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农家子致富手册》 正文 1.寡妇 冬至过后,天气格外寒冷,晴天的早晨开始蒙霜,残留着水稻枯株的水田里结了厚厚的冰,一名三岁左右的女童裹着七拼八凑的破棉衣在冰块上蹦蹦跳跳,即便是摔倒了面上扔挂喜色。 “梅丫,快回来,冻着了咋办!”木门被人由内打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妇人从茅屋里走出,见到女儿在院外的稻田里玩冰,紧张得惊呼出声。 梅丫听得母亲的呼唤,立马从冰面上爬起来,揉揉摔痛的屁股,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屋内。 妇人名唤杨琳,乃徐家的二媳妇,徐家在春华镇经营粮庄已有几十个年头,算得上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然而这些荣华富贵却与杨氏无关。 徐家二爷自出娘胎就虚症缠身,常年用药续命,几年前经算命先生指点,娶了镇上的孤女杨琳以做冲喜。成婚之后二爷身体有所好转,杨氏在徐家尚有一席之地。 一年之后,杨氏诞下一女。十里八乡无人不知徐家老太太是个重男轻女的主,长房生了个男孩儿,被她端在手里,生怕沾了半点尘土。杨氏怀孕期间,老太太给她买了不少补品,见她肚子显怀,便认定了将来生的就是男孩,可当产婆把娃抱到老太太跟前的时候,老太太掀开裹布一瞅是个没把的,自此就再没理过杨氏,连带着二爷也甚少搭理了。 在杨氏怀孕期间,大房媳妇刘氏颇为眼红老太太对她的好,生怕她将来掉个男娃与自己的儿子争家产。后来见杨氏生了个女娃失了宠,心里如同烧开的沸水似的翻腾个不停。 徐记粮庄虽然由大房徐国生掌管,可徐家上下唯老太太独大,整个家还是她说了算。老太太对二房放任不管后,长兄徐国生就接下了照顾弟弟的责任,每月替他请大夫抓药,甚是有担当。 当然了,这样的情况并未维持太久,徐国生就被刘氏关在房里狠狠数落了一通,并下令不许他再管二房那几个赔钱货的死活。 同为一母所出,徐国生哪能真的放任弟弟弟媳和小侄女不管呢?没什么主见的他难得心存仁慈,私底下还是会偷偷去二房那屋给些钱让弟媳好生照顾弟弟。 每逢年节,老太太都会给长孙不少红包,吃穿用度从不苛刻。长孙徐之洲大二房梅丫头四岁,少不更事的他每每得了便宜都会去二婶面前卖乖,杨氏本就因老太太不疼孙女心生委屈,被侄儿这么一刺激,心里就愈发难受了,除了暗自抹泪,别无他法。 二房当家的见妻子整日以泪洗面,心里格外难受,且这女儿也日渐大了起来,他自知身体难以转圜,便将兄长送来看病的钱悄悄藏了一半,若他日不幸,这娘俩也不至于揭不开锅。 许是老天开眼,梅丫两岁的那个春天,二爷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不少,老太太对此却不为所动,她深知自己这个药罐子儿子的情况,每月减少开支后身子怎可好转?想来是回光返照罢了,索性装作不知情,把整颗心都放在了大房一家身上,只要大房过得好,徐家的香火才会延绵不绝。 两个月后,杨氏再度怀孕。这样的消息在徐家院子里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的耳中。由于早前有过前车之鉴,老太太虽然盼男孙心切,可对杨氏的开支并没有太多增加,除了正常的温饱之外,便再无其他。 老太太如今看似对二房不闻不问,可若他日杨氏真生了个男孩,二房的地位保准会升高不少。刘氏满心都是母凭子贵的想法,为了能让儿子独享徐家财产,竟心生狠计,给丈夫和杨氏的饭菜里偷偷撒下蒙汗药,然后将二人同榻而置,再假装撞破两人的奸/情,随后将其闹大。 此等家丑必然会惹怒老太太。杨氏嘴拙,不论她如何解释都难以洗清自己的冤屈,再加之徐国生被刘氏管着默不作声,老太太权当他们俩已经发生了关系,又有刘氏从旁挑唆,道是这杨琳连大哥都敢睡,肚子里的种保不准是哪个野男人的,老太太盛怒之下将杨氏关进了祠堂,对其进行绝食惩罚。 人们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两日,这事就在镇上传开了,老太太为了保全儿子的面子,决定将杨氏沉塘处理掉。 因为此事,徐家二爷的病情陡然加重,以致药石罔灵,他深知发妻是被人陷害,可长兄又不愿出面作证,急火攻心的他当场吐血身亡。 咽气之前二爷曾发出狠话,若徐家上下敢动杨氏半根毫毛,他做鬼也叫众人不得安生。 刘氏本想将二房赶出徐家,孰料竟闹出了人命,再加之二叔临终前的话,她心底有亏欠,日难食夜难寐,在老二的丧礼结束后便假意替杨氏求情,让老太太看在已故二叔的份上饶杨氏不死。 老太太也不想作孽,一尸两命的事是会损德折寿祸及子孙的,思来想去,老太太便打掉了将二儿媳沉塘浸猪笼的念头,于是就把杨氏及梅丫头给赶出了徐家。当年徐老爷子在世时曾留下遗言,徐记粮庄一切财产均归他们兄弟二人共同拥有,可杨氏出府时并没分到丁点财产,连同二爷留下的东西也一并给没收了,仅扔了几件薄衣和三贯钱给了她们娘俩,任其自生自灭。 杨氏被赶出徐家后,镇上的人便开始议论起来,有人说徐二爷病入膏肓,娶了她却没给她什么幸福,作为一个如花之年的女人定是耐不住寂寞,这才背着丈夫偷腥。 偷腥也就罢了,居然偷到自己家里来了,现如今她肚子里的种是不是二爷的还说不准呢! 一时间流言四起,压得杨琳喘不过气来。她本就是个孤女,以为嫁入徐家后就不用再过孤苦无依的生活了,不料最后还是被打回了原形。 出了徐家,梅丫一路上竟出奇地乖巧,不吵也不闹,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角,小短腿快速移动着,生怕跟不上娘亲的脚步。 她不知道祖母为什么不要娘亲和自己了,但是她知道,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只有娘亲可以依靠,娘亲不久就要生孩子了,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和她玩耍。 以后,娘亲和小不点就由她来保护! 昔年杨琳嫁入徐家的时候,镇上的人都说她上辈子积了德,这一世才能当上少奶奶,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后来见她被扫地出门,昔日羡慕嫉妒她的那些人嘴角乐开了花。 杨氏本想离开这个镇子,去一个没有人提及往事的地方,可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根本就走不远,只得来到镇子外的椿树村,花了一大半的钱请村中的汉子帮忙盖了间茅草屋,又花了些钱从农妇家买几只鸡鸭养着,眼下梅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有肉食,就吃些蛋补补,好过每餐嚼野菜啃树皮,余下的刚好够她买个纺机,足以贴补家用。 椿树村的人大都知道杨氏的事情,许是见她托儿带崽挺可怜的,村中人竟没有排斥她,只是对她敬而远之罢了。杨氏年轻,模样又生得俊,村妇们便无时无刻不看紧自家的男人,但凡男人们敢往她屋子里多瞅一眼,回家后免不了就是一顿好训。 令杨氏欣慰的是,梅丫是个嘴甜的主,又因她小孩心性贪玩贪闹,时常在村中走动,逢人便叔叔伯伯婶婶地叫,一来二去的,大家对这丫头的喜爱俞甚,与杨氏的来往也多了些。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从徐家带出来的钱也已用光,好在院子里的那几只鸡和鸭争气,每天都有蛋吃,勤快点织些布,每个月还能从镇上换些苞谷和大米回来,有闲钱时,还能给梅丫称二两肉吃。 天气越来越冷,前几日还下了场小雪,杨氏的双手冻出了裂痕,加上肚子也越来越沉,她的精力十分有限,每天只能纺极少的布,家中积蓄也不多,过不了几天就要临盆了,请稳婆的钱是万万动不得的。 所以,只能委屈梅丫吃些咸菜就米粥了。 昨天下午杨氏精神好,捣了两碗苞谷面,今天起早熬了两把苞米粥,梅丫觉得香甜,忍不住多吃了一碗。苞谷面顶饿,吃饱了能管大半天呢,是这种霜冻天用以果腹的最佳食粮。 吃完饭,山里的雾气还没散开,杨氏就带着梅丫去屋后的矮窖捡了一篮子红薯回来,水缸里的水早就结了冰,这里又离小溪有段距离,她只能凿开冰块舀两瓢水烧热了将红薯大致清洗一遭。 食指和拇指裂得最厉害,只要一碰水就钻心地疼。洗完红薯后,杨氏就开始缝制小棉衣。上个月她用积攒了许久的铜板换了两床半新的棉絮回来,一床缝上粗布被套,一床铺在垫着厚厚稻草的木板床上,这样一来,晚上和梅丫睡着就不会觉得冷了。 后来见梅丫挨冻,她又从铺着的那床棉絮上扯了几块棉絮缝了件棉袄给梅丫,肚子里的娃用不了两天就要出生了,索性给他缝一条棉毯子。 火坑里的柴禾燃得只剩炭头了,梅丫见娘亲在缝衣服,便去外面廊檐下抱了几块木柴来一一添上。 “娘亲,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吃点苞米饭啊,我不想喝粥了。”方才去抱柴禾的时候见到灶台上的布袋里有好多苞谷粉和大米,梅丫恳求似的说道。 杨氏手里忙个不停,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难受得紧,面上却是笑容不减:“就依梅丫的,晚上吃苞米饭!” 那些粮食是备着坐月子吃的,可是已经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粥了,梅丫眼见着消瘦了不少,杨氏的心里也不好受。 咬断麻线后,她正准备换个边继续缝制,不知是否是用力过猛,杨氏感觉肚子陡然一疼,眉头皱得紧紧的。 “娘亲,你怎么了?”见她面色有异,梅丫跑过来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 她的手心冰凉,委实把梅丫吓了一跳。 疼痛不减反增,杨氏知道时候到了,赶紧吩咐梅丫把床头那个竹罐子里的钱全数取来,然后去请村头王婶儿过来。 梅丫见娘亲疼得双目泛红,眼泪哗地一下夺眶而出,也不多想,抱着罐子就往外跑。 “梅丫等等!”杨氏叫住了女儿,“去灶台取六枚鸡蛋一并带给王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胎穿 徐妍睁开眼的时候,觉得双眼格外模糊,像是近视了很多年,只依稀能看到此处是一破旧却又整洁的小屋,顶棚铺着厚厚的稻草,墙是泥砌的。 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中年妇女乐呵呵地盯着她,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是个带把的,是个带把的!徐家媳妇儿,恭喜你呀!生了个儿子!” 她十分不解地注视着妇人,妇人见孩子不哭不闹,举起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屁股上。 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掌,徐妍刚想发作,便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婴儿啼哭声在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因为工作需要长期熬夜而猝死了吗,这简单粗暴的疼痛感从哪来的? 她越想越不对劲,开口欲要弄个明白,然而一张开嘴,就是哇哇的哭叫声。 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 她合上了嘴紧闭双眼,然而下一秒,屁股又被人狠狠拍了一掌,疼痛感难以控制,啼哭声再度响起。 穿穿越了? 还是极品胎穿! ??? 听刚刚那个妇人说,是个带把的? 不是吧,穿个越还把性别给穿错了! 徐妍想哭,忍了忍,终是没能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徐家媳妇儿你听,这娃哭得多响亮!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主!”王婶一边用热水将娃清洗干净一边对着虚弱无力的杨氏说道。 杨氏侧头盯着王婶手里啼哭不止的男婴,憋了好多天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落了下来。老太太嫌弃她没能生个男孩,她也恨自己没能给二爷留后。许是二爷在天有灵,终于让她最后一胎生了个男娃! 梅丫在屋外冷得瑟瑟发抖,时不时呵一口气暖暖手,只听得娘亲在屋内叫个不停。王婶叮嘱过她,娘亲在生孩子,不能进去打扰,等弟弟生下来之后才能进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盼着娘亲能生个弟弟,不过她清楚,祖母不喜欢娘亲和她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不是个男孩子,祖母给哥哥的那些东西,她从未拥有过。 不管娘亲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会好好疼爱的。 屋内的那声婴儿啼哭令梅丫眼睛一亮,王婆婆说过,只要听到了弟弟的哭声就可以进来了。 外面实在是太冷,梅丫推开虚掩着的木门,穿过狭小的堂屋进了内卧,王婶已经将新生的小子包裹妥当了,这会儿正放在杨氏的身边吃奶。 说到吃奶,徐妍是拒绝的。活了二十七年,虽谈不上女强人,可她经商的名气还是挺大的,曾上过省优秀创业青年榜前十,也多次在本地电视频道露脸,不料时空一转,如今竟变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新生儿! 明明内心十分抗拒,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两坨并不算很丰满的肉凑过去,甘甜温热的乳/汁吸到嘴里,心里格外满足。 既然穿都穿了,还能说个“不”字吗? 吃饱喝足后,徐妍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一切,离她最近的杨氏就是她这一世的生母,虽然不怎么看得清,可凭她多年的看脸经验,这女人颜值少说有七分,如果自己不长歪,将来应该是个帅小伙。站在床边歪着头盯着自己看的黄毛丫头眉眼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的姐姐,端着木盆往外走的那名中年妇人估计是个接生婆,看面相十分和善,想来是个好人吧。 许久都未看到男人的身影出现,老妈又流了满脸的泪,估计老爹已经嗝屁了。徐妍咂咂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左右环境极为寒酸,她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了一个成语——家徒四壁。别人的穿越非富即贵,只有她生而贫穷,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 王婶倒完水回来,见到徐妍转溜着俩眼珠子,双眼眯成了月牙:“徐家媳妇儿,你看,这娃在观察我们呢!往后等他长大了,一定是个机灵鬼!” 杨氏听得王婶的这番话,心底格外高兴,觉得片刻前所受的痛苦都是值的。立马冲王婶一笑,道了句谢:“他王婶,谢谢了。” 娃娃的包巾还未完成她就发作了,这会儿孩子出生后没有包巾包裹,只能在被窝里贴紧了她取暖。王婶又将接生用的剪刀等工具拿出去清洗干净,收拾妥当后这才进来和杨氏闲谈。 “徐家媳妇儿,你给娃换洗的尿布都搁在哪的,我给你拿出来放在枕边,以备你随时使用。还有,现在天儿冷,你坐月子可不能出去吹冷风,那可是要落病根儿的——对了,粮食可有准备?” 杨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带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王婶见她可怜,没有在接生完后就走,还对她关心之至,杨氏一时感动,忘了回答王婶的问话,眼睛泛酸,咬紧嘴唇哭了出来。 王婶没有料到自己的话竟让她这般伤心,当下有些哭笑不得:“咱们都是女人,你如今所经历的,我也经历过,知道这当中的滋味不好受。你放心,我也不是个冷血的人,这些日子手头没啥活干,我每天都会过来一趟,你就放心养身子吧!”见她哭得愈加厉害,王婶拉过梅丫,细声道,“梅丫,快去哄哄你娘亲!” 梅丫很听话地走了过去,捏起磨破的袖口在杨氏脸上一通擦拭:“娘亲不哭,娘亲最乖了~” 杨氏瞬间破涕为笑,望向王婶道:“王姐,谢谢你。苞米红薯我都早有准备,不过是煮点粥饭而已,哪有干不了的啊。再说了,梅丫头懂事,她会帮我的,外边天冷,来来回回跑也不是个事儿,就不劳烦王姐了。” 王婶心知再劝下去她也不会答应,索性不再提此事。外边小屋子里的火还燃着,王婶出去夹了些柴头进来,在杨氏的床前生了堆火,热气很快就在屋内散开了。她的被褥薄,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身子骨弱,是万不能受凉的。 抱了些劈好的木柴进来,又从鸡窝里拾了两枚刚下不久的鸡蛋交给梅丫,王婶这才收拾好物件回家。 徐妍早在二人说话的间隙就睡了过去,杨氏让梅丫把之前还未缝好的棉包巾拿过来缝完整,又吩咐梅丫去外边的灶棚里拿了两个红薯埋在了火堆里,这才合上眼皮安心休息。 杨氏熟睡后,梅丫迈着小腿去外面搬了个凳子进来,坐在火堆边安静地烤火,时不时地翻动一下两只肥大的红薯,直到戳起来软软的这才用火钳给夹出来。 早上吃的苞米粥特别管饿,到了这会儿都没觉得饿,梅丫盯着烤熟的红薯想了想,觉得还是等肚子饿了吃才好,大的留给娘亲,自己吃这个小点的就够了。 不知道弟弟吃不吃如果他吃的话,就给他分一半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身世 迷迷糊糊仿佛睡了好久,徐妍觉得肚子空空的,眼前有可乐鸡翅c糖醋排骨c鲫鱼萝卜汤c干烧娃娃菜在飘来飘去的,砸了砸嘴,口水缓缓流出,糊满了嘴角。 猛地睁开眼,在蹬腿无力的情况下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只不过是个几斤几两的婴儿,肚子饿了就该吃奶,而不是吃肉。见杨氏还在睡觉,徐妍立马嗷嗷叫了两声,啼哭惊动了杨氏,杨氏立马将单薄的粗布衣衫解开,让他吃上了甘甜的乳/汁。 院子里的鸡鸭嘎嘎叫个不停,杨氏在屋中没见到梅丫的身影,就知道她又在捉弄它们了,不一会儿梅丫就进来了,杨氏赶紧吩咐道:“梅丫,灶台后面有一袋米糠,你舀一碗撒到院里,让鸡鸭吃饱点,多下几个蛋。” 梅丫点头照做,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王婶提了只瓦罐往这边走来,不由喊道:“娘亲,婶子来了!” 徐妍还在大口吃奶,不经意间闻到了鸡肉的香味,激动得手舞足蹈。 “这娃可真够机灵!”说话间王婶已经来到了屋内,她将手里的瓦罐放在床头的那张旧桌子上,对杨氏道,“我回去杀了只老母鸡炖汤给你,赶紧的,趁着还热乎,多喝两碗!” 瓦罐一揭开,热腾腾的白气便飘了出来,梅丫站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不挪一下,舌尖无意划过唇瓣,留下晶亮的涎水。 杨氏和梅丫一样,也许久不曾沾过荤腥了,这会儿见到瓦罐中的奶白色汤汁,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虽然馋,但万不能接受这份恩惠,杨氏忙道:“他婶子,你这是做什么呀?福贵现在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好东西还是留给福贵吧!” “我们家福贵都十三岁了,已经学会了去山里打猎,隔三差五都会弄些野味回来,少吃一只鸡没啥影响。”王婶一边示意梅丫去灶棚拿两只碗来一边道,“倒是你呀,刚生完孩子,哪能不补上一两顿呢?瞧你都瘦成啥样了,没有奶水儿出,孩子可就喂不饱了。为了孩子,你也得吃了这罐汤。” 梅丫十分迅速地拿了两双碗筷过来,眼里都是煨好的那罐汤。 杨氏见梅丫如此,也不好再拒绝,只得顺从王婶的意思,乖乖地应了下来:“家里的积蓄也花光了,没啥银钱补给婶子,院里还有三只母鸡,他婶子要是看得上,就带一只大的回去吧。” 瓦罐里煨的是只整鸡,肚子里塞满了圆润饱满的黄豆,汤面浮着几粒枸杞。用汤勺轻轻一按,豆子就从软烂的鸡肉里溢出来了。王婶盛了满满一大碗鸡胸肉递到杨氏手中,眉头皱得紧紧的:“婶子家就有十来只鸡,图你的作甚?” 自家散养的鸡其肉要比养鸡场圈养的老硬,没有一两个时辰是炖不烂的,杨氏夹了一块肉放入嘴里轻轻一抿便软烂入喉了,知道王婶定是从这里回去后就开始煲汤,心里万分感动,且她又如此说了,自己再客气便显得格外假意,便不再多言。 这只鸡够大,肉也挺多的,梅丫暗暗高兴,心里念道幸好没有吃掉那个红薯,不然肚子就装不了多少肉了。 一般来说,炖鸡的最佳佐料就是野山参了,可是这一带的山上很少能找到野山参,隔壁孙老大前年在五里外的深山里就寻了株,据说卖了十几贯钱。如此宝贝的东西,谁会浪费掉用来煲鸡汤呢?所以大伙儿都会用别的东西来代替,比如黄豆。 黄豆煲鸡汤,即可消食,又可催奶,对于坐月子的女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补品。 鸡汤浓醇,黄豆软烂,杨氏没忍住嘴吃了两碗,放下碗筷后见梅丫碗里全是肉,立马让她盛点豆子进碗里。 家里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吃荤腥了,一时间吃这么多肉,就怕梅丫吃坏肚子。 梅丫吃的肉多,杨氏吃的豆子多,总的来说这罐汤还剩了不少,王婶将余下的倒入了小铁锅中,热一热还能再吃上饱饱的一顿。 “徐家媳妇儿,这娃已经生下来了,是个胖头小子,徐老太太肯定会喜欢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带他回去认祖归宗?” 徐妍吃完了奶,困意渐渐袭来,听得王婶这话,立马精神抖擞,竖起耳朵听八卦。 杨氏合上胸前的衣衫,双眼瞬间黯淡下来:“老太太重男轻女,这娃她认了,可是梅丫咋办呢?” 王婶拍了拍她的手,淡淡一笑:“放心,你嫂子前不久也生了个女娃,徐老太太不照样疼?再说了,母凭子贵,你现在可是生了个小子,老太太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梅丫不管怎么说都是徐家的子孙,岂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杨氏叹道:“我怎能与大嫂相比?大嫂是小家碧玉,我不过是个孤儿,选进徐家也是给二爷冲喜的,如今二爷已走,我就算回了徐家,怕也是没啥地位。我不打紧的,就怕两个孩子受委屈。” 徐妍算是明白了个大概,这一世的生母是因为没能生个男孩才被赶出了家门,自己男人又死了,没个靠山撑腰,徐家人便是刀俎,她为鱼肉。 万恶的该死的封建社会,你们若是知道千年后的中国男女比例失衡c许多骄傲的男丁找不到女朋友的时候,连后悔药都没地儿买去! 女人有什么不好!在新社会,劳动妇女能扛大半边天呢! 徐妍愤慨不已,嘴里叨叨不停,像是在哭,却又不像是哭,惹得王婶和杨氏哭笑不得。 “瞧,这孩子在替你打抱不平呢。”王婶忍不住调侃,随即话锋一转,“孩子可有名字?” 杨氏道:“有,二爷在世的时候说过,若将来是个男孩,便取名叫‘琰’,女孩就叫‘燕’。” 和自己的名字就音调不同徐妍默默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猿粪吧。 王婶听完皱了皱眉,而后笑道:“我一个乡野村妇,不识字,你说的那两个字我只会念,却不知道怎么写。” 杨氏道:“我也不识字。”想了想,从枕头下面掏出一块手绢,轻轻抖开,上面有两个金线绣成的字,“这是当初二爷画了个形,我照着给绣出来的。” 原来是这个“琰”。梁简文帝曾在《谢敕赉善胜威刀启》中写道:“冰锷含彩,雕琰表饰。”乃不可多得的美玉。 新生儿的视线极差,徐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看见手绢上的那个字,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看来自己这位已故的父亲还是个文化人呐。 王婶拿着手绢横看竖看,恁是没看出个明白来,索性给还了回去:“算了算了,有名字就好。最近这一个月你还是少往外跑吧,受了凉对你的身子伤害可大着呢!孩子不能没个户头,按照本朝规定,新生的孩子得在三个月之内起好名录入户籍里,娃是徐家的,自然得落入徐家的族谱。再说了,娃的满月酒可不能少,回徐家办酒席,风光,孩子的身份也能得到证明。” 如此说来,这徐家算是个大户人家?徐妍乐了,看来老天对她还是不错的,并不是穿到了穷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徐府 王婶的一番话说得杨氏很是心动,且十分在理。琰儿是二爷的根,不管怎样,徐家的资产多多少少都有他的一份。 杨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等过年的时候带着两个娃回去。” 王婶拧眉:“你怎么没听明白我的话呀,眼下离过年还有四十来天,孩子早就满月了,得在孩子满月之前回徐家,你也好安心坐月子不是?这里简陋又偏僻,关键是没人照顾你,徐家佣人那么多,冷不着也饿不着。” 王婶是个明白人,说得话句句在理。杨氏细细一想,便认可了她的话。方才婶子说大嫂也生了个孩子,不过是个女娃,眼下自己生了个男娃,若是回到了徐家,老太太对她肯定比对大嫂要好。 “那就听婶子的话。”杨氏道。 王婶其实并不是纯粹想帮她,一是可怜她,这二嘛,念着杨氏是个知恩的人,若真能助她回到徐府,那还能少了自己的报酬不是? 虽然动机不是十分地纯,但有八分是真心在帮她。王婶见她答应了下来,心里乐开了花。 片刻后,王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现下天冷,你又不能在外面走动,我索性帮你去徐府报个喜吧,老太太若是知道了,定会派人来接你回去!” 王婶是个急性子,话一出口,便坐不住了,寒暄几句后便回家换了身整洁的行头踩着冰碴子往镇上的徐家赶去。 徐妍——现在应该叫徐琰了吧。徐琰凝望着茅草棚,心想着,这徐家应该与二十一世纪的小资家庭没什么区别,既然有钱,就免不了人多事杂。方才听二人的谈话,可以粗略得知,那什么老太太应该不是个善茬,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群居物种,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既然有一个坏人,那肯定也会有其他的坏人。 坏人一多,勾心斗角的事也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那么届时,便会上演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也就是小说中描述的宅斗! 别吧 但有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往往会出人意料。 王婶赶到徐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天冷路滑,从椿树村到镇上有两里的路,到了镇上又得走上一里才是徐家宅子所在。 村里的山路不比镇上的石子路,泥洼里的积水若未干,就会在朗晴的天结冰,山里日照有限,一旦结冰,很有可能天都不会融化,故而人行走其上须得十二分地谨慎。 徐府是春华镇最有钱的人家,宅子并没有多么华丽,却占了足足有两亩地,对于没有什么眼界的乡下人来说,徐府便是皇宫一样的存在。 春华镇的人口并不多,一般有什么事大伙儿都会去粮庄找徐家大爷徐国生,故而徐府这边便极少有人光顾,徐府的大门因此常年紧闭着,若是有人上门来,扣动门环便会有人出来相迎。 这是王婶第一回来到徐府门前,石阶左右各立有一尊凶神恶煞的石狮子,如此象征富贵且又能辟邪镇宅的东西,她只从村长的口中听过,村长见识广,又识字,每回从县里回来都能给大伙说上几件新奇的事,县里门前立石狮子的人家较多,在镇上,徐家是唯一的。 王婶瞠目结舌地站在石狮像前,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前爪,心里比摸了金银玉石还要高兴。 想到自己是来办正事儿的,她立马缩回了双手,整理好衣衫后,这才快步迈上石阶,来到铜门前,扣动那双狗头门环。 不一会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一名身着灰色束腰短袄c头戴同色陌头的年轻男子探出了半个脑袋,淡淡地扫了扫眼前的妇人,脸上的嫌恶之色乍现:“干什么呢?” 王婶弓了弓腰身,赔笑道:“小妇人姓王,是来找老太太的。” 那徐府家丁嗤道:“我管你姓王还是姓李,老太太岂是随随便便让你见的?” 王婶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恭谦的面容:“小哥你就行个方便吧,小妇人真有急事要找老太太。”犹豫一会儿后,索性和盘托出,“此事关系着你们的二夫人呐!” 家丁有些不耐烦了:“要找人也得从后面去,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说罢就砰地一声关上门。 “真是什么人都敢扣动徐府的门环了,呸!”家丁转身下了石阶,用力啐了一口,“再说了,那杨氏早就被赶出了徐府,什么二夫人不二夫人的。” 他这厢正说着,大夫人房中的丫鬟笙儿正巧从旁侧的连廊里走来,见他独自碎碎叨叨,忍不住斥道:“你一个人在这念念叨叨的,像个什么样子?” 家丁闻言立马笑嘻嘻地小跑迎去:“笙儿姐,你不知道啊,方才有个穷妇人找上门来,非要见老太太!” “赶走了便是,这种人又不是头一回见。”笙儿转身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去。 徐家在镇上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来认亲,徐家的亲戚不多,隔了一代又一代房又一房的人屡见不鲜,老太太烦,大夫人更烦。 她是大房的丫头,又颇得大夫人的宠爱,在徐府的下人堆里横行霸道,谁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那家丁唯唯诺诺应道:“笙儿姐教训的是。” 走了没几步,笙儿便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问道:“她有没有说找老夫人所谓何事?” 家丁挠挠脖子,道:“说是为了二夫人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变天 笙儿正漫不经心地绞着手绢,听得他的话,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这府上哪还有什么二夫人?以后再嘴碎,当心夫人撕烂你的嘴!” 顾不得家丁的连连道歉,笙儿不耐烦地横了他一眼,略一思索,又道:“那妇人可有走远?” “开门呀!我要见你们老太太!”说话间,门外便响起了一阵砰砰的叩门声。 “把门打开。”笙儿吩咐道。 家丁不敢含糊,快步上前拔掉了门栓。 笙儿刚一露头,就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妇人迎了上来:“这位姑娘,麻烦你通融通融,小妇人有急事要见你们老夫人!” 傍晚的风大,王婶在外面吃了不少冷风,冻得手脚冰冷。 见她连连哈气暖手,笙儿笑道:“这位姐姐,你有什么事同我将便是,我是老太君房里的丫头。” 小公子徐之洲已经五岁了,现如今又添了个小姐,府中人为了避讳老爷徐国生夫人刘氏及老夫人之间的称谓,便改口唤老夫人为“老太君”。 王婶见她衣着光鲜,估摸着是个说得上话的丫头,便将事情尽数说了出来。 笙儿听完,面上的笑容不改,与她寒暄几句后就脚下生风地回到了东厢院。 老太君孙氏素来重男轻女,昔年对杨氏的女儿刻薄至极,但如今大房媳妇儿刘氏也生了个女娃,老太君没有嫌弃,却也不是特别喜欢,不过碍于夫人早先便生了个少爷,在徐府的地位这才没能撼动。 但如今可不同了,那杨氏生了个小子,若是将她迎回府中,夫人和小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笙儿如此盘算着,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刘氏在坐月子期间被老太君许可了在东厢院单独用饭,晨昏定省也暂时给免了。片刻前厨房刚送来了一盅鲫鱼汤和一碗人参乌鸡煲,刘氏这会儿正吃得香,笙儿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刘氏抬眼瞪着她,语气颇为不悦:“有鬼差在追你吗,跑得这么急?” 笙儿立马作了个揖,气喘吁吁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刘氏忍着掴她一巴掌的冲动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扔,斥道:“是你不好了还是我不好了!” 怀孕期间,刘氏仗着老太君和徐国生的宠爱脾气越养越大,上上下下的对她言听计从。以为这一胎可以再添个小子,这样在徐家的地位就会越来越高,孰料生下来竟是个姑娘,刘氏听得喜婆的那句“是个千金”后当场给气晕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生的不是儿子,势必会被老太君看轻,整日待在东厢闷不做声,渐渐地,她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除了在老太君面前乖顺些,平时见了谁都是一通没来由的骂,素来惧内的徐国生便是最大的受害者。 笙儿心里不快,脸上却不敢有半分不敬,立马走过去替刘氏揉肩捶背,殷勤极了:“夫人莫要生气,惊醒了小姐可不好。是笙儿不懂规矩,笙儿以后再也不如此莽撞了。” 虽然恨没能再生个男孩,可徐莲到底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能不心疼呢?瞧了瞧包巾里睡得正香的孩子,刘氏的怒气渐消,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肥嫩的鱼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笙儿立马应道:“奴婢方才去了前院,见到了一名椿树村的村妇。那村妇说,杨氏被赶出徐家后在椿树村落了脚,并在今日晌午诞下一名男婴。” 刘氏拿筷子的手很明显地抖了起来,她问道:“这事老太君知道吗?” 笙儿谄媚一笑:“奴婢怎能让老太君知道此事?那妇人本来是想将此事告知老太君的,最终被奴婢给截了胡。” 刘氏松了口气,转念一想,立即将腕上的一只玉镯取了下来塞到了笙儿的手里:“笙儿,你我虽为主仆,可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妹妹,你的吃穿用度在府上的丫头婢子里是最好的,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替我做主。” 笙儿连连推拒,最终盛情难却,收下了那只手镯,面上的笑意愈发难以掩饰:“夫人放心,您的事就是奴婢的事!奴婢这就去找人将那孩子给做了。” 虽然这个办法是最上乘的,可刘氏一想到二叔咽气之前说的那句话,不由汗毛倒竖,当即制止了她:“别伤害那个孩子!” “为什么?”笙儿十分不解,“现在若不下狠手,等那孩子长大了,定会与夫人不利的!” 二爷的死本就与刘氏有着莫大的关联,若是再弄出人命来,真怕惹怒老天爷,让她余生不安生也就罢了,就怕降罪到她的儿子身上。 徐之洲可是她一辈子的赌注,输了谁都不能输掉他。 “你给我闭嘴!”刘氏怒道,“除了那个孩子,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 笙儿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安静地替她揉肩捶背。 自古以来便是母凭子贵c奴凭主荣,夫人若是失了势,她的好日子也到就头了。 想到方才夫人赏给自己的那只玉手镯,笙儿开始有了主意。 寒冬的天黑得比较早,酉时左右黑幕便降临了。王婶熬的那锅鸡汤油水重,到了现在都没有什么饥饿感,徐琰吃了几次奶后又睡了过去,她趁着现在得空,身子也没什么问题了,就赶紧起床给娃缝几件像样的衣服,免得到时候徐家来人,见到孩子穿得太过寒酸,会数落她这个当娘的。 天黑之后家禽便本分起来了,在屋后的竹林里觅食的鸡鸭都回到了院中。现在天冷,蚯蚓之类的虫子都在深土里冬眠,极少能在枯叶堆下被刨出,家禽们极少能靠虫子果腹,大多时间都只能依赖主人的喂食。 梅丫照旧从灶棚里端了碗米糠撒在院中,三只鸡和四只鸭争先恐后地谁也不让谁,抢得厉害的就能吃饱,若是打不过同类的,只能在边缘捡些细碎末子来吃。 肚子得到满足的就抖着翅膀入了笼子,尚未吃饱的便围着梅丫开始叫唤,胆子稍大些的就扑到了梅丫身上,啄着空无一物的陶碗。 好在它们并不凶猛,未对孩子进行攻击,梅丫乐呵呵地搂了一只在怀里抚顺起来。 卧房窗户上的纸被大风给吹破了,冷风嗖嗖地往屋内灌,杨氏坐月子不能受寒,搁下手头的活去找了块碎步将那个洞给填补上,恰好见到这一幕,便喊了梅丫一声:“梅丫头,它们没吃饱,你再去舀些米糠来喂喂!” 灶棚里没有油灯,梅丫只能抹黑进去,出来时见到不远处有光亮闪动,吓得她撒了米糠就往杨氏那里跑。 那两只早就饱腹入了笼子的鸡见到此番情形,又哒哒地跑出来参与到争夺食物的行列里。 杨氏正在穿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推搡差点扎了手,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屁股上:“干什么这么急!” 好在梅丫穿得厚,这一巴掌并没有把她打疼。梅丫喊道:“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往这边赶来,我好害怕呀娘亲!” 徐琰被她的叫声给惊醒了,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是开过光的,能看见常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瞧她那样子,十有八/九是见了不干净的玩意儿。 他赶紧闭上眼在心里默念起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兴许杨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双手不易察觉地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了,骂了梅丫一通:“鸡都还没进笼子,能有什么东西!再胡说我就要打你的嘴了!” 梅丫咬紧唇瓣,心里委屈至极。 “还不快去把鸡关了!” 她只得依母亲的吩咐,跑去院中把鸡给赶进了鸡笼里。转身瞧得那亮光已经来到篱笆外了,正要开口大叫,一看来人是李福贵,心里的害怕和恐惧顿时烟消云散,跳起来向他招手:“福贵哥哥!” 李福贵是王婶的独子,今年十三岁,瘦瘦高高的个儿,平素不怎么爱说话。见到梅丫,不由咧开了嘴,走近将她单臂举起,惹得梅丫咯咯直笑。 杨氏听见梅丫的声音,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奔到门口,一见是福贵在逗她玩,顿时松了口气,笑着招手道:“福贵,快进来!” 福贵抱着梅丫进了屋,却没有坐下,刚刚变声的他嗓音半是稚嫩半是成熟:“杨姨,我娘让我来转告您一声,她已经将您的事传给了徐老夫人,徐府说过不了几天就会派人来接您回去。” 杨氏听完心中大喜,梅丫白天烤的红薯还在火堆旁热着,左右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便掏了一个递到福贵手里,眼睛眯成了一对月牙:“真是有劳你们母子了,为了我的事来回奔波着。姨也没啥给你,吃个红薯暖暖身子吧!” 福贵没有接,他摇了摇头:“我刚吃完饭,肚子还饱着呢。我娘说她本想亲自过来告知您的,只是她白天走了那么远的路,这会儿腿疾犯了出不了门,便叫我过来走一趟。” 杨氏脸色一变:“严重吗?” “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晚即可。”福贵挤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以免杨氏担心。 杨氏吐了口气,想留他多玩一会儿,福贵却坚持要回去,说夜里山路不好走,结的冰还没化,容易摔跤。早些回去,也免得母亲挂念。 梅丫送走李福贵后,这才按杨氏的吩咐抱了几根木柴进屋,又提了一壶水到火堆旁煨着,随即栓好门窗。 做完这些,小丫头已经累出了细汗,杨氏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但却什么都没说。 徐琰望着这边的人,咬了咬牙床,发誓等自己长大后一定要让母亲和姐姐过上好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计谋 翌日醒来,杨氏见外面并未像前两天那样结着浓霜,反倒是阴沉沉的,伴着大风,刮得院中满地都是枯黄的树叶。 床前那堆火还在冒着白烟,昨夜睡觉之前杨氏用烧尽的草木灰将柴头给盖住了,这会儿只需掏开,再添点柴,又是一堆明火。 她起床将火生好,顺手往炭火里埋了两个红薯,梅丫则趴在床上揉捏弟弟的小脸。杨氏转身瞧见这副情形,心里暖融融的,她想,若是二爷还在的话,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杨氏赶忙抹掉眼角的湿润,起身来到这边,抱着徐琰开始给他喂奶。 这孩子自打生下来之后,除了王婶的那一巴掌,他就没再哭过,杨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心底隐隐有些发愁。 外面的风断断续续的,只听见屋后的竹林在沙沙做响。瞧这天估摸着是要下雪了,不知道要下几天,灶棚外的那堆柴能烧多久也是未知的。 那些柴禾还是上个月王婶和福贵从深山里给她砍来的,王婶见她成天大着个肚子来来回回往山里跑,每次又背不了多少,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这才叫上自家儿子给她劈了一天的柴。 王婶家的汉子在镇上做木匠,手艺特别好,每个月的工钱都是好几贯,除了逢年过节,几乎很少在家里待。 李叔说过,人嘛,怎么都得有个一技之长,这样才不会饿到自己,还说等福贵满十六之后就开始授他手艺,让他也出去干点活,不要一辈子都在山里打猎,做着靠天吃饭的营生。 如果徐家的人能够在那堆柴禾烧完之前将她和孩子们接回去,便不用担心了 待徐琰吃饱后,杨氏才将梅丫穿戴好,如今她不能出门,只能靠这个丫头了,好在梅丫懂事,什么都去做。 昨个儿王婶送来的鸡汤还有一半,梅丫跑去灶棚端汤拿铁锅的时候,杨氏见那靠着几根竹竿搭建的棚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赶紧让梅丫拿了东西就回来。 若风一直吹个不停的话,那灶棚恐怕会塌掉,到时候一旦坍塌,所有粮食都会被埋在里面,以梅丫的小身板小力气,肯定掏不出来。 杨氏心里十分担心,可眼下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盼着一会儿风停后再去把那些东西给搬到屋里面来。 梅丫来回两趟,将小铁锅和鼎罐全给拿来了,以往娘亲做饭的时候都是用鼎罐熬粥,小锅子炒菜,她都给牢牢记在了心上,每到做饭的时候,她都很贴心地替杨氏将这两样东西给备好。 “今天外面风大,吃完饭后梅丫头就在家里陪弟弟玩好吗?”杨氏揉揉女儿的头顶,温声说道。 梅丫用力点头,笑容灿若朝霞。 杨氏不再多言,将铁三脚架放入火堆里,然后把盛有鸡汤的小菜锅放了上去,凝成胶状的鸡汤遇热渐渐融化,香气扑鼻而来。 徐琰躺在襁褓里默不作声,闻着阵阵鸡肉香味,他清楚地觉察到有涎水自嘴角溢出。 若是新生儿能吃咸汤,他肯定会哭着闹着喝上两大碗! 那个什么徐家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姐姐和母亲接回去,这里的生活太过艰苦,长此以往,肯定会吃不消的,说不定还会营养不良难以长高! 以前啊,他总是嫌时间过得太快,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以至于连熬夜都没个底限。现在好了,成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每次醒来都有种时间不会流走的错觉。 对了,爸爸妈妈会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伤心呢? 会的吧? 也许不会,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又有了各自的孩子,他这种错误婚姻的产物,是不会被人们珍视的。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年迈的奶奶,她独自一人在乡下生活,每月吃着爸爸寄来的赡养费和养老保险金,生活也还算过得去。以前他还能每月抽出一点时间回去陪陪老人家,现在他走了,奶奶该怎么办呢? 如果奶奶知道自己的孙女离开了,会不会伤心得吃不下饭啊? 他最担心的,就是奶奶的高血压了 想到这里,徐琰双眼渐渐模糊,难以抑制的情绪终是变成了眼泪滑落下来。 火烧得旺,梅丫烤得双颊通红,杨氏也在细细搅动冒着热气的汤汁,听得一直安静的孩子啼哭,立马放下汤勺跑去把他抱在怀里,见喂奶不吃,便只得边摇边哼着曲儿慢哄。 记得他刚上初中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上辈子的她被奶奶一手带大。徐妍从小到大都是和奶奶睡一起的,小时候睡不着,奶奶就会给她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有时候做恶梦了,奶奶就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背,哼着童谣让她安心入睡。 这会儿被杨氏哄着,徐琰的心里愈发难受起来,哭声不止,撕心裂肺。 他不哭的时候杨氏担忧,眼下哭个不停杨氏也担忧,这刚生下来的孩子极其脆弱,若是有个小病小痛的,这会儿她连给孩子请大夫看病的钱都没了。 梅丫不清楚弟弟怎么了,她只知道自己饿得厉害了就会哭,便以为弟弟也饿了,遂对杨氏说道:“娘亲,弟弟是不是饿了呀?鸡汤就要烧好了一会儿给弟弟喝点吧,我的红薯也可以分弟弟一半。” 杨氏这会儿心里正烦,听得女儿的话,心里暖暖的。她本无攀龙附凤之心,可见着孩子跟她受苦,到底不是个滋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两个孩子回到徐家,过上本就属于他们的生活。 王婶见近几日天气姣好,早上趁着天还没亮就和福贵拔了一竹篓的萝卜回家洗净切成条,想着一会儿日头旺了就可以晾晒,待水分晾干后再腌制成萝卜干,爽脆又下饭。 谁料这会儿却阴风不歇!望着堆在簸箕里的萝卜,王婶暗自发愁。 不一会儿福贵就换上了下田穿的麻布衫子从里屋出来了,王婶见他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鱼篓,问道:“你做啥去哩?” 福贵有条不紊地披上了蓑衣,道:“这天怕是要下雪了,我去溪涧里弄几条鱼回来,晚上熬点鱼汤喝。” 他的动作很快,还不等王婶说个什么,便溜出了篱笆小院。 萝卜是晒不了了,王婶只能誊出了两张簸箕,把萝卜均匀摊开,放在火坑旁的长凳上,借助火力慢慢烘干。 乡下人冬日取暖与镇上的大户人家不一样,他们用的是精致的雕花铜炉,里面烧着木炭,屋里见不到半点烟雾,可乡下的农户就没那个条件了,只能在地上挖个方形的坑,四周用石头砌个坎儿,然后里面烧着柴禾,一家人围在左右,其乐融融。 稍富足一些的人家还会在火坑上方吊几个钩子,再挂些肉在上面,日子久点就熏成了腊肉。 沾了烟味儿的熏肉比在日头下晒干的更香,等天气暖和些了,就把熏好的肉放太阳底下晒一晒,晒掉多余的烟尘絮,再放入地窖里,可以保存很久。 王婶忙完了萝卜这才想起还有鸡鸭没放出来,她养了十几只鸡和鸭,每天能捡不少蛋。鸡蛋价格不错,运气好的时候一枚能卖上一文钱,鸭蛋就没那么受欢迎了,不过王婶并不愁卖,她把鸭蛋制成咸蛋了拿去镇上叫卖,很快便售罄。 家中两亩地的产物刚好够她和福贵两个人吃一年的,若是碰到哪一年天公不作美,还得到镇上去买粮食吃,因此这些鸡鸭每天产的蛋就是王婶主要的经济来源。 撒了一瓢米糠在院里,那些鸡鸭一出笼便兴奋地奔过去了,王婶捶了捶酸痛的腿腹,稍作歇息后便来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今年的稻谷收成好,一亩半的水田产了七八百斤谷子,外加两百多斤的小麦和三百多斤的红薯土豆以及三百多斤的黄豆,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王婶和福贵每天只吃两餐饭,早上是米粥馒头,偶尔还会有豆浆,干完一天的活,晚上就吃米饭,生活比村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富裕。 灶洞里的火刚点燃,院子外就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王婶立马放下吹火筒来到院中,见是昨日徐府里的那个丫头,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前去打开篱笆门,笑盈盈地将她领进了院。 “小妇人家简陋,姑娘莫要嫌弃,进来喝口热水吧!” 笙儿刚迈了两步,瞅见院中有不少鸡粪的痕迹,顿觉头皮一麻,当即缩回了脚。 王婶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习惯了,尚不知她为何如此,正要开口说个什么,笙儿却先她一步说道:“昨个儿是你来府上说杨氏生了个男娃?” 以为徐家要答谢自己,王婶邀功似的连连点头:“是,是,正是小妇人!” 笙儿冷哼道:“我们夫人说了,那杨氏生性放/荡,既已被赶出了徐家,便与徐家不再有任何关系,就算她生了个金娃,都不得再踏入徐家半步。今次之事,烦请你莫要再过问,也不可四处宣扬。你应当知道惹怒我们家夫人会有什么后果。” 徐家仗着有钱在镇上作威作福,收购村民粮食的时候缺斤少两,卖米的时候也干了许多缺德事。曾经有人因为卖谷子的时候被徐记粮庄的主事给坑了,一怒之下将徐家告到了县里,谁料最后挨板子的却是那穷苦百姓,那主事的竟没受到任何惩罚,可想而知这当中有什么黑幕。 正因为徐记粮庄是镇上唯一做着米粮买卖的主,他们才会为所欲为,若谷农们跋山涉水地去县里卖,兴许价钱要好,可来回雇牛车的钱却是不容小觑的,因此大家只能默默忍受着徐家的屠宰。 王婶从未与徐家有过生意来往,对这些事浑不在乎,便壮着胆子与笙儿理论:“杨氏本就是你徐府的二夫人,她如今生了儿子,理当被接回府中。什么生性放/荡,还不是被你们给污蔑的!再说了,哪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流落在外的!说吧,这是你们大夫人的主意,还是老夫人的意思?或者说——是你的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贫穷 笙儿万万没想到一个乡野村妇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盛怒之下,抬起手便掴在了王婶的脸上。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打了这巴掌,王婶被她这一掌扇得连连后退几步,脸上火辣辣地疼。 乡野村妇没啥本事,但泼辣却是与生俱来的。王婶何时吃过这种哑巴亏?跑到屋檐下抡起锄头就要往笙儿身上砸,可笙儿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见过世面,胆色过人,面对王婶的凶狠,她毫不畏惧,半扬唇角,讥讽道:“我是徐家大夫人的贴身丫头,你若敢动我半根毫毛,我保证你丈夫和你儿子没一个能活!” 李叔和福贵是王婶的命脉,笙儿此话一出,她便如遭雷击,手中锄头重重落地,溅起了几块泥皮。 笙儿不过随口一说,岂料真有作用,遂趁热打铁道:“你若将杨氏之事守口如瓶,我保证你丈夫和你的儿子都平安无恙。” 王婶立在原地,脑子里登时空白一片。 “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有时候啊,识时务者为俊杰。”笙儿从腰间取出两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塞入王婶手中,语气较之前变得无比和善,“我们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再者,老太君现在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以后这徐家谁当家,大伙心里谁没个主?你若是能将此事埋在心里,咱们夫人便是欠了你一个人情,日后,自是会报答你。” 那两袋钱太过沉重,王婶拿在手里一如拖着两块巨石。 她不过是个村头小妇,拿什么与徐家大夫人抗衡?眼下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见她收下了这袋钱,笙儿掩嘴笑道:“王婶真是个明白人。要知道咱们夫人的本意是想做掉杨氏的儿子,可我念及此做法太过残忍,才来找你商量,让你代为隐瞒,以消夫人的杀念。那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还得看王婶你了~” 王婶错愕地望向笙儿,如何都想不到徐家人竟心狠至此,眼眶蓦地泛红,咬咬牙,低声应道:“我答应你们,杨氏与那孩子的事情,保证传不到老夫人的耳朵里。” 村里少有人与杨氏来往,唯一关心她与孩子的,便是王婶了,只要王婶闭口不提,老夫人就不会知道此事。 笙儿出了院子,在田埂上的枯草堆里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脚,这才放心离去。 本只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小贪心,可最后谁会料到扯出这么多麻烦事来,害了杨氏和那孩子不说,还搭上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王婶握着钱袋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吃完米糠的鸡群凑热闹似的围着女主人,咯哒咯哒叫着,似是在讨论着什么。 哭了小会儿后,她打开了笙儿塞来的两个钱袋,全是串好的新旧相间的铜板!王婶抹掉眼泪,将里面的钱串子倒在地上数了数,整整二十串! 天呐!这可是孩子他爹在外面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一整年才能赚来的钱啊! 王婶大喜,片刻前的愧疚与心寒烟消云散,她赶紧将铜钱装回袋中,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发现,这才紧握钱袋进了卧房,用一根长木棍从床底下刨了个陶壶出来,随后将那些钱一串一串地放了进去,又把陶壶抱在怀里亲了亲,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回了原处。 天上掉了个馅儿饼,心底的欢喜早就将其他不快给淹没了,王婶重新添上柴禾,从米缸里舀了一大碗米淘净后倒入了鼎罐,随后将鼎罐塞进灶台上额外凿来煲汤的泥洞中,又切了一截腊肉丢入锅里开始清洗,一边忙活一边哼着小曲儿,好不欢快。 腊肉百搭,不论与何种蔬菜同炒,都能烹饪出一道美味来。福贵喜欢吃烧白菜,王婶趁着锅里的水还没热乎,赶紧去地里拔了颗肥圆的白菜来,洗净切片,就着腊肉烧锅,格外爽口。 福贵回家的时候,提了大半篓子的鱼,全是碗大一只的,圆润肥大,腮帮子还在不停地鼓动着。 待他将鱼放入盛满清水的木盆里后王婶才招呼他坐下吃饭,福贵见到三角炉上烧了满满一锅的腊肉白菜,碗里盛的是白米饭,不禁好奇道:“娘,怎么吃得这么丰盛?” 王婶给他碗里夹了好几块半肥半瘦的肉片,不断地嘱咐他要多吃点,管够。 瞧着锅里的那些肉,福贵却没有动筷子,他们家早上惯来便是吃馒头和米粥,只有干完活的傍晚才能吃上香甜可口的白米饭,如此破费,实在少有。他望着王婶,不解道:“娘,这一锅肉可是平时五天的量,您素来节俭,今日怎的如此浪费?” 他这话一出口,王婶就想到自己不久前才收下了徐家的不义之财,罪恶感油然而生。 “什么叫破费啊!”她拿筷子用力敲了敲老旧的桌面,试图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为娘的给你做点好吃点的就是浪费?” 炭火烧得旺,锅里的白菜已经煮至软烂,腊肉的香味也被激发,汤汁早已烧干,这会儿全熬成了油,令人口水直流。 从未放过这么多肉,王婶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浪费了,徐家的二十串钱只是让她暂时富裕,却富不了一辈子,家是攒起来的,不是别人施舍来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王婶的语气不免渐渐和缓下来:“行了,煮都煮了,你还要让娘给捞出来不成?快些吃饭,趁着天还没下雪,吃完咱娘俩就去把剩下的洋芋给种完。” 腊肉的香味确实太诱人了,福贵早已被它给折服,顾不得浪费与否,拿起筷子便夹了块肉塞入嘴里,轻轻一咬,肥瘦相间的肉片顿时在齿间化开,美味至极。 “娘,我刚刚在溪里抓了六条鱼,个头都挺大。杨姨刚刚生完孩子,我打算给她留两条,再留一条晚上炖汤,剩下的就做咸鱼,您看成吗?” 吃饱之后,福贵这才想起早上捞鱼的事,便与王婶商议着。 一提及杨氏,王婶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陶碗里还剩两口米饭没吃完,这会儿她也无心再用,但又怕儿子看出端倪来,立马笑了笑:“成,你能想到你杨姨,算是有心了。这样吧——咱俩快些把洋芋种完,然后我去镇上给你杨姨买些参药回来让她好生补补。她家里缺些什么,也一并给添置上。” 福贵拧眉:“娘,咱家哪来那么多钱?” 她心虽善,却不至于如此慷慨,福贵心里难免会存有疑虑。 王婶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就你爹上个月寄回来的工钱啊,你杨姨怪可怜的,给她添点东西又怎么了?” 福贵不想与她说太多,放下碗筷便去粮仓挑了两筐开始发芽的洋芋,竹筐不大,里面的洋芋刚好够下地的。 福贵家统共有两亩田土,一亩种小麦,另一亩种洋芋。麦子收割后紧接着就蓄水插稻苗,用不了多久就是洋芋收成的日子,收完后留五分地种迟水稻,余下的种红薯。每年的红薯和洋芋能养一头大肥猪,而这些产物,除了供他们平日里吃的,大多都用来变换银钱了。 今天的风一直没有停过,断断续续,格外寒冷。五分地的洋芋种起来很容易,但由于天气的原因,王婶今天干活很是吃力,于她来说,变天就意味着腿疾复发,蹲在地上放洋芋有些难受,便叫福贵从家里弄了个小凳子来,放几块洋芋就挪动一下凳子,如此反复,却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福贵力气很大,挖沟埋土全是他一人完成,期间还挑了好几桶粪水,干完这些,已是未时。 王婶还要去镇上替杨琳买些东西,可是腿疼得厉害,走路都困难,最后只得让福贵去置办。 “爹上个月挣了这么多钱吗?”翻开母亲递来的钱袋,一看少说也有三百文铜钱,福贵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王婶怒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平时咋不见你这么能说!”说着抡起手边的拐杖就要打他。 福贵灵活地闪到一边,将钱袋收好,又同母亲对了一遍要买的东西,这才换掉沾满泥渍的破衣服往镇上赶去。 下午风势渐小,杨氏让梅丫去灶棚里把那些粮食都搬进了屋子里。这间茅草屋当初只砌了一间,杨氏觉得大,只摆一张木板床太过浪费,趁着还能干些活,便自己砍了些竹子编了张竹席,然后用棕榈皮搓成绳后将竹席在屋中拉开悬挂,四四方方的屋子便被一分为二,里间为卧房,外间则是个小型的堂屋,供着一尊泥菩萨,倒是个像模像样的家。 梅丫只是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趁徐琰睡着后,杨氏头戴棉帽,再穿了厚厚两件衣服,与梅丫一起将灶棚里的东西全部给搬了出来。 油缸里的猪油估摸着还有半斤,喂鸡鸭的米糠也快见底了,瞧着堂屋里这些占地却又所剩无几的东西,杨氏顿觉心底空空的。 数了数竹篮里的蛋,她问道:“梅丫头,今天的鸡蛋捡回来了吗?” 梅丫用力点头回应,她不会数数,指着篮子里的鸡蛋胡乱认了一通,算是报了数。 只有五枚鸡蛋,两枚鸭蛋,吃不了多久的。王婶端来的鸡汤还剩一点残渣,杨氏打算晚上再往里面兑点水,还能吃上一顿,这样就可以省下一枚蛋了。 福贵腿脚利索,很快便从镇上回来了,王婶检查一遍,确认他是买了一包山参花匹红布和一匹蓝布后,这才给他找了个背篓塞了进去,又从自家的火炕上取了块熏肉放上,再舀几瓢白米装入袋中,这才吩咐他给送了过来。 福贵赶到的时候,杨氏正在给孩子喂奶,见到他背上的那篓子东西后,年轻的妇人被吓了一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囹圄 “杨姨,这些东西是我娘让我给送来的。”福贵放下背篓,将里面的物什一一取出。 从他进屋的那一刻徐琰便松开了奶嘴,不甚清明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个背篓,此刻听得这话,和杨氏不约而同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他看不太清楚,可梅丫却在福贵取出东西的时候把它们的名字全部报了一通,里面还有昂贵的野山参花,小姑娘曾经在徐府的时候吃过几次山参炖的鸡肉,风干的山参花在她爹的药里也有不少。 徐琰所在的这个朝代是架空的,但货币流通仿北宋。据资料记载,自真宗继位后,北宋的白银存量开始减少,造成银价上涨的局面,故而在市井上流通的货币有百分之八十都为铜币,白银几乎少之又少。 北宋一两白银约莫一贯钱。在许多朝代,一贯钱有一千个铜板,但宋朝流行省陌,即满百为陌,不足百数为百者谓之“省陌”。据《宋史》·卷180一食货志记载:“以七十七钱为百”,因此,北宋时期的一贯便是七百七十个子儿,折合成人民币大概有一千好几百。 所以古人常说的“万贯家财”就是对富人最得当的形容了。 按照徐琰的粗略估计,这一背篓的东西,折算下来少说也有六七百块了,是现代白领两三天的工资呢! 福贵的娘可真是大方! 瞧着那块熏肉和剖洗干净的肥鱼,梅丫虽然已饱腹,可还是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福贵低头打量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腰的小女孩,古铜色的面容不由绽出和悦的笑意,他从怀里取出一只镀彩的小泥人儿,拿在梅丫的眼前晃了晃。 梅丫踮起脚尖从他手里接过泥人儿,咧嘴而笑,面如三月繁花“谢谢福贵哥哥!” 杨氏搂着徐琰久久忘了说话,直到怀中的婴儿哼唧一声后她才回过神,遂对福贵说道:“孩子,这些东西杨姨是万万不能要的,你们家对我本就恩重如山,若再受下如此昂贵之物,我怕是下辈子都无力偿还!好孩子,听姨的话,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吧,你娘身子骨也不好,让她自己补补。” 徐家的人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接他们母子三人回去了,届时便是吃穿不愁,王婶的这些东西她用不着,这几日吃些红薯也能挨过去,她欠王婶一家的,只能以后慢慢偿还了。 福贵素来寡言,此刻也不例外,他往后挪了两步,坚定地摇了摇头。 梅丫个头小,梳了两个羊角辫愈显稚嫩,她对那个镀彩的泥人儿爱不释手,抬头望向李福贵,少年的视线正与她相撞,她咧开了嘴角,张开双臂,福贵并没有让她失望,一把便将她抱了起来。 “杨姨,我娘特意交代过,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得让姨收下,姨在坐月子,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万不可亏待了。”福贵瞧着面上脱皮干裂却仍是笑盈盈的小女娃,心中顿时如淋了蜜汁那般甜滋滋的,“梅丫头在长身体,多吃些总归是没坏处的。” 杨氏被他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又想到自己的奶水不是特别充足,倒也没再拒绝。 过了半响,她又问道:“福贵,你娘可有说过,徐家何时来人接我和弟弟妹妹回去?” 福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收到嘱托。 杨氏的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初,她笑道:“还没用饭吧?姨这地方窄,不比你家宽敞,你且随意坐坐,等我把琰儿哄睡之后再给你做饭吃。” 徐琰瞪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表示此刻的他很不想睡觉。 福贵当即回绝:“不了杨姨,今儿天沉,估摸着要下雪了,我得赶回去挑几桶水备着。” 听他这样一说,杨氏心里蓦地咯噔了一下,水缸里的水已在今天早上给用得所剩无几了,平时她只能提个半桶,将那口缸装满得费好大的劲儿,如今她坐月子,根本就不能碰凉水,不洗漱倒是能挨,若是没了水吃,那可如何是好? 福贵虽爱沉默,但心思却极细腻,此刻见杨氏眉头紧蹙,便知她在为何犯愁,遂二话不说出门拐进灶棚里取了唯一的一只木桶,而后向前方稻田外的小溪赶去。 梅丫有一只竹筒做的小水桶,平时用来戏耍,或是陪着杨氏一起提水,见福贵提着水桶出了院子,她抱起竹筒便腿朝着李福贵的方向飞奔而去。 徐琰被杨氏抱在怀里来回晃悠着,半点睡意也无,杨氏哼了半天的歌谣都未能哄他入睡,无奈之下只得将他裹好后放在床上,再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前几日天气晴好,早上的水田里都结了厚厚一层冰,几天不化,农田外的溪流平缓,入冬后经常能见浮冰,若想抓鱼,凿个冰窟窿即可。 风刮得厉害,梅丫脸上细小的裂口被刮得生疼,她将脖子缩回毛领里,努力埋着头不让自己吃太多的风。福贵力气很大,提一桶水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倒是梅丫,走路都不甚稳当,提了一罐只够煮饭的水就显得格外吃力。 福贵怕她冻着,又怕这风太大把她吹走,想了想,迅速在小丫头的跟前蹲下,温声说道:“哥哥背你。” 梅丫欢欢喜喜地爬到了他的背上,竹筒里的水溅了几滴到脸上,她却不觉得冷。 两人回到家时,杨氏正在缝制虎头帽,福贵将水倒入缸里,又去河边提了几桶,来去好几趟,才把那口缸给注满了。 杨氏想留他吃饭,可福贵性子倔,摆摆手就回家了。 徐琰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耳边是母亲和长姐的忙碌声。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两日的时光了,这种家徒四壁的生活,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幼年时,自己的家在农村,彼时家里穷,爷爷奶奶又和父母分家而过,爸爸常年在外打工,老妈就靠不足一分地的茶叶维持母女俩的生活。 他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妈妈给了他一块三毛钱让他放学后买包盐回家,他特别心大地把钱放在了笔盒里,在学校不小心叫同学给偷走了,回家后妈妈没看到盐,就询问他是不是把钱花光了。 那个时候的徐妍以为妈妈不会责怪自己,便如实相告,谁知妈妈闻言勃然大怒,竟罚他在廊檐下跪了一个小时! 因为此事,住在隔壁的爷爷奶奶说了妈妈几句,具体说的啥他并不知情,只是因为爷爷奶奶的话,妈妈红着眼从屋里跑出来,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他,竟突然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并把他的头狠狠砸向了地面。 一下,两下。 咚c咚,两声颅骨碰地的声音响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奶奶听到孩子的叫声渐渐变小,打开窗户一看,吓得惊呼出声,立马赶过来一把推开妈妈,随后抱着他回了房间。 妈妈的力气并不大,只是她尖锐的指甲划破了徐妍的脖子,留了道很明显的疤痕。他小时候特别听话,成绩好,待人有礼,深得各房长辈的宠爱。但对妈妈来说,只是稍微一犯错,便是不可原谅,挨打成了必然事件。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妈妈竟然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没过多久,爸爸和妈妈就离婚了。 工作之后他偶尔也会怀念一下以前在农村的生活,温馨又自在。可他知道,那样的日子对妈妈来说,是她一辈子都不愿回忆的痛苦岁月。 是啊,生病了连买药的钱都要找亲戚借的日子,如何不痛苦? 妈妈选择和爸爸离婚,不正是因为贫穷吗? 心里陡然泛酸,婴儿的情绪难以控制,徐琰盯着屋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腊冬 大风哇啦啦刮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停止。值得庆幸的是,简单搭建的灶棚在狂风中存活了下来,院中积满了枯败的竹叶,尽显萧条。 夜幕降临之际,天降小雪。梅丫透过窗枢缝隙瞧着外面的雪花沫子,心里分外高兴。 福贵送来的鱼早已剖好洗净,杨氏给抹了些食盐和辣椒面,这才并着还未熏好的腊肉挂在火坑上方。 屋后的地里还有几株浑/圆的白菜,由于天气原因,杨氏顾不得坐月子的讲究了,在雪势还未加大之前下地将那些白菜一并拔出堆放在了屋内储藏着。 火坑里的柴火从未断过,可杨氏却不敢太过浪费,徐府的人不知何时才会接她回去,眼下柴禾已所剩无几,只得节省着用。 徐家的人一日不到,她和两个孩子就得在这里多生存一日。 梅丫看了会儿雪后便依杨氏的嘱咐哄弟弟入睡,杨氏挑了个肥硕的红薯切成碎末,又抓了把米与之混合,再掺水倒入鼎罐里开始熬粥。她的奶水不足,需要吃些油水催奶,白日里福贵送了块腊肉,她就沿着边角切了一小块与白菜混炒,自家养的猪肉肥油多,一小块便熬了两大勺猪油。油香弥漫在屋内,勾得徐琰口水直流。 上辈子他在老家的时候,每逢入冬,奶奶都会给他做腊肉烧白菜,自家种的白菜脆爽清甜,味道极佳。有时候下大雪白菜被冻住了,奶奶就用锄头从地里刨几个胡萝卜,与腊肉混炒烧个干锅,便是个惬意的寒冬。 没想到古代的人也喜欢这样烹饪菜肴呀。 鼎罐盖子被杨氏揭开,里面的红薯粥浓稠香醇,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用木勺轻轻搅动,便有香气萦绕,甘甜无比。 饭毕,外面的雪势愈来愈大,屋后的那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枯萎的草皮上早已蒙了层白纱。 屋内的光线较暗,仅有一堆柴火维持光明,家里有一盏用来照明的油灯,可是桐油很贵,杨氏舍不得用c刚搬来椿树村的时候她就从镇上打了半斤桐油回来,现在几乎没怎么用过,每每入夜后她和梅丫都早早地睡了,除非夜里赶工织布,否则很少点燃油灯,这会儿拿出来照明,上面早就落了灰。 徐琰很乖,吃饱了便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瞧着杨氏在屋内忙来忙去,不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 大雪无休止地连下了两日,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山里的小径早已消失不见,杨氏无时无刻不在眺望门前,盼着能出现几个人影,将他们母子三人接走。 然而谁都没有来。 仅用四根竹竿支撑的灶棚终是扛不住积雪的重量,在傍晚时分“哄”地一声垮塌了,好在里面的用具都早已被挪出,无甚影响。 到了第三天,雪终于停了。刚用过早饭,王婶和福贵就提着一筐萝卜和一只卤鹅赶了过来。路上积雪颇厚,王婶的裤腿上全是雪迹,有时分辨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填满雪的洼地,双脚很容易踩空。 从村头一路赶来,王婶的鼻尖冻得通红,杨氏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禾,这才得空坐下来。 王婶喝了口热水,顿觉舒坦不少,缓了口气后便道:“上回福贵过来带的米想来应该吃完了,这些日雪大,你在坐月子,肯定是出不了山门,我家粮食充足,就给你又带了几斤过来,你且多吃点补补奶水,可别让琰儿给饿着了!” 她每次过来都会拧大包小包的东西,前前后后加起来怕不是能抵上好几贯钱了,杨氏只是粗略估算,便觉得自己欠了他们家许多,连连摆手回绝道:“他婶儿,你给我和俩娃的帮助已经够多了,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你们自己吃吧,受了诸多恩惠,我就算是做牛做马也难以偿还。” 杨琳是个可怜人,王婶打心眼里同情她,可脑子里蓦地想到了徐家丫头的威胁,歉疚之意霎时滚滚翻涌而出,王婶羞红了脸,赶忙解释起来:“妹子,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着实不易,乡里乡亲的帮些小忙算得了什么?” “可总是白白受你恩惠,我难以消受。”杨氏极难为情地应道。 梅丫爱黏着福贵,他刚一坐下,梅丫便蹭到了他的跟前,福贵轻轻提了提臂膀,便将她搂到了双腿上,两个孩子乖巧地静坐一旁听着大人的唠嗑。 寒暄片刻后,杨氏这才想起埋在心底许久的困惑,不由问了出来:“他婶儿,徐家人可曾告诉你,何时来接我们母子回府?” 眼下天气越来越冷,她一个月母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家里的吃穿用度眼见就要用尽,长时间受王婶的救济也不是个办法,若再没个依靠,怕是难以熬过这个冬天。 王婶被她这么一问,心里猛地一咯噔,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夫人的本意是想做掉杨氏的儿子,可我念及如此做法太过残忍,才来找你商量的。那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还得看王婶你了。笙儿的话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回响,无端的恐惧和绵绵不断的亏欠交织萦绕,迫得她心痛难忍。 “怎么了他婶儿?”杨氏等了半响没等到答复,抬头就看见王婶拧紧双眉,不由担心起来。 福贵伸手替母亲顺了顺气,轻声问道:“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王婶摇头,勉强笑道:“大概是吃了冷气罢,心头略有不适。” 由于她的异常变化,杨氏的疑问很快便被抛诸脑后,这事也就此翻了个篇。 直到小年那天,仍不见徐家有人来,杨氏这才起了疑心,知道徐家的人骗了王婶,也骗了自己。 前些日子家里的木柴已经烧尽,徐家久久没有人来,杨氏独自一人顶着刺骨的寒风上山弄了些枯枝回来,偶尔还得去挑水,这一来二去的,不经意间就染上了风寒,吃了两副药才恢复过来。 如今已经腊月尾了,家里的积蓄储物早已见底,除了织布,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她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如何许诺王婶的,但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杨氏不愿再坐以待毙。 这日起早给徐琰喂饱了奶,自己又简单地吃了一个烤红薯后杨氏这才扛着锄头到屋后的竹林外开了块荒地,把王婶送来果腹的土豆尽数种在了地里,随后又从鸡笼里搜刮了些鸡粪填上,这一来二去的,忙完已是日暮。 徐琰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月余,眼球发育逐渐完善,再也不是那个只能看清一米内的新生儿了,周围的一切大多能尽收眼底。遗憾的是,他未能如愿回到那个有钱的祖母家办满月酒,满月那日,只有娘亲和姐姐c以及村头的王婶福贵给他庆祝。 简单的粥菜,却比任何珍馐都要美味。 怎么说他也是个有着成人脑子的婴儿,不论是看人还是看事,都比这里的任何人要老成。他不知道母亲为何被赶出了徐府,但他知道,徐府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善茬。杨氏这几日忙进忙出没个度,除了喝水吃饭,她极少归家。 梅丫还小,不能下地干活,照料弟弟的事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她的头上,有时她会抱着徐琰在家里烤火,待徐琰饿了她便抱着小家伙去地里找娘亲喂奶;有时她会用娘亲做的背巾背着徐琰在院中和田埂上玩耍,若是累了,就回家哄弟弟入睡。 徐琰知道杨氏是个苦命人,所以他从不吵闹,即便是饿了,也会极力忍着,以免杨氏分心到他的身上来。 只是嘘嘘之后格外难受,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尿/液对婴儿的肌肤刺激很大,又麻又痒,十分难受。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嚎上几嗓子,示意着该换尿布了。 王婶近来都在张罗着过年的事,极少有闲暇过来,李叔从县里做工回来过年,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家里的米已见底,肉也食尽,杨氏整日忙着地里的活,连织布的时间都难以空出,没有换取米粮的钱财,她经常愁得坐立难安。 还有两日便是除夕,徐家始终未派人来,杨氏瞧着两个瘦弱的孩子,开始陷入沉思。 老太太是个重男轻女的主,琰儿是二爷的亲骨肉c徐家的小少爷,无论如何她老人家都不会将自己的孙儿拒之门外的,许是这事压根儿就没传入老太太的耳朵里,所以才没人来椿树村接他们回去。 脑子里蓦地闪过刘氏的身影,杨氏心下了然,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和她脱不了干系。 既然如此,何不亲自将琰儿送到老太太的面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博他一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回府 昨个儿杨氏连夜替梅丫缝了件新袄子,三更过了方才熄灯入睡。躺下之后她却久久难眠,长房刘氏素来刻薄刁钻,二爷已经辞世,若是回了徐府,没个什么人撑腰,将来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鸡鸣三次,天将破晓,刚合上眼皮的杨氏闻声立马翻身下床,掌灯生火,开始做饭。 前两日的雪还未消融殆尽,这会儿外面又下起了小雪,杨氏一刻也不敢怠慢,煮好粥菜,开始叫醒梅丫给她洗漱穿衣。 徐琰被窸窸窣窣的动静给吵醒了,他木讷地撑开眼皮,就着昏黄的灯光瞧着屋内忙碌的二人,不由吮起了手指。 天还没亮就起床了,这是要干大事的节奏啊! 下雪天路难行,杨氏带着两个娃,若不尽早出门,恐怕赶到徐府得用大半天,为了能尽早将孩子送回府上吃饱穿暖过个好年,让她连夜赶回去她也乐意。 “琰儿,娘亲今天带你回去见祖母,你开心吗?”吃完热粥,杨氏便来到床前替徐琰更换尿布,笑着与他打趣。 在她用饭之前徐琰就已经吃过奶水了,这会儿嘴里冒嗝,逗得杨氏开怀大笑。 开心,怎能不开心呢! 以为自己穿到了贫农家,不料祖上竟是个地主!上辈子的女汉子徐妍为了能改善家里的生活四处奔走拼搏数年,最终死于劳累过度,如今投了个好胎,生来便是富贵人家的子孙,在起跑线上就赢了别人一大截,是个人都会开心的。 