯,欲语还迎。那宫灯正巧挡住大半张脸,竟是一眼瞧不清真容。 “罢了。”她摆手,轻轻摇一摇头。只以为必是看错了,新入宫的御女,她该是一个也不识得。 酒劲儿上头,燥热中,多了几许烦闷。与身旁顾臻与几位夫人知会一声,她带着春英,借着廊柱掩映,悄然退出殿门。 她不知,今日她一举一动,托那人的福,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甫一离席,底下喁喁之音,不绝于耳。 “瞧着也就那么回事儿。要说绝色,比郡主,天上地下,差得远呢。” 七姑娘的颜色,在南边儿,算得美人。只北地推崇丰腴硕大之美,她如此玲珑娇小,燕京娇娇们,怎么肯服气。便是明面上忌惮她世子妃的名头,心里却不知如何埋汰她。 “嘘!还不赶紧闭嘴。人都去了,提她作甚。”其中一人蹙眉,扬手扇一扇,觉着晦气。 曾经在京中风光无二的幼安郡主,悔婚后,不两月便嫁去交州。早早伤逝,可怜归可怜。因幼安恶了国公府,尤其伤及那位颜面,京中仰慕他的娇娇们,竟一厢情愿,连幼安也恼上了。 由此可见痴然恋慕他,竟至如斯。如今突然听闻他痴迷一妇人,娇娇们心碎一地。没法子,只得将满腹酸水儿往肚里咽,转而挑七姑娘的刺儿。 谁也没留意,自献舞的美人踏进殿门那一刻,便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时投向七姑娘那方。那目光隐晦而繁杂,却是难懂。 姜冉恨极。这恨里,又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意乱。 她一直以为,只要能进宫,步步为营往上爬,终有一日,能叫七姑娘俯首帖耳,睁大眼睛看清楚,她姜冉,绝不会永远是姜家二房,最没出息的那一个。她不会永远被关在佛堂,受人摆布。 她的夫主,将会是大周最尊贵的君王。单只这一条,姜瑗此生也休想越得过她去。 可为何,偏偏在大选这一日,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向天下人昭示,他对姜瑗,爱重至此。甚而不惜自污贤名,也要护她。 九姑娘心寒,那一刻,就好像被人当头泼了凉水。冻得她仲春时节,心却结了冰。 莫名的,她就知道。比不过了,穷她一生也比不过了。在她最壮志满满,誓与姜瑗一较高下的兴头上,她怎么能以一己之力,敌得过那样一份两心相许,坚不可摧的情意呢? 怀王虽尊贵,然而天子真心,谁会蠢得有胆子去讨要?她姜冉不蠢,故而她等不来那样一个人。 今日春华殿上,她便失魂落魄,只觉这一场还没开头的较量,如此寂寥便惨淡收场。输也输得冤枉。 她不是败给姜瑗,而是败给举世皆知的公子玉枢。 姜冉尤记得,幼时初见那人,她傻乎乎看直了眼。从不知晓,世间还有这般人物,只看他一眼,已是自惭形秽。她低低埋着头,再不敢多瞧。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诫她:她不过是府上庶女,在京里来的贵人面前,答话也是不许。 那****挨了陶妈妈的训。只因她回去时,还分心想着那位少年世子。曳地的裙摆绊了脚,她当堂出丑,被五姑娘丢了个白眼。她羞得险些哭出来,却怯懦,紧紧揪着裙摆不敢吭声。 九姑娘陷在回忆里,加之今日殿上之事,震惊太过,挥之不去。满满当当,全都塞在脑子里。只叫她益发混乱,渐渐便钻了死胡同,对七姑娘恨意,越发根深蒂固。 嫉妒像鸩酒。饮鸩止渴,只会一日比一日,病入膏肓。这恨也变了味道——恨只恨,世上原有这般伟丈夫,却叫七姑娘早早占了去。实在可恶! 同样着急与七姑娘说话,却苦于没寻着适当的时机,姜婕妤一见七姑娘出门,赶忙使唤简云跟上去,欲邀七姑娘宴席散了,见上一面。 “没见到人?”不会儿简云回来,摇头,只道是殿外没瞧见七姑娘身影。 姜婕妤目光在一舞毕,退到最末几席入座那二十余御女身上。目中冷芒乍现,轻哼一声,只得暂且作罢。 “叫人去盯着,见了七妹妹,务必请她过来一叙。” 简云口中没影儿的七姑娘,这会儿正避在拐角处的树荫里,看着来人,微微有几分诧异。 脑子晕乎乎的,神智倒还清明。 “公公手上可持有我家大人的信物?若然没有,请恕妾身不能随公公同往。” 冯瑛从袖兜里掏出一块玉珏,却是上好的羊脂玉。月下泛着清辉,确是他平日爱配在腰间的玩意儿。 她接过来仔细摸索一回,确认无误,这才放心点头。“如此,妾身这便随公公去。”问明白那人如今何在,回头嘱咐春英自去给关夫人报个信儿,不必跟来。 冯瑛嗅到她吐气时,淡淡的酒香,悄然向后退了半步,出于对那位的忌惮,对她很是讲礼。 知她吃了酒,冯瑛无奈苦笑。 眼前这位即便微醺,亦不忘警醒。怕是在她眼中,他冯瑛便是十足的小人,见风使舵,实难取信于人。故而才有这番查验。 “世子妃请。”说罢前头带路,知趣儿的,再没多话。 ************** 嫉妒是人的本性。只聪明人知道克制,继而释怀。心胸狭窄的,两只眼睛永远盯着同一个人,成了心结,觉得处处都不如人了。可怜又可悲。 九姑娘受此刺激,心态发生改变。唯一的长进,是从对世子敬而远之,到逐渐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9.第349章 暖夜,与子同袍 “到了。大人便在此间偏殿歇息。席上饮了酒,劳烦世子妃照料一二。”冯瑛轻轻替她推开门,拱手退下。 他也醉了?她扶门跨进屋,小脸上平平静静,只眼里的清明,渐渐被酒气蒸出一层氤氲的水雾。 脑子迟钝的想,怎么也不留个人给她使唤?这宫里她不熟悉,要到何处去打水给他擦脸? 一眼没瞧见人,她环顾一周,只觉这殿里陈设很是清雅,书案上的瓷瓶里,还插着讨喜的桃花。朝着那半卷的珠帘走去,她高高挑起帘子,便见内室之中,那人颀长的身影,正歪在榻上。腰间的佩绶流泻下来,风一吹,淼淼卷了穗子。 她虚一虚眼,稀罕的发现,那人竟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走过去合上半开的窗户,看他就这么随意歇下,嘟囔一句,“也不怕着凉。” 她来到榻前,微微躬身,俯身细看他。见他面容平静,她展开被褥,轻柔给他搭在身上。索性抬了小杌凳来,就近坐下,手支在膝上,托着下巴静静看他。 他本是警醒之人,她给他搭被子的时候,他已有所察觉。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知她到了。两侧额角抽痛,他没忙着睁眼,只抬手欲要摁压几下,缓过这阵。 今日在宴上醉得厉害,群臣借他辞美姬一事,起哄灌他酒。原本他打算酒宴正酣之时,退出门寻她。奈何刚迈出几步,便觉头重脚轻,不得已,只能命冯瑛去接人。 “怎么醉成这样了?如今知道难受了吧。”一只温软的小手,啪一声拍开他手掌。气嘟嘟怪他身旁也不留个妥帖之人,要是病倒,她该心疼他。 “唔。”他喉间溢出一丝低低的轻吟,英挺的眉目舒展开。被她揉舒服了,这人翻手盖住她小手,这才徐徐睁眼。 他目如点漆,夜色里,流转着勾魂摄魄的光。躺了会儿,人已清明。见她面上微微带了几分娇憨,眸子水汪汪的,尾音哝哝的,又甜又糯。 这模样……他目中泛起一丝幽芒。 “可还认得人?”捉住她小手,他目色微沉,极其不喜她在外间沾酒。她那点儿醉酒的毛病,他记忆犹新。 怎就变成他质问她了?被他治住小手抽不回来。她努一努嫣红的小嘴儿,耍赖,软软倒在他身上。 “没醉呢。”这时候她记起来了,这人曾严正告诫过她,不许她背着他吃酒。 见她如此,他躺平,让她靠得更舒坦些。她这般撅着小屁股,只上半身伏在他身上,歪歪扭扭,不成体统。 他眼里含了纵容,想她今日险些就要受委屈,终究硬不下心来就吃酒一事训话。 他抚着她发顶,嫌她头上的簪子碍事,指尖一转,滑下去,摩挲她露在领口外,一截雪白的脖子。他眸中想浸了墨,黯哑问她,“可是倦了?若是渴睡,歇会儿再出宫。” 许久没听她回应,他目光从她瓷白的后颈调转开,不意对上她痴痴凝望的杏眼。 知她尚有几分清明,他撞上她秋水般潋滟的眸子,气息微滞,酒后还未散去的燥热,化作另一股火气,有几分蠢蠢欲动。 他凝眉,抚上她眼角。男人带了薄茧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分明没刻意挑弄,却带了淡淡的情味儿。 她喜欢被他碰触,拿脸蛋儿蹭蹭他掌心,满足的眯起眼,娇声求他。“不累。今儿高兴,饮酒这事儿,不罚了好不好?” 如此小女儿情态,烧得他眼热。起身拥她坐在床头,遗憾此刻尚在宫中,场合不对。 “何事欢喜,说来听听。” 她傻呵呵看着他笑,指尖顺着他圆领的领口,滑来滑去,偏就不吭声。 他了然,疼爱的捏捏她下巴。“听说了?” 怎么能没听说,宫里都传遍了呢。事情牵扯上他,但有个风吹草动,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呼溜溜,传得快着呢。 看她笑得像偷腥的猫,那模样,像极阿狸偷吃小银鱼后,忘了擦嘴。他嘴角愉悦的弯起来。他如此倾心应付外间琐事,为的,也不过她留在他身边,能过得快活些。 之后两人谁也没说话,她窝在他怀里,坚持要接着给他按压额头,他便由了她。两人如此亲密靠在一处,仿佛两颗心也相依相偎,静夜里,温情脉脉。 等他缓过酒劲,她与他同乘肩舆,到宫门口的时候,关夫人一行早已等在城墙下了。 四姑娘贼兮兮,不时偷瞄他二人。那人面不改色,扶她登上马车,待她安安稳稳坐定,他才“哗”一下放下垂帘。将顾臻不死心的打探,与京中女眷在暗中频频向他两人投来的注目,尽数隔绝在外。 有帘帐遮蔽,马车里顿时昏暗下来。她怕黑,蚕虫似的往他怀里钻。自个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软骨头一般赖在他身上。四周都是他温热的体息,微微颠簸的马车里,她脑子放空,懒洋洋,什么都不想。全然一副有他万事足的样子。 马车行出一会儿,天上落了雨。顷刻,雨势渐大,滴滴答答打在道旁的屋檐上,车顶叮叮咚咚,车夫停下马,披上斗笠,这才复又前行。 春寒料峭,出门时只图衣裳好看了,这会儿便觉得冷。她一哆嗦,他便皱了眉。“添件罩衣?” “衣衫没在车上,春英拿着呢。” 他扶着她肩头,将人推开些,自顾解了外袍,“披上。” 生怕再被他喂药,她听话照办。见他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罗中衣,她犹豫片刻,支起身,抬腿跨坐在他身上,拢着他外袍,展臂回抱他,将他一并裹住。 “《诗经》里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她埋在他肩窝里,曲解经义,以掩饰她的大胆羞窘。 他心里淌过一股暖流,拥着她的目色更深了。余光瞥见她白嫩嫩的脖子,他喉头咽了咽。如今已远离宫墙,加之只他两人,酒后那点儿遐想,使得他心头一荡,身下也起了动静。 “阿瑗。” “嗯?” 她尚且不知他坏心,只感觉他偏头,微凉的嘴唇擦过她耳朵,动作格外缓慢,蜻蜓点水一般,撩得她心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0.第350章 七姑娘:大人您快用 马车到了国公府门外,雨还没歇。春英撑着油伞过来接姑娘,却见世子与世子妃所乘的驾撵,安静停在雨幕里。 “唤人抬轿子来。” 春英向前迈进的脚步顿了顿,隔着车帘,听闻世子吩咐,赶忙应一声。登上石阶,转身去交代门房。 西山居里,崔妈妈不知已是第几回,伸脖子看更漏。外间飘着雨,姑娘穿得那般单薄,着凉可不好。 正盼着世子早些带姑娘回府,便听婢子来报,人已到了春秋斋,离西山居也就几步路的工夫。 “冬藤抱上姑娘那件夹衣,随我去接人。桂枝去伙房催催,瞧瞧姜汤好是没好。”崔妈妈放下针线活,起身便往外走。 被唤作冬藤的婢子,与院子里其余几个,都是太太专门挑了送到姑娘跟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崔妈妈管教下仆,出了个绿芙这么个成日里只知嬉笑打闹,令人头痛的。只觉是自个儿心肠软,于是轮到冬藤桂枝这泼新人,规矩便越发大起来。 冬藤怵极了崔妈妈,小声回禀,“妈妈,爷与姑娘乘的轿子,径直朝咱们这儿来。奴婢瞧着,没停的意思。” 崔妈妈一听,掀帘子的手,举在当头,迟迟没了动静。 照理说,轿辇近了伴月湖,便不许再向前。这是防着轿子里藏人,府上早定下的规矩。便是姑娘嫁过来,也很是自觉遵循着。 怎地今儿个…… 檐下噼里啪啦的雨水,脆生生敲在青石板上。崔妈妈唉哟一声,拍拍自个儿脑门儿,真是急糊涂了。 世子爷最疼便是姑娘,大半夜的,外间还在落雨,哪里舍得姑娘遭罪。这么一想,也不急了,只立在廊下,笑眯眯侯着。 落轿的时候,众人便见世子一手扶着姑娘,一手把着油伞,那伞沿向姑娘低低歪斜着。 进了门,屋里乍然敞亮开来。崔妈妈一抬头,果然见得世子爷左边衣袍,稍稍飘了几滴雨水,浸得缎子有些深。 正欲上前伺候世子更衣,便见姑娘似乎也瞧见了,俏生生拽了拽世子爷衣袍,叫爷低头。 这是要不假人手,亲力亲为? 崔妈妈老怀欣慰,默默感慨:自家姑娘,一日更比一日有了世子妃的样子。 内室之中,两人用了姜汤。七姑娘脸上也不知是被那热气给熏得,还是旁事给羞得,只转过身,背对他,偷偷从袖兜里掏出一方湿润润的锦帕。 放才在车上,这人半哄半骗,捉了她手,要求她做那事儿。她拗不过,加之躺在他怀里,她亦是心襟荡漾,糊里糊涂便从了。 窗外雨声沥沥,却盖不过他伏在她耳边,性感又低哑的粗喘。他自个儿享乐不算,还掩在袍子底下,揉捏她助兴。 若非他揉得她腿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这人也不会在大门口便传了轿辇。 七姑娘盯着手心里揉成一团的绢帕,鼻尖还能嗅到淡淡的麝香味儿。不禁回想起当年初到燕京那会儿,她也是这般,大清早起来,避着春英绿芙,偷偷摸摸替他浣洗污了的底裤。 这人,这么些年过去,竟是越发放纵了。不知羞的事儿,从屋里捣腾到了车上。 “看什么?”他从她身后贴上去,瞥见她慌慌张张捏紧拳头。手心里鹅黄的绢帕,调皮的漏出一角。他低低笑起来,柔软的嘴唇在她耳后轻轻磨蹭。 “看得这般入神,莫非是舍不得?”他手掌覆在她平坦的小腹,此时她看不见,他眼中神情,竟是无比柔和。 “酒后不宜行房,过了今晚再补偿你。那时卿卿要多少都随你。” 水雾弥漫的汤池中,七姑娘整个儿泡在热汤里,屏息闭眼,到如今,耳畔还回响着那人戏弄她的话。 他若轻佻起来,她岂会是他对手?她哪里会不懂,吃了酒,若是恰好有了孩子,这孩子生下来,极有可能,娘胎里便带上这样或那样的病症。 说什么“要多少都随她”…… 哗啦一下,七姑娘破水而出。乌黑的秀发,湿哒哒,紧紧贴在背后。她抹一抹脸,蜷着身子靠在池边。躲在汤池里,迟迟不肯出去。 耳根,这会儿还是烫的。 隔日清晨,七姑娘起了个大早。服侍那人梳洗过后,十分得体,不假人手,亲自端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粥—— 不是说一饭饱足,大人您快用。 他扫一眼案上孤零零摆着的清粥,一旁青花瓷碟里,搁着只泛着清辉的汤匙。除此之外,平日佐饭菜食,再无一物。他挑眼看她,只见她俏生生立在身旁,抿嘴儿,一双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狡黠。 他恍然明了,这丫头是不甘心,借昨日他殿上所言,今日只盛上一碗米饭,得意洋洋,反将他一军,企图扳回一城。 倒是长本事了。 他嘴角一弯,慢条斯理挽起袖口,舀一勺,吹去面上的热气。仪容雅致,从容写意。就仿佛他含进嘴里的,不是寡而无味的清粥,而是上好的参汤。 她木鸡似的怔住,怎么也没料到,惯来对吃食异常挑剔之人,竟就这般安安静静的用膳。 见他举止虽闲雅,用得却不慢。转眼小半碗已下了肚,她这才慌起来,匆忙叫春英端上早备好的四喜扣肉、蒸饺,并几碟子小菜。又亲自给他递上副象牙玉箸。 他却不接。稳稳扶着瓷碗,悠然往嘴里喂食,抽空冲她抬一抬下巴。那意思:夫人,布菜。 七姑娘两手托着玉箸,兹兹磨牙,气咻咻鼓着腮帮子。他竟不肯顺台阶下来,端的可恶! 一旁崔妈妈清咳两声,直瞪瞪瞅着她。那目光……仿佛她无理取闹,好端端的,一大早非要与世子置气。这般胡闹,实在不懂事,难为世子如此包容她。 七姑娘气得牙痒,瞥见他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嗔他一眼,终是败下阵来。手上筷子乖乖伸向那盘子他爱吃的珊瑚白菜。 用过饭,她将他送出房门。趁她低头替他打理腰间佩绶,他俯身,旁若无人,在她发顶印下一吻。 “饭食极好,卿卿有心。” 说罢回身坐进推椅,留下对他又爱又恼的七姑娘,带着人扬长而去。 ********* 这是昨天的补更,今天的,晚点儿送上。亲们周末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1.第351章 双姝辉映,“一饭夫人” 嘉和三年,大选翌日,京师一早已是热闹非凡。 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大周朝一南一北,竟同时生出两只金凤凰。一夕间,双姝扬名,辉映当世。 京中这只,便是昨夜宫宴过后,本该离宫归家,等待册封的左相府三房长孙女,朱氏阿妩。 这位阿妩姑娘了不得,也不知哪儿来的好运道。昨个儿吃了酒,带着婢子到御花园散步。虽则样貌于这燕肥环瘦的后宫里,勉强算得中人之资。可她一身才学,却是货真价实,有目共睹。自小好诗文,十岁之前,已有好几首佳作,流传在外。为她博得个才女的美名。 这朱家小姐见园中牡丹开得正艳,欢喜知晓,即兴赋了首诗。好巧不巧,这诗恰好入了怀王耳朵。彼时御驾自御花园经过,听闻她诗做得尚可,怀王竟半道改了主意。命刘高到姜婕妤宫中知会一声,说是改日再去探看公子昶,便携了尚未正式册封的朱氏阿武,当夜便招她侍寝。 今儿一大早,京中但凡有耳目的世家都得了信儿。相府三房贵女,颇得怀王喜爱,拔了侍寝的头筹,已被怀王册封正三品婕妤。 这婕妤娘娘,甫一进宫,便得封高位。与后宫唯一养着小公子的姜婕妤,平起平坐,可谓一步登天。 明眼人心头都知晓,这两位娘娘还没照面,便结下了梁子。朱婕妤截人在前,受宠在后,这可是明晃晃打姜婕妤的脸。 更何况,这两位娘娘背后的依仗,不管是朱家与国公府,或是当朝两位相爷,好似都不怎地和睦。 尤其,据说昨日春华殿上,右相大人妙语连珠,可是将左相气得不轻。以致这位三朝元老,大失风仪,竟当堂称病,拂袖而去。 北地凤凰已是如此风光,南边儿那位,亦是不遑多让。只后者,比前者更具谈资。 不说别的,只这位家世平平的姜家二房姑娘,如今的国公府世子妃,姜氏阿瑗,却是个厉害的主。自她随右相大人进京,这京里的风波,仿佛一浪盖过一浪,隔三差五,便有新的段子传出。 打从她小选晋了女官,之后一连串变故,只叫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八王府退亲在前,公子玉枢抢亲在后。 不仅三媒六聘,迎她过门,被她堂堂正正占去世子妃的头衔,如今更甚,右相大人竟为她,当堂拒了怀王赏赐美姬。 顾氏乃大周豪门,右相大人更以公子之尊,不纳姬妾,委实令人叹为观止,震惊世人。 需知晓,时下便是一凡夫俗子,但凡没穷困潦倒到家里揭不开锅,哪个丈夫,不一心指望多纳妇人,兴家旺族。 正因如此,这位刚进门不足一年,便迷得公子玉枢椒房独宠的姜氏女,不仅令世人瞩目,更惹得京中娇娇,恨她入骨。硬生生给她套上个“一饭夫人”的头衔,诣在暗讽她德行不修,娇宠蛮横,容不得人。 “一饭夫人?”送那人上朝不久,这消息便传进府中。春英来报,七姑娘乍一听闻,无奈翻个白眼儿。 这“一饭夫人”,怎么她越琢磨,越觉得与“饭桶”沾亲带故,撇不清干系?不清楚此间缘由的,还不知在背后如何编排她。 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不用说,她也猜得出,她这是被人给记恨上了。至于何人暗中使坏,七姑娘长叹一声,托那人的福,她在京中,俨然已成了众矢之的。 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若说那人在朝堂得罪的是玩弄权术的小人,那么她在京畿开罪的,便是遍地骄傲自大,且瞧不起人的诸多贵女。 “一饭夫人”……七姑娘将这名号含在嘴里,默默咀嚼几次,只道是:都怨他,竟将她比作白米饭?亏他想得出来。 “小姐,外面那干人太是可恶。她们这是见不得您好。”春英护主,与同样面露愁容的崔妈妈对视一眼,替自家姑娘叫屈。 七姑娘捧着给那人缝了一半的新衣,咬了线头,大度摆一摆手。 “你我两个,再加上满院子丫头,也才十几张嘴。说不过人家,何苦自讨没趣。”七姑娘对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从来懒得费心。 事情真闹大了,自有那人在,她操的哪门子心?真正该忧心,却是东苑国公夫人那头,怕是对她的成见,更深了。 七姑娘摇头晃脑,听过便罢,没往心里去。重挑了一股银线,穿了针,继续手上的绣活儿。眼见天儿渐渐热起来,再一月便要入夏,与其为外边不痛不痒的流言烦心,不如多给他制几身在屋里穿用的深衣。 或许再琢磨琢磨,也做些绫袜软履,讨讨国公夫人欢心? “罢了,自去忙去。莫杵在这儿挡光。” 前一刻还气咻咻的春英,被七姑娘很是嫌弃,不耐烦听她絮叨。春英偃旗息鼓,像霜打的架子一般,丧气退出门。 她怎么就忘了,自家姑娘那软绵绵,温吞吞的性子,最是气人! 崔妈妈也是无奈,姑娘自个儿不上心,她们干着急有何用? 两人正愁容惨淡,便见大门口,国公夫人跟前的单妈妈亲自来传话,请世子妃过去问话。 两人心下一跳,暗道不好。这是国公夫人要拿七姑娘问罪呢。 心知该来的躲不掉,崔妈妈向春英使个眼色。叫她进屋偷偷给姑娘提个醒儿,趁这一路上,尽早在心里打个腹稿,想好应对的法子。 哪知春英刚移步,冬藤小跑着,手上提着裙裾,噔噔瞪蹿得急,隔着老远便嚷嚷起来,“春英姐姐留步,宫中来人,宣世子妃即刻觐见,烦请代为通传。” 这下包括单妈妈在内,众人大吃一惊。今儿是怎地了?事情还凑堆了不成? 东苑上房,国公夫人许氏听单妈妈回禀,停下手中捻佛珠的动作,微微蹙起眉头。“可问清楚,来人是哪个宫里的?” “问明白了,宣世子妃进宫的,正是那位姜婕妤。” 国公夫人沉默片刻,合上翻看的经卷,扶着单妈妈的手臂起身。再没了念经的闲情。 “罢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待她回府,即刻召她来见。”想一想,终是不大乐意,补上一句,“世子妃此番进宫,叫人给世子递个信。免得她在宫里有个三长两短,他倒反过来怨我。” 再是不满意七姑娘,做母亲的,哪儿有不心疼儿子。许氏管教世子不成,总不能再因个外人,与世子彻底生分了。 那才当真得不偿失。 七姑娘端直坐在马车里,到宫门口,又换乘软轿。轻轻挑起帘子,见春英紧跟在一旁,许是暂且逃过了国公夫人的怪罪,春英脸上,显是比方才舒缓。 七姑娘心里沉甸甸的,与春英不同,她是宁可往东苑去,也不乐意淌宫里这趟浑水。 国公夫人再是不待见她,到底碍着赵国公与那人的情面,除嘴上敲打,稍加惩治,远比后宫杀人不见血的阴谋诡计,安稳得多。 姜柔信中所言“火烧眉头”的大事,看她口吻,绝非儿戏。落笔仓皇,行文不掩焦灼。究竟出了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2.第352章 谁比谁更像那么回事儿? 七姑娘到的时候,姜婕妤正抱着公子昶,教他说话。 公子昶虚岁已满了两岁,不知为何,开口学话较寻常孩子晚了些。七姑娘在门口便听见姜柔一遍一遍教他叫“父王”。可那孩子不哭不闹,举着小拳头,摇摇晃晃往嘴里塞,自顾玩乐。 姜柔急了,唬着脸,啪啪拍他两下,不许他吃手。小孩家皮肉嫩,手背顿时便红了。呜呜哭起来,闹得公子昶跟前几个伺候的,齐齐跪在地上,哆嗦着,求娘娘息怒。 七姑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自摇一摇头。等宫人通传后,这才跨进门。 与姜柔见了礼,笑着握了公子昶肉嘟嘟的小手。嘟着嘴吹两下,掏出绢帕,替他擦干净哭花了的小脸。 “任好,好哥儿,可还记得姨母?姨母上回送你的拨浪鼓,喜欢不喜欢?” 那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雾蒙蒙看着她。与怀王三分相似的小脸上,很是懵懂。害怕姜柔,见她温声细语,便张开手,要她抱。 “娘娘,好哥儿才多大,有事好好说,慢慢教。何必吓他。” 看公子昶抽噎两下,便听话坐在姜瑗腿上。脖子上套着长命锁,手舞足蹈,至今连唤人都不会。姜瑗逗他,他便傻乎乎的乐。 姜柔心里更是烦闷。她能不急么?孩子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可随着年岁渐长,这般木木呆呆,不机灵,要如何讨他父王的喜欢? 七姑娘虽与公子昶嬉闹,可眼梢还留意着姜柔眉宇间那一抹忧色。 姜柔的心思,她又岂会猜不到。只不知该说什么好。母凭子贵,借小公子邀宠,在这后宫里,实在是司空见惯的把戏。 姜柔如此忧心公子昶不会说话,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心?七姑娘沉默,不愿深想。 “今儿宣你进宫为的是另一桩要紧事。将他交给简云带下去吧。” 姜柔这般等不及与她说事儿,七姑娘自然不会不应。将抓着她衣襟,不肯松手的公子昶,好言安抚,又亲亲他粉嫩嫩的脸蛋儿,这才将人哄好了递过去。 “娘娘今日宣妾身来,所为何事?”谈及正事,七姑娘抚平膝上的褶皱,肃了容色。 姜柔挥手命人退下,屋里只剩她与七姑娘主仆二人。低声将九姑娘改头换面,混进宫这事儿说与七姑娘知晓,便见姜瑗脸上,越发变得肃穆。 “娘娘可瞧清楚了,没认错人?”七姑娘心下骇然,只觉此事匪夷所思。姜冉不是该在泰隆老家郊外的庄子上养着么?怎么就成了朱家送进宫,陪嫁的縢妾? 更古怪的是,既是縢妾,又怎么能上春华殿面圣?大选可没有选縢妾一说。 “本宫命人打探过,她确是以縢妾之身进宫。只在初选过后,有秀女罹患急症,错过了复选,便腾出个空缺。王后娘娘做主,挑了个规矩好,身家清白的,临时给补上。” 七姑娘捧着温热的茶盏,心不在焉,撇了撇面儿上的茶叶沫子。 这说辞未免也太牵强了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选岂同儿戏?随意挑了人,便能补了空缺,这不闹笑话么? “王上可知晓此事?这秀女还能顶替,此前可是闻所未闻。” “你道如何?此事虽由王后做主,可禀到御前的,却是那贺兰氏。也不知她如何吹的枕边风,王上竟默许了。不仅如此,想来你也听说了那朱婕妤一事。朱氏甫一进宫,便得封高位,宫里不能没人伺候。顺带便留了她带进宫的几人,连并那庄照在内,如今也破例留在宫中。且当今王上,比起先王,那规矩……” 姜柔脸上透出丝无奈。怀王尚未登机前,还是太子那会儿,等不及大婚,便在一次赏花宴上,吃醉了酒,坏了太子妃清白。 如今再出了这等不合规矩之事,姜柔除了对那朱氏怒极,也是无话可说。 比起那飘飘渺渺,谁也不知明日还盼不盼得来的恩宠,姜柔如今更在意的,还是她母子在宫中,地位是否稳固。 若然姜冉那蠢货捅出了漏子,姜家必受牵连,她母子二人也脱不了干系。 今日她宣姜瑗议事,该说的都说了。想来凭姜瑗的聪慧,此间厉害,也无需她喋喋不休的鼓动。 七姑娘垂着眼,一声不响,盯着茶汤里倒映的面孔。温热的水汽扑在她面上,屋里一时针落可闻。 她与姜柔都知晓,此番议事,与其说姜柔恳求她相助,不若说,姜柔信赖的,实则是她背后那人。 心事重重告退出来,七姑娘心里乱糟糟的。只听姜柔一面之词,便认定那庄照是九姑娘所扮,她心中存疑,急着出宫寻姜昱问个明白。 总不能家里凭白丢了个大活人,一家子都被蒙在鼓里。从泰隆进京,最快走水路,也得近一月工夫。这般长时日,倘若姜冉私自逃家,为何她一点儿风声也不曾收到? 七姑娘揪着小手,隐隐有不好的揣测。回想起最近一次,在那人春秋斋的书房里,与姜昱不期而遇的碰面。她问起家里情形,姜昱简单回一句“皆安”,便撇下她,言称有急事,追着公孙大人去了。 彼时她没发觉,这会儿再想起来,实在可疑。 刚穿过半个庭院,便见迎面走来几人,当先那人梳了髻,身上一袭御女规制的翠绿衣裙。身后还簇拥着几名宫婢。几人仿佛也看见她与春英,很快便敛了说笑嬉闹。 七姑娘眼角一眯,悄然打量来人。若是姜柔打探来的消息无误,这时候还能留在宫中,既未侍寝得怀王册封,又做御女打扮的,除一人外,不做他想。 “待会儿不论见了何人,记得,别露声色。”回头吩咐春英一声,七姑娘端着手,脚步缓下来。不会儿便与一群人正正打了个照面。 “奴婢见过世子妃。”领头那婢子是个有眼色的,带着一众宫女,规规矩矩问了安。身后几个丫头,每人手里捧着几个精巧的匣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七姑娘抬手,示意免礼。目光落在当场唯独一个腰板儿挺直,未曾主动见礼那女子面上。 几年不见,姜冉脸盘张开了些,眼底神色,再不见幼时谦卑。 如此近距离细看,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弭无形。 “这是原先婕妤娘娘跟前的婢子,如今新选进宫,只尚未承宠,也没得册封。”依旧是那领头的婢子做主,拉了拉姜冉袖袍,悄悄给她使眼色,催她福礼。 姜冉抬头,目光对上七姑娘温和似水,不见一丝波澜的眸子。心有不甘,这才草草蹲了蹲身。“庄氏见过世子妃。” 庄氏……她还没叫起呢,这人已自作主张起了身。装得可不像。 七姑娘别开眼,也不理会她的无礼,只看向那带头的婢子,“如此,便不耽误你等办差。”说罢唤上春英,至门外登上肩舆,翩然而去。 那几人立在中庭,目送七姑娘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兴奋的窃窃私语。 姜冉只听闻“独宠”“一饭夫人”,紧紧捏着裙摆,抿了抿唇。恨极那人依旧是一副目中无人,仿佛压根儿没认出她的模样。分明是她有心欺瞒,意图打她个措手不及,看她震惊之下,丑态百出。 可为何,事情跟她所想,全然不同?庄姑娘想不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3.第353章 说到底,终究是维护她 “小姐,那是九姑娘?”春英讷讷自语,至今不敢相信,九姑娘怎么就有胆子,家门都不顾了?这得任性到何种地步,才干得出这样不敬祖宗的事儿? 七姑娘自出宫起便很是沉默。姜昱瞒着她,无需说,定是那人授意。他的初衷,她可以体谅,只他擅自做主,一丝一毫也没问过她的心意,硬要说她丁点儿不介怀,那是自欺欺人。 他身在这样的高门,很难体会她对家人里那种,极其深厚的依恋。或许她远远及不上他能耐,能够给予姜家庇护。可她不贪心,她只要时刻知晓,爹爹太太姜昱安好,她过得也就安心踏实了。 “童伯,在前边儿巷子口停车。不急着回去,我带春英街上走走。劳烦童伯午时到黔隅南街口来接。” 心里存了事,被九姑娘没长脑子由着朱家当枪使,她已是头痛欲裂。几次三番,一再拿姜家家事烦他,她心里有愧。 她没忘记,出门前,国公夫人已是有一笔账要与她清算。也不知姜冉这事儿,还瞒得了多久。倘若赵国公知晓,要如何看她、看姜家?怕只怕,她在国公府家,越发难以自处。连带,也给他丢人。 国公府东苑,国公夫人许氏看着座下那人,难得,回得这般早。他为何而来,她心头一清二楚。 “原本想寻她问问,她这世子妃是怎么当的?外间那话传得有多难听,你当知晓。怎地,这是赶在她前头,又偏袒人来了?” 若非她今日唤单妈妈去西山居传话,他何时这般清闲过,下了早朝,马不停蹄,到上房请安。 一听国公夫人这语气,便知是还没消气。那人靠坐椅背,微微带了些疏懒。自他在宫里接到消息,命周准去姜柔宫里接人,却扑了空。 “母亲这话委实冤枉了儿子。儿子此来,是替她向母亲道谢。她年岁轻,处事难免不周到。母亲素日待她严厉些,也是应当。” 国公夫人板着脸,哪里听不出,他是有心将她对世子妃的冷落,生拉硬扯,全往好的一面儿讲。说到底,维护的,依旧是他宠得不像话的世子妃。 那女子究竟哪点儿好,入了他眼?就这般撂不开手了? “我且问你,她如今人在何处?” 那人抚筒戒的手顿了顿,顷刻,面不改色回道,“她脸皮浅,如此被人诟病,想是心里委屈。这几日便由她到右相府静一静。等这阵子风波过了,儿子再带她来向您请安。” 国公夫人将手上拨弄的蜜蜡珠串,啪一声摁在案几上,气不打一处来。 这府上谁委屈,都轮不到他那世子妃委屈! 她不过想敲打敲打,趁机教那丫头如何当个贤惠人。堂堂国公府世子,怎么能被个女子独占了去?他倒好,她头一回让单妈妈请人,他便远远将人藏起来,连面儿都不让见了?这是怕她这做母亲的,给他那宝贝世子妃气受? “母亲莫气坏了身子。”见许氏动怒,他起身,走到案前。亲自为国公夫人沏一盏新茶。 一时间,母子两个都没说话。 许氏目光齐平他腰间坠着的玉玦。记忆当中,这般一模一样的玉玦,原是一双。一块佩在他身上,****不离身。另一块……许氏心下一痛,若非当初出了那事儿,世子与她,原不该这般生隙,这哪里是母子相处该有的样子—— 敬是敬的。旁的,如幼时那般,对母亲的依赖,却再难从他脸上寻到。 屋里静静的,只余沸水泡茶,呲呲的翻腾声。他冲了茶,盖上碗盖,端着茶碗底下,金边花卉的盏托,恭敬递到国公夫人手边。 立定收手,他脊梁挺拔,站在许氏跟前,微微侧身,目光投在门外新抽枝的女贞树上。他语声缓慢,细细听,话里带了少许冷漠。 “儿子如此待她,实不愿走父亲老路,令吾妇半生郁郁,从此不展笑颜。” 许氏不想他竟会说出这般令她难堪的话。胸口一堵,半晌说不出话来。 心里有一瞬,空落落的。眼睁睁看他衣角消失在门外,许氏回头,眼里隐隐泛着泪光。看向单妈妈,又像是透过单妈妈,看着这一室从许久以前,便一尘不变,深潭一般的死寂。 他话虽锥心,却半点儿没说错。她这辈子,过得不如意。早年与心爱之人,被棒打鸳鸯,何其哀苦。嫁进顾家,也不知是跟自个儿过不去,还是跟那人过不去。日子这般,一天天捱下来,除了这满屋子缭绕不去的香烛味儿,只落得与青灯古佛为伴。 许氏忆起陈年旧事,早已分不清,她打心里偏爱的,究竟是玉蕤香,还是百濯香…… 不再展颜么?就像她这样,揽镜自照,也只觉铜镜里的人,熟悉而陌生。眉梢哀的怨的,愁的恨的,都被佛堂里的沉水香熏淡了。常年只绷着一张倨傲,却不知摆給谁看的面孔。 单妈妈心里涩然,抹一抹眼角,强笑着劝道,“夫人,世子嘴上虽不说,可这些年您受的苦,世子都看在眼里。这是心疼您呐。” 国公夫人牢牢握紧掌心里的珠串,背过身,整理一番形容。这才扶着单妈妈的手,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后面佛堂去了。 那人出了上房,又往赵国公书房走了一趟。待了半炷香的工夫,带上随扈,命仲庆抱着未看完的奏疏,如他话里所说,到相府逮人。 七姑娘不知那人背着她,又做了许多事。她这会儿带着春英,很是意外,在街口碰上个熟人。 许久未见,见面便显得有几分尴尬。“没想会在此处,遇上侯爷。”如今她早已不是朝廷女官,那句“大人”,叫惯了,更像是她与那人私底下的嬉闹。于是称呼贺大人一句侯爷,更恰当些。 贺帧隔了大半条街,远远望见,依稀认出是她。这当主子的,闷头走在前面。她那婢子满腹心事摆在脸上,想不打眼都难。 好在市井当中,识得她身份的,委实不多。 他瞥一眼她没什么神采,只客套堆笑的面庞,终是忍不住关切,“怎地就你主仆二人?出门为何不带随扈?可是遇上了难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4.第354章 喜欢他的心情 难处?比起大多深宅妇人,这点挫折,算不得难处。 她正欲否认,身后忽然惊起一连串,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辆朱壁皂顶的马车,冲着大街疾驰而来。那驾车的童子,鞭子抽得又狠又急。竟是不顾路人,高声呵斥驱赶。小小年纪,一副凶相。 贺帧抬眼望去,道一句“当心”。抬手扶住她肩头,将她整个人带到道旁,避得远些。 这么一打岔,话也不用回了。 街上人群四散,布衣百姓见了贵人车驾,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冲撞。 乱作一团的人流中,一对形容邋遢,抱着陶罐乞食的爷孙,被人冲散了去。那老翁跛着脚,心急若焚,拨开阻挡,只顾寻找孙儿。 那小娃娃被人推倒在地,手上紧紧抱着讨来的半个馒头,吓得哇哇大哭。 七姑娘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紧张的,一把抓了身旁人衣袖。仿佛能预见待会儿便要喋血的惨况,她有心相助,只电闪雷鸣间,哪里还容她向身旁人求援。 “吁——” 在七姑娘惊急的目光中,那马车砰一声,险之又险,赶在从那孩童身上碾过去前一瞬,硬生生掉转了马头。扎扎实实,撞进了路边小贩还没来得及收拾了带走的炊饼摊子。 那驾车的童子,很是吃力向后仰着身子,手上死死拽着缰绳。马受了惊,不易御使,来回踩踏几步,好容易才被安抚住。 那童子扶扶头上歪了的毡帽,脸涨得青紫,被颠得七晕八素。怒极之下,肝火大炽,一个鲤鱼打挺,气势汹汹跳下车,眼看是拿那胆敢挡路的爷孙俩治罪。 街上众人,目光怜悯又哀默的望着哆哆嗦嗦搂在一处,衣不蔽体的一老一小。 贺帧半垂着眼,只注意到她此刻紧紧扣在他袍角,白皙又纤长的手指。 他恍了恍神,只当她心善。却不知,上一世,她亲眼目睹一场车祸。一家三口,两死一伤。侥幸活下来的那个孩子,不过刚满五岁生日。那孩子车祸后的心理治疗,正是她接手。心里怎么能没有一丝丝触动? 换做平日,贺帧绝不会多管闲事。天下不平事多矣,尤其在京中,权贵子弟跋扈,管也管不过来。 然而见她面色不好,他暗叹一声,莫名就心软。正欲开口保下那两人,却听那辆先前还横冲直闯的马车中,一个温和的声音,自微微掀起的车帘后,飘然荡开。 “阿奴,不可伤人。六爷还等着,还不快些回来。”说罢便要抽身回去,目光不经意瞥见不远处,屋檐底下站着的一男一女。确切说,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个体面的婢子。 在一众卑躬屈膝的路人中,这两人样貌出众,衣着华贵,颇为醒目。 他在山中清修日久,初初进京,不识得人。见那女子梳的是妇人头,便很是自然,当他两人是夫妇。客气点了点头,算是对方才他那童子,无礼吆喝,赔个罪。 七姑娘原本以为,童子已是如此坏脾气,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哪儿曾想,车里那人,倒是个讲理的。遂跟着点了头。 这才迟钝的发觉,她手还抓着江阴侯的袖袍。一时情急,她惯常的,将身旁这人当了是他。冒冒失失便要求助。这会儿倒好,她干笑两声。多说无益,只会越描越黑,索性装出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缩回了手。 再回头,却见那被唤作阿奴的童子,气哼哼,手脚麻利一跃翻身上车。绕过那对惊魂未定的祖孙,如来时一般,一阵风似的打马离去。 看样子,真是有急事。 经了这么一出,什么兴致也淡了。看天色不早,快要午时。七姑娘便想向江阴侯告辞。 转身却见他面容凝肃,目不转的盯着远去的马车。那目光,像是回想,又像是不敢确信的犹疑? 莫非侯爷认得那人?可为何不见他二人打招呼? 方才那人坐在车上,她只隐约分辨出,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车帘掩了他大半张面孔,五官瞧不真切,倒是那人露在窗外的半截木簪,与时下王孙子弟偏好的金玉很是不同,令她记忆深刻。 察觉她在打量他,贺帧低头看她一眼,问道,“这便要回府?” 见她点头,他也不留人,只坚持要派随扈,护送她主仆二人到巷子口登车。 “世子妃若再要推拒,在下也只能亲自走这一趟。莫不然,日后无法向世子交代。” 得,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只能领受他好意。 贺帧目送她离去,站在原地,面上罩了层寒霜。刚才那人,若是他没看错,挑这时候进京,却是个麻烦。 “小姐,奴婢怎么瞧着这不是回国公府的路呀?”七姑娘还在琢磨着,回去如何应对国公夫人的问话。春英靠在窗边,见马车向着与国公府相反的方向拐了个弯儿,这才着急打断自家姑娘的沉思。 欺身过去瞧一瞧,七姑娘跪着挪动几步,轻叩身前的门板。 “童伯,”这是往哪儿去? 后半句梗在喉咙,七姑娘硬生生停住,这才想起,童伯是地哑。于是心下急转,改了口风。“可是大人有吩咐?” 童伯是他给的人,自然信得过。能这般越过她,也就只有那人使唤得动。 童伯半回转身,朝她比划一通。恕七姑娘对京里的路,实在闹不清楚。平日出门她只管坐车,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哪里有心思记路。 于是老老实实坐着,好奇那人怎么回得这样早。 马车稳稳停在右相府门前,七姑娘搀着春英的手站定。抬头望着见光闪闪的匾额,眸光闪了闪。 上上个月才在这府邸小住了三日,已招得四姑娘苦着脸,一脸羡慕。嫁了人,还能随夫君宿在外边的,实在不多见。故而顾臻将他带她到相府小住,当了没人拘着的玩乐。就好像离了国公府,也远离了一应大大小小的规矩。 实则却是,那人依旧忙于政事,并未比在府上的时候,能抽出更多的闲暇陪她。不过是出门更自在些,能去姜昱府上串串门子。只一条,他给她定了门禁。倘若她食言,他会亲自上门请人,之后再“论罪行处”。 她不过犯了一回,被他整治得在榻上躺了大半日。扶着酸痛的腰,七姑娘蒙着被子,羞于见人。或许是因为在相府,他行事便肆无忌惮。她越是求饶,他越是来劲儿…… 她甚至怀疑,当初他许诺到相府小住的诸般好处,究竟是便宜了她,还是便宜了他? 熟门熟路摸到书房,果然见他端坐案后,翻看奏疏。她驻足,默默打量他专注政事的侧影,突然生出一股错觉。就好像他与她,还身处府衙后堂。在不算宽敞的屋舍里,她会掩在笔架后面,悄然看他。 偷偷摸摸的心动,偷偷摸摸的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5.第355章 小七,大人说了,往后你没空闲 “姜冉逃家,这般大的事儿,大人您竟支使姜昱瞒着我。” 今时今日,她对他,几乎无话不可说。可这人瞒着她,隐瞒得一如既往的深。不论是家事,或是朝事。 他将所有事扛在肩上,不累的么? 听出她话里的幽怨,他俯首书案,批下最后两行字。搁了笔,向后靠进圈椅。 “此事容后再说。”伸手拉她坐下,她惯性的,小心翼翼避开他膝盖,往他腿上挪一挪。 她这点儿小动作,他目色渐渐柔和。 “今日姜婕妤宣你进宫,为的便是此人?”自从他以养伤为借口,形同拱手让出御刑监这柄利刃,对京里的监察,已不比从前。 他以退为进,离间怀王与左相。一得一失,再难做到滴水不漏。 姜昱办砸的差事,公孙已耳提面命,责罚过一回。之后那女子的下落,竟如蒙了层迷障,无迹可寻。 知晓姜冉这事儿,必定瞒不过他,且她担心,姜冉是被朱家选送进宫。于是一五一十,将姜冉改名“庄照”,不日便要进宫服侍王上这事儿,连并姜柔话里那点儿恳请他相助的意思,坦白做了交代。 他沉默聆听,揽着她腰身,拇指在她后腰的软肉上,轻轻摩挲。 待她讲完,他并未急于就此事评说。只抬起她下巴,深深看进她眼里。“方才那一问,而今答你。” 她仰起头,只觉这一刻,他面上的神情,有些严肃,像不容人违逆。 “你姜家姐妹几人,姜柔在内,于你非是一路人。这话,你可听得明白?” 她感受着他指尖强迫她抬头的力度。两根指头,便治得她挣脱不开。 他说,她与姜柔姜冉,从前不是一路人,往后也不会是。 姜柔一厢情愿认定,他扶持太子登基,她便自然而然,该与她母子二人坐在同一条船上。如今姜柔有难,她理当帮手。 她心下一紧,许久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他亲口证实。 助太子登基,绝非他手上最后一步棋。眼下朝局,不过是他虚以委蛇,与各方周旋罢了。 抿着唇,她垂下眸子,终于明白,恐怕在姜昱失手,追查不出九姑娘的行踪那会儿,这人心里便有了计较。 追查不到人,便是最大的疑点。 若说之前他瞒她,是为她好,免她被乌烟瘴气的琐事烦扰。再之后,这事情便变了味道。非他一手能够掌控之事,他岂会容许她牵连其中。 于是无精打采叹一口气,可怜兮兮撩眼皮看他,“下官自个儿长进,也抵不过总有些烂摊子,让人始料未及。” 带了些微微的讨好与羞愧,便见他挑眉,松开手,将她提起来放在地上,他也跟着起身。 一边合上文书,一边沉声道,“这事儿我会交予公孙处置。至于你,”他偏过头,斜睨她一眼,眼底意味深长。 “这头胎还是莫要闺女了。养阿瑗已是不易,若能缓几年更好。”说罢牵起她,往花厅用饭。“你留在母亲那处的烂摊子,业已收拾妥当。回府时,依礼去请个安,想来也没人与你为难。下回再有心事,许你带随扈前来此地,记得留下口信。躲在外间不回府,越发长出息。” 他身量颀长,阔大的袖袍,猎猎招展,说不尽的风流潇洒。而她一脸迟钝的娇憨,木登登跟了他走。 好半晌,才品出他话里的体贴与揶揄。她死死按耐下嘴角快要绷不住的笑意,小手插进他指缝,一早上的堵闷,好像都被廊下照进来金灿灿的日头,晒得烟消云散了。 “大人您这话是嫌弃下官么?可是下官听闻,大人您金口玉言,亲口认下,被下官给迷住了。昨儿才放言,今日就悔了?还有您闺女,下官日后会告诉她,她还没出生呢,便在她父亲跟前失了宠。” 他将她当闺女儿养,暗指养她不易。她的那些个烂摊子,他操持得还少,不差这一桩。 她咕哝念叨,得了那人似笑非笑的一瞥。 之后一路,她抱着他胳膊,好言好语,跟他打商量,“往后要有事儿,您给支个声儿成不?下官只图安心,担保不胡思乱想,给您添麻烦。” 这回她不是没再追问他欲拿姜冉如何。七姑娘觉得自个儿很懂事,分得清轻重,怎么他就不信她呢? 当前那人头也没回,话音轻浅,悠然飘进她耳朵。“往后,便是你想管闲事,怕也少有空闲。” 顾大人一语中的,小半月后,七姑娘随他回府,给国公夫人请安。正赶上傍晚用饭,甫一闻到牛尾钝的肉羹味儿,她胃里翻江倒海,一阵一阵冒酸水儿。慌忙背转过身,就着他眼疾手快,搭过来的臂膀,她捂着嘴儿,死命压着心里的难受。 国公夫人是过来人,见她如此,初时震惊后,急急忙忙唤人请御医。语气都变了,哪儿还听得出往日待七姑娘的视若无睹。 四姑娘耳尖的听到单妈妈不大肯定的呢喃,“莫不是有喜了?”顾臻呀一声,立时跳起来,便要往七姑娘跟前凑。 只她才扶着食案起身,便被那人一个冷眼,生生钉在原地。哑了似的,再不敢冒冒失失的嚷嚷。 “你这孩子,好生坐下。莫惊怕了人。”许氏伸手,示意四姑娘坐下。转头目不转睛盯着七姑娘的小腹。这时候也顾不上眼前这人得不得她欢心,只一心盼着,千万莫空欢喜一场才好。 他远比旁人来得镇定。叫人撤了那肉羹下去,又递了温水给她漱口。一手揽着人,一手轻抚她背心。 待她缓过这口气儿,他当着众人的面儿,十足小心抱起她,进了旁边的暖阁。 许氏一愣,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温和细致。心里五味陈杂,只这会儿也顾不上多想,带上单妈妈疾步追了进去。 厅堂里余下的两位夫人与几位姑娘,只得隔着门帘,不敢擅自闯入。各自端了茶,在外间侯着。 四姑娘坐不住,偷偷挑起帘子,往内探头探脑。可惜暖阁里摆了屏风,瞧不见人。直等到御医匆匆赶至,她竖起耳朵,小脸贴在门上。好一会儿,才听那老头啰啰嗦嗦,好一通废话。左不过时日浅,这脉象确似喜脉,不过还需等上一月,方可论断。 四姑娘喜不自胜,笑呵呵坐回去。意有所指道,“嫂嫂命好。前些日子阿兄才当着文武百官,拒不纳新人。如今正好,嫂嫂有了身子,跟前可没那些个讨人厌的莺莺燕燕碍眼。也不知天下多少丈夫,能做到这一步。” 四姑娘笑容甜美,眼波若有似无,瞥向自来看不上七姑娘家世的顾芸顾桐:背后说人闲话算什么本事?真有能耐,嫁个如她阿兄这般的夫君给人看看。 四姑娘如此,却是叫即将出阁的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三姑娘顾桐面无表情,别开脸,看不惯顾臻如此欢欣鼓舞的得意样儿。二姑娘顾芸却神思恍惚低着头,盯着自个儿脚尖,怔怔出神。说不清是妒是羡。 *********** 看了书评,我在窃笑。为什么这样说呢?追过宠妃的读者知道,因为何以笙箫默和小哇,沾衣也一头扎进去,更新君啥的,被我嫌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6.第356章 大人,宝宝,暖被窝 世子妃有喜! 借“一饭夫人”这阵东风,七姑娘已不是在风口浪尖了。这风头,呼呼的刮进宫里,都快盖过新进宫,便接连五日承宠的婕妤娘娘朱氏了。 侍寝算什么?播了种子,离开花结果还早着呢。 世子妃与婕妤娘娘年岁相仿,可人步步争先。于是在七姑娘与朱婕妤素未谋面的情形下,两家本就不对付,自来不怎么惹是生非的七姑娘,在婕妤娘娘那儿挂了号。 “她倒是一刻也闲不住。” 朱婕妤是个雅致人,每晚用过饭,总爱临窗吟吟诗,画画山水。一手小篆,写得尤其漂亮。 在婕妤娘娘眼中,以色侍人,终究落了下乘。幼时她曾与幼安在世家小姐的花宴上,见过几面。对幼安,那是极其瞧不上眼。 当今王上登基前,朱妩便听说,令幼安倾心仰慕的赵国公府世子顾衍,待京中一个女官,甚是不一般。 那会儿她还想,既能考上女官,便该有几分才学。除家世差些,未必就不如那幼安。公子玉枢能摒弃门第之见,委实令人钦佩。 这世间又有多少丈夫,能不为女子表象所迷,真心实意,去欣赏一个女子的学识。单只冲着这一点,朱妩也不得不承认,当年她对公子玉枢,亦是有着少女般的遐想。 奈何之后一连串变故,快得叫人措手不及。抢亲一事一出,便断了她所有念想。好在她并非如幼安那般蠢笨,只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放下了,渐渐便将那姜氏,当了陌路人。偶尔听闻她如何得宠,听听也就罢了。甚而之前朱家与顾家,齐心辅佐太子,她还能大度的,将七姑娘引为同道中人。 可惜眼下朱顾两家,早已离心。她与姜氏,又被人多番拿出来,方方面面的比对。换了谁,被人这般口称不如人,都不会毫无芥蒂。 于是曾经被朱婕妤视作同道中人的七姑娘,便显得有些刺眼了。 “听说宫里还保存着前些年晋女官的卷宗。你去问问,若有,想法子取了她的来,给我瞧一瞧。” 原本没有的好胜心,便这么给人硬生生逼出来。 那婢子应一声是,领命退出去,正巧碰上来请见的庄御女与郝姑姑。 “来了,坐吧。”朱婕妤对庄御女算得和气。心里牢牢记着,六哥曾言,这庄照,对西边儿同出姜家那位,极其不服气。确是现成的一把利刃,只要打磨得好,不怕成不了她手里最得用的那一杆枪。 若能借她除掉公子昶,顾氏在这后宫之中,便再不是朱家一合之敌。 当今王后韦氏多年无子,“嫡”字落空,这“长”字,挤破头也得争一争。 叫人给庄御女看了茶,朱婕妤有意无意,对她提起赵国公府世子妃有喜的消息。果真见她面色不好,连手上捧着的茶碗都不小心泼了两滴茶汤出来。 朱婕妤捏着巾帕,掩住嘴角微微挑起的笑意。 不急,既要用这庄照,不给点儿实实在在的甜头,怎么叫人家死心塌地,为她所用?这般没脑子又轻信人的棋子,可不好找。 “说来姜家几位姑娘,个个儿都是有本事的。宫外那位就不说了,便是今早你过去送礼的姜婕妤,也是母凭子贵。今日王上,便是歇在她宫里。” 这话讲究,正正刺了庄御女心窝。姜瑗姜柔都有本事,就她没本事? 便听朱婕妤话风一转,将内廷派的婢子打发出去,只留下自个儿带进宫的心腹,温声与她道,“妹妹自然也是好的。只际遇差了些。进宫前,六哥便嘱咐本宫,妹妹是自家人,若然能提携,叫本宫万不能小气,令他失信于人。” 借朱家六爷之名,拉拢人心。 庄御女心里对朱婕妤这些日子以来的得宠,自个儿却连怀王一面都难得见上。心里那点儿介怀与猜疑,三言两语便被贤惠的婕妤娘娘,安抚了下去。 “想来妹妹心里着急,本宫又岂能体会不到?同为王上妃嫔,有没有宠爱,直接关乎在后宫立不立得住脚。接下来几日,妹妹便好生准备着。王上若过来,机会,可是不等人的。” 这却是婉转许了她好处。同住一个宫里,只要婕妤娘娘有心,稍稍避一避宠,推她出去,不是难事儿。 庄御女欣喜若狂,好不容易等来这话,欢喜都摆在脸上。赶忙搁下茶碗,感恩戴德,深深一拜。 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朱婕妤与她身后站着的郝姑姑递了个眼色:这人便交到你手中,把人看紧点儿。 待得她两人退下,朱婕妤跟前掌事宫女玉桃,不禁有些担忧,“娘娘,何不再等些时候?如今您也是刚进宫,正该固宠的时候。这时候推了她出来,分薄您的宠爱,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朱婕妤莞尔一笑,款款行至案前,执笔沾上墨汁,接着描摹下午晌没画完的秋山夜雨图。 “无需多说,本宫心意已决。” 邀宠,可不仅仅是在床第间颠龙倒凤。今夜王上虽歇在姜婕妤宫里,可午后,却是来了她宫中小坐。与她手谈两局,相处很是和美。 一时鱼水之欢,又怎么比得细水长流,两心交融,来得长久。 且母亲教导,男人嘛,越是对他若即若离,他越是当宝,撒不开手。再则,她如今已在后宫出尽了风头。再要拔了头筹,诊出喜脉,顷刻间便能成为众矢之的。当前她与王上,情意不过刚刚开了个头。这时候有身子,接下来一年都不能侍寝。孩子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当务之急,需得撺掇那庄照,背后指点她早日扳倒姜婕妤母子为要。 “本宫倒是盼她,肚子越争气越好。”若然庄照有孕,无需她过多煽风点火,姜家姐妹反目的好戏,那才是真真有看头。 另一边,怀王宠妃贺兰氏宫中,昭仪娘娘拔簪子,拨了拨烛台上微暗的灯芯。与朱婕妤不同,贺兰氏一直有一桩心事:对自个儿如此得宠,却至今一无所出,很是焦急。 她家中虽为朱氏附庸,明面上,事事都得对朱家俯首帖耳。然则子嗣一事,人人都有私心。单只为往后前程,也足以令她下定决心。 王后娘娘下面,就属她份位最高。她容得了那朱氏一朝进宫,便册封婕妤,甚至能容忍,朱氏再爬高些,与她同列一品妃位。 唯独只一事,朱氏可有宠,然而却切不可,赶在她之前,诞下龙嗣。 别看如今王后娘娘乃后宫之首,可万一,哪天韦氏因无子,后位不稳……这接下来,同为王上的昭仪,哪个先得了公子,哪个便占了上风。 倘若她能如愿以偿,多年之后,她的儿子,便会是这大周的天子。哪里还轮到朱家如山岳一般,压在贺兰氏头上,对她贺兰氏指手画脚。 后宫里尔虞我诈,人心叵测。丝毫没打扰到七姑娘得知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儿,满腔的感激与欢喜。 终于,他那般喜欢孩童,她总算能全了他心愿。 送走御医,他不耐烦后院女眷络绎不绝上前贺喜,怕吵了她安宁。索性也不久留,命人抬了轿辇,很快便带她回了西山居。 夜里她早早漱洗妥当,窝在暖洋洋的被子里,鼻尖还能嗅到刚晒好的被褥,上面那股子好闻的味道。 她睁着眼,小手轻轻覆在没觉得有变化的小腹上。透过半掩的纱帐,见他罕少的,戌时刚过,便扔下政事。褪了外袍,和衣陪她一头躺下。很是温柔,揽她入怀。 ********** “庄”姑娘:终于要侍寝了,好紧张。 姜婕妤:姜冉此人,不得不防。 后宫各路宠妃:这“宠”不好争啊,晚上再细细盘算盘算。 小七:大人的怀抱,好温馨……(循环沉醉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7.第357章 他的欢喜,比她多很多很多 安静的夜里,她心满意足躺在他怀中。先前覆在她肚子上的小手,已被他宽大有力的手掌所取代。 他另一手拨开她额发,下巴抵在她额头。说话的时候,喉头便在她耳边震动,低沉如磬音。 “还不睡?” “额,欢喜得过了,有些睡不着。” 听她如是说,他“嗯”一声。这种骤然得知有了两人血脉的惊喜,确实,便是他,也有些平静不下来。 “跟先前比,身上可觉得不同?” “不同?”除了刚才被肉汤恶心了一下,旁的……她小手摸上去,原本想仔细体会体会。可那地儿被他占了去,也确实没觉得与平日有不同。遂摇摇头,喁喁道,“还真没觉着。” 他就着微末的光亮,看出她眼里的迷糊。并未告知她,她小日子迟了三日,这也算得变化。 临回府前,他已打算明日便召女侍医给她诊脉。没曾想,她肚子里那个,却是个急性的,等不及要宣告“他”的到来。 “御医有言,阿瑗往后许会困觉。你顾着自个儿身子,早间便不必起来送了。再有,头三月坐胎要紧,每日便在西山居里走走,莫与顾臻几个嬉闹。” 七姑娘暗想:大人,您得多嫌弃四姑娘?看来今日顾臻咋咋呼呼,又被这位记了一笔。 “膳食上,不可挑剔。闻不得牛骨味,便叫膳房换了花样,不可一日不食肉。” 她一下就苦了脸。北地肉食,腌制的居多,且多油腥。对着大块大块的红焖肉,她从来都是尖着筷子捻一点儿。虽然京里的八宝鸡、卤香鸭稍稍合了她口味,可****吃,也是会腻的。 知她不乐意,他拇指抚平她拢起的秀眉。换了往昔,她眼里可怜兮兮的讨好,他看了必定心软。然而眼下,她是双身子,本就身娇体弱。先前的不舍得,尽数化作淡淡的一瞥,她立马便歇了心思。 他那眼神,她太熟悉。她要敢闹腾,接下来肯定没她好果子吃。便听他还有话讲,“阿狸暂且送去顾臻院子里养着。它不安生,喜上蹿下跳,于你安胎不宜。” 之前四姑娘心心念念,偷偷向世子妃央求了好几回。只想讨要阿狸过去,养着玩儿几日,真就几日,稀罕过了,定然唤的。 她看顾臻可怜,便向那人说情。哪知那人只当没听见。 四姑娘念想落空,好些天都闷闷不乐。甚至有一回,在国公夫人面前有意无意,告他一状。即便如此,也未能成事。 如今倒好,几乎要死心的四姑娘,终于等来阿狸被那人撵出西山居。加上小月子,足足够她养上一年,比她当初求的“只几日”,绰绰有余。 七姑娘挪一挪脑袋,听他逐一吩咐。 这还是她与他相识以来,头一回觉得,这人也全是惜字如金的。 她抬起眼,恰好能自下而上,看清他下巴优美的轮廓。他容貌俊逸,毋庸置疑。只是有男人生来便如他这般,无处不好看,也难怪娇娇们对他前仆后继,念念不忘了。 她听他又提及走路穿的鞋履、漱口的温水、熏衣裳的香料……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渐渐的,她仰头望着随着他说话,微微震颤的喉结,不觉便有些走神。 从他上榻起,他小心翼翼贴上她肚子的手掌,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以为,他见她犯呕,对她照料如此细致,行止有条不紊。御医把脉那会儿,便是国公夫人,也牢牢抓着单妈妈的手臂,面上的紧张与唯恐失望的忐忑,一览无余。 只有他,由始至终揽她的臂弯,都稳稳的,低头看她的目光,柔和且透着安抚。那时,正是他表露出来的镇定与沉着,让她乱作一团,怦怦的心跳,仿佛有了支撑,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回屋后她还在庆幸,幸而她身旁之人是他。让她无论在何种境遇下,即便自个儿张皇失措,背后,总有他传递给她安心与踏实。 如今再看他,她软软环上他脖子。他这般说个不休,与往常大相径庭。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个男人,在得知有了子嗣过后,他其实,亦是紧张的? 只是他的失态,与她,与国公夫人,与四姑娘,都不相同。他的欢喜与忧虑,希冀与焦躁,都藏得太深。只在夜阑人静,与她独处之时,方才露了端倪。 “大人。”她柔声打断他连篇累牍如策论一般的叮咛,亮晶晶的眸子闪闪看着他,眼中流转着不容错辨的温情。 “今日下官,很欢喜,很欢喜。” 他飘荡在纱帐里醇和的嗓音,便这般,戛然而止。 墨色的瞳眸,深得像要将他眼里,倒映着的小小的她,整个儿卷进去。 半晌,他嘴角无声动了动。怕她这般撑起身与他说话,不当心压了肚皮。他搂着她肩头,将她放平仰躺下。 继而换他侧身,手支在她另一旁,挑开她面上几缕青丝。俯身,与她额头相抵,垂着眼,细细密密的亲吻,如雨点般落下。 他的吻太暖,太柔和,简直要将她溺毙其中。于她恍然失神之际,她仿佛明白了,这便是他对她的回应: 他的欢喜,只会比她多。多很多很多…… 隔日醒来,身旁空荡荡的,那人已进宫上朝。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昨晚因太过兴奋,夜里睡眠浅。半梦半醒间,好几回都感受到,她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而他耐着性子,将她拨弄开些,几次矫正她的姿势。 想起她那被太太与崔妈妈指责“屡教不改”,糟糕之极的睡姿,七姑娘裹着被子,脸有些羞。 于是用饭的时候,她斟酌许久,反省自个儿,怎能这样自私。贪图他的温暖,竟不顾他白日忙碌,夜晚也跟着她睡不安稳。加之他膝盖有伤,阴雨天,总是易胀痛。遂留下崔妈妈,与她商量。 “如今我身子不便,要不在屋里添一张软榻。收拾得舒服些,不能叫大人一觉醒来,浑身僵痛。” 听她主动提起此事,崔妈妈原本想说,分榻怎么成,怎么着,按规矩都该是分房而居。可再想一想那位对姑娘的着紧,崔妈妈咬咬牙,挥手屏退屋里的婢子,只弯腰悄声给姑娘提个醒儿。 “奴婢知道,姑娘是明白人。倘若世子爷……您可千万别一时心软,推诿不过便顺着来。” 这时候崔妈妈暗忖,这男人屋里没个通房,好是好,可也不大方便。奈何她家姑娘与世子,在这事儿上,都是有主意的,不大好说话。 七姑娘一张小脸都快埋进瓷碗里了。都怪那人平日不知收敛,崔妈妈与春英两个,轮流值夜,屋里那点儿动静,怎么瞒得了人。 午时那人还没回府,想来是被事情给绊住了。 倒是东苑那边得了信,说是西山居里当差的崔妈妈,请府上管事代为承禀,世子妃屋里想添置一张稍微宽敞些的锦榻。 国公夫人闻言,初时皱了皱眉。好半晌,方才点头许了。许氏身边蹲着的单妈妈,一头替她捶腿,一头笑着宽许氏的心,“夫人怎么叹气呢?依奴婢看,世子妃能主动开这口,到底是懂事,知轻重。” 国公夫人默默拨弄着腕上的珠串,徐徐闭上眼:罢了,为了她肚子里那个,便各退一步吧。 ************ 有没有亲觉得,何以电视剧版,导演的手法和后期剪辑,有拖沓之嫌?好吧,我是无聊的吐糟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8.第358章 诛杀令! “大人还在书房议事?”一直等到日落时分,也没见那人身影。七姑娘奇怪,这人昨儿还说的好好的,为防她挑嘴,他会看着她。因着不用去东苑请安,头三月,她都是在自个儿屋里摆饭。 “奴婢去的时候,听说原本是快了。可不知何为,后来侯爷突然到访。”去打探消息的冬藤,怕世子爷不来,姑娘独自用饭心里不快活,于是回话也唯唯诺诺。 可七姑娘显然更在意的,另有其事。“可知是哪位侯爷?”万一要是国公夫人许氏生父,虽已辞去官职,却还有爵位在身的当朝冠军侯。她是不是得预备着,先到东苑侯着,待得议事完,她这做小辈的,也好主动去见个礼? “回姑娘的话,这个奴婢知晓,听说是江阴侯府那位。” 贺大人?七姑娘一怔。贺大人亲自造访,照往常惯例,怕不是小事儿了。 这人在当初那场夺嫡之争中,违抗父命,凭一己之力,为太子效力,以此保全整个江阴侯府。暗地里与那人早有盟约。他二人筹谋的,哪件不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听崔妈妈的劝,七姑娘满腹心思先行用饭,却不忘命人给书房里几位大人,也送了吃食过去。 春秋斋书房,气氛一如七姑娘所料,肃穆而沉重。 “侯爷口里所说那人,在下依稀记得,跟当年世子命人于西南边陲一带,搜寻那少年人,颇有几分相类。只那人名唤‘重晏’,而非侯爷所说‘温良’。”公孙执着手上的羽扇,倾身对对面那人道,“不知侯爷可查明此人,师从何人?” 贺帧越过他,深深看一眼书案后那人。 “当年”?这便是说,他对温良,也不是全无防备? “那人乃姬舟门下唯一的门生。姬舟过世后,他游历诸国,行踪诡秘。也是近日返京,街市偶遇后,方知他已投靠朱家。” “姬舟?那便是了。难怪当年遍寻而不得。或许正是当年前去探查之人,打草惊蛇,才叫他心生警惕,改名换姓。” 公孙连连摇首,唏嘘阴差阳错之下,竟叫此人伺机投靠了左相。若他没记错,当年世子甫一掌权,下的便是诛杀“重晏”的谕令。 顾衍端坐案后,案台上跳跃的烛火,照得他半边脸,时暗时明。 早年之事,他多数已记不得。然而既是他亲口下令,又得贺帧专程登门提醒,这人,便留不得了。 正当他沉吟之时,仲庆在外回禀,世子妃使人送了吃食过来。他颔首,许了人进屋。 贺帧坐在堂下,眼帘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听说,她有喜。 得知喜讯的一刹,他心里如针扎一样,被刺了一下。刹那过后,再不愿因此事迷乱心智。 罗敷有夫,再要惦记,便是对她的轻辱。 食盒里只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并一壶清茶。众人笑言,这顿饭虽是沾了世子的光,却也正是如此,只能以茶代酒,可惜可叹。 贺帧端着茶,经西山居送到春秋斋的茶汤,还热腾腾,清香扑鼻。他浅酌几口,慢慢咽下去,不知不觉,竟记起那时还在廷尉府衙,她隔着屏风,逾越的,擅自插手,教他手下女官,劝他忌酒。 