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仙君种情蛊》 正文 1.楔子 生锈的刀尖已经抵上了咽喉,可是阿蜒却动弹不得。 他发着高烧,又被人粗暴地拽在怀里。淤青和血痂将他涂抹成了一个丑陋的泥娃娃,看不出清秀的原貌。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二十多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瘦弱c肮脏c褴褛,活像乱葬岗里钻出来的小鬼,高高低低地呜咽。 唯一没有哭泣的,是那个站在最前面,试图保护同伴们的少年。他比阿蜒高出大半个脑袋,穿着考究的锦袍,不过污脏破烂了,倒像个落难的皇子。 “你们别动阿蜒!腐水咒是我教的,你们要杀就杀了我!” 他大声怒吼,可传进匪徒的耳朵里,也不过只是一条幼犬的吠叫。 匪徒之中走出了一个黝黑精壮的男人。他站定在阿蜒身旁,目光却紧瞪着锦衣少年。 少年紧张得发抖,却并不转移目光。可是他的勇气看在男人眼里,反倒成了一种挑衅。 只见寒光一闪,紧跟着嘶哑惨叫——匕首插进了阿蜒的手臂,血液落在地面的枯草上,滴滴答答。 在小鬼们的惊声哭喊里,男人捏住阿蜒的脖颈提起,向锦衣少年发出恐吓:“再敢多瞪我一眼,我就抠掉这小子的眼珠,再把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烫酒吃!” 大殿之中还有肉香未散,锦衣少年知道这绝不是一句虚话。 “还愣着干啥?你想让他死?!”男人咄咄逼人。 怀着愤懑与无奈,少年低下头去,将目光压在阿蜒脚旁那堆染血的干草上。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够了,蛮子,给那小子一个痛快。” 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精疲力尽的阿蜒只抽搐了一下就彻底认命,既没哭c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只是向锦衣少年送去一个诀别的苦笑。 可少年却为了保护他而低着头。 蛮子的匕首再次对准阿蜒的咽喉。 只要轻轻一戳,阿蜒就会像家畜一样,喷射出大量鲜血,倒地身亡。 可是蛮子却停了下来。 不止是他,其他匪徒也突然安静了。 现在是满月的深夜,这里是南诏的远古山林。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唯有他们落脚的这间破庙,后院里还堆满了人骨。 明明没有风,可外头的草丛c灌木,树木全都呼啦啦地摇晃起来。仿佛被巨灵之手翻搅着;又好像后院那些白骨全都活了过来,想要入殿参拜。 首领一声令下,所有火把全部熄灭。连那群小鬼也不敢啜泣,稍大点的孩子将幼童抱进怀里,无声地安抚。 大殿里浑黑死寂,所有人的紧张当中都带着一丝好奇,却没人胆敢走到门边,透过破烂的隔扇门窥探真相。 但还是有人抓住时机,完成了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 黑暗中传来了蛮子的闷哼,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干草堆上。 紧接着,大殿里响起一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有个瘦小的身体撞进了锦衣少年的怀里。 “快快躲起来!”是阿蜒的声音。 锦衣少年应声而动,却首先飞起一脚踢开了殿门。 伴随着朽木断裂之声,月光穿牖而入。只见庭院里亮着几星莹绿色的鬼火,迷离诡谲。 锦衣少年赶紧提醒角落里的其他孩子:“别乱动!” 话音刚落,蛮子突然箭步飞扑过来,手中还紧攥着那把滴血的匕首。 可他并没有逮住锦衣少年与阿蜒,反而在月光下定住了。 月光照亮了他惊惧万分的表情。 锦衣少年并不好奇蛮子发生了什么。他扶起阿蜒,躲进了供桌下面。 阿蜒已经精疲力竭,靠在少年肩膀上喘着粗气。少年扯下衣袖为他包扎,一边警惕地张望。 曾几何时,那个凶神恶煞的蛮子不见了,仿佛凭空化成了雾气。而余下的那二十几个匪徒也石像似的动不动。 顺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视线望过去,有两团青绿色的鬼火正悬浮在大殿门外,透亮的月光揭开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是蛇,大到恐怖的巨蛇!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后悔起来。 他原本以为,把门踢开既可以转移匪徒的注意,还能趁乱制造逃生的机会。毕竟如果什么也不做,等待着阿蜒和大家的,将必然是折磨与死亡。 可是现在,他却分不清楚究竟哪一种结局会更加悲惨。 月光消失了,那是因为巨蛇正在从破损的门扉里游进来,粗大的身躯堵住了所有空隙。 它似乎没有注意到孩童们的存在,径直游向了那群石化的匪徒。原本死寂的大殿里充斥着蛇鳞与地面干草的摩擦声。 半昏迷的阿蜒发出细碎的呻~吟。少年将他的嘴捂住,又忍不住羡慕他不必看见这惊悚骇人的一幕—— 巨蛇吞吐着儿臂粗细的蛇信,游近了一名匪徒,一口咬住头颅,仰头左右甩动。 骨骼断裂的轻响令人毛骨悚然。不消一会儿工夫,那人就消失在了蛇口,只隐约看见蛇颈处有异物上下浮凸着,缓缓移向腹中。 这仅仅只是一场饕宴的开始。 更多的巨蛇游进了大殿。无法反抗的匪徒们被撕扯着,缠绕着,骨骼断裂和血液喷溅声此起彼伏 再不逃跑就是坐以待毙! 愕然回神,锦衣少年明白这恐怕是脱困的最后时机。他将阿蜒背了起来,爬出供桌,与其他孩子汇合。 他已经想好了新的自救办法——大殿中央的大佛是中空的,背后有暗门,二十个孩子勉强可以容身。 蛇性昼伏夜出,或许躲到天亮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殿里的杀戮宴仍在持续。在干草和杂物遮挡的角落里,孩童们正蹑手蹑脚地,摸向佛像背后的开口处。 少年原本想要先将阿蜒送进去,却又担心他在黑暗中被踩踏,便坚持将他背在身上。 眼看着所有孩子都进了佛像,终于轮到了少年和阿蜒。可大殿前方的杀戮似乎也结束了。 死寂,心惊胆寒的死寂。 进入佛像的洞口离地两二尺来高,少年拜托其他孩子先将阿蜒拉进洞里。然而正当他也准备钻进洞中的时候,那种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可怕声响再度出现了。 一双绿如鬼火的蛇眼从佛像旁的立柱上降落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的身体竟死死地僵硬住了,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见一条巨蛇从高处倒垂下身子。 血腥腐臭的气味迎面扑来,少年连屏息都做不到,唯有眼睁睁看着粗长分岔的蛇信戳探在自己身上。 一下,又一下。是在舔舐着他衣袍上阿蜒的血液。 此时此刻,死神离他仅仅只剩几寸之遥。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少年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小手,硬生生将他拽进了洞中! 好一阵天旋地转,当少年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置身于漆黑之中。 出入佛像的洞口已经完全消失,想必是被迅速地封堵上了。此刻他正被一大群孩子紧紧簇拥着,闷热的空气里带着木料霉变和刺鼻的桐漆味。 可他最在乎的还是那股血腥气,还有那个从他背后传来的焦急询问声。 “小华咳咳你没事吗?”果然,关键时刻还拉了他一把的人,正是阿蜒。 就在阿蜒焦急询问的同时,名为“小华”的锦衣少年又能动了。 他立刻侧身,为被自己压住的那条胳膊让出了一点空隙。 “我很好c没事。”他摸索着让阿蜒靠着自己的肩膀,低声安抚:“我们都会没事的” 话音未尽,黑暗中突然爆出一声闷响—— “嘭!!” 蛇在撞门! “快点!快用力堵住!!” 小华一声令下,许多双小手同时抵向洞门的方向。那些摸不到门的,也死命抵住前排同伴的脊背,恨不得能够将人直接按到门板上。 “嘭嘭”的闷响又持续了几下。所幸洞门实在狭小,容不得两条以上的巨蛇同时进攻。 大约七八下之后,它们改变了策略。 “蛇”一个紧紧依偎着阿蜒的矮个男孩指了指头顶:“好c好像爬上去了”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听见了。 毛骨悚然的“沙沙”声,爬上了他们的头顶,绞缠在了大佛表面! 大佛的外壳仅由几层夹苎与干漆构成。而且越是往上c越是轻薄。 “喀拉c喀拉” 那是干燥脆硬的夹苎和干漆被蛇身碾碎的声响,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尘土碎屑。 二十多个孩子在黑暗中挤作一团。空气刺鼻c浑浊c闷热,让人头晕目眩。 他们已经透支了超越年龄的体力与急智,反倒开始冀望父母能够从天而降,将他们从地狱里拯救出去。 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正是被家人们推进这个地狱里来的。 喀啦喀啦的破坏声越来越响亮,整尊大佛都在颤抖。 终于,伴随一声巨响,佛头被碾压成了齑粉。 在纷纷雨下的碎片之中,孩子们看见了几双莹绿色的巨大眼睛,居高临下。 死神是否也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他们还太小,不想知道答案。 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哨音,像月光化作的银箭划破夜色。 群蛇立刻转向同一个方向,然后陆续消失在孩子们惊恐的视线中。 四周逐渐归于沉寂,可孩子们仍然在残破的佛像里缩成一团,寻找着掩耳盗铃的可笑安全感。 直到有人呓语:“热好热” 小华伸手,摸索到了阿蜒烫得惊人的额头。 必须尽快降温。 他趴在佛像内壁上谛听了一阵,确认没有动静之后用力打开了洞门。 微凉的空气对流进来,令人精神一振。 嘱咐其他人不要跟着行动,小华独自将阿蜒拖出洞口,让他倚靠在大佛脚下,自己则快步绕到了佛像侧前方。 月光穿过洞开的殿门,照亮了满地的残肢c鲜血与狼藉。 小华打了几个寒噤。他迅速绕过这片血池地狱,找到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一堆褡裢。 他飞快地翻找着,先是拿出了一个鹿皮水囊,又摸出了一块羊脂玉佩。 他将玉佩小心揣好,捡起水囊准备去喂阿蜒。可一转身,却发现背后站着一个人。 逆着月光,他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只觉得应该是个成年男子,衣饰轮廓不像中原人氏。 小华立刻后退一步,蹲下身去,往那一堆血污里摸索起能够防身的东西。 这时候,那个男人开口了,却是一句南诏语。 语气还算和缓,可少年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谁?”他主动发问,“要做什么!” 男人停顿片刻,再开口时便换成了标准的中原口音。 “我不是坏人。” 他“啪”地拈了个响指,一撮青绿色的鬼火从掌心窜起,照出了他的真面目。 是个肤色黝黑的异族青年,容貌英俊c眉眼含笑。 “你听说过五仙教么?我们是神山的守护者,也是商旅的保护人。我叫玄桐,是仙教护法。别怕,你们都安全了。” —————— 说话间,又陆续来了几位异族男女,清一色的黑底锦衣,有些还佩着银饰,发出悦耳的清音。 他们将二十多个小孩从佛像里抱出来,送往宽敞通风的后院。 后院西南角有一座放生池,明明没有风,池塘里却不断发出哗哗的水声。 小华循声望去,只见那几条大蛇竟在水中纠缠翻滚,沾满血污的鳞片很快又变得熠熠生辉。 不止是他,其他孩子也都看见了这一幕,纷纷惊声尖叫起来。个别尚有些气力的,更是死命挣扎,想要逃跑。 见状,几名五仙教徒又同时吹起了唿哨。只见大蛇竟乖乖地游上池塘的对岸,没几下就消失在了灌木丛里。 玄桐安抚道:“这些大蛇叫夜游神,是仙教豢养的灵兽。绝对不吃小孩,我们已经让它走得远远的了,别怕。” 被他抱着的正是刚才那个紧挨着阿蜒的矮个男孩,一边抽噎一边发问:“你你怎么知道它不吃小孩?” “因为小孩都不会是坏人。与人对视的时候,夜游神可以读出人类的内心。然后吃掉坏人,留下好人。” “真的?”孩子将信将疑:“可我们躲在佛像里的时候,那些蛇不但拼命撞门,还把佛像给” “那可是在救你们的命噻!”一位口音浓重的艳丽女子将男孩接了过去,做简单检查。 “你们那么多个娃娃,缩进那么狭窄的地方,还把门给堵得死死的。都不用呼吸的吗?要不是夜游神帮你们拧掉佛头,你们早就闷死在里面喽!” 说话间,二十多个孩子都被检查了一遍。尽管每个人都面黄肌瘦,所幸并无性命之忧。 唯独只有阿蜒高烧不退c依旧昏迷。女子循着血迹发现了他胳膊上的刀伤,气得破口大骂。 不过骂归骂,她倒一点都不含糊,很快就清理了伤口c重新包扎妥当。 其他教徒又取来了食物与净水。狼吞虎咽之后,孩子们的情绪稳定了一些。玄桐表示要将他们带回五仙教,并可能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弄清他们的来历再做具体打算。 那个名叫小华的锦衣少年突然焦躁起来。 “我不想去五仙教,我要马上就走!” 他急切地拽着玄桐的衣角,另一手指向东面。 “我有急事一定要赶回柳泉城去求求你们,帮我好不好?!” 玄桐与同伴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然后俯身与小华对视。 “你有什么事,慢慢说。” 小华的目光似有犹豫:“我打小被寄养在外地,前些日子听说亲人病重,时时日无多,我偷偷溜出来,本打算尽快赶回家中,却没想到半途却被这群匪徒抓住。如今已经过了三日,如果我再不回去不回去的话” 他说得激动,甚至哽咽起来。 玄桐扶住他的肩膀,有些为难:“柳泉城远在大焱,即便日夜兼程也得接近两天,以你如今的状况,恐怕受不住。” “不!我受得住!如果你们不帮我,我就自己走!无论需要多久,就算是爬,我也一定要爬回去!”小华连声叫喊起来,眼神中满是交错的绝望与希望。如此复杂c如此倔强,仿佛错过了这几天,就将会是一生一世无法弥补的遗憾。 玄桐显然动了恻隐之心,扭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那余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我带这孩子去一趟柳泉。” —————— 二十个孩子跟着五仙教众消失在草木掩映的山谷深处。 负伤昏迷的阿蜒是最早被抱走的,小华想要与他道别,才知道此刻人应该已经躺在五仙教的医庐里了。 退而求其次,少年从怀中摸出了一样物什,郑重交到了被玄桐抱过的小男孩手里。 “阿晴,你听好了。把这个交给阿蜒,以后有事你们就拿着它到柳泉城来找我,城里最大的宅邸,你还记得我叫什么?” 阿晴点了点头:“记得,李重华。” “嘘,小声些。”李重华轻轻压了压他的脑袋:“虽然我师父说过五仙教秉性良善,可他们与我舅父执掌的云苍峰敌对,别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否则我怕会有麻烦。” 虽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因果联系,但一听说可能涉及性命安危,阿晴还是好好地记在了心上。 阿晴很快也被带走了,玄桐则牵来了马匹。 那是一匹骁健的黑马,虽不可能有仙家法宝那样日行千里的脚程,但只要日夜兼程,应该也能很快就回到柳泉。 一切皆已准备就绪。临行之前,李重华最后一次回望这片曾经给予过他惊魂与希望的神秘山林。 黑夜依旧浓郁,重重叠叠的树叶交织起来,组成了一张繁复的大网。网住了一切邪恶c善意和混沌。 但是在东面的远方,天却隐隐约约地发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千里追夫 乱葬岗的深处不再死寂。 蹄声由远及近,从淡淡瘴气之中踱出一匹白马,背上驮着个神仙似的美貌青年。 青年貌似中原人氏,却不做汉人打扮。一袭窄袖锦袍,腰系革带,足蹬胡靴,满头青丝编成独辫,拢入纱冠之中。而他的耳畔c胸前,全都缀满了银饰,步步清音。 青年已在乱葬岗里徘徊了半个时辰,中原的迷魂阵法令他有些懊恼。所幸又绕过一座墓亭,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百十来步开外,兀立着一座游龙舞鹤的白玉牌坊。而在牌坊后方,却是一片深浓大雾,仿佛遮掩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目的地就快到了。青年翻身下马,穿过牌坊的瞬间,一股强劲山风裹挟浓雾迎面扑来! 他迅速护住脸部,同时一手拦住了身后的马匹。 风止岚尽,他睁开眼睛,看见脚前不出三步便是万丈深崖。刚才若是信马由缰,恐怕此刻已经连人带马葬身崖底。 诧异过后,青年极目眺望——茫茫云海已在他脚下,透过流云之间的罅隙,可以望见来时的山路,如同一道蜿蜒细线,连接着山脚处盆景般的村落。 他再扭头朝牌坊左边看:一条白玉石阶徐徐抬升;两侧雕栏之外,苍松翠柏c怪岩崚嶒。更远处云雾缥缈,还隐约传来仙鹤振翅之声。 荒村野冢不过只是假象,这才是云苍峰的真容——仙山道场。 —————————— 青年牵着白马拾级而上。走了许久,玉阶终于被一道云墙截断。墙中央开着一道月洞门,门内是个院落,有人声喧哗。 青年牵马进门,还来不及四处观察,就有一道稚气声音迎了上来:“敢问尊驾可有拜帖?” 来者尚是一名童子,乌黑双髻c月白法袍,却不苟言笑,神态倒像个小老头。 青年从怀中取出一封看似洁白无字的纸笺,又脱下手套c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笺上。 少顷,纸上竟浮现出几行清晰的字迹:「南诏国,五仙教护法,练朱弦」 迎客童子正要来拿拜帖,冷不丁瞧见了“五仙教”三字,顿时又把手缩了回去。 知道他是怕血里有毒,五仙教护法练朱弦淡然反问:“小先生可核对完毕?” 童子点头:“无误。” 只见练朱弦轻轻一拈,那请帖就化为一朵青绿火焰,在他指尖飞灰湮灭了。 跟着童子出了小院继续往上,便是云苍峰的核心地界。但在此之前,练朱弦先要安顿好自己的坐骑。 小院西边有座小楼,也由几位道童值守,门里不时传出奇怪吼声。 见了练朱弦的坐骑,那值守道童愣了愣,礼貌发问:“请问尊驾,这是什么灵兽?需要如何照顾?” 练朱弦道:“是白马。” 道童瞪眼:“普通马?” 练朱弦点头,这时小楼里又是一阵怪吼,他手中缰绳竟开始瑟瑟发抖。 他轻拍马头,附耳上去:“小白,出息点,别在云苍面前丢了我教的脸面。” 白马无辜地眨眨眼睛,就这样被道童牵走照料,练朱弦则跟随引路童子继续前行。 又上了四五十级台阶,头顶高处突然喧闹起来。 只见前方依着山势起了一座山门殿。殿前空地上,有少数人正排着队伍准备过堂,应该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参会的各派修仙弟子。 引路童子示意练朱弦站到队末,又说待会儿过了堂到另一边,会有其他师兄负责接引,说完便告辞离去。 ———————————— 五仙教距离云苍路途遥远,尽管练朱弦日夜兼程,却也只能踩着时限抵达。此刻排在他前面的人已寥寥无几,似乎并不需要久候。 