虽然想法比较恶劣,可徐琰终究不是个啃老的人,不管这个朝代是安宁还是战乱,养家糊口的本事万不能丢弃,既然祖上家业丰厚,那么将来自主创业便有了异于常人的优势,一旦起步资金稳定,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这样一想,其实自己的穿越并不糟糕。 果然,艺术源于生活,小说也不全是骗人的。 外面冷得厉害,又是刮风又是下雪,杨氏怕两个孩子冻着,将梅丫所有体面的衣裳都翻了出来给她套上,随后从火坑旁的木架上取来两块洗净的棉包巾把徐琰给裹住,仅留了条供他呼吸的缝儿,这才背着他拉上梅丫出了门。 雪势并无加大的迹象,倒是寒风肆掠不休,刮得面上干裂的皮肤疼痛不已。 从家里出村的这条路鲜少有人来往,路面粗糙,倒是少了几分摔倒的危险。 杨氏紧一手握住梅丫的小手不让她冻着,另一只手拿火把照明,任由冷风一阵阵地拍打在自己龟裂的指节上,疼得眼眶泛红。 走了一段路后天才渐渐明亮起来,小径两旁的枯草皮上落了层薄薄的白纱,偶尔可见枯叶密集之处仍有几日前尚未融化的积雪。梅丫的脸颊已经被冷风吹得麻木了,鼻尖冻得通红,有鼻涕不断地在流出,她用力往回一吸,鼻涕便顺势回流,但很快又流了下来。 如此反复多次无果,梅丫只得抬手用袖子给抹去。 这风吹得厉害,裹在襁褓里的徐琰也不忍住泛着哆嗦。犹记得上辈子自打入了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在冬天见过雪了,作为一个准南方人,每次天气预报说哪天哪天要下雪,他比任何人都要兴奋。然而由于全球气候变暖,即便是有雪,也难以让山川裹白,所以他只能选择到气候寒冷的地方去旅游,将雪景储存在相簿里。 如今真切地体验了一回冷冬降雪的日子,徐琰却是有些承受不住。 果然啊,有些双眼可见的美丽,于他人来说,却是须得咬牙才能忍受的痛苦和煎熬。 在他感慨之际,耳畔响起了梅丫软糯的声音:“娘亲,我们还要走多久才到祖母家?” 在梅丫的认知里,徐府已经不是她的家了,而是“祖母”的家。 杨氏双手的裂纹被吹得更厉害了,浅浅的血迹溢出,很快便凝结成鲜红的血痂。天明之后就不用火把了,她忍着疼痛强颜欢笑,换了只手牵住梅丫,将冻僵的那只缩入袖中暖上一暖,这才回答梅丫的困惑:“快了,就快了,梅丫头再坚持一会儿,回到家后祖母就会让人给梅丫炸肉丸子吃!” 听到“肉丸”二字,梅丫喉间一滑,涎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徐琰也被这充满香味的字眼给怔住了,吃惯了母乳的他早已忘了油盐酱醋是什么味道,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它们是唤醒味蕾的必备之物! 走到行人来往较多的山路之后,杨氏和梅丫的速度很明显降低了不少,这条山路是村里人必经之处,路面磨得十分光滑,雨雪天气人行其上尤为危险,好在杨氏见惯了这种山路,寻了些干枯的稻草绑在自己和梅丫的鞋底上,防滑效果十分显著。 行走多时,终是到了徐府。粥食并不能顶饿,刚到镇上的时候梅丫就嚷着饿了,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杨氏忙于耕种,没织多少布匹,赚的钱早就换了米粮,如今身无分文,给梅丫买个馒头的钱都没有。 好在梅丫省事,见母亲犯难,便说回到祖母家了再吃米饭。杨氏觉得对女儿不住,咬牙吞下了泪水。 明日便是除夕了,徐府中人忙进忙出,府门上贴了对联挂了红灯笼,红火一片,好不喜庆。 徐琰从包巾里探出头来,顿时就有冷气扑面而来,如利刃似的刮在他娇嫩的脸上。 徐府的院门较大,青铜铸造威严尽显,左右延伸开来的院墙约莫有六尺之高,墙头有青瓦覆面,彰显了主人家的奢华风气。院内有一株古树红梅,枝桠悉数越墙而出,尚未绽放的花骨朵殷红似血,无比艳丽。 徐琰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这座古色古香的府邸,不由感慨“眼见为实”这个成语着实奇妙,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遭古代宅邸的壮大,比从影视作品里欣赏要悦目得多。 古人对建筑的设计之严谨和崇敬,远比二十一世纪的设计师要专业! 这厢徐琰还在自我陶醉,杨氏早已领着梅丫迈上了大理石阶,两名正在擦拭石狮的小厮见此立马上前拦住了她母女二人。 一名小厮还未扔掉手里的抹布,便将杨氏往外推了一把:“村妇,作甚呢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阻碍 小厮这一声冷喝令梅丫吓了一跳,小丫头赶忙抓紧了母亲的衣角,往她身后缩了去。 杨氏搂住女儿和颜说道:“小兄弟,我乃徐杨氏,二爷徐国安发妻。” 那小厮闻言一怔,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弃妇!瞧你这身行头,怕是吃了不少野菜树皮。怎的,眼见着要过年了,自家日子难过,就带着女儿来此,向夫人讨点银钱置办年货?” 好你个毛头小子,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徐琰气得毛发倒竖,却因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地乱呢。 听得背上孩子的咿呀乱语,杨氏又道:“小兄弟,烦请你通告老太太一声,就说不孝媳徐杨氏带孙儿孙女给她老人家请安来了。” 抖着抹布的小厮还想再取笑她几句,却被另一个给扯了扯衣角,他不悦地转过头,见那小厮冲他挤了挤眉,他反应及时,赶紧与那小厮来到一旁,低声问了问缘由。 “昔日杨氏被赶出府的时候可是身怀六甲来着,如今她说带着孙儿孙女给老太太请安,想来这第二胎生的是个男娃。” “那又如何?”拿着抹布的小厮仍未领悟其中的因果关系,对同伴的话不仅感到怀疑。 “咱家老太君是个什么人?那可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啊,这杨氏当年就因为没能生个男孩,才被老太君嫌弃。现在她抱着个男孩回来,若是老太君知道此事,定会心花怒放,届时,你我二人便是这杨氏之子认祖归宗的大恩人。” 那小厮听后顿觉此言有理,嘴角缓缓上扬。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你别忘了,杨氏被赶出府,是因为她偷人气死了二爷呢!” 杨氏与大爷同塌而眠一事在府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传言说杨氏因不满二爷是个药罐子,寂寞之下与野男人偷欢,莫说肚子里的是不是二爷的种,就连梅丫是不是二爷的亲生女儿都无从知晓。 二爷早已故去,滴血认亲断然是不可能的,若杨氏真生了个野种回来,老太君知道了那可不得要了他们的命! 更要紧的是,夫人刘氏绝不会允许杨氏和她的孩子回府的。 紧握抹布的小厮这样一想,顿觉后背犹如被泼了盆凉水,浑身汗毛倒竖。 “你可真够傻的!”那心思缜密的小厮偷瞄了焦急等待的杨氏一眼,对他轻声说道,“这话自然不能明着对老太君说,我们只需让老太君知道杨氏生了个男娃即可,谁让你告诉她这是她亲孙子了?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俩的。” 那小厮闻言,宛如醍醐灌顶,立马了然一笑。是了,这杨氏生了个男孩,若是老太君的嫡亲孙子,那么二人便可领赏,如若不是,也与二人无甚干系。 他转身来到杨氏跟前,面色微有和缓:“那个谁,你就在这里候着,我进去通报一声。至于老太君愿不愿意见你,那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杨氏心下一喜,连连对二人作揖道谢。 小厮快步来到了后院的暖厅外面,跟守门的丫头说了一声,这才入得厅门。 屋内比外边要暖上许多,长孙徐之洲贪玩,此刻正在后院与笙儿等丫头婢子剪梅弄花捉迷藏。老爷徐国生这会儿在粮庄与账房先生清账,盘点这一年的盈亏,屋内仅老太君徐孙氏与长房媳妇刘氏及奶娘等人,刘氏前不久刚添了个女儿,老太君竟出奇地喜欢,眼下正抱在怀里哄着呢。 老太君与孙女玩得正欢,无闲暇搭理这小厮,刘氏怒小厮莽撞,眉梢立现几分厌恶之色:“尔等下人不在前院张罗,来此作甚?” 府中无人不知夫人惯来不喜那杨氏,小厮被她这样一数落,心中蓦地咯噔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朝她拱手一拜:“回夫人话,前院正门外有一杨姓妇人抱了个胖头小子,道是要与老太君请安。” 不过是句极简的回话,小厮说完早已是冷汗涔涔,屏住呼吸,不敢抬头。 刘氏尚不能明白他口中所言之杨姓妇人为何人,不由问了个底。小厮哆嗦道:“那那杨氏,乃已故二爷之妻” 刘氏闻言大怒,正欲发作,却听得老太君冷冷开口道:“浪/□□人,有何颜面再来我徐府?” 刘氏心中亦是纳闷,猛然间想起数日之前笙儿所说之事,心里暗叹不妙,而小厮早已将杨氏前来的目的脱口而出,恨得她双拳紧握,面色泛青,几乎将他生吞活剥。 诚如预料那般,老太君听闻杨氏生了个男孩,喜悦之情洋溢于表,便要着人将她母子三人请入府内,却被刘氏及时制止:“老太君,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污蔑 刘氏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泼在了老太君头上,她的笑容略显僵硬,微眯双眼,问道:“何解?” 刘氏轻扬唇角,冷哼出声:“老太君可别忘了,那杨氏生性放/荡,二爷在世之时便与旁人做出苟且之事,现下被赶出了府,保不准在外面又勾搭上了别的男人,这会儿抱着个男娃回来,不用想就是来骗徐家家产的!” 褶皱丛生的面上笑容不复,老太君紧蹙眉梢,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刘氏嫁入徐家已有多年,深知老太太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便趁热打铁道:“您想想看,那杨氏趁机弄个野种回来,必然是冲着您喜爱男孙这一说法来的!二爷已经辞世,没了滴血认亲的机会,若就这般糊里糊涂让她和那孩子进了门,咱徐家的颜面何存?二爷的亡灵何以安宁?” 见老太君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刘氏示意奶娘将女儿从老太君怀中抱走,继续说道:“儿媳有句话本不该说,可眼下也顾不得其他了,二爷此前身体已有好转,却在发现杨氏偷人之后病情猛然加重!他口里虽不断地替那杨氏开脱,可谁都知道二爷的身体境况如何,他必是为了不让徐家蒙羞c不让自己蒙羞才百般替杨氏求情。正因为杨氏,二爷才会吐血身亡!二爷是被那妇人气死的呀!” 老太君本来还对那个生来就体弱多病的儿子的死耿耿于怀,甚至心存愧疚,然而这会儿经刘氏一挑拨,茅塞顿开,便将所有矛头都转移至杨氏的身上,认同了刘氏的观点,儿子是被那放/□□人气死的。! “这恶妇,居然还有脸再回来!”老太君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楠木桌上,胸口因过于气愤而剧烈起伏着,“给我把她轰走——轰走!” 刘氏连忙过来替她顺了顺气,嘴里不断地安抚道:“老太君息怒,您若是气坏了身子,不是正中了那杨氏的下怀么?” 老太君觉得她的话十分在理,用力呼了口气,顿觉舒坦不少。 待她气顺,刘氏便请缨道:“老太君,您且好生休息,儿媳这就替您去把那妇人轰走~” 老太君瞧着眉眼温顺的刘氏,越来越觉得她善解人意,自嫁入徐府起就对她这个老婆子千依百顺唯命是从,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刘氏的娘家在邻镇也算是个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最关键的是头胎就生了个男孩,对老太太来说她就是个福星一样的存在。 徐孙氏遂握住儿媳的手,柔声说道:“秋菊啊,这个家多亏有了你,你很懂事,时常替国生拿主意,既要打理府内之事,又要帮忙照看粮庄,若是没有你,我这老婆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刘氏在心底暗自得意着,面上却是谦卑柔和无比。出了暖厅,刘氏快步迈向前院,一改方才的笑容,冷厉之色乍现。 不知何时,降雪变成了牛毛细雨,伴着断断续续的风,寒意更甚。 梅丫今儿个虽穿得厚实,可到底是敌不过这般风吹雨打的,母亲给她纳的棉布鞋早就湿透了,寒气钻入脚底,慢慢蔓延而开,冻得她连连哆嗦,鼻涕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 杨氏在这里侯了好半天,她怕梅丫经不住冻,便蹲下来替她双手哈气,白色的雾气从嘴角喷出,很快就与寒冷融为一体。 “梅丫乖,很快就能进屋取暖了,一会儿娘亲给你换身新衣裳好不好?”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可为了让孩子安心,她只能说些憧憬之言了。 好在徐琰听话,安安静静地趴在背上,不哭也不闹。 杨氏的衣衫十分单薄,几件还算完的好棉布衫子都在昨个儿夜里拿来给梅丫做新棉袄了,仅有两件薄衫和一件缝补数次的棉褂着身,行时不觉冷,这会儿停下静候在徐府门前,只感觉寒意兜不住,像冰碴子似的往她的皮肉里钻进去,指甲与嘴唇皆呈青紫之状。 进去传话的小厮终于出来了,杨氏大喜,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那小厮一溜烟闪到一旁,捞起桶里的抹布继续干起活来。 “哟,我当是哪尊大佛降临敝府,原来是您呐~” 一阵轻蔑刺耳的声音从青铜大门后面传来,引得杨氏转头望去。 缩在包巾里昏昏欲睡的徐琰被这话扎了耳朵,困意顿时烟消云散,他挣扎着探出小脑袋瞧了瞧,一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抬脚迈出了门槛,鬓上的两只翡翠朱钗与她本人一样摇曳生姿,朱红的唇角上扬,脸上半是得意半是不屑。 杨氏警惕地后腿两步,用余光扫了一眼刘氏的身后,见再无来人,心中不免发怵。 基于礼节,她还是向刘氏道了声好。 刘氏并不领情,冷哼一声,慢悠悠地绕到她的身后,慵懒地转过视线,与徐琰相对的那一瞬,本想嘲讽杨氏一番的她很清楚地看见了这个刚刚足月的孩子眼里藏着的盛世怒意。 刘氏被吓了一跳,面上的笑容立马消散:“这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说徐琰上辈子也是个女人,深知女人是最好的鉴婊师。自打他听到这妇人的声音时起,便断定她是个修为极高的绿茶,一时难掩愤怒,控记不住寄几地迸出了三字真言: ——敲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绝望 徐琰不过是个四十来天的婴儿,声带尚未发育,无法自控,故而很难说话。方才在心底沉淀的那句“敲里吗”经过他的语言转化,最终变成了软糯的婴儿呢喃。 他虽不能清楚地表露自己的愤怒,但不知为何,刘氏听得这孩子的嗫嚅,总觉得他是在替杨氏那弃妇抱不平,言语间多有不善,顿觉心里犯恶心,立马将视线挪回,迅速整理情绪,复又笑道:“杨琳,这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准备年夜饭所需之物,却来我府门,可是银钱匮乏,故来乞讨?” 刘氏的言语有多尖酸刻薄,早前在徐府的时候杨琳就领教过了,此番被她如此羞辱,杨氏竟毫无反驳之理。 梅丫素来就不是个受宠的小姐,战战兢兢地活在大伯娘的强权之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这会儿大伯娘所说的话她听不太懂,可她知道,大伯娘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不然娘亲的脸色也不至于这般难堪。 母女二人皆如石像似的立在那里吃着冷风听着刻薄的语言,唯独徐琰这个婴儿心里格外愤怒,他很想把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臭骂一顿,若是骂不过,那就用拳头和她讲道理,然而他此刻只是个婴儿,任她如何作威作福,都是百般无力。 见杨氏噎住,刘氏的脸渐渐沉了下来:“徐府可不是你等穷酸刁民随随便便来的地方,赶紧滚吧!”她知道杨氏从来都不会回绝自己的话,尽管她占尽了上风,但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满足感。话一说完,转神便往里走去。 杨氏此番前来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要让老太太认下徐琰这个孙子,若是有可能,顺便也给梅丫一处温暖的住所,不至于衣不遮体c食不果腹。 瞧着刘氏吩咐下人就要关大门了,杨氏的胆子瞬间大了不少,她大叫了一声“慢着”,见那两名小厮和刘氏都投来了质疑的目光,声音顿时弱了下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我想见见老太太” 徐琰在背巾里一动不动,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杨氏在说这句话时身子微有发抖,声音里夹杂几许胆怯与惶恐,那种与生俱来的卑微在此时此刻悉数暴露。 刘氏闻言刮了刮唇角,轻蔑一笑:“你缺钱同我说便可,何故要叨扰老太君?再说了,我徐家人经常做善事,偶有叫花子来此,我都会叫人打发些剩菜剩饭。”话说至此,长着一张小家子气脸的她欣然一笑,竟有种别样的风情,“但你与他们不同,你是从徐府出去的,虽为弃妇,可到底也是有过身份的,我这就吩咐人去账房给你取些钱来,拿了便回去好好过年吧,可别再来烦我们了!” 杨琳是个孤女,自力更生长大,嫁入徐府之前就没吃过一餐新鲜的米饭,常年以野菜为食,曾经上桌用饭时因贪了几片肉便被老太太数落了多日,说她是个野丫头没教养。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她自然是没怎么见过银钱的,刘氏便时常拿她的出身打趣,总是能把她说得无地自容。 现下亦如是。 杨氏心知她有意为难自己,一时间拿不定个主意来,急得面红耳赤,双眼也犹如蒙了层纱,逐渐模糊起来。 她最恨的就是自己太过软弱,可是面对强权,她除了软弱与服从,再无他法。 “夫人,我求求你了!”杨氏的眼泪终究是没能包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儿徐琰乃二爷亲生骨肉,也是徐家的嫡孙,小妇人无能,没啥本事挣钱养家糊口,还望夫人看在二爷的份上让这孩子回到徐家,让他衣食无忧!” 杨氏的啜泣之声并不是很大,可在刘氏听来却是格外锐利刺耳,她生怕引来老太君的注意,一边慌乱地往里面瞧去,一边对她喝道:“浪/□□人休要胡说!这孽种你养不活了,便说他是二叔的骨肉,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容易受骗吗?二叔就是因为你在外偷人才会被活活气死,如今你走投无路了,就编些谎话来欺骗老太君?呵,你给我听好了,只要我刘秋菊在徐府一日,你与这两个孽种就休想踏进徐家的大门!” 杨氏满脸泪痕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心口处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棒狠狠捅过似的,灼热而又疼痛,绞得她呼吸格外困难。 她以为自己离开徐府之后就不会再有闲言碎语冲击着自己,可谁会想到,昔日百般维护她的二爷,于这些人而言,竟是被她这个“浪/□□人”给活活气死的! 滚烫的泪珠顺着由于寒冷而裂开的脸颊流下,疼痛的感觉再次被激出。 梅丫抿紧双唇注视着自己的娘亲,显得十分无措,她知道大伯娘又在欺负娘亲了,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心里纵然有恨,也只能深深掩埋着,不敢表露半分。 梅丫伸出小手抹掉了杨氏脸上的泪痕,眼眶也微微发热。 徐琰无能为力地趴在杨氏的肩头,蒙蒙细雨和着冷风拍打在他的脸上,真应了电视里的那句广告词——透心凉,心飞扬。 这真是一次不幸的穿越,家境严寒c母亲懦弱就不提了,居然还能遇到这样的极品亲戚?! 玛德,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c劳其筋骨c饿其体肤! 方才刘氏的话已经吸引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置办年货的行人,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她丝毫不怕家丑外扬,当即将嗓门儿提高,趁热打铁道:“你这恶妇,偷人生了野种,还不知羞耻地找到我徐家想替你和野男人养孩子,以为老太君年纪大了好糊弄?告诉你,天上还有神明在看着呢!” 在刘氏出来之后,徐老太太心里不踏实,想亲自来弄个明白,不料刚被人搀扶至前院的廊子里就听到了刘氏的这番话,不由恼羞成怒,握住拐杖的手剧烈颤抖着。 她之所怒,乃确信了刘氏所言。 徐府门前的街道不知在何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杨氏只觉一颗心被人扔在地上踩了又踩,早就痛到没了知觉,身后围观之人的闲言碎语于她来说不过是雪地里的几块冰碴,无关紧要。 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自己的奶水也不足,两个孩子都吃不饱,杨氏心一横,随手抹掉眼泪,向刘氏磕了几个响头:“夫人,琰儿和梅丫头都是二爷的亲骨肉,小妇人用自己的命担保,万望夫人莫要轻信谗言。二爷已经走了,我只想让他的骨肉认祖归宗,以慰二爷的在天之灵!” 刘氏虽然嚣张跋扈,可徐家二爷的死是她的心头刺,曾多次梦见二爷向她索命。这会儿当杨氏说出“在天之灵”时,她的心猛地一咯噔,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杨氏见她没再驱赶自己,以为自己的话说动了她,便继续磕头恳请着。 大理石砌成的地面冰冷而又坚硬,杨氏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碰在上面,很快便出现了青紫的伤痕,每天的吃食没有营养,经过这么一折腾,她感觉眼前的事物变得有些恍惚,脑袋也沉了不少。 徐琰随着她的动作而上下晃动,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他很想快点长大,保护这一世的母亲,让她平安喜乐c衣食无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被打 杨琳还在磕头,期盼着刘氏能通情达理地在老太太面前替她说句话,然而尽管她脑袋磕出了血,刘氏仍然无动于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人心自古便有善恶之分,无论是在古老传统的封建社会还是在灯红酒绿二十一世纪,寒心之人时常有之。徐琰将脑袋缩回背巾里,不忍见母亲如此,心中的愤慨与痛苦迸发,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杨琳,你还来我家作甚?!” 杨氏恍惚间听到了老太太的声音,心中大喜,猛地一抬头,见老太太正双手搭在拐杖上,于铜门后伫立。 老妇人面容凌厉,眼里尽是厌恶之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怎的,苦日子过不下去了,想借你背上的孩子来瓜分我徐家的家财我是喜爱男孙不假,可秋菊生的女娃我也照样宠爱,而你的孩子,老婆子我是死也不会认的!你出身寒酸,不知礼数,与野男人裹在一起,丢尽了我们徐家的脸,还想让我认下这两个孽种?你做梦!” 知道她生了个男娃的那一刻,老太太不是没有过欢喜,但经由刘氏那么一挑唆,所有的企盼都化作了愤怒,此刻徐琰的哭声于老太太来说,比什么都恶心。 杨氏猛地一滞,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她膝行几步到老太太的跟前,抱紧她的双腿苦苦哀求道:“不,不是那样的!琰儿和梅丫头都是二爷的亲骨肉,我也从未与人做过苟且之事。二爷真心待我,我又怎可辜负了二爷?老太太您深明大义,断然不会听从旁人的教唆!” 一听这话,刘氏的脸上霎时变得铁青:“你口中所言之‘旁人’可是我?什么教唆不教唆的,你休要乱说,老太君活了这么多年,心中所明之事万千,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太君还会不知道吗?”话说至此,不仅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老太君不明是非,是个任人摆布的老顽固?” 老太太惯来便是个没有主见的人,经刘氏此番添油加醋地说,她心底的怒气愈发浓烈,狠狠一脚踢在杨氏的胸口。 杨氏被老太君这一脚踢得往后挪了好几尺,顿觉呼吸困难,嘴巴因痛苦而张大,仅能吸气,不能呼出。 梅丫见她额上青筋乍起,整个人似在抽搐,吓得眼泪夺眶而出:“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梅丫赶紧跑过去抱住了杨氏,杨氏挣扎许久方才抓住了女儿,可仍是不能呼气。 “娘亲!娘亲” 杨氏的脸色开始泛青,梅丫的哭声也愈加厉害起来,老太太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这一脚可能会踢出人命,不由吓了一跳。 刘氏见老太太面色有异,赶忙将她扶住,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宽慰道:“老太君莫要慌乱,这是杨氏咎由自取,若她死了,便说她是自己不慎摔倒的,断不会与您扯上关系。” 老太太渐渐地松了口气,正要叫人把这母子三人弄走,却听得那杨氏低呜了一声,面上青紫之色逐渐退去。 胸口挨上那一脚的时候,杨氏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外界的气体只进不出,压得胸口格外沉重,待那黑幕被拉开时,见到的便是梅丫那张哭花的脸。她用力抓住了梅丫的肩膀,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窒息之感渐盛,她控制不住地吸气,越吸越难受。 在她以为将要死去的时候,呼吸瞬时通畅,胸口的沉重顿无,仅于一片疼痛。 刘氏见她没死,眼中凶光乍露,兀自喃喃低语着:“这恶妇可真是命大,若她将来报复,那可怎么是好啊” 她的声音细如蚊嗡,可老太太却听得格外真切。 “贱妇,老天可真是不开眼呐!”老太太狠狠杵动拐杖,指着杨琳怒骂道,“你这心思恶毒的贱人,我今天就要替老天爷收拾了你,免得你再来作恶!”说罢扬起拐杖,狠狠地打在了杨氏的背上。 然而杨氏背着徐琰 这一棍来得太过突然,徐琰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他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卧槽!这老婆子不仅心狠,下手也巨他妈狠啊!要不是他裹有厚厚的棉包巾,恐怕这一棍足以让他再穿一次了! 杨氏吓得放声尖叫,立马把徐琰从背巾里抱出护在怀里,涕泗横流地恳请道:“老太太,求求您高抬贵手,纵然我有千般错,可孩子是无辜的!求求您不要伤害他!” 老太太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举着拐杖对着她的手臂和背脊便是一通乱打。梅丫见娘亲受苦,趴在她背上替她挨了重重地一棍。 我!操!你!大!爷! 徐琰被杨氏紧紧抱住,没受到半点伤害,可他却感觉自己的心比刀削斧砍还要难受,所有他能想到的脏话全在此刻脱口而出,他知道自己的啼哭不会有任何威慑力,然而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点。 老太太不停地棒打杨氏,见她努力护着两个孩子,便愈加气愤。刘氏在一旁抱臂观望,朱红的唇角上扬,面上的笑意宛若桃花三月。 “太过分了吧?” “是啊,就算杨琳有错,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啊?还有没有王法啊!” “嘘——莫要在徐府门前提王法,你们忘了上次老李和他们家打官司那件事了吗?” “” 徐家在镇上可谓是一家独大,平日里做了不少欺诈乡里乡亲的事,如今见此情形,大伙纷纷替杨氏抱不平。 老太太许是被众人的口舌给镇住了,顾及到徐府的颜面,渐渐停了手,又骂了杨氏几句后,这才与儿媳刘氏返回院内。 梅丫挨了好几棍,虽然疼,可她却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杨氏瞧了梅丫一眼,把她拉入怀中痛哭起来。 风波停止,一切又回到了。 杨氏的身上伤痕累累,赶回椿树村的时候已是傍晚。小雨绵绵下了一天,她和梅丫没戴任何雨具,浑身都淋透了。梅丫身子骨瘦小,冻得直哆嗦,徐琰快一天没吃奶水了,这会儿饿得没了力气,不哭不闹,昏昏欲睡。 腹中早就空空如也,身上的伤隐隐作祟,杨氏从路边拾了根木棍拐在手里,蹒跚而行。 不多久,她就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飘忽,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那般绵软无力,视线忽然一暗,有一抹白色光影由远及近,温柔安详。 她看清了,那是个人影。 此人长了一双俊目,细腰窄臂,眉飞入鬓,唯独那双唇瓣苍白无色。 “阿琳。” 那人伸过手来,温声唤了她的名字。 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杨氏也伸出了手,迎向前方的虚空:“二爷” 男子转身,所到之处,红芒万丈。 耳边赫然响起阵阵唢喇锣鼓声,有一对新人正牵着朱红的喜绸款步而来。 “你在害怕?”新郎见喜绸那端的人在微微发抖,不由浅浅一笑,“害怕我是个药罐子,将来会守寡?还是怕我在今日死去,让你落个克夫的罪名?” 新娘默不作声,大红盖头下的她紧咬唇瓣,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泪痕。 “不要害怕,从今以后,你就是徐家二少奶奶了,衣食无忧,荣华富贵。而我,”新郎笑了笑,眼底闪过一缕空茫,“会长命百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过年 “徐府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呐!简直是丧尽天良!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回来的路上,杨氏由于饥饿与痛楚交叠而晕厥过去,幸好王婶的家就在村头,才捡了他们母子三人的小命。这会儿王婶一边用熟鸡蛋给梅丫滚身上的瘀伤一边啐道。 两个时辰已过,杨氏还是没有醒来,并且有了高热的迹象,徐琰饿得受不了,就张嘴嚎了几嗓子,王婶眼下肯定是挤不出奶水的,只能让李叔去熬些米糊,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会吃这种东西。 在农村,米糊一般是用来给孩子断奶的吃食,孩子断奶大多在六七个月左右,这个时候孩子长大了不少,食道没那么脆弱了,开始能咽些稍微粗糙一点的粮食。而大户人家的孩子断了母乳,还能用羊奶或者其他更高等的乳制品来代替。徐琰刚足月不久,王婶觉得他断不会吃米糊,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吃完了一小碗! “老李啊,这娃竟然吃了米糊,还吃了一碗!”王婶来不及放下碗勺,激动不已。 李叔在厨房替杨氏煎药,听得自家婆娘这么一嚎,吓得手一抖,差点将盖子给掀翻。 舔掉嘴角残余的米糊,徐琰打了个饱嗝,在心里默念道:“我可不是普通的婴儿,吃过的油盐酱醋肯定比你们多。再说了,饿了整整一天,若不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就得打道回地府了!” 只是现在他比较担心的是母亲,她在坐月子的时候抵不过生存的威胁多次出门吹了风受寒,如今又身心俱伤,这些事情于一个寡妇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徐家长房媳妇污蔑她偷汉子生野种,老太太没有自主判断力,也跟着她瞎起哄,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人间极品在徐家! 不知道她能不能扛过这一关。 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杨氏醒来正是除夕那日,天还未亮,各家各户就开始发动全家人张灯结彩贴大红对联,欢声笑语不断。 想到别的人家都会在今天把在这一年丰收的粮食做成美味佳肴摆上餐桌辞旧迎新,杨氏心里就难受,两个孩子跟着她吃了太多苦,没能让他们认祖归宗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跟着她在这样的日子里寄宿于别人的家中,这种煎熬,无疑比挨徐老太太的那些棍棒还要痛苦。 她睁眼凝视着老旧的床幔顶端,眼泪一滴一滴地滚入头发里。 杨氏欲起身,可只需稍微一用力,身子就仿佛有数道车辙一齐辗压过来似的,疼得撕心裂肺。 “别乱动呀!”王婶端了碗热乎乎的汤药进来,见她趴在床沿,着实吓了一跳,“不是嘱咐过你吗,切不可乱动,你身上的伤痕太多,需得卧床静养。”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身体居然会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双臂和后背上布满了条状的淤青,严重些的则已破皮。可纵然如此,杨琳醒来后却没流一滴泪,只是那双本就没什么精神的双眼,此刻看起来愈加萎靡了。 王婶走近,缓缓将杨氏扶起,往她背后塞了个枕头,温声道:“药得趁热喝才有效,昨个儿孩子他爹去村里找了个大夫过来,大夫说你染了风寒,体内湿气过剩,万不可大意了。” 杨氏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病能不能治好,而是这治病的药钱,她该如何支付?听闻此言,她十分无措地望向了王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药钱的事你先不要操心,”王婶似乎看破了她内心所想,笑了笑,“这药钱不贵,我先给你垫着,等你有钱了再还我也不迟。” “我欠你们家的已经够多了”杨氏低眉,声音几近哽咽。 王婶捧药碗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心里仿佛扎了刺。 你不欠我们家的,是我欠了你 待她吃完药,王婶才出去忙活,杨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忍着身体的不适挣扎着起来了。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比霜降之日还要寒冷,好在今日放晴,微薄的日光照在屋前,给除夕日添了几分暖洋洋的气息。 李叔临时给徐琰做了个枷椅1将他放在里面,省了背他抱他的力气,可以空出双手做许多事。 院中的泥土被雨水浸润,脚踩下去便是一个浅浅的泥坑,徐琰待在枷椅里半眯着双眼晒太阳,委实像个惬意的老头,偶尔四下张望,许久才反应过来今日已是除夕。 王婶在灶屋里一边给他的母亲煎药一边准备晚上年夜饭所需的食材,李叔和福贵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进进出出好几趟,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仿佛是从广州赶回家过年的打工仔。 徐琰实在是太无聊了,不能说话不能走路,每天任人摆布,那种滋味,实在是不好过! “梅丫头——”在他闷闷不乐之际,福贵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旁嚎了一嗓子,令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梅丫闻声从灶屋里跑出,袖口和脸颊上皆沾了不少锅底灰,犹如一只刚从灶炉中钻出来的小花猫。 福贵的嘴角快速跳动着,但还是忍住了没让自己笑出来。 “福贵哥哥~”梅丫迈着小短腿往他奔来,一口白牙分外撩人。 福贵揉揉她的脑袋,半弓着身子对她说道:“和我一起去拜土地公罢。” 依照传统习俗,如若家里供奉有观音像,在除夕这日就要用猪头肉和果品祭拜,意喻着观音菩萨保佑家人来年身体安康,生活无忧;田土旁或是道路旁有石块堆砌的土地庙,也应用同样的食材祭拜,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然而土地庙只有地主租赁的田土间才有修建,属于国家集资建筑,而像人烟较少处的村庄里大多田土都是农民私有财产,极少有人花钱修建土地庙,一般时候都是在路旁的泥壁里凿个方形小洞,四周用石块稍作修饰,便是个简单的土地庙,在除夕c芒种以及秋分这三个具有代表性的日子里用以供奉,则为虔诚。 这样的习俗从古代农耕时期一直延续到二十一世纪,只是这些旧习俗早已被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城镇给淘汰了,除了季节的变化,农耕机器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土地爷,仅有少数偏远的山区还保留着这样的旧时习俗。 而徐琰前世的故乡,就是这样的山区之一。 李福贵带着梅丫和徐琰祭拜完各路神仙菩萨之后就赶回家去替王婶干活了,徐府否认了杨氏母子三人,眼下他们已是无路可去,家中又无存粮,王婶不想让他们啃食红薯过年,便苦口婆心劝了杨氏和孩子们能留下来同他们一起过年,彼此也不失热闹。 王婶宰了一只鸡和一只鸭卤好切片装盘,腊肉和咸鱼分别炖汤烧锅,里面再煮些雨水前后从山上采回晾干的野生食用菇,文火熬至汤汁浓稠,能在舌尖迅速融开,这才是一锅上好的汤。 傍晚十分,年夜饭上桌。晨间只吃了点面食果腹的众人此刻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方桌上荤素各半,摆了足足一桌。 对于穷苦人家而言,省吃俭用了一整年,只有在除夕这一天才舍得将最好的食材搬上桌面来,小孩子们盼着吃肉,也盼着穿新衣c领取长辈的红包。 梅丫虽年幼,可却十分懂事,昨天杨氏许诺她回祖母家就能吃肉丸穿新衣了,即使一切都成了泡影,而她却并无半分怨言与质疑。今次王婶做了满桌子好吃的,就算再嘴馋,她还是很懂规矩地让长辈们先动筷子,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徐国安在世时曾对她的教导。 徐琰依旧被放在枷椅上安静地欣赏着他们对美食的品味和阐释,各种肉香阵阵飘来,诱得他的口水成串流下。 低头便瞧见了胸前那方木板上的口水,徐琰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竟然一巴掌拍了下去,黏糊糊的涎水印在手心里,没有恶心之意,反倒其乐无穷。 ???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瓦特了! 年夜饭吃完天已黑尽,王婶将碗筷收拾干净后,从里屋拿了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出来,给李福贵和梅丫以及徐琰一人分了一套。她想得特别周到,早在几天前就给梅丫和小徐琰买了块花棉布缝制新衣,这会儿同富贵的一道拿出,孩子们乐得手舞足蹈。 “她婶儿” “今天除夕,你看孩子们多开心呀,”杨氏的话还未说出来便被王婶给打断了,“谁家孩子过年不穿新衣的?俩娃唤我一声婶子,当婶子的给娃添新衣也是应该的。”轻轻拍了拍杨氏的手,王婶淡淡一笑,“孩子们高兴便好。” 杨氏的话到底未说出来,她已经承受不住王婶一家对他们的恩惠了。 可她也不想让两个孩子因为她而失了兴致。 守岁辞旧,是对除夕的最好描述。夜黑尽时,王婶点了两盏油灯放至屋内两角,狭小的空间顿时明如白昼,几人围在火炕四周熬夜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婴儿的睡眠时间比常人要多几倍,几乎一整日都在睡觉,然而今晚的徐琰格外精神。梅丫头趴在福贵的腿上昏昏欲睡,杨氏和王婶聊着村里的人或事,面露喜色,李叔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木雕,倒也不觉空虚。独他一人,心中分外难受。 虽然早已接受了如今的身份设定,可前世的亲人叫他怎么放得下啊?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在老家生活,行动也大不如前,还有高血压傍身。爸爸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一次,又不能帮奶奶做些什么,这种聚少离多的空虚,只有孙女徐妍才能弥补她。 徐妍死后,谁陪奶奶过年? 谁帮她做年夜饭? 谁陪她守岁? 那个世界,今天是不是也是除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长大 杨氏没能如愿以偿地带着孩子回到徐府,未来的日子也将会是穷困潦倒,王婶和李叔商量一遭后,决定将自家的田土分她五分,徐琰还小,暂时用不着吃粮食,他和梅丫也能免好几年的税,有了这五分地的米粮,他们一家可以不用为吃的发愁了。 王婶曾多次想将那件事告诉杨氏,可她怕自己一旦说出了口,两家人的关系会就此决裂,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一直活在愧疚里罢了。也正因为此,但凡有任何好东西,她都会给杨氏家留一份。 惊蛰之后,万物复苏,许多地方都开始进入春耕的季节。王婶分给杨氏的五分田土都是离她家比较近的,都为旱地,她拿其中三分引水种稻,余者二分种植玉米,沟壑之间的空处则埋下红薯苗,一份肥料养两种作物,省心也省力,关键是省肥料。 家里的鸡蛋和鸭蛋攒了十多个,杨氏勤些织布,换来的钱就从村里的秦嫂子手中买了只猪仔养着。现在还不是特别忙的时候,杨氏就在家照顾徐琰,得空就坐在织布机前面拼命织布,割猪草这样的活很轻松,梅丫就能单独完成,给她也省了不少心。 自家屋后开辟的那块地里种植的土豆郁郁葱葱,长得好的都已经开了花,等春雷响了之后就可挖出来了,届时再将里面种些红薯,待所有粮食丰收后,就可保一家子全年饿不着了。 随着徐琰的渐渐长大,杨氏可以渐渐抽/出身来,不用将所有精力都花在他的身上了,能跑能跳之后,小小的孩子竟然还能帮她做不少活,比如每年种红薯和土豆的时候,下豆放苗的事他就能全部完成。 ——尽管他只有五岁。 而梅丫则在家负责洗衣做饭和喂猪,她还从母亲那里学会了纺织和刺绣,弟弟和母亲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她就在家做些针线活,手艺精细点的拿去镇上很快就卖出去了,价钱也不错。 这日从地里锄完草回来时间还早,杨氏吃完饭就去屋后挖竹笋去了,春雷之后便是竹笋破土的日子,那片竹林非常茂密,笋子个头也足,自家吃不了那么多,就挖了拿去镇上卖,也能得一大笔收入。 杨氏坐月子的时候身体受过寒,每天干完活就倍感劳累,故而去镇上卖东西的事一直都是梅丫去完成的,她虽然只有八岁,可多数物品的价格她都清楚得很。今天正好得空,徐琰就扭着姐姐带他一块儿去了。 自那年娘亲带着他认祖归宗失败之后,徐琰就极少到春华镇来,几年过去了,这个镇子仍然没有什么变化。想到前世的家乡三年一翻新五年大变样,不由感慨着,还是社会主义政策好,农民不再是农民,而是整个国家的米粮之父c生存之基。 如今正是春耕时节,各家各户都没闲着,镇上有个传统叫“赶场”,每逢三c六c九的日子就格外热闹,买进卖出者络绎不绝,更会有邻镇的人来这里做生意,从农耕用具到日常居家用品,以及三餐所需之小菜米粮等应有尽有。村里的人农活多,可这样的日子于他们来说就是天上掉金银珠宝的日子,舍一天的农活赚个盆满钵盈,到底是值的。 徐琰拉着姐姐的衣角四处观望,他个头瘦小,徐梅虽然高了他两个头,却也是十分孱弱,攒动的人/流几乎是将姐弟俩推涌向前的。梅丫生怕和弟弟走散,拽着他的胳膊不敢松懈分毫。 梅丫头年龄小,学习针线活的时间不长,做出来的刺绣自然质量不一,多数时候她都是将成品卖给镇上的一家刺绣坊。刺绣坊的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不论质量好坏,她给的价格都是统一的。梅丫头自知有些刺绣根本值不了那个价格,可老板娘却对她的耿直不予理睬。后来她努力练习,每每来镇上赶场的时候,她就把绣得最好的卖给老板娘,次品则摆个摊随便出掉了事。 姐弟俩来得早,卖完刺绣太阳才露头,两人寻了片刻就找到了一处空地,徐琰立马奔去在那处地方占位子,待姐姐走近铺了块旧布在地上,这才将她背篓里的笋头拿出摆放整齐。 街上卖笋的人很多,相邻的摊位就是位卖笋的大婶儿,打从徐琰和徐梅在她身旁落脚时大婶儿便一直盯着他俩看,这会儿撞上徐琰的视线,极为不屑地别过了头。 春笋的价格多为二十文一斤,毛利颇丰,既不用人工栽植,也不需施肥照料,有着“天然黄金”的美誉,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财富与美食。 大婶儿主卖笋头,前来问价的人不少,每卖出几个,她都会向这边的两个孩子嘚瑟一番。 徐琰懒得理她,翻了个白眼就作罢了。然而大婶儿不甘心,喝道:“你个小孩,怎的这么没教养?” 徐梅正在招呼问价的客人,听得大婶这一声咋呼,赶紧拉了弟弟一把,低声问道:“怎么了?” 徐琰不想理这无理妇人,对姐姐摇了摇头。 那大婶以为俩孩子是软柿子,铁了心要将他们捏在手里,顿时嗓门儿放大,叫道:“那小孩,说你呢,大人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你爹娘是谁,生下来就不管你了?” 她的话难以入耳,梅丫听闻不由怒上心头,正要说个什么,却见徐琰已经起身,双手叉腰,目瞪如铜铃。 “琰儿!”徐梅虽然生气,可胆子随了她的娘,特别小,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一把将他拉住了。 徐琰很想过去砸了这泼妇的摊子,但转念一想,若真那样做了,肯定会引来旁人的数落,再将母亲和姐姐牵扯进来,必然会有损她们的名节,深呼两口气后,徐琰大声吆喝起来:“春笋,卖春笋咯!鲜嫩的春笋,十文钱一斤,十文钱一斤!吃了身体棒,全家财源广!只要十文咯,走过路过的都来瞧一瞧,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十文钱一斤的价格无疑是整个镇上的最低价,他这一吆喝,顿时就引来不少人的抢购。 那妇人见来自家挑笋的客人丢了东西就往他那奔去,还扬言要尽数买下,气得毛发倒竖:“你这小孩瞎嚷嚷什么,哪有你这样的价格卖笋的!” 徐梅也悄悄勾了勾他的指头,细声附和道:“是呀,价格太低了。” 徐琰握住姐姐的手,细声解释一番后,转头对大婶儿道:“我卖我的,亏不亏是我的事,你卖你的,赚多赚少我都不眼红——有本事你也十文卖了啊!” 大婶的笋头少说也有好几十斤,若真全部以十文钱一斤的价格卖出去,那可是会损失不少钱的。咬咬牙,大婶呸了他一声便不再吭声了。 笋头卖掉之后,梅丫和徐琰准备回去,就在此时,前方拥挤的人群忽然开出了一条道,一名十二岁左右的紫衣少年带着几个随从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梅丫的脸色瞬间苍白一片。 徐之洲! 这少年正是徐记粮庄的小少爷,徐老太君的心头肉。整日不学无术在街上游荡,仗着家里有钱胡作胡为,还拉帮结派,成了春华镇一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斗殴 “哟,我当是谁在吆喝呢,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啊!”徐之洲挤过人群悠悠哉哉地来到两人跟前,吐掉刁在牙缝里的狗尾巴草,对着徐琰便是一顿嘲讽。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两名跟便班哄堂大笑起来。 呸,小杂碎 徐琰很有素养地在心底腹诽一通,淡淡地望着他,对“有娘生没娘教”这句俗语有了直观的认识。 以前杨氏和梅丫头在府里生活的时候这个小杂/种还还未出生,彼时的徐之洲年纪尚小,没有什么辨别是非的能力,只知道娘不喜欢杨氏,祖母也不喜欢,他也跟着长辈们对二婶一家产生了排挤的念头。 后来从娘的嘴里得知二婶与别的男人生了个野种想充当他们徐家的子孙与他瓜分家产,便对这母子三人深恶痛绝,打听到了他们的住处,徐之洲就隔三差五地带着几个人去捣乱。 徐琰被他揍过,他也被徐琰算计过,两人的梁子越结越深。 梅丫害怕他们俩在大街上起冲突会把事情闹大,匆忙收拾好东西之后拉着徐琰就走,然而徐之洲却像是同他们杠上了似的,伸出一条腿,拦住了梅丫的去路。 “啧啧,果然不是一个爹生的,”徐之洲伸手就要去摸梅丫的脸蛋,却被她巧妙躲过,顿时摸了个空。而徐之洲却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得愈发灿烂起来,“姐姐长得白白净净,水灵灵的,惹人怜爱,可这弟弟居然黑不溜丢的,哈哈哈哈哈!” 那群跟班又笑了起来。 “您可拉倒吧!”徐琰抱臂,十分鄙视他的无知,五岁孩童的奶声奶气在他这里得到了充分的阐述,“您要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晒个十日的,我保证你和你老妹儿不仅不是一个爹生的,可能还是不同物种生的。” 徐之洲挠头想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不禁恼羞成怒,撸起袖管作势要打人:“臭小子,竟敢拐弯抹角地骂我!” “并没有拐弯抹角啊,你个臭傻/逼。” 古人对“傻/逼”一词特别陌生,可徐之洲仿佛开了窍似的知道他是在骂自己,怒道:“小杂/种骂谁呢!” “小杂/种骂我啊。” 这话一说完徐之洲就仰天大笑起来。 徐琰忍不住得意起来,在心里默默为金庸老爷子的才智疯狂打电话。 好在那群跟班出门带了脑子,听见老大不怒反笑,赶紧扯了他一把,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徐之洲的笑容顿时僵住,面色渐变,十分难堪。 “给我打!”半响后,徐之洲咬牙切齿一挥手,身后那两个骨瘦如柴的人便往徐琰这边扑了过来。 徐琰虽然嘴上功夫厉害,可到底不是个练家子,再加上他如今只有五岁大小,体力哪比得上这些高个子?躲了几下没躲掉,很快就被抓住了。 “你个小杂/种,跑啊,怎么不跑了?”徐之洲戏谑性地拍了拍徐琰的脸,笑得春风得意。 “啐——” 徐琰踢他不着,咗嘴用力吸了口痰吐过去,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眉心。 所有的喧闹仿佛都在那一刻停止了,世界寂静无声。 瞧着徐之洲眉心那坨缓缓往下滑落的痰液,徐琰觉得自己当初没有报篮球队简直是个天大的遗憾。 “小杂碎,你居然敢吐我口水?!”很快,徐之洲就恼了,他对那两名架着徐琰的跟班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啊,给我打啊!往死里打!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停手老子就跺了他的双手!” 徐少爷的话音刚落,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了徐琰的身上,梅丫头尖叫着扑了过去,却被徐之洲揪住领口一把给扯了回来。 “求求你了,放过琰儿好不好,他只有五岁,经不住打的!”梅丫哭得撕心裂肺,拼了命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去保护自己的弟弟。 琰儿是娘亲的命根子,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娘亲一定会责怪她一辈子的。 徐之洲感觉自己听了个笑话,笑得花枝乱颤:“他以前怎么整我的你都给忘了?挖了陷阱给里面填满猪粪然后诱骗我让我掉下去c刨一盆蚯蚓往我身上丢c趁我不备往我头上泼树漆害得我十天半个月都洗不掉,别告诉我这些事你都不知道?!” 这些她真的不知道啊。 梅丫来不及解释,一个劲儿地替弟弟求着情。 那两名随从下手极狠,徐琰抱头缩成团,他的身子十分瘦弱,没有多余的脂肪覆盖,拳头落在骨头上,疼痛感更加强烈。他有好多骂人的话憋在心里,可眼下不是逞能的时候。徐之洲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从小就被人捧在手里,整个天下唯他独大。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才会为所欲为,只要自己开心,无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若是惹了祸,总会有人出面替他摆平。 很显然,眼下的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与他——或者说,与徐家正面抗衡,即便心有不快,也只能默默忍受着。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恶人尝到应有的报应。 姐姐哭得嗓子都破了,徐之洲那畜生竟不为所动。 徐琰想让姐姐别去求他,然而他刚一抬头脸上就挨了一拳,剧烈的疼痛几乎令他眼前发黑,回过神来时,只觉口中有股腥咸之味。 “住手!” 恰在此时,人群外传来了制止的声音,徐梅循声望去,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大伯!”徐梅用力推开了徐之洲奔向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伯,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他快被人打死了!” 以前在府上的时候,尽管别人如何苛待爹爹和娘亲,大伯永远是最关心他们的人,她知道眼下只有大伯能救弟弟了,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徐国生立马将梅丫扶起来,转眼便见徐琰吐了口雪沫在地,里面还有一颗小小的牙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怨恨 徐徐琰? 徐国生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与徐琰的第一次见面,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孩子的脸挨了一拳,有些淤肿,但仍能瞧清他的五官,与已故的二弟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眼里多了几分倔强。 “爹,你怎么得空来此呀?”徐之洲从小就被刘氏和老太君娇宠着,胡作非为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位在家里做不了主的父亲。 徐国生视线瞥向儿子,却没说半个字,转而迈步来到徐琰跟前,伸出手想要扶他一把,却被徐琰冷哼一声躲开了。 徐琰对徐家不甚了解,对于徐国生也是闻所未闻,可基于五年前母亲带着他回府认亲一事,以及这个王八蛋徐之洲的种种作为,徐琰觉得,徐府里没一个好东西,包括姐姐方才喊的这位“大伯”。 惯来备受宠爱的徐之洲从未受过家里人的冷遇,何况是他的亲生父亲!见他对自己置之不理,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杂/种,徐之洲气不打一处来,转过头对那两名随从怒道:“谁让你们停手的!” 两人扬起拳头又要打,瞬间就被徐国生给制止了:“我看谁敢动他?” 徐之洲愣住,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爹,这小子欺负我——你竟然帮一个外人?!” 徐国生瞧也不瞧他一眼,淡淡说道:“为父养你十余载,岂会不知你的心性?你不欺负别人便是阿弥陀佛了。” “明明是” “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徐之洲愣住,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话来应对。 趁着父子俩对峙,梅丫赶紧去检查弟弟的伤势,徐琰伸出小手替她擦掉眼泪,不小心将手上的灰也沾在了她的脸上,像极了一只漂亮的小花猫,惹人怜爱,又令人感到可笑。 徐国生的这一声吼算是彻底把那混小子给吼蒙圈了,在府中的时候他的父亲被娘管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会儿却当着一众外人骂他,徐之洲觉得面子过不去,一甩胳膊,怒气冲冲地回去了。 看戏的人渐渐散去,周围又恢复了此前的喧嚣。梅丫向徐国生连连道谢,若不是大伯及时到来,恐怕弟弟要被徐之洲给打死了。 梅丫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好,拉着弟弟对徐国生道完谢就回去了。临走之前,徐琰将那颗被打掉的牙齿从尘土里刨出给藏在了衣兜里,以前奶奶说过,小孩子掉牙之后,若是上面一排的牙齿,就得塞在自家的门槛下,反之就得扔上房顶,这样新牙就会长得快。 待二人消失在视野后,徐国生才收回思绪。 他平日里在粮庄忙活,极少有空闲回府,对府上的大小适宜都甚少过问。那年杨氏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认亲的时候,他毫不知情,时隔许久才知此事。彼时老太太和刘氏都道那杨琳带了个野/种回来要与洲儿瓜分财产,他就觉得这当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然而他素来惧内,这样的疑问还未说出口就被刘氏狠狠训斥了几番。 久而久之的,他也就忘了这件事。不成想今日竟会在镇上看到那个孩子,其模样与二弟如出一辙,怎会是杨氏与旁人所生呢? 不过洲儿也太不像话了,大街上随意欺负人也就罢了,竟然下此狠手?!若非他恰好路过此地,恐怕会闹出人命来。 匆忙赶去办完了事,徐国生就返回府里,他决定把徐琰的事跟老太太好好谈一谈,不管怎么说,徐琰是徐家子孙,岂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刚回房换掉衣服,刘氏就吵吵嚷嚷地闯进来了,不等他弄个明白,便觉耳垂猛地吃痛,雀鸟似的叫骂声也随之而来:“好你个徐国生,长本事了啊,居然敢在大街上教训洲儿!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他,知不知道这对他来说该有多伤自尊!” “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说——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所以才会这般对我的洲儿?呜呜呜呜呜~~~” 刘氏松开了徐国生的耳朵坐在太师椅上掩面大哭,徐国生头疼不已:“秋菊” “你不要解释了,我不想听你的道理,洲儿有没有被我宠坏我心里有数!再者而言,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不宠他谁宠他?” 刘氏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徐国生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整个后院只听得见她在嚎啕大哭。 徐国生无奈地围着她团团转,不多久笙儿就从前院赶了过来,进门瞧见夫人哭得正厉害,到嘴的话又给吞了下去。 “你不是在前厅陪着少爷吗,来此作甚?”刘氏瞥了她一眼,语气颇为不耐。 笙儿赶紧说道:“老太君让奴婢来请老爷到前院走一趟。” 刘氏随徐国生一起去了前院,刚迈过大厅之门便听得徐之洲在哭闹,老太君心肝宝贝地哄着,恨不得将他供到桌上。 见徐国生到来,老太君的神情陡变,全然不似方才哄孙儿那般慈祥和蔼,冷厉道:“听说,你今日在街上为了一个小孩儿公然训斥了洲儿?” 徐之洲抹掉眼泪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双目里满是得意之色。 屋内的气氛比较凝重,老太君的愤怒成了眼下的冰点。 徐国生应道:“回母亲的话,确有此事。” 老太太拍桌怒道:“自家儿子不心疼,居然帮着外人来骂洲儿,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 “世间之事千千万,但皆有理可循。今日洲儿在大街上恃强凌弱,让自己的手下对一个五岁的孩童拳打脚踢,我若一味包庇,他便目无法纪,将来必回犯下滔天大罪!”这是他头一回将自己的育儿之道说出口。 老太太觉得他的话十分在理,宠爱得有个度,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教洲儿做人的道理。 见祖母对父亲的话开始动摇,徐之洲立马挽住祖母的胳膊开始不依不饶:“事情根本不是父亲所说的那样!我打的那小孩不是旁人,正是那弃妇杨琳之子!他曾多次戏弄我,让我丢人现眼并吃尽了苦头,我不过是给他点教训罢了,哪有犯下父亲所说的‘恃强凌弱’之罪!” 徐国生对他失望至极,咬紧牙关训斥道:“逆子休得胡言,他可是你的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他就是个野/种!” 野种?! “这话是谁教你的!”徐国生被他的话镇住,惊得话语不畅。 他从来没想过,这样无知又粗鄙的话,竟然会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 刘氏默默垂下眼睑,未发一言。 徐之洲冷哼一声,应道:“不用谁教,大家都知道徐琰是个野孩子,父亲是谁都不得而知,可不就是个野/种嘛!” “你给我闭嘴——” “你也给我闭嘴!”徐国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太君打断了,“洲儿即便有错,你骂也骂了,还想怎样?行了行了——这事就此作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冤家 徐琰被打掉了牙齿,左边脸颊肿得特别厉害,仿佛含了颗李子在嘴里,身上也有明显的淤青,好在骨头没有被伤到,回家还能帮娘亲干些活。 姐弟俩回到家里的时候,杨氏正在院前的那块田里做育苗块。去年种了两分地的玉米,收成特别好,今年她就留了些上好的种子,一粒一粒地放入戳了育苗块的小孔里面,再小心翼翼地淋些粪水在上面,用稻草轻轻覆盖,就算完成了。 趁她在忙活没有注意到自己,徐琰赶紧溜进屋里将裹满灰尘的衣服换掉,再洗了把脸,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后才出去帮娘亲干活,梅丫则躲在院子后面迅速地替他把脏衣服洗干净,以免被娘亲发现。 下地之前,徐琰想到了脏衣服兜里还有他的牙齿,又折回去把牙齿掏出来扔在了房顶上,才若无其事地挽起裤腿跳到了杨氏的身边。 “笋头卖完了?”杨氏舀了一瓢粪水淋入育苗块里,头也不抬地询问着。 “嗯。” “姐姐的绣帕也卖了” “嗯。” 他平时话挺多的,今日竟出奇地安静,杨氏觉得不太对劲,抬头就瞧见了他肿得像个小笼包的脸颊,丢下粪瓢伸手去摸,急切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她的手上沾了些粪水,这会儿都抹在了徐琰的脸上,徐琰顿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街上人多,我不小心给绊了一跤,就摔成了这个样子。”牙被打掉了倒是不怎么疼,反而是肿起来的那块肉,一说话就疼得受不了,徐琰强忍着不适咧嘴一笑,以免母亲太过担忧。 只是身上的那些伤该怎么瞒过去呢? 杨氏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盯着他瞧了半天,继续干活了。 在她的心里,自己的儿子打从记事起就特别懂事,不像别人家的小孩那样贪玩惹事,每天都帮她分担着地里的农活,有种少年老成的姿态,他说是摔的,那就一定是摔的了。 “一会儿回去了给你擦点药酒揉揉,可以止疼。”杨氏淋完粪水,地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见徐琰在往育苗块上铺柏树枝,她的心里又暖又酸涩,“肯定很疼吧?” 牙都被打掉了,能不疼吗 徐琰抬头,冲她微微笑道:“不疼。” 杨氏没再说什么,扛起扁担挑上空荡荡的粪桶回家去了。 徐琰跟在后面静默不语,他知道,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娘亲就会发现他身上的伤痕,他该如何跟她解释,只是摔一跤会把整个身子都摔坏了? 要不今晚上不洗澡? 不不不,下地干了活,身上的汗渍都能搓出仙丹来了,而且早上还在街上裹了灰,不洗肯定睡不着。 要不自己洗? 他只有五岁,这种想法似乎不太现实。 杨氏步伐快,这会儿已经到了栅栏外。徐琰望着母亲的背影,咬咬牙,翻身从田坎上跳了下去。 地儿不高,田坎下方就是块旱地,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一摔可着实不轻。 被揍的那几处伤痕在滚下去的时候咯在了石头上,格外疼痛,徐琰没有忍住叫了出来。杨氏听得孩子的呐喊,转身一看,吓得她立马扔掉肩上的东西朝这边奔了过来。 “琰儿——琰儿你怎么了!”杨氏连滚带爬地沿着那道坎跳了下去,急得眼眶都湿润了。 徐琰在地里翻了个身,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母亲就不会发现他被打了吧。 · 徐府上下都知道徐琰是杨氏和别人男人所生,但是徐国生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他比徐国安年长五岁,胞弟幼年的模样深藏在记忆里,经年不灭。如今徐琰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会是个野/种? 然而母亲的态度实在是令他有所退却,犹豫了多时,终究是没有把自己的观点给说出来。 徐之洲整日不学无术,刘氏给他请了五个先生教他念书,不是被他打骂就是被他捉弄,最终全都被他气走了。 眼下这位先生也在前两日领了工钱走人了,刘氏又吩咐人到镇上去聘请先生,然而大家都了解这位徐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且徐家开的工钱又不是特别高,如此一来,就没有先生愿意上门来教他了。 徐国生整日忙于粮庄的事,对儿子疏于管教,而刘氏又格外溺爱孩子,没了先生授课,徐之洲和妹妹徐莲便整日不着家,为祸四邻。 天气愈渐转暖,春耕万物,百草复苏,山上的野海棠树接二连三地开了花,白茫茫一片,宛如皑皑白雪。乡下的许多农家小院里都种满了李子树,在这样的时节与那些海棠树竞相开放,仿佛天地都徜徉在一片银白之中。 今天是二月二十三,适逢赶场日,徐之洲觉得街上人多,挤得慌,便准备带着妹妹去镇外的河边钓鱼,途径一片农庄时,顿时就被眼前的这片白色花海所迷住。 “哥哥,我要花花~”徐莲个头矮小,轻轻晃动哥哥的腿,用小女孩独有的软糯嗲声对他撒娇。 徐之洲随手给她摘了枝李子花插/在了两个发髻上,女孩顿时乐得手舞足蹈。 几名随从提着鱼篓和竹竿远远地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竹杯里用来钓鱼的蚯蚓。 花香过浓,徐之洲闻着觉得闷得慌,拉过小妹就要走,可徐莲不依,嚷嚷着要留下来。 徐之洲一心只想去钓鱼,被妹妹这么一闹,心里微有不爽:“这破花有什么好看的,后院里那么多花花草草,哪一朵不比这些美?赶紧走吧,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一听他下次不带自己出来玩了,徐莲的欢笑瞬间消失,瘪瘪嘴,很快就哭了起来。 “”徐之洲眉心突突直跳,见小妹哭了,赶紧蹲下来哄她,“乖,别哭了,哥哥逗你玩的。” 徐莲并不领情,哭声愈来愈大。 徐之洲哄了几次后无果,起身对那几名随从吩咐道:“给老子把这些树全部砍掉!” 本来想好好钓鱼,谁料这小丫头片子如此麻烦。徐之洲被她哭得心烦气躁,一怒之下,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徐莲也是个备受宠爱的娇小姐,自吃奶时起就被祖母和娘亲含在嘴里,喜软厌硬,这会儿兄长如此对她,小丫头的心里委屈,反而越哭越厉害。 “少爷”几名随从环顾四周,显得十分无措,“这些李子树都是周围农户家的,若是砍掉,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本少爷说的话什么时候不合适了!” 提议被反驳回去,随从悻悻然垂头,只得去农户家强行“借”刀来砍树,农户们知道他们是徐家的家丁,惹不起,只能躲在角落里抹泪。 这些李子树少说也有二十来株,养了好多年才长成这般模样,经营得好的话,每株每年可产三四百斤李子,一斤李子两文钱,如此算下来,仅一年就会损失十来贯钱。 对于乡野农户来说,这十多贯银钱,比全家人的性命还要重要。 不多久,李子树就被砍光,徐之洲又叫人拾了些干柴铺在上面,将其焚烧殆尽。雪白的李花被破坏,徐莲对兄长的埋怨尽数写在脸上:“坏人!” 徐之洲低头瞧着她,冷笑道:“在别人的眼里,不仅哥哥是坏人,咱们家所有人都坏,你生在坏人窝,便是个小坏蛋。” “你是你是你才是!哼,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徐莲哭花了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没有就没有,谁稀罕!”徐之洲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素来心高气傲的他被胞妹这样数落,心里自然不痛快,忍不住吼了她一声。 他感觉自己钓鱼的兴致在眼下突然就没了,心里郁闷得紧。片刻后,他吩咐随从将妹妹送回府上,独自一人逛进了山里。 · 徐琰的伤好得快,几日过去,活蹦乱跳已不在话下,只是那颗新牙还没长出来,吃饭的时候不太习惯。 今天的农活都干完了,他闲得没事,就将上次被徐之洲踩坏的陷阱重新修葺了一番。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四周是高山环绕,近些日子夜里时常能听闻外面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估摸着是天气热了,山里的野猪开始出山觅食。为了保障母亲和姐姐的安全,他得多挖几个坑,能逮一头是一头。 徐琰个子小,力气也不大,一个七尺见高的坑得用四五天的时间才能挖好,再加上织网灌粪水和盖草皮,实属不易,不过好在有福贵哥经常来他家帮忙,让他也轻松了不少。 两日前下过一场大雨,坑里降下去的水位又涨回来了,徐琰蹲在陷阱旁观摩了一会儿,才将修补好的竹网重新盖上。 这个坑并没有挖太深,但里面的水足够将山中的大型兽类困在此处了,若是有人不小心掉了进去,还能借力攀爬上来,不至于有性命危险。 不然徐之洲那小子也没有机会在镇上猖狂横行了。 “小妹妹呀真么真俊俏,勾得哥哥魂牵梦绕~嗯哼嗯哼嗯哼哼” 就在他铺好草皮的空当,一阵低俗不堪的唱词幽幽地传了过来。 徐之洲 徐琰循声望去,果见那小子正悠哉地往这边走来。他用力啐了一口口水在地,默默骂了一句“真尼玛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陷阱 徐之洲一路哼哼唱唱地来到了椿树村,沿途的田里土里但凡有长出的农作物新芽都被他给践踏采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刁了根毛芊芽儿在嘴里,满脸的春风得意。 唱到尽兴处,抬眼就瞧见前方不远处蹲了个身穿粗布麻衫的小孩,双眼如饿狼直冒绿光。 呸! 吐掉口中的嫩草,徐之洲快步走过去,在离他三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小杂/种,真是不巧啊,本少爷心里正不爽着呢,竟然遇见了你!是不是老天都看不惯你,想让你挨一顿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徐琰蹲在那里淡淡地瞅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徐之洲见他一副软柿子模样,越发得寸进尺:“小子,你的牙齿长出来了么?骨头还疼不疼啊?你那不争气的娘是不是哭得肝肠寸断呀?” 说完这番话,白衣少年仰面大笑,像一棵随波逐流的海草,飘摇无根。 徐琰不慌不忙地盘腿坐下来,古铜色的面容上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很快,他就对着徐之洲竖起了两根中指,徐之洲自然不知道他这是在鄙视自己,反而笑得愈发得意。 “活的智障。” 徐之洲的尬笑很快就被他这句话给中断了:“什么意思?” 徐琰笑而不语。 徐之洲穷追不舍地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又在骂我?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告诉你,今儿小爷心情很糟糕,碰到我,算!你!倒!霉!”说罢就挽起袖子冲他走来。 扫了几眼刚刚盖好的陷阱,徐琰在心里默默地计着数: 一c二c三c四c五c六c七 ——噗通! 在他数到“七”的时候,交错织就的薄皮竹盖儿瞬间被重力踩塌,白衣少年与脚下那片干枯的草皮一同掉了下去,溅出粪水花的时候,徐琰趴在坑外笑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刺鼻的粪水沿着鼻腔一路滑下,嘴里也灌入了不少,又苦又涩又咸,可谓是百味陈杂。徐之洲挣扎着浮出水面,雪白的衣衫变成了青铜色,梳起的头发也被冲散,整个人狼狈不堪。 徐之洲抹掉脸上的粪水,一并将口鼻内的也喷了出来。头顶上方不断有似猪叫的笑声传来,他站在坑中紧握双拳,胸膛因愤怒而起伏不断。 徐——琰——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你·妈·的智障啊,同样的套路,你居然还会陷进去两次!哈哈哈哈哈哈,真是66666!”瞧着他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徐琰笑出了鼻涕泡,一边比出个“六”的手势一边笑道,“就你这智商,这辈子注定只能当地主家的傻儿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听不懂徐琰说的这番话话是什么意思,但那成串的嘲笑却是声声入耳。 哼,果然是野孩子,没有教养,连说出来的话如此都令人费解。 “小子诶,你给我听好了,”徐琰慢腾腾地爬起来站好,垂眼俯瞰着坑中的人,用少年老成的语气对他斥道,“今天算你命大,许是老天可怜你,让你再多看几眼世之风光罢了。这是套野猪的陷阱,我若是在里面插一些削尖的竹片,恐怕这会儿你的肠子都被穿成烂泥了。山中野兽凶猛,四下里都有我设的陷阱,你如果想多活几年,就不要往村子里跑,也别老想着找我们家的麻烦。 “我从没想过回到徐府,我娘也没做过对不起徐家的事,反而是你们徐家亏欠我们太多了。昔年徐家众人将我娘和姐姐赶出府时,你爹徐国生和你娘刘秋菊私自吞下了属于我们二房的那一份家产,又四处散播谣言污蔑我娘偷人,他们的种种恶性罄竹难书!你是觉得眼下老天爷没有收你们,便可逍遥法外,继续胡作非为?” 坑中粪水散发着阵阵恶臭,熏得人睁不开眼,而徐之洲却对这些混不在意,令他吃惊的是,此番充满控诉的话竟然会从一个仅有五岁c且不会识文断字的野小子嘴里说出来。 对于当年将杨氏一家赶出府的事,徐之洲觉得娘亲和祖母并没有做错,那杨氏是个孤女,出身低微,根本就不配踏进徐家的家门,更何况是当二少奶奶!一个卑贱妇人所生的孩子,哪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娘亲出身大户人家,与爹爹生来便是门当户对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注定是个打洞的命。 再说了,二叔本来就是个药罐子,常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除了浪费家里的钱,半点贡献都没有,他凭什么和爹分家产?就算把家产分给了他,还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收入自己囊中! 这样一想,徐之洲心里就痛快了不少,对这个五岁男孩所说的话不以为然。 徐琰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欠扁模样,冷哼一声,道:“这一次坑中装的是粪水,我保证下一次里面会插满竹片,若是有人不小心掉了进去,在这深山老林中,死了也无人知晓。”他往前凑了几分,放低语调,又道,“那个时候,我若是上门认亲,徐老太太定是欣喜若狂。” 有钱人最不在乎的是钱,最在乎的也是钱,他知道徐之洲的命门是什么,只有拿徐家的家产和继承权来威胁他,他才会有所顾忌。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了,娘亲身子骨弱,姐姐的胆子又小,能保护她们的,只有自己。 因为——越是凶狠的人,越是招惹不得。 徐之洲怕死,更怕别人和他争夺财产。祖母曾常对他说“童言无忌”这样的话来弥补他的不当言语,可此时此刻,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徐琰眸中的那份狠厉之色。 ——那是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神色。 童言无忌,仿佛与他无关。 徐之洲怎么都没想到,他横行春华镇数十载,如今竟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他不甘心地爬出了陷阱,狠狠瞪了一眼唇角上扬的徐琰,拖着湿漉漉的衣衫仓皇逃走。 又费了好些时间将陷阱重新布置好,徐琰这才拍拍身上的泥土返回家中。 经过徐之洲这么一闹腾,他总算是有了一点警觉。来到这个朝代已经五年有余,若说这个家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不必再为三餐发愁了,母亲一如既往地软弱无能,被人欺负了都只能埋在心里,姐姐虽已长大,性子却随了母亲。 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敢对徐家的人说个不字。 如今这个朝代是架空的宋朝,无论是文字还是服侍亦或是生活及饮食习惯,都与史书上的大宋王朝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本朝的赋税极为宽松,朝廷收税只按人头来算,不计农户所拥有的土地面积,家中子女凡十二岁以下者均可免除赋税,男丁年满十八岁须得服兵役,若不想服兵役,上缴相应的银两即可。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阶级划分不再那么明显和苛刻了,虽说士农工商商一直在末,然而本朝的商人地位却很重要。数年前,朝廷为了提高国民收入,曾下诏鼓励世人经商,商人的地位曾一度与士人平等。 然而经商讲的是头脑和天赋,盲目的下海只会赔得倾家荡产。鼓励经商的政策还未成型,就有不少人赔本到走投无路,就这样,朝廷的支持也在不知不觉中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今日之事,徐之洲不可能就此放弃,若自己不变得强大起来,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夜已深,徐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得入眠。深思熟虑许久,在科举和经商之间,他最终选择了经商。 他是个穿越者,或许如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生来就带着某种特别的力量,给他主角光环,令他在科技落后的地方得以生存下来。 