往事历历在目,转眼,物是人非。 腹脏被茶水涮得熨帖,一盏下肚,他执起再寻常不过的青花茶壶,再斟一盏。 酒肉穿肠过,茶之甘醇亦然。 “侯爷也好茶?下官记得,侯爷可是嗜酒如命,如好美姬。”底下一人笑着追溯起早几年,他在燕京,无人不知的风流之名。 贺帧翘着腿,浅浅带笑,信手晃一晃杯中的毛尖。“嗜酒如命,终究也比不过命。口干,愿客随主便。” 正如世间,许多事,早有定数。“客随主便”,随的,又岂止是酒。 这般议事至亥时,顾衍回房。 便见她靠坐床头,悠然翻看字帖。榻前摆放的那张铺好被面的软榻,他挑一挑眉,随手解去外袍,扬手一掷,将那榻当了衣架子用。转身进去后边洗漱。 她原本笑眯眯从书后抬头,一句“您回来了”,刚到嘴边,便被他逆光,当头罩来的深衣,怔然打住。只楞楞看着他,着了她亲手制的中衣,消失在锦屏后。 这人……她嘴角抽一抽,字帖也不看了。身子往下缩,屁股往外挪一挪。一个人躺在寝榻中央。 那意思:下官歇好了,此处睡不下,大人您一旁榻几上将就将就。 他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清爽的澡胰子香气。她时常不忿,为何抹的同样都是澡胰子,他身上缭绕的香味儿,嗅起来,总比她身上的,多了股隽逸出尘。 她虚着眼瞄他,看他不疾不徐,将她榻前的“衣架子”,又当了杌凳,好整以暇落了座。 她枕边搁着的字帖,被他拿去随手一翻。之后探手,端端正正放在他斜后方的条几上。 见他如此,她赶忙闭上眼。猜想这人待会儿必会说教:翻完书,不许偷懒搁榻上,会压皱书页。 哪知他一反常态,对那帖子只字未提。 “阿瑗,不早些安歇,何以淘气作怪?这软榻是怎生回事?为夫记得,并未令你禁足。若闲来无趣,可去院子里透气。无需殷勤送来茶水,再锦上添花,拍错了马屁。” 这“拍错的马屁”,自然便指他座下极其碍眼之物。 她睫毛颤一颤,终是装不下去了。 她无赖,这人比他更无赖。想辩一句,“下官诚心诚意,绝非阿谀。” 可又记起令她永生难忘的那一幕。 彼时床笫间,她受不住,嘤嘤抽泣,抬起软绵绵的胳膊,拍打他背脊。他一息停顿过后,掐着她腰肢,动得更来劲儿了。一边挺送,一边低喘,“别急,这便叫你如愿。” 她被他撞得魂儿都要飞了,委屈得不行,“您故意误会下官!” “误会?坐实了,便不成误会。” 说罢屋里只剩寝榻嘎吱嘎吱的闷响。那一晚,她再一次深刻领会到,他舌绽莲花的道行。 明知说不过他,她哪里还敢不开眼,在同一面南墙上,再撞一回。于是睁着眼,专心致志,数头顶纱帐绣的喜鹊尾羽。 丝毫没听出他先前一席话,影射的另一层含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9.第359章 好戏开锣 “茶淡了些。” 突兀的,从他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她一愕。这人抱臂枯坐良久,既不叫她往里边让让,又不肯歇在软榻。耐着性子观她数翎羽,为的,就挑剔她送去的茶不好? 偏转头,歪着脑袋觑他。她脑袋瓜里轱辘似的转一圈,慢慢儿的,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将心里的好笑憋回去,她努力压住嘴角,正色道,“下官命桂枝泡的。她跟在下官身边时日尚浅,手艺还有待打磨。” 味儿淡了?她怎么不记得,眼前这人好浓茶。府上不是没有爱吃茶味浓郁些的,可那人是管大人。自打回京后,春秋斋有公孙先生高才,管大人已许久不去书房议事。泰半时候,只闭门研读医书。 看他微微挑眉,半眯起眼。她嘴角的笑意,再忍不住。赶忙向上拉一拉被子,险险遮挡住。 “下回下官亲自给您泡。不送温好的酒去,一来是想您与几位大人,实为议事,而非宴请。这二来嘛,江阴侯难得登门拜访,总不能明知侯爷有哮症,下官还这般不体谅。若然闹得一个不好,下官可不定有本事,再将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至于这最末一丝考量,”她杏眼扑闪扑闪盯着他,言辞振振。 “下官肚子里这个,今儿午歇的时候,托梦给下官了。说是您昨夜未歇好,请下官务必将您盯紧些。茶宜养生,下官便自作了主张。”也才有您这会儿来找下官的茬。 她话音落下,他削薄的嘴唇,渐渐弯起来。他竟不知何时,她非但不惧他,竟变得这般促狭。 两指挑开她紧捂着的被角,果然见她咧着嘴,笑靥如狐。 这丫头…… 他弯腰抱起她,轻而易举,将她移去里边。不等她嚷嚷,他已背对她坐在榻上,褪了鞋履。 如常被他半搂进怀里,她脸颊贴着他身上寝衣细滑的缎子,心知他若不肯分榻而睡,阖府上下,谁也强不了他。 于是她在被子底下,拽拽他衣角,做最后的努力。 “您这般被下官扰得安歇不好,下官跟‘他’,都得心疼。”捉了他手掌覆上她肚子,“他”是哪个,不言而喻。 他反扣住她小手,压着她手背,轻轻贴在肚皮上。人已静静闭眼。 她母子两个,于他而言,至珍至重。往后一段时日,他会越发忙得抽不开身。如今多陪一刻是一刻。 眼睁睁看着撒娇都不成了。七姑娘丧气蹭蹭他,思忖着这软榻既没了用处,却也不好再退回去。 或许就这么摆着,装装样子? 再两日,于高昌县练兵的左相府朱六爷,朱曦回京。跨进大门,马不停蹄,即刻召温良来见。 两人在之前仅一面之缘,会面虽仓促,倒也让朱曦看出,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几次书信往来,也只能请了人上京,暂且居于相府后苑。能否得此人全力辅佐,朱曦心里,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世家门客,不比家臣,并没有“从一而终”之说。两相和合,且谋且进。相反,不是主家发现帐下食客,有滥竽充数,贪图安逸之嫌,撵出府去。便是谋士自觉明珠暗投,一身所学无法施展,更甚者,主家失德,食客弃而奔走,这便是老话说的失道寡助。 于是待温良此人,朱曦便格外慎重几分。颇有几分礼贤下士之风。 “之前朱某不在京中,劳先生久等,实是心下有愧。” 论年岁,这朱曦已过而立,能这般对个二十七八,从未入仕的隐士,放下架子。不可谓不用心良苦,礼遇有加。 温良拱手施礼,一张白净饱满,算不得俊秀的面庞上,抱之谦逊的客套。直道他言重。 言谈举止,无不合了他这名儿。温良温良,不谄不媚,行止有度,温和且柔善。 听他说话,也是语调轻缓,有如沐春风之感。只听嗓音,会觉得是个不足二十的少年人。加之他衣衫朴素,头上只一根木簪。便是身处京华之地,也隐隐透着股隐士不好奢靡的清正之风。 见他如此,朱曦更是认定,此人兴许值当他花大力气拉拢。笑着命人端了今年新进贡的龙井,亲自替他满上。 “几次修书与先生学而论道,令在下受益匪浅。不知今日先生可有甚教我?” 朱曦原本以为,这般带着抬举的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便该是宾主尽欢。哪知却见对面那人,轻轻一蹙眉,蔚然而叹。神情中,竟隐约带了几分无计可施的艰涩。 “实不相瞒,数日前温良进京,从不曾料想,除投效六爷一途外,已是无路可走。” 朱曦一惊,不知他此话由何而来。却惊喜于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此人收入帐下。 “先生之才,朱某仰慕久矣。只这‘无路可走’,却是从何说起?” 温良放下茶盏,起身绕过书案,拱手齐眉,躬身,冲他深深一礼,“温良肯请六爷,保温良一命!” 只要他一天还心怀兼济天下之抱负,不忘恩师教诲,宣扬心学,那么,那位必定视他如异端,欲除之而后快。 这已不是学派之争,心学一出,动摇的,却是大周根基。 他虽也在进京前,多番掩人耳目。奈何天不遂人愿,在他翻看过朝野内外,绝不可轻忽的那几位的画像,竟是让他满腔雄心,立时便清醒三分。 尤其近日,他偶然起了出府的念头。哪知刚跨出门,便见几个挑担子的贩夫,一见他,便高声吆喝,招揽买卖。 他脚下一顿,头也不回,掉头回府。 没想到,到底还是泄露了身份。那人尚未认出他,却叫那日长街之上偶遇的江阴侯,对他起了疑心。 至于江阴侯因何盯上他,此事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游历诸国,销声匿迹多年,照理说,他与这江阴侯,素未谋面,该是彻彻底底的陌路人。 以江阴侯与那位的交情,即便他再不甘心,而今,也只得龟缩一隅。 故而才有甫一见六爷的面,便坦言恳请庇护一事。 这厢这国公府,春秋斋书房。 周准持枪而立,妖娆的面孔上,闪过一抹阴仄仄的寒芒,更衬得他五官阴柔,更肖女子。 “那人隐于相府,足不出户。下官已命人轮班看守。他若敢出来,便是立毙之时。” 顾衍闻言,与公孙对视一眼:果真不好对付。 “罢了,他如此保全性命,何尝不是作茧自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0.第360章 骤然发难 转眼时已入仲夏。北地日头毒,就这么干晒着,过堂风也像被烘烤过似的。 早上她起得迟,一睁眼,金灿灿的日头已晒了屁股。因而白日里,她几乎不出门。只躲在屋里,春英立在她身后打扇。七姑娘自个儿手里也握着柄团扇,扑哧扑哧的扇风。 许是有了身子,容易上火,燥热得慌。那人遵医嘱,不许她在屋里用冰。井水镇过的瓜果,也严命她需得放得不冰了,方可入口。 她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泄了气。放得不冰了,那还解哪门子的暑热?七姑娘嘴馋,奈何她屋里俱是些胳膊肘向外拐的。独独对他言听计从,转而劝她多用照着女侍医开的单方,熬出来的凉茶。 那凉茶味苦而涩嘴,她用过一次,再不肯碰。 好在只需再忍耐十数日,她坐胎便足了三月。那人许她仍旧可每月到相府小住几日,那地儿清静,后院西北角种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光是这么想想,都觉得通身凉爽。 这段时日,府上也接连办了几件大事。 上月初九,二姑娘顾芸嫁了太乐令家的嫡次子,七姑娘将一套镶宝石的点翠头面,给她添了妆。 国公夫人着急四姑娘的亲事,已暗地里紧锣密鼓,替她相看人家。 今日更是三姑娘顾桐出阁的大喜日子,夫家是开州书香传世的名门。 要说这两门亲事,也算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只三姑娘是远嫁,此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回京的时候。曹夫人抱着三姑娘,不舍的,哭红了眼。 七姑娘自个儿身子重,大清早起来,到顾桐院子里道了喜。直等到新姑爷来迎亲,这才带着崔妈妈与春英回了西山居。 见离午膳还有些时候,交代一声,索性进内室,睡个回笼觉。 春英替姑娘放下珠帘,退出去,搬了杌凳,守在门外做针线活儿。荷包上的茉莉花苞还没绣完,便见关夫人容色淡淡,身后还跟着几个宫装的婢子,顺着游廊,缓步而来。 春英赶忙放下簸箕,仔细一瞧,关夫人身后那带头的,不正是姜婕妤召姑娘进宫那日,半道上遇见,带头蹲身福礼那姑姑?那人身后…… 春英眸子一凛,竟一眼瞧见个熟人。 那人化作灰她都认得。当年在泰隆郡,夏蝉被太太买下,春英还帮着崔妈妈教过她几日规矩。之后夏蝉被分到九姑娘屋里,这会儿她一身宫装。不用说,必是跟着九姑娘混进了宫里。 被春英认作夏蝉的婢子,不意迎上春英的注视,目光躲躲闪闪,低着头,不敢拿正眼瞧人。 ——若非主子有命,她哪儿有胆子跑这趟差事。 春英记起姑娘的交代,只当不认得来人。两手扣在腰间,笑眯眯向关夫人请安。“世子妃在屋里歇着呢,奴婢这就去通传。” “歇着呢?那便不必了。”关夫人一听,摆手拦下她,娓娓道明来意。 “宫里昭仪娘娘听闻世子妃写得一手好字,趁今日遣人出宫为三姑娘贺。顺带向世子妃讨要几页手稿,欲博采众长,拿回去好好观摩。此事母亲已应下,你便去挑几张来,倒是无需扰了世子妃安睡。” 朱婕妤如今在后宫风头正盛,原以为她遣人过来,以两家的关系,怕是要生事的。结果不过是打着恭贺的幌子,求几幅世子妃的字。国公夫人一想,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宁肯息事宁人,不过几页手书,遂点头应了。 春英一听,知关夫人是得了国公夫人的令,哪里还敢耽搁。小跑着到七姑娘书房里,从今日练字儿的那一摞宣纸中,拿起来快速翻了翻。 一看都是照着字帖临的诗词,不会叫人逮住空子,这才抽出几页,拢在手心里拾掇齐整。卷起来,用一条棉绳拦腰系上,原路回去交到关夫人手中。 关夫人心思细腻,拆开来,一一翻看。这白纸黑字儿的,若是不当心流传出去,叫人看了不该看的,那才是祸事。 关夫人一眼看去,如远山般的秀眉,立时便皱起来。有心避着旁人,带着春英,移步到芭蕉树下,指着纸上被朱砂圈出来,又在空白处,见缝插针,重新写过的几个大字儿。 “这是……” 春英了然,耳根子有些发红,凑近前,低声回禀。“这些年世子妃练字,在女学里的习惯都保留了下来。每每写完一篇,得空便会递给世子爷审阅。这被圈出来的字儿,便是爷觉得不满意的。旁白处的大字,是世子手把手,教世子妃重写的。” 春英已尽量挑了朱批少的。奈何世子爷教导姑娘,颇为严厉。再好的字儿,一整篇下来,总有那么几个红彤彤,被剔出来的。 关夫人出神看着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儿的宣纸。墨字端庄秀气,朱批笔力深厚。 脑中不由就浮现出世子从身后围着世子妃,俯身握着她手,神色温和,教她临帖的一幕。 那画面温馨而静谧,窗外雨打芭蕉,案后人影成双。 关夫人心底情不自禁,生出一丝黯然的酸涩。 世间夫妻,能如他二人般琴瑟和鸣者,何其令人羡艳。燕京大大小小的巷子,高门富户,节次鳞比。后宅妇人,便是盼夫君归家,能多一句体贴的话语都难。大多结发夫妻,除同案而食,随着日子年复一年过去,余下的,至多不过“回来了?”“嗯。”这般空洞敷衍的问答。 关夫人将纸张复又卷起来,暗自思忖:朱婕妤谁家手书看不上?偏偏挑中世子妃,又当着母亲跟前讨要。这般行事,怕是对之前外间传言,将她与世子妃做比对,心头不忿的。 这般讨要回去,铺展开来比个高下。看过之后,只怕心里更加失落。 郝姑姑见差事办妥,脸上堆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来。“奴婢斗胆,还请春英姑娘,待奴婢向世子妃告一声罪。今日险些打搅世子妃歇息,委实来得不巧。” 春英随意拣了客套话应付,清亮的眸子,再次落到一直埋着头,半边身子躲在郝姑姑身后的夏蝉脸上。 像是觉得她怕生,刻意多看了几眼。“这也是娘娘宫里的?瞧着面善。” 郝姑姑记起昨儿夜里,庄美人迫不及待求见娘娘,一脸等不及看好戏的兴奋劲儿,十分殷勤给娘娘献策。笑着说道,“这是与娘娘同一宫里住着的,庄美人跟前的婢子。因她擅侍弄花草,庄美人便随口给她起名阿园。” 郝姑姑话音方落,春英眼底的笑意,瞬时便散了。一旁关夫人细细瞅那婢子一眼,见她一副奴颜婢膝的怯懦样子。被她这么一打量,腿脚竟哆哆嗦嗦的打颤。 关夫人虽性子柔弱,少有于人争执。这会儿也明白,此番朱婕妤派人前来,贺喜与讨要墨宝,二者皆是幌子。 前朝朱党与顾党之争,俨然已波及后宅。身处后宫的朱家阿妩,不甘寂寞。竟主动送上门,挑衅世子妃,堂而皇之,赏了个下马威。 *********** 明天暴更,让亲们久等了。祝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1.第361章 小心房,大气量 “改名‘阿园’?” 七姑娘睡眼惺忪,一觉醒来,便见春英气嘟嘟,到她跟前狠狠告了庄美人一状。 美人……如此说来,庄美人已被怀王宠幸,由御女晋封五品美人。 七姑娘坐起身,接过春英拧好的热巾子,捂脸醒一醒神。 对这深宫里的女人,闲来找事儿,七姑娘只觉花样繁多,叹为观止。 大周朝文字,发音规则,类似“平、上、去、入”,却又略有不同。巧合的是,“阿瑗”与“阿园”,发的是同一个音。 姜冉恨她,竟嫉恨到这步田地。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踩在脚下,施以报复,幻想将她当了卑贱的婢子轻辱。这份根深蒂固的执念,七姑娘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撇一撇嘴,慢腾腾抹脸。白生生的小脸再露出来,丝毫不见火气。抻一抻裙摆,起身在屋里舒活舒活筋骨,来回踱步。就仿佛将庄美人惹出的糟心事儿,抹脸一般,干干净净洗了去。 春英看着木盆里,被姑娘揉得皱巴巴,随手扔下的面巾。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又来了,她家姑娘总是这般温温吞吞的好性子。没实实在在碍着她,惯来只一个态度:视而不见,懒于搭理。 “小姐,您也不替自个儿声名想一想。那庄美人与朱婕妤,分明就是存心滋事,一个儿一个儿,见不得您好!您想想,任由那庄美人‘阿园’‘阿园’的叫唤,不知情的也就罢了。知晓您闺名的,还不知背后怎样笑话您。” 春英心想,幸而太太不在京中,莫不然,还不知要被九姑娘气成什么样子。便是姜大人,怕是也要请家法治她,送了她去庙里绞了头发当姑子! 春英一抬头,便见姑娘顺着门槛,悠然迈步。跟丈量尺寸似的,步子迈得又小又缓,几乎是脚尖贴着脚跟,一步步的挪。显是没将她方才一通抱怨,听进耳朵。 春英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儿,就跟被戳破了的鱼鳔似的,有这么一个凡事不上心的主子,春英转过身,哗啦哗啦,使劲搓洗面盆里的巾栉。 一头发气,一头喃喃道,“小姐,您那肚子,比世子爷都大了。”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春英觉得,她家姑娘的气量大得没边儿了! 七姑娘一怔,下一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一手支着后腰,一手摆出辛苦扶着大肚子的模样,冲春英飞了个此话在理的小眼神儿:之前没法儿比。往后,承你吉言,稳操胜券。 春英拧好的巾子,“咚”一声,滑进面盆。脸上姹紫嫣红,好半晌,实在没忍住,也跟着乐呵呵笑弯了腰。 先前积郁的火气,被自家姑娘这么一搅腾,莫名其妙就散了。 晚上七姑娘缩在那人怀里,将这事儿当了笑话讲与他听。 他起初面色微冷,待她讲完,他专注盯着她眸子,神情渐渐回暖。奕奕的凤眸里,荡着妖艳的光彩。看得她心里砰砰直跳,险些被美色所惑。 “怎么了?”她逃也似的躺回去,头枕在他臂弯,暗暗叹一声,这男人夜里衬着朦胧的光影,仿佛更好看了。 “怎么就养成这德性?” “这德性不好?” “好,自然是好。”好到他将她当宝一样稀罕。“就丁点儿不怄气?”女子当中,能如她这般豁达聪慧的,实在罕见。 “气什么?”她从被窝底下,捉出他手掌,举到他眼皮子底下,一条条数给他听。 “下官既嫁给大人,在外,旁人需敬重称下官一声世子妃。出嫁从夫,从今往后,下官只是姜氏。百年过后,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上,也只会刻着‘顾姜氏’三字。谁人还记得下官是圆是方。” 她提及生死,明显感觉到脑袋底下枕着的胳膊,一瞬僵直。知他不喜她没个避讳,说了不吉利的话,她亡羊补牢,撑起身,啄一啄他唇角。 讨好了人,这才规规矩矩躺回原处,没忘将他竖起的五指,压一根下去。 “面对亲近之人,能直呼下官闺名的,笼统也就那么几人。除家人外,便是与下官交好的殷姑娘、冉姑娘、高女官。这些都是真心爱我疼我之人,一声‘阿瑗’,情意早融进骨血。谁又会是非不分,只因旁人中伤,便看轻我半分?” 这时候她高高仰着下巴,即便平躺着,通身透出的骄傲,只看得他一阵晃神。 她不知她眼下这副难得张扬的小模样,在他眼中如何耀眼夺目。只顾扭过去掰他第二根手指头,得瑟添了句,“他们只会反过来更怜惜我。” 说罢目光突然对上他深如幽谭的眼睛,她抿着唇,稍稍带了丝难为情。从方才的招摇,到如今含羞带怯,也不过眨眼的工夫。 “再说了,您除了唤妾身‘阿瑗’,动情时,‘卿卿’居多。下官很喜欢。” 难得调侃他一回,果真见他猝不及防之下,神情有一瞬不自然。很快便恢复过来,眯起眼,偏头欲亲吻她,被她躲过,又压下他一指。 “他人气我,下官偏还不上当了。叫她们眼巴巴着急去,下官得好好养身子,给您多生儿子,开枝散叶。” 说溜了口,她胆子大起来。埋着红彤彤的小脸,只要不看他,什么都敢说。 没等她再掰他手指,他已倾身过来,托起她下巴,含了她伶牙俐齿的小嘴儿,眼带笑意,好一番温存。 七姑娘享受得闭上眼,脑子里却想:真遗憾,还有一条,这人怎么就不多点儿耐性,让她说完。她寻了五个理由,刚好能凑成一只拳头。为的,不过是婉转告知他,这般无关痛痒的挑衅,她从未放在心上。他不必想着为她出头,政事之余再为她分心。 手臂松松环上他脖子,她反客为主,将他那张好看的俊脸拉近些,鼻尖蹭蹭他挺拔的鼻梁。默默在心上补上最后一条: 有他强行冠给她,如雷贯耳的“一饭夫人”这名号在外。相较之下,她的闺名“阿瑗”,实在弱了不止一筹。换句话说,“阿瑗”“阿园”哪个都不够看,又何需计较。 她的心很小,只放得下在意之人。可即便是这样小的心房,也不妨碍她撑起偌大的肚量,明明白白,看清世事。 ********************* 编辑催更,赶巧,今天又是盟主生日,空空生日快乐哈!!今日十更,感谢亲们长久以来对沾衣的支持,祝愉快。(前面七更是存稿,我一气赶在零点丢了。剩下三章,沾衣现在继续码。不知道第八更,赶不赶得上凌晨这一波。亲们在1点前,没看见更新,就可以洗洗睡了。明天白天再看余下的章节。题外话,从来没暴更过,第一次,撇开存稿的辛苦,感觉还蛮爽的。有木有奖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2.第362章 国公夫人的夸奖 “将这几幅字交到本宫六哥手上,问问他,他手下可有能人,能仿了这字迹。若然可行,今岁秋宴,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朱婕妤拂开案上平铺的宣纸,之所以允了庄美人所求,借那名唤阿园的婢子,送上门去给姜氏添堵。她看重的,从头到尾都是如何设局,除掉姜婕妤母子。 若非打女官试卷宗的主意,在内廷那边儿碰了钉子,她也不会如此将计就计。只那看管卷宗的太监,也不知是谁的人,脑子木讷不说,使银子还打点不通。 整个后宫,有胆子不给她脸面、反倒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无非就是那些个眼红她得宠的宫妃。姜婕妤冷嗤一声,眼光淡淡从散落看的宣纸上移开。 命人端上怀王前日赏给她的,新进贡的玛瑙玉棋盘,婕妤娘娘慢慢儿摇着宫扇,专心研读棋谱。心里微甜,耐心等着怀王午后到她宫中来。 姜氏得顾大人宠爱,陪她练字。她朱氏阿妩也差,同样得怀王另眼相看。她何时输过人? 另一厢,公子昶被简云抱在怀里,哇哇大哭。姜婕妤歪在锦榻上,疲惫揉一揉眉心。 公子昶与怀王颇有几分相似的小脸上,涕泪横流,糊花了脸。简云牵起嘴角,举着小公子平日最爱的铃铛逗他,叮叮当当的脆响,果然一下子便吸引了公子昶注意,瞧着瞧着,便破涕为笑了。 简云一喜,拿绢帕替公子昶净了脸。讨好的将自个儿抓了铃铛,笑呵呵玩耍的公子昶,抱到娘娘跟前。 姜柔心中忧虑更甚。撑起身,一把夺了公子昶过来,两手架在他腋下,使力晃了晃。 “整日只知玩耍,至今不会开口叫‘父王’。你怎么这般不争气!再要如此,往后你我母子俩个,还要怎么活?” 姜柔恨铁不成钢,骂着骂着,眼眶便红了。看公子昶被她摇得东倒西歪,也不过哼哼几声。依旧抓着那铃铛不放手,压根儿不能体会她这做母妃的担心。 姜柔心下一急,突然冒出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一下子惊得她如坠冰窖。 又惧又怕,将公子昶提起来,让他黑黝黝的眸子,恰好与她的齐平。姜婕妤屏住呼气,万分紧张,揪着一颗心,忐忑难安的端看公子昶眼眸。 直到再三确定,这双眼珠子乌黑清亮,跟黑葡萄似的,转起来很是灵活。姜柔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背后已吓出一身冷汗。 不会的,她的儿子,怎么会是痴儿。单凭这一双眼睛,便不该是脑子有病,生来蠢笨的。 经了这么自个儿吓自个儿,虚惊过后,姜婕妤只觉背后汗涔涔,天儿热,里衣黏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刺痒。 “备水,本宫要更衣。” 简云立在一旁,被对公子昶一会儿一个样的婕妤娘娘吓得不轻。这会儿听主子吩咐,回过神,慌忙应一声是,出去叫人抬水。 “你到底何时才肯开口?”将公子昶紧紧搂进怀里,仿佛拥着的,便是她姜柔堵了一生,令她如何也不能放手的大好前程。 再几日,七姑娘坐胎满三月,一大早便到东苑给国公夫人请安。正应了那人打的如意算盘,这回,她跟拿了免死金牌似的,被单妈妈客客气气,笑着迎进屋里。 还隔着好几步远呢,许氏屋里的丫头,便殷勤替她打了帘子,压根没给春英出手的机会。 七姑娘暗自咋舌,终于体会到传说中“母凭子贵”的好处。 没那人陪在身边,这还是她头一回独自到上房请安。坐下后,七姑娘偷偷留意国公夫人神情。只见她这婆婆自打她进门起,已经好几回,盯着她肚子细瞧。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和慈爱。 这样祥和的目光,也仅仅是对着她这金贵的肚子。一对上她,那笑容就跟雨打娇花似的,虽不比往昔淡漠,却也是一副严肃庄重的脸孔。 “听说你胃口不错。” 国公夫人这看似夸奖的话,让本就有些拘谨的七姑娘,顿时就窘了。 这是夸她果真是饭桶么? 脑子里又想起那人关于“饭”“菜”的论调。 其实,她胃口也没这么好。要不是那人命崔妈妈见天的盯着她,每日三顿饭,其间还得用一碗鱼汤、三枚核桃、两个果子。她本就莹润的脸盘,也不会越长越奔着天上的银盘去了。 “能吃是好事,想吃什么,叫府上的人做。” 七姑娘很是乖巧,点头不迭。之后国公夫人又问了起居,满意了,这才放她离去。 婆媳两人话虽不多,比以往,却是十分融洽了。 春英小心翼翼扶着姑娘,脸上笑意盈盈,觉得自家姑娘总算熬出头了。 回西山居的路上,七姑娘带着春英与冬藤几个,沿着湖畔小径,慢悠悠散步回去。远远便听见前方燚哥儿的声气,像是与人起了争执。 绕过低矮的灌木一看,燚哥儿对面那个锦衣玉袍的半大孩童,不是四爷顾熵是谁? 燚哥儿年岁比顾熵小,个儿头也不及他高。两人站在树下,拉拉扯扯,各自身后跟着的婢子,瑟瑟缩缩,躲在一旁。 “燚哥儿?”七姑娘笑着朝他招招手,这才看清,燚哥儿回过头来看她的小脸上,抹着几道黑乎乎的印记。 “舅母。”燚哥儿一见是她,顿时就委屈了。想过去,却又死死拽着顾熵的袖袍,像是怕他跑了。 七姑娘一看,得,这还拧上了。 上前几步,怕他两人闹起来,手上没个轻重,冲撞了她肚子里这个。七姑娘给身后几人打个眼色,叫她们机灵些。春英跨出一步,挡在七姑娘身前。 七姑娘伸长脖子,总算看明白,顾熵手心里,好似攥了几枚白壳儿的鸟蛋。 “上树了?”这鸟蛋怕是燚哥儿淘的吧?脏兮兮的小脸,不打自招。 果然,被她言中,燚哥儿红着脸,软声求她,“舅母,燚哥儿知错了。这事儿您别跟阿舅讲。” 她笑笑,转头看顾熵。“四爷便打算这么跟小辈儿争抢?” “哼!你这妖人!此处没你的事儿。若非是你,我二姐姐与三姐姐,也不会在府上呆不下去,匆匆嫁了。今日你休想拉偏架,这鸟蛋,小爷我是要定了。你耐我何?”说罢趁燚哥儿不注意,一掌将他掀翻在地。高高扬起头,冲她愤然瞪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3.第363章 有为夫在,夫人安心 分明是菩萨座下仙童的俊俏模样,奈何性子这样蛮横而尖锐。 七姑娘不以为然,倒把燚哥儿给惊住了。忍着手心磨破的疼痛,燚哥儿没等冬藤上去搀扶,已自个儿爬身起来。 知晓闯了祸事,害得舅母被四叔叫骂,燚哥儿怯怯走到七姑娘身边,十分懂事道,“那鸟蛋燚哥儿不要了。燚哥儿陪舅母回去。” 七姑娘心里一暖,摸摸他头顶。摊开他小手看了看,破了点儿皮,得回去上药。于是牵起他另一只手,往西山居而去。没打算插手顾熵的教养。 看着她就这样目中无人,领着燚哥儿转身离去。顾熵跟斗败的蟋蟀似的,只觉重重一拳头挥出去,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打着。 平日与人打架斗嘴,不是这样儿的…… “你,你站住!”到底是孩童,心气儿重。加之他娇生惯养,还从来没人敢这般给他冷脸看。 七姑娘果然停步,微微转身,回望过去。目光和煦,水润清亮。微风掀起她裙摆,翠绿的裙裳铺撒开,飘飘荡荡,像湖里亭亭如盖的荷叶。 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安静凝视着,顾熵到了嘴边的叫嚷,不知为何,就有那么几分莫名的心虚。 她的眼睛很好看,虽然他讨厌她,可也不得不承认,二姐姐与三姐姐,比不上她只这么往那儿一站,就跟入了画似的。 难怪三姐姐说她是妖人。迷得他都不敢招惹的兄长,神魂颠倒。 “四爷没事儿的话,妾身便告退了。”临去前她眼珠子一转,突然正色道,“妾身险些忘了。鸟蛋烤得不好,吃了,夜里会拉肚子。” 七姑娘这话一出,众人才记起,四爷上回贪吃浆果,可是遭了大罪的。不自觉便联想到,莫非四爷这是,又嘴馋了? 春英努力憋着笑,跟了姑娘这么久,哪里不知道,这是姑娘偶尔起了坏心,捉弄人呢。 燚哥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再看顾熵,这善良的孩子便有些过意不去了。“原是四叔饿了,这鸟蛋让给你。”说罢扣着七姑娘的手,仰头眨巴眼睛,如常般,得了他舅母面带夸奖的点头。 树下只独留顾四爷木鸡似的呆立着。羞恼词穷的模样,与之前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七姑娘回屋亲自给燚哥儿净了手,抹上药膏。留他在西山居用了饭,才叫崔妈妈一路把人给送回去。 关夫人得了信儿,一早便等着他。手边放着的戒尺还没拿起来,便见燚哥儿乖乖踱到她跟前,主动认了错。 “舅母说,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娘,燚哥儿错了,下回燚哥儿不敢了。等燚哥儿手好了,一定认真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燚哥儿照着他舅母教的话,一字儿不漏背下来。关夫人听了,便知世子妃有意替他求情。看他手上层层缠着的布条,终是心软,只罚他在屋里用功读书。 傍晚那人回来,问起她今日吃了什么,去了何处。七姑娘如实回禀,她倒是想替燚哥儿瞒着,奈何她屋里这几个,当他面前,惯来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压根儿经不住这人眼风的考验。 “大人,您不会叫下官失信于人吧?”可劲儿给他碗里夹他爱吃的菜,饭后漱口、递毛巾,样样不假手于人。 他摸摸她去了头面,毛茸茸的发顶,虽没明着说,却是默许了。 她顿时眉眼弯弯,一副知足的小模样。他看在眼中,暗自合计着日子,眼里闪过丝幽芒。 之后他回春秋斋,处置完剩余的两件政事。再回来,手里拿着从泰隆寄来的家书。 “刚送到。这下安心了?” 她欣喜接过,取剪子裁开。这信在路上走了许久,她有了身子便往家中报喜。一来二去,直到这会儿才得了回信。这还是走的水路,算是快的。 她展开信笺,太太在信里反复叮嘱她好好安胎,不许使任性,给世子招惹麻烦。她撇一撇嘴,怨气不小,“大人您给太太灌迷汤了?怎么回回都偏着您,好生嫌弃我这亲生的。” 他躺着翻兵书,一手揽在她腰上,喉头溢出丝轻笑。 她嗔他一眼,接着往下读。 三姑娘自多年前得了长女,之后再难有孕。夫家又纳了新人。太太正好借此事敲打她:女人在后院,终究有了孩子,才站得住脚。 大哥哥年后得了第二个儿子,养得虎头虎脑。唯一遗憾的是,两个儿子都是庶子,嫂嫂在家中有些抬不起头。太太有心将中馈托付给她,或许是缺少底气,她已婉拒了好几回。 团团已送去书塾,等他再大些,也是要进官学的。 九姑娘这么一走,曲姨娘便只剩下三爷姜果这么个亲生的。平日对姜果很是严厉,太太已着手为姜果相看亲事。因他性子弱,不是读书的料,姜大人想着日后给他捐个官身,挂个不打紧的闲差,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七姑娘觉得这般安排很好。曲姨娘遇上九姑娘这么个闹心的,下半辈子能跟着姜果平平静静过日子,总好过三不五时,便被九姑娘层出不穷的花样,气得折寿。 如今家里对九姑娘只字不提。只当没这个人,或是当年公子丹发兵,外边儿兵荒马乱,她带着婢子,蒙难了。 七姑娘叹一口气,举着家书,靠向他肩头,指给他看。 “曲姨娘不容易,这辈子没享上她的福,凭白替她****多少心。” 他眼波扫过那几行字,放下兵书,大手覆上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夫人安心。有为夫在,必不会教养出如此不省心的孩儿。” 她小脸微红,一想到他与孩子,心里甜滋滋的,凑过去亲亲他下巴。他每隔一日必会打理胡须,不扎人,却还是有些细小的胡渣。刺得她嘴唇酥酥麻麻的,不讨厌。既不邋遢,又带了那么点儿男人味儿。 温存片刻,她索性窝在他怀里,与他一同看信。 书信末尾,提到老宅那边,老太爷中风多年,至多也就再撑个几月。姜老太太自大老爷没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今岁南边儿倒春寒比往年都厉害,老太太着凉病倒,竟是一病不起。咳起来,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已是瘦的皮包骨头,人也有些糊涂了。 如今倒好,大太太童氏只得两头兼顾。老太爷坚决不见老太太的面,这同样病着的人,还得分别安置在两处院子。童氏忙得精疲力竭,底下几个姨娘论起争宠,一顶一的能干。到了这时候,只担心老太爷与老太太去了,童氏翻脸无情,要撵她们出府。都只忙着绞尽脑汁藏银子,哪里还管旁人死活。 看到此处,他从背后,伸手抽出信笺,远远丢开去。姜家老宅如何乌烟瘴气,她也就无谓知晓了。 她读得没他快,大房如何,才看了一小半儿,已被他弯腰抱起来,眼睁睁看着家书被扔在案上,散开的信纸,各自沿折痕微微翘起。离她越来越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4.第364章 芝麻开花,美梦可期 她觉得他今夜格外有些不同。 眉宇间神色太温和,随着他走动,眼里折射着她无比熟悉的光亮。 七姑娘双颊绯红,被他平放在榻上。见他抽去寝衣的系带,右衽交领的前襟,自动向两侧滑开。露出他劲瘦健硕的胸膛。 烛光下,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男人阳刚的身形半遮半掩,衬得他肩宽腰细,俊逸之姿,皎如玉树。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次也没碰过她。多数时候都是和衣,规规矩矩搂着她睡觉。让她恍惚生出股错觉,或许在她进京之前,他便是这般自律,收放自如。 而今突然弄明白他的意图,她闭上眼,耳朵听见他放下帘帐,窸窸窣窣上榻的声响。 顷刻,他揽着她肩头,将她侧转身面对他。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来,怜惜她身子重,他求欢的方式,亦变得温雅。 这人不急不躁,湿漉漉的吻落在她眉梢眼角。手掌探进她里衣,熟门熟路摸到她小腹。 “今晚先跟他正式碰个面,熟悉了,往后才好管教。” 她身子轻轻颤起来,被他这句别有深意的话给逗笑了。 “大人,孝道不是这么个教法。” 以此回应他先前那句,有他在,绝不会教养出不肖子孙的话。 “有何不可?”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掌自小腹往上,不会儿便爬上这些日子以来,只能看不能碰的那处柔软。 “眼下时机正好。正当教他,他母亲孕育他,何其辛苦。便是他父亲,也因他百般隐忍,日子难捱。” 他这般说着荤话,眼睛一直盯着她。禁欲多时,目光虽火热,面上却丝毫不露急切。矛盾的,透出一股禁欲的美感。 拖在踏板上的纱帐,微微晃动着。她的亵裤,不知何时,从被子底下,被他踢了出去。 他很有分寸,可她依旧嘤嘤的唤他“轻点儿,轻点儿。” 他吐着热气,目光深深看着她。动几下,便停一停,给她留下缓口气的空当。趁她杏眼迷蒙,无意识的往他身上靠。他挺着静静不动,默默体会有她、有小儿,心口饱胀酥软的感觉。 “卿卿。” “嗯?” “无事。” 实则他想对她说,当年他在麓山决心强留她在身边那一刻起,他便懂她。他不曾想过有了她,再纳别的女人。因而她不必感到有负累。 虽然她从未说出口,可她着急为他诞下子嗣的心情,令他欣喜之余,又心疼她的懂事。 感觉她身子一下一下缩颈,他下腹一紧,将她背转过身。她背心紧紧贴着他胸膛,恍惚中,仿佛他砰砰的心跳,也感染了她。 她娇喘起来,孕期身子敏感,不自觉扭动起来,轻轻蹭他。 他低喘一声,在她熏得粉嫩的耳旁低语,“我动了。若是不舒服,即刻告知,切勿忍耐。” 不舒服?跟他一起,怎么会不舒服? 事后,她舒服得像只吃饱喝足的懒猫,像极了阿狸稀罕他的神态,卧在他心口,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下榻倒了壶中的温水,替她擦干净身子。又到柜子里重新取了套她给他缝制的寝衣,系上腰带。将自个儿收拾齐整了,这才躺回去,哄小儿一般,轻拍她背心。直至她鼻息变得轻浅而绵长,他方灭了灯,搂着她,安然闭眼。 转眼又过一月,熬过北地最热的酷暑,九月上头,天儿渐渐阴凉下来。 宫里庄美人又晋了份位,如今已是四品容华。以她的家世,若非怀王十分中意,再要往上爬,除非怀上龙嗣,否则便是想也别想。 “听说今儿下了早朝,王上又到姜婕妤宫中探望公子昶,还赏了他许多西边儿进贡的小玩意儿。王上对公子昶的宠爱,远远超出那几个不得宠的帝姬。” 如今庄容华依旧住在朱婕妤宫中。婕妤娘娘当着她的面儿,故意感慨上这么一句,只叫庄容华握紧了拳头,目光遥遥往向姜婕妤的寝宫,恨不能夺了公子昶过来,自个儿抚养。 “娘娘,午后王上还来么?臣妾近日也翻看了几本棋谱,您与王上下棋的时候,臣妾可否在一旁看看,长长见识?” 这却是十分无礼,逾越了。 之前她侍寝,多是朱婕妤有心提携。而今她却是主动开口,着急讨要在怀王跟前,多多露脸的机会。生怕怀王一转身,便被这满后宫的美人迷了眼,再记不起还有她这么个人在。 朱婕妤眼底深处,掠过抹讥讽的冷芒。 这倒是个顺杆子往上爬,贪得无厌的。好在她如今需要的,正是这人这份不知进退的贪念。 “如此也好。还有一事,秋节将近,宫中设宴,兴许你那旧识,也要入宫。倘若遇上了,你需礼让她几分,切莫冲撞了她。她如今那身子,可是金贵得很。” 这话说得讲究。看似是为庄容华好,只差叫她见了世子妃,赶紧绕道走。可既然如此担心她会惹事儿,又何苦这么老早告诉她,秋节宫宴,世子妃会进宫。 上回庄容华不过刚封了个美人,便迫不及待到国公府炫耀她的“出息”。仿佛一刻也等不及要告诉姜家人,她离了姜家,没有姜家对她的错待,她只会一飞冲天,往后有的是荣华富贵等着她。她会比姜家所有人,都过得更好。 朱婕妤只看她人坐在那里,一双眼睛豁然一亮。直直挺着腰杆,一听世子妃要进宫,好像头发丝儿都竖起来,就跟斗鸡似的,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怕是在想,如何故技重施,这回亲自找上门去,抖擞抖擞她更进一步,得了容华的份位。另外,她那婢子,怕是一定要带上的。 “到时你那旧识进宫,本宫便使唤人传你到身边作陪。如此,即便那人仰仗身份,想刁难于你,本宫也能回护你一二。” 这哪里是叫人招呼她到身边来,分明是要将世子妃几时进宫,清清楚楚,透露给她知晓。 庄美人嘴上感激不迭,心里却想:到时寻个借口,轻易便能脱身去打姜瑗的脸。只一想到姜瑗在她面前,再不乐意,也得恭恭敬敬,低头行礼。庄美人心中,只恨不能明儿就是秋节。 故人相逢,今非昔比,定然叫她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5.第365章 去岁佳景,今犹在 “主子,您娘家赵管事,又送来一万两,并两匹细云纱。您看是不是还是老规矩,这缎子,一匹做衣裳,一匹存进私库里去?” 东苑禾田居,陈夫人跟前的陶妈妈手里捧着装银票的匣子。看主子坐在妆奁前,正挑选步摇。陶妈妈主动上前,揭开匣子,请主子过目。 陈夫人描了眼线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斜睨一眼那银票的数额。对着铜镜,一手各取一支步摇,在发髻上比了比。抽空,满意轻“嗯”了一声。 陶妈妈会意。主子娘家那位善于打理田产店铺的嫂嫂,如此识趣。每季往府里表的“心意”,从来没少过一厘。 自然,下半年主子娘家那边,借主子与三爷这层关系,在外面疏通门路,牵线搭桥攀关系,也就得了主子默许。 回禀完,陶妈妈欲行告退。 “慢着。今次这缎子不留了。一匹裁了做衣裳,另一匹,送到世子妃屋里。” 陈夫人取出胭脂,在唇上匀了匀。看着铜镜里唇红齿白,丁点儿不显老态的面容,又左右照照,这才称心。 与许氏斗,斗的也不过是一口气。再得宠又如何,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总该为往后打算打算。 如今世子妃有孕,这国公府,终究要交到那位手上。之前她不敢想,以那人冷硬的秉性,有朝一日,会对她母子俩改观。 她不是不懂忍让讨好,可那许氏半点儿不留情面。她进府的第二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过去给正室夫人敬茶。结果呢?许氏叫人将她挡在门外,压根儿不许她踏入上房半步。那杯茶,自然也就没敬成。 许氏如此羞辱她,当着阖府上下,不承认她是正经过门的侧夫人。她若再唯唯诺诺,一退再退,这府里惯来踩低捧高,哪里还有她安生立命之地? 忆起往昔如何被许氏再三轻贱,陈夫人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三息过后,这才又睁开眼,提上身后婢子递来的食盒。这个点儿,正好到前院国公大人书房送茶点。 “去吧。先试着交好她,往后,兴许能多一条出路。” 因着许氏的关系,那人对她母子俩,从来没有好脸色。如今转而挑了与人为善的世子妃着手,也不是全然指望她。但求她在紧要关口,能为她母子俩说一句话也好。 那人如此宠爱她,想来出自她嘴里的话,多少有些分量。 陶妈妈领命,将匣子里的银票妥当收起来,上了锁。便抱着细云纱,往西山居而去。 “夫人客气了。劳烦陶妈妈转承夫人,这料子妾身收下了。过几日,妾身再登门道谢。” 叫春英送陶妈妈出去,七姑娘抬手抚上案上的绸缎,眼里若有所思。 这陈夫人,倒是个有心人。这细云纱质地柔软,纱眼细密,穿在身上,透气舒适,不会扎人。尤其适合天儿热的时候,给小儿做外裳,不怕捂出痱子。 让单妈妈收起来,隔日七姑娘再去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便提起了陈夫人赠她细云纱这事儿。 许氏拨弄着佛珠,撩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又听她自言自言一般絮叨,正好拿了给小儿做衣裳,许氏手上动作停了片刻,终究对此事,未置一词。 请安出来走出老远,春英这才急着劝七姑娘,“奴婢原本就担心,您收了陈夫人的礼,国公夫人心里会多想。如今看来,刚才夫人那般,像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要不您赶紧寻个托词,将那礼给退回去?” “如今再退回去,迟了。”七姑娘嘴角带笑,脚下慢慢挪着步子,一路兴致颇好,顺着游廊,赏花观景。 她虽是这府上的世子妃,然则便是碍于赵国公的颜面,也不宜插手上一辈的恩怨。她若严词拒绝陈夫人好意,便是表明立场,与陈夫人母子划清界限。如此决裂,破坏后宅和睦,不是她这晚辈该做的事儿。更不能头脑发晕,积极的,去出这个头。 哪家娶媳妇儿,也不是为了将原本就有的矛盾,扩大得更加水火不容。 既受了陈夫人的礼,这事儿,自然就不好偷偷摸摸,私底下瞒着。就跟她心里有鬼似的。倒不如坦白说与国公夫人知晓,还能阴晦的点出,她这做小辈的,夹在中间,也是难做。 当然,最要紧还添了那句,“我要了不是为我自个儿,而是用到您孙子身上。” 如此,想来许氏心里便是有不痛快,也会消减几分。 借此机会,她也委婉表达了这么个意思:无论陈夫人那边如何拉拢她,她都会一五一十,老实交代,绝无隐瞒。 至于国公夫人,您老要不乐意,只需您一句话,她便拿了鸡毛当令箭,彻底与那边断得干净,还少了麻烦。反之您若对陈夫人继续这么“冷暴力”,只当是跳梁小丑,懒得搭理。那么她这做小辈的,便明里不掺和,暗地里给您通风报信儿。终究,还是跟您亲的。 刚才在屋里,许氏便是看穿她这一手“看似规矩本分,实则隐约带着讨好”的花招,只捻着佛珠,算是知道了。 看春英如今还皱着眉头,忐忑难安,欲言又止的模样。七姑娘无奈,招她过来点拨两句。 春英听明白后,恍然大悟,只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遂拍拍心口,十足感慨道,“小姐,不是奴婢胳膊肘向外拐,世子爷教您,是当真教得好。太太若是知道如今您肯花心思想事情了,必定心怀大慰。” 七姑娘望着眼前顺着屋檐,从隔壁院子爬过来,欹生着垂在半空的花枝。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事儿可跟那人一点儿干系也扯不上。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个儿拿的主意。 春英这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胳膊肘,就跟这爬过院墙,又爬过屋檐的花枝似的,往外拐得不能再拐了。 夜里那人对她提起秋节宫宴一事,叮嘱她身后随时得跟着人。尤其筵席过后,御花园赏灯这出热闹,不许去凑。 七姑娘低头抚抚自个儿的肚子,不满在心里嘀咕:当她没见过御花园的花灯么?什么热闹都去凑。上回她可是跟着他,登高望远,俯瞰整个园子的。 至今记得,那晚他带她去看拜月祈福的祭坛,烛火与月光辉映,很美很美。 美到,心愿成真——得成比目,共效于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6.第366章 借他那世子妃姜氏一用。 左相府中,一做私兵统领打扮的军士,单膝跪地,羞愧难当,向上首那人请罪。 “小的有罪,若无六爷提醒,至今未曾发觉相府外有异。现已查明,府外确实埋伏有武人。看打扮行事,不止一路人马。其中一拨,有几人行迹,与前御刑监暗探,像了八分。小的已加派人手,严加守备。” 朱六爷单手支肘,啪一声,手中的象牙折扇,重重击打在书案边沿。那折扇的骨架子精脆,受不住如此大力,自敲打处,由上而下,绽出一道蛛丝般细长的裂纹。 “可惜了,上好的折扇,就这么毁了。”说罢信手将之抛到堂下,如弃敝履。 那折扇正好被他扔到底下跪着那人,眼前三寸之地。半打开,静静躺在地毡上,因着是象牙为骨,折射的光,便淡淡带了几许冰冷。 那私兵统领动也不敢动,头垂得更低了。“是小的疏忽,小的请六爷责罚。” 朱曦绕过他,玄色的袍角,自他身旁掠过。 “先记下,准你戴罪立功。”说罢撩起衣摆,跨出门,带着守在门外的随扈,夜半往温良居所而去。 屈指叩门,却见温良披着件青衣薄衫,手持烛台前来应门。刚漱洗过,发上还带着未散去的湿气。头上只一根木簪,做文士打扮。 “六爷请。”温良侧身想让,露出他身后矮几上,摊开的书卷。可想而知,先前是在温书。 两人隔着案几,各自入座。 “深夜到访,实有一事需告知先生。确如先生所言,先生如今处境,大为不妙。除之前推断,江阴侯已派人盯梢。更棘手的,还属赵国公府那位。” 温良面上一苦,翻手合上恩师所著典籍。直起身,慎重向他一礼。却是谢他相留,救命的恩情。 “中秋宫宴,温良请随六爷进宫。温良欲面见几人,以消心头之惑。” 朱六爷暗中睇一眼案上倒放着那卷文书,分辨出是一卷《传习录》,为姬舟所著。不由暗想,姬舟此人,所开心学一派,道义委实有些太天马行空了。 姬舟倡导思想自由,鼓励寒门学子读书入仕。主张学而优则仕,彻底破开仅仅掌控在世家手中“举贤、举孝廉”的狭隘局面。 这一学说,于一国而言,已是捅破天的大事。 也莫怪那人如此坚决,必要将温良抹除才甘心。 朱曦以为,他和那位,观点尚有些不同。 温良此人,虽极力推崇心学。然则古往今来,著书立派者,何其多也。异端学说,在此之前,不是没有现世。 然则如何?著书与推行,浑然不是一码事。朱曦只觉好笑,这心学听起来厉害,若能得寒门学子拥护,长此以往,或可与世家抗衡。 事实却是,寒门之中,又有多少人识字?这天下读书人的力量,十有七八,掌控在世家手中。若然心学肆虐,世家又岂会袖手旁观,不理不问? 朱曦看来,这心学,便是好听好看,唯独不中用的一堆废纸。 那人如此看重温良,或许,除开心学,也如他一般,看重的正是温良此人,极善谋略。故而,方才这般大动干戈,防患于未然。 抛开心学不谈,朱曦对温良所请,还是十分尊重。 “先生不知,今岁秋节,与往年稍有不同。先开诗会,次之酒席,末了才是御花园赏灯。在下下了早朝,需直奔文渊阁主持诗会,免不了人情上的往来招待。恐无暇抽身回府,再接先生一道进宫。” 温良听他这么说,却是苦笑连连。“敢问六爷,这主持诗会,可是六爷主动请命?” 朱曦一怔,摆手道,“自然不是。实在是众位同僚推拒,盛情难却。” 话到此处,忽然,朱曦面色也是一变。得温良此问启发,终于察觉,这“主持诗会”的差事,怕是意不在诗会啊。“这是……” “不错,该是那人授意,推波助澜,一手促成。为的,不过是将六爷拖延住,而我若甘愿被困死在这府中,无所作为,那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朱六爷脸色有些难看了。 “照先生如此说来,何不换了在下方便的时候,再陪先生进宫不迟?” 温良倒也想如此,奈何事情从来不是一厢情愿。“六爷可知,如今温良等同作茧自缚,轻易不敢迈出相府。然而温良确有需得查探之人,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正如那公子丹,倒回去几年,谁又能想到,正是此人,在夺嫡一战中,助那位一锤定音。谁又能担保,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公子丹?” 这话便如一把尖刀,直直扎进朱曦心口。是啊,谁敢夸下海口,说世上再无第二个公子丹? “不瞒六爷,在下如今疑的,便是那近乎被世人忘却,庸碌无为的公子义。除他之外,在下对右相大人与江阴侯,亦是仰慕久矣。错过今岁秋宴,温良平日又轻易出不得府门。何时才能一探究竟?” 这便是说,他欲暗中查探之人,除公子义外,赵国公府世子顾衍,江阴侯贺帧,亦在此列。 温良怀疑,多年前搜寻他那伙人,或许便与江阴侯脱不了干系。莫不然,两人素未谋面,何以他甫一进京,便被那江阴侯一眼给盯上了?甚至毫不迟疑,便与那位递了消息。 这其中的名堂,委实叫他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 温良不知,正所谓世事难料。当年欲诛他之人,早记不起他是何许人也。如今真正清楚他一身所学,忌惮他韬略的,已是另有其人。 不巧却是,这前后两人,因一个女子,加之彼此间清楚对方底细,由前世各自为政,演变为如今交情匪浅,方才铸成他温良今日进退两难的困局。 只点了一盏烛台与一盏油灯的房舍里,朱曦屈指,在膝上轻轻敲打。只觉此事难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安排护卫,单独护送温良进宫,出去后,一路都需提防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御刑监,层出不穷的行刺手段。 若是在人流如织的长街上还好,一旦马车驶上那条通往王宫的官道,除同样出身世家之人,寻常百姓严令不可踏足,违令者斩! 如此,即便先生乘坐的马车上了官道,前后都有朝臣或是女眷的轿辇做掩护。想让御刑监的探子投鼠忌器,碍于有旁人在不敢动手。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反而落入对方圈套! 比起潜伏道旁,伺机弓弩射杀,自然是藏在马车中,就近前后夹击,更容易一击得手。京中无人不知,出自御刑监的探子,便犹如那钻地的老鼠,无孔不入。伪装隐匿于轿辇之中,反倒更方便对方行事。 朱六爷敲击在膝头的手指,越发急促起来。 恰逢此时,温良于案后抬起眼来。温和无害的眼眸中,目光清澈如水,已是有了决断。 “还请六爷为温良安排进宫一事。此番,温良便借他那世子妃姜氏一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7.第367章 是死是活,全看她宠爱几何 秋节这日,四姑娘梳妆毕,看看更漏,竟提早了近一个时辰。闲来无事,索性到西山居串门子。 “嫂嫂也喜爱侍弄花草?这枝叶修剪得真是别致。”顾臻对着窗边方几上摆放的兰草,赞不绝口。弯腰凑近了赏看,一层层拨弄开,翻看叶片。又捧起那半开的香兰花苞,轻嗅一口,满足道,“那些个文人雅士最讲究,美酒饮到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嫂嫂养的花儿雅致,人更雅致。” 冬藤立在世子妃身后,正捧着妆盒,一边等着春英替世子妃挑选衬那襦裙的头面,一边偷师春英梳头的好手艺。 听了四姑娘这话,冬藤眼角偷偷朝那兰草瞥一眼,低头忍笑。 七姑娘坐在绣凳上,透过铜镜,瞧见春英与冬藤两个,在她背后,忍得辛苦。于是大方坦白,冲着那花儿指了指。 “四妹妹是自家人,我这做嫂嫂的也不瞒你。之前这花被我剪坏了。昨儿傍晚你阿兄回屋,见我执着剪子,踌躇不定。你那阿兄即刻便沉了脸,训我不该碰这尖锐之物。抢过去,经他之手,三两下这花儿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她哪儿是风雅之人。怀孕前,至多搬了屋里的盆栽到院子里晒太阳。或是执了瓜瓢,给花架子底下的藤蔓浇浇水。 要说养花弄草,那是公孙大人的拿手活儿。兴许那人便是与公孙相处日久,耳濡目染之下,受了熏陶。平日虽不摆弄,奈何他天生贵胄,生来一股子风雅韵致。这气韵,体现在花草上,如泼墨而书,意随心走。 那人的境界,岂是她比得了的。同样一盆花,好好儿的兰草,硬是被她修剪出了箭竹“宁折不弯”的骨气。 他回屋那会儿,看到的便是她举着剪子,既后悔,又犹豫着要不要再试试的那一幕。 四姑娘捧着肚子,半倚着窗棂,知世子妃性子好,相处起来,也就格外放得开,只笑个不停。 想到他两人相处的情形,越发羡慕了。 前日她到母亲房里请安,经过窗前,恰好听见许氏对单妈妈说道,“秋节宫宴那日,想必京中世家子弟,但凡得家中器重的,都会赴宴。顾臻那丫头年岁也不小了,正好给她相看相看。据说今岁还开诗会,这下好,相看好了人,再打听打听才名。也不知有没有才貌俱全,可堪匹配的。” 一念至此,四姑娘笑声渐歇,脸颊不觉便红了。 她是知晓的,早两年母亲便已留心她的亲事。不是没瞧上眼,便是被她阿兄给拦下了。只道是家世不合适。 那时候她不懂,也是后来偶然听母亲对单妈妈感概。说是当初已有些意动,却被世子划去的那几家,不是在夺嫡那场凶险中,生出了背弃顾氏之心。便是如今更亲左相,与顾氏面和心离。 顾臻便是再不通晓世情,也明白,若不是阿兄,她当初早早嫁了,如今境地,必然尴尬。 “有心事?”七姑娘看她笑着笑着,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拉她坐下,说说体己话。 对于顾臻这小姑子,七姑娘是喜欢的。除了缺心眼儿这毛病改不掉,旁的都还好。只是叫人对她往后的日子,颇有几分不放心。 看她绯红着脸,手指头拧麻花似的绞着帕子,一副扭捏姿态。便知是女儿家心事。七姑娘屏退左右,将碟子里剥开的蜜桔,向她推了推。 “多谢嫂嫂。”顾臻叉一块喂进嘴里,细嚼慢咽。关乎亲事的那点儿少女心思,在心上缠缠绕绕。 “嫂嫂,你刚认识阿兄那会儿,阿兄对你,是否格外不同?” 之前从幼安郡主那里,顾臻没少听说七姑娘的事儿。只是郡主嘴里那话,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话。 在四姑娘眼中,郡主口中那“少廉寡耻,缠上世子哥哥的野丫头”,与眼前温婉端庄的世子妃,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自然七姑娘缠着她阿兄不放那话,也就不足为信了。 七姑娘一怔,没想她会问起这茬。对上四姑娘好奇又期待的眸子,七姑娘握拳清咳两声。放下手,正色道,“是不同。” 威胁恐吓,甩冷脸,格外爱教训人。态度之严肃凶厉,一度让她对他敬而远之,惧他如虎。 这话她不敢明着说出口,旁人听来,或许还有打情骂俏,故意显摆之嫌。 于是四姑娘便理所当然的误会了。以为那人打从一开始,便对她如此温柔爱护。眼里晶晶亮亮的艳羡,更盛了。 七姑娘一瞅,事情不对。再叫顾臻这么追问下去,她可没那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好吐露实情,又不好骗人。 于是眸子一转,狡黠的揭破四姑娘的心思。“我道如何,原是四妹妹对自个儿的亲事上心了?” 颇得顾大人几分真传的七姑娘,一句话便令四姑娘面红耳赤,羞得无地自容。 这下好,不用她开口,这话题自然打住。顾臻跳起来,拍拍滚烫的面颊,一边逃避似的向外疾走,一边欲盖弥彰的催促,“时候不早,该进宫了。母亲怕是该等急了。” 提着裙裾冲出门,一溜烟便跑得没了影儿。 守在门外的单妈妈与春英对视一眼,满眼疑惑:四姑娘这是怎地了?不是说过来等姑娘,一同去东苑的么? 几乎同时,左相府厢房之中,温良立在窗前,望着庭院角落里几株俯仰生姿,错落有致的百日红,目光澄净而空明。 这一刻的宁静,让他记起山林中,避世的那间草庐。门前也栽有一株低矮的山楂树。结果的时节,红彤彤的一串,沉甸甸缀在枝头。采了洗干净,直接就能吃。果肉清香,甜而微酸。 这般想着,西窗廊下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混杂着军士身上的甲胄,行进间轻微碰撞的声响。 温良偏头,在来人转过拐角,露面的一瞬,他眼中的空明,全数化作波澜不惊的平静。 那人在他三步外站定,拱手抱拳,“先生,国公府女眷一行,已于半柱香前动身。您的马车及随行护卫,都在二门外侯着。” 温良颔首。回身再看一眼书案上翻开的《传习录》,举步出了房门。 此一去,是死是活,全看那人对姜氏宠爱几何。是否如外界所言,世人皆知,无可取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8.第368章 一方绢帕 四姑娘原想赖着与七姑娘同车,却被国公夫人请了回去。许氏担心四姑娘这安静不下来的性子,会扰了姜氏在车上休息,对她很不放心。最终四姑娘随了国公夫人的车驾,七姑娘目送她苦着张小脸到前头去了,放下帘子,好笑不已。 靠坐回车中安放的软榻,七姑娘眼角瞥见冬藤怀里抱着食盒,讶然问她,“抱着作甚,放下就是。” 冬藤有些犹豫不决,瞅瞅腿上放着的食盒,再瞅瞅车里铺着的毛绒地毡,迟疑回禀,“主子,要不奴婢还是就这么抱着吧。虽然有毡子,可万一有个颠簸,磕着哪儿了,奴婢怕您亲手给世子爷做的点心,给碰坏了。” 见她坚持要抱在怀里,七姑娘笑着夸奖了两句她“有心”,知她是个聪明的,往后叫春英多教教她无妨。 自打将绿芙留给了姜昱,她屋里大事小事,都由崔妈妈与春英两个管着。往后崔妈妈需得帮她照看小儿,只春英一个忙里忙外,担子是重了些。 七姑娘身上搭了件披风,进宫还有好长一截路走,她身子重,爱打瞌睡,正好在车里养养神。 闭上眼,暗自估摸:使人送到庵堂,给殷姑娘的月饼,也该送到了吧? 许久不见她,每回去信,总是回说“安好”“安好”。这样合家团圆的日子,想起她来,分外心酸。 因着顾及她身子,赵国公府一行,马车都驶得平缓。两刻钟后,还有两条街口,才是通往王宫的官道。 靠近官道,与其纵横交错的通济街另一头,正徐徐驶来一辆蓝布红顶的马车。温良盘膝坐在车内,两手抚在膝上,摒却心中的杂念。 这般式样的马车,今日午后,从相府,共使出三辆。同一时间,分别从相府正门、侧门、东边的角门,沿着稍有不同的路经,各自往王宫前行。 虽则他料定,那人与江阴侯,绝杀一击,怕是还会落在官道上。他如今并无官职,即便横死当场,官府也只会当了寻常的人命官司来办。 死个人算什么?更何论白丁一个。京里每年受饥荒之苦,活生生饿死之人,岂止百数?他除了一身所学,与略得六爷几分看中外,再无依傍。死了便死了,查不出谁人犯案,那卷宗被弃之一旁,堆砌在府衙存留案底的阴暗屋舍里,用不了几月,面上便会蒙上灰蒙蒙的尘土。 他布局,三辆马车同时出府,不过是为混淆视线。若能就此分别牵制住那人与江阴侯手下人,化整为零,那是最好。 温良伸手,微微挑开车帘一角。后背紧贴着门板,侧身从缝隙中,向外窥视。 只见街上张灯搭台,因是秋节,格外闹热。 道旁走商的贩夫,挑着担子,高声吆喝。寻常人家的姑娘,布衣荆钗,交好之人,三三两两拉着小手。两个铜板便能换一碗油茶吃,道旁还有糖葫芦、白麻糖,这些个姑娘家爱吃的零嘴儿卖。 捏泥人的摊子前,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多是孩童,被爹娘抱着,或架在脖子上。看得眼珠子仿佛黏在那捏好的猴子、老虎身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温良放下垂帐,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靥。 络绎不绝的街市上,倘若闹出命案,想来以那两位的城府,不会算不到,朱家等的,正是这么个一口咬定,便难以撇清的事由。 中秋佳节,京畿重地,于闹市公然行刺,造成骚乱。如此视王法于无物,便是碍于脸面,怀王也不得不下令,严命追查。 如此,换做平日,他离开相府,暴露行踪那一刻,可谓必死无疑。然则今日,这熙熙攘攘的街巷,反倒为他提供了最好的庇护。 正如温良所想,相府外乔装过后,埋伏的暗探,一得了消息,竟有三辆马车同时驶出府邸。在没弄清那人到底藏身哪辆马车前,更加不敢掉以轻心,轻举妄动。 大人只命他们严密监视。如今事情有变,这差事,怕是得动动脑子,灵活应变了。 另一厢,一早等在官道旁,脚边还放着个枯草编织的头环,公孙靠坐在树下,同样得了相府那边传来的口信。 因着街上拥堵,马车行得慢,这两条腿儿的,倒是比车轱辘跑得要快。 公孙摇着羽扇,对身旁抱臂,常年冷着张脸的周准言道,“温良此人,心思缜密,颇有谋算,且胆色非凡。可惜,实在可惜,奈何是朱党中人。” 周准低头擦拭着手上的弓弩,只待那人的马车一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射马,其余几人抛出钩锁,将车厢拖离官道,便可立斩温良。 至于随行护送之人,自有江阴侯的人料理。 此时,七姑娘听着外面的喜庆,丝毫不知,两方人马,已较上了劲儿。 童伯驾着马车,忽而却见前边,半空中,一方水红的绢帕,飘飘荡荡,打着旋儿,落在道路中央。 童伯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暗自提高警惕。紧了紧缰绳,马车驶出几步,缓缓停下。车旁随行的护卫,手纷纷把在腰间的佩刀上,严阵以待。 一做娇娇打扮的贵女,拎着裙摆,从吹糖人的摊子前,疾步过来。见了这阵势,好似吓了一跳。怔楞片刻,带着几分局促,俯身微微一礼。羞红着脸,赶忙拾起那绢帕,塞进袖兜里。 带着她身后追来的婢女,再顾不上看那好玩儿的糖人,躬身钻进了道旁停着的小轿。 这么一耽搁,七姑娘一行,却是被前边侧夫人陈氏乘坐的马车,撇下三丈有余。 七姑娘身后,却是关夫人的车驾。关夫人跟前那婢子,半掀起帘帐,探身出来瞧一瞧。见不是个大事儿,便笑着缩回去。将这事儿当了谈资,讲给主子逗趣儿。 通济街离官道只几步路的岔路口上,跟在马车旁,护送温先生的护卫头领。只见街口扮作卖炊饼的相府内侍,突然收起灶炉旁竖起的幌子。 那头领靠近车窗,低声道,“先生,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9.第369章 几步之遥,生死一线 来了么? 