引路童子刚走,他就听见山门殿内传出高唱:“江南花间堂,东海夜明珠一匣,鲛脂蜡一盒——” 很快就轮到他过堂,只见不大的山门殿内阴沉昏暗,正中央立着三位面无表情的云苍弟子,头顶垂着硕大的璎珞明灯,把活人照得如同泥塑一般。 练朱弦走上前去,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个乌木方盒,双手呈上。 三人之中,左边的那名弟子将盒子接过,唱出盒上贴着的铭条:“南诏五仙教,千年雪灵芝三枚——” 当“五仙教”三字唱出的时候,练朱弦明显能感觉到周遭的阴暗里投过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他只装作全看不见,送完礼物后径直穿过廊道,去找新的引路人。 室外阳光明媚,让习惯了昏暗的眼睛有些不适。偏偏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影,拦在练朱弦面前。 这是一名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可头发蓬乱c面孔污脏,若不是那身不甚齐整的月白法袍,几乎看不出竟是一名云苍弟子。 他竟冲着练朱弦高声怒喝:“五毒教的畜生,快滚回去!这里是云苍仙山,你们南诏狗不配来这里!不配——!” 练朱弦神色一凛,不去搭理。 此时此刻,远近还有几名云苍弟子,一个个都隔岸观火c满脸轻松。 只见那疯癫的云苍弟子又叫骂了两句,仿佛不解恨,竟又扑上来打人。 练朱弦从容闪过,一边冷眼看向作壁上观的其他人:“这就是天下第一派的待客之道?” 恐怕也不敢看着事情闹大,终于有几个弟子过来拆劝,硬生生地将那个发疯的同门架开c拖走。 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那疯子右臂的袖管居然空空荡荡,原来是个残废。 疯子被拖远了,又有一位服饰高等的云苍弟子从山上闻讯赶来,朝练朱弦拱手致歉。 “方才那位师叔‘当年’受过刺激。如今神志不清c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护法海涵。” 练朱弦虽然没有亲历过“当年”之事,却也大致知道那时无论五仙教还是云苍山,全都折损了不少性命。刚才那疯子的手臂极有可能便是那时失去的;现如今五仙教受制于云苍的窘境,也正是那时的后遗症。 可那都已经是陈年旧账。眼下云苍送来请帖c掌门师兄又遣他赴宴,双方自然都不是为了互揭伤疤c再打一架。 念及至此,练朱弦便也不再深究,跟着这位高级弟子继续往山上走去。 出了山门后院,又是好长一段玉阶山道。两侧石墙上精雕细琢的依旧是云海涛涛c游龙舞鹤。上到玉阶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只见茂林修竹之间,宫观庄严,依着山势重重叠叠,犹如神仙宫阙。 练朱弦跟随引路弟子在璇霄丹台之间穿行,最终抵达一座巍峨宫殿前。 玉清真王成圣祭典将于今夜进行。在此之前,各路宾朋便在此处饮宴。 练朱弦跟随引路弟子入内,方知殿内比外观更加壮观百倍:只见朱漆大柱之上,金龙盘桓。柱顶天花施以泥金彩饰,又绘有白鹤九九八十一羽,成群飞向北方。 再看梁下,倒垂着七七四十九盏璎珞华灯,与地上的枝形灯树交相辉映。 灯火辉煌间,练朱弦看见殿内整齐排布着百步长的八列酒席,俱是宾朋满座。 他再顺着席位朝北望:上首最高处是一座用金漆阑干围起的高台。左右各有巨大灯轮,璨若火树银花。两架灯轮间立着一座金碧大屏风,屏中白鹤起舞,与隐匿在云中的神龙遥相呼应。 而屏风正前方便是云苍主位,此刻尚且空无一人。 练朱弦并没有在殿内深入,因为引路弟子很快就将他带到了席位上——竟是离门最近的一桌。 这显然不应当。 现今修真界以云苍为龙首。云苍之下又有五大世家,各自统领大小仙门百余座。除去这些名门正派之外,尚有一些山精水怪依附于正道门下,地位自然低人一等。方才练朱弦粗略一观,越是靠近门口的宾客,越不似人形,妖气也愈发浓重。 可现如今,云苍为五仙教护法安排的席位,竟比这些山精水怪更加卑微,显然有奚落之意。 该如何应对? 练朱弦秉性孤高,待人接物素来不够圆滑。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有了拂袖而去的念头。 然而他毕竟肩负教中使命,冲动过后权衡利弊,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席位上。 他刚一落座,周围便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普通妖怪并没那么多人类的礼数,说话也直来直去。于是练朱弦便听见了它们交头接耳——绝大多数是在猜测他的身份,甚至还有妖怪因他生得貌美,就判断他是狐妖化形。那些媚狐的名声素来淫~浪,居于末座自然不足为奇。 等到它们自以为商量妥当了,坐在练朱弦左边的妖怪就用毛茸茸的爪子举着茶盏凑了过来。 “这位小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四周小范围地安静了,妖怪们全都竖尖了耳朵。 练朱弦也不卑不亢,举杯报出来历。 说来倒也好笑,一听到“五仙教”这三个字,不止是过来敬茶的,就连周围那些小妖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仿佛见着了天敌。 也难怪,五仙教虽然只在南诏一带活动,可“盛名”却早已远播到了中原。无非是传言仙教中人蓄养毒物c种植毒草c淬炼毒~药,乃至于浑身上下都带着毒素,碰都碰不得。 当然也有更加离谱的谣言,说五仙教徒昼伏夜出c茹毛饮血,尤其喜欢生吞修为低等的妖怪。而且五仙教的神鸟是孔雀,据说教徒也像孔雀那样,吞噬的毒物越多,外表就越是美艳华丽。 现如今眼面前突然来了这么个美得吓人的五仙教护法,还偏偏坐在末座,犹如厉鬼堵门,如何能不让这些小妖们胆寒? 练朱弦知晓它们成见已深,也不屑辩解。 恰巧此时北边传来钟磬两声,整座大殿便迅速安静下来。 练朱弦随着其他人一齐朝北看,这才望见已有数人登上了金漆高台。 为首之人是一名外表三十岁上下c容貌儒雅英俊的男子。他头戴白鹤金鳞冠,身着月白锦袍c织金鹤氅,腰间环佩玎珰,端的是华贵异常。 云苍掌门云华仙尊飞升在即,已闭关数年。眼下负责执掌仙门者,正是被尊称为“大真人”的仙尊独子春梧君。不难想见,将来他便是云苍山的新掌门。 然而练朱弦的目光只匆匆一瞥,便将目光转向了春梧君身后的那第二个人。 第二人大约要比春梧君年轻几岁,容貌与春梧君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轮廓更加深浓。眉如扬剑c眸若朗星c日角而隆准,竟隐隐带着些许帝王之相。 可如此尊贵的面相,偏偏配了一双薄唇。虽然无损于俊逸,却也平白多出几分严厉,少了一丝亲和。 此人的衣饰虽然不及春梧君富丽,却也一看便知是云苍派的尊贵人物。立在春梧君身侧,正如同一鹤一龙,卓尔不群。 练朱弦知道,此人正是云苍山首座,凤藻殿殿主凤章君。 春梧c凤章二君之后,又有一干殿主阁主,俱是月白色法衣,清隽高尚c如飞仙下凡。然而练朱弦的目光却始终勾留在凤章君身上。即便短暂挪移,也总是很快就又转回来。 或许是他的目光催生出了某种执念,凤章君似乎有所感应,竟然也抬头朝这边望来。 两个人相距百步,却仿佛对上了目光。 短暂心悸之后,练朱弦却有些失落——因为对方的目光完全是生疏的,丝毫不带任何感情。 由于周遭异常安静,于是他又听见了身旁的两个妖怪在窃窃私语。 “大真人身边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凤章君?我怎么瞧着跟大真人有点儿像啊?” 另一个妖小声嫌弃他没见识:“大真人与凤章君原本就是表兄弟。凤章君的娘乃是老仙尊的异母胞妹,当年放着好端端的仙女不当,偏要去后宫跟那些个俗世女子争宠,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又是一妖嗤道:“你懂个屁!人人都知道云苍与朝廷素来关系深厚!当年碧云姑娘就是被老仙尊送去当了贵妃娘娘。要不是中间出了事端,那凤章君早就该是大宁朝的天子了!” 那头一个发话的妖怪笑起来:“我可听说天子都是飞仙下凡,他凤章君厉害归厉害,可那格儿真够得上?” 又一妖不屑道:“你一个熊瞎子又见过多少飞仙了?谁知道那凤章君是不是谪仙的投胎?再说了,天子也是肉体凡胎,百年一过立马变成腐肉烂泥。哪里比得上一心向道,万一真成了神仙,岂不逍遥快活?” 这话又引来了反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天子不好,哪儿来那么多人,冒着掉脑袋灭九族的危险去造反?” 它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好不热闹。练朱弦听得实在心烦,便敲着茶盏清咳了一声。 那一堆妖怪顿时全都哑巴了,想来也是怕他怕得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可远观不可亵玩 高台之上,春梧君高举酒盏,说得都是一些场面话。众人有听没听,也全都举杯相应。 寒暄过后便是饮宴。与世俗酒席类似,席间有乐工吹奏c歌伎舞蹈助兴。 在座者无论门派种族,皆为修真之人,大多习得了辟谷服气之术。今日饮宴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酒水糕点毕竟关系到云苍的颜面,依旧不容马虎。 练朱弦从不曾参与中原宴饮,但五仙教在南诏备受尊崇,他也陪同教主出席过不少宫廷招待。只不过在南诏,他是贵宾;而在这里,只能敬陪末座。 想走又不能走,最是折磨。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想要换个角度,却见一名云苍弟子绕上高台,躬身向凤章君低语了几句。凤章君点了点头,旋即离席而去。 视线一下子落了空,练朱弦愈发觉得憋闷无趣。也是多喝了几盏茶,见附近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如厕,他便也想要出去透透气。 ————————————— 出了大殿,南边不远就是悬崖,可以眺望云海;东西则都是花园,遍植着瑶草琪花,尤其多见一种绿叶白竿的丛竹。 云苍以“剑术”c“符咒”并称双绝,而云苍符咒所用的纸张,尽皆来自于山中遍植的“璎珞竹”。这种竹吸取地脉灵根,生长周期比寻常竹子快上五六倍。开花时如璎珞垂珠,花开后整株即死,便可拿来造纸。 花园里空气清新c环境清幽,练朱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干脆闲庭信步,欣赏起了园中景色。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有人说话。 并非是练朱弦有意偷听,只是修真之人五感锐利,而周遭又过于静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凤章君与几名云苍弟子站在不远处的石桥畔,似乎正在商议着饮宴之后的安排。 知道自己这样有偷听之嫌,练朱弦立刻转身走开几步,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停下。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凤章君现在的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浑厚许多。 可他又转念嘲笑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五六岁,就连“男人”都算不上,又何谈“沉稳浑厚”? 此刻,凤章君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可练朱弦却又不忍走开。 他想要等等看待会儿凤章君会不会打这条路经过,于是左右逡巡,目光忽然定在了右手边的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方活水池塘,点缀着碧荷青荇,金色锦鲤自在悠游。 练朱弦走到池塘边,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索几下,从里面捉出了一个银光闪闪c鼓鼓囊囊的鲛绡提兜。 他将提兜朝着池塘颠倒过来,里头涌出了一小股泥水,其间还夹杂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泥水注入清池,短暂浑浊过后,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红鱼在水里愉悦地甩尾,大口吐着泡泡。 练朱弦捡了一根树枝探进水里,小红鱼绕着树枝游动了几圈,仿佛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练朱弦勾勾嘴角,轻声道:“去吧,下次别再被人逮住了。” 小红鱼这才甩甩尾巴,转身朝着远处的水草游去。 练朱弦还想再多看几眼,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刚刚才被刻记到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阁下这是做什么。” “” 练朱弦心头微颤,扭头看去,果然是凤章君。 不久前还端坐高台之上的男人,如今就伫立在他面前。 丰神俊雅c气势凛然。 练朱弦曾经暗自假想过彼此重逢时的情景,却万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紧张。 他稍微静了静,这才回话道:“在下来时在涸辙里救下一条小鱼。见它可怜,便用鲛绡裹了一路带在身旁。方才发现此处有锦鲤悠游,便将小鱼投入水里,也好结伴同修。”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条与众不同的小红鱼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替他作证。 凤章君低垂着眼眸看了小鱼儿一阵,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练朱弦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凤章君何出此言,可是自从踏入云苍山门起这一路上被轻蔑c敌视的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了心头。 只是面对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而现在,他却难掩内心的失落。 莫非那条小红鱼其实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可练朱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职——既然教主希望与中原云苍修好,那自己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于是他便不再多话。 倒是那凤章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动道:“阁下有点面熟。” 仿佛是近“乡”情怯。练朱弦话到嘴边,反而犹豫起来,“五年前,仙君来过南诏。那时曾经远远见过一面。” “阁下原来是五仙教。”凤章君反应也是极快:“可我认识五仙教主,并非是你这般模样。” 意识到凤章君正在打量自己,练朱弦也本能地抬起头来。 他这才发现凤章君眸中无光,可以说是沉稳至极,却也如同至黯的渊薮c死水无波。 练朱弦突然开始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抑或是有人夺了他的舍,换了他的魂? 然而怀疑归怀疑,练朱弦依旧不动声色:“神外雪山一带近日尸妖作祟,兹事体大,教主亲自带人围剿,这才派我前来。” 凤章君倒也接受了这番解释。 “贵教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真王成圣大典。阁下既能受命前来,想必也是教中股肱。希望此行之后,阁下能将云苍与中原各派的善意带回南诏,让修真正道永享安宁。” 善意?仿佛也没多少善意。安宁,我看也安宁不了多久——练朱弦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温和平静。 见他驯服,凤章君也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身准备离去。 心知此后恐怕就再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两种纠结在心里一个碰撞,练朱弦还是忍不住脱口道:“请问凤章君可还记得柳泉——” 凤章君脚步一滞,却并未停驻,只留下了一句话。 “云苍是修仙地界,帝光之下,俗世凡尘莫提。” 竹林里刮起一阵凉风。看着凤章君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仿佛听见了一阵孩童的低语。他侧耳,这才意识到那又是自己的幻听。 他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手里的信物收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大殿走去。 —————————————————— 原来,席位离门口太近也不全是坏事。 当练朱弦准备推开殿门往里走的时候,他又听见邻座那几个小妖在讨论他了。因为当事人不在场,它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声量。 第一个妖怪道:“听说两百年前,五仙教前任教主诺索玛犯下大错,连累整个五仙教与中原正道撕破脸皮。现任教主继位后一直想要消除影响。那护法美人就是被打发过来赔礼道歉的,看他刚才坐立不安的样子,啧啧,真是可怜。” 第二个妖怪讥笑道:“你可怜他?瞧瞧你刚才那狗德性!明明离他还有一丈远,就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妖怪大着舌头道:“俺二哥根本就不是怕是紧张!那五仙教的小美人长得那么水灵,瞧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还有眼下那颗朱砂痣只一眼就能把二哥给看酥喽!俺听说南诏多妖人,这小美人该不会也是个雌雄同体吧?!” 他这一番骚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一个妖怪大放厥词:“我就说五仙教怎么派了这么个盛装打扮的妖精过来,难不成是想给咱们云苍的这个君c那个主的,生个胖娃娃?” 练朱弦越听越是离谱,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恐怕早就已经割了这几个妖怪的舌头。 却又有妖怪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几个老醉鬼!是没看见他戴着的黑手套吗?五仙教浑身都是毒,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哪里还敢打他屁~眼的主意?