扯远了 科举朝堂于他来说,要学的不仅是广而博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对权谋的剖析。为官者,或为国,或为民,或为己。他没有胸怀天下的大义,只想要娘亲和姐姐安好。 一己私心,必为佞臣。 既然如此,经商便是个不二之选。 更何况,古往今来,有不少传奇商人为世人所铭记,比如战国之吕不韦。 再比如,新世纪的马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理想(本章补完) 既然有了目标,就得努力奋斗。 只不过眼下徐琰年纪尚小,做买卖肯定不太实际,而且古往今来,从文字到服饰再到饮食起居,都是不断演变进化的,他虽有着现代人的经商理念,然而在古代未必实用,因此许多东西都得重新学习。 他不可能一辈子在大山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靠种地来养活一家人,用以前老妈的话来说,种田既不能赚钱又把自个儿累得半死不活的,辛苦了一辈子,结果什么都没有。 往长远一想,如今的自己是个男子汉,将来肯定要娶媳妇儿的,媳妇儿是家中娇宝,疼宠都来不及,总不至于让她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吧? 有了钱,才能为子孙后代铺好路,即便他们将来要往官场发展,当爹的也能拿出钱财来替他们谋个一席之地。 徐琰在第二日用早饭的时候将心中所想告诉了杨氏,杨氏听完就沉默下来了,梅丫反默默在一旁吃着馒头,未发表任何意见。 杨氏放下碗筷,轻轻叹了口气:“琰儿,不是娘不支持你,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哪里做学徒呢?从古至今,凡为学徒者,无不寄人篱下c吃苦受累。你尚年幼,为娘怕你承受不住那种折磨。” 学徒制乃封建社会最严厉最苛刻的一种师传之道,出身稍好的孩子需得给对方塞大笔银钱为拜师费,若对方觉得孩子有慧根,随之学习十天稍作试探,倘若师父满意了,则可正式成为师徒。 而出身贫寒的孩子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他们在拜师的机会上就没有别人那么有优势,即便侥幸被收为徒,其学徒生涯也是无比煎熬。 要么做清洁扫地提尿壶,要么为先生提供公私两方面的服务。名为学徒,实为奴隶,能否学到真本事,就得看自身的造化了。 前世的徐琰曾在一些读物上了解过古代学徒制,一般师父收了徒弟是极少主动传授技术的,古时经济差,若碰到社会动荡的时期,师父的生意惨淡,便没有过多的工作供学徒完成。 不做工但仍要吃饭,这些没有实际价值的学徒难免会受一些恶气,要么被师父呼来喝去,要么整日挨骂,严重些的,则少不了被师父拳打脚踢。 总结来说,师父所有工作上的不顺,最终都发泄到了徒弟的身上。 可要是运气好,碰到社会经济发展稳定且迅速,那么师父手头上的工作多了,徒弟就有机会代劳,渐渐的师徒关系也不再那么恶劣,还能学到不是本事,从而出人头地。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有关学徒制的资料,徐琰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不过转念一想,本朝社会安定,经济体制已成型,人均gdp可与北宋仁宗年间相媲美,即然如此,师父生意好,就没有理由欺负徒弟了,学徒制必然会十分人性化。 见他沉默不语,杨氏以为他对自己的话有所动摇,便趁热打铁道:“哪有做娘的愿意将孩子送出去做学徒的?咱们家已经不缺口粮了,你姐姐和我都能织布做针线活挣钱,再加上每年卖掉半头猪,养活咱娘仨绰绰有余,何苦去找罪受呢?” 这就是旧时代妇女的悲哀,没有文化没有见识,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坐井观天,以为眼前的温饱就是一世长安。 徐琰决定给母亲洗洗脑:“娘亲,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若是从了商,每年赚的钱可比现在要多好多倍呢,将来可以修大房子,还能给您请佣人。徐之洲是个什么人您应当很清楚,他为何能成为春华镇一霸?就因为他家有钱。如今世人怎样待我,取决于我的家庭是否有权有钱,而将来他们会如何待您,便取决于我有没有本事。我想让您和姐姐过上好日子——比徐府那些人过得还要好的好日子。” 提及徐府,杨氏的双眼就垂了下来。那是伤了她心的地方,也是令她永远畏惧的地方。 “可是”良久后,她才犹犹豫豫地说道,“你若是想长本事的话,可以跟着你李叔去学做木匠啊,你看你李叔多有本事!现在你福贵哥也跟着他在县里做木匠,每年能赚不少钱呢!” 徐琰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表明立场的徐梅开口了:“娘,我觉得琰儿的想法特别好。 徐琰的话她其实没怎么听懂,可她知道,一个五岁大的孩童能有此觉悟,便证明了她的弟弟绝非池中物。 见姐姐开始支持自己,徐琰心中一喜,继续说道:“娘亲,李叔和福贵哥都有本事,一门手艺也很受他人的尊敬,可这些有什么用呢?他们能比徐之洲家里有钱吗?徐家欺负我们的时候,他们的话能震慑住那些恶人吗?只有经商,才能像徐家那样,府邸重重,家财万贯。” 拿徐府当诱饵,杨氏果然不再反对。 她虽然软弱,可打心眼里憎恨徐家的人,只要自己的娃比他们要有出息,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 徐之洲虽是个小霸王,却没什么头脑,三番五次地被徐琰整治,如今还遭到了威胁,从未受过委屈的大少爷回到家就将整件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刘氏,刘氏听完盛怒,扬言要将徐琰一家赶出春华镇。 大少爷落入了粪水坑中,自然是无休止地沐浴清洁,一宿已过,东院的丫头们仍在不停地更换着浴汤,去年晒干的花瓣眼见着就要用光了,她们只得去花园里采摘新鲜的,晨间露重,采来的花瓣正是新鲜。 笙儿刚从厨房过来,见到两三个丫头端着水盆进进出出,额上满是汗珠,颈项上的汗渍也成串地流入杏色的褂衣里,浸湿了胸前的整片领口。 “换了几桶水了?”她托着食盘,里面三荤两素并一碗青菜粥,全是徐之洲最爱吃的。 为首的那名丫鬟颔首应道:“回笙儿姐,这是今日的第四桶水了,依少爷的意思,还要再换两桶,里面加茉莉,月季少许即可。忍冬味道太重,少爷不喜欢,让姐姐不要再备了。” 昨天回府后洗了十桶浴汤,今日天刚破晓,徐之洲就做了噩梦,梦见自己掉入了一片粪海,怎么游都游不到尽头,四处都是蠕动的蛆虫,成群结队地钻入他的五官里,恶心至极。 醒来之后,他就嚷着要沐浴。 听了丫鬟的话,笙儿不发一言,点点头,捧着食盘往屋中走去。 刚迈上石阶,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她回头问道:“少爷的脏衣服处理了吗?” 那丫鬟道:“昨个儿傍晚便已按照姐姐的吩咐拿出府烧掉了。” 她满意地扬起唇角,转身进了屋中。 东院面阔七间,左右各三,中为正厅,前后皆有连廊,通前c后c西三院。自五年前二爷辞世后,西院便一直空闲着,偶尔堆放些杂物,或是有客来访时用作歇脚,再无其他用途。 正厅左边的三间房屋为大少爷徐之洲所有,靠外的两间专供值夜的丫头使用,里面摆设稍简,仅一床一榻c两个梨木衣柜和几张矮脚圆凳,最里面的那间则豪华无比,一扇雕花百叶窗向南而开,居左的墙角设有楠木圆榻一张,月白色的帐幔是用上等的水波绫裁制而成,居中的青琉璃茶几上摆有一座上等的玉雕香炉,里层是一方极小的半圆形青铜容器,以供檀香燃烧。 榻尾有一面梨木雕百花罩紫纱屏风,屏风后方则是一个硕大的浴桶,此刻徐之洲长发散落,正闭目倚靠在桶缘的蟒纹皮枕上,漂浮在浴汤上的鲜红花瓣衬得养尊处优的少爷皮肤白嫩细腻,足以媲美女子的玉脂凝肤。 笙儿踩着莲步来到里屋,绕过屏风,见他闭目熟睡,便托着食盘又静悄悄地往外面走去。 然而她刚迈开步子,徐之洲就开了口唤了她一声“笙儿姐”。 笙儿含笑折回,将食盘放在浴桶旁的高几上,拿巾子替徐之洲将额上蒸出的细汗轻轻擦拭掉,随即柔声说道:“天还未亮少爷便起身沐浴,这会儿肚子必然饿得慌,奴婢做了些你最爱吃的粥菜,趁热吃些吧。” 徐之洲悠悠地睁开了眼,余光瞥向那些菜肴,满意地勾起了唇角:“还是笙儿姐贴心。” 笙儿一边替他喂食,一边暗自观察他的面色,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少爷昨日受了这般大的委屈,老太君可有替你做主?” 徐之洲吸溜一口吞下软滑的青菜粥,道:“这事可没让那老太婆知道。徐琰那小子虽年幼,却不是个好惹的主,若有朝一日他回来认亲,老太婆要是心软,那可就麻烦了。” 他不是不想让老太君知道,而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前后两次落入了同一个陷阱里,用徐琰的话来说,同样的招数能上当两次,便是他的不对。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有母亲替他做主就够了。 笙儿眼珠子转了转,佯装不解道:“徐琰不是杨氏与外人所生么,就算他回来认亲,老太君也不会承认的吧?别的暂且不谈,少爷你可是老太君的心头肉,受了这般委屈,她老人家怎可胳膊肘往外拐呢?” 徐之洲推开了她喂过来的鸽子肉,心烦意乱地重新靠了下去:“我说了不告诉祖母就不告诉她!”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瞧了笙儿一眼,语气瞬间淡了不少,“唉,那小子精明得很,想必是从他母亲口中听到了什么,他竟然说昔日杨氏被赶出府是遭到了我娘的陷害?!” 他这话一出口,笙儿的心就猛地一咯噔,不过她的面上表现得格外镇定:“少爷莫要中了他的激将法,这话从他嘴里讲出来,可没有几个人会信的。当年你二叔便是被那恶妇生生气死的,春华镇谁不知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再者而言,夫人宅心仁厚,与她无冤无仇,何故陷害她?” “话虽如此,可”徐之洲蹙紧眉头,往她面前挪了过来,“可那小子说的没错啊,当年杨氏被赶出府,的确是母亲从中作梗,我祖母若是知道了实情,势必会将他们母子给接回来,届时,不光是母亲的地位受到威胁,连同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真是没想到,徐家人的优柔寡断竟然是祖传的,上至老太君,下至大少爷,但凡遇到屁大点事,就开始有所犹豫。 呵。 笙儿在心底默默嘲讽了一番,面上的笑容却如三月春晖:“夫人不是要替少爷将杨氏一家赶出春华镇么?只要他们离开此地,就不会对少爷产生威胁了。” “赶出春华镇有什么用?”徐之洲用力拍打浴汤,水花溅起,落在了笙儿的脸上,“威胁不除永远都会是威胁。” 咬牙切齿,双目凌厉,这样狠厉绝情的话,竟然会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笙儿不由为之咂舌。 见她面色有异,徐之洲的眼神瞬间转换过来,宛如饿狼变成了羊羔,无辜而又乖巧:“怎么了笙儿姐?” 笙儿淡淡一笑,道:“少爷说得没错,威胁不除掉的话,永远都是个威胁。” 徐之洲闻言双眼一亮:“笙儿姐可有法子替我除掉那个麻烦?” 笙儿但笑不语。 徐之洲急了,抓着她的双肩轻轻摇晃:“我的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嘛~帮我我好不好?若能除掉那个小杂种,我保证让你这辈子吃穿不愁!” 笙儿如今在徐府的地位可谓是朝中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月的工钱就有好几贯,时不时还能从夫人和老太君那里得一些珠宝首饰之类的,早已是吃穿不愁。 这样的诱惑,于她来说可谓是零。 等了半响未等到对方的应答,徐之洲的一颗心仿佛被万千蚂蚁吞噬似的,奇痒无比。 他很想知道,这个备受娘亲宠爱的丫头,究竟能给他想出个什么万全之策来。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开出的条件不足以震慑她,徐之洲挑眉,道:“若你能帮我除却困扰,我必如你所愿。” 笙儿轻抬眼眸,目含秋波,柔声问道:“少爷此话当真?” 徐之洲拍拍不着寸缕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那——”笙儿凝视着坐在浴桶中的少年,杏眼里有浓情万千,“少爷娶我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希望 笙儿的一句话令徐之洲呆若木鸡。 他以为这个女人平日里只是单纯的心眼儿多,间或拍拍马屁就是极限了,可谁会想到她竟然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而她已经二十一了,年长他整整九岁。 他怎么可能娶一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女人!还是一个丫鬟! 见他又在犯犹豫,笙儿心生一计,将那双纤细的手缓缓伸过去,犹如两条水蛇攀附在了徐之洲的脖子上,微凉的指尖轻触,令徐之洲打了个冷战。 笙儿用双手不断地摩挲他的后背,充满挑/逗的眼神好比是洒满花瓣的浴汤,温热而又叫人欲罢不能。徐之洲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目,整个灵魂都在这一刻被她给吸走了。 “我我答应你。”感觉到自己浑身开始燥热起来,徐之洲突然回神,挣脱了她的束缚,往后游了去,脸红脖子粗的,连视线都挪到了旁处,“你,你得保证帮我除掉那个隐患,我才能娶你——不过你得等我长大。” 春华镇一霸,惯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却在这会儿变得怯弱起来。 “奴婢定会如少爷所愿。”笙儿笑盈盈地答应着他,却在不经意间解开了自己的衣裙。 · 徐琰的经商之议得到了母亲和姐姐的大力支持,之后就是为寻师以及拜师的钱而忙碌着。 杨氏在春华镇长大,靠给镇上的义庄做工而维持生计,未嫁入徐家的时候,她知道镇子东边有一家钱庄,钱庄的老板是个品性极佳的中年男子,若是能让琰儿拜在他的名下,将来必能出人头地。 杨氏白日里忙着耕种,入夜后就织布,偶尔做些针线活,倒也积攒了不少银钱。 这几日徐琰和姐姐经常往镇上走动,打听了几家店铺的掌柜,无疑都不收学徒,就连母亲说的那家钱庄也在不久前搬走了,如今成了一家裁缝店,私人作坊,自是不会招收学徒的。 以为事情会很顺利,可是几经周折全都无果。 这个镇子方圆几十里都是以农耕为主,手工业及服务业屈指可数,唯一谈得上体面的门市就是徐记粮庄了。 那个地方,堪比无间炼狱 春华镇经济基础弱,人口也不多,毫无发展前途。 徐琰觉得,或许他应该往大城市走。只是眼下以他自身的基础来看,懦弱的杨氏铁定不会放着他一个人外出闯荡的。 唉,说好的穿越者都是主角呢,为什么连生存都如此困难? 清明节将至,早前种的水稻眼见就要下苗了,徐琰不想整日将时间浪费在无用功的事情上,暂时放弃了当学徒的念头,开始一心一意替娘亲插秧。 插秧之前要耕田,旱耕水耕要来回进行好几次,不过好在稻田的面积不大,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家里没有养牛,每年耕地的时候杨氏都要去王婶家借,今年也不例外。 早上起床后,梅丫就开始烧火做饭,杨氏手忙脚乱地里将稻苗起好备用,随后又去割猪草回来喂猪,徐琰则趁着这会儿得空,跑去王婶家借老水牛回来耕田。 翻过两座山头就能看见王婶的家了,此时天刚亮,晨光还未铺满山头,些微的凉意包裹着深山老林,处处是晨露的芬芳。 王婶家正炊烟袅袅,偶尔伴着晨风还能闻见淡淡的饭菜香,诱得徐琰口水直流。 “徐琰?” 刚刚走到牛棚外就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徐琰抬头一看,竟是在县城里做木匠的李福贵。 “福贵哥,你不是在城里做木匠嘛,怎么回来了?几时回来的?”徐琰显得有些激动,忍不住多问了两个问题。 李福贵已经十八岁了,身高也比之前长了不少,皮肤黝黑,却极为健康,容貌也愈发成熟英俊。见到徐琰大清早就过来了,显得很是惊讶。 “我昨天傍晚回来的。”待他走近了,李福贵才回答他的疑问。 徐琰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对了,我娘让我来借你们家的水牛和犁头用一用,稻苗都快有筷子那么长了,再不下田,得变成杂草了。” 在灶屋内烧饭的王婶听到外面有谈话声,好奇地走了出来,见是徐琰,立马冲他招手:“琰儿,快进屋坐,婶子的饭马上就做好了!” 徐琰连连摆手拒绝道:“不了婶子,我是来借你们家的牛耕田的。” “那你吃过饭了再把牛牵回去吧。” “我出门的时候姐姐正在烧饭,这会儿应该快要熟了。” 王婶知道他怕姐姐和娘亲担心,便不再留他,说了几句话后就让福贵把牛给他牵了出来,自己又折回灶屋里开始忙活起来。 回到家用过早饭,徐琰就和杨氏下地耕田去了。 凡是种田的人都有一个讲究,秋季割稻之后,会将田里多余的水给抽干,这样养出来的泥土更加肥沃,到了腊冬之际,就给松松土,让泥换气并吸入霜露,来年种出来的稻谷粒大饱满,香甜可口。 徐琰年纪小,个头还不及犁头高,只能帮着拉线插秧,耕地这种活自然就落在了杨氏的头上。 杨氏换上了草鞋,正在给牛上犁头,用过早饭的李福贵就赶来了。 “杨姨,让我来耕吧。”他来时换了身粗麻衣衫,脚上套了双破旧的草鞋,裤腿挽得高高的,露出了精壮的小腿,显得他质朴憨厚,与徐琰去借牛时所见截然不同。 杨氏一惊:“福贵?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困惑和徐琰一模一样。李福贵不由笑了笑,道:“明日就是清明,我爹让我回来扫墓,顺便帮我娘干几天活。” 整日起早贪黑地忙着养家糊口,连日子都给忘了,幸好福贵提醒了杨氏,明日便是清明。 又该给二爷上坟了。 “这些活我自己做就好了。”杨氏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 福贵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怎么爱说话,他既然已经决定过来帮忙,就没有要走的意思。闷声从杨氏手里接过牛绳和犁头,仔细检查了一番后这才抽着鞭子赶牛做工。 徐琰蹲在田埂上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只出来晒太阳的□□。杨氏双手空了出来,顿时没了事情可干,在一旁观摩了片刻,便去将起好的稻苗给挑了过来。 福贵劲儿足,使用犁头的时候丝毫不觉得费劲,很快就翻完了头一遭。杨氏见状,立马将堵住水渠的石块给挪开,清澈的泉水很快就灌满了整个农田。 接下来就是用犁耙碎土。 注水的空当,福贵牵着牛在一旁歇息,徐琰盯着他瞧了半天,突发奇想地问道:“福贵哥,你在县城里做木匠,一个月可以拿多少工钱?” 福贵拿巾子擦掉头上的汗珠,道:“以前都是跟着我爹当学徒,白干工的,今年才开始拿工钱,每月能得一千文吧。” 徐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折合成人民币的话,他的工钱正好是自己上辈子大学毕业后每月所领的薪水额度,大概是两千出头的样子。如果在十八线城市生活,除掉房租和日常开支,一个月下来就没什么余款了。 不过古人和现代人的消费观念不同,说不定李福贵每月拿一千文的工钱,到了第二个月还剩一千文。 “你问这个作甚?”福贵见他一副深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怎的,想同我一道去做木匠?” 徐琰摇头:“不,我想当学徒,以后自己做生意。” 听完他这话,福贵的笑意渐渐散去,很快便严肃起来:“为什么不读书?将来若能考取功名,可比做生意要强得多。” “那你为什么不去考科举,反而要跟着李叔去做木匠呢?” 福贵大概是没想过他会这样询问自己,不由愣在当下。 徐琰咧嘴一笑:“猪适合养在猪圈里,若用它来耕田,必然是个笑话。” 福贵觉得他这个比喻非常恰当。自己生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祖祖辈辈都没一个识文断字的,不可能到了他这一辈就出了个状元,倒不如将祖传的手艺学好,也算是对得起祖上的各位了。 徐琰的一双脚丫在水里轻轻划过,嬉笑之后,很快便安静下来。 田里的水也灌得差不多了,福贵将犁头换成犁耙,继续干活。 徐琰觉得无趣,挪到田埂外的一片草地上开始数云朵。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也许真如他们所言,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好不容易摆脱了三年模拟五年高考的悲惨生活,一眨眼又要为古代版高考而奋斗。 天呐 “对了,我昨个儿回家的时候路过永安商行,听他们说要招学徒,你去不去?” 就在他感慨命运的时候,福贵幽幽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徐琰大吃一惊。 不等他说个什么,福贵又道:“那永安商行乃颍州第一商行沈记商行的分行,你若能被他们选中,也许将来,会比读书要有出息得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离别 赤水县繁荣无比,乃江南通往蜀地的必经之地,往来的客商途经此处,带动当地的经济于无形。 由于永安商行是赤水县最大的一家商行,招收学徒一事自然会吸引不少人,徐琰怕错过这次机会,第二日天还未明就和李福贵启程了。 福贵这次回来本意是扫墓祭祖,顺带帮王婶干些活,好抢春耕的最佳时节,但是王婶得知徐琰要去县里做学徒,便让儿子先带着他去,其余的事日后再说。 福贵知道,只要是徐琰家里有事,母亲永远都是最关心的那个人。 春华镇距赤水县有三十多里路,徒步的话最快也得要两个时辰,但是眼下情况不同,徐琰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童,体力和脚力都不如李福贵,更何况福贵背着行李,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若是路上不耽搁,他们能在中午之前到达。 杨氏早早地就起床替徐琰和福贵蒸了十来个窝窝头带在身上做口粮,送他们到镇子上的时候,天才开始蒙白。 这是徐琰第一次背井离乡,别的孩子五岁大的时候,还在娘亲的怀里撒娇,可他却为生活所迫,开始自谋生路。一想到这里,杨氏的眼眶就泛酸,泪水怎么包都包不住。 “娘,孩儿要走了。”徐琰背着杨氏给他织的干粮袋,底气十足地安慰着闷声哭泣的母亲,“等儿长大,一定会出人头地,让你和姐姐过上好日子。” 杨氏捂着嘴,开始泣不成声,她将儿子一把揽入怀中,声音几近喑哑:“孩子,娘不要过好日子,对娘来说,有你在身边陪着就是最好最幸福的。你不要去做学徒好不好?娘亲能养活你,娘亲能养活你呀!” 梅丫也舍不得弟弟,见到娘亲哭得这般伤心,她也没忍住,呜呜哇哇地哭了出来。 福贵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犹豫许久,方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出来,极难为情地塞在了她的手里。 梅丫的哭声顿时停止,隔着泪水瞧了瞧这个精致的小木盒,正要打开来看看,却被福贵止住了。 “回去了再打开。”他将视线挪往别处,声细如蚊。 徐琰被母亲紧紧地箍在怀里,心里也开始泛酸。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便与这个女人血脉相连,五年的亲密相处,这份感情于他来说早已不可割舍,如今暂别母亲和故乡,有着成年人心性的他竟然也哭了出来。 ——这是他断奶之后第一次流泪。 “娘,儿子已经长大了呀,”他的脑袋在杨氏怀里蹭了蹭,面上的泪珠很快就不见了,强忍住心里的酸楚,笑着说道,“我若一辈子生活在娘的庇护之下,将来没人会看得起我的。放心吧娘,福贵哥和李叔都在县里做工,我若有什么难处,肯定会告诉他们的。” 杨氏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然而他越是懂事,她的心里就越发难受。 命运是上天安排的,谁也做不了主。她的琰儿苦,比任何孩子都要苦,生来就没有爹,受尽了同龄小孩的嘲笑,也遭受过不少欺辱。她恨自己没本事,无法替他争取本就属于他的荣华富贵。 但不管怎样,琰儿已经下定了决心,为娘的就应当支持他。杨氏想通了,抹掉泪花,替他理了理衣衫,叮嘱道:“当学徒肯定很辛苦,你还小,若是熬不住,就跟先生说一声。饭一定要吃饱,千万不能饿着自己,天气愈渐炎热,衣服要勤加更换,洗的时候不至于太辛苦。最重要的一点,得听先生的话,若能讨先生的喜,便会事半功倍。” 徐琰耐心地听她的嘱托,不断点头答应着。 梅丫也慢慢地走了过来,轻轻握住弟弟的手:“琰儿,你要照顾好自己,以后回家了,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徐琰咧嘴一笑:“放心吧姐,我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他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有为青年! 梅丫和杨氏不约而同地被他这句话逗乐了。 徐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梅丫道:“娘亲身子不好,变天的时候就会偏头痛,你记得给娘亲多热点红糖水,给她揉揉脑袋,会舒服些的。”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福贵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随即对杨氏说道,“姨,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尽快赶路才是,去晚了,怕就没机会进永安商行了。” 福贵的一句话立刻打破了眼下这难分难舍的局面,杨氏也不再挽留,又叮嘱了福贵几句后才目送他们离开。 徐琰艰难地迈着小短腿跟在李福贵的身后,一边走一边转身向姐姐和母亲挥手作别。 他知道母亲这会儿肯定在哭,他也舍不得离开她们,可在生存面前,所有的感情都将会面临着离别的那一天,只是有早有晚罢了。 古代的马路也挺讲究的,通往郡和县的路相当于新世纪的省道和国道,会有不少马车经过,因此路面会铺上细石子,大约有两丈见宽,刚好可以并行两辆马车,日经月累地碾压后,倒也十分平坦。而乡镇的路就没有这么阔气了,多数都是由田土开辟而成,没有石子铺面,碰到雨雪天气就剧滑无比。 二人行了约莫一刻钟,便从泥路过渡到了石子路,路面宽广之后,徐琰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离别的辛酸也渐渐被抛在脑后。 路人行人渐渐变多,偶尔还能看到打马而过的人,间或有马车经过,看得他目瞪口呆。 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古代马车,果然比电视里看到的要气派! 见徐琰一副乡巴佬的样子,福贵忍不住勾了勾唇。 待会儿入了城,恐怕得把他的下巴拖在手里。 徐琰的身板弱小,走了几里路就开始疲惫了,福贵见他气喘吁吁的,便停下来稍作歇息,顺带将肚子填饱。 步行三十多里路虽然很累,但徐琰却咬牙坚持下来了,吃了窝窝头之后就很少再休息,脑子里不断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话在给他打鸡血,行至未正三刻终是到了赤水县。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欣赏古代城市的繁荣昌盛了,衣衫早已汗透,包子馒头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吃完,不断消耗体力,使得他这会儿肚中空空如也,疲乏和饥饿交叠,连视线都开始恍惚起来。 福贵见他走路都没什么力气了,便带着他来到一家小面馆坐下,一并叫了两碗牛肉面。 徐琰一口气喝掉两碗凉白开,随后就趴在桌子上一蹶不振了。福贵将行李放在一旁的凳子上,问道:“今天赶路有些疲惫,不如去我那里歇一晚,明日再去永安商行?” 徐琰翻开眼皮有气无力地瞅着他,好半响才吐出一个“不”字来。 应聘这种机会,不是时刻都有的。 福贵也不与他争执,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道:“那吃完面条我们就过去吧。” 吃饱喝足之后,徐琰渐渐恢复了元气,待福贵结了账,两人便往商行奔去。 “福贵哥,永安商行离你做工的地方远吗?”赤水县比春华镇气派得不是一点两点,徐琰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木匠做工从来就没有固定的地方,这个月在东家,下个月就到了西家。”福贵怕他走丢,便紧紧地拉着他,“不过我现在正在给一位财主做工,就在商行对面那条街。” 徐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两人左拐右拐,穿了好几条小巷,行至闹市区,就听到有人在吆喝卖糖葫芦,声音不大,却略显沧桑。酷爱糖葫芦的徐琰被这声吆喝勾了魂,停在当下,不知所措。 福贵纳闷地望着他,见他的视线落在前方的糖葫芦棒上,面上有淡淡的笑容浮现,拿出荷包,开始掏钱。 卖糖葫芦的是个老头,他的糖葫芦特别甜,每次串一棒出来,还没吆喝几嗓子就卖没了。 眼见着糖葫芦一根根地没,徐琰来不及思考“囊中羞涩”这个问题,赶紧跑过去将最后的一串弄到手。 “我要这一串——” “这串我要了——” 两个小孩的声音同时响起,卖糖葫芦的老头眼珠转了转,露出了难以抉择的表情。 徐琰的手还指着仅剩的那串糖葫芦,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软糯的声音,不由好奇地回过头瞧了瞧,只见一个穿着朱砂色开襟绣玉兰花百褶襦裙c外罩白纱短衣的小女孩也用同样的姿势面对着老人,女孩转过脸来,一双杏眼明媚如初,小唇似抹有红蜜。头上扎着双平髻,发尾处系有两根与襦裙同色的发带,衬得她的面庞白嫩微圆,彰显可爱。 她的身后还跟了位衣着素雅的妇人,发饰极简,估摸着是她的乳娘。 仙仙女吗? 徐琰的内心仿佛有一壶烧开的水沸腾不已,指着糖葫芦的手不争气地缩了回来。 “你c你吃吧。”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滚烫无比,反观那小姑娘,神态却是再自然不过了。一种莫名的耻辱油然而生。 小姑娘很有教养,双手交叠置于腰侧,颔首对他行了个礼:“多谢小哥哥礼让。” 声音甜美软糯,像一根鸭绒落在心头,又酥又软又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应征 最后一根糖葫芦被小女孩买走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徐琰方才回过神来。 果然,长得好看又知书达理的女孩子都是别人家的。 “真看不出来啊,”李福贵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调侃道,“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讨女孩子的欢心。” 徐琰瞪了他一眼,羞得面红耳赤,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抄近路而行,很快就来到了永安商行。招收学徒的消息是两日前发出去的,这会儿商行里挤满了人,多半都是父母带自家小孩来应征学徒的,瞧他们的个头和年龄,全都比徐琰要年长。 人虽多,但都排着队,十分有序。 徐琰排在队伍后面歪着身子往里面眺望了几眼,心里隐隐有些犯愁。 应征学徒的人里面,就数他年纪最小,商行会要他么? 这要是在二十一世纪,那可是妥妥的招收童工啊。 “听说这家商行招收学徒不用交学徒费。”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所以才把儿子送过来的!” 前面两位妇人的谈话瞬间吸引了徐琰的注意,他不由往前挪动几步,认真听着。 “这次招收学徒虽说是免费,但据说学徒期满了之后得入沈家名下的各大商行做工,若做不到,便没有资格报名。 沈家用人惯来是以从小培养为原则,而且开的工钱又高,许多人挤破脑袋都想去那里做工,学徒期满后,几乎鲜少有人离开沈家的商行。 免费入学,学成还包分配? 如果他被选中的话,姐姐和娘亲日以继夜挣的钱便可以妥善保管下来了。 徐琰默默地给那位沈姓老板点了个赞,要知道,在朝廷鼓励经商的政策之下,沈老板自己出资教学,肯定会得到朝廷的赞誉,说不定朝廷还会出资鼓励沈家的做法呢。 排在前面的少年陆陆续续地进去了,但很快,就有不少人沮丧着脸走了出来。 瞧他们的模样,大抵是不符合商行招收学徒的标准,被淘汰了罢。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反而个个都被选中了,那才叫离谱呢。 经商讲究的是头脑和人际交往能力,空有个子和力气是不行的,商场如官场,官场如战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有自己的小心思,憨厚老实的人纵然会受到寻常百姓的尊敬与喜爱,却不一定受到生意人的欢迎。 只有人精才能在商场立住脚。 福贵坐在一旁的石阶上静候着,双眼不断地游走在进进出出的人的身上,眼中神色变幻万千。 他开始担心起来了,这些年长的孩子都没被选中,从未离开过镇子的徐琰能行吗? 徐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并没有注意到福贵的焦虑,待前方还有两名少年的时候,他探出脑袋瞧了瞧,商行正厅的中央,设有一张梨木方桌,桌子后面坐了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此刻正提笔注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年。 男子模样生得颇为俊俏,虽已过三旬,却是面白无须,眼若星耀,不见半分沧桑之色。 这人正是沈记商行的老板,沈年。 他会向每一位前来应征的少年提一个有关经商的问题,若是能如他意,便可留下。 很不幸的是,徐琰前面那两名少年都被他的问题给难住了,支支吾吾半响才蹦出几个不着边际的字,沈年笑着摇了摇头,很快便被商行的伙计给请出去了。 “下一位。”沈年单手扶额,将笔毫搁置于旁,颇为疲倦地垂下了双目。 徐琰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站定。 沈年一抬起眼皮,便见到了这个身高刚过桌面的孩子,好看的眸子里有一抹讶异之色飞速闪过。 后面的人都在看笑话似的对徐琰指指点点,心里暗暗嘲讽道,那些比他年长,又有生活经验的少年都未被选中,哪里还轮得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沈年坐正了身子,双手很随意地置于桌面,他用好奇的语气问向眼前的孩子:“孩子,你可知这里正在招收学徒?” 徐琰愣了愣,在心底笑道:这不就是很正常的招聘套路么,招聘者给应聘者制造出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来,心里承受能力好的,便能见招拆招,若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很快就慌了手脚。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知道,某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这次倒是换沈年愣住了,一个五岁左右的孩童,身穿粗麻衣物,想来必是来自乡野,竟不料说话如此客气。片刻后,他又问道:“那么,孩子,叔叔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有一个人借了叔叔的钱,到了还钱期限,叔叔去催债,而那人明明有钱却借口无力偿还,一拖再拖。若是换你去帮叔叔追债,你会怎么做?” 谁都知道,在商行做工最繁琐的一件事就是要债,因为放钱容易收钱难,覆水难收,便是这个道理。许多人宁愿每月少拿点工钱,都不愿外出讨债,收不到钱不说,还会得罪不少人。 排在后面的少年们纷纷庆幸这样的问题没有落在自己的头上,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而徐琰的面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真是巧了,上辈子的他最不担心的就是借钱之后收不回来这个问题。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一般借钱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好面子,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去借钱?很明显,一个人若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向别人开口借钱的,且没有任何人愿意将自己的窘迫昭告世人,故而借钱方与被借方通常会在极为隐秘的情况下达成交易。 他们借钱或为救济眼下的困境,或为向外打肿脸充胖子装阔,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借钱者的心理都会有自卑的影子存在,却也讲究“守信”二字,一旦有了闲钱,自然会连本带息奉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追债者好耍威风c恃强凌弱,不论是谁,一旦面子遭受折损,即便是家财万贯,也不会当场奉还。 因此,只要保住了借钱方的面子,那么要债一事自然就轻而易举了。 徐琰将自己的见解和盘托出,一切都是那么地得心应手。 一时间,整个商行都安静了下来。 谁能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竟会懂得窥探人心? 沈年淡淡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小孩,不断摩挲交叠的大拇指也在这会儿停了下来,却是不发一言。 本来徐琰对自己的这番应试十分满意,可当他望向沈年的时候,却被那双不辨喜怒的眸子给震慑住了。 难不成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在他犯惑的时候,沈年终于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徐琰心中一喜,连忙答道:“在下姓徐名琰,双人徐之徐,‘琰圭以易行以除慝’之琰。 ” “何故来此做学徒?” “生活所迫。” 这句话刚一出口,徐琰就下意识地抿紧了双唇。 他其实很想说,为了梦想c为了能成为沈记商行的伙计c为了与沈记商行的荣耀齐头并进而战! 因为这样的马屁之词更能得到老板的欣赏。 沈年不再提问,对身旁的伙计吩咐道:“带他去后院。” 徐琰不由得愣住——我这是被选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如霜 永安商行每年都会招收一批学徒,名额不多,仅仅十二个,多少人为此争得头破血流,只有徐琰很轻松就进来了。 商行管吃管住,各类学习所需的物品皆已备好,因此可省掉一大笔日常开销。 这次出来,杨氏将家中的所有积蓄都交给了徐琰,大抵有五百文的样子,徐琰觉得眼下的环境十分陌生,周围的人也从未接触过,他很担心这些血汗钱被人顺走,便寄存在了福贵那里。 商行规模较大,统共分设四院,其规模与四合院大同小异。前院大堂用来经营各类商货物品,后三院从左往右依次为讲学堂c七星院和北椿院,讲学堂乃学徒们每日学习的处所,但因院子较大,十来名学徒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便将院中其余的房子用来储物。 七星院为学徒们休憩之地,三人一间卧房,正好住满,院子后面还单独开了间厨房。而位于正北方的北椿院却是别具一格,它是一座楼阁,修葺得十分典雅,楼阁后面开了个池塘,里面种满荷花,入夏之后自成一幅画。 北椿院一楼为先生和商行的伙计的住所,平日里热闹非凡,二楼的房间是专为沈年而准备的,每月月底他都会来此盘点账务,多多少少都会在此住上几日,故而里面的陈设便比别的房间要奢华。 每日的课程都被先生安排妥当了,上午传授算数,下午教习识字,其余时间可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也就是数学课和语文课吧。 来此当学徒的,几乎都是些没有念过书的孩子,不论是算数还是识字,于他们来说堪比登天,学起来费劲得很。 古代算数与二十一世纪的区别不大,但由于没有计算器这样的高科技产物,取而代之的则是最原始c最实用的工具——算盘。 徐琰上辈子虽然是个女孩子,可理性思维非常活跃,“默算”应该是他最为自得的一项本事了,四位数以内的乘法他能迅速地默算出来,而第一日先生所传授的内容又是最基本的加减法,所以他听起特别轻松。 但唯一令他头疼的就是算盘的使用。 这种凝聚了古人智慧的产物,他只有小时候见爷爷使用过,生在爷爷那个年代的几乎人人都会使用算盘,手指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珠,比他用键盘打字的速度还要快。 可他却依赖计算器的简单快捷,便没有学习如何使用算盘。 早知道他会穿越,当初就该学学的 当学徒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非常轻松,毫无压力。 用过晚饭,少年们便邀着各自的室友回房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去了,徐琰没有急着回屋,反倒是四处逛了起来。 虽然才过去了一天,但徐琰已经察觉到这批学徒人心不齐。上午先生提了个问题,问到了隔壁孙李的头上,很遗憾孙李没能回答上来,随后同徐琰住在一室的韩小六主动举手回答了先生的问题,得到了先生的夸奖,但同时也收到了孙李带着嫉恨的白眼。 后来用午饭和晚饭的时候,孙李格外针对韩小六,每每韩小六夹到筷子上的菜最后都会被孙李给抢走。韩小六个头不如对方高大,眼神不如对方凶狠,便只得隐忍下来。 果然,不管在什么时候,出头的鸟儿永远是挨枪子的那一个。 逛了没多久,徐琰就在院中的一片草皮上躺了下来。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山,气温开始下降,微微泛起了几丝凉意,却也格外舒适。 “爹爹,我们明天就要回颍州了吗?” 徐琰以手作枕仰面望天,翘了个最舒适的二郎腿摇摇晃晃,正在享受傍晚的美好时光,忽闻一阵熟悉的软糯声自身后传来,惊得他立即翻身而起。 沈年将女儿抱在怀里缓步走来,似乎并没有见到草皮上的情况。 “怎的,仗着爹爹忙着商行的事无暇管你,便整日拉着乳娘四处游玩,把心给玩丢了?”沈年的神色虽然严肃,可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沈如霜双手托着他的脖子,嘟起小嘴开始撒娇:“哪有这回事啊,爹爹污蔑我!哼!” 沈年的发妻因产后大出血而死,他的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宠上了天。这次来赤水县本没打算带如霜过来,可他经不住女儿的撒娇央求,最终给败下阵来。 徐琰愣了,原来昨天在街上见到的那个小仙女竟然沈老板的女儿,难怪生得如此美丽。 沈年被她逗乐了,正要说个什么,却见女儿的视线望向自己身后,很是惊讶地叫了一声:“呀,是你!” 顺着女儿的视线转身瞧去,见是那个为了生计而当学徒的小孩,沈年也微显诧异。 不过他诧异的是,女儿怎么会认识他。 “老爷好。”徐琰走过去对沈年作了个揖,抬头瞄了一眼沈如霜,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小小姐好。” 真是奇怪,为什么自己面对这个小姑娘的时候会如此窘迫? 沈如霜从父亲的怀里挣脱下来,颠颠地跑到徐琰跟前,两个梨涡特别耀眼:“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徐琰瞥了沈年一眼,对她说道:“回小姐的话,我在这里当学徒。” 沈如霜木讷地点了点头,很明显对“学徒”一词极为陌生。 沈年走近,牵住女儿的手,对徐琰道:“今日先生所讲的内容,你可有所领悟?” 徐琰重重地点了点。 沈年笑了笑,不再说话。 这个孩子如今的境遇,与他幼年如出一辙。那时闹饥荒,父母都在逃亡的途中相继死去,后来他九死一生来到了京城,机缘巧合之下入了一家钱庄当学徒,勤奋好学的他得到了钱庄老板的赏识,十岁那年便能独当一面。 几年之后,他开始独自闯荡,生意渐成的时候与礼部尚书之女结识,随后一路发展壮大,成为了本朝一代名商。 眼见天色愈来愈晚,沈年便带着如霜回到了北椿院。徐琰目送二人离去后,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迈上石阶的时候,他听到沈如霜在廊子里唤他:“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徐琰立即转身,应道:“徐琰。” 沈如霜轻声默念了一遍,对他挥挥手,跟随父亲进了屋内。 七星院其他房间的窗户不知在何时打开了,住在里面的学徒们这会儿都趴在窗户上望着徐琰,眼里流露的神色各有不同。 他被这一双双眼睛盯得浑身难受,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一进门,便被韩小六和另外一名少年给拉了过去。 “小兄弟,你可以啊!”韩小六兴奋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 徐琰差点被他拍坐在地。 另一名少年左洋也说话了:“我们当中就数你年纪最小,真让人意想不到,你居然认识沈小姐!” 很明显,他口中的这位沈小姐身份不一般。 韩小六接过话道:“这沈小姐的外公可是当朝礼部尚书呢!尚书大人的女儿死后,他便对这个外孙女格外疼惜。你结识了沈小姐,那可是等同于结识了尚书大人啊!” “唉不对不对,我听说沈小姐的外公去年就已经晋升为丞相了。” “是吗俺们村的人很少来县里,大概消息比较滞后吧。” 两人谈论得热火朝天,徐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原来,沈年才是逆袭的主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回家 次日晌午,盘查完账目的沈年便带着沈如霜回了颍州。 傍晚时分,天开始下雨,到了夜里,雨势变大,间或有闷雷响起。 明日便是清明节,商行有规定,学徒们清明时节有两天的假期,可回家省亲祭祖。 一想到可以回家,徐琰便激动得难以入睡。 不过一想到来回要走六七十多里的路,他就开始头疼。 那日来赤水县赶了三十里路,至今还浑身酸痛无力,尤其是蹲坑的时候,简直是生不如死。若再一折腾,岂不得挂掉? 不过徐琰运气好,据商行掌柜告知,明日一大早店里就有伙计要去兔儿村收购川贝,可以顺带稍他一程。 兔儿村离春华镇仅有两里之遥,如此一来,倒是让他省了不少脚力。 昨晚雨大,整夜都不曾停歇,一觉醒来,北椿院后面那个池塘里的水已经漫过了周围的小径,起得早的伙计闲来没事,便挽起裤腿开始抓鱼。 徐琰醒得早,屋中的同伴尚在打鼾,他不想吵醒他们,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洗漱完毕,随后到前院等候与他同行的伙计。 瞧这雨势,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停下来,徐琰抬头注视着从瓦片上成串而落的雨水,默默感慨着。 不多久,两人就上了马车往春华镇的方向赶去。这会儿时间尚早,再加之天气的原故,很多商铺都还没开门营业,路上行人稀少,一时间,繁华的城市变得格外地冷清。 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马车的顶棚,仿佛是在为这样宁静的清晨奏乐。 马车出城之后会行经护城河,徐琰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瞧了去,只见河道水位涨了不少,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浑浊的洪水,水势湍急,令人头晕目眩。 一场春雨竟然涨出了洪水?不知为何,徐琰的右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有些惶惶不安。 徐府。 今儿个天气转凉,刘氏担心两个孩子冻着,便吩咐下人将前几日收入柜中的绒衣拿出来给他们添上。 徐莲已经起床了,这会儿正在乳娘的陪同下用早饭,徐之洲惯来就有赖床的习惯,雨雪天气尤其严重。 刘氏怕别的下人手脚不利索惹儿子不高兴,便着笙儿将他的衣物给送了过去。 徐之洲睡得正酣,恍惚间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手正往自己的中衣里钻来,犹如软若无骨的细蛇。 这突如其来的凉意顿时把他给惊醒了。 “少爷,你可算是醒了~” 睁眼所见,就是笙儿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蛋。 这丫头虽然心肠狠毒,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尤其是凑近些了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姿媚骨。 徐之洲有些恍惚,脑海中蓦地闪过那日二人在浴桶中的情形——笙儿□□地搂着他,引导他用双手去抚摸她的那两团饱满,她还将双腿缠在自己的腰间 徐之洲的双颊绯红,心跳十分剧烈。 笙儿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纤长的十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前游走起来。 徐之洲很想拒绝她,毕竟他才十二岁,接触女人实在是有些过早。 可是内心却无法抗拒,甚至有些兴奋。 “少爷,”笙儿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声音娇软甜腻,“不如你向夫人要了我吧,让我做你的通房丫鬟,待你长大些,便可顺理成章地娶了我。”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徐之洲,少年的脸色一变,用力推开了她:“哼,你说过要帮我除掉那个小野种,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笙儿被他这一推给推出了怒火,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主子,敢怒不敢言,面上只得赔笑:“别急啊——喏,你看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老天爷都在帮你呢!” 屋外的雨势极大,刚长出来的芭蕉叶都被这场雨给压弯了腰。徐之洲将视线收回,同时也拧紧了眉头,很明显,他对着丫头的话不甚了了。 笙儿掩嘴一笑,将身子往前倾斜,附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只见徐之洲的眼神闪烁不定,到了最后,只剩下诧异。 “少爷觉得此计如何?”笙儿往后挪了几分,面含笑意地询问着他的意见。 徐之洲垂下眼睫,根本不敢去瞧她。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厉。 · 由于天气的缘故,马车的速度减缓了不少,临近巳时三刻徐琰一行方才来到春华镇。 谢过那名伙计之后,徐琰便撑着油纸伞往椿树村的方向走去,不多会儿,雨势就降了下来,只是乡间小路被雨水冲刷之后格外难行,路面上的水洼和泥凼随处可见。 今天是二十六,适逢春华镇赶场,早间雨大,姐姐应该不会冒雨出门,这会儿雨渐停,她应该会来镇上卖布匹和蕨菜,说不定还能在路上碰面。 这样一想,徐琰便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路过王婶家的时候,王婶正坐在屋檐下洗衣服,见到他回来,热情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经过王婶家之后就有两条分叉的小路,一条通往村子后方,一条则是通往徐琰的家,平日里除了王婶和杨氏母子三人,鲜少有人会经过这条路。 徐琰刚走了没多远就发现路上多了好些脚印,有深有浅,且根据这些脚印的方向来辨,在他之前应该有好几个人从这条路走了过去。 奇怪,怎么会有人走这条路? 难不成是外来人口不熟悉地形,走错了? 徐琰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 那,会是谁呢 糟了—— 徐之洲! 在他纳闷之际,脑海中迅速地闪过那个家伙的名字,徐琰顿觉不妙,飞奔着赶回家去。 · 近来天气转暖,山上的野菜野菇纷纷破土而出,杨氏将春耕忙完之后,便和梅丫去山里采摘了不少蕨菜回来,焯水后腌制食用,爽脆可口。 蕨菜虽是美味,却很难寻得,而且它的生长周期极为短暂,一个晚上就能散叶变老,所以只有在嫩芽期采摘的才是极品,故而价格便格外昂贵,正是乡野人家用来变换银钱的好东西。 杨氏昨天的运气很好,去后山山脚割猪草的时候见到了不少蕨菜,便将它们通通采摘回来,放在木桶里浸泡一夜,丝毫没有放蔫。 眼见着雨势开始变小,梅丫将蕨菜沥水后装入背篓里,带上泛黄的油纸伞出门了。 李福贵前几日帮忙耕的那块田已经全部插上了秧苗,只是昨夜雨大,田里的水涨了不少,秧苗都浸在浑浊的水里,只能看见嫩绿的叶尖了。 刚走出没几步,梅丫就听见了哗啦啦的水流声,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稻田前方的那条小溪里有洪水湍流而过,像是一条巨蟒,令人胆战心惊。 这条小溪虽然不宽,但由于此处地形略陡,发大水的时候得格外小心才是,若是不慎卷了进去,恐怕很难爬上岸来。 梅丫被这水势吓了一跳,不过好在洪水还没漫过两边的坎子,溪面上的那座木桥尚且完好无损。 这座桥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径,除了它,无路可走。 徐琰脚下生风,丝毫不敢停歇。 也怪他神经大条,一心只想去县城当学徒出人头地,却把眼前的祸患给忽略了,他屡次三番让徐之洲难堪,对方又是个有权有钱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不对他施加报复呢? 呸!王八蛋! 刚在心里骂完那个二世祖,徐琰便和同样脚下生风的人撞了个满怀,个头矮小的他顿时被撞到在地,泥水四溅。 “”他刚想说声对不起,抬头一瞧,来人的衣衫正是徐府下人专用,不由脸色陡变,厉声喝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与他撞了个满怀的人显得有些慌乱,紧随其后的那人却是不动声色地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视线相对,点了点头,随即一溜烟消失不见。 “” 徐琰迅速起身,正要追上去问个明白,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往家中赶去。 这两人肯定是做了什么! 徐琰只觉得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越过那座山头,住了五年的茅草屋赫然呈现入眼眸。 希望姐姐和娘亲都安好,万不可被那王八犊子欺负了去。 “琰儿!” 在他心急如焚之际,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令他悬浮的心渐渐落回了肚中。 “姐姐!”见梅丫正站在木桥的那端冲他挥手,徐琰激动地跳了起来。 幸好幸好,姐姐没事! 梅丫没有想到弟弟会在今日回来,一时间兴奋不已,大步往弟弟的方向跑去。 然而就在她刚迈出步子的那一刻,木桥毫无征兆地断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质问 “姐姐!!姐姐——” 梅丫从桥上掉入河里的那一刻,她听到琰儿在撕心裂肺地呼唤着自己。 毫无预料地下坠,让她忽觉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颠倒了,脚下踩空的异样感还未持续多久,身子便没入了凶恶的洪水里。 难怪长辈们经常说洪水是猛兽,原来被吞噬的感觉,真的会令人丧失理智。 洪水的冲击力之大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水浪一波接一波地便迎头砸来,将梅丫不断地往水涧里推下去,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滔天巨浪于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来说,席卷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以及对生存的渴望。 口鼻被陆陆续续地灌入了不少洪水,呼吸陡然变得困难起来。梅丫从未下过水,在水中毫无闭气的经验,这一波浪打得她头晕目眩,双眼浸泡在浑浊的水流之中,什么都看不到。 她试图用双手去抓住一些东西试图寻求救助,然而终是无果。 “唔”一个激浪将她从水底翻卷而起,脑袋总算是得以浮出水面,梅丫贪婪地吸了口气,但很快又沉了回去。 “姐姐!!!” 徐琰疯狂跑到桥头,宛如游龙的溪涧洪水将他逼退了好几步,他不敢想象如今自己的这副身板儿在跳下去后会被卷成什么样子,可眼见着徐梅被冲得越来越远,所有的畏惧都被一扫而光。 小溪两旁的泥坎上遍布着新嫩的茅草,间或有几根极细的藤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营救的东西。 不管怎样,姐姐不能有事! 已经顾不得自身的危险了,徐琰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跃到了湍急的河流中。 虽有多年未潜过水了,可基本的闭气之法他还是记得的,只是眼下水流委实过急,几次冲击之后,徐琰还是经不住重力的撞击,吃了好几口浑水下肚。 他顺着溪水的走向奋力游去,途中有好几次被击在了河道里的岩石上,胸腹和腿都被锐利的石头边缘撞出了伤口,殷红的血液丝丝流淌,遇水则迅速消失不见。 梅丫没有发现胞弟已经下水来搭救自己了,无边的恐惧让她极力寻求生的希望,奈何吸入口鼻的水越来越多,憋气许久的她再也坚持不了了,试图用力呼吸。 然而吸入鼻腔的,却是冰凉的水流,一丝一丝,沉心入肺。 脑袋突然间变得沉重起来,梅丫的挣扎不知在何时开始衰弱,昏沉的感觉令她神情恍惚,双眼不受控制地慢慢合拢。 好难受啊 好想呼出一口气,可是眼下,似乎只能吸入了。 周围的急流仿佛不见了,没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琰儿在哪里呢? 他会不会来救我? 他会找到我吗? 我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娘亲知道我死了,她会伤心吗?会为自己哭泣吗?就像弟弟以前发烧的时候那般,哭得昏天暗地 原来,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有这么多疑问得不到解答。 “姐——” 徐琰眼睁睁地看着梅丫停止了挣扎,急得大哭起来。 过了这段激流,地势逐渐变得平坦,没了水流的推动,徐琰游得格外费劲。 他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一波大浪将自己拍到姐姐的身边,这种近在咫尺的绝望,快要将他逼疯了。 “姐姐!姐姐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姐姐啊!”他拼命划动双臂企图冲破河水的阻力,泪水不断地往外涌,落入身侧的洪水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老天爷,你是在玩我吗? 为什么要让我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和磨难? 千错万错都是我徐琰一人的错,若是要偿命,也轮不到别人!如果非要用生命来终结徐家上下的怨恨,那个人——只能是我! “姐!” 指尖够到了梅丫的衣角,徐琰用力拉扯,很快就将她拉了过来。 一路游下早已将他的力气耗费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又拖着个比自己高大的人,爬上岸时几乎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全部耗尽了。 梅丫吃了太多的水,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徐琰探出两指摸了摸她的颈动脉,在感知还有微弱的搏动之后,立马解开她的衣衫,开始做心肺复苏。 “噗——” 按到第八下的时候,梅丫张嘴将肺部的积水给吐了出来,呼吸道通畅之后,她的生命体征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琰儿?”梅丫一睁开双眼便见到徐琰正跪坐在自己的身旁,头发凌乱不堪,浑身上下都已湿透,瘦小且又单薄在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正在剧烈颤抖。 她虽然清醒过来,可脑袋依然沉重得紧,刚想起身将徐琰搂在怀里,不料对方先她一步扑了过来,将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胸膛,放声大哭起来。 梅丫鼻头泛酸,虚弱无力地将他环住,颤声道:“谢谢你,琰儿。” 听了她的致谢,徐琰哭得愈发伤心起来。 姐弟俩被大水冲出了好几里之远,待气力恢复几成之后,两人适才沿着荒凉的山路回到家。 杨氏得知此事之后,整个人都呆愣在当下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徐琰以为娘亲要哭出来,可杨氏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表情木讷无感,仿佛听了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灶棚,提了一桶水倒入锅中,准备给两个孩子烧点热水泡个澡,免得受寒。 然而她刚迈入灶棚,整个人便瘫软在地,直到徐琰过去扶她起身的时候,她才反手将儿子搂入怀中,眼泪再也包不住,哭声震天。 梅丫自小便跟着杨氏吃苦受累,身子骨较弱,今日遭此一劫,两个时辰不到就开始高热不退。 家里没有药草,杨氏只能不间断地给女儿更换湿毛巾,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受。 这样烧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得赶快请个郎中开点退烧的药。 只是那座木桥被毁,通行甚难。 可是梅丫的病刻不容缓。无可奈何之下,徐琰和杨氏只得临时去后山砍了棵树,随即将树干锯成两段,用藤条绑好搭在溪涧上,其宽度和承重能力刚好够一个小孩通行。 徐琰去村里请大夫开了两贴药送回家后,他便赶去了春华镇。 和徐家的这笔账,是时候清一清了。 · 雨停之后,万物都青绿了不少。徐之洲这会儿坐正在后院的池子旁给里面的鱼儿投食,嘴里轻声哼唱着小曲儿,心情大好。 按照笙儿的计划,他派了两个人去徐琰门前将那座木桥给锯了,眼下正发大水,只要徐琰从那桥上走过,必死无疑。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二人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据他们所描述,回来的途中正巧碰到徐琰往家中赶去。 呵,如果小杂种这都不死,那明日的太阳肯定得从西边出来了! 徐琰的事情已经搞定,接下来就是笙儿了。 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娶一个比自己年长九岁的女人,徐之洲就头疼不已。 他是徐家大少爷c春华镇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谁见了他不得礼让三分?徐家的少主,其妻只能是大家闺秀。 不管笙儿在徐府的地位如何特殊,但她始终是个下人,出身卑微,哪有资格做他的正室? 然而他已经对笙儿许过诺,何况她还和自己上了床,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算是半个夫妻了吧? 背信弃义,委实不是个男人该做的事。 更何况,笙儿这个女人心肠歹毒,若她要报复自己,后果恐怕十分严重。 “少爷——少爷——” 在徐之洲烦闷之际,耳畔赫然传来一名小厮的叫唤,他极不耐烦地扔掉鱼食,转头对那小厮怒道:“叫什么叫,见鬼了吗?” 这小厮正是与徐琰撞了个满怀的那人。 此刻他火急火燎地从前院赶来,额头上全是汗珠,面色苍白,牙关颤抖,还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那c那个小c小鬼索命来了!” 徐之洲双眉紧蹙,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厮被这一掌给打清醒了,立马摇摇脑袋,更正说辞:“那徐琰没死!这会儿正在前院闹事,把老太君和老爷都给惊动了!” 什什么?! 徐孙氏这是第一次见到徐琰。 素来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位杨氏与旁人所出的“野种”的事迹,今日得以一见,老太太竟显得十分激动。 这个孩子简直和国安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没错,他是国安的亲骨肉,是亲生的! 老太君心里特别高兴,想来自己以前对杨氏确实是有些误会。 “琰儿!”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徐琰,将他片刻前大吵大闹并往院中投石子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刘氏跟在老太君的身后,见她反应如此,心中便暗觉不妙。 徐琰被她这一声称谓给恶心到了,喝道:“闭嘴吧您,‘琰儿’只有我娘和我姐有资格叫!” 许是没有料到他的语气如此决绝,老太君很明显怔住了。 刘氏忙上前一步,指着徐琰的鼻子吼道:“你个小孩,讲话怎么如此无礼?真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她的话对徐琰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所有怨恨都在此刻迸发了:“敢问这话您是如何说出口的?您对‘教养’一词可是有什么误会?您的宝贝儿子徐之洲平日里欺凌乡里无恶不作,这可是有教养的表现?”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这一连串的质问,搞得刘氏难堪不已,作势欲要打徐琰,却被徐国生给拦了下来。 徐琰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目扫过眼前众人,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几丝不可饶恕的冰冷:“今日,你儿徐之洲派人去我门前将那条用以渡河的木桥给毁了,害得我姐被卷入洪水中差点死去!那么请问,这就是尔等口中的‘谦谦君子’所为?有教养的孩子所为?” 刘氏和徐国生以及老太太都被他这话给吓着了,彼此对视一眼,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庇护 所谓近朱者赤c近墨者黑c旁观者最为清白,便很好地体现在了徐府一家上下。不管外界对徐之洲的批判和指责有多么严苛,可是对于这座深院的人来说,洲儿是徐家独子,他之一切,全无过错。 对于梅丫落水一事,身为母亲的刘氏疑问最大:“嘁,谁知道你们乡野的木桥是否牢固,亦或是年久失修导致弊端显露难以通行,你有何证据证明徐梅落水是我洲儿所为?” 徐琰对她的无理取闹毫无兴致,避开她的问题,沉声说道:“既然敢做,就要有敢当的样子,畏首畏尾,与王八何异?叫你的宝贝儿子出来对峙一番,做或没做,他说了算!” 刘氏很明显有些心虚,她的眼神闪烁不定,连说话的底气都不足了:“什什么对峙不对峙的,你是个什么人?又是以何种身份来命令我的?” 泼妇——这是徐琰对她的唯一评价。 徐之洲早已来到前院,此刻他正躲在连廊的一根柱子后面偷偷观察,在得知落水的不是徐琰而是徐梅之后,他的心里就开始惶恐不安了。 他并非害怕徐琰上门来兴师问罪,而是当看到祖母对徐琰的态度与平时截然相反的时候,他就开始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老太君的视线一直落在徐琰的身上,从未离开过,她拄着拐杖往前挪动两步,试图用自己的慈祥将他感化:“琰儿,有什么事我们进屋去说好吗?再说了,梅丫头这不是没事嘛,你哥哥不懂事,也是无心之过,你就莫要再计较了。” “无心之过?”徐琰被这老太婆的三观给震惊了,“我姐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可因为泡了很久的水,现在正高热不退,你跟我说这是徐之洲的无心之过?若我姐不幸被水卷走,对你们来说那就是个意外了是不是?我今年五岁,为了救姐姐,我不惜拿命跳入水里!而徐之洲呢?他已经十二岁了,至今还被你们养在襁褓里,手不能抬肩不能扛,唯一的本事便是欺负人。你们知道别人是怎么评价他的吗?他就是个废物!人间败类!” “孽种!你给我闭嘴!”刘氏听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他说得这般不堪,扬起巴掌就打了过来。 却被老太君的拐杖给及时拦住了。 徐琰的视线落在了这根拐杖上面,额上的青筋因为愤恨而暴起。 五年前,老巫婆就是用这根拐杖打的娘亲和姐姐! “你给我让开!”老太君注视着刘氏,怒道。 “”刘氏心里有怨,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将难听的话给说出口。 这老太婆虽然令人厌恶,但如今的徐府毕竟是她在掌管,且眼下她又如此偏袒徐琰,若把她惹怒,真就有些难办了。 老太君一改神态,对徐琰温声说道:“你哥哥做错了事,祖母肯定会罚他的,一会儿让他来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徐琰死死地盯着她,心中怒气难消。 这群人个个都是人渣,在他们眼里,杀/人之后道个歉就能抵掉所有过错了。 老太君见他不说话,便趁热打铁地将自己的条件开了出来:“梅丫头没事就好,你们都是祖母的孙儿,我岂有不心疼的道理?以前你娘亲在府上做了错事,祖母罚她在外面自食其力,也是为了她好,如今你们都已经长大,也该回到府上来了。” 她的意思,是要把杨氏一家给接回来。 刘氏闻言十分震惊,她忙上前一步,正要将自己的不满给说出来,却被徐琰抢了先:“五年前徐家容不下我们母子,五年后的徐家依然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住在这深府宅院的人皆是如狼似虎,我娘亲和姐姐经不起你们的折腾,乡野林间,远甚于人性无存的朱门。” 老太君愣住,竟显得万般无措。 徐琰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过了,瞧这老太婆的反应,定是对当年的谣言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已经在心里将他这个孙儿给默认了,吐一吐心中的怨气,反而会让她增加几分愧疚之意。所以,点到为止方为上上之策。 若是能一并将属于父亲的那笔家产要回来,比任何报复都要强。 不过这个想法似乎有些难以实现。 刘氏本来还很担心,孰料他竟自己给拒绝了,心里分外舒坦:“知道容不下你们就好,省得自讨没趣。” 她的话刚说完就迎来了老太君的白眼。老太君自打见到徐琰的第一眼起便认定了他是国安的亲骨肉,这些年让他流落在外,必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顿时觉得心尖都开始隐隐作痛。 “琰儿,回去告诉你娘,让她和梅丫头搬回府上,如何?”徐孙氏仍然不泄气地希望这个嫡孙能回到自己的身边,平日里的高高在上都在此刻化为乌有。 徐琰握紧拳头,垂下眼眸,咬牙切齿地说道:“姐姐高热不退,家中又无钱财替姐姐请郎中看病,能不能熬得过去都是未知的” 老太君立马对身后的丫头吩咐道:“去找管家拿十贯钱来。” 十贯钱在徐家众人的眼里不过是冰山一角,可在徐琰眼里已经是天价了。 他知道,属于爹的家产值无数个十贯钱,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让徐家人将其全部吐出来。 “老太君!”很明显,徐老太太的这句话叫刘氏心有不甘,“他们这五年都熬过来了,怎么会没钱请郎中?再说了,徐梅又没有死,这小子凭什么来府上闹事?老太君莫要被他算计了!” 老太太回头瞪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丫鬟很快就把钱取出来了,满满的一大袋,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在来徐府之前,徐琰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血溅当场,用自己的命来威胁他们以后不要再找娘亲和姐姐的麻烦了。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老太君,还处处偏袒他,这才让他避免了和刘氏那恶妇正面交锋的危险,顺带给了他这么多钱,足够姐姐和娘亲用好久了。 徐琰并没有觉得拿下这些钱会让自己手软,他只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问心无愧。 拿了钱,徐琰也不再折腾。他知道,老太太一旦认定了自己,徐之洲以后必然会安分不少,如此一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姐姐和娘亲也不至于被欺负了。 而徐孙氏心里也清楚,自己当初将杨氏和两个孙儿赶出了府,如今想让他们回来,肯定比登天还难。 只要他们平安无事就够了。 真是想不到啊,琰儿竟和国安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待徐琰离开之后,老太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心空落落的,数年前的回忆不知不觉地侵蚀了她的脑海 很快,徐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徐之洲缩在柱子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前方众人的对话,字字入耳。 果然,祸害不除,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而且徐琰如今有了老太婆给他撑腰,想要再对付,恐怕会很棘手。 “洲儿呢?” 在他暗暗思忖的时候,老太君的话令他神经一紧。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的徐国生终于在这一刻开了口:“应该在后院吧。” 老太君将视线落在了这个不中用的儿子身上,冷哼一声,道:“生个儿子却不好好管教,真是丢人!” 徐国生垂下头来,默默受教。 老太君被他这副懦弱的样子气得不浅,忍住了给他一棍的冲动,对刘氏道:“把洲儿给我叫过来!” 此刻的刘氏也被她的气势给震慑住了,素来嚣张跋扈的人,这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点头应了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少年 徐孙氏时常听儿媳刘氏在耳边念叨,说那徐琰是杨氏与野男人的孽种,她便耿耿于怀,不料今日亲眼所见,所有的传闻都不攻自破。 既然徐琰是自己的孙子,怎么可能放任他不管呢?洲儿被他娘宠坏了,平时她这个当祖母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他竟然欺负到了自家人的头上,于情于理,老太太都不会再放纵他了。 徐之洲被传到老太太的屋里,受了狠狠一通数落,还被警告以后不许再找徐琰一家子的麻烦,并罚禁足一个月,连带着刘氏也受到了牵连。 刘氏和徐之洲面上虽然对老太太十分顺从,可心底却恨足了她,巴不得她早登极乐,这样他们娘俩才能掌管徐家的一切生杀大权。 而且在他们看来,老太太越重视那小子,徐之洲的地位就越是没有保障。 可眼下,他们却不敢再打什么歪主意了。 徐琰从春华镇赶回去的时候天快黑了,梅丫头吃了药有所好转,人也清醒了不少。 见他提着一大袋钱回家,杨氏很明显受到了惊吓:“儿,你去干什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坑蒙拐骗抢断然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可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理由他能得到这么大一笔钱,心里难免会生疑。 徐琰将钱袋放在桌上,稀里哗啦的铜钱声格外刺耳。他对杨氏解释道:“今日姐姐落水一事乃徐之洲所为,他派人将木桥锯断,姐姐才会遭此劫难。我不想姐姐白白受欺负,便去徐府找他们说了理,这些钱,是徐老太太给姐姐的补偿。” 杨氏听完不由愣住,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孩子,竟然会做出这般狠毒的事情来 她忙蹲下来检查着儿子的身体,眸中尽是担忧之色:“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打你了吗?有没有骂你?可有受伤?” 说着说着,眼眶便开始泛红。 五年前挨的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徐琰立马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娘亲,我和那些娇滴滴的小孩子不一样,没有人能欺负我的。这次的事徐家不站理,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影响家族声誉,就给了我一些钱用做补偿——这些钱是我们应得的。” 其实在杨氏看来,这钱他本不该拿。如今他们已经脱离了徐家,生死各不相干,此类状若施舍的东西,拿在手里实在是不舒坦。然而转念一想,两个孩子差点被徐家的人给害死,这点钱算得上什么? 徐琰没有将老太君的话告诉杨氏,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当年她不顾一切要回到徐府,就是为了不让姐姐和自己过艰苦的日子,那个时候她所承受的辱骂和折磨至今历历在目,如今有机会重新过上富贵荣华的日子,她肯定经不住老太君的言语诱惑,到时候一旦同意回府,将来必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想要脱身都难。 清明那日,天又开始下雨。徐琰早上起来跑去河边一瞧,由于昨夜无雨,河里的水位降了不少。 下午就要返回商行了,却因为天气的缘故还没来得及给父亲上坟,徐琰觉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这座桥给弄好,然后陪着娘亲和姐姐去墓园祭拜一下父亲。 待所有事情忙完后已经到了未时,徐琰带上杨氏蒸的青团子准备动身返回赤水县,临行之前,他叮嘱母亲,若是徐府的人来接她们回去,万不可答应。 杨氏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不过她心里明白得很,五年前自己没有靠徐府的人养大两个孩子,现在也不需要他们的施舍。 “放心吧孩子,娘心里有分寸。”她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笑着应道。 徐琰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思索一通后说道:“以后孩儿回家的日子会很少,娘亲和姐姐若是想我,就去村长家让村长代笔书信一封给我吧,同样的,我想你们的时候就把信寄到村长家。村长是个善良的人,他会念给你们听的。” 杨氏点点头,将他的话全部记在了心里。 梅丫头进屋又给他拿了两个刚烤好的红薯:“方才用饭时我见你吃得少,这两只红薯拿在路上吃,今儿天气冷,顺便还能暖暖手。” 徐琰接过红薯,滚烫的感觉让他顿时心安不少。 “娘亲c姐姐,我走了。”推开栅栏小门,他冲站在院里的两人挥挥手。 杨氏乐呵呵地目送他离开,心里虽然难受,却远不及第一次送他出远门之时的心酸与不舍。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他答应过的事,从未食言。 · ——未来总是充满了惊喜,它将所有的期待都写入梦里,让人带着希望醒来。 当学徒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随着他们知识的积累,先生所教授的东西越来越有深度。徐琰是受过新世纪教育启蒙的穿越者,思想觉悟要比这些十多岁才开始学习的少年有高度得多,毫无疑问,他是学徒里优秀最的那一个,也是最得先生欣赏的人。 起初,学堂一霸孙李特别嫉妒他的才能,每每下学堂之后都会仗着自己比他高大去欺负他,徐琰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可是日子久了,先生布置的作业越来越有难度,这个时候,徐琰就成了所有人的希望,孙李开始奉承徐琰,竭尽全力去巴结他讨好他,将往日的锅背得妥妥当当。 徐琰对孙李充满了鄙视的意味,但考虑到他将会是自己的第一位金主,便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开始“卖作业”,即——写一份作业三文钱。 孙李的家境是这批学徒里最有钱的,也正因为此,他才能在这些人面前横行霸道,但为了完成作业不受惩罚,他只能依从徐琰,秘密地进行地下交易。 渐渐地,徐琰的“生意”越做越大,直到被先生发现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少年们的针锋相对逐渐变得平缓起来,直至学徒期满c各自被分配至天南地北时,方知彼此的情谊早已在吵吵闹闹中筑建起来了。 今次一别,他年再见便是不易。 或许于某些人而言,今日也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场景,怎么如此熟悉 徐琰的记忆突然跳跃到前世高考毕业的那一年,以前矛盾重重的同学,都在分别的那天晚上抱头痛哭,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之后大家各奔东西,有的入大学继续深造,有的开始闯荡社会养家糊口,很少再有见面的机会,就连到了年底同学聚会,能到场的人少之又少。 几年之后,同学群突然传来噩耗,曾经的英语课代表因病辞世。 从那一刻起徐琰就意识到,就算以后大家有了时间和金钱再相聚,但是这个班级的人永远都凑不齐了。 “嘿?” 在他神游之际,孙李及时地将他拍回了现实。 规规矩矩坐在学堂听先生讲了两年的课,之后又随着掌柜和商行的伙计走南闯北六年,八年过去,孙李已是个弱冠的少年,无论是外貌还是心性,都成熟了不少,在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面前,他显得格外老成:“怎么,眼见着要分别了,就开始舍不得哥哥们,所以红了眼?” 周围的人忍不住暗自偷笑。 徐琰瞪了一眼这个比自己要高出大半个脑袋的人,不知不觉间酝酿出来的情绪顿时被他一句话给磨没了。 韩小六忙站出来替他解围:“你就别打趣徐琰了,再说下去,恐怕他真的会哭出来的。” 他的话刚说完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捧腹大笑,徐琰一个白眼扫过去,把他们每人都横了一遍。 有说有笑,正当年少。 笑罢,孙李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走了。” 孙李被分配到了扬州,韩小六被分配到了徐州,余者自是各归其位。唯独徐琰,因为各方面都特别优秀,被沈老板要去了颍州的商行总号。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徐琰这才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与商行众人辞别,随即赶去隔壁街的锦缎坊挑选了两匹上好的绸子,然后赶回了椿树村。 此去颍州,想回家的机会就很少了。做生意不比当学徒,忙起来不分昼夜,所以去报道之前,怎么着都得和家里人告个别。 除了最开始在学堂听课的那两年毫无积蓄可言,之后的日子学徒们都是按月拿工钱的,虽然学徒期的工钱不多,可是不用自己掏钱维持生计,每月都有丰富的存款。 几年下来,倒也攒了一大笔钱。 回到家后,徐琰就将绸缎和钱尽数交给了杨氏,杨氏见儿子有了出息,高兴得不得了。 姐姐如今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没了往日的怯弱,尽显大方。 听说前两日福贵哥回村了,并来家里向姐姐提了亲,等过些日子,他就会将姐姐迎娶过门。 这些年徐之洲很少再来闹事了,偶尔老太太还会派人给杨氏母女送些银钱来,杨氏用这些钱请人扩建了一间房,并将屋顶上的茅草给换成了瓦片,余下的都存在罐子里,足够梅丫出嫁的嫁妆了。 据说,前不久徐之洲纳了一房妾,那妾正是其母的贴身丫鬟笙儿,两年前被他要去做了通房丫头,如今飞上枝头,做了徐府的姨娘。 虽说笙儿是徐之洲娶的第一个女人,奈何她身份低微,在看中门第关系的老太太和刘氏眼里,她只能做个妾。 不过这些,都与徐琰无关。 在他眼里,只要母亲和姐姐过得开心,就足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颍州 颍州是本朝的都城,地理位置与开封府无异。因为运河的开凿,连通钱塘c长江c淮河c海河等地的颍州便成了此交通枢纽线上的要塞,大贾小商常年出入此地,很快就带动了经济的发展,使得颍州的人口迅速增长,巅峰之时曾有数百万计。 本朝都城原定在洛阳,然而就在孝宗皇帝继位后的第三年春,洛阳就出现了罕见的大旱天气,长达半年的干旱使得民生艰难,城中有近半数人口开始逃亡,一时间,原本繁荣昌盛的城市变得萧条无比。 据悉,昔年孝宗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坊间盛行着一首童谣——左有木,右有土,百花之王难再富。上有山,下有石,百年基业葬城池。 左木右土即为“杜”,上山下石则为“岩”,取其谐音,便是“渡衍”。 太子赵城熠十岁那年因顽疾差点离世,太宗皇帝为保他后世平安,便将他送去护国寺带发修行三年,而太子修行时所用的法号,就是渡衍。 牡丹为百花之王,洛阳城正是以牡丹闻名天下,这首被广为流传的童谣所传达的意思十分明确,若太子城熠为帝,则洛阳城覆,大宋百年基业就此毁灭。 因为太宗皇帝对赵城熠十分宠爱,这首童谣很快就被巡城卫给镇压下去了,之后的数年,无人再提及。 直至洛阳大旱,童谣再度传来。 而那一年,正是大宋立国一百年。 但很快,就有一术士要求进宫面圣,他向皇帝谏言道,洛阳五行为水,圣上五行为火,自古水火难相融,唯有同属火的地方,方可使宋帝王室重生。 随后不久,大宋国的都城便东迁至颍州,距今已有八十年。 徐琰从梧桐树下的人群里走出,因为天气的缘故,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树下的老者还在滔滔不绝地为初来颍州的人讲述着颍州的传奇,偶尔抖开折扇轻轻摇动,发白的胡须也随之清浅飘摇,仿佛在阐述他所经历过的沧海与桑田。 这就是传说中开启新地图之后的npc?突然想到以前玩游戏时的场景,徐琰被自己的想象力给惊到了。 不管颍州是如何取代洛阳成为本朝国都的,但它如今的地位,就是不折不扣的“北上广”,纸醉金迷的繁华,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人间天堂。 离开这里后,徐琰背上行李,开始往主城方向走去。 进了城门,徐琰方才真正意识到了什么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以前在永安商行当学徒的时候,他跟着掌柜去过塞北,到过夷陵,闯过关外,也曾在江南水乡生活了数日,以为天下的繁华便是这天南地北的辽阔,殊不知颍州的繁盛,才是大宋的国本。 记得大二那年,他作为系代表去参加省博物展览,有幸目睹过《清明上河图》的拓本,3d投影的效果几乎将汴京的社会现状重现人世。 那种人声鼎沸的场景c独具特色的屋舍高楼和桥梁,将中华繁盛推向了巅峰。 今日这颍州城,便是活的“清明上河图”。 颍州的人口流动大,常有北边的胡人南下到此经商,沿途经过各条街道,都能见到不少衣着怪异c碧瞳褐发的异域人士,间或有胡商修葺的商楼耸立,门前有美姬揽客,生意格外红火。 徐琰沿途一路打听着沈记商行的地址,两刻钟之后,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沈记商行地处东市的闹市区,楼高三层,呈四合院式,院中有一人工开凿的露天小池,池中有假山,水流沿山壁循环流动,甚是夺人眼球。 商行内主营绸缎c珠宝和茶叶,且价格昂贵,来往此处的商客多为皇城的达官贵人,偶尔会皇宫里的人来此置办年节用品,寻常百姓望尘莫及。 徐琰衣着朴素,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沈记商行”四个篆字,嘴唇微张,其模样又呆又傻。 商行正门前有两名守门的小厮,见他呆头呆脑地就要往里面闯去,两人立马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喝道:“小子,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见这二人面露鄙夷之色,徐琰心下了然,他们定是觉得自己不是个高级消费者,所以才会加以阻拦。他停下脚步,从包裹里翻出一张邀请函,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一名小厮极为不屑地接过那张纸片打开一瞧,见是沈老板的亲笔,神情陡然变得和顺起来:“原来是老板相中的贵人,方才多有得罪,失敬失敬!” 徐琰并非是个小家子气的人,这种以貌取人的人他见得多了。 据这两人告知,沈年甚少来商行,每每会客都是在他的府上。徐琰虽是来商行做工的,却是老板亲自相中的人,商行的执事自是不敢给他指派任务,这种事情,需得经过他的同意方可。 言下之意,沈年是个大人物,掌握着颍州城的经济命脉,就连皇宫里的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更何况是他这种愣头青。 所以首先要做的事不是来这里做工,而是去拜访沈大老板。 又辗转来到了沈府,徐琰经人指引,一路分花拂柳,绕了许久方才来到前院的会客厅。 沈家宅子正门为广亮大门,台基高而阔。门扉开于中柱之间,乃是上用等金丝楠木制成,门扇雕刻云纹,端庄而又大气。大门檐枋之下有三幅云笔画做装饰,可见这家主人的地位一斑。 宅院内九进九出,每一座楼阁都是独立修建,上覆墨绿色琉璃瓦,檐角设有朱雀之像,以作镇宅辟邪。楼阁中的房舍多为三间一启门,各自用流风长廊相连,左右植有四君子,尽显雅致。 这一路走来,徐琰觉得自己跟喝了香飘飘似的,在脑海中将来时的路线过了一通,但思绪很快就打结了,怎么捋都捋不开。 此刻的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穿到皇宫里当什么娘娘公主亦或是皇子之类,别说触怒圣颜会掉脑袋,恐怕在见到皇帝之前,他就已经绕死在皇宫内院了。 “徐公子请在此稍候片刻,我家老爷晨间出了门,估摸着快要回来了。”将他引至会客厅的小厮留下了这么句话后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徐琰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开始漫不经心地欣赏起屋内的挂画。 他实在是欣赏不了这些上流人士所收藏的珍品,或许这就是他和大佬的区别吧。 徐琰微微叹息着,缓缓将杯中的茶水送入口,然而刚吃到嘴里,便觉如同吸了一口稀浆糊似的,说不出的别扭。 “噗——呸——” 一点一滴地将吸入嘴的东西给吐了出来,徐琰心里十分纳闷,正要揭开茶盖瞧上一瞧,却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清脆而又娇软的声音。 “这茶可是不合哥哥的口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沈府 一听到有姑娘的声音传来,徐琰赶紧将嘴擦干净,收拾好自己狼狈的模样,随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杏色对襟束腰丝质长裳的少女往这边走来,她的长发半挽,梳成了少女式对髻,仅用两根发带做点缀。似笑非笑的五官俊俏清丽,身段婀娜,宛若天仙下凡,夺人心魂。 她的身后跟了个与之同岁的丫鬟,眉眼低垂,谦恭至极。 想来,这姑娘应是沈如霜罢。 虽说女大十八变,可她的五官依旧那么出挑,眉眼弯弯的模样,叫人如沐春风。 此般美貌,用“沉鱼落雁”来形容并不为过。 只是,古代女子不都养在深闺之中的么,沈小姐怎会抛头露面来前厅见他这个外人? 不过转念一想,她老爹是颍州的风云人物,接触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就算是身处封建时代,他的女儿也绝非蓬蒿人。 徐琰立即起身,对沈如霜抱拳见礼:“沈小姐,有礼了。” 沈如霜对他还了个礼,笑道:“琰哥哥果然还记得我!” 徐琰怔住。 这句话应该是他来说吧?大户人家的娇小姐,见世面广博,所接触的人非富即贵,对于他这种平头百姓来说,能记住自己名字就不错了。 他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闷声嘀咕道:“漂亮的女孩子总是能占据一个人的心房,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沈如霜并没有听清他的嘀咕,却也没有追问,径自来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定,目光投向他的茶盏,忙询问他将茶水吐出的原因。 徐琰这个时候才发现盏中的茶水是由茶粉沏成的。古代茶叶,尤其是唐茶和宋茶,在经过摘茶c选茶c蒸茶c揉茶c晒茶等一系列过程之后,茶工通常会将已经制好的成品茶捣碎后,再加工成茶饼,便可上市贩卖。 泡水之时取其一放入杯中,若是大碗茶,则会用细布将茶粉包裹丢入壶内,这样泡出来的茶水才没有杂物。 但一般用来招待客人c尤其是客人数量较少的时候,主家通常会直接将茶粉放入杯盏中,用非满沸的水冲开,味道最好,静置片刻方可饮用。 宋茶之后,人们对茶叶的讲究就逐渐降低,直至清朝年间,茶叶的加工程序逐渐精简,捣碎茶叶的习惯渐渐被忽略,并延续至二十一世纪。 而徐琰吃茶之前有个习惯——摇杯,他觉得茶叶泡开后需要轻轻晃动一下才能使香味均匀。 这一摇,便将沉于底部的粉末悉数给摇了出来。 沈府用来待客的茶叶都是上等的明前茶,从选叶到蒸茶再到手工揉搓,都是最为精细的,色香味皆为上品。 一时未能考虑到古今茶文化的差异,徐琰吃了口糊沫,还被主人家看了笑话,恨不得遁地溜走。 沈如霜抿唇一笑,很快便将话题移开了:“我听下人回话,琰哥哥来府上可是找家父?” 她这一口一个琰哥哥地叫唤,快把徐琰的心给酥化了 “承蒙令尊厚爱,入商行做工之前,特来贵府拜访。”他挪过视线,一本正经地应道。 沈如霜点点头,不再说话。徐琰时不时地拿余光瞧她,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要蹦了出来。 真真是的,我现在可是个男子汉,人家女孩子都不怕羞,你怕什么! 徐琰被自己的怂劲儿给气到了。上辈子每每见到漂亮的女孩子都要去撩一番,还扬言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如今上天给了他一次做男人的机会,却怂成了狗。 不多会儿,沈年便外出归来了。 八年已过,沈年除了嘴角给蓄了一点胡须之外,再无别的变化,一身墨色描竹纹的褙子尽显稳重与神秘,长发束冠,温文尔雅,倒是有种异样的偏偏风度。 这样上好的皮囊和身段,放在二十一世纪不知要迷倒多少叔控萌妹,若是上抖音拍个视频,绝对会变成网红。 “老板。”徐琰止住瞎想,迈步迎上去,两手抱掌前推,身子磬折,向他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 沈年冲他点点头,转而望向沈如霜,眼里满是宠爱:“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沈如霜嘟嘟嘴,不满道:“女儿若是没有做完,哪敢出现在爹爹面前啊?” 沈年但笑不语。 如霜已满十二,出落得极为标志,每每外出游玩都会引来不少人给她献殷勤,意欲与沈府结秦晋之好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这也是他越来越不肯让如霜出府的原因。 由于沈记商行的客商多为权贵,沈年也因此结交了不少大人物,秦王殿下便是其一。 据秦王之意,待得如霜及笄,他就会让世子上门提亲。 在沈年看来,有这样一门亲事倒也没什么不好,何况那世子的品性与模样都是数一数二的,且又格外疼惜如霜,若二人有幸结连理,倒也是段佳话。 只是,这一切都得如霜自己说了算,此生独她一女,断不能亏了她。 瞧这二人父慈女孝的氛围,徐琰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此时若有地洞,他肯定第一个钻进去。 “对了爹爹!”沈如霜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问向父亲,“琰哥哥如今来了我们商行,你打算让他做什么呀?” 徐琰收回了钻地洞的心思,立马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 沈年闻得女言,眉梢一拧,脸色陡变。 自从那年如霜在永安商行与徐琰分别之后,两人便再没碰过面,其间如霜也曾要求过沈年带上她一起去赤水县盘点账目,可沈年却没答应。他深知小孩子都心性贪玩,若时常带她出门,只会让她的心越来越野,偶尔得空的时候,他会带着女儿在皇城附散散心,或是去□□做客。 如此一来,倒是让她打消了去赤水县的念头。 如今八年已过,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个小子,就连称呼都是这么亲昵! “——做扫地工。”沈年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女儿的疑问,带着几分吃味,以及不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如愿 他的话刚一出口,沈如霜和徐琰都呆滞了。 就连沈年自己也不由为之一愣。 但很快,徐琰就想明白了,其实当个扫地工也没什么不好,李嘉诚当年不就是从端茶倒水扫地做起的么?而且有句老话说得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爹爹!”见徐琰沉默下来,沈如霜以为他心里苦闷不看,转头凝视着自己的父亲,对他的这个决定非常不满,“你让他千里迢迢来颍州,就是为了让他扫地?那怎么不把他留在永安商行,何必多一此举?” 沈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女儿一眼,旋即转头对徐琰说道:“昔年永安商行招收学徒时,我觉得你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对经商有独到的见解,实为罕见。此次让你来颍州,便是不愿屈才,我名下商行若干,所经营之广,远非你能想象,从日用百货到绸缎珠宝,应有尽有,甚至是房屋产业我都有涉猎。” 听闻此言,沈如霜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就知道,爹爹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可徐琰却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在他的认知里,沈年是的大老板,很有钱。 然而现在看来,他的钱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再一次被贫穷给限制了想象力 沈年笑了笑,来到一旁坐下,一撩衣袍,就势翘了个二郎腿,极尽潇洒:“你想发展哪一种?” 他的话无不叫徐琰感到意外。眼下机会难得,徐琰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自己最了解的茶叶。 上辈子,父亲是个茶叶商人,身为女孩子的徐妍认为经商这种事情并不适合自己,毕业后在外漂泊了两年,做过销售,也坐过办公室,但兜兜转转无数个日夜,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父亲一起经营茶叶。 茶叶的利润颇丰,大多时候都是做的熟人生意,只要人脉广,钱永远都赚不完。 如今他虽然是个穷小子,可他相信,继续做这一行肯定没错。 沈年挑眉:“哦?那你倒是给我说一说你对茶叶的了解。” 徐琰颇为自得地应道:“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其为累也。” 这段话乃是出自唐代著名茶文化专家陆羽的《茶经》,在大学的时候徐琰就在校图书馆阅读过,曾一度成了他装逼的利器,竟不料今日给派上了实际用场。 沈如霜闻言一振,视线投向父亲,她看到了父亲眼中也有几分诧异之色。 徐琰没有想到自己的引经据典竟然让沈年流露出赞赏的目光,看来这个架空的宋朝取而代之的并非李唐皇室,不然以他沈年的广博学识,怎么会不知道陆羽。 真是叫人兴奋啊,他以为自己的穿越是场虐身虐心的苦情戏,不成想还有这样的金手指供他召唤。 徐琰继续装逼:“茶树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其本身的质量,上等茶生在风化石性的土壤里,中等生于砺壤,下等生于黄泥。茶可为饮,亦可为药,又因茶本性寒,故而饮茶多有讲究,阳虚惧冷者饮红茶,阴虚者饮绿茶。” 沈年听完点了点头,片刻后,他又问道:“你可知本朝的‘贡茶为何种名茶?” “” 徐琰努力搜索着有关茶的历史,思来想去,中国十大名茶中唯一被列为贡茶的,便只有庐山云雾茶了。 可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将内心所想给说出来。 见他开始犯难,沈年淡淡一笑,却是将话题给引开了:“既然你如此爱茶,便去茶行做工吧,你虽对茶有所了解,可终究只是了解罢,去茶行跟师傅们学学,总归是没错的。” 沈家将颍州成西南方向的那座龟山给改建成了茶园,山上植满了老茶树。由于龟山的土壤极为特殊,且向阳面与背阴面的日照不一,制成的茶叶口味各有不同,便有了“一山多茶”之说。 众人皆知,茶叶最为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工人要在茶叶采摘后的最短时间内完成对它的加工,以求鲜香,因此,茶行就设在了茶园之外。 徐琰得了沈年的批准,便跟随沈家的下人去了龟山。待他走后,沈如霜疑惑不解地问道:“爹爹,本朝的贡茶是什么?” 沈年正要出府,听得女儿这样一问,禁不住笑出声来:“但凡是好茶,皆可为贡。” · 所谓茶行,就是二十一世纪的茶叶加工厂,只是里面的设备不如新时期的先进,没有电做动力,很多能用机器代替的活都只能人工来完成,比如揉茶c焙茶。 徐琰来到茶行后便将自己的情况给表明了,茶行的负责人是位年近五十的老者,老者和徐琰是本家姓,茶行的工人都唤他为“徐叔”。徐叔个头较矮,话也不多,随时都拿一把猪毛刷在手,但他却心细如麻,很快就将徐琰给安置妥当了,并亲自给他备上日常用品,一样不落。 沈家茶行的规模十分宏大,占地约莫两亩,仅制茶工人就有五十余人,加上采茶工,便是数百计。 古时的茶叶加工工序比二十一世纪要繁琐得多,采茶之后并非直接杀青,而是“拣茶”,所谓拣茶,就是将鲜叶中有损茶之色味的白合与乌蒂及盗叶给挑选出来,之后用洁净的泉水再三洗濯,适才杀青——也就是蒸茶,其目的是通过高温钝化鲜叶中的氧化酶活性,抑制茶多酚酶促氧化,并使鲜叶的部分水分蒸发掉,让鲜叶变软,方可揉捻成形。 而蒸茶的火候又极为关键,过猛,则使汤色浑浊发黄,泡开的茶水犹如马尿;而火候不够,则对茶水的味道就有极大的影响,或苦,或无味。 蒸茶之后是为研茶,再是造茶,即入棬模制成茶饼,最后焙干茶饼。至此,茶叶才算加工完成。 以唐茶和宋茶为代表的茶叶都是茶粉,极少能见到成条状的茶叶,与二十一世纪的抹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正因为制茶工序之繁杂,故而每天能产出的成品非常有限,这便使得沈家的茶叶供不应求,价格也是极为昂贵。 徐琰是初来乍到,用不着立马做工,徐叔让他先自己熟悉一下环境,明日再给他安排师傅。粗略地浏览了一遭茶工们的活计,徐琰开始头疼起来。 早知道制茶如此繁琐,当初就应该选珠宝的。 · 沈府,长安阁。 沈如霜有午睡的习惯,每到午时,沐秋都会替她整理好床褥,让她安心入睡。 此刻也不例外。 如霜换了件薄丝亵衣正要入睡,却听得门外有小厮扣门。 沐秋忙完手上的活计,赶紧来到隔间,将门扉轻启,探出个脑袋轻声对那扣门的小厮斥道:“掉魂了啊?小姐这会儿正要睡了去,你个不知好歹的,敲什么敲?” 她的话虽不中听,可小厮却丝毫不怒,早就摸清了沐秋姑娘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嬉皮笑脸地应道:“沐秋姑娘莫恼,小的也是情非得已才来打扰小姐的。” 沐秋瞪了他一眼:“说事儿!” 小厮点点头:“世子来了。” “哪个世子?” 小厮皱眉:“秦王家的呗,还能有哪个世子对咱小姐念念不忘?” 沐秋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对咱小姐念念不忘的人可多了去了! “你等着。”沐秋关上门,快步回到里间,见沈如霜已经躺下,犹豫半会儿后,还是悠悠地开了口,“小姐,世子来府上了。” 如霜合上眼皮,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不见。” 那小厮来到前厅,哆哆嗦嗦地将如霜的话说与了世子赵然之,赵然之听后,无奈地扬起唇角,瞧了一眼拿在手里的精致小盒,转身对那小厮道:“你带我去长安阁。” 小厮有些犯难。 长安阁乃沈如霜的闺阁,陌生男子岂有随便入女子闺阁的道理? 许是明白了他的顾虑,赵然之用折扇轻轻敲击着他的脑袋:“我不会闯进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世子 眼下正值春末,气温开始升高。在这个百花争先盛放的时节,姑娘和妇人们纷纷换上了轻薄的衣裙,身段渐显,赏心悦目。 正午时分的日头最能叫人疲乏,沈如霜刚躺下没多久便熟睡过去,沐秋悄悄将百叶窗打开,窗外的柳絮趁机延展进来,并着和煦的柔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见小姐睡熟了,沐秋也不再逗留,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刚打开门,就看到了白衣风华的赵然之,小姑娘立马合上门,随即迈下石阶,向他行了个礼。 赵然之年过十六,正当少年之时,他的模样继承了皇室一贯的优良,剑眉星目,身材健硕,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儒雅。 随世子而来的小厮得了他的吩咐留在前院等候,这会儿仅他一人来此。 刺目的阳光直射下来,洒落在毫无遮挡之物的空地之上,竟是热得人心里发慌。赵然之抖开折扇举至头顶,余光瞥了一眼小院东南方向的那个石亭,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沐秋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回到屋中给他沏了壶茶来。 她不明白,此处乃小姐的闺阁,平日里就连老爷都极少踏入,今日这世子不请自来也就罢了,来了竟一句话都不说,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都说皇家的人最看重礼数,且世子殿下又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断然不是那种轻浮的登徒子,想来是太过思念小姐了,所以才冒昧来此的吧。 沐秋只敢在心里犯嘀咕,面上仍旧一派恭恭敬敬的模样。 赵然之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手里的那个精致木盒放在了石桌上,炎热的天气让他忍不住缓缓摇动折扇。 他的侧颜,举世无双。 沐秋赶紧挪开视线,想找个借口准备开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举不妥,便只能蔫蔫地候在世子的身后了。 “如霜何时醒来?”待茶凉之后,赵然之才不温不火地冒了句话,着实吓了沐秋一跳。 沐秋赶紧应道:“回殿下,未时左右。” 赵然之微一颔首,便不再过问。 天气炎热,一壶茶很快就被他给解决了,沐秋正要再给他添一壶,却被他给打断了:“如霜应该就要醒了,你且回屋去伺候她吧。” 此处无漏斗计时,殿下是如何得知小姐要醒过来了?沐秋行礼告退,心里犯着疑惑,将信将疑地回到房中,果见沈如霜已经醒来。 殿下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小姐,世子这会儿正在长安阁外候着呢。”沐秋一边替自家主子梳妆打扮一边回着话。 眼下天气正热,世子殿下他养尊处优,为了见小姐不惜顶着这般日头辛苦守候,实在是个难得的痴心人。沐秋对他的崇敬又增加了几分。 沈如霜肤如凝脂唇色如桃,极少用胭脂粉黛妆饰,所以沐秋每每给她梳妆都会省下不少时间,只需挽发更衣就好。 如霜将发带递给沐秋,透过铜镜望向面含浅笑的丫头,问道:“你为何不陪他?” 沐秋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笑呵呵地说道:“方才小姐入睡后,奴婢一直在石亭里陪着殿下。” 如霜被她这股傻劲儿给逗笑了,起身将衣衫整理妥当,这才出了房间。 沈府的房屋布局颇有江南水乡的园林风格,人工开凿了一条小河穿梭在各个院中,河中铺满卵石,每处要地皆有九曲桥相连。河岸处三丈植一柳,极具雅致。 而修葺在长安阁小院里的这座石亭更为风雅,亭为六角,内顶有纳彩云纹鹤影石画,中垂一八角宫灯,灯罩为七彩幕画,夜里点灯之后,会散发出好几种颜色的光芒,与四周的海棠色纱幔相得益彰。 亭外乃花海一片,四季均有鲜花绽放。 放眼望去,立在百花拥簇的石亭内的男子风姿绰约,和风撩过他的衣角与发梢,足以令他“艳压群芳”。 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不知让颍州城多少姑娘心生爱慕之意,可他却栽倒在了沈家小姐的手里。 沈如霜迈出廊檐的时候,沐秋就撑伞跟了上来。赵然之转身,瞧见她正向自己走来,嘴角上扬,眉眼如月。 “见过殿下。”入了亭中,沈如霜立即向他行了个礼。 赵然之一把将他扶起,声音温柔如水:“为何你现在对我越来越生疏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以前那个追在他身后嚷着“子枫哥哥”的姑娘渐渐变得乖巧文静起来,面对他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前的天真烂漫了。 赵然之,字子枫。幼年之时,沈如霜觉得“然之哥哥”不如“子枫哥哥”叫得顺口,便唤了他的字。 沈如霜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在离得最近的那张石凳上坐定,对沐秋吩咐道:“给殿下换一壶茶——就用前几日刚从茶行里拿的庐山云雾沏泡罢。” 沐秋走后,四下再无旁人,赵然之心里格外愉悦,不禁喜上眉梢:“如霜,这些日子你怎么不来我家了?” 他其实很想问,多日不见,可有想我? 沈如霜垂下眼睑没有看他,应道:“入春之后商行的事情就多了起来,我见爹爹每日忙碌得很,便在家里与他分担一些。我已长大,是时候学着打点商行的大小事宜了。” 她不是不想去□□,只是无意间得知秦王有意要促成她和赵然之,便开始对他有所疏远。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赵然之待她如胞妹,这便使得如霜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依赖心理,就如同依赖自己的亲哥哥那般。 娘亲去得早,家中无兄弟姊妹,爹爹又日日在外忙碌,除了沐秋和乳母,再无旁人可陪她了。 直到两年前乳母病故。 她以为,有爹爹沐秋和赵然之在,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现在——或者说不久的将来,她和赵然之便不会再是单纯的兄妹关系了。 这种感觉,与恋人变成兄妹无异。 赵然之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接受不能。 他的父亲是王侯,说的话便是王命。 王命不可违吧? 赵然之并没有发现她有异样,把那只快要被握碎的木盒放到她的面前,道:“给你的。” 沈如霜抬眼望向那个木盒,并没有想要打开它的意思。 沐秋这死丫头,泡壶茶怎么这么慢! 以往不论送自己她何种礼物,她都会爱不释手,岂料此刻如斯冷淡,赵然之不仅开始担忧起来:“怎么了如霜,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 沈如霜顿觉醍醐灌顶,当即便软绵绵地趴在了石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c我突然觉得胸口好闷,脑袋格外沉重,就连呼c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赵然之一惊,想也不想就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屋内走去。 他就知道,如霜并非对他疏远,而是身子不适! 虽是青梅竹马,可这是如霜第一次与他亲密接触,难以言喻的窘迫感令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沐秋正捧着一壶茶往这里走来,见到这一幕,眼珠子瞪得奇大。 “愣着干嘛,如霜病了,快去叫大夫。”赵然之对她吩咐道。 沈如霜赶紧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对沐秋道:“不用了,我躺会儿就好,大夫很忙的,不要去叨扰人家!” 她悄悄地对沐秋打了个手势,然而沐秋并没有看见。 赵然之不顾她的反对,勒令沐秋去找大夫,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里屋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撩拨 屋中阴凉,将午后的炎热阻挡在外,可沈如霜却觉得面上滚烫,不等赵然之将她轻放在榻上,就挣扎着从他怀里脱身了。 幼年之时并非没有被他抱在怀里过,可今时今日,早已非过往所能相提并论。 “如霜?”赵然之疑惑不解地望着她,双手不适应地缓缓垂下。 沈如霜面容窘迫,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径自躺回了床上,脑袋朝里,不去看他。 赵然之还想过来探探她的额头,却被她给拒绝了:“殿下,就这般擅闯女子闺阁,可是不妥?” 赵然之拧眉:“你我之间何来不妥?” “殿下请回吧,免得被人说了闲话。” 他本想问谁会说闲话,可听她又称呼自己为“殿下”,那道无影的屏障再次在两人之间拉了开来。 没有听到他的动静了,以为他已经离去,沈如霜悄悄别过脑袋,见他正呆呆地注视着自己,赶紧又将脑袋歪回去了。 “你是在躲我?”赵然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语气仍是他一贯的温柔,却也平添了几分失落,“还是讨厌我?” 沈如霜回过头,淡然一笑:“你我如亲兄妹,哪有妹妹讨厌和躲着哥哥的?” 赵然之怔住,但面上却是淡定自若,他点了点头,道:“你好生修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说罢转身离去。 沐秋正请了大夫过来,刚入小院便与世子殿下撞了个满怀,她连忙后退两步对他行了个礼,赵然之只是道了声“免礼”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沈府,留她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来到茶行已经有半个月,徐琰早已适应了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由于茶行里人手足够,所以茶农们采摘的鲜叶都能在白昼加工完成,入夜后,大家都能睡个好觉。 立夏之后,雨水渐多,晴三雨二的日子很常见,每逢下雨的时候,大家伙没事可干,都会好好休息,弥补这些日子的劳累。 今天的雨下得很大,徐琰闲来无事,就去了城里。颍州的茶楼并不罕见,而且每一家的生意都格外兴隆,冬来暑往,客人不绝如缕。 沈家茶行出产的都是名茶,譬如碧螺春c庐山云雾和信阳毛尖等,他原以为这些具有地方代表性的茶叶只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出产,没想到一座龟山就能搞定。 根据茶行里的前辈和师傅的介绍,每种茶的成本都在十五文到二十文之间游走,经过精加工和选茶,最后的茶饼放入商行的货架时,每斤可卖至一百文。 这简直就是暴利啊! 最关键的是,一百文每斤的茶叶对于颍州人的消费水平来说,是个非常亲民的价格了,而且茶叶和丝绸最受上流社会之人的喜爱,无论是已用或是充礼送人,都是必不可少的。 原来,不管是史书上记载的大宋王朝,还是这个架空的大宋王朝,人们最不缺的就是钱。 街道上的雨水几乎汇成了河,来往之人的裤腿或裙角都已被溅起的水花给打湿了,有的人甚至挽起裤腿赤脚行走。 烟雨成路,凉风轻拂,却不曾掩盖这繁华盛世的荣耀。 徐琰独自在雨中前行了许久,最终在一家名为“久茗雅致”的茶楼前停下了脚步,这家茶楼正门两侧各有一名手捧茶壶的铜雕男童笑脸做迎客状,入了店内,顿时就有小二来接客,无论来者是锦衣华裳,亦或是粗布麻衣,都能得到最真挚的服务。 茶楼大堂左侧是一面梨花木罩蜀绣屏风,屏风前摆有一张老楠木根雕刻而成的茶桌,正中央有个喷水的小人儿,底座是块昆仑百花玉雕,经小人儿口中的热水喷涿,本是莹白的玉雕可在瞬间开出多种颜色,仿若百花绽放。 徐琰被这家茶楼的精心设计给镇住了,小二哥见他面露讶异之色,只是淡淡一笑,旋即轻唤了他一声“客官”,有意引他去楼上。 徐琰的衣着极简,又无随从侍奉左右,一双布鞋早已湿透,入店之时还留了几个脚印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然而掌柜和小二却混不计较,这倒令他倍感意外。 这家茶楼的名字十分独特,从外形来看就是一家贵宾级的高档茶楼,徐琰本来只想进来了解一下茶叶的价格,却被小二一路引诱上楼了。 如此盛情,他实在是拒绝不了。 可是一摸兜里的钱,他便开始犯难。 “客官,小店有今年新产的茶,无论是铁观音c云雾茶c毛尖c龙井c六安瓜片,还是祁门红茶c武夷岩茶c毛峰c碧螺春c君山银针,皆可为您现泡。”小二把他安排在了一张临窗的桌前坐定,说相声似的把十大名茶给报了个遍,不管他消不消费得起,服务态度从未怠慢过。 话音刚落,楼梯口就有两名身着青色褙子的少女手捧茶盘冒了头,正款步往这边走来。 徐琰很尴尬地冲小二笑了笑,他很想问他,贵店招待客人的时候都不咨询对方的经济收入的吗? 两名少女将茶盘放好,里面规规整整地摆放着十种茶饼,相应的茶饼旁都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盘,其中放入了茶叶,很直观地就能让客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做出选择。 茶饼的包装正是由上等油纸裁制,防潮防晒。 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小二善解人意地开口说道:“每种茶叶的价格各有不同,铁观音c龙井和碧螺春六文一壶,红茶与岩茶四文一壶,毛峰c毛尖及银针五文一壶,余者皆八文。客观,您要哪种?” 这这么便宜的吗? 一斤买不起,一壶还是能消费的。 “给我” “——给这位客人沏一壶顾渚紫笋。” 就在徐琰开口之际,沈如霜适时到来。 今日雨大,她穿了身月白色的窄袖束腰短裳,一双软底透空锦靿靴显得她的双脚格外秀气,长发高束,发尾插了一支翡翠玉钗,与她的耳坠相得益彰。 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娇柔,多了几分少女的英气,竟是格外迷人。 “是,小姐。”小二和两名奉茶少女恭敬退下。 很显然,他们对沈如霜的到来并不喊到意外,还亲切地称她为“小姐”。 沐秋在一旁候着,沈如霜十分随意地在徐琰的对面坐下,笑道:“琰哥哥可是位稀客啊。” 徐琰的视线闪烁不定,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这家茶楼,是沈家的?” 沈如霜点点头,反问道:“哥哥觉得这里如何?” “无论是环境还是茶楼之名,皆为上等。” 见她低头浅笑,徐琰又道:“‘久茗雅致’可是小姐所提?” 沈如霜道:“这座茶楼乃父亲在我十岁生辰那天所赠,无论是名字还是环境布局,父亲皆是按照我的意愿而建,只因我年幼,读的书不多,腹中辞藻有限,只能取一俗名,倒是叫琰哥哥见笑了。” 她的这份谦虚,如同林妹妹初入荣国府时的自我介绍。 徐琰连连摆手:“小姐言重了,久茗雅致是某见过最特别的茶楼,环境优雅,待客热情,是其他任何一家都不能相提并论的。” 小二捧着一张托盘走来,将里面成套的紫砂茶具取出,随即浅酌一杯热茶,甘香味瞬间弥漫而开。 “客官请慢用。”斟完茶,小二哥便躬身告退。 茶水颜色在琥珀和翡翠之间,正是最佳,还未尝试就能凭借它散发的气味设想出味道来,可见其制作之精。 陆羽曾评价顾渚紫笋为“茶中之最”,在唐朝广德年间开始被选为贡茶,是贡茶中的极品,因其芽尖微紫,嫩叶背卷如竹笋而得名。 在唐朝,这种茶只有皇家之人才能喝得起,正是顾名思义的“茶中黄金”,虽说现已改朝换代,可它在茶叶中的地位仍然是不可磨灭的。 沈年名下的商行所经营的茶叶包揽天下之极品,顾渚紫笋却甚少有出售,竟不料沈家小姐会用这般名贵的茶叶招待自己。 他实在是不忍心喝啊 沈如霜回头对沐秋吩咐了几声,随后就有人端了不少茶点过来。 茶点种类繁多,样式也非常新颖,有甜有咸,让人没有挑剔的理由。 外面的雨停停又落落,正是将夏日的天气演绎得栩栩如生。这会儿雨刚停下来,太阳就露出了头,屋檐上的瓦片滴滴答答地落着被阳光照射的水珠,晶莹剔透,格外亮眼。 一阵微风吹来,撩起沈如霜鬓角散落的几丝黑发,似是柳絮飘摇,无声拨动着心上弦。 徐琰赶紧垂下脑袋,让自己的视线冷静下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千金小姐太会撩人了,没有传说中古代女子的娇怯,反倒是落落大方,更加令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叫他“琰哥哥”的时候,心都快酥化了 “琰哥哥,”就在他垂眉思索之际,沈如霜的声音又响在耳畔,撩得他春心荡漾。沈如霜侧头凝望着窗外的街道,并没有看向他这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的童年一定是多姿多彩的吧?” 徐琰不知她为何突然冒出来这么个问题,转念一想,自己的幼年时光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在通往下地干活的路上。笑了笑,他道:“确实是多姿多彩。” 沈如霜闻言,眼里闪过几分羡慕之意。 “我的童年,只有那座深院。”她叹了口气,不经意回过头来,一改片刻前的阴沉,冲徐琰灿然一笑,“但我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生辰 徐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所以才出现了幻听。 可当他看到沈如霜的视线正赤果果地凝视着自己的时候方才意识到,并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而是这个姑娘真的太会撩了。 ——我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这样的台词,不是应该从男生的嘴里说出来么? 徐琰顿觉双颊滚烫, 如同有烈火在焚烧。 他仿佛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不远处,赵然之正在往杯中添茶水,二人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久茗雅致是沈如霜的茶楼,她隔三差五地就会过来盘点一番, 赵然之几乎每天都会来此光顾, 或是为了见她,或是为了品茗。 今天下雨, 他来得格外早,这间雅座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专属, 沈如霜也是知道的。 然而今天, 她来茶楼的第一件事不是来找自己,而是陪这个少年吃茶。 她还说, 她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了这个少年。 赵然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往日的清香全无,入口的尽是苦涩。 颍州的夏季没有赤水县热得明显, 早中晚的气温变化很大, 而赤水县就像是个火炉, 从早烤到晚,只有深夜才能吹到一点凉风。 制茶的日子机械而又枯燥,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同一件事,仿佛没了灵魂的木偶收到了某种命令似的,无休止地在做工。 入夏之后,工人们会格外辛苦,尤其是蒸茶和焙茶的师傅,这两道工序的场地需整日用大火提温,才能保证茶叶水分的沥干和香味的提升。师傅们每天置身于火炉中,有体格差的,中暑乃家常便饭。 好在徐叔考虑得很周到,凉茶和绿豆汤从未间断过。 茶行是个分工协作的地方,每道工序都会有相应的人去完成,而徐琰的工作就是捡茶,将茶农摘来的鲜叶精挑细选,把最佳的苗子运往濯洗间,待濯洗师洗净茶叶,方才送去蒸房。 “徐叔,”今日份的茶叶已经捡完,徐琰净手之后,见徐叔正坐在院里的大树下纳凉,他便走过去在徐叔身边坐下,“活已经干完了。” 徐叔摇着棕榈扇,尝了一口新出炉的茶叶,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话做出了回应。 他手中的陶杯因经年使用而被磨得发亮,炎热的天气里看不见热水腾出的水汽,却能闻到从杯口飘出来的香味。徐叔凑近轻轻吸了口气,表情格外淡然,难以从他的神色里评价这杯茶的好与不好。 徐琰平时做完活就会和大家一起去后院用饭,这会儿却空着肚子和他坐在一起,想来是有事相商。徐叔放下杯子,视线瞥到他的身上,好奇地问道:“有事吗?” “我想去揉茶房做工。”他回答着徐叔的话。 徐叔挪回视线,过了好一会儿又瞥向他,这才将疑问说出来:“捡茶的活很轻松,工钱也不少,许多人想换过来都换不了,你倒好,放着轻松的活不做,却要去找罪受。何苦呢?” 徐琰道:“我不怕累!我来茶行做工,就是为了有一技之长。捡茶谁都可以来做,可揉茶却不是。” “你也知道,揉茶不是谁都可以的。”徐叔抬头望向烧红了半边天的晚霞,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尚且年幼,心有不甘实属正常。要知道,很多事并非有一腔热血就能做好。而且揉茶的苦,远非你所想象。” 徐琰不泄气,道:“我三岁就下地帮我娘干活,五岁那年跳入洪水中将姐姐救上来。徐叔是觉得,如今的我是吃不了苦还是受不了累?” 徐叔终于将视线从云彩中收回,渐渐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真的要去揉茶间吗?”过了好久,他才开口。 徐琰点头,毫不犹豫。 “行。”徐叔同意了他,“等小姐生辰过了,我再给你安排,届时会有人手从揉茶间调去内城的商行,你就能补上去了。不过——工钱暂时不给你提升,因为你资历不够。” 徐琰对工钱毫不在意,反而对他前面那句话关心之至:“小姐的生辰在何时?” “八月十五,仲秋之日。” 入了八月,天气开始转凉,茶叶的产量日渐减少,由于鲜叶水分不足,导致成品茶的品质降低。这种茶口感不如明前雨后的嫩芽香醇,苦味降低,涩味增多,很是影响口感。不过放低价钱后,仍然有很小的销路。 来颍州已有好几个月了,徐琰也积攒了不少工钱,他每月都会定时给家里寄点钱回去,剩下的则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昨天家里来了信,听说福贵哥向姐姐提亲了,只是成亲的日子还未定下来。 福贵哥很踏实,和姐姐是青梅竹马,两家人又离得近,来往也格外方便,这门亲事,毫无拒绝的理由。 母亲还在信里提了一些关于徐家的事,听说上个月徐之洲在他母亲的安排下娶了位有钱人家的姑娘做正房,只是那姑娘的姿色不如笙儿,话也不多,入门不到三天就被他冷落下来了。又听说他最近看上了粮庄里一位伙计的表妹,正准备娶她做三房夫人。 徐之洲眼下正忙着在女人堆里打滚,没有半点空闲做其他事,弄死徐琰的计划也在不知不觉中给磨没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是比泡女人更要紧的。 为此,老太君有好几次都被他给气昏过去了,管教的话说多了,他便流连在外不着家。 徐琰合上信笺,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徐家离衰败不远了。 只是,他得趁徐家还没倒的时候拿回那笔属于他和姐姐的家产。 听徐叔说,中秋节有两天的假,可以回家省亲。徐琰很想回去看一眼母亲和姐姐,可是颍州离春华镇太远,来回一趟得花好几天,根本就来不及。 而且,中秋那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天气日渐转凉,茶树渐秃,鲜叶早已被茶农采净,只等施肥后最后一轮新芽长出,今年的茶叶便算采摘完毕了。 这两日茶园在翻土施肥,没有鲜叶加工,工人们都放了假。 徐琰将床底的木箱子给翻出来,打开铜锁,里面是一箱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往下翻去,有一个发黑的小木盒正在沉睡着。 取出盒子的时候,有稀稀疏疏的铜币撞击声响起。 是了,盒子里存放的正是他每月的工钱。除去寄往家里的,他攒了大概有三贯左右。 徐琰虽然经常入城,却很少花钱买什么东西,偶尔去久茗雅致吃一次茶,都会被沈如霜特别关照不让掌柜收他的钱。 搞得后来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去那个地方了。 不过徐琰很感激自己上辈子是个女孩子,最懂得用什么东西讨女孩子的欢心,每次去茶楼看沈如霜,他都会给她带一些小礼物,有的是在街上顺手买的,有的是他闲暇之余亲手制作的,但不论是何种,都被沈如霜视如珍宝。 徐琰从盒子里抓了一大把钱塞入荷包,随后把箱子收拾妥当,这才兴冲冲地往内城赶去。 久茗雅致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火爆,眼下秋高气爽,正值丰收,人们得空就会来此喝两杯香茗,畅谈一番今年的收获。 来的次数渐多,茶楼里的伙计都知道他是小姐的朋友,便会在没事的时候同他说几句话,一来二去的,彼此就开始熟络起来。 “徐兄弟今日是来喝茶还是来找我家小姐的?”小二哥一抖抹巾,乐呵呵地调侃着。 徐琰笑道:“既吃茶,又找沈小姐。” 小二吆喝一声:“得勒——您楼上请!”但他很快就压低了声音,复又道,“小姐今日有贵客接见,恐怕你得等一会儿了。” 真是想不到,沈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贵客接见,颇有其父的风格。徐琰默默在心里替她点了个赞。 随着小二哥款步上楼,寻了张空桌坐下。途径一间雅阁时,有奉茶婢女从里面走出,掀开帘幕之际,徐琰余光投去,正好见到沈如霜与一名白衣少年相对而坐。 两人面带浅笑,相谈甚欢。 徐琰蓦地收回视线,跟着引路人快步走去。 那就是方才小二哥所言的“贵客”么? 模样挺不错的,正是小女生喜欢的类型,白白净净,且斯文儒雅。瞧他的气质,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似乎与如霜挺般配的。 “徐兄弟,你的茶。”小二哥已经沏好了茶,见他发愣,不由笑道,“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可是被哪个女妖吸走了精魄?” 徐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小二哥笑了笑,道:“不逗你了。方才我让人跟小姐说了一声,待那贵客走了之后小姐就来见你。” 徐琰忍不住向他打听着:“敢问那贵客是何方神圣?” 小二哥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说道:“那人正是当今秦王的独子赵然之,每天都会来这里等我家小姐,是个痴心人呢!” “哦。”徐琰点点头,不再多话。 就说嘛,一眼望去便觉得那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小秀外慧中,追她的人,怎么会很差劲呢? “你先慢慢喝,我去楼下招呼客人了!”小二哥收拾好茶盘便下楼去了,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徐琰握住茶盏,浑然不觉茶水的滚烫。他的视线不断地扫过右面临窗的那个包间,甚至恶趣味地想要拥有一双透视眼,以便观察里面的情形。 这真是一个卑鄙又下流的想法 “真是多谢世子殿下照顾生意了,”沈如霜给赵然之的杯中添了些茶水,笑道,“如霜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 赵然之拿起茶盏,无奈地笑了笑:“现在想听你喊我一声“子枫哥”都挺难的。” 沈如霜对他的话一笑而过,将茶水一饮而尽,道:“如霜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恕不能陪殿下了。”说罢起身向他行了个礼,随即恭身退下。 茶侍送了许多果点来,徐琰剥了几颗橘子吃得正欢,抬头就见到沈如霜朝自己这里走来,他一激动,抓起桌上的橘子皮就塞到了嘴里。 “”好尼玛涩嘴巴啊! 沈如霜被他的举动逗乐了,来到他的桌前坐下,笑道:“若是饿了,我就吩咐人给你备点饭菜,何必吃橘皮呢?” 徐琰躲在一旁将橘子皮吐干净,这才回过头接话:“小姐就莫要打趣我了。” 他觉得自己吐出来的气息都满是橘子的香气。 沈如霜笑了笑,道:“琰哥哥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她的话提醒了徐琰,徐琰一拍脑门,憨笑道:“不知小姐八月十四那日可有闲暇?” 他想送给她一份特殊的礼物。 八月十四?如霜拧眉,陷入了沉思。 听世子说,大理使臣八月十五那日要来颍州贺我□□之仲秋,为了招待使臣,秦王特意吩咐世子来商行购买上等碧螺春,十四那日,她应该会和父亲入□□送货。 不论是礼数还是诚信,她都不能失约。 想了想,她道:“十四那日我要同父亲去一趟□□,不知何时能归。” 徐琰的心在听完这句话后瞬间一落千丈。 她和那个世子,感情果然非同一般。 见他面带失落,沈如霜又道:“十五那日正好得闲,不知道琰哥哥愿不愿意陪我出城走走?” 听闻此言,徐琰仿佛是打了鸡血似的,两眼冒着绿光:“我当然愿意了!” 说完才觉得自己失了态,然而已为时过晚。 这算是被约了? “” 沈如霜将他的憨厚模样尽收眼底。 前几日她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徐琰的过往,她从未想过,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成长的少年,心境会如此明亮。不论何时,他都能带给自己无穷的欢乐。 他的勇气和担当,远远超过了他的年纪。 这样的少年,举世无双。 人约到了,茶饮也喝饱了,徐琰下楼悄悄付了钱后就拐去纸草铺买了许多彩纸和细麻绳,回到茶行之后便开始忙活起来。 十四那日一早,沈年便携女奔赴□□。 秦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甚得恩宠,每年进贡或四方使臣朝贡所需之茶叶,皆是由他在宫外采购。 又因沈家与□□的关系匪浅,这便将沈记商行的生意推向了巅峰。 明日便是仲秋,皇上会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与来访的使节,秦王父子必在其内,所以趁着今日沈家父女来到府上的空当,秦王便摆了一桌家宴,两家人算是提前过了个节。 翌日巳时,大理使臣就来到了颍州,秦王率礼部侍郎于颍州城门下相迎,场面一度盛大。 因是过节,所以商行格外忙碌,送来府上的邀约请柬也是一沓接一沓。沈年一大早就出了门,不知去赴哪家的宴。 沈如霜今日也起得早,外面日头好,她穿了身朱砂色的百褶襦裙,套滚兰花边红色短褂,宛如烈火般艳丽。 “老爷出门前吩咐过,今日是小姐的生辰,让后厨备好生辰宴,他傍晚就会回来陪你用餐。”沐秋给她插上簪花,嘴里不停地唠叨着。 伺候小姐这么多年了,今天是头一回见她佩戴发簪,还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与这身裙襦搭配,简直是塞天仙。 若是世子殿下见到了,定会被迷得迈不开腿! 沈如霜没有发现沐秋心里的小九九,只是将她放在桌上的燕窝粥给吃了,随后对她道:“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且在家待着,吩咐厨娘多做一份月饼,下午我派人到府中来取——对了,若是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同父亲一道出了门。” 不管什么时候,沈如霜出门都会带沐秋伴其左右,可今日竟不让她跟着,沐秋连连摇头:“这可不行!沐秋怎敢让小姐一人出府,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定会扒了我的皮!” “大过节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沈如霜白了她一眼,“再说了,今天会有人保护我的。”说完这话,她的面颊泛起了一丝红晕。 沐秋眼珠子转了转,茅塞顿开。 对了,今天是小姐的生辰,殿下他怎么会忘了呢! 想来那个人是殿下无误了。既然有殿下相伴,就不会有事。 按照和徐琰的约定,沈如霜赶去了茶楼,果见他早已在那里等候。 “琰哥哥!”今天的她显得格外开心,一身襦裙着身,丝毫没能将她束缚起来,只是淡淡一笑,两个小梨涡便显露出来了。 沈家小姐的容貌在颍州城是出了名的,大家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今日的沈小姐又添了几分俊俏,倒是叫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徐琰与楼中茶客无异,目不斜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仿佛脚下踩的是片棉花地,令他飘飘然不知所踪。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久居佛堂的老僧人,一朝见了美人,无论如何控制,都抑制不住想要破戒的冲动。 这种悸动,将心灼热。 呸呸呸,这是在古代,要矜持!他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 很快,徐琰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之下,与沈如霜一同离开茶楼并坐上了沈府的马车,往东郊方向驶去。 沈如霜出府后,沐秋便去厨房帮着做月饼,刚和好面,就有小厮急急忙忙地来传话:“沐秋姑娘,世子殿下在前院候着,说是要见小姐!” 沐秋和面的手猛然一顿,唯恐自己听错了,问向那小厮:“你说什么?” 小厮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弄得沐秋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不是和殿下出去游玩了么,殿下这会儿怎么来府上要人了? 东郊的枫山是颍州地势最低的一座山,每值深秋,漫山的枫红如火,醉倒无数墨客。 枫山顶端有一座人工修砌的六角石亭,四周被银杏树包围,待到枫红之季,它便独成一色。 石亭外有一所道观,香火虽不旺,却足够养活观里的老老少少。 往年枫红时节,沈年都会带沈如霜来这里游玩,眼下正值初秋,万物葱茏一片,她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新奇的地方可供游乐。 或许是琰哥哥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样一想,沈如霜的心里就多了几许期待。 马车绕着山间的小道一路前行,不多时便有股淡淡的燃香味飘来,掀开车帘一看,那所道观近在咫尺。 沈如霜是个虔诚的道教信徒,每逢道观必有一拜,且今天是她的生辰,自是没有理由过门不入。 “我就不去了。”在她迈上长步石梯的时候,徐琰往后退了几步,“我不信这些,进去了怕触怒里面的仙人,我在这里等你就好了。” 沈如霜只是笑了笑,随即撩裙,转身踏上石梯往观中走去。 待她进了道观,徐琰当即迈开飞毛腿,一溜烟消失不见。 这所道观为丛林庙,无门无派,庙产为公,因而观中道士以老者居多。“七真殿”为道观正殿,内供三清像,香客不多,可铜像前的烟火却从未断过。 入了殿内,沈如霜照例于蒲团上跪拜三下,由于心中无所求,添了香油钱之后便离开了。 她出来的时候,徐琰正从后方石亭赶来。 “我带小姐去后山走走吧。”徐琰迎向沈如霜,似是在请求,又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沈如霜点头应允。 “不过在去之前,得请小姐先蒙上双眼。”说话间,徐琰已经拿出了一条绸绢。 沈如霜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忽然笑道:“你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 徐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剧本。 玩笑过后,沈如霜就乖乖地系上了绢子,徐琰立刻递了根短棍过去让她牵握着,以免摔倒。 出了道观就是通往后山的路——或者说,是通往枫山之巅的路吧。此段距离并不算远,可沈如霜却觉得脚下路程仿佛有千里之遥,每走一步,都像是越过了千山和万水。 她不知道徐琰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可她却是很期待解开绢子的那一刻,不论是什么,她肯定会喜欢的。 “到了吗?”沈如霜有些迫不及待了。 徐琰小心翼翼地引导她往前面走去,听见她的问话,忙应着:“就快了,小姐莫急,仔细脚下。” 眼前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沈如霜只能跟着他慢慢挪动,碰到石阶或者路障,对方会很细心地提醒她。 突然,徐琰停了下来。 没有人在前方引领,沈如霜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就在这时,绢子被人从后方轻轻解开,刺目的光线还未触上她的眼睑,便有一双手挡在了她的眼前。 待她能适应光亮之后,那双手适时挪开。映入眼帘的,则是一片由七彩折纸串成的帘幕,它们像展翅的鹤,包裹着石亭,在和风中翱翔。 亭外四周的每根银杏树上也挂满了这种费尽心思的小折纸,和风吹拂,就有微微泛黄的叶片飘落,它们勾动纸鹤一角,似是在依依不舍。 沈如霜捂住嘴,视线停留在当前,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徐琰趁机钻入亭子里,从石桌上捧起一个方形的盒子,快步向她走来。 “这是什么?”沈如霜戳了戳那个纸盒,视线不甘心从那些成串的纸鹤身上挪开,声音似有几分哽咽。 徐琰笑了笑,将盒盖打开,一个由时令水果拼成的蛋糕赫然呈现。 “沈姑娘,生日快乐。”他望着沈如霜道了句祝贺,音如软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变化 “此为何物?”沈如霜的视线被眼前这个方形的水果盒子给吸引住, 眼里尽是诧异。 里面的各色果肉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未尝试, 便已知其味。 徐琰将蛋糕在她眼前转了一转,道:“这个叫‘生日蛋糕’, 过生辰的时候吃的, 制作它的用料繁多,可我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东西, 便做了个简单的给小姐。” 沈如霜毫不犹豫地拿了块雪梨放入嘴里, 汁多肉脆,比她以往吃过的所有梨子都要甜。拨开水果,下面是一块柔软的糕, 正是用鸡蛋和小麦粉蒸成的简易蛋糕,和着水果吃进嘴里, 格外爽口。 这‘生日蛋糕’她还是头一回听说。 “那这些呢?”沈如霜来到石亭里,撩起一串纸鹤问向徐琰, 眼里几乎在冒星星,“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折纸!” “这个叫‘千纸鹤’, 是用来传递祝福的一种折纸。”徐琰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做着讲解。 这些东西已经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可仍然没有半点新意,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去撩妹, 肯定被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沈如霜之所以喜欢, 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些东西。 或许小学生都会比他有创意吧。 记得上辈子自己过生日的时候, 只需请几个朋友胡吃海喝一顿就好了, 若遇到朋友过生日, 发个红包就能搞定。因为在大家看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很显然,沈如霜的生日不是钱能解决的。 这个时候,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多一项撩妹的本事,把所有开心和美好都带给她。 “谢谢你琰哥哥。”沈如霜摘了一只千纸鹤放在手里,浅笑生花,“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辰。” 徐琰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憨笑了几声,不知如何接话。 晌午过后,二人便下山了。离开之前,沈如霜将所有纸鹤都带了回去,它们都是徐琰精心所制,万不能留在这里。 随后不久,沈如霜便着人回府将沐秋备的月饼取来送给徐琰。今日本该团圆,可他却因路途遥远不能回家,又如此费心替自己过了个生辰,沈如霜心里对他万分感激。 仲秋之后,诚如徐叔所言,揉茶间有两名师傅被调往了商行,徐琰自然而然就去当了替补,比以往累了不少,可心里却非常踏实。 九月中旬,茶园的茶叶采摘结束,茶行的工人们将所有茶叶焙干包装完成,便陆陆续续回家了。 茶行给工人每月开出的工钱很多,茶叶结束之后大伙就算整日在家游手好闲,这些工钱也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了,所以很多工人在忙碌七八个月之后,余下的日子都会选择待在家里,帮着内人做些农活,日子倒也过得去。 徐琰的目的不是养家糊口,而是出人头地。在大家相继离开之后,他则去商行做零工,每天帮着商行的伙计售卖茶叶,渐渐地对茶叶市场有了不少了解。 但市场是客人促成的,没有客源,市场必然会萧条。为了弄清客人的喜好,他偶尔也会去沈如霜的茶楼帮忙做些端茶递水的活,双管齐下,收获是真的不少。 果然,古往今来,有钱人的消费观为“最贵的就是最好的”,而普通人的消费观则看中性价比,以物美价廉为上。 入冬之后,天气渐寒,茶楼里也添置了不少暖炉以供客人取暖。徐琰在茶楼待习惯了,每天能见到美人,心里充实得紧,乍一返回商行做工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今儿晨起他早早地卖了几斤茶叶之后就来到了久茗雅致,小二哥见他满脸的春风得意,忙将笤帚放下,笑道:“哟,白干活的又来了!” 是的,他在茶楼做工不收分文工钱,不管沈如霜用何种方法付他钱,最后都被他还了回来。 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干活不拿钱,除非那人是傻子。 可徐琰如此精明能干,很显然不是。 如此一来,茶楼上下都开始揣测,他是不是对沈小姐有意思。 徐琰的个头长得很快,大半年过去,就快要高过小二哥了。 他不知道小二哥叫啥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小二哥,他也就随了大众。 “小二哥今日得闲,又拿我打趣不成?”徐琰佯装生气,可眼里却藏有笑意。 掌柜放下账簿,冲徐琰道:“你莫要理他便是。对了——今日要将所有老旧的茶牌更换掉,你识字多,待会儿同我一道去换。 徐琰点头答应着,小二哥觉得无趣,只得继续打扫卫生。 听说今天是丞相大人的寿辰,沈如霜去丞相府贺寿,所以没有来茶楼。 就连那个每日都会来此蹲点的世子殿下都没有出现,想来也是去丞相府了吧? 他是世子,家世显赫,将来会继承他父亲的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天下人敬仰。全天下的人几乎都知道他恋慕沈如霜,或许等沈如霜及笄之后,他就会娶她做世子妃。 真是叫人羡慕的一对璧人。 徐琰漫不经心地跟随掌柜去后方整理竹片,并重新书写茶名。然而他心绪杂乱,新旧不分,许多刚打磨光滑的竹片都被他当废弃品给扔到了旁边的竹篓里,老掌柜瞧见后,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今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掌柜虽打了他,却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毕竟是个白干工的,且又是小姐的朋友,对待他的方式自然与店里的伙计不同。 徐琰被打也浑然不觉得疼痛,重新将竹片分拣完成,这才开始研墨。 “许是昨晚没能休息好吧。”他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天儿冷,冻得睡不着。” 掌柜笑了笑,道:“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会屈服于这三九天气。” 瞧您这话说的,血气方刚就不怕冷了吗? 当然,这话徐琰只敢在心里过一遭,自是不敢放到嘴面上的。他只是憨厚一笑,未言其他。 掌柜摇了摇头,随即提笔沾上墨汁,漂亮的楷体字信手拈来。他不知道能有什么事会让这个素来话多又招人待见的少年突然变得沉默起来,不过对方不说,他也不便继续过问。 丞相大人的寿辰每年都置办得极其简单,虽有同僚来丞相府贺寿,但大家都知道丞相的脾气,故不会带什么贵重的礼物到来。 沈年近来得闲,于昨日傍晚就带着沈如霜到丞相府入住,今天丞相下早朝后,就有不少达官显贵陆续前来祝寿。 这会儿沈年无事,便独自坐在后院的池塘边喂鱼,忽然瞥见水面映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他笑了笑,正要转身,双眼却在这时被一双纤细的手给蒙住了。 “猜猜我是谁?”沈如霜沉着嗓音问道。 沈年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是巧儿吗?” “不对!”沈如霜沉声摇头。 “那是扇碧?” “不是。”沈如霜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沈年耸了耸肩,佯装泄气:“那我就猜不到了。” 沈如霜气恼地松开手,用力将老爹的身子掰过来,柳眉紧拧,怒道:“爹爹啊,是我!丫头们怎敢戏弄你!” “哦?”沈年扬眉,“可方才爹爹听到的,并不是如霜的声音。” 沈如霜这才露出笑脸,洋洋自得地哼了一声。 “世子就快过来了,见你不在前院,他会不高兴的。”沈年淡然一笑,转过身继续朝水中丢撒鱼食。 眼下天气严寒,池塘的水面在这样朗晴的晨间会有白色雾气冒出,隐匿其中的鱼儿因受不了食物的诱惑而纷纷露头,它们争先恐后地来到沈年的脚下,张大嘴唇吸吞美味。 等了半响都未听到女儿的应答,沈年以为她走了,回头一瞧,她就在自己身后,抿唇垂脑,忧愁铺面。 “怎么了?”沈年丢掉鱼食,焦急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是不是在爹爹看来,女儿只有嫁给赵然之,才能稳住沈家如今的地位?”她没有回答沈年的问题,反而将困扰了她无数个日夜的疑问说了出来。 听了她的话,沈年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了:“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沈如霜低着头,没有回答他。 “在如霜的心里,为父就是个卖女求荣的人?” 沈如霜连连摇头:“爹爹莫要误会!” “昔年为父能在颍州立住脚,是受了秦王的恩泽不假,可没有他,我照样能将沈家商行发扬光大。”沈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竟叫女儿这般误会自己,然而当视线再度投到女儿身上时,心中的疑云瞬间消散,“你不喜欢世子?” 沈如霜来到他的身旁坐下,道:“如霜喜欢他,却非男女之情。” 沈年点了点头,继而开始陷入沉思。 如霜明年中秋就满十四,虚岁便是十五,到时候□□定会派人来说媒,而且早上听她外公的意思,一会儿世子来府上后,他老人家便会趁着用饭的空当将此事有意无意地挑出来。 或许,大家都觉得,她和赵然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沈年回过神,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笑道:“没想到在如霜的眼里,为父竟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沈如霜怔住,抬头望向父亲,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 今年是个暖冬,临近腊月了还未下过一场雪,趁着天气好,农户们开始下地种洋芋。 徐琰在外做工,每月都给家里寄回不少钱,那间土房早已被扩建成了砖瓦房,冬暖夏凉,住在里面格外舒适,就连刮风下雨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杨氏有了闲钱,就从村里的一户老人手里买了几分田土,种的粮食多了,每年的收入也会增加不少。 院里的鸡棚在半年前焕然一新,鸡鸭的数量也翻了好几番。 今日适逢镇上赶集,梅丫和杨氏将攒了大半个月的鸡蛋和鸭蛋背到镇上卖了,顺道去抓点药回来煎了吃。 杨氏生完徐琰后在坐月子的期间受了累,落下了腰疼的毛病,昨天旧疾复发,疼得厉害。在梅丫的恳求之下,她无可奈何地暂时将家里的活计给放下,随她一起到镇上的医馆问了个诊。 “听说徐老太太在昨天死了?” “难怪我见徐府大门挂上了白绦,原来是这么回事。” 梅丫和杨氏刚从医馆出来,便听见坐在路旁休息的二人在谈论着徐府的事。 “人呐,年岁大了,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唉!” “我觉得,老太太恐怕是死于非命。” 这话一出,母女二人都惊住了。 “嘘——”左边那人脸都吓白了,连忙捂住同伴的嘴,细声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人推开他的手,模样很气愤,但终究是降低了嗓门,害怕惹祸上身:“你是不知道,那徐老太太年纪大了,对粮庄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听说她有个孙子流落在外,那小子勤奋踏实又有本事,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肯回徐府,老太太则整日记挂在心上,似是有意要把粮庄的执掌权分他一些,那刘氏和徐大少爷自是不乐意,还扬言要弄死她。” “莫不是戏谑之言?毕竟是条人命,再放肆也不止于如此吧?” “谁知道呢?” “唉” 梅丫听后不禁小声嘀咕道:“那些人有什么事不敢做?” 自己当年可是差点被徐之洲害死了呢 杨氏扯了扯女儿的衣角,示意她莫要乱说话。 两人离开了此处,正要往回走,却见杨氏停了下来,道:“梅丫头,要不咱俩去徐府看看吧?” 不管怎么说,老太太终归是她的婆婆,也是梅丫和琰儿的奶奶。 梅丫立马终止了他的念头:“娘,你糊涂了?没听到那二人方才所说的话吗?若老太太是被刘氏母子害死的,你去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那些人生来狠毒,为了利益,这些年对我们家做过的事你都忘了吗?” “我” “娘,女儿知道你是一番好意,老太太寿终正寝倒也无所谓,可假若是死于非命,那刘氏和徐之洲定会陷你于不义!再说了,我们早就和徐府脱离了关系,别人家的事,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梅丫的话令她如梦初醒,想到刘氏的那副嘴脸,杨氏的心里就隐隐有些后怕。 老太太自从得知徐琰是她的孙儿之后,每月都会给她们家送不少钱过来,但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人来过了。 莫非,真如那人所言,老太太当真是遇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灵堂 徐孙氏于冬月廿七日辰时三刻病故, 徐府上下为感念老太君生前之恩情,特置办三日白事宴席,让老太君走得热热闹闹,不落她这一生的辛劳与荣华。 如今徐府的掌家权落在了刘氏的头上,各类开销都比以往要大手不少, 单单是这一次的宴席,都是大摆三天,且以流水席的方式摆出,无论是和徐家有点亲戚关系的人,亦或是平日与粮庄有过交易的, 都可来府上吃酒。 成百上千桌的宴席所耗费的钱财在镇子上的人看来, 恐怕从祖上十代积攒下来都不及人家一天的开支,而且徐家出手阔绰, 每桌都摆有十六道菜,酒水更是管够, 所以大家伙不管和他们家有没有关系, 都拖儿带女上门去蹭吃蹭喝。 徐国生虽然是徐家的家主,可他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惧内男, 心知如此开支太过浪费,想要劝阻刘氏从简来办。然而那刘氏却吵嚷个不休,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让老太君走得体面,才会这般大费周章, 不料徐国生不领情, 还对她有所埋怨, 一番理论下来,又是哭又是闹的,只差将悬挂在大门上的白绦扯下来自缢谢罪了。 