车内静坐之人抬起眼,心知到了此刻,他算是自绝后路,目中再无迟疑。稳稳抬起手,卷起车窗两旁挂着的靛青帷帐。就这么坦坦荡荡,公然露面。 事到如今,温良已不怕泄露行迹。 他藏身何处,确切的口信传到对方耳中,却是越早越好。如此,欲取他性命之人,方可多些时候,权衡轻重。 缓缓前行的马车中,七姑娘侧身闭着眼,并未睡熟。春英与冬藤两个,怕吵了她清静,俱是干巴巴瞪着眼枯坐,车里的静谧,将座下车轱辘吱吱的磨叽声,莫名就放大几分,仿若清晰响在耳畔。 听着车轮子转圈的声响,似慢了下来。七姑娘眼帘睁开一条缝,正巧瞅见冬藤那丫头,乌鸦鸦的后脑勺挡在她眼前,正挑起帘子,伸脖子往外看。 见冬藤跟定住似的,高高挑起帘帐,盯着窗外目不转睛,竟忘了撒手。不用想也明白,定是瞧见了什么稀罕事儿。 “出了何事?”七姑娘随口一问,倒不是真就好奇冬藤所见。只提醒她,出门在外,需得稳重些,莫忘了规矩。 冬藤一惊,这才回过神。赶忙放下帘帐,转过身,眼中除了一时失态的羞惭,还透着几许忿忿的气恼。 “小姐,前有一车,竟毫无眼色,抢了咱们的道,插入国公府车流当中。难怪童伯方才驾车,临近岔路口,行得格外缓慢。” 还有这事儿?七姑娘一怔,也是愕然。敢这么冲撞赵国公府车驾的,在京中,委实不多。更何论,她们一行,俱是女眷,乘的是四檐悬了铃铛,挂鹅黄纱帐的香车。 稍微有点儿眼力劲儿的,便是一时拿捏不准她们一行人来历,也不难看出,前前后后四辆香车,加之车旁侍卫衣着打扮,俱是出自同一府上。 如此还能拦腰截路,与插队无异,却是失礼至极了。 七姑娘坐起身,抱着滑落到膝上的披风,给冬藤使个眼色,叫她往旁边挪一挪。亲自凑上前,掀起车帘一角,打探仔细。 前边那车如此古怪的行径,叫她心里,莫名生出几许疑心。 待看清那车随行左右约莫七八侍卫,除领头那人腰间佩了长刀,余下的,都是一身利落的缁衣,体面而干净。 看这身打扮,也颇有些来头。只未佩利刃,赤手空拳,倒不想刻意来挑事儿的。 这么一想,七姑娘心里那点儿戒备,顿时消减两分。如今她身子重,又恰逢今日需得进宫,自然时时刻刻都带着几分警醒。 正欲缩回去,叫春英传令,索性让童伯驶得再慢些。既然已落后前边两位侧夫人的车驾,叫人钻了空子。不管那人存了什么心思,离得远些,总归妥当。 话到嘴边,好巧不巧,前边那车领头的侍卫,仿佛这时候才察觉,他一行人误入了别家府上的车队。疾走几步,靠近车窗,向车里那人低声回禀。 七姑娘便见前边那马车右手边的车窗上,搭上半幅衣袂,一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支肘,微微探身,前后两厢张望。 这情形,就好似对方真是无心之失。抢在她们前边,从通济街口拐入官道,也不过是方才她们被那拾帕的娇娇,阻了一阻。本该是紧跟着的两辆香车,拉开逾三丈远,正好叫那人的御夫,一个没留神,便尾随两位侧夫人的驾撵,横插一足,拐上官道。 七姑娘眸色一顿,眼波正好与车里那人回首张望的视线对上。 当此际,两人面上同时闪过一抹惊愕,谁也没料到,车中之人,竟会是她/他。 温良怔愕片刻,一眼分辨出,即便因着窗棂遮挡,那女子芙蓉面孔,半遮半掩,正是那日在长街偶遇,被江阴侯很是着紧,护在身后之人。 原本不过以为她只是江阴侯府上,稍微得宠些的姬妾。却不想……其人便是享誉京畿,被那位堂而皇之,昭显宠爱,更被自个儿视作救命稻草的赵国公府世子妃姜氏! 温良心下急转,虽惊讶于她与江阴侯何以私交甚密,面上却不动声色,如那日一般,冲她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却是表明他已记起,之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之后招手命那领头的侍卫,附耳上前,交代几句。 七姑娘便见那侍卫拱手领命,小跑至车前,冲那驾车的御夫指手画脚一番,那车竟稍稍掉头,向着能两车并驾的官道左侧,偏移几步。给她与关夫人所乘的车驾,让出道来。 “咦?”冬藤在一旁探头探脑,一边捂着食盒,一边低呼出声。未曾想到,前边车里那人,已然冒犯她家世子妃,这时候后知后觉,倒讲起礼数来。 因着此时进宫赴宴车马居多,那车微微靠左行,倒也不怕与从宫中迎面而来的马车让道。且因守着规矩,行得不疾不徐,抽身离开赵国公府女眷的车队,那车只稍稍落后两位侧夫人的马车,独自行在左侧。 七姑娘见此,学着那人的模样,挑了挑眉,放下帘帐,安心躺回去。心底最后一缕疑虑,也消散殆尽。 能认出那人,靠的不是脸面,而是他头上那支梨黄的木簪,与他那双清明的眼睛。 那人见了她,脸上一瞬闪过的惊讶,明明白白,做不得假。既非冲着她来,他目中又清亮无垢,对她一行,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歹意。她也就无谓草木皆兵。 加之他身旁随行的护卫,虽是练家子,只零星几人。便是她自负看错了人,也绝非是赵国公府轻装甲胄,近四十私军,一合之敌。 “亏他识趣。”冬藤两手抱着食盒,喁喁自语。先前还气那人不长眼,冲撞她家世子妃尊驾。这会儿又见他主动退避,那份不平,也就抛诸脑后了。 对面跪坐的春英见她如此,只觉冬藤到底年岁小,好争一时之气。看姑娘这意思,回去还需好好教导。 春英伺候姑娘躺下,替她搭好披风,跪坐回去,静静安守。 身后关夫人马车中,仍旧是那性子活波些的婢子,掀起帘帐,将看来的一幕,绘声绘色,讲与众人知晓。 “那人又让开去了,孤零零行在道旁呢。这时候了,还瞎讲究什么从容风仪。该丢的脸,早丢尽了。依奴婢看,车中那人,若非碍于官道上不可胡乱奔走这一条,他是恨不能一鞭子狠狠抽下去,一骑绝尘的。好远远抛开咱们,免得待会儿到了宫门口,碰了面,叫人看清了面目,脸上无光。” 这婢子口中轻鄙之意,无遮无拦。 关夫人闻言,摇头暗笑。那人虽则失礼在前,好在还知弥补一二,这事儿揭过便罢,何苦嘲弄人。于是瞪那婢子一眼,埋头教导燚哥儿知礼宽容的道理。 七姑娘不知,正是长街上阴差阳错那一面,令她原本异常敏锐的洞察力,被温良运道极好,蒙混过了关。 半柱香之后,半道潜伏的公孙与周准得了信。周大人阴柔俊脸一沉,通身缭绕的戾气,就仿佛他身后都翻滚着滔天的血海。这副狠辣样,当真不负他多年来统领御刑监,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名,只叫面前报信之人,单膝跪在地上,背心冷汗涔涔。 “听你这话,竟叫那人,活着摸到世子妃跟前?”话里话外,对御刑监此次办事不力,直至那人主动现身,方才查明他行踪,甚为不满。 公孙紧锁住眉头,暗道一声要遭! 千算万算,算漏那温良竟如此不拘小节,舍得下文士清名,竟以妇人为凭仗,借世子妃,以求自保! 公孙摁一摁眉心,自从跟了世子,还是头一遭,品尝到挫败的滋味。 世子妃有孕,此刻对那温良下手,谁也没份那能耐,担保如此血腥一幕,活生生发生在眼前,不会惊扰世子妃尊驾? 倘若万一有个差池,世子妃腹中胎儿……那后果,公孙仰起头,望着树下斑驳投射的光影,犹记得世子得知世子妃有喜后,几次于书房中,不觉执笔走神时的神态。 那般温和,浅然含笑。 一如当初世子一意孤行,欲接姜氏进京。他极力劝谏,不惜斗胆,以“大事为重”恳请世子,亲手扼杀姜氏,切不可儿女情长,耽搁正事。 彼时世子非但不曾动怒,反倒笑看他,慵懒道,“大事为重?京中无她,那片天,撑来何用?倦矣,了然无趣。” 这话却是说,他虽贵为赵国公府世子,单只为顾氏,便要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势,他兴致缺缺。嫌累,未必愿意全然接手,担下这副重若千钧的担子。顾氏偌大一家子,良莠不齐,他何时成了仁善之人,需得挨个儿过问旁人死活? 若非顾虑府上为数不多至亲几人,他大可携了她,拂袖远走。只他有一日接她进京,娶她过门,这赵国公府在他心头的分量,便又是两说。 如此漫不经心且狷狂的口吻,公孙只觉言犹在耳。经年过后,这府上多出的,除了比整个顾氏还了得的世子妃,还有世子妃肚子里那个。 单只一个世子妃,为大局着想,世子已不惜为她舍了一条腿。再加上她肚子里那个,今儿要是生出个好歹来,公孙眼皮子狂跳。望着同样一脸阴云密布的周准,公孙大人苦笑连连: 万万没想到,他公孙有一日,竟也落得瞻前顾后,投鼠忌器。 今日一番布局,不可谓不兴师动众。也不知侯爷那厢,单凭世子“怜香惜玉”的美名,交不交代得过去。 *************** 温良借小七,轻飘飘一手以柔克刚,公孙大人被自家世子拖累,输得冤枉。那方小小的绢帕,丁点儿不起眼,真正的作用,发挥在此处。亲们猜到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0.第370章 心思不同,风景不同 一路无事。 宫门口换乘软轿,温良面上丝毫不显方才冒失的窘态,极有风仪,向赵国公府一行女眷,拱手施礼。 见礼之时,并不说破一行人身份,很是谦逊。就仿佛这默默一礼,只是他身为别府门客,对世家高门女眷,该行的礼数。 七姑娘弯腰,借着春英打起的帘帐,钻进轿辇。待她坐定,春英收手,这时节,厚重的垂帘,坠坠落下。七姑娘下一刻,便凝了目色。 方才,她在那人眼中,读出了几许薄薄的羞愧。 她与那人素无往来,何来愧疚歉意? 心里想着事儿,不觉已沿着甬道,穿过重重宫阙,再往前,便是举办秋节诗会的文渊阁。 今秋诗会,文士聚于文渊阁中,饮酒赛诗。殿外不远处,有一池活水,湖畔搭建有竖起帷帐,拜月的高台。相熟的女宾们,三三两两跪坐一处,说笑逗趣。一边行酒令,一边品鉴文渊阁那边传出的好诗词。 七姑娘随国公夫人,先行向当中几位娘娘见礼。没见到姜婕妤身影,想她是更乐意躲在自个儿宫中,亲自照看公子昶,不耐烦凑这出热闹。 七姑娘眼风一扫,见此处做主的,除去之前见过几面的贺兰昭仪。还有一貌不出众,通身却素雅大方,面生的妃嫔。想起近日里宫中传言,不难猜出,此人便是那颇有几分才名,新得宠的朱婕妤。 七姑娘暗暗打量朱婕妤的同时,那人亦在心里嗤道:姜氏原是这副容貌,委实有些令人失望。这般容色,便是她自个儿,也胜姜氏三分。 七姑娘不知,被那人喂得圆润饱满的面庞,无端端便叫人给看轻了。她此刻规规矩矩跪坐着,微微垂着眼帘,听着耳旁靡靡的乐音,越发想打瞌睡。 不会儿,立在七姑娘身后,伺候茶水的宫婢,借着上前添茶,极快在她耳边低语两句,便见先前还无精打采之人,眼中蓦地有了华彩。 耐着性子又坐了小半刻钟,恰逢此时,有小太监捧着文渊阁新出的诗词抄本。众人兴致勃勃,争相一览。 当此闹热关头,七姑娘借口去净房,带着春英,悄然退出高台。只顺着石板路走出几步,果真见得那人身影,半隐在假山后。听见她脚步声,他转头,目光径直落在她脸上,眼底惯常的沉静,见了她,这才稍稍放缓。 她嘴角一弯,看他臂弯随意搭在推椅扶手上,便是只这么坐着,依旧好看得令人侧目。 记起这人出门前反复交代,七姑娘老老实实扶着春英的手,安步当车,一步步,稳稳向他靠近。 他眉梢一挑,哪里不知她是做给他看。嘴角仍旧牵起一抹笑,待她近前,他命公孙推他至文渊阁后殿,选了个僻静的角落,牵她到檐下凭栏处坐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还在外面呢,且又是在宫中。昨晚说好,待得傍晚宴席,怀王宴请百官后,御驾离去,他再来寻她。可如今,怎么提早这许多? 若非方才那婢子添茶时,握着手柄的手心,微微张开条细缝。她一眼认出,那婢子手里捏着的,是他贴身常佩的玉珏,她也不会如此轻信人,寻了借口出来。 见公孙与春英两人,转过身,避得稍远。她伸手勾勾他袖袍,秀气的眉头蹙起来,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事?” 见他深邃的眸子盯在她身上,只不言语,她越发笃定了。“此事与妾身有关?” 这股子机灵劲儿。他抬手拨开她额发,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沉声道,“来时官道上那人,实为朱家门客,名唤温良。此人隐藏极深,阿瑗之前,何时见过他?” 她感受他暖暖的掌心,贴在她额头,再要蹙眉,他却不许。于是她瘪嘴,彰显她的不满。 “如此说来,果真是那人诈我?”她不蠢,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她提起朱家门客。他既说那人隐藏极深,那便是真的深,深到她如今方才确定,那人今日无礼之举,意不在她。 她只觉心累,莫名其妙便被人给利用了。防不胜防。 “可有坏了您大事?”她闷闷的,抬眸瞅他,带着一股子倔强的味道。 嫣红的小嘴儿撅起老高,那温良眼中并无恶意,这点她真没看错。可她算漏了,如今她与他密不可分,她的不够谨慎,与她对待不相干之事,懒于多想的坏毛病,之前不觉得,而今隐有悔意,怕拖累了他。 “再大也越不过你母子两个。此番便当受了教训。”见她不再皱眉,他停手,以手代梳,替她理一理额发。面上是一成不变的柔和。 话里话外,既未一概否认此事于他无碍,却也顾及她感受,对她,他多有宽和。 他口中所言的“教训”,更多却是自省。 他惯来顺水顺风,得她相伴,安逸的日子过久了,难免懈怠。此事是他小瞧世人,当引以为戒。 她是聪明人。他话到此处,前后联系,不难想明白,那温良必是透过她,坏了他某些布局。 难怪在宫门口分别时,她从温良眼中,读出是愧疚与抱歉。七姑娘神色复杂,在温良此人身上,真实体会到人性的多面与难测。 这般心思深沉之人,除眼前这人外,七姑娘可不乐意再栽第二个跟头。于是坦白将长街上那一幕,尽数说与他知晓。 他闻言颔首,实则早从贺帧口中,听闻过此事。只贺帧从头到尾,对她闭口不谈,就像那日街上,从未遇过她。 他眸中闪过一丝幽芒,看她急切的,恨不能一股脑将那日之事,吐露给他知晓。一副娇憨之态,自言自语,“六爷?如此说来,温良投靠那人,当是朱家六爷?听说那六爷比相府嫡子更得左相看重,对他,您往后可得多多提防。” 她这话,明明白白透着对他的着紧。 他挑眉,揽过她肩头,趁她心有所思,将她带进怀中。 贺帧不提那日遇她,实则为她着想。 而她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恨不能洞察多些,只为帮衬得上他。 两人于此事上,截然不同的用心,足矣令他开怀。 趁她不注意,他打断她话头。欺身上前,轻声呢喃,“午时草草应付,如今有些饿了。夫人做的团圆月饼,可有带进宫来?” ************* 正如文中所说,同一件事,三个人想到的,各有偏差哈。我家世子嘛,嘿嘿嘿嘿,你们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1.第371章 无心有心,三言两语 食盒自不会随身带着。早叫冬藤守在软轿旁,本打算晚些时候,再寻机会给他。 一时吃不上果腹的月饼,那人逮了她“充饥”,含得七姑娘如玉的耳垂红彤彤的,这才放人。 回去路上,七姑娘埋头走路,脚下慢吞吞,偷偷摸摸发烫的耳根。虽恼他在外行事没个收敛,却也不能否认,比起在高台无所事事打瞌睡,她是更乐意偷空出来,与他私会的。 他此来是为那温良,这份紧张她的用心,她默默回想,不觉便翘起嘴角。 七姑娘思忖,待会儿再见那温良,她倒要细细瞧瞧,那双清亮的眼睛背后,倒是藏着怎样的心思。 与那人道别不久,半道遇上个熟人。 “远远瞧着像你,走近一看,果然不假。世子妃怎会去了后殿?可是嫌弃前边鼓乐粗鄙,入不得你耳朵?” 来人施施然挡在路中央,言辞之中,夹枪带棒,分明带着讥讽。 七姑娘抬眼一瞧,原来是她。感觉春英搀扶她的手臂,微微有些紧绷,七姑娘安抚轻拍了拍。福一福礼,温婉回道,“不想在此处遇上庄美人,却是巧了。今日筵席,有娘娘操持,自是没有不好。怪只怪妾身自个儿身子不争气,只坐了小半晌,便有些胸闷气紧。如此,方才到外间透透气。” 说罢抬手抚上小腹,无需多言,已将那句指责她“嫌弃鼓乐粗鄙”的强加之罪,给驳了回去。 在宫中,凡事都得谨言慎行。这罪名,她不敢当。 许久不见,这位庄美人的做派,也终于在后宫这坛大染缸里,侵染得似模似样了。 与颇为自傲的朱婕妤不同,庄容华一双眼睛,并不如何在意七姑娘日渐圆润的面庞。打从七姑娘借身子驳了她的话,庄容华眼风便如刀子似的,可劲儿往七姑娘肚子上招呼。 看她一副隐隐慈爱且戒备的模样,庄容华只觉眼前这人,明明白白便是当她跟前,不可一世炫耀张狂。委实可恨! 仔细算算,她打进宫起,得婕妤娘娘好心提携,每月也能侍寝一两回。更听郝姑姑的话,每回伺候完,她都紧紧夹着身子,待得恭送圣驾离去,转身回屋,躺回榻上,必定拿了枕头垫在腰后。据说这般更容易得子。 平日娘娘也没少赏她调养身子的汤药,偏方也用了不少。即便如此,却久久没有好信儿。 自个儿心心念念盼着的子嗣没有着落,却叫她最厌恶之人,事事得意。可想而知,庄容华堵在心里那团火,随着日子一****过去,焦躁中,越烧越旺。 今日诗会,单凭她容华的份位,尚不足以列席高台。若非婕妤娘娘使人传信,急急宣她前去作陪,她也不会脑瓜子一转,立即想明白,这是世子妃到了,娘娘不放心她,怕她生事,想拘了她在身边。 她带着人,兴冲冲往文渊阁赶去。还没上拱桥呢,远远隔着对岸,便瞧见个熟悉的人影,带着婢子,偷偷下了高台,沿着小路,一路张望。行迹颇为可疑。 她灵光一闪,回头打个眼色。带着郝姑姑与阿园,主仆几个唯恐被人发觉,猫着腰,借着矮树的遮掩,在岸这头,跟着对面那人移步,悄然观望。 接下来一幕,只叫她大吃一惊。不曾想,堂堂国公府世子妃,竟会假借诗会之名,背地里,与男子私通! 一瞬间,庄容华热血上头,激动得手指颤颤打哆嗦。从她这方望去,正好能瞧见一中年文士的身影。 如此在宫中与男子私相授受,这消息若传出去,七姑娘的名节……庄容华想想都觉振奋人心。 只下一刻,那文士退后两步,又从假山后推出个人来—— 公子玉枢!之后露面这人,竟是公子玉枢! 庄容华先前油然而生的喜气,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顿时傻了眼。 怔忪中,忽而记起京中无人不知,那人对七姑娘不加掩饰的宠爱。庄容华先前还高高弯起的嘴角,木讷僵在脸上,死死掐着指甲,越想越恨。 这般还叫她怎么撒播流言?如此只会更加助长姜瑗的气焰,给她做脸! 就这么会儿工夫,那人便如此撒不开手,特意赶来瞧她? 但见那人神色温和,抬手揽上她腰肢,却被她轻拍两下躲开。于是他浅笑改握了她手,似问候两句,满意了,这才松开,带她去后殿。 如此情意绵绵的情形,一丝不漏映入庄容华眼中,只叫她眼眶生生的疼,心里又堵又涩。 比起怀王偶尔的临幸,她目光痴痴然追着那人坐在推椅上,远去的背影。若然他肯如此待她,或许,她亦然愿意将宫里的富贵,狠心堵了来换。 可惜,可惜,世事总是难以两全。 “方才听你唤的乃是庄美人,这问安却是问错了。世子妃不打算在礼数上,弥补些个?” 这却是诣在要她再端端正正,低头行一回礼。 庄容华挺直腰杆,仰头冷眼看她。原本就比七姑娘高出小半个头,如今下巴这么一扬,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架势。 问错了?七姑娘心下一动,片刻,微微露了丝疑惑。没打算与她纠缠,目光越过她,径直落在她身后两人身上。 左边那婢子怯生生,从头到尾都埋着头。心知这便是改名“阿园”的宫婢。七姑娘自不会送上门去找不痛快。于是眼风絮絮扫过那做姑姑打扮,颇有几分资历的宫女脸上,扶着春英,耐心等待。 郝姑姑被她这么微微含笑一打量,偷眼瞥一眼立在身前,只知瞪眼,满以为能够以势压人的庄容华。 无奈感叹:六爷送进来这位,脑子实在不好使。做主子的,最是讲究“恩威并施”。她倒好,连个“威”字,都拿捏不住。 庄容华能够以宫妃的份位,强行拦路,与姜氏为难。可姜氏岂会在宫中,与她硬碰硬?这不,这位转而只盯着她们这些做婢子的,反过来,以世子妃的头衔,一个字儿也无需多说,只摆出一副迷惑不解的姿态,已迫得她不得不出这个头。 做主子的只知一味蛮横,做婢子的再要不懂规矩,传出去,也是她们不占理。事情闹大了,丢的可是婕妤娘娘的人。 “世子妃不知,我家主子,前不久晋了容华。此来却是应婕妤娘娘传召,前去高台作陪。”郝姑姑硬着头皮,上前圆场面。 特意点出婕妤娘娘传召,便不怕这姜氏逮住份位不放,拿“擅闯文渊阁”说事儿。 同样是以势欺人,姜氏不疾不徐,从容避开阿园,一眼便挑中自个儿答话。光是这份城府,便不是庄容华应付得了的。 郝姑姑再次叹息,为庄容华这般扶不上墙,颇为丧气。好在娘娘今日也没指望她真能成事。能打姜氏的脸,顺带落落赵国公府的颜面,那是最好。不然,娘娘那厢,也另有安排。想来此刻姜氏离席,那边却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不出郝姑姑所料,接下来便见世子妃一脸恍然,客气笑道,“原是如此。那妾身便在此恭喜容华。今日进宫匆忙,回头再将贺仪补上。”说罢欠一欠身,一张口,便将先前庄容华嘴里提到的“礼数”,硬生生由“见礼”,咬定成了“贺礼”。 如此,就仿佛听明白,庄容华此来,除之前见过一面,上前打个招呼,这明里暗里,还有讨好处的意思。 郝姑姑面色一变,暗道不好,赶忙向庄容华看去。果真见她回过味儿来,立时勃然变色。如同私底下一般,这模样,分明是要不管不顾的发火儿。 郝姑姑急急在她身后捅一捅,使力拽住她衣襟。庄容华回头,主仆两个视线撞上。好歹看出郝姑姑眼里的急切与乞求,庄容华气闷,正是有气儿无处撒的时候,便听七姑娘好似没看出她主仆两个暗中递眼色,淡然告退,“既是娘娘宣召,如此,妾身不便打搅。”说罢带着春英,挥一挥衣袂,就这么稳稳当当,原路折回,由另一条小道,洒然去了。 眼睁睁看她全身而退,自个儿白跑一趟,庄容华脸上清白交加,杵在那儿,怫然大怒。“姑姑为何阻我?她分明是装蒜,命她行礼,竟顾左右而言他,不将本容华当一回事儿!如此说来,这容华当得,岂不窝囊?” 兴冲冲而来,还没想明白,几句话的工夫,怎么就处处落了下风? 郝姑姑被她啪一声甩开手腕,手背被指甲划得火辣辣的疼。低垂着头,强压下心底的嘲讽,沉声道,“主子方才若开口强令她躬身行礼,传出去,世人只会笑话主子这是被人一语道破,怕是真还惦记着讨要好处,恼羞成怒罢了。主子为何就不想想,单凭口舌之争,那位当年在大殿上,尚且能够从容应对先王问话,当着巍昭仪的面,婉拒公子成美意。那又岂是好相与的?” 论城府,论口才,你比那位,可是差得远了。 来时教她切不可冲动,见了面,沉住气,只等那位先行礼。份位摆在那儿,徐徐图之,还怕姜氏不低头? 这下倒好,这话都白教了。也不知这人是中了哪门子的邪,呆呆站了许久,之后气咻咻送上门,给人添笑柄。 郝姑姑垂首侍立,只等她发完脾气。暗自猜想,莫非是亲眼见了世子妃如何得那位宠爱,这记恨太深,昏了头了? 身为这宫里的老人,郝姑姑又哪里能想到,这进宫了,承了宠的女人,竟出了这么一个,明明白白,将眼红摆在明面上的。这眼红还不为别的,竟不是奔着怀王的宠爱而去…… ************ 好吧,欠了多少章了?数不清了。年底终于忙完了,回成都,求轻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2.第372章 这一出戏,孰赢孰输 眼看诗会毕,高台之上,众人纷纷起身,欲行转往正殿,赴秋节宫宴。 两位娘娘依仗先行。朱婕妤落后贺兰昭仪小半个身长,右手搭在心腹太监胳膊上,婷婷袅袅,自国公府几人坐席前经过。余光瞥见立在姜氏身后,一身桃红襦裙,深深埋着头,本是伺候酒水的婢子,朱婕妤嘴角抿一个笑,面上笑得婉约顺和,越发显得仪态端庄—— 待会儿,只等她款款步下高台,那计谋便成了。 那伺酒的婢子,收了她一双翡翠玉镯子。与这宫婢相好的对食,亦已被她买通。两人虽非她宫中之人,可本性贪财,且彼此颇有情意。哪个不听话,余下那个也甭想独活。 稍后只待那婢子趁众人临去,佯装从姜氏坐席边,拾起姜氏不经意间,从袖兜里“遗落”的信笺。 轻呼一声,装出一副措手不及,十分讶然的模样,引得众人瞩目。将那信笺,当堂示人,公之于众即可。 这信笺便是她请六爷寻人仿着姜氏笔迹,好不容易逮住她进宫这当口,硬生生赖也要赖到她头上去。 今日宫宴,晚些时候,世子妃姜氏亲自前往探看姜婕妤,顺带给婕妤娘娘捎带些平日里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这事儿听在旁人耳中,合情合理,轻易便能勾起人疑心。 再加上那字条,白纸黑字,时机又正好,任凭姜氏通身上下长满了嘴,想她也抵赖不过。借她下手,牵扯出她身后的姜婕妤与赵国公府,此法一举数得。朱婕妤仿佛看到姜婕妤惨白着一张俏脸,凄厉喊冤,却注定失宠的情形,心里无不得瑟。 一旦在这宫中失了生母庇护,区区公子昶小儿,又如何成得了气候? 许是近日里辛苦谋划,脑海中翻腾过无数遍的大好局面,近在眼前。朱婕妤弯起的嘴角,月牙儿似的,甜美而倨傲。刻意缓下步子,只等好戏开锣。 那厢七姑娘不知自个儿又被人给盯上了。正被四姑娘缠磨着,追问方才去了何处。姑嫂两个跟在国公夫人身后,低声咬耳朵。 “嫂嫂自个儿出去寻乐子,也不带我。”四姑娘撅着嘴儿,老大不乐意。对世子妃“随意走走”这托词,显是不信。 七姑娘不是惯于撒谎之人,面上有些发热,总不能如实相告:你阿兄使人,见缝插针。不止唤我出去私会,还向我讨吃食。 于是别开脸,清一清嗓子,摆出嫂嫂的架势,和蔼关切道,“今儿个这许多出彩的诗文,可有四姑娘看得上眼的?” 明着是品鉴诗词,实则暗指国公夫人有意替四姑娘相看亲事,问她有没有中意的郎君。 七姑娘一句笑言,登时逗得待字闺中的四姑娘红了脸。轻啐一声,羞得撇开她,紧走两步,挽上陈夫人胳膊,回头嗔她几眼,哪儿还记得先前追问之事。 春英扶着七姑娘,从头到尾,看自家姑娘一句话便打发了府上最是难缠的四姑娘,心里偷笑:姑娘这捉弄人的本事,酒坛子装水,越发深了。 身后七姑娘一行,嬉笑说闹,结伴而行。当先出去的朱婕妤,此时却是笑不出来了。每迈出一步,嘴角的弧度便耷拉几分。 一直没等到预想之中的好戏,婕妤娘娘茫茫然,又惊又怒。狠狠掐一掐她身旁那心腹太监,只见那太监也是一头雾水。痛得倒吸一口气,这才回过神,赶忙回头去瞅,欲给那瞅不准时机的宫婢,赶紧递个眼色,催她行事。 可就这么一瞧,那太监眸子蓦地一缩。世子妃坐席处,哪儿还有人?空荡荡一片,只余几个身着墨绿裙裳的小宫女,正撤下席面,端着瓷碟茶盏,往偏殿退去。 那太监心头一慌,眼珠子贼似的四下游移,还存着丝念想,想要找出那丫头。实在不行,这差事儿办砸了,逮了回宫,回头还能有个顶在前头,给主子撒气。 “如何?”如今朱婕妤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喜色。借着抚弄头上的步摇,只一偏头,便见那太监脸上一片面如死灰的惶然。哪里还不明白,她自几日前便一心盼着的好戏,怕是再没了下文。 阴冷至极剜他一眼,婕妤娘娘转过头,一语不发。脑中乱作一团,步下石台的脚步,又沉又重。如何也想不明白,她百般算计,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岔子? 司礼监后院,房舍之中,门户紧闭。冯瑛抄手坐在圈椅上。翘着腿,脚尖碰一碰那被绑了跪在脚下的婢子。“这嘴倒是严得很。” 乌黑的皂靴,挑起她下巴,露出一张又红又肿,被刮得沁出了血丝的面孔。能在这宫里当差的,模样自是差不了。可如今再寻不着一丝半点儿,秀丽颜色。 冯瑛搓一搓指甲,轻吹了去。“既不肯交代,拖下去,木驴、天灯,挨个儿招呼。咱家倒要瞧瞧,这丫头是命硬,还是嘴硬。” 说罢挥手,目光瞥向今日特意安插到世子妃跟前伺候那人身上。若然七姑娘在此,不难认出,这宫女,便是先前凑上去,给她添茶,看玉珏的丫头。 与先前绑下去那个,同样是一身粉裙打扮。比绿裳的婢子,品阶高出一头,能近贵人身前,贴身伺候。这脑袋一埋,都是一般无二,一个式样的装扮。也难怪朱婕妤匆匆一瞥,志得满满,认错了人。 “你倒是个胆大心细的。如此甚好,往后好好当差,踏踏实实的,甭生出那等不该有的歪主意。自然少不了你好处。”许了她赏赐,听她乖巧应“是”,冯瑛颔首,令她退下。 放下锉刀,将案上那纸分别抄录有情药,与十分高明的绝子汤单方的信笺,照着褶皱叠回去,塞进衣兜。 想不到,真真想不到。这后宫里头,竟还有胆子触那位霉头的。竟还挑了世子妃下手。 无需多说,这情药,在宫里头的用途,十有**是奔着怀王而去。余下那些个绝子秘药,自然要喂进承了宠的宫妃肚子。 若然让背后之人得逞,这纸信笺,由世子妃处拾得,抬头又明明白白写着要送到姜婕妤手中。 妖媚惑主在前,加害皇嗣在后。可想而知,这乃诛九族的大罪! 冯瑛托着下巴,一双略显苍老失了亮泽的眼睛,望向半开的门扉后枯黄的枝桠,唏嘘不已。他可没忘了,先王驾崩后,曾经那位宠冠后宫,不可一世的巍昭仪,正是在最得意之时,一个字儿也没留下,便随驾殉葬了。 这里头的名堂,宫里的老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那位要发起狠来,可不管劳什子名士风流,老小妇孺。说杀便杀了,一如当年隐在幕后初掌御刑监,京中多少户血流成河,被套上莫须有的罪名,一夕间抄家灭族,真真是断子绝孙。每日参那位的奏疏,高高累在御案之上,先王怒不可歇,可到底,奈何不得他。 说到这栽赃构陷,凭空捏造的手腕,那位可是出了名的阴毒狠辣。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犯到那祖宗跟前,不要命了。 长叹一声,冯瑛起身,掸一掸袖袍,跨出门去。这事儿还得及时回禀才好。 斜阳底下,起了风,便不觉得暖了。冯瑛两手抄在袖管儿里,忽而又记起当年姜氏还没过门,单只是个朝廷女官。那时候,那位自个儿被先王禁在宫中,那般境地之下,不单让她在先王病症上大做文章,更迫得他冯瑛不得不壮士断腕,再无后路,只得无奈效忠顾氏。 冥冥之中,冯瑛也不知为何,凭着一股子直觉,总觉得便是今日叫背后那人得了手,世子妃也未必会束手待毙。 冯公公带着人,出了司礼监大门。背后拖长的影子,狭长中隐约几分颓然的痀偻。就仿佛这辈子都被套上了枷锁,沉重到,不得不认命。昔日御前大红人,如今也不过落得,惟命是从,胆小偷生罢了。 ************************ 有了这一茬,后宫基本也就消停了。往后再要蹦,那位也不会给机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3.第373章 夫君,妾身无憾 戌时拜月后,筵席之上,怀王不偏不倚,分别赏赐御膳给座下股肱之臣。殿内只停留小半时辰,御驾离去,宣王后娘娘与贺兰昭仪伴驾,前往御花园赏灯。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七姑娘只觉先前朱婕妤频频打量她的目光,似意味深长,颇为碜人。 “嫂嫂,快赏灯去。听说今岁灯谜,谁人猜中头彩,便能将宫中扎的那对儿七彩凤凰,领回家去。” 四姑娘撒娇抱着七姑娘胳膊,话里央求她,眼梢却若有若无瞟向她阿兄。她可还记得,元宵街市上,正是他阿兄替嫂嫂得了两盏花灯,形态别致,分外讨人喜欢。可惜那灯被嫂嫂送了燚哥儿耍玩儿,她也只有眼馋的份儿。 “她身子不便。”没等七姑娘答话,被四姑娘寄予厚望那人,已一言独断,淡淡一瞥,便堵得四姑娘闷闷不乐,只得垂头丧气带着婢子,跟在国公夫人身后跨出殿门。免得招他嫌弃。 七姑娘抿嘴儿一笑。他既不许她四下走动,她便乖巧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眼睁睁看他与诸位大人颔首别过。方才还热闹的大殿,如今已是狼藉一片,只余扫洒的宫婢。 他与她立在门廊下,通明的烛火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直至延伸到台阶下的夜色之中,再不可辨。 正如他所言,如今她身子不便,这掌推椅的差事,便交给了仲庆。春英扶着她,身后还跟着一顶黄顶朱漆的轿辇,得走累了,还能登上轿辇,歇一歇脚。 “待得休沐那日,陪你去姜昱府上看看。”他微微转身,看着只落后半步的她,眉眼温和。 心知他这是弥补她在秋节这日,无法与家人团聚的遗憾。如今他不放人,姜柔宫里自然也去不成。她啄啄脑袋,坦然接受他这般补偿。 没见她如何展露喜色,他扫她一样,半晌又道,“若然惦记家中,多修书,命公孙送去。” 能劳烦公孙大人,这信必是走水路。这时候可不是****都有宝船南下,他这般许诺,怕是又要假公济私。 她这才牵起嘴角,不掩得瑟。“是,下官都听大人的。并在信中将您这句,如实回禀太太。” 她话里隐含的打趣,不难听出,是在笑话他,暗指会继续帮他讨好太太。他喉间溢出丝轻笑,侧脸的轮廓,被月色与风灯照得坚毅而俊朗。 不出所料,她走出一截便觉着累。他停下与她同乘,此间再无旁人,便舒展腿脚,将她打横抱在腿上。 “胡桃仁儿的。”她举着一小块月饼喂他。到此刻,方才有机会将午后便带进宫来的吃食,递到他嘴边。 他张嘴,细嚼慢咽。两人离得近,他深如幽潭的眸子妖妖端看她,那神情……仿佛嘴里尝的,不是月饼,而是她。 想起傍晚那会儿,他的胆大妄为,她嗔他一眼,故意起了个话头。 “您这般脚底抹油,带着下官先行离宫,也不随了御驾。就不怕有人在王上跟前参您一本?” 没见着群臣方才争先恐后跟过去,独他一人,竟教她“早退”。 她心里是不怕的,这人做事,惯来有成算。 果然,他不以为意。用眼神示意她,这月饼合了他口味,再来一块。 趁她隔着锦帕,埋头捻月饼,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很不老实摩挲两下。一本正经道,“御花园多蜿蜒石台,而臣,不良于行。” 她抬头,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将亲手做的月饼塞进他嘴里,抖一抖沾了碎末的绢帕。另一只小手在他有伤的那条腿上揉一揉,过了这许多时日,也终于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释然与他调笑。 “要说您这腿,当真是宝贝疙瘩。跟免死金牌似的,百试百灵。” 到如今,已然算不清,他借伤腿,做了多少文章—— 急流勇退,迫得朱家骑虎难下。朝中遇了不耐烦插手之事,他一句“变天,旧疾复发。”上书告假,避在府上,与公孙对弈。左相仗势打压他,他端坐推椅,以残破之躯,从不多言,只恭请圣裁。 林林总总诸多算计,不胜枚举。她偶尔与公孙大人闲聊,从只言片语之中,得悉这人如此有负他“公子”之名。她听得目眩神迷,自愧弗如。 他将她这话当做夸奖。夜里不宜多食,接过她手中食盒,盖上盖子,放至塌下。将她晃得他眼花的绢帕,一把扔开去,牵了她手,眯眼摁在身下。 “夫人莫要弄错。为夫的宝贝疙瘩,难到不该是它?” 她被戏弄得面红耳赤,轻呸一声,急忙往外抽手。 “着急作何?先前是逗你,真真宝贝,当属此处。”一边低语,一边牵了她挣扎的小手,轻轻覆到她肉嘟嘟的小腹上。 她突地就停了闹腾。听他亲口言说,她肚子里这个才是他的宝贝疙瘩,她止不住翘起唇角,嘴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软履一晃一晃,显是被这男人的甜言蜜语,哄得高兴。 回了西山居,方才还口称“不良于行”之人,利落弃推车,抱她进屋。 她由春英冬藤伺候着梳洗后,一进内室,果然见他长手长脚,慵懒靠坐床头。只一身月白寝衣,腰间搭着被褥,前襟大敞,露出结实的肌理,引人遐想。 她是看惯他这般姿态的。可每每见了,总还是情不自禁,怦然心跳。他夜里这副模样,与白日衣冠楚楚,沉着内敛之姿,委实大相径庭,却又各有各的蕴藉风流。 这个男人有许多面。除了吓唬她的时候,装得太像,也太过凶厉,旁的都甚为迷人。 “手上在看何物?”她被他让进里侧,如常靠进他怀里。探头探脑。 甫一看清那笺纸上的墨字,她立时皱眉。拉下他手,认真细读。 读完抬眼看他,她厥一厥嘴,嗤笑道,“那位婕妤娘娘莫不是忘了?妾身书案上,可是少了几幅字。” 谁人背后动的手脚,她压根儿不用多想。打个呵欠,蚕虫似的蠕下去,面对他侧躺下。见他还捏着那笺纸,垂眸思忖,她环上他劲腰,喃喃道,“乏了。” 她这般委婉催促,习惯他怀抱,他自是受用。 两指夹了那字条,扬手一掷。放下纱帐,揽她入怀。 她没问今儿个朱婕妤缘何不曾得手,这字条又怎么到了他手上。既然面上相安无事,她蹭蹭他胸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儿,心里一片安宁。 他将她保护得极好,她懂他这份用心。而他此刻雷打不动,如同之前每一夜,手心暖暖覆在她肚腹。她再清楚不过:他竭尽全力与她庇护,而她,给他最大的回报,便是安安稳稳替他诞下孩儿。 迷糊间,她腻在他胸前,小手摸上他手背。同他一般,珍视肚子里的小生命。 “夫君,今日有他与你我,一家三口共度秋节。合家团圆,妾身无憾。” 他目色霎时深邃,强烈的情感,汹涌而来。落在她腰后的手掌,五指张开,稍稍使力,恨不能揉她进心底。 许久过后,待得耳边传来她轻浅的吐息,他贴上去,在她标致的美人尖上,长长久久,静默一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4.第374章 始料不及 七姑娘发觉,自秋节过后,四姑娘每回到西山居做客,总是不由自主,对着百宝阁上的瓷瓶儿发愣。 原先活波的性子也臻静下来,清脆的嗓音像抹了蜜,柔声细语,添了丝甜美。 这般神不守舍,联想起国公夫人正着急替她相看人家。七姑娘心里生出几分了然。怕明着追问,惹她害臊不肯说,只留心着旁敲侧击。想着若能套出她心里中意那人,但凡家世还过得去,她倒是愿意在那人枕边吹吹风,帮她一帮。 这日四姑娘一早来了西山居,与往日不同,眼眶红彤彤的,一看便知是哭过,也不知在何处受了委屈。 “这是怎地了?快过来坐。春英,给四妹妹拧张热巾子。” 眼看四姑娘闷葫芦似的,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又对着她架子上的白玉牡丹走神。七姑娘搁下针线,起身过去,挨着她坐下。接过春英手上的巾栉,亲自给她擦脸。天儿凉,又抹了滋润的香膏。 “哪个给你气受了?”七姑娘暗想,这素来与顾臻不对付的两位庶出姑娘都已嫁了人,府上也就只剩那小霸王顾熵,兴许会与她吵嘴。 “回世子妃的话,可不是三爷房里新纳的两个美姬。背地里嚼舌根,编排我家小姐眼高于顶,挑花了眼。这才留来留去,留成了老姑娘。”四姑娘被气得还没缓过气儿,倒是她跟前婢子忿忿抱不平。 七姑娘一怔,没想是顾三爷后院女人闯的祸。要说她进门这许多时日,除了往东苑请安,但凡在西苑,不是待在春秋居翻书作画,红袖添香,陪他处置政事。便是在自个儿院子里,春时赏花,夏时泛舟。 偌大一个西山居,就她这喜静的性子,足够她消遣。如此,便极少去西苑各处串门子。除了偶尔往关夫人屋里坐坐,她与后宅女人打交道,还不如往右相府跟姜昱府上,去得勤快。 这般情形,换了别家,怕是极为不妥。可偏偏在赵国公府,便是国公夫人也让他三分。后院女人,但凡有些资历的,哪个不是提他变色,怕他怕到骨子里。可想而知,那人早年在府上,如何严厉,眼里揉不得沙子。 七姑娘睨一眼春英:三爷又纳美人?上月不是才进了人,据说还是罪臣之后,官府备了案的乐怜。引得陈夫人大动肝火,几番罚那女子跪在院中,日头底下不给水喝,想法设法要打发了人。 春英知晓自家姑娘的脾气,这等是非,姑娘不喜掺和,也从不主动打探。若非上回那乐怜,自恃貌美,又是个没脑子的。受不住陈夫人惩治,期期艾艾竟哭求到国公夫人跟前去,她家姑娘至今还不晓得,陈夫人那房闹出的笑话。 春英上前,弯腰附耳低语,“后面这两个,听说是三爷手下一门客,自家后院养的美姬。有一回吃酒,三爷看上了,那人哪里有不巴结的道理?于是便赶着趟的送上门,攀国公府的门路。” 得,七姑娘一听这事儿,容色便淡了。世家糜烂之风,盛行久矣。互赠美人是常有之事。看上了便带回家去,也不管之前伺候过几任夫主。也难怪了,这样的出身,说出口的话,不知个轻重。 要说顾臻这年岁,在议亲的贵女之中,确属偏大的。可这也是另有缘故。 早些年国公夫人能瞧得上眼的,无不是高门大户,显赫非常。不是与京里几大世家沾亲带故,便是与宫中几位娘娘,带着姻亲。那人自然不答应。而今如何?那几家倒的倒,散的散,幸而顾臻没嫁过去,莫不然有她苦日子捱。 倒是眼下,她也试着将四姑娘的亲事,在那人面前提过几回。他去与国公夫人请安之时,顺口提了几个他觉着前程不错的。 可惜母子两个,在这事儿上,看重的不一致。国公夫人求的是门第、富贵。他说的几个,要么是刚入仕,在朝堂上,崭露头角都算不上。要么是行武之人,不擅舞文弄墨。然则时下最是讲求名士风流,这等莽夫,国公夫人哪里看得上眼。 于是这事儿便拖着,许氏自个儿也犹豫不决。之前甚而有顾氏族老主张,何不送四姑娘入宫。若非那人冷了脸,四姑娘这亲事,更是坎坷。 七姑娘想想,生在这样的人家,有许氏这般重家世的母亲。再加上如他一般,心机深不可测,连带拖累家中姊妹的兄长。四姑娘也算可怜。 堂堂贵女,竟被家妓放在嘴上胡言乱语,难怪她气成这般。 “我已命人各打她两个二十藤仗,撵出府去。这事儿陈夫人也是知道的。”到底是养在高门,四姑娘动怒,丝毫不手软。回禀陈夫人,也不过是看在三爷的脸面上。 “该当如此。”七姑娘握了她手,轻拍两下,安抚着认同。 还好,那人从未给她招惹这起子烦心事。如今看顾臻,她觉得“一饭夫人”这名头,也不是那么令人尴尬难为情了。 好容易哄好了人,正与她说话呢,便见四姑娘眼神儿直直越过她肩头,木噔噔瞧着被她撂下的针线活儿,喁喁自语。 “嫂嫂这是给阿兄纳鞋底儿?”说着便又陷入了沉思。 这事儿过去不足半月,四姑娘再次登门。一见她,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见是心事更重了。愁苦的小脸上,隐隐透着几分焦躁难安。 许是憋得太久,又怕再不说往后再没了机会。顾臻两手绞着绢帕,揉来揉去。涨红了小脸,犹豫许久,这才声若蚊蝇,支支吾吾开了口。 “嫂嫂,你说这人的名儿,传来传去,外人终究是外人,其人好坏,就没有被冤枉的时候?即便早年名声不大好,之后改过,也不能总以老眼光看人不是?” 七姑娘一听这话颇有名堂,画儿也不描了。搁下笔,净手拉她坐下,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个遍。 半晌,温和浅笑道,“是这个理儿,不能一棒子将人打死了。可这也需分人看。若然四妹妹不嫌弃,我倒是好奇,你嘴里那早年名声不大好之人,如今改过了不曾?又是缘何犯了悠悠众口?哪家的小姐?” 七姑娘心知肚明,顾臻此时与她说起,必不是京中的娇娇。只看她俏脸绯红,整一副羞答答的别扭样子,便知存在心底多日的谜底,今儿许会闹个明白。 秋宴过后啊……这时机,不由她不多想。 姑嫂两个,一个是有求于人,一个是成竹在胸。 高下立判。 果然,一听世子妃仿佛“误会”了,四姑娘哪里还坐得住。再顾不上卖关子,吞吞吐吐许久,终是嘀咕出个人名儿来。只叫七姑娘倏尔一滞,始料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5.第375章 眼里的白月光 七姑娘觉得被绕进了一个古怪的圈儿里。这事儿棘手,不好办。 “四妹妹并非今个儿才头一回听说江阴侯此人,何故今日忽而有此一问?还是秋节那日,发生了何事?” 老侯爷还未被怀王褫夺爵位之前,如今这位贺大人,可是花名在外,京畿无人不知。便是凭着当日幼安郡主与贺家的交情,旁人不知,顾臻该不会丝毫没有耳闻。 “之前多是道听途说。那日在宫中,若非侯爷挺身相助,我已被那新晋封的庄容华,打着教导的幌子,当众罚跪。” 说起那日生受的委屈,四姑娘一改先前扭捏,声气儿都高昂了三分。 那会儿她不过带着婢子在御花园猜灯谜,偶然碰上几个朱家的娇娇。两家如今在朝堂,本就不和睦。如此一来二去,明嘲暗讽是少不了。你刺我一句,我还你一句,谁也不相让。 不知何时,便听对面一人攀扯到世子妃身上。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酸味儿,暗指姜氏气度狭小,善妒容不得人。换了别家,该当以七出之罪,休弃作罢。 如此一来,顾臻哪里还听得下去。来人辱的可是她嫂嫂,不说她打小濡慕她阿兄,便是七姑娘待她万般的好,也容不得她忍气吞声,默认了旁人对世子妃的折辱。 当即便气得一指指向对方胸口,正色质问道,“如此口无遮拦,便是你朱家的教养?你信不信,我且回头将这话原封不动,说与阿兄知晓。” 那人被她这么一吓,顿时就怕了。姑娘家吵嘴,喜争强好胜,难免有口不择言的时候。真要捅到世子跟前去,这事儿又需另当别论了。 顾臻见她后悔莫迭,怏怏不敢吭声,以为自个儿占了上风,逞了一时痛快。不想这时,突然从树后绕出个人来。 顾臻也有好些日子没进宫,这后宫的女人,多如牛毛,她岂能个个都记得住。 趁她愣神之际,朱家几个娇娇,对来人倒是相熟,当先行了礼。她也是这才知晓,横档在路中央,只看面色便知来者不善这人,便是刚进宫不久的庄美人。 这庄美人一来,不管不顾,气势跋扈得很。压根儿不问是非,径直打断她行礼,更借故给她落下个“心思歹毒,不识礼数”的罪名。当即便要给她难看。 四姑娘心思虽浅,这下也看明白了。这庄美人分明是站在朱家一边,仗势欺人来的。 想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加之在外有父兄庇护,在这宫中,何时有人这般给她气受?自然是不依。 好在她脑子不笨,见势不如人,便要带人离去。遇上这般不讲理的,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顾臻又哪里知晓,往常她在宫中见过的妃嫔,好歹经了世家教养,跟庄容华这般的,压根儿不是一路人。 后宫争斗,使“明枪”的不多,放“暗箭”的不少。偏偏,庄容华此人,没什么城府,一应心思,全摆在脸上。 不久前才在七姑娘跟前吃了亏,游园的时候,好巧不巧,竟叫她听见有人胆敢替七姑娘辩护,话里话外亲近得很。尤其隐隐牵扯出那人对七姑娘的宠爱,这就如同火上浇油,将庄容华心里憋了许久的火气,噌噌的,一把给点燃了。 之后仗着容华的份位,片刻也等不得,便要命郝姑姑与阿园押她跪下。仿佛教训了她,便能从七姑娘身上讨回几分,出口恶气。 经了四姑娘忿忿描述,七姑娘设想那晚的情形,忍着才没揉上额角。 这庄容华,怎么到了何处都有她的身影?早在泰隆时,便不讨人喜欢。到了京中,更是惹人生厌。当初若然能预见她如此不省心,便不该心软,看在曲姨娘勤勤恳恳伺候太太的份儿上,放她一马,没狠心送她去庵堂里当姑子。 “照你这么一说,后来是侯爷出面,替你解了围?” 一提那人,四姑娘刚刚还不甘心的恼火,眼见着便歇了。两手放在身侧,脚尖蹭一蹭地毡,微微埋着头,似有为那人说好话的嫌疑。 “嫂嫂不知。那晚御花园赏灯,可热闹了。也不知是否庄容华存心,被她这么高声一嚷嚷,离得近的,纷纷回头观望。妹妹那会儿,实是羞怒交加,险些被气得没脸见人。若非侯爷及时插手,又一路送我出了御花园,那晚之事,怕是还得带累家中。” 话到此处,四姑娘不禁有些惭愧。若非她气性大,不肯低头,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她也是后怕得紧,那日若没遇上江阴侯,被庄容华迫得不得不跪着挨了罚,不仅她的名声,便是赵国公府,也得因她而蒙羞。 一念至此,四姑娘心里堵得慌,脑袋都快要埋到心坎儿里去。 七姑娘见此,暗地摇一摇头。这事儿说起来,还是缘于顾臻对她的维护。虽则顾臻自个儿也有错,可眼下瞧她一副全然知错的模样,她要再摆出嫂嫂的架势这时候说教,未免显得不近人情,虚伪且令人心寒。 于是打个眼色,叫春英斟一杯热茶,接过来亲自递到四姑娘手中。替她理一理腰间的穗子,七姑娘和颜悦色道,“事情过了,能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吃一堑长一智,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你若是不怕你阿兄知晓此事后训诫你,我便代你求你阿兄,寻个机会,好好谢过侯爷。” 这事儿不算小,尤其还是在四姑娘议亲的当口。姑娘家名声一旦坏了,那才是后悔莫及。不说顾臻如何,便是国公夫人那头,怕是连她也得一并给恨上。 四姑娘点头,她既老实交代了原委,便不怕她阿兄训她。她也是过后才惊觉此事背后的凶险。 四姑娘目不转睛盯着脚尖,兀自有些出神。 那晚江阴侯一路相送,言谈举止,莫不待她守礼而尊重。他似身子不大好,还没入冬,已批了厚实的氅衣。出言宽慰她的时候,目光中正平和,半点儿不见世人传言的轻佻。顾臻看得出来,因着不相熟,他待她,礼数之外,稍稍还透着疏离。全不似京中流言,放浪风流。 她再三道谢,他也毫不避忌的坦言,那时他身处不远处的游廊,真论起来,却是他无礼窥探,无需对他言谢。 如此君子坦荡,更令顾臻深信,他品行高洁,即便年少轻狂,而今已值当众人对他刮目相看。 出于他待她的坦诚,她也放下颜面,自省己过。 “方才让侯爷见笑。若非我一时冲动,非要与人争个长短,之后也不会横生枝节,惹出庄容华这么个难缠的人来。” 等了许久,便在她以为不会得到他回应之时,他却回了头。 “妄自中伤他人,错不在你。” 他身量比她高,俯首看她之时,目中恍惚流淌着,半是回想,半是袒护的柔色。淡淡映着月色的清辉,就这般势如破竹,直直照进她心底。 一眼,就此难忘。 ************* 四姑娘眼中的贺大人,所有神色转化,都是就事论事。事实呢?不然哈。就像他那句话,袒护的,另有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6.第376章 大人,侯爷自是上乘之选 闹明白四姑娘的心意,七姑娘没急着把这事儿往自个儿身上揽。此事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外间淅淅沥沥飘着小雨,七姑娘命冬藤打伞,一路送四姑娘回去。 傍晚那人回屋,两人一道用过饭。她身子重,爱犯懒,没骨头似的歪在榻上,心不在焉翻玩手中的六子联方。 他今日得闲,好兴致,在画案上铺陈开来,灯下作画。 半是低垂的眉眼,清俊而平和。这男人的稳重,似浸进骨子里。便是提笔舔墨,也自成一派从容风雅。 她在灯下观美人,只觉越看越美,赏心悦目。索性撂下手里费脑子的玩意儿,放在身前,将它当了鞠丸,伸手拨弄来拨弄去。亮闪闪的眸子盯着他,心里暗想,若然小儿能随他多些,定然更加讨人喜欢。 许是她目光太灼灼,趁此刻还未动笔,他抬眼看她,以为她又有了主意。 “夫人,今日这画,想要山水,或是虫鱼?” 她便弯了嘴角,单手支着脑袋,另一手抚在肚腹,俏皮道,“夫君不是疼爱小儿么,挑他如何?” 这哪里是要他画小儿。种子种下去,还在肚皮里头呢。任他丹青绝伦,也描不出一朵儿花儿来。 他眉心一动,抬眼看她。眼底有幽光闪烁,深深打量她一眼,真就俯首书案,落了笔。在纸上轻描淡写,几下便勾勒出她面庞圆润而姣好的轮廓。 她不想他竟将戏言当了真,鼓着眼珠子,接着便撑起身,赶忙阻拦。“不许画,不许画。下官与您说笑呢,面皮这般臃肿,怎堪入画?”边说边举着他的六子联方挡在眼前。但凡女子,哪个不爱美?总不能让他头一次替她作画,便如此“丰腴”,跃然纸上。 他带笑看她,并不因她阻挠,中断描摹。他看过她诸般姿态,初时戒备胆儿小的,之后聪慧顺服的,生病时抵赖不肯服药的,及至而今,手忙脚乱的。 哪一眼都是她,无不可入画。 她之面容,印在他脑海。任她在那边别扭着,扭来扭去,他自巍然不动。笔尖点出她一双清灵灵的杏眼,纸上美人,栩栩如生。 他还有闲情调侃她,“夫人若腻烦了手中玩意儿,将它归置原处可好?到底有了年头,夫人这般张惶,失手坏了可惜。” 书院时,他手把手教会她玩儿六子联方。与她相处异地那些年,联方摆在八宝阁上。夜深时看一眼,想起她,于枯燥的政事外,心头总是格外温软。 她哪里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俏脸一红,心头酥酥麻麻,像有蚂蚁在钻。 听他用醇和如美酒的嗓音说情话,她总是又羞又甜。早年与他相识相处的情景,一幕幕,沉淀在记忆深处。像发黄的老照片,每每翻看,便着了色,焕然一新。往事历历在目,感触日久而弥新。 见他不肯停手,她也不闹了。索性起身,将联方搁下。缓步绕过画案,微微倾着身子,立在他身旁。伸手替他压了宣纸,探头观看。 只这么一瞧,她眼里霎时流光溢彩,惊喜颇多。 怎么在他眼中,她是这副模样么?体态无一丝一毫的臃肿,面如满月,美目盼兮,带着将为人母,满足而羞涩的笑颜。 她扑闪着双眼,偏头看他。悄然勾上他左臂上的衣角,摇一摇夸奖道,“大人您的技艺,又精进了。” 这话引得他喉间溢出抹轻笑。这是夸他,还是顾影自怜?长臂一展,顺势将这送上门来之人,半揽入怀,让她舒舒服服倚靠他,。 两人相拥而立,对影成双。有他分担她的重量,她也不觉累。小手绕着他回府梳洗后,散开的墨发。觉着此时气氛不错,她眼睛盯在宣纸上,有心道,“今日四妹妹过来,说是那日在宫中被庄容华责难。若非有江阴侯在,四妹妹险些被人污了名声。” 详细将此事原委说与他知晓,他与她都是聪明人。有些事点到即止,说得太直白,反倒令人尴尬。 他果然意会,笔下一顿。顷刻,复而行笔。 “道谢是应当。”旁的再不多话。 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觉得,江阴侯不合适。 其实侯爷与四姑娘,合不合适,身为女子,她心里自有一杆秤的。微敛了眸子,扇子似的睫毛在她眼皮底下,投下一抹剪影。 “若以世人眼光看江阴侯此人,未尝不是上乘之选。”七姑娘温言细语,声气儿又软又糯。既是帮人说情,自当小意温柔。 以江阴侯人才品性,四姑娘心仪他,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换在还在泰隆那时,太太给她说这样一门亲事,她或许会像当初看待张家二爷一般,心里并不会生出太多抵触,反倒会觉得高攀了。 她是真个儿与四姑娘走得亲近,有心在这人面前,多为她争取一二。岂料这人默然收笔,画未完成,已手腕一翻,将笔架在砚台边,回首看她。 “上乘之选?”他拉过圈椅坐下,将她打横抱在腿上。抬手抚上她秀眉,柔声诱导。“以夫人只见,此人好在何处?” 她被他眼底妖妖的华彩,勾得心襟荡漾,不觉便顺着他这话,掰着指头,数给他听。 “侯爷形容俊逸,不乏谋略。更有爵位在身,得王上看重。早年虽有狼藉之名流传在外,只那不过是个障眼法。也没听说侯爷后院,如别的世家子弟,如何生乱。再来侯爷那身子,但凡调将养得好,绝不至成了拖累。” 她睁着清澈的眼睛,与他对视,像是无声反问:放过江阴侯曾有意郡主这事儿不提,这般郎君,还算不得良配?世俗眼光,不外乎如此。 他嘴角蓦的勾起,带着剥茧的手指,顺着她脸颊滑过,托起她下巴。唇抵着她的,若有似无的碰触。呼吸相闻间,转眼有了决断。 “夫人有心。此事为夫既已知晓,自会亲寻顾臻,问过她心思。定当仔细权衡。” 他肯如此许诺,便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她觉着自个儿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力。怕他又是惯来的强硬姿态,不放心叮嘱一句,“若要寻四妹妹问话,便好好与她说道。莫见了四妹妹,又将人吓得不敢吭声。” 见她颇为慎重,他便大方应下。不欲她在此事上耗费。 抱了人,步入内室,将她平放在寝榻内侧。他褪去衣衫,赤身贴上去。不会儿,屋里便传出羞人的动静。 几日未碰她,他顾及她身子,仅浅尝辄止。将她伺候得舒服了,牵了她尚在颤巍巍的小手,握住他尚不及发泄的物什上。俊颜汗湿,身子跟烙铁似的,又硬又烫。伏在她耳边,重重喘息。 “不许缩手。”他微怒。 “那您快些,下官手酸。”她也委屈,这人底子太好,被他紧紧握着的手背,磨得都有些发疼了。 他闷哼一声,咬她脖子。“之前谁人撒娇,便是为夫自个儿纾解也不乐意。需得有她陪着?” 她本就余韵未消的小脸上,霎时绯红。心虚,虾米似的躬在他怀里,讨好亲亲他心口,任劳任怨,由他搓弄。 一句“上乘之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能置身事外,以世俗眼光,设身处地为四姑娘着想,不禁联想到张家二爷头上去。他之城府,远非她可比,自然不会错漏当初那笔旧账。 照她这论调,若非他下手得快,她还真有可能,被别个给叼去?且还颇不挑嘴? 于是这晚,惯来待她体贴包容之人,吞吃得她胸前都隐隐作痛了,直至亥时过半,方才放她安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7.第377章 昔日伊人,今安在? 叮咚的琴音响在前厅。偶尔错漏个音色,四姑娘背心微微汗湿,不明白为何今日阿兄过来,旁的一句也不多说,只命她先奏一曲《振鹿》。 顾臻有些分心。一边忙中出错,挑弄琴弦;一边偷眼觑他隐在白雾之后,喜怒不辨的脸色。 随着最后一个散音落下,顾臻伸手控住琴弦。****的掌心,透出她心底的忐忑。 “阿兄,《振鹿》已毕。”他不说话,她心里没底。这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极了燚哥儿犯错时,垂首认罚。 顾衍见她眼底除了敬畏,再无其他。不由有些失望。 到底不是她,不及她三分聪敏。他这胞妹,奏乐时分心旁骛,枉费他特意为她留了体面。 本以为顾臻年岁到了,亦是听进去世子妃为她说的好话。他一改之前见面便说教的做派,想她到底是女儿家,有些事说得太明白,恐伤她颜面。 然则这效果……不提也罢。 他搁下茶盏,暗自思量:对顾臻,从头到尾,便不该听阿瑗在他枕边,吹的甜甜腻腻的耳旁风。 这一曲《振鹿》,颂的是列国时期商家女秀娥,强求来一桩亲事。因是勉强,之后夫妻离心,男子另娶,秀娥一生不平,终不得善果。 顾臻既不能从中领会弦外之音,他便抛开委婉暗示,照旧,明着训话。 “世子妃已将你心中属意之人,告知为兄。命你奏《振鹿》,便是要你歇了这心思。贺帧,非你良配。” 他如此果决不留情面,话音一落,四姑娘脸色唰的就白了。终于想明白,今日为何阿兄有闲情,听她抚琴。 世子的脾气,她最是清楚。惯来是说一不二,今日明着说了不许,再是搅缠,也不会回心转意。 脑子里乱哄哄的,顾臻咬牙,头一回鼓足勇气,固执的,僵直昂着头。她从来都怕他,在他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喘,更不敢放肆。 可这一回,这一回……想起夜里几番出现在她梦中之人,她心里像被掏空了似的,惶然无措。 她想反驳,可对上他淡淡的注视,她只觉浑身冰凉,片刻不到,便吓得含了泪。 心里有多少不甘不愿,堵在喉咙。硬撑着与他对峙,她手指按在琴弦上,一不留神,被刮出道口子。鲜红的血珠滴在琴案上,也污了瑶琴。比起她心底的惊慌,竟浑然觉不出痛来。 这时候她无端就记起,仿佛是春日,那一日世子妃拉着她手,和善笑言,“你那阿兄看似待人严厉,只他并非不讲理之人。如他那般常年身居高位,难免身上威仪甚重。便是不板脸,瞧着也唬人。你若心里有话,不妨镇定些,言之有物,与他直言。” 这话出自世子妃之口,看似不定管用,可她如今已是再无后路。不如孤注一掷,权且一试。 “阿兄。阿兄当日也是抢亲,抢了嫂嫂进门。”顾臻缓缓起身,低着头,目光闪烁,不敢看他。绞着手指头,大胆道,“阿兄最初遇上嫂嫂那会儿,嫂嫂与阿兄,未必就如眼下这般,举案齐眉,情投意合。” 她记得世子妃说过,刚遇上世子那会儿,世子妃是怕他的。 话一出口,她顿时便悔了。只因她感觉到两道凛然的眼风,直直射在她脸上。隐隐不虞中,又带着审视。久久锁住她,压得她惴惴的,半晌不敢抬头。 想也知道她这话缘何而来。他眯一眯眼,轻哼一声。掸掸袖袍起身,也无需她相送。撂下一句“你若不甘心,待他登门做客,可亲去相询。绝不拦你。”说罢带上仲庆,扬长而去。 她被扔在身后,楞楞的,半是后怕,半是如同劫后余生一般,羞怯中,存了丝念想。 阿兄允许她亲去问侯爷么?或许,以侯爷那晚待她的守礼庇护,两家联姻,未尝不可行。江阴侯比世子还年长几岁,想来他家中,定然也是急的。 有了盼头,四姑娘心里这才从方才的怅然中,回了暖。没了没顶的失落,这会儿才觉得指尖嘶嘶的疼痛。看着半寸来许,肉眼可见裂开的口子,她想也没想,便将指头含在嘴里,连声唤婢子取了药膏。 那厢西山居里,七姑娘讶然瞅瞅更漏。怎么这人去了四姑娘院子,这般快便回来了?莫不是又强硬的撂了狠话,将人训了一通,拂袖便离开了? “事情谈妥了?”由不得她不生疑。 他轻应一声,接过她手中正缝制的衣衫看了看,似十分满意,揽了她腰,柔声道,“多大点儿事儿,自是妥了。离摆饭尚早,去外间走走?” 见他脸上明明白白,只差刻着“小题大做”四字,她想一想,他惯来守信,也就放了心。加之细看他,不似动过怒,更觉先前以小人之心度了他。于是乖乖点头,携了他手,如往常般由他带着,到院子里活络筋骨。 “您瞧,与四妹妹好生说话,兄妹两个也说得通不是?”她笑颜如花,仿佛立了多大的功劳,向他讨赏。 他回想顾臻奏《振鹿》时,光顾着紧张,一脸茫然之态。不禁轻挑眉峰,弯腰啄一啄她嘴角的酒窝。 她既欢喜,何故扫她兴致。 “夫人说得在理,为夫受教了。” 听出他话里的笑意,却误将他这笑当做了对她的肯定。她眉眼弯得月牙似的,羞赧推推他臂膀,娇娇睨他一眼:后面还跟着人呢,大人您在外,好歹收敛着些。 春英是见惯自家姑娘被世子宠着的,再不适宜的场合她也无心撞破过。久而久之,与仲庆两个,自然磨练出一身不动如山的本事来。各自别开眼,停下脚步,离前头两位主子远些。 唯独冬藤,近些时日才跟着春英当差。甫一见了这般令人面红耳赤的情形,小姑娘害羞,不免有些局促。慌乱间,见春英微微侧身,面朝池塘,就仿佛秋末冬初的池塘里,还盛放着接天的莲花,看得入了神。 冬藤机灵,立马依葫芦画瓢,跨前一步与春英并肩而立,两人相顾一笑,默契得很。只冬藤微微发烫的耳朵,才透出些许十三豆蔻的小姑娘,腼腆又羡慕的心绪来。 再几日立了冬,左相府上,自秋节前夕深夜见了那一面,朱曦凝着脸,再次到访。 温良侧身请他进屋,如不久前两人相会那次,他案上倒扣着姬舟所著典籍。挑灯夜读,心里一派安宁。 深夜来客,亦在他意料之中。 执起茶吊子,给朱六爷添一壶热茶。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 甫一开口,声若钟磬,低沉而延长。 “六爷可查探清楚,公子义生母,太妃章氏如今何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8.第378章 无声交锋 “六爷不妨让温良猜猜。不止太妃娘娘已不在齐王府上,便是永乐帝姬,也以自小性情柔弱,恐与别家结亲会受委屈为由,已相中太妃娘娘母族子弟说亲可对?待得帝姬行过及笄礼,即刻便会动身,从此远离京畿。而帝姬去处,以温良之见,大周西面,当得不二之选。” 西北四州,幽州关氏,一家独大。而太妃章氏母族,恰与关氏世代交好。先王在位时,婕妤章氏之所以能够在两位昭仪娘娘彼此争斗,却又联手打压后宫妃嫔的夹缝中,安安稳稳诞下公子义与两位帝姬,作为三大氏族之一的关家,功不可没。 随着温良开口,事事被他言中。朱曦面上阴冷,比外间冻人的寒夜,不遑多让。 “若无先生提点,朱某至今一叶障目,着实惭愧。” 这些年,朱家将大多精力放在朝堂,擅权营私。公子义虽得先王钦封齐王,手中却无实权。区区闲散王侯,朱家自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哪知便是这般本该一世庸碌无为,被怀王变相禁在京中的富贵王侯,背地里,竟也不是个老实安分的。 温良见他想通透此间关节,微微颔首,又提起一事。 “在下听闻,数年前,关家三爷便随夫人进京,至今居于赵国公府上。关家这一辈,并无可堪支撑门庭之大才。倒是三爷幼子,自幼养在知书达理的顾家大姑奶奶膝下,又得右相大人喜爱,对其多有教诲。关家老太爷那边,对这嫡孙,却是颇为看重,对他期望甚大。” 关老太爷看重之人,极有可能,便是下任关家族内掌权之人。即便关燚如今年岁尚幼,在他及冠之前,老太爷大可挑选可堪信任的心腹,辅佐其理事。加之关燚身后,不乏那人身影。温良略略垂眸,嘴角溢出抹苦笑。 “六爷可曾想过,缘何右相大人待一母同胞之亲妹,尚不及关燚来得亲厚?世人只道他疼爱小儿,然则那位,可是那般简单,便能叫人揣度明白他心思的?顾、关两家,连带背后得关家庇护的齐王母子,但有这关燚在,日后两家必当牵扯更深,极难离间。” 温良此话一出,朱曦搭在圈椅上的手臂,倏尔握紧把手,面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怎会?关燚也不过一小儿。”像是联想起何事,朱六爷眉心紧皱,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如六爷所想,赵国公府世子顾衍,同样以十二之龄,于族中涉政务。顾氏如此,关氏又为何不能仿效?即便关燚不及顾衍远甚,可他身后,站着远比当年更深不可测的右相大人不是?得他助益,非但可使得关家延续百年繁盛,更有顾氏在前,于朝廷上为关家挡下明枪暗箭。这笔买卖,以六爷看来,关老太爷那厢,可是乐见?” 秋节那日,温良于殿上仔细探看过公子义此人。见其形容舒展,毫无郁郁不得志之相,温良心中便起了疑。 回府后命人打探,得回的消息,大多琐碎不起眼。