而且,我听说他们喜欢活吃蛇c吃虫,好像连人肉都吃得!小心被他听见你们说他坏话,赏几条毒蛇钻进你们的屁~眼里去!” 如此秽语污言,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他啪地将门推开,黑着脸径直回到席位上。 那些妖怪们一见恐怖小美人登场,顿时纷纷闭嘴,又重新安静如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五仙教好棒棒 所幸,这场令人尴尬不快的饮宴并没有持续多久。 夕阳西下之时,数十位云苍弟子奉命将前廊下那近百余隔扇门统统打开。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映在翻涌云海之上,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塑出似人非人形状,如同真神踏浪显圣c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c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的惨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翻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仓促上前应战。 然而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 再看它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那些年轻弟子顿时惊惧迟疑。 而那尸鬼却主动朝他们冲来,一声怒吼,揪住近处一名乐工的手脚,将整个人举至高处。 伴随着凄惨叫声,半空中腾起一阵血雾。 举座骇然!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c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这边,又有几名年轻弟子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c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弟子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c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c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c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非礼勿视 所有伤员都在仰天堂的偏殿内一字躺开,少数还在呻~吟,多数则已经昏迷过去。 春桐c凤章二君以及其他几位殿主悉数到场。有头有脸的贵宾全都被护送回了下榻处,余下一些小门小派c小妖小怪,打着帮忙的旗号挤在殿外观看,也没人顾得上驱赶他们。 “这绝不是中原常见的尸毒,也难怪孩子们没有防备。”云苍峰上的医馆名为橘井堂,堂主谢居成精通岐黄之术,此刻正在尝试诊断。 练朱弦一边从乾坤囊里取出物品做着准备,一边点头回应:“这的确不是尸毒,而是蛊毒。” “蛊?”谢堂主咋舌:“咱们这云苍地处中原腹地,哪儿来的蛊毒?” 练朱弦不知答案,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还有一个大木桶,一罐盐。”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用毛笔蘸着,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不多不少数量正好。随后,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突然朗声道:“开——!” 只见伤者们的嘴一张接着一张打开了,一片黑压压的雾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倏忽间,黑气全都依附在了纸人上面,像是在吮吸着纸人的血液。 当纸人的身体彻底变黑时,练朱弦再次下令:“起——!” 只见璎珞纸人骤然站起,竟一步步跨下伤者的身躯,朝着水桶走去。 场面忽然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沾着剧毒的黑色纸人,沿着地面上朱砂与血液画出的轨迹,一步一步爬上水桶,然后摔进了加满盐的清水里。顷刻之间,符纸与黑气尽皆融化在水中,无影无踪。 差不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的伤者竟陆续醒转过来。 “把人带走。”练朱弦向等候在一旁的云苍弟子们叮嘱:“扶去静养,这几日卧床少动。还有,无论伤者是否辟谷,一律多喝盐水。留意观察小解,不再出血才算没事了。” 那些候命弟子之中,也有几人是先前在山门殿外围观过疯子辱骂练朱弦的,此刻却都对练朱弦服服帖帖,立刻便将伤者全都转移了。 又有人问起地上的那桶盐水应当如何处理。练朱弦表示蛊毒入水即化,只需挖坑将水深埋。一年之内,土上不要种入口的蔬菜。至于木盆,烧了便是。 他正嘱咐到这里,突听一阵脚步嘈杂。方才负责处理尸鬼遗体的几名弟子闯将进来,却是首先瞥了一眼练朱弦,然后才向春梧君及诸位殿主禀报—— 经初步检查,在尸鬼后背发现一处刺青,确信应是五仙教纹身。 尸鬼竟是五仙教中之人? 要说全然意外倒也未必。毕竟若论天下毒蛊之术,的确要以五仙教为尊。 然而练朱弦还是觉得奇怪——五仙教两百年来不曾登上云苍,为什么偏偏却是在今时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他越想越蹊跷,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中。四周围全是敌非友,虎视眈眈。 可越是窘境,就越不能露怯。 于是练朱弦抬起头来,从容地与众人对视,忽然发现唯独只有凤章君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什么? 练朱弦无法继续推断,因为已经有几名云苍弟子走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心知不妙,他正色道:“这是做什么?!” 春梧君和颜悦色道:“还请毒仙见谅。蛊毒在中原毕竟稀有,如今这山上唯独只有毒仙一位五仙教中人。还请毒仙配合调查,也好还仙教一个公道。” 练朱弦环视四周,殿内是云苍门人,殿外是各路门派。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必定会让五仙教的声名雪上加霜。 再说,若这果真是一个蓄意构陷的陷阱,就更不可以负隅顽抗。 他左右一权衡,爽快道:“练某愿配合调查,但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也请仙君激浊扬清c以正视听。也要叫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知道,今后莫要将那些歹毒之事,尽皆算到五仙教的头上来!” 春梧君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摆一摆手,监管云苍法度的凌霄阁阁主立刻上前,向练朱弦抱拳施礼。 “练毒仙,得罪了。听闻南诏有以符咒驱使走尸的异术。不知你身上有无驱尸符?” 不待练朱弦回应,他又扭头吩咐两名云苍弟子:“搜身!” 两名弟子领命上前,却又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敢与练朱弦接触,唯恐染毒。 练朱弦干脆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除下了腰间的乾坤囊,将里面装的各种符纸c器物逐一取出,再倒转囊袋以示彻底空无一物。 凌霄阁阁主盯着几枚用金丝箍住的竹筒,问:“里面是何物?” 练朱弦道:“宠物”。说着拔去竹塞,稍作抖动,只见青蛇c蜘蛛陆续爬出,在他手臂上游走,做亲昵状。 殿外围观的人群好一阵窃窃私语,无外乎又在感叹旁门左道之术。 练朱弦不理他们,照旧将宠物收好。 “帽子c靴子。”凌霄阁阁主又道。 练朱弦依言脱下脚上的勾头靴,又取下头顶的混元银花冠,足下与帽中俱纹有避邪符文,此外别无它物。 凌霄阁主又道:“发辫里也能藏匿符咒。” 二话不说,练朱弦伸手便将发髻拆散。一头微卷长发登时如长瀑垂落,衬着苍白的肤色c妖异的绿瞳,红馥馥的朱唇,可谓香艳。 殿外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恐怕又有人要传说他有一半狐仙血统的事了。 练朱弦的头发里显然也没藏匿任何可疑之物,但嫌疑并未解除。 果然,凌霄阁主又道:“还请毒仙袒衣。” 练朱弦心头微愠,表面上却连眉毛都不动一动。若要他在一群令他厌恶的人面前露怯,那才是比羞辱本身更加羞辱的事。 于是他开始摘下项间银饰,又脱下衣袍外层的罩纱——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蛇蜕。然后是腰间的镶银革带。再解开雀翎色的窄袖罩袍,只余一件黑色中衣。 脱到这里,练朱弦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没有人喊停,也没有人觉得不妥。仿佛只要是他们推定有罪之人,就失去了一切为人的基本待遇。 练朱弦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然后解开了中衣的绳结。 柔软的黑色中衣滑落,其下竟再无白色亵衣。练朱弦的大半身躯就这样裸裎在了众人眼前。 殿内的云苍诸人尚且没什么反应,殿外却已经哄闹起来。 有人道:“南诏人竟然不穿亵衣?!” 有人感叹:“脱光了瞧,倒的确是个男人,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还有人诧异:“瞧他背上,莫不就是五仙教的刺青?” 还有更多的话没来得及传进练朱弦的耳朵里——陡然间刮起了一阵大风,竟将偏殿所有的隔扇门齐刷刷地合拢了。 练朱弦循着风向望过去,凤章君甩了一甩衣袖,面无表情。 此刻,偏殿内只剩下云苍派的主事者。练朱弦继续看向凌霄阁主:“我的衣服有没有毒,不查验一下?” 两名云苍弟子这才上前,从练朱弦的衣服里搜出了碎银c火折c木梳以及匕首一柄。此外,贴胸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块玉佩。 就连练朱弦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的存在。他心里狠狠打了一个突,立刻抬头去看凤章君。 不知幸或不幸,凤章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又或者他其实看见了,却忘记了这块玉曾是他自己的随身之物。 衣裳检查完毕,凌霄阁主再问:“适才在山顶灵庙前,我见你手持一柄软剑,此剑如今藏匿在何处?” 练朱弦道:“就在我腰上。” 众人这才往他腰间望去:只见裳衣之上c胯骨之下,有一圈符文刺青环绕腰际,仿佛灵蛇游走。想来那柄软剑竟是以人为鞘,不用之时便化为符文,缠绕在他的腰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跟我回家 这边搜身完毕,种种物品也没有任何可疑。在春梧君的吩咐下,两名云苍弟子小心翼翼地服侍练朱弦重新将衣服穿好。 这时又从殿外传来敲门声,进来一名弟子禀报,称查明练朱弦入山时骑着白马一匹c又曾在莲池放生过一条红鱼,不知是否需要进行剖杀查验。 此话一出,练朱弦终是按捺不住了。 “有道是株九族尚祸不及家犬。现如今云苍逼着宾客袒衣裸身还不算,竟连一鱼一马都不放过。敢问贵派究竟是堂堂名门巨擘,还是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 偏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再次汇集在了练朱弦的身上,看着这个就连当众袒身都面不改色的异族护法,为了两个弱小生灵而展露怒容。 凌霄阁主语带不屑:“正因为云苍是名门正派,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考量!什么是顾全大局,我看阁下还须更多了解。” 说着,便扭头要向弟子下令。 然而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没这个必要。” 发话的竟是一直静默旁观的凤章君,“那条鱼我见过,没什么稀奇。至于马匹存放之处离山顶尚远,若说有毒未免荒诞。” “凤章君言之有理。”那凌霄阁主见主君淡然否定,不得不改变态度,准备将弟子打发走。 “等一下。”这下轮到练朱弦发难,“如今正身也验了,既然什么都没找到,那凌霄阁主是否该还练某一个说法?” 现场的一众目光顿时转移到了凌霄阁主的身上。 “我只是例行公事!”凌霄阁主自认为理直气壮。 练朱弦却冷笑:“看来我果真是在南诏窝得太久了,不知中原礼仪之邦,原来将当众袒衣视为‘公事’。大真人与凤章君可真是‘教育有方’。” 见他忽然掉转矛头,凌霄阁主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去看两位主君的脸色。 春梧君站得稍远一些,尚且不知是何反应。而凤章君始终面无表情。 可正当众人以为二位尊主不会开口时,却听见凤章君清晰利落地说出了两个字:“抱歉。” 主君既已发话,那凌霄阁主自然也无法继续狡赖,只见他嘴角抽搐两下,终是抬手抱拳:“练毒仙适才得罪了!” 练朱弦知道他心里不情不愿,自然也懒得回话。 这时春梧君也开口和事道:“今夜之事委实蹊跷,云苍必会追查下去。时辰不早,门外的宾客是走是留都该给个交待,别让人觉得云苍失了礼数。” 几位阁主与殿主领命,纷纷带着手下弟子离去。春梧君又亲自走到了练朱弦面前。 “方才实在多有得罪,只是还要劳烦毒仙暂且留在山中,协助云苍释疑解惑。” 练朱弦心知自己走不脱,便也不多生事端,自顾自整理衣衫。 紧接着,春梧君又道:“重华,便由你替我好好照顾毒仙。起居用度,皆以贵客之礼相待,切不可丝毫怠慢。” 练朱弦没料到这种展开,倒是一旁的凤章君已经默默点头。 转眼间,殿内弟子与殿外看客已经走了一个干净,只剩练朱弦还在与那一堆没穿戴上去的银饰作斗争。 刚才那些云苍弟子检查时弄坏了一小串银珠。此刻有几粒恰巧落到了凤章君的脚旁。 估摸着他也不会帮忙去捡,练朱弦正准备弯腰,却冷不丁发觉头顶上探过来一截剑尖。 是凤章君抽出了佩剑——正是方才以气劲砍下尸怪头颅的那一柄。 只见他将剑尖探向地上的银珠,明明是银锡成分的小小圆珠,竟如磁石一般主动滚了过来,吸附在剑刃上。 看着剑格上的凤凰造型,练朱弦突然意识到,这把剑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凤阙”。 传说之中,锻造这把剑所用的并非铁矿,而是古往今来诸多战场上遗留的杀人兵器。而它原本的主人,也不是凤章君这位名满天下的正道高人。 三十五年之前,度朔山尸王称霸一方。他命手下前往天下至阴至寒之处,收集凶戾不祥的兵刃,投入练炉之中。 此后,七位被掳来的掠剑师,花费三年时间精心剔除杂质,又用整整十年千锤百炼,最终铸成绝世妖刀。而这七位剑师及其家人,也成为了妖刀的第一批祭品。 此后,以云苍为首的名门正派围剿度朔山,双方鏖战七个昼夜。胶着之时,凤章君只身突入,于万千妖魔之中取下尸王首级,奠定胜局。 此后,尸王妖剑收藏于以冶炼闻名于世的瘗兵山庄之中,却不改邪祟秉性,屡次闯出祸端。瘗兵山庄最终将其重新熔炼c锻造为凤阙剑,赠于凤章君。 说来倒也奇怪,这妖剑到了凤章君手中便服服帖帖,甚至能够随着凤章君心意而动,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正因此,凤阙剑成为了兵器谱上资历最浅c排名上升最快的神兵利器。 练朱弦虽然身在南诏,却也听过不少凤阙剑的传奇。却没想到,原来凤章君还会拿来它来做这么便利的小事。 此刻,只见凤章君将剑尖抬起,那几颗小银珠就沿着剑身一路滚下来,不偏不倚全都落入了他的掌心。 随后他朝着练朱弦伸出手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凤章君也戴着黑色手套。他接过银珠装进暗袋,继续整理衣冠。 只听凤章君又问:“五仙教中,无论男女装束都如此隆重?” 日常情况下当然不会,说白了还是我们五仙教太过淳朴,才会盛装出席这场鸿门宴——练朱弦如此腹诽,却不想费劲解释,只随便点了点头。 等他终于装束停当,便跟着凤章君出了偏殿。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山顶上,如今已是一片寂静。只有云苍派的弟子三三两两地巡逻,远近一片灯笼光点。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往后山走,一路上两个人沉默无语,只听见沿途虫鸣蛙唱c泉流淙淙,反而更显得幽静。 他们最终来到一处别院,与其他建筑都远远地隔离着,虽然并不寒酸,但的确更像是弟子思过的地方。 练朱弦也不多问,跟着凤章君进了小院。迈过门槛时,他明显觉察到自己穿过了一层结界障壁。 院落并不大,布置得倒颇为雅致。西南角上有一眼泉池,池畔竖着假山,山上立着一株垂枝雪松,华盖似地倒悬在庭院中央的长桌上。 至于长桌上,摆着一个茶炉副茶具,居然像是有人在此吃茶。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横穿庭院,掀开南向屋檐下的竹帘,再把门推开,眼前是一间正房,乌木的桌椅,墙上挂着松石条屏,空气中还有一股百和香气。 正房右侧立着一架雕有梅树的圆光罩,绕过罩后的屏风便进了卧房。卧房并不算大,却收拾得雅致素静。床上铺着月白色的锦被,枕旁还放着几卷书。 练朱弦虽不熟悉中原的待客之道,却也觉得这里不像客房,反倒像是有什么人在此常住。 他正准备询问,却听凤章君开了口。 “你手里有我的玉佩。” 他刚才果然还是看见了的! 练朱弦心里一突,可又不知凤章君究竟是何态度,于是干脆一语不发。 凤章君停顿片刻,冷不丁道:“这块玉被我送给了一个叫阿蜒的女孩。” 练朱弦眉毛微跳,并不相信他当年真会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却还是稳住了表情:“我才不是女人。” 凤章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过去太久,的确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阿蜒有一双好看的绿眸。” 听见“好看”两个字,练朱弦不自然地扭了头。因此凤章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徐徐传来: “至少,如果我是操纵尸鬼的杀手,就不会选择这种时机来与你叙旧。” 这话的确在理,可凤章君却道:“或许的确不会,又或许是你身负使命而不自知。” 这摆明了是在离间他与五仙教的关系。