徐国生扭不过她,最后只得依照她的意思来置办。 “洲儿呢?”前院里满是客人,比春华镇赶场日还要热闹。刘氏刚从一间耳房出来,她快将府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徐之洲,左右笙儿又不在,她不由问向守在灵堂里的胡双双。 胡双双是徐之洲的正室,出生地主家,知书达理,又很会打理家事,嫁入徐府这么久,从未惹过刘氏不快,反倒是叫刘氏格外疼爱。 “回婆婆的话,相公这会儿许是同姨娘在后院罢。”胡双双恭声应道,一身孝衣衬得她身形玲珑,格外惹人怜爱。 她口中的姨娘,便是刘氏从前的贴身丫鬟笙儿。 刘氏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胡双双的,这个丫头性子温和,做事又有头脑,是个不折不扣的贤内助。奈何她模样不出众,无法得到徐之洲的喜爱,每日只能跟着她这个婆婆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倒是笙儿那个贱蹄子,当初就瞧着她不是个省油的灯,自打她做了洲儿的妾室之后,隔三差五就哄着洲儿给她买这买那的,偶尔不顺她的心,便私下里闹腾不休,唯恐将徐府拆了才称心如意。 后来双双进门之后,她就仗着儿子疼她爱她,处处与双双不对付,从来不把她这个当正室放在眼里。 若非有刘氏从中调和,恐怕笙儿早已骑在胡双双的头上来了。 一想到这里,刘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吩咐胡双双在灵堂里继续守孝,随即气冲冲地赶往了后院。 “哎呀相公,你弄得人家好痒啊~”笙儿一边假意挣扎一边娇羞地嘤咛着,任由徐之洲把自己丢在床上,一件一件地剥自己的衣服。 眼下正值寒冬,外面的气温严寒,然而生了地火的内阁却是暖意融融的,笙儿的衣服被扒了个精光却浑然不觉寒冷,反倒是面颊泛红,微显燥热。 徐之洲已过及冠之年,由于常年沉浸女色,身子骨竟显得分外瘦削。他急不可耐地脱掉孝袍,里面的绛紫色长袄赫然显露,竟衬得他有骨无皮。 笙儿的欲拒还迎几乎令他发疯,他用力扯掉自己的衣裤,毫不犹豫地压了下去。 “你这浪货,都过去八年了,我居然对你仍是难以抗拒。”徐之洲将脑袋埋进她的两处绵软,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脑袋,“你究竟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笙儿轻咬双唇,两眼似是泛着漾漾水波,荡得人心魄不全。她用有气无力地声音嗔了他一声,道:“哼,相公真是会哄人家呢,前两日不还同那李二的表妹玩得正欢,今日怎的想到了奴家?” 徐之洲在她的臀上狠狠掐了一把,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这是在吃醋吗我的小心肝儿?” 笙儿冷哼一声,脑袋一歪,双腿却是不由自主地缠在了他的腰间。 徐之洲大笑出声,随即便开始卖力工作。 他就喜欢笙儿的这股子浪劲儿,不像胡双双,连脱个衣服都要扭捏大半天,实在是无趣得很。 “相公啊,”房事才刚刚开始,笙儿就气喘吁吁地附在徐之洲的耳畔软软地呵了口气,“前院正在办丧事,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妥?” 徐之洲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什么妥不妥的,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大爷我从来不信!再说了,老婆子自从得知徐琰是他的孙儿之后就没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了,如今她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 “好你个贱蹄子!”笙儿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有人破门而入,冷风透过敞开的房门吹进来,冻得她直哆嗦。 她听着这声音耳熟,心里叹着不妙,立马将徐之洲从自己的身上推开,随手扯过一床被子盖在了两人的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来人正是怒火冲天的刘氏。 “娘?”徐之洲拉紧被子,对她的突然到访感到不爽,“你怎么来了?” 笙儿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做声,刘氏瞧着赤·身·果·体的二人,几乎快要窒息过去了。 待平息下来后,她才来到床前,一巴掌打在徐之洲的脸上,随即抓住笙儿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揪出来,也狠狠地掴了几耳光。 “小浪蹄子,整天啥事都不干,你还真把自己当少奶奶了?除了会勾引男人,你还会做什么?”刘氏揪住笙儿的头发不放,一下又一下地推搡着她。 笙儿被她扯得头皮紧疼,其间有不少都被她给扯掉了,落在红白相间的被面上,格外惹眼。 笙儿痛得眼泪直打转,连连告饶:“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就绕了我这一次吧!” 她哭得撕心裂肺,徐之洲瞧着分外揪心,立马握住刘氏的手,道:“娘,都是儿的错,你莫要再怪笙儿了。” 他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刘氏将心底的怒气全部撒在了笙儿的身上,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转头对徐之洲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替这个贱人说话!当初要不是她勾引你,我会让你娶了她吗?她只不过是个妾,却从来不去双双房中见礼,她可是把自己当少夫人在活啊!” 笙儿疼得脸都红了,嘴里不断地在告饶,整个身子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攘到了被子外,吃着门外传来的冷风,瑟瑟发抖。 “够了!”徐之洲用力扣住刘氏的手腕,隐隐传来的痛楚迫使她松开了手。 刘氏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扫向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又气又难受。 徐之洲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轻柔地替笙儿盖上了被子,随后给她整理头发,并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头也不回地对刘氏说道:“老太婆就是被咱们弄死的,你就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如今徐家的掌家权已经在你手上了,你还想怎样?” 他的一席话叫刘氏眼前发黑,连连后退几步,若非手上动作快及时抓住了床杆,这会儿恐怕已经摔在了地上。 徐之洲见她身形不稳,眼里又噙着泪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过了,赶忙放开笙儿,随意地披上两件衣物,这才下地将刘氏扶住。 “娘”他试探着唤刘氏,眼底尽是懊恼,“儿子不该说这番话的,你也知道,儿天生就不是个主事的命,这不,眼下家里有双双和妹妹在帮你打点,就够了嘛,何苦为难笙儿?” 言下之意,笙儿可以当个逍遥自在的姨娘,不用理会当家的事。 养儿二十多年,刘氏早已看透徐之洲是个什么人了,外界的人总说他是块烂泥,怎么都扶不上墙,以前她还会被这些闲言碎语气得茶饭不思,可是现在,她也渐渐意识到了儿子的劣习。 除了玩女人,他一无是处! “罢了罢了,”刘氏泄气地推开了儿子的手,径直往屋外走去,“昨个儿你没有在灵前跪孝,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来跪一会儿,毕竟她是你祖母,莫要叫人说了闲话去。” 待刘氏消失在视野后,徐之洲这才重新钻入被褥中,轻轻抚上笙儿的脸颊,见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心里格外疼惜。 安抚了笙儿片刻,待她心情好了起来,徐之洲这才把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继续此前没有完成的事。 傍晚的时候,刘氏请来跳丧的道士和敲丧鼓的先生陆续赶到了府上。按照春华镇的习俗,某户人家若是死了人,通常主事的人会花钱请几名道士在灵前跳一夜丧舞,并口唱亡词,以此来彰显逝者生前的功德。 而敲丧鼓,则是为道士奏乐助兴的一种方式,两者本不相干,却又彼此紧密联系着,故而请道士必请敲丧鼓之人。 但是到了后来,道士和丧鼓手逐渐合并,所以请来跳丧的人既能唱又能跳,还会敲锣打鼓吹唢喇。 不过请这些人通常都是要花费许多钱财的,有些资底薄的人家拿钱买棺材后,就很少能再掏出这样丰厚的一笔钱为逝者歌功颂德,所以于普通人家而言,办一场丧事就足够了,这样死者到了阴间,不至于抬不起头。 可徐家不同,他们有钱。 听说今日徐家有道士来跳丧舞,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街坊邻居们在吃过晚饭后纷纷留了下来,准备看一场免费的戏,也算是给自己长长见识。 隆冬天气短,酉时还未过半天就黑透了,徐家大院里聚满了男女老少,大家相互挤在一起,不断地跺脚搓手,才不至于冻得受不了。 老太太的灵堂布置得十分体面,花圈摆满堂,左右各置一排白蜡烛,火苗极其旺盛。 不多会儿,跳丧舞的道士和敲丧鼓的人就来到了灵前,除了两名衣着怪异的道士,余下的几人都围着灵前的火盆坐定了,彼此对了个眼神,锣鼓唢喇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两名道士举起双手,站在灵前抽风似的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绕着棺材跳起来。 他们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些叫人听不懂的词,身态滑稽可笑,丝毫不像是为奔丧而来,反倒显得无比兴奋。 徐国生和徐之洲披麻戴孝一前一后地跪在棺材的左边垂头不语,而刘氏和徐莲以及两个儿媳则跪在右边,掩面哭泣,声泪俱下,叫院中看戏的人听了格外心酸,年岁稍大些的婆子没能忍住,躲在人群里跟着哭了起来。 跳丧很累,要持续一晚上不能停歇,但是刘家给了很大的一笔钱,心里想着这些,便不会觉得累了。 刘氏哭了一会儿便觉得疲乏不已,膝下虽有蒲团垫着,可地上的凉意还是渐渐传到骨肉之中,又凉又麻的感觉委实令人难以忍受。 按照规矩,家中老人死后,女儿或者媳妇要跪于灵前哭一个时辰,刘氏的眼泪早在不知不觉中给哭没了,这会儿流不出泪来,只能将手绢悉数敷在面上,以掩盖她的虚情假意。 由于天气太冷的缘故,看热闹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不少,只有年轻体壮和不怕受冻的中年人还留在院子里,等着夜深之后徐家发宵夜吃。 “呼——”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叹息声。 刘氏吓了一跳,拿开手绢四下里瞧了瞧,见大伙儿都没什么反应,便以为是自己这两日熬了夜,出现了幻听,遂没有理会。 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个叹息声又响了起来。 她觉得后背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怵得慌。悄悄回过头,见笙儿正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 “作死呀你,这么盯着我看!”刘氏被笙儿吓得不轻,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她一句。 笙儿不动声色地往她这里靠近了几分,细声问道:“夫人,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她的话无疑是块石头,敲在刘氏的心底,激起了恐惧的涟漪。 胡双双也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往她这里靠了过来,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胡c胡说什么?这c这里有两个道士,还能闹鬼不成?”她想让自己镇定,可是说出口的话几乎快连不成句了。 一听她说“闹鬼”,胆小的胡双双吓得尖叫起来。 徐国生和徐之洲这厢都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听到什么特殊的动静,倒是胡双双的这声叫唤吸引了他们,纷纷朝这边看来。 跳舞的道士和敲丧鼓的先生也被这一声惊叫吓得不浅,鼓声停止,屋中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院中看热闹的一票人闻声都往前挪了几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面上皆露出了狐疑之色。 徐国生见那边的四个女人抱在一团瑟瑟发抖,正想开口问个什么,便听得有一声微呼在灵堂里缓缓蕴开。 “——救救我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下葬 还有几日就到了腊月, 现下天儿冷,家里肯定有很多农活要干, 仅娘和姐姐两个人必是忙不过来的。今晚徐琰早早地就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想到家里的事, 就有点睡不着。 两个女流之辈, 不管如何能干,体力也是有限的, 何况娘的身子骨不好。 现在在颍州没什么事情做, 倒不如回椿树村帮着母亲和姐姐做些农活得了,反正离过年也不远矣。 徐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些原本是稀松平常的事, 闭着眼就能解决。可除了这事,他总觉得心里有股莫名其妙地烦躁与不安, 但又找不到令他烦心的理由,折腾来折腾去的, 久久不得睡去。 眼皮不知从何时开始跳个不停,无论是用吐了口水的碎纸屑贴在眼皮上, 还是用湿毛巾敷着双眼, 都不管用。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眼下, 他的右眼皮正跳个不停。 “嘎——嘎——” 外面隐约传来了两声乌鸦的哀啼,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茶行的师傅们早在数日前就离去了, 偌大的场地如今只剩下他和徐叔两人守着, 徐叔又睡得早, 此刻只有他的房间还亮着烛光。 一阵冷风自窗枢缝隙钻进来,吹得火焰微微颤抖。 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乌鸦啊? 气氛很诡异,可徐琰却没有胆怯。他裹着被子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往外瞧了瞧,今夜星朗月稀,偶有浅薄的寒风刮过,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在吹了冷风之后,所有不得安宁的情绪都随着这阵乌鸦的啼叫而消失了。徐琰将窗叶合上,自嘲地摇了摇头,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现了问题。 转身到桌前倒了杯温开水喝下肚,随后又重新躺回床上了。 前天晚上他跟徐叔说过,准备回家的时候去茶园捡一些茶籽带回去自己培植,以后靠茶叶营生的话,倒是能给家里的母亲省掉不是劳动力。 家里如今有一亩半的土地,全部用来种粮食了,母亲和姐姐一年四季从未有过闲暇,忙完东边忙西边,晚上回到家后,几乎是累得直不起腰来。 若是将这些土地改种茶叶,每年所忙碌时间的就只有三月到九月,且摘茶这种活特别轻松,自己揉搓的话也耗费不了多少体力。茶饮健康又养生,永远不用担心销路的问题。 而且这种零成本的生意,无论最终的成品卖多少,都是稳赚不赔。 若要与种粮食做比较的话,五斤中等往上的茶叶可以换一石米,按照本朝的计量,一石米约有一百八十斤左右,那么一亩茶能换大米的数量,远远超过一亩田的产量。 想要脱贫,种茶最简单的一条路了。 在构思未来的时候,徐琰已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恍惚间,紧闭的房门似乎被风吹开了,他看到有个人影从门口走了进来,正一步一步迈向他的炕头。 颍州属于北方,又因茶行工人多,故而一张炕足足有七八米长,能睡好几个成年男子,此刻他睡在正中央,两边都是空落落的,莫名地增添了几丝诡异。 在大家伙走后,暖炕就没有烧火了,这会儿吹着风,凉意几乎渗入骨血。 徐琰的双眼模糊不堪,他努力着想要睁开,却觉得眼皮如同被浆糊黏住了似的,挣扎了许久没有用。 “”就连喉咙也无法发出声了。 被命运扼住咽喉——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模样罢。 那个人的步履蹒跚,身形像是个微微发胖的老妪。在徐琰的床头站定后,她缓缓地弯下腰,双手颤抖地伸向这个不能动弹的少年。 “琰儿啊,奶奶对不起你,在你年幼之时没有把你接回来,害你在外面吃了好些苦。如今奶奶要走了,特意来看看你,见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老妪虽背对着烛光看不清脸,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格外清晰,一字一句都刻在了徐琰的心头。 “琰儿啊,奶奶有好多年没见过你了,真的好想你啊”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往屋外走去了,一边走一边抹着泪,竟是格外伤心。 床头的蜡烛就要燃尽了,烛芯燃烧的时候发出哔剥的声音,溅出的烛油落在徐琰的额头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徐琰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将中衣尽数染透,就连心跳都比平时快了好几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如同在擂鼓,听得格外清楚。 他赶紧将视线挪向房门,见是紧闭着的,瞬时就宽心了不少。 原来是做噩梦了。 他起床倒了杯凉白开喝下,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随即换掉汗湿的衣服,将身上的汗渍擦净后这才赤着胳膊钻进暖和的被窝里。 这个梦,为什么会如此真实? 梦中那个人,是徐家的老太君吧? 真是奇怪,怎么会梦见她了呀。她在梦里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奇怪了,令人捉摸不透。 当年可是她把咱母子三人给扫地出门的,怎么会牵挂自己呢? 果然是在做梦。徐琰笑了笑,瞄了漏斗一眼,见时间尚早,准备再睡一觉。 可这一次,他怎么都睡不着了。 · 灵堂里的那个声音并不响亮,带着几许嘶哑与痛苦,像是在寻求最后的生机。 一声又一声,一阵又一阵,离棺材近的人都听见了。 跳丧舞的道士与响器班的敲鼓先生都愣在当下不知所措,一个个的脸都吓白了。这个时候,徐之洲赶紧冲刘氏使了个眼神,随即大声呼道:“诈尸了——” 这一声咋呼,让神经紧绷的道士和敲鼓先生纷纷弃物惊叫着逃走了,院中一干看热闹的人也争先恐后地往大门外奔去,生怕诈尸的老婆子跳出棺材找自己索命。 少夫人胡双双的腿早已吓软,这会儿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愣了半响,猛地吸了口气便倒地不起了。 徐国生也被吓得不轻,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回想起方才听到的话,他决意开棺。 刘氏瞪大双眼,如梦初醒。 若没猜错的话,老太婆没有死掉,方才的声音正是她醒来后求救发出的。 见徐国生要开棺,刘氏哪能允许?她立马起身扑倒丈夫的怀里痛哭起来:“老爷啊,婆婆走得真是太不应该了,把偌大的一个家交给了你我,如今定是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回魂!” 笙儿起身来到徐之洲的身旁,两人彼此对视,却是没发一言。 徐国生拍了拍刘氏的肩膀,宽慰道:“我知道娘在世的时候很疼你,想必你也是对她心有不舍。不过刚才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兴许娘还活着,我叫人打开棺材瞧瞧,便可知晓。” 刘氏眼珠子一转,哭得愈发伤心起来:“人死岂会复生?老爷你为了这个家整日忙碌,近来更是因为婆婆的事没能睡个安稳觉,估摸着是出现了幻听罢,真是让为妻的好生心疼啊!”说着她就举起手绢擦掉不存在的眼泪,抬头又道,“你先回房休息吧,这里有我和洲儿在,不会有事的。” 徐国生这几日确实没睡踏实,白日里在粮庄盘点货物的时候还会出现眼花的迹象,这会子出现幻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他觉得刘氏的话说得有理,人死又怎么会复生呢? 见徐国生开始犹豫,刘氏忙向笙儿道:“快带老爷去后院歇息。”话毕握住笙儿的手,特意叮嘱道,“给老爷沏杯宁神茶,这样才睡得踏实。” 笙儿会意一笑,随即与两个丫头一道将徐国生送往了后院。 胡双双还在地上躺着,刘氏见了,又着人将她给送走。 顷刻间,灵堂便只剩下她和徐之洲母子二人了。 棺材里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两旁的烛火燃得正旺,衬着雪白的花圈,令这间屋子显得无比莹亮。 寒风吹过,烛火一摇一晃,尽显阴森。 徐之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刘氏这边靠了过来,细声说道:“娘,不会真的闹鬼了吧?” “闹你个大头鬼!”刘氏狠狠地拍了他一巴掌,“真是做了亏心事的主,心虚得要死。” 徐之洲白了她一眼,默默在心里腹诽道:老子就是做了亏心事,怕鬼敲门不是很正常的么? 刘氏垂眼沉思了片刻,忽道:“那日让你给老婆子茶水里放的药,量可充足?” 三日前刘氏将一个小药包递给了徐之洲,徐之洲出于好奇打开瞧了一眼,却不慎将里面的药粉弄洒了一些,他对此毫不在意,将余下的药悉数放在了老太君的茶壶里,不到傍晚,老太君就断了气。 本以为可以万无一失,谁料此刻竟会从棺材里传出声音来。 好在徐国生耳根子软好打发,不然可就麻烦了。 徐之洲心虚地转过身,回应着刘氏的话:“当c当然是充足的,不然奶奶怎么会死呢?” 刘氏点了点头,正要说个什么,却听得棺材里又传出了一阵虚弱的呼救声,吓得两人连连后退几步。 “这是鬼还是人啊?”徐之洲躲在母亲的身后瑟瑟发抖。 刘氏被他这副不成器的样子气个半死,喝道:“怕什么怕,是鬼我便杀鬼,是人我就杀·人!” 早在入殓之时就已将棺材封死了,眼下要开棺把她弄死怕是颇有难度,而且里面的空气只会越来越稀薄,老太婆就算此刻还有气,用不了多时她还是会一命呜呼的。 可最怕的就是夜长梦多 徐国生熬了几个晚上,走路的时候都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这会儿往后院走去,吹了几口冷风,倒是清醒了不少。 入了房门后,笙儿便吩咐两个丫头替徐国生更衣,而她则匆匆赶去厨房烧热水,给徐国生沏了杯宁神茶。 她早已是徐之洲的姨娘了,犯不着做这些下人做的事。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 “老爷,喝了这杯宁神茶再入睡吧。”笙儿将泡好的茶递了过去,徐国生接过来吹掉热气,随即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待他吃完这杯茶,丫头们这才把他扶上床榻并盖好被褥,旋即退至一旁躬身候命。 “都下去吧。”徐国生朝她们挥了挥手,顿觉困意如泉,势不可挡。 “是。”笙儿领着两个丫头对他行了个礼,便依次出了房间。 待笙儿返回前院的时候,刘氏已经叫了八个家丁过来,此刻正在起棺。 “事情办好了?” 笙儿来到刘氏的身旁,扬起唇角,恭敬地行了个礼:“夫人放心,老爷这会儿睡得正酣,雷都打不动。” 刘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按照习俗,人死之后,需在寅时起棺c卯时下葬,方能镇宅辟邪,保子孙后代平安。可是眼下刘氏已顾不得许多了,吩咐众人立刻将老太君的棺材抬往徐家的墓园去。 夜里风寒露重,巴掌大的纸钱撒在路上很快就被水汽给粘住了,徐之洲搂着笙儿快步前行,尚未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祖母没死。 但很快就会死了。 因为,母亲要将她活埋。 她若不死,对他和母亲,都会不利的。 只是这样委实太过残忍。 棺材里偶尔还会有声音传来,或敲打或拍击,或是求救,不过渐渐的,徐之洲就能习惯了,一想到徐家如今已是他所有,内心便不再有愧疚和畏惧。 “娘,明日老爹要是问起来,该怎么跟他说?”匆匆忙忙地将老太婆下了葬,徐国生醒来之后肯定会盘问的。 刘氏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我连你爹都搞不定的话,这老婆子岂不是白牺牲了?” 徐家的墓园离府上不远,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墓园占地极大,分设三个宝地,左面两块地葬着太太老爷和太太太老爷两对夫妇,而临右的这块,则是徐老太爷和徐孙氏的墓地。 墓坑是昨天申时给挖出来的,听风水先生说,那个时候正是三申之时,即申年申月申时,阴气正盛,提前挖好墓坑,便是为了将阴气散尽,死者葬入其中,方不能作乱。 八名小厮将棺材放入墓坑后,刘氏就匆忙吩咐他们把土填上了。 棺材里面的人似是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就连呼救的声音都大了好几分,手脚并用地敲打棺木,试图冲破束缚,重回人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人,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不肖子孙!” “” 老太君的话充满了不甘与诅咒,刘氏听完不仅格外恼怒,她见一名小厮手脚慢了些,便猛地把他踹在一旁,自己接过铁锹,咬牙切齿地将泥土撒在了坑中。 “什么报应不报应的,如今的你,便是上天的报应!哈哈哈哈,报应!”她奋力地撬着泥土,几欲疯狂。 黄泥越埋越厚,漆黑的棺材很快就被淹没了,那个呼救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直到最后新坟出现,老太太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回家 翌日, 徐国生的蒙汗药药劲儿过了,醒来发现早已日上三竿,前院的灵堂不知在何时被人收拾得一干二净,所有的白蜡烛和花圈都消失不见,除了大门和廊子上还挂着白绦, 不然他都开始怀疑家里是不是办过丧事了。 徐莲脱掉了孝衣,这会儿正穿着红丝绣云纹滚绒边长袄c头戴红宝石发簪在修剪院里的那株腊梅,徐国生见到此状,不由怒上心头,厉声喝道:“莲儿!” 徐莲被吓了一跳, 闻声回头, 见是还穿着一身孝袍的父亲,不仅瘪嘴笑道:“咋了爹爹, 昨晚上没睡好吗?” 徐国生眉梢一拧,心里极不痛快。 这丫头随了她母亲, 从未把他这个爹的放在眼里。 “你祖母刚刚辞世, 尸骨未寒,你便脱了孝衣, 还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他走近,一把夺过徐莲手里的剪刀,忍无可忍地训斥起来。 徐莲也怒了:“不然呢?娘和哥嫂都不穿孝衣了,为什么我就不能脱掉?” “”徐国生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瞬时想起了灵堂里的棺椁已经不见了, 不由放低身态, 问向女儿,“你可知祖母的棺椁去哪里了?” 徐莲白了他一眼:“还能去哪,埋了呗,留在家里干啥?又不能煮了吃。” “你!”他以为妻子在家就能将两个孩子教得很好,如今洲儿已经纨绔至极了,竟不想才十三出头的徐莲也此般娇蛮,说出口的话实在是令人气愤。 徐国生一时没有忍住,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徐莲似是知道他没这个胆子打自己,不由愈发猖狂起来:“你打呀,来来来——往这里打!今日若是不打我,你就是个窝囊废!”说着她便将脸给贴了过去,“你倒是打啊!” “啪——” 这一次,徐国生没有半分犹豫,重重地打在了女儿的脸上。 “目无尊长也就罢了,居然对逝者如斯不敬,先生平素传授的三纲五常你都学哪里去了?” 他的举动实在是有些令人意外,徐莲怎么都没想到,平时在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老爹竟然打了自己,还当着府上一干下人的面打的! 徐莲捂住发红的面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哭着鼻子往后院跑去。 笙儿和徐之洲这会儿还抱在一起睡大觉,听得院外一阵哭闹声,纷纷不耐烦地起床了,来到院中一瞧,见徐莲正抱着刘氏哭个不停。 弄了半天才知道是徐国生把这位娇小姐给打了。 徐之洲在门口看了会儿戏,觉得无聊透顶,又缩回了房中。 徐莲趴在刘氏的怀里哭个不休,刘氏软言细语地哄了她好半天才凑效。 依刘秋菊的个性,宝贝女儿被打了,她肯定会去找徐国生闹起来,可是眼下,她并没有这个打算。 昨个儿夜里悄悄把老太君给埋了,且还是活埋,事关一条人命,纵然她的心再狠,然到底还是会有一些后怕的,如今见不着棺材,徐国生势必会发问。 想要掩饰过去很简单,随随便便施个威即可。 可是她的心里,一点也不踏实。 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十分强烈,但又说不上个究竟,从棺材入土的那一刻起便一直萦绕着她。 徐国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没什么地位,所以每天能待在粮庄就尽量不回家来。家里的妇人背着他将自己的生母偷偷下葬了,他这个儿子连最后的孝义都没尽上,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妻儿们继续穿上这身名不符实的孝袍呢? 他一直以为,母亲对刘氏好,刘氏会感恩于怀,死后势必会为她守孝七日。 可是今日的事,委实让他心寒。 子不孝,父之过。 而他的一双儿女,都是如此。 错了,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啊 刘氏赶到前院的时候,徐国生已经去了粮庄,她也懒得去搭理自己的丈夫,将管家叫到一旁,问了问账房的事。 老太太生前手里握有两把钥匙,一把是粮庄的账房,一把是徐府的账房。老太太在发现身子骨不好的时候,便将粮庄的钥匙交给了徐国生。 不用想,那把钥匙最后落在了刘氏的手中。 可是大家都清楚,粮庄账房的钱财每年都有八成以上被转到了府中的账房保存着,那把钥匙一直是老太太贴身保管,从未经过他人之手。 本以为弄死老太太之后,在她房间里搜上一搜就能找到那把用来打开徐家金库的钥匙,可是今儿已经忙活了一早上,都不曾有人见过那把钥匙,她甚至连老太太的贴身丫头都盘问了一遭,最后却无疾而终。 老管家在府上已有几十个年头,深得老太太的信赖,若是从他这里下手,应该会有收获。 “老奴以前确实经常出入账房,可老奴每次事情办完之后都是将钥匙原封不动地归还于老太君了,从未捂热过。”听了她的问话,老管家显得分外茫然,“夫人,可是那把钥匙不见了?” 刘氏闻言错愕不已。 府里快被她弄了个底朝天都没寻得把钥匙的踪迹,如今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那么,钥匙究竟会在谁的手里呢? 粮庄的钱虽然不少,可是府中账房里的,才是徐家的家底。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愣了半响,刘氏才意识到老管家还在一旁候着,她理了理心绪,十分平静地遣退了他。 徐国生? 不可能。老太太肯定不会把钥匙交给他的,这个男人毫无主见,又软弱得紧,拿着钥匙断然不会有所作为。 儿子徐之洲就更加不可能了,成天流连烟花之所,揣着一把钥匙,等于是把整个家都揣在了身上,若是不小心被哪个贱蹄子顺走了怕都不会知晓。 笙儿也不可能。 那么眼下,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胡双双了。 · 天还未明的时候,徐琰就从茶园捡了几斤茶籽仔细包好,随后赶又去沈府拜别了沈年与沈如霜,这才踏上回乡的路。 颍州在北,椿树村临靠江南,快马加鞭的话也要三四日的时间方能赶回。 徐琰在颍州城外的一家马行租了匹骏马,途中因担心太过辛劳会把马儿累垮,只能放慢了速度,赶回家的时候,已是腊月初七了。 此刻梅丫正在做饭,如今的她再也不用搭个小板凳站在灶台后艰难地搅动锅铲了,身形飘逸手脚利索,正是个可以当家的姑娘了。 梅丫刚淘完米就从厨房的小窗口见到徐琰牵着一匹黑马行走在田埂上,她激动得丢下手中的活计,跑到院中给他打开了栅栏小门。 “好小子,比年初又长高了不少啊!”梅丫拉着弟弟兴奋地说个不停,“真是有出息了,瞧你这身行头,真俊咧!” 梅丫的皮肤底子好,尽管每日在地里干活,可面色仍然是健康的白,倒是那双手,生了不少茧子,与她的年纪不太相配。 徐琰笑了笑,将马儿迁到屋后的一间棚子里拴住,随即卸下细软,问向梅丫:“娘呢?” “今儿个村长家娶媳妇儿,娘去随份子了。”梅丫重新系上围裙,又往洗净的小木盆里舀了半杯白米,搓洗之后倒入了滚烫的热水锅中,“你几时从颍州走的啊?赶路赶了这么久,累坏了吧?路上生活简陋,定是吃得不如家里实在,肚子饿不饿?你去屋中坐会儿吧,饭很快就做好了!” 她一口气问了数个问题,都不等徐琰回答,便要把他使进屋去,徐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随之默默来到灶前坐下,替她往炉中添柴禾。 梅丫心里欢喜,倒也没再说什么。 杨氏去村长家随礼了,自然要吃了午饭才能回来。梅丫独自一人在家里,本只打算蒸点米饭烧个热汤就完事了,可现下弟弟回来了,她忙跑到里屋从火炕上取了只腊猪蹄,用炭火烧尽上面的尘垢后便仔仔细细地清理起来。 炖猪蹄是件极费时间的细活,徐琰这会儿肚子肯定饿了,等猪蹄炖好再开饭实在是不妥。梅丫把猪蹄洗净之后,立马从上面切了块肥瘦相间的肉,切成片后与胡萝卜烧在一起,又用鸡蛋和野葱打了个汤,再炒两个小菜,便是一顿丰盛的午餐。 徐琰坐在灶台前闻着近在咫尺的香味,口水几乎流了一地。 这不仅仅是一餐油水充足的午饭,更是浓浓的家的味道。 他嚼着肥瘦相间的肉片,感动得快要哭了出来。 吃完饭之后,徐琰替姐姐刷碗,而姐姐则用斧头把猪脚剁成块,然后放到鼎罐里开始慢炖。 这种腊味本身的盐分就十分充足,所以汤中不需再额外放盐,只需丢一些八角桂皮这类的香料提味即可。 猪脚须得用武火烧沸,然后改用文火慢炖,熬出来的汤汁浓郁,肉也软烂弹牙,里面再加点山药,便是锅上等的美味。 申时左右,杨氏就从村长家回来了,见到儿子的那一刻,她竟开心到说不出话来。 年底了,打工仔回家的时候都会给亲人带礼物,徐琰也不例外。母亲和姐姐常年在家务农,穿的也都是粗布麻衣,他从颍州带了不少绸子回来,让她们做自己喜欢的衣衫。 绸子面料极软,摸在手里的感觉仿佛是有水流过,杨氏嘴上虽唠叨他尽买些费钱的布,可眼底的欢喜却是如何都掩盖不了的。 虽说每次带回来的礼物都是同样的,可是对于从未穿过绸缎的村妇来说,这种东西穿在身上远比粮食种得多还要长面子。 见到姐姐和母亲脸上都开出了花,徐琰心底也十分畅快,他又从兜里掏出两个小盒子,分别交到了姐姐和母亲的手里。 杨氏的盒子里是一只刻花的银手镯,这种纯银的东西带在身上可保百毒不侵,而梅丫的盒中则是两只精致的珍珠耳坠,挂在耳垂上更显得她的皮肤白净。 杨氏瞧了瞧这俩盒子里的东西,细声道:“这个得花好多钱才能买得到吧?你眼下有本事挣钱了,还是省着点用的好。” 以前在徐府当二少夫人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过过穿金戴银的日子,这种东西有多贵,心里还是有个普的。 徐琰知道母亲在想些什么,忙握住她的手,笑道:“颍州可比咱春华镇繁华多了,那里的人富得流油,卖的东西都格外便宜,像这种珍珠银器类的东西,不比咱家的那口鼎罐贵多少。” 银子怎么会不值钱呢?本朝因为银子流通少,便是以铜币作为主要的流通货币,除了官家,市面上甚少可见银子的踪迹,纯银打造的饰品更是格外昂贵。 杨氏没有去过颍州,甚至连春华镇都未走出去过,外面的世界如何,她自是不知。不过听得儿子的这番说辞,倒是信以为真,喜滋滋地将那只手镯给戴上了。 酉时之后,天已黑尽。隆冬的夜里总是格外地寒冷,母子三人聚在火坑旁取暖,听着徐琰畅谈着在颍州的所见所闻,直到戌时过后方才回房入睡。 下午吃饭的时候徐琰才从杨氏那里得知了徐家老太太病故的事,他猛然间想起了那晚的不安与梦靥,心里突然有些泛酸。 都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会与自己的血脉至亲产生心灵感应,无论对方身在何处,或多或少都会生出某种预感来。 他早已与徐家没有关系了,对老太太也是厌恶至极,竟不想她会在梦中与自己告别。 或许,徐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是真的很想念他这个孙子的吧? 徐琰翻了个身,准备吹掉床头的蜡烛安然入睡,却在此时,他看见窗外有一个黑影闪过。瞧那身形,估摸着是个精壮的中年男子。 ? 不会吧,他才刚回到家,就被贼给惦记上了? 自己不会拳脚功夫,定然不是这贼人的对手,若对方真要破门而入,只求莫要伤了母亲和姐姐。 徐琰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将这一年赚来的钱全部交出去,恍然间,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从门缝中传了进来。 “——徐公子,你睡了吗?” “” 感情这贼还认识自己?! 徐琰觉得十分不妙,这种敌暗我明的形式对他没有半分优势,更何况现在又没有手机报警,完全是板上钉钉的肉,任人宰割罢了。 外面的人不等他回答,又细声说道:“徐公子莫要害怕,小的并无恶意!可否烦请徐公子出来一趟,随小的去见一见我家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钥匙 卧槽, 没想到古时候的贼还会与东家进行谈判,素质这么高的吗! 徐琰死死地盯着房门处, 并不打算回应外面那人,也没有要和他一道去见他那位主子的念头。 很显然, 外面那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的语调不由变得凶狠起来:“若公子不随我一道前去, 那小的只能去请令堂了。” “我去!” 我勒个去 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莫非我徐琰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今晚了? 徐琰穿好衣衫后便随着那人摸黑走出了小院,心里虽是如此调侃着, 但眼前这黑不溜丢的人并非像个打家劫舍的歹人,他没有用刀剑胁迫着自己, 反而恭恭敬敬地领着他来到了一处幽暗的丛林里。 丛林深处有一个个头较矮的人,仿佛已在此地等候徐琰多时了, 见他到来,那人忙上前一步向他作了个揖。 今夜月明星稀, 风露又重, 这二人皆是穿了夜行衣做掩饰,从头到脚都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 堪比变色龙。 “徐公子, 多年不见了。”个头较矮的那人开了口, 声音略显沧桑。 这就是方才那家伙的主人? 听这声音, 年纪应该很大了。 乖乖, 还是位高资历的领头人啊! 徐琰掩嘴轻咳,故作深沉地应道:“我们可曾见过?” 听了他的话,对方忙将面上的黑纱扯开,但由于周围没有任何照明之物,仍然看不清他的脸。 老者兴许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立马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徐琰瞧了瞧,表示还是不认识。 老者嘴角略一抽搐,忙道:“老奴乃徐府的管家,鄙姓黄。” 徐府的人?! 徐琰的神经立马绷得紧紧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启了防御模式。 他本就是刘氏和徐之洲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老太太一死,他们定会冲自己下手。 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如此突然。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死在家里,好歹还有人收尸。 不对,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母亲和姐姐的! “公子莫要害怕。”许是察觉了他的防备,老者连声宽慰道,“老奴此番前来,并无恶意。” 徐琰的戒备并没有卸下:“那足下可是因何而来?” “盼了多日,老奴终是将公子给盼回来了。”话说至此,老者的声音里竟带有几分哽咽,他没有任何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奴奉了老太君之命,特将此物转交给公子。”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交到了徐琰的手里。 徐琰一头雾水地盯着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问道:“徐老夫人没有死?” 管家沉默了片刻,忽然跪在了他的面前,就连带他前来此处的黑衣人也一并跪了下来。 “二位这是为何?”徐琰赶紧将他二人扶起,心里的困惑愈加深厚了,“还有,这囊中之物,究竟是做什么的?” 管家吸了吸鼻头,良久后方才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老奴没用,救不了老夫人” 他简短地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于徐琰,徐琰听后只觉后背发凉。 “老太君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刘氏对她的态度也愈来愈差,大少爷成日流连烟花之地,无心过问粮庄的大小事宜,偌大的徐府,便是刘氏独大。那日老太君吃了大少爷送来的茶水后便觉不适,她忙将老奴叫到身旁,把账房的钥匙交给了老奴,还再三嘱咐老奴,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把钥匙送到二少爷您的手里。 “办丧事的那个晚上,所有人都听见了老夫人在棺材里求救,我知道老夫人没有死,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可夫人和大少爷却试图瞒天过海,又害怕夜长梦多对他们不利,还未过三更便将老夫人匆匆下葬了。下葬之时,我清楚地听见了老夫人在棺材里呼喊,然而夫人和大少爷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用最快的速度将老夫人给埋了。事后,我立马派人将棺材挖出,希望能把老夫人给救回来,可当棺盖打开的那一刻” 说到这里的时候,黄管家早已泣不成声了。 不用想,老太太肯定是没能救活。 棺材的空间狭小,密封之后所残余的空气仅能维持一个成年人约半个小时的正常呼吸,老太太在那种情况下无疑会生出恐惧,呼吸和心跳势必会比平时快一半不止,耗养的速度自然也会加快。 老管家想要救她,恐怕比登天还难。 徐琰真的没有想到,为了钱财,这些人竟然会下此狠手。 “那徐国生呢?他就没有任何作为吗?”想起了那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大伯,徐琰忍不住发问。 管家听了这话,不禁苦笑了一声:“整个春华镇谁人不知老爷是个惧内的人?府中之事他从未过问过,常年待在粮庄,又岂会知晓这些事?我没敢将实情告知老爷,就怕老太君死不瞑目之时,还会打草惊蛇。” 简直是没有王法! “二少爷,老奴虽未有机缘与您打交道,但老太君对您无比信赖,她让老奴转告您,当年她不该听信刘氏的谗言将你们母子赶出府,如今报应已落在了她的头上,还望二少爷和二夫人不要再计较从前的事情了。老太君叮嘱老奴,万万要您将这把钥匙保管妥当,莫要让徐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说完,老管家又跪在地上,对他磕了三个响头。 徐琰赶紧将他扶起,一时间却陷入了艰难的抉择里。 眼下自己和徐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老太太会想到把钥匙交给他,必然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可是他拿着这把钥匙,有什么用呢?刘氏和徐之洲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就继承徐家的万贯家财吗? 但若是放弃,老太太的大仇如何报? 他虽对她有怨,可到底是血脉至亲,而且后来老太太也在尽全力弥补姐姐和母亲,没有她的庇护,恐怕徐之洲早就把母亲和姐姐赶出镇子了。 昔年刘氏和徐之洲对自己和姐姐以及母亲造成的伤害还未得到偿还,他又怎能善罢甘休呢? 而且他,很想看到那对母子得到报应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保媒 次日晨早, 杨氏起床后就从仓库里掏了一箩筐开始发芽的洋芋准备去地里干活,徐琰见状后,顿时便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一包茶籽正放在烤火房里,连忙将母亲给叫住了。 茶籽从发芽到可以采摘茶叶最低要三年的光景,徐琰知道, 在这三年里让母亲不种任何粮食几乎是不可能的。姐姐来年就会出嫁,到时候家里就剩母亲一个人了,种这么多地肯定会格外辛劳,若是将其中一半用来培植茶树,母亲就会轻松许多, 而且家中粮库里的稻谷和玉米都很充足, 就算三年不种田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徐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本以为母亲会拒绝, 他连说服之词都提前准备好了,孰料杨氏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你是进了城见过大世面的人, 又在商行当了这么多年的学徒, 发家之道自是比我这个只会种田的妇道人家要有远见得多。”杨氏索性将洋芋放回粮库,握住儿子的手坐了下来, 岁月侵蚀的脸颊也在这一刻绽出了幸福的纹路,“娘相信琰儿的话,琰儿说种茶籽咱就种茶籽。这些年我每日都忙个不休,身子骨却一天不如一天, 若是能让我安生下来, 我倒也愿意享享儿孙之福。” 本是一番开明的话, 可徐琰和徐梅姐弟俩听完却觉得格外不是滋味,都垂下了脑袋闷不做声。 杨氏过完年才三十五岁,在二十一世纪的话,正值一个女人最为灿烂c最有韵味的年华,可现在她的额头上已爬满了细微的皱纹,又因为腰疾之故,她时常佝偻着身子,仿佛背有千斤巨石,愈显沧桑。 徐琰顿觉鼻头泛酸,心里十分难受。 若不是为了所谓的“理想”,他真的想永远待在家里陪着母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过他心里清楚,短期的陪伴,只会换来母亲长久的劳苦。 冬天是培植茶树苗的最佳时期,经过霜冻的土地能使来年的茶叶味道浓香醇厚。得了母亲的应允,徐琰就用泉水把茶籽尽数泡在了木桶里,而后静置在烤火房,借着房中的温度让茶籽迅速裂壳发芽。 约莫三日之后,质量上乘的茶籽就已全部发芽,余下的劣等便可作废。 将发了芽的茶籽挑选出来,徐琰就和姐姐去地里把茶籽种好,随后往培土丘上面盖一层稻草,这样便能防止霜冻和雪冻,等到来年掀开稻草,茶树苗就长出来了。 而徐府那边,刘氏派人搜寻了多日都未找到那把打开徐家账房的钥匙,很快就动了换锁的念头。 不过这一次,徐国生没有答应她。 账房的那把铜锁十分庞大,重约五十斤,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着人从徐州的一家锁铺打造的,耗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得了这把独一无二的锁。 莫说镇上没有能打造此种大锁的匠人,恐怕连赤水县都找不出这么个工匠出来,想要换锁,并非三两日就能搞定。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府中下人的月钱还没有发放,置办年货的钱也没个着落,思来想去,刘氏只能从粮庄的账房里取钱来维持开销了。 小年那天,徐之洲趁着刘氏和徐国生不备,悄悄拿着粮庄账房的钥匙取走了五千两银票,随后来到赤水县的醉红楼,用身上的所有财物换来了花魁季七七的初|夜,直到除夕那日徐少爷才回到镇子里。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刘氏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了,在询问胡双双和笙儿之后,她便没有再过问。 这个儿子不成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往年没有教导好,现在也只能由了他去。 以后整个徐家都是洲儿的,他开心便好。 过了春节后,徐琰就匆匆忙忙地赶去了颍州。如今还是霜雪天气,茶叶尚未长出芽头,不过眼下家中也没什么重活要干,徐琰不想荒废时日,去商行多做点活,也能多挣几个钱。 得知沈家父女对徐琰格外关照后,杨氏就从火炕上取了一只腊火腿和一只腊排骨塞在了徐琰的行李中,新年伊始,怎么能不给恩人拜年呢?而且这两块肉也不便宜,拿出去不会丢人现眼的。 徐琰想了想,又从炕上取了一块放到马背上。 ——不管怎么说,徐叔也是他的半个恩人,这谢礼自是不能少了徐叔的份。 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正月十二徐琰才赶到颍州,此时春节还未过完,颍州城在此般热闹中又添了一层繁华的景象,街道两旁的树木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剪纸牡丹,眼下还有不少人正在搭梯挂灯笼,为三日后的上元节做准备。 正月份是沈年一年到头难得清闲的日子,这会儿他正从戏园子看戏回来,刚下马车就与徐琰撞了个正着。 茶园一般在二月中旬开业,阳雀蹄鸣之后春天方才步入正轨,那个时候春雨初降,承受滋润的茶树会在最短的时期内绽出芽头,这便是第一轮春茶。 可如今春节尚未过完,茶树还是乌压压的一片,这小子就来到了颍州,真是叫人感到意外。 沈年扯了扯毛毡斗篷,对徐琰说道:“好小子,都不在家过年的吗?” 徐琰忙将手中的东西放置一旁,随后向他作了个揖:“乡野人家,自然是比不上颍州的,吃顿丰盛的晚宴便算是过了个年。眼下正值春节,想必来商行添置随礼物品的客人会比寻常时候要多,估摸着不少伙计都未上工,且我在家闲着也没事,便赶来帮帮忙,倒不至于虚度光阴。” 沈年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提起斗篷两角往府内走去:“外面风大,进屋来罢。” 徐琰重重地点了点头,提上拜年的东西随他一道入了府。 · 自从腊月那次尝到甜头后,徐之洲已经养成了悄悄从粮庄账房取钱嫖|妓的习惯,如今春节还未过完,他就拿了好几千两塞进了花魁季七七的肚兜里。 他的观点与刘氏无异,反正徐家的产业迟早有一天要归到他的名下来,拿这么点小钱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直到正月十五那日徐国生盘点账务之时,才发现账房里的银票少了将近七千两。 七千两,这可是粮庄一整年的收入! 徐国生将此事告诉了刘氏,刘氏听完差点晕厥过去。 她知道儿子经常花钱去玩女人,竟不想会花出去这么多钱,这七千多两白银定是被自己的儿子拿走了! 她的洲儿怎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刘氏不想让丈夫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便对他施威,将所有盆子都扣到了徐国生的头上。 七千两不是个小数目,徐国生虽然表面接受了妻子的指责,可私下里却没有放过任何机会来调查此事。 经历了这次的教训,刘氏也不敢轻易让儿子接触那把钥匙了,如今府上的金库没有打开,粮庄的微薄存额也在大笔大笔地流失,她自然是心疼得要命。 眼见着入不敷出,刘氏只得从下人们的月钱里来扣了。丫鬟小厮们本来的月钱就没有几个,而且每日要干的活又多又累,一听说从本月开始工钱要削减一半,大家伙儿都有些不乐意。 “我听说,连少夫人和姨娘的月钱都削减过半了,可是粮庄经营不善导致的?” “嘁,人家少夫人和姨娘的月钱可比咱一年的还多,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削减一半的月钱就好比从牙缝里挤出点残渣罢了,不痛不痒的,咱哪能比得过啊!” “嘘你小点声!” 后院的一角,有几个丫头正悄悄対刘氏扣她们的工钱一事展开了讨论。 “不会吧,我昨个儿去给老爷送饭,见粮庄的生意挺好的,夫人为何要给扣咱们的工钱啊?” “你们还记得老太君入葬后,夫人发动所有人找钥匙那件事吗?”一个青衣丫头压低了声音,将她所知道的尽数说了出来,“我听说,那把钥匙是打开徐府账房大铜锁的关键,以往府上的开销都是从账房里支出来的,如今那钥匙不见了,夫人只得从粮庄调钱过来做补给。据说前几日粮庄的账房遭人盗窃了,丢了有七千多两白银哩!现在就连粮庄的钱都所剩无几了,夫人能不扣咱的月钱吗?” 另一名身着海棠色卦袄的丫头听了她的话不由嗤笑道:“粮庄遭贼?呵,除了内贼,谁有那个胆子!” 大家都知道她口中的“内贼”指的是谁。 平日里徐之洲在府上的时候,得闲就来调戏她们这群丫头,但碍于笙儿姨娘在,便不敢做得太放肆,只是揩揩油罢了,大家也都能忍住。可外面的姑娘就不一样了,模样标志,还会哄人开心,最重要的是给睡,少了钱哪能行? 一来二去的,这位少爷在女人的身上就花了不少钱,而且最近这些日子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许是看中了某个花魁,流连忘返吧。 这些丫头们都来自春华镇周边的村子里,虽没见过“花魁”长什么样,但她们都知道,这种女人能令男人醉生梦死,为了花魁一掷千金并不为过。 可最后苦的却是她们这些下人。 “你们在干什么呢!有活不干,却在这里偷懒,看我不去告诉夫人!” 几个丫头的讨论刚刚结束,徐莲就出现了。她平素在府上也是个趾高气昂的主,谁都不放在眼里,大家伙见了她只能绕道走。不成想这会儿被抓了个正着,丫头们纷纷跪地求饶。 瞧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这片丫头,徐莲极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一句就从她们身旁越过,径直往刘氏的小院走去。 难得她大发善心没有惩罚下人,丫头们见她消失不见,不由松了口气。 “娘?”今日的徐莲跟吃了蜜似的开心得不得了,连走路都带着风,来到小院后,她见到母亲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心里不由困惑连连,“娘,你在里面么?” 轻轻推了推,门却是从里面被栓死了。 大白天的,栓门作甚? 就在徐莲感到不解的时候,刘氏从里面拿掉门栓,把门打开了:“莲儿啊,你怎么来了?” 她的衣衫有些不整,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连说话的语气都有几分生怯。 见女儿的表情有些奇怪,刘氏笑了笑,故作镇定地将她拉入了屋中:“这几日娘为了粮庄的事烦心不已,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唉——这会儿困意上涌,又怕屋中遭贼,便关了房门小憩片刻。你也知道的,粮庄刚被洗劫过。” 这个解释好像很有道理,徐莲竟没有产生怀疑。 “莲儿找我所谓何事?”刘氏裹了件狐裘斗篷,问向女儿。 徐莲拍了拍额头,差点将正事给忘了,忙道:“娘你知道吗,二舅准备纳小妾了!” 刘氏很明显怔住了,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二舅府上派人来说了啊,还说让娘给保个媒呢!” “”刘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二哥今年已经五十有八了,娶了十八房小妾,个个都如花似玉,竟都不能满足他! 洲儿这一点,可真是随了他的舅舅。 “送信的人现在何处?”刘氏不想揽这种瓷器活,决意推拒掉。 徐莲自得一笑:“我让他回去了,并说这件事包在我娘的身上。” “你!”很显然,刘氏对她的做法极为愤怒,“你二舅已经是半个身子入了土的人,指不定哪一天就死翘翘了,有哪家的姑娘还愿意嫁给他做妾?你可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这种事岂能随便答应!” 徐莲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指责而感到羞耻,反而笑眯眯地挽住了母亲的胳膊,撒娇似的说道:“娘亲,你不要生气嘛,若是没有把握,女儿怎能答应下来呢?” 刘氏闻言又是一怔,却听徐莲继续说道:“椿树村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椿树村 徐梅? 恰在此时,徐莲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塞到了刘氏的手里:“这是舅舅给的谢礼,五百两。”说完便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刘氏握着那沓银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什么呢?”片刻之后,有一双修长的手臂自后拥来,将刘氏紧紧地收在怀里。 这是一个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子。 他的衣衫几乎是随意套在身上的,不经任何束缚凌乱地敞开,胸前的肌肤一览无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纳妾 当朝丞相有二女, 长女嫁给了颍州第一皇商沈年,却无奈红颜薄命, 还未享受为人之母的快乐便撒手人寰了;幺女远嫁扬州,成了扬州知府的妻子。 每年这位知府夫人回颍州给丞相拜年返程的时候, 沈如霜都会跟着姑妈到江南游玩数日, 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自幼便对书中的江南充满了向往, 能有这样的机会南下, 自然是乐不思蜀。 不过无论她做什么,沈年都不会加以反对,在他看来, 只要女儿平安喜乐即可。 今年的上元节沈如霜照旧是在扬州度过的,这里处处都洋溢着小桥流水的柔肠百态, 每一个地方都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每一个地方都令人留恋和神往。 正月十八那日, 沈如霜动身回程,途径赤水县的时候, 适逢一家财主大婚。出于好奇, 她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随后同沐秋一道挤进了喧闹的人群里观望起来。 都说江南一带的婚俗繁琐而又隆重, 新娘子出嫁的时候, 娘家若是家境好, 就会有数百人送亲, 加上新郎家派来的娶亲队伍, 十足的十里红妆铺满城。 然而当她和沐秋拼命挤到人群前方时,才发现事实并非如传闻那般。 这家财主的府邸十分庞大,可是在这样的大喜之日,莫说张灯结彩铺红毯了,大门前竟连个红灯笼都没挂,只有几个衣着讲究的下人站在石阶两旁吹着唢喇等候新娘子的到来。 财主家办喜事怎么如此冷清?沈如霜和沐秋对视了一眼,纷纷表示不解。 花轿估摸着就要到了,这个时候,一个身形瘦削c着红色喜服的老头从大门里面走了出来。老头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面色沧桑而憔悴,两只眼窝深陷,甚是可怖,挂在他胸前的那朵大红花仿佛是个笑话。 若非他一个劲地朝围在府前的众街坊拱手,沈如霜都要怀疑他是个被吸干了鲜血的骷髅架。 瞧他这身装扮,倒像是个新郎。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老的新郎啊?莫非是儿子残疾,当老子的替子迎亲? 沈如霜晃了晃脑袋,赶紧否决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只是心头的困惑得不到解答,便如同吞下了巨石似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忍无可忍之下,她问向身旁的一位妇人:“姨,敢问这户人家可是在办什么喜事?” 妇人侧首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情也是理所应当的。我跟你说啊,这户财主姓刘,是咱县里出了名的老色狼!如今都快六十岁的人了,竟然还想着纳妾,喏——”妇人扬起下巴,冲迎面而来的两辆软轿咗了咗嘴,“瞧见了没,这是他今日纳的第十九房小妾!” “十九房?!”沐秋的反应比沈如霜要强烈得多,一声咋呼差点将财主家的家丁给惊动了。 瞧了沈如霜一眼后,沐秋赶紧捂住嘴巴,乖乖地低下了头。 十九房小妾,确实令人咂舌。 沈如霜感叹道:“他都这把年纪了,竟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那妇人听后立马解释起来:“可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刘老头的小妾有多半都是强抢而来的,剩下的则是贪慕他的家财,甘愿委身于一个糟老头子。” “强抢?”沈如霜倒吸一口凉气,“此乃犯法啊!本朝法纪严明,怎会有这种事发生?” “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什么法纪不法纪的,最后还不是被这些人的臭钱给砸死了!” 沈如霜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种事在颍州从未发生过,莫不是天子离得远,这些人便肆意妄为起来? 在她发愣的间隙,花轿已经稳稳落地,骨瘦如柴的刘财主脸上乐开了花,伸出双手,任凭两名小厮将他扶到花轿前方。 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能洞房么 沐秋望着那个老头儿,心里默默感叹着。 锣鼓唢喇声在这一刻停止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为首的那辆花轿的轿帘之上。 财主老头正要上前去掀开轿帘,却在此时,一美妇人从后面那辆软轿中款步走出,当即便止住了老头的动作:“哥哥,莫要心急啊!” 这美妇正是如今徐府的当家之妇刘秋菊。 听了她的话,财主刘培宗不解道:“为何?” 刘秋菊道:“虽说这丫头是你的小妾,但规矩还是不能少的。”她的视线往兄长身后投去,见地上空空如也,顿显疑惑,“火盆呢?撒柚叶的婆子呢?” 新娘跨火盆,便意味着新娘入门后给夫家带来蓬勃与兴旺,讨个吉祥之意,而柚子叶自古以来便有着驱邪避讳的说法,新娘子入门时由老妇人往其身上撒柚叶或柚叶水,则意味着将新娘的晦气给洗掉,从此和和顺顺。 很显然,刘培宗对这些穷讲究格外嫌弃,眼下他一心只想着见见自己这个未谋面的十九太太,待过完礼就随她去洞房。 “哪有那么多讲究,不过是纳个妾而已,又不是娶大房夫人!”刘培宗一口回绝了妹妹的提议,随后吩咐两个丫头将轿中娇人给请了出来。 沈如霜目无表情地盯着那顶花轿,直到里面的人被“请”出来时,她的表情才渐渐有了变化。 新娘子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鲜红的褙子着身,十分符合这种喜庆的日子,一头如墨的长发被挽在脑后,仅用一支凤钗做点缀,十分简朴。 只是,新娘子的面色分外苍白,双眸与死鱼眼无异,对周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 更重要的是,新娘子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粗麻绳给绑住了,两名丫头刚掀开轿帘,就有几个小厮围了上来,用蛮力将她从轿中拉出出来,随后扛在肩头往府中走去。 刘培宗似乎对这个新娘子很是满意,颇为赞赏地往媒人妹妹的手中塞了一沓银票。 刘氏握着那把银票,嘴角快要绽开花儿来了。 “过分,光天化日,竟然这般目无法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新娘子是被抢来的,可是周围的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那个姑娘做主。 沈如霜忍无可忍,怒喝了一声。 刘氏兄妹都被这娇柔的声音给吸引住了,纷纷将视线投过来,见是个衣着华丽的美娇人,刘培宗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忙对抬着新娘子的小厮们吩咐道:“慢着!”随后指向沈如霜,脸上的笑意猥琐至极,“今儿个日子真是好啊,娶一个不够,还给老爷我白送了一个!” 他的话刚说完,几个小厮就明白过来了,立马将肩上的人放在一旁,快步迈向沈如霜。 沐秋瞅着事情不对,赶紧护在沈如霜的跟前,对那些小厮吼道:“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那几个来势汹汹的小厮被她的一声怒喝给怔住了,竟没一个人敢再往前挪动半步。 刘培宗笑了笑,他又看上了沐秋,连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赚了赚了,今儿这三个丫头我都要娶!” 刘氏见沈如霜衣着不凡,忙向兄长提议道:“哥哥,我瞧这丫头的来历不简单,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不成?刘培宗断然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他对妹妹的话浑不在乎,转而对自己的手下吩咐着:“怎么,要老爷我亲自动手?” 几名小厮得了命令之后,一把推开了沐秋,正要向沈如霜动手时,人群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名护卫 ,如城墙般挡在了她的身前。 沈年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安全问题,每逢出远门,他都会安排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跟着沈如霜,这一次,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不过很显然,沈如霜此刻不想用武力来征服这群混蛋,她绕开侍卫来到人群前方的空地处,不急不缓地摊出了手掌。 沐秋顿时会意,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到她的手心上。 沈如霜举着那块纯金打造的令牌来到刘氏兄妹的跟前,冷笑道:“丞相大人的手令在此,看谁敢动我?” 走南闯北的,难免会遇到不少无赖,若是没个依靠,她又怎敢只身一人出来闯荡? 其实沐秋那里还有一块□□的令牌没有拿出来 刘培宗和刘秋菊对视了一眼,纷纷对这枚令牌表示怀疑。 沐秋见这二人反应迟钝,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我家小姐乃颍州第一皇商沈年之女!当今丞相大人是我家小姐的外公c扬州知府是我家小姐的姑父c秦王殿下的独子是我家小姐的青梅竹马——诸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沈如霜悄悄对沐秋道:“这么说会不会欺人太甚了?” 沐秋笑了笑,用相同的声音回答道:“好像是有点过分诶!” 她方才所说的这些身份,无论哪一个都惹不起,刘氏兄妹听完沐秋的话,早已吓得跪地不起,连声告饶。 另一旁的新娘子听完后也跪在了地上,奈何她的手脚被绳索束缚着,双膝刚刚触地,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她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往沈家小姐的跟前挪去,发出来的声音极其微弱:“求求姑娘,救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晕厥了,沈如霜这才想起新娘子的事,赶紧吩咐人去请大夫,并将她送往了就近的客栈。 “小姐,这些人怎么办?”沐秋指向跪在地上的刘培宗和刘秋菊问道。 沈如霜垂眉略一思索,随即对刘氏兄妹道:“你们可知强抢民女为违法之事?” “知道知道,小人知罪了!”刘培宗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刘氏也跟着磕头认错。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沈如霜丢下了这句话,转身离去。 沐秋对她的做法极为不解,忙跟在她身后问道:“小姐,就这样放过他们了?方才您可看见了,这二人对您如此不敬,还妄图将您纳入府中做妾!而且强抢民女可是大罪,轻则杖罚,重则入狱!” 沈如霜横了她一眼:“我不过是仗着外公的身份吓唬吓唬他们罢了,并没有治他们罪行的权利。这件事,还是交给此地的县令来解决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噩梦 客栈的床榻宽敞又软和, 躺在上面便如登极乐,舒服得足以让人忘掉所有的悲伤与忧愁。 徐梅尚处在昏迷状态,意识也是模糊一片,她只感觉到眼前似乎有微弱的光亮在闪烁,期间有几个身影在来回走动, 像是在对她做着什么。 可不论她如何努力,沉重的眼皮怎么都睁不开,只能任由别人肆意妄为。 不知不觉间,头顶仿佛有阵阵微弱的疼痛传来,如是针扎。然而疼过之后, 梅丫的意识竟开始顺畅起来, 仿佛一面明镜,将她的所经所历悉数呈现出来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 正月初便已立春。徐琰赶去颍州后,杨氏和梅丫在也没闲着, 如今家里的土地有七分种了茶叶, 还剩两块旱地和两丘水田可以劳作,近来日头暖和, 正是翻土育肥的好时节。 穷苦的生活得到改善之后,早在两年前杨氏就从村中陈大叔手里买回了一只水牛犊子,养了大半年就可下地干活了,现在这头水牛身子骨正好, 梅丫每天早上出门割猪草的时候就会把它牵到地里啃食嫩草, 待到日暮降临才把它牵回牛圈。 水牛可比黄牛好养活多了, 不论是晴雨天都能放在外面散养,且长期放养在野外的水牛力气要比圈养的大很多,若是某天想偷个懒,只需在牛圈里扔一些秋收余下的稻杆和玉米壳就够它嚼一天了。 这个时节的地里大多都是光秃秃一片,极少有新长出的嫩草,只有年前收割稻谷后没有翻地的稻田里有不少新生的谷苗,正是牛儿的最爱。 杨氏在翻土之前赶往了后山那片种有茶籽的土地,揭开枯稻草瞧了瞧,每一株茶苗都长得很好。如今已立春,不会再有霜冻发生,她便将盖在育苗丘的稻草全部揭开了,让茶苗晒晒太阳吸吸春风才能快速生长。 而梅丫在割完两背篓猪草后就赶回家给新捉来的几只小猪仔做猪食了,等她忙活完这些,便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 自打徐琰种了茶籽之后,杨氏每天的做工量减少了一半不止,镐完土回来的时候,梅丫这厢还在炊烟袅袅。 杨氏闻着饭菜还没出味儿,就将母女俩昨天晚上换洗的衣衫装入木盆里,随后带上捣衣棒往小溪奔去。 小院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仍旧是一圈用竹枝编织成的篱笆围起来的,然而院外的道路却是重新修缮过,正是一条不同以往的青石小路,两侧用竹竿支撑起了一个简单的小棚子,平日用来晾晒衣物或者蔬菜是再好不过的了。 放在灶台后的那只木桶已盛满了,梅丫将里面的刷锅水尽数倒入了猪食槽里,又白又肥的小猪仔闻到了油水的香味,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吃个不停。 片刻前倒在食槽里的碎猪草早已被吃得精光,瞧着猪仔胀得圆滚滚的肚皮,应该是吃得很满足。梅丫笑了笑,提着馊水桶准备回到灶屋里继续干活。 然而她刚走出猪圈棚子,就瞧见院外的田埂上来了一群人,其中有两名衣着光鲜的美妇人,脸上洋溢着不可言喻的笑意,正往这里走来。 瞧那两名妇人分外眼熟,可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梅丫站在篱笆旁眼巴巴地望着,直到他们走近了,她才反应过来,那名年纪稍长的正是徐之洲的母亲刘氏,走在她后面的则是徐之洲的妾室笙儿。 他们来干什么?! 这会儿杨氏不在家,梅丫一人不知该如何应对,竟吓得双腿发软,待到刘氏冲她阴惨惨地笑了笑,梅丫适才反应过来,丢了木桶就往屋子里跑,颤颤巍巍地插紧了门栓,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在院中闲庭漫步的鸡鸭被这群突然闯入的人给惊到了,纷纷抖着翅膀吱吱呀呀地四散逃走,有胆子小的或者落在后面的,难免会被吓出屎来,哗啦啦泄了一地。 “这些乡野人家真是又脏又乱的,随处都能见到鸡鸭猪狗的粪便!”回想起数年前在王婶家踩到的那坨鸡粪,笙儿就犯恶心,赶忙用手绢捂住口鼻,嘴里不停地抱怨着。 若非她此刻走在这些个小厮的后面,恐怕又得踩上脏东西了。 刘氏瞟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你不就是乡下来的丫头么,在府上生活了这么多年,连本都给忘了。” 笙儿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双颊顿时变得绯红,好半响过后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夫人,今儿咱们是来‘请’徐梅的,赶紧把正事办了吧!” 这种鬼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刘氏哼了一声,避开地上的鸡鸭排泄物来到堂屋前,轻轻扣动门扉,温声道:“侄女啊,把门打开,伯母今日过来是有好事要告诉你的,莫要害怕!” 梅丫抵在门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那些朱门之人,有好事怎么会想到她们?当年他们不顾一切地赶走了娘和自己,如今登门拜访,势必是来者不善。 她虽然没有读过书,可是最简单的道理还是能明白的,而且刘氏还带了一大群人,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的,怎么会有好事! “梅丫头,听话~”等了半响没见回应,刘氏耐着性子继续敲门,面上的笑意却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把门打开嘛,伯母这次过来是真的有好事要告诉你的,喏——这不给你和你娘带了些礼品过来么?” 说完就有人递过来几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瞧,里面竟摆着好几只肥大的人参干儿。 梅丫别过脑袋从门缝中瞧了出去,果见那盒子里的东西价值不菲,开始对她的话产生了动摇。 “夫人有话就在门外说便可,我能听见的。”梅丫仍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刘氏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对一个人说过话,两次恳求都被徐梅给拒之门外了,她的怒火自是抑制不住,正欲叫人把门撞开,恰逢杨氏洗衣归来。 听到母亲的声音响起,梅丫如重获新生似的流下了两滴眼泪,她忙将门打开跑到杨氏身后躲好,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杨氏也是打心底惧怕这位徐夫人的,而且此刻人多势众,她更是畏惧不已,连端着木盆的手都在发抖。 “既然人都齐了,我也就懒得兜圈子了。”刘氏来到杨氏的跟前,视线越过她最终落在梅丫的身上,冷哼道,“梅丫头还未出嫁,且模样又不错,我瞧着你们日子过得清贫,便给梅丫头找了个有钱的夫家。聘礼嘛,就由我这个伯母代收了。这不——我给你们带了些人参过来,可不比聘礼钱少,吃不了什么亏的。待梅丫头嫁过去之后,每月还能拿好几贯月钱,可比你们一年到头忙着种地要强得多。” 梅丫听完急得面红耳赤的,死死地抓住母亲的胳膊不放手,咬牙切齿地唤了声娘。 杨氏也被她这番话给怔住了,赶紧将怀里的木盆放在地上,对刘氏说道:“夫人,我家梅丫头可是许了人家的,下个月就要过门儿了。” 笙儿听后忍不住嗤笑出声:“这不还没过门儿的嘛!再说了,我们给梅丫头找的这户人家可是县里的大财主,对了——你们恐怕一辈子都没进过城吧?这不,以后可以沾梅丫头的光在城里生活了。” “我不要去县城里生活!”梅丫的眼眶红通通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她鼓起勇气反驳了笙儿的话,面上写着“宁死不从”四个字。 刘氏面色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小倔蹄子,这可由不得你!实话告诉你吧,要娶你的人正是我的亲哥哥刘培宗,他可是赤水县出了名的大财主,跟了他以后你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他日就连我见了你也得尊你一声‘嫂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氏自然不知道这位大财主是何方神圣,可当她知道对方是刘氏的兄长之后,心里就明白了:刘氏今年虚岁四十,她的兄长比她大十余岁。 五十多岁的男人,那可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自己的女儿岂能嫁给一个将死之人!更何况梅丫头早已和福贵定了亲,就算对方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断不能违背婚约啊! 杨氏忙走到刘氏的身旁哀求道:“夫人您可行行好,我女儿还小,万不能嫁给令兄!” 刘氏怒道:“你的意思是,我的哥哥配不上你女儿?!” “小妇人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家梅丫头配不上刘老爷!” 刘氏冷哼道:“随你怎么说,明日刘府的花轿就会来这里接徐梅了,我怕你们没有什么准备,丢了我哥哥的面子,便着人临时缝了套嫁衣给徐梅。” 她的话刚说完,笙儿就吩咐人将一套红嫁衣和一支凤钗呈了上来,梅丫一见那东西,仿佛多生了几个胆子似的冲上去便给掀翻了,整个人跟发了疯无异:“我不嫁!我死也不会嫁给一个老头子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可由不得你!” “我的婚事为何由不得我?十四年前徐府容不下我们,今日我们也不会与徐府扯上任何关系!