可便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无关,实则用心思量,将这些年来京中大小事务,串联起来,便得出一个令温良心惊胆寒的猜想来。 他甫一入京,便进相府。这一进,怕是来时已晚。 “如此,若当真如先生若言。他便不惧,我朱家将此事承禀王上,戳穿他顾衍居心叵测?” 朱曦愠怒,想他比顾衍更年长一轮,竟被那厮在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玩弄权术。真当他朱家无人?! 照先生此言,顾衍此计,早在先王在位时,朱家与他联手辅佐太子那会儿,便已布下。 这般明着大伙儿坐同一条船上,转眼便背地里放冷箭,便是他顾衍该有的作为? 好一个公子玉枢,公子之名,配他怕是不足远矣! 见朱六爷动怒,温良执壶,替他添一盏清茶,借此消消火气。 “何惧之有?两家早前便是姻亲,今次大选,顾家旁支娇娇,送进宫者,不过寥寥三人。有王后娘娘与贺兰昭仪主持大选,顾家留在后宫的女子,末了,实则仅余一人,且至今未被临幸。其中缘由,想来六爷该比温良更清楚才是。如此,王上为安抚顾家,准右相大人所请,将那两个被撂牌子的秀女,赐予关家结亲。顾大人可是深明虚虚实实的道理,这一手化暗为明,便是一状将之告到御前,王上也只会当了相府又一次打压顾氏。到头来,反倒落得个小人之名,引得怀王更是不喜。” 话到此处,温良心里不由暗叹。若非朱氏锋芒太盛,且在后宫,几乎已到了朱氏女一手遮天的地步。怎么落得如今这般,怀王之心,早已偏向顾氏。 以温良看来,朱家此时已是岌岌可危。加之有那位推波助澜,朱氏要再不知进退,迟早有一日,会招来灭顶之灾。 听他解答其间厉害,朱曦嘴角紧绷。不知何时,背后竟出了身冷汗。再看向温良的神情,不觉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钦佩。 果然,对付顾衍那般奸猾之人,还需仰仗眼前这人。 遂前所未有,恭敬对他施了一礼,却换来温良微微侧身避让。 “六爷且慢。这礼,温良实不敢当。”温良眼梢瞥见案上的书卷,蔚然长叹,话里隐隐带了无奈。“眼下,温良忌惮的,却是那位心思,不止于此。” 他进京时日尚短,许多事,只得抽丝剥茧,慢慢揭破表相。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公子丹流放在前,公子义又似与幽州牵连甚深。那人打的,究竟是何算盘? 同日,晚些时候,春秋斋书房内,公孙抚着美髯,思量片刻,方落下一子。 “不出世子所料,东面,颇有动静。” 这东面,指的便是左相府邸。 案后那人,两指夹了棋子,在装棋子的陶瓮边扣了扣,双眼不离棋局。 “他欲深究,且随他去。”温良此人虽擅谋略,奈何他投靠却是朱家。可惜可叹。若不让他拨云见日,看清时势,又怎能令他心甘情愿,退出这一局。 “过些时候,将书房那画,转手送他一观。” 公孙见他一子落定,本已显了颓势的黑棋,立时便活了。极快应一声,心思复又回到棋盘上来。 两人俱是此间高手,沉默对弈间,香炉里燃的沉香,已灭了最后一点星火。袅袅的青烟在半空绕一回,气味便淡了。 顾衍抬眸,瞥一眼墙角的更漏。嘴角微弯。 果然,不出一刻钟,书房外门廊底下,便传来女子行进间,腰间佩戴的玉玦,叮咚的脆响。及至到了门前,又听她轻声细语,使唤仲庆进屋通传。 撇下公孙独自对着棋盘沉吟,他扶案而起,亲自迎向门外。 ************* 就文案曾提过,顾衍此人,褒贬参半。算不得善类。七姑娘一直以为,世子喜欢燚哥儿,就是单纯的喜欢小孩儿。不是她蠢,看不出来。而是这个男人心思太复杂,所行之事,即便有真心,也免不了掺杂些别的考量。在其位,谋其事。很多事情,也不能怪顾衍城府莫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9.第379章 全然不同的温和 嘉和三年冬,雨雪充沛,霜冻入骨。酉时未至,外边儿天色已整个暗下来。 如今七姑娘已有七月身孕,喂养得好,肚子跟球似的鼓胀起来。她身形本就玲珑,骨架子小,一埋头,只勉强能看见脚尖,迈步都显得笨拙。国公夫人已免了她每日过去请安,更有补身子的药膳,紧着往西山居里送。 御医已诊出她肚子里是男胎,不仅许氏对这嫡孙分外看重,险些要送陶妈妈过来亲自照看她。便是那人,也几乎禁了她足。 落雪后,外间石板路湿滑。除他每日抽出两刻钟,陪她顺着游廊走走,旁的时候,都不许她独自出门,更不许顾臻过来,邀她到园子里剪梅枝,或是焚炉煮酒。 近段时日,四姑娘整个儿似变了个人。若说之前是活波,这会儿,便是失魂落魄后,做给人看的强颜欢笑。 她也不是没伤怀过,自被江阴侯异常直白,当面回绝了,四姑娘便将自个儿锁在屋子里,整两日,粒米未进。 彼时国公夫人与陈夫人皆去劝过,奈何顾臻性子虽纯善,却是个认死理的。事情闹大了,掩不住。国公大人获悉后,当即震怒。手执藤仗,一脚踹开门,眼见便要结结实实,将她打醒。 若非关夫人见机不对,急忙请了世子救人。这顿打,四姑娘绝难逃得过去。便是如此,依旧没能熄了国公大人的火气。 嫁娶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周虽世风开化,尤其在北地,世家娇娇们若有如意郎君,街上可投帕示好,歌咏情诗。可若不欲国人轻贱,正经结亲,还需讲究三媒六聘,两家互换婚书。 国公府上,早前已传出世子被八王府退亲,抢亲另娶之事。如今再闹出四姑娘心慕江阴侯,非君不嫁,似有寻死之志这等荒唐事。国公大人如何能不气? 同为嫡出一脉,兄妹两个,竟无一省心。国公大人这火气,自然而然,便撒到不会教养子女的许氏身上。 许氏心挂四姑娘还来不及,又被赵国公一顿数落,这心里的滋味儿,自不用提。不由暗自悔恨,那日便不该带顾臻进宫,让她与江阴侯说上话。 最可恶,她好好一个闺女,论出身,顾臻乃国公府嫡出贵女;论品貌,四姑娘比京中闺秀,哪个也不差!怎就配不得区区一个侯爷?竟这样被人嫌弃。 国公夫人眼中,不说此事往后绝无可能,便只想一想,也是贺家高攀顾氏才对! 经此一事,自来不耐烦与人争斗,且惯来心里与赵国公赌了口气的许氏,竟被气得病倒了。 如此一来,府内后宅乱作一团。除西山居里,七姑娘照样好吃好睡,安心养胎,国公夫人与四姑娘两处院子,各房女眷,都得每日分开探望。 七姑娘原本也是要跟了去的,可陶妈妈亲自过来传话,说是夫人晓得她一番心意,严令她不许登门,怕过了病气。 如此,东苑去不成了,便想着求那人陪她到四姑娘屋里坐坐,好歹宽慰宽慰人。哪知那人轻哼一声,揽了她肩头,无比平静道,“待她自个儿反省,你莫去添乱。母亲因她一病不起,更被父亲怪责。倒要看她任性到几时。” 顾大人一席话,显是将那日在顾臻院子里,因拦了赵国公请家法,令得国公大人怒极之下,不禁回想起他当年违抗族令,设计王府退亲。旧事重提,自是迁怒不轻。 训他不说,便是七姑娘也没能讨得了好。当他面前,直言训斥世子妃与顾臻素来亲近,却不知劝导一二,白担了世子妃头衔。 赵国公这是久居高位,但凡府上出事,当先想到便是分而论罪。别说许氏,便是陈夫人跟与此时毫不相干的曹夫人,也跟着受了连累。身为家主,国公大人除对嫡出且颇有才干的世子另眼相看,待女眷,便如世间大多丈夫,多多少少,带了分轻鄙。说训就训,自家府上,大门一关,哪管众人颜面。 七姑娘不知自个儿被国公大人,一视同仁给迁怒了去。得闲便在摆了炭盆,暖烘烘的屋子里习字作画,给那人做衣裳。待得几日后,消息传进耳朵,七姑娘这才知晓,自个儿随了几位夫人,同样挨了训。 七姑娘抚着肚子,暗道一声侥幸。她倒不是怕国公大人发火儿,再说了,这火气也不是冲她一人撒。她顶多算是被殃及的池鱼。几句重话,便当恭恭敬敬,听了长辈训话。幼时在老宅,比这更难听的话,她也没少听。也没见她何时与姜老太太顶嘴。人生在世,得懂得装糊涂。事事较真儿,岂不累死? 她倒是心宽体胖,奈何那人心里一清二楚,真个儿护短。她是他一手教养之人,他训得,旁人训了,他听了心里很难得了痛快。于是这笔账,自然便记到四姑娘头上。 如此才有了之后足足一月,他下令顾臻禁足,静思己过。 待得一月期满,七姑娘再次见了四姑娘的面儿,只觉眼前人,就跟晒干的萝卜丝儿似的,不止整个人瘦了一圈,便是原本白里透红的好面色,如今也是蜡黄晦暗,毫无光彩。 四姑娘经此打击,伤痛之余,更多却是羞惭。只因她一己私心,竟闹得家无宁日,更害得母亲卧病在床,实为不孝。 “嫂嫂,他说不可耽误我。我知他心里有人,可郡主走了快四年了,莫非他还要固执的守着这份心意,一世也放不下么?”顾臻掩面大哭,悲戚的模样,令七姑娘也不禁动容。 这样一夕之间迸发出的炽烈情感,她两世都不曾体会过。她与那人,更像是涓涓细流,水到渠成。他包容她的犹豫不决,体谅她的猜忌疑心,更引导她如何交付关怀与信任。她有太多的生涩与不成熟,而他硬软兼施,是她情路上最好的导师。 见过四姑娘如此率真而又撕心裂肺的痛楚,她该感激他,感激他即便当初对她心怀不轨,却耐着性子,徐徐诱导。对她温柔以待,包容而爱护。 自那日四姑娘在她屋里痛痛快快哭过一回,之后再没见她抹过泪。偶尔过来,也是婷婷静静坐着,东拉西扯,决口不提贺府半个字。四姑娘到底是懂事,不比姜冉,已教不回来。 燚哥儿在的时候,不时冒出几句童言稚语,逗得关夫人与七姑娘捧腹大笑。每每这时候,四姑娘也跟着笑,只这笑落在七姑娘眼里,莫名就觉着空落落的,仿佛带着些刻意压抑的牵强附会。 可谁也不能揭穿。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江阴侯待顾臻,明面是一口回绝,丝毫不留情面。可七姑娘觉得,侯爷这般,必有他的苦心。 这是不同于那人的另一种温和。温和的不是话语,而是人心。既然不爱,半分不予侥幸,何尝不是莫大的怜惜。 求而不得苦,比求而不得更苦的是,陷在其中不可自拔。或许四姑娘也是明白的,故而嘉和四年元月,由国公夫人做主,为她定下京中太仆大人家的长子。得闻此事,四姑娘含笑点头,多的话一句也没问,毫不迟疑,当即应下。 **************** 贺帧回绝四姑娘情意,在大周朝,除了七姑娘的原因,不掺半点儿利益私心,不可谓不难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0.第380章 画中谜题 已是压抑过的咳嗽声响在屋里,贺帧握拳稍掩,垂眸静待老侯爷训话。 “侯府眼下已是如此境况。为父误你,王上虽重用吾儿,到底因前事心有芥蒂。贺氏一族,除你外,竟无一人能在朝中入主显要之职。” 前江阴侯两鬓斑白,望着堂下因哮症拖累,自入冬以来总是面色不佳的嫡子,目色复杂而疲惫。 若非此子,侯府已亡。同样因他,原本被先王视作心腹的江阴侯府,于怀王治下,再无锦绣前程可言。 此间因果,辩不明白,更怨不得他。 谁又能料到,先王一生谋划,末了,竟坏在顾家小子手上。 老侯爷暗自叹息,挥手招人再添炭盆,就近摆在贺帧脚边。朝堂之事,他已无力插手。只他这嫡子的亲事,却是再耽搁不起。 “外间事,你与世子如何计较,只记得莫要忘本就是。然祖宗香火,却不由你任性妄为。你母亲去得早,此事,便由为父替你做主。此三家贵女,你且好生看看,更中意哪家。” 将早录好门第的册子递到他手中,老侯爷话到此处,已透出几分不容违逆的威严。 贺帧闻言翻开册子,如此前几次,对结亲一事,兴致缺缺。眼波极快自右向左瞥过,显是不怎么上心。 只平淡的目光在中间那列略过,忽而一顿,见“覃府”二字,眸中倏然一凛。 是她!前世本是他发妻的女子。 指尖在“覃”字上面轻抚描摹,贺帧目中散漫,顷刻间便淡了去。懒懒向后靠进圈椅,一腿搭在膝上,抬眸,望着不远处小几上点燃的香炉,恍惚中,似又见了前世他不顾一切冲进产房,只换来见了姜氏最后咽气一幕。 彼时她眼中再没有他,屋里那许多人,独她,凄凄冷冷躺在血泊中,见他赶回,她解脱般,面露痛楚,力竭合眼。 一眼,斩去的,岂止前缘。 贺帧心里蓦地一痛,抬手抚上胸口,强忍住快要冲出口的咳嗽。好半晌,缓过气来,他拿上册子,留下句“容我细想两日”,便起身告退而去。 屋外寒风瑟瑟,不久前才扫洒过的门廊,靠外那一侧,浅浅积了层雪。惯来侍奉他的老仆,只见侯爷拢着氅衣,咳嗽时微微弓着肩头,单薄的身影,迎着回廊那头投来的微光,似融进傍晚灰沉的天幕里,让人一见,莫名心酸。 侯爷,也是时候娶亲了。 嘉和四年元月,四姑娘亲事议定不足半月,京中又传出当朝江阴侯与覃氏嫡次女,已合过八字,想来无甚意外,两家亲事,已是**不离十。 消息传进国公府,四姑娘人前装得再漠然,夜里也捂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回。 她知晓他心里有人,他不曾否认,更借此一口回绝她,只道不欲耽误了她。然而如今,言犹在耳,她心里伤疤未好,他却出尔反尔,与旁人订了亲? 这是“不欲耽搁”,还是从来就看不上她? 西山居里,七姑娘得了这信儿,静默良久。夜里窝在他怀里,肉嘟嘟的小手抓着他手背,一根根掰他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仰头冲他长吁短叹,“四妹妹怕是心里又要难受。” 那人俯身亲亲她眉眼,眼里流烨着莫名的光彩。柔声宽慰,“整日瞎操心,先顾好你自个儿。”说罢长臂一展,微微侧身,替她揉捏已然有些肿胀的腿脚。 她也不过随口一说,哪里是真就稀罕管旁人家事。近日里被他养得娇了,她歪着脖子靠在他颈窝,被他揉得舒服了,便秀气哼哼两声,挺着圆圆的肚子,像极了吃撑了在他跟前讨好卖乖,翻白肚皮的阿狸。 他看在眼里,隐约带笑。见她面色红润,目若秋水,更是喜爱。就着揽她的臂膀,抬手抚上她鬓角,徐徐道,“估摸最迟两日,泰隆寄的家书,便该到了。” 果然,她眸子一亮,瞬时来了精神。不出一月,肚子里这个便该瓜熟蒂落。可惜路途遥远,加之在国公府上,不可坏了规矩,太太不便进京作陪。能得家书,聊以慰藉,也是好的。 先头去的那封家书,还是他提醒她写的。这个男人的细心体贴,一如既往,平日默默无声。只到了时候,方显出一二。 念及他的好,她心里暖暖的,笨拙挪挪身子,小手摸上他右腿膝盖,略微担忧道,“您别只顾着训我,倒是您那腿,管大人如何说?” 若然换了旁的时候,寒冬腊月,最冷的天儿,他的腿伤易反复,总是她照料。今岁却是例外,她身有不便,他便不许她操劳。 她心里早有疑虑,怕他又瞒着她,尽挑了好的说。便欲寻了管大人来问,却被他再三拦下,只道是在书房时已招管旭看过,施了针,实无大碍。 不想她这会儿提起这事儿,他眼底幽光一闪而逝。趁她埋头试探着摁压他膝盖,极快敛了异色。 他的伤,将养得好,远不似他面上表露的那般离不得推拿药浴。只往昔有她在,娇娇小小的人儿,担忧起来,凡事亲力亲为,不假人手。他自然乐得见她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样,由得她摆弄。 尤其她伺候药浴,其间多有旖旎。她被他逗弄,羞红着脸,披衣带水,甚是可人。 如今她身子重,他自然舍不得她过多劳累。于是这“侍疾”的差事,便落到管旭头上。管旭照看他,循的是正经路数,有一是一,哪里用得着如此繁复。他肚子里那些个坏水,也只在她面前使。 她看人惯来厉害,恐管旭被她问出猫腻来,遂以安胎为名,令她静养,轻易不见外人。听她重提此事,隐隐有召管旭来问的架势,他眸子一眯,低头含了她耳朵,含糊道,“夫人且安心。管旭看过,业已告假,家去探望老母,算是提前过了年节。” 她是知晓管大人家在燕京的,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更相信管大人为人。加之体谅管大人身为国公府家臣,难得告假一回,实属不易,于是点点头,几句话便被他哄得睡了。 却不知隔日一早,天还没亮,管旭便被公孙告知,世子放他家去。管大人咋舌不已,怎么都觉得公孙那口气,似有催促之嫌? 这厢七姑娘被顾大人教养得服服帖帖。左相府上,后院屋舍,温良微微皱眉,盯着不知何人送来的年节贺仪,满心困惑。 将这用画筒装好的帛娟取出,解下系带,于案上铺陈开。 及至整幅画跃然入目,温良赏看许久。这一幅天子春狩图,气势恢宏,着笔处处精致,栩栩传神。 温良起初惊叹,折服于作画之人技艺精妙。然则盏茶功夫后,细细一想,只觉画来得蹊跷。手托着下巴,直起身来,于案后来回踱几步。终是不得其解,欲往前边寻六爷相询,猜想这画,莫不是六爷或是其帐下之人相赠?到底,他温良在京中声名不显,且不入仕途,外间并无交好之人。 收拾一番,温良带上画卷,沿着游廊往前边书房而去。人还没走出院门,几步后,脚下突地一滞。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侍从,见状只得跟着急急止步。 却见先生不知何故,当先好好迈着步子,一转眼,魔怔了似的,竟就这般不管不顾,丝毫不讲风仪,飞快取出画卷,哗一声展开来,用力摁在墙上,死死盯着,看得入了神。 ******************** 顾世子的腹黑,里里外外,不同的人,不同的待遇哈~~~小七是幸福的,别的嘛,哎…… 即日起恢复更新。春节耍安逸了,沾衣谢谢大家还在给本书投票!外面不方便上网,我自己都很久没投了。剧情进入尾声,世子的布局,很快会借温良之口揭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1.第381章 出其不意,分崩离析 天子春狩图。好一副天子春狩图! 周天子率众围猎,方才竟不察,画中天子身后,近身几人,佩的乃是诸侯品阶之佩绶! 温良无力放下胳膊,收起画卷。怎么也料不到,那人,打的竟是如此算盘。这样一来,诸事也就说得通了。早年公子丹远赴属地交州,王上登基,下令将公子成流放毗邻交州之安鹿原。至于公子义,温良仰头喟叹,幽州,恰在大周西北…… 史载,大周庆王之前,是为西周。前朝遗留动乱不止,故天子分封有功之臣,镇守边疆,分而治之。 庆王后期,天子立郡县,经庆王以下三代君王,终废黜诸侯列国,集权中央。 “庆吴之乱”期间,各地兵戈不止,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乃是大周取前朝而代之后,少有的乱世。 回想至此,温良于廊下,伫立许久。 好半晌后,步履沉重,手持那人处心积虑,穿堂入室送到眼皮子底下的画卷,去往书房。甫一见朱曦的面,将画卷置于身侧,屈膝便是一礼。 “先生这是何故?”朱家六爷一愣,自王上封笔后,府中筹备年节筵席,已有近半月未见温良。不想他登门请见,一语不发,当先一拜,却是行了大礼。观其神色,肃穆中竟带了抹决然? “在下有一事请奏,还请六爷速速定夺。” 见朱曦放下身段,不吝亲来搀扶。温良暗叹,只依旧跪拜不起,避过他虚扶的手掌。朱曦又一愕,今日已是第二次对温良举止,颇为不解。何事值当他如此慎之又慎? “先生有话,不妨直言。”却是好脾气,也不计较被一谋士拂了好意。退回案后,抚膝而坐。不负他在外“礼贤下士,胸襟广阔”的贤名。 温良闻言,抬头深深看一眼案后端坐之人。见他面容和煦,颇有君子之仪。心知暂居府上这段时日,此人待他,确是心诚。可惜,事关天下大势,只有诚心,远不足矣成就大事。 譬如那位,不惜舍掉一世清名,当真算是不择手段。 将心头万般感慨暂且摒弃,温良俯身,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背,掷地有声道,“在下恳请六爷,即刻遣人擒拿公子义,暗中扣押。倘若事不可为……”话音一顿,片刻,屋里响起令朱曦惊骇莫名之语。 “温良……请反!” 一个“反”字,咬得极重。像是费劲力气,砸得朱曦呆若木鸡,耳畔嗡嗡直响。 “想必那画,也该送到温良手上。”春秋斋内,公孙执着羽扇,即便是隆冬天里,依旧扇不离人。不熟悉他习性的,怕是要嘀咕一句“附庸风雅”。 顾衍挑眉,处置完族中要事,心情大好。斜一眼公孙,瞧出他眼中对那温良,似颇有几分“时不待他”的怜悯。浅笑言曰,“这一手‘迫离’,若无朱家帮手,未必成得了事。” 言下之意,他虽使计逼迫温良,令他知晓,这一盘棋,早已布下,只等收官落定。眼下想要翻盘,除谋反一途,再无它法。然则这般身家性命相交的大事,能做主的,非是温良,而是另有其人。 “他既投靠朱家,且看朱家是否如他一般,有那破釜沉舟之毅勇。” 常言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温良之才,堪与良驹匹配。如今只看那朱家,是否容得下这分才学,又能否识得,温良此人,日后有大用。 公孙听世子此言,禁不住连连摇头。那温良,入了左相府邸,怕是要可惜。 也难怪,世子当初便有言,此人避祸避入相府,除逃得一命,何尝不是作茧自缚。这却也怪不得温良,初一进京,凡事尚未洞察前,便惹来杀身之祸。一时半会儿,哪里又知晓,京中这滩水,乍一看波澜不兴,实则水深得很。尤其有这位在,既可说温良一脚踏足朱顾之争,情急之下,掺和得早了;又可说他,入局太迟。 七姑娘不知京里这趟浑水,已搅得暗涛翻涌。这会儿她得了家书,慢慢读来,却意外得知,没等到开年,江家老太太到底撑不住,人已是去了。 “真就去了?”春英咋舌,脑袋凑过来,直瞪瞪盯着信笺瞧,犹自不敢置信。 当日那般刁难姑娘的老太太,讲心里话,春英替姑娘不值,自然少了分敬重。可真真得知这人没了,春英心里五味陈杂,不知是该安慰姑娘,还是庆幸自此往后,大房那边,再不能仗着老太太的势,事事都想白白沾二房的便宜。 七姑娘见信,原本欣喜得很,只读到末尾,意外获悉老太太病故,心底也是复杂难言。 到底是血亲,亲祖母不待见她,她识趣儿躲得远远儿的,真要说有怨,倒也未必。倒是四姑娘姜娥知晓此事,怕是会觉得夙愿得偿,抚掌相庆的。 “信里还说,老太太这一去,老太爷那头,比往常更是不如。”这夫妻两个,堵了大半辈子的气。一个去了,余下另一个,随着这怨气没处撒,强撑着吊命那口气,仿佛也跟着散了。 傍晚那人回屋,她将家书递给他瞧。小脸一派坦荡,既无丝毫伤怀,亦无半分幸灾乐祸的得意。 见她如此,他如待燚哥儿般,摸摸她脑袋。她无需他宽慰,他便懒得与她违心客套。老太太待她如何,他与她俱是心知肚明。 “拜祭一事,自有姜昱前去。”她已是出嫁女,且身怀有孕,燕京与泰隆,何止千万里之遥。这吊唁,自用不上她。待得清明那日,在府中设香案,敬一柱香,便是尽了小辈的孝道。 他这般示下,她啄啄脑袋,很是赞同。时下各家家中但凡有红白大事,对外,总是男丁撑场面。女眷多避在后堂,再者她身子重,去了反倒是冲撞。不怕人闲话。 七姑娘暗忖,这般算来,老太太也是可怜。姜家两房人,算来算去就这几个姑娘。诚心去拜祭的,又有几人? 姜娥恨她,姜柔轻易出不得宫,姜冉连姓氏都撇了不顾。姜春私逃与人为妾,没脸家去。余下大房已出嫁的大姑奶奶姜怡,十一姑娘江珊,这两人整日缠着童氏,一心只为分了家财。便是到灵堂给老太太上香,保不准心头还彼此猜忌,怕童氏私下分开来给的老太太留下的嫁妆,偏心眼儿短了自个儿那一份儿。 七姑娘抱着那人胳膊,舒舒服服半倚在他怀里。几分不厚道的叹息: 好在这人当初恫吓她,早早绑了她在身边。正因如此,她不用过多沾染与姜家老宅、大房相牵连,乌烟瘴气的家事。不失为一件幸事。 ***************** 周天子与诸侯,想必大家知道。世子为何如此,后文会稍微提及,但不会过多解释。毕竟是言情,政治上,点到即止了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2.第382章 谁知守夜人(一) 年初三,午后未时刚过,天突然暗下来,殿外刮起呼呼的雪风。即便正在年节上头,这宫中的女人,没有得到伴驾的宣召,各自在后宫,也觉不出多少喜气。 今日朱婕妤宫中来了几位平日走得近的妃嫔,坐着一块儿说说话,图个热闹。 婕妤娘娘跟前那掌事姑姑,见门外小宫女探头探脑,面有急色,似有事禀报。便悄然退出门,近身寻她问话,免得扰了诸位娘娘赏舞的雅兴。 “姑姑,方才宫外来人。那人往姜婕妤宫里传了口信儿,说是赵国公府世子妃发作了。”这婢子来得急,回话时候微微带着些气喘。 那掌事姑姑脸上一愕,闹清楚缘由,挥手打发她下去。 算算日子,那位发作,左不过也就该是这几日。 于是转身回去,附耳照着原话,将此事承禀朱婕妤知晓。 “哦?她那肚子,倒是会挑日子。本宫记得,几日前,国公府刚宣了御医。”朱婕妤抬头,眼角轻瞟,目光隐隐扫过座下庄容华。 似笑非笑,话里有话。 果然,前一刻屋里还热闹的鼓乐,渐渐便偃旗息鼓。 能到娘娘跟前赴宴的,没一个是蠢人。那掌事姑姑既当着众人的面回禀,便没想着瞒了人。只做做样子,隐隐约约漏出几个字眼儿,足矣令众人尖着耳朵,窥得一二。 加之娘娘紧接着这话,底下的,哪个还猜不出头尾?于是纷纷收敛着,借故埋头吃茶。 前朝纷争,事情更牵扯朱顾两家。她们不过是各自家中送进宫来,侍奉君王的玩意儿。人微言轻,无论恩宠或是家世,远远比不得两位婕妤。如此,聪明些的,自然不敢妄自插嘴。 只一人形容顿变,拉下了嘴角。显是不待见国公府的喜信儿。 眼见挑拨事成,再次往庄容华心口撒了把盐。朱婕妤眼里极快浮现出一抹得逞的快意。 朝堂内外,谁人不知,右相大人偏宠姜氏偏宠得厉害。早半月便借口腿疾复发,留了宫里的御医在府上。王上对此,并不追究他过错,竟是由得那人假公济私。可见对顾衍,怀王终究看重更多些。 相比起朱家此刻在朝堂,颇有几分战战兢兢,隐隐已是骑虎难下,引来君王猜忌,朱婕妤心里,无奈深深叹一口气。 党派之争,口诛笔伐,由来杀人不见血。再急,她也使不上半分力气。只惟愿父兄,慎之又慎才好。 低头瞧一瞧自个儿平坦纤细的腰腹,婕妤娘娘掩在袖口下的手,徐徐握拳——姜家,又是姜家。想她朱芜品性才情,何其了得。绕来绕去,竟绕不过一个姜家。 宫里这个,已然仗着为王上诞下唯一的小公子,每每在御花园碰面,莫不摆出一副既矜贵,又防她如蛇蝎一般的戒备。 宫外那个,虽与她无什利害干系,却不知为何,姜氏盛宠之名,听了就如同自个儿寻不自在。两相攀比,总叫人生出股忿忿难平的郁结。 姜家姐妹两人,婕妤娘娘只觉厌恶之极。唯能聊以安慰,也就仅剩下将这份不虞,拉了那庄容华作陪,分担一二了。 国公府西苑,已备下逾一月的产房当中,七姑娘咬着布团,只觉身子仿佛被撕扯开来,一阵痛过一阵。浑身大汗淋漓,好容易逮着阵痛的空当,禁不住张开嘴,嘶嘶抽冷气。 天寒,那人怕她着凉,命人摆了炭盆。她被接生的仆妇摆弄着屈了腿儿,只在上半身覆着厚厚的被褥。额上的细汗,分不出热的还是痛的。 春英早被吓得惨白了脸,手脚不利索,被陶妈妈一把拽到身后,只叫她端水拧帕子,给七姑娘擦汗。 “您要疼得慌,实在受不住了,叫几声儿也成。只千万记得节省些力气,以助小儿安安稳稳落地才是。”陶妈妈是府中老人,这时候比春英管用。一边心疼姑娘,一边柔声宽慰,心里虽急,面上却不显。 七姑娘仰躺在榻上,被汗水浸得湿哒哒的发丝,黏在脸上,既难受又可怜。答话都难。她生来玲珑,骨架子娇小,比起北地娇娇,委实吃尽苦头。 那人亲自抱她进产房的时候,行止虽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序,可他侧颜紧绷的轮廓,依稀透露出那人心里,远非他面上那般镇定自若。 将她于榻上安置妥当,他目光紧紧锁住她,替她将额发拨弄开,仔细挽在耳后。难得的,他神色间,竟露了丝举棋不定。 “阿瑗,莫怕。” 如近段日子,晚间他拥着她,反反复复,叮嘱的那一句。到了此刻,任凭这男人素日再多智若妖,女子生产一事,除嘴上宽慰,他亦是莫可奈何了。 此情此境,见他如此,感觉他握她的手,紧得发疼。她咬牙胡乱点一点头,抽出小手,胡乱推攘他胸膛,催促他离去。她怕他再如此,她会忍不住,娇气得将心底的不安,一股脑宣泄出来,开口要他留下。 眼见她疼得厉害,偷偷红了眼眶,尚且使力赶他出门。他哪里不明白,她不过是碍于赵国公与许氏,还有偌大一家子,得了信,俱守在外间。她懂事,不肯叫他被人责难。她一应心思他懂,于是稍稍一蹙眉,为安她心,终是如了她愿,再不逗留。 转身那一刻,他眼角掠过案上托盘里备好的参片。又特意将每月为她诊脉的女侍医叫至一旁,沉声叮嘱一番,这才挑帘子出门。 这般一等,便等到天已擦黑。屋里偶有传出几声痛呼,许氏指尖急急捻着佛珠,默默然,无声颂着经文。连晚饭也是敷衍了事,只去了一刻钟,复又回返。仿似对御医诊出,世子妃肚子里的嫡长孙,格外看紧,一刻也离不得了。倒是赵国公,尚有几分国公爷的威仪,留下人传信,回了书房。 世子妃临产,既惊动了宫中,这事儿也就瞒不住了。消息像生了翅膀,京中耳目通达的,晚间便得了信儿。 江阴侯二话不说,即刻命人备车,披上氅衣,登车而去。看似行色匆匆,却只到得离国公府尚有一个巷口的食肆,孤身一人步上阙楼。隐隐带着忧色的眼中,透过稀稀落落飘雪的暮色,临窗远眺。夜阑深处,前尘之事,纷至沓来。心有挂碍,脚下却如铸了山石,寸步不移。 正如他待她,从头至尾,只守在,不远不近处。 恰如,一墙之隔,寂寂无闻。 *********** 足足一个月没上网,中间乱七八糟的事,这里就不赘述了。关于为何没主动请假,老实话,最大的原因,心虚,怕挨打;其次我都估算不准,这一次什么时候能处理完琐事,恢复更新。感谢一直以来亲们的支持,这次是终于清静了,能一口气,安安心心将盛宠完本。(碰巧的是,盟主杀来了。那预报真是,杀气腾腾的心有灵犀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3.第383章 谁知守夜人(二) “你这话何意?可是暗指世子妃要难产?” 等到半夜里间还没个准信儿,许氏听那女侍医来报世子妃比旁人生产更艰难,只觉心里一凉,因着熬夜迷迷糊糊的瞌睡,也给吓醒了。 “接下来如何尚不好说,眼下要说难产,倒也没到那般糟糕的境地。只世子妃已是熬了大半宿,身上乏力,瞧这样子,即便能顺顺当当诞下大子,也得等到天明过后了。” 闻言,国公夫人刚才乍停的佛珠,如今又急急辗转起来。“御医呢?可开了助产的方子?” 说罢一把拂开脚边替她揉腿的婢子,端坐起身。焦躁中,显是动了迁怒。 那女侍医见此,哪儿还敢轻忽,赶忙补救道,“奴婢们已喂了世子妃补气血的汤药,又给世子妃嘴里含了切了片的血参王。只待世子妃精气恢复些,想必定能吉光普照,母子平安的。” 即便心里一清二楚,世子妃这胎,恐是免不了要多遭些罪的,这女侍医也知晓,到了这时候,话得捡寓头好的说。更不论,她身前不远处,那位爷正居高临下看来,眉宇间的阴鸷,像是要吃人。 许氏回头见世子脸上容色已是大不好,心下咯噔一跳,就怕他又闹出没规矩的事儿。于是抢先发话,一头叫那女侍医赶紧进去先伺候着,一头劝诫他,“这当口你可休要犯浑。你若是进去扰了她心神,岂不是给她添乱,越帮越忙?” 顾衍皱眉,这些年来得她相伴,好容易养得缓和几分的脸色,而今已是又硬又冷。隔着门帘矗立片刻,见得进进出出的婢子,端着热水穿梭来往。不方便靠近前说话,脚下一转,大步跨出门,索性立在她窗下,静静窥听里间动静。 她强自压抑的痛呼,若有似无,钻进他耳朵。无端端令他想起他教她念书那会儿,即便她再委屈,也是咬牙忍着。他训她,但凡话说得重些,她便缩着脖子,脑袋像要埋进心坎儿里。既羞愧又不敢顶嘴。下一回再考校同样的课业,她必定答得脆生生,一字不漏。 她性子虽绵软,本心却自有一股骄傲。她的骄傲不同幼安,幼安是将心底那份倨傲,尽数用作争强好胜,与人争斗。而她……他胸口霎时柔软。与其说她骄傲,不若说她固执的,护持亲近之人。 当初为姜家,她委曲求全,被他使计留在身边。起初虽心有怨愤,对他却算得言听计从。彼时她憋屈忍耐,为的是家人。而今她撵他出产房,很是可怜,孤零零受着生产之痛。顾忌的,无非是不愿落了他堂堂丈夫的脸面。说到底,时人对女子生产,多血光之说,多有避讳。 他抬手抚上窗棂,窗纸上透出昏黄氤氲的光来,照得他神色也渐渐柔缓。 “阿瑗,”他轻唤。语调醇和而平缓。像是怕惊了她,小意温存,暗藏几分抚慰的鼓舞。 “阿瑗莫慌。你我之孩儿,必定生而有福泽。阿瑗只需安心生产,听医侍指引,只待时候到了,一鼓作气。你既不欢喜我进屋,我便守在此处陪你。” 她正疼得龇牙咧嘴,迷糊间,骤然听他这话,不禁转头看去,果然见得他半个身影立在窗前。身形挺拔,刚直伟岸。 她心头忽而一热,滚烫的泪珠子顺着脸颊滑下去,不难猜出他此举用意。 虽则是隔窗相望,槛窗上只映出他一道黝黑的身影,连面容都瞧不见。可正如他所说,他时时刻刻都在她举目可及之处。只要她抬头,他总是在的。 他以他的方式,尊重她,亦与她分担。 想到外间此刻还在飘雪,她仿佛能想象他立在廊下,夜风掀起他袍角,而他言出必践,半步未离。 如是这般,府外的更鼓,不觉已敲过几回。 天边夜色渐消,微光朦胧,食肆台阶处,终于传来咚咚的疾步声。 “侯爷,那厢已传来喜信,国公府迎来弄璋之喜。” 凭栏背对那人,背脊微僵。顷刻,又似松了一口气。神思还半陷在沉重的往事中,恍惚哀痛。伸手倒茶,茶盏递到嘴边,这才发觉,竟是枯立了一宿,茶汤早已浸凉。 那人自嘲一笑,原封不动,一口茶没吃,很是平静将茶碗放回去。 先前他忧心,那人心存芥蒂。倘若她一个不好,年节他借机送去的贺礼,那两株参王,那人会否弃之不用。 如今想来,那人待她,何曾比他差了。 凡事关乎她,那人最是小气,何尝又不是最最宽容? 贺帧握拳掩在嘴角,清咳两声。心头大石落定,如今,也到了归去之时。 心愿已了,去如来时,除驾车的老仆与随行侍从,再无人得知他今夜行踪。 大年初四,一大清早,世子妃姜氏为赵国公世子诞下大子,消息已传遍京畿,便是后宫也很快得了信儿。 左相府邸,自得了姜氏临产的消息,温良亦是一宿没睡。点上油灯,和衣看了整晚的策论。 刚从侍人口中获悉世子喜得长子,温良长叹一声,目光幽远,望着园中即将抽芽的枝桠,久久无言。 天下势,亦讲究气运。如今那位事事如意,隐有扶摇之相。此消彼长之下,朱家,祸患之深,已然危急! 奈何他先前主张速速拿下公子义,六爷虽听进去,可到了左相跟前,却被相爷厉声痛斥驳回。且骂他温良何来泼天的胆子,正值相府被怀王猜忌之时,竟主动往枪口上撞,太是愚钝,徒有其名,不堪大用。 温良苦笑。若非当时六爷力保,如今,他怕是要被相爷打出府去。连这最后的一瓦一砖,可供遮风避雨之处也丢了。 经此一事,朱家六爷为保府上大权不失,只劝他稍安勿躁,不妨多等些时候再议不迟。 温良又哪里不明白,只要这相府一日是左相做主,纵使他温良满腹经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奈何,奈何! 唇边苦笑更深。常言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想他温良聪明一世,何时料到,他也有为保命,另谋出路的时候。 朱家已然不做想。国公府那位,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这时候再想抽身请罪,怕是万无可能。 唯独一线生机……温良虚眼,凝视着昨儿夜里被雪压了的枝桠,只见枝头星星点点,几簇新绿。若有所思。 倘若朱家得来的消息不出纰漏,那位每逢大年初一,必定进山到庙里敬一柱头香。这规矩,打那位八岁起,再无改动。便是偶尔有事脱不开身,不能亲临,那位也会遣近臣代他行事。 如此观之……温良屈指一弹,将廊下矮枝上的落雪弹去。眸中倏然划过抹深思—— 此事上头,是否事有可为? ********** 七姑娘产子,宫里宫外,各家各府,因为心里有事睡不安稳的,大有人在。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思,世间百态,可见一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4.第384章 ,父爱如山,有子顾崇 七姑娘在小月子里头,大子诜哥儿养在东苑的时候,不比西山居里少。国公夫人疼爱诜哥儿如命,小小的孩童刚满一月,每日必由陶妈妈抱着,一早一晚,往上房去得勤快。倘若遇上外头刮风下雨,也无需陶妈妈抱诜哥儿出门,许氏已亲自乘了轿辇过来。看好了嫡孙,这才讲礼,顺带过问两句世子妃身子是否安好。 相比怀胎十月,七姑娘觉着自个儿在国公夫人跟前,又失了宠。国公府嫡长孙瓜熟蒂落,她也就剩下偶尔沾一沾诜哥儿的光。国公夫人忙着稀罕小孙孙,眼珠子尽黏在白白嫩嫩的胖娃娃身上。除了每日例行问话,“诜哥儿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旁的,老人家没暇搭理她。 一****冲那人撒娇,小指头勾勾他袖袍,眼梢瞄向东苑,呢喃道,“别家都是母凭子贵,怎地到了妾身这儿,反又受母亲冷落?” 那人大笑,略一俯身,抬臂将她揽在身前。捏捏她因着有孕,尚未消减下去的圆润脸颊,直白给她出主意,“别处受了冷落,房里补回来就是。” 怎么个补法?那人趁她出月子,身子大好,一“补”到底,没完没了。不像是补偿她,更像是补偿他自个儿多日来的恪守自律。 “用了药膳不曾?”正兀自羞恼念他,那人已踱步进屋,自个儿动手解了披风,剑眉轻挑,隐有监管之意。 她嘴角牵起来,拢一拢外袍,趿了鞋下地。一头迎上去,一头乖巧应是。 “午睡前用了的。怎的今日回得这般早?去了母亲那边请安了没有?” 他接过春英递来的热巾子,净了脸,又仔细擦过手。举手抬足,从容尔雅,无不令人赏心悦目。 “也就今日政事完得早。明后两日,王上欲召众人议事,多半会留在宫中用饭。阿瑗顾好自个儿,莫要久等。母亲那处,过会儿与你同去。” “哦。”她闷闷答一声。听他说明个儿回不来陪她用饭,稍许失落。然则头等大事,还是眼风唰唰瞥向他右腿,一本正经叮嘱,“如此,将软枕带上。若是宫里议事太久,也免得您端坐久了,腰身酸胀。” 他在外,惯来是一半时候缓步慢行,一半时候靠推椅代步。尤其宫中,细节处,这人做得滴水不漏。正因如此,他之腿疾,怀王也就格外宽宏。 两人挨坐着,她伺候他用了一筷子刚送来还热腾腾的蒸糕。他本不嗜甜,她睁着秋水潋滟的眸子,俏生生递到嘴边。他稍顿,终是张嘴。 “特意吩咐了冬藤制的时候,少加饴糖。”他的口味,她岂会不知。 他面上不动声色,嘴里自顾吞咽,却捉了她拿筷子的小手。撤去竹筷,将她五指平摊,放在手心。 赏完片刻,神态专注慵懒。 “大子指尖似你。指甲饱满圆融,粉嫩可爱。月牙如弓,可见肝胆上好。” 他以这般严肃之姿,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她一怔,哪里听不出他话里隐隐的温存。这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从来都特别。她心间一颤,睫毛扑闪两下,难为情的,偷偷往外抽手。 自得了小儿,他在府上,并未如她想象般,对诜哥儿显出过分的溺爱与偏宠。若非她有一回半夜里醒来,被春雷吓醒,绝不会知晓,他独自起身,披着外袍到旁屋,只为看一眼小儿睡得是否安稳。 其实旁屋里,几时会少了婢子仆妇?且诜哥儿生来是个好性情的,似睡不饱足,鲜少哭闹。吃够了奶水,小家伙闷头便睡,雷打不动。 那一刻她见他如此,撑起身来偷觑半晌。竖起耳朵窥听他渐近的脚步声,赶在他折返之前,悄然躺回去,假作不知。 心里满满的,温暖而甜蜜。眼角有些湿润,感动于他深沉而内敛的慈爱,不张扬,却真实动人。 恰如今日,一句话简简单单,三言两语。以小看大,便知他对诜哥儿的用心。眉眼手脚,他都细细看过。 这时候,家中丈夫肯放下身段,抱孩童的都少。至少在她记忆当中,姜大人虽疼爱她,也仅限于慈爱相对,平日里不少她吃穿,比旁的姐妹,更多两句夸奖。 如他这般,百忙之中,也会抽空回来,耐着性子,拥她立在一旁观摩陶妈妈给诜哥儿洗澡换衣裳,已是难得。 他少年得志,位高权重,早习惯当人前肃穆威仪。可当诜哥儿在浴桶里淘气起来,小胳膊小腿儿,扑哧扑哧蹬着水花,他也会伸手过去,将一指放在诜哥儿手心,由他牢牢握住。这时候小家伙会格外听话,仿佛能分辨出他的气息,乖乖停下来,不哭不闹,扭头看他。 父子两人,一个深沉少话,一个浑不知事。画面却格外温馨。 她看着看着,自个儿都未察觉,已是半倚在他臂弯,唇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吃了茶,小坐半晌,他牵她往东苑上房而去。小家伙早在她午睡那会儿,已被抱到许氏屋里。这会儿过去,一家子用过晚饭,正好接诜哥儿回来。 春英跟在姑娘身后,听自家世子妃低声问道,“小儿已足月。这名字是百日起,还是周岁再定下?” 世子爷回说,“何需等到百日。回头将挑好的字送过去,父亲看过,便能入宗谱,宣昭众人。” 春英大喜。大周朝小儿取名,起得越早,代表在家中越得宗族器重。听世子爷这意思,分明对小世子喜极。 泰隆郡太太那厢若然知晓此事,怕是又要替姑娘欢喜得抹眼泪珠子。没看宫里姜婕妤为王上诞下小公子,也不过满满当当,等到周岁宴上才得了名儿。 过几日,果真如那人所言,府上聚在一块儿用饭之际,赵国公当着几房人跟前,金口一开,从此往后,赵国公府这一代嫡长孙,得名顾崇。 崇,高山也。稳若磐石,顶天立地。以寄望其牢固门庭。 国公夫人颔首,暗地里,甚为满意。如夫人陈氏默默垂首,眼角偷看一眼赵国公与许氏。再小心翼翼,觑一眼国公大人怀里正安然好睡,全然不知引来多少人羡慕的胖小子。心里越过许氏,私下交好世子妃的盘算,愈发坚定。 ********** 今天早点更,亲们周末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5.第385章 最懂他的人 今春宫里又办赏花宴。 大周各地,尤其边疆,已是民生日艰。可这丝毫不妨碍京中权贵醉生梦死,奢靡无度,尽享这春日花红。 此次赏花宴,听说是由王后娘娘操办,朱婕妤从旁辅佐。 赴宴前几日,春英带着冬藤几个,正翻看私库的小册子。几个婢子头抵在一处,叽叽喳喳,就世子妃今次赴宴穿的新衣,到底选哪样面料,各执己见。 七姑娘在一旁听着,只觉多大点儿事儿,竟折腾了整个上午。遂出言道,“去岁夫人不是各院都赏了宫里赐下的丝帛?照我说,那匹素净湖蓝的,就挺好。” 春英无奈瞥一眼她家不怎么管事儿的姑娘,心里不禁偷偷翻一个白眼。世子妃这性情,便是诞下大子,依旧心宽得很。白日里,泰半时候,都只在春秋斋与西山居,自个儿地盘上走动,只道是免得招惹了闲气。少有与府上二爷、三爷家的女眷来往。 自然的,许多消息便不通达。 “这哪儿能成?去岁国公夫人按例,好东西刚分赏下去,没几日二爷家那位便使人裁了好几身新衣。其中便有那匹湖蓝的缎子。您这会儿开口,却是迟了。” 总没有堂堂世子妃,拣旁人穿剩下的道理。更何况还要进宫赴宴。 七姑娘一听,讪然一笑,也知自个儿是开了黄腔。于是闭嘴,任她几个接着挑拣。 赶巧却是,这时候陈夫人跟前管事的婆子,在外求见。手里还捧着两匹今岁扬州新出的细锦纱。不论质地手感,一眼便知顶顶上乘。 兴许之前还打探过她的喜好,色泽很是素淡。 陈夫人的心思,七姑娘转念一想,不难猜出。于是客气道了谢。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她何苦无端与人结怨。 赏花宴当日午时,那人下了朝回府,特来接她母子入宫。进屋便见锦榻上铺陈着给大子穿戴的小衣。 顾大人随手拣起来翻看,只觉这衣衫软和,针脚藏得好,不致扎人。心里便多了几分满意。 “这料子还是陈夫人送的。大人您儿子金贵,妾身虽受了人家好处,还是得先紧着他用。” 一旁伸出一只纤嫩柔软的小手,从他手里夺了小衣,展开来,拎在他眼前翻来覆去的显摆。来人浅笑盈盈,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已无需她开口,他已领会她深意。 既不拂了陈夫人一腔美意,又不帮着外人打许氏的脸。这礼数用在小儿身上,谁也不能说她的闲话。毕竟,阖府上下都知道,比起世子妃,世子爷的大子,在国公大人与许氏跟前更得宠爱。如此一来,不管是出于世子妃对儿子的宠爱,还是讨好夫家,这好东西先给了诜哥儿,也就合情合理。 “何处学来这许多心眼儿。”嘴上训她,手臂却环过去拉她到跟前。将她手里的小衣交给春英,给旁屋刚洗过澡的诜哥儿换上。 抬手替她扶一扶发簪。只觉进府这些年,她性子越发圆融。这圆融里透着一份善心,更多却是,信手拈来的进退有度。 她这般极好,活得轻巧且少有负累。他当初想给她一份安乐,如今她正照着他所想的过活。当下刚得了诜哥儿,再过两年,离他寄望的儿女两全,多子多福,想是不远。 被他突如其来,这般幽幽凝视。又若有似无,描摹她光洁的美人尖。她脸皮一热,别开眼,转身迳自拽他进里屋。为掩饰这丝流淌在两人间隐隐的情意,她虚张声势,念念有词。 “时辰不早,妾身更衣。母亲那头,怕等得急了。” 一炷香后,他一手牵她,一手稳稳抱着大子。举步跨进上房,出现在许氏面前。 国公夫人神情有刹那恍惚。多久了?不曾见他如此温和一面。眼梢瞥向他身畔臻静温婉,婷婷而立的小妇人,许氏心底泛起一缕淡淡的不是滋味儿。很快的,却又被见了小孙孙带来的欢喜,给冲散了去。 如此,一家人顺顺当当进了宫。那人身在朝堂,自有数不尽的应酬。 国公夫人抱了诜哥儿舍不得撒手,与同来御花园游园的世家夫人们聚在亭台,有说有笑。吃茶的当口,还不忘抱了燚哥儿逗弄,一副有了金孙万事足的模样。隐有显摆之意。 谁叫世子成亲晚,如他这般岁数的世家子弟,早成家立室,开枝散叶。往年京中夫人们小聚,眼看别家主母含饴弄孙,许氏心中,既恼火,不免又存了几分艳羡。 而今倒好,撇开世子妃不谈,这好容易盼来的小孙孙,眉眼轮廓随了世子七分,软软糯糯的小儿,能吃能睡,性子又好。国公夫人是真疼到心坎儿里去。 七姑娘眼巴巴看着儿子被祖母抱走,无事可做,只好留下陶妈妈跟春英,以防许氏使唤。自个儿却应了关夫人的约,随意到园子里走走。 说是赏花,不过是京中贵妇娘娘们附庸风雅。年年岁岁,花儿还是花儿,仿佛看不厌的。 可惜今次四姑娘顾臻,听说是随了她夫君归乡祭祖。自顾臻三朝回门那日匆匆见过一面,到如今,再未见过,颇为想念。 两人走了一路,半道却被姜婕妤宫中一小宫女追上,说是请世子妃到宫里坐坐。七姑娘向关夫人投去一记抱歉的眼神,只得又跟了那小宫女去见姜柔。 这一碰面才赫然发觉,姜柔面上很是憔悴,多久不见,竟像老了几岁。 被简云恭敬看了坐,姐妹两个各自打量对方两眼,倒是姜柔先发了话。 “诜哥儿呢?怎不见他?” “被母亲留了身边。下回得空,再抱他与你瞧。” 姜婕妤心不在焉点一点头。分心想到,能得国公夫人这般喜爱,那小儿,必是招人疼的。想到伤心处,心里又是刺痛。 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伸手握住七姑娘放在案桌上的两手,艰难道,“七妹妹,这次,你可一定帮我!” 七姑娘一怔,不明白她此话何意。待得听明白眼前这人三分疲惫,三分木愣,娓娓道来。像是长久以来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了,姜柔嘴里吐出的话,像是说着别人家的事。 那语调,缓慢而冷静。听得令人心寒。 “公子昶心智不开,懵懂似愚童。本宫自他周岁起,便耐着性子教他学话认字。然而时至如今,公子昶吐字仍旧含糊不清,字也只识得两手之数。这般,又如何应付得了七月进学开蒙?公子昶生而不伶俐,本宫早有察觉。起初还硬以他身子弱,为伤寒头疾所累为由,在王上那头屡屡为他辩护。可他总是不长进,凡事学得极慢,长久下来,王上已疑心本宫所言不实。去岁已两次宣御医替公子昶看脉。若非有右相大人暗中疏通,这事儿,怕是瞒不住的。” 七姑娘越听心思越沉。到底是血亲的侄儿,生来又是这般身份。若真痴傻,可想而知,他母子二人,今后在宫中会是何等光景。 可这一切的沉重,都不比上在她眼中,姜柔谈及此事时,虽则哀戚,却依旧坚毅,不肯罢手的绝决。 “你待如何?”被姜柔抓着两手,轻易便能感觉她的用力。七姑娘半垂下眼眸,不说她是否赞同姜柔在此事上不肯直面,自欺欺人的顽固。意外却是,那人在她面前,一句也没有提及。 他暗中帮姜柔欺瞒怀王,这其中,不怪她多想,他又存了多少算计? 这时,却听姜柔软声相求,话里不失狠辣。 “七妹妹可知,庄容华有孕了。她这容华的份位怎么来的,你知我知。再叫她得意下去,谁能担保,往后她不会变本加厉,挟私报复?真要等到那时候,你我如何先不谈,便是姜家,也要被她带累。” 姜冉那阴暗扭曲的性子,姜柔姜瑗皆知。若真如姜柔所说,公子昶失宠在即,将来这宫中,怕真就是庄容华的天下了。 七姑娘面色不佳。再是不喜姜冉,却从没有如姜柔话里再明显不过的暗示那般,立即生出,要向姜冉肚子里小儿下手的打算。 见并未全然说动她,姜柔一急,赶忙道,“这事儿也无需你过费心神。但求你在右相大人面前提一提,几句话的工夫,总不会叫你为难。” 言下之意,庄容华那肚子留不得。她不出手,扇扇枕边风总行。 不为难么?七姑娘抬眼看她,许久沉默。 杀人,何需动刀子?“人言可畏”,翻翻嘴皮子的工夫,已足矣害人性命。正如这后宫之中,冤死的人,还少么? 不过有句话姜柔说对了。 她不会为难,也轮不上她为难。 见姜柔还要鼓动,七姑娘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两手交叠,搁在胸前,目光沉沉。 “你既知晓他在暗中帮你,便该想到,你这宫中,定是放有他的眼线。你今日能寻我前来,足矣证明,他未拦你。” 于是接下来的事,她无需插手,也插不上手。别说是她,便是姜柔,从今往后,也只剩下眼睁睁看着事态变化了。 姜柔不懂,还在愕然怔神。七姑娘已起身,不等姜柔缠上来苦苦哀求,转身出门。 步下台阶,深吸一口气。七姑娘抬眼望着四面被宫墙围出来的一方窄小天地。突然,有些想他,想诜哥儿带着奶香,暖暖的襁褓。 ********** 加更不够,肥章来凑。 高墙里的女人很可悲,于是有些东西,就衬得弥足珍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6.第386章 山寺之谜,沉默的在乎 巫通自从被六爷派到先生跟前已有数月。平日除尽护院之责,先生少有差事吩咐下来。奇怪的是,半月前,破天荒的,先生竟交代他莫要显露行踪,去燕京城外,大悲禅院走一遭。 巫通祖上三代,皆为朱氏忠仆。如今被六爷暂且给了先生,但这差使,还是要上报的。 朱六爷得知温良此时特意命巫通前往大悲禅院,查探那位每逢大年初一进山上香一事,显是疑心此事背后,或有隐情。 事关朱家最大的政敌,但凡能抓住那人的马脚,哪里有不许的道理。 于是巫通领命行事,改头换面,扮作商户人家的富家子弟,进山踏青。见天色已晚,便到庙里借宿了一宿。隔日又起了个大早,山前山后四处转转。游兴正好,见古刹庄严肃穆,便带了两个同来的侍从,一行人到观音殿上了香,听了堂早课。临去时,很是阔气捐了香油钱。 巫通这一去,再回府,已是三日上头。 将打探来的消息如实回禀,与早年朱家派去的探子,打探来的内情,几乎一般无二,挖掘不出什么名堂。这结果,令朱曦颇有几分失望。 事关那人,事无大小,朱家又岂会不上心?若不是三番两次,查不出个所以来,朱家也不会就此断了这门心思,将那人进山一事,归结为最是寻常为家人里祈福,无奈置之不理。 然则同样一件事,一字不差听到温良耳中,事情便有了几丝耐人寻味。 “照你这话,顾大人于昭和九年前,吩咐庙里僧人,每年都点一盏灯?” “是一盏灯,一盏祈愿灯。听庙里僧人说,乃是顾大人为其兄所点。” 那位兄长,便是那早殇的顾戎。传言世子幼时,与一母同胞的兄长感情甚笃,极为亲厚。这倒也说得通。 温良倒向躺椅,敲一敲扶手。 “之后又如何?” 巫通回说,“因是暗中查访,小人不便在香堂久留。只一眼瞟去,见得那供台之上,供奉的香火,远不止一年一盏这数目。好似近些年来,多出了些许。” “多出些许?”仿佛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苗头,温良眼前一亮,豁然直起身来。 “你可看清了?确是那位另点了祈愿灯?” 不想这般小事,到了先生跟前,竟盘问如此细致。不自觉的,巫通答话间,便带了几分小心谨慎。 “多出的倒不是祈愿灯。小的瞧着,倒像是超度人往生的长明灯。” 屋里有一瞬静谧。好半晌,温良起身,行至窗前,负手徐徐踱步。 忽而一转身,紧紧盯着面前这人,眼底流烨着莫名的光彩。 “你口中所言‘近些年来’,可能估摸出个大概?” 巫通一怔,不知先生为何有此一问。想不明白,只得埋头苦苦思索。回想那日光景,眼前不禁浮现出一排排齐整的沉香木架子。其上一盏接一盏如豆的烛火,火光跳跃,起伏间,照得整个香堂煌煌然,通明如昼。 那上边儿不止有顾大人点的灯,还有京中夫人小姐们时常进山,供奉的香火。 这时候巫通不得不庆幸,幸而那位每每抢的都是头香,自然点的灯,也是高高供奉在最上边儿那几排。且他生来记性头不差,即便不能一口咬定给个准话,若只估摸个大概,想来**不离十。 暗自在心里数了好几回,巫通抬头,抄手回道,“不出五载。左不过王上继位前后。” 便是这句话,叫温良心里模糊的揣测,更清明了几分。 大悲禅院里供的长明灯,多为普度众生,消去业障。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嗔痴嫉怒,恩怨情仇,世人营营忧忧,陷在其中,如溺海中。佛祖以慈悲为怀,度人登上彼岸。前尘旧事,莫再回头,皆作了浮云散。只留下善果,换得来世多种善因。 谁又能想到,那人竟为区区一女子,谋算到这等地步。 怀王登基前后,何来的因果业障?他绝非良善之辈,自他回京入仕以来,从来杀伐果断,不留情面。何时怕过因果报应? 他既不怕,这长明灯护的是谁,安的又是谁人的心,也就不言而喻了。 长明灯之归属,少说那幼安,当算在此列。之于先王,或可从彼时还是女官的姜氏,进宫侍疾,到之后前任大总管冯瑛,一夕之间归顺顾氏,窥得一二。 故而这灯,点得讲究。那人不惮因果,讳忌却是,世子妃姜氏沾染他的因果。 如此,想明白其间原委,由不得温良不感概:世人道他风流,他比世人谣传更甚。 好笑掸一掸衣袖,像是要拂去多日来的阴郁。温良遥望院中春景,只觉化雪过后,山楂树长了嫩芽,仿佛披了层新衣。勃勃生机,如是甚好! 这其中的妙处,于朱家无用,于他温良,却是大有用途! 再几日,京中接连好几场大雨。 后宫之中,朱婕妤侧躺在今岁新打的贵妃榻上,指尖捻一粒地莓,送进嫣红的嘴里,悠悠听着郝姑姑细说庄容华如何在偏殿作威作福,借着她那金贵的肚子乱发脾气,打骂宫婢。 “由她便是。没瞧见便是咱们王上,如今也万般容忍她那娇纵的性子?眼下她在本宫宫里闹,再过些时候,本宫便不信了,她还能按耐得住。”说着便将目光投向姜婕妤宫中那处,眼底闪过抹智珠在握的笃定。 即便姜柔忍得,庄容华也不是安分的主。姜家姐妹两个积怨已深,这内讧的好戏,她期待得很。 挥退郝姑姑,婕妤娘娘难得好兴致,宣人来抚琴。 趁乐怜未至,朱婕妤身后那掌事大宫女,面上隐有忧思,终是没忍住。 “娘娘,咱们喂庄容华那颗药丸,只管保三月。若是超出了,女子月事一来,假孕的底细也就瞒不住了。还请娘娘早做安排。” 欺君罔上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即便娘娘为稳妥起见,连郝姑姑也一并瞒着,这掌事宫女心里,依旧惴惴难安,担惊受怕。 朱婕妤听闻此言,眸光倏而一冷。眼刀子扫过去,吓得那宫女激灵灵一个哆嗦。 “这宫里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本宫牢牢记住!时时刻刻,留心管好你那张嘴巴。本宫做事,心里有数。轮不到你来说教。” ********** 之前有亲问,为什么幼安过世,世子要专门吩咐人给她点一盏灯。终于,今天以温良的视角,解答了哈。这个男人对幼安,从头到尾,连可怜都算不上。当然不会等她死后,再做无谓的事。不过是为消除她对小七的咒怨罢了。文中隐隐约约提到,世子为小七考量,多点的灯,不止幼安这一盏。还有一盏是给文王点的。在文王这件事上,小七虽然没明说,但她心里的愧疚,他都懂。 本来不想解释得太直白。毕竟亲们自己看过以后,可能体会得更有味道。但是害怕部分读者年龄小,于是画蛇添足,多说两句。看明白的亲,无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7.第387章 一家三口,平淡中的温馨 接连几日梅雨天过后,正值右相大人休沐,天却放了晴。 七姑娘一觉醒来,扭头便见那人躺在身旁,安然闭着眼。他睫毛细密,却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卷翘。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是这几日忙于各地春耕农事,频频被怀王召见,批阅奏疏至深夜落下的疲惫。 难得见他睡得香,她蹑手蹑脚自他怀里缩回胳膊,支起身来打量他片刻,只觉这人面容何时看,都当得起“清俊”二字。 他睡着的时候,鼻息轻浅,神态温和舒展。想到他这副样子,旁人一年也见不上一回,七姑娘嘴角微勾,小心翼翼跨过他,弯腰背对他坐在床沿。一手去够床尾叠放的中衣,一手还半遮半掩,捂着胸前的小衣。 睁眼便见她白花花露着膀子,云鬓松散,香腮艳浓,他眼中丝毫也无初醒的迷糊。沉静如渊的眸子,半眯着锁定她后颈,眼风自她咯吱窝底下穿过,轻易便窥见被她笨拙遮掩的春色。 她全然不知自个儿刚醒,酥软且迟迟的美态,尽皆被他收入眼底。正抖开衣领子,往袖管里伸胳膊。腰间突然一沉,却是他借了她的力,翻身而起。 他裹带着被窝里的暖气,胸膛紧紧贴在她身后。手掌驾轻就熟,探进她小衣,似是使坏,下颚抵着她颈窝,慢吞吞含弄她侧颈。 大清早,她哪里防着他还有这一手。 娇嗔一声,很快便软了身子。他在她背后轻笑,嗓音醇厚而沙哑。 “再陪为夫躺会儿。”也不顾她挣扎,逮了人回去,同时吩咐门外听闻响动,欲要进屋的春英几个,无需进来伺候。 她脸庞发烧,他这般下令,岂不叫人想入非非?作势抬起昨儿个夜里被他褪了绫袜,光裸裸的脚丫子,轻轻踹在他小腿。即便只是做个样子,也仍旧顾及着他右腿膝盖的旧伤。 “大人您要睡且自个儿去睡。您儿子那头还饿着肚子呢。” 奶娃娃不见她虽不会哭闹,可小家伙机灵,仿佛能分辨出气味儿。有她抱着,总能多吃几口奶水。若是换了乳母喂,诜哥儿砸吧两口,玩儿似的歇一歇,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四下转一转。模样虽讨喜,却会耽误吃饭的正事儿。 这也是七姑娘唯独觉着她儿子不乖淘气的一条。不愿纵他养成吃吃歇歇的坏习惯,但凡她奶水足,七姑娘总是亲自喂养。 “使人抱进来。”他也干脆。话毕,埋进她胸口。说好的“躺会儿”,便换了另一幅光景。 于是这日清早,世子妃喂养诜哥儿,因着屋里多出一人,便多了几分不为外人道的香艳缠绵。 待得将诜哥儿与自个儿拾掇好,已是日上三竿。那人照常往春秋斋理事,七姑娘抱着诜哥儿到东苑请安。许氏是过来人,虽与赵国公谈不上如何融洽,可七姑娘一行明明白白比平日迟了约大半个时辰,这里头的门道,许氏心里一清二楚。 做母亲的,撞见世子闹出的荒唐事儿,尤其世子妃当下还含苞待放,水灵灵立在眼前。婆媳两个见了面,难免生出几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尴尬来。 许氏听她回说诜哥儿乖巧,吃足了奶水,遂只留下金孙,挥手命她退下。许氏心知,这事儿多半赖不着她,她那软绵绵的性子,何曾拧得过世子。 教训无用,也就无意多说。 七姑娘只觉丢人丢到东苑来了。见许氏跟前单妈妈笑眯眯替她打了帘子,那笑里分明透着几分老怀欣慰的夸奖跟鼓舞,七姑娘脸上一烫,落荒而逃。 “如今姜昱到了何处?” 处置完正事,顾衍突然记起昨晚她还问起她兄长回泰隆吊唁,何时回京。于是看向公孙。 公孙了然一笑,自然明白他家世子这问,却是代世子妃开口。 “姜二爷前日已到了渡口。因天色已晚,并未进京。昨日午前动身,路经大悲禅院,特意进山探望了故人。今早向府中递了信,请您准许他进府,探望世子妃与尚未见过的侄儿。” 顾衍本已要出门,乍闻姜昱半道拐去了别处,复又坐回去,屈指敲敲书案。 “故人?” 以她兄妹二人之亲厚,姜昱回京,不赶着进府探看她母子。倒是何人,尚排在姜瑗前头? 公孙也正要就此事回禀。如今正好,世子先问起,公孙心头一松,正了容色。 “姜二爷去见的,却是殷家那位。去岁秋节前几日,正值姜二爷离京办差。世子妃便请他顺道给殷家那位,带去些秋饼书画。之后如何,下臣不知。只没料到,此番姜二爷回京,当先又去见了那位的面。” 事关世子妃兄长,公孙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如实交代。 要说殷家那姑娘,也是命苦。打小寄养在江阴侯府上,过后又被贺家送进宫,做了太子侧妃。虽则已自请求去,带发修行。可到底是嫁过人,非是尘世中人。姜家二爷与其牵扯出纠葛,尤其如今太子已登基,这里头的忌讳,不可谓不深。 果然,一听姜昱见的是殷宓,顾衍蹙眉,眼底神色莫名。 “派人去查。他二人何时见面,可有旁人在场?说了何话,停留几时?事无巨细,尽快来报。” 七姑娘不知,她兄长那点儿事儿,已然提到那人案头。 午间用饭,他如期而至。两人安安静静用过饭,他牵她到东苑接回诜哥儿。原本是念及她多日待在府上,家里待得久了,怕她觉得闷。恰逢他今日得闲,便陪她出门逛逛。 哪知在正门口遇上关夫人母子,也是正欲出门。燚哥儿见了他,眼珠子一亮,挣脱关夫人的手,欢欢喜喜扑过去捉了他手,吵着要与阿舅同往。 这下子,即便关夫人再有眼色,可耐不过燚哥儿瞪着亮闪闪的眼睛,一副渴望的模样,眼巴巴瞅着七姑娘。仿佛她不答应,燚哥儿便会异常失望。 如此,七姑娘心里虽也盼着一家子和和美美出门游玩一日,可终究不愿让燚哥儿生出那人得了大子,便不再疼爱他的想法。于是回头向那人看去,不巧,也正好对上他安静,眼带征询的目光。 他能如此尊重,以她为先,她心里哪里还有不满足。于是笑呵呵主动挽了关夫人的手,腾出他身畔的空位来,正好叫他能一手牵了燚哥儿,一手抱着大子。 关夫人感激拍拍她手背。燚哥儿对世子,比关三爷更多了濡慕与亲近。世子妃能如此体谅大度,关夫人感谢的话放在心里。瞅一瞅燚哥儿,再瞅一瞅世子,末了,目光停在靠在世子肩头,呼呼大睡的小儿身上。 同为女子,对世子妃,不是不羡慕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8.第388章 由此及彼,甚为期许 难得出府一趟,一行人在平日最闹热的巷口下了车辇,带着随侍沿途逛过去。 他领着燚哥儿在前,七姑娘挽着关夫人稍稍落后两步。身后春英抱着诜哥儿,世子夫妇出行,排场不小。 市井兜售的玩意儿,比起国公府自个儿制的,自是千般不如。可对于燚哥儿这般,被关夫人严加管教,半年也指不定能出一趟门儿的半大孩童来讲,见惯了府上锦衣玉食,乍一看寻常百姓家的用物,燚哥儿伸长了脖子,只觉瞧什么都稀奇。目不暇接,恨不能走得慢些,多长两双眼睛。 燚哥儿如今个头儿已齐他臂膀高。有他在身旁如此卓尔不群,饶是燚哥儿心里蠢蠢欲动,面上也有样学样,端着世家子弟的骄矜。昂首阔步,袖袍招招,一副既老成,又掩不住少年人雀跃的小模样。只看得关夫人与七姑娘暗自好笑。 “眼下也就他阿舅还降得住他。”关夫人话里带着溺爱,目光慈和,一路都眼不离燚哥儿。 就这么一句话,听在七姑娘耳中,不难琢磨出些旁的味道来。 老话都说,严父慈母。燚哥儿母子出门,作陪的不是关三爷,而是世子。能令燚哥儿乖巧听话,生怕叫长辈失望的,也不是他父亲,而是他阿舅。 这其中的关节,七姑娘也隐隐有所耳闻。 据说那关三爷素来不是个品行端正的。在幽州已是如此,没放多少心思在妻儿身上,倒是颇好听曲儿找粉头。闲来无事,还能邀三两狐朋狗友,吃酒斗蛐蛐儿。典型的纨绔子弟,不堪大用。 进京以后,有那人压着,方才在府衙里挂了个闲职。油水不多,那关三爷也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思进取,反倒借着那人的名头,大事儿上不敢犯,小事儿上头,偷奸耍滑。下了衙,隔三差五,聚众吃酒。晚了家去,醉醺醺一身酒气回屋,关夫人本就性子软,又见他自打入了京,再没在外沾花惹草,把手伸向屋里的婢子。这日子,也就这般得过且过了,哪里还有和美一说。 别人家的家事,且又是他阿姊。长幼有序,七姑娘即便看不过眼,也不好插嘴。更何况,不见一家之主的国公大人也没发话不是? 如今听关夫人这般感概,似有感而发。七姑娘只抿嘴一笑,并不说破,心里也能体谅关夫人的苦处。 任谁摊上这么个夫主,日子也不好过得如意。 大人的心事,小孩子自是不知晓的。燚哥儿见道旁有匠人现制土陶碗,招揽营生。瞧着稀罕,在摊铺前停了停,观望了好半会儿。 走过了,心里还念念不忘。仰头问他阿舅,“咱府上有陶土吗?”“一捧陶土要掺多少碗水,才活得成那般刚好的泥巴?”“既然能做敞口的碗,能做装果脯的罐子么?” 燚哥儿声气儿不小,七姑娘在身后听得直乐。关夫人也笑起来,低声斥一句“淘气”。 那人回头,目光不偏不倚,直直撞上七姑娘颇有几分得趣的眼眸。微微眯了眼。 她被他突然回头,仿似察觉她小心思的一瞥,看得心虚别开眼,只挽着关夫人的胳膊四下旁顾。 心里暗忖:他那般好洁讲究之人,生而风雅。就如同这世间许多丈夫,十指不沾阳春水,君子远庖厨。 燚哥儿这问,却是问错了人。 世人对他多有恭维——美姿容,善经纶,通乐赋,精谋略。 可却没有一条,是赞他识世间疾苦,懂柴米油盐的。更无需说,捏泥巴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想想他肃着个脸,挽起袖口,一本正经糊泥碗那情形……她心里憋不住笑,嘴角弯弯,引得那人目光一沉,再睇她一眼。 她以为他自恃身份,会将燚哥儿这问,当了稚子之言,听过便罢。技巧的扯开话题,就如同他平日,凡事到他跟前,皆是不慌不忙,从容应对。 哪里知晓,他摸摸燚哥儿的头,忽而止步。转身看她,也不多做交代,只冲关夫人递去个安抚的眼色,便带着燚哥儿,复又辗转回到那匠人跟前。 俯首和煦道,“心头既存了疑问,何不当面问个明白。”竟是许了燚哥儿近处观摩,亲自上手试一试,寻那匠人讨教。 