练朱弦嗤笑:“我入仙教的时间比仙君您入云苍的时间还要长,若说我不了解五仙,那仙君您又是否足够了解云苍?” 凤章君反问:“你一直都在关注我的动向?” 练朱弦答得也是滴水不漏:“五仙教虽然远在南诏,但也身在江湖。以您的身份与云苍的地位,想要完全没听说过,那也是很难了。” 凤章君轻“哦”一声:“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却偏偏选在这种时候来找我。” 说来说去,还是在怀疑。 练朱弦没有再费劲正面解释。他扭头看向房间东侧的墙壁,那上面悬挂着一幅山水挂画,似乎正是云苍风景。 他看着画,轻声叹息:“云苍山这么高,您整天站在山顶上,是不是觉得山脚下的人活得跟蝼蚁没什么区别?蝼蚁的生活能有什么趣味,它们为什么不放下一切,朝着山上爬?” “我并没有轻蔑于你的想法。”凤章君的声音依旧是严肃的,甚至有些无趣。而且,他又在用那双深黯的c沼泽似的眼睛看着练朱弦。 练朱弦毫不畏缩,亦回望着他。 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凤章君突然发问:“想不想再去看看刚才的尸鬼。” 练朱弦一愣,既有些动心又忍不住猜疑:“若我想,你就能带我看?” “可以。”凤章君干脆得仿佛早就做出了决定,唯独附上了一句但书—— “不过只要走出这座院子,就别再提及当年旧事。这座山上远比你以为的更加复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沾染凤章君的气息 对于尸鬼,练朱弦自然是大有兴趣。凤章君倒也说到做到,立刻领着他出了院子,走捷径前往橘井堂医馆。 深夜的云苍山里万籁俱寂,医馆周边却灯火通明。 把守堂口的弟子发现凤章君驾到,急忙问安,却又对同行的练朱弦露出警惕的眼神。 以凤章君的地位,自然不必做任何解释。他径自领着练朱弦穿过几进院落,来到西侧第三进小院门外。 院外的守卫为凤章君打开了院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过。 “你们两个跟去看看。”凤章君吩咐守卫,又叮嘱:“小心安全。” 守卫弟子得令,立即追寻黑影而去。凤章君则示意练朱弦跟随自己继续往院子里走。 院内点着灯的只有一间厢房,便是停尸之处。屋内不大,杂物全都被清理出去,临时堆放在院子里。按照练朱弦之前的建议,房内四边和角落里都撒了盐,连墙壁上也泼了盐水。 屋子正中央是一张同样用盐水浸透了的木桌,桌上用湿布遮盖着的,便是那具尸鬼。 考虑到尸身还有余毒,练朱弦建议由自己负责验尸。凤章君丢过来一个黑色皮革的刀笔囊,里头是全套解剖刀具,大小利刃全都闪着寒光。 练朱弦随便挑了一支趁手的,拿起来将湿布挑开。那具狰狞的尸体就再度进入了他的视野。 不对劲。 那颗不久之前才刚被凤阙剑气斩断的头颅,居然已经“长”回到了尸鬼的脖颈上,却只连着一半,看起来歪歪斜斜。 更诡异的是,尸体耳边还放着一朵白花。 “有人缝合伤口。”练朱弦找出了脖颈上暗淡的丝线纹路。针脚并不齐整,说明干这件事的要么是个生手,要么激动紧张。 想起凌霄阁主提到过尸体背上有纹身,练朱弦立刻着手查验,然而尸身僵直庞大,他试了几次,居然纹丝不动。 正当他准备找些硬物辅助支撑时,凤章君却默默伸出援手,轻轻松松就将尸体翻了过去。 这力道,不是一般的大。 练朱弦发现凤章君的黑手套其实很精致,不仅指尖有金属甲套,手背上似乎还有金色符纹。 云苍峰上气候凉爽,却远未到需要佩戴手御寒套的地步,或许那怪力的奥秘就在手套上。 练朱弦虽然好奇,却也明白这不管自己的事。他回过神来,很快就在尸体后背上找到了纹身。 “不怎么像五仙教光线太暗了,还有蜡烛么?” “没。”凤章君否定得干脆,却将手探向腰间。 他腰间系着金玉蹀躞带,带环上挂着乾坤囊,或许装着照明的法宝。 练朱弦好心提醒他:“你摸过尸体,手上可能染了毒,别污了其他宝贝。” 凤章君闻言停下动作,然后走开两步,直到墙角才将手套摘下。 不明白他在捣鼓什么明堂,练朱弦也不想偷看,继续观察尸身。 刚才他说尸背上的纹身不怎么像五仙教,其实有些违心。 如果抛开利害关系c就事论事,他也承认纹身的确眼熟,只是极度地抻拉变形了,显然当初刺上去的时候,尸体应该不是现在这种体型。 所以,它到底是不是五仙教徒? 练朱弦暂时没有头绪,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凤章君之前找出答案。 正想到这里,昏暗的室内突然亮起一道夺目白光。 还没意识到白光从何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练朱弦看见尸体腹腔里飞出了一个细小光点,径直朝着他撞了过来! 心脏骤然狂跳,练朱弦感觉正在被一柄利刃自上而下剖开身体。他痛得眼前发黑c蜷缩起来,一手扶住桌角努力保持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失。练朱弦勉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扶坐到了墙根下。 “怎么回事。”凤章君像是关心,又似乎例行公事。 “” 在开口回答之前,练朱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疼痛已经完全消失,衣物也完好无损,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极可能是某种急性毒~药引发的临时幻觉。 在并不完全掌握情况的前提之下,练朱弦担心自己的发言会给五仙教带来麻烦,便只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随后他才发现,刚才那团刺眼的白光如今已悬浮在了屋顶高处,将周遭照得纤毫毕现,想必应该就是凤章君从锦囊里摸出来的宝贝。 借着这片明光,练朱弦再去看桌上的那具尸体,顿时又瞠目结舌起来—— 那具长手长脚的巨大尸体,不知何时已缩小到了常人尺寸,就像一具寻常干尸,再无奇特之处。 他赶紧动手确认,尸背上的纹身也跟着恢复原状,无论颜色纹样,都可以确定此人生前正是五仙教徒。 看过了纹身再将尸体翻回正面,练朱弦又愣一愣。 这竟是一个女人。 尽管尸身干枯脱水,却仍旧不难看出这曾经是一位美貌女子。长而卷翘的眉毛,小巧挺直的鼻梁,几乎无法将她与那个大闹仰天堂的狰狞尸鬼画上等号。 但要解开谜团,也不困难。 练朱弦抬头看向凤章君:“仙君是否方便现在搜魂?” 凤章君又干脆摇头:“尸首刚搬进这里时就搜过,没有魂魄反应,只是一具躯壳。” 这也是练朱弦意料之内的结果。 寻常人死后,若无执念,则七日之内魂魄离体而去。眼下这具尸首枯瘦干瘪,怎么看都已死去多时,找不到魂魄倒也正常。 他正思忖,却听凤章君反问:“听说五仙教有一种香窥之术,只要有尸身,无须搜魂也能知晓过去因果。” “这倒不假。”香窥乃是五仙秘术,练朱弦认为它远远凌驾于中原的一切搜魂术法之上。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让凤章君“开一开眼界”。然而此刻,他却只能摇头。 “香窥所需的材料太过稀有,我未随身携带,做不了。” 说到这里,他又不想让凤章君误以为自己在推卸责任,立刻提出了新的线索:“不过我还有办法确认她的身份。” “怎么确认?” “认蛊。” 事到如今,练朱弦也无意于否认事实:“从纹身来看,这名女子的确曾是五仙教徒。按照教中规矩,蛊宗弟子会留下蛊母,只要尸身内的蛊毒能与蛊母匹配,便知姓氏名讳。” 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凤章君稍作权衡,问练朱弦:“你骑马过来,用了多久?” “四天三夜。”练朱弦比了个数字,“翻过几座山,而且遇上晋江洪泛,因此时间略长了一些。” 凤章君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五仙教怎么还是没个像样的神行之术。”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几乎普天下的修真者都知道五仙教只能依靠徒步或者骑马行走天下。究其原因,有人说是南诏疆域狭小,轻功与马匹便足矣;也有人说,五仙教当年也有一套诡谲迅捷的神行绝学,只是战败乞和之后,被中原正道勒令废止,如同剪除了雄鹰的羽翼。 回想当年,李重华也是被玄桐用马匹送回的柳泉城,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练朱弦不知应当如何回应,索性沉默不语。 于是凤章君径自抛出了决定:“明日由我送你回五仙教,只需一个时辰。” —————— 刚才被凤章君遣去追赶黑影的守卫陆续返回,禀报说黑影遁入后山竹林,随即不知所踪。另一边,练朱弦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验,也没有特别的发现。于是两个人决定结束今晚的探查,为明天保留体力。 离开橘井堂,两个人沿原路返回之前的院落。凤章君不知从哪里召来一名道童,服侍练朱弦洗漱。 “这样合适么?”练朱弦看向凤章君,似有犹豫:“若我没猜错,这里应当是你的居所,那我岂不是鸠占鹊巢?” “无妨。”凤章君淡然:“天色已晚,再让人准备客舍还需要时间。你若不嫌弃,便在此将就一宿,我自去厢房打坐便可。” 说着,他不给练朱弦推辞的机会,转身就出了门,不过多时脚步声已经远去。 洗漱完毕,道童离去。留下练朱弦独自在卧房里。 尽管凤章君将床榻让给了他,可他却并不打算躺上去——出门在外,无论住店还是借宿,五仙教徒一律席地而卧或另择铺盖,绝不使用现成的被褥。 至于理由倒也简单:世人皆以为五仙教浑身带毒,但凡教徒触碰过的东西,无论被褥器物,总免不了被销毁的下场。为免给别人增添麻烦,亦是借机让人敬畏,五仙教便有了这约定俗成的规矩。 眼下,练朱弦倒不是担心会糟蹋这一床锦被。他只是单纯不想躺上那张床,因为在那沉沉的百和香下面,肯定隐藏着凤章君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会五味杂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我想搂你的腰 短暂考虑过后,练朱弦选择了南面窗下的罗汉榻。 榻边的书架上堆着不少书,他随手挑了一本来看,发现书中记叙着海内各处鬼魅妖怪修行的诀窍法门,粗略一翻,种种方法稀奇古怪,有些甚至荒诞不经。 凤章君也会看这种不知真假的江湖传闻? 练朱弦觉得不可思议,出于好奇也试着翻阅起来。不过天色毕竟已晚,没翻几页他就打起了哈欠,第一章还没看完便沉沉昏睡过去。 罗汉榻很硬,也没有合适的铺盖。练朱弦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舒服的夜晚。 可他却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不舒服的夜晚,回想起那段更不舒服的往事。 云苍山中的后半夜,气温断崖下跌。尽管门窗紧闭,可阵阵寒意依旧混在雾气里,钻进房间。 练朱弦并没有醒来,他裹着外袍在罗汉床上翻了个身,整个人突然往下一沉。 坚硬的床板消失了。倏忽间,他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凉液体所吞没。 记忆与梦境发生了混淆,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可是寒冷却无孔不入,迅速夺走了他的体温。 练朱弦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觉得身体正在朝着深渊不断下沉。无比真实的窒息感迫使他大口喘息,却始终无法缓解痛苦。 就在这时,一条带着淡淡百和香气的锦被落在了他的身上。 寒冷被阻挡在外,温暖熨帖而来。 追逐着舒适的温度,练朱弦伸手去拽肩上的被子,却摸到了另一只手。 触碰仅仅只在一瞬之间,那只手又迅速地撤走,而练朱弦也沉沉昏睡过去。 此后,一宿无梦。 第二天清早c未过卯时练朱弦就醒了。刚睁眼便感觉身上有些异样。 盖着的外袍被收到了靠椅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床水色锦被,用银线绣着苍松仙鹤。 练朱弦很快确定这就是凤章君床上的被子,而将它盖到自己身上的,也只可能是被子的主人。 心旌微摇之际,练朱弦听见窗外有衣物飒飒摩挲声。他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恰好可以望见池畔空地。 在那里,一道高大背影长身鹤立,手中的凤阙剑在旭日下反射着熠熠光华。 早起的凤章君正练着一套行剑。练朱弦对于中原武学无甚研究,但还是能够看出这一套剑舞得行云流水,再联想到昨晚凤章君一剑剁下尸鬼头颅,可见他的武学造诣应该也是非凡。 如今不少修真者沉溺于术法修行,却忽略了武学素养,以至体格虚弱,反倒被庞大的法力压垮,轻则精神涣散,重则走火入魔——看来凤章君应当是没这种担忧。 不忍打搅对方练功,练朱弦就倚在窗棂上暗自远观,直到凤章君收起剑势,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对上了眼神。 凤章君首先发问:“醒了?” “嗯。”想起被子的事,练朱弦不希望凤章君误会自己是在嫌弃他的寝具,于是额外附上一句感谢:“昨夜有劳仙君了。” 凤章君收剑入鞘,没有回应,反倒问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用膳?” 练朱弦摇头表示无需早膳,凤章君便示意他洗漱收拾,准备动身前往南诏。 小半时辰过后,收拾停当的练朱弦跟随凤章君离开小院,来至崖边。 只见凤章君伸手比出一个敕令,凤阙出鞘,划出一圈寒芒,飞至崖边半空之中。 凤章君信步踏上剑身,回头等待练朱弦。 练朱弦看看那细长的凤阙剑,再看看脚底的云海深崖,难得老实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更加平稳些的办法?” 凤章君并未多说,又从乾坤囊中取出璎珞符纸,两三下折成纸鹤模样,向半空抛出。 金光闪过,纸鹤竟然化形成为一羽比人还高大的肥硕仙鹤。 “如何?” “行吧。” 练朱弦咬一咬牙,跨上肥鹤。 谁知才刚坐定,那仙鹤突然仰脖长啸,一飞冲天! 练朱弦修行百多年,却还是头一遭在天际翱翔。他只觉得身体时轻时重,头脑阵阵晕眩,心脏突突狂跳,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酸胀,无比难受。 如此窘境之下,他也顾不得颜面,只紧闭着眼睛,死死搂住仙鹤脖颈。 大约过了一炷香,仙鹤飞得平稳些了,练朱弦这才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竟是一片雪白! 茫茫云海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大片云朵相互挨挤c堆叠,雪白绵软c厚实紧密,仿佛可供人踩踏站立。 练朱弦看得入迷,不禁淡忘了恐惧,甚至还想伸手摸摸那丝绵般的浮云。 突然一阵横风袭来,云海被吹出个大窟窿,露出下方崚嶒的山峦和盆景似的树木河流。 练朱弦这才想起自己是高悬在百丈半空。他瞬间晕眩,一个发软,险些从仙鹤背上翻滚下去。 所幸有人及时将他扶稳。 “小心。”一路沉默的凤章君终于有了点儿存在感。 “” 被他这一扶,练朱弦霎时清醒过来,自觉丢脸羞愧。再不东张西望,只眼观鼻c鼻观心,双手抱定鹤颈,老老实实地当好一名乘客。 云端飞行果然高效,不出一个时辰,二人便已来至南诏地界。 只见远方云海之上,兀立着一座雪域高峰,在日光下明亮耀眼如同熔金。 那便是五仙教世代守护着的圣山——神外雪山了。 凤章君催动脚下凤阙缓缓降下云头,仙鹤紧随其后。穿过云层时,四周围的雾气瞬间包围过来,将视野填成一片雪白。 反正凤章君也看不见,练朱弦干脆将脑袋埋进了肥鹤丰厚的背羽里,直到觉察出风力变小c气温升高之后,才又匆忙抬起头来,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穿过云层,他们便下降到了足以看清地表景物的高度。 南诏气候湿热c土壤肥沃,放眼望去遍地红花绿萝c古木参天。若再定睛细看,还能发现一些古庙废墟,几乎已被藤蔓淹没。 练朱弦对于南诏了若指掌,可他毕竟是头一遭从高处俯瞰全景,稍稍比较了一番,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说起来,这里还是他与凤章君当年遇险c分别的“故地”。 他立刻去看凤章君,可男人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淡定模样,也不知是否记得这里。 转眼间肥鹤已经平稳落地。练朱弦生怕它这就变回符纸,赶紧翻身下鸟。却没料到自己这一路高度紧张,双腿早就绷得酸软了,刚沾地就一个趔趄,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凤章君闻声回头,默默瞧他一眼。 丢脸! 练朱弦头脑一热,恰好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尊被荒草埋了半身的石像,他倒头就拜,然后若无其事地掸掸衣服c起身。 凤章君也不问他在做什么,只扭头看向前方:“若我记得没错,往前就是五仙教地界。” “正是。”腿已不再软了,练朱弦摸出个瓷瓶,倒出绿色药丸,“谷中多瘴气,外人容易中毒。这是解药。” “不妨事。”凤章君却不接受。 练朱弦以为他是怀疑药丸有诈,也不勉强,“若有不适,及时告诉我。” 正前方是一座陡峭岩壁,覆满了藤萝灌木。走得近了,才能看见绿叶掩映之中藏匿着一个不大的洞口,喷吐着阵阵寒意。 一手撩开藤萝,练朱弦主动提醒:“洞里有蛇,跟紧我,别闹出太大动静。” 凤章君依言跟在练朱弦身后。洞内湿暗局促,身材高大些的人都必须弯腰低头。 好在狭道只有一条,蜿蜒下行。他们摸索着走了二十来步,回声豁然开朗。 山腹内空间应该很大,还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腥臭。凤章君看不清周围,只能听着练朱弦的脚步以及身上银饰轻响,亦步亦趋。 但这个办法很快就无效了。 山洞向前延伸的同时,仿佛又伸出了无数旁支。从四面八方反射回来的声响,严重扰乱着听声辩位。 想起练朱弦提到过洞穴里有蛇,万一踩到摸到总归是个麻烦,凤章君尽量压低声音问:“需要照明么?” “嘘——!”练朱弦猛然截断他的话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两旁洞穴深处传出阵阵异响。 像是皮囊漏气的“丝丝”声,还带着诡异的摩擦。 是蛇的嘶鸣! 凤章君立刻醒悟过来:自己那一声询问,走漏了活人气息,惊扰到了洞中生灵。 只听那嘶鸣之声清晰响亮,这说明蛇若不是近在耳畔,就是大得实在超乎想象。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凤章君发现面前的黑暗里亮起了一双硕大的c似曾相识的绿色眼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腹黑哥哥肉麻弟弟 的确是大蛇! 凤章君尚未反应,练朱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没事,都是‘夜游神’。” 凤章君这才发现蛇眼不止一对,它们前前后后游动过来。一时间嘶鸣四起,阴风阵阵,还夹带着浓重的腥臭。 “没事的。”练朱弦又重复一遍,语气平静。 