你们凭什么左右我的婚事!”梅丫头指着院中这群人吼个不停,眼泪早在不知不觉间挂满了面颊。 刘氏被她这阵怒吼给彻底惹恼,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就凭我是徐府的当家人!就凭你是徐家的子孙!” 刘氏下手极重,梅丫的面上很快就起了个红手印。 徐梅破罐破摔道:“昔年你们不认我,如今怎么想起来我这个‘徐家的子孙’了?” “好好好,好一张利嘴!”刘氏指着她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娘是个贱皮子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也是个贱皮子!当我哥的妾室很委屈你吗?穿金戴银的,每天都有丫鬟婢子伺候着,你究竟有什么不满的?” 梅丫许是被刘氏这一巴掌打清醒了,生性懦弱的她竟然不再胆怯,迎上对方的目光恶狠狠地回应道:“大家都是娘生的,凭什么我是贱皮子你就不是了?” “你”刘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忙对四周的小厮们喝道,“一群吃白饭的东西,还愣着干嘛,给我打!” 话音刚落,随同她前来的小厮们把徐梅按倒在地,纷纷踢了上去。 “不——”杨氏见此情形忍不住尖叫出声,可她的力气根本拉不动任何一个人,无奈之下,便双膝跪地对刘氏扣头哭求起来,“求求夫人放过我女儿吧,她不过是个姑娘,怎么经得起一群男人的殴打?夫人您就行行好吧,放过梅丫头!求求您了!” 小院是泥地,虽不及石头硬,然而她这一下复一下地磕碰,额头很快就破了皮,鲜血顺着鼻梁缓缓流下,十分可怖。 梅丫身子骨瘦弱,这些个汉子的脚力又大得出奇,仅是一脚下去就够她受的了,此刻却挨了无数脚,钻心入骨的疼痛几欲令她昏厥过去。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听得母亲正在低三下四地向那个女人哀求着,顿觉身体上的疼痛又增加了几分。 “娘,不c不要求她!今日就算她c她把我打c打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嫁给一个糟老头子的!”梅丫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但她不想母亲如此作践自己,只能忍住疼痛从牙齿缝里挤出几句话来。 刘氏听了不由愈发气愤,正要叫人把她打死,却被笙儿给阻止了。她附在刘氏的耳畔轻声提议道:“夫人,这可是刘老爷要的人,可莫要打死了。” 刘氏冷眼瞧向她:“那你说怎么办?” 笙儿嘴角轻扬,绽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小的不能打,咱就打这个老的。我就不信,把她娘打个半死,她会不从!” 刘氏听了她的提议欣喜不已,连连称赞她头脑灵活,随即让那群小厮停下手脚,转而对杨氏动手。 “不要——” 梅丫拼尽全力从地上挣扎坐起,睁开眼一瞧,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小屋里,房子南面的那扇木格小窗被人打开了,窗沿上摆满了兰花草,郁郁葱葱,甚是喜人。 候在屋外的沐秋听见这一声惊呼,立马破门而入,见梅丫醒来,忙上前将她重新扶下躺好:“姑娘醒来就好,昨日大夫给姑娘诊了脉,说姑娘身上瘀伤过多以致心脾受淤气血不畅,好在没有伤及肺腑,算是些皮肉之伤罢。不过姑娘放心,大夫已经给你扎过针,不会有大碍的,再吃几帖药调理调理即可痊愈。” 梅丫刚苏醒过来,脑子尚不清醒,听了这个丫头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 她不正是沈家姑娘的贴身丫鬟吗? 在梅丫犯惑的空当,沈如霜不急不缓地步入了房间,见到半路拦截的新娘子已经醒来,她欣慰地笑道:“姑娘昏迷了一整日,可算是醒过来了,这会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琰儿去岁回家过年的时候就提及过这位沈姑娘,不仅是聪明伶俐,模样也是格外出众。 百闻不如一见,她的确长得真好看。 梅丫盯着沈如霜瞧了半响,随即摇了摇头:“无碍。多谢沈小姐仗义相救。” 沈如霜抿唇一笑:“言重了。不过这种事在我们颍州可从未发生过,果然是离了天子眼,便有莽夫肆意妄为。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是个大家闺秀,说话一派是一派,听着便觉得舒畅。梅丫觉得自己粗鄙,想了许久才想出一句客气话来:“鄙姓徐,单名一个梅字。” 徐梅? 记得琰哥哥跟她提及过,他有个姐姐,便是这个名字。 出于好奇,沈如霜试探着问道:“徐姑娘家中可以其他兄弟姊妹?” 梅丫点了点头,应道:“有一个弟弟,正是在沈家商行做工。” “可是叫徐琰?” “嗯。”梅丫的状态仍然极度虚弱,只能淡淡地回应着她。 沈如霜听完欣喜不已,但很快,她的面色就变得严肃起来:“沐秋,去吩咐掌柜给我备一份笔墨,我要书信一封与外公。此事可不能随意糊弄了,那老头子抢了这么多姑娘,判他个株连九族都不过分!” 客栈的掌柜很快就送来了文房四宝一套,见这主仆二人忙前忙后的,梅丫的眼眶忍不住泛酸。 能生在有权有势的家庭的姑娘真是太幸运了,从来不会为了生计而犯愁,也不会任人摆布,更不会被人□□。 他们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沈如霜将寄与丞相的信写完后,犹豫再三,还是另外写了一封给徐琰。 她虽然不清楚徐琰是何时赶去颍州的,可她知道,如果徐琰在家,断不会让自己的姐姐受到欺负。 晨间她去找县令的时候便听说徐梅是被自己的伯母塞进花轿的,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外公或许能用他的权利让那刘姓老头受到惩罚,可是剩下的事情,还得徐琰自己来解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愕然 李福贵两年前就已经出师了, 可以单独接活来干,甚至还能带一两个徒弟。如今他除了在赤水县固定做工之外, 还会有邻县的老板慕名来请他。 刘财主纳妾之事本来挺寻常的,毕竟他每隔一两年就会新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回府, 久而久之的, 大家也都习惯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有钱有势的大财主纳妾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搅黄了, 这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似的飞速蔓延开来, 不出一日,在邻镇做工的李福贵就已得知,他不顾一切地返回了县城, 只想确认梅丫头是否安好。 好福贵是个见过世面人,他并没有单刀赴会的冲动, 反而是从多处打听寻到了梅丫如今落脚的客栈并赶过去了。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梅丫头脱离虎口更为欣慰的事了。 早在今年春节的时候王婶就找了位八字先生给他和徐梅算了生辰八字, 先生说二月初四是个吉日,宜过门, 三月二十八宜嫁娶, 两人的日子便算是定了下来。 李福贵这些年做木匠攒了不少钱,而且王婶的年纪越来越大, 身体上的毛病也愈加明显, 他打算在县城里买一座小院子, 然后把家里的田土都卖掉, 再将母亲接到城里来, 届时他和梅丫完婚后便能朝夕相处,她也用不着每日都下地干农活了。 梅丫头是个苦命的姑娘,李福贵不求她嫁给自己后能享天福,但至少不用再那么劳累,而且凭他的一门好手艺,养活一家人自然是不在话下。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切还未开始,她就差点成了别人的妾室,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居然是梅丫头的嫡亲伯母!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刘氏刚回到春华镇,那些消息也随同她一道被带了回来,纵然徐国生再软弱,这次他却不再有任何畏惧,以一个丈夫的身份将自己的发妻狠狠数落了一通。 ——他能做的,只有如此了。 刘氏是个狠角儿,自是不会轻易认错,可是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特别厉害,对她和粮庄都不利,且这事本就是她不占理,面对着自己这个懦弱的丈夫说教,她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沈如霜的信笺是由驿站最神速的信使快马加鞭送去颍州的,老丞相收到信的时候,已是两日之后的事了。 从被塞入花轿抬到县城的那天起,徐梅便和杨氏断了联系,她怕母亲在家有个三长两短,就强行离开了客栈,与李福贵一起返回了椿树村给杨氏报平安。 沈如霜能体谅梅丫的心境,倒也没有加以阻拦,她觉得外公定能派人将此事处理妥当,心里没有什么顾虑,便动身返回了颍州。 自从梅丫被抬走之后,杨氏毫无人脉可以求助,无奈之下她去找村长寻求帮助,可是村长因为害怕惹上那些个麻烦事,便委婉地回绝了,走投无路之际,她只能去王婶家哭诉。 平日里见了徐家的人都要躲得远远的,她哪有本事去得罪住在县城里的刘老爷?更何况她从未离开过镇子半步,哪条路是通往县城的都无从知晓。 王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放下手头的活计每天在家里陪着杨氏,生怕她想不开寻短见。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日徐梅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杨氏所有的绝望和无助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几日之后,徐琰随同丞相府的人赶回了赤水县,并带了一份丞相大人的手谕,勒令赤水县县令严查刘培宗强抢民女为妾一事。 一时间,整个县城闹得沸沸扬扬,快被扬尘淹没的公堂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徐国生长期在粮庄忙着生意,对刘氏自然也是冷落了不少,自打生下徐莲之后他就极少和妻子同房了,美艳如她自是不甘寂寞,先后养了好几个小白脸,竟从未被人发现过。 经历了徐梅这事之后,徐国生待在府中的日子就明显增多了,她害怕自己的丑事败露,便安分了不少。 许是她做了亏心事存有愧疚罢,这两日茶饭不思,竟觉得任何菜肴都不合她的胃口,此番下人赶来后院传话,道是县令收到了丞相大人的命令,将刘培宗收押县衙候审,并要求严查此事,万不能姑息。 刘氏听完下人的传话只觉得眼前忽然发黑,头脚几乎快要颠倒过来了,若非待在一旁的胡双双眼疾手快,恐怕她早已摔倒在地。 胡双双知道她这两日没吃什么东西,定是身子发虚,便着人煲了些鸡汤做补,顺道请来大夫替她诊脉。 令刘氏吃惊的是,大夫问诊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次春 听了大夫的话, 刘氏立马从问诊棉上缩回手腕,满脸不信任地盯着大夫敲了半天,忽然讽刺道:“呵呵,大夫,您怕是老眼昏花了吧?” 此刻胡双双还在她身后候着, 这老头子怎能乱讲话?再说了,两个儿媳的肚子都没有消息,她这个年过四旬的老妇怎么可能怀孕! 大夫不慌不忙地将桌上的东西收往医箱中,轻捋胡须淡然一笑:“老朽行医数十载,诊过的脉不计其数,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喜脉又岂会断错?方才听少夫人与老朽描述, 道是夫人近来食欲不振,精神也有所欠佳, 如此一对,便不会有错了。” 刘氏听后脸色惨白, 她瞧着大夫那张洋洋自得的面孔, 顿觉无比厌恶,不由一拍桌案, 怒道:“庸医!信口雌黄的庸医!给我滚出去!” 大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给愣在了当下,忍了半响,最终只吐出了一句“泼妇”便扬长而去。 刘氏的手心早已沁出了冷汗,她怎么都不会相信自己这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再孕! 方才冲大夫发火不过是做给屋中的胡双双看罢了, 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怎么会不知道怀有身孕的征兆呢? 如今肚中的孩子不是徐国生的, 如果被他知道就完了。纵然他再软弱无能,可面对这种事,任何一个人男人都不会忍气吞声的。 不明所以的胡双双并没有发现刘氏的脸色有什么不对,私以为是食欲不振引起了这样的反应,便在她的身边坐下,温声说道:“婆婆,怀孕了是件好事呀!” 她嫁入徐府已经有些日子了,奈何徐之洲从不来她的院里,纵是有心要做母亲都没有机会。 刘氏听了这话心头怒火愈甚,正想训斥她几句,然而转念一想,此事她是唯二的知情者,需得好生哄着才是。一改方才的极端情绪,刘氏握住胡双双的手笑道:“双双啊,婆婆这把年纪有了身孕对于旁人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此事先莫要对外声张,你公公他现在还不知情,我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权当是给他个惊喜罢。” 胡双双觉得她这话不无道理,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当天傍晚,刘氏用过晚饭之后便早早地就回了房歇息,春来正忙,徐国生估计要很晚才会回来,她现在没有时间去顾及丈夫的事,一心只想着该如何处理掉这个孩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名模样俊朗的青衣男子自后院的耳门悄悄来了府中,他熟门熟路地摸到刘氏的房间外,轻轻扣动窗枢,刘氏听到动静后很快就给他打开了窗户。 男子跳窗而入,随即反手关上两扇窗叶并一把抱住了她,埋首于她的脖颈处软绵绵地说道:“好几日都不曾找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刘氏极其不耐地挣脱了他,抬起眼眸,埋怨似的望向他:“你怎么搞的?” 男子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一笑:“小的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我怀孕了。” 徐之洲在外面嫖了多日,眼下手头紧缺,便回府准备向母亲讨些银钱,刚迈上台阶意欲扣动紧闭的房门,便听得里面传来了刘氏细微的声音,他不免好奇地贴紧耳朵偷听起来。 青衣男子听了她的消息后瞬间石化,好半响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出来:“夫人可是在逗我开心?” “你看我像是寻你开心的样子吗?”刘氏的情绪抑制不住,声音提高了不少。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了,半倚在一旁的软塌上,单手拖着眉心,脸上写满了焦灼:“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在得知了事情的真实性之后,男子很显然是陷入了恐慌里,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书生,苦读数十载最后竟连秀才都没考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度连生计都难以维持,若非这徐家夫人包养了他,恐怕他早已饿死了。 刘氏虽然上了岁数,可容貌保持得很好,身形也未走样,颇具女人韵味,他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是心生垂涎,加之她每月都会给自己不菲的钱财,此等美事可不比考秀才和做官差。 只是怎么就怀上了呢? 我有那么厉害么? 男子不停地在屋中来回踱步,思绪翻涌,焦灼非凡。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法子,便是打掉这个孩子。 可是,这话不能由他说出口啊。 如此不仁不义之事,岂是一个读书人该做的?! “问你话呢!”刘氏等了好许久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不禁又是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 男子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双手揽住她的肩轻声哄道:“莫要动怒,可别伤了身子。” 他说的是别伤了身子,并未说别伤了孩子。 刘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男子没有发现她脸上的异样,径自问道:“夫人以前可有过这种情况?” 他心里是清楚的,在自己之前,刘氏还曾养过别的男人。 听闻此言,刘氏的视线怒不可遏地扫向他,所有的愤怒都在此刻被点燃,她咬紧唇瓣,随后猛地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其力道之大,竟将这个五尺男儿给扇倒在地了。 她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给老娘滚!” 男子捂住脸不知所措,想要说什么,可见对方态度强硬,终是给忍住了,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尘土,向她作了个揖便迈步走向前门。 “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徐家的正门不是你这种人能跨的!”刘氏瞧也不瞧他,冷声吩咐着。 男子顿住步伐,咬咬牙,转身来到窗前,毫不犹豫地打开窗枢沿着原路离开了。 徐之洲躲在柱子后目睹着那人的背影,直到男子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后方才收回视线。他站在原地神情呆滞,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一片。 方才刘氏和那个男人的对话都被他听见了,真是怎么都想不到,平日里对他和妹妹无比宠爱c对父亲格外严苛c同时又将徐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母亲,竟然会干出偷人这种不耻的事来! 而且还不止一次 那么徐莲,是父亲的骨肉吗? 自己呢也是父亲的骨肉吗? 以前母亲总在祖母的耳畔说杨氏偷人,竟不料她才是真正偷人的那一个 傍晚的空气渐渐转凉,夹杂着些许湿气的夜风吹来,令徐之洲觉得无比寒冷。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迈出了小院,像个游魂似的飘飘荡荡,恍惚间,他居然来到了胡双双的别院。 胡双双平时睡得很早,若是府中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忙活,天色黑尽后她就已经躺在了床上。不过此时见她房中灯还亮着,徐之洲没有多想,顶着如同利刃似的冷风来到了她的房间里。 随胡双双陪嫁而来的丫鬟正在铺床,转身便瞧见了无精打采的徐之洲,她虽然心里头极不爽,但表面上还是得恭维一下,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对他行了个礼。 此时胡双双刚沐浴完毕,正在屏风后面穿衣,听见丫鬟的声音后她赶紧走了出来,向他见礼道:“夫君。” 徐之洲挥了挥手便有气无力地躺在了床榻上,丫鬟和胡双双对视一眼,都不敢妄自揣测他来到此处的用意。 除了大婚那一夜,他可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今天晚上突然拜访,倒是叫胡双双有些受宠若惊。 这会子房间里出奇地安静,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过了好半响,胡双双才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今夜可是要在这儿歇息?” 徐之洲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子倒像是干了一天农活的耕作者,躺在床上仿佛跟累丢了三魂七魄似的,胡双双的丫鬟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依着自家小姐的吩咐去给他备了桶浴汤。 洗完澡后,徐之洲就搂着胡双双睡下了。出人意料的是,今晚的他像极了一个翩翩君子,对胡双双相敬如宾。 吹灯之后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同时也静谧得可怕,连两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胡双双任由他搂着,就像是被毒蛇缠住身子那般动也不敢动一下。 明明早已不是初次同他入睡,可是紧张的情绪竟比新婚那夜更甚。 而且今晚的徐之洲出奇地安静,从未对她做面红耳赤之事,委实与他平日的作风太过不符。 “夫君,可是有心事?”终于,胡双双忍不住心头的好奇问了这么一句。 徐之洲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帐幔顶端发呆,好半响过后才说了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啊?” 胡双双闻言一怔,她拿开徐之洲的手,转身趴在床上用胳膊肘支撑着上半身,问道:“夫君可是碰到了什么难事?若不嫌弃的话,便说给双双,双双会竭力帮助夫君的。” 徐之洲的思绪渐渐收回,他轻轻地捏住妻子的面颊,淡淡一笑:“无他。”过了片刻,又道,“现在徐府由你和娘一同打理,可觉得辛苦?” “有夫君的关心,便不觉得辛苦。” 她的小嘴真的挺会说话的,难怪母亲那般宠她。徐之洲扬唇浅笑,伸出胳膊重新将她拉入怀里。 他虽然没有再说个什么,可胡双双能察觉出他仍旧心事重重,不过既然他不说,她也不再过问,就由他去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将手臂盘上徐之洲的肩头,温声说道:“夫君,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说吧。” “近几日婆婆食欲欠佳,身体也虚得紧,白日里我便请了位大夫替她瞧了瞧,结果你猜怎么着?”不等徐之洲开口,她就自顾自地将后续说了出来,“结果大夫说婆婆有喜了。” 徐之洲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感到惊讶,他用十分平静地声音应道:“是么?” 他的态度很冷淡,胡双双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她的兴致瞬间全无,可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嗯。不过婆婆让我先把这个消息瞒着,等过几日再给公公一个惊喜,我便没有告诉他——我只告诉了夫君一人,可莫要叫其他人知道了,否则婆婆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 想到他和笙儿的关系那么亲密,胡双双就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没能包住秘密。 徐之洲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在隐隐发笑:“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片刻后他又问道:“今日替娘诊脉的大夫是谁?” 胡双双回答道:“平安堂的顾大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决裂 翌日天刚破晓, 徐之洲就起床直奔向平安堂。 此时镇子上的诸多店铺都还未开门营业,显得格外地冷清。晨间的空气湿冷阴寒, 徐之洲的鼻头被冻得通红通红,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仿佛是一只漂泊了千年的游魂野鬼。 昨儿个晚上他几乎是整夜未眠, 脑海中不断地回想起母亲和那名素未谋面的青衣男子的对话,心里无比烦闷。 他并非责备自己的母亲偷人, 而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徐国生的儿子, 还是那些被母亲玩到厌弃的男人的孩子。 真是世事难料啊,昔年打着驱赶浪荡|妇人旗号的母亲,竟然也会干出这种事来! 徐之洲曾经以为母亲杀害祖母是为了替他争夺到徐家的财产, 可是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她所做的一切大多是为了她自己吧?拿到徐家的家财后, 便带着小白脸和她肚中的孽种远走高飞? 事到如今,他开始为谋害祖母一事而感到后悔。 不知不觉间, 徐之洲已经来到了平安堂药铺门前,此刻药铺大门紧闭着, 一派冷清之象。 不过徐之洲是清楚的, 一般开药铺的大夫们多数情况下都会选择就地歇息,若是夜里遇到需要急诊的病人, 倒也方便看诊。 天色渐明, 街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这个季节的日子堪比黄金, 每一天都是无比珍贵的, 故而没有人愿意在家赖床, 早些起床干活做工,这样生活方才有个盼头。 徐之洲在药铺前方的石阶上坐了片刻便觉得地上的凉意隔着衣服浸入了骨血里,冷得他直哆嗦,遂赶紧起身活络一下身子,倒也暖和了不少。 “吱呀——” 身后传来了一阵开门的响声,徐之洲循声回过头来,见药铺的伙计正漫不经心地打开了那两扇对开的门扉,他连忙迎上去问道:“顾大夫在吗?” 徐少爷的名声虽然很臭,可他毕竟是个富贵少爷,平素很少来到这种地方充满了晦气的地方,因此药铺的伙计并没有将他认出。但伙计见他一身锦衣华服,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便不敢怠慢,忍住了要打呵欠的冲动对他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顾大夫昨个儿夜里下乡给人看病去了,估摸着中午才会赶回来。爷可是有急事寻他?” 徐之洲沉思了片刻,淡淡说道:“是有点急事,但是不打紧,我一会儿再来便是。”说完急急忙忙地走出了药铺。 刚迈出药铺的门槛,徐之洲就瞧见前方的街道上路过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忙跨步来到旁边的月季花盆后面藏了起来,仔细观察了许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直到对方渐行渐远,徐之洲这才恍然大悟。 这不是徐琰吗?! □□年没见他了,没想到变化这么大。明明才十几岁,可个头已经比徐之洲还要高几分,古铜色的脸上生着分外出挑的五官,只可惜那身行头太过寒酸,顿时就让人心生反感。 徐之洲不屑地哼了一声。 对了,听说他之前在永安商行当学徒,后来被分配到了颍州,天子脚下诶!如今怎么舍得回来了? 莫非是为了徐梅那件事? 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徐之洲安耐不住好奇,便悄悄跟了过去。 · 徐琰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他以为这个朝代安宁,便代表着万家祥和,人与人也和贵。可当一桩又一桩的乌龙事件发生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 本该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可是为了在科技落后的古代生存下去,他不得不卑躬屈膝看人脸色行事,竟不想自己的再三忍让,最终换来了别人的得寸进尺。 那日好在有沈如霜路见不平,若没有她的偶然路过,徐琰真的不敢想象姐姐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也许他真的应该和徐家的人划清界限了。 来到徐记粮庄的时候,徐国生正在为一位妇人秤苞谷,见到徐琰的那一刻,他差点没有认出来。 “琰儿?”收下了妇人的钱,徐国生立马从柜台后走过来,脸上洋溢着诚挚的笑意,“听说你现在在颍州的沈氏商行做工,很有出息呢!几时回来的?” 徐琰凝视着徐国生,面无表情地回答着:“就在尊夫人把我姐姐塞上花轿送往刘府的第三日我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徐国生的笑容瞬间僵住,好半响后他才尴尬地咳嗽一声:“侄儿啊,你伯母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也不是有意为之。这不,梅丫头现在不好生生地在家嘛!既然没有什么事,你也就别放在心上了,而且我也教训过你伯母了,她已知错。” “哦豁?我姐姐没事就意味着应该把这件事当个屁放了?或是打掉牙齿吞入肚中?”以前他以为徐国生是个有是非观念的男人,竟不想这等三观不正的话会从他的口中冒出来,当真是被左右的人给熏染得心肠都黑了。 不等徐国生开口,徐琰又道:“在徐老爷看来,是不是杀了人之后道个歉就能解决问题?是不是毁了一个人毕生的幸福之后给他道个歉就不用放在心上了?你知不知道你夫人就是个刽子手!” 上辈子的他生活在一个以网络为中心的时代,正因为隔了层屏幕,所以很多键盘侠都将自己的人形劣点暴露在了网络上,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事是道歉解决不了的。 这个徐国生,便是如此。 由于情绪太多激动,徐琰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嗓音,瞬间便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望。 徐国生眼见着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他忙将徐琰拉倒后厅,低声恳请道:“琰儿,咱有话可以好好说,什么刽子手不刽子手的,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出来!”他盯着徐琰,面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我听说梅丫头受了伤,身体可还要紧?要不从伯父这里拿点钱去给她请个大夫瞧瞧?” “得了吧徐老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我能自食其力,给姐姐请大夫看病的钱还是能拿出来的,就莫要用您的钱来羞辱我了。”他冷冷一笑,随即从腰间的佩囊里取出一把纯金的大钥匙扔给了徐国生,“听说徐府的账房打不开,我特来做个大善人,给你们解围来了。” 见徐国生满脸疑惑,他忙解释道:“这是老太太临死之前托人转给我的。她老人家不想将毕生的心血就此葬送,认为我这个被她扫地出门的孙儿能将徐家继续发扬光大,便将家财全部给了我。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没有必要再发扬下去了。 “这把钥匙还给你们,以后我与徐府便没有任何干系了,也请徐府上下莫要再找我娘和姐姐的麻烦,若有人敢上她们二人半根毫发,我必十倍还之!”说罢他将束发的铜簪拔出,在自己的掌心处用力划过,顿时就有鲜血自那道口子溢出,成串地落在地上。 他用自己的鲜血立誓,惊得徐国生连连后退。 徐琰紧握拳头,冷哼道:“徐府欠我们母子三人的,就在今日一笔勾销罢,我徐琰日后定不会来府上讨要半分。但请徐老爷记住四个字——天道轮回。因果皆有循环,徐府的报应不远矣。你若良心尚存,就该知道徐老太太并非死于疾病!” 徐国生闻言彻底怔住。 徐琰也不想去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和心理活动了,挽好头发后便转身离去了。 临行之前,他忍不住回头补充道:“对了,除了我娘和我姐姐,旁的人若也唤我一声‘琰儿’,我只会觉得恶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出嫁 走出粮庄的那一刻, 徐琰就开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他悔自己不该当着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的面宣泄自己的愤怒,就算是立了血誓又如何?不过是换来了短暂的威慑罢了,还傻乎乎地送去了他们期待已久的金库钥匙。 最重要的是,那位迫害姐姐的始作俑者仍然逍遥法外, 正高枕无忧地享受着她的贵妇生活。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容不得他去后悔。 然而徐琰不知道的是,方才他对徐国生说的那句话已经开始应验了。 ——徐府的报应不远矣。 赤水县那边,由于丞相大人的施压,赤水县县令不敢有任何包庇和隐瞒, 将刘培宗的恶性悉数盘查出来了。 那刘培宗岂是个寻常人?这些年他和县令大人你来我往的, 不知送了多少礼钱给对方以此来掩盖自己平素里的罪恶。在定罪之后,刘培宗毫不犹豫地将县令给出卖了, 把他贪赃枉法的种种行为也一并交代出来了。 他唯一守口如瓶的,便是刘秋菊将徐梅绑上花轿塞给他做妾这件事。 刘培宗因强抢民女而被治罪, 他名下的财产和家宅尽数充公, 府中的十多名小妾也被遣散了。 一时间,偌大的刘府人去楼空, 以后不会有人怀念它以前的辉煌,也不会有人在乎它未来的荒凉与衰败。 而徐梅在内服外敷的双管治疗之下,身上的瘀伤总算是慢慢退去了。李福贵害怕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便和王婶李叔商议了一下, 请八字先生把两人的大婚之日往前推了推。 福贵用自己的积蓄和父亲给的钱在县里买了座稍显老旧的小别院, 随后同父亲一道往里面添了不少新家具, 又稍稍打扫装饰一番,小院顿时焕然一新。 因这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二,所以府邸的翻新也只是简单地过了一遭,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不过比起乡下的老家,这儿已经算得上是豪宅了。 没有无恙后,徐琰也没有急着赶去颍州,眼下茶园没有开放,茶行也尚未营业,他就向沈年写了封告假信将家中的情况简洁地说明了一通,随即便同母亲一起为姐姐的大婚做准备。 古时乡下农户因为钱财的限制极少会在嫁女儿或娶媳妇儿这档子事上面办酒席,一般这种情况下除了自家亲戚会上门来道个喜吃顿酒以外,乡里乡亲的很少有人主动赶来贺喜。 毕竟大家伙儿都是农户出身,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铜板,养家糊口已是不易,故而对他们来说送礼就等同于送命,除非主人家的面子很大才不得不去随礼,否则很少会有人上门来送钱。 徐琰如今也算是有积蓄的工薪族了,还是能掏出几个钱给姐姐置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不过在母亲和姐姐的再三恳请之下,他打掉了办酒席的念头,只能将钱使劲儿地往姐姐的陪嫁上砸。 在母亲和姐姐看来,办酒席格外破废,又没有什么人来随礼,入不敷出实在是没有必要。徐琰虽然不太认同她们的观点,可眼下是姐姐大婚,还是由她说了算。 不过在他看来,一个女孩子可以活得不精致,但出嫁一定不能太寒酸。 女人一生只会经历这么一次为人新妇的喜悦,且她的余生都会为了这场婚礼而奋斗拼搏,只有盖上盖头欢欢喜喜地坐上花轿踏进了夫家的门槛,她的余生才会不留半点遗憾。 现在王婶一家已经搬到县城里去了,徐琰相信姐姐嫁过去之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由于大婚的日子提前了好些日子,杨氏不得不被迫放下地里的活,整日待在家中给女儿缝制嫁衣。 做嫁衣的绸子是徐琰过年的时候从颍州带回来的,布底自是不用说的,唯一令杨氏担心的就是喜服太过单调,便添钱买了好几种绣线在衣面上秀了不少花鸟,熬了足足七个晚上才完工。 梅丫的喜服自然是比不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出嫁时所穿的凤冠霞帔精致华丽,可在她看来,只要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就算是粗布麻衫,她穿在身上都觉得体面。 新婚的日子眨眼就到了,杨氏给女儿备了十二床被子和六筐稻谷玉米豆子等做陪嫁,意喻着女儿今后的日子五谷丰登c六六大顺c月月富贵。 在古代来说,一个农户之女出嫁其父母都会为她准备几床被子和几筐米谷做陪嫁,无关体面,只愿女儿的余生衣食无忧,不会为了生计而犯愁,同时母亲也会在女儿装满衣物的箱子底部塞一笔钱,俗称“压箱钱”,企盼着闺女嫁人后大富大贵c远离贫穷。 这些讲究虽然繁琐,可却把父母对女儿的关爱表达得淋漓尽致,就算是一千多年以后的时代仍然在沿袭。 出嫁那日,老村长一家及村里几户与杨氏来往密切的农户都来这里吃了顿简便的喜酒,倒也让素来冷清的农家小院多了几分热闹的气氛。 坐上花轿之前,梅丫向杨氏跪地行了个谢恩礼,杨氏一直隐忍的不舍终是在这一刻爆发,她也屈膝蹲在地上,与女儿抱头痛哭起来。 “娘,以后我会回来替你干活的,你不用担心地里的活做不完,也不用担心猪草没有人割。你身子骨不好,每天的活能做多少是多少,可莫要勉强自己。”梅丫强忍住辛酸之意趴在杨氏的肩头淡淡地说着,泪水却是在不停地往下流,“娘,多谢您对女儿的养育之恩。”话毕,她膝行退去两步,又对杨氏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前来迎亲的李福贵来到了梅丫的身旁就势跪下也对岳母行了个礼,杨氏瞧着跪在眼前的一双新人,抿紧唇瓣未发一言,将所有的不舍都化作了眼泪毫不保留地倾泄出来。 杨氏忙将女儿和女婿扶起,轻轻替女儿擦拭掉脸上的泪珠,过了好半响才哽咽出声:“你打小就跟着娘吃苦,从未抹过胭脂水粉,如今刚抹上就要哭花了,像什么样子啊!” 这些胭脂水粉是弟弟特意从县里给她挑选买回来的,平日里都是些千金小姐在用,十分宝贵着。想到这里,梅丫就停止了哭泣,转头瞧了瞧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徐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徐琰迎来的双手给箍住了。 她听见弟弟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姐,以后就由福贵哥来保护你了。” 仅仅一句话,便让她再度落泪。 李福贵不忍梅丫再哭下去,拦住二人的肩膀,随即对徐琰笑道:“相信我,以后你姐姐跟着我只有享福的份儿,绝对不会受到半点委屈的。” 临上花轿之前,梅丫的不舍又被激出,刚刚抹掉的眼泪再度哗啦啦地流下来了,杨氏见她这般实在是于心不忍,便上前劝说道:“新娘子上了花轿之后就不能再哭了,否则会影响夫家财运的。以后去了福贵家就是李家的媳妇儿了,千万要记得孝顺公婆,娘得空肯定会来县城看望你的。” 梅丫点了点头便不再哭了,随即进了花轿,与迎亲的队伍往县城里赶去。 女子婚嫁还有送亲这个讲究,一般有姐妹兄弟的,都会让还未婚配的姊妹兄弟送亲,若是没有兄弟姊妹,便会由侄女相送。 徐琰是她的胞弟,自是成了送亲的不二人选。 待二人礼成,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入夜之际,李叔王婶筹备的宾客差不多已经散尽,此时有一名跑腿的小兄弟匆匆赶来递了份贺礼到新郎官的手里,还不等李福贵问明白是谁送的,那小兄弟便跑得没影了。 这份贺礼用的是一个雕花的紫檀木盒装盛,外裹两层绸子,一看便不是普通人随的礼。 王婶胆儿小,又看不出东西的好坏,她害怕是徐府的人送来的,打开会惹来不吉利,因此执意要拿出去给扔了,可徐琰却一把接过,毫不犹豫地拆开了那个紫檀木盒。 仅仅是这两块绸子和这只木盒就已价值不菲,若是徐府的人有意为之,岂会用上这般名贵的物品? 果然,打开木盒一瞧,里面有两只翡翠玉镯支和田蓝玉雕木兰花发簪串珍珠项链和一对红玛瑙耳坠。 王婶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看岔了,忙揉了揉眼,再往盒子里瞧去,还是这些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珍宝,她赶紧用丈夫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生怕是在做梦。 李福贵同样被震惊了,盯着这盒珠宝两眼发直。倒是梅丫显得格外冷静,她望向自己的弟弟,问道:“可是沈姑娘送来的?” 除了那位富商之女,她实在是想不起来谁的出手能有这般阔绰。 徐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那日他向沈老板写信说明了自己告假的原因,竟不想沈如霜会千里迢迢送来这么大的一份贺礼。 梅丫又道:“沈姑娘的这份厚礼,我们该如何偿还呢?” 这份礼实在是太大了,收下的话,他们还不起,不收的话,肯定会驳了人家的面子。 徐琰将盒子盖好交到了姐姐的手上,扬唇浅笑:“若是还不了的话,我就和沈家多签几年合约吧。” · 刘氏自从被查出怀有身孕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出个什么异样来。明明小腹尚未显怀,可她每日都会裹一层束腰,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腰身看起来细致如柳。 自从那日将青衣书生赶走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刘氏虽有不舍,可心底的气愤却远甚于此。 都言男人薄情,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她曾无数次想过要把这个孩子给打掉,可如今她年岁已高,生孩子固然有风险,然而打掉胎儿的风险远远高于临盆生产。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将这个孩子给生下来。 既然要生孩子,那么总得有个人来当爹才是,所以这两日刘氏对徐国生格外体贴格外温柔,入夜之后还缠着他小心翼翼地行了几次房事。 徐国生不知她最近为何这般热情,不过由于他心底也藏了诸多事情,便没有将妻子的反应纳入眼底。 正所谓朱门深院各怀鬼胎,就在她盘算着让徐国生接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她的亲生儿子徐之洲却在计划着如何弄掉她腹中的胎儿。 徐之洲现在已经顾不得自己和徐莲是不是徐国生的亲骨肉了,可是他很清楚,这个孩子若是让母亲给生下来了,徐国生必然会引起怀疑。 到时候他和徐莲,谁都逃不过。 他徐之洲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魂。 绝不允许任何人起疑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黑夜 自打刘培宗入狱之后, 徐国生和刘氏谁都没有想过要去探望他。一个一心想如何保住孩子,一个一心想弄清楚老太太是怎么死去的, 皆是自顾不暇。 同是枕边人,心却两相望。 今儿个下午天气骤变, 入夜后就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降下, 直至夜深,雨势也愈来愈烈。四更时分便开始有雷声轰鸣, 间或有树根状的闪电划破夜空, 将寂静无声的大地照得一清二楚。 刘氏是被这阵雷声给惊醒的,她冷汗涔涔地坐在床上,却发现身边空落落的, 触手一摸,冰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国生呢, 他去哪了? 外面的闪电还在继续,时不时地炸一下, 漆黑的房间内顿时被这束光照亮,同时也映出了她惨白的脸。 雨水滴滴答答拍打在青瓦之上, 竟成了此刻最糟心的动静, 伴着时强时弱的雷声,足以让一切心里有鬼的人感到恐惧。 又是一阵轰隆的雷声响起, 刘氏被着实吓了一跳, 她立马将被子抓牢, 算是寻了点心理安慰。 “国生?”她胆战心惊地唤了声丈夫的名字, 等了良久都不见回应, 随即又唤了值夜丫头小翠的名字。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叫,这里竟如同与世隔绝了似的没有任何人应她一声,除了愈渐变大的雨声和狂妄无边的雷鸣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莫非是在做梦?恐惧的氛围快要令人窒息了,刘氏忙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很快就蔓延开了。 不是在做梦! 哗地一下,闪电炸开,周围又明亮起来。忽然间,刘氏看到了窗外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她的心猛然一紧,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闪电的光芒就消失了,周围霎时间又恢复了如墨的黑暗。 “谁在外面?”她极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提着嗓音吼了一声。 可是等了好半响都没有等来丝毫回应,无端的恐惧再度蔓延至刘氏的心头。 莫非方才自己眼花看错了? 或许吧。 毕竟窗户外面就是一株老槐树,枝桠摇摆的姿态投在窗户上便成了一个人形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一想,刘氏就宽心了不少,她也懒得管徐国生去哪儿了,重新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然而就在此时,闪电如同算好了时间似的再度炸开,这一回她清楚地看见了窗户外面有个人在那儿一动不动,刚刚被按捺下去的惶恐不安再度涌现,吓得她大叫起来。 “你是谁?!”她裹紧被子缩在床角,浑身战栗不堪。 闪电一发接一发地点亮这方平静的夜空,仿佛在变着戏法地逗人玩乐。这一次,刘氏连眼睛都眨不动了,因为她看到那个人影正缓缓地推开了窗叶,与她隔着窗户遥遥相望。 这个人的身子背对着闪电光芒,尽管夜空明亮非常,可她仍然难以看清对方的脸。 不过,她认出了那人身上的装束——正是老太太生前最爱穿的靛蓝色袒领束腰罗裙,外罩一件深紫色滚蓝叶边褙子,尽显富态。 “啊——”刘氏双目圆睁,在呼吸快要凝滞的时候尖叫出声来,她匆忙地钻进被褥里,浑身如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我我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对你下狠手的,我求求你不要来找我好不好?我这么做是为了洲儿,你要是不死,我们母子就不会有出路啊!” 她在被子里哆哆嗦嗦地说着话,声音已经开始哽咽:“徐琰那小子都被你赶出府这么多年了,你居然把他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还说要把徐家的家产留给他,凭什么?凭什么?!洲儿也是你的亲孙子啊,为何你就不知道疼他?若非如此,我是不会对你出手的!眼下你既然已经死了,就安心去投胎吧,放过我好不好!不要再来找我了!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哀求声一阵接一阵,可饶是如此,刘氏仍无半点悔过之意。 于她而言,杀害老太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于情于理,她都没有做错什么。 刘秋菊声音哽咽,却不敢探出脑袋去瞧一瞧外面的情况,被子里密不透风,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起来。身上在不停地冒冷汗,中衣已尽数湿透,热气腾在狭小的空间里,窒息之意也愈来愈明显。 她小心翼翼地抖开了一条细缝,凉意袭来,便立马贪婪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就在此时,有一只大手正透过被褥落在刘氏的头顶上方,却是一动也不动,仿佛只要轻轻地蓄一发力,就可将她的颅骨捏成齑粉。 刘氏顿时吓得汗毛倒竖,连呼吸都忘记了。 老太太回来索命了,她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关。 那只手渐渐往下移动,随即掀开了刘氏用来保护自己的被褥,寒冷的夜风透过窗户呼啦啦地刮来,夹杂着几分湿气,阴森透骨。 刘氏一动不动地蹲趴在床上,任凭死亡的降临。 渐渐地,她已经察觉不到周围的变化了,就连手脚的温度都在慢慢冷却,雨声和雷声开始变得细如蚊鸣,老太太的亡魂就像一把烧红了的烙铁在她眼前晃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就会烧断她的咽喉,让她痛苦地死去。 不过,她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是不是人死之前都会这般坦然无畏? 总归是有一死,逃也逃不掉的。 罢了,罢了。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恍然间,她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急切地呼唤着,并着灼热的双手轻轻拍在她的脸上,驱走了无边无尽的森寒。 就在意识快要散尽的时候,她被一个人托在了怀里狠狠摇晃着,终是将她从无尽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刘秋菊猛吸一口气,溃散的神智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徐国生将床头的那盏油灯点燃,屋内瞬间就亮了不少,刘氏瞧见丈夫正守在自己身边,她的鼻头蓦地一阵酸涩,扬拳捶向他的胸膛,质问道:“你个杀千刀的,去哪儿了啊?” 徐国生十分无措地看着脸色煞白的夫人,应道:“傍晚吴妈的菜炒得有点咸,我忍不住贪喝了几壶水,睡觉后便时不时地被尿意催醒,方才不过是去了趟茅房,顺道烧了壶热水罢——夫人这是怎么了?浑身冷汗,脸色也极差,可是身子不适?” 见她咬牙不语,徐国生继续问道:“方才我在廊子里听见夫人的喊叫声,夫人可是做了噩梦?” 刘氏愕然抬头望向他,过了好半响才点了点头,然而当她的余光瞥见那扇大开的窗叶时,她竟又被吓得尖叫出声:“窗户——窗户!” 是的,她没有看错,也不是在做梦,那扇窗户就是被老太太的鬼魂给推开的! 徐国生听了她的话忙走过去将窗户重新拉回,宽慰道:“外面雷雨交加的,分也疾,窗户被吹开实为常见之事,夫人莫要害怕。” “可是” “可是什么?”徐国生缓缓地扶她躺好,随即替她掖紧被角。 刘氏凝望着自己的丈夫,将到口的话给咽了下去,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徐国生也脱掉鞋子钻进了被窝:“天色尚早,夫人莫要多想,快些入睡吧。” 或许是心里的愧疚令她产生了幻觉罢,近来这段时间因为腹中孩子一事格外烦闷,白天吃不好夜里睡不安,碰到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难免会被恐惧给左右了思想。 如此一想,刘氏就宽慰了不少,更何况眼下有徐国生陪着她,顿时便不觉得害怕。 这场雨是今年开春后的第一场雨,伴着滚滚春雷下了整整一夜,直至第二日正午方才停止。 昨天夜里徐之洲又歇在了胡双双那里,两人一直缠绵到深夜,这会儿倒起得格外早。徐国生没有着急赶去粮庄,此刻正陪着刘氏用早饭,见到儿子衣衫整齐地来到桌前坐下,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刘氏也被徐之洲近来的表现给弄迷糊了,他不再外出玩女人,就连笙儿的屋里都不怎么去了,每天粘着胡双双,倒显得她二人伉俪情深。 徐莲横了一眼在她身边坐定的兄长,两人眼神互怼了片刻,又在桌下开始动起脚来,直到徐国生的目光扫向他二人身上,这场“恶战”适才止休。 胡双双给两位长辈见了个礼,随后在徐之洲的身边落座,刘氏赶紧让人给这对小夫妻盛了碗热粥,片刻后问道:“笙儿呢?” 徐之洲闷头喝粥,对她的话不闻不问。 胡双双立马接过话说道:“方才笙儿房里的丫鬟过来传话,道是她有些身子不适,未能起床,便不过来陪公公婆婆用早饭了。” 她虽比笙儿年幼,可到底是徐家的少夫人,笙儿便随着辈分唤她一声“姐姐”。 当然了,多数时候笙儿都不会叫她的。 刘氏放下咬了一口的酱肉包,冷哼道:“免了晨昏定省的规矩后她倒是越来越放肆了,贪睡得连桌子都懒得上了,什么身子不适,全都是借口而已。” 说完她将视线落在了埋头喝粥的儿子身上,继续数落道:“那小蹄子之所以如此放肆还不是你这个混球给惯的!” 徐之洲瞄了她一眼,小声嘀咕着:“关我什么事啊” 刘氏自然是听见了他的话,狠狠剜了他一眼就要动怒,一旁的徐国生赶紧劝说了她几句,这才将她的怒火给镇住。 值得庆幸的是,徐之洲现在已经很少出去花天酒地,给徐家省了很大一笔开支,尽管他整日待在家中什么事都不干,但对于刘氏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用过早饭后,大家便四散离去各归各位,徐之洲是个游手好闲之人,闲来无事就逛到街上去了。 被雨水冲刷了一整夜的街道此刻显得格外洁净,青石板夹缝里偶尔还能见到初长嫩叶的小芽苗,甚是喜人。种植在两道的樱桃树受了春雨的滋润后也开始露出了斑白的花苞,用不了多久便会开出满树的银白。 今天是二月初三赶集日,狭小的街道上人群攒动,传入耳中的全是讨价还价的声音,偶尔还会有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在吆喝,俨然一派市井之象。 徐之洲随着人群一起涌动,挤了好久才挤到平安堂的门口,视线扫过去瞧了瞧,见医馆里挤满了抓药看病的人,他就头疼不已。 这些个乡野婆子老头什么的惯来就是没规没矩的主,从不讲究先来后到的理,只要瞧着哪里能挤得动就往哪处挪,十足的见缝插针,且泼辣蛮横,令人生厌。 徐之洲的少爷脾气瞬间提升,他很想把这群老东西给全部轰走,然而一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便忍住了要滋事的冲动,也随着人群往前挤了几下,终是挤在了最前方,期间还被不少老婆子指责谩骂,他都一一忍了下来。 顾大夫此刻正在替人诊脉,柜台后仅有两名伙计在按照药方抓药,皆忙得满头大汗,连喝水上茅房的时间都挤不出来。顾大夫抬头一看将要问诊的病人是他,捋了捋胡须问道:“少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这话自然不是真心询问,像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身体若有个不舒服,很快就会有大夫找上门去,怎会劳他亲自到医馆来? 徐之洲将身子往前凑去,低声说道:“顾大夫,在下少不更事,把人家姑娘肚子弄大了,麻烦您帮我开点落胎药。” 徐家少爷可是位臭名远扬的主,这些年玩过的姑娘恐怕五双手都数不过来,而他也从不负责任,若是姑娘的肚子大了就给打掉,仅徐府的下人来此买落胎药的次数都数不胜数。 今儿可真是龙卷风发了威,竟把他给吹了过来。顾大夫斜眼瞧向他,在心底讽刺一番后便提笔写了两味药交给伙计,很快便给他打包完成了。 赶集的热闹散尽之时已是傍晚,徐国生在粮庄忙活了一整天,刚回到府上就让人备了桶浴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刘氏正和胡双双在暖阁里做针线活,听得徐国生回来的消息后,她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赶去了后院。 二月已经过去了好几日,眼瞅着又到了给下人们发月钱的时候,她须得同徐国生商议一下,从粮庄的账房里拨出一些钱来。 府上那把大铜锁老是放任不管也不是个问题,总得想个法子解决才是。 这会儿徐国生正泡在浴桶里,刘氏便没去打扰他,只是将他脱在软塌上的脏衣服收拾走,准备再给他送一套干净的过去。 可就在她收拾衣物的时候,一把金灿灿的钥匙从衣服堆里掉落在地上,发出了“砰砰”的一阵脆响。 刘氏将那金器拾起来仔细一瞧,发现它就是自己寻找了多日的账房钥匙,欣喜之余,却又是无比愤怒。 原来她费尽心思要找的东西,居然被自己的枕边人给藏了起来! 真是想不到啊,平日里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男人,竟会生出这种小心思。 果然是自己小瞧了他。 “夫人。”徐国生泡完了澡,这会儿只穿了件中衣,见她在房中站着不动,便习惯性地叫了她一声,随即自顾自地走到衣柜前开始翻找衣衫。 刘氏冷眼注视着他,讪笑道:“徐国生,你可真有本事啊。” 徐国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忙停止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见她正举着那把金钥匙盯着自己发呆,徐国生的心一咯噔,上前就要夺过来,对方却及时闪至一旁,叫他扑了个空。 “把钥匙还给我。”他冷声吩咐着,语气无比凌然。 刘氏被他这样的反应给怔住了,一时间难以消化,片刻后,她拿出自己的泼辣劲儿对他吼道:“说,这钥匙怎么会在你这里?”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徐国生这一次竟不再畏惧她,反而沉着脸迎面向她走过来,反问道:“你说呢?” 他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反常,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刘氏被他这句话给堵了嘴,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她分神的空当,徐国生就势从她手里夺过钥匙,随即穿好衣衫,面色逐渐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刘氏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丈夫,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良久后她麻着头皮问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钥匙一直由老太太保管着,从未经过他人之手,如今出现在他这里,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钥匙是老太太亲自交给他的。 不不会的,老太太不可能那么傻,徐国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肯定比旁人要看得透彻,交给他,便是间接地交给了自己。 莫非,老太太临死之前对他说过什么? 徐国生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冷哼一笑:“夫人觉得,什么是我应该知道?” 刘氏心里一咯噔,但面上却无比冷静,不由掩嘴轻笑,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来:“夫君说笑了,你我之间自是不需要有任何隐瞒,何来知或不知呢?” 徐国生注视着她作戏的样子未发一言,忽然间,他猛地扣住了妻子的手腕,哑声说道:“蛇蝎妇人。”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徐国生又道:“昨晚是不是被吓到了?呵,我本是想做一番试探,竟不料你会将实情给说出来。原来,我娘的死真是你一手造成的。她老人家平时待你如亲生,可你为何如此狠心?你是禽兽吗!!” 他的话如同雷击,重重地劈在了刘秋菊的脑门上。 “你完全不用对她下手的,徐琰虽是二弟的骨肉,可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回到徐府,完全不用担心和洲儿争夺家产的问题。待娘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徐府便由你和洲儿肆意挥霍,我断不会加以阻挠。可是你”话说至此,徐国生的眼眶开始泛红,就连扣住刘氏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刘氏顿觉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 徐国生垂眼望着自己的发妻,落下了两滴豆大的眼泪。 他其实很想听她为自己解释一下,哪怕一个字就够了,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 把钥匙收好之后,徐国生擦了擦眼角的余泪,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房门。 刘氏跌坐在地上默不作声,仿佛是没有了灵魂的木偶,机械而又呆滞。 原以为是自己在设计他,却不想到头来被他给玩弄了。 他会休了我吗? 他会去报官吗? 若了报了官,我会被处斩吗? 不!不能!我不能死!我是徐家的夫人,荣华富贵岂可就此罢休?! 刘氏赫然回过神来,立马将脸上的泪珠抹掉,大声唤来了丫鬟小翠:“小翠,药还有吗?” 前几日夜里她冒着落胎的风险和徐国生同了房,但又担心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便悄悄找大夫开了一剂安胎药,这几日由小翠给她煎煮,早晚各服一碗,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小翠并不知道自己煎的是什么药,她以为夫人近来身体抱恙,所以才会喝些药补补身子,便也没有在意。 “还有,奴婢这就去给您热一热。”小翠回完话便赶去了厨房,不多久便将药热好给盛了一碗到后院来。 刘氏服了安胎药之后就躺回了床上歇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赌注了,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徐国生就拿她没办法。 毕竟——这是他的“亲”骨肉。 出了这档子事后徐国生自是不愿在待府中过夜,从后院出来后,他连晚饭都未用便赶去了粮庄。 这会儿天已黑尽,左右的店铺都相继关门暂停营业,只有徐记粮庄尚且灯火通明。 账房先生见他闷闷不乐地坐在柜台后,也没有去问个什么,叹了口气后准备关门,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对坐在柜台后的徐国生说道:“老c老爷,不好了,夫人她c她出事了!” 徐国生瞧也没瞧那小厮一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厮见他反应如此冷漠,不仅急道:“夫人她她” 不过是吵架后惯用的伎俩罢了,竟不想还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人来通知自己,徐国生摇了摇头,仍然是一副淡然的神态,并没有要回府打算。 小厮快被他的反应给急哭了,忍不住跺了跺脚,顾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的,直言道:“小翠说夫人身下出血不止,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徐国生赫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传话的小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落胎 眼下天已黑尽, 徐府里灯火通明,毫不吝啬地将它的繁华公诸于世。 徐国生赶回府里的时候,大夫正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止血散给刘氏冲服下去,然而效果甚微,她的面色仿如宣纸, 白得几近透明。双目无神,似睁似闭,俨然一副三魂七魄离壳游荡的模样。 胡双双和徐之洲以及笙儿都守在她的房间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偶尔瞧一瞧大夫用的药, 至始至终都格外本分。 徐国生本以为妻子的使了手段想求得自己的原谅, 所以才派人哄他回来,可当他见到这番情形时, 竟觉得无比揪心。 “大夫,我夫人怎么了?”他来到床沿坐下, 一把握住刘氏的手并向一旁拨弄银针的大夫询问着。 这位大夫并非平安堂的顾老头, 倒也是镇上的名医。眼下他已将银针摆好,头也不抬地回应着徐国生的话:“夫人误食了滑胎药, 此刻正出血不止,恐会伤及性命。” “什么?!”徐国生如遭雷劈,对大夫的话充满了质疑,“大夫可是弄错了?” 他已经许久未与刘氏同过房了, 不过前几日才行了房事, 怎就怀上了? 大夫以为徐国生对自己的年龄和本事不自信, 就懒得同他啰嗦,拿着针盘走到床榻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徐国生怔了怔,倒是很识趣地挪了个地儿,随后就见大夫在刘氏的虎口上扎了一针,又在她的小腿旁侧各扎一针,不过左右的功夫,刘氏焕然的瞳孔竟开始有了恢复的迹象。 “夫人上了年岁,早已不适合怀孕,如今胎儿滑落以致血流不止,老朽也只能暂时性地替夫人止止血。”大夫在刘氏的指甲片上轻轻一按,随后又给她把了把脉,“夫人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得很,方才的止血药效果并不能维持太久,且不宜多服,若半个时辰后夫人仍旧大出血的话” “会如何?”他的欲言又止倒是叫一旁的徐之洲格外心急。 大夫微微叹息着,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刘氏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虽不能动弹不能言语,可是大夫的话她却是听得真真切切,身下的疼痛早已令她麻木不仁,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够再对她产生威胁。 不过她最害怕的,便是死亡。 此刻大夫的意思很明确,她出血的症状恐怕是无力回天。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药!对,大夫说了,她是不慎喝了滑胎药才会这样的! 可是小翠端给她的明明是安胎药 “大夫,除了吃止血药,可还有其他的法子?”胡双双见大夫替婆婆拔完银针后便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连忙拉住他问道。 大夫摇头:“夫人腹中的胎儿怕是未流干净,还得再吃点落胎药才能将死胎排尽。但这样风险极大,排掉死胎后,夫人出血的情况会比现在还要严重,然而这是眼下唯一让夫人痊愈的方法了。” 胡双双虽不懂医道,但大夫的话她听明白了,胎儿若不排尽,婆婆会有生命危险,若是排尽了,也会有生命危险。 一直没有开口的徐国生终于说话了:“既然如此,就有劳大夫再开些落胎药,让内人服下后将死胎排尽罢。若是有大出血的情况,大夫尽管用药,无论是多名贵,徐某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徐之洲心里明白,见方才父亲听了大夫描述之后的反应,大概是知道了母亲肚中的孩子非己所出,可令他颇为震惊的是,父亲竟然还愿意耗尽家产来为她诊治! 如此说来,自己非他骨肉一事,他也能欣然接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鸡汤 王婶一家虽说已经搬到县城里去了, 不过家里的东西还有许多是没有带走的,最关键的是那两亩田还没卖掉。 对于古人来说, 谁家的田土多就意味着谁家主人的本事大,土地就是农民的身份象征, 所以存在很多明明人丁很少可是拥有的田土却格外广袤的现象。 不过本朝的复税制是按人头来算的, 免了土地税之后,大家伙就更乐得种田养家了。所以王婶家的田土并非卖不出去, 而是还没来得及卖。 王婶种了一辈子的田, 现在好不容易享了儿子的福,她自然是乐意住在县城的小别院过日子的,每天给丈夫和儿子做做饭洗洗衣服, 养一养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倒也乐得自在。 在乡下生活了一辈子, 乍一进城之后想要变成那种穿衣打扮十分亮眼的妇人是不可能的,不过王婶也开始琢磨起这些事情来, 没有农活可干之后,她仿佛更加忙碌了。 后来徐琰得知福贵家要卖掉田土的事情后, 就花了十五贯钱买下了他们家的两亩土地, 他打算今年年底回家过年的时候多带一些茶籽回来种上。 初四那日是梅丫回门的日子,福贵推辞掉手头的活陪她回到娘家歇了一晚上, 顺便帮杨氏将房顶上的瓦片给重新翻盖一遍, 以免梅雨季节到来后家中漏雨。第二日一大早, 小两口用过早饭之后便去老房子里搬了些东西, 随后就返回了赤水县。 如今家里就剩下杨氏一个人生活了, 四周又无邻居相伴,就连以前常走动的王婶都已搬家,不免又添了几分寂寞。 梅丫和福贵都想把杨氏接到县里同他们一起生活,可杨氏放不下家里的一切,而且徐琰刚种了几分地的茶籽,若是没人经营的话很难长大。 再说了,她没有什么手艺傍身,去县城之后难免会白吃白住,就算李叔一家不嫌弃,她自己也会嫌弃自己的,最要紧的是她怕朝夕相处会让亲家之间产生矛盾,届时影响了两家人的和睦不说,还会破坏梅丫和福贵的感情。 徐琰留在家里替杨氏干了几天活之后也离家赶去了颍州,如今春暖花开,遍地都是一片葱郁,并着雀鸟鸣叫,着实令人痴醉。 二月初的天气有了回暖的迹象,秦岭以南的许多地方的油菜都已经开花,入眼所见,小径两旁皆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嫩黄,仿佛天地之大便是这方青山绿水与黄花。 天连续晴了好几日,龟山茶园的茶叶开始崭露芽头,工人们接连来到茶行报道,准备开始今年的制茶工作。 刘氏吃了大夫开的落胎药之后就将腹中的死胎排尽了,事后的确是出了不少血,但在大夫的竭力救治之下,她竟奇迹般恢复了,调养两日后就能下地走动了。 徐国生虽然知道她腹中的孩子并非自己的,可奇怪的是他不仅没有责问刘氏的意思,反而是什么也没说,叫刘氏和徐之洲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都诧异不已。 值得庆幸的是,徐国生知道了她杀害老太太一事后却没有报官,倒是叫刘氏那颗高悬的心踏实了不少。 只不过自那以后,徐国生回到府里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由于他长期歇在粮庄,索性将自己的日常用品全部搬到了粮庄去。 如此一来,徐老爷和徐夫人“和离”的消息就开始涌起,用不着多少时间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刘氏为此恼羞成怒,她知道事情的起因皆是由腹中的孩子引起的,如今孩子没了,她也成了别人口中的“弃妇”,怎叫她不恼怒? 本想靠这个孩子重新赢得丈夫的信任,谁成想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小产和坐月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这些日子刘氏一直呆在后院没有出来过,期间皆是有胡双双和笙儿在照料她,倒是叫她心里宽慰了不少。 不过误喝打胎药一事刘氏可一直记在心里,她的保胎药是由小翠熬的,从头到尾都不会有其他人接触,然而小翠跟了她很多年,论忠心度绝对比笙儿可靠,人也格外老实本分,断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最关键的是,那人是把她的保胎药换成了打胎药,想来是早已知道她怀孕的事了。 可是除了自己和胡双双,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莫非是胡双双? 她为何要这么做?! 不,不会的,双双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可是除了她,还有谁知道自己怀孕一事? 对了,还有顾大夫! 刘氏终于想起了顾大夫这个人,便将目标暂时锁定在了儿媳胡双双和顾大夫的身上,随后一边派人暗中搜查胡双双的卧房,一边将顾大夫请来了后院,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点蛛丝马迹。 令她吃惊的是,顾大夫这里果然有线索。 “夫人今日叫老夫来此可是为了请个平安脉?”顾大夫那日被赶出徐府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他此番赤手前来,自是做足了羞辱刘氏的准备。 刘氏对他的态度毫无芥蒂之心,反而让小翠用好茶好果品招待着。顾大夫自是不愿吃这莫名其妙的茶,不由冷哼道:“徐夫人有话直说便是,老朽医馆事物繁杂,没有闲暇陪夫人在这儿品茶唠家常。” 刘氏耐着性子笑了笑,说道:“顾大夫真是说笑了,我岂敢耽误您的正事?今日将顾大夫请到府上来,便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见对方不语,刘氏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有身孕一事,大夫可有告知他人?” 顾大夫斜眼瞧向她,不禁笑出声来:“若老朽没有记错的话,夫人那日的态度可是毅然决然,对老朽的诊断批判有嘉,并骂老朽是名庸医。莫非——夫人那日之所以这么说,是怕老朽将您年过四旬还会怀孕这事泄露出去,污了您的名声?” 刘氏被他一句又一句的讥讽给刺穿了心,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只能和颜悦色地面对着这个脾气骄傲的老头子:“算了,不提这个问题了。”随即她将话锋一转,“敢问顾大夫,近来我府上可有人来医馆买过落胎药?” 顾大夫不知她这一前一后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但为了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只能如实回答着:“初三那日令郎来医馆买了一剂落胎药,道是不小心将人家姑娘的肚子弄大了,不想负责,便只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最后这句话,他可是咬牙切齿地在阐述。 刘氏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再问个什么,却被顾大夫以医馆看诊的病人太多为由给拒绝了。大夫走后,她独自一人坐在软塌上陷入了沉思。 洲儿他 不,不会的,洲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平日里对他宠爱有嘉,连吼都舍不得吼一句的,就算他再纨绔也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乌鸦尚且反哺,更何况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刘氏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发抖,面色与那日小产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或许,洲儿真的是在外面胡作非为弄大了别人姑娘的肚子才会买落胎药的,与她无关。 对,与我无关。 刘氏颤颤巍巍地喝了口热茶想要平复一下波澜的内心,可茶水入口之时却觉得苦涩不已,难以下咽。 恰在此时,笙儿端了碗热腾腾的人参乌鸡汤走了进来,见她面色十分难看,不由关切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刘氏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心里的芥蒂久久难以解开。 笙儿等了半响都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便将鸡汤放在桌上,随即来到她的身旁,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温声说道:“夫人,这是吴妈刚熬好的鸡汤,快趁热喝了吧,不然凉了就会腥掉。” 刘氏发了会儿愣,视线扫过那个白瓷汤碗,最终还是依照她的话来到桌前将鸡汤喝掉了。 “怎么有股苦味儿?”刚抿了一口就觉得味道和以前的不太一样,刘氏不仅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笙儿忙解释道:“今日府上的人参用完了,吴妈临时用洋参做的替补,味儿确实比较重,不过滋补效果更甚一筹。若夫人觉得难喝,我让吴妈重新再熬一碗?” 刘氏摇了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 她并没有多想,皱着眉头将那晚鸡汤给尽数喝掉了。笙儿见她喝完了鸡汤,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待她疲乏时,便将她服侍着入睡后方才离去。 笙儿回到别院的时候,徐之洲正在院子里修剪万年青的枝桠,见她往这边走来,立马将手里的剪子给扔掉,快步迎上去并一把将她拉在怀里,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方才问道:“事情办妥了?” 笙儿贴在他的怀里撒娇:“瞧你说的,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嘛~” 徐之洲笑了笑,道:“放心,放心。” 希望这一回,他能够彻底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春分 天气日渐暖和, 龟山的茶园开始复苏,齐腰的茶树早在年前就被修剪妥当,如今芽头新出,放眼望去皆是肥硕的新绿,甚是格外喜人。 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挺迷信的, 即便是第一皇商的沈年也不例外。他找了个八字先生算了下日子,便将茶园开业的时间定在了二月十六这一日。 这日天明之后,茶农们便背着篓子进茶园开始采摘今年的第一轮茶叶了,由于都是芽头的缘故,因此采摘起来须得十分小心。一粒一粒地采撷格外费劲儿, 就算是手速最快的茶农每人每天也只能采摘十几斤, 故而工人们每天加工的茶叶数量不会超过四百斤,所有工序下来, 最终制成茶饼的不过九十余斤。 这个时期的茶叶最为昂贵,不论从嫩度c口感及汤色来说都是最上乘的, 每一斤的售价堪比黄金, 有的甚至比黄金还要昂贵,比如云南玉龙山脚的那株千年老茶树所产的芽叶成品量从未超过五斤, 乃货真价实的限量出售,曾最高价售至五千八百两白银一斤,这个价格就算是放在历史上最繁华的北宋仁宗年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这天价的茶叶, 正是从沈氏商行卖出去的, 出价者毋庸置疑是秦王殿下了, 为此,当今圣上还赐了他一个“茶魔”的称号,后来竟成了轰动天下的“黄金茶事件”。 当然,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以往每年清明节前沈老板都会亲自赶往云南采摘老茶树的茶叶,加工的茶饼都是被皇亲国戚给买走了,只是从去年开始,他就没有再去了,其中的原因无人知晓。 