他摆手免了那已然诚惶诚恐的匠人俯身行大礼。又推了燚哥儿上前,似是鼓励。 燚哥儿小脸兴奋得通红,起初还有些自持放不开,之后得那匠人引导,很快便领会了要诀,玩儿得不亦乐乎。终是露了少年人心性。 关夫人初时对他此举,稍有几分不赞同。可之后听他从旁教诲燚哥儿不可读死书,需多思多问,也就渐渐释了怀。 七姑娘立在门外,头一回见他如此做派,开头那点儿取笑他的心思,如今已被她眼中闪闪的华彩所取代。 原来,他比她所想,更加真实坦荡,胸襟广阔。 于教导燚哥儿这事儿上,他并不避讳,不曾敷衍了事。他不善制陶,便请人代为教导。既不掩饰他的不精通,亦以身作则,替燚哥儿树立了良好的示范。他的威严在燚哥儿面前不损分毫,如是这般,往后燚哥儿对他,除濡慕外,亦多了几分敬服。 好奇心得以满足,由婢子打来井水净了手。燚哥儿跨出门,冲关夫人兴奋的,叽叽喳喳的说道。 他顺势带她走在前面,接过春英怀里的大子。斜眼看她,袖袍掩盖下的大手,握了她小手,轻捏了捏。 “淘气。” 如关夫人笑骂燚哥儿,这口吻,真是一般无二了。亲近不失宠溺,默默温情,缭绕其间。 “大人。”多久没这般唤他?此时却是冲口而出。 “您就不怕旁人看了,说您的闲话?”燕京之地,他亲自带燚哥儿体验市井之乐。以他的权贵,旁人便是不敢明着嚼舌根,暗地里,怕是也要无事生非的传诵。 他不过挑一挑眼,喉头溢出抹轻笑。 便是如此,平淡中,傲骨卓绝。 他这份于旁人的轻鄙,自有他的底气。心知他是看不惯诸多迂腐文士,一味清高不识民生艰苦。且他凡事由心惯了,何时为这般细枝末节的小事,畏过人言。 两人并肩走出几步远,轻轻的,他听她附耳低语。 “生平能做了大人您的学生,下官觉得,甚为自傲。” 至少在做学问这事儿上,这人的正直严谨,不拘豁达,不输她前世最敬重的导师。他之言表,令她终身受用。如此,也令她对他教养诜哥儿,不由的,多了几分期许。 ********** 这章补昨天的,今天的,稍晚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9.第389章 意想之外,不速之客 长街商肆林立,逛过脂粉铺子,关夫人带头,进了家布庄。 此处东家姓田,掌柜的是一包头巾的妇人。一看眉眼便知是个伶俐人,许是哪家富户主母的配房,衣着比相邻商户都体面些。甫一见她一行人,眼尖得很,一张老脸笑开了花,不等贵客进门,已躬身迎上前,使人看座沏茶。 关夫人是被当门口挂着,小儿垂髻用的头绳吸引进来的。长长的头绳,一端压在朱漆案板上,一端垂在案头外,当空悬着。首位两头绣的花样,有蚱蜢、金鱼,虽不精致,却比府上常送来的五蝠贺喜,多了几分童趣。 燚哥儿喜欢,关夫人也就任由他挑拣。 此处地方不大,除了布匹,女红制的小玩意儿倒也不少。 七姑娘就瞧见好几个花布老虎,虎头虎脑的模样,大小均有,甚是可爱。 “舅母,给弟弟买一个。”燚哥儿自个儿忙活,也不忘挑了个最小的老虎,往刚醒来的诜哥儿手里塞。 奶娃娃刚睡醒,打个呵欠,毛茸茸的脑袋在那人肩头蹭了蹭。仿佛觉着手里多了个东西,想抬手瞧一瞧。可惜年岁小,手上软绵绵没力气,握不住,眼看便要落到地上。 这般年岁的小儿,表情还不够丰富。加之诜哥儿生来不爱哭闹,只本能的,在他怀里扭了扭小身子,蹬了蹬腿儿。像是要一头往外扎,弯腰看个明白。 见诜哥儿难得显露出除嗜睡外活泼的一面,那人眼疾手快,一把将花布老虎抄在手里。 大手包着诜哥儿的小手,握紧了,递到小儿眼前。果然见得诜哥儿鼓着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盯得专注。 七姑娘在一旁看着,见他带着诜哥儿的小手晃了晃。那花布老虎也就跟着摇头晃脑,冲诜哥儿点头哈腰。 诜哥儿看得乐了,张着小嘴儿,流着口水,在他怀里手舞足蹈。圆嘟嘟的小脸上,嘴角绽出个浅浅的酒窝,这点儿随了她。 他身形昂藏,一手抱小儿,一手握老虎。不同于陶妈妈逗诜哥儿的时候,嘴上念念叨叨,低声哼唱。他目色和缓,虽不言语,动作也稍显生疏。偏偏他声名在外,这般和颜悦色,与传言中那位右相大人官威赫赫,毫不容情,似不是一个人。只叫那掌柜的看直了眼。 燚哥儿见他逗弄小儿,仰起的眸子里,隐隐带了丝渴望。 到底是半大的少年郎,这时候已然分得清人情世故,亲疏远近。 七姑娘将一切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进了门儿,自当四下瞅瞅。府上不缺名贵缎子,于是只挑了少见的看。 也不知如何就在角落里翻出几件绫罗轻纱的裙裳,那质地式样,轻薄得很,一看便知不是正经人家姑娘穿戴的。七姑娘微一蹙眉,赶忙扔开去。 虽则明白店里是小本买卖,三教九流之人的营生都做,容不得掌柜挑三拣四。可这般露骨的女子衣物,放在燚哥儿与那人跟前,却是不得当了。 于是寻了个借口,结了银钱,匆匆出了门。 因着出门在外,还带着诜哥儿,唯恐耽搁久了,诜哥儿饿了要吃奶,遂也没久逛。回去的时候,关夫人特意唤了燚哥儿同车。七姑娘一家三口,总算得空处处。 “臂弯酸不酸?要不将诜哥儿给妾身抱着?” 那人不以为然,反过来将多话之人圈进怀里。让她半倚在他身前,母子两个,一人占了他半边胸膛。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刻特别宁静。 身后的怀抱异常结实,窝心又安稳。眼前稚子聪颖讨喜,淘气的小手,正有一下没一下,拨弄她耳坠子。小孩子家喜爱亮闪闪的物什,好在力气不大,没什准头,倒也不会真个儿挠疼了她。 不会儿,将诜哥儿哄得睡了,她抬头看他,只见他微微仰着下颚,向后靠坐着,眼睑微垂。见她看来,他轻拍她背心,将搭在她与诜哥儿身上的薄毯向上拉了拉,掖好边角。无声示意她好好靠着他,养一养神。 她听话侧脸贴在他颈窝。薄薄一层毛毯,将她三人,一并围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亲密相依。 耳畔是车轱辘捻过石板路,枯燥的闷响,催人好睡。鼻端缭绕着淡淡的奶香味儿,还有他身上令人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她闭上眼,默默数他的心跳。 一五……,一十。没数几下,神思已恍惚。迷迷糊糊,仿佛又记起,那年山道上,秋雨过后,有一俊俏少年郎君,背她拾阶而下。柔声唤她,“快些长大”。 梦里春花秋月,与君相好,几度寒暑。 再睁眼,车已到府门前。他抱诜哥儿下去,腾出手来,欲行搀扶她下地。这情形,一如多年前,他立在下边,向她伸手。彼时她心里惴惴,傻子一般,拿阿狸搪塞他。而今她高高挽着妇人髻,笑意温婉,毫不犹豫,回握他大手。 他虽不知她心头所想,却也被她眼中情意所动容。心下一动,竟临时改了主意,手上一带,打横抱她下来。几息之后,稳稳放她落地。一手扶在她肩头,替她理一理钗环。 他一应举止,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做来落落大方,旁若无人。 七姑娘脸颊微热,掩饰般,拽一拽裙摆,由他领着进了门。 春英几个跟在身后,只觉很是脸红心热。世子妃进门也有好些年头,能与世子如此恩爱,真个儿羡煞旁人。 回屋不久,凳子还没坐热,便听冬藤来报,公孙先生在外头有事回禀。 他正由她伺候着更衣,点头命人进来。当她面前,公孙知分寸,不该说的,自然不会出口。 隔着扇插屏,七姑娘只听公孙先生言说,“小半时辰前,温良一袭单衣,孤身登门,负荆请罪。如今人已在春秋斋后堂拘着,这人要如何处置,还请世子定夺。” 温良登门请罪?七姑娘一愕,手上动作稍顿,险些以为自个儿听岔了。 这温良,委实令人印象深刻。自上回温良利用她躲避那人的截杀,她以为,再见温良,已非易事。 怎么这会儿,这人反倒自投罗网,就不怕丢了脑袋不成? ********* 打瞌睡,打瞌睡,打瞌睡……终于写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0.第390章 九死一生 温良被拘在后堂,堂内点了油灯,温良倒也自在,丝毫没有阶下囚的惶惶不安。只盘腿坐下,膝上捧一卷书册,安静翻看。 吱呀一声,门由外推开。 那人就着一身换洗过的直裰,就这么趁夜而来。 温良以为,这人会等到明日,磨尽了自个儿的耐性,再提他到前边审讯。不曾想,这人仅带了随扈,形容随意,就着搬进屋的杌凳坐下。并不盛气凌人,逆光的面容上,一双凤眼,深邃有神。 这是温良第二次面见赵国公府世子顾衍。去岁秋节在宫中也是见过的。 彼时在宴席上,他身侧伴着世子妃姜氏,旁人上前敬酒,他似不喜姜氏沾酒水,低声告诫几回。后来见姜氏碍于礼数,面浅,不好推脱,索性命人撤了她案前的酒盏。如此一来,余下的那些个还存了巴结之心的贵妇们,极有眼色的,还未凑到世子妃跟前,已识趣的,如潮水散去。 温良合上摊开的书页,置于一旁。本就是盘坐,稍稍使力,挪一挪腿脚,跪坐起身,恭敬拱手道,“罪人温良,见过顾大人。” 许久不曾听头上那人叫起,就在温良以为这人是刻意为之之时,余光瞥见那人一挥袖,不说话,却是许他起身。 温良在打量他,他又何尝没在打量温良。 顾衍凝眸,目光扫过座下之人温润澄净的眉眼。想起她曾在他面前嘀咕,“生了那样一双眼睛,天生是个会欺瞒人的。下官被欺得不冤。” 嘴角勾出抹冷笑,顾衍起身,弯腰自他身旁捡起蓝皮的书卷。将跪坐之人晾在一旁,只管翻书。 温良埋头,暗自苦笑。论心计,他未必就输他。可论气势,十个他,也不及这人三分。 大势已尽在这人手中,事到如今,他温良也不得不屈节折腰。 不会儿,那人已极快将书翻看过十来页,似对书中所讲,生了几分兴致。 “《传习录》。所言不无道理。换个时候,书是好书。”说罢扬手将书毫不客气,掷到温良眼皮子底下,冷颜道,“学无止境,普天之下,学问何其深也。终顾某一生,也未必能习得多少皮毛。然则于大周,诸般学说,却只分,该出世,与不该出世。” 言下之意,温良欲行宣扬的学说,只他顾衍在朝堂一日,便没有存世的必要。而温良此人,也就显得多余了。 温良低垂的眼眸中,瞳孔一缩,暗自吸一口冷气。 公子玉枢!这便是名满京畿,强势扫除诸般障碍,一经上任便牢牢把持廷尉大权,一昔间血洗燕京,令诸多朝臣闻风丧胆的公子玉枢! 闻名不如见面! 温良叹服。说到底,他自身不过一谋臣。若论杀伐,远远不及这人狠辣。 要说心头不惧,那是骗人。温良额头微微出了层细汗,只觉栖身的这间堂屋,原本还带着些暖意的烛火,此时此刻,也透出些寂静的诡秘。偶尔炸响的灯花,森森然,惊悸砸在他心口。 生死当前,这人不过简简单单坐在他面前,已令他感到如山峦般的沉重。 回想这些年风餐露宿,四方游历,一日不敢或忘师恩。奈何天不由人,任他温良寒窗苦读,一腔抱负,最后却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温良心中苦涩,越发泛滥。 很是爱惜,将被扔在地上的书拾回去,用袖角拂去面上沾染的尘土。温良将书端端正正摆在自个儿身前,深深一叩首。 “大人既认定,恩师所开心学一脉不该出世,温良在此愿以身家性命立誓:但凡大人在朝一日,温良便携恩师所著之学说,退隐山林,永不出世。” 这却是迫不得已,自绝仕途,深深辜负姬舟在他身上寄托的期许。 说完这席话,温良眸中挣扎,终是散去。只余下一潭风轻云淡的听天由命。 顾衍眯了眯眼,只道这温良不愧为贺帧所忌,倒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 “你又怎知本世子会应你所求,留你性命?” 在他暗示杀心之后,这温良并不急于求他饶命,反而不慌不忙,进退有度。当即表明心迹,立誓不出。 单只这份审时度势的心计,与临危不乱的气度,便不是谁都有的。 这问落在温良耳中,无异于绝处逢生,仿若天籁。 握拳的五指,悄悄抹一抹手心的汗湿。温良心知最危急的关头已然过去,此时再回话,方恢复几分应有的风采。 “大人爱重姜氏,且姜氏不久前刚为大人诞下大子。大子未满周岁,按老人所言,小儿不满周岁,便算不得在这世间立住。如此,温良斗胆猜测,而今大人必定不愿妄造杀孽,损了姜氏母子福泽。” 山寺供奉的长明灯,为他在十面埋伏的杀机里,破开一线生机。 温良一边回话,一边无比惭愧。 想他温良也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竟为活命,自去岁秋节利用了姜氏,如今更是厚颜,不止借姜氏的光,连稚子也一并算计上了。 如此三番四次做了小人,辱没文人操守,往后他温良,还有何颜面,下去见恩师? 公孙守在后堂门外,只见一刻钟后,世子推门而出。 “且再关他几日,使人按时给他送饭食。” 公孙眸色一闪,拱手应是。 世子不杀温良,大是出乎他意料。 瞧出公孙眼底疑惑,那人拢一拢压领,只留下一句简单交代,“留他有用。” 闻言公孙颔首,倒不怕那温良逃出自家世子手心。如今朱家那边,早已被惊动。温良既主动登门请罪,这便是公然背弃朱家。 如此打朱家脸面,朱家杀他还来不及,在这燕京城中,除国公府外,再无温良安身立命之处。 果如公孙所料,那厢朱六爷得知先前还在左相面前力保之人,转眼竟忘恩负义,改投顾氏,朱六爷面色黑沉如锅底,狠狠砸了新得来的碧玉纸镇。 晚间那人回屋,意外见得诜哥儿留在内室,挤在她胸前,一双小手松松勾着她微微敞开的前襟。母子两个皆闭着眼,头挨着头,自顾睡得香甜。 陶妈妈小心翼翼观察世子脸色,这才掩嘴低低回话,“世子妃母子两个玩得累了,奴婢们不敢擅自……” 未说完的话,被他挥手打断。 府上有府上的规矩,照规矩,诜哥儿每晚该睡在旁屋。 他命人退下,抬手去了外袍,放下帷帐。轻轻将诜哥儿抱起,放到寝榻里侧。之后躺下,翻身将她搂进胸前,手却越过她,搭在诜哥儿小身子上。 她在梦中似有所觉,哼哼两声,撅一撅屁股,后背依偎他胸膛,嵌入得更紧些。 ******** 反复修改了几回,拖延得晚了,亲们见谅。这章补昨天,今天的,晚上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1.第391章 不同的选择(一) 隔日他从宫中回府,七姑娘瞧着离摆晚饭的时候尚早,便叫冬藤洗了一盘子南边儿新送来的芦橘。 她挽他坐下,自个儿净了手。也无需婢子动手,亲自给他剥果子吃。 葱尖般的纤长手指,蝶儿般,灵巧翩翩。去了皮的果肉,汁水儿丰足,黄橙橙凝做一滴,顺着她指缝,向手腕滑去。 她挽了袖口,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眸子微垂,神情臻顺而专注。 她做事总是认真,剥好一粒,笑眯眯递到他嘴边。 他眉头浅浅皱着,似有不赞同。张嘴衔了芦橘,目光盯在她脸上,目色幽幽,有意伸舌头舔舔她指尖。 “很甜。”果子刚含进嘴里,酸酸甜甜,还没品出个味儿来,夸的另有其人。 她嗔他一眼,绣鞋在桌案底下偷偷碰碰他,提醒他留心场合。 其实哪里用她提醒,陶妈妈与春英几个都是有眼色的。这屋里伺候惯了,早伶俐退出房门。 屋里再没旁人,她也放开些。探手再抓一枚,半是狐疑,“真甜?” 正想自个儿也尝尝鲜,不料却被他突地握住手腕,俯身相就,就这么将刚才那枚果子,咬了一半,推进她嘴里。 “甜不甜,试过便知。” 说罢退回去坐直身,没事儿人似的,就这么钳着她腕子,牵她到房里搁水盆子的木架子前,替她擦手。 她嘴里砸吧两下,果真是甜的。依稀还带了丝淡淡的茶香,是他嘴里的味道。不讨厌,比亲吻更撩拨人心。 她由他将两手摁进水里,乖乖摊平手掌,十指张开。 她的手白嫩细滑,而他的骨节分明。 如给小儿净手一般,他一根根替她洗净手指,这才作罢,取下架子上搭着的巾栉,揩干了牵她回去。 她以为他要开口训她将甜腻腻的汁水儿糊了一手。哪知他不过接下她的活计,不紧不慢,细细剥芦橘。 他凡事细致,剥皮就真的只是清清爽爽,薄薄去一层皮儿。那撕掉的果皮迎着光,瞧起来很是清透。自然就少了不当心挖着果肉,沁出来的汁水儿。 不像她,用心归用心,骨子里的性子就决定了,她做不到他这般考究耐心。 有他代劳,她无事托着腮帮子,很是愉悦欣赏他举手投足间的美态。 “记得最早的时候,那会儿还在泰隆。周大人奉命大半夜里,偷摸到佛堂槛窗底下,悄悄塞给妾身的,也是这芦橘。” 多少年前的旧事,如今回头看,一幕幕生动得很,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她身畔那人眉心动了动,唇角微微牵起个弧度。 “有人合该受罚,便多关她两日。” 她原本惦记他的好,心里正情意绵绵呢。哪知他煞风景,偏就提起这一茬。她小嘴儿一瘪,觉着委屈。 “那会儿妾身可没得罪您。” 彼时她与姜春闹不痛快,动了手。姜大人罚她,她不敢不认。然而他却在背后落井下石,那会儿她与他清清白白,他也管得太宽了些。 他眼风一扫,脑中不由浮现出她那当时青涩又稚嫩的模样,不禁心下温软。将剥好的卢橘喂进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儿,眼中无声质问,“难道不该?” 她两腮鼓鼓,假作咀嚼,聪明的,不与他顶撞。 小手摸到盘子里,再捻一粒,径直搁他手边。那意思:没吃够呢,大人您接着剥。 当他面前如此放肆,也就她敢。 两人一处坐着,一个管剥,一个管吃。话虽不多,气氛却融洽。 念及进院门前,公孙回禀姜昱之事,他思量片刻,淡淡开口。 “姜昱人已在京里。只他入城之前,先进山探看了殷宓。” 谁?她嘴角餍足的笑意,一时顿在脸上。 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能令他开口,足矣见得,于他看来,姜昱进山探望殷宓,此事不简单。 她本就聪慧,心里咯噔一跳。由他平静的眼底,很快得出个令人心惊的结论来。 姜昱与殷宓?这两人怎就凑到堆儿? 七姑娘一时醒不过味儿来,瞠目不已。 泰隆那边,太太已数次来信,催问姜昱的亲事。在老家已替他相看过好几户人家,又额外托姜大人的路子,在京里打探了一番。 若非姜大人为人刚直,不愿被人诟病,被人说道姜家闺女嫁过去,还人心不足,妄图攀国公府的门路,再给儿子结一门好亲事。更不愿七姑娘在府上被人看轻,于是从不在他跟前,多提姜昱的亲事半个字。 家里着紧姜昱的婚事,这事儿七姑娘是知晓的。姜昱不该比她更不知事。 正因如此,乍然听闻姜昱私下与殷宓见过不止一面,且很有些不寻常,七姑娘这才惊疑不定。 深深锁一锁眉头,不得不承认,饶是再与殷宓交好,此事上头,她不甚赞同。 不为旁的,只想想家中父母,再想想殷宓的身份与当下处境,尤其还有怀王。这事儿便不成。 见她只顾思索,抿着唇,小脸皱得包子似的,他再喂她一颗芦橘,趁机打断她的沉吟。 “明日叫他进府来,你亲去问问。看他心里究竟如何作想。” 他与她皆知,姜昱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而今突然有逾矩之嫌,这其中,是否存了旁人不知的误会? 等到隔日午后,她将诜哥儿哄去睡了,姜昱如期而至。 半年未见,姜昱清俊不减,只在唇上稍稍续了胡须,瞧起来比他真实年岁,更多了份令人信服的威严。 她问过他近况,听他一应答好。无奈,只得开门见山,再不与他磨叽。 “二哥哥,你与殷姑娘是怎生一回事?除上回我请你帮忙,你跟她……” 想是十分意外她会有此一问。姜昱愕然,静默半晌,方才言道,“却是你想得多了。为兄与她,实乃君子之交。同为爱书惜书之人,她在庵堂里过得清苦,唯读书能够解闷。如此,回京之时,便将路上淘来的典籍,借她一观。” 一个“借”字,清清楚楚道明白两人的关系。是借,而非送。 七姑娘深深凝望他,脑中忽而灵光一现,继而换了个问法。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二哥哥可会管这趟闲事?” 见姜昱渐渐变了脸色,七姑娘心想,莫不是真被她给猜中了? 姜昱这人,从前一心只读圣贤书;进京之后,专心仕途。于男女****,极为淡漠。而殷宓,深处庵堂,又早已心灰意冷。或许殷宓看来,姜昱借书之举,与去岁送糕点,同是她出的主意,也就不曾多想。 姜昱与她从小一处长大,极其亲密。她琢磨问题的方式,他再熟悉不过。 听她这口气,渐渐的,姜昱面上一肃。诸般念想,蜂拥而至。 *********** 姜昱为例,情商跟智商不是一个东西。 另外,话说小七啊,吃了世子的果子,就是世子的人了。当时,想不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2.第392章 不同的选择(二) 若是换一个人,是否依旧这般相待? 姜昱默然。刹那间,脑中已转过无数念头。 兄妹两人一观望,一沉吟。亭中很静,只余下七姑娘用来沏茶,在小火炉上煮得翻滚的沸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见姜昱眉心微皱,像极他年少时每逢大事,总是这般老气横秋,严肃得吓人。 七姑娘也不扰他。此时当他面前,由她亲口捅破那层窗户纸,姜昱会作何选择,其实,在她心里,隐隐约约,已有了答案。 自私么? 她背转过身,包了块帕子隔着热气,拎起茶吊子,如幼时每次姜昱到她院子里来,她也是这般亲自动手,为他沏茶。 从前总听人说,“棒打鸳鸯”。 这不是一句好话。至少在听的人耳中,被拆散的总是可怜,而那握棒子的,便显得尤其可恶了。 之前她不会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那执棒之人。 “二哥哥会气阿瑗么?”她将清花亮色的茶汤推到他跟前,微微抬起脸,目光清澈而干净。 若没有她今日这般突兀的揭破姜昱待殷宓的不寻常,或许,随着日后两人接触更多些,有些事情,便是姜昱再不自知,也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坏就坏在,这朦朦胧胧,连苗头都算不上的开头,被她在最不恰当的时候,以最不磊落的方式,当头泼了盆凉水。 于是这做决断的权利,便交到姜昱手中。 这也是一种可恶。这种可恶,掺杂了心机与强迫。自个儿无需多说,只等对方那个聪明人,拱手送上那个你想听的结果罢了。 她垂眼,指尖旋着杯沿。心头,复杂难言。 那厢姜昱正兀自思索,不妨被她一语惊醒。 她问,气她么。 气她什么?姜昱神色深幽,默默打量她许久。不知何时,当年最爱与他斗嘴的小丫头,如今已成了挽着妇人髻,温婉端庄的世家命妇。 半晌,一声轻笑响起,打破两人间若有若无的那丝不自在。 姜昱接过她递来的茶盏,低头吹一吹。茶水烫嘴,他并不急着碰,只一手托在手心里,嗅着茶香。 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放在寻常人家,小字辈议亲,莫不讲究长幼有序。阿瑗已抢在为兄前头,我这做兄长的,自然也不能落后得太多。” 即便他与殷宓不相识,再拖延个一年半载,他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父母之命。 她一脸惊讶,没想到他会这般轻易应下太太催婚之事,松口答应家里的安排。她不过也只是想阻断他与殷宓的来往,不成想,他应干净利落,彻底安了她的心。 “这般惊讶作甚?”见她如此,他倒是笑了。 她之聪慧,尚在幼时,他便深有体会。她如今选择将话摊开来讲个明白,他不恼她的心机,只好笑她刚果断了那么一会儿,便又要心软。 “阿瑗以为,这世间夫妻,又有几人,是在成亲前彼此心意相属?” 或许他待殷宓是有不同,可这也仅限于志同道合,心里略有好感。然而这丝微弱得连他都不自觉的好感,相比起姜家与她,孰轻孰重,他怎会糊涂得掂量不清。 “阿瑗,你知我志不在此。你亦无需觉得亏欠于我。” 不知为何,亲眼见他如斯冷静理智,刹那便有了决断。她心里,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轻松与快意。 没有亏欠么?早在她决定坦诚布公与姜昱见面那会儿,心已经偏向姜家。在姜昱的亲事,与姜家的安稳,二者之间,她选择干预前者,这便已经是不容狡辩的亏欠了。 “二哥哥……”想起眼前之人,几乎陪伴她整个儿时时光,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识字念书;是他欢叫着牵着她蹒跚学步;也是他背着她躲过每年的守岁…… 桩桩件件,数不清的情意堆积起来,怎么不是亏欠呢? “哎,”姜昱长叹一声,摇一摇头,行至她身畔。 抬手便想如儿时那般,摸摸她脑袋。手伸到一半,见她头顶盘得精致的发髻与一支颇为贵重的羊脂玉簪子,姜昱眼中一瞬停滞,终究,手向下,只改作宽慰般,拍拍她肩头。 她不会知晓,她在他心里的分量。若没有她,那年他跌入池塘,有幸救回一命,之后夜夜惊梦。是她在他最惶然无助之际,将他从无边的阴暗中,拉了回来。 且早年赵国公府以势压人,强留她为世子治病。她还那般年幼,心里分明也是怕的,却事事以姜家为先,倔強的担下了本不该她担的担子。 她舍身护了姜家,他是否也该学她问一句,问她气不气他,气他这做兄长的,无力担当。 他与她皆是彼此至亲之人,相互间关爱体谅,又怎么计较得清楚。 姜家在她心中有多重,她在他心中,便有多重。 寅时姜昱离开,只剩她一人独坐凉亭。脑中还回着姜昱离去时,一番肺腑之言。 “阿瑗,莫说为兄对殷宓,不过丁点好感。便是这丝情愫再深些,私情与家族前程,不是人人都如世子待你这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待得姜昱到春秋斋告退而去,那人回园子里寻她。 见她愣愣的,瞅着空了的杯子出神,他从她手里夺了茶盏,敲敲石案。 “您来了。”她偏头仰望他,心有所感,顺势握了他手,一双小手包着他大手,牢牢的,轻轻将头靠在他身上。 将姜昱与她的谈话,说与他知晓。连最后那句,也没瞒着。 他听过之后,不做任何评说,仿佛没听见那句姜昱隐隐透着敬服的话语。只牵她起身,傍晚天凉,给她加了件单衣。两人一路往上房去,这个点儿,正好给许氏请安。 在上房陪着许氏用了饭,他亲自送她母子回屋,自个儿却转去书房,尚有一事交代公孙。 “之于温良,许他于大悲禅院后山结庐而居。方圆几里内,派人看着,但无叛逃之心,且由他行走。” 有博学高才的温良为伴,同为末路避世,且好读书之人,殷宓既与姜昱说得上话,想来与温良相熟,亦非难事。 听闻世子如此处置温良,公孙眸子闪了闪,再联系之前告退的姜二爷……公孙了然,领命而去。 ************* 对某些人而言,理性永远大于感性,譬如姜昱。 顾衍其实也是这类人,不同的是,他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本身就有足够的底气。 最后世子对温良的处理,一箭双雕。留他一命,也彻底绝了姜昱跟殷宓的可能。 说好的两更,今天只完成了一更,对不起大家。还欠一更,明天还不晓得忙不忙,不行的话,这周之内保证搞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3.第393章 命定夫妻 六月初,宫中炸了响惊雷。 庄容华乘暖轿外出,不幸在朱婕妤宫门口滑了胎。怀王震怒,命司礼监彻查此事。婕妤娘娘已被罚跪至昏厥,最可怜还是那庄容华。 不仅小产了,还失了宠。庄容华落胎后,怀王只命御医前去给她看诊,圣驾却是一步也未踏足她寝宫半步。 传闻庄容华这般有了身孕,还不知安心静养,原本是打算到姜婕妤那里“取经”,虚心请教一番养胎的经验。 庄容华这趟“取经”背后,是否还存了打压姜婕妤的心思,后宫诸人冷眼旁观,暗自揣度。 加之白看了场好戏,平日早对庄容华跋扈多有不满的,自是冷笑,幸灾乐祸得很。 “混账!庄照那个废物,成事不足,竟连累本宫,害得本宫颜面大失。王上那边,怕是对本宫大失所望。当真该死!” 怒极之下,婕妤娘娘一掌拍在床沿,啪一声脆响,却是磕碎了戴在腕子上的翡翠玉镯子。这火气一上头,被罚跪沁了淤血的膝盖,也针扎似的疼起来。 当初庄照诊出“喜脉”,怀王并未下令给她迁宫。反倒嘱咐她这一宫之主,好生照看着庄容华。 怀王这般委以她信赖,朱婕妤自是万般高兴,感恩戴德。 婕妤娘娘老早就打好了算盘。今日这场祸事,本该发生在姜婕妤宫中。如今被降罪的,也该是姜婕妤才对。 哪知待得事发,千算万算,算不到她自个儿竟落入旁人圈套! 成日打雁,竟被雁着了眼! 那厢朱婕妤将庄照与那背后胆敢设计她之人,恨了个半死。这厢姜柔听闻庄照本是要来她宫中的,心里也是后怕不已。 姜冉搅家的本事,没人比姜家自己人更深有感触。 此次姜冉自作孽,伤了元气,少则要在床上躺小半年工夫。 姜婕妤紧紧拥着公子昶的胳膊,微微哆嗦。不该想象,若是今日叫那祸头子硬闯进了门,而今她母子会是如何下场。 宫外七姑娘得知此事的时候,正抱着诜哥儿在廊下喂阿狸。 四姑娘顾臻出嫁,阿狸便不好继续寄养在四姑娘先前住的园子里。待得七姑娘平安诞下大子,便又将阿狸接回西山居里,由专门的侍人喂养。只寻常不许它进正屋,怕它爪子一个不当心,误伤小儿。 阿狸倒也不会主动去扑诜哥儿。整个院子上上下下,能叫阿狸黏糊的,也就唯独那人。相反,倒是诜哥儿见了阿狸,总是瞧得目不转睛,咿咿呀呀,似很欢喜它。 “还是咱们诜哥儿命好。诜哥儿说是不是?”七姑娘笑着捉了诜哥儿的小手,递到嘴边,佯装咬一咬。逗得诜哥儿张嘴冲他娘直乐。 那人回的时候,便见她笑呵呵抱着大子,脚下蹲着阿狸。 “何事这般欢喜?”他自身后揽上她,陶妈妈几人识趣退开些,便见世子从世子妃怀里接了大子过去。 阿狸吃了鱼没擦嘴,便要往他腿边凑。被他抬脚用脚背轻碰了碰,阿狸那胖呼呼的身子,委屈缩成个团儿,再不敢放肆。呜咽两声,退回去,趴在碗边,伸爪子刨小黄鱼。 她向后倚在他臂弯,笑而不语。心里默默答一句:与公子昶比起来,诜哥儿生在赵国公府,算不算喜事? “明日冉青生辰,府上宴客。妾身出门赴宴,需得晌午用了饭再回。” 她没提宫中之事。想也知道,必与这人脱不了干系。姜柔母子既安好,她也就没了过问的必要。 他低应一声,见诜哥儿虫子般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眼底露了丝柔色。放开她,双手将诜哥儿稍稍托举起来,果然见得奶娃娃兴奋蹬了蹬腿儿,在半空手舞足蹈,又蹦又跳。 “您这般惯他,您不在府上时候,小家伙来拱我,妾身可是托不住的。”她在一旁含笑观望,并不怕他失手摔了诜哥儿。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便是纵诜哥儿耍闹,也自有他的稳妥。 她也乐得见他父子俩亲热,捏帕子替诜哥儿抹一抹嘴角的口水。正要收手,眼珠子一转,将沾了诜哥儿口水的绢帕,迅速塞他镶美玉的腰封里。 他手上一滞,斜她一眼,暗含警告。因腾不出手来,倒也未与她计较。 只到了晚间,他将她压在窗前,窗户微微掀开条缝隙。外间凉爽的夜风吹进来,拂在她****的肌肤上,她又羞又怕,身子一缩,便叫他沉了眼。 “回里屋。”她软声央求,又娇又媚。“叫人听见,还怎么见人。” “那便不见。”他轻而易举将她制住,从褪去的那堆摆在绣榻上的袍服里,翻出她白日塞给他的锦帕。几下便系了蒙住她眼睛,只叫她双手扶在窗边,却是与她秋后算账了。 她眼睛瞧不见,余下的感官却分外敏锐。娇声浅吟,雪白的身子颤个不停。 他自她身后时急时缓的挺送,鼻息微喘,目色又深又沉。 这一晚,他尽情摆弄她产后丰腴的身子。以致七姑娘隔日赴宴,甫一露面,那娇艳如花,滋润粉嫩的容色,看在燕京贵妇们眼中,颇有几分又妒又羡。 此处大多都是过来人,姜氏得宠,可见一斑。 已嫁做人妇的冉青性子依旧直爽。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笑得意味深长,将她好一番夸讲。之后迎她进花厅,一边走,一边埋怨。 “怎么不见那位的大子?早盼着的,真是叫人空欢喜一场。” 七姑娘不好意思笑笑,总不能说,许氏担心夫人小姐们见了诜哥儿,喜欢得个个儿都围上去掐一把。 于是赶忙岔开话头,“今日你寿辰,给太仆大人家下了帖子不曾?” “自是下了的,就知你会问起四姑娘。说也可惜,太仆大人家一众女眷,来得比你还早些。唯独四姑娘,说是昨儿夜里吹了风,今早头疼得厉害。只托人送了礼,人却是没到。” 七姑娘很是遗憾,又没能与顾臻见上。自顾臻出阁后,很少回国公府,分明是嫁在京中,除逢年过节不忘往府里送些贺仪,竟是比顾芸几个远嫁的,也没多见上几回。 直到七姑娘在花厅里坐下,由冉青引荐,相互间见了礼,这才明白,此番四姑娘避而不见的缘头。 “侯夫人。”七姑娘客气与来人打招呼。 只见眼前这位江阴侯夫人覃氏,眉清目秀,年岁比她略长。描画得十分精致的眉眼间,不知是否七姑娘看错,总觉得,少了分新妇的甜蜜娇羞。 如覃氏这般,能嫁得江阴侯为正室,想也知道,定然家世不错。覃氏年轻貌美,举止大方,身后还跟着两名梳妇人髻的美姬。 这两人跟在覃氏身后,畏畏缩缩。连见礼的时候,都不大敢抬头,怕抢了覃氏的风光。 “这便是侯爷的新妇?”七姑娘盯着覃氏离去时婀娜的背影,再想到顾臻,不由便多瞅了几眼。 “听说是个厉害人,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全怨她。换谁刚进门没两日,夫君便抬举妾室,这一抬还是一双,谁脸上也不会好看。” 冉青唏嘘,继而附在七姑娘耳边,疑惑不解的嘀咕。 “早年侯爷虽风流浪荡,在燕京也是出了名的。可之后几年,颇有浪子回头,收敛的迹象。怎么成了亲,得了这么个体面的夫人,反倒像是……故态复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4.第394章 要不您再顺道? 七姑娘此番赴宴,无意,在京中又出了回风头。 那人命车夫将马车停在长街巷口,稍事等待。他从宫中出来,特来接她,只侯在府外,却不使人通传。 午后宴席散去,夫人们纷纷告辞。自正门而出,登上自家的轿辇,路经巷口,偶然一瞥,却惊觉树荫底下那辆瞧着眼熟,朱红宝顶的马车,不是右相大人的尊驾,来人还能是哪位? 果然不会儿便见世子妃带着婢子,匆匆向马车行去。 七姑娘脸上灿烂的笑颜,无形中,不知叫多少暗处观望的夫人们,心头不是个滋味。 天儿热,她疾走一节,额上微微出了层细汗。俏生生立在车窗下,仰头看去,正好对上他自半卷的竹帘后,沉静望来的目光。 他倾身扶她登车,待她坐稳,给她递去盏温热的白菊茶。 茶汤入腹,满口生津,先苦后甜。这时节用菊花茶,清洌而甘醇,正是得宜。 解了渴,暑热也退了些。她掏出锦帕擦一擦汗水,直直盯着他,笑得狡黠。 “大人你专程来接妾身,莫不是昨儿就想好了的?” 想起她昨日跟他提及赴宴一事,这男人不动声色,如今却等在此处。她眼中光华更盛,支肘笑看他。 他从矮几上拾起一卷倒扣的帛书,显是先前等她之时,已翻看过小半。 “顺道罢了。” 她唇角绽开的笑意更浓。顺道么?她怎不知,何时城南城北是一个方向了? 也不说破,他乐意这般给她惊喜,她安心受用就是。探头过去追问道,“待会儿回府,大人您是先去书房,或是再顺道一回,陪妾身回屋小憩?” 许久没听他回应,好半晌,他探手松松揽上她腰肢,训一句,“多话。” 她终是没憋住,笑倒在他身上。 还记得多年前,她与他相识,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清冷的梅香。而今这人身上依旧干净,不同却是,他熨得笔挺的朝服上,染了她好新鲜,近段时日来偏好的乌木檀香。 眼下乘的这辆马车,多是他平日上朝时用。故而车中摆放的矮榻,仅能供一人歇息。她跪坐在他腿边,手臂交叠抚在他腰上,歪着头,舒服的半眯了眼。 夏日午后,整个燕京都没精打采,街上少有路人。 她透过悠悠摇晃的竹帘,望见道旁只敞了半幅门面的布庄,忽而记起一事。 于是转过头,切切相询。 “大人您何时得空,可否给妾身画一条一眼看去,便威风凛凛的蚺蟒?” 龙是用不得的,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讨要个与国公府品级相衬的试试。 因她鲜少主动向他讨要何物,此时一张嘴,便叫他上了心。 之前听闻京中有大胆的妇人,以向夫主求画为名,只等对方应承,入画之时,却着薄衫亵衣,搔首弄姿,实为邀宠。 这般手段,不止后宅妇人喜欢,便是京中子弟,也好这等风流艳事。 他不是未曾为她作画,只意想不到,好容易等她开口一回,照她的性子,求的不是花草虫鱼,亦非山水奇石。 这般要求,与旁人迥然不同。大是出乎他意料。 求一条蟒? 他沉吟片刻,似乎有些明白,她求的为何是此物。 知她懂事,以为她是为诜哥儿所求。讨要了来绣花样,给诜哥儿做衣裳。有感于她对诜哥儿长大成材的期许,他又何尝不是望子成龙。 于是轻拍她手背,欣然应下。颇有宽怀之意。 直到几日后,他见她在屋里摆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两张小弓,其上雕刻蚺蟒纹理。弓身打磨光滑,手握之处,细心包了软和的棉布。 这才知晓,她命府上匠人制了小号木弓,却是为赠与燚哥儿、顾熵两人。 “还差几支竹箭。等各自凑齐一壶,妾身便借您的名义,使人给他二人送去。” 那****在布庄亲眼所见,燚哥儿无比羡慕,在一旁看着他与诜哥儿,父子亲热。她便打定主意,回头得好好想想,他与燚哥儿这份难得的血脉亲情,不该因诜哥儿的到来,渐行渐远。 她心疼燚哥儿,更心疼他。他在府上,也就难得对燚哥儿和颜悦色,他这份关爱之心,不该被人误解,继而有所辜负。 “之前妾身见燚哥儿好玩儿弹弓,想他年岁渐长,课业上有关夫人督促,习武一事,想是不远。与其让他偷着把弄弹弓这般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何不正正经经,教他骑射?且同在国公府,燚哥儿该有的,便没有短了四弟的道理。他两人若能好生相处,日后不论读书习武,彼此都能做个伴儿,岂不更好?” 上回叫她撞见两人险些动手,虽未向任何人告状,心里却一直记着。 顾熵在府上横行霸道,却也是幼时被骄纵出来的坏毛病。观他在这人跟前老老实实,半分不敢顶嘴,便知不是矫正不过来。 顾熵看他的眼神,既怕且敬。 这般年岁的少年人,若由他信服之人,多些鼓舞指点,或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当他跟前,言之凿凿,怕他不应,抢着说话。这时候她伶牙俐齿的工夫,可见一斑。 他眼里有异色流淌,端看她的眼色,渐渐幽深。 等她一股脑吐露完心事,他拿起另一张弓,随手试了试,轻易便拉满了弦。 “若是燚哥儿与四弟精于射猎,往后您若忙于政事抽不开身,便叫几个小的自去玩去。偌大个国公府,诜哥儿也不会寂寞。” 她搬出诜哥儿来,期望能说动他。 他在手中颠了颠这张弓的分量,衔接处仔细察看一番,正视她,干净利落,应了声“善。” 她心里喜滋滋的,只觉这人越发好说话了。 晚些时候,公孙到书房请见。 “刘高暗地送来消息,怀王这月,已是第三次宣召御医。且每逢传召,都是那刚选进御医院不满两月的侯英。刘高曾暗中刺探侯英此人,只道此人实为怀王提拔之心腹,嘴严得很。您看这侯英,要不要……” “且莫妄动。说不得,这侯英来得,正是时候。” 商议完正事,他留公孙弈棋。 一头落子,一头随**代,“今岁北边进贡,交代人给府上留两匹好马。性情温和,小马为宜。” ********** 强势的男人,安安静静等在巷子里,接老婆回家,还是很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5.第395章 猴子与佛陀 一大清早送那人出门,之后拾掇一番,七姑娘便抱着诜哥儿,到许氏屋里小坐了会儿。近午时回来,不料竟在西山居门外,撞见正巧等得不耐烦的顾熵。 七姑娘只见这位顾家四爷背着手,埋头在她院子门口来来回回的走动。许是等得久了,性子暴躁,一脚将道旁的小石子儿踢开,冲杵在他身后,摄于他威风不敢吱声儿的侍人喝到,“再去里头问问,那女人临去前,可确是说了,要回房用饭?” 说罢骂骂咧咧,嘀咕着抬头瞅瞅天色,越发觉得肚子饿了。 看顾熵犹豫着,想走却又不甘心的模样,七姑娘好笑弯一弯嘴角,拦下春英,远远打个招呼。 “四弟来了?可是来寻世子?”款步行至顾熵跟前站定,七姑娘这才发觉,也就几月的工夫,眼前这少年,个头儿已又窜了一大截儿,几乎齐她眉毛高了。 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从背后冒出来,顾熵又埋着头,被她这么一惊吓,顾四爷兔子似的蹦离两步。回头见她笑意盈盈,身后还跟着一众仆妇婢子,顾熵深感丢了人,鼓着眼睛瞪她一眼,重重哼一声。 “谁说我是来寻阿兄,爷是来寻你。” 对那人自称是“我”,换了她,见风使舵成了“爷”。 七姑娘只当没听出这里头的差别来,好脾气冲他点点头,越过他,邀他进门。“如此,天儿热,四弟不妨到屋里坐坐。” 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对顾熵这别扭的性子,七姑娘可从没打算一味谦让。 就这么叫人抛在身后,顾四爷愣了愣。仿佛又回到当日他与燚哥儿起了冲突那一幕。彼时也正是她,浅笑嫣然带了燚哥儿走。走得那般从容有理,独独抛下他,就仿佛她从头到尾,关心的只是燚哥儿。而他,她是连说教都懒得花心思。 七姑娘的息事宁人,在被人恭维惯了的顾熵眼里,成了不可一世的傲慢无礼。无异是瞧不起他。 如今又被她撇在身后,再吃了一回冷落,顾四爷横眉冷目,想骂人,可怪异的,不知为何,只看着她远远比不得他父亲那些个姬妾婀娜多姿,妩媚妖娆的背影,他眼珠盯在她略显娇小,却笔直端正的脊梁。赌气的话默默咽回去,别开脸,莫名有些底气不足。 分明是那样一双温和安静的眼睛,为何看着他,却会叫他生出自惭形秽来? 顾四爷暗骂声见鬼,心头赌气,脚下却乖乖跟着。 进了花厅,真真坐下来,隔着条几,与她面对面了,顾熵在外间早积攒的火气,这才泄愤般冲口而出。 “谁稀罕你送礼。那破弓爷不要,你拿回去!”烦躁挥挥手,叫人捧了装弓箭的匣子上来,总算道明了来意。 早看见侍人手中那物,七姑娘也不动气。毕竟她差人送去的时候,虽借用了那人的名头,跑腿儿的却是她跟前的婢子。 明眼人一看便知,赠弓的主意,十有**,是她吹的枕边风。 见顾熵一副退了礼,急着走人的样子,七姑娘眼底眸光一闪,摇摇团扇,慢条斯理道,“四弟既明说了不喜……春英。” 说着便要春英接过手,干脆利落到直叫顾熵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在他想来,她不是该好声儿好气儿的哄他,劝他收下吗?就如他生母曹氏,他说了夫人给的丫头生得不讨喜,他要撵人出去。曹氏便拉了他手,生怕他脾气上来,一脚踹在那婢子心窝子,闹出人命来。好说歹说,对他又劝又哄,更许他少写几页功课,方才将他安抚下来。 相比起曹氏与屋里一干伺候的人,便是身为一家之主的赵国公,也没有哪个,如她一般,丁点儿不顺从他性子。 本欲抬腿走人,打算报复般昂首离去的顾四爷,如今哪儿还记得较劲儿一说,只僵直坐着,颇有些下不来台。 眼角瞥一瞥已然到了春英手上的木匣子,顾熵抿唇,脸色难看。只觉今儿这趟就不该来。他这厢敲锣打鼓,来势汹汹,哪知人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轻描淡写接了招,倒衬他心胸狭隘,无理取闹了。 春英余光瞟见顾四爷脸上,乌云一般黑压压的面色,暗叹一声,心里不由觉着他可怜。 这顾四爷虽跋扈了些,可到底是男子,比不得女儿家牙尖嘴利,什么明嘲暗讽,锥心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家姑娘在老宅那会儿,上头有老太太压着,底下有看老太太颜色,捧高踩低的,拿姑娘的断掌说事儿,恶意中伤人。 那会儿姜春、姜柔几个姑娘,仗老太太的势,没少为难姑娘。 可结果呢? 春英抱着匣子,规规矩矩立在七姑娘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顾四爷发发气气,跺脚走人,春英弯腰问自家主子,“您就这般任四爷走了?那您之前的用心,岂不白费了么?” 七姑娘手腕慢悠悠的转动,美人扇正反两面儿,交替在她指尖打着旋儿。丝丝缕缕,暗香浮动。 “匣子搁那儿,不出两月,他自会主动登门讨要。” 这事儿也就没在那人面前,再去提起。 果不其然,八月末,府中进了几匹好马。大管事许德顺请四爷与燚哥儿到马厩挑马,只道是世子有命,会择日教他二人骑射。若是两人用心习练,开年春,便准他二人同各府子弟一道,带上随扈,到京郊围场狩猎。 燚哥儿当即欢呼出声,小跑着奔到几匹被拴在横梁上的小马驹前,逮着个养马的侍人,兴致勃勃讨教起来。 只留下顾熵,袖口底下,紧紧握拳,眼底隐隐浮现出一抹悔意。 同时也奇怪,听大管事这口气,那妇人似不曾在世子跟前告他无礼之状? 顾熵心里有事,回头私下叫人买了张弓回来。真上了手,这才发觉,那弓骨架子重不说,且弓弦强韧生硬,他使足了吃奶的劲儿,也不过勉强拉开三分。 于是趁那人不在,七姑娘第二回在自个儿屋里等到顾熵前来,便听顾四爷支支吾吾好半天,张嘴却是向她打听,上回她赠他的小弓,何处寻的工匠。 七姑娘眼底闪过丝笑意。抱着诜哥儿,任由刚满了八月的小儿,在她膝上活蹦乱跳的踩踏,锻炼腿劲儿。 歪着头,假作回想状,“四弟突然这么一问,妾身却是记不得了。”夹着咯吱窝将诜哥儿提了提,微微带了分歉意。“平日都围着他转呢,小儿淘气,一门心思全放在他身上,旁的些许小事,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来。” 以为她是以牙还牙,还记着他上回的冒犯。顾熵拉着脸,想拂袖走人,却又舍不得那人亲自教导,准他出门游猎的机会。 正涨红了脸,心想不如先服个软,嘴上道了歉,往后再想法子讨回来不迟。 便听那人道,“之前那弓,妾身还收捡着。做工虽粗糙,若是四弟有急用,你看可否先凑合着,救救急?” 心知他来意,打听匠人,不过是如他这般年岁的少年人,一时放不下脸面的幌子。实则投石问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七姑娘顺水推舟,也不把人逼得无路而退。凡事留两分余地,低头逗诜哥儿,顺带等他回话。 春英在门外埋头做针线,听姑娘与四爷厅里一席话。心里默默数数。 一,二……刚数到六,便听四爷声若蚊蝇,趁端茶那一低头的工夫,极快应了声“善。” 之后四爷在春英略显惊愕的目光中,匆匆带着抱了匣子的侍人自门前离去。那样子,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不自在。 七姑娘望见顾熵疾走的背影,温婉的眸子中,隐约蕴着通透人心的精明。 那头顾熵大步出了西山居院门,紧走几步,忽而转身回望。心里有陌生的情绪在滋长。 几番接触下来,顾熵非蠢人,大致有些明白,这妇人如此待他,不过是她堂堂正正,行得正,坐得直。 她对他既无需像下仆一般,事事讨好;亦无需像他生母曹氏那般,饶是关爱他,却免不了念及他生而为男,后半生需依仗他养老这层,对他或多或少,有所图谋。 顾熵扭头,再看一眼侍人怀中的酱紫木匣子,无声咕哝:她,好似也不那般令人生厌。 此事了结,晚间她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说与那人知晓。 “四弟虽行事蛮横,骨子里却没坏到无药可救。与其疾言厉色的说教,不若大方直白相待,令他慢慢儿领会惭愧的道理。古人言,知耻而后勇。他几番在妾身面前,几近无言以对,想是开了个好头。” 她懒懒趴在他怀里,因着入暑帐子里闷热,小脚偷偷探出去,撩起被子扇风。 他垂眸,深深睨她一眼。腿伸过去,牢牢治住她不老实的脚丫子。挑眉反问,“这道理放阿瑗身上,得用否?” 御医几番叮嘱,她产后需调养,不宜贪凉。他好言说教,她屡教不改。 没想这话突然扯到她头上,心虚犯了错儿的七姑娘讪讪闭了嘴,乖乖卧在他胸膛。 “此刻阿瑗可是如你先前所言,‘无言以对,知耻而惭愧’?” 他话里带着调侃,拿她的话堵她。她磨磨牙,拨开他襟口,作势咬他脖子,暗骂一句:讨厌! *************************** 顾熵是小七手中的猴子,世子是管治小七的佛陀。不管在多少人面前,小七扮演者佛陀这角色,到了世子跟前,都只剩一句打情骂俏的“讨厌”了。 本书接近尾声,沾衣也在考虑,前面埋下的伏笔,是以正文方式结文,还是以番外的形式终结。前面又欠下几章,这漫漫还债路,一条道走到黑了,惨不忍睹,今天先码个肥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6.第396章 后宫之中,朱婕妤因受庄容华牵连,不得不沉寂些时日。当此际,反倒是那些个素日里忌惮她颇深,不敢直掠锋芒的妃嫔们,却屡屡得怀王宣召。一时间后宫百花齐放,雨露均沾,颇有几分安宁和睦之象。 这日下了早朝,顾衍如常阅过奏疏,挑了要紧的往议政殿而去。 守在殿外的太监,远远瞧着右相大人坐着推椅,自宫门口而来。赶忙机灵的,噔噔几步,小跑下汉白玉石阶,弯腰搭一把手,抬他上来。 待他连人带推椅稳稳落了地,这太监很是熟络,呵腰陪着小心,一张瘦猴脸,脸上堆笑,挤得恰到好处。 “还请相爷您偏殿里坐会儿。这会儿左相大人正在里头有事启禀,小的这便叫人给您上茶。”说完回身一挥手,自有小太监领命而去。 “不必进殿里,便在此处观观景致,侯着便是。” 他既发了话,这太监自然不敢不应。只心里纳闷儿:也没见园中添新品,况屋里难道不比这被日头晒得亮晃晃,热得蒸笼似的门廊底下凉快? 于是侯英来的时候,见这人一派安然闲适等在廊下。上前拱手见礼,本该去偏殿稍坐,无奈,只得随他一道,杵在门外候旨。 与这人一处,侯英对他脾气略有所闻,并不多话。天儿热,两层的御医官服罩在身上,饶是他尽量避在阴凉处,不会儿面上已熏得微微泛红。 顾衍眼梢瞟见侯英单肩挎着的漆木药箱,双目如潭,客气请他坐下。 侯英谢过,于凭栏处落座,将药箱轻放至身旁。这才接过小太监捧上的清茶,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不禁又提起几分。 身为怀王一手栽培的心腹,当这位面前,不由得侯英不小心。回话之时,慢几拍不打紧,总要在心里多过几回。 侯英的谨慎,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暗地对侯英此人,多了分赞许。 “王上肩背酸胀之症,服了药,可有好些?” 侯英骤然听闻这人问起近段时日以来,怀王屡次以“肩背酸胀”为由,召他进宫。本就微垂的眼眸一闪。沉住气,不紧不慢,吊书袋般,照本宣科。只照搬医书,缀缀而论。所开单方用药,亦是平平无奇,中庸,并无出彩之处。 两人一问一答,本也只是场面上的寒暄。事关龙体,不可妄自往深处说,忌讳之处多矣。寥寥几句,表了忠心关切即可。 此事说罢,他看侯英似热得口干,盏中茶水快要见底,便命人添茶,仿若不经意道,“听闻侯御医不久前刚喜得麟儿,却是要道句恭喜。” 侯英不妨他话音一转,说起家中事,微微一怔,到底触及心中一抹柔软,面上自然流露几分喜色舒展。 谦逊谢过他恭贺,又赶忙恭维道,“犬子驽钝,远不及大人您与世子妃之大子。燕京众所周知,大子康健灵慧,福祉深厚,日后必能子承父业,光照门庭。” 那人嘴角一弯,想起今早临去时,她抱着吃饱了奶水的大子,送他到门外。小儿揪着她前襟,扭身回头看他。葡萄似的的黑眼珠里,可怜巴巴,颇有不舍,冲他伸手要抱。 他眼里有温和的水色荡开,难得的,顾大人在不相熟之人面前,头一回寒暄,竟给了人潇潇朗朗,和风霁月的好脸色看。 恰逢此刻,御前总管刘高出门,高声宣右相大人觐见。两位丞相在议事殿匾额底下,打了个照面,颔首示意。之后各自调转开视线,静默错身而过。 侯英垂首立在廊下,一抬头,正好撞见左相大人也正向他看来,意味深长的端看。 侯英心头一跳,见左相扫他几眼,也不叫起,带人大步离去,哪里不知这是左相撞见自个儿与那位“相谈甚欢”,怕是误会他有意交好那位,已是将他视作亲近顾党之人。 侯英眉心一皱,回头深深望向那人已弃了推椅,缓慢起身,从容隐没于殿堂深处的背影。 今日这出误会,莫非真是凑巧? 顾衍再出门时,路经御花园,突而从道旁矮树丛,窜出一贼眉鼠眼,形迹可疑之人。甫一见他,便噗咚一声拜倒在地。 “大胆!来着何人?”周准阴柔的五官,煞气凛然,手掌一探,已提了来人的脖子。 这人一身褐色麻衣,做小太监打扮。额头贴地,被人掐鸡脖子似的,生生提在半空,一下便吓破了胆,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上。 “小的,小的是替人传信儿的。”小太监痛呼一声,吓得肝胆欲裂,惊呼求饶。 他乃今岁新选入宫的内侍,往常在外只听说右相大人身边时常跟着个“周阎罗”,如何如何厉害,吃人不吐骨头。 他出身贫寒,只以为这是以讹传讹,哪里晓得其中厉害。想着替人跑跑腿儿,这么一趟简单的差事,便能轻轻松松捞了三两白银。上门的钱财推出去,岂不便宜别人?加之类似之事,之前他没少干,这才昏了头,一错再错。 盘问清楚缘由,周准又在他袖兜里搜出夹带的字条。展开来,躬身递到世子跟前。 只见世子就着他手,渐次移目看过。之后两指一搓,将那自后宫而来的密信,挫骨扬灰,纷纷洒洒,作了尘埃。 顾衍向后靠去,屈指敲一敲扶手,眼里隐隐透着丝讥讽。 便是他也没料到,这传信之人,竟是庄容华。且此人在信中言说“望念在世子妃面上”,只这一句,便叫他起了杀心。 上回他去甘泉宫,偶遇庄容华刚从正殿出来,却是此人侍宠,强闯宫门,只为给怀王送羹汤。 结果自然受了怀王一顿呵斥,自那以后,庄容华方安分些,守在宫里老实养胎。 彼时见她,那女人神思恍惚,偷觑他的神色,诡异而贪婪,实是令他印象深刻。 至此,那女人的心思,他也能猜到几分。后宫之中,能蠢到如此境地的女子,世所罕见。 一念至此,再想到她信里所求“念在世子妃情面上”,他本欲交代周准将拦路之人交由内廷,打死勿论。 转念一想,终是淡漠改口,令周准将这通风报信的小太监,押了送予正被怀王冷落的朱婕妤处置,全当赠朱氏个“人情”。 那厢朱婕妤得了信儿,乍一惊闻庄照竟瞒天过海,越过郝姑姑耳目,私下往那人跟前递信。婕妤娘娘震怒之下,哪里想不明白,这是她近段时日以来迁怒庄照,存心整治她,给她个教训。不想这女人竟癫狂到,不惜与她撕破脸,竟生出了反骨! 朱婕妤气个仰倒,严刑逼供之下,这才得知被周准送来的太监竟大字不识几个,真就是传了个信儿!至于庄照信中所言,如今已随着那字条化作飞灰,庄照是否向那人透露朱家背地里预谋,加紧铲除公子昶母子,朱婕妤心里实在没底。 如此,心惊胆战之余,对那位更是忌惮莫名了。 庄照的身份迟早会暴露,朱家是一早料到的。那人能容得庄照一路风风光光由美人升了容华,再诊出喜脉,分明是没将庄照隐瞒身世进宫一事,放在眼中。 此时回想,送庄照进宫,究竟是朱家借此算计他,还是他深知庄照秉性,料定能将这祸头子转嫁到朱家头上……婕妤娘娘只觉越想越头疼欲裂,而那人,在她心里,也越发心智可怕了。 朱婕妤咬一咬牙,强自按耐住立时撕了庄照的心,这时候庄照刚小产,身子本就有亏,怀王虽将她抛诸脑后置之不理,到底还是遣了御医替她调养气血。 她朱芜虽有能耐买通御医,暗地给庄照个教训,可若是赶在这当口要了庄照的性命,反倒操之过急,引人猜忌。 此事不急,需得徐徐图之。时机一到,尽可以体虚病亡之名,名正言顺,除掉这祸根。 朱婕妤反复平息怒火,好半晌,吞了口凉茶,这才勉强平复下心绪。庄照这贱婢暂且动不得,便只能匆匆往左相府去一封信,将此事原原本本,细细道来,且看家中爹爹与六哥如何交代。 七姑娘不知这宫里诸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儿,更不会因此而烦心。午睡起来,抱了诜哥儿,远远靠在门边,瞧春英带着冬藤几个,张罗着,给诜哥儿换帐子。 这帐子是许氏给的,听说是许氏娘家,冠军侯老夫人使人到庙里求了开光的宝珠,绣在帐顶,特意给送来。便是与帐子配对的挂钩,也是雕花的碧玉环,一眼便知名贵非常。 那人初时见了皱眉,好在他尚且体谅老夫人用心,只关在屋里,当她面吩咐,往后不可用女儿家喜爱,亮闪闪的珠环玉翠,点缀大子用物。 七姑娘好笑,伸手勾他腰间玉珏。不说话,小眼神儿却充满戏谑,像是无声问他:大人您自个儿还佩玉呢,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却是忘了,当年他赠他玉珏之前,他虽在诸多佩饰之中,偏好暖玉,却也不似如今,玉不离身。 他回来的时候,人还没进屋,便在廊下听见她脆生生的叫唤,“再高点儿,往左边儿去一寸。” 走近了才看清,她在使唤婢子,给大子的帷帐上挂避虫子的香囊。 她正歪着脑袋细细赏看,便见他一声不响,回来了也不叫人通传,突然从她身后冒出来,接过她怀里的小儿,走向春英。 “这般?” 他夺过春英手中香囊,一手抱诜哥儿,一手随意举起,却是顺着她意思摆弄。偌大个人立在摇床边,身长玉立,回眸耐心看她。 她浅笑凝视他沁在光影中,融融俊朗的面容,手心向下压一压,故意刁难,“您个儿高,手也举得高,得放矮些才好。” “如此?”他照她说的调整一番,自个儿回头看看,似不满意。 她在他身后暗笑,拱手清清嗓门儿,又指挥。 “不成不成,方才是妾身看错,您还是举回去,往右边儿挪挪给妾身瞧瞧。” 这回连陶妈妈与春英都听出来,方才姑娘还嚷嚷着往左边儿呢,世子爷方才明明是照着姑娘所说,她们瞧着荷包挂得挺好。怎么到了这会儿,姑娘又改主意? 他闻言,挑眉睨她一眼,那目光幽幽沉沉,像极他夜里使出诸般手段,要收拾她的前兆。她闻声而知雅意,目光闪躲,收敛起俏皮,再不吱声儿。 见她如此情态,他眼底温润,低头拨开诜哥儿咿咿呀呀,挠香囊的小手,将之挂回去。 陶妈妈带着春英几个出门,回望一眼,恰巧望见世子爷走到门口,一手扶住姑娘腰肢,将她带回屋里。 一家三口,姑娘背对门外,半边身子倚在世子身前,倾身过去,亲亲诜哥儿额头。安慰小儿不甘失了新鲜玩意儿,高高嘟起小嘴儿的不乐意。 姑娘唇角笑靥,绽开,灿若春花。 陶妈妈眼眶一热,觉着这一幕瞧着真是好。莫名的,有些想念远在泰隆的太太。若是太太能亲眼看看,那该多好。 ************** 写着写着,就成了大肥章了。上一章序号出错,不影响,亲们无视它。 顾衍将姜冉交到朱婕妤手中,摆明是借刀杀人,没想留她性命了。至于姜冉被朱婕妤迁怒,软禁宫中,什么人不找,偏偏向顾衍求援,亲们可以琢磨一下,作为一个女人,情感之复杂,有些时候,姜冉看似荒唐的行为,也就能够理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7.第397章 成长的烦恼(一) 大半夜里,西苑那厢,周准持世子手令出,打马匆匆进宫。原本静谧的西山居上房之中,煌煌点着通明的烛火。 廊下当值的两个婢子,其中一人扣着手,在窗前焦急踱着步子,隔着门帘,频频向屋里张望。另一人亦是愁眉苦脸,被眼前无头苍蝇般乱窜之人,晃得心里发慌。一改素日腼腆的性子,使力将比自个儿还大半岁的婢子拽回身旁,摁着她臂膀,止了她来来回回,丁点儿不管用反,倒惹人烦躁的走动。 两个丫头年岁相仿,又都是前不久刚分派到西山居里轮班伺候大子,平日有陶妈妈带着,只管听命办事。如今陶妈妈人被世子妃留在屋里,她两个先前已经世子爷亲自问过话,之后便被赶出门来。 大子这般半夜里睡得好好儿的,突然哭闹起来。这一哭啕,竟是收不住,谁来也哄不好。 她两个本就担着照看大子的差事,眼下差事出了差错,心里哪里能不急。可惜任由她两人如何细细回想,今儿个白天,小主子一应吃穿用度,俱是规规矩矩,与往日一般无二。 虽则夜里是陶妈妈在摇床边,另摆了张软榻,一刻不离身的歇在小主子身边。她两个却是隔着屏风,在地上打的地铺。小主子但凡有个不好,领罚也该由陶妈妈前头顶着。可就这么守在门外,听小主子时高时低的抽泣,这两婢子心里也跟着绷了根弦似的,叮叮咚咚,又惧又忧。 “不好,有些发热了。” 屋里七姑娘摸着诜哥儿额头,满目急色,抬眼看他。 他熟练将小儿抱在怀里,端坐,轻轻拍着诜哥儿背心,见她在一旁急得微微有些慌张,他心底一叹,安抚般揽揽她肩头,沉声喝令,“再使人去催!” 外间仲庆得命,片刻不敢耽搁,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七姑娘眼看诜哥儿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哭得酡红一片,难受得张着小嘴儿,鼻子一抽一抽,好似难过得透不过气儿来。都说母子连心,她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莫不是着了凉?”她虽略通医理,到底不是大夫,不能切脉断诊。看诊之事,半点儿容不得马虎,况是小儿。 眼看诜哥儿哭着哭着竟发起了热,又恰逢今夜管旭不在府中,总不能就这么干巴巴看着,什么事儿也不做。 七姑娘心急与他商量,“诜哥儿尚幼,若用烧酒去热,恐这热去得过猛过疾,于他不妥。若是换了冰块儿,又怕尺度把握不好,不慎感染风寒。或可用温凉水拧了帕子,替他擦身子试试,这法子温和。” 这时候七姑娘虽急切,脑子却不乱。于医理一道,她也知晓,他不及她。于是看似与他商量,口气却坚决。 她在他面前,鲜少展露出如此果决一面。 他撩开诜哥儿黝黑发亮,茂密却汗涔涔湿润的绒发,怀抱小儿,身姿却笔挺坚毅。熟悉他之人便知,他此时远非面上这般沉稳若定。 事关大子,不由他不着紧。怕只怕关心则乱,忙中出错。 对上她焦灼却隐隐透着几分熟悉的目光,他恍惚片刻,眼前不禁浮现出起初那段时日,她替他诊治惊梦之症。如是这般,看似整个人小巧柔弱,然则她认真注视你,眼里那份与年纪不符的镇定利落,使得她出口的医嘱,也自带了几分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的本事,他信得过。于是点头应允,一时间屋里便各自忙活开来。正当七姑娘与陶妈妈两人替诜哥儿解了衣裳,门外冬藤匆匆来报,说是国公大人与夫人听闻西苑起了动静,连夜赶来,小轿已到了院门口。 果然,冬藤禀报的话方才落下,许氏已等不及抢在赵国公身前,摔了竹帘进屋。 “诜哥儿如何了?”人还没到,话里尽是对诜哥儿的着急。 七姑娘不妨惊动了许氏,见国公夫人已顾不得礼数,直直闯了进来,赶忙站起身迎上前。 这当口,国公夫人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打进屋起,满心满眼,便只剩诜哥儿一人。 挥手命她退开,自个儿挤到世子身前。抖着手试试诜哥儿脸颊,烫得慌,又见小家伙软软糯糯一团,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分明还在发热。 这般霎时可怜的模样,歪着个脑袋没精打采靠在世子胸前,闭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便是连平日黝黑晶亮的眸子,这会儿也见不着,只随着他抽噎,微微眯着条细缝。 许氏心下大痛,只觉这满屋子仆妇婢子,竟没个得用的,害得她金孙子遭了这般大的罪受,立时便发了脾气。 “光杵在这儿作甚?还不去取坛子烧酒来,替诜哥儿擦身?你这做人娘亲,是怎么当的?就不知想法子,使他好受些么?” 许氏气得狠了,越看诜哥儿越心疼。最末一句却是回头冲七姑娘埋怨,怪她不仅没看顾好诜哥儿,这会儿诜哥儿不好,活生生这么大个人,竟只知一旁看着? 七姑娘被国公夫人这么一迁怒,当真吓了一跳。心里虽委屈,也能体谅许氏关怀情切。明知此时辩解无用,却也不能顺着,误用烧酒。 正欲好言道明其中厉害,却被那人拦下,替她解了围。 有些话出自她口,与出自他口,听在许氏耳中,相差甚大。 “母亲且坐,夜深,万勿动气。儿子已命周准快马进宫,请御医过府。此番小儿热症,依医书所言,烧酒性烈,小儿身娇骨弱,恐有不堪。不若以温水徐徐图之,世子妃业已命人备水。” 正好春英端了兑好的温水进来,他顺势将诜哥儿轻放进摇床,回身挽起袖口。 七姑娘一见,聪明的赶紧凑上去搭一把手。他执巾帕,仔细为诜哥儿擦身拭汗,她便在一旁配合他,小心翻动诜哥儿身板儿。 两人都没说话,行止间却自然流露出一种长久以来养成的默契。 许氏在一旁看着,先前情急之下一通火气,得世子解说,稍有消减。真就以为是书中所载,温凉水更好些,且凭她惯来对世子的倚重,这才再不多话,跟着起身行至摇床前,伸脖子一心一意只看诜哥儿,盼着御医早来才好。 外间赵国公碍着规矩,听闻有世子与世子妃亲自照看诜哥儿,或许是热水擦身起了效用,又或是哭得累了,失了力气,小儿啼哭声不复之前戚戚。赵国公这才抚抚胡须,坐回去静等御医前来。 是日夜,因着素日乖巧的诜哥儿莫名大哭一场,赵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跟着提着心。待得老御医仓惶赶至,仔细看过,结果却令大伙儿心安之余,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原来诜哥儿此番哭闹,非是大事儿,却是冒了乳牙。一时不适应,这才发了热。这热也不打紧,擦过汗,换件透气轻薄的小衣,再服一副祛热安神的药方,明儿个一觉醒来,包准这热能下去。 七姑娘看一眼他渐次舒缓的眉目,抬手接过他手中巾帕,在他背后听他向御医问询小儿生乳牙该当留心的事宜。 诸事毕,七姑娘留在屋里陪诜哥儿,许氏则随赵国公与世子,送老御医出门。 那老御医带着个挎药箱的童子,临去前嘴里还不忘客气恭维,“世人赞大人博览群书,不想连医经也囊括在内。大人这温水解热的法子,使是恰到好处,于小儿最是受用。” 老御医对此颇为赞赏,虽未明着言说若是贸然换了寻常些的法子会如何,可话里话外,一副“幸而如此”,似解了肩头担子,颇有几分松快的神色。