紧接着,凤章君听见一声尖细的哨音,在黑暗中盘旋而起。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时,蛇鸣声停了下来,荧绿的眼睛一双双地消失,重新隐没于洞穴深处。 “我让它们走了。”练朱弦轻声道,“不可以照明。大蛇只在夜间活动,强光会伤害它们的眼睛。” 伴随着他的解释,凤章君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胳膊。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随即又发觉那是一只手。 “是我。”练朱弦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别扭,“前面的路有些不平,你搭着我,这样方便些。” 说着,他的手一路往下,摸到了凤章君的手腕,然后拽起来,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戴着手套,触碰的感觉并不真切,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压力和重量,在黑暗中倒也并不尴尬。 没有人再说话了,凤章君安静地跟在练朱弦身后。洞穴一路向下迂回盘旋,又走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再度现出荧绿的微光。 那不是蛇眼,而是被大片绿叶掩映的出口。 习惯了云苍峰上开阔壮美的绝景,凤章君一时间竟无法消化眼前这曲径通幽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谷底部。 放眼望去,一切全都是五光十色——那是各式各样c高矮错落的茂盛植物。长的圆的尖的c红色绿色黄色的叶片簇拥挨挤着,稍有微风拂过,叶尖就会摇落水滴,仿佛一场艳阳下的水晶雨。 凤章君再回头去看,洞穴的出口原来隐藏在百丈深崖的底部。崖壁上爬满了湿苔与野杜鹃,陡峭无比,如同天然屏障。 好一个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是五仙教了。”见他驻步观察,练朱弦又问了一遍:“前面瘴气多,真不用祛□□丸?” 凤章君摇头:“走罢。” ———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在湿热的山谷里穿行。 脚下几乎没有路,遍地都是高大的灌木,摇曳着颀长叶片。半空中还垂下藤蔓,垂挂着丰厚的花穗,空气里也弥漫着花粉的浓香。 凤章君留意到,灌木丛中隐藏着不少奇形怪状的雕像。仔细分辨,不是毒蝎蟾蜍,就是蜈蚣c蜘蛛或者长蛇。它们髹饰着彩漆,潜伏在草丛里,栩栩如生。 不待凤章君询问,练朱弦便主动解释,看似平静的山谷中其实暗藏着瘴疠与陷阱。石像则是路标,不时改换方位,指向唯一安全的道路。 至于解读石像的办法,只掌握在五仙教弟子手中。 “安全起见,但凡外人入谷,都需要蒙住眼睛。” 练朱弦的这句话让凤章君停下了脚步:“那现在要照做么?” “不必了。”练朱弦摇头,“以仙君的修为,蒙与不蒙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芜杂繁茂的绿意还在向前蔓延,大约半柱香过后,前方景色开始了变化。 植被飞快地稀疏起来,并最终彻底湮灭得一干二净。裸露出的黑色土壤显然并不贫瘠,不知为何偏偏寸草不生。 凤章君以为这是人工开辟的农田,然而又前行几步,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光秃秃的地表上,只伫立着一枝红花。 却不是他此生见过的任何一种花。 这是一朵色泽鲜艳的怪异花卉。单论花形倒与牡丹有些相似。然而花朵之下只竖着一茎直杆,再无半点旁枝与绿叶。仿佛一枝绢花,头重脚轻地插在土壤里,古怪至极。 凤章君正欲细看,却听练朱弦警告道:“此花名为‘葬身’。乃是教中罪人血肉所化,全株剧毒,方圆数丈之内寸草不生。仙君切不可触碰!” 说话间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地里的红色葬身花越来越多,最终竟开成了一片腥红妖艳的血海。 练朱弦虽然没有明说,但凤章君也能感觉到,五仙教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前方花海里赫然伫立着一块青色巨岩。仔细看去,岩上铭着三句话。 「非请勿入,负心勿入,罪徒勿入。」 过了“三勿”石碑,血腥妖艳的葬身花海戛然而止,植被重新繁茂。 走过一座架设在涧流上的小桥,前方现出一尊巨大的孔雀雕像。雕像两侧的箭毒木下立着数名黑衣的五仙教弟子,肤色栗褐c深眸卷发,是典型南诏人的样貌。 其中两位高级弟子见到护法归来,立刻上前迎接。可看见练朱弦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原模样c月白法袍的仙君,顿时又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练朱弦安抚他们:“不必紧张。教主可已回到谷中?” 一位弟子照实回话:“教主深夜才从东边归来,如今恐怕还在听瀑居休息。” —— 与之前的谷道一样,五仙教内同样是植被繁茂c郁郁葱葱。参天古树连绵成海,绿荫遮天蔽日。树上藤萝缠绕,花朵随风摆荡。 所有的道路全都夯筑在地势较高处。稍稍偏僻些的低洼沼泽里,紫绿色的毒雾缭绕。不时可以看见毒宗弟子戴着厚重的面罩与手套,精心照料着毒田里的植物与昆虫。 前往听瀑居的这一路上,练朱弦遇到不少教中人,无论长幼全都亲切地与他招呼。 然而所有这些人,却在看见凤章君的同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警惕戒备c乃至敌意的神情。 又绕过几座竹楼,前方传来瀑布声。 只见一挂白练从孤立的翠绿山丘上垂落,在山脚汇成湖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而山丘旁的浅滩处修建有一座三层竹楼,名为“听瀑居”,便是现任五仙教教主c也就是练朱弦师兄玄桐的居处。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进入听瀑居的院落,请他在院中稍事歇息,自己独自入内通传。 刚才守门弟子说玄桐可能正在休息,练朱弦径直穿过一楼西侧的游廊,绕到了临湖的水榭。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室的波光粼粼。 一位肤色黝黑的英俊南诏男人,正在轩窗下的胡榻上打坐。 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则懒散地倚靠着一个与练朱弦差不多年纪的可爱青年,手中摆弄着一张摊开的芭蕉叶,叶片上堆着些色彩斑斓的干花。 练朱弦还没开口讲话,那可爱青年便抢着笑了起来:“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收了今年的第一批情花,来看看成色?” 练朱弦看也没朝那堆干花上看一眼,“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云苍的凤章君就在门外。” “凤章君?凤章君”弄花青年稍微想了想,顿时惊叫起来,“不就是小华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宁王李重华?他真的来了?!可他不是云苍的吗?!” 练朱弦被他嚷得一阵头疼,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将昨夜发生在云苍的骇事简单交代一遍。 弄花青年听罢连连啧舌,但总算没再多嘴,转而看向了胡榻上的教主玄桐。 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玄桐连眼睛也不睁开,只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练朱弦问他:“凤章君就在外面,需要与他见一面么?” “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弄花青年突然拍着胸脯站了起来:“明明是人家冤枉了咱们,咱们虽然是小门小派,可也是有尊严有骨气的!不需要掌门师兄出面,就由我领着他去存蛊堂走一趟便是了反正那里差不多也算是我的地盘。” 玄桐似笑非笑地道:“嘴上说得义正辞严,可做起事来比谁都滑头。我看,是你自己想见他吧。” 弄花青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又不是阿蜒,干嘛想见他?当年又不是我跟他交换了信物,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 不待他说完那最后半句话,练朱弦便恶狠狠道:“你待会儿要是多说半个字,就切开你的喉咙,把你的舌头掏出来打个结!听到没有!” “你这就是标准的见色忘——” 弄花青年还想回嘴,却见玄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派严肃神色。 “好了,快点去吧。对方毕竟已经是云苍的大人物,不容怠慢。” 说罢,他又看向练朱弦:“此事恐有蹊跷,你要小心应付。如有不便之处,也可以交由别人接手。” “不,我没什么不方便的。”练朱弦不假思索:“我是五仙教护法,关键时刻自然以五仙教为重。”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凤章君并不是那种想要找茬的人。” “啧啧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啥眼里出那啥——” 一旁的弄花青年还想再多嘴,却被练朱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上前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头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不准逗我的人 两个人走出了水榭,沿回廊去往前院。 趁着这点儿时机,弄花的青年继续刨根问底:“喂,你跟你的宝贝小华相认了没有?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你?” 练朱弦怕他待会儿多嘴,干脆主动坦白:“记得,但他说以前把我当成了女孩,我不信。”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今夕对比,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总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吗?没吃没穿还老挨打,还差点成了人肉羹,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见他俩语带亲昵,练朱弦轻咳一声,打断道:“教主连日事务繁杂,昨晚漏夜归来,如今尚在歇息。存蛊堂既是药宗辖内,便由药师与我为仙君领路,请。” 言毕,不待凤章君反应,便径自转身领路去了。 —— 存蛊堂修筑在一片名为“落星沼”的湿地中央,那里是五仙谷内地势最低的所在。 远远望去,落星沼就像一口巨型大碗,“碗”底存着一层水泽,水底厚积着浑黑的淤泥。 而在水泽稍浅些的地方,生长着有毒的水生灌木与毒树,四周瘴气浓郁,遮天蔽日。 外界通往存蛊堂的唯一途径是横跨落星沼的悬桥。上桥之前,练朱弦再度询问凤章君:“身体可曾不适?” 凤章君摇头:“无事,很好。” 药师阿晴在一旁看出了端倪:“莫非凤章君入谷之前没服过解毒丸?” 练朱弦解释:“我给过,可他不要。” 凤章君摇头:“无妨。” 阿晴左右看看他俩,勾了勾嘴角:“仙君待会儿若有不适,可以靠到我的身边来。我修习医药这许多年,身上有点儿药香,虽然比不过解毒丸,但也能够让人觉得好过一些。” 他刚把话说完,就看见练朱弦目光如刺,满满地都是怨怼。虽然觉得好玩,却也不敢再多做挑逗了。 交代完要紧事项,三个人踏上悬桥。 没走几步,凤章君便听见瘴气迷茫的沼泽里传来哗哗水声,仿佛有什么活物潜伏过来,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那些都是毒蛇和鳄鱼。”阿晴又在冲他挤眉弄眼,“古有豢龙氏,是个替皇帝豢养蛟龙的小官。可实际上他们养的不是龙,而是鳄鱼。仙君以前可曾见过鳄鱼?” 虽然觉得他鼓噪,凤章君还是点了点头。 阿晴又问:“那你见过的鳄鱼能有多大?” “一丈。” “才一丈?”阿晴顿时笑出声来:“既然来了,那就请仙君见识见识咱们五仙教的大一蛟一龙!” 他话音刚落,练朱弦就厉声制止道:“别乱来!” 却已经迟了——只听阿晴一声唿哨,沼泽里瞬间骚动起来。水面沸腾似地翻涌着,就连悬桥都开始震动。 站在最前方的练朱弦心知不妙,急忙转身,扬起宽大的罩衫衣袖护住凤章君的面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悬桥右侧不足一丈的沼泽里,一条三四丈长的巨鳄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 刹那间水花万丈,泥浆飞溅,悬桥不住地摇晃着,如同惊涛之中的一叶小船。 这下子就连阿晴都知道糟糕,赶忙又打个唿哨命令阿胖赶紧游走。 等到水花落尽,练朱弦一脸紧张地询问凤章君:“毒水有没有进眼?” “无妨。”凤章君被练朱弦保护得极好,他摇摇头,反倒发现练朱弦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潭水,帽子歪了,几缕黑发湿哒哒地挂在额前,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沾着泥浆,着实有些可怜。 等到凤章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过去,替练朱弦扶正冠帽,并抚掉脸上的几个泥点,指尖最后停留在了眼角下方暗红色的小点上。 擦了两下,没有擦掉。 练朱弦也总算回过神来,小声解释道:“这是呃痣。” 他话音刚落,凤章君就把手收了回来,继续面无表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所幸练朱弦反应极快,立刻就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闯祸的林子晴:“胡闹什么!!” 阿晴也自知理亏,慌忙道歉,不等练朱弦再责备,便主动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悬桥尽头是落星沼中央的小岛,存蛊堂是岛上唯一的建筑。这里是教中圣地,即便一路鼓噪的林子晴也终于安静下来。 不同于谷中随处可见的轻巧竹楼,存蛊堂更像一座佛塔。绿色琉璃塔檐重压着红色塔身,上下叠了九层,看起来厚重c阴郁c甚至有些不祥。 根据林子晴的介绍,五仙教分为药宗c蛊宗c毒宗等数个不同宗派。但几乎所有五仙教弟子多少都对蛊术有所涉猎。而自学成之日起,弟子们必须留存一份护命蛊在存蛊堂内。一则方便验明正身,二来也能方便后辈们的融合研究。 不仅如此,绝大多数的五仙教弟子过世之后,护命蛊都会封入存蛊堂,就此消失于世。 林子晴将上锁的堂门打开,眼前便涌来一片黑暗,还夹带着森然的阴冷,仿佛天然岩洞,令人心生警惕。 待堂门完全敞开,凤章君终于看清了室内的陈设 ——这里应该是享堂正殿,与中原的道观颇为相似:正中央矗立着华丽神龛,屋梁上挂下巨大的神幡宫灯,两侧墙壁上则描绘着不知是何主题的壁画。 林子晴上前将供案两侧的蜡烛点燃,两团金光摇曳着明亮起来。勉强照出供案中央摆放着的神位。 「太素祖师」 凤章君越过神位再往前看,只见神龛之中宝帐低垂,帐内供奉的不是别处常见的金身塑像,而是一个华丽的黄金匣,通体錾有五色宝石拼缀成的卷草花纹。 他低声询问练朱弦:“匣中何物??” 练朱弦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是祖师遗物。” 那边,林子晴已经取出了线香,分与练朱弦和凤章君。三人各自点燃了,供奉在神案的香炉之中。林子晴与练朱弦还下跪祭拜,口诵祝祷之词。 仪式完成之后,练朱弦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枚竹筒,以血为饵滴进筒中,再置入一撮燃尽的香灰,将竹筒在供桌前的地板上轻磕了三下。 旋即,竹筒中有了动静。 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爬了出来,落到地板上,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蜿蜒前行。 无需解释,唯一外行的凤章君也看出来了:这些是昨晚练朱弦从尸首身上拿到的蛊虫,它们爬到存蛊堂的哪里,哪里就藏着与它们同样的护命蛊。 真相呼之欲出。三个人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蛊虫的一举一动。 这些蛊虫虽小,行进的速度却却不缓慢。转眼已经离开了正堂,进入右侧偏殿。 这里的陈设与正堂截然不同:整间屋子放满了顶天立地的巨大乌木药橱,每个抽屉均配有铺首与铭牌,或金或银或铜,显然有等第之别。 林子晴解释道,这些都是尚在人世的仙教弟子,总共六百一十三位。他还特意指出了属于练朱弦的那个抽屉,金铭牌金铺首,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倒是与本人性格有些相似。 尸首都搁在云苍了,蛊当然不可能从活人身上来——果然,蛊虫飞快地爬过了这间屋子,进入另一间偏殿。 林子晴说,从那间屋子开始,便都是死人的地盘了。 这间偏殿里没有精致的药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宽敞的木架。架上摆着一尊尊形似葫芦的硕大陶器。上边的小头敷了白~粉,再用墨笔朱砂细细地描摹出一张脸颊。下面大头则绘制了衣饰。 林子晴道,这些都是骨灰俑,护命蛊就藏在俑中。 凤章君再仔细看,这些俑的五官c发型乃至着装,每个都不太一样,美丑不一c男女有别,显然是依照蛊主人生前的特征绘制而成。 偏殿里阴冷死寂,被这成千上百个骨灰俑盯着看,实在有些瘆人。 凤章君低声问:“骨灰与蛊毒都收藏在一起?” “俑里面没有骨灰。”练朱弦回答令人有些意外:“护命蛊最好的容器就是人体。人死之后火化,骨灰与瓷土c药草c泉水相和,捣制为为泥c烧出罐形。生前,蛊在腹中;死后,蛊仍旧在腹中。”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冷寂,再无人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原来是他干的 脚尖前,蛊虫再度翻过一道门槛,进入第二进偏殿。这里又是另一副光景。 四边贴着墙壁依旧是高高的俑架,殿堂中央却搭建了一个祭坛,坛上赫然摆着五六尊一人多高的巨型骨灰俑,假人似的,毛骨悚然。 凤章君正欲询问,练朱弦已经三言两语道出答案:“这些都是两百年前,与云苍的冲突之中殉教牺牲的五仙弟子。” 冲突结束后的那天深夜,战死教徒的遗体全部离奇失踪。