自此之后,“黄金茶”便成为了沈氏商行的传说。 徐琰虽在去年仲秋就已经调来了揉茶间,但他毕竟是个新手,在制作这种至关重要的高档茶叶时,他的资历和年龄就成为了限制,毕竟手工不到位会影响最后的色香味,若情节严重,还有可能扣掉工钱,因此他这个新手便只能跟在师傅们的身后学点经验罢了,必要的时候搭把手就足矣。 今年开春之后的天气还算喜人,许多地方都是晴雨均衡,对春耕来说十分有利。 今日天转小雨,阴雨绵绵的日子于茶工们来说就意味着生命的休息,春季第一轮芽头的产量并没有多少,不过每天要做的活却是极为细致和繁琐,揉茶的时候基本上会站一整天,除了吃饭和出恭,极少得空歇息,故而每到夜里睡觉的时候连大家伙连翻个身都觉得周身的骨头给黏在一块儿了,稍稍挪动一寸就会折断似的。 徐琰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劳苦,他虽然很少动手,但无论师傅们做什么他都得时刻跟在后面学习着,没有半点偷懒的机会。几日下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疾行了千里的瘦马,躺下之后就只剩下呼吸的力气了。 阴雨绵绵了好几日,徐琰难得没有在休息的时候跑到内城去,每天搬只小板凳和徐叔坐在屋檐下看雨听风,倒也十分惬意。 傍晚的时候,有信使给他送了封家书过来,徐琰接过一看封面的“徐琰亲启”几个字就认出了这是老村长的笔迹,不用说,肯定是母亲的来信。 距他离家不过才十日有余,按理来说母亲不会这么快给他写信,想来是碰到了什么困难罢,徐琰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拆开了信奉,苍劲有力的书法顿时映入眼帘: 琰儿,自此一别已有数日,娘甚为挂念。你远在他乡,身旁又无亲朋关照,万事都得依靠自己。白驹过隙,不想一晃便是十五年,如今尔姊已出嫁,日子丰足,和谐生趣,她偶尔会回家探望,娘心甚慰。 前两天你大伯派人给我赶了个丧信,道是你伯娘离世了。我知你已于他们断绝了关系,便没有前去奔丧,怕给你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听人所言,那刘氏是小产后间断性大出血以致死亡,其中缘由便不得而知。娘知道你对她有恨,可如今人已死,往事便让它随之同去罢。 你在茶行做工,每月拿人家诸多工钱就得认真做事,万不可失了教养。 娘在家一切皆好,勿要挂念。 杨氏每次寄来的家书都没有太多的话,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徐琰仅是看着信就觉得犹如回到了家乡c回到了儿时同娘亲和姐姐一同种地的日子。 只是,令他讶异的是,刘氏居然死了。 还是死于小产之后的出血过多。 根据娘的日子来算,应该是二月初八左右发生的,可正月将姐姐塞进花轿的时候她还那般神气,竟不想 若没记错的话,刘氏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吧?就算是在医疗水平高超的二十一世纪,她这种大龄产妇的生育都是有很大风险的,更何况是在技术落后的古代,小产一次便如同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稍有不慎就会一去不回。 真是没想到,她苦心积虑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敌不过天命。 徐琰合上信笺,心里没有任何失落之意,反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会不会太没血性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可是回想起刘氏以前对自己和母亲做的种种,这种愧疚的念头很快就消失了。 果然啊,老天爷还是分得清善恶的,所谓“报应”,从未绕过谁。 徐叔不识字,探头往他的信纸上瞅了几眼,见他神情有几分愉悦,不由问道:“家里有喜事?” 徐琰望向徐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帮子:“嘿嘿,是的。我娘说今年开春之后天气很好,做农活不费劲,想来又会是一个丰收年罢。” 徐叔难得咧出一抹浅笑出来:“这就把你高兴坏了?真是没出息。” 徐琰闷头嘿嘿笑了几声就没再说话,直到日头西斜他才回到屋中,将娘亲寄来的信笺存放在了一个小木盒里。 这个盒子是他特意用来保管书信的,母亲每月都会给他写一封信,日积月累下来,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他闲暇时刻的回忆。 半个月之后,明前的第一批芽头加工完成,一经上市便被售罄,这种销售速度简直把徐琰的下巴都惊没了。 他是真的小瞧了皇城贵族的购买能力,八十贯一斤的茶叶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罢了,折合人民币那可是近万元呢,对于偏远的山区人来说,这些钱有可能比他们一家人的年收入还要高。 不过转念一想,古代的茶叶本就是供上流社会消遣的奢侈品,尤其是这种清明和谷雨前出产的新茶,普通人家恐怕用攒了大半年的积蓄都难以消费得起。 原来“贫富差距”这个现象已经延续了几千年 谷雨过后,茶园的茶树经过了两三轮的采摘,芽叶的价值也逐日低下,如今徐琰的揉茶功夫也算是得到了施展拳脚的时候。 他上辈子是个茶商,对茶叶的理解仅限于色香味的鉴别以及买进和卖出这几个层面,至于加工过程,也只是在参加茶叶公司的培训时从荧屏上有过了解,如今亲自参与其中,所有的苦与乐只有他自己清楚。 得了闲暇的徐琰自是不忘往内城跑,或在沈如霜的茶楼打杂,或在商行售卖茶叶,他这个人踏实能干,嘴皮子又十分利索,从未与客人发生过口角纷争,多数时候都是哄得客人不知天高地厚,买卖做得好,也因此结识了不少客商。 能被皇城中的贵族认可,于他来说实属不易,就算他日单飞,也不用担心客源的问题了。 当然了,这其中的贵族就包括秦王世子赵然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酒酿 四月的天气已与盛夏无异, 朗晴之日无比炎热,颍州城的姑娘们不知不觉间已经穿上了凉薄的襦裙, 或素雅或明艳,甚是动人。 徐琰每日要揉好几百斤蒸过的茶叶, 短暂的发酵会让茶叶散发出淡淡的刺鼻气味, 这便让燥热无比的揉茶间又多了几分令人讨厌的味道。 若是能喝上一罐冰镇的可乐就爽了 徐琰这样一想,脑子里突然间闪过一个念头——眼下的天气不正适合酿甜米酒么?无需人工控温就能在短时间内酿出香甜可口的酒酿, 再用冰块镇一镇或是用凉白开拌着吃, 岂不爽哉? 仅仅是在脑子里想一想便忍不住流口水。 徐琰不知道甜米酒的制作始于哪个朝代,但至少他来到这个朝代十五年了,至今还未尝过一次甜酒酿。 馋虫一旦开始作祟, 若不能及时满足,便很难消停。这日做完工之后, 徐琰匆匆忙忙用了晚饭就跑到厨房将自己前两天买回来的几斤糯米给浸泡起来,一个时辰之后便开始生火蒸糯米, 待糯米蒸熟,就将其静置常温, 随后泼洒少许凉白开并拌入适量的酒曲, 最终盛入一口陶缸内密封妥当,放至暖和的地方两日即可开封品尝。 初夏的夜里分外凉爽,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师傅们都聚在院子里的那株老树下纳凉, 在听到徐琰对于甜酒酿这一描述之后, 不知甜酒酿为何物的师傅们纷纷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众人皆知酒性烈, 味甘苦, 可谁都没有想过酒还会有甜味儿的,而且还能与鸡蛋汤圆糯米圆子等物下锅同煮! 两日之后,不负众人所望,徐琰的甜米酒发酵完成,酒汁浓稠,酒酿软烂,清香扑鼻。 由于夏季的茶叶生长繁盛,产量暴增,师傅们每天的工作量也随之水涨船高,很多时候要忙到深夜方才完工。 今天的任务依旧繁重,傍晚之时大家伙急急忙忙地吃过晚饭后便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继续忙活着,直到亥时过半方才结束这一天劳作。 ——能在亥时之前忙活完,已是不易。 徐叔是茶行的负责人,他很清楚繁重的工作量会消耗掉不少体力,若是忙到夜里才收工,通常都会让厨子备好宵夜,以免师傅们挨饿入眠。 师傅们脱掉做工的麻布长衫后得知徐琰的甜米酒酿好了,纷纷嚷着要尝一尝,徐琰毫不吝啬地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随后往碗中加入少许事先放凉的白开水稍以稀释,让味道不至于太过甜腻。 其实甜酒酿最常见的吃法就是与糯米圆子煮沸后食用,有条件的话加少许枸杞或银耳,味道更佳。不过现下天气炎热,不适合吃沸食,用凉白开拌了吃同样可口。 于师傅们而言,能在这样的季节里喝上一碗纳凉的米酒,无异于天降甘露c皇恩龙赐。 “你小子,可真行啊。”李师傅胃口大,接连吃了三大碗方才罢休,抹掉嘴角残余的汁水后轻轻地拍了拍徐琰的肩膀,对他的甜酒酿赞不绝口,“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酒酿还有甜味的,真得劲儿!” 另一名师傅附和道:“这小子是江南人氏,江南人的口味偏甜,这酒酿许是他们那里的特色美味罢,只怪你见识浅薄。” “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是江南美食,那也得心灵手巧才能做出来不是?” “什么‘心灵手巧’!这可是用来形容女子的,你书读得少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众人虽然嘴上斗来斗去,可欢笑声却在院子里回荡着,与漫天的星辰交相辉映,令人格外舒心。 徐琰的年龄虽小,可这些前辈们从未欺压过他,无论何时都在竭力教他手艺,既为良师,亦是益友。 见他们斗得火热,徐琰嘿嘿笑了笑,低头吃着碗中的酒酿。 陶罐中还剩了少许,徐琰没有舍得再吃,两日后他趁着空闲将罐子抱去了久茗雅致,托老掌柜将它交给了沈如霜。 而徐琰永远都不会想到,这罐甜酒酿竟然会改变他的一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盈利 自下旬开始雨水就逐渐增多, 茶园的茶叶因为多日阴雨的缘故而蓄了不少,徐叔担心再这么下去嫩芽会变成老枯枝,便让茶农们披蓑衣戴斗笠冒雨将其采摘回来,待晾干水分后再开始炒制。 这会儿大家都在忙着滚茶沥水分,揉茶间的师傅们就轻松了不少, 大家成群地凑在一起聊些家常,间或谈论着近来的茶叶质量,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徐琰趴在窗户上看了会儿雨,不久后就溜到焙茶间去学习焙茶的手艺,出来的时候正好和徐叔撞了个满怀, 他连忙赔了个礼, 却听徐叔说道:“方才沈小姐派人给你传了个口信,让你前往茶楼一趟。” “现在吗?” 徐叔淡淡地瞧着他:“你有事?” “没”徐琰每次面对徐叔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时都会表现得格外小孩子气, 他嘿嘿嘿地笑了几声,很快就溜回房换掉脏衣服, 带上油纸伞便往内城奔去。 每逢阴雨天气就很少有人愿意出来走动, 茶楼的生意多多少少都会受到点影响,徐琰赶到的时候, 小二哥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掰指甲,视线不断地在街道上的行人身上来回游走,恨不得把他们看个精光。 见到徐琰出现在视野里,小二哥的精神立马抖擞起来, 如同接待贵客似的把他迎进了茶楼里。这会儿掌柜正在拨弄算盘, 同他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盘账。 “沈姑娘在楼上等着你呢。”小二哥笑意盈盈地接过他的伞, 随即收拢放在一角的木盆里,“你最近很少来这儿,可是茶园那边太忙的缘故?” 徐琰点头应了一声,小二哥继续说道:“我听说徐叔明年就要离开茶行了,不知道谁会接下他的班子。” 他的话令徐琰一怔:“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老板有规定,但凡在沈家商行做工的人,年岁过五旬者即可回家休养。徐叔早已过了天命之年,沈老板怜他孤家寡人一个便让他在茶行多做了几年的主事。”话说至此,小二哥微微叹了口气,“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不少毛病,徐叔昔年可是制茶的一把好手,只因身子骨不便才去做主事的,为茶行的师傅们打打杂,倒也让他轻松了不少。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因为他的好手艺,沈老板才破例把他留在茶园多拿了几年的工钱。” 原来,沈氏商行也实行退休制啊 还真是看不出来,徐叔平日里不苟言笑,没事就坐在老树下发呆,不料竟是位“老司机”。 徐琰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回过神来时已经上了二楼,此刻沈如霜正和沐秋在小隔间清点茶饼,徐琰见状立马过去帮了把手。 沈如霜每每来茶楼或多或少都会动手干一些活,衣着甚是简便,多数时候都是一身束身的窄袖长衫或是短打,长发束顶,颇为英气。 徐琰与她近距离接触的时候,很清楚地闻到了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犹如山茶花的淡雅素净,叫人沉醉。 明年的中秋日她就要及笄了吧? 到那个时候,她将是颍州城绽放得最娇艳的一朵水芙蓉。 她和赵然之 “你可知我今日把你叫来久茗雅致的目的是为何?”在他发愣的间隙,沈如霜已经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话来。 徐琰的思绪被打断,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掩盖掉自己的无端顾虑。 沈如霜拍掉身上的扬尘,随后在一个木盒子上盘腿坐下,精致而小巧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知琰哥哥愿不愿意把做酒酿的法子授与我?” 徐琰对她这个要求很是意外:“不过是普通的酿酒法子罢了,姑娘这样说,未免太抬举我了。” 沈如霜定定地望着他,笑道:“你的甜酒酿味道特别可口,若是再配上糕点零嘴之类,便可以让茶楼的招待不再单调,生意势必会比现在要红火。来此小座者多为贤人雅士,他们通常以品茗的名义交友会友,以示自己的清高。于他们而言,酒为次品,用来交友实为不敬,若用这种没有任何醉意的酒酿招待,想必来会很受他们的奉迎。” 不等徐琰开口,她便又道:“盈利的钱,你我各一半。勿需你出力,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来处理。” 徐琰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从未想过,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甜酒酿,在沈如霜的眼里居然会有如此高的价值。 沈如霜瞧着他,笑道:“我知道琰哥哥会答应的,如果你想来茶楼做工,我回去就跟父亲商议一下,让他把你调过来便是。”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肯定会答应啊 徐琰在心里默念了一遭后赶紧回复道:“不瞒沈姑娘,去岁过年之前我就带了不少茶籽回家种下了,乡下土壤肥沃,土质也特别适宜茶树的生长,待茶叶能采摘的时候,我便回家制茶。如今我正是学手艺的时候,自是不能离了茶园。” 听了他的话,沈如霜的笑意逐渐退去,良久后才淡淡地启唇:“你可知,从沈氏商行走出来的学徒,若没有十年的光景,是不可违约私自离去的。” “若我将制好的茶叶交与商行售卖可算违约?” 他十三岁学徒出师,正式迈入沈氏商行做工,十年之后也不过才二十三岁。做生意不分年纪,他可以等。 沈如霜怔了怔,好半响才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你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徐琰闷声不语,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对方的话。沈如霜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将小隔间的东西盘点妥当后便走出去了。 依照沈如霜的计划,甜酒酿很快就出现在了久茗雅致的招牌上,一经上市便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不得不说沈如霜的经商头脑非常强大,她听徐琰说过,这种酒酿冰镇之后味道更为可口,她便着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茶楼的地下仓库给改建成了冰窖,随即将米酒的汁水提取盛入容器内并放入冰库冷藏,有客人需要则来取出,口感甚是清爽。 甜酒酿的做法特别简单,沈如霜担心别的茶楼酒肆发现酒酿的盈利途径,独独推出了甜酒酿的汁水,糯米酿则概为弃之,并改名为“冰花酿”。 经她估算,五斤糯米可提酿出十斤甜酒水,成本约莫十二文钱,每个瓷壶可盛入半斤酒水,售价五文,除却柴火和冰块的本钱,则可盈利八十文。 天气日渐炎热,冰镇的饮品无疑是备受人们的青睐,不过短短七日,茗雅致便卖出了两百斤左右的冰花酿,盈利约十贯钱,按照当初的约定,徐琰可得五贯。 七日,五贯 徐琰拿到沈如霜分给他的盈利时,顿觉有阵金光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如期 一年之后, 徐叔离开茶行回到了他的故乡武陵郡,原来在焙茶间做工的张师傅则被调为了主事, 负责众人每日的饮食起居。 而在这一年当中,徐琰仅凭甜酒酿就赚了足足三百贯钱, 这些钱在颍州城买一套回字形的别院都绰绰有余了。 当然, 和沈如霜合伙卖甜酒酿一事他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听杨氏说, 前年腊月徐琰回家种植的那些茶籽已经尽数长成, 经过修理后的枝桠已经没过了膝盖。江南的气候宜人,这倒让茶苗的生长期缩减了不少,原本计划要三年才能采摘的茶树如今已是枝繁叶茂, 相信等来年开春之后就能正式采摘制茶了。 盛夏又来临了,万物苍翠, 绿荫浓浓。去岁初春时节沈如霜的姑妈就托人从扬州给她带回了几粒爬藤月季种子,一年之后, 种在小院东南角的月季藤蔓已经长成,经过府中下人的打理和修葺, 如今正像两朵巨大的蘑菇矗立在院角, 红粉相间的两色花朵开满树梢,娇艳非常。 女儿家的心思总归是烂漫的, 见这两株月季开得旺, 树底下又自成一片阴凉, 沈如霜便着人在两树之间架了座秋千, 闲时来此小憩, 吃一杯酒酿,品一盅凉茶,甚是满足。 去年中秋她便已及笄,早就到了该许配人家的时候。自从多年前她像父亲表明了自己与赵然之的关系之后,两家人要结亲的念头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淡开了。 正因为此,其他的王孙贵子便开始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倾慕表露在沈如霜的面前了,无论是茶楼还是沈府,无时无刻都能见到说媒的或者是表露心迹的人。 不过最后都无疾而终。 好在秦王重义,并没有因为这桩亲事的作罢而断了两家的来往,觊觎沈家地位的人也没能得偿所愿。 眼下世子正值弱冠之年,自然是该婚配了。 前几日城中就有消息传来,道是世子殿下与礼部尚书的女儿定下了亲事,如无意外,大婚的日子将在七月十八。 距离现在还有足足两个月,不过□□和尚书府已经开始着手两人的婚事了。 今日天气晴朗,徐琰在茶行忙活,自是不会来到久茗雅致,沈如霜这样一想,便悄悄偷了个懒,蜷着身子在铺了貂绒的秋千上闭目小寐,直到正午日头炎烈,将地上的热气腾起来时她才在丝丝热汗中醒过来。 此时沐秋正从长安阁的石门外赶来,见她已睡醒,便跑去屋中拿了把青伞出来:“姑娘,世子殿下此刻在前院大厅。” 沈如霜揉了揉眼,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沐秋将她扶起,随即撑开纸伞引她至前院,“殿下倒是有心,掐着姑娘午睡的时间赶来的。” 虽然他们没有如预料中地凑成佳偶,可沐秋仍然对那位世子殿下心存崇敬。 上个月沈年突发奇想地在前院正厅中设了座小型的假山,有清冽的泉水源源不断地从山顶流入至脚下那湾不规则的水池,里面有两株睡莲,并着数十条颜色各异的鱼儿,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泉眼旁是个巴掌大的石桌,上面摆放着一个白瓷小盅,每天都有人往里面添置新鲜的饵料。主仆二人来到前院的时候,赵然之正在往水池中添投饵料。 “殿下真是好雅兴。”沈如霜提着裙裾迈入大厅,笑意盈盈地开了口。 赵然之早已习惯她对自己的称呼了,不由拍拍手,来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定:“今日怎不见你去久茗雅致?” 天儿热,沐秋便趁二人闲聊的空当去备了壶冰镇过的酒酿来,沈如霜捧着冰冰凉凉的琉璃杯,来不及低头抿一口便回了他的话:“天气太热,我连长安阁都不想迈出,何况是去茶楼。如今生意正好,我也不用操什么心了,得闲休息休息,人也轻松不少。” 赵然之听她这样一说,不仅点了点头:“颍州的女子但凡娇养一点的都已许了人家,唯独你,一心扑在茶楼上,我真怀疑你的身体里是不是住进了一个男子的魂魄。” 沈如霜笑而不语,赵然之突然间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方才开口:“再过两个月便是我与林姑娘的婚期了,恐怕以后来茶楼的日子便没有现在这么频繁了。” “据我所知,林姑娘可是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教养极好,断不会因为此事对殿下动武力吧?”她放下杯盏,有意无意地调侃着。 赵然之笑了笑,道:“林姑娘出身书香门第,怎会像那坊间的悍妇?然而——众人皆以为你我会成良缘,可结果却不是如此,若我婚后还与你走得近,自是会引来不少闲话。” 他的话音刚落,沈如霜的笑意便渐渐淡了下去。 她并非惧怕自己的名声被毁,也无需在意别人的话会怎么传,可她知道,赵然之是在意的。 默了片刻,沈如霜莞尔一笑:“久茗雅致能有今日多亏了殿下的扶持,如霜自是不会忘了殿下的恩情。” 赵然之定定地凝视着她,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不用任何掩饰就能瞧出他对沈如霜依旧存有温情,于他而言,只需沈如霜开口说一句话,他就可以放弃一切,与她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然而 她从来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 久茗雅致的冰花酿在颍州城已成招牌,朗晴的天气更是客满为患,羡煞不少别的茶楼老板,他们也曾数次派人前来打探冰花酿的配方,然而每晚的酒酿都是由沈如霜亲自完成的,从未经过他人之手,白日里售卖的也仅仅是提酿过的汁水,查不到源渣,想要窃得法子都困难。 当然了,冰花酿自打轰动全城那时起,就有不少茶楼酒肆的老板自己研究配方,可他们尝试多次最后都失败了。 殊不知,甜酒酿的关键在于米种的选择。 而糯米和大米的区别,就决定了酒酿最终的浓度和味道。 每月初一那日,沈如霜就会将盈利的钱交到徐琰的手上,但多数时候徐琰都会寄存在茶楼,毕竟茶行的住处简陋,他只有一个木箱子可以用来存放衣物,一袋又一袋的钱放在房中实在是太过惹眼。 日子久了,沈如霜就会将钱变换成银票交给他,这样一来倒也方便了不少。 今年的夏季依然无比忙碌,徐琰干完一天的活后只想冲个凉就躺回床上入睡,这会儿刚躺回床上,猛然间想起来白日里沈如霜给他传了个口信,让他干完活就去茶楼。 抬头瞧了一眼墙角的漏斗,发现时间快要到亥时了,徐琰来不及多想,穿上衣衫便快马赶去了内城。 约会迟到的男人可不是好男人。徐琰在夜色下疾驰,心里不断地默念着这句话。 本以为是佳人有约,临行前徐琰还特意换了套新衣裳,然而当他来到茶楼的时候才发现,等待他的竟然是大老板沈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经营 沈年已过四旬, 却依旧风度翩翩,一身滚黑边的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形健硕,面容优雅而又洁净,仅上唇蓄了点淡淡的胡须,却让他添了几许成熟男人的味道。 此刻他正以手托腮坐在临窗的小桌前闭眼小寐, 徐琰知道自己来晚了,遂疾步来到他的身旁,嘴唇微张,却是不敢出声打扰他。 窗外的喧闹声仍然在继续,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悬挂在街道上方的华灯熠熠, 将这座城市的繁华映照得淋漓尽致。 偶尔还能见到丫鬟簇拥的闺秀和贵妇夜游,或是轻摇折扇的白衣公子翩翩而过, 或是挑着零嘴叫卖的小贩蹒跚走来 “你来了。”沈年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见徐琰望着窗外发呆, 忍不住打断了他的思绪。 徐琰立马回神对他拱手见礼:“晚辈来得晚, 还望沈老板莫怪。” 沈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随即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很快就步入了正题:“我听如霜说,你在你的老家种了几分地的茶树,可有此事?” 徐琰点头:“确切地说,是种了两亩地的茶树。” 后来从王婶手中买来的地也尽数种了茶籽, 如今都已长成, 不多不少, 正好两亩。 “如此说来,你是打算自己回家制茶?” 徐琰垂眉思索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眼下这种情况其实与违约跳槽没有什么区别,当老板在发现你有了这个念头并且亲自找你谈话的时候,就意味着情况不太妙了。 将词儿在脑子里过滤了几番后徐琰才讪讪地开了口:“家姐早在两年前便出嫁了,如今家中仅母亲一人,且母亲身子有疾,自是难以种完那些田土,因此我才起了种茶树的念头,这样便能让母亲轻松几分。” 沈年听后半扬唇角,将桌上的一杯冰花酿一饮而尽,随后抬起眼眸望向他,不冷不热地问道:“你的手艺学得如何了?” 徐琰微微一愣,却听他又问道:“是独独学会了揉茶,还是将所有的手艺都会了?” 徐琰正色道:“晚辈最初入茶行的时候便是学的捡茶,自打前年仲秋之后就被徐叔调往了揉茶间,学了一载的手艺,倒是不负众位师傅的悉心教导。闲暇之际还从焙茶师傅那里讨教得来了不少东西,偶尔也会在炒茶房和捣茶房帮工,只不过是粗略知晓一二罢了,谈不上精要。” “倒是挺谦虚的。”沈年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话语间透露着风轻云淡的情绪,“明年你就回家制茶吧。” 徐琰愣住。 这是被辞退了? 沈年将视线挪向窗外,眼里映着万家灯火。 昔年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也像这个孩子这般意气风发,学徒出师之后便卖命地在做工,想尽办法为自己谋取后路,幸得老板怜惜他的才能,便给了他机会单独闯荡。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却罕见。 见徐琰愣在当下,沈年忍不住笑道:“莫要担心,我并非辞退了你。我的意思是给你一次独闯的机会,若你的茶饼做得好,便拿去永安商行售卖,或是运来颍州也无不妥;若是次品,就自己另想出路吧。不过每月的产量你需得如实向我汇报,除却成本,盈利我七你三,待你工期年满方可自行售贩。” 一落千丈的心猛然间得到了救赎,徐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就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老c老板的意思是,我可以” “怎的,不愿意?”沈年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话。 徐琰连连摇头否认:“不不不,晚辈愿意,晚辈愿意!多谢老板成全!” 沈年点了点头,又道:“听如霜说,你的冰花酿给久茗雅致带来了不菲的盈利,你可有打算自己开一家小店来经营?” “晚辈尚无经营店铺的经验,未有过此般考虑。”这一年来确实靠甜酒酿赚了不少钱,他用这些钱盘家店铺独自运营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样一来,沈如霜茶楼的生意势必会受到影响。 他可不想看到她不开心。 仿佛是看穿了徐琰心中所想,沈年淡然一笑:“如霜的茶楼客满为患,别的地方又做不出冰花酿,若你能再经营一家茶楼,便会吸引更多的客人,用不着担心抢生意。而且——制茶可不是有口锅有双手就能完成的,没有足够的本钱,你只做的一切都将是竹篮打水。” 沈年离开之后茶楼就打烊了,徐琰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茶园,所有的困倦和疲乏都烟消云散,脑海里被亢奋所填满,久久不得入睡。 颍州的东市为商业基地,西市为农贸市场,南市多为娱乐场所,北边就不用说了,乃皇宫所在,自然与平头百姓无关。如今徐琰有近四百两的存款,在房价最贵的东市盘一间店铺绰绰有余。 沈年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本钱是做生意的根本,尤其是茶叶生意。 只是,若是盘下了店铺,谁来打理? 对了!娘和姐姐! 资本的萌芽一旦破土而出,便会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茁壮成长,在得到沈年的支持后,徐琰便自己的打算写信告诉了杨氏和徐梅,姐姐和母亲得知后纷纷对他的想法表示赞成。 六月中旬,徐琰盘下了一家经营不善的酒楼,经过重新装修之后便将其改成了典雅的茶馆,随后他便将杨氏和徐梅接到了颍州。 手里的积蓄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再无闲钱买别院,好在这家茶馆够大,足以让杨氏母女有歇息的地方。 徐琰将茶馆开业的日子定在七月十八,那一天正好是赵然之的大喜日子。徐琰在茶楼做白工的时候与他结实,此后世子殿下所需的茶叶全是经他手购买的,两人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 最让徐琰震惊的是,嫁给赵然之这个高富帅的竟然不是沈如霜! 十八那日,徐琰的茶馆开业,沈年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便对外宣称那家茶馆也是他所有,徐琰不过是个带管的小掌柜罢了,这样一来既能为他争个面子拉动客源,也能消除“学徒十年制”的闲言闲语,顺道警告那些索要保护费的小混混,让他的茶馆得以在颍州城立住脚。 正午时分,徐琰将开业的事情忙完后便赶去□□随了份礼,简单地吃了些糕点果子就离开了。 当然了,与他同行的还有沈如霜。 应沈如霜之邀,徐琰有幸坐了回富贵人家的马车。 这是他头一回与沈如霜近距离接触,两层衣料之外便是她的存在,那股淡雅的山茶花味道近在咫尺,仿佛是山中精魅,快要把他的心魂给吸走了。 他笔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紧张的缘故,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令他燥热不堪。 马车里安静如斯,气氛十分诡异。 徐琰不经意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余光所见,沈如霜正定定地打量着他。 徐琰吓了一跳,赶紧掀开窗口的帘子把脑袋伸出去贪婪地吸了两口气,沈如霜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有那么可怕吗?” 徐琰稳定心神后这才把头缩了回来,佯装镇定地说道:“在下这是头一次坐这种软绵绵的马车,一时间尚不能适应,叫沈姑娘笑话了。” 沈如霜摇了摇头,随即话锋一转:“听说伯母和姐姐来到了颍州?” “嗯。”徐琰点头,“我娘身子骨不好,整日在家做农活实在是不妥,我便把她接来颍州替我酿甜米酒,而且姐姐成亲之后也闲散得紧,此番来颍州正好和我娘有个照应,顺道还能让她们见见世面。”话说至此,他憨厚地笑了出来,“本来我打算自己经营茶馆,只是家里的茶叶明年就要采摘了,到时候茶馆没人经营,就白费了一番功夫。” 沈如霜拧眉:“以后你还会来颍州吗?” “我与沈家还有六七年的合约,自然还会过来的。” “那合约结束之后呢?” 徐琰怔住,回头与她的双目对上,顿觉面颊滚烫,遂又别开脑袋,支支吾吾地应道:“大c大概还会再来吧,毕竟还有茶馆要经营。” 除了茶馆,就没有别的让你留恋的? ——这话沈如霜自是没有问出口。她垂下脑袋,忍不住叹了口气。 徐琰不解地问向她:“沈姑娘为何叹气?” 沈如霜抬眼瞧着他,问道:“你吃过猪头肉吗?” “吃过。”说到猪头肉,徐琰就眉飞色舞,“每年除夕那日我娘都会用猪头肉祭拜家里供奉的菩萨,结束之后就会把猪头肉切碎分给我和姐姐吃,软糯弹牙,味道甚好。” “难怪。”沈如霜别过头,双睫轻颤。 徐琰没有领悟她话里的意思,便忍不住追问道:“此话何解?” “” 沈如霜用力吸了口气,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徐琰十分不解地挠了挠头,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句话惹她不高兴了。 可是思来想去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哪里有问题,不过是有问有答罢了,她为何要生气? 徐琰忍不住瞧了沈如霜一眼,为了缓解眼下的尴尬气氛,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歉:“对不起,在下嘴笨不会说话,若是哪里惹怒了沈姑娘,还望姑娘莫要记挂在心。” 沈如霜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呆愣的模样,嘟了嘟嘴,便算是和解了。 但是很快,马车里的气氛又僵硬起来,徐琰的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找些什么话来缓解缓解,只得从衣食住行上着手了:“沈姑娘用午饭了吗?” “还没。”他一提这话沈如霜便觉得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霎时袭来。 徐琰笑了笑:“我吃过午饭后才去给世子殿下随的礼,这会儿正胀得慌,若非如此,我肯定得尝尝王府的喜宴。” 沈如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中秋 徐琰的茶馆——确切地说是酒酿馆。他的酒酿馆顺利开张了,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全是按照他的想象在进行,往来的顾客仿佛跟开了挂似的源源不断, 让他凭借着甜米酒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赚了个盆满钵盈。 杨氏虽不识字,懂得的道理也十分浅显, 可是她能放弃“种田养家”的思想来颍州帮儿子照料酒酿馆的生意, 委实不易,毕竟对于乡野妇人来说, 田土就是她养家糊口的根本。 杨氏和梅丫每天的活很轻松, 只需要按照徐琰教授的法子酿几十斤甜米酒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都由店里的伙计和掌柜来完成,用不着操半点心。 虽说一家人不分彼此, 可徐琰还是给杨氏和梅丫付了工钱,再者而言, 梅丫如今已经成家,也有了养家糊口的必要, 所以徐琰更是不能瞒下她的那一份。 酒酿馆主营“冰花酿”,以农家小炒菜为辅, 每日生意格外火爆, 成了颍州城的第二个“久茗雅致”。 七八两月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节,冰镇酒酿便成了大伙儿钟爱的消暑饮品, 自开业到现在, 酒酿馆的盈利已过三百贯钱, 这个数目是徐琰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杨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有好一段日子都兴奋得睡不着, 若此刻在椿树村,她定会走家串户地将儿子如今的现状告诉给大伙,再迎上众人羡艳的目光,甭提多自豪了。 眼下仲秋将至,徐琰顾及到姐夫的心情,便让姐姐提前几日回赤水县同家人过节。如今茶园在修葺,他就来替了姐姐的班,同母亲一起蒸糯米做酒酿。 去年的中秋是沈如霜及笄的日子,徐琰花了好几个月的工钱才买来巴掌大一块的昆仑玉,随后自己动手雕琢,花了十多天才刻出一个少女的雕像给她做及笄贺礼。 那么今年呢?今年是她十六岁的生辰,又该送什么给她啊?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他完全可以买口红包包苹果差什么的来哄她开心,可是眼下的情况不一样啊,沈如霜是个可以呼风唤雨的白富美,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银河星辰都不足为惧,胭脂水粉什么的,实在是太过俗气。 恐怕送她一辆迪奥a8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对了,星辰 徐琰坐在灶台前添火,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到了极点,然而他的魂魄似乎早已脱离了躯壳,不知神游至何处了。 一旁的竹箕里面盛满了泡得圆滚滚的生糯米,这会儿正等着上蒸锅,杨氏一进来就瞧见儿子在那发呆,不由叹了口气,忙将蒸屉架上锅,然后把糯米小心翼翼地倒入铺了麻布的蒸屉里。 徐琰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捏着火钳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灶台的边缘,直到杨氏将糯米蒸好之后他才回过神。 “你再发会儿呆呀,锅里的水就要烧干了。”杨氏一边清洗竹箕一边责备着。 徐琰尴尬地笑了笑,忙将话题一转:“今天已经蒸了三锅糯米了,娘您就别再忙活了,去楼上歇息歇息罢,或者去后院打理一下花草。” 杨氏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身子,心里暖融融的。待洗完竹箕她才来到儿子的身旁坐下,说道:“这些年来,娘每天都在地里干农活,就算是三伏天也从未偷过懒,如今在这里只做些芝麻小事,又怎会累着呢?你可莫要把娘想得太不中用了。” 徐琰只是淡淡地注视着她,并没有开口说话,片刻后,杨氏又道:“两年前你王婶一家搬进了城里去,那个时候我是打心眼儿里羡慕他们的,试问哪个乡下人不想往县城里奋斗呢?不过我知道我的琰儿会比福贵还要有出息,便在家里慢慢地等,如今看来,娘是等到了享福的这一天了。” 徐琰握住杨氏的手,淡淡地说道:“福贵哥挺有出息的,儿子自愧不如,叫您受了这么多年的累。赶明年我就在颍州买套别院,以后您就在这里生活,家里的田土不必再去管,待茶叶养成,我便把余下的土地悉数改种成茶园。” 杨氏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眼角绽出了花儿:“真是我的好琰儿。”但很快,她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倒是你大伯,唉命苦啊。” 徐琰见她话锋突转,面上的情绪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他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有关徐府那一家子的事情,可是这会儿母亲无意间提及,他却忍不住问了出来:“他怎么了?” 杨氏道:“我听说那刘氏死后,徐家的掌家权便落在了徐之洲的姨娘手中,你大伯是个不管事的主,整日待在粮庄,极少回到府上。徐之洲的大房妻子胡双双也被姨娘给刻薄走了,半年后徐之洲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如今徐家的家财快要被他给败尽了。” 我怎么听着这么爽呢 徐琰极力忍耐着自己欢欣雀跃的情绪,故作镇定地问向杨氏:“徐家可是沉积百年才有今日的辉煌,少说也有十几万两的积蓄,岂是他徐之洲一朝一夕就能散尽的?” 杨氏摇头叹道:“他又赌又嫖,哪有散不尽的钱财?再说了,你大伯由于长期操劳致使身子染了恶疾,如今除了粮庄,他已经没有余力去管别的事了,整天靠药续命,也是费钱得很呐。”话说至此,她立马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儿子,正色道,“不管怎样,你都不可学徐之洲沾染那两点恶习!” 徐琰连忙举手向她保证自己绝非那种吃喝嫖赌的市井小人,也断不会染上这些恶习。 母子二人围在灶台前说了许久,烤得大汗淋漓也不觉得热,直到蒸屉里的糯米冒出了香味才终止了这场谈话。 这些日子徐琰都歇在了酒酿馆,极少在茶行寄宿,只是每天入夜之后他都会往龟山的方向跑去,直到三更时分方才回来。杨氏只当他是去茶园做事的,便没有过问。 仲秋来临,城中的节日氛围格外浓烈,巡城卫会照例将街道上的灯笼给换成新的,入夜之后愈发耀眼。而那些大大小小的糕点铺子也会如期摆满形状各异的月饼迎接着佳节的到来,就连茶楼酒肆也会用免费的月饼招待进店消费的顾客,甚是贴心。 每逢年节时候徐琰都会去沈府拜访沈年,今年也不例外。十五这日,徐琰忙活完了馆子里的事便提着杨氏亲手制作的几味月饼去了沈府,聊表一下心意。 杨氏的月饼做得特别软和,里面的馅儿多是由时令鲜花制成的蜜酱,甜而不腻,还有股淡淡的花香萦绕于唇齿间,甚是爽口。 虽说南北饮食差别极大,不过在月饼上似乎都达成了一致,多是以甜味为主,而且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蛋黄月饼c莲蓉月饼以及五仁月饼之类的,品种十分单一,有的甚至连馅儿都没有。 徐琰带来的月饼无疑受到了沈家父女的一致好评,沈如霜还调侃着让他再在颍州开一家糕点铺子,势必会垄断糕点市场。 “令堂可还适应颍州的生活?” 谈笑间沈年问及了杨氏,徐琰连忙应道:“多谢沈老板的关心,颍州与江南的生活差异不算太明显,家慈尚且适应。” 沈年点点头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一旁的沈如霜倒是趁机插了话:“每年中秋都是我和爹爹在家过,冷清得很,今年伯母正好在颍州,不如中秋那日让琰哥哥带着伯母来府上同我们一起过节?” 后面那句话她是对自己的父亲说的。沈年漠然地瞧着她,半响后绽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神态:“你可真是毫不讲究。” · 仲秋节很快就到了,如那日所言,徐琰带着杨氏去了沈府过节。 来颍州已有月余,和沈家父女也有过几面之缘,然而杨氏这还是头一回来沈府。在乡下生活数年的她早已忘了富贵人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就连那高墙青瓦的轮廓都已想不起来,如今再次迈入朱门深院,尘封的往事似乎在这一刻尽数翻涌而出 沈府很大,杨氏跟着徐琰穿堂过巷地往前厅迈去,只觉得跟进了迷宫似的,眼花缭乱,难辨西东,久久走不到头。 沈年喜竹,因此府中处处可见斑竹的身影,和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鸣奏一曲动人的乐章,杨氏瞧着周遭的这些竹子,竟觉得格外亲切。 今天是沈如霜的生辰,杨氏特意给她缝制了一套碧色的锦绸襦裙,沈如霜自是欢喜得紧,捧在手里许久才舍得让沐秋拿走。沈年在一旁瞧着喜上眉梢的女儿,忍住了要打趣她的冲动。 几人在前厅坐了小半会儿后管家就来传话了,道是家宴已备妥当,随即众人便移步至用饭的中厅。 徐琰虽然来往沈府已有数次,今日却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用饭,心里不禁感叹着大户人家就是讲究,就连吃饭的地方都布置得如此典雅,紫檀木打造的饭桌c琉璃碗碟c龙鳞竹竹筷 杨氏和徐琰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沈年注意到了这对母子的神态,不禁问道:“徐夫人,可是嫌沈某招待不周?” 杨氏连连摆手否认:“沈老爷莫要误会,小妇人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碗筷,一时间难以下手。倒是叫您笑话了。” 沈年笑了笑:“不过是如霜喜欢罢了,谈不上奢华。若徐夫人觉得不习惯,沈某让人再换一换便是。” 杨氏害怕自己的失礼让沈家父女看笑话,连忙打消了沈年的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星河 沈年是本朝的知名皇商, 名下的商行遍布大江南北,其家财更是不计其数,这样的一餐家宴于他们父女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存在奢华与否。 若说特别的话,那就是今年的仲秋不再是大眼瞪小眼了。 杨氏自幼便是个贫苦的人, 在徐家还未享受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转眼就被打回了原型,仿佛是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梦里有绫罗绸缎,有锦衣玉食。 后来拉扯梅丫和徐琰长大, 她更是把生活过得极其拮据, 直到现在她都有点纳闷自己是如何熬过最初的那几年的。因此对于沈府的奢华,她除了战战兢兢, 便无别的臆想了。 ——或者说,她的见识容不得她异想天开。 所以这餐饭杨氏一直在在极力地克制自己,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无知和愚昧, 以免叫儿子的面子挂不住。 不过一餐饭用下来,这位沈老板似乎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么严肃, 反而十分祥和,言谈举止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他对女儿的宠溺。 用完饭之后,徐琰和杨氏又在后花园的六角凉亭里陪沈家父女小谈了一会儿,这才动身返回酒酿馆。 沈如霜送徐琰母子来到大门口, 这时沐秋从东院的耳房里取了一个精美的食盒, 依着沈如霜的吩咐递到了徐琰的手中。徐琰正感到不解, 却听沈如霜说道:“皇上每年仲秋都会让御膳房的师傅做上许多月饼,然后分发给给朝中的官员。我外公位及丞相,得到的月饼要比寻常官员多出不少,昨个儿早上他老人家托府中的小厮送来了两盒,这盒便是其中之一,味道甚好,伯母和琰哥哥可以尝尝。” 杨氏一听是皇宫的月饼,赶紧从儿子手里夺过那个盒子交还给了沈如霜:“即是皇上所赐,我等寻常百姓岂敢尝食?姑娘快些拿回去吧。” 她又想到了自己做的那几个饼子,顿时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 人家吃的月饼可是从皇宫里拿出来的,她那几个粗面和成的岂不是太寒酸了 沈如霜忍不住笑道:“伯母,如霜也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若按您的说法,如霜岂不是欺君了?”她又将盒子推回杨氏的手里了,“这月饼乃出自宫廷御厨之手,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您就莫要推辞了。” 徐琰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御厨做的东西花样繁多,甭说每年都不重样,就算是同一年所制作的都是千差万别,诚如沈如霜所言,这可是别人花再多的钱都买不到好东西。母亲辛劳了大半辈子,如今有机会尝一尝天子吃的东西,一旦错过,想吃都没得吃了。 这样一想,徐琰便对杨氏说道:“娘,您就莫要辜负了沈姑娘的一番好心了,皇上爱民如子,怎会计较这些?更何况这月饼是丞相大人所赠,就算皇上要怪罪下来,不还有丞相大人给兜着么?” 沈如霜忍不住掩嘴闷笑。 杨氏听了儿子的话思索了好久,这才同意收下月饼。 将杨氏扶上马车后,徐琰回头注视着沈如霜,嘴唇动了动,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话似的。 沈如霜眉梢微扬:“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徐琰缓缓向她靠近,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不知沈姑娘今晚可有闲暇?” “你要约我?”沈如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徐琰闻言一怔,顿觉面颊两侧有火苗在飘动,烫得他皮肉泛红。 呸!辣鸡徐琰,你真怂! 他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通,旋即点头,对沈如霜说道:“入夜之时在下就来府上接姑娘。”说完快速转身,像只老鼠似的钻进了车棚内。 沐秋探头望向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小嘴一瘪:“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是这么害羞?” 沈如霜挑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明明他在商行的时候嘴皮子利索得很,哄得客人恨不得买下商铺所有的东西。” 沐秋低头不语,心道:他大概是为了引起姑娘的注意吧。 随后又补充了三个字——癞蛤蟆! 入夜之时,徐琰如约而至。 沐秋将手里的青纱斗篷披在沈如霜的肩头,视线挪到候在马车旁的徐琰,细声对沈如霜说道:“姑娘,你真的不让奴婢跟过去吗?” “你觉得你跟过去合适吗”沈如霜恨铁不成钢地赏了她一记指扣。 沐秋揉了揉被她敲过的头顶,瘪嘴道:“奴婢这不是担心姑娘嘛!” “在你眼里,徐琰便是个登徒子?” “他才没那个胆儿呢。” “那你在担心什么?” “奴婢是害怕姑娘遇到登徒子后,这小子没那个能力护你周全!” “你跟着我就有能力护我周全了?” “”沐秋嘟着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如霜捏了捏她的脸蛋,浅浅一笑:“试问这颍州城有哪一个登徒子敢打我沈如霜的主意?把心收好便是,记得替我备好浴汤,可莫要睡过去了。” 说罢她就迈下石阶,朝徐琰走了过去。 沐秋站在原地不甘心地嘟囔着:“登徒子不敢打你的主意,老实人倒是有那个胆儿。” 秋季的夜晚甚是凉爽,秋蝉和蛐蛐儿都在此刻活跃起来,蛰伏在树梢和道路两旁的草丛中,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徐琰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拿捏着马鞭盘腿坐在马车头的小凳上,静静地聆听着这片田野里的声音,车棚的一角挂了只明黄的灯笼,随着马车的前进而摇摇晃晃。 沈如霜拨开了小窗口的幕帘,探出半个脑袋到车窗外面,迎着凉薄的夜风,眼里尽是星辰的光辉。 今晚的月亮很圆,照耀着这条隐匿在麦田里的羊肠小径,偶尔还能听到蟾蜍的呱呱声,让这个夜晚变得热闹起来。 如今正值秋收时节,田里的农作物大多都已收割完毕,月光倾洒在空地里,映得四下银白一片。 沈如霜极少在夜里出过门,更别说来到这种荒郊野外了,眼下目之所及,一切都是那么地新鲜,即便残败如斯,也有种别样的静谧之美。 马车的速度不急不缓,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在一片枞树林外停了下来。 徐琰将挂在车头的灯笼取下,随即把沈如霜从马车内接下来,淡淡地说道:“沈姑娘,我们到了。” 沈如霜搭着他的臂膀稳稳落地,视线扫向四周,旋即露出不解的目光:“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徐琰随口回应着,人却已悄悄摸到马车后方,麻利地取下一只麻袋,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沈如霜的身旁。 沈如霜疑惑地望向徐琰,唇瓣轻启,最后还是将到口的话给咽回了腹中。 徐琰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提起那只灯笼温声说道:“据说夜里的枞树林很美,在下想着今日是姑娘的生辰,便带着姑娘来到了此处。” 这个季节的松针大多都已枯萎掉落,林间铺满了发黄的松针,踩上去又柔又软。细小的叶群下面还埋了不少成熟的松果,若是在白昼,定能看见圆滚滚的松鼠警惕而又欣喜地刨开松针觅食果子的景象。 沈如霜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多年前所见过的景象,然而她并没有参透徐琰带自家来此的目的,便将视线挪到他的身上,疑惑道:“你给我的生辰礼物便是看这片黑漆漆的树林?” 徐琰嘿嘿一笑:“我若送一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之类的给姑娘,定会惹姑娘嫌弃,思来想去,还是送一份别样的礼与姑娘罢。” 听他这样一说,沈如霜顿时醒悟,原来这片枞树林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这样一想,沈如霜也不再有什么顾虑了,提着裙裾便往树林深处走去,徐琰赶紧提着灯笼跟上,伸长了手臂替她照着脚下的路。 这个时节的北方已经没有虫蛇了,所以不用害怕松针下面会突然冒出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也不用担心树梢上的毛毛虫落入脖颈里。 此时此刻,除了秋蝉,别无其他。 枞树是一种常绿乔木,树干长而粗壮,皮有裂纹,叶可入药,其脂可燃烧,其茎可做木材。不过枞树的生长特别有规律,大多都是成群而生,除了人工种植之外,极少有单株的,这便使得枞树林虽茂,却不密,到了打猎的时节,会有结队的猎户在林间搭建一座简陋的茅屋用来歇脚。 小心翼翼地走了一会儿后,沈如霜便不愿意往更深处走去了,密林深处危险丛生,她虽然不害怕土匪蛮子,可是话本里的灵神志怪却叫她牢牢地记在了心上,在这样的环境下记忆尤其深刻。 深深吸了口气后,沈如霜抬头瞧了一眼夜空,此时月上树梢,银光倾洒,不知不觉中便给这片密林增添了几分萧瑟之意,她觉得心里的恐惧又增加了几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都这个时候了,他为什么还要卖关子呀? 虽然犯惑,可沈如霜到底还是把好奇给压在了心里,拉紧斗篷后,她不动声色地朝徐琰靠了过去。 就在此时,白净的袖口有几点荧光在闪动,沈如霜不仅好奇地瞪大了双眼,定睛一看,居然是几只萤火虫! 黑色森林带来的恐惧在这一刻悄然淡化,她忍不住伸出双手捧住了一只,透过指缝瞧去,里面有微弱的光亮在闪烁着,仿佛是千里之外的灯火,遥远而又神秘。 她看得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萤火虫愈渐增多,直到光芒渐起,她才发现四周的奇异景象,仿佛是月光划破了密林,正源源不断地往大地上倾泄而来。 萤火虫群缓缓振动着双翅飞在林中,有调皮些的则落在的沈如霜的裙尾和青纱斗篷的边缘,任凭裙袂摇摆也不飞走。 此时她正披星戴月,浅笑如花。 丛林中弥漫着点点荧光,好似那九天之外的银河星光溢入了凡尘,皎皎无污。 沈如霜犹如置身梦境,双臂轻轻晃动,长袖飘飘,惹得那片星河雀跃非常。她情难自控地旋转起来,身轻如柳,衣袂飘飘。 十指随意挑动,便划出了一片璀璨。 她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勾走了凡夫俗子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乐趣 徐琰把布袋折好塞到怀里, 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人与美景。 萤火虫不好养,多见于湿度较高的草丛中, 亥时之后便开始蛰伏,他花了好几个晚上才收集到这小小的一布袋, 然后精心地养在一个作废的蒸笼里, 直到这会儿,它们才重获自由。 徐琰提着灯笼斜倚在一株树干上, 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上辈子他一心扑在工作上, 除了在高中有过牵手手的早恋经验之外,便再无相恋对象了。闲暇之际翻翻微博刷刷知乎,看到大家对于情感的讨论, 他总是当小说似的一阅而过,心血来潮的时候再看看直男爆料, 倒也乐呵。 万万没想到啊,这辈子的事业还没个起色, 之际就被美色给迷失了方向。 有时候躺在床上回忆自己与沈如霜的互动,徐琰竟发现自己的言语与上辈子在微博上见到的那条《直男修炼手册》的条漫如出一辙 唉, 真是身不由己啊。 以前觉得女人难做——生娃带崽来姨妈c服侍公婆俏丈夫c还要兼职斗小三, 没想到男人更不容易当:说话好听了,就会被扣上“花花肠子”c“油腔滑调”的帽子, 说话耿直一点就变成了“直男楷模”。 不过 这一切似乎并不影响他对沈如霜的追求, 毕竟直男只是说话不好听罢了, 实际行动还是很暖的。 萤火虫渐渐飞入了丛林深处, 星河开始消散, 沈如霜定下身形,驻足凝望着慢慢离去的零星荧光。 一阵夜风拂过,沈如霜这才醒过神来,转身看向徐琰,温声说道:“谢谢你。” 徐琰眨了眨眼,立即将身子站直,假正经地掩嘴轻咳道:“这漫天萤火,姑娘可还喜欢?” 他的正经还未维持到七秒,便被缓缓走过来的沈如霜给打破了。她来到徐琰的身前站定,水汪汪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这个明明内心很紧张却极力让自己镇定的少年,轻声应着:“喜欢。” 荧虫早已散尽,此刻只有徐琰手里的灯盏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亮,他却清楚地看见了沈如霜眼里的明亮,仿佛星河般璀璨。 他若无其事地别过脑袋,将视线挪往旁处。 不知道如何接话的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就在此时,沈如霜忽然向他靠近,吓得他立马后退一步。 然而他越是退缩,沈如霜越是步步紧逼,直到他被一棵参天大树挡住了去路,对方方才停止这种逼迫的行为。 果然,内心所想远远控制不了肢体感官的胆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快,愈来愈烈。 妈耶,她不会是要 徐琰并不想反抗,不由羞愧地闭上了双眼。 沈如霜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他,良久后才淡淡地开口:“天色已晚,回去吧。” ——我喜欢这漫天的萤火,那么你呢?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 过完仲秋后梅丫便返回了颍州,天气虽然愈渐转凉,然而酒酿馆的生意却越来越红火。 如今冰镇酒酿的需求开始下降,徐琰索性把米酒汤圆给推上了桌,并着浓稠的常温甜米酒,宾客的口碑日渐高涨。 今日的客人仿佛是扎堆来的,楼上楼下三十多张桌子竟没一个空缺,几名跑腿的伙计上上下下地跑个不停,连喝口水的空儿都没有。 前几日买了批柴禾,今天早上才送到店里来,徐琰这会儿正在伙房里码木柴,轻薄的衣衫开始渗出了汗渍。 梅丫进来抱柴禾,便把外面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通,徐琰并没有放在心上,与姐姐说了几句话后就继续忙着手上的事。 伙房的事情做完后,徐琰辗转来到二楼的卧房,准备换身行头去把茶园的行李给搬回来。 今年的秋季气温降得快,茶园早在仲秋之前就关门了,如今只有主事的师傅还在看守园子,他得赶在师傅回家之前把行李给拿回来。 “沈姑娘何故如此呢?” “女儿家的心思,陆兄就莫要揣测了。” 卧房外面就是一张木桌,这会儿正围了四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一边吃着汤圆一边谈论着事情。徐琰听得其中一人说了“沈姑娘”三个字,不由将耳朵贴在了木墙上仔细偷听。 “唉,这冰花酿乃‘久茗雅致’一绝,如今说没就没了。” “我说陆兄啊,你就别再埋怨了,人家‘久茗雅致’不做,这家馆子还在经营啊!而且此处主营冰花酿,同是沈家的产业,你为何老计较着人家沈姑娘的茶楼啊——我说,你该不会是喜欢那沈姑娘吧?” 这人的话一说完,余下两人就开始附和起来。 那姓陆的男子忙解释道:“诸位可不要误会,我陆某对沈姑娘只有敬佩之意,断不可生出别的念头,且陆某心如明镜,自知是配不上沈姑娘的。”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试问颍州城谁人不知这冰花酿乃沈家的独门配方,除了在沈家的茶楼,别处可没有这般纯正的冰花酿了。如今‘久茗雅致’不再售卖,仅此一家制作这种美味,客人势必会暴增,届时咱四人莫说找个舒适点的位置,恐怕连张空闲的桌子都不容易找到了!” “不一定。”另外一人打趣道,“若陆兄入赘沈家,以后咱们便不用再为喝一口冰花酿而犯愁了!” 他的话一说完就引来了其余几人的哄笑,徐琰忍住了要暴打几人的冲动,随即奔往久茗雅致。 沈如霜这会儿没在茶楼,询问掌柜无果,他只得前往沈府一探究竟。 可是自己哪里惹她不愉快了? ——应应该没有吧。 他不确定地这样想着。 ——有? 这一想,徐琰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沈如霜了。 看来是自己惹了她不快,所以她才不做酒酿了吧? 战战兢兢地来到了沈府后他才发现眼下时值正午,知道沈如霜定是在午睡,便没人着人去通报,而是来到后花园的凉亭里乖乖等候着。 沐秋端了一盘剥好的橘肉递到沈如霜的手里,嘟囔道:“那愣小子又来了。” “在哪?”沈如霜知道她说的愣小子是谁,漫不经心地塞了一瓣橘肉到嘴里,轻轻咬去,酸溜溜的汁水迸在口中,让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沐秋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径自来到窗台前打理着盆里的花株:“在后花园候着哩。” “他何时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吧。”沐秋又往盆中浇了些水,旋即笑道,“刚刚拿橘子回来的时候正巧见他在那里候着,奴婢去问了问才知道他是来找姑娘你的,奴婢便告诉那傻小子,若是没人叫他便不许动,谁料他竟然真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石雕哈哈哈哈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老实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额” 沐秋转身与沈如霜撞了个满怀,来不及收回的笑声就这样被卡在了喉咙里。 她连忙放下水壶,垂首立在墙角,等候着主子的惩罚。 半响过后仍不见对方有动静,沐秋斗胆抬起头来,见沈如霜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吓得她又垂下了脑袋。 她知道自家姑娘不喜欢旁人说徐琰的不是,可是她管不住自己,总想拿他当乐子 沈如霜将果盘塞在了沐秋的手里,不温不火地说道:“把这盘橘肉吃掉。” 沐秋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果盘,瞧着这些自己亲手剥开的橘肉,感激涕零地望向沈如霜:“多谢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告白 现下虽已入秋, 然而正午的太阳依旧毒辣非常,沈府花园的一众绿荫皆被炙烤得蔫了头,只有曲折小径两旁的秋菊尚且娇艳欲滴,清爽的和风拂过,撩来一阵清幽之香, 格外怡人。 在沐秋离开之后,徐琰就换了个姿势,坐了一会子觉得并不舒坦,左右瞧着没人又小躺了片刻,这会儿正趴在石亭的护栏上拨弄那株爬满支架的朱红月季。 沈如霜提着裙角不声不响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见他仍然没有察觉, 便在他的左肩轻轻拍了拍,随即灵动地闪到了右侧。 如她所料, 徐琰疑惑地转头望向左后方,瞧见没有人这才转向另一面, 一抬眼便见到在沈如霜在自己身抖肩傻笑。 他连忙从石凳上起身, 对沈如霜拱手见礼:“沈姑娘。” 沈如霜一边说话一边在长凳上坐下:“琰哥哥来找我可是有事?” 徐琰点头:“晨间时分在下无意听得馆中客人闲谈,道是姑娘将久茗雅致的甜酒酿给划掉了, 不知是何缘故?” “卖点茶水就够了,每日起早贪黑地煮米酒,怪累人的。”沈如霜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徐琰眉梢紧蹙:“这应该不算理由吧?” 她可是堂堂沈家大小姐,除非她所愿, 万事皆可由人代为完成。 沈如霜瞧他一副认真的模样, 忍不住笑了出来:“冰花酿确实盈利颇丰, 然而它并的配方并非不属于我。如今你已有了自己的楼馆,自是该由你来经营方才妥当。” 不知为何,徐琰听了她的这番话,总觉得自己是个过河拆桥的渣 “沈家的茶叶名动天下,我拿沈家的名字便能卖不少钱。”沈如霜补充道,“你有你的抱负,万不要轻易作罢。” 徐琰定定地凝视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如霜的头脑与思想与这个时代太过不符,甚至比徐琰这位穿越先知更加卓越,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仿佛她才是穿过而来的那个人。 她的话犹如圣人明言,不断地激励着徐琰。 此时他们两人离得很近,徐琰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清幽的山茶花香味,并着满园的秋菊,醉人心扉。 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年岁,只需一瞥一笑,便可铭记永生。 徐琰终于不再胆怯,尽管此刻沈如霜的灼灼目光正与他对视,他也没有要闪躲的意思,拳头在身后握紧又松开,反复数次后,他终于鼓足勇气握住了沈如霜的手。 她的手瘦小而又柔软,仿佛是一汪暖融融的清泉,握住了便不愿放开,指腹轻扣在她的掌心深处,仿佛将彼此的悸动都连为了一体。 沈如霜垂眼瞧着他微微发抖的手,唇角缓缓上扬。 “我喜欢如霜。”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脱口而出的话变得结结巴巴,“然而你就像是日月星辰那般遥不可及,即便是近在咫尺,我也不敢伸手触摸。” 虽然喜欢,可是畏惧太多。 沈如霜的面颊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正一寸一寸地钻进了她的心里,带着几分暖意,又带着几分渴望已久的欣慰。 “你现在所触摸的便是你的日月与星辰。”她将指尖微收,与他的手紧紧扣在一起,“你可知道,我等你说喜欢我等了很久?” 徐琰羞涩地垂下了脑袋,只觉得双耳滚烫不已,从脸到脖子都变成了红烧螃蟹,激动的情绪悉数表露在外。 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把她拉入怀里啊? 或者说,捧住她的手再说一番海誓山盟? 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曾经看过的小说桥段,准备为接下来的发展做好铺垫。 若按常理发展的话,这个时候他就应该把对方揽入怀里,稍微大胆些的话,还能在她的额头或者唇瓣上落个吻,便算是个完美的告白。 啊对了,告白的话应该有鲜花之类的,可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今日将那些羞于出口的话给说出来,一切都毫无准备。 没有鲜花就没有气氛,真是失策啊。 徐琰的内心活动十分丰富,一旁的沈如霜半拧柳眉静静地注视着他,等了半响都不见他有别的动静,正欲开口说个什么,却听得花园的石墙外传来了沈年的声音。 他似乎正在与人交谈,言语间透露着几分热忱与喜悦。 二人立马松开手,又若无其事地各自往后挪了几寸,故而沈年入花园的时候,便见得他们正正襟危坐在石桌前,仿佛是在商议着什么要事。 沈如霜平复心绪之后方才向月牙门的方向投去视线,竟发现与父亲同行的是秦王,赶紧对徐琰眨了眨眼睛,并小声道了句“秦王来了”,这才与他一同前去行礼作揖。 秦王着一身玄色深衣,玉冠束发c剑眉星目,继承了皇室一贯的俊逸潇洒,仅是一瞥,便觉气度非凡。 他的深衣上有极浅的蛟龙暗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多日不见,如霜出落得愈发水灵了。”秦王的声音沉稳有力,与他清逸的外貌微有不符。 沈如霜来到父亲的身旁站定,用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应道:“每每见到王爷都会被如此谬赞一番,如霜都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模样了!” 沈年敲了敲她的脑袋:“不得无礼。” 秦王大笑:“沈兄你太严肃了。”视线扫向候在一旁的徐琰,不禁拧眉,“这位是” 不等沈年开口,徐琰便迈步向前,再次对秦王见了个礼:“草民徐琰,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挑眉深思了片刻,似乎觉得这个名字特别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的,便随意挥了挥手:“免礼免礼。” 沈年也没有过问他二人在花园谈些什么,旋即领着秦王入了凉亭内,很快就有丫鬟过来添上热茶与果点,沈如霜和徐琰觉得不宜在此久留,便趁机请辞离去。 沈府内的草木繁多,小径两旁多为翠竹,只有连接东西两院的卵石长廊周围是果木,上方的木棚爬满了葡萄藤,枝繁叶茂,可做遮风挡雨之用途。 眼下正是挂果的时节,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果子钻出密叶垂挂头顶,不由得令人垂涎三尺。 徐琰同沈如霜漫步在这条果木长廊里,丝毫不受外面的烈日影响,偶尔拂过清风一阵,刮来果香缕缕,顿觉心旷神怡。 徐琰个头高,伸手就能够到棚子上垂挂的葡萄串,他摘了一串果实饱满的递给了沈如霜,憨笑道:“尝尝。” 沈如霜接过葡萄后却没有要吃掉的打算,这里的葡萄虽则个头莹润,肉眼瞧着十分诱人,实际上却是又酸又涩,多为观赏,甚少食用。 想起了方才沐秋递给自己的那盘酸橘子,沈如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个月我就要回椿树村了。”徐琰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丢了颗圆滚滚的葡萄到嘴里,酸溜溜的汁水顿时在口里化开,他强忍着酸涩镇定说道,“制茶需得场地宽阔,所以,我打算回去请人盖几间敞亮的房子,再买些炒锅。” 沈如霜听了他的话,问道:“人手如何?” “只我一人恐怕不妥,还得再请几名小工才是。”连皮带籽地吞下之后,他就不打算再瞧手里剩余的葡萄了。 “两亩地可不是个小数目,除了采茶的工匠,捡茶揉茶等工序你打算怎样完成?授人技术,还是独自承担?” 徐琰顿时陷入了沉默。 沈如霜也在他身旁寻了处空地坐下:“你可知道,若非商行学徒,制茶手艺不可轻易传授给旁人。不如——请徐叔来帮帮你?” · 依照沈如霜的建议,徐琰不日便踏上了前往徐叔故乡的路,寻得徐叔后,他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徐叔倒是十分乐意接下这个活。 劳苦了大半辈子的人多是不愿意在家混吃等死的,他们乐得用辛劳来弥补余生的空虚,用双手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徐叔是个苦命之人,三十年前的一场瘟疫令他家破人亡,往后的十余年他都沉浸在失去至亲的痛苦里难以自拔。 时间或许是治愈伤者的上乘药物,它能淡化痛苦,也能磨灭记忆,更能改变一个人的脾性。 而徐叔,便是时间治愈的那个患者。 他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也时刻提醒他不可多干重活,然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在沈家的茶园做工,因为他心里清楚,只有在忙碌的时候才不会有闲暇去回忆往昔。 如今徐琰找上了他,他自是乐得其所。 忙完徐叔的事后,徐琰就返回颍州着手打点酒酿馆的大小事宜,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便可动身启程了。 杨氏和徐梅不识字,所以许多事情他都只得交给秦掌柜来完成。 临行之前,他决意去沈府拜别一下沈年。 或者说——与沈如霜告个别。 不过沈年白日里几乎很少时间待在府里,所以这会儿徐琰并没有见到他,不知不觉间又给他和沈如霜誊出了独处的空间。 沐秋奉了茶便乖乖地退出了前厅,沈如霜点燃小炉里的檀香后问道:“徐叔可愿意助你?” 徐琰点头:“嗯,已经说动了。” 沈如霜一喜,又道:“你准备何时出发?” “明日晨间。” “今年还会来颍州吗?” 徐琰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会的。” 檀香的味道很快就在屋中散发开了,醒神醒脑,甚是清幽。 沈如霜不再发问,面上的笑意也在不知不觉间淡了下去。她转身来到百叶窗前站定,双目望向外面的那片兰草,似有重重心事困扰左右。 徐琰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立马放下手里的茶杯来到她的身后,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她蓦然转身,稳稳地投在了自己的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如玉 朱玉软香在怀, 自是灵魂荡漾。 熟悉的山茶花味道正近在咫尺,仿佛是一坛酝酿了百年的美酒, 只需闻上一闻便能叫人微醺。 这一次,徐琰终是不再畏惧, 他伸出双手把沈如霜轻轻搂住, 低头感受她发间的清香。 “我想随你一起去你的故乡。”沈如霜环住他的背脊,眼眶发红, “去看看养育你的山水, 去吃一根经年未尝的糖葫芦。” 听了这话,徐琰不由将双手收紧:“我还会再回颍州的,你去做甚?乡下环境简陋, 可比不上沈府,且蚊虫又多, 你去了定是不习惯。若是想吃糖葫芦,我去找那老先生学学手艺就好了, 以后你想吃,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做。” “可我执意要去呢?”沈如霜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神情极为倔强。 徐琰不知该如何拒绝她, 只得沉默下来。 沈如霜踮起脚尖捏了一把他的耳朵,威胁道:“你若不答应, 我就偷偷跑去赤水县, 到时候一旦有个三长两短, 我爹定不会饶了你。” 徐琰一听立马急了:“你可别胡来!”感情不是儿戏, 自是不能冲动, “你是个尊贵无比的娇小姐,而我不过是个穷小子,这就是我虽然爱慕你,却从不敢表露心迹的原因。你我身份悬殊,又无名无分,你随我一同前去,叫外人如何评说?” “你来我家提亲,不就有名有分了吗?” “”徐琰显得十分无措,一张脸憋得通红,“我” 沈如霜见他犹豫,不仅蹙眉问道:“可是有何难处?” 她果然是个奇女子,就连提亲这种事都能主动提出来 徐琰深吸一口气,觉得自愧不如:“我想等做茶赚了钱再来你家提亲。你可是沈如霜,你的婚礼应该与你的名字相配。”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很想脚踏七彩祥云来娶她。 沈如霜听了这话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她知道他的顾虑,若她说自己不介意,只会令他的自尊受挫,索性不再谈下去了。 不久后徐琰就离开了沈府,沈如霜便本本分分地等着父亲的归来,随后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于他。 沈年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最了解的便是人心,这会儿听得女儿面不改色地说了这番话,他只是淡然一笑,并未做任何表态。 沈如霜忍不住拧眉:“爹爹这是何意?” 沈年懒懒地往太师椅上靠去,翘了个特别随心的二郎腿:“那小子回乡建房制茶,你跟着掺和些什么?” 他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的女儿,就像是个看客似的,静等好戏。 沈如霜抿唇,眼珠子灵动地转来转去,好半响之后她才来到沈年的身旁蹲下,并客客气气地枕在了他的臂弯处:“爹爹从来都不会过问如霜的事,今日怎的这般啰嗦啊!” 她试图用一贯的撒娇手段来为自己争取前往椿树村的机会。 然而沈年早就看穿了一切,手心轻轻抚上她的发梢,笑道:“爹爹确实极少过问你的事,可是如霜的终身大事,爹爹不得不过问。” 沈如霜闻言豁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你待徐琰那小子的好,明眼人都能看见。”沈年敛了笑意,正色道,“昔年你拒了□□的婚事,便是为了他?” 沈如霜垂头沉不语,算是默认了。 他趁热打铁道:“说说看,在你眼里,徐琰有哪点值得你喜欢的——或者说,他哪里比赵然之好。” “世子殿下与琰哥哥各有各的优点,断不能做比较。”她回应着父亲的话,“琰哥哥为人憨厚,又踏实上进,虽非出身书香门第,却十分懂得待人之道。他敬我,却又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敬我,且他从未对我有过不轨之意,也不会说些花言巧语来哄我。无论什么时候,女儿的心里都觉得踏实安心。” 沈年不仅挑眉:“不过平凡尔尔,随便一个男子就能做到,这便是你喜欢他的理由?” 沈如霜摇头否定道:“父亲觉得平凡,可是女儿却甚是欢喜。而且——能做到这些的男子,屈指可数。” “可他的这些表现若是伪装出来的呢?”沈年补充道。 “父亲待他也与寻常的学徒不一般,若是个伪君子,他还能留在商行茶园做工?还能随意进出沈府的大门?”她似是有充足的理由来为徐琰辩驳。 沈年定定地瞧着她,并没有被她的话给堵住:“你可知你的身份尊贵无比?徐琰虽然踏实上进,但他毕竟是个穷小子,与我沈府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我答应了,你觉得你外公会同意吗?” 那双漂亮的眼睫轻轻扇动着,仿佛是两页漂亮的贝壳,泼洒上从窗户里投来的日光,莹莹剔透。 沈如霜抿唇沉思,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那就等他与沈家门当户对了再来娶我便是。” 这一次,沈年彻底无话可说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沈如霜见状连忙挽住了父亲的胳膊,恳求道:“爹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断不会有世俗之见。更何况十二年前爹爹便对琰哥哥欣赏有嘉,如今他才十七岁,就能用一门小手艺起家,足见他日后必成大器。” 沈年注视着一心向外的女儿,沉声问道:“你当真如此喜欢他?” 沈如霜重重地点头。 “那么他呢?他对你的喜欢又有几分?” 沈如霜望向自己的父亲,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他对你的爱不及你对他,为父自是不会答应的。” 