无不令许氏明白,先前世子那通话,当真是站在理上,非是为世子妃开脱。 于是之前在心底余留的那一丝丝不痛快,随着诜哥儿服了药,努嘴儿吐个泡泡,转身睡去,也就释然不提。带着人随赵国公,担忧半宿过后,终是返回东苑。 ************* 亲们五一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8.第398章 成长的烦恼(二) 翌日早朝,百官未见右相大人身影,下朝后纷纷暗忖:莫不是那位腿疾又犯了? 顾相伤腿一事,因牵扯当今王上险些被先王废黜圈禁,如今怀王继位,如此不光彩的旧事,也就变得讳莫如深,旁人轻易不敢提。 銮辇返回甘泉宫路上,怀王一身玄色冕服,交腿斜倚在宝座之上,冲帐外随行的刘高道,“想是不久便要入秋,顾爱卿腿疾之症,顽固得紧。待会儿你着人去国公府一趟,代孤探病,再开了孤的私库,捎带些上好的养身山参。” 刘高端着拂尘,脚下一顿,这才恍然:今儿个一早王上是从贺兰昭仪宫中出来,径直上的早朝。右相告假一事,却是未直达圣听,其中原委,只报与左相知晓。 如今左相人还在后头,与朱氏一党且行且谈,自是来不及到御书房回禀。于是怀王便如朝上众人想当然尔,以为右相乃是因病告假。 刘高小跑几步,凑上前细禀,“启禀王上,顾大人此番告假,兴许与往常有些个不同。奴才听闻,昨儿夜里周准进宫,连夜绑了御医院最有资历的胡老御医出诊,为的乃是右相膝下稚子,无端哭淘发热之症。胡御医出宫这么一折腾,再回来已是寅时过后。因而奴才斗胆猜测,今早不见顾相身影,恐是顾大人心力交瘁,或是还挂记稚子,方才告假。” 其实要弄清此事,并不急于一时。过会儿左相到御前回禀政事,自能见分晓。 “要不奴才这就使人去问问?” 刘高已打算派人回头寻左相,不料御辇中的君王许久没吭声,好半晌,竟是怅然叹了口气,抛开右相告假一事不提,只下令暂且不回甘泉宫了,去姜婕妤宫里坐坐。 刘高惊愕,不忘提醒,“那左相那厢……” “命他在偏殿里侯着。” 这却是心血来潮,一心要去探看姜婕妤母子,将左相晾在甘泉宫不理。话里已隐约带了几分不耐烦。 刘高赶忙应是,打着拂尘,一脸颐指气使,催促人赶紧调头。 这日午后,宫中传来消息,整一上午,怀王都待在姜婕妤寝宫。午时更陪着姜婕妤母子用了饭,亲自抱公子昶小憩半晌,之后因政事繁忙,这才起驾回了御书房。 御驾离去不久,刘高奉命到婕妤娘娘宫中宣旨,擢升姜婕妤为正一品昭仪,即日起迁往离甘泉宫最近两宫之一,华安宫主殿——朝露殿。 这丝毫预兆不显,姜婕妤便不声不响晋升了份位,仅在王后之下,与那得宠的贺兰昭仪并驾齐驱。 此事立刻在前朝后宫掀起轩然大波。旁人只暗自猜想,这姜婕妤进宫也有好些年头,除了为怀王诞下公子昶,立有大功,因此而晋位。要说她一夕之间如何得宠,这却也不可能。 莫非……众人心下一抖,齐齐生出个震惊不已的念头来——莫不是姜昭仪又有喜?! 顷刻间,后宫诸人已是草木皆兵。尤其朱婕妤宫中,短短半日,已摔碎两套名贵的汝窑玉器,撕了幅大家字画。 至于刚流产不久,被朱婕妤下令在屋中静养的庄容华……没了子嗣,往昔风光尽付流水,谁还理会她如今如何作想。 阖宫上下,唯独侯御医,俯首书案,研读医经。侯英心头百味陈杂,只觉怀王此举,无形中,只令他觉着更紧迫几分,肩头的担子,重若千钧,压得他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消息传到赵国公府,七姑娘与陶妈妈几个,面面相觑。之前谁也没想到,自来圣宠平平,一月也未必能见上怀王一面的姜婕妤,还有一朝登天的时候。 “姑娘您看咱们给备什么礼好?”春英打开上锁的匣子,从里边儿取出录有世子妃小私库的册子,摊开来递给她瞧。 如今诜哥儿大好,昨晚闹了半宿,没睡饱。眼下正乖乖窝在摇床里补瞌睡。又逢姜婕妤晋位,这是姜家双喜临门么? 七姑娘指尖在册子上一行行挨个儿划过,挑三拣四:但凡那人赠她的,哪个也不能给;国公夫人分赏的,又不宜转手送人;沾那人的光,御赐之物,更是碰不得,得祖宗似的供着;囤积的药材,因要入口,得谨慎避嫌。 于是这么一挑拣,就只剩下几摞子银票,与花哨的俗物了。 总不能花银子到外间采买,市井之物,再名贵,又怎比得过皇宫大内,锦绣富贵。 于是七姑娘绞尽脑汁,打主意打到顾大人头上。 进屋去将陪着诜哥儿养神养了好几个时辰之人给请出来,见他精神头尚好,夜里歇息不好的疲惫已稍稍弥补了些。 她拧帕子替他净了脸,小手摸摸他唇上刚冒头,微微扎手的胡渣。命人在院子里摆张凉榻,摁他躺下。她自个儿又搬了绣凳,坐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几乎是脸贴着脸,握着小刀替他刮面。 她小半身子倾过去,又暖又甜的鼻息扑在他面上。他久睡,刚清醒过来,不禁又有些微醺。 下午晌的日头总是懒散,明艳却不刺目。他仰躺在半阴半明,花枝摇曳的树荫底下,垂着眼睑看她,手从她身后绕过去,轻轻环在她腰上。 这般与她亲近,无声却舒适。她清亮的杏眼,狡诈若阿狸,扑闪之间,只倒映他一人。 他嘴角翘起来,素日清冷之人,霎时便显得温润了,当真眉眼如玉,衬得他公子之名。 她一时看得呆住,目光停在他轻轻搭着的眼皮上,耳边再无喧嚣,静静的,心却砰砰跳了两下。 这人真是招人嫉妒。年少时,有年少时的清俊沉稳,如鹤立鸡群,蕴藉雍容。成亲之后,没两年得了大子,他行事越发内敛,分明另有成算,然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一角,他信手拾来,举重若轻。 他像是总赶在光阴之前,年方二十,行的却是而立之功业,以超然的心智,玩弄权术,庇护亲族。 外人惧他,可她欢喜他,他果决的杀伐与深沉的情感,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久没感觉她动作,他瞭眼,直直对上她眼里缱绻的温情。 眯了眯眼,他抬手握住她执刀的手腕,带开些,了然莞尔。 她如此痴痴然看他,贪慕他容色,非是头一遭。 她倏尔脸热,偷看他是一回事,当面被他撞破又是另一回事。 另一只撑在他肩头的小手,先捂了他眼睛,顺势抹下来,将他轻挑的嘴角压平。 少刻,他唇上又传来剃刀刮胡须微微的刺麻感,还有她欲盖弥彰,软软的嘀咕。 “严肃些,破了皮,妾身可不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9.第399章 成长的烦恼(三) 姜婕妤晋位,不管后宫妃嫔如何不乐见,该送的礼,却是一个不落,热热闹闹,到了个齐整。 这其中,就属七姑娘送的最是与众不同。在一大堆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之中,七姑娘独独送来份儿簇新的字帖。 乍一看,区区几页的蓝皮册子,十分不起眼。与动辄数十、上百两银的首饰头面相比,实在显得寒碜。 可翻开来一瞧,入目尽是遒劲潇洒,强则雄浑,柔则清远,附有朱红印章的手书。其字气韵内藏,风乎举,若鸷鸟乍飞;孤寒兮,若冰河危石。 单单这册只誊抄古体的字帖,放在外间,因是出自那位手笔,价值已是不可估量。况七姑娘有言,这册子乃是她借花献佛。若然姜昭仪不嫌弃,兴许除赏看外,还能派上些用场,可供公子昶闲时练笔临摹。 别看这礼于七姑娘而言,也就几句好话的工夫,唾手可得。可在姜昭仪眼中,这册子分量却是极重,足矣令她惊喜莫名。 照姜昭仪所想,那位既肯允了七姑娘所请,即是说,那位亦默许了,与公子昶结下一份善缘。 莫不然,这帖子不会好巧不巧,誊抄的恰是小儿开蒙用的千字文,更不该堂而皇之,盖上他的印章。 与其说这礼是七姑娘看在她这阿姊的情面上,额外费心了一回。姜柔宁可相信,这是七姑娘骨子里那份善心,使得她对公子昶如今在宫中的处境,多了分关怀。 姜柔心知这册子背后的深意,遂命人好生收拣。平日只管大方摆在公子昶案头,稍稍震慑敲打一番那些个自庄容华小产后,暂且蛰伏,实则从未打算放过她母子的魑魅魍魉。 即便这威慑只能保一时安稳,长久不了。可至少在掖庭,吓唬吓唬掌管各宫用度的奴才,还是做得数的。 朝露殿内,昭仪娘娘正着人清点入册各宫送来的贺仪。两个时辰不到,御书房中,大总管刘高已捧着本记得密密麻麻的奏疏,中气十足,高声唱诺着各宫及京中世家贺昭仪娘娘晋升之喜,都送了哪些稀罕的珍品。 “哦?姜氏替公子昶求了顾卿的墨宝?”怀王抬头,微微顿了顿笔。片刻摇一摇头,并不多言。 顾衍终究是顾衍。那份洞若观火的本事,从未出过错。他刚透出抬举姜昭仪母子的意思,那人已窥得苗头,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行了最恰当之事。 单凭他这份揣摩人心的城府,虽则可恼,然则比起另一人私底下行事,却也不是不能容忍。 想起朱家连日来小动作不断,怀王笔下一搓,笔尖墨渍晕开,极快便乌黑一片。正如他此时引而不发,积压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郁。 朱家当真越发放肆,连他一手提拔的御医,都敢妄自打探。 怀王不知之前左相误会侯英暗中投靠顾衍,只以为朱家派人到蒲县,偷偷打听侯英的来历,与家中老小,便是存了不轨之心,妄图以亲眷相要挟,逼侯英就范。 一念至此,怀王停笔,向后靠进宝座。望着御案右上角一摞批好的折子,怀王嘴角抿了抿,接过刘高奉上的龙井,扣了扣盖沿。 “顾家那头可有动静?” 刘高退开来,恭恭敬敬,垂手回禀,“这会儿蒲县倒还没发觉有顾氏探子出没。只奴才听说……” 刘高偷偷瞭了瞭眼皮,觉得这话这时候回禀,总有那么些个不大妥当。 “怎么?何事吞吞吐吐,直说便是。”看刘高一脸犹豫,那神情颇为古怪,怀王来了兴致。 “是。”刘高应诺,这才叉手道,“昨日下了早朝,顾相命人寻胡御医讨要了几包甘草。说是拿了回府,捣碎了泡水,涂在小儿两手,以防小儿吃手指头磨牙。” 怀王闻言一怔,瞠目好半晌,怎么也没料到,于朱家频频动作之际,顾衍倒好,一门心思全放在家中大子身上。 前有为稚子发热告假,旧事未消,这眼下讨药讨到宫中来了?怀王眉心跳了跳,好笑斥责刘高,“也不掂量掂量场合,往后这等小事,私底下说来。” 刘高慌忙跪倒,像是知晓犯了错儿,连连磕头应是。只在座上君王看不见处,嘴角微微勾起丝诡笑。 “罢了,还不起身。”看惯宫中奴才这副诚惶诚恐,惜命的嘴脸,怀王不以为然,另下旨道。“你即刻去宣侯英来见,不得有误。” 拿起那摞批好的折子,在手心敲了敲。怀王眸色一冷,终是下定决心,某些人再不收拾,怕是要翻了天的。 七姑娘不知御书房如此严肃了得的地方,她儿子已悄无声息,在君王面前一再露了脸。 这会儿她正笑嘻嘻挽着那人臂弯,眼看诜哥儿往嘴里塞拳头,被手上糊的药水儿苦了舌头,顿时眼泪汪汪瘪了小嘴儿,却不哭闹。那模样,小脸皱得朵花儿似的,看得她直乐。 “大人您儿子真不机灵。吃了苦头,竟不记教训。”就这么会儿工夫,小家伙已被苦了三回。 她没说完的话还有:您儿子吃了苦头,居然光打雷不下雨。不知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的道理。 这般隐忍,是随了谁? 这不,她一旁瞧着小家伙的可怜样儿,没觉着有多心疼,光乐呵去了。笑倒在他怀里,怀疑御医教的这法子,搁她儿子身上,倒是管不管用。 与七姑娘不同,顾大人一脸专注看着诜哥儿。像是恼了她幸灾乐祸,他拍拍她脑门儿,不赞同瞥她一眼,将她扶端正站好。 回身吩咐照看诜哥儿的陶妈妈,“再观察两日,若是他仍旧不改,尽快遣人来报。” 七姑娘心想:这时候这人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作风,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了。宠孩子是一回事儿,教养又是另一回事儿。 这样的顾大人,至少在养儿子这问题上,真是令她放心。 正感概自个儿生下诜哥儿,本该由她这内宅妇人担下的担子,他自觉自愿分去一半儿。便听这人似不经意道,“今秋宫宴,阿瑗可愿往?” 七姑娘笑意凝在脸上,实诚摇摇脑袋。不愿意,不愿意,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的。 一提宫宴,她心里就直颤悠。除了头一年进京,他带她进宫登高望远,相顾祈愿。之后每年,总没遇上好事儿。 宫里那地儿太复杂。可这宫宴,是她说不去就能不去的?皇家颜面,又置于何地? 疑惑盯着他,不明白他怎会突如其来,生出这么稀奇古怪的一问。 读出她眼底探究,他捉了她手,轻捏了捏。垂眸一刹,眼底意味难明。 “既不愿意,便随我提早离京,到京畿各地巡察汛期工事。带上诜哥儿并一众仆妇,四日后启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0.第400章 偶有小疾,谁人心疼? 屋顶稀稀落落的雨声,扰人清梦。七姑娘翻身打了个呵欠,慢腾腾睁眼。入眼尽是灰蒙蒙的天光,因着落雨,又隔了层纱帐,瞧起来越发显得晦暗。 她愣着醒醒神,这才从傍晚的错觉中恍然,如今已是第二日清早。 人睡得迷糊,再睁眼,竟有些分不清昼夜。 刚欲起身,胳膊肘一支,头皮竟被扯得微微发痛。这么一下子,人倒是全然清醒了。 回头一瞧,却是自个儿发丝被他压在枕上,他面朝她的侧脸,刚好压住她几缕弯曲软和的发尾。 这画面惹人遐想,就仿佛他一整夜都埋头在她脑后那捧乌黑的长发里,睡容安然。 她心间有一股淡淡的甜蜜淌过,挪一挪身,悄悄探手回去,指尖向回勾弄。 此时已是离京二十余日上头,出门在外,他无需早朝,她也就渐渐习惯清早一睁眼,立时便能见到他的身影。 这份恬淡中的舒适安宁,得之不易,仿佛是偷来的。她只盼这般安稳闲适的日子,再长久些才好。 “几时了?” 屋里骤然响起他微哑的嗓音,人没睁眼,被子底下先前因她转身而滑落的手掌,自然又搭拢回她腰上。 她很是泄气,饶是自个儿如此小心,仍旧逃不过这人的警醒。 本没想吵他好睡。 要瞅更漏,需得靠坐起身来,掀帘子往外瞧。她轻推推他,小意提醒,“压着头发了。” 他这才睁眼,眼底除残留的慵懒外,目光清明沉静。看着她,很是自觉抬了抬肩膀,待她抽回发丝,复又躺回去。听着廊下滴滴答答的雨声,没起身的打算。 “辰时快到了。”她缩回脑袋,欲批了衣裳到隔壁屋去看诜哥儿。 这时候想来诜哥儿也快醒了,她还能赶着过去给小儿喂奶。虽则这趟出门也带了乳母,可诜哥儿认人,每每由她喂,都能多吃几口。 他闻言轻应一声,二话不说便将她翻转过身,揽回怀中。 “外间落雨,天凉,多睡会儿。” 低垂的目光自她雪白的脖子向下游走,顺着松开的衣襟,掠过她漂亮的肩胛骨,终是定在她高高隆起,饱满的胸脯上。 最近这段时日,随着小儿长乳牙,喂奶时一不当心,便能弄疼了她。 而她一心只顾多喂诜哥儿奶水,即便疼得受不住,皱了眉头,当他面前,她也强忍着,不肯叫唤。似怕他不答应,要将诜哥儿扔给乳母带。 七姑娘正急着起身呢,不妨被这人又摁回去,连忙冲他讲好话。 “您先躺着,妾身去去就来。” 也不知怀王如何就准了他所请,这人打着巡查的幌子,早晌午不出门办事,连带她也被跟他赖床,一日比一日起得迟了。 “勿闹。”他止了她挣扎,大手捧住她胸脯,轻轻一握。 “这儿不疼了?” 昨夜与她温存,见她乳珠竟被咬得破了皮,红彤彤,煞是惹人怜爱。他当即便俯身含在嘴里亲吻,情热是有,更多还是心疼。 打定主意让她将养些时候,诜哥儿那头,自有乳母代劳。并非非她不可。 至于乳母会否受罪,此事顾大人从未放在心上。不过是一养在国公府的仆妇,差事办得好,当赏;若然办得不好,只管撵出府去,换人就是。 她轻叫一声,小脸涨红,身子霎时便软了。即使他刻意避开她****,碰着不疼。可另外一种令人羞耻的感觉,却兹兹攀升,止也止不住。 她这般情态看在他眼里,只觉心头一热,目色也变得幽暗起来。 今日春英比往常晚起了半刻钟,下雨天总是好眠。先前还担心世子妃屋里少人伺候,急急忙忙穿戴齐整,匆匆赶到上房门口。却发现冬藤那丫头满面赤红,紧贴墙根儿站着避雨。鹌鹑似的埋着脑袋,颇有几分不自在,却不敢跑开耽误了差事。 春英脚下一顿,跟着姑娘久了,哪里不明白屋里是怎生一回事。上前去叫冬藤到伙房看着人备吃食,自个儿替了冬藤的位置。扣着手,目不斜视,努力仿效陶妈妈那份不动如山的定力。 偶尔听见里边儿传来男子低低的话语,离得远,听不真切,然则里间缠绵的情味儿,与姑娘嘤嘤的应答,即便春英努力摆出一份老练的架势,终究还是个黄花姑娘,面上再镇定,通红的耳根还是泄露了她心底的赧然难为情。 约莫小半时辰过后,门吱呀一声推开。 却是那人一身华服,衣冠楚楚,亲自开门唤春英进去伺候。独留七姑娘浑身乏力,软绵绵趴在榻上,他自个儿却精神抖擞,抬脚去了隔壁探诜哥儿。 经了早上这么一闹,七姑娘整个儿都软软的。他在书房会客,她便在内院陪诜哥儿。待诜哥儿玩得累了,这才靠在榻上,临窗得闲翻书。 此处是凤县的一处两进老宅,属邺城治下,离燕京已有百里开外。她随他绕着京畿,沿途路经四五个郡县,走走停停,多是在当地太守、郡丞安排的院子下榻。 他身居高位,出行自是不容小视。每到一处,恭迎巴结之人,无不削尖了脑袋往他跟前凑。 他非好酒之人,然而应酬多了,好几回回屋,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酒气。 不难闻。他本就自律,且无人敢没个顾忌的灌他酒吃。若非她熟知他,断然瞧不出他眼底浅浅的醉意。 望着窗外接天的雨幕,雨越发下得大了。她曲腿儿在榻上蹭蹭,换个姿势。不知为何,总感觉他此次离京,竟好脾气到应允赴宴,罕有推脱? 她手上再翻一页,全然没看进去,只在心里默默揣度他的用意。 这时候守在门外的冬藤来报,说是前头世子派人传话,今个儿有事出门,午饭不在府上用。还请世子妃按时用膳。 她坐起身,将书摊在膝头,叹一口气。唤春英从四方柜里取出厚实的大氅,交由传话之人递交世子。 眼看便要入秋,这雨一下来,真就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天儿也跟着凉飕飕浸人。他出门时衣衫单薄,尤其他那腿,她得好生相劝着。 如此这般接连落了三日的雨,他每回出去,她或亲自为他更衣,或着人仔细叮嘱。 他也由着她,仅为她宽心。 七姑娘千防万防,本以为将他照料得极好。可没想到,她如此用心,到头来,致使他着凉病倒,腿疾发作,那罪魁祸首,竟是她自个儿! ************ 小病怡情,小七不难过哈~~~你家世子到底还是人,即便是男神,也会偶尔有个感冒伤风的。不稀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1.第401章 默默,君心醉 昨夜风急雨大,他回得晚,便是乘了软轿,一路从府门口到内宅,短短一节路,大风刮得油纸伞都险些撑不住。 进屋那会儿,他肩上与膝下袍脚,已淋湿一大片儿。布料湿哒哒紧贴在他身上,光只这么站着更衣,他脚下已淌了一滩水。 灶上的热水是一直备着的,她赶忙推他进屋漱洗。又叫春英端了姜汤进来,既驱寒又能解酒。 因他酒气有些上头,加之泡了热水澡,甫一躺进暖和的被窝,碰着她,她便觉出他身上有些发热。 反倒是她,他回屋过后,她披了衣衫,起来忙活一通。原本煨暖的手脚,再钻回去,便显得有些浸凉。 他如往常般,颀长的身形包裹住她,将她冰凉的小脚夹在两腿之间,如每逢北地的腊月,她畏寒,他便体贴的,用体温暖着她。 单只如此,他底子好,原本不该出事儿。 奈何事有不巧,多少巧合凑在一块儿,事情就不妙了。 此地只是暂居的宅院,底下人备的被褥虽干净,却不如自家府上的舒适宽大。这时候不仅棉絮,便是布头也金贵。小地方哪里比得国公府用度。 加之她睡觉有个坏毛病,身上暖和了,若没他压治着,她便爱颠来倒去的翻身。 这毛病在小选进宫那会儿,因有姑姑严厉教导,她怕挨罚,本是改好了的。可后来他急于接她出宫,她刚刚有些个被矫正的习惯,被这么一打岔,还没彻底养成呢,一回他身边,她心头那根儿紧绷着的弦便松了。于是故态萌发,又过上听之任之的舒活日子。 坏就坏在这晚他吃了酒,倦怠之余又淋了雨,人便睡得有些沉。半夜她裹了被子在他身边闹腾,他哪儿来的精力管她?于是如此一来二去,她跟蚕虫似的,自个儿捂了被子睡得香甜,倒把他一双长腿露在外面。 待他梦里被冻得惊醒,一切都迟了。 知晓自个儿闯了祸,七姑娘缩着脖子,一旁闷闷坐着待大夫看诊。直到开好了方子,唤冬藤送了人出去,七姑娘这才扣着两手,指头搅来搅去,无比惭愧偷眼看他。 他披了外袍靠在床头,面色倒还好,不仔细瞧,不会发觉他眼底减了分凌厉。只这人板着个脸,一字儿不发,淡淡凝视她。 如此不说话也不训人,颇有几分引而不发的威势,莫名就令她羞愧不已。 “大人您腿酸不酸,疼不疼?”边说小手边摸进被窝,照着管大人教的手法替他揉捏。 那人挑眉睨她一眼,见她霜打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便是有心训她,见她这么一副知错悔恨的模样,这气也撒不出来。 “大人您生妾身的气了。”不是问他,而是垂头丧气,自个儿认定了,啄啄脑袋。 他不是没在此事上提点过她,可她屡教不改,仗着他纵容,何时当成回事儿。 他是该气她的。 这一声“大人”,她唤得可怜十足。口气像极她早年犯错,呆呆杵在他面前,聆听他教诲。 只手上不停,仍旧一板一眼专注按摩,仿佛异常忧心他腿疾会发作得厉害。 揉着揉着,见他还是不吭声,她眼皮耷拉着,眼眶慢慢儿就红了。以为他受凉不说,腿是真的遭了罪,她比谁都心疼他,心里也跟着难受了。 赌咒发誓这毛病一定得改,却不知自个儿委屈瘪嘴儿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只引得他怅然一叹,抬起手,轻抚她发顶。 “罢了。下回在外,非是必要,定滴酒不沾。等阿瑗改过,着实难矣。” 他本也不好酒,无非场面上的应付,推便推了。 明明是七姑娘自个儿烦的错儿,顾大人这心长偏了,怪罪到旁人劝酒上。这要让那些个一心奉承他的人知晓,还不得扼腕顿足,跪地鸣冤。 听他终于肯搭理她,她倏然抬头,傻傻盯着他看了半晌,仿佛要将他感概叹气的模样,印到心坎儿里去。 这人先前还给她脸色看呢,怎么一转眼,听这口气,似心软原谅了她? 她觉得自个儿真不厚道,他还病着呢,她竟似吃了蜜一样甜。有他这么宽容待她,她心里的不舍得与愧疚更深了。于是揉捏起来越发用心,仿佛掺杂了些许情意绵绵的意味在里头。 “这两日莫叫小儿进屋。”看她泪蒙蒙的样子收了回去,杏眼水润,只顾盯着他腿瞧。与阿狸讨好依赖他,一般无二。 他嘴角几不可察的一弯,不忘叮嘱她,以防过了病气给诜哥儿。 “省得的。”她点头,暗道他果然比她心细。她还没想到那上头去,他已考量周全。 有他这般夫君,真如太太背地里拉她絮叨:他是她此生的福气,她该惜福。 七姑娘自省己身,犯了错,先检讨自个儿,反过来念及他的好。想起他之前还没给她个准话,于是着急追问道,“腿怎样了?酸疼不曾?” 对上她格外固执认真的眼神,他眸光闪了闪,掌心覆上她揉捏他膝盖的小手,含糊道,“尚可,略有不适。” 果然,她眼里的急切更甚了。 之后围着他忙前忙后,端茶递水,又亲自喂他服了药。拿帕子替他擦了嘴,她如哄小儿般,好声好气劝他遵医嘱,躺下去,便是养神也好。 伺候他去了外袍,躺平,仔细替他掖好被角。她出去交代陶妈妈照看好诜哥儿,自个儿却拿了针线,寸步不离守在他榻前。 不时瞅瞅更漏,时辰到了便扶他起来喂水喂药,午时进了些清淡好消克的肉羹。 午后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待他醒来,半眯起眼。只听得梁上雨打瓦砾,这一场雨,竟是没完没了,不见消停。 天气阴冷潮湿,又正逢季节交替,他膝盖有些僵直,稍稍一屈张,不当心牵动筋骨,竟有些钻心的疼痛。远不似他嘴上轻描淡写,既算计又宽慰她那句“稍有不适”。 他挺过最初那阵胀痛,尝试着掩在被子底下,挪了挪腿脚。 他本性刚毅,幼时随武师习武,受的磨难何止这些。忍忍便过了。透过帐子偏头看她,只见她就着油灯橙黄的光亮,正聚精会神,带着顶针,穿针走线。 手上缝的物件,不是前几日赶着给诜哥儿制的围兜。而是新裁了一块儿厚实的毛皮料子,已然做好一只搁在一旁,手上这只也完成了大半。两只一双,俱是直直卷成个筒子,两头分别穿了系带。 这式样……他虚眼,脑中灵光一闪。 如他这般洞若观火之人,哪里猜不出这颇为新奇古怪之物,十有**,是她为他缝制,暖膝盖用的。 这确是比单只搭了毛毯在身上,更便利些。 这时候春英蹑手蹑脚,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碗口还冒着热气,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立时便弥散开去。 她起身搁了针线,接过药碗。执起汤匙搅了搅,放到嘴边试了试。许是嫌烫嘴,便将药碗放下,屏退春英,自个儿慢慢搅动,埋头吹气。 又怕晾久了,药汤凉了,吹两下再尝一口。 换做平时,她最怕吃药。哪回她身子不爽利,不是非要他督促着,她才肯乖乖用药。可此时她做来,虽皱着眉头,却甘愿得很。 她不知身后那人已睁了眼,目光粘在她身上,静静的,润泽如玉。看她的神情,仿佛她这张苦巴巴皱着的小脸,在这阴暗的内室之中,比燃着的烛火更光彩夺目,迷了他眼。连脑中晕沉与腿上疼痛,也消退好些。 ******** 他爱她,体贴她,但不是不求回报。安慰她的同时,也略施手段,乐见她对他的上心。他的腹黑温情,都给了小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2.第402章 幸福憨傻的小七 他养病期间,出人意料的,四姑娘来了。 此番顾臻是随夫婿经凤县,远赴安源郡上任。进了县城,才听说世子与世子妃也停留在此地。故而稍作休整,近傍晚十分,带了礼,登门拜访。 七姑娘见她到来,很是欢喜。 多久不见顾臻,自她出阁后,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至于四姑爷,太仆大人家的长子,七姑娘不熟,且需得避嫌,多由那人招呼。 他病里不宜吃酒,只以茶待客。 四人在厅里坐着说了会儿话,又抱了诜哥儿给四姑娘看过。四姑娘笑着逗了逗小儿,脸颊贴过去亲了又亲,对胖乎乎的小娃娃,很是稀罕。 可到底是在他面前,便是在府上有两位夫人给护着,顾臻也不敢过于放肆。终究是敬畏多过亲近。 再添一盏茶,茶水快要见底的时候,四姑娘转头与身旁男子对视一眼。再回头,便露出欲行告辞的意味。 之前见她两人登门,只带了侍从,不见随行的箱笼。七姑娘便知他二人单只是过来探病看望,没打算留宿厢房,多做打搅。 且眼前这位姑爷与那人交谈,他说什么,这人便应什么。态度谦卑,无敢不从。全然不像他妹夫,倒像他手下忠心耿耿的家臣。 七姑娘在一旁默默看着,只见每每那两人说话,四姑娘便只顾低头逗小儿,神色间淡淡的,眼梢也不往身旁瞄一眼。 这或许是对四姑爷这般在她阿兄面前凡事应承,服服帖帖,顾臻心里,多少有几分看不上眼。 女人的心思很微妙。譬如顾臻,她对她阿兄敬畏,却绝不会欢喜自家夫君也如她一般,除敬畏外,再无丝毫傲骨。 便是她自个儿也如此。 每回进宫,那人都需离了推椅,站起身,对座上天子俯首扣礼。七姑娘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酸涩。只这份不乐意,不同于四姑娘的眼不见为净。只因她懂他,懂他肩上的担子,懂他忍辱负重。 “留下用过饭再走。” 没等她开口留人,那人已发了话。她看他目光在顾臻两人面上稍作停顿,立即便领悟他的用心。 她都能瞧出来四姑娘夫妇俩人,算不得十分和美,他岂能看不出? 于是七姑娘顺势而为,只笑说要拉四妹妹到后面说几句体己话,这宴席便分了两桌。 “这一去短则三两年,多则四五年。四妹妹可回府拜别了母亲?” 顾臻点头,放着碗筷不动,只闷不吭声,把弄酒盏。 七姑娘暗叹一声,也是奇怪。“缘何赶在这时候离京?何不过了秋节,再行动身?” 顾臻嘴角微抿,晃了晃酒碗,强颜笑答,“这不刚好谋了个肥缺,京里多少人都眼巴巴盯着,得来殊为不易呢。不赶着过去,还不知会不会夜长梦多,一觉醒来便被人抢了这差事。” 这官职肥得流油不假,可也没抢手到一刻也等不及,非得立马赴任。她只是不想进宫赴宴,便寻了个借口,催促夫君上路。 进了宫,难免会遇上那人。 那一年,也是秋节,她与他走过同样的游廊,赏过同样的月色,吹过同样的夜风。 夜色下往昔记忆太美好,她怕自个儿会不由自主,见了身形高大,披灰色氅衣的男子,便侧目去寻他。 这种期待又绝望,明知不可为,可却管不住自个儿心的折磨,将她生生撕扯。已分不清究竟是放不下,还是不甘心。 这份埋在心底的感情,埋得太深,也太苦。她很怕再见他时,看见他用那晚回望她的眼神,温和的注视着他新迎娶进门的妻子。 她怕她会忍不住,当场流下泪来—— 既然都不是他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为何别的女子可以,偏偏她不能? 很快,顾臻便吃醉了酒。 空腹吃酒,最是伤身。七姑娘可劲儿往她碗里夹菜,好言好语相劝着,奈何实在劝不住。 这像是长久以来,顾臻最后一场宣泄,于离京之际,最终爆发出来。她心里也是明白的,此一去,与那位,便是千山万水,渐远到,他终会忘了她。而他会成为她心口抹不去、忘不掉、更好不了的一道疤。 眼见她不要命的灌酒,七姑娘无法,只得一手盖住她酒碗,强硬的,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喝。又叫春英撤了凉了的饭食,重新上热菜。 “嫂嫂,你命真好。你不知道,天底下多少女子羡煞了你。” 顾臻面颊通红,脑子发晕,索性挥手推开面前碟碗。烂泥一般,一骨碌伏在案上,侧脸压在手背上,痴痴笑起来。 说的是羡慕,吐的是苦水。 七姑娘起身坐过去,拿绢帕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珠,却是越擦越多。 这时候再劝也无用。 四姑娘心里打了个结,而她非是解铃之人,讲再多的大道理,顾臻也听不进去。与其说她不想听的惹她大哭,不若静静等她发泄。有时候,痛痛快快哭一场,过后,心里会好受很多。 晚间回内院,七姑娘先到诜哥儿屋里瞧了瞧。之后回屋,他已沐浴更衣,在榻上翻书等她。 见她一脸怅然,他拉她坐下,不着痕迹,试了试她手心温度。 “她不听劝?” 口气甚是不好。若非女儿家心事,他不宜出面,此时顾臻回去,怕不止醉酒难受这般简单。 “没的事儿,您别又凶她。四妹妹只是年岁轻,多经些事儿,自然会好些。” 她回握他大手,撒娇般摇了摇,替顾臻开脱。 “要不明儿个再叫四妹妹过来?您这做兄长的,嫡亲的妹子一去这么远,您就没事儿嘱咐她?” 他闻言皱了皱眉。拨开她抓他的小手,手指分开,与她两手交缠,似在想心事,半晌才叹曰,“罢了,终归那家子不敢亏待她。” 这已是他这做兄长的,能为顾臻做到最稳妥的安排。 是不亏待。有他跟赵国公府在,哪个敢不开眼,错待四姑娘。 只是,四姑娘与太仆大人家长子,纵使相敬如宾,到底意难平的吧? 他不是不顾念四姑娘,若非如此,不会几番阻拦国公夫人为顾臻择不妥当的亲事。然而****一事,纵使他手腕通天也使不上力。 今日他会在意顾臻的不妥,示意她开解。可见他对家人,并非如他表面那般冷冷清清,不怎么经心。 这才像他。她身子一偏,靠近他臂膀。 “四妹妹醉酒时问我,倘若下辈子她早些遇见侯爷,侯爷会否接纳她。” 他抚她发丝的手一顿,想到别处去。 捻捻她耳朵,欺近身,火热的鼻息喷在她脖子上。他眸色妖妖的,像长了钩子般诱惑她。 “阿瑗如何答她?” 她被他骤然靠近的俊脸,晃花了眼。却不知他由此及彼,实是迫切想问她,若是贺帧在他之前遇上她,她会否倾心。 七姑娘傻乎乎被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熏得陶陶然,正找不着北呢。睫毛扑闪两下,老实巴交交代,“七妹妹问了这话便跑到一旁去吐了,妾身扶她还来不及,这般谁也说不准的话,正好不必答。” 吐了? 正好不必答? 说不准…… 顾大人温和笑起来,将她仰起的脑袋摁回他胸膛。避开她视线,眯起眼,面色阴沉。就寝时面相里间,居高临下,狠狠瞪着她发旋。被她与顾臻两个,堵闷许久。 ************ 世子大人这么深的心思,肯定会想啦:这辈子还没计较清楚。若有幸有下辈子,卿卿一句“说不准”……这三字,简直不能容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3.第403章 图穷匕见,秋后算账 秋节刚过,京里便出了件大事儿。 左相老迈,身子骨已大不如前。中秋前约十来日,丞相大人脖子后面,连着后脑勺底下,不知何故,突然冒起一片儿粟米大小的红疹。 请了宫中御医来看,那御医只说经了一夏,淤积在体内的热毒未发散开来。如今时已入秋,这天儿这般骤然一凉,冷热一冲撞,这才使毒热倏尔发作出来。 好在此症并不少见,碍不着大事儿。只需早晚按时服一剂药,清热解火,疏风活血。不出一月,当可治愈。 这御医吊了好大一袋子医经,又说了一通宽慰人,中听的好话。老神在在,十分笃定开了单方,又叮嘱了几句吃食上的禁忌。之后得了相府厚谢,这才被人恭恭敬敬送出门,登上暖轿回宫去了。 要说这事儿到此为止,也没闹出什么岔子来。 起初几日,左相大人脖子后长的那些个又红又肿的疹子,眼见的,随着****用药,大是好转。 原本光秃饱满的红疹,似晒干的萝卜丝儿,皱巴巴,不几日便焉下去,疼痛麻痒也随之减轻。 可坏就坏在,左相大人进宫赴宴归来,安寝至深夜,竟意外自梦中痛醒。仅一晚的工夫,不止脑后,原本已消下去的疹子,如点着的野草般,一直烧到了耳朵根,与后背双肩两侧。 朱家人这才急了,连夜传御医,这回来的却不是上回那位,而是在宫中颇有资历的周御医。 这周御医是个真真有本事的。只掀起左相的领子先瞧了瞧,面上已露了丝凝重。之后搭脉一诊,当即便缩紧了眉头。 收回手,回身向左相夫人问道,“相爷此症乃是痈疽。急症不谈,既已用药,何以却不忌嘴?依下官看来,此番相爷这急症,十有**,乃是误服腥热之物所致。眼下病情加重,许有化脓之忧。倘若一个不好,这,这……实是棘手啊。” 周御医扼腕,摇头不迭,一脸沉重。 左相夫人及府上众人,闻言大惊。当日那位御医叮嘱,需得忌口的几样吃食,她已仔细交代下去,相爷大好前,不许做这几道菜。 这又怎会落得个“误食”? 朱家众人一听这病症难治,且有性命之忧,早已慌了阵脚。左相夫人抹泪,抚着心口哽咽着,将当日御医嘱咐,挨个儿当着周御医的面,细细数来。 周御医开头还频频颔首,颇为赞同。可待得左相夫人说完,周御医一愣,揪着胡须瞪眼,“这便完了?鹅肉呢?莫不是夫人说漏了?” 于是这么一追究才知晓,秋节当晚宴席,确有一道红烧鹅肉的。 至于为何先头上门那御医,对鹅肉一事,只字不提,朱六爷匆忙进宫,却不料在御医院扑了个空。 那御医早在几日前,被人发现沉了湖。连带他在燕京家中老老小小十余口人,一夕之间,人去楼空,再查不出下落。 这般大事,且那御医死得蹊跷。左相患疾一事,立时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 左相这么突然一病,大病不起,相府自此风声鹤唳,整个朱党的气焰,也跟着再兴不起来。 这些自然都是明面上的变故。朱家人也怎不会疑心,此事背后,怕是有宫里那位的影子。加之暗中传信京郊所布的兵力,迟迟得不到回应。当此际,朱六爷忽然面色大变,惊疑不定道,“顾相正奉命巡查京畿。” 只这么一句提醒,已足矣令朱家人人自危,胆战心惊了。 谁也料不到,宫中那位隐忍多年,竟会挑了这时候,骤然发难。在这之前丝毫风声也不露,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岂有此理!”病榻之上,左相大人气喘吁吁,愤而拍案。也不知惊怒之下,嘴里骂的是当今圣上,还是那位借机离京,一旁看好戏的顾大人。 “竖子岂敢!我朱氏一倒,他顾氏满门,岂能活命?” 朱家倒台,世家一系,去了大半。怀王又岂会放过这一举剿灭,连根拔除的大好时机? 这也是众人想不明白的地方。即便赵国公,也接连发了三封密信,催促那人尽快赶回京城。 京中大变将起,山雨欲来。各家都缩着脑袋做人,只觉往后的日子,恐怕吉凶难测了。 京里来了书信,起初七姑娘全没当回事儿。那人哪日不是政事不断? 及至后来,亲眼见得公孙与他帐下几位幕僚,改了装束,连夜而来。那人竟不顾病体,召公孙几人议事至深夜。七姑娘这才发觉,事情似不对了。 她以为京里出了事儿,暗自一琢磨,便吩咐春英,天一亮赶忙收拾包袱,准备回京。可没曾想到,翌日一早,那人竟拉她补瞌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赖着不起身。 她狐疑盯着他,半趴在他身上,瞅了又瞅。引他挑眉正眼看来。 “大人,咱们不回京城么?” 他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抬手伸个懒腰,轻描淡写道,“京中正乱,此时回京,无谓淌那滩浑水。” 他指尖在她脸颊描摹,懒懒的,痒痒的。口气甚是平淡,像真就没什么大事儿,是她多想。 她撑起身,径直对上他凤目。奈何这人城府深,她丁点儿蛛丝马迹也寻不出来。七姑娘瘪瘪嘴,泄气道,“早知道便不叫春英收拾箱笼。白忙活一场。” 他定然有事瞒着她,只她问不出来罢了。 他好笑捏捏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刻意放缓了声调。 “倒也不算白忙活。正巧,前些时日阿瑗不是还惦记家里?” 未尽之言,已令她豁然支起身,目瞪口呆。惊喜得,恍若梦中。 她是说过想家,可那也不过有感而发,随口一提:说是若然能叫爹爹跟太太看看诜哥儿,那该多好。可她从来没想过,这话真有一天能作数的。 离家这些年,她想家,想爹爹,想太太。多少思念只敢藏在心里。就怕一勾起来,这酸酸涩涩的牵挂,一发不可收拾,索性深埋了,轻易不去触碰。 直到如今,他一点儿没有预兆,开口许她省亲。她抓着他襟口,眼泪一滴滴打在他身上。这才知晓,这份深埋的想念,她忍得何其辛苦。 “呜呜——”她埋在他颈窝,小小声呜咽。小身板儿一抽一抽的,哭得甚是可怜。 他抬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默然感概之余,目若幽潭,又深又暗。 他在她尚幼时,将她带离双亲,强迫他,也亏欠她。然则他不悔。 “卿卿莫哭。” 他不擅长哄人,只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一手轻拍她背心,温柔陪她。 得他如此相待,她放肆的搂上他脖子,哭得更凶了。 ********* 这就解释了顾大人离京巡查,为何频繁见客,出门应酬。有他在一旁盯着,本身已是威慑。事关家族兴亡,朱家那头大难临头,谁也不会傻到在看不清局势的时候,轻举妄动。 政治斗争,就不赘述,字里行间,浅浅描述哈。 朱家倒台,顾衍敢放着京里的烂摊子不管,自有他的凭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4.第404章 此“宠”彼“宠” 燕京皇城。 早朝之上,御史中丞参尚书令家次子当街纵奴行凶,打伤匠作左将家外甥,伤百姓十余人,恳请圣上依律惩处,并治尚书令管教不严之罪。 怀王高坐御阶之上,目光透过冠上齐眉的冕旒,向左侧文臣处俯瞰。见得为首那位置空着,左相如他期许般,接连数日告假。 怀王眼中闪过抹异彩:这本参得好。 尚书令依附朱家,正好一并收拾。 “准。” 底下诸人被一个“准”字,砸得心头一震。那些个心头有鬼,如今只得夹着尾巴做人的,悄然将头埋得更低了。 怀王居高临下,一眼望去,殿内一片乌鸦鸦的冠帽。诸人恭顺敬服之态,令怀王长久以来的不得志,瞬时好了大半。便是聆听这枯燥的朝事,也不觉枯燥乏味了。 怀王抚在膝上的食指动了动。眼波顺着向后移去,及至见到一班格外老实,自他登基后便恪尽职守,从无逾矩的朝臣,怀王眼中畅快散去,渐渐的,似蒙上层阴霾。 目光重又回到文臣那列,当头次席。怀王搭在膝上的五指一握,先前还觉搬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这会儿,由不得他不警醒,除朱家外,还有离京那人。 遂眸色一暗,只觉心里跟梗了根刺儿似的,拔不出,也咽不下。 早朝过后,御辇往御书房而去。紧接着,刘公公奉命传旨,宣侯御医觐见。 之后刘高守在殿外,约莫一盏茶工夫,便听殿内传出一声哐当的闷响。这动静刘公公再熟悉不过。哪回王上心气儿不顺,或是后宫有妃嫔不懂事儿,惹了王上动怒,便逃不出这么个结果。 果然,半刻钟后,刘高便见侯御医脚步慌乱,一脸惊恐退出门来。 刘高脑子一转,还记得那位的交代。对这位侯御医,无需动旁的歪脑筋,只需有礼相待。于是刘公公亲自上前,端出一副巴结御前红人的嘴脸,弯腰领侯御医登上轿子,目送他离去。 直至再见不着人影儿,刘高这才掸一掸拂尘,嘴角勾起个轻鄙的笑来。转身步上石阶,继续当他的差去了。 午后,不出刘高所料,御驾又去了新晋封不久的姜昭仪宫中。 这倒不是刘高如何机灵,次次都能琢磨中上意。只每回王上宣侯侯御医,若是发了火儿,必是要去探看昭仪娘娘母子。 便是娘娘华安宫中的小太监都知道,圣驾一到,当先去的不是娘娘的寝宫,而是公子昶的偏殿。 由此可见,怀王对公子昶何其宠爱。连带的,娘娘在这后宫之内,也隐隐透着丝压过宠妃贺兰昭仪的苗头。 在朝露殿一应当差的太监宫女,也跟着沾了光。出了这宫门,哪个敢不高看他们一眼。寻常家走路,个个儿都是腰杆挺直,脚下生风。 今日怀王过来,姜昭仪早早便抱着公子昶等在殿外。见怀王步下御辇,姜昭仪赶忙迎上去,眼见便要行礼。 “免了。”怀王虚虚一扶,目光却定在公子昶身上,压根儿没看她。 姜昭仪姣好的面容一僵,赶忙调整过来。一低头,嗔怪般,催公子昶唤人。 “父王。”虚岁已四岁的公子昶在她怀里挣了挣,吵着要下地。一边扭动,一边笑呵呵朝怀王伸手。 见公子昶脸上纯真的笑颜,怀王跨前一步,稳稳将他接住。 无人知晓,怀王紧紧抱着公子昶的两臂,隐隐有几丝颤抖。 进了殿,昭仪娘娘刚给怀王奉了茶水,便听怀王问正坐在他膝上的公子昶,“书读到哪儿了?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这却是要考问课业了。 先前还笑嘻嘻的孩童,立马便缩了脖子。畏畏缩缩躲在他怀里,一边还偷偷打量自个儿母妃。 姜昭仪暗道声不好,一抬头,果真对上怀王目睹公子昶这般怯懦,也正向她望来,隐隐阴鸷的眸子。 姜昭仪一吓,赶忙垂下眼。强自笑着将公子昶抱了好好站在地上,将他环在她脖子上的小手拿下去,分开来,规规矩矩,贴在腿侧,命他站端正。 “这孩子,你父王问你话呢,怕什么。你父王可是最心疼你。”姜昭仪一脸慈爱,实际心里也慌得没底儿。 好在近月里,她抓公子昶功课抓得紧。 旁人花两个时辰背书,她便硬逼着公子昶一坐便是一整日。脑子笨,学得慢不打紧。总比迟迟学不会要来得强。 昨儿还硬生生逼着他,读书读到天已擦黑。她照着书本,一字一句的教,终是没白费工夫。如今怀王问起来,公子昶也能结结巴巴,勉强答得像个样子。 怀王虽不满公子昶课业差强人意,然则这孩子生来便不是个伶俐的。身为人父,没对自家孩子不上心的道理。姜昭仪这点儿遮遮掩掩的把戏,他岂会看不穿。 再与公子昶亲近片刻,怀王便命人将他带下去。屋里只剩他与姜昭仪二人,一时没话说,屋里便显得尤其安静了。 昭仪娘娘心里正七上八下呢。 往日王上过来,除探看公子昶外,少有于她单独相处。更不论如今日般,这是要婷婷静静,与她说话? 这情形,她还是头一回遇上。不免就有些紧张难安了。 当初她打定主意要进宫,最终还是借了殷侧妃抬举,这才得以亲近君颜,几月也才轮到她侍寝一回。 日子转眼过去,在东宫时,他尚有别的女人为他生的儿子。他不稀罕她,她自然不得宠。若非后来府上陡然遭了变故,太子险些被废,他的儿子不会早殇,也就更轮不上她如今“母凭子贵”了。 一瞬间,姜柔脑子里想了很多。心里有太多的愁惘,可她一丝一毫,也不敢表露在脸上。只微微垂着头,装出一副乖顺生涩的模样。 面对这世间本该最亲近的夫君,尚且如此,何其可悲呢。 怀王见她如此,默然凝视她半晌。她这么一埋头,他便只瞧见她交握放在腿上的两手。指甲涂了丹寇,指尖葱白圆润,她还很年轻。可他脑子里却勾勒不出她的容貌,甚而连她的五官轮廓,也是模模糊糊。 怀王端起茶,从她身上调转开视线。 罢了,宫里这些女人,他又记得清几个? 他来她宫中,无非是为探看公子昶。想来她也是清楚。莫不然,这么些年下来,她不会机关算计,时时刻刻不忘隐瞒公子昶较常人愚钝的事实。 这便是后宫妃嫔,他的女人。自个儿不受宠,也要仗着儿子,拼死争一分宠爱。 见得多了,也就无谓失望。 怀王望着窗前一盆栀子,以唠家常的口吻,似不经意,与她提起。“顾爱卿如今正携了你那妹妹,回泰隆省亲去了。倒是委屈了你,自进了这宫中,半步也没迈出过宫墙。” 姜昭仪只觉耳边一静,整个人怔怔的,不由出神。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首先出现在她脑海的,竟不是如何欢喜眼前这人,肯坐下来,心平气和与她说话。更不是表现得感恩戴德,绞尽脑汁也要将这话给接下去。 而是不自觉的,想象七妹妹神采飞扬,衣锦还乡: ——她身旁有世间多少女子渴望的良人为伴,怀里有聪颖娇憨的小儿。 七妹妹会娇羞的,将顾大人领到姜家人面前。太太会喜极而泣,爹爹在一旁含笑看着。 这份合家团圆,含饴弄孙的美好,只要七妹妹乐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而她,守在深墙院落中,无人记起,唯有艳羡。 ********************* 怀王开始行动了哈。这一场别有深意的谈话,下章继续。 有小盆友请沾衣帮忙推荐,喜欢看快穿的亲可以试试——《快穿之反派专业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5.第405章 家和是福 姜昭仪如此细腻心思,怀王哪儿有功夫理会,于是谈话继续。 “孤听闻爱妃一家,早年是随你父亲,自南阳移居泰隆。” 很多时候,身份高的人,连说话也省力气。这不,怀王似今儿格外有兴致与她闲聊,姜昭仪微微晃神之后,聪明的,娓娓往下接话。 “确是如此。说出来也不怕王上您笑话,那时候家父还是托了祖父的门路,一半儿是凭真才实学,一半儿是凭朝中几位大人不弃举荐,这才谋了泰隆郡守一职,带着臣妾一家子,赶往泰隆上任。自此便鲜少有机会回祖宅,在祖父祖母跟前尽孝了。” 说罢叹一口气,似追忆幼时在长辈面前,承欢膝下的好日子;又愧疚自个儿没有尽到该尽的孝道。 怀王将她放在条几上的手,握住轻拍了拍,“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姜昭仪小小挣了挣,没挣脱,宠若惊般红了脸。 “是啊,想当初,老祖母可是十分疼爱臣妾兄妹几人。” 如此,这话题便顺着延续下去,正中怀王下怀。 他颇有耐性听她絮叨,说起幼时家中趣事,连老太太忌讳世子妃姜氏是断掌,不怎么亲近一事,亦不曾隐瞒。 “哦?孤记得,顾爱卿也是断掌。只不过他就比你那妹妹有福气得多。当初他上头还有个兄长,放眼燕京哪个敢胡言乱语,他那兄长,可是护他得很。曾一怒之下,为这事儿,将赵国公新收的美人,生生杖死。” 说到此处,怀王轻笑。原本威严端正的国字脸上,竟带了几分文士的儒雅。 “顾大人不是嫡长子册封的世子么?臣妾却不知,世子上头何时还有兄长?”姜昭仪迷糊,这事儿从没有听说。 “旧事了,不提也罢。总归是桩伤心事,可惜了。” 这却是顾氏辛秘。顾家不愿往外透露,外间传言的,十有**都是杜撰。 姜昭仪懂事止了这话头,却不知,她以为怀王可惜的是世子兄长的早殇。实际与她所想,乃是天差地别。 怀王深感遗憾的,是倘若如今顾戎犹在,便轮不到顾衍袭了这世子位。大周便不会出一个公子玉枢,令他可恼可叹。 相比城府莫测的顾衍,他那长兄,却是直来直往,爱憎分明的性子。便是给他个高位,在朝堂也必会遭受同僚排挤,难以有大作为。 怀王心里也是五味陈杂。恼顾衍有之,然则无顾衍相助,如今这大周,依旧是他的,或是早被公子成篡夺了去? 姜昭仪不知此刻怀王心中,无比复杂。只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昭仪娘娘吓了一跳,赶忙放软声气儿,捡怀王爱听的说。 若她没感觉错,怀王对姜家,不知为何,似多了分关注?这是要抬举姜家,给她母子做脸面么? 昭仪娘娘咂吧着这后宫晋位的惯例,想当然尔,以为怀王这是觉着姜家在朝中位卑,说不上话,实在不配她这昭仪的份位。不由喜上眉梢:姜家得势,便是她得势,没有不欢喜的道理。 故而絮叨得更殷勤了,厚着脸皮,专拣了些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段子给姜家长脸。 怀王在一旁含笑听着,偶尔吃一口茶,用一块酥皮点心。 “听爱妃这么一说,你与你那妹妹进京之时,舍不得家里,还哭了鼻子?”语毕便揶揄打趣她,当着宫女的面,抚额大笑。 这日与姜昭仪一番长谈,怀王得了想要的消息: ——世子妃姜氏,对姜家人感情颇深,几乎能算得依恋。而姜昭仪,虽则幼时与世子妃偶有小儿家不懂事的争吵,可这吵闹,随着两人年岁渐长,结伴进京,渐渐也变得融洽。 不说世子妃对姜昭仪如何诚心诚意,毫无芥蒂的友爱尊敬,最起码,姜氏对公子昶,却是真心爱护,前不久还赠了他顾衍亲笔的帖子。 得了这颗定心丸,怀王回宫之时,龙颜大悦,更亲自执了姜昭仪的手,夸她是个气量大的,德性淑仪,堪为后宫典范。 这话夸得昭仪娘娘顿时色变,急忙诚惶诚恐,推脱,直道不敢。 这夸讲她虽听得喜滋滋的,却哪里敢应? 后宫众人典范?这不是只该王后娘娘,一人的殊荣么?她如今还只是个正一品的昭仪,哪儿敢明目张胆的肖想?便是后宫只她替王上养了儿子,立太子一事,早早占了个“长”字。更长远的念想,也只能偷偷藏在心里。 怀王回宫后,着人即刻去查姜家一应人等。尤其世子妃姜氏,是否如昭仪所言,性温婉,重孝悌。 如是等了半月,终是等来令怀王宽慰的好消息。 那日刘公公被屏退在殿外远远守着,只中途借着进去斟茶的机会,极快的,瞄了眼怀王案上摊开来,只拟了个开头的圣旨。 刘高没敢多看,只倒退着,退出门时,禁不住怀疑自个儿是否眼花了。若是他刚刚极为大胆那一瞟,没看错的话,这道尚未成形的旨意,不是发往前朝,更像是欲赐了后宫某位娘娘? 这是个什么意思?刘高琢磨不透,只暗暗思忖:既是后宫事,左不过就那么回事儿。无非便是怀王昭显宠爱,一高兴,赐了哪个妃嫔封号,或是封赏小帝姬封地罢了。当不打紧。 ** 远离京城的七姑娘压根儿不知晓,因着某种莫大的缘故,她竟被人查了个底儿朝天。连院子里喂养的猫唤阿狸,也没漏过。 自然,在回禀怀王的奏疏里,这猫是由顾大人所赠。世子妃姜氏与顾衍由相识相知,如何一步步走到而今和和美美成家生子,一件不落,全到了怀王案头。 这其中多少属实,多少又是那人故意放出,由得人打探虚实,无人得知。可至少,明明白白摆明了一件事:姜氏乃是右相心头肉,谁也碰不得。便是他自个儿,也从不委屈,更舍不得伤她的心。 这便好极。 ** “好些不曾?” 宝船自沺水而下,七姑娘如来时般,晕乎乎,心口不舒坦,又晕了船。躺了几日,他扶她到船头甲板上透气。 她颔首,精神头总算有了起色。软软央他,“您陪妾身多站会儿。船舱里闷得慌,便是没病也能憋出病来。” “娇气。”他训道,“比小儿更不如。”将偎在胸前的人,往怀里靠了靠,微微调整了姿势,替她挡下大半的河风。 “回头下了船,这身子得好好养养。” “又养?”七姑娘老大不乐意皱眉。一说养身子,当先想到便是没完没了,要么吃药,要么用药膳。 “就为了晕船?妾身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船上过日子。”她驳他,这时候好生羡慕在舱房里呼呼大睡的诜哥儿。 “休得胡说。”他敲她脑门儿,稍正容色。“年纪轻轻便这般不经事。回头教你打一套拳,强身健体,总有好处。” 打什么拳呐,七姑娘噘嘴闷闷看他:大人您听说哪家女子打拳能好看的?妾身两辈子都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再不臭美,也有那么点儿小小的虚荣的。 大人您真不解风情! ********* 怀王的用意,不是挑拨姜家姐妹,恰恰相反。他是巴不得小七和姜柔,感情越深越好。 至于小七抱怨的,顾大人不解风情。小七,你真的确定么???好像跟那位相比,不解风情的,永远也轮不上世子大人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6.第406章 天造地设,此情伊始 当七姑娘踏踏实实站在冀州的土地上,不觉已到了暮秋时节。 城门外,一早得了信儿的姜家大爷姜楠,带了正房夫人早早等候在此。 多年未见的兄妹二人,甫一重逢,彼此都透着些激动。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才拉了身边人见礼。 “世子安好。”姜楠带着妻子,稍微有些拘谨,恭敬向他行礼。不曾想,多年前便崭露头角,面容俊朗的少年人,如今已是这般威严肃穆,卓尔不群。 “内兄与嫂夫人不必见外。” 一句“内兄”,唤得姜家人个个儿喜不自胜。真要说起来,七姑娘这门亲事,还是姜家高攀了。世子肯如此礼待姜家,隐隐还透出些亲近的意味,只叫来人觉得面上有光。 七姑娘侧目瞧他,只见这人彬彬有礼,好看的侧脸上,映着正午暖暖的光晕,神色比在燕京时和煦不少。 几人在城门口寒暄几句,便登上马车,径直往郡守府行去。 七姑娘钻进马车,抿着笑,抱了他臂膀。“大人您到了泰隆,似乎好说话不少。” 言下之意,他今日和气,非比寻常。她怎么不记得他曾唤过姜昱“内兄”? 那人别开脸,将她偷偷戳他胳膊的小手,牵了包裹在手心。唇角微微弯起,由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照理说,姜昱与她更亲近些。区别只在于,他待她如何,姜昱从始至终,一清二楚。他的心意,姜昱不会生疑。 不似姜家,远在泰隆。他待她好坏,细节处,总要做到叫她家里人安心。 回了姜宅,七姑娘丝毫也不意外的发现,太太最稀罕的当属陶妈妈怀里,裹得粽子似的诜哥儿。 其次是他,最后才轮到她这亲闺女。 唯独几分欣慰,好歹太太先瞄了她几眼,这才十分慈祥,问候起她身旁那人,这一路辛不辛苦,船上吃食可还用得惯。 “好了,你也是……先放他二人回屋梳洗,收拾一番,待会儿过来一道用饭,你再关怀不迟。” 姜大人在一旁含笑看着,阻了太太高兴之余,不由自主,问长问短。 “那便劳太太替我照看下诜哥儿,我与夫君带着人去去就回。”见太太一双眼睛似黏在襁褓中的小儿身上,舍不得移开。姜大人虽则谨守礼数,眼角却频频向太太怀中正抱着轻轻摇晃的诜哥儿看去。 七姑娘体贴的,顺手推舟,将诜哥儿留下,带着陶妈妈与春英几个,领他去了她昔日住的桃花坞。 这时候再看这方小小的院落,带着点儿小地方的淳朴气息,远远比不得西山居的宽敞华丽。 记忆里门前大水缸里养的金鱼,墙角爬满藤蔓的篱笆,檐下的灯笼……一下子都鲜活起来,仿佛一切都宛若昨日,熟悉到,她好似从没有离开过。 春英见姑娘恍惚立在门外,自个儿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那时候可真好,桃花坞里有姑娘,有陶妈妈,有绿芙,还有总是来寻七姑娘一块儿读书玩耍的姜二爷。 她们几个小丫头,早上浣洗完衣裳,晾在园子里,得空便在天井里踢毽子。姑娘一般不掺和,只躲在树荫底下,看着她们,端了果子吃,悠闲荡秋千。 那时候日子总是无忧无虑,虽没有在国公府里****山珍百味,可叫春英选,她还是宁肯一辈子在这里陪着姑娘。 这也是那人头一回,到她住的院落。四下环顾一圈,无需她请,他已踱步跨进门槛,游览般,赏看两眼。末了,立在她门前台阶下的水缸前,一手撑着缸沿,一边微微俯身,看缸里正惬意游水的锦鲤。 她缀在他身后,离得几步远,神情怔怔的。 多年前,她怕他还来不及。怎么也不会想到,经年之后,竟是眼前人陪她回家归省,更堂而皇之,立在她尚未出阁前的院子里,闲来赏景。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如斯。 “瞧着不错。你若喜欢,回去也令人寻几尾,搁你院子里养着。” 他回头看她,一身潇朗。再熟悉不过的五官,与平和安宁的口吻,唠叨着日常琐事,满满都是过日子的味道,瞬时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时光交错,眼前身形昂扬的男子,剪影般,与彼时初见,从轿子里出来,撑着油纸伞,穿过雨幕来到她跟前的少年郎,重叠到一块儿。 就好像这么些年,如这院子里每一株花花草草,他定格在她脑海深处,一直都在。她只是不经意一眨眼,他已从样貌略显青涩的少年郎君,长成如今这般伟岸成熟的男子。一如既往不多话,只抬眼宁静看她。只需她近前几步,他便触手可及。 于是她心随意动,走上前,由他伸手,将她带至身旁,脆生生应一句“好”。 午时用过饭,诜哥儿依旧留在太太房里。她携他回来,许是刚回来那股欢喜劲儿还没过去,兴奋得睡不着。 他便随了她,与她一道,躺在廊下摆放的躺椅中,听她靠在他肩头,用软软柔柔的腔调,讲幼时旧事。 “东南角的花架子是二哥哥带人搭的,之前每到秋时,也会栽几盆菊花。”她指给他看,指尖一转,又指向老树底下挂着的秋千,“那也是二哥哥搭的,那会儿我可是央了他许久。” 说罢她起身,款款过去,撩起裙摆,转身坐下。脚尖在地上一点,十分老练的,慢悠悠荡起来。 他微微垂着眼帘,支肘侧躺面向她,目光一直追着她。看她言笑晏晏,鹅黄的衣角,飘飘洒洒,袅袅动人。 她两手抓着麻绳,两腿儿并拢,一屈一伸。时而看他,时而仰头看天。 “大人您可知晓,当初我便是在这架秋千上,苦苦琢磨:倘若有幸得见高高在上的赵国公府世子,该如何说话,如何行礼。如何小心翼翼,不惹了您生气。如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离您越远越好。” 斑驳的光影照在她如莲花般撒开的裙摆上。她说起往事,眼里笑意融融,仿佛整个人都鲜亮起来,臻静而美好,只看得他微微虚起了双眼。 顷刻,他坐起身,调笑看她,隐有深意。 “我便这般面目可憎?面还没见上,便叫你一心只想着逃脱开去?” 她银铃般的笑声,呵呵传进他耳朵,小腿儿晃得更欢实了。 “大人您自个儿的名声,您自个儿还能不清楚?妾身那是胆怯,怕了您。这才事事屈从,没得逃开,终究着了您的道。” 她一脸神采飞扬,笑得肆意而真实,实在少见。他眸色深了些,竟有些想碰触她嘴角实实在在的笑颜。 这般想着,他起身,来到她身畔。伸手握住绳索,刚好握在她小手上方。肌肤相贴。 不会儿便将秋千稳稳停下,侧跨出一步,半边身子挡在她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影,自她头顶笼罩而下。两臂张开,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怯懦得好。”他弯腰,也不管这是在外头,含了她笑语。缱绻触碰,温情夸讲。 一句“怯懦得好”,未尽之言,他与她都懂: 唯她打从一开始,便怯懦屈从,而他一意孤行,不肯松手。如此方不会错过,不至抱憾,不被辜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7.第407章 “拳拳”情意(上) 如此在姜家闲适度日,其间已入了官学的团团,每逢学堂休假也会回府,与几年不见却依旧疼爱他的七姑娘说说话,陪家里人一道用饭。 团团个儿头已长到七姑娘肩高,半大的孩童,被太太教养得极好,一点儿不闹腾,乖巧有礼。就是性情有些个腼腆,与上头两个兄姐相比,像七姑娘更多些。 七姑娘给各屋都送了礼,尤其家中几个小的,姜楠膝下三子两女,送的都是京里新盛行的小玩意儿。 一家人在一起自是热热闹闹,姜家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女眷的聚会,那人是不掺和的。多数时候,他都待在桃花坞七姑娘的书房里,翻看她早年珍藏的孤本文集,或是得空与姜大人下棋,浅谈政事。 这般过了几日,再未从他嘴里听到“打拳”二字,七姑娘便以为这事儿就这么随意翻过了。 哪知她这丝侥幸的暗喜,还没在心口捂热呢,再两日,那人便催她早起,丁点儿不容她抵赖。 当七姑娘脑子还迷迷糊糊,没怎么睡清醒,小眼神儿飘飘悠悠,一脸找不着北的模样立在院子当中的时候,那人已用过茶,一身干练清爽,雅致风流。 “才几日,便养得如此懒了?”扶了她肩膀站端正,他来到她身后,大手自顾领着她,手把手教她扎马步。 身上还套着鹅黄的纱裙呢,这般不雅的姿势,还当着底下人面前,七姑娘大囧,扭扭捏捏,不乐意配合。 “都下去。”他掐了她腰肢,将她牢牢摁住,老老实实半蹲下。对于她那点儿面皮浅的毛病,他察觉过后,抬手便屏退左右,替她顾全了颜面。 “眼下没人瞧你,休得再闹。”他端出当日教她读书的正经,她浆糊似的脑子立马就清醒了,哪儿还敢跟他拧着来。只后悔忘了这人自来是不出口则以,说出口的话,至少她知道的,从没有不作数的。 “腰背挺直,双腿打开与肩齐平。上半身不动,挺胸,再蹲下去几分。” 他扶着她后背向前推了推,又钳着她腰肢正了正姿势,之后手滑下去,隔着衣裙,将她正费力支撑的两腿儿再掰开些。 她咬牙忍着,偷偷叫苦。 上辈子她体育就不及格,毕业后天天坐办公室,早习惯懒懒散散,舒服过日子。这会儿他心血来潮,要她捡起上辈子早丢了的晨练好习惯,七姑娘心底有苦难言。 这扎马步她也是会的,多简单个事儿。怎么到了他这里,处处都做得不到位了? 再硬挺了几息,七姑娘觉得两条腿儿酸酸涨涨,止不住的打哆嗦。 “不成了,腿酸!”她可怜兮兮向身后人告饶,对他无比耐性不断矫正她姿势,她是宁可他如在京中一般,还不如早早上朝的好呢。 “再坚持一刻钟。”平日惯她之人,这时候不讲情面,难说话得很。 “起先几日先把底子铺好,吃苦是免不了,阿瑗忍耐些。”他从身后架着她胳膊,让她两手向前平举着,附在她耳边,殷殷鼓励。 七姑娘咬牙,清亮的杏眼瞪着不远处一株桃树,心里不断默念:忍忍,再忍忍,忍忍就好。最惨不过回京之前都被他这么苦哈哈的折磨,等她回了京城,这人哪儿还有闲工夫见天的盯着她? 看她果然十分服帖,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虽则他一不留神,她那后背便会悄然弓起来,驮着个背,见缝插针的躲懒,颇有偷工减料之嫌。他眼底掠过抹笑意,不叫她察觉。只板着脸,戳穿她偷懒的好事。 若是她软声软语,多求他两句,再嚷嚷几声“腿酸”“胳膊酸”“腰也酸”,他未尝不会心软,头一天站桩,且宽松些又何妨? 不过她这般识趣更好,她那点儿融在骨血里的坚韧被他挖掘出来,他当然乐见。因材施教的道理,顾大人深谙其道。 七姑娘兀自不知自个儿傻乎乎听信他的话,如往常般,将这人的话当了金科玉律,却是多遭了罪的。 这也怨不得她。想当初,他教她读书那会儿,她也是憋着股劲儿,不愿叫他看轻。加之他那时甚是威严,答不上功课,他一身冷气,全都向她压来。火气欲发不发的样子,甚是怕人。直唬得她心虚羞愧,头都不敢抬。长此以往,但凡沾了“教导”二字,她心里牢牢记着教训,即便知道他对她好,心里还是怵他,只悄悄的,将这化作他纵容她的底线。 于是这会儿七姑娘自动自觉的,自个儿钻进了当年的套路。他说是为她好,他要教,她便学。加之如今在桃花坞里,这般熟悉的场景,不由便叫她想起儿时姜昱也是一般,紧迫盯人,督促她读书识字。 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有多苦了。七姑娘面人儿似的性子复发,自我安慰道:人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当年都能吃苦,而今养尊处优惯了,该有的好品德,还是需得保留些个。 于是振作一番,在那人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她一鼓作气,平平目视前方,迫使自个儿腿也不抖了,手也不颤了,只鼓着眼睛,可劲儿数眼前桃树倒数第二根枝桠上的分叉,以此转移精力,不再专注于身上的难受。 见她如此努力,肯下工夫,性情虽柔弱,人却不是不讲道理的娇气。他眸子一闪,嘴角弯起来。 借口纠正她姿势,每每看她蹲得辛苦,他便巧妙的,或是搭把手,扶扶她胳膊;或是稳住她肩头,让她有个喘息的空当。 几次下来,她也体会出那人是表面严苛,实则还是心疼她。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小选那把刀时时刻刻悬在她头上,能要了她的命,他也不如当初那般,十足十,硬得下心肠。 想明白这一茬,七姑娘也不是个不知变通的。 待他终于喊停,她身子一软,转身扑进他怀里,吐气如兰的叫苦,“浑身都酸痛!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喋喋不休,边说边拿眼角瞟他,像是要证明她所言非虚,还吃力的举着胳膊,在他眼皮子底下甩了又甩。 ** 太太许氏来桃花坞接诜哥儿的时候,远远便瞧见春英几个守在月洞门前,杵得跟门神似的。问起来,几个丫头只说世子与世子妃起了,世子正在院子里教世子妃打拳呢。 许氏就纳闷儿了,女儿家打拳已是稀罕,便是要教,怎么还撵了婢子出来? 