过了几天,居然出现在了深山中的一处天坑内,却已经全都被烧成了骨殖。 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尸骨区别开来。便铸成这几尊陶俑,一同供奉。 地上的蛊虫一路蜿蜒,并没在任何一尊灰俑面前停留。可诡异的是,一片死寂的存蛊堂却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响。 凤章君确认这绝不是错觉:他看见那大灰俑的面孔在动——原本无悲无喜c浅淡褪色的五官,忽然变得鲜艳c狰狞起来。 而那些窸窣声响也是从大灰俑里发出来的,仿佛里头躲着什么东西,正窃窃私语。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两根插在祭坛前香案上的蜡烛竟自动点燃,青绿色的火焰蹿起三尺余高。烛火将大灰俑的影子拖长了打在天花板上,鬼魅一般瘆人。 “待在这里,别动。” 练朱弦示意林子晴陪着凤章君,自己快步返回到主殿。他从香炉里取了三炷香过来,毕恭毕敬地插在供桌上,又喃喃低声解释了一通。 话音刚落,烛火霎时熄灭。再看灰俑,一个个都恢复如常。 “谢谢前辈通融,谢谢前辈通融”林子晴双手合十,连声感激,一边伸手拽着凤章君的衣角,拼命将他往下一扇门的方向带去。 接下来的路线变得愈发诡谲:蛊虫在偏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缝隙,冷不丁地钻了下去。 这是要去何处? 凤章君很快得到了解答——林子晴不知摸动了哪里的机关,脚底一阵隆隆机括之声过后,竟现出了一个洞口。 “这是通往地下室的密道。”练朱弦也不隐瞒,“地下室里收藏着的都是罪人c叛徒的护命蛊,凶险。” 蛊虫既然已经入了地,说明云苍那具尸鬼极有可能是五仙教的罪逆叛徒,若证实这一点,反倒可以撇清与教中其他人的干系。 林子晴点燃蜡烛作为照明,三个人沿着地道往下走去。 也许是因为沼泽湿软,地道不能挖得太深。烛光很快就照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正北面顶天地的一对浮雕石门,刻得是一群白骨状的死神手持法器翩翩起舞的诡异场面。白骨脚下是血海,海中又有人伸手求助。 两扇门通体施以艳丽彩绘,看上去华美而又不祥。 林子晴正在想办法开门,练朱弦回过头来对凤章君低声道:“此处地下已是本派禁地。还请凤章君在门外守候,一有结果我们会立即告知。” 说话间,门已经打开。一股白花花的寒气翻涌而出,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潮气c霉味和土腥气。 凤章君倒有点庆幸自己不需要走进去。 林子晴用蜡烛引燃了油槽里的灯油。地下室的规模并不大,四壁和顶底全都是严丝合缝的大块花岗岩。岩石上也坑坑洼洼,甚至还留有清晰的刀剑劈砍痕迹。 而所有损伤之处都贴上了符箓,并打着禁咒钉。 推算起来,地下岩室应该就在一层主殿的正下方,格局也存在着呼应——正中央是一座神龛,供奉着白骨神的尊像。 而神龛两侧分别环绕着三层石台,但摆放着的并不是灰俑,而是石瓮。每个瓮身上都刻有符咒,瓮口处贴满符纸,个别还缠绕着铁锁链,壁垒森严。 “在这里。” 练朱弦找到了短暂失踪的蛊虫,它们已经爬上了神龛右侧下层的石台边缘,并最终盘桓在了一个老旧的石瓮顶上。 练朱弦打开竹管重新将蛊虫收了回去,而林子晴已经读出了石瓮上面刻画出的名字:“曾善,以朱砂描名,是教中叛逆。”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练朱弦搜寻记忆,一无所获,“这个石瓮已经有些年代了,估计不是我们这一辈的。” 林子晴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浪费心思:“也许应该去问问掌门师兄。” 说到这里,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凤章君。 “待会儿要对他说实话么?” “为什么不。”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计较:“曾善这个名字一看就是中原人氏,如今尸首又出现在云苍,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他们中原的问题更多一些,咱们不妨静观其变。” 说着,两个人便返回到门口,将曾善这个名字告诉凤章君。 并无意外,凤章君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存蛊堂里再没有其他线索,三个人沿原路返回湖边的听瀑居。这一次,练朱弦提出让林子晴陪伴凤章君在正堂稍坐,由自己去请教主玄桐出来。 他人前脚刚走,林子晴一边顺手为凤章君斟茶,一边又开始挤眉弄眼:“仙君哥哥身上有夜游神的气味,可是从后山的洞穴过来的?” 凤章君点了点头。 见他愿意交流,林子晴更进一步凑了上来:“那天你和掌门师兄离开之后,阿蜒又昏迷了三天才醒转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呢,就哭着喊你的名字,说梦见你被夜游神给吃了。” 凤章君仍旧面无表情:“你是什么时候把玉佩给他的?” “他醒了我就给了啊!但我们从没去过柳泉。刚开始是因为阿蜒要养伤;后来是因为我们决定拜入五仙教c可教中规矩未成年不能擅自外出;再后来” 说到这里,林子晴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再后来就发生了很多事。总之你成了大名鼎鼎的云苍仙君,而我们则忠于五仙教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陌路人。” 说着,他忽然又凑得更近了一些:“不过依照现在的局势,咱们两派的关系是不是就要缓和了啊?你是不知道,当初阿蜒听掌门师兄说让他去云苍的时候,耳朵尖都红了喔” “林子晴————!” 厉鬼索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子晴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飞快地噤声并扭头看去。 门口,站着一脸愠怒的练朱弦,苍白的脸颊此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而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五仙教这一代的教主,玄桐。 ——— “曾善,的确曾是五仙教弟子,但她只在教中待了短短不到十年。在此之前以及之后,她都是云苍的人。一个潜入五仙教的眼线。” 正堂之上,玄桐抛出了一个惊人的开场。 对于当年冲突的双方而言,这无疑是个尴尬的话题。但要厘清脉络,却必须触动这层旧疤痕。 玄桐看向凤章君:“此次我教护法受贵派之邀出席法会,想必彼此都存了一份化干戈为玉帛的善意。只是展望未来并非意味着避讳过往,尤其是在曾善这件事上,更是需要有一说一,弄个清楚明白。” 凤章君也点头回应:“求同存异,本应如此。” 双方达成了简单的共识,玄桐这才将往事徐徐道来。 曾善是被云苍派到五仙教来的眼目。她不是中原来的第一个细作,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她却在当年的那场浩劫之中发挥出了独一无二的作用。 事情过去了两百余年,彼时就连玄桐都还只是一个髫龄幼童。而在他的记忆里,曾善是一个天赋极佳c冰雪聪明的女子。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坠崖跌入谷底,被当时的教主诺索玛救起。此后不久便拜入教主门下,潜心研习蛊术。论起辈分,倒还算是玄桐的小师叔。 然而这个深受同门信任与关照的女人,却在五仙教被中原诸派围攻之时,倒戈相向,甚至出卖了护送诺索玛出谷的路线。导致数十名精英弟子惨遭屠戮。若非蛊王及时赶到,恐怕就连教主也无法幸免。 往事不堪回首,即便玄桐已然轻描淡写,可练朱弦仍然心头发紧。 他又偷眼去看凤章君,男人依旧面无表情,眼神死水无波。 还是林子晴追问:“不知那曾善后来如何?” 玄桐道:“那日血战之后,曾善竟又跑回到谷口附近徘徊。恰好被守卫撞见,就地处决。” “那尸体呢?” “不知道。”玄桐看了一眼凤章君的月白色法袍,“休战之后就被她同门领回去了,我亲眼所见,领尸那人穿着云苍法袍。” 这正是重点中的重点,练朱弦追问:“师兄可记得那是何人?什么身份?” 这问题原本有些强人所难,却没料到玄桐干脆地点了点头:“那人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只有一条胳膊。” “独臂?”练朱弦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转向了凤章君:“云苍上下可曾有断臂之人?” 凤章君点头:“确有因伤致残者。至于具体断臂之人,则要回山向宗务处调取名册。” “或许不必那么麻烦。”练朱弦提供了自己的见闻:“昨日我在云苍山门殿外,恰巧遇见一位独臂人士。他不仅经历过当年浩劫,更对我教恨之入骨。” “你见过怀远了?”凤章君居然也知道这个人。 练朱弦点头:“看起来他在山上很有名。” “我知道他,因为他负责看管云苍的旧经楼。”凤章君据实以告:“此人辈分不低,可性情阴郁古怪,喜怒无常。他在山上无亲无故,整日躲在旧经楼内整理书籍。我所知道的也仅止于此。” 练朱弦假设:“也许他主动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就是为了在旧经楼里窝藏曾善的尸体。要想验证这一点,也并不困难。” 凤章君点头:“回云苍找他。” 双方既已达成共识,自然事不宜迟。然而就在凤章君准备告辞离去之时,却被玄桐留住了。 “子晴c阿弦,你们先出去等着,我与凤章君还有几句话要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练朱弦就交给你了 待到林c练二人离去,玄桐踱步到凤章君面前,神色似乎有所缓和。 “凤章君此次邀请我教出席云苍法会,若能最终化解南诏与中原修真界的怨怼,亦不失为天下幸事。” 凤章君摇头道:“我才应当感谢教主昔日救命之恩,若不是月下那一声哨响,我与阿蜒恐怕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也正因为那次机缘,才让我比云苍的任何人都坚信,五仙教德行无亏,与中原正道一般无二。” “德行无亏,一般无二”玄桐因为这样的褒扬而勾起了嘴角,却不是微笑而是叹息,“难得凤章君对我教青眼有加,只是云苍峰上,持有偏见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否则阿蜒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袒衣检视。” 听他提起这些,凤章君面色微凛,却不做否认:“曾善之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幕后主使是何人,又有何居心,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你不是还有事吗,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c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c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c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c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c书c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c枕头c书案c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c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夫夫探洞 “门派里一直传说旧经楼里有间密室,却也只是听说,从没人找到过。”拿出火折子走在最前面,凤章君轻声道。 练朱弦紧跟在他身后,默默欣赏着那宽阔挺拔的后背,一边没话找话:“密室有什么用?” “不清楚,但听说设置了一些机关。总之,你别跟得太紧。” “好。”突然的提醒让练朱弦有些难堪,他立刻放慢了脚步。 与五仙教存蛊堂的地道不同,旧经楼下面的这条通道幽深而又曲折。大约走出了二三十步,周围齐整的砖壁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岩石,甚至还有石钟乳犬牙交错。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凤章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练朱弦这才开始留意,远处的确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 “是瀑布。我们沿着山体转到瀑布附近来了。” 果不其然,沿着洞穴又走了四五十步,越来越潮湿。绕过一个弯,前方有了微光,只见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完全被瀑布覆盖住了。唯有一旁的洞壁上依稀刻有“琅嬛”二字。 练朱弦虽是南诏人,却也知道中原的“琅嬛”有指代书库之意。想来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密室入口,只不过在数百年前被改道后的瀑布所掩盖了,终至无迹可寻。 云苍乃是中原第一修真大派,被云苍郑重收藏的书卷,又该记述着什么样的内容? 练朱弦不由得兴奋起来,暗自希望凤章君不会介意让他瞧上一二。 洞穴还在曲折之中延展着,空间越来越宽敞。因为落后了四五步的距离,练朱弦只看见凤章君手中火折子的光芒突然暗了下去——狭窄的甬道变成了宽敞的石室。 石室里的情况暂时还不明朗,凤章君伸手拦住练朱弦不让他继续前进。然后又从乾坤囊里取出明珠,投向高处。 石室之内瞬时明光大亮。稍作习惯之后,练朱弦从凤章君的身旁望出去,看见的却是与想象当中截然不同的场面。 不像是书库,倒更像是储藏室。 石室里没有类似书架的东西,只在四面洞壁上开凿着许多石龛。这些石龛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水盆c陶罐c铁箱c木质人偶和成捆的兽皮。不止如此,就连洞顶上也悬挂着各种风干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串串的蝙蝠和蜥蜴的尸体。 而更加诡异的是,所有这些杂物的摆放都是凌乱c甚至东倒西歪的,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但在这片杂乱的最中央,却保留着一片奇怪的空白。 确认石室内部没有机关之后,凤章君终于迈开了脚步,练朱弦也紧随其后。他们很快发现那片空白区域其实是一张石灰岩质地的石台,灰白色的石板上留着大片大片黑褐色的污渍,大致能够辨认出是个人形。 “你看。” 练朱弦所指的是石台右侧的一口朱漆木箱,凄惨地歪斜着,没有上锁的箱盖吐出了藏匿在里面的物品。 各式各样,颜色鲜艳c做工精美的衣裙。珍珠c碧玉以及各种金银首饰。还有成盒的胭脂水粉所有这些令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的美物,此刻却像是一堆无用的垃圾,在阴冷潮湿中逐渐晦暗蒙尘。 看来这些都是怀远送给曾善的东西。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虽然不齿于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可练朱弦还是发自内心地好奇起来了。 或许这口大木箱子里还隐藏着更多的线索。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弯腰想要将木箱扶正。 凤章君却突然出声阻止:“别碰!” 话音刚落,只见木箱旁边堆积如山的石灰和木炭突然滑塌下来,露出了掩盖着的东西。 各式各样c大大小小的动物白骨,交叠堆垒,数以千计。 骨殖c药草以及各种古怪的器具——熟谙蛊与毒术的练朱弦若有所思。而凤章君则在白骨堆旁捡起了一卷已经残破不堪的书册,翻动几页,旋即皱眉。 “邪术。” 有关于怀远作恶的证据已经确凿无疑,可罪魁祸首依旧不知去向。 石灰堆崩塌之后,整个石室里就开始弥漫着腐臭。赶在被熏倒之前,两个人沿原路退回到旧经楼。恰巧被派去其他各处搜查的云苍弟子们也已经汇拢在了院子里。 无论仰天堂c橘井堂还是弟子们日常出入的各处宫观,全都没有怀远的踪影,守卫山门的弟子也肯定绝没有放他离开。 可不止如此,就连曾善的尸首也跟着从橘井堂里消失了。 一个断臂的残废,还带着一具尸首,就这样在数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这谈何容易。十有八九就是云苍派内部搞的鬼——练朱弦心里明镜似的,已然透彻了七八分。 而此时此刻,他唯一拿捏不准的,是凤章君的态度。 藏匿怀远这件事,凤章君是否知情?是不是他利用某种手段,将从五仙教得到的情报提前透露给了云苍的人。 纯粹的猜测只会令人心烦意乱,练朱弦决定直接试探。 “让我试试能不能找到曾善的尸体。”说着,他又从竹筒中召唤出了从曾善尸体上采到的那些黑色蛊虫。 一见蛊虫重出江湖,周遭的弟子们顿时齐刷刷后退几步留出了安全距离。然而无论练朱弦如何驱使,蛊虫却始终停留在竹筒上,不作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凤章君主动发问。 “感应不到了。”对于展现出来的结果,练朱弦也有一些困惑,“也许尸体已经远离了蛊虫能够感应得到的范围,又或者尸身已毁。” 说到这里,他主动看向凤章君:“怀远将尸体偷偷保存了这许多年,为何偏偏选在现在销毁?莫不是殉情?” 凤章君没有作答,因为练朱弦需要的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摇头。 他抽出凤阙剑平举至眼前,轻弹了一下剑身。 只听一声铮鸣,剑身上亮起几行符咒。 凤章君默念法咒,持剑一挥,无数光点从剑身上四散飞逸。 搜魂,是修真各派最为常用的一种法术。人死之后短则数日c长则经年,魂魄凝聚不散。通过搜魂之术,能够搜寻尚未离散的亡魂c与之交流,可以破解许多悬案。 根据施法人的能力强弱,搜魂的范围也各有大小。强大如凤章君者,一盏茶的功夫搜遍整座云苍峰自当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男人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怀远还活着。”他十分肯定,“我搜不到他的魂魄。” 怀远活着却下落不明,而曾善的尸体却极可能已经被毁——此间种种微妙,相信只要是明眼人就能感觉到。 练朱弦陷入了沉思。 ——— 怀远虽然不知去向,可尸鬼一案已经证实与五仙教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此刻的要紧事,就是去向春梧君禀明实情,然后广布陈情贴,为五仙教及练朱弦洗脱污名。 留下几名亲信弟子对密室进行整理搜查,凤章君领着练朱弦离开了旧经楼,准备先回他的小院做些梳理。 一路上,凤章君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入了小院c把门一关,方才转向练朱弦。 “在去见春梧君之前,我有些事要对你说。” “莫非是关于怀远?”练朱弦说出了自己从刚才就开始思考的事,“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就算春梧君愿意发出陈情贴,洗清我与五仙教所受的污蔑,有关于尸鬼的真相也不会被昭告天下?” “没错。”凤章君对他的通透聪明并不意外:“怀远虽然神志不清,但毕竟是云苍中人。春梧君身为代掌门,想必会尽量将大事化小c小事化了。” 身为一家之长,自然不希望家丑外扬——对此练朱弦表示能够理解,可他却又抛出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眼下藏匿怀远c销毁曾善尸体的人多半就是春梧君了?他又是如何知道怀远才是炮制尸鬼的那个人?是怀远主动自首,还是有人偷偷地向他通风报信?” 这显然是在暗指凤章君走露风声。然而凤章君却丝毫不为所动。 “即便是我通风报信那又如何?囚禁怀远c处置带毒的尸体,有何不妥之处?” 他毫无愧色地直视练朱弦,反倒令练朱弦一时语塞。 的确,这原本就是一场由云苍派发起的调查。在整个过程中,自己充当的不过是一个协助的角色。如今真相查实,云苍派内部采取制裁行动,又何必特意告知他这个外人? 真是自作多情——自己与凤章君终究是两个不同立场的人,春梧君才是那个与他比肩而立的“家人”。 但在自我否定的同时,却又有一个不同的声音从练朱弦的脑海里蹦出来。 “既然决定了要内部发落怀远,那你又为何要带我深入旧经楼的密室?” “” 凤章君似乎做出了某种回答。然而练朱弦却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因为一种撕裂般的巨痛从他的腹部传来,瞬间就夺走了他几乎所有的意识。 就在凤章君的面前,他大睁着眼睛,颓然摔倒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一次负接触 变生肘腋,练朱弦甚至连扶墙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所幸,他身边还有凤章君。 虽然同样不明就里,可凤章君还是迅速出手,一把将练朱弦揽进怀中。 身体落进一双有力的臂弯之中,练朱弦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凤章君所拥抱。相反,他正努力地蜷缩着身体,试图以此来缓解腹部的剧烈疼痛。 那里c在他的腹部深处,仿佛有一个活物正冲突莽撞着,要活生生地顶破他的皮肉c迸裂出来! 片刻之间,冷汗就彻底浸透了练朱弦的身体。在嘈杂喧闹的耳鸣声里,他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凤章君在询问些什么。 凭借着仅存的耐力与意志,他艰难地描述自己的感觉:“好疼肚子c丹田里好像有东西”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那么状况就会变得非常棘手:从身体里取出异物并不困难;难的是他体~液带毒,无论是谁为他施术取物,都会有中毒的。 为今之计,或许只有请凤章君立刻将他带回南诏找阿晴医治。然而这一路少说大半个时辰,又如何捱得过去? 剧痛一阵强过一阵,练朱弦的思绪逐渐涣散。他无法再制定出切实可行的计划。唯有无助地缩进凤章君怀中,寻求依赖。 凤章君却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浑浑噩噩之中,练朱弦感觉自己被抱着横穿过整个院落。耳边传来门扉开关的声音,紧接着身体就被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腹痛依旧剧烈,可是凤章君却逼迫练朱弦舒展肢体。他的动作不算轻柔,但指令明确,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服从。 在他的引导下,练朱弦咬紧牙关c慢慢舒展身体,最终勉强平躺下来。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紧勒在腰际的三股皮扣被松开了,腰带摘除下来,外袍和中衣的绳结也被陆续解开。 当微凉的空气与裸裎的肌肤相遇,练朱弦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感觉出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的小腹上,冰冷坚硬的,于是勉强睁开眼睛。 冰凉的竟是凤章君的手,此刻已经脱掉了黑色手套,正紧贴在练朱弦的小腹上缓缓按压,似乎正在感应腹中之物。 他难道不怕中毒? 练朱弦正想出声提醒,却发觉凤章君准备要做的事还远不止于此——快到无法反应,抵在他小腹上的压力骤然演变成了另一种剧痛。 凤章君的指尖探入了他的肚脐,并且还在使劲用力,竟硬生生插一进了他的腹中! 即便是在不堪回首的童年里,练朱弦也从未有过比这更可怕的遭遇。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腹部的皮肉被凤章君一点一点c硬生生地撑开c撕裂。 起初是两根手指,然后是一整只手,都从创口里探了进去,掏挖摸索着。 远超极限的剧痛触动了求生的本能,练朱弦连声哀叫,仰身想要逃开。可是凤章君却顺势揽住了他的脖颈,迅速在他的脖后画了一道符咒。 “知道你不易很快就好,再忍一忍。” 伴随着这句话,练朱弦感觉一种冰凉的感觉从脖颈开始向身体各处蔓延。 疼痛依旧,可他的身体却失去力气c瘫软下来,任由凤章君随意摆弄。 腹部的掏挖感还在持续,练朱弦浑身上下都被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连视线也变得湿润而模糊。 他就透过这种模糊的视线看着凤章君。但是很快,就连凤章君的身影也开始朦胧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为一片虚无。 “阿蜒,醒醒。” 在虚无之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醒醒!”那声音更加响亮了一些。 是凤章君! 练朱弦陡然一凛,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努力地想要寻找那人的下落。 可是眼前依旧一片白雾茫茫。 他张开嘴,嗫嚅着,却不知道应该发出什么声音。 “我在。”凤章君却做出了回应,“别怕。” 练朱弦又动了动嘴唇,很快就感觉到下巴被轻轻托住,嘴唇上贴来什么微软暖热的东西。紧接着一股药汁渡入口中,起初微凉,但很快就温热了,还带着一点熟悉的百和香。 药汁入口之后没过多久,视线便开始了恢复。 白雾虽然退散,几近虚脱的练朱弦却依旧无力挣扎,唯有睁大了眼睛去看周遭的情况。 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内室的床上,而凤章君就坐在他的身旁,依旧是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腹部的疼痛减轻了。 练朱弦反复确认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腹部的“活物”感已经彻底消失,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也随之停止了,只余下隐隐约约的酸胀感。 待到稍微有些力气了,他再低头看下去,凤章君的手已经从他腹中抽了出来吗,此刻正在往创口上涂抹一种湿润清凉的药膏。 比起刚才的强势引导,现在的动作倒轻柔如同抚摸。 连练朱弦忽然觉得创口有点痒——不是被蚊叮虫咬的那种,这股痒意是从皮肉深处c心底里滋生出来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感觉手臂有些力气了,练朱弦便忍不住想要试探。倒是凤章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了:“伤口还在修补,先别动。” 练朱弦这才发现凤章君的手上沾满了血液,从指尖到手腕,一片狰狞淋漓。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身体绵软无力,咬紧牙关翻身坐起,抓过一旁腰带上的乾坤囊,翻出一小包药粉,全都倒在了凤章君的手上。 只见一阵灰烟腾起,散尽之时,凤章君手上的血污全都板结成了黑褐色的固块。练朱弦握住他的手腕摇晃两下,这些固块便一块块皲裂c掉在地上化为了尘灰。 练朱弦一边化解蛊毒,一边也不忘嘱咐:“请不要随便碰触我的血液。若是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安静下来。 血污落尽,他便发现了凤章君手套之下的秘密——这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然而从指尖开始,每根手指上都有一道细细的红线延伸向手背,交汇形成一个圆形咒印。 这当然不是蛊毒所造成的,却比蛊术更加诡谲,竟是练朱弦前所未见。 见他怔忡,凤章君抽回了手,重新戴上手套:“我无妨,你还是尽量不要多动。” 练朱弦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自己身上。瘙痒还在持续,腹部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铜钱大小的红色瘢痕。又过了片刻,痂痕脱落,一切便了无痕迹。 他喘了一口气,伸手撩开额角浸透了汗水的湿发,眼神迷离地看向凤章君:“我腹中究竟有什么东西?” 凤章君并未赘述。他将练朱弦扶坐起来,帮他脱下沾了血污的中衣,披上一件干净的云苍法袍,然后才让他朝床旁的月牙桌上看去。 只见桌上倒扣着一个白瓷茶盏,下面压着一张璎珞符纸。 他伸手敲了一敲茶盏,只见杯中竟然有光亮透出,透过薄薄的杯壁可以看见一枚樱桃大小的珠体上下悬浮。 练朱弦诧异道:“这是内丹?” 凤章君又倒了一杯清水,小心放置在倒扣的杯底上,然后默默在半空中比了一个符印。 只听一声细碎的颤动声响过后,清水竟然翻腾起来,继而升上半空,凝结出一尊两寸余高c晶莹剔透的人像。 “怎么又是个女人”练朱弦喃喃自语。 的确,水像显现出的又是一名女子,云髻堆耸c绮罗羽裳,臂弯间披帛飘舞,凛然若神女下凡。 “看打扮,应当是西仙源的巫女。”凤章君终于开始说话,“西仙源是中原的一个修真门派,只收留女子。所有拜入西仙源的女人,都要燃指供奉,以示决心。” 练朱弦闻言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水像女子右手独缺一根小指。他心想这又是什么破规矩,和这些中原正道比起来,五仙教恐怕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瞥开腹诽不提,他问道:“既然是巫女的内丹,又怎么会出现在我腹中?” 凤章君反而问他:“五仙教有没有吞服他人内丹增进修为的做法。” “当然没有!”练朱弦不满又被看作蛮夷,细细寻思片刻,眼神陡然明厉起来:“昨天夜里,在橘井堂验尸的时候,有一样东西从曾善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撞进我怀里!” “这内丹是从曾善尸身里出来的?”稍作沉吟,凤章君从乾坤囊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正是之前旧经楼密室里的那本邪术残卷。 他翻到其中一页,转到练朱弦的面前。只见上面以狂狷潦草的字体记载着一则鬼戎邪教所谓“飞魂复生之术”。 取修真之人一名,活剖其内丹,浸泡于鸦血c蛇骨等熬制的药液中。数个时辰之后,内丹将有如活物一般,钻入尸体则死者复“生”;若钻入活人之躯,短则数日,活人也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看到这里,练朱弦默默地打了一个寒噤,不由得庆幸凤章君当机立断,替他了断了这个祸害。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将思绪转移到正经事上来——原来怀远并不是想要炮制尸鬼,而是以为自己能够复活曾善。 所以,昨天夜里怀远才会偷偷潜入橘井堂,试图缝合曾善脖颈上的伤口。还留下了一朵花。 凤章君撤下了杯盏,将内丹装入一个金丝细笼内,收进乾坤囊:“怀远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得到巫女内丹,而西仙源又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说,练朱弦便主动提议:“不如直接去西仙源。” 凤章君看着他:“你想去?” 练朱弦反问:“我不行?” “你身体如何?” “不妨事。”说着,练朱弦便起身想要下床。可刚支起身体,双腿就是一颤,所幸及时扶住了床沿。 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凤章君也站了起来:“我现在去见春梧君,请他择日发出陈情贴。你若信得过我,就先留在这里休息。如果恢复得好,我可以带你去西仙源。” 这似乎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练朱弦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凤章君将他扶回床上,随即准备离去。 “等一等。”练朱弦忽然又叫住了他:“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点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夜半的邀请 凤章君离开了,去见春梧君。留下练朱弦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月白色的帐顶发愣。 也不知道云苍的这两位主君凑在一起会商量些什么。凤章君多半会把西仙源内丹的事说出来,而春梧君应该会同意发出陈情帖,但他也有可能会反对让一个南诏人继续插手调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练朱弦发现自己困倦了。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c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筒,打开盖子,召唤出一只金色甲背的小蜘蛛,落在杯沿上。 茶杯并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蜘蛛就在茶杯口上织出了一张精巧的蛛网,映着淡淡的月光。 练朱弦低头在小蜘蛛的背上亲吻一记,将它放回竹筒。而后咬破指尖,在蛛网上挤落了一滴鲜血。 “以血为贡,请亡魂指路。”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滴血珠竟开始在光滑的蜘蛛网上滑动。练朱弦托着茶杯,一路跟追着血珠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僻静的竹林,又经过了几处宫观,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山崖边。 眼下大约是亥时,积攒了一天的湿润雾岚已经从山脚升腾到了山峰。隔着渺渺茫茫的水雾,练朱弦隐约看见悬崖之外大约十多丈远处兀立着一支细小的孤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小楼,宛若空中楼阁。 蛛网上的血珠还在指引着练朱弦朝小楼走去,却有人轻声将他叫住了。 “脚下留神。” 迷雾深浓,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凤章君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你也找过来了。”凤章君看了一眼练朱弦手上的蛛网。 而练朱弦则看见了凤章君手上的凤阙剑——搜魂的符印还在隐隐发着亮光。 “是不是感应到了怀远?”练朱弦问得直截了当。 “是。”凤章君干脆地点了点头。 练朱弦又问:“是云苍对他的处罚?” 凤章君摇头:“云苍从不杀戮门下弟子。” 说罢,只见他一挥衣袖,手中一张璎珞符纸飞出,竟幻化为一座悬桥,架在了悬崖与孤峰小楼之间。 “你,要带我进楼?”练朱弦诧异,“这难道不是你们云苍的内务?” 凤章君往桥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你想还是不想知道?” “想。”练朱弦紧走两步,跟上了凤章君的步伐。 ———— 及至到了近前,练朱弦才看孤峰上的小楼前立着几名云苍守卫。他们见到凤章君便立刻低头行礼。凤章君依旧不做任何解释,径直带着练朱弦进了小楼。 在五仙教这些年,练朱弦也曾走访过南诏的几处监牢。他原以为小楼内部应当也如同牢狱一般,少不了囚笼c刑具以及肮脏的囚犯。然而直到亲眼目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这里远比南诏的牢狱要整洁体面许多,甚至更像是普通的逆旅客房。只不过每一扇门都是铁质的,且牢牢闭锁着,每隔十来步就有人把守。 从凤章君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中,练朱弦得知小楼的正式名称叫做“思过楼”,乃是云苍派为过失弟子提供的面壁自新场所。他也是刚刚才了解到,离开旧经楼之后,怀远便被带进了这里——但是等待着他的显然并不是什么悔过自新的机会。 凤章向一名云苍守卫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着他们一路向前,在走廊尽头走下一串台阶,打开了一间地下室。 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唯有角落里一卷竹席,裹着瘦小的身躯,只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底。脚边上还有一个粗粝的大陶罐。 守卫低声解释说,怀远死得太过突然,尚未来得及准备棺木。但是采办的消息已经通知下去,最快明日就可以入殓。 “他是怎么死的?”凤章君问。 守卫看了一眼练朱弦,但还是如实禀告:“具体死因尚且不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外面有人将这个陶罐送入他的房间。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他死了。” 独自一人,看起来像是自杀。至于自杀动机,应当就在陶罐当中——练朱弦正思忖,凤章君已经将守卫打发走,又两三步来到了怀远的尸体前,掀开竹席。 