少顷,他又道:“待他事业有成之时再与我说你二人之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归家 沈如霜的请求并没有得到沈年的批准, 于沈年而言,女儿就是他的全部,椿树村地处偏远,若她有个什么闪失,叫他如何对得住亡妻? 关于女儿和徐琰的感情问题, 他最关心的就是徐琰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有几分真心,倘若二人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他也不会加以阻拦。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徐琰是否是真心待沈如霜。 翌日破晓,徐琰就动身启程了,他知道沈如霜这个时候定是在睡大觉, 便没有去打扰她。杨氏和徐梅则送他出了城, 一路上唠唠叨叨,全是些叮嘱和关心的话。 “娘c姐姐, 你们都快些回去吧,晨间风露重, 可莫要受了凉。”徐琰翻身上马, 握住马缰绳后对搀扶在一起的杨氏和徐梅说道。 杨氏还不到四十,身子却开始变得佝偻起来, 两鬓也生了几根银丝,看起来十分沧桑。她冲徐琰挥了挥手,眯起的眼角有几缕褶皱:“路上慢着点儿,可莫要赶急了, 回去后若是烧不好饭, 就去请村里的田婶来帮帮你, 你给她开点工钱,她不会不乐意的。” 徐琰笑了笑:“娘,儿子饿不死的,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没事的时候就和姐姐多去街上走走,颍州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莫要整日闷在店里。”脑子里蓦地浮现了沈如霜的身影,他的笑容渐敛,复又道,“若是沈姑娘问及,便说我赶早离开了,让她别担心。” 正如那句俗话所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和沈如霜之间的事杨氏和徐梅早就看在了眼里,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她们也不便挑破。一旁的梅丫忍不住调侃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可是堂堂沈府千金,怎会关心你这个愣头小子!” 徐琰愣在当下,无言以对。 杨氏轻轻一巴掌拍在梅丫的手上,嗔怪道:“你就别拿他打趣了。”随即望向徐琰,“赶紧走吧,莫要再耽搁了。千万记住要保管好财物,可别叫人顺了去!路上若饿了渴了就去集镇上的茶肆讨食水,千万不要贪图便宜着了荒野小店的道。” 这次回去徐琰将赚来的钱尽数兑换成了银票带在身上,图个轻便,也不惹眼,故而使得杨氏频频担忧,生怕他遇到黑店把那几百两银票给弄丢。 最关键的是,有的黑店不仅谋财,还会害命。 为了出行安全,杨氏特意让徐琰穿了身旧衣衫,如此一来就不会招来什么灾祸了。 徐琰将腰间的盘缠紧了紧:“放心吧娘,这条路我都来来去去走过好多回,那些店家恐怕连我的名字都能叫得出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是啊,琰儿如今已经长大,娘就甭担心了。”梅丫也接过话安慰着她。 见他们姐弟俩这一唱一和的,杨氏只是微微叹息一番,随后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催徐琰上路。 深秋的晨间雾厚露浓,快马疾行之际有冷风拂面,宛若刀削斧砍似的,刺得面皮生痛。徐琰不由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拿出一件薄衣捂在面上,这才觉得舒适了不少。 直到过了巳时,空气方才逐渐暖和起来。 从颍州到春华镇的路上十分太平,并没有小说中那般多灾多难,黑店和拦路打劫的山贼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回到椿树村的时候正是晌午,树荫底下的草丛叶片上还有晶莹的露水垂挂着,小路上落满了枯叶,马蹄踏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家中多日无人打理,桌凳家具上落了层厚厚的灰尘,屋檐下的石阶经历了整个夏季的洗礼,也开始生出青苔,就连平整的小院里都长出了零星的杂草苗。 早在去颍州之前杨氏就把家里的牲畜给卖了,这会儿圈笼空空,耳畔没有鸡鸭的鸣叫声,竟显得格外冷清。 徐琰将马儿栓在牛棚后便开始收拾屋子,扫扫抹抹地忙活了一个下午方才将屋子打扫干净。 厨房的碗筷生了霉,趁着这会儿日头尚好,他便烧了一锅开水把碗筷重新烫一遭,随之摆在院中暴晒。 屋里所有盛水的木质器皿都在干燥的环境里生了裂纹,自是装不了水,徐琰又仔细地把盆桶修理好,这才去溪边挑了几桶水把水缸装满。 除了那两亩种有茶树的田土之外,余下的都已荒废,就连菜园也已杂草丛生,好在杨氏做的那几坛泡菜和大头菜干儿还没变味儿,只是酸了些罢,暂时还能将就将就。 炕上还有几块腊肉没吃,只是长了不少霉菌,晒一晒就好,并无大碍。 就这样折腾到了太阳西斜,徐琰总算是得空坐一会儿了。 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家务了,从小到大都被姐姐和母亲当宝贝宠着,就算家里过得再艰苦,都没有让他动手做这些繁琐的事。 若非他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恐怕面对着这个尘埃满满的家,他还真会束手无策呢。 山林间的湿气要比城市里重得多,眼下太阳刚落山,天边尚且还残有红晕,空气中就有了很明显的露水气息了。以前老人们常说入夜后要“扯露水”便是这个道理,于是徐琰立马将晒在竹架上的棉絮给尽数收回了屋内,这才着手准备晚饭。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在外生活的日子,忙碌让他忘记了什么是孤单c什么是寂寞。然而此刻天色渐黑,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伴着袅袅青烟,仿佛是与世隔绝,不知不觉间便开始泛起了孤独的感觉。 姐姐出嫁之后,母亲一人在家时是否也如他此刻这般孤独寂寥?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徐琰对于饮食并没有什么讲究,尤其是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从简就好,所以晚饭他就熬了一罐白米粥,然后用泡得酸溜溜的萝卜和腊肉烧了个干锅就算应付过去了。 一连奔波数日,加之白天又忙了那么久,实在是累得够呛,徐琰刷完碗之后就入躺回了床上,不多久便熟睡过去。 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心中都会有一个信仰存在,他们普遍认为风水和黄道吉日是人生成败的关键,所以次日醒来之后,徐琰草草地吃了点米粥就去村里请了位风水先生来看为他新建厂房勘测地基。 其实这种所谓的“风水先生”在封建社会又有着“八字先生”的别称,他们除了会勘测各类风水之外,还会替人测八字以及测前程过往等事宜。换句话来说,只要你肯花钱,就没有什么是他们所不能的。 很多人把这类现象称之为迷信,不过对于徐琰来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为的就是图个心安罢了,无伤大雅。 先生替他把厂房的选址定在了离家七十丈开外的东南方向,那个地方正好是他家的稻田,今年没有种水稻,所以那块天就暂时荒废着。 先生收了他的红包之后,在屋里吃了杯茶便准备离开,徐琰沉思片刻后又给先生塞了个红包:“烦劳先生替我测一下姻缘。” 先生瞧了瞧手里的红包,问道:“你是测人,还是测天?” “还望先生详解。” “测人,便是拿出你和对方的生辰八字,我替你合一下方能得知有缘与否;测天,则是替你谋一佳人之方位,余下之事便听天由命了。” 徐琰想了想,道:“那就听天由命罢。” 先生捋了捋须,随即掐弄手指,双目微合地默念着词儿,好半响后他才睁开眼,对徐琰笑道:“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徐琰顿时眉头紧蹙,不解道:“此话怎讲?” “花前月下,鸡犬相闻。月老相送,好事已近。少年良缘甚好,切记,勿胆怯,勿踟躇。” 如此说来,他和沈如霜是天赐良缘c只不过因为他太怂了所以至今才没什么结果? 本来徐琰是不太相信姻缘论的,觉得幸福的争取权利在自己手上,只要两人性格相符c兴趣相投c足够相爱便能克服重重困难,所谓的缘分天注定不过是唯心主义者的信仰罢了,图的就是个心安。 而在听完先生的话只会,他宁可让自己从唯物主义者变成唯心主义者。 先生走后,徐琰就去了姐夫李福贵的家,老人们常说“泥瓦匠和木匠不分家”,李叔父子俩都是县里有名的木匠,想来定是认识不少好手艺的泥瓦匠,若他们能替自己介绍几个,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然而不巧的是,李叔和福贵都出去做工了,得好几日才能返回,王婶见他好久没回来了,便留他在家里吃了午饭。席间听王婶说李叔认识好几个手艺不错的泥瓦匠,就是工钱要得高。 徐琰对于工钱什么的并不在乎,毕竟手艺好的人脾气怪,规矩也多。这次回来他可是带了好几百两的银票,在乡下修几间房子绰绰有余,待房子修好了再请铁匠打几口锅炉,年前基本上就能问题给搞定了。 用完午饭徐琰就离开了李家,这会儿闲来没事他就去永安商行走了一遭,探望探望昔年的恩师旧友,待了片刻后又去街上逛了一圈。 由于两年前刘家老爷抢亲一事,赤水县的县令被连带着端了锅,后来新官上任,将衙门里的“污水”给尽数除去,这便使得赤水县在近两年发展迅速,街道两旁的百年老楼逐一被翻新,小商小贩们也有了固定的经营场所,规划得井然有序。 徐琰漫步目的地逛着,心头思绪万千,总是难以恢复平静,茫然无措之际途经一处拐角,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吆喝声,转头瞧去,只见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正扛着糖葫芦棒驼背前行,嘴里时断时续地发出拉客的声音。 “糖葫芦诶——又大又甜的糖葫芦诶——” 他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往昔记忆在这一刻悉数翻涌而来。 十二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地方遇见了沈如霜 “您的糖葫芦我全要了!” 在他神游之际,身后蓦然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又悦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似蜜 糖葫芦的色泽在日光下尽显莹润, 饱满的山楂果子果了层焦糖,香甜的气息格外浓郁, 仿佛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一阵和风吹来,徐琰仿佛察觉到心底的蜜罐被人打翻了, 散发出诱人的甜蜜味道。 他循声望去, 沈如霜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片空地上,一旁是撑着遮阳伞的沐秋。 卖糖葫芦的老者听到有人要把他的糖葫芦全买了, 不由乐呵呵地扛着棒子走过去, 将裹着糖面的山楂串儿一一取下,嘴里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沈如霜却是置若罔闻, 视线停留在徐琰的身上不愿挪开,沐秋连忙搭手帮着老者把糖葫芦串放入油纸内包好。 徐琰快步走去付了钱, 瞧向仿若百花绽放的沈如霜,问道:“如霜, 你怎么来了?” 剑眉星目难掩欣喜,眼底全是他的日月星辰。 沈如霜把脑袋一歪, 忍不住掩嘴笑道:“怎么, 要训斥我?” “不不敢。”徐琰拨浪鼓似的摇头否定着,“我只是觉得太过意外c太过惊喜了。” “你走得那般早, 连句辞别的话也不跟我说, 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她的面上仍有笑意, 然而话里的嘲讽却是十分明显。 徐琰憨厚地摸了摸脑袋, 道:“那日天还未明便走了, 怕扰了你,这才没与你告别。” 秋日的太阳依旧毒辣,这会儿正值午时,地面上的热气腾升,灼热似火。徐琰赶紧带她主仆二人去了就近的一家茶肆歇脚,要了一壶凉茶,随后得知她们刚来赤水县不足半个时辰,这会儿正饿着肚子,遂又点了几道小菜果腹。 沐秋本来对徐琰是没什么好感的,并且私心地认为除了世子殿下之外再无别的男子能与她家姑娘相配了,可是如今姑娘为了他竟不惜瞒着老爷离家出走,她也算是彻底折服了。 从沈如霜和徐琰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没开口说过话,这会儿茶肆的伙计把菜上桌了,沐秋只管埋头扒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好像确实与她无关。 沈如霜身形玲珑,胃口也不大,吃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碗筷。徐琰以为是这些菜肴不及沈府的山珍海味可口,所以才令让她难以下咽,于是立马放下碗筷,说道:“前方不远处有一家酒楼,那里的师傅烧的菜很可口,不如我们去那里吃吧。” 沈如霜抹掉嘴角的油渍,仿佛是猜出了他话里意思,正色道:“我的饭量少,并非口味不合。你同沐秋多吃点,莫要管我。” 沐秋仍然默不作声,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赶紧往碗里夹了个红烧狮子头。 徐琰也沉默了下来,垂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你若觉得不饱,就吃些糖葫芦吧。” 沐秋正舀了一勺口汤送进嘴里,听得他这话差点没呛出眼泪来。沈如霜见她咳得厉害,赶紧替她倒了杯温茶喝下,一边替她抚背顺气一边蹙眉训道:“又没人和你抢夺,你何故如此鲁莽?” 沐秋呛得面红脖子粗,抬头瞧着徐琰对沈如霜说道:“不是啊,这c哪有人劝说吃糖葫芦的?他还真是个老实人哈哈哈哈哈!” 沈如霜怒道:“平日里便叽叽喳喳没个休止,怎的,如今连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了?” 沐秋立马住了嘴,忍住呛咳闷着不做声,待气儿顺畅之后适才继续用饭。 永安商行的别楼打扫得十分干净,随时都可入住,沈如霜这次来赤水县便是住在那里。用过饭后徐琰就送她二人返回了商行,自己也回到了椿树村。 乡下的夜里格外清净,洗漱之后徐琰躺在床上觉得精神甚好,不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脑子里全是沈如霜的影子。 她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虽然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徐琰仍然不敢确定,仿佛有一面巨墙拦在自己的跟前,让他难以跨越过去。 耳畔突然响起了八字先生说过的话,他的姻缘早就有了眉目,只是怯弱阻碍了进展。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沈如霜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自然不会让她失望。 第二日徐琰起早赶去了赤水县,如今骑着马,速度自是比昔年的步行要快得多,到县城的时候正好可以带着她出去用早饭。 东边耗儿巷巷口有位妇人常年推个木车在那卖馄饨,虽然是个小摊儿,但是味道特别好,经营了几年,客源依旧如潮。 沐秋兴致勃勃地替沈如霜梳妆着,本以为可以随她一道去街上吃顿南方的早餐,然而还未来得及高兴,她便被沈如霜吩咐留在了商行与大伙一同用早饭。 就这样,沐秋目送着徐琰和沈如霜渐行渐远,心里的委屈如同蒸馒头似的在不断膨胀。 今儿天气阴沉,时不时地刮来一阵凉风,街道上满是落叶,尽显萧瑟。耗儿巷是整个县城唯一没有被翻新的地方,故而看起来十分老旧。巷子里多为杂货铺,来往之人较多。卖馄饨的妇人把木车停在巷子入口处,方便食客们寻找,生意非常火爆。 大概是因为今天天气的缘故吧,此刻的馄饨摊并没有多少客人,徐琰瞧见一旁还有涨空余的桌凳,赶紧拉着沈如霜坐了过去。 “别看这摊儿小,老板娘包的馄饨味道那可是特别正宗,赶上天气好的日子,这会儿恐怕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徐琰简单地替她解释了一番这个馄饨小摊的情况,“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沈如霜问道:“都有什么馅儿的?” “素馅儿和荤馅儿。” “”沈如霜顿时沉默了下来,半响后说道,“素的吧。” 徐琰嘿嘿一笑,随即向老板娘要了两碗素馅儿的馄饨。 “南米北面”的习惯自古就有,所以在颍州长大的沈如霜对于面食可谓是“神农尝百草”,诸如馄饨之类的早已吃了不下百碗,眼下听他如此盛赞,自是格外好奇。 馄饨摊的老板娘似乎与徐琰很熟了,见他过来照顾生意连忙打了个招呼。不多久老板娘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过来,沈如霜有条不紊地拿调羹舀了一个品尝起来。 “怎么样?”徐琰见她细嚼慢咽,神色又甚是平淡,不免有些忐忑。 馄饨汤是由猪大骨文火熬成的,汤汁奶白浓郁,表面撒了层翠色的葱花,香气十足。 沈如霜细细嚼着,仿佛尝到了数十种菜蔬的味道,可一时又说不上这些菜蔬的名字来,仿佛每种味道都在舌尖跳动,伴着嚼劲十足的皮儿,霎时间令人食欲大发。 咽下嘴里的那只馄饨后,她连连点头称赞,又舀了一勺汤汁尝了尝,道:“味道果然不错。” 徐琰见她吃得开心,遂也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不多会儿便听她问道:“为何老板娘不租一家店铺来经营呢?这般风吹日晒的,能赚的并没有太多。” 在她的经商理念里,若想把生意做大,除了口碑之外,唯有稳定的店铺才能巩固客源。 徐琰解释道:“老板娘的丈夫有是个中风的瘫痪者,家中又有老母和两个孩子要养,她每日早起来此卖两个时辰后就得收摊回家照顾一家老小了,若是开个店铺,叫她如何忙得过来?我在永安商行做学徒的时候便见她在这里摆摊,十多年过去了,一切都与当初无异。” 听完他的讲述,沈如霜握住调羹的手不经意地抖了抖,她抬头望向身形瘦弱的妇人,不禁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 “不用担心,他们一家现在过得很好。”见她眉头紧蹙的样子,徐琰大概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宽慰道,“老板娘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已长大,现在正跟着我姐夫做木匠,每月的工钱很充足,再加上老板娘卖馄饨的收入,足以让他们过上安生的日子了。” “我自然不会担心他们家的温饱。”沈如霜笑说道,“老板娘的手艺好,自是不愁客人。我只是敬佩她能熬住生活的压迫将养家糊口的任务给抗了下来,并没有抛弃这个可怜的家庭,数十年如一日,这样的女人,委实令人敬仰。” 徐琰捧着老旧的陶碗喝了口汤,默默地瞅了她一眼。 沈如霜呼了口气,放下调羹,扬唇浅笑:“我吃好了。” 结了账之后二人就离开了。如今渐入深秋,天气愈来愈凉爽,还未散尽的晨雾夹杂着几分冷意,伴着晨风竟有种刺骨的寒冷。徐琰转头瞧了瞧沈如霜,见她衣着单薄,立马将外衫脱下批在了她的肩上。 城外有一片银杏林,眼下叶黄枯败,正是个观赏的好时节。徐琰平时极少出门游玩,唯一所知晓的可以约会的地方就是那片林子,略一思索后,他决定带沈如霜去银杏林瞧一瞧。 徐琰翻身上马,一手握住缰绳,弯腰把另一只伸向了沈如霜。沈如霜毫不犹豫地把手搭了上去,正欲抬脚上马,倏地感觉到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拉了起来,身子猛地腾空,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与沈如霜后背紧挨着的就是徐琰的胸膛,坚实而又温暖。 恍惚间,她听见了一阵急切的心跳,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娇人 徐琰的双手从她腰间环过, 紧紧地握住缰绳。 晨起之鸟在树梢上蹄鸣,仿佛是在诉说着内心的愉悦,一阵风吹过,轻轻地拨开四周的薄雾,远处的青山在这一刻赫然显露。 沈如霜的发丝经风拂在他的面上, 柔比丝绸,鼻间所闻及的依旧是那抹山茶花的味道,幽香绕心。她的腰肢细如柳条不盈一握,徐琰屏住呼吸将握着缰绳的手贴在她的腰间,虽是极浅的触碰, 然而掌心处的柔软却是那么地真实, 像是要把他融化了。 以前每每情绪激动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是在喉间跳动,然而这一次不一样, 心脏仍旧在原位,可跳动的强烈程度似乎是要冲破了胸膛内壁,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爆炸了。 沈如霜或许也是有几分紧张的吧, 虽然平时总爱说些话逗弄他,可这会儿与他同乘一匹马并且被他搂在怀里, 到底还是会有些羞怯的,心跳如雷,面如红梅。 最关键的是她从未骑过马,摇摇欲坠的高度恐惧令她没来由地心生俱意, 好在身后有个坚实的胸膛可以保护她, 这才让她不再那么害怕。 她将双手覆在徐琰的手背上, 冰冷的触觉令她差点缩回了手,于是立马把身上的外衫脱下还给了他:“快些把衣服穿上吧,这会儿风大,可别冻着了。” 若在片刻之前,徐琰兴许还会觉得冷,可是这会儿有美人在怀,沸腾的热血早就打通了周身的血脉,只觉得四下里有火焰在炙烤,哪里还会觉得冷? 他哑声拒绝道:“我不冷,你穿着便是。”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不知在何时变了,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沈如霜背对着他自然是看不到他的异样表情,执意要把衣服还给他:“你的双手这般冷,定是冻着了,你就莫要再执拗了。再者而言——”她一咬唇瓣,娇滴滴地垂下了头,“我在你怀里,自是不会觉得冷。” 她的娇柔瞬间就让徐琰的某个部位发生了强烈的反应,在意识到身体的变化后,他暗暗骂了一声“禽兽”,并迅速地往后挪了挪,生怕被她发现。 不过 沈如霜似乎发现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的面颊仿佛是一块烧红了的铁,滚烫不已。一阵冷风刮过,沈如霜醒了醒神,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开口说道:“我们走吧。” “喔好好”徐琰将衣衫穿妥,随即一勒缰绳驱马前行。 好在凉风能使人冷静,刚走了没多久他的热血就慢慢消散了,待身子恢复平静之后他才不露痕迹地挪回了原地,并把沈如霜紧紧地箍在怀里,免她后背受凉。 深秋的露水仿佛吸□□气的妖灵,将林木的苍翠吞噬殆尽,只余满地的衰败。这片银杏林自然天成,不断来此观赏的人用双脚踏出了一条平整的小径,现在被金黄的叶片埋没,犹如万佛之光普满人间。 马蹄缓缓地踏在这条杏叶小径上,两旁是交错的银杏树,繁茂的枝桠上还有不少贪恋红尘的枯叶,放眼望去,似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杏黄之海。 然而待寿命的灯芯燃尽之时,任凭它们如何眷恋,依旧抵不过四季轮回之苦,枯黄的扇形叶片无声脱离枝桠,像蝴蝶似的飘飘荡荡,最终还是落入了满是尘埃的泥地上。 杏林中没有任何杂木,眼下时节变冷,原本在林间争夺养料的杂草也熬不住这般凉爽的气候纷纷衰败,除了杏叶,再无其他。 马儿的步伐愈来愈慢,徐琰勒住马缰,轻盈地一跃而下,随即搂住沈如霜的腰肢将她接下马。银杏叶断断续续地飘落在林间,仿佛是在下一场金黄色的杏雨,如诗如画。 沈如霜并非没有见过秋日的杏叶,可是这般广袤的她却是头一回见到,好比是生命的轮回,永远看不到边际。 十里繁花,不及杏黄一叶。 她伸手接过一片落叶,两块凹边的弧形扇面光滑柔软,扇动之时还能闻到幽幽的香味,着实令人陶醉。 徐琰见她在林间不断地寻找徐徐飘飞的落叶,不由地扬起唇角,一边安静地欣赏着这副“美人杏林图”一边朝她走去,待到靠近时,他轻轻地勾住了美人的手,紧紧握住不愿松开。 沈如霜回过头对她浅浅一笑,随即将另一只手里的枯叶插/在了他的发冠上,调侃道:“你可真美啊!” 徐琰定定地望着她,温声说道:“天地万物都不及你一半的姿容,论美貌,你举世无双。” 沈如霜霎时间便羞红了脸,忍不住噘嘴锤了他一拳:“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油腔滑调啊?” “我c我这是实话实说啊!”他赶紧为自己辩解起来,“我好像从来就没说过什么话讨你欢喜,如今趁着风景大好,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哪里是油腔滑调啊” 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沈如霜送了他一记白眼:“可真是憨厚。” 徐琰的眉梢拧成了两条麻花,十足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如霜不想理他,抽|出手后就去林中嘻耍了,徒留徐琰和那匹黑马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不过他也没闲着,埋头寻了些最鲜最完整的叶片,随后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装入钱袋里。 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把新鲜的银杏叶夹在书本里,等过些时日再翻开,那些被纸张吸干水分的叶片颜色依旧艳丽,并且能长时间保存不会变样,若用专业术语来描述的话那就是“标本”。 或者心血来潮时在新鲜的叶片上用圆珠笔写一些精彩的语句再压成标本,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 捧着这袋枯叶想了想,徐琰觉得自己追求她却从未给她送过花之类的,于是决定用这些金黄的树叶来表示表示自己的心意。 萦绕在树梢上的晨雾很快就散去了,温暖的日光倾洒而来,照得这片杏林愈发灿烂。或许是蹦蹦跳跳玩累了,沈如霜寻了处空地坐下,屈膝揉着脚踝,徐琰见了赶忙走过去关切道:“怎么了,可是脚崴了?” 沈如霜摇头:“没。只是许久不曾像这般游玩过了,体力有些吃不消。” 徐琰闻言立马将钱袋别在腰间,随即蹲坐在地替她轻轻揉搓着:“累了便回去吧,山里风大,受了凉可不好。” 沈如霜眼珠子一转,噘嘴说道:“我脚疼。” “我给你揉柔,一会儿就好了。” “我觉得我可能走不了路。” 徐琰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嘿嘿。 领悟之后的他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立马将她拦腰抱在怀里,起身朝黑马走去。 沈如霜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偎在他的怀里,顿觉心中暖意融融。 两人骑马返回了内城,此时太阳拨云而出,空气也逐渐暖和起来,大街上也热闹了不少。徐琰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同乘一匹马太过不妥,趁着还未走进闹市之际他跳下来替沈如霜当了牵马的绅士。 沈如霜从未骑过马,心里难免会有些小恐慌,她依着徐琰的话坐直了身子,双手握住马缰不松手,不多会儿就适应下来了,还能得瑕环顾四周的行人。 “琰儿!”在人群穿梭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徐琰回头瞧去,正见王婶提着一只竹篮冲他挥手,篮子里装满了时令果蔬,瞧这样子应是刚从菜市场出来罢。 徐琰牵着马朝王婶走去,笑盈盈地唤了她一声。王婶的双眼眯成了两条缝,余光瞥见坐在马背上的粉衣女子,好奇道:“这位是?” 沈如霜弯腰准备下马,徐琰赶紧过去扶了她一把,对王婶说道:“这位是颍州沈氏商行的千金沈如霜。”随即又向沈如霜道,“这位是王婶,我姐姐的婆母。”沈如霜走近对她见了个礼。 王婶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拧眉想了片刻,顿时了然:“福贵大婚那日就是这位姑娘送来了一份厚礼对吧?” 徐琰点头称是。 王婶毫不见外地拉住沈如霜的手连连道谢,而后转头望向徐琰:“和沈姑娘去府上坐坐吧,早上福贵和你李叔都回来了,泥瓦匠的事你正好可以亲自与他们说一说。” 徐琰瞧了瞧沈如霜,见她眼神里没有拒绝之意,便随王婶一道去了李府。 如今的李府被王婶打理得非常清爽,前院东西两处墙角之下用石砖砌了两个小园子,园子里种了枇杷李子等果木,树苗不高,应该是才种下没多久。院子正中则有一块方形的花坛,里面井然有序地植满了好几种花株,不过这个时节只有正中央的秋菊尚在绽放。 正厅里的桌椅家具全是李叔亲手做的,用的木材只是普通的梨木,但是做工精细,上面都刻有花纹,可谓是独具匠心。 李叔父子俩这会儿正在后院的摇椅上小憩闲嗑,听得家里来了客人,忙起身来到前厅招待。 对于福贵大婚收到的那份大礼李家上下都一直记着,两年过去了,他们总算是见着了这位传说中的沈姑娘,皆把她奉为上宾,囧得沈如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徐琰替了她解了围。 闲聊了一会儿,徐琰就将话题引入了正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托李叔和姐夫福贵替他寻几名手艺好的泥瓦匠建厂房。 王婶趁他们谈话的空当就去厨房准备午饭。来到县城之后王婶就没再种田了,加上府上的空间较小,她就放弃了养家禽的念头,想吃什么便去集市买点回来,闲暇之际就在家里做做针线活,倒也能换几个小钱。 方才出去就买了几味时蔬,王婶寻思着有沈姑娘在不能马虎,于是取了只腊猪脚洗净后切块丢入锅里,添些香料便开始文火慢炖,随后又提着菜篮去集市买了条新鲜的鲈鱼回来。 芋儿炖腊猪脚c土豆片炒腊五花c清蒸鲈鱼c爆炒蒜苗c盐渍萝卜干儿c桂花蜜藕一桌荤素搭配的菜肴很快就备好了,王婶心里头想着这沈姑娘可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每天吃的都是些山珍海味,定是吃不惯这些小菜,于是变着花儿地炒了好几道荤的。 赤水县地处江南,饮食口味偏清淡,偶尔还会有几道甜味的菜肴上桌,譬如这盘“桂花蜜藕”便是独具江南气息的一道美味。沈如霜自小就对甜食颇为喜爱,相较于浓香的腊猪蹄来说,她更喜欢这道蜜藕,每每去扬州姑妈家时,姑妈都会命人去藕塘里挖最肥的莲藕给她做桂花蜜藕。 或许材料是影响味道的最主要原因罢,她也曾让家里的厨娘做过这道蜜藕,可口感却与江南的偏离甚远。 用过午饭之后,徐琰和沈如霜小坐了片刻后就离开了。烦劳李叔的事他虽然应承下来了,可是徐琰清楚,这种事情还是得主家亲自出面才好,于是第二日他便同李叔一道去隔壁镇上请泥瓦匠。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回到村里后徐琰又请了几名力气大的男子做小工。不过匠人多起来后,日常三餐便成了最大的问题,他能动手解决个人的温饱,可大伙怎么办?建房是个体力活,总不能每餐都是咸菜伴粥吧? 沈如霜有意让沐秋拦下这个活,可一想到她除了会卖弄嘴皮之外就没什么强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婶得知此事后想要替徐琰帮忙,然而徐琰考虑到王婶的身体状况不佳,倘若让母亲和姐姐知道她给自己做活受了累,少不得又是一顿好训。 想来想去,最终他还是决定去村里请位婶子来做饭,每日给她开些工钱,便算是酬劳。 几日之后,厂房修建正式动工。 徐琰替师傅们打打下手跑跑腿儿,忙得晕头转向的,只有傍晚用过晚饭后才能快马加鞭地赶去县里陪陪沈如霜。 这天傍晚下了点小雨,路面有些滑,徐琰只得谨慎前行,不敢催促马儿,赶到赤水县的时候已是亥时。 沈如霜自入夜后便一直坐在商行的门口等待着他,商行的规定是临近亥时便可关门休息,然而这会儿有她在,伙计们谁也不敢去碰那扇门。 瞧了一眼柜台上的沙漏,沈如霜吩咐道:“你们都去歇息吧,店门我来关。” 两名伙计犹豫了一会儿,连连摇头:“多谢姑娘体恤,小的们不累。” 他们并非顾虑别的,而是放心不下沈姑娘,这么晚了,留她和沐秋两个弱女子在店里,若是遇到图谋不轨之人,甭说饭碗保不住,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和性命相比,休息又算得了什么? 周遭的店铺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便陆续关门了,此时街道上漆黑一片,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偶尔刮来一阵夹着细雨的冷风,冻得人直哆嗦。 沐秋替她裹紧了斗篷,劝说道:“姑娘,回去歇息吧,都这个点儿了,徐公子肯定不会来了。”她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对,立马换了个说法,“眼下外面正下着雨,即便他有心前往,也是无能为力啊。” 沈如霜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沐秋还想开口奉劝,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沈如霜欣喜若狂地起身往外奔去,随着马蹄声渐近,她清楚地看见了那个策马之人的身影。 “琰哥哥!” “姑娘不要啊!”沐秋见她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赶紧进屋寻伞。 街道上漆黑一片,只有永安商行还在蒙蒙细雨中发光发亮。徐琰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当下便用力踢了踢马腹,近时才发现沈如霜正孤身一人站在雨中。 他唤了声“如霜”,旋即翻身下马向她的方向赶过去,沈如霜见状也提着裙裾往这边跑来。 路面湿滑,徐琰很担心她摔倒,正欲开口责备,却见她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腰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如痴 沐秋找了许久才从耳房找到一把老旧的油纸伞, 滴滴哒哒跑出来便瞧见了这样的一副画面,她识趣地退回店内, 躲在门后探了个脑袋瓜偷偷观望。 那两名伙计也蹲在门后朝这边瞧来,其中一人忍不住感叹道:“大家都是永安商行出来的, 为什么徐琰能得到沈姑娘的青睐?先生是不是悄悄给他开了小灶, 所以他学的东西和我们学的不一样?” 另一名伙计忍不住拍了他的脑袋:“就你整天话最多!” 沐秋垂眼瞧着蹲在地上的两个人,拿伞柄分别敲了他二人的肩膀:“能不能闭嘴!” 两个人顿时沉默下来。 沈如霜察觉到双手所触之处湿|润一片, 立马从他怀里脱身, 又左右摸了一遭适才斥责出声:“为何不戴斗笠蓑衣?外面在下雨,不用过来便是,你怎么这么蠢!” “你在雨中向我奔来便不是蠢了?”徐琰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 旋即拉着她往商行内走去。 躲在门后看戏的三人如同被灯光探到的老鼠,瞬间四散逃去, 待他二人进来时店内早已空无一人。 进了屋后沈如霜才发现他浑身都已湿透,遂立即吩咐沐秋替他备好浴汤, 并拿出手绢为他擦拭脸上的雨渍:“你近来忙,入夜后就莫要再来了, 碰到这种天气连个雨具都不带, 受了风寒就有你受的了!” 徐琰握着她的手笑道:“见不到你,我便彻夜无眠。” 沈如霜瞪了他一眼:“越来越会贫嘴了!” 徐琰盯着她憨笑, 不再说话。 不多会儿沐秋就备好了浴汤, 徐琰随她去楼上泡了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沈如霜则去父亲的房中拿了套干净的衣服着人送了进去。 两个伙计看完热闹后就关好店门回到房间歇息去了, 方才沈如霜淋了雨, 沐秋担心她受凉,便摸到后厨熬了一盅姜汤,给她和徐琰各自盛了一碗。 徐琰沐浴结束后沐秋就将那碗热乎乎的姜汤递了过去,他捧在手里暖了暖,瞧见沈如霜桌前的那只碗中仅剩几滴残余的,便毫不犹豫地将碗里的汤汁一饮而尽。 沐秋收碗退出房间后沈如霜就来到他的身旁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体温无异便缩回了手。 徐琰趁机将她抓住,沈如霜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徐琰的眼底噙有几分淡淡的笑,极尽温柔地捧住她的手,温声说道:“你在夜里竟比白日还要美。” 从未在他面前红过脸的沈如霜听了这话顿觉双颊滚烫,她赶紧别过头,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从何处学来的甜言蜜语?” 他将身子前倾,不解地拧眉:“不过是寻常的赞美,怎的又变成甜言蜜语了?” “深藏不露。”沈如霜回头瞪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放软了语气,“雨后道路难行,你回乡下必然要走山路,崎岖坎坷如何行得通?不如就在这里歇一晚吧。” 徐琰知道这间房是沈年的住处,自是不敢鸠占鹊巢,于是拒绝道:“我骑马回去不会有什么事的,这是老爷的住处,我岂敢乱用?” 沈如霜脸色一沉:“那我明日便回颍州,以后你也用不着再见我了。”说罢就将手给抽了回来。 徐琰急了,连忙认错:“我留下来便是。” 他在这里歇了一夜,第二日陪沈如霜去耗儿巷吃了碗馄饨后方才返回椿树村。厂房的规模并没有多大,所以修建起来特别迅速,除了打地基花了好几个日头,余下的则飞速建成。 才过去了半个月,泥墙便修了半数有余,徐琰每日能去县城的时间也多了不少,偶尔他也会带沈如霜过来瞧瞧。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就到了月底,沈年准时来到了永安商行盘账,只留了一封信便南下的沈如霜则被他抓了个正着。 “爹爹,这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去楼上歇息片刻?”自打他刚踏进商行的那刻起沈如霜便鞍前马后地巴结着他,又是斟茶又是捶背,好不殷勤。 沈年瞧也不瞧她一眼便往北椿院的二楼走去,沈如霜毫不气馁地跟了过去,待他入房间坐定后适才乖乖蹲下给他捶腿。 “女儿前几日大致盘点了一下永安商行的账簿,发现本月盈利竟然要比上个月高出三成!听说今年初春时节江南大旱,许多农户都未来得及下谷种,这才使得秋收下降。”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试图让父亲忘记自己离家出走这件事。 面无表情的沈年终于肯垂眼瞧她了,半响后又望向候在一旁的沐秋,问道:“徐琰何在?” 沐秋略一思索,旋即低头应道:“回老爷,徐公子近来一直在椿树村忙着修建厂房,奴婢倒是甚少见到他。” 沈如霜悄悄在背后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沈年复又将视线挪到女儿的身上,挑眉一笑:“是吗?” 沐秋连连点头:“是的,奴婢不敢扯谎。” “何时回颍州?”他将沈如霜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沈如霜欣喜出声:“爹爹不生女儿的气了吗?” 沈年叹了口气,无奈道:“为父何时生过你的气?倒是你,一声不响地就跑到了这里,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办?” “女儿不是留了一封信嘛”她噘嘴解释着。 沈年忍住了要掐她的冲动,随即话锋一转:“徐琰的厂房办得如何了?” 沈如霜知道他在套自己的话,立马摇头应道:“他极少来商行,女儿也不知道进程如何了。” 沈年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身子缓缓倚在软塌上,不动声色地翘了个二郎腿:“待会儿为父就要颍州了,届时你便同我一道回去吧。” “为何这般急迫?” “你已替我盘了账,自是不必久留。” “”沈如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忙解释道,“女儿不过是粗略地盘点了一下,父亲做事向来谨慎,万不可大意了!” 沈年笑道:“我相信如霜。” 沈如霜咬牙,索性将窗户纸捅破:“爹爹!您知道琰哥哥每日都会来找我,所以才故意刁难我的是吗!” 见他但笑不语,沈如霜愤恨地转过身不去瞧他:“要回爹爹一人回吧,如霜以后就留在赤水县了。” “那好,”沈年起身往外走去,云淡风轻地说道,“为父这就派人将徐琰的厂房给拆了,顺道将他颍州的财产一并给没收了。合约未满之前,永远不得离开茶园半步。” 沈如霜闻言立即拦在了他的跟前:“爹爹你誉满天下,断不会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 沈年半躬着身子望着她,笑道:“那如霜可愿随爹爹回颍州?” 沈如霜咬牙凝视着自己的父亲,半响之后含泪点头:“回。” 沈年朗声一笑,随即迈步至楼下与掌柜一同盘点账目。 今日天气晴好,徐琰将昨个儿换下来的衣物洗净之后便去了县城,刚入商行就听说沈年在此,他连忙去北椿院拜见了沈年。 沈年对他的态度与沈如霜截然相反,仿佛对二人之事毫不知情:“可有用过午饭?” “未曾。” “会喝酒吗?” “会会一点。”他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只得忐忑地回答着。 沈年笑了笑,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让厨房多炒几个小菜,一会儿送到楼上去。” “是。”小厮得了他的吩咐便往厨房跑去了,没过多久就有人将饭菜送往了北椿院的二楼,沈年放下账簿起身上楼,徐琰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沈如霜这会儿正趴在床上闷闷不乐,沐秋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道:“姑娘,徐公子来了!” 不等她开口说话,沐秋又道:“这会儿正陪老爷在小厅一同用饭!” 沈如霜拧眉沉思,随即便往小厅走去。她赶到的时候,两人刚好落座,沈年见她到来,笑盈盈地冲她招手:“如霜来得正好,快来与为父喝一杯。” 沈如霜望向菜肴满满的圆木桌,见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仿佛一切都已被父亲安排好了似的,也不多说个什么,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 徐琰觉得气氛不太对,就没有和沈如霜打招呼,只是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对方也在偷看自己,忍不住暗自窃喜。 沈年装作没瞧见似的说道:“我辰时便从徽县出发,一路马不停蹄,方才又盘了会儿账,眼下正饿得慌。” 徐琰闻言忙起身替往他的杯中斟了些清酒:“老爷先吃些小菜暖暖胃罢,空腹饮酒着实伤身。” 沈年夹了几根豆荚垫胃,见沈如霜纹丝不动,不免有些纳闷儿:“如霜为何不吃?” 沈如霜琢磨了半天都未想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随意塞了口米饭慢慢咀嚼着。 很快,沈年就和徐琰喝了起来,沈如霜虽未碰杯,可她闻得出来这酒乃是窖藏数十年之久的女儿红,劲儿头足。 果然,两杯之后徐琰就有些晕乎乎了,可沈年这会儿喝得正欢,他又不想令对方扫兴,只得硬着头皮往自己的杯中倒酒。 沈如霜见状正欲制止,却听沈年缓缓开了口:“这‘女儿红’甚是应景呐。” 酒劲上来之后徐琰就找不着北了,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好奇道:“可是有好事发生?” 沈年望向杯中清冽的酒水淡然一笑:“前几日裴大江军与我闲谈,道是有意与我沈府结亲,我瞧着如霜与他家公子甚是般配,便答应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如醉 徐琰举杯的手猛地颤抖起来, 他以为自己酒劲儿上头听错了, 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视线定在沈年的身上, 唇角开了又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几滴酒水正从杯中洒落在桌面上,映着窗外的光景, 无比透亮。 沈年生怕他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如霜与裴公子郎才女貌,吾甚是欢喜, 不由觉得这坛女儿红要比往日喝的爽口得多。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这一回, 徐琰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他又将视线挪到沈如霜的身上, 却发现眼前跟蒙了层水雾似的, 无论他怎么瞪眼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重如千斤, 无论他怎么用力都难以再支撑下去了, 杯中的酒水不知在何时已尽数洒空,只余一抹浓香。 见他如此,沈如霜蹙眉望向自己的父亲, 按捺住异样的情绪开口道:“爹爹莫要贪杯,您醉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沈年云淡风轻地瞟了她一眼,旋即望向握住空杯的徐琰,似笑非笑道:“徐琰, 如霜觅得良人, 你可替她高兴?” “爹!”沈如霜咬牙切, 忍住了夺走他手中杯盏的冲动沉声说道,“您说过不会逼迫女儿的婚事,如今怎的擅自做主,将我许配给那素未谋面的裴公子?” “你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却迟迟未嫁,你可知颍州上下是如何议论的?”好脾气如沈年似乎也有了几丝怒意,眼中透露着不可忤逆的威严,“平日里你任性胡为也就罢了,然而婚姻岂是儿戏?这一次为父可由不得你了。” “爹爹都说了婚姻岂非儿戏,又怎可擅自做主将我许给别人呢? 沈年怒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不在了,这事自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沈如霜气结:“你你简直就是不讲理!不可理喻!大骗子!”话毕含泪跑出了小厅。 “如霜!”徐琰已经开始恍惚了,见她夺门而去,脑子瞬间就清醒了不少,放下酒杯便往门外追去。 沈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怎么,不陪我喝酒了?” 徐琰的步伐猛然顿住,冷风自门口吹来,让他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 片刻之前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没想到沈年竟然私自替如霜答应了一门婚事! 对方是个权贵公子,无论哪一方面都比自己优越。 可是这些都有什么用?如霜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他的未婚妻! 徐琰咬牙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了酒桌前。 “你与如霜交情甚好,如今她找了个好归宿,你不替她开心吗?”沈年若无其事地将酒杯斟满,示意他也为自己再续一杯。 徐琰头也不抬地往杯盏中盛酒,倒是没有敬他,反而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紧接着又是第二杯。 陈年老酒上头很快,不多会儿他便有些熏熏然了,其迷糊程度比此前愈发严重。过了好半响他才口齿不清地说道:“如霜她c她从未见过裴公子,怎会与他有c有感情?老爷你只顾门当户对,却不曾考虑过c嗝——考虑过如霜会不会幸福” “我是如霜的父亲,怎会不替她考虑?”沈年打断了他的话,冷哼一笑,“那你告诉我,如霜要如何才会幸福?” 徐琰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正在被千千万万根绣花针猛扎,疼得浑身颤抖。他早就忘了自己是谁c身处何地,放下酒杯后,他用那双醉得通红的眸子瞅向沈年,笃定地应道:“如霜的幸福,便是与她的良人共渡一生。” “良人?”沈年倾身向前,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何为良人?” 此时酒精几乎已经麻痹了徐琰的整个大脑,就连意识也模糊成团了,他只觉得耳边像是有钟声在回旋,震得脑海里空白一片。 沉重的脑袋迫使他将自己的上半身瘫在了桌上,片刻之后方才应道:“与她情意相通者,便是良人。” 四周仿佛弥漫了陈年老酒的味道,正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眼皮也愈发沉重起来,徐琰仿佛失去了知觉似的趴在沾了酒水的桌面上,嘴巴因为不停地唠叨而微张,这会儿正流着涎水,宛若一个痴傻之人。 “我我才是如霜的良人啊”他痴痴发笑,唇齿不清地吐露真言。 “狂妄之徒。”沈年冷哼道。 徐琰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他想要坐直身子,然而力不从心,挣扎了好半响后才放弃。 沈年常年饮酒,几杯下肚后依旧清醒非常,他将身子靠在桌面上,往前探了几寸,沉声问道:“你为何喜欢她?财?还是美色?” 这话问出来后,徐琰久久没有作答,沈年不悦地皱起眉梢,以为他睡了过去,正欲起身离开,却听他哼哼了两声,用指节扣动了几下桌面:“不恋财色,唯心而已。” 沈年趁机又道:“可愿为她赴汤蹈火?” 徐琰已经睁不开眼了,他不知耳畔这个模糊的声音是谁发出的,只是在本能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年轻哼一笑,随即用手捏住他的面颊,迫使他的嘴唇张开:“既然如此,那就饮下这杯毒酒,从此莫要与她再见面了。” 他不作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任由对方将那杯冰凉苦涩的液体尽数倒入自己的嘴里,不清楚咽下了多少,也不清楚溢出了多少,他只觉得心如刀绞。 为什么非要他死呢? 明明还没有爱够啊 沈如霜回到房间后便一头栽进被子里闷声大哭起来,沐秋不知发生了何事,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服侍了姑娘这么多年,可是极少见她哭过鼻子,这会儿刚回来便一声不吭地捂头哭泣,沐秋也给吓懵了,好半响后她才回过神来,快步上前将沈如霜扶起,沈如霜就势埋入她的怀里,哭得愈发放纵了。 “发生了何事?”自打老爷来这里之后沐秋就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这会儿又哭得这般厉害,铁定是老爷与她说了什么伤心话。 沈如霜惯来就不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许是觉得哭鼻子太丢脸了,连忙抹掉眼泪同她委屈地说道:“爹爹竟他自作主张把我许给了裴公子!” 这就有点过分了 沐秋默不作声地替沈如霜忿忿不平,但很快她就察觉了不对之处,蹙眉问道:“老爷看中的是哪个裴公子啊?” “还能有谁,裴将军的儿子咯!” 沐秋听完越发纳闷儿起来,沈如霜见她一副不解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沐秋沉思良久方才讪讪开口:“奴婢若没记错的话,裴将军只有一个女儿,何时添的儿子?”沐秋连忙拿手绢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强忍住笑意说道,“姑娘莫不是被老爷给骗了吧。” “”沈如霜噘嘴望着她,经她一提点这才幡然醒悟,裴大将军膝下的确只有一个女儿,这么说自己还真是着了老爹的道? 沈如霜立马折回小厅准备找沈年对峙,却发现除了狼藉的饭桌再无一人,她又跑向沈年的房间,这才发现他正斜倚在临窗的那张软塌上闭目小憩。 沈年听见了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却没有要睁眼的意思,只是以手撑住脑袋,换了个姿势继续假寐。 沈如霜在门口瞧了一会儿后就转身离去了,不多久便端了碗醒酒汤来,蹑手蹑脚地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后便来到沈年的身后替他揉着太阳穴。 “爹爹方才饮了几杯烈酒,却没怎么吃饭菜,实在是太过伤身,如霜特意给爹爹备了一碗醒酒汤,喝下之后便会舒服不少。”她极力为自己此前的莽撞而买账,不得不卖力地讨好父亲。 沈年似是陷入了沉睡,把周遭的所有动静都隔绝了,恍若未闻。 沈如霜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几步便绕到他膝前蹲下,撒娇似的把脑袋放在他的双腿上,噘嘴说道:“爹爹,是如霜误会您了,您就不要生如霜的气了嘛!” 见他始终不愿开口,沈如霜继续撒娇:“是女儿糊涂,竟忘了那裴将军膝下仅有一位千金这回事。爹爹素来最疼我了,断不会私自给我定亲的~” 话说至此,沈年终于睁开了眼,他伸手轻抚女儿的头发,无可奈何地叹息着:“世人常言‘女大不中留’,果真如此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临到头来竟为了一个外人而指控自己,唉——” 不知为何,沈如霜听了这话竟觉得莫名地伤心,眼眶开始发红,也没有做任何的辩解。 沈年并没有发现她的变化,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好女儿,为父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方才不过是试了试那小子,谁知道他酒量这么差,还没喝几杯便倒下了。”见她抬头望着自己,复又说道,“我沈年的女儿不是谁能娶的,感情可不是儿戏,若他不能给你好的生活,叫为父如何放心得下?” 他把沈如霜拉到自己的身旁坐下,含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既然答应过你不会强迫你的婚事,为父自是不会背弃承诺的。这些日子你一人在外着实叫我担心,眼下见你安然无恙,我心里就踏实了。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他可有陪你?” 沈如霜低头“嗯”了一声,“不论晴雨,他都会放下家里的事情来商行陪我。” 沈年唇角上扬,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可还怨我?” 沈如霜抬头望着他,水灵灵的双眸似是要溢出花儿来:“何来怨不怨的,爹爹心疼如霜,如霜岂会不懂?” 沈年摇头浅笑:“你准备何时回颍州?” “等琰哥哥把事情处理好之后我就回来了。”她总算是露出了笑容来,“爹爹准备再去哪处商行盘账?” “这个月本不打算盘账的,为父上了年纪,每日都在奔波,身子有些吃不消。此次南下,正是为你而来。” 听了这话,沈如霜顿觉鼻头酸涩不已。 沈年锲而不舍地问道:“当真不与我一同回去?” 沈如霜坚定地摇头。 见她心意已决,沈年也不再追问,申时之际便起身返回了颍州。 徐琰醒来之时已是深夜。 这十多年来他几乎从未沾过酒,中午的时候硬着头皮喝了好几两,这会儿宿醉上来,只觉得太阳穴犹如针扎。 四周的环境布置很陌生,他左右环视一遭后也没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当下脑子里一片浑浊,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踉踉跄跄地从榻上下来,打开窗户吹了会儿夜风这才觉得清醒不少,来到院里一瞧才发现此处为七星院,昔年在永安商行做学徒的时候便是寄住在这座小院的。 夜里露水重,空气也格外地冷,徐琰拖着发软的双腿走了没几步就觉得体力不支,脑袋也疼得厉害,不得不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 这时沐秋正捧着一叠瓜子从院中经过,见他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赶紧把他扶到了楼上。 吹了凉风之后徐琰就清醒了不少,记忆也迅速恢复过来,想起沈年在席间说的那番话,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顿觉心如刀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明珠 “老爷现在何处?”徐琰任由沐秋架着自己的胳膊往楼上走去,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酒前酒后的那些画面,不禁有些唏嘘。 沐秋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在扶他,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回话,嘴里大口大口地在喘气,直到上了楼才松开他的胳膊,兀自捧着那碟瓜子靠在护栏上贪婪地呼吸着。 沈如霜听见外面有动静, 立马起身开门,见徐琰面色苍翠地站在门口, 一把便将他拉到屋中坐了下来。 沐秋刚刚缓了口气, 就听见沈如霜在屋内吩咐她去备醒酒汤, 顺道让厨子炒几个小菜送来, 她瘪了瘪嘴, 放下瓜子碟便往楼下走去。 “头还疼吗?”沈如霜关切地替他倒了杯温茶。 徐琰觉得此刻连动一动眼皮都分外难受,只得从喉间沉沉地“嗯”了一声。沈如霜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来到他的身后,伸出两指替他轻轻按动太阳穴:“喝不了酒就不要勉强自己,我爹虽是个嗜酒之人,可他酒量很好,你又怎会是他的对手?再者而言,爹爹他觉得劝人饮酒非君子所为, 因此从不轻易劝酒。今个儿中午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 除了第一杯, 余下的皆是你自己给自己斟的。” 此番她维护老爹的语气与白日里在沈年面前维护徐琰时一模一样。 徐琰只是淡然一笑, 并没有反驳什么。她的力道极轻, 每落一指就如同流云拂过,将他所有的痛楚都拈走了。 “对了!”沈如霜似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手里的动作来到他身旁坐下,“我离开以后,爹爹可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徐琰思考片刻后笑道:“你走之后我便彻底迷醉了,只记得有人依稀在我耳畔问了不少问题,不过眼下都想不起来了。” 沈如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挑了只个头圆润的橘子剥皮后塞到他的手里:“这是从武陵运来的蜜橘,皮薄肉肥,汁儿甚甜,你尝尝看。” 剥了橘皮之后手上多多少少都会沾些橘皮水,徐琰见她在仔细地用绢子擦手,连忙分了一瓣橘肉送到了她的嘴边,沈如霜抬头瞧了他一眼,随后乖乖地吃掉了那瓣橘肉。 徐琰见她吃得津津有味,顿觉涎水开始作祟,赶紧丢了一瓣入嘴抑制那些蠢蠢欲动的馋虫。 “这橘子甜比蜜糖,所以武陵人便把它称之为‘蜜橘’。沾过秋露的橘子皮黄汁多,父亲每年都会托人快马加鞭地运几筐新鲜的蜜橘送到府里来,偶尔也调一些放在商行售卖,不出两日便能售罄。”话毕,沈如霜又拿了一只蜜橘在手,却没有要剥皮的意思,“甜吗?” “不。”徐琰笃定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沈如霜不解地拧眉:“为何?方才你也给我尝了一瓣,明明很甜的呀!” 徐琰痴痴地望着她:“因为,它没有如霜甜。” “你”沈如霜被他这话羞得面红耳赤,赶忙将身子转向一旁,“是不是蜜橘吃多之后,说出口的话就变得如此腻人了?你可真是够讨厌的” 徐琰趁机握住了她的手,猛然间想起沈年在酒桌上说过的话,不由脸色突变,笑容全无:“你爹在哪——我要去求求他,让他取消了你的婚事!” 沈如霜扭头瞧来,见他面色沉沉,遂起了捉弄之心,佯装悲伤道:“爹爹下午便回颍州了,道是回家给我张罗婚事。” 徐琰大惊:“他不是很疼你吗,为何这次要违背你的意愿,让你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爹爹他何时违背过我的意愿?”她睁大了那双人畜无害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徐琰。 徐琰蹙眉,不解道:“如此说来,你愿意嫁给那位裴公子咯?” 沈如霜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徐琰缓缓地松开她的手,失落地往后靠去,与此同时,沈如霜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放声大笑起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徐琰怔住。 “我爹深明大义,岂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说了,那裴将军仅有一女,何来‘裴公子’一说?”瞧着眼前之人一派错愕的模样,沈如霜笑得越发放肆了,抬手就捏住了他的脸,而手上的力道却是无比温柔。 原来,她并没有要嫁给别人 沐秋端了一碗醒酒汤上楼,入门就瞧见两人这般亲昵,赶紧迈着碎步快速把汤碗放在桌上就撤了,紧随其后的那两名送餐的伙计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股脑消失不见。 沈如霜不再与他多说,劝他喝了醒酒汤后再吃些饭菜果腹。 这夜他依旧歇在北椿院,直到翌日中午方才回去。 由于技术有限,造不出砌墙用的砖头,所以修建厂房墙壁所用的材料便由黄泥和石头来代替。如今厂房墙壁已垒了将近三分之二,接下来就得准备瓦片和搭房梁的木材了。 木材易得,只是这瓦片就有些费力了。 据徐琰所知,村里黄老头家就有一个瓦窑,然而荒芜了近三十年,如今早已成了堆放废品的仓库,最要紧的当年那些烧陶泥的师傅大多都已寿终正寝,现下还建在的已是两鬓斑白行动不便,断不能进那高温炙烤的瓦窑里做工。 村里年轻一辈的人都不愿意接下这门手艺,想要就近在村里烧瓦的念头被打破了,徐琰只得去镇上寻找,好在镇上的那口瓦窑还在使用,谈好价格之后师傅们便开始挖泥烧瓦。 只是,还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徐琰的面前——从春华镇到村里基本上都是小路,且分外崎岖,牛车马车这种拉货代步的工具定然是行不通。 思来想去,最后他只得花钱雇几名小工将烧好的瓦片挑回家中。 天气愈来愈冷,转眼就到了十月,朗晴的早晨开始结霜,泥瓦匠在昨日收工之前挑了几筐黄泥堆在施工现场并用碱石灰拌匀,不过大意的是他们没有给那堆泥巴盖上干草,以至于经过一个晚上的霜冻,此时的泥堆早已冻硬邦邦的,自是无法动工,师傅们只能等到气温回升之后再开工。 眼下无事可做,徐琰便回到了房中,猛然间想起那包银杏叶已经压在书中快一个月了,他赶紧从抽屉里取出那本用白纸制成的无字书,拿出一片杏叶瞧了瞧,见叶片里的水分已经被纸张吸干,那些用竹签刻的字也已定型,色泽金黄,甚是美丽。 徐琰将那些银杏叶从书中取出,并按照字句的顺序用金线一一串好,随后又去屋后砍来翠竹制成六角宫灯的骨架,再把串好的银杏叶固定在上面,两只精致而又漂亮的杏叶宫灯很快便做好了。 我真是聪明绝顶啊——他在心里默默地夸奖自己。 用过午饭之后,徐琰就直奔赤水县最大的那家珠宝店,店主见他衣衫朴朴,以为是个穷酸小子,就没怎么搭理,自顾自地拨弄算盘,任由噼里啪啦的算珠声音掩盖住他的询问。 “敢问老板,贵店可有夜明珠?” 在他问了三次之后,店主终于肯正眼瞧他了,可是语气依然不友善:“夜明珠可是宝贝,价格甚是昂贵。怎的——你想买?” 徐琰点头:“在下想买两颗。” 听了他的话,店主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两颗?哼,我看你年纪不小,口气倒是挺大的嘛!你可知这夜明珠多少钱一颗?” 徐琰曾经接触过珠宝,或多或少也是知道些行情的,夜明珠有大有小,鱼眼大小的市价二十两白银,鸟蛋大小的市价三十两白银,鸡蛋大小的便售价数百两,再往上便是价值连城了。 当然了,大小是划价的依据之一,其质地亦是影响价格的重要因素,色泽略暗而通体发亮者是为中品,色泽幽暗且光下可见荧斑者则为上品。 徐琰笑了笑:“在下只需两颗鸟蛋大小的夜明珠即可。”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能看见荧斑的最好。” 店主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不禁啧嘴道:“真是看不出来啊,你倒是挺懂行的。”随即便从后屋取了两只雕工精致的木盒出来,盒内铺了一层绸棉,摆在正中央的则是一颗拇指大小的暗青色圆宝石。 “三十六贯钱一颗,足下可是都要?”店主并不觉得这个衣着朴实的穷小子有这个能力付钱,态度依旧恶劣。 这两颗夜明珠无论是成色还是质地都是中品偏上,二十八贯钱虽然有点超出其本身的价值,不过徐琰并不想和这个店主一般见识,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递了过去。 店主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儿揉了揉,定睛一看,确定是一百两银票无误,态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过来,就连声音都慈祥了不少:“公子真是豪爽!恕小人眼拙,没能好好招待公子,还请上座!”说罢便将他拉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定,随即吩咐店里的伙计给他看茶。 徐琰含笑拒绝道:“店家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若无别的事,还请店家速速交易吧,在下还有要是在身,不便久留。” 店主汗颜,赶紧着人给他找零。 “公子慢走啊!”待所有程序都完成之后,徐琰毫不留恋地走出了珠宝店,店主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目送他离开。 “这年头,有钱人都开始衣着简朴了,真是双眼抹上芭蕉水探坟地——活见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店主不屑地冷哼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流言 瓦窑开工后, 有不少工人在镇子周围的山脚采集黄泥, 每天早上动工, 傍晚时分就开始用牛车运往瓦窑去, 陆续采挖了好几日才歇工。 烧瓦的过程并不简单,瓦片捏好之后须得小心翼翼地送入瓦窑里,瓦窑内部通常都是个圆洞, 空间足以有一间卧房那么大。瓦窑洞中一分为二, 一半是烧火的洼地, 一半是堆放瓦片的台阶。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 工匠就引燃洼地的木柴,并用铁门将洞口封好, 只在门上开几个方形的口子以便内外气体交换。 通常情况来说, 瓦片须得经过好几百度的高温炙烤方才成型,而且时间比较漫长。待时间到了, 师傅们开窑后便把烧好的瓦片挪到空旷的场地依次陈列, 并用凉水泼在烧好的瓦片上, 这样才能使得瓦片更为牢固。 这些日子天气晴好,工程进度十分迅速, 匠人们砌完墙后就开始撘房梁了,小工们也陆陆续续将瓦片挑送了回去。 用过午饭之后, 徐国生照例将粮庄前店的那张摇椅上搬到门口晒晒太阳,瞧见街上有几名挑着瓦片的汉子路过, 不由好奇地问道:“最近镇上有谁在新修房子吗?前几日运了不少泥巴往瓦窑, 今儿个就开始搬挑了。” 徐国生这几年以粮庄为归宿, 除了徐莲出嫁之外,他已很久没有理会家中的大小事宜了。昔年徐琰交给他的那把钥匙他一直留在身边,从未打开过府上的账房。然而徐之洲这两年嗜赌欠下了不少黑债,在求他不得的情况下这位大少爷只得叫人把库房的大门劈开,见里面的金银珠宝堆积成山,又开始放肆地吃喝嫖赌起来。 笙儿也不是个善主,自打她做了徐家的主母之后更是挥霍无度,与其夫一道奢侈成风,短短两年的时间,小小的徐府就新添了二十来个佣人,仅是每月的工钱都要支出好几百贯。 现在徐国生隔三差五的就能听见与徐之洲有关的流言,对此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以前刘氏还活着的时候有她护着那个不孝子,如今没了刘氏,徐之洲便越发放肆起来,去年年底甚至因为一个妓|女差点动手打了他。 这样一想,徐国生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实在是过得太窝囊了,被妻儿支配了大半生,本以为晚年离家之后会清净不少,竟不想顽疾缠身,每天都过得无比煎熬。 一名得闲的伙计听了他的话连忙解释道:“咱们镇上那口瓦窑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火了,前些日子接了笔大单,听说对方一口气要了近千块瓦,出手甚是阔绰哩!”说到这儿,伙计往缸里倒了一麻袋白花花的大米,“不过很快就有人打听到了,貌似是椿树村那位杨寡妇的儿子在修房。”伙计嘲讽似的笑了一声,又道,“听说那小子近几年在颍州做工,赚了差不多有千两白银吧。哼——老爷的粮庄一年下来也赚不了这么多钱,他一个乡野小子却能有如此丰厚的收入,大伙儿都说他在卖屁股赚脏钱!” 徐国生听他这描述,不由脸色一变,问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虽和徐琰仅有过几次接触,可那小子傲骨天成,怎会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勾当? 伙计并没有发现徐国生的变化,兀自说道:“小的也是道听途说。这事虽然暂时还没有传开,可一提到那小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在明面上没有传开,指不定现在镇上的人都已知晓了。”一想到其母杨氏因偷人而被赶出徐府的事,伙计说话就越发有了底气。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个个都肮脏不堪,活该被扫地出门! “胡说八道!”徐国生猛地一掌拍在椅柱上,语气十分愤怒,“以后再让我听见这种话,直接给我滚出粮庄!” 伙计被他的反应给吓了一大跳,手里一个哆嗦,竟把缸里的米给弄洒了不少,立马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小的该死!小的多事!小的以后再也不敢嘴碎了!” 徐国生冷哼一声后又躺回了摇椅上,心里不禁有些犯惑,自己那位侄儿当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了恁多钱? 流言四起终有因,莫非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他真是在做伶官赚脏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上梁 徐琰此次回到村里后, 不经意间便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众人都觉得他年少有为, 甚是有本事。 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 徐琰赚钱后虽然大伙都挺羡慕的,可他们辛劳一辈子都赚不到他这两年在颍州做工的收入,在嫉妒心作祟之下, 流言蜚语凭空而出自是情理之中的事。 对于人们来说, 越是恶毒的揣测, 越能满足他们的不平衡心态。 就这样, 徐琰做伶官一事很快就在镇子上传开了。 所谓“伶官”,人们对它的认知并非停留在“戏子”这个层面上, 更多的是出卖|肉|体换取金银钱财这种阐述, 与青楼女妓无二。 对于此事徐琰尚不知情,反倒是让徐之洲给了解了个遍,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如今竟这般富有, 着实让他心生不满。 胡双双被赶出徐府后, 笙儿就稳坐了徐家的主母,徐之洲在外面养了多少个女人她并非不知情, 然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己的丈夫不能在徐府纳妾,只要徐之洲能做到这一点, 其他的事她就可以假装没发生过。 长期不归家的徐之洲今日难得出现在府里,笙儿披了件貂绒斗篷优哉游哉地来到了暖厅中, 推门之时便见他斜倚在茶几旁吃着热茶, 她忍不住讥讽道:“可是外面的女人伺候得不好, 所以徐少爷才回了府?” 徐之洲对于女人的认知源于笙儿,在她的诱导之下二人的关系缠绵了近十年。然而女人最大的天敌便是岁月,笙儿本就年长他八岁,如今已过三十的她自然不及二八少女来得稚嫩娇人,徐之洲苛求的多,而她能给的却越来越少。 房事最能拉近两个人的关系,却也最能分裂彼此。 徐之洲仿佛早就习惯了她的讥讽,两指优雅地捻住茶盖轻轻拨弄着杯中的茶水,直到她来到自己的身旁坐下,他才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但很快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只青瓷茶杯上,一言不发。 笙儿似乎被他的态度给激怒了,一掌便将他手里的茶杯给拍在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暖厅内,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徐之洲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通红的双目死死地注视着她,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对方生吞活剥掉。 不过笙儿似乎并不畏惧他,反倒是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你除了装腔作势之外可还有别的本事?” 徐之洲一拳捶在桌面上,由于力道很小,所以并没有发出什么特别的响动,不痛不痒的,没有半点威慑力。 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毕竟此番回来是有求于她的。 “夫人可知徐琰那小子回来了?”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他和颜悦色地问道。 笙儿对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甚是厌恶,赶紧将视线挪向一旁,冷冷地说道:“有事直说便是。” 徐之洲也不再打马虎眼,身子前倾几寸后小声说道:“我听镇子上的人说他在外做男妓卖|屁|股赚脏钱,可有这回事?” “我又没与他有过接触,如何得知此事的真伪?” “这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赚了很多钱。”徐之洲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来,“咱们粮庄一年的收入都比不上徐琰那小子一人的盈利,这种被人骑在头上的感觉,夫人心里舒坦吗?” 笙儿冷笑道:“我只管花钱,这些糟心的事我又何苦放在心上?再说了,他徐琰赚了多少钱,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徐之洲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可我心里不舒服!”许是觉得自己说话的嗓门儿过大了,他连忙收敛了几分,脸上洋溢出谄媚的笑意,“夫人素来聪慧机敏,可否出个点子把他从镇上给赶出?若等他以后有了本事再来打咱家的主意可就晚了!” 笙儿并不觉得徐琰有这个打算,既然他已经有了营生的本事,何必来徐府找不自在呢?过去的那十多年他都没有想过回到徐府,以后要回来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 不过既然是徐之洲所求,她当然愿意出些点子帮帮他:“我能帮夫君除掉眼中钉,那么夫君以后可愿意留在府上陪我?” 徐之洲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你是我妻,与我白头偕老的人,陪你自是理所应当的。” · 古时修新房子的时候主家都会在架中梁之时宴请亲朋乡邻来家中吃酒,俗称“上梁”,以求根基牢固c诵祝房舍平安长久。 通常情况下,主家会提前准备好诸多点心果品等物让木匠端到房梁上,待到吉时再投撒,围在楼下的人则争相去捡,自是一派热闹之象。 若是碰到主家出手大方,还能捡回不少糯米饼,足够一家人吃好几天。 十月初八那日,徐琰宴请了乡邻来家里吃酒,并且从镇子上买回了不少糖果饼子,以备上梁时用。 这样喜庆的日子沈如霜自是没有缺席,外头天刚亮徐琰就去县城把她和沐秋接到了家里,眼下工匠们还在忙活,沈如霜便去屋中替他将果饼整理妥当,晨露消散之后,客人就陆续到来了。 办酒席最不能缺的就是主事先生,一般来说主事先生须得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学识与威信至关重要,于是徐琰就请来了老村长做主事先生,安排酒席的大小适宜,并且记账和说诵祝之词。 在吉时来临之前,村长提笔书了一副对联贴在厂房正门的两侧,上联为“上梁欣逢黄道日”,下联为“立柱巧遇紫微星”,横批“平安和顺”。待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后,工匠们便将中梁两端各绑一条长绳,随后纷纷爬上房梁,静候吉时的到来。 沈如霜从未见过这种习俗,站在田埂上往下瞧去,眼里尽是好奇。 “你们这儿的人修房子的时候都会这样做的吗?” 徐琰点头应道:“是的,讨个彩头,图个平安。” 即便是千年之后,这种习俗仍然有所保留。记得小时候二爷爷家修新房的时候,他就去捡了一兜糖果饼子之类的,还有个妇人同他争夺巧克力呢。 沈如霜没有再问,随后拉着徐琰就往人群中走去。 “去作甚?”徐琰十分不解地跟在她的身后。 “捡糖果啊!”沈如霜兴致勃勃地回答他的问题,脚下的速度却是一刻也不减。 就在这时,村长扯开嗓门喊道:“上咯——上咯——上咯——大吉大利——” 三声喝令之后便是祈祷之语。村长的话音刚落地,就听得一阵炮竹声在外面的空地上响起,围在屋前的老幼妇孺皆捂住了耳朵,纷纷露出了欢喜的神情,并着孩童的尖叫声,十分欢闹。 徐琰早在炮竹点燃之前就捂住了沈如霜的双耳,这才让她免受惊吓。待得炮竹燃尽之后,蹲在梁上的木匠便拉动了手里的绳子,嘿哟嘿哟地把那根横放在地上的中梁拉上房顶架稳妥。 随后,木匠们便将几只盛满糖果饼子的簸箕抱在了怀里,齐齐喝道:“伏以呀!” 村长在地上朗声接道:“好啊!” “手提金鸡凤凰叫!” “好啊!” “祭梁金鸡吉星到!” “好啊!” “撒下福禄入万家!” “好啊!” 村长话音刚落,木匠们便吆喝着抓了一把糖果往下方撒去,围在厂房外面的人群见状,皆争先恐后地冲进去拾捡地上的东西,恨不得手脚并用。 木匠撒下的东西越来越多,沈如霜也忍不住挤进了人堆里,像个孩子似的开始钻空捡糖果。 徐琰担心她被人撞到,正欲迈步前行将她拉出来,却听得外面躁动起来。 “这些东西都是徐琰做男|妓卖身赚钱后买来的,你们拿在手里不觉得脏吗?” 一个妇人的利嗓很快就将这片热闹给打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