也不叫春英几个跟着,许氏原想也不去打搅她两人,只带着妙娥,径直往诜哥儿房里去。 哪知才走出几步,沿着石子儿路过去,还隔着排矮树,隐约能瞧见院中的情形。许氏愕然一怔,脚下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好半晌,许氏面上很是尴尬,赶忙领着妙娥,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又折了回去。 这可真真是……她就说,怎么打个拳还得遣退婢子。原是七姑娘大白天儿的,哪儿还有半点儿规矩。竟打横坐在世子腿上,娇娇媚媚翘着个小腿儿,让世子给她揉腿呢。 两人搂搂抱抱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七姑娘仿佛跟挂在世子身上似的,笑靥如花,又甜又腻。那亲热劲儿,只叫许氏看了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她闺女平日就这般缠着世子?世子也由了她? 再想想她闺女因得宠而远播的盛名……许氏捏着巾帕,清了清嗓子。别开脸,郑重命春英莫将她来过这事儿,再去禀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8.第408章 “拳拳”情意(下) 站桩第一日,经验之谈,七姑娘料定明儿一早起来,两条腿定然僵得竹竿似的,一弯就疼。前世蛙跳尝过的苦头,她可是记忆犹新。 果不其然,经了一晚那人半哄半劝的“揉捏”,天刚蒙蒙亮,她被那人从被窝里抱出来,不止是腿疼,胸口与屁股上,还羞人的残留着那人手掌火热的温度。 见她幽幽怨怨,敢怒不敢言,只拿小眼神儿暗暗指责他“挂羊头卖狗肉,趁人之危”。他手上不紧不慢帮她穿戴好,喉头溢出丝轻笑,从容将她的注意力,自他理亏这事儿上,转移到别处。 “昨半夜下了大雨,练武前,可要先去看看诜哥儿?” 夜里她被他折腾得一沾枕头,倒头便睡。其间发生何事,院子是否有动静,她睡得死,丁点儿不知情。此时听他说夜里下了大雨,她赶忙收起微微与他怄气的小嘴儿,三两下拉一拉裙摆,将披在身后的发丝挽在胸前,松松绑好,便急着往隔壁屋去。 他也不追,大子是否安好,如往常般,但凡他的家中,夜里打雷下雨,若然他清醒,都会披上外袍,亲自去看看。 偶尔诜哥儿惊雷,或是被大风刮得啪啪作响的窗棂子吓醒,他会抱了诜哥儿,用褥子捂了小儿耳朵,将小儿安抚得重又闭上眼,这才交由陶妈妈照看。 七姑娘急着往诜哥儿屋里去,屋里只剩他慢条斯理,起身,理一理衣领子,系上腰封。 冬藤捧着青盐跟热茶进来,服侍过世子梳洗,便见这位独自出了门,留下话来。 “待会儿世子妃回来,叫她好好歇一日,明日接着练。”说罢自个儿到院子里舒展筋骨,心情甚好的,舞了回剑。 ** 上午如常抱着诜哥儿到太太屋里请安,许氏见她由春英半搀着进来,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片刻,面上却不动声色。 接过诜哥儿,许氏一头拿了布老虎陪诜哥儿耍玩,一头斜眼往她不大灵便的脚下瞄去。 七姑娘大窘,脚尖往裙摆底下缩一缩。怕太太与屋里两位姨娘想歪了,赶忙替自个儿澄清。 “昨儿世子教我打了套拳。起先需先习站桩,很是艰苦,走路腿都在打哆嗦。” 两位姨娘回了个善意的笑,只这笑却令七姑娘很是别扭。仿佛这笑里,大有“这屋里的都是过来人,世子妃无需如此,必不会笑话你”的体贴在里头。 至于许氏……七姑娘只见太太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她听话,正眼也没瞅她,只一心逗诜哥儿。 这是,越描越黑? 七姑娘丧气的,再没多言。只陪着太太与诜哥儿这对祖孙,说说笑笑。 底下陪坐的游姨娘与曲姨娘,见三辈人和乐融融,不由得,眼里便露了丝羡慕。 游姨娘心里记挂着三姑娘姜芝。可奈何三姑娘身子不好,嫁过去夫家多年,只生下个同样病怏怏,先天不足的嫡长女。之后多方求药,靠着偏方儿,好容易诞下大子,哪知腊月里一场大雪,这不足百日的小儿受了凉,终是没能立住,早早夭折了。 这事儿很伤了三姑娘的心,身子也就越发不好。自此后,屋里再没有传出喜信儿。三姑娘何时才能盼到个健壮的胖小子,说实话,便是连游姨娘,也跟着有些心灰意懒了。 曲姨娘那头,自打出了九姑娘逃家那事儿,彻底死了心。这回七姑娘回来,只见得曲姨娘一脸蜡黄,一身素净的葛布麻衣。若非膝下还有个孝顺的三爷姜果,曲姨娘怕是早已自请求去,进庵堂绞了头发当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 晚间她回去向那人提及曲姨娘的可怜,那人抚着她铺了满枕的秀发,静默聆听。 “这便是各人命数。说完了?” 她见他好脾气听她絮叨,以为他是乐意与她一头躺下,闲来消磨时光。哪知听他这语气,似不是这么回事儿? 下巴抵着他心口,她从他身前抬起头,啄一啄脑袋,“是完了。这便歇罢。”说完便要从他身上爬起,摆了枕头,转向里间安置。 “急甚?时候尚早,再说会儿话。”他揽了她腰肢,制住她,目光灼灼。 他这眼神她太熟悉,况且她之前与他唠叨,他不是敷衍着,兴致缺缺么? “没,没话说了。”她目光躲闪,腿还酸着呢。作势打个呵欠,明白暗示他:累着呢,您别添乱。 “怎会没话讲?今早缺课,这便与你补上,且当是温习。” 真当他无所求,便好商量的,允她躲懒? ** “嗯——” 不会儿她便被他翻身压在身下,羞耻的,被那人抽去了裹胸的小衣。前襟大敞,宽大的寝衣套在她身上,飘飘荡荡,半遮半掩,比光着身子更令人遐想连篇,有种勾人的美态。 他看得入了迷,凤目深幽,微微气喘。 “快些,还有哪些个要领?莫不是将才一日,阿瑗便忘了?” 这时候他还催她,变相折磨她! 七姑娘杏眼水灵,满面春色,煞是可怜,抿着小嘴儿。身子被他温柔宠爱着,心里也酥酥麻麻,可这人可恶的,只吊着她,不肯给她个痛快。 带着丝舒爽又不满足的哭腔,她胳膊挂在他脖子上,意乱情迷。明知他今日不会轻易罢休,只能顺着他,含糊答话。 “双腿打开与肩宽,挺胸收腹,气沉丹田。” 连“气沉丹田”都用上了。换做平时,丹田在哪一处,她是“只闻其名”,绝难答得出来。 见她美目朦胧,一脸羞答答,欲拒还迎的媚态,身子还不自觉的往他身上贴。他鼻息一紧,埋头下去叼了她胸前柔软,热情挑弄,立时便察觉她身子一颤,仰头发出声柔柔绵绵的吟哦。 “背得好。往后也需用心学。” 他话音已沙哑,真就如她所言,将她盘在他腰间两条白生生的长腿儿,抬起来,分开架在他肩上,正巧合了他肩宽。身上更使力三分。 她羞得面若桃李,闭上眼,不敢瞧他。 腿与肩齐,腿与肩齐…… 终是明白,如站桩这等正经事,也能被他教得如此风流。 他又伸手探进她后背与寝榻的缝隙,将她上身搂向他,真就应了那“收腹挺胸”。两人紧紧贴合,磨磨蹭蹭,被翻红浪,好不欢愉。 饶是如此,他仍旧不放过她。 “目光又当如何?”如此情浓时分,他怎甘心她闭眼逃避。 觉出他又使坏的,胁迫般,速度缓下来。她只觉无比难受,两手攀着他臂膀,赌气一般,微微使力掐他。 那人不以为意,轻笑出声。虽则自个儿也憋得难受,可他意志远比她坚韧,偏就不如她意。床笫间敦伦,要的就是个情趣,他忍得住,自是花样百出,举一反三。 “不肯背?那便这么着,昨儿教的今儿记不起来,明儿再使把劲。”后半句,他故意将语调拖得又轻又长,分明是话里有话,不安好心。 一边慢悠悠进出,不给她舒坦,自个儿也得不了舒坦。一边在她体内,如嗅到腥味的猫,只浅尝辄止,稍稍解馋,不信她不服软。 她是被他宠惯了的,情事亦然。食髓知味,被他这么弄得不上不下,她果然耐不住,不会儿便哀哀告饶。 “双目当平视前方,不得四下乱转。”她徐徐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情潮翻涌,又强自克制的俊颜。 平视前方,看的不就是他么? 他在情事上的那些个癖好,她如数家珍。仿佛她盯着他,叫她看见他如何威武,他便尤其来劲儿,越发兴奋难抑。 是夜,她直被他摆弄至三更,叫了两次水,隔日请安,自是又去得迟了。 ** 这回屋里几人俱安然不动,暗自打量她几眼,见她行止间依旧勉强,不大自然,两位姨娘了然般,面上关切问候几句,一句话便叫七姑娘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才好。 “世子妃练拳辛苦,赶紧坐下歇歇。” 许氏瞥她一眼,想起那****确是与世子在园中亲昵了些,可她翘着腿儿,缠世子给她揉捏。且她小脸白里透红,确是舒活过后,发了汗,水色好看得紧。可见打拳这一说,并非是哄人的虚假把戏。 于是许氏犹豫再三,斟酌好用词,委婉劝道,“随世子强健身子是好,可也需量力而为。女儿家总归有几分娇弱,可也不至如你这般,接连两日走路都需人搀扶。羞不羞人?” 桃花坞里送了两回水的事,许氏是不知情的。只以为七姑娘懒散毛病又犯了,吃不得苦头,娇娇气气,怕她又去缠磨世子。 七姑娘木呆呆听训,脸上还绷着个无比僵硬的笑靥,耳畔莫名就回响起昨晚那人在帐子里,十足不知羞的话语—— 只一想是在卿卿闺阁之内,与卿欢好,便有些欲罢不能了。 他将她折腾得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又哭又求,末了,他餍足伏在她身上,只送上这么句怎么听,怎么不似抱歉的话。 这会儿一屋子人都借“练拳”打掩护,只以为这般,便是给七姑娘留足了脸面。哪知不巧,歪打正着,经了顾大人这番别出心裁的“温故”,与不辞辛劳的“陪练”,如今七姑娘一听“练拳”,心虚得,情思浮动,当先便联想到房事上去。 只羞得,如坐针毡,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 小七,顾大人教你练拳,你要好生学。人家也是费了心的。 关于更新,沾衣很抱歉,因为下月婚礼,家里很多事要忙。各种送请帖,约见婚庆,买东西,加之上课,各方时间都灵活得很,随时可能有变。于是请假也很困难,好在也快完本了,不需要我赶,还能用心的码字。 正文结束后,番外,我会慢慢添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9.第409章 江山美人,奸佞柔情 七姑娘一行回京之时,正赶上燕京最干冷的冬日。花期既尽,道旁的枝桠上光秃秃,衬着傍晚灰暗的暮色,与四周巍峨林立的青砖黛瓦,这景致与江南的秀丽相比,便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了。 离京时候,轻车简从,再回来,不仅众人都换上了厚实的棉袄,队伍当中还跟了满满当当三车毛皮。都是公子丹听说他人到了冀州,使人从封地胶州特意送来。 那人何时又与秦王通了有无,七姑娘是丁点儿不知情。但见他许了随扈,堂而皇之载着这几车南边儿来的毛皮,大大方方经由城门口的护军查看,便知这人心思不浅。 朱家不是才倒了顶梁柱么?七姑娘猜想,这人如此行径,向御座上那位传递的信号,无非又是另一出君臣间的较量。 可这也不禁令她暗自心惊。朱家倒了,只靠顾氏一门牵头,在京中难免有些孤木难支。王权虽积弱,可到底是天下正统,司马家几百年的统治,正应了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她看来,凭那人的城府,当然不可能与怀王硬碰硬,于是秦王赠他的上好毛皮,那人动也没动,与门下幕僚一番合计,煌煌然成了秦王表忠心,额外进贡的珍品。 七姑娘记得彼时在泰隆,他用略带安抚的口吻,如是道,“为夫私自动用家中财帛,还望夫人体谅。回京后,定当另行补偿。” 七姑娘嘴角抽了抽。知他善于玩弄权术,只没想到,这人会以如此调侃的调调,拐弯抹角知会她,仿佛他跟她聊的,不是他、怀王、公子丹,各自都在耍心眼儿,而是跟她讨要几匹绫罗缎子。 “大人您随意。”她白他一眼,本就是一笔横财,她眼皮子可没这般浅。袅袅婷婷从他身前绕过,看春英给他熏衣裳去了。 ** “进去罢,外间冷。”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他放开她的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催她进府。 此番他回京,照理,得先进宫向怀王交了差事。她余光瞟一眼,偷偷将手上抱着的,还带着热气的小手炉塞给他。转身又吩咐仲庆多带条毛毯。若是在宫里等宣召候等得久,他在偏殿里坐着,也不至又折腾那条伤腿。 “早去早回。”她再看他一眼,见他仿佛对她将才塞过去的釉彩小手炉很是嫌弃,她杏眼一嗔,堪堪止住他欲行退还的动作。这才笑眯眯接过陶妈妈怀里已然睡着的诜哥儿,弯腰钻进暖轿,往东苑向赵国公与许氏请安去了。 他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低头瞅瞅描了扑蝶图的白瓷手炉,握在手心里颠了颠。这才抄手,将这女儿气甚浓的小玩意儿掩在袖口底下。通身一派雍容,风流雅致,举步登车而去。 ** “回了?”门房早往府里传了信儿,此时国公夫人一见诜哥儿,只抽空对七姑娘点头示意,满腹心思全放在许久未见的金孙身上。 屋子里烧了炭盆,骤然从外边进来,诜哥儿许是被热醒了,揉揉眼睛,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迷迷糊糊,随七姑娘唤人。 “诜哥儿快叫祖母。” “主母。” “祖母。” “主母。” 小娃娃口齿含糊,咬字儿不准。饶是如此,依旧得了国公夫人欣喜若狂的连声夸奖。 “哎哟,都会唤人了,这机灵劲儿。”眼见许氏要从炕上起身,七姑娘赶忙上前,替诜哥儿剥了最外头的一层夹袄,将他放在暖炕上,由得祖孙两个嘻嘻哈哈的亲热。 关夫人在一旁笑看着,不时问候两句,又叫七姑娘坐过去,一块儿拿主意,今儿晚膳添哪些菜好。 “多做份清蒸茄子,白菜芋头,干煸豆角,都是世子爱吃的菜。” 七姑娘琢磨片刻,为难道,“世子这一进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府,王上留不留饭的。要不便依阿姊,这菜先吩咐厨房做着,若是世子回得迟,菜凉了不受用,倒不如妾身亲自下厨就着那炖好的老参汤,给世子下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船上这些日,早听世子说要换换胃口。” 关夫人扬眉,笑言打趣她,“你倒是有心。” 许氏也难得抬头正眼瞧了瞧七姑娘。这一眼,看得七姑娘耳根都红了。 在船上只他与她两个主子,说话也就随意了些。如今这么不经意的一开口,倒像是她与他多恩爱黏糊似的,还当他母亲跟前,确有几分难为情了。 诜哥儿在一旁瞅瞅这个,再瞧瞧那个,总算发觉屋里少了一人。这些时日,****陪他耍玩那人,哪儿去了? “爹爹?”小娃娃盘腿儿坐在,仰起胖乎乎的脸蛋儿,虎头虎脑问他娘亲。 国公夫人更是欢喜,将他抱腿上坐着,亲亲他面颊。 “瞧瞧,瞧瞧,这还晓得说的是哪个。” 下首侧夫人曹氏应声附和,陈氏只矜持牵起个笑,寻空向七姑娘递去个和善的眼神。 赵国公带着顾三爷进门那会儿,便见满堂和乐融融,尤其见得诜哥儿高高撅着屁股,被许氏逗得在炕上爬来爬去追鞠丸,国公大人威严方正的脸上,不觉便柔和几分。 人都说隔代亲,隔代亲,国公大人对着好容易盼来的嫡长孙,比那不服管教的嫡子,可是慈祥得多。 七姑娘规规矩矩,随众人起身福礼。顺带瞄了眼赵国公身后,越发显出福相,连裘衣都快遮不住肚腩的顾三爷。 这位顾三爷因常年在族中担了要职,油水多,且无需像那人一般,时刻肩负整个一族的前程,自然吃得香、睡得好,上头还有赵国公护着,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在外还能仰仗那人的鼻息,多的是人拉拢巴结,于是这身形也跟他那脸面一般,越发的见风长。 “他人可是去了宫中?” 七姑娘不妨国公大人甫一落座便是询问那人的去向,赶忙正色应“是。” 赵国公轻哼一声,想起当日家中几封接连催他回京的密函,竟是被他轻描淡写“儿子省得”,三言两语敷衍了事,继而带着世子妃与大子又避去了江南。赵国公心里这口气便不顺。 好在国公大人为人刚正,颇有风度,因熟知那人脾气,倒未因此迁怒七姑娘。 直到屋里的更漏指向酉时过半,赵国公放下茶盏,命人摆饭。 许氏斜他一眼,对赵国公如此准时叫人摆饭,也不多等世子片刻,有些个不满。只到底还记着自个儿身份,没吭声,转头对着诜哥儿,才又恢复了和蔼可亲。 ** 甘泉殿内,怀王并未让来人久等,径直宣他入殿。 君臣两个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彼此皆心知肚明,出巡不过是暗中布防,威慑朱家的幌子,这趟差事无需回禀,早已尘埃落定,圆满得很。 “爱卿这趟办差辛苦了。”怀王赐座,绝口不提秦王进献一事,仿佛压根儿没听刘高承禀。 怀王不提,等的便是他开口。 果然,他一提秦王,怀王便大嘉赞赏,还忆起公子丹尚未离京就藩时,兄弟几个聚在一起吃酒的旧事。便是连险些谋逆,被先王流放的公子成,怀王也丝毫没有避讳。 座下那人洗耳恭听,微敛的双眸,微微闪了闪。心知怀王如此,必不会无的放失,今日提起公子成,怕是别有深意。 遂静下心来,十足耐心,静观其变。 案上的酒盏他碰也没碰,只偶尔吃一口热茶,手抚在膝上,掌心触着她专程叮嘱也备上的毛毯,心口有刹那温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0.第410章 他掌下黑幕,她一无所觉 “顾爱卿看公子昶如何?” 怀王打够官腔,渐入正题。 “殿下自是勤学好问,忠厚仁德。”他避重就轻,只夸公子昶在姜昭仪教养下,勤于课业,为人敦厚。绝口不提公子昶庸碌。 怀王脸上笑意不减,只隐在深处的眸色暗了暗。 “既如此,孤有意令他拜在爱卿门下,就不知顾爱卿意下如何?” 若非侯英顶着丢脑袋的风险,豁出性命给他透了个底,后宫缘何迟迟不见开枝散叶,怀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当年那场夺嫡之争,他以为殇的是两个公子,已是心痛至极。哪里知晓,侯英一番肺腑之言,如同一盆冰水,浇了他个透心凉,整个人如遭雷击。 虽则侯英泣而担保,必当苦心孤诣,为他分忧,俨然一副几乎就要以死明志之相。然而怀王也知晓,当年被先王圈禁宫中,不慎着了旁人暗算,以致身子大伤根本。这肾水不足,精气难养的病根,便是那时候种下,难以调养。 起初几年,宫中还能听到哪个妃嫔诊出喜脉。可惜却是,都因这样或那样上不得台面的缘由,竟只留下两个低位妃嫔所出的小帝姬。怀王虽也震怒,严厉惩治了一批被抓住把柄,犯事儿的宫婢。奈何到底是后宫,盘根纠结,这查来查去,竟没几个手上是干净的。 所谓法不责众,且前朝又是如此紧迫情势,氏族势大,在朱家没没落前,怀王算得一忍再忍。 正因开头几年宫中还能不时传出个喜信,怀王从未往别处猜疑。待得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后宫除了进新人那会儿,勉强还有个热闹的时候。余下的日子,竟是一年比一年冷清。整一年,太医局也未必能诊出个喜脉来,弄得人人噤若寒蝉,越发讳莫如深了。 正因察觉子嗣上似有不妥,怀王方急急提拔侯英,又对庄容华“不慎”小产,落了男胎这事儿,龙颜大怒。之后更是再未迈进她寝宫一步,更何论温柔探看。 如此,眼下怀王再是不满意公子昶,迫于子嗣单薄,不得不以策万全,提早为公子昶铺路。这般,方才将主意打到座下那人头上。 “臣何德何能,实不敢担此重任。”那人随即起身,面上似有惶恐,快速绕过席案,当堂拜下。 望着底下两手贴地,深深跪倒之人,怀王目光凝在他安安静静,弯曲的脊梁上。只觉这人即便是摧眉折腰,依旧令人爱恨交织。 就这般晾了他许久,任他如斯孤零零跪在地上。 这一刻,怀王仿佛忘了:这天寒地冻的,底下那人本就带着陈年腿疾,不良于行。实在经不起长久行大礼。 刘高守在门外,偷眼瞄了眼殿内情形,一时吓得心肝一颤。偷偷咽一口唾沫,悄然缩回脖子,眼睛只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了。 好半晌,殿内才又起了动静。 “爱卿也不必过于自谦,遍观朝野,也就顾卿家最令孤放得下心来,可堪托付。”怀王语气平缓,口气虽不重,却也带着不可违逆的强硬。 说完也不等他再多推辞,怀王自御座而起,一步步,拾阶而下。 枣红绣龙纹重台履,山岳般,稳稳停在他面前。 仿佛如何看重他,竟微微屈身,探手将他扶起。只落在他耳边的低语,却令顾衍不可抑制,心上一凛。 “爱卿可知,文武百官当中,孤为何偏偏瞧中了你?”怀王托着他手肘,目光却盯着洞开的殿门外,黑黢黢,无边无际的夜色。 “爱卿昔年对先王发下的誓言,如今可还记得?若记得,你便当孤除你外,再无旁人,能令孤安心使得。” 这却是直言给他提个醒。半是敲打,半是告诫。 当日文王囚禁太子,欲行改立公子成为正统。此事被他所阻,文王病中召见彼时已被软禁宫中,不得与外间互通有无的他,欲拿他了问罪。末了,生生打折他一条腿,险些要他性命。 当此时,他曾掷地有声发下誓言,“这天下,终归是司马家的天下。” 这话,如今他是否谨记? 这话背后的含义却是,他若记得这天下终究还是姓司马的,公子昶便安心交由他教导。如若不然……朱家已是日薄西山,顾氏是否要步了朱家的后尘,只在他一念之间。 ** 西山居里,七姑娘对镜梳妆,心不在焉,通着披散的发丝。再瞅瞅更漏,不知不觉,已过了戌时。那人进宫已足有逾一个半时辰,怎地这般晚还迟迟不见人影? 正胡思乱想间,便听身后门帘,一拨一放。 “回了?”她回头绽开个欢喜的笑颜。看在他眼里,美玉般润泽。 “用饭了不曾?” “饿了。”他也直白。解了氅衣递给她,水盆里净了手,懒洋洋坐下。 七姑娘瞪眼,“这辛苦一趟,回京连口饭都不给吃了?”好像怀王怎么委屈了他。她嘟着嘴儿,替他忿忿不平。 见她如此,他忽而就笑了,“家里饭菜香。” 这话似取悦了她。七姑娘得了鼓舞,也不管天色已晚,跃跃欲试的请命。 “妾身就防着呢。小厨房里面条是早备下的,容我这就去给您下碗面去。”话音还没消散,人已冲出了内室。 眼看她不等他应话,已自作了主张,将帘子摔得哗哗响,独独将他留下。 他喟叹摇头,索性自顾换了身舒适的衣裳。一头打着系带,一头回想起宫中临告退前,怀王命他明日领她进宫看看姜昭仪,说是昭仪娘娘念她得紧。 他领命应是,刚跨出一步,身后却传来怀王如恍惚般,轻飘飘一问: “顾爱卿,”话音顿了顿,接着道,“当日可有查出,公子成除对东宫子嗣下手外,可还有别的可疑行径?” 这话他自然是不能答的。 自侯英一夕间在宫里冒头,他便猜到,终有一日,怀王会有此一问。 可那又如何?陈年旧事,不说他早已处置干净了手脚,且当年他确确实实,是被文王禁在宫中。旁人看来,他远不具备下手的时机。且要论动机,当年一心想要废黜太子的文王,与急于取太子而代之的公子成,比他更引人遐想连篇。 他也不过是在文王狠心绝情,默许了公子成断绝东宫子嗣这狠招上,再添了一把火罢了。 只这火放得人不知鬼不觉,如文火炖肉。煮熟了烂在锅里,混沌一团,面目全非。再要往回追查,文王已大行入了皇陵,公子成早被流放,可谓死无对证。只需他一口咬定,即便怀王心头还有猜疑,他也能推脱得一干二净。空口无凭不是? 只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感概:怀王虽资质平庸,到底当了多年太子,即便后知后觉,也不是一无是处。 只这份警醒来得太迟,而时不待人! ******** 顾大人机关算尽,趁火打劫。这个男人阴暗狠戾的一面,小七是不知道的。 咱家小七正心疼嘀咕:世子大人进宫一趟真不容易。饿肚子怎么行?得赶紧喂饱他,喂饱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1章 “有事”,没事。 隔日七姑娘带诜哥儿进宫之际,一行人在朝露殿外等候姜昭仪传召。︾,不巧却是,听闻里边儿怀王正好有旨意传到宫中,来宣旨的太监正是御前总管刘高。 “怎么,可是小公子又得了王上赏赐?这可是大喜事儿。”与刘高对面错身,七姑娘微微颔首。 还站在门外呢,一眼便瞧见大殿中央的圆几上,依次摆放着几个朱漆托盘。其中一个,红绸掀开一角,露出饼簇新的砚台来。 七姑娘了然而笑,款款踏进门,诚心诚意,向姜昭仪道贺。 不止为这方砚台,更为昨日怀王令公子昶拜了那人做先生。 说到底,满京城里上上下下,就属姜昱与姜昭仪母子与七姑娘最是亲近,身上都流着姜家的血脉。姜柔又不是个蠢的,不似九姑娘姜冉,自绝后路。于是这处着处着,一年里也有好几次往来。加之姜柔知进退,懂得审时度势,渐渐的,与七姑娘的情分,比儿时更深几分。 也不知是否是七姑娘的错觉,她只奇怪,今日昭仪娘娘似格外高兴,待她母子,就如同昨日怀王所言,“念想得紧”,分外热络? ** 回头将姜昭仪从腕子上褪下的玛瑙玉镯子,往那人眼皮子底下一递。 “今儿进宫姜昭仪赏的。推辞不过,妾身只好代诜哥儿收下。据说这镯子还是太妃娘娘带进宫里的嫁妆,那位太妃娘娘如今已是七十有六,六宫之中就属她福泽最深厚。” 那人不以为然,只淡淡瞥了一眼。 “寿数是长,福气就未必。”他轻哂一声,将姜昭仪口中“好意头”的镯子,从她手里夺下,随意搁案上。 先王后宫之中,最有福气,最被宠爱那个,早已被他伺候着,伴驾西去了。当年公子成母妃,文王宠妃巍氏,可是他亲自去请了殉葬的。 余下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碍不着事儿的。自然能留条性命,活得长久。 闲人尔,就如府上豢养阿狸,宫里也不差太妃之流,一口饭吃。从这样的人手里拔下的镯子,何来福气可言? “你那妆奁上摆放的几个匣子,随意取出一支,都比这强。” 谁不知她首饰多是他置办? 七姑娘一囧:大人您这份自信,比王婆卖瓜,不遑多让。 于是这支才得了不久,还没捂热的镯子,便被七姑娘束之高阁了。 她以为今日进宫这事儿便算是完了。却不知,刘高早往外递了消息,赶在赏赐公子昶这趟之前,刘高额外往姜昭仪宫里跑了一趟。 那趟差事送去的,却是一道怀王颁下的密旨。里间内容,除怀王与接旨的姜昭仪外,旁人无从得知。 因封口上盖了印儿的,便是刘高,也没胆子行那偷窥之事。 联系回京前公孙传出的消息,这圣旨,十有**,便是刘高曾匆匆一瞥,猜出发往后宫那一道。 ——原是给了姜昭仪母子。 难怪了,昨日怀王那般迫使他收下公子昶教导。 待他应下,即刻便将此事宣告众人。实则,不过是为传进她耳朵。纵使天下人知晓,亦不及她一人。 “怎么了?”他这么看着她,神情幽幽的,不禁令她有些奇怪。 “无事。”灭了烛火,扶她躺下安置。他从背后搂着她,鼻尖嗅着她清甜的体香,缓缓闭目。 她面朝里间,背着他,眼中一片澄澈。 真没事么? 若没有事,今日姜柔何以异常欢喜,神采奕奕,仿佛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一夕之间,年轻了好几岁。便是与她说话,也显得底气十足了。 是因为怀王替公子昶寻了他做先生,在旁人眼里,他便是姜昭仪母子的靠山? 单只如此,或是,另有隐情? “大人,您睡着了么?”小心翼翼动了动,她竖起耳朵,试探身后的动静。 “不曾。今日不累?可是想了?”那人搭在她腰肢的手慢慢上移,挑开她领口,探进去,揉了揉。 她身子一抖,脸瞬时就红了。莫非他以为她睡不着,是主动向他寻欢? 小手啪一声摁上去,用力压住他,不叫他胡作非为。感到腰后那物件有隐隐抬头的趋势,她蹬着他小腿,借力离他远些。 昨儿才累了一宿,直到这会儿腰还酸着呢。 “妾身是想问,除了您收公子昶做学生,旁的,您可还有事瞒着妾身?” 他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眉头微扬,语气却是四平八稳,丁点儿不叫她察觉异样。 “不想便早些歇息。说了无事。” 圣旨一事,原不该叫他知晓。她此时问起,他自然不肯承认。 怀王提早为公子昶做打算,既要用他,又得防他。于是便不难猜出,那道密旨,怕是怀王给了姜昭仪,待百年之后,留下个能牵制他的后手。 怀王命刘高传密旨一事,并未遮掩。由此可知,怀王是不怕他知晓。 这倒与他转手将公子丹赠予的毛皮,敬献做了贡品,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正所谓各怀鬼胎,心照不宣。彼此守着道底线,相安无事是最好。莫不然……怀王借姜昭仪之手,拉她入局。有朝一日他若想谋逆,必定除公子昶而后快。 而她心善,待姜昭仪未必,待公子昶却是全心全意,出于长辈的关爱。 怀王这一手,倒也拿捏得准——深知她在他心中,分量,非同小可。 “真没事?” 这人太狡猾,且是有前科的。她再问一次,为表她态度认真,骨碌碌翻一个身,脸庞正对着他,两手捧着他俊脸。 见他可恶的,不知是真不心虚,镇定得很,还是敷衍她,逃避她的追问,仍旧闭着眼。她气嘟嘟一口咬上他下巴,作势威胁,“不许骗我!” 这份机敏……有些后悔将她教得太合心意。 他心头暗叹一声,趁她松了手,溢出抹轻笑。似得意,似无赖。大手又摸进她寝衣,几下便找对了地儿,满满握住她,发出声低哑的喟叹: “为夫倒是想有事。” 说罢又捏捏她,话里暧昧得很。 顷刻,她带了丝羞怒,轻踹他两脚,闷闷哼一声“没事!” 滋溜溜,背转过身,再不搭理他。 他嘴角微弯,大手固执的,握住她半边胸脯。 软绵绵,又滑又嫩。夜里不行那事儿,单只握着也美。 ** 是夜,朝露殿中。 姜昭仪抚着平摊在案上的明黄圣旨,反反复复,读了又读。 竟是越品越有滋味儿。 仿佛她长久以来盼着的美梦,近在咫尺。 只需她再忍一忍,加把劲儿,便唾手可得了…… **** 亲们周末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2章 是为夫妻 姜昭仪的得意没能持续几天,宫里便下了诏。¥f,明年大选,王上会广纳后宫。甄选的秀女,除了世家娇娇,各县县丞可搜罗举荐貌美,且身子康健的良家女进京待选。 这却是开了大周朝的先例了。 不明白的,以为是朱家倒了,王上拔除氏族一大毒瘤,总算给寒门腾出条可上进的活路来。心思活泛点儿的,都晓得这是王上对如今后宫不甚满意,子嗣那块儿,怕是有些等不及了。 宫里要进新人这事儿,七姑娘不大关心。她满腹心思都被另一件大事儿吸引过去: 也不知何时传出的风声,继左相大病后,怀王似有废黜左右丞相一职的心思,欲重开内阁。 那人这几日回府,频频往国公大人书房里走动。同行的还有一众门客,个个儿看起来都是神情肃穆,来去匆匆。 她问起来,那人便轻挑眉头,淡淡调侃,“任朝中如何变化,养阿瑗与小儿,总不是难事。” 那语气淡得仿若白开水一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枉费她一番好心。 她拍开他揉她耳垂的大手,佯怒道,“您尽管不正经,拿话来敷衍我。若有一日您丢了官职,妾身手上可还握着您私库的钥匙。到那时,便不是您养妾身母子两个,而是妾身反过来,贤惠的养您了。” 像是映衬这话,她高高抬起下巴,一个转身,撇下他,袅袅出门去叫摆饭。 他被她扔在身后,坐姿风雅,眼里盈盈溢出笑意。 叫她养着? 果真如此,他赋闲在家,能多些时候陪她、陪小儿。想想,那般光景,倒也不差。 ** 七姑娘赌气般的豪言没能成真。 年末,怀王以雷霆之势,废黜相位,京畿震动。不等各方宵小趁乱而起,那人已出人意料,顺顺当当入了内阁。官拜次辅一职,仅列保皇派老臣舟泗之下。 如此,怀王不过借口变革,架空并进一步消弱朱党一脉。趁机提拔亲信,巩固王权。与世家一系,彼此试探,谁也不敢贸贸然越过那道底线,皆小心翼翼维持着明面上的平静。 随着新令下达的,还有一道旨意。 赵国公主动递了奏疏,奏请归滬丰顾氏祖地,爵位传于世子顾衍。 上准。 ** 仿佛一夕间,京城里里外外,变化如此之大,七姑娘失神般盯着代表“赵国公”的明黄敕书,指腹摸了摸,看看他,再瞄眼敕书,怔怔然有些回不过神。 他在一旁观她如此,翘腿儿端了茶。捻着盖子,轻轻磕一磕碗沿,仿佛在提醒她,他当初所言“养她非难事”,绝非空口胡说。 他无意敷衍她,可这事儿真要说起来,牵扯甚深。里面的门道,掺和了太多权力纠葛,勾心斗角。实非她所喜。 既如此,事成之前,又何苦多言,惹她担忧。 她埋着头,自个儿静一静,总算有些想明白这一系列变故的来龙去脉。说到底,无非又是一笔利益交易: 他袖手旁观,任怀王撬动世家根脚,彻底废除朱家。 时下朝堂,非怀王一手能够掌控,朱家的乱局,还得他配合着收拾。再加之公子昶那头,往后说不准多有依仗他之处。如此,怀王离不得他,不得不许他入内阁,更许他次辅高位。 而他再次手握大权,也绝非没有代价。老国公离京,远赴滬丰,必然会带上顾氏其余几房族人,无形中便削弱了顾氏在燕京的班底。于他而言,如同斩去他一臂。之后仕途,他身后再无历经三朝君主的老国公时刻在旁提点,怀王看来,这自然是巴不得的好事。 想通透了,她抬眼瞅他,对即将问出口的话,格外认真。 “父亲那头,这几日书房议事,都是大人您起的头?” 从他打着巡查的幌子,一为防范,一为避祸,带她离京。赵国公三番四次来信催他回京那时起,所有的事,皆是他一手谋划,成竹在胸。不止是她,便是老国公,也被他蒙在鼓里。 与其说此番袭爵,是老国公为他请封,不如说事已至此,在怀王眼皮子底下,顾氏不得不做出让步。 这一退一进间,父子两个,终究是他先下手占尽先机。 仔细将任命的敕书卷起来收好,七姑娘抿着嘴,目露忧色。 “父亲这会儿,可是还在与您怄气?” 难怪了,难怪这几日国公大人都叫人将膳食送到书房,不与大伙儿一道用饭。怕是被他气得,不想多看他一眼吧。 说不好听,他这是夺权。这事儿要放在天家,给他定十个逼宫谋反的罪名,都死不足惜。 虽则国公大人最终出于对他的爱护,无奈妥协。可到底是常年高位这人,被自个儿儿子使了心机,往好了说,这是“解甲归田,告老还乡”。可揭了这层遮羞布,这一出儿子设计老子的戏码,却是实实在在,骗不了人。 她是一早知道他的野心的,可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从不曾想,他于仕途上的决心,竟至如斯。 颇有几分势不可挡,不择手段的绝决。 她直直凝视他,不躲不闪。像是重新认识他,专注研读着,眼神清澈而直率。 他也坦荡,做了便是做了,她既想清楚前因后果,他的骄傲,不容他抵赖。 好在她眼神干净,澄净一如往昔。没有过多的责备,亦未显露知情后,对他的惧怕疏离。 “怄气是必然。这手段不光彩,父亲那厢,也只能多去几回,耐着性子,讲理赔罪。” 原来您也知晓不光彩呀。她在心里默默念叨。 “在说为夫坏话?”他掸一掸衣袍,探出手,一指点在她眉心。目光如他手上力道,又软又绵。 “此事你休管。终归,对顾家不是坏事。往后自当见分晓。” 她再欲追问,他便闭口不言。 得,她撇一撇嘴。父子两个的事儿,他说不管,她还懒得掺和。没见国公夫人,如今的老夫人许氏,从头到尾,不喜不怒,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只一心宠着诜哥儿,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置身事外了。 许氏的心思,七姑娘多多少少也能揣摩。赵国公府的家业,迟早是要传了给世子。阖府上下,也只有嫡出之子,独他一人,够这个资格。但凡世子能袭爵,许氏心里没有不高兴的道理。自然,这高兴便带了几分理所应当的傲气,只不表露罢了。 至于后院其他女人作何想法,许氏没必要理会,更不会自降身份,与一众姬妾见识。 这话题到头,七姑娘识相的,适可而止。 不日老国公便要带着许氏一行启程离京,这往后国公府里能做主的,除了他与不怎么管事儿的关夫人,上上下下多少事儿,都需她点头。 想着往后需得一边儿伺候他,一边儿教养诜哥儿,还得分心打理庶务。七姑娘在心里默默估算一番,这才发觉,还是如今一家子热热闹闹,分东西苑两头住着的日子舒服自在。 老话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知不觉,有老夫人许氏在头上压着,她在府里虽不能全权做主,可毕竟,几乎没怎么管事儿不是? 是夜她窝在他怀里,两人靠坐床头。她手上翻着历书,自右向左,一列列数着老国公离京的日子。 “左不过四十来日”,她叹一口气,合上历书摊在腿上,话里带着低低的感概。 今时今日方知,不知何时起,许氏在她心中,身份早已有了变化。 许氏是偏心那人的母亲,溺爱诜哥儿的祖母,也是别扭着,高高端起架子,却慢慢接纳她的婆母。 早年许氏对她的诸多不满与刁难,随着他一力庇护,日子一天天安生过去,成了谁也不愿提及的旧事。 许氏虽依旧不大满意她的出身,可却习惯了她进屋请安,与她同桌而食。午睡起来也与她一块儿逗弄诜哥儿,教诜哥儿说话。 逢年过节,遇上别家夫人过府串门子,如何惊讶的夸奖诜哥儿模样长得俊,打小就机灵。许氏便抱着诜哥儿,嘴上说着谦虚的客套话,脸上却笑得合不拢嘴。 笑着笑着,也会向她投去一瞥。那一刻,七姑娘甚而怀疑,或许许氏对她,也有那么丝丝爱屋及乌? 像是能够体会她心里那点儿莫名的不舍,他从身后搂着她,微微紧了紧臂膀。多的宽慰的话,没说。只下巴抵在她颈窝,附在她耳边的吐息,又轻又浅。 一时间,两人都没心思说话。 屋里点着灯,昏黄的烛火更衬得屋里静谧。好半晌,她微微转一转脑袋,轻易便扭过身来。 只一眼便发觉身后紧紧拥着她的男人,正半敛着眸子,目光落在半空,悠远而深邃。 对上这样的他,她怔忪一瞬。下一刻,自觉偏过脑袋,脸颊贴在他胸膛,安安静静,回身搂着他。 此时此刻,他也是寂寞、不好受的吧。 离情别绪,最是伤人。 只他这份情感埋得太深,对老国公与许氏的孝顺牵挂,轻易不显。 他说此番顾家人离京,非是坏事。 她信他,故而无需怕他,更不用遮遮掩掩,闪烁其词。 京里这摊浑水,若非不得已,她也是想要远离的。 回抱住这样的他,她发现,好像她安慰他的时候极少。寻常都是他让着她,哄着她,宽慰她。而他,在如此坚不可摧的表象下,很少人知道,他的心,亦是柔软。他也会有温情一面——如对她,对诜哥儿,对家人。 这个男人,伟岸时,令她心安;深沉时,又复杂到,令她心酸。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与磨砺,千锤百炼,才铸就他如此心性?她睫毛轻颤,龟缩在他怀里,心揪揪然发痛。一星半点儿,也不愿去想。 *********** 顾衍再能耐,也不能视王权于无物。两相博弈,有时,输赢不过是看哪方妥协更多。这个男人的担当跟抱负,心事与谋略,由于他特殊的经历,很难说出来与人分享。 好在他有阿瑗,小七很懂事,一心信赖他。偶尔迫不得已,失落的时候,有她陪他。 ** 题外话:断更这些天,沾衣确实很忙。婚礼在月底,目测会继续忙下去。我会抽空多码字,尽量早完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3章 大人,哪样才能入您的眼? 急景流年,又是一载。【, 诜哥儿已满了周岁,说话也越来越顺溜。七姑娘一家子还是住在西苑,老国公一行离京,空出来的东苑仍旧****洒扫,留着全当是个念想。 老夫人许氏走的那日,在大门口抱着诜哥儿,眼里隐隐含着泪光。强硬了一辈子的侯府嫡小姐,连自个儿夫君也不肯相让半分。到头来,在孙子这事儿上,终是露了软弱。 老国公也舍不得,走过去扶了许氏肩头,没说话,只拍拍她肩头,略作劝慰。 这老夫老妻两个,赌气赌了一辈子,竟在离京之际,当着小辈的面,因着老两口舍不得孙子,终是站到了一块儿。 侧夫人陈氏有些心灰意懒。原本还指望交好世子妃,往后指着世子过上富足锦绣的日子,无病无忧,在京中养老。没想到,一夕间,这国公府的天,变得叫人措手不及。老国公不止要带上她,连她儿子顾三爷,也要一并给捎上。 这时候陈氏终于看明白,平日再多的宠爱,也挣不过天大地大,一个“嫡”字。世子因是嫡出,府上旁的爷们儿,便合该给他让路。连留在京里谋个闲职,老国公也不答应,像是怕顾三爷游手好闲,拖了世子后腿。 好在世子妃是个心善念旧的,陈氏一番交好也没白费。 临去前一日,七姑娘主动登门拜访,与陈氏道了别。更言道,若是往后三爷的子嗣到了进学堂的年纪,千万别见外,可使人护送上京,大人必会为自家子侄,妥善安顿。 帝京官学,哪儿是滬丰小小一县城,比得了的。七姑娘金口一开,陈氏听了,黯然的脸上,瞬时露了丝惊喜与安慰。 需知老国公这一去,若无意外,几房人都需在滬丰扎根繁衍。官场又是人走茶凉。如此,若有一日老国公去了,莫非还能指望着正室许氏,为几房庶支后辈打算? 如今得了七姑娘这话,就仿佛黯然的前路,忽而有了丝霞光。陈氏哪里会不对她连连道谢,感激涕零?且看那位的意思,也是默认的,陈氏心里自是更加踏实。 同时也不禁暗自感概:如七姑娘这般,有名有份,在夫主面前也说得上话,才是真的有宠。 ** 三月,各地秀女陆续进京。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是适宜踏青。 这日那人休沐,一早说好的,带她与诜哥儿到京郊报国寺登山、吃斋菜。 红顶蓝帐的马车里,车帘半卷,暖暖的日头照进车厢,他斜靠在躺椅上,姿容慵懒,看她陪诜哥儿玩耍。 近段时日,诜哥儿迷上了扔鞠丸。小娃娃力气不大,球抛出去落在对面人身周,七姑娘捡了再给抛回来。诜哥儿便呵呵笑起来,抓着顶上的流苏,摇得鞠丸中央镂空处点缀的小铜铃,叮叮当当,欢快得很。 这游戏对小儿十分有趣,来来回回多扔几次,他娘却不干了。 “去寻你爹玩儿。”皮球踢到顾大人那处。 那人睨她一眼,坐起身来。在诜哥儿兴奋的一声声叫唤中,将她撵到躺椅歇息,自个儿却撩起袍角,盘腿坐下。十足有耐心的,替了七姑娘的活儿。 分明是严肃至极的人,陪孩子玩乐,也是一副专注的样子。像是习惯了她借口诜哥儿,将他使唤来使唤去,抱孩子、陪孩子的事儿,平日顾大人没少干。眼下与诜哥儿嬉闹起来,父子两个皆是熟门熟路,默契得很。 七姑娘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偶尔凑巧鞠丸滚到她脚下,她便试着拿脚尖踢得远些,叫诜哥儿抓球的小手落了空。 小娃娃委委屈屈抬头叫一声“娘!”,红艳艳的小嘴儿嘟得老高。再望一眼他爹,无声告状。 “阿瑗,休要欺他。” 顾大人嘴上帮儿子抱不平,下回七姑娘再使坏,那人仍旧俯身替诜哥儿拾回来,递进儿子手里。 如此,母子两个各自冲他乐呵。 等诜哥儿玩儿累了,裹进小褥子里呼呼睡去,他挨她坐下,任她将脑袋依在他肩头。 “小娃娃偷懒,坐下便不爱动。” 诜哥儿早已学会爬行,有人搀扶,也能走得像模像样。可这小娃娃也不知随了他爹还是他娘,生来喜静,玩儿闹的方式比别家小孩子都显得安静。 坐着扔球还好,要叫小娃娃多爬两步去捡球,他便老大不乐意了。睁着眼瞅你,干巴巴等你送回他手里。之前有许氏跟一屋子丫鬟婆子宠着,七姑娘还没察觉这是多大回事儿。这会儿老夫人一走,七姑娘不许人惯他,他倒好,脾气跟他爹一样耐得住。你不给,他宁肯鼓着腮帮子,不哭不闹,没人理他,便自个儿拧手指头也成。 “像你。”他话里带了丝柔软,倒不觉得诜哥儿不像别人家孩子满院子疯跑淘气,是个错处。 喜静更好,静得下心,才能用心做学问。只她倒提醒了他,再过两年,需得为诜哥儿寻一武师,打熬身子骨。 ** 报国寺建在半山腰,依山傍水,风景极美。山寺后院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粉嫩的小白花。 敬了香,看时候尚早,他便领她四下走走。今儿起得早,小儿瞌睡多,七姑娘便留下冬藤与乳娘,在庙里供香客歇息的小院儿里照看诜哥儿。 许是今日日头好,往来报国寺的女眷络绎不绝。半路上便遇见好几拨,看衣着打扮,年岁极轻。七姑娘猜想,怕是里边儿有不少都是刚进京,借着大选前的空闲,到京郊游玩的秀女。 能认出他的女眷,自是家世不菲。见了两人,紧张得屈膝福礼,问安都有些微微打哆嗦。 既惊且喜。 ** “快瞧瞧,顾大人袖袍底下,可是握着国公夫人的手?” 以为他两人离去听不见,身后一娇娇偷偷拐一拐同伴的胳膊肘,无比艳羡的呢喃。 “那便是声名遐迩的姜氏?瞅着也没见怎地绝色,还不如烟姐姐你呢。倒是那位顾大人……” 之后的话淹没在风中,连带那一丝丝酸意,也随风散去。 她感到那人捏了捏她手心,似乎是叫她别放在心上,莫跟不相干之人一般见识。于是也摇一摇他,回个融融的浅笑。 “本也不是绝色,不怕人说。” 若论姿色,她这份颜色,在泰隆还算得数一数二,到了京畿,比她标致的,大有人在。之前有幼安,往后还会有周安,李安。 七姑娘心宽,深知一个道理:无谓攀比,最要不得。 他深深看她一眼,似有些意外,她对女子人人都在意的容貌被人评说,竟也豁达至此。之后别开脸,继续前行。原本牵她的手,渐渐的,穿过她,十指交缠。 “可惜,时节不对。” 他驻足,停下瞥了眼道旁迎风招摇的小花。忽而一叹。 她顺眼望过去,没容她盯多久,又被他牵着缓缓前行。脑子里还稀里糊涂,怎么这人莫名其妙,来了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 直至午间用斋饭时,庙里的小沙弥捧上漱口的热水。她含一口,在嘴里品了品,鼻尖似嗅到一缕淡淡的桂花香气。 那沙弥双手合十,伶俐解说道,“这是去岁攒的花瓣,晒干了,用时煮水。平日有贵客进山,便能派上些用场。” 进庙里上香的多是女眷,女子爱洁爱香。桂花馥郁芬芳,且能入药,平咳止喘、驱寒,利女子月事。这庙里的和尚倒也想得周全。 她正向小沙弥还礼道谢,眼角却瞟见那人一手捧瓷盅,一边睇她一眼。 她一愣,垂首望着瓷盅里的半碗热水,只见这用桂花花瓣煮出来的漱口水,色泽清亮,倒映着窗外投进来的光影,水面轻轻晃荡着。 刹那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小和尚提了句桂花,而他忽然瞄她? 桂花…… 心里念叨好几遍,莫名联想起之前他停在道旁那句莫测高深的话来。 ——“时节不对。” 怎么就时节不对了呢?还是冲着一簇野花唏嘘。 幸而七姑娘脑子好使,半晌过后,将信将疑,眨眼瞄他。眼里带着丝羞怯怯的期许。 “园子里那会儿,妾身听着,那花似入不了大人您的眼。您倒是说说,哪样光景,方能合大人您的眼缘?” 他正用巾子抹嘴,闻言,安然抬眼,直直与她对视良久。知她后知后觉,领会他心意,他不慌不忙,面上全然不显。一派从容,端起摆在她面前的青花瓷小碗,动手给她盛了碗热汤。 “先用碗汤,暖胃。” 见他不接她的话,她也不恼。反倒是嘴角的弧线,高高牵起来,弯得月牙似的,越发显眼。 顺着他吩咐,她执起汤匙,尝了两口庙里的青菜豆腐汤。 不错,清香爽口,正好剐一剐长久以来大鱼大肉,肚子里堆积的油水。 “大人。”她嘴里还含着调羹,笑眯眯看他。 “妾身学艺不精,记不得了。‘何须浅碧轻红色’下一句是甚?” 这人,真像他的做派。 偏袒护短到令她如此开怀,传情达意又如此若隐若现…… ******* 小七长相被娇娇们评头论足,顾大人觉得,女子对容貌,即便嘴上不说,多多少少还是在意的。于是十分体贴,小心翼翼的夸奖她。亲们看出来没? 世子大人还是挺务实的,没一味犟嘴,非要把他家小七说得倾国倾城。 换了种方式,依旧夸得小七心花怒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4章 随风潜入夜(大结局上) 这趟来山寺,七姑娘没想到,竟会遇见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f, 江阴侯夫人覃氏,搀着婢子的手,仪态婀娜,从观音殿许了愿出来,本打算下山前到后山游览一番,透透素日里在府上憋着的那股子郁气。 哪儿曾想,燕京之地竟这般小,随便走走也能遇上御前的红人。 “妾身见过国公大人,见过夫人。” “侯夫人快起。” 那人不出面,七姑娘只得代为叫起。只见他淡着个脸,全然没有与来人寒暄的意思,七姑娘尴尬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向覃氏道了别。 覃氏容色有些僵,半侧身让过,视线胶着在那人从背后虚虚护着七姑娘的臂弯处,眸中有浅淡的晦涩。 “堂姐?” 今日随江阴侯夫人同来的,还有安源郡督察府嫡小姐覃家二姑娘。二姑娘正值豆蔻之龄,生来一副好样貌,鹅蛋脸,柳叶眉。刚进京便打听过京中需得留意的几户人家,这其中,自然听闻过新册封的国公夫人姜氏的大名。 覃氏被身边人这么一唤,倏尔回了神。作势拨一拨被山风拂乱的额发,收回投在七姑娘背影上的视线。 “走罢,别处转转。”说罢领着人往后山豢养鸟雀的青园而去。 覃家二姑娘憋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心底的好奇。 “堂姐,世人都传,方才那位国公大人十分宠爱他的夫人。那姜氏比之先王钦封的幼安郡主,当真是胜在才学?” 天下男人皆好色。二姑娘压根儿不信,这世间还有放着美色不要,只看品学的。 覃氏听她这话,面色即刻便不好。二姑娘这才发觉,自个儿竟一不留神,嘴上该死的牵扯出幼安郡主来。 府上谁人不知,侯爷对郡主,曾有过那般心思。听在覃氏耳中,当然不痛快。 二姑娘悔得赶紧闭了嘴,忐忑拧着帕子,就怕因这无心之言,开罪了侯夫人。那接下来的大选,在这京中,她可就真是无处借力了。 好在覃氏只严厉睨她一眼,并未过多斥责。只转开脸,遥遥望着前路,也不知真是在赏景,还是碍于体面,隐忍不发罢了。 二姑娘哪里知晓,此时此刻,江阴侯夫人心里如同煮了一锅粥。几多心绪搅和在一起,既有嫉妒痛心,又有不能为外人言的庆幸与轻松。 若非当日她擅自摸进侯爷书房,便不会在书案上看见那幅半卷着的画卷来。 那画画得简明,意境却不差,似是写实。 画里的屋舍庄严威仪,梁柱上雕刻的狴犴,是典狱衙门里常见的饰物。联系江阴侯在官场几度升迁,覃氏料定,此处多半便是侯爷曾任职的廷尉衙门。 画卷中央,是两道紧闭的门扉。门前石阶下种着一株榆树,枝叶茂密,亭亭如盖。最末一阶石阶左侧,摆放着一簇开花的兰草。 廊下的栏杆上,不知何人,绑了一吊用油纸包好,系了彩线的吃食。外面还贴着张四方红纸,其上,秀秀气气写着个“福”字。 看式样,分明是秋节时家家户户的女眷,都会做了送人的秋饼。 整幅画以石青、黛磨,深浅勾勒,线条明快。除了随风微微摇晃着的那一挂小饼——着了色,黄底红纸,尤其一个娟秀的“福”字,在那么一小块儿纸页上,如此微不可见。 不仔细瞧,几乎都分辨不出来。却又那么刺眼的,一笔一划,明明白白,刺人心窝。 当年那桩闹到悔婚的旧事,但凡京里人哪个不知晓:顾家那位待郡主,从头至尾,真算不得如何的好。至少郡主几次到府衙门口,那位皆是不假辞色。连郡主托人往衙门里送的点心吃食,都会原封不动,被退还回来。 几次三番被人如此大扫颜面,渐渐的,郡主也就偃旗息鼓,再没闹出此等不招人待见的笑话。 于是这幅画里,能如斯明目张胆,安然搁在紧闭的房门外的秋饼,又是出自女子之手,来历也就着人深思了。 覃氏不蠢,看着这画,留心到画卷被人抚得微微有些发毛的边角。显见的,必是时常被人拿出来回味。 一念至此,再想到方才被赵国公眼珠子一般护着的国公夫人姜氏,覃氏嘴角微微抿紧。能自由行走府衙,且秋节时以秋饼赠同僚为贺,除了先王钦点的几个女官,还能有何人? 覃氏起初对于这猜想,也是不信。可后来,渐渐的,揪着这苗头,总不难发现些端倪。譬如侯爷送顾家小儿的周岁礼,竟是提早三月余,使人去南面寻最好的匠人打了鎏金的长命锁,又到庙里开了光,这才拿去做贺礼。 再说这回,赵国公入内阁,府上设宴。侯爷赴宴当晚,喝得酩酊大醉。回府后也不叫人伺候,独自关在书房,屋里的灯,点了一宿。隔日喘症便隐隐有复发之迹。还是常年跟着侯爷身边的侍人,教她替侯爷先松了领口的盘扣,说是当年还是女官的国公夫人,便是如此施为,颇为见效。 那一刻,覃氏心里,如被人重重捶了一击。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将后院几个妖妖娆娆,不省心的狐媚子收拾干净了,不叫她们抢先诞下长子,饶是侯爷待她再寡淡无情,也总要往她屋里多来几次。 结果呢?那一日书房之行意外的发现,不由覃氏不寒心。 先前一个早去了的幼安不算,侯爷心里,竟还藏了人! 那个人好好活在世上,被另一个更有权有势的男人宠着疼着。 死了的那个,她无从去比;活着的这个,她更比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家夫君心不在自己身上,甚至都不在自家府上。那种滋味……覃氏生受着,却不敢对人言。 她怎么敢呢?侯爷不会放过她,那位,她想都不敢想。 带着覃家二姑娘与一众婢子,远远错开赵国公府一行人来时的路。覃氏心想:索性就这么着吧。往后有国公夫人在的地方,她都避着些。连人家走过的路,她都远远绕开。 惹不起,比不上。 幸而那女子另有归宿。不看不想,能避则避。总归不至自个儿找气受。 ** 下山路上,七姑娘觉着方才这人的冷淡,实在没道理。于是仰头问他,“先前那位夫人,妾身之前也见过。瞅着在外为人处事,倒也大方。缘何大人您对她甚是不喜?” 他握着她腰肢,命她当心看脚下。 “贺帧成亲至今,后院姬妾成群,却不曾有一儿半女。你当为何?” 看似是为她释疑,可那句“姬妾成群”,委实有些可有可无。 她眨眨眼,果然顺着他引领,不禁叹然道,“侯夫人?原是如此。”他暗指覃氏不容人,手段不光彩,她哪里听不出来。 可到底,因着他那句提醒,她撇嘴嘀嘀咕咕,“说来也不能全怨她。” 七姑娘一脸“妾身会听您的,不与她深交。却也不认为这都是侯夫人一个人的错儿”的小模样,顿时便取悦了那人。 满意将她往身前搂了搂,见山风越发大起来,抬手为她戴上兜帽,转身自春英手里接过诜哥儿。解开氅衣前襟,将小儿裹在里头,护得更严密些。一手牵她,一手抱小儿。 这姿势他熟练得很,做过千百遍,习惯深入骨髓,一抬手,自然而然,手便落在了该在的位置。 ** 京城当中,大选如火如荼进行着。远在胶州的秦王府,今儿得了京中回复的书函,秦王阅过,一刻也不耽误,将信往烛台前一递,不消片刻便付诸一炬。 沉寂几年? 也罢,他便继续当他的闲散人,有他那城府莫测的表弟在,至少眼前这三五年,他当可安枕无虞,大可坐享其成。 若是再往前数些年,他未必肯全心全意信了顾衍。可事到如今,知晓太多顾衍因那妇人改动初衷,也由不得他不放下心防,多信他三分。 尚记得当初,先王还在位时,那人自外面游学归来,准备领先王派给他的差事。 一日,他亲到顾昭仪宫中请安。竟是专程而来,只为讨要几匹内务府新送到各宫的缎子。且专拣了颜色嫩的挑,鹅黄、淡粉、湖蓝,一个不落。那人仗着顾昭仪有心拉拢,倒也不见如何客气。 顾昭仪愕然,玩笑似的试探他,“瞧着不似郡主爱的颜色。世子可是在外头另有了人?” 那人也不否认,眉头微蹙,似不悦顾昭仪将他此行的目的,与幼安扯上干系。埋头整理绣银边的袖口,不接话,倒是大方谢过顾昭仪赏赐。 见他从容自若,自顾谢恩,顾昭仪白他一眼,佯装恼怒。 “先头两年,你人不在京中,却命周准进宫,屡次持信,向本宫讨要女儿家玩意儿。本宫知他是听你命办差,没你准许,周准那人,嘴最是严紧。本宫便是问了也是白问,便从不与他为难。如今倒好,你亲自过来,若然再这么藏着掖着,将姑母当了外人看,便甭指望本宫再一如既往惯着你,叫你得了这缎子去。之于能叫世子你亲自走这一遭,想做了衣裳送给人家那位姑娘,想来也不差这一件儿穿戴,随意换一身,也不至损了她容色。” 这话分明是顾昭仪有心激他,可那人却一反常态,静坐着,姑侄两个僵峙半晌,那人终是让步,板着脸,无奈认下顾昭仪“外头有人”一说。 至于姑娘是哪里人,家世如何,那人只字不提,硬是不肯透露半分。 顾昭仪拿他没撤,只换着法子,追问多些。“那你说说,那姑娘生得如何,性子可好,家中排几?” ****** 端午佳节,亲们节日愉快。忙中抽空码字,幸好,还有一到两章,正文就要完结。接着是番外,各种填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5章 润物细无声(大结局下) 那日在顾昭仪宫中磨蹭许久,硬是没从他嘴里掏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公子丹一副颇为扫兴的模样,缀在他身后,懒懒打个呵欠。纵是失仪,也自带一股风流的美态。 见公子丹如狗皮膏药般粘着他不放,仿佛拿定主意,要跟他回衙门。那人眉头轻皱了皱,脚下一顿,不悦赶人。 “公子府出门向右。公子自便。” 话里冷淡得很。 受他冷眼,公子丹也不以为意,反倒嬉皮笑脸贴上去。 “急甚?本公子自来便是闲人一个,回府也无事可做。”上前一步,抬手勾搭他肩头,俯身耳语。 “来来,这会儿也无旁的人在。你倒是大方些,与我说说,那女子可是生来绝色?比起父王近来宠爱的俪美人如何?” 听公子丹言辞轻佻,这般将她与后宫一杆子乌烟瘴气的女人做比,那人一瞬便寒了脸色。 分明还是个少年人,身上却透着股深敛的气势。只见他当即便拂开公子丹搭在他肩上的手腕,掸掸衣袍,像多嫌弃似的,也不搭理人,抬腿便走。 彼时公子丹也不过随口一句戏言,多半是有心逗弄他。可真当他甩了脸子,公子丹心底既得瑟,又有些隐隐发怵。 正欲上前打个哈哈,算是主动示好,揭过这出。却听那人似猜出他盘算,叫了软轿,弯腰踏进去,留下句不咸不淡的话来,轻易便将他敷衍打发。 “表兄还是休再纠缠为好。若非要追究,你权且当我喜爱舶来之物,她亦在此列。且男女相合,讲求姻缘,岂能轻易说得明白。” 说罢那人放下帷幔,唤上周准扬长而去。只留下公子丹怔在原地,莫名其妙: 舶来之物?这比方好生怪异。之前他可是打听得一清二楚,那女子分明是土生土长,来历清白的江南人。怎么又跟“舶来”“海外”扯上了干系? 通常而言,“舶来”这字眼儿,只会在半甲子一次的大朝贡时,才会在京中被人沸沸扬扬的提起。与“舶来”沾边儿的,无不是大周万金难求,只能从海外寻来的珍贵香料、器皿。 怎么看,那女子与“舶来”都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公子丹深疑,只当是那人心长得偏了,事事都向着她。故意拿话糊弄人,生怕时机不到,贸然泄露那女子底细,让幼安有机可趁,借八王府之势,伺机除掉这威胁。 却不知,那人这话,还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却也,似是而非。 舶来舶来,不知自何处飘泊而来。 讲的不正是“她”么?只是这其中的秘密,世上唯寥寥数人尔,即便她至亲家人,亦不得而知。 ** 春末,此届大选落定。 正值各宫雨露均沾,繁花似锦,一片祥和之际,突兀的,自宫里传出道噩耗。 因住同一宫,朱婕妤疑似被庄容华过了病气,一日突而呕血,胸闷咳嗽,盗汗不止。不几日,人已病得面如金纸,似艰难吊着一口气,躺着,下不来榻了。 此症来势汹汹,御医诊过,如临大敌般,连夜回禀,称朱婕妤似染上肺痨。 消息一出,宫里哗然。怀王惊而下旨,命人封了华安宫。宫里一干人等,俱不得出。 七姑娘得知这信儿的时候,正在院子里抱着诜哥儿,边说话,边看冬藤几个剥豆荚。 “封宫了么……”七姑娘喃喃低语,眼神恍恍惚惚,落在空处。 不说这“肺痨”一夕之间来得蹊跷,单只是封禁宫门,华安宫上上下下百十来挑人命,怕是全都得赔进去。 深宫内院,险恶至斯。 夜里那人回屋,待得崔妈妈抱了诜哥儿下去,又屏退左右,毫不避讳向她直言,“此事乃是,那位手笔。” 他口里的“那位”,除了怀王,还能是何人?不过是扫除朱家在后宫之中,最后一个碍眼的人罢了。 她坐在杌凳上,埋着脑袋,细细替他搓洗头发。得他提点,琢磨清楚来龙去脉,了然“嗯”一声,明白他这是体谅她,才会破例的,在她面前提起宫里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儿。 毕竟,被冠上肺痨之名,禁在宫里的,还有一个他与她都彼此心照不宣的“庄容华”在。此事一出,华安宫上下,都绝难留下个活口。 到底是姜家人,他虽不喜姜冉,却也拐弯抹角知会她:他虽曾利用姜冉小产一事设计朱婕妤,却从未对姜家人,哪怕是姜家弃子,下过狠手。 他这点儿体贴,她亦是懂的。小手爬上他额角,感激般,亲昵捏了捏,算是回应。 他仰躺着,舒适闭着眼。嘴角微弯了弯。 “事毕,可悄然在宫外寻一僻静处,与她安葬。” 半晌,她在他头顶柔柔应一声“好。”仔细听,嗓音微哑,话却果决。 这才是她。心软,却何时何地,总记得分寸,识大体。他暗叹一声,不免对她心生怜惜。眼睛隙开条缝,直直端看她,仔细打量她神色。 想也知道,她对姜和有多孝顺,便对姜冉有多失望。 她眸里清清亮亮,见他望来,极快收敛起眼中的感概。路是姜冉自个儿选的,怨不得人。不愿他担心,掩饰般,屈指敲敲他脑门儿,似觉得这般近处,又是夜阑时分,直面他眼底在意,令她颇有几分难为情。于是嗔他一眼,命他闭眼。 “不许偷看,当心澡胰子伤眼睛。” 便真像那么回事儿般,抹了胰子的手,伸出一只,在脚边盛清水的木桶里荡一荡,洗干净了,径直合上他眼皮。 这动作她做来娴熟,恰如当初,与他在花架子底下,也是这般被这人逗得羞了,她便胆大包天,捂他眼睛。 他似也忆起当日美好,嘴角的笑,越发潋滟。 那些昔年的旧时光,和乐融融,仿若都能入画。而今回味,除她一如既往,香香甜甜,令他沉醉。这画里,若能再热闹些,想她脸上笑颜,该是更加动人。 “阿瑗,再过一阵,便将诜哥儿交给乳母喂养罢。” 安静的内室,他忽而冒出这么一句,只叫她惊讶片刻过后,无需多想,很快便领会他用心。 这男人…… 她出神盯着他安静仰躺着的身影,罩在烛台朦胧的光晕里。他听话闭着眼,一手安静放在腿边,一手却滑下去,垂在躺椅下边儿,默然无声,轻轻挑弄她腰间点缀的流苏。 这么一丁点儿小动作,由他做来,格外温软。 给诜哥儿断奶么?之前她也提过,可他不答应,夜里几番拉着她胡来,占尽口舌之便。今日却舍得松了口。 想着断奶之后,更有益于受孕。她瞅瞅他,再偷偷瞟一眼自个儿平坦的小腹。眸中轻轻柔柔,漾起渴望的华彩…… ********** 世子大人待阿瑗的温情,我藏在点点滴滴中了。茶米油盐酱醋茶,最平淡的日子,最踏实的男人。 《盛宠》完结,希望,我是写出了和《宠妃》完全不一样的宠文。 接下来,补齐番外,大概还有几章,《盛宠》就正式完结。谢谢大家长久,真的是长久以来的支持,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6章 番外——石头记 嘉和五年春,七姑娘再次诊出有孕的时候,恰逢离那人的寿辰,尚不足一月了。▲∴, “夫人,三通从坊间寻来块儿浆岩,已送到院子里。您可要去瞧瞧那品相?”冬藤眼里带着丝期盼,只盼着这回底下人搜罗来的奇珍异石,能得了国公夫人的眼缘。 七姑娘听后一喜,扶着春英,一刻也等不得,兴致勃勃出了门。 走到园子里一瞧,先前的憧憬,立时便消散大半。 石是奇石,品相也清奇,通体朱红,当中被乳白竖条纹渐次分割开。整体色泽明艳,型如扇面,那纹路便如一条条铮铮的扇骨。 可惜府中早已有了与之形态极其相类的一尊,于是这石头,便不那么稀罕了。 “可惜了。”七姑娘一叹,失望摇了摇头。 冬藤不懂,老话不都说好事成双么?这天生天养,宛然如文士最好显摆,扇子般的山石,都自成一双,何其难得,哪里就不好? 怎么同样是稀世的山石,国公大人春秋斋里摆放的那尊黄栌的,夫人便说是好;而这尊新送来的,看着也挺吉祥的珊瑚色,反倒不招自家夫人喜爱了? “这相石也有相石的道道。贵就贵在一个‘奇’字。这左一个,右一个,又不是要凑足了数,摆府门口做石墩子。若说平日搜罗了,赏着玩玩儿倒还好,可若是要当做贺仪,却是牵强几分。” 这些年,她受那人的熏陶,对这品石的讲究,多多少少,也能说上两句。 冬藤似懂非懂的颔首,领了七姑娘的吩咐,只叫人将这山石,当做寻常石头移到西山居的荷塘畔,给园子里添一抹亮色。 至于寻贺仪这事儿,七姑娘无奈,算算时日,只得叫冬藤再往前边儿走一趟。 自她诊出喜脉,那人便不许她出府。饶是要见姜昱,也是他使人传姜昱进府。如今倒好,姜昱另有要事要办,人不在燕京。而她派出去的人,为了给那人惊喜,多是姜家家仆。这些人都是实打实的老实人,跑腿儿利索,却失了灵性。即便她再三交代,也只懂得瞅着春秋斋里现成的,依葫芦画瓢,一尊尊照着找。 如是这般,生拉硬套,自然不能叫她满意。加之又不能将整个京城的奇珍异石都往府里搬。不说这动静瞒不了他,便是这阵势,未免也有些太过张扬了。 朱家已倒,他此时正站在风口浪尖。自他被怀王钦点入内阁那日起,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落人把柄的事儿,她不能干。朱家便是那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绝不能让怀王以为,他是一朝得势,便狂得恨不能京里所有达官贵人,都来道贺才好。 于是给他寻生辰礼这事儿,即便七姑娘再不甘愿,还是得劳烦公孙先生,操劳一二了。 ** 公孙来的时候,并不急于应承此事。反是大方入了座,端起茶,意味深长,另说起一事。 “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当年老国公请封大人为世子,在京中,总有那么些与顾氏不对付的一小搓人,无事生非,拿大人已故的兄长生事,意图败坏顾家声誉,扰乱顾氏请立世子之大事。” 七姑娘闻言,神情猛的一震。如何也没有想到,今日会从公孙嘴里,听到令府上无数人讳莫如深,从也不敢提及的旧事。 顾戎,这名字她听过,且不止一回。然而真要说起来,除了知晓这顾戎是那人的兄长,若是此人健在,单凭他嫡长子的身份,这赵国公府的世子,便要换人来做。