没有错的,这就是昨日练朱弦在山门殿外见过的那个独臂人。依旧脏乱不堪的外表,甚至还半睁着眼眸,只是彻彻底底地安静了,再无法做一丝一毫的疯狂。 凤章君俯身伸手,在他的嘴角边抹了一记,有灰白色的粉末。 与此同时,练朱弦已经打开了那个神秘的陶罐。 “是骨灰。”凤章君连看都没看就给出了正确答案,“他们把曾善一把火烧了,然后把骨灰拿给怀远看。” 这下就连练朱弦也哑然了。他重新合上陶罐,然后同样来到怀远的尸体旁,先是看了看怀远不知为何鲜血淋漓的右手,然后掀开他那身早已经污脏不堪的外袍,在腹部找到了一个血窟窿。 怀远的内丹依旧在他的身体里,黯淡的如同一颗鱼目。毕竟没有哪个活人能够亲手将自己的内丹剖出来送给别人,更不用说让一堆骨灰死而复生。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伸手为怀远合上眼睛,然后扭头看向练朱弦,仿佛在问他接下来准备如何。 稍作思忖,练朱弦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那些前因后果。” 凤章君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你准备用‘香窥’?” 练朱弦点了点头。其实白天返回画境时,除了更换衣物之外,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香窥所需的材料。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够派上用处。 取得了凤章君的首肯之后,练朱弦迅速准备施咒。 他首先点燃一堆特殊的混合香料,让香气沁染整座地下室。同时,又取出一枚极其细巧的银色小刀,撑开怀远的眼皮,在眼球后方剐下了一小块肉丢入研钵,再投入符纸,用火折子点燃。 空气中短暂地弥漫起了一股令人不安的焦香,研钵内的物体很快变成了一抹焦炭。练朱弦将焦炭捣碎,再加入各种五仙教秘制的香料,最终混合出一种灰白色绵密的香粉。 他将香粉压入符咒形状的白银模具之中,脱模之后便形成了符咒形状的香篆。 “要开始了。”他提醒凤章君。 两个人在怀远的尸体旁相对而坐。练朱弦让凤章君先闭上眼睛,然后主动捉住了他的手。 “香窥的世界很大,你初来乍到,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走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香窥 材质特殊的香篆被点燃了,袅袅香烟盘桓升起,在半空中描画出一道道变幻游移的诡谲符文。 依照练朱弦的叮嘱,凤章君闭上双眼,任由香气沿着鼻腔进入大脑,在那里发挥奇妙的作用。 起初只有昏黑,慢慢地开始有了一点微光,仿佛在催促凤章君睁开双眼。于是,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思过楼内地下狭窄的房间。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暮色四合。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投下清辉,落在大片荒凉辽阔的田地上。 “这里就是怀远的记忆。”练朱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凤章君转过身,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荒芜田地的对面是村庄,抑或被称做“废墟”更为确切。那些低矮简陋的茅屋,全部东倒西歪着,不过是一堆烂木与废土互相支撑着的残骸。 耳边,朔风的呼啸愈发响亮了,还送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练朱弦与凤章君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循着动静走进废墟深处。 有许多尸体。 从衣着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有些还紧握着残破的农具。这场屠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日,大多数尸身绀青c少部分已经开始膨胀,甚至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是尸鬼干的。”练朱弦很快找到了真凶之一——他指了指路边的一具无头裸尸。尽管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却仍能看出怪异的长手长脚c巨大的身躯和散落一地的尖牙。 寒冬满月之夜,阴气最盛,妖魔结伴横行。越是偏远弱小的村庄,越是容易成为群魔的俎上之肉。而无论云苍派还是五仙教,也总是会在冬季频繁出猎,专为格杀这些凶残饥饿的妖魔,从血齿之间救出无辜的性命。 “前面有人。” 顺着练朱弦的指引,凤章君也望见了。大约在十多丈开外立着四五个人类,全都穿着月白法袍,凛然高洁,如同月华落下凡尘。 正是云苍派冬猎的队伍。 “他们看得见我们?”凤章君问。 练朱弦摇头:“我们只是看客。” 一边说着话,二人走到了那几位云苍门人身旁。 及至近前,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正面对着一座坍塌的木屋。 废墟里压着人,很多很多的人。 练朱弦首先看清楚的是一只青白色的c纤细的手臂,涂着鲜红的蔻丹,却僵硬而无助地伸向半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是交叠在一起的,密匝匝的肢体。 几乎都是妇女与孩童。 那几个云苍派的门人彼此低语着。听他们的意思,村庄遇袭之后,安排了壮年男性外出御敌,而让老弱妇孺躲藏在村庄中央的这座木屋之中。然而村庄最终陷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也最终消逝在了妖魔饕足之后c玩乐一般的虐杀之中。 “师父,徒儿好像听见有哭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那几个云苍门人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正指着废墟的方向,一脸关注紧张。 几位云苍门人并未忽视道童的话,商量了几句立刻开始搜寻。 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c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c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c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c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c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c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c两下c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c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c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c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怪不得旧书楼里会有那么一双穿了底儿的鞋。”一直静默旁观的练朱弦,终于忍不住开口,“两百多年了,难道整个云苍峰上都没人知道?”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凤章君坦言,“毕竟不像外伤那么明显,而且本人显然也刻意遮掩。” 练朱弦追问:“如果不遮掩的话,会怎么样?” 凤章君道:“很难说,但若是有瑕疵的幼童,一般不会收为弟子。而是送往大焱的孤独园,此后便不再纠葛。” 这个做法倒与五仙教的有些类似。只不过两百年前的话,中原尚是一片兵荒马乱,孤独园即便勉力经营,恐怕也是人满为患。倒真不如待在云苍峰上,远离世俗,说不定倒还算是幸福。 练朱弦才想到这里,却听凤章君道:“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这便是无常。” 话音刚落,面前场景就再度开始了变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云苍往事 练朱弦告诉第一次体验香窥之术的凤章君:人死之前,脑海中往往会浮现出类似于“走马灯”的幻象,用短短几个碎片勾勒出人的一生。而香窥之术,也与这种“走马灯”类似,显现出的只是死者一生当中的某些片段。 至于这些片段为何会被死者铭刻于心,或许已经不再有人知道了。 回忆的世界又开始变化。这一次,呈现出的是室外风景。 视野正中央是一株高大的梧桐。离地一丈来高的粗枝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c身穿月白法袍的瘦小少年。他怀里抱着一块木头,正聚精会神地雕刻着什么。 不远处的白沙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其中一人手里捏着条死蛇,东张西望着。 玩蛇少年嘀咕:“怀远那小子又躲哪里去了?” 他的同伴劝他:“我说你还是算了吧,那傻小子有什么好欺负的?怂包一个,就知道哭,全凭他那老妈子似的师姐给他擦屁股。万一向咱们师父告状,又得挨罚!” “呸!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玩蛇少年恨得牙齿痒痒的,“又蠢又笨,还成天躲在一个娘儿们后头,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就是要给这块木头一点颜色瞧瞧,叫他以后不敢再打我们的小报告!” 眼下仿佛是暑天,两个少年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结果,干脆就站在树荫下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起了牢骚。却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他们的头顶高处。 至于怀远,也没多好受。冤家就站在大树底下,只要抬抬头就能够把他从树上揪下来。别说是继续雕刻木头了,他就连一口大气而不敢出,就这么绷着身子,静悄悄地,希望冤家呆够了就打道回府。 可偏偏连老天爷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热辣辣的天上突然飘过来了几朵乌云,紧接着就开始起风。小风一吹,地上草丛里的木屑刨花就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顽劣地打着转儿。 那两个少年一见到木屑心里就有了数,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臭小子,给我滚下来!!” 怀远又不是傻子,抱紧了树枝,死活不挪窝。 两个少年估摸着树枝承载不了三个人的重量,也不着急上树。而是从池塘里捡了几块小石子,朝怀远投掷过去。 怀远身体虽然瘦弱,却很灵活,他抱着树枝左右躲闪,一时间也没让那两个少年得逞。 眼看双方陷入僵持,怀远突然发现不远处又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距离已经足够接近了,怀远突然大叫一声,主动松手,从树枝上摔了下去! 大树底下是一片草丛,人摔在上面不会出什么问题。树下的两个少年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去管怀远的状况,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怀远一边高声哀叫,一边护住脑袋,蜷缩着身体作出一副畏惧的模样。 这场单方面的欺凌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有人厉声喝阻道:“全都给我住手!!” 两个少年闻声回头,发现一个高个子少女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临时折下来的树枝,看上去是想要狠狠地打上一场。 “曾善你这个男人婆!” “告状精你给我等着!” 局势瞬间逆转,两个顽劣少年顿时丢下小蛇逃跑。曾善凶神恶煞地将他们两人追出了二三十步,然后才扭头回过来看自己的小师弟。 “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此刻的怀远看上去的确非常凄惨,头发蓬乱着,浑身上下都是木屑和干草,脸颊也被人给踢得肿了起来,像个猪头。 “师姐,我疼。” 他十分熟练地陈述着自己的感受:“他们踢了我好几脚,还朝我丢石头。我好疼” 曾善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动作熟练地开始为他整理仪容。 “谁叫你一出事就跑来找我的,他们打不过我,就只好回头来欺负你。这么多次了,难道还不明白?” 怀远委屈:“可是师父时常出门在外,如果不找师姐,我还能找谁主持公道?” “这不是公不公道的问题。” 曾善又拿出手帕,沾了点水替他擦拭脸颊,“你也是学过功夫的,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就照样打回去!” “可师父说,我学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欺负别人。” “那不是欺负人,而是自保。” “可与别人打架,我也会疼” “行走江湖,疼痛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曾善简单处理着怀远的伤口,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小时候不是最不怕痛的吗?脚踩在水杯上面都不哭呢。怎么越大越胆小了?整天黏在我身边,凡事都让我出头,这可不行。” “不行吗?”怀远怯生生地反问,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男童。 “当然不行!在咱们云苍,十四五岁就该独当一面。你看你身边的人,全都长大了c懂事了。再这样下去,师姐也懒得理你了!” 仿佛是想要强调这番话的认真性,曾善还在怀远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推得那瘦小身躯一个踉跄。 好不容易找回平衡的怀远仓皇地抬起头来,小声抗议道:“师姐,真的很疼啊。” 少女看着他肿胀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下不为例。走,师姐带你敷药去。” 两个人影搀扶着逐渐远去,场景再度进入模糊。 趁着还能看清楚彼此的时候,练朱弦轻声问道:“你猜怀远他会改吗?” 凤章君只回答了一个字。 “难。”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在云苍峰上某座偏僻的宫观之内。 这是一处狭小的天井,摆着许多大盆栽种的山茶。花枝掩映的角落,怀远孤零零地躲在那里。 他还是在摆弄着木头,原本杯口粗细的圆木已经雕出了纤细的长柄,但最为关键的繁复花饰却仅仅初见雏形。 正当他全神贯注时,一道人影急匆匆地穿过檐廊向他走来。 “怀远!!” 喝问声从天而降。怀远吓得一个哆嗦,刻刀从木头表面滑过,最终在掌心里拖出一道血色。 他浑然不觉受了伤,只顾着回头,果然对上了曾善愠怒的眼神。 “你小子还躲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 怀远偷偷看了一眼庭院中央的日晷——阴天,没有影子。 见他惊恐,曾善也无意于火上浇油,伸手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今天轮到你守炉,时辰要到了,快点去,否则师父又要怪我没看好你了!” “守炉?”旁观的练朱弦咀嚼着这个不熟悉的字眼。 “指的应该是鼎炉殿内的归真炉。”凤章君为他做出解答,“外出的云苍弟子们,会将那些作祟的鬼怪妖魔捉拿回来,丢入炉内熔融淬炼,经过多道净化工序,便可以获得增补修为的归真丹。” 制作归真丹的工序复杂,但最重要的一步还是鼎炉练丹。一般情况之下,每次从填炉至出炉,都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期间随时有人留在鼎炉殿内值守。 今天,恰好轮到怀远守炉。 少年脚步匆匆,穿过了几进宫观,终于来到鼎炉殿。 这是一座遗世独立的古朴大殿,四周围被高耸的岩墙所包围。墙上刻满了古老符咒,禁绝一切活物死物出入,就连守卫也只在墙外巡逻。 石墙之内的庭院寸草不生,地面沟壑纵横,用朱砂填出法阵图案。甚至宫殿的檐上还垂着用巨幅璎珞符纸书写的符咒,紧紧锁住整座云苍峰上最为凶险的宝物。 “若是换做现实里,外教之人是绝不允许进入鼎炉殿的。”凤章君实事求是道。 练朱弦反问:“那需要我现在回避么?” 正说着,怀远已经整备完毕,入了鼎炉殿。 得益于特殊的建筑法式,整座鼎炉殿内没有半根立柱,自然看起来通透宽敞。大殿中央,立着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铜炉,通体鎏金,雕刻着复杂的咒文与装饰,看上去神秘而又华丽。往上看,炉鼎天花板上还垂挂着几十条碗口粗细的铰链,用以开启沉重异常的炉盖。 怀远的等级尚低,参与不了填炉开炉这种大事。他所要做的,只是在接下去的六个时辰里,每隔一个时辰就查看炉膛内部的情况,并及时更换炉口等处贴着的符咒。 简单地交代了一些情况之后,前一班负责守炉的少年离开了,顺便还带走了一叠书籍。六个时辰太过枯燥漫长,在无需查看的时候,少年们也被允许去做一些无关要紧的小事。 比如怀远就带来了他的刻刀与木头。 不过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怀远将东西丢在一边,首先去观察炉膛内的状况——这项工作需要他爬上一架铁梯,然后打开炉身上的一处观察孔。孔洞中间镶嵌着一层金丝咒言网,所以不用担心炉内的东西会乘机逃逸出来。 反正这里是香窥世界,练朱弦也不问凤章君允不允许,只凭着满腔的好奇心跟着怀远上了铁梯。 但他很快就懊悔了。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炉膛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像是融熔状态的铁水,随着三昧真火的热力上下翻涌。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铁水是“活着的”。 练朱弦发誓自己看见了不止一张人脸