此外,她对顾戎,所知寥寥。 公孙见她神情一正,便知这位夫人是聪明人。接下来的话,她必然能听进耳中。想大人待她可谓颇费心思,趁此机会将此事讲明白,大人身边,也能多一个知冷知热,懂得如何心疼人的贤惠人。遂语调平缓,徐徐将当年那出旧事,娓娓揭开。 “大人长兄,位尊,单名一个戎字。戎者,甲也,有坚固护持之意。老国公当年为其起名顾戎,未必就没有传其爵位,兴家望族的涵义。” 话到此处,公孙眼里也不禁多了分惜才的怅然。 “大人这位长兄幼时,亦是极其聪慧。一岁学语,两岁识字,三岁能诗。不止敏而好学,更待比自己小两岁的大人,疼爱有加。大人与这位兄长,感情异常深厚。说句越矩的话,大人对其,比之对老国公,更多几许濡慕。如今谁又知晓,眼下在朝中令人闻风丧胆,畏惧莫深之人,彼时顾戎在时,大人待人,多礼遇亲和,一丝一毫,也不喜杀生。” 随着公孙这话,七姑娘脑子里渐渐勾勒出那人幼时的情景。 想象中,那时的他,有那般出众的兄长爱护,两人兄友弟恭,他脸上,该是时常都挂着笑的吧。他本就生得好样貌,打心里笑起来的时候,该是十足好看的。 公孙说他即便待生人,也是谦和有礼,如今看来,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难怪乎,常言道,世事弄人。顾戎的早逝,与他之后一系列境遇,终究还是令他性情大变。脸上的笑,也终究变得非亲近之人,一整年也难能一见了。 “大人那位兄长……”七姑娘琢磨着,如何用词才妥当。 公孙却心领神会,无需她明言,已慨然接上话。“外间只当顾戎早殇,乃是因坠马,高热不退,救之不及的缘故。却不知,这里头还掺杂了诸多后宅事。大人与老国公跟家里,便是因这事,自此生了隔阂。” 随着话题的越发隐秘,公孙的语气,也变得低沉。 七姑娘聚精会神,袖袍底下却若有似无,勾着腰间的宫绦。这是她多年以来,但凡想事,总改不掉的习性。 很早之前她便察觉出,那人待顾家人,尤其老国公与许氏,非是不孝顺,而是出于一种不知当如何相处的心结,远不得,也近不得。 原来这症结,是出在顾戎这处。 因是后宅事,公孙也不便细说,只拣了要紧的,简略带过。 “那会儿,老夫人与侧夫人陈氏,并不和睦。已闹到阖府上下,众人皆知的地步。正室夫人与侧室同时有孕,本该是双喜临门,哪曾想……” “顾戎坠马,伤的是腰脊。御医诊断,性命当无虑,怕只怕,将来于传宗接代一事上,会有些妨害。老国公痛而大怒,却不想,顾府的厄运,竟是接踵而至。隔几日,顾戎服药后,于安睡中忽然腹中绞痛,痛着痛着,便发热不止。与顾戎同时遭难的,还有晚些时候,不幸小产的侧夫人陈氏。” 七姑娘心里咯噔一跳,再傻也听得出,公孙有意将顾戎坠马,说不准往后便不利于顾氏开枝散叶,与侧夫人陈氏意外小产,摆一块儿相提并论,此事决然简单不了。 果然,公孙接下来的话,只叫七姑娘背脊一寒,毛骨悚然。 “夫人可知此事如何收场?” 七姑娘抿唇,微微垂着的眼睑,当公孙面前,无疑泄露了她心底正生出不好的猜想。 “看来无需在下多言,夫人心里,已想得**不离十。” 当年两位夫人的恩怨,如公孙这般府上的老人,但凡有点儿身份地位,哪个看不透?只平日藏在心里,轻易不与人说道罢了。 老夫人许氏性情刚烈,容不得人。嫡长子意外伤了肾水,恐于子嗣上有碍。而侧室陈氏有宠,年轻貌美,恃宠生娇,逼迫甚紧。 往后这顾府世子之位,在出了这事儿之后,至少在许氏看来,并不十分稳妥。 京里也不是没有宠妾灭妻的例子。许氏担忧的,正是老国公如此偏袒陈氏,如若叫陈氏再得一子,老国公也会这般明里暗里,偏袒陈氏所出子嗣。 许氏甚而怀疑,顾戎坠马一事,绝非意外,乃是陈氏暗地里动了手脚。 痛极之下,许氏既为顾戎伤怀,又急于确认:顾戎出事,她膝下只余次子顾衍。为保世子位不失,稳稳妥妥落在嫡子身上,许氏也不是不能狠下心肠。 于是,之后便有了侧夫人陈氏,服了被人加了料的安胎药,小产见红一事。只令许氏始料未及,却又悔恨不已的,却是屋里伺候顾戎的婢子,一不留神,在给顾戎煎药时,竟误用了同样给陈氏煨药,却未洗涮干净的陶罐。 悲剧由此而生。顾戎本就伤了身骨,加之年岁尚幼,这等能令妇人大伤元气的虎狼之药,岂是区区小儿能够承受? 顾戎之殇,非是坠马,亦非高热,坏就坏在那令他闭气时,都死状极其凄惨的腹痛之上! 而彼时,虚岁刚满七岁的顾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顾戎在榻上惨嚎着打滚,直至咽气。执手相守,寸步不离! 这一幕,想想都令七姑娘心里闷得慌。 那会儿,照他与顾戎兄弟间感情之亲厚,可想而知,顾戎有多痛,声声凄厉叫喊,便如拿刀子,剜在他心口—— 区别只是,一个痛在身上,一个痛在心上。 顾戎没捱过去,因此而丧命。而他生受着,经历了绝不该在他那个年纪,经历的苦难。 顾戎去后,他昏睡半月。醒后,便如变了个人。 公孙说到此处,话里难免伤感。或许在公孙看来,他之改变,缘于顾戎之离世。可她知晓,事实,远不止如此。 再度醒来那人,是他,也不是他。 以他一世磨砺的老辣眼光,岂会看不明白,顾戎之死,里边牵扯的,不止有老国公偏宠偏爱,许氏狠下毒手,陈氏逼迫甚紧。 更令他难以释怀的,却是令顾戎丢了性命那碗汤药,正是许氏心心念念,只为替他保下世子之位,一时不慎,失手所致! 于是这之后许多年,他当着顾家的世子。当得无比冷硬,不近人情,不容忤逆。 既是无奈,不得不对许氏屈从,孝顺,也是对许氏,默然无声,无法释然的怨忿。连带的,对老国公,自然也是心存不满。 七姑娘暗自揣测,只怕当年顾戎坠马,与陈氏无尤。仅仅只是许氏无端猜疑,固执的,因怨生恨罢了。从他单只是不给陈氏母子好脸色看,可那几人,仍旧好好活在这世上,事实如何,便能窥见一二了。 旁人只道他冷情冷性,阎王般,下手不留情。却不知,看在老国公面上,他亦是多有忍让,洞察是非,心怀仁念的。 这倒让她相信,他之本性,在遭逢这场大变之前,真如公孙所言,是不喜沾染血腥,妄动杀念的。 见她盯着茶碗,怔怔出神。公孙也不打搅,只静静吃茶。 一路走来,大人诸多忍辱负重,在他们几个心腹看来,委实应当有个人好生体谅,适时抚慰。大人待夫人这般情浓,也只有夫人的慰藉,能够入了心头。 片刻过后,见她自沉思收回心绪,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公孙抚须,摆出副老生常谈的架子,颇有深意言曰。 “这人呐,年纪大了,嘴也变得零碎,还望夫人莫要见怪才好。说了这许多,还请夫人再容老夫自作聪明,唠叨一句。依老朽之见,夫人对大人,恐是有所误会。这府上打小喜爱摆弄奇石的,原是顾戎。大人如此,起初是为睹物思人。只日子久了,大人又非多话之人,从不为自己辩解。是以,这才成就了旁人眼中,大人一喜好。” 公孙用心良苦,事毕,告辞而去。 七姑娘看着公孙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盏茶水。茶汤已凉,可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只觉心里涩涩的,想起他,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心疼。 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每当他生辰,她送他奇石,他都含笑收下。从不曾对她提起,好奇石的是顾戎,而非是他。或许真就如他所言,她送的,他都会欢喜。 可他不懂,她想要的,是他真真实实,打从心里溢出来的惊喜。而非是为了旁人,哪怕那人是他胞兄顾戎,连带的全盘接纳。 他值得最好的,而她愿意为他花心思,多少都甘愿。 ** 夜里她如常躺在他怀里,感觉他小心翼翼揽着她,生怕力道重了,伤及她与腹中小儿。 她鼻子蓦地一酸,连忙埋头拱进他怀里,用力憋着潮湿的眼睛。 他为顾戎,宁肯被所有人误解,这么些年,便这么不吭不响的过来。 这个男人的感情太过沉重,内敛到他不说,她丁点儿也难以发觉。就如他对她的照顾,默默的,踏实的,温情的。 有时候她也会想,在他那离奇的上一世,他待幼安,该是十分不错的。或许没有多么刻骨的****,但是尊重与礼待,一分也不会少。 然而观今世他待幼安,如斯无动于衷,七姑娘能想到的,唯有幼安,也曾伤他至深。 鹌鹑似的缩在他怀里,她紧紧拥着他,突然便有了丝冲动。怕他听出她嗓音有异,她假装哼唧两声,冲他闷闷不乐的呢喃,以此掩饰喉间的沙哑。 “除了石头,大人您可还有别的喜好?您都不许我出门,这石头寻来寻去,也没能找到个像样的。还有,不许说但凡妾身送的,您都喜欢。妾身这人较真儿,不高兴您拿话来搪塞我,净给人打马虎眼儿。” 似怨他,小手还掐掐他后背,表明她此时十分认真。无比聪明的,提前断了他后话。 他喉间溢出抹轻笑,仿佛纵容她的小性子,搂着她,轻轻拍她后背。这动作,像极他哄诜哥儿入睡。 “阿瑗这问问得突然。府上从不缺用度,一时怕是答不上来。要说称心,卿卿何不主动投怀,最是称心意。” 她在他胸前安静小会儿。一反常态的,竟不管他话里显见的调侃,认认真真琢磨半晌,抬起头,迎着他视线,慎重点一点头。 煞有介事道,“好,便如大人所言,一言为定。” 这辈子,她都全心全意的陪着他。年年岁岁,她都陪他,只要他喜欢。 他曾说过,她的名字,暗含美玉之意。那么从今往后,他之生辰,她都送他美玉。偷偷刻上他的表字,“世恒”。还有她的,他叫惯了的,“阿瑗”。 玉能养人。虽也是石头,可她愿为他贴身暖玉,也恰好合了他玉枢的美名。 从此,只愿他无病无忧,远离伤痛,心愿得偿,一世安好。 ********** 关于顾戎的番外,到此为止。赵国公没有处置许氏,一是因为许氏还挂着正妻的名分,二来,毕竟是顾戎生母,顾戎不在了,看在顾戎的情面上,也下不去手。对许氏最大的惩罚,莫过于之后对陈氏补偿一般,长久的宠爱,还有,放任许氏心怀愧疚,常年吃斋念佛,进佛堂修身养性。 至于世子,顾戎去了,却留在他心里。就像他爱着小七,不说,感情却极深。 有时想想,也难怪小七,会爱上这样的男人。他。年年岁岁,她都陪他,只要他喜欢。 他曾说过,她的名字,暗含美玉之意。那么从今往后,他之生辰,她都送他美玉。偷偷刻上他的表字,“世恒”。还有她的,他叫惯了的,“阿瑗”。 玉能养人。虽也是石头,可她愿为他贴身暖玉,也恰好合了他玉枢的美名。 从此,只愿他无病无忧,远离伤痛,心愿得偿,一世安好。 ********** 关于顾戎的番外,到此为止。赵国公没有处置许氏,一是因为许氏还挂着正妻的名分,二来,毕竟是顾戎生母,顾戎不在了,看在顾戎的情面上,也下不去手。对许氏最大的惩罚,莫过于之后对陈氏补偿一般,长久的宠爱,还有,放任许氏心怀愧疚,常年吃斋念佛,进佛堂修身养性。 至于世子,顾戎去了,却留在他心里。就像他爱着小七,不说,感情却极深。 有时想想,也难怪小七,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7章 番外——变形记 阴暗的宫室一角,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一身陈旧的宫装,面料已洗得泛白。前襟袖口处,染着大片的污渍,显是许久未曾梳洗过了。 墙壁四周,窗户都钉上了结实的木条。门外上了锁,屋里久不通风,隐约散着股潮湿的霉味儿。 眼看便要到傍晚,女人突然抬头,一双浑浊黯淡的眼睛,死死盯着西边儿。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西墙下的门廊,传来一串极轻的脚步声。若不是她这些日子被关在房内,闹得久了,也听得久了,很难分辨得出,这人,是冲她这偏殿来的。 一阵铛铛的响动之后,门被推开条一尺来宽的缝隙。生锈的铁锁依旧缠在门上,只解开链子,留出个可供递物的地儿来。 “主子,该用饭了。” 来人蹲身将只摆了张面饼与一碗白水的托盘,塞进门缝,搁地上。做完这事儿,手立马缩回去,仿佛十分惧怕里头关押之人。起身后,又捏着裙角,心有余悸后退两步,离门远远儿的。 里间那人果然凶狠,顺手抓了身旁的绣凳腿儿,二话不说,冲门口狠狠砸过去。只砸得那门哐当哐当晃动几下,连带着,刚送来的饭食,也被落下的杌凳掀翻在地。 “贱婢!” 闹过一场,被唤作“主子”的女人似脱了力,破锣似的嗓子骂人也骂得外强中干,喘息不已。 若是七姑娘在此,定然能认得出,这被庄容华厉声呵斥的婢子,不是那被容华娘娘亲自改了名儿,只为给她添堵的“阿园”,还能是谁? 说来此人也是姜家的家奴,一直以来,跟在姜冉身边。从前对姜冉可谓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事到如今,姜冉有难,自身难保。此人被朱婕妤手底下的郝姑姑胁迫收用,也是真没了法子,无路可走了。 整个华安宫都被王上下令封了宫门,许进不许出。朱婕妤虽“病倒”,可这病却是莫须有的罪名。 眼下朱婕妤虽已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可好歹人还是华安宫里最大的主子。朱婕妤拼着口气,也要惩治庄容华。区区一个阿园,又岂能护主子于水火? 庄容华被囚,起初闹得极凶,没日没夜的砸门叫人,给她送饭这等晦气的差事,宫婢们哪个也不愿沾手。末了顺理成章,又落回伺候她伺候惯了的,阿园这老人身上。 至此主仆两个,主子被禁,婢子反倒能在外行走。无需多说,翻脸是必然。 于是阿园每回来,不是受庄容华咒骂,便是木木然,听她执迷不悟,仍旧吵着要见怀王。 眼下庄容华的魔音,不出所料,又闹得阿园头痛欲裂,心底,一片死灰。 “臣妾要面圣!王上,臣妾是姜家姜冉啊!不是庄照,庄照这身份,从头到尾都是朱家人帮忙捏造。姜柔姜瑗两个贱人也知情,她们知情不报,伙同臣妾,犯下欺君之罪啊……” 屋里那女人,无比癫狂,伏在地上,声嘶揭底的呐喊。 死到临头了,满腔怨恨难消,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连带下令关押她的朱芜,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阿园守在门外,只听得里边那人不依不饶,全然没有消停的打算。遂木着张脸,如每回过来,悄无声息,退离这地儿。 华安宫上上下下,皆是将死之人,只看悬在头上那把刀子,何时落下来罢了。这道理,阿园想得通,可是主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没见隔壁婕妤娘娘都认了命,临到头了,只攒着把力气,迁怒姜家人泄愤。可主子只晓得昏天暗地的哭闹,越发招惹朱婕妤不耐烦,往死里折磨她。将这本就没几日好活的日子,自讨苦吃,越过越不安生。 这是人之将死,也不能安安静静的去么?闹了一辈子,到死,也还在闹着。 主子不累,她这做下人的,却是早灰心丧气了。 阿园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后一句比一句更锥心的赌咒传进耳朵。突然觉得,这般活着,与死何异?或许明儿一早上头下旨,王上觉着婕妤娘娘的时候该到了,她们这干宫人,也就跟着解脱了。 ** 一日夜里,姜冉屋里被人强闯而入。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押着她,死死摁在斑驳掉漆的案板上,任她如何使力,也挣脱不能。 脸上一层一层,被人蒙上浸水的糙纸。 她想,这回真是穷途末路了。 到死,怀王也再没宣召她。 她不甘。心里有那么多恨,比覆在面上,使得她呼吸无比艰难,刹那便能要她性命的糙纸还重。 最后那一刻,满心满眼,也还是不甘。 恍惚间记起,那个她最恨的人,姜氏阿瑗,曾颐指气使,端着嫡女的架子,告诫过她—— 这世间,多少人都死在“不甘心”三个字上。 而今,多好笑,她也成了其中之一…… (姜冉篇完) ************* 每个人都向往过上更好的生活。有的人越变越好,有的人,越变越糟。 心胸有多大,决定你究竟活出个什么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8章 番外——严夫记 (一) 周人皆知,他顾衍宠妻,宠得没边儿没谱儿。,坏老祖宗规矩的事儿,没少干。 可关夫人清楚,她这弟弟,管教起世子妃来,不是一般的不通道理。只由他性子使。 只说那回,那时候他还担着右相的官职,尚未袭爵。关夫人与世子妃素来便走得近,没事儿便爱往西山居里坐坐,带着燚哥儿,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时逢京里刮起一阵儿妇人家穿坦胸襦衣,底下佩马面裙的风潮。关夫人自个儿做了两身,想着世子妃年岁轻轻,却极少见她如何用心妆扮。娇娇俏俏,韶华正好,凭白辜负了这分好颜色,未免太可惜了点儿。 可也还记得她那世子胞弟是个正经人,惯来不喜女子妖媚。关夫人一合计,不如给世子妃也置办一身儿,不穿出去,只在内宅里与她们几个聚会的时候,大伙儿也好图个乐子? 于是热络的,亲自将衣裳送到世子妃手里,还说过几日茶会她要不穿上,关夫人得怄气的。 内宅妇人聚在一处,本也是说些京里哪户人家的姑娘何如高嫁,令人羡慕;或是唠叨些胭脂水粉的零碎事儿。 七姑娘得了这礼,派春英去谢过,倒没觉得不妥。原本也不是受的陈腐教育,跟他在一块儿这么些年,该放开的早放开了。不该放开的,被那人多多少少也教得有些歪了。 稳妥起见,她将那直襟的襦衣抖展开来,放身前,冲镜子里比划一回:鹅黄的料子,又嫩又滑,领子开到脖子以下。说露不露,端看你怎么个穿法儿。 两肩的带子系松点儿,领口往下坠,能露出大片儿的雪白和半个胸脯。若想矜持些,则堪堪齐了锁骨,正好衬托出女子娇弱含蓄之美。 记着关夫人的嘱咐,夜里那人回来,七姑娘老老实实拿了衣裳给他看。观他平日吩咐针线房给她专门制备的衣裳,无不是右衽交襟,端端正正,她隐约也能猜出几分他对她衣着的喜好。 “换上试试。” 出乎她意料,他自书里抬头,竟没对这显是不符合他惯来标准的衣裳,过多置评。从他眉宇间,她也很难瞧出,对这携了几分北地女子风致的襦衣,他倒是待不待见。 终究还是听他的话,躲到屏风后头摆弄一番。叫春英帮忙,尽量把领子往上提。七姑娘低头瞅瞅,觉得尺度正正好,这才放放心心步出去。 他听得动静,眼帘一瞭,如潭的眸子里,一刹明亮。 不是没见过她妩媚的样子。床笫间,她在他身下,绽放过更为靡艳的一面。只这般平常穿着,换了副打扮,雪白的脖子全露在外边,两侧极标致的纤骨,斜飞入搭在肩头的水红色罩衣里,若隐若现。配上她那双澄净剔透的眼睛,艳而不俗,娇而不媚。比他每日出府,于长街宫门,随处可见与她做相似打扮的女子,顺眼得多,也诱人得多。 他就这么将书摊在膝上,静静端看她许久。时间一长,春英早不知何时,麻溜退出了门。牡丹插屏前只余她一人,稍稍局促,顶着他打量,不确定的问,“不好看么?” 好看,自然是好看。 他起身,并不明说,走近了,居高临下,两手虚摁在她肩头,仿若细细斟酌。 这般近,她被他遮了光,拢在昏暗的阴影中,只觉下巴底下,突然涌起抹似虫子沾在身上的酥麻感。 却是这人眉眼低垂,眼中神色叫人辨不清明。正用他那微微沁凉的拇指,轻轻撩过她并不十分服帖,已被胸前饱满撑得少许隙开条细缝儿的襟口。 “颜色衬你。” 男人低沉的嗓音缭绕在耳畔,她只觉头上那股子压迫感越来越重,连带心跳也砰砰如雷。迷糊的,她被他呼出的热气,熏得晕头转向。脚下跌跌撞撞,不知怎地,已被他带入寝帐…… ** 茶会那日,这身衣裳,自然是没穿成。 颈子包裹着笔挺的小立领,盘扣也扣得一丝不乱。 关夫人颇为扫兴觑她一眼,与同样换了直襟襦衣的四姑娘了然对视。那意思:就料到会如此。也不知她是性情使然,生来就刻板;还是被那人管教得脑子发木了,唯那人喜好是从。 真要与七姑娘怄气,这却是玩笑话。只府上茶会,阖府女眷都穿着京里清凉的新式样,连国公夫人都大大方方,更不说几位更年轻妖娆的侧室美姬。唯独七姑娘一人,绚烂的日头底下,包裹得粽子般,严严实实,与众不同。 只叫她频频生受着众人好奇打量,别扭,却百口莫辩。 是那人为难她?这却是不曾。更不似旁人猜想,他管教她如何严厉。 自她嫁他,他从不对她说一句重话,更不会喝止她做这做那。他待她极好,尊重且宽容。 可他偶尔也会有所异动,譬如今次。他接连几日,坚持不懈,吸咄她脖子。在座诸人哪里会知晓,如今掩在她这身儿端庄合体的衣裳底下的,是一大串儿自颈子到心口,或酱紫,或艳红的羞人印记。 这叫她哪里敢袒露出来,昭告他的荒唐? (二) 一直以来,七姑娘对那人信佛一事,都秉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佛门清规戒律,头一戒便是杀生。 夏末,陇西之地叛乱,早朝之上,他直言进谏,请上立时下命,令赣西侯关磬,尽屠边城四县!上大惊,举朝哗然。内阁首辅舟泗,带头驳斥他施行酷吏,有悖圣人感化仁德之训诫,附议者众。上不允。 此事喧哗一时。而他回府时,一派沉着,云淡风轻。仿佛在前朝掀起莫大风浪,石破惊天之人,并非是他。 她也是隔日才得了这消息。吃惊之余,尚还记得,前不久,他将将才允诺她,今岁开春,会带她故地重游,再赴大悲禅院敬香。 只为她先时早产,有惊无险诞下阿荇。阿荇虽有些先天不足,好在胃口好,极易喂养。半岁后已与寻常家小儿无异。 进山还愿这事,他颇为经心。老早便嘱咐她,好生教诲诜哥儿不许顽皮。佛门清净地,一举一动,切记谨之慎之。 这话既是借她之口,说给诜哥儿听;何尝又不是他看她只将那山寺之行,当了出游踏青,暗暗敲打她。 他是知晓她不信神佛,不拜菩萨,更不喜抄经礼佛。她之喜好,他不勉强。然而佛祖跟前,每每却押着她,随他规规矩矩,肃穆叩拜。 但凡她敢偷偷瘪嘴,他好似脑袋后面生了眼睛,必定揪着她,冷冷一眼。直看得她心虚惴惴,讪讪而笑,再不敢放肆。 这是鲜少的,过门之后,那人待她一如当初为学,独断而严苛。 事后她观他脸色,也会偶尔小心翼翼,试探着抱怨。他却只牵起嘴角,仿佛她多么不懂事儿一般,拍拍她脑门儿。下回照旧不误。 这便是他待她的方式。他以为好的,必将坚持到底,一力达成。 幸而他“委屈”她的时候极少。尽管,他打小管教她,将她雕琢成他中意的模子这流言,已若纷纷白雪,飘飘柳絮,传得世人皆知,且更乐意于信以为然了。 ******* 顾衍的爱,是自私的爱,刻意的爱,还是包容的爱。见仁见智。 相爱的方式有很多种,重要的是,直到最后,依然爱着。 番外还有几篇,小包子的,小七的,贺帧的……全部完结的时候,会在最后一章,通知大家。感谢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9章 番外——童趣记 日子慢悠悠过去,转眼已是嘉和十年春。●⌒, 赵国公府大姑娘阿荇,虚岁已满四岁了。因出生时国公夫人早产约一月,阿荇生来便底子薄,个头也比同龄的孩子小。 作为当朝国公爷的嫡长女,且生而有不足之症,阿荇颇得父亲偏爱,真可谓有求必应,除一事例外,那便是入学。 当年接生时,宫里来的御医曾言:阿荇这身子,弱是弱点儿,好在照顾得当,并非调养不好。只需留心在她五岁之前,隔日便按时服用些滋补的汤药。久而久之,这先天的亏损,也能补得回来。还有便是,小姑娘会翻身之后,不宜久坐。需多动动骨络,舒活精气,汲取养分,夯实根基。 阿荇脑子随了她父母,异常聪敏。小小年纪,便懂得效仿大人的言行。尤其喜好模仿她娘亲,爱跟她娘做一样的打扮,穿鹅黄的裙裳,簪素净的绢花儿,戴小巧的耳坠子……连她娘好读书这一点儿,也不曾漏过。 可是当她撒娇央求她爹许她如同阿兄那般,进学堂读书识字的时候,头一回,她爹抱着她,沉默半晌,任是轻言细语,好生与她讲道理。只道是她年幼体虚,此时将身子将养好才是正事。进学一事,待她满了六岁,再提不迟。说来说去,就四个字儿——此时不许! 阿荇小姑娘大失所望,又跑回她娘面前一边抱怨,一边讨巧卖乖。 可惜却是,她娘笑眯眯看着她,用手戳戳她额头,只问她爹准不准。若是她爹准了,自是凡事好说话;若是她爹不准……纵她今儿耍小姐脾气,地上打滚儿,这事儿也办不成。 两头碰壁的小姑娘,头一回遇上这么受“委屈”的事儿,顿时便有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心酸。垮着脸,抹着眼睛,呜呜大哭起来。 四岁的小娃娃不似她娘,打小就娇生惯养。聪明的以为,只要她一哭,爹爹跟娘亲必定得心疼她。 可惜这回这如意算盘,落了空。不止她娘不答应她非要跟着阿兄去学堂凑热闹,还丝毫不留情面,直指她非是一心向学,不过是为稀奇,图个新鲜。便是平日最偏袒她的爹爹,傍晚时听闻她到她娘跟前哭闹一回,竟鲜少的板起脸,在考校完她阿兄功课后,顺带摸摸她脑袋,严肃教她不可任性。 这一晚,总是会在入寝前进屋替她掖好被角,柔声哄她睡着的爹爹,连面都没有露。 阿荇小姑娘独自蒙在被子里,抽噎着,伤心了许久。自此才明白:爹爹也不是她想象中那般好说话。爹爹说不许,那便是不许。而她娘亲,全听爹爹的! ** 这事儿过后某一日,阿荇又满眼羡慕的,趴在顾崇矮几边儿上。白白嫩嫩的小手扣着桌沿,想去捣弄阿兄搁在手边的书卷。突然记起她娘说过,不许她打扰阿兄做功课,于是怯怯的,刚伸出一半的小手,可怜兮兮,又缩了回来。 “阿荇。不许咬指头。” 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小人又在含手指,正认真临帖的顾崇无奈搁笔。扣着她手腕,将手移开,又从兜里掏出条洁白的绢帕,替她擦干净指头。 “阿兄,娘在听底下人回差事。阿荇一句也听不明白……”身量只到他腋下的女童此时垂着脑袋,大半随了母亲样貌的小脸上,幽幽瘪着小嘴儿,欲哭不哭的样子。就差对他讲:爹爹不在,娘亲忙着,哥哥要练字,没人理她! 素来教养极好,友爱妹妹的顾崇犯了难。瞧阿荇梳着包包头,矮矮小小,楚楚的模样,小小少年郎犹豫许久,终是想出个既不耽误他练字,又能叫阿荇不闹腾的法子。 “要不阿荇看我写字?写阿荇的名字,教你识字可好?” 小姑娘立马就抬了头,闪闪的眸子里全是欣喜。脆生生应一声“好”,从对面的席座上骨溜溜爬起身,麻溜的移到他身旁,跪坐着,手抚在膝上,一脸听话又认真的神态。 爹爹不许她进学堂,她便跟着阿兄学。总有一日,她也能认字,也能像娘亲那般,摆出好看的姿势,一页页翻书,仿佛很有本事。 此时小小的阿荇还不懂,她喜欢的,正是她娘亲看书时,身上那股子自然流露出的,恬静又美好的韵致。 这正是当下世家女子最难能可贵的心平气和。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底蕴。更是岁月积淀后,宁静致远的朴实。 “这个字,便是‘阿荇’的‘荇’字。” 写完“阿”字,看她啄啄脑袋,表示已经记住了。顾崇又仔仔细细,顺着教她,稍微复杂些的“荇”字。 这也是顾崇头一回给人先生,写字儿的时候,紧张得手腕都有些微微不稳。就怕写不好,在她面前失了做先生的颜面。于是越发当真起来。 兄妹两个,一个教一个学,都是顶顶伶俐的资质,不会儿便各自似模似样了。 认完了字,小姑娘珍惜的捧着阿兄的手稿,翻来覆去的瞧,十分喜欢。半晌过后,似突然想起一事,将干了的“荇”字翻过去,正面冲着顾崇,指着问道: “这是阿荇的荇。阿兄,爹爹唤娘亲阿瑗,又是哪个瑗字?” 这问难不倒顾崇。眼下已是八岁的小小少年郎,彼时由顾大人亲自开蒙,习过百家姓千字文过后,师从府上公孙先生,继续跟着先生读书做文章。当初习“瑗”字的时候,他也好奇问过先生,这字可是娘亲闺名中那个“瑗”字。 眼下阿荇再问,顾崇心里得意,不由便摆起做兄长的谱来。 “阿荇可要记得,此一‘瑗’字,关乎娘亲闺名。不可在不相熟之人面前提起。再则,瑗字有美玉,玉璧之意。” 隐隐的,还带了几分显摆。到底离不开少年人心性。 美玉么? 一提每年爹爹生辰,娘亲都会送爹爹的漂亮石头,小姑娘听得眼热,小嘴儿啧啧的拌两下,只觉娘亲这名字起得可真好。 爹爹每每唤娘亲,不止声音好听,连这意思也好。 于是兴冲冲的,兴奋问道,“那‘阿荇’的‘荇’,又是哪个意思?” 顾崇一怔,手抓着笔杆子,使劲儿回想。 “似乎,是南边儿一种野藻的名字。” 答得虽少了几分底气,好歹没说错。 原本还神采奕奕,无比期盼的小姑娘,霎时便傻了眼。 不妨****被人唤的小名儿,会是这么个意思,阿荇眼眶一红,娇气得泪珠子一串儿一串儿往下掉。 怎么会是野藻呢?爹爹亲自给起的小名儿,怎么就成了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藻?相比起娘亲的“美玉”,她这“野藻”,委实寒碜到没脸见人。 小孩子也有虚荣心的。 小姑娘想当然的以为,她自个儿的名字是爹爹取的,娘亲的名字,也该是爹爹取的。这么一比较,竟是越想越难受了。 崔妈妈跟春英她们都说,爹爹待娘亲好,十分宠爱娘亲。那么,被爹爹唤作野藻的她,是不是不得爹爹喜欢了? 小姑娘呜呜哭泣着,竟是越苦越凶,哭着哭着,还打了个响嗝。 此时的阿荇,又哪里清楚,当初他爹给她起名,专门挑出个“荇”字,可谓煞费苦心,用意及深。 彼时因她生来不足月,那人心中始终不放心。于是耐着性子,听取崔妈妈斗胆谏言,仿效市井行径,抛却那些个华而不实的规矩,给她起了个好养活的贱名儿。 “荇”,在大周,虽是江南寻常一藻类。外形却圆润可爱,叶片青葱,根藏于水底。花黄色,极易繁养,植株可入药。夏日欹生尤其茂密,蔓蔓枝枝,郁郁叠叠。 花开时,茎干笔挺,插在荷塘底下的淤泥里,一波一荡的招摇着,亭亭玉立,不失风骨。 藻叶时常接天蔽日,连成一片。盛夏时节,只叫人远远瞧着便觉凉快。尤其傍晚,渔人撑着竹筏归家,荡开粼粼的池水,还能依稀嗅到白兰般,淡雅不腻的幽香。 荇虽是野草,却时常被文人墨客歌咏称颂。 此时别说是区区一四岁的小丫头,便是顾崇,也未必能体会他父亲当初的用心。 于是两人一个哭一个哄。小姑娘念经似的,声声呢喃着“爹爹不喜欢我了,只喜欢娘亲”。 顾崇被逼急了,凭他肚子里存的那点儿半罐子墨水儿,一咬牙,硬是编出套乍一听,似十分有理的话来。 “阿荇莫哭,谁说爹爹不喜欢你?爹爹必是喜欢你的。只看平日爹爹总爱抱你,挨罚的却是阿兄,阿荇还叫嚷爹爹不喜欢你么?” “可是爹爹抱娘亲比阿荇多。”小姑娘睫毛上还沾着泪花儿,突然觉得,她跟阿兄,好像阿兄更可怜些。 顾崇一愣,比阿荇虚长几岁的少年郎,未必就懂得许多,却知道,某些话是说不得的,遂红了脸皮。 “那,那也是……”吞吞吐吐半天,总算灵光一现,“先生教导,人心隔肚皮。阿荇在娘亲肚子里那会儿,爹爹不识阿荇,自然不比喜欢娘亲那般喜欢阿荇。可是阿荇如今已经从娘亲肚子里钻出来,再过几年,这喜欢,总能追上的。” 小小少年郎言之凿凿,哄得小姑娘信以为真,渐渐的,便歇了声气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一脸信赖的模样。一边打嗝儿,一边伸着脖子,乖乖任他擦脸。 ************** 顾大人与小七太恩爱,在不知情的时候,让小包子心酸得哭鼻子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0章 番外——流火 七姑娘永远也忘不掉,嘉和十三年七月,京畿那场大乱。︾,史称,庞刘之乱。 这“庞刘”分指两人,皆是前年陇西叛乱,为怀王招安的叛军当中,毫不起眼的两名十夫长。怀王听信舟泗等一干朝臣谏言,为彰显其仁德之治,仅车裂贼首与拒不归降者,二十有余。余下如庞刘之流,位卑且识时务者,怀王饶恕其性命,只判宫刑。 在这位大周君王眼中,乱党之流,可恶之至,不堪大用。“招安”一说,不过是给天下人做个样子,只为成全自个儿贤名。倒是区区几个贱民,杀了也就杀了。如今留下,瞧着碍眼,不若远远打发了去。 故而,只将苟且逃得一条性命的几人,随意交由舟泗处置。 舟大人大笔一挥,一纸批文,同样不上心,将几人利落的扔出盛京繁华之地。到偏远的京郊行宫里,安了个养马或倒夜香的苦差事。 如此,庞刘二人连同一道被灌以“招安”之名的匪寇,一昔之间,不仅被人断了命根子,从此对不起祖宗八代;更如丧家犬一般,前一刻心头还奢想着入了京城,好歹王上宽宏,给个富足的小日子过活。 哪儿知怀王翻脸无情,竟使人将他们灰溜溜撵出京城。日复一日,一头被人拿鞭子抽打着,干着最苦最累的活计;一头还被行宫里的太监宫女,背地里指指点点,明嘲暗讽。 这日子比起当初在西北烧杀掳掠,呼风唤雨,真真是水生火热,天壤之别。叫他二人如何能忍得了? 这也难怪乎后来他二人为有心人所怂恿,又财迷心窍。甘愿以身犯险,私下勾结朱党余孽,逮住机会,泄露怀王行踪,于京畿酿成一场泼天大祸来。 ** 正是这一年仲夏,七月流火,燕京闷热犹如蒸笼一般,临近几郡也遇了大旱。 怀王心情烦躁,草草处置过政事,将朝事托付内阁。浩浩荡荡,携后宫新得宠的几个美人,去往行宫避暑。 哪知这一去,不日却传回了王上遇刺的噩耗! 一时间,内阁诸人,慌做一团。末了,还是首辅大人急忙封锁消息,命顾衍即刻带人往行宫护驾,而他本人需得留在京中。京里,一刻也乱不得。 顾衍自得了这信儿,一直冷眼旁观,异常静默。冷冷瞥一眼面有惭色的首辅大人,顾大人狠狠拱手,转身,领命而去。 临去前,斟酌再三,特使人火速传令公孙,守护府邸,又给时已担任京畿戍卫营总兵的贺帧带话,请他即刻派兵镇守赵国公府,务必对府上众人多照看几分。 这一刻,饶是顾衍,也不得不承认,偌大一个京城,能令他稍稍安心将她托付的,也唯有贺帧一人。更想不到,他以防万一的一步棋,竟这般快,便派上了用场。 ** 七姑娘印象中,这一日,如狼烟蛮布的烽火图,处处刀光,烈火连天。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乱,不禁让她想起,多年前,她随那人去麓山。他与姜昱几个将她护得很好。事后,她只见得道旁淌着一大片血水,那般猩红而刺目。 这是头一次,她深切领悟到,乱世人命如草芥的道理。 然而如何也想不到,多年之后,她会经历更为惨烈的一幕,深刻到,令她毕生难忘。 早在公孙一脸慌张小跑着闯进内宅之时,才一张嘴,话还没说完,外间已传来铁器交击的喊杀声。她心里咯噔一跳,直直看向公孙,两人俱是面色大变。 怀王遇刺?那人去了行宫。国公府紧接着便遭人进犯? 他给她留下周准,还有府上一时间能够调集的近百私军? 她踉跄着被公孙推进房门,颤抖的手臂,紧紧拥住大哭的阿荇。诜哥儿跟在她身后,揪着她裙摆,死死捏着的手指,太过使力有些微微发白。与那人像极的小脸上,倔強抿着嘴角。怕是怕的,却不肯离了母亲妹妹半步。 她此刻脑子又慌又乱,丝毫也没头绪,攻打国公府的究竟是哪路人马。只透过门上糊的白纸,见得公孙周准两人,带着府上军士,死守在门外,将她所在的上房,围得水泄不通。 她心里隐隐有着不安:能够硬闯进府,杀出条血路,直入西苑腹地的,岂是等闲之辈? 果然,一刻钟后,后宅屋檐,被一支火箭嗖一声穿透。公孙顿叫不好,到了这时候,谁都明白,再是坐以待毙,怕是今日都得折在此处! 火箭扎进抱柱,点着的桐油,轻易便窜起火势,只映得廊下通红一片。 屋里春英几个已吓得尖叫出声,七姑娘紧紧抱着阿荇与诜哥儿,不知不觉,唇上已咬出排血印子。 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这时候,她竟恨自己,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此番行刺,来人怕是不光冲着怀王而去,连赵国公府,也一并算计在内。 一念至此,她心里蓦地一片冰凉。他将周准留给了她,只带着宫中侍卫,孤身犯险,前往护驾。 他会不会有难? 可情势已不容她多想,大门忽而被周准重重踹开,公孙看着她,满是决然。 “夫人,请随臣等几人突围。” 说话这当口,院里已又洒下拨箭雨。木质的屋舍竞相着火,西山居外的打杀声已渐渐逼近。 她低头看一眼怀里瑟瑟发抖的阿荇,小姑娘平日被她爹宠得娇娇气气,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早吓得面无人色,或许在阿荇这般年纪,还不懂生生死死,却也被周围滚滚的浓烟,吓得只知嚎哭了。 “母亲。”诜哥儿抱着她臂膀,即便强忍,也露了似胆怯。终究还是个少年郎。 “不怕,母亲不会叫你们有事。” 那人不在身边,她只觉万般无助,更恨自个儿连对孩子的保证也如此无力,苍白得可笑。 叫周准抱起诜哥儿,她自个儿抱着阿荇,将就着屋里的凉开水,浸了湿帕子给两个小的捂住口鼻。一行人匆匆退往通往后街的角门,片刻也不敢耽搁。 临近墙角,却见原本上锁的木门,砰的一声,门板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掀起一捧飞溅的尘土。 众军士一拥而上,只待拼死护主。不料门外却传出阵高昂的嘶鸣,灰蒙蒙的尘土散去,露出道高坐在马上,一手持刀,身着铠甲的人影。 来人一脸血污,原本俊朗的五官,如今只辨得清一双焦灼而杀意凛冽的眼睛。见了她,似知她与小儿如今尚好,松了口气,简短有力道,“夫人,请随本候火速撤离此地。” 说罢叫身后随从让了匹快马,将她与阿荇一同提了上马,望了眼同样抱了诜哥儿登马的周准,丝毫也不顾公孙与春英几个,手腕一抖,箭矢般,****而出。 ******* 不要问为啥顾衍不亲自回府,保护小七。一来情势所迫,若先救小七,置怀王安危于不顾,即便之后小七母子安然无恙,顾家,也逃不脱满门抄斩的下场。另外,此番行刺来得蹊跷,顾衍离去时,凭他的城府,不会不设想更多。如此情形之下,能让他放下男人的自尊,只为一个猜想,便向贺帧求援,明知前路凶险,仍留下周准,可见他待小七,已是万分尽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1章 番外——浮生 马上逃亡,她一路混混沌沌,只知狠命压低身子,护住阿荇不被流矢所伤。△, 眼前俱是逃难的人群,长街小巷充斥着追喊声,只吓得路人躲闪不及,或误中流箭,或被奔马当胸踏过。 这般惨景,遍地哀鸿。她死死摁住阿荇脑袋,遮住她眼睛,饶是在马上已颠得魂不附体,还是能感觉,背后有一堵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如她护阿荇般,一刻不离,护着她。 眼泪汹涌而至。她清清楚楚听到,身后的男人,分明已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响。眼睁睁看着搁在她眼皮子底下的缰绳,鲜血淌下,随着他打马,一滴滴震落下去。 血那样红,红得仿佛能刺瞎她眼睛。 ** 覃氏被护送到戍卫营的时候,京中乱党,已到穷途末路之时。 毕竟是天子脚下,这场蓄谋已久,破釜沉舟般的行刺,终究以事败告终。 来之前,覃氏忽闻赵国公府遇刺,侯爷已带兵前往驰援。手一抖,不小心碰翻了刚沏的热茶。 本就是酷暑,沸水泼在手背上,可想而知,该是如何钻心的疼痛。可主人却近乎麻木的,一句话也不说,眼神空洞洞,放任娇嫩的皮肤,霎时便通红一片。 京中大乱,这时候,侯爷当先想到的,竟不是贺家,也不是她这个正室夫人,更不是后院哪个貌美的姬妾。而与贺家毫不相关,无亲无故的赵国公府? 多么讽刺。 被府上管事催促着,牲口般,赶上马车,无比狼狈逃出侯府,覃氏望着塞了满满一车厢的后宅女人,而今再看,只见个个儿只知哆哆嗦嗦,抱团哭啼。哪儿还有素日在她跟前恃宠而骄的那副嘴脸。平常再得宠又如何,到了生死关头,不也跟她一样,都是被男人弃之不顾的可怜虫。 覃氏觉得或许她该觉得庆幸。京里虽乱,可乱却只乱那几处地方。那些人要剪除的,首当其冲,便是赵国公与顾家满门。幸而没人来追杀她们这干手无缚鸡之力的侯府女眷,如此才能趁乱出城,有惊无险被送至有重兵把守的京郊戍卫营。 得知已无性命之忧,覃氏在来时路上,无数次设想:待会儿见了江阴侯,与被他不惜拼死也要带着奔逃的姜氏,她该摆出何种面孔来,才不会显得太失了侯夫人的身份。 然而任她如何大胆猜想,也不会料到,再见姜氏,竟是在江阴侯卧榻之畔。 那个女人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能留在房中,干着在覃氏眼里,随意一个婢子都能打下手的活计。 覃氏与一干侯府女眷却尴尬拦在门外。得知江阴侯中箭,不仅不能上前照看,连别的女人都能轻易踏足的屋子,她却一步也不能僭越。 “侯爷有令,除医官,任何人不得入内。”拦她的是常年跟在江阴侯身边的老仆。 任何人么?覃氏讥讽一笑,眼角掠过正背对她忙碌着拧帕子,丝毫未曾察觉她到来的姜氏背影上。 那老仆似读懂她笑里的涵义,态度不改,只挡在她身前,如桩子般,毫不露怯。 “赵国公府上两位小主子受了惊吓,时已服下安神汤,被侯爷安置在隔壁偏房里歇息。还请夫人无事勿要打扰,带着后院诸位,跟随此人,到腾出来的营房内,将就安置一宿。待得京中叛乱平息,再行归京。” 原来不止他屋里不让进,紧邻的偏房,也给了她膝下子女。而她,不过被他吩咐人打发到不远处的营房中“压惊”。 覃氏袖下紧紧握拳,闻言,一刻也不肯逗留,转身便走。 倍感屈辱的步子却挡不住身后姜氏仿佛依稀劝说道,“请侯爷万勿逞强。” ** 七姑娘全然不知外间覃氏已来过一回,哄好诜哥儿与阿荇,她实在难以安心,终是主动请缨,留下照顾一力护持她安危之人。 此时这人虽在榻上,却因身中四箭,其中一箭力道之大,竟洞穿了铠甲,自他肋下径直穿透而过。另几箭,一箭在手臂,两箭在背心。箭支如骨刺,深深浅浅插在他身上,即便已剪了露出来的箭尾,依旧令他无法舒适仰躺下。 她跟另一侍人扶他避过伤处,勉强靠坐着。亲眼目睹他身下被单渐渐被血染透,感觉医官拔箭时,他肩头忍不住战栗。她扶他的手,也微微一抖。 可这人还有闲功夫开解她。 “怕了?他离去前,请本候过来。不曾对你不管不问,你莫怨他。” 她一直憋着的泪,就这样无声无响掉下来。 “我知。” 道谢的话,梗在喉咙,如何也说不出口。情义太重,沉痛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她使劲浑身解数,再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拿出毕生本事,以特有的语调,尝试减轻他的痛苦。 此时此刻,她无比感激曾经的导师,若无导师倾囊相授,眼下即便她留下,也不过是束手无策,再一次感受被追杀时,惶然的无助与深切的无力。 “犹记得在府衙那会儿,侯爷曾赠我花草,可惜那些都太过名贵,实难养活。下回要再送,索性送珠串吧,如手上这般,即好打理,戴上了,也能佩许多年。” 他有些涣散的目光,果然如她所愿,迟钝的,凝在她手腕。 亮闪闪的光折进眼里,恍惚中,她的声音变得遥远。飘飘然,似隔着崇山峻岭,又似徘徊于耳际。 “曾几何时,夫人曾亲口对本候言曰,不喜花心思打扮,更懒于对镜贴花黄。” 她心口蓦地一揪,眼里升起无比复杂的光华。极快的,又沉敛下去。 她记得,都记得。 那个雪夜,眼前这人,也如那人般,几次三番试探过她。那时候她装聋作哑,言笑晏晏,答得理直气壮,毫不心怯。 “女儿家小小喜好,羞恼之于……还望侯爷莫要怪罪。”那时候尚能底气十足,漫不经心,到如今,只觉话里干瘪瘪,自欺欺人。 “是么?”他气息已不稳,随着医官拿刀子,破开他皮肉,又是闷声一哼。 她看着刀剜进他肉里,血水喷涌而出,刀口那样整齐,仿佛刀在肉里掏掏弄弄的声响,比她最厌恶的用指甲刮玻璃,更叫她浑身冰冷,通身难受。 之后与他说了什么话,她有些心不在焉,不敢再盯着那切口瞧,只知照这套路,有一搭没一搭的引他说话。 待得伤口上了药,彻底包扎好,她垂手立在一旁,看那侍人与医官,一人抬他腿脚,一人托他上半身,总算费力的,将他平放在榻上。 直到此刻,她紧绷的心弦,才得以放缓。 默默打量他半晌,自认留下已无用处,夜里能为他守夜之人,不会是她。到底是多有不便,能亲自看他从鬼门关抢回条命来,她已不甚感激。 是夜,她与诜哥儿阿荇,还有晚些时候与公孙一道赶来的春英几个,凑合着,挤在三间屋舍里。整夜整夜的翻身,夜不能寐。一闭眼,便是漫天的火光,与那人不告而别,可恨的背影。 关乎那人的消息,连带行宫那头,都似断线的风筝,彻底没了信儿。 公孙来时没瞒她,只说是出京通往行宫的官道上,也设了大批埋伏。待得之后集结的官兵赶至瞿河,河上桥梁已被人截断。三五日内,过河已无望,更不需说打探他与怀王的处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2章 番外——百态 一早上,她都在担忧那人的安危。⊙,一头还要哄着受了惊吓,不依不饶,抱着她胳膊追问“爹爹去哪儿了?”的阿荇。 诜哥儿比妹妹懂事,安静守在母亲身边,只时不时瞟向门外的眼神,泄露了心里对那人的依赖。 这时候七姑娘才无奈又难过的体会到,两个孩子对父亲是何等依恋。 那人在时,凡事做得太好。阿荇耍性子撒娇,他温言教诲,很是包容。对诜哥儿,于课业上,无论谆谆教导或严加督促,诜哥儿心里,他是那个会手把手教儿子读书习字,讲史论的好父亲。 之前还不大觉得,此时方知,正应了老生常谈那话,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她的天,也是孩子们的天。 ** 下午天突然就阴了。瓢泼大雨淋淋冲刷着驻地上空扬着黄沙的穹顶,空气也似乎变得轻薄起来。 本打算往主帐探病,不想却扑了个空。廊下值守的军士告诉她,总兵大人今早便离了营地,具体行踪却是不便相告。 她心里正因这两日之事,乱作一团。心不在焉往回走,刚走出不远,便遇上只带了贴身婢子,同样抱着探病打算的江阴侯夫人覃氏。 覃氏迎头在门口撞见她,记起昨儿受的不平跟委屈,好歹强忍着,规规矩矩福了礼。 “府上大子与姑娘,惊吓可好些了?夫人这是往哪儿去?可要妾身陪同?” 不知为何,跟在七姑娘身后的春英,总觉着侯夫人这话,阴阳怪气。仿佛对自家主子,隐隐带着那么几分不耐烦? 嘴上自请着要如何“陪同”,面上却是一副提防赶人的嘴脸。只差明摆着敲打“男女大防,夫人来此处,怕是不大妥当吧?” 这哪里是关心府上大子与大姑娘。分明是明嘲暗讽,怪罪主子不知照顾小儿,反倒别有居心,往侯爷跟前献殷勤。 春英被覃氏一番似羞辱,却又挑不出错儿的话,气得面色涨紫,护主心切,冲口对覃氏言道,“多谢夫人记挂,府上两位小主子俱都安好。我家夫人此来,只为探望侯爷伤势。不巧侯爷不在,这便要回了。” 虽气恼覃氏,好歹还记得分寸,话也答得不卑不亢,柔里带钢。与春英不相熟之人,很难听出她话里的火气。 见春英自作主张插了话,七姑娘眼底微沉。打量覃氏两眼,浅笑点了点头,似在肯定春英之言。 覃氏心里正不痛快呢,见她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当主子的,不仅不管教那多嘴的婢子,竟冲她浅浅一笑,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就这么错身而过,从容离开了?仿佛她之前夹枪带棒,暗中挑衅,都成了笑话。 莫名的,覃氏脸上一阵火辣。越是不服气,这结果,越是自个儿送上门,陷入令人更加难堪的境地。 绞着手上的锦帕,覃氏伫立在原地,目光随着那抹鹅黄的身影,渐行渐远。突然的,心头那口怨气像是再也憋不住,不及多想,已冲姜氏喊话。 “夫人放心,打今儿起,妾身定当亲自为侯爷侍疾。凡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不劳夫人您费心!” 前边那人脚步一顿,顷刻之后,转身,客气颔首,仿佛在示意覃氏:这话,她听进去了。只温婉的侧脸上,一派坦荡,丝毫不见被覃氏当面折辱的羞窘。 ** 晚间贺帧风尘仆仆赶回,毕竟是拖着病体,舟车劳顿一日,神情稍有萎靡。还没跨进二门,半路便听说了午后发生之事,脸色当即便不好。 握拳咳嗽两声,抬头,一眼望见已等候在廊下许久的覃氏。贺帧阴阴扫她一眼,当即调头,往不远处,相隔不远的屋舍行去。 哐当一声,覃氏端着的药碗砸在地上。热了不知多少回的汤药,乌糟糟,淌了一地,渐渐向石阶下蔓延,似要追随正眼都不瞧她那人,滴滴答答流淌着,细如绢线,离她越来越远…… ** 贺帧过去那会儿,两个小的已睡下。她身旁未跟着丫头,独自一人倚在门边,遥遥望着远处出神。娇小的个头,半夜里,越发显得柔弱寂寥。 贺帧眉头微皱,不知为何,见不得她如此模样。轻声一咳,拉回她神思。 “午后之事,乃是吾妇莽撞,出言不逊,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时已不早,若无别的事,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回眸刹那,余光瞥见一男子高大身行,以为是那人,眼底有一瞬惊喜。待得定睛一瞧,欣喜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却错过他眼中同样黯然的目色。 “侯爷回来了,身子可还好?医官可是有言在先,这几日,侯爷的伤势,宜卧榻静养。之于下午之事,不怪侯夫人,却是我欠了思量。” 语毕,他安静盯着她,两人谁也没说话,小小的院落中,静了许久。 待得头顶那片乌云慢腾腾飘过去,月亮重又露了脸,他别开脸,而她垂眸,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问道,“不知侯爷今日去了何处?在外间,可有听闻我家夫主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 问话时,她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神色。语气尚且算得平稳。 贺帧背在身后的手,指尖颤了颤。拿捏着与她一般无二的语调,回她道,“只得些许眉目,尚未查证,是真是假,尤未可言。此时告知于你无益,不过平添诸多胡思乱想罢了。你也莫急,照他素来行事,知留你在京中,时刻对他牵肠挂肚,定然不肯轻易涉险,罔顾了性命。还请安心住些时日,但使有了确切消息,定当使人速来通报。” 只他知晓,说这话时,心里如何涩涩,言不由衷。竟至卑劣做想,倘若顾衍一个不好,他是甘愿代为照顾她——尽心竭力,不会比那人差分毫。 她努了努嘴角,深知某些时候,眼前这人,跟那人,真是固执得相似。到底是与他共事了一段不短的时日,这人要三缄其口,再多纠缠,也是枉然。 “如此。”她正待行礼回房,这时候才有心思认真觑他一眼。这一眼不打紧,只见这人不止面无人色,且眼下印着两撇明显的乌青。 重伤失血过后,伤口疼痛,彻夜难眠么? 她在心里暗自估量。 “侯爷您稍等。”匆匆回去叫春英取出个闲时缝的素净香包,里面装着艾草薄荷等几味晒干的药草,递到他手中。 “原先是给诜哥儿缝的,多制了几个,闲置着也无用。侯爷若不嫌弃,此物可挂在帐内,驱虫安神,能起些助眠之效。” “哦?”他接过在手中摩挲两下,前后翻转着瞅了瞅,不动声色,放进袖兜。 “那便谢夫人美意。” 之后她回房,他目送她身影消失在门后,抬步向回走去。只跨出一小截路,再回首,却见她屋里依旧点着灯。 男人浓密的眉毛皱了皱,稍一迟疑,止住脚步,将身影避进屋里人看不见的树荫底下。 背靠着树干,贺帧仰着头,透过漆黑的枝冠,半眯起眼,遥望时隐时现的月色。 手上却细细捻着她赠的香囊,极慢的,一寸寸抚过。 直到子时敲过更鼓,她屋里熄了灯,再无一丝光亮透来,他这才抻一抻已站得僵硬的腰杆。不慎牵扯到背后伤处,痛得龇牙咧嘴,无声吸口凉气。 缓过这一阵,拢拢沾了薄露的外袍,拖着疲惫的身子,逶迤步入四合的暮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3章 番外——终归(全卷终) 1。△↗,(姜瑗顾衍篇) 失眠是件令人极为难受的事。 好容易熬到有了些许睡意,她刚闭上眼,迷迷糊糊,梦里都在数他离开她多少时日。 也不知是否思念太苦,梦里倒能骗骗人。她仿佛觉得,又回到那人踏实的怀抱里,暖暖的,结实而宽阔。 “顾衍。”她梦呓般喃喃。 话里带着丝可怜的哭腔,多么委屈。 披星踏月赶回来的男人不及梳洗,素来好洁的癖好也顾不上了,就这么裹着披风,支肘靠在床头,近乎贪恋的回味她身上的气息。 像剥粽子一般,将她的脑袋从被窝里露出来。屋里没点灯,他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轻柔碰触她面颊。 听她在梦里唤他,他疲累的心,淌过一股暖流。连日来的奔波,再见她,疲惫一扫而光。 幸而,幸而她安然无恙。两个小的,亦然。 “卿卿,唤世恒。”原来她在梦里,胆子大到直呼他名讳。清醒时,从来都是老实又规矩唤他声“大人”。偶尔床笫间,被他逼得急了,憋出句“夫君”来,他以为已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今日方知,他错怪了她。背着他,她胆大如斯。 若说之前感到从背后传来的暖意是做梦,那么眼下凑在她耳边,热腾腾一声呢喃,她怎能傻乎乎自欺欺人,还以为这还是在梦里? 哗一声翻转过来,被她扬起的被褥正正砸在他脸上。滑稽的,当头罩着他,隆起半个人形。 一时间,屋里静极。 被被褥盖着的那人,不悦的,将阻挡之物挑落开去。抬眼对上她鼓着眼睛,怔怔凝望他的视线。 此刻她披头散发,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绝对算不得好看。可他嘴角渐渐弯起,眼里柔情似水,将似乎受了颇大冲击,一时还没缓过神来之人,轻轻带进怀里。 “卿卿,吾归矣。” 就这么一句话,破开她多日来的压抑。 “哇”一声,她如小儿般,在他怀里剧烈挣扎抗拒。一头痛哭,一头拼了命的推他,状若疯癫,对他,破口大骂。 “顾衍,混蛋!” 奈何她终究是斯文人,在此之前,两辈子没与人动过粗。来来回回只会这么一句,再难听的话,实难说得出口。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肩上,自来温婉之人,动起气来,比寻常人更难抚慰。 头一回见她如此失态,他初时一懵,极快便反应过来,不止不动怒,反倒无赖般,死缠烂打拥着她,片刻也不松手。 “阿瑗不哭。吾归矣,吾归矣……” 一遍遍重复,纵使外间推崇他学富五车,而他到了她跟前,只会如此念叨这么一句。 归矣,归矣。两字何其沉重。 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这般大动静,自然惹得在前头打地铺的春英,吓得立马就要冲进内室。直到莽莽撞撞掀了帘子,听得里面传出一声低沉的呵斥,春英一愣,这才欣喜若狂,连滚带爬,真就退了出去。 “不许你吼她!”她正冲他撒气呢,便听他比她声气还大,竟有功夫管她的婢子。 那人无奈一笑,拍着她背心,好脾气的迁就,“然,都听卿卿的,不吼便不吼。” 若非怕她事后怪他当底下人面前,害她没脸。他又何需畏惧人言。 看她哭得眼睛通红,也知她如此,这几日必定过得辛苦。他抽过矮凳上叠放的干净裙裳,也不管那料子是今岁新进贡的蝉纱,便是国公府,也只得了一匹。 拎起一角,就这么替她细心擦拭糊花了的小脸。 她哭,他抹。永远比她更有耐性。 于是她哭累了,力气也没他大,仿佛知道再这么下去,他是不吝陪她闹到天明的。末了重重捶他一下,泄气般扭过身,粗鲁的拽过被子,将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不给他留,一丝头发也不叫他碰到。 ** 这夜过后,整个营地都知晓,国公大人已然亲至。 公孙几个,连带崔妈妈春英,无不喜笑颜开,仿佛随着他归来,头顶的乌云都散了。尤其两个小的,更是整日整日粘着他。阿荇嘟嘴儿老大不乐意冲他抱怨,“娘亲将阿荇压在马上颠来颠去,压的阿荇肚子疼。” 小小的孩童,还不知逃亡时,母亲是用性命在保全她。可他知道,心里顿时一痛,只一想象那副场景,他额角便突突的跳。 诜哥儿立在他身旁,扬起脖子,深深皱起眉头,“父亲,母亲这几日,夜里总是偷偷哭泣。儿不敢去劝,唯恐越劝,母亲越伤心。” 闻言,他牵起愁眉不展的少年郎的手,又将阿荇抱在膝头,慈和的摸摸他二人发顶,不发一言,眼底带着深深的思量。 ** 也是这一日,春英忐忑的发愁。 原来她家主子不发脾气便罢了,一旦动了真火,竟这般倔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这都连着好几日对大人不理不睬,夜里也是分榻而眠,这可如何是好? 主子这别扭再这么折腾下去,表面上做戏做的再好,总有露马脚的时候。当着小主子的面,和乐融融,一转身,便给大人脸子看。 诜哥儿那般聪慧,今儿已起了疑心。将她单个儿叫到拐角,问母亲是否还在与父亲赌气。春英没敢点头,只吞吞吐吐随便找了个托词,险险支吾过去。 这晚春英又偷偷摸到门边,耳朵贴着门缝,仔细听里头的动静。 “阿瑗,还待气我到何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屋里也没回应。春英握紧拳头,在外头干巴巴着急。 “不是与你细说过了,为夫不曾渡河。那桥也是我命人截断。瞿河两岸盛长苇草,逆党潜伏其中,火攻逼其显露行迹不难。王上身侧有刘高在,刘高对行宫密道知之甚祥,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岔子。为夫留下拖延些时候,混淆耳目,自有大军自漳县出,奔而勤王。” 这却是说,怀王身旁有刘高在。刘高乃是他处心积虑安插的心腹,岂能没有半点儿手段?怀王遇刺,刘高护驾有功,王慌乱之下,除被死士斩去头上半尊玉冕,龙体无恙。只受了莫大惊吓,躲进密室中,勤王之师一日不至,一日不敢露头。 逆党在怀王处失手,无奈,只得抢先往京中递假消息,趁乱而起,先发制人。他在赶赴行宫的半道,已得刘高传信,如此方将计就计,一面命人传令漳县,保怀王安危,一面以身犯险,行诱敌之事,只为合围而歼之。 春英难得听国公大人如此放下身段,温言细语与主子讲道理。却听主子丝毫不领情,冷哼一声。 “阿瑗,”那人无奈感概,语气也微微带了丝好笑。“兵书有言,逢河断桥,遇山滚石。此计,可曾有教你?” 被问的人闷着没吭声。 “为夫以为,阿瑗懂我。这般浅显道理,贼人懂得,我又岂能不知?我若渡河,而瞿桥断矣,必是追兵追赶不及,前路,已足够我另行谋划。反之,瞿桥已断,而我未渡河,必是胸有成竹,逆党,大势已去。” 这会儿听他侃侃而谈,她只觉何其可恶!这人所说的兵书,她打小便不感兴趣。从来都是看过即罢,懒得琢磨其中深意。 这时候他反过来问她,他教她兵法,她为何没用心记住,举一反三,深思其中的道理。她心里恨得牙痒痒,恶狠狠憋出句话来。 “下官资质驽钝,不堪教化。” 怄气的,连许久未用的“大人下官”那套也搬出来说事儿。熟悉中,隐约透着些彼此都怀念的亲昵。 那人大笑出声,连唤几句“卿卿”。见她依旧不肯让他近身,机智的,蹙眉揉了揉腿脚。 春英在外头不明就里,只侧着耳朵努力窥听。 “腿怎地了?”她果然紧张。 “马上疾驰颠簸得狠了,旧伤似不大好。” “当真?您可别唬我。快躺下,挽起裤管来瞧瞧。” …… “呀,干什么?谁许你动手动脚?” “腿疾复发是假,是与不是?您又欺我!” “放手,不许摸!” 门外的春英赶忙退后两步,拍拍微红的面颊,笑呵呵使人烧水去了。 ** 多年之后,公子昶年满十三。怀王因时常流连后宫,欲再得一子,终难如愿。身已垂垂老矣,病榻之前,传位公子昶。是为“平王”,取天下太平之意。 赵国公顾衍晋内阁首辅,深得平王倚重。且平王自幼亲近温良恭婉的姨母姜氏,待顾衍,便多了几分敬重信赖。 七姑娘舒舒坦坦过着自个儿的小日子,儿女绕膝,夫君宠爱。 闲时躺在摇椅里,晒着暖暖的日头,一晃一晃的想着: 前世她读过一篇文章,书里描绘的爱情,曾让她深为心动。 若将书中用词,浅浅改动一番,或许,便是她当下的幸福—— 这些年,朝朝暮暮。 赏过许多场雨, 游过许多座山, 翻过许多卷书, 历过许多劫难, 牵过许多回手, 诉过许多次情。 只相守,一个人。 2。(姜瑗篇) 很早的时候,她便知道,人,能活得糊涂,是一种福气。 她想,前后两世,与她有莫大关联的,除去顾衍,还有一人。 发觉江阴侯的异常,是巧合,也是必然。 她曾设想过,那人与贺大人,该是与她一般,有了奇遇。只是细节处她猜不尽然,也不欲深究。 那人几番介意她与贺帧来往,他虽藏得深,可她不是毫无所觉。有些事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便如开了窍。于情事上,她并不如那人想的一般,如此迟钝。 刚进京那会儿,她在贺大人眼中,只看到对郡主的上心。对她,许是好奇中,还夹带了几分因幼安而起的疏离与提防。 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若她没记错,该是那回她碰巧遇上他犯了哮症。 之后再见他,他看她的神情,有恍惚,有怀疑,有眷恋,有不可置信。再有,是悔意么?她不确定。 尤其令她在意的是,那人悔婚,贺大人对此事的态度,除漠然观之,待幼安,并无从前怜意。 反倒是对那人,几次她都在背后瞧见,贺大人眼中,似乎藏了许多心事。 大婚那日,她听春英笑言,贺大人主动替世子挡酒,喝得酩酊大醉。 而她好几次试探的,将贺大人赠的花花草草养在屋檐底下,那人看了,果然,眼里透出丝阴郁。 后来很多事都起了变化。贺大人不在是贺大人,而是江阴侯。长街再遇,她险些被快马冲撞,他以身相护。查看过她安好如初,错开眼,仿佛生怕多看她一眼。 桩桩件件她记在心里,深深掩藏,从不对人提起。连那人,也囊括在内。 直到顾臻中意侯爷,来问她拿主意。她心头咯噔一跳,默默的,垂眼看着腕上闪闪的珠串。再抬眼,又是一副平平淡淡,局外人的面孔。 覃氏对她有怨,她既惊异覃氏如此敏锐,却也多有体谅。 春英气不过覃氏出言冒犯,可她却能体会覃氏身为女人的酸楚,不欲与她为难。 这世上有许多事,说清楚了,反倒是一种伤害。 贺帧亏欠的不是她。而她相信,他在她身上想要寻求的那种救赎,即使分明知晓,她不是“她”,依贺帧的精明,仍旧不由自主,沉溺其中。那段她并不十分清楚的****纠葛中,究竟谁伤谁更深,随着上一世姜瑗的离开,这个结,永远也解不开。 与其稀里糊涂搅和其中,不如私心的,假做糊涂。 她能陪他剜肉拔箭,赠他香囊,助他安眠。然而也仅止于此。 就如当初他回报她救命的恩情,他以克制远离的方式,实如君子,成全她与那人琴瑟和鸣。 她从没有想过,他曾经戏言,会拼死保她周全。这话能有应验的一天。他舍命相护的恩情,她记在心里,烙上印记,深深沉淀。 她想,此生她能给他最大的尊重,便是不揭破,不牵扯,不拖沓。甚至是不为他所知,不为任何人所知—— 相安无事,遥遥祈福。 3。(姜柔篇) 初时王上令公子昶拜在顾衍门下,姜柔可谓欣喜若狂。以为找到了个靠山,在朝中,她母子二人,再不是孤苦无依。 哪知许多年后,时已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姜柔才幡然醒悟:先王当初这道旨意,实在令她悔不当初! 那人假借教导之名,没少在公子昶跟前举荐“得用”之人。 当姜柔迟迟察觉,公子昶身边尽是替那人说好话,宣扬其忠心不二时,为时已晚。 她怎么就没想到提防他这一手?公子昶生而平庸,性情忠厚,尊师重道,尤其念旧情。幼时便因她过分严厉管教,更喜亲近温和好说话的姜瑗。 这一亲近,竟至诚心相待,连带对顾衍,也多了几分血亲间才有的深信不疑。 姜柔几番提点公子昶君臣之道,都被他以“母后多想。若然顾师如母亲所言,万不会等到今时今日。再则,顾师更看重的,唯有姨母,与吾兄妹几人。” 听公子昶如是不以为然的回应,姜柔近乎气得呕血。 只听这句“与吾兄妹几人”,这话便大大的不妥!分明是表亲,怎能当了嫡亲的兄妹看待?此事每每姜柔回想,总是心口堵闷! 有时候她也想,盼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到头来,除了挣出个偌大的,清冷的后宫,还有个胳膊肘向外拐,不听她话的儿子。她还剩什么? 寂寞宫廷,春落早。 或许,她挣的,不过是份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尊贵罢了。光只担了个头衔,前朝后宫,若非碍于顾衍颜面,真正敬她、怕她,又得几人? ************ 所有番外完结,盛宠连载一年余,追文的亲,辛苦了,道一句感谢,多谢支持。 这本书,沾衣是尽力了。虽然更新断断续续,十分不给力。但在创作上,几乎可以说是精疲力尽了。这是一段近乎沉默的爱,顾衍的不多话,贺帧的不纠缠,小七的不暧昧。每个人的态度都很分明,这是我喜欢的。 相比较第一本《宠妃》,或许可以这样描述: 《宠妃》是十七八岁都能爱上的书;而《盛宠》不同,或许到二十七八岁,才会渐渐爱上。 关于新书,这次沾衣学乖了。老老实实存几十万字的稿,咱们再见。 十月,我在《凰战纪》等你~~喜欢爽文的亲,莫错过。罢了。光只担了个头衔,前朝后宫,若非碍于顾衍颜面,真正敬她、怕她,又得几人? ************ 所有番外完结,盛宠连载一年余,追文的亲,辛苦了,道一句感谢,多谢支持。 这本书,沾衣是尽力了。虽然更新断断续续,十分不给力。但在创作上,几乎可以说是精疲力尽了。这是一段近乎沉默的爱,顾衍的不多话,贺帧的不纠缠,小七的不暧昧。每个人的态度都很分明,这是我喜欢的。 相比较第一本《宠妃》,或许可以这样描述: 《宠妃》是十七八岁都能爱上的书;而《盛宠》不同,或许到二十七八岁,才会渐渐爱上。 关于新书,这次沾衣学乖了。老老实实存几十万字的稿,咱们再见。 十月,我在《凰战纪》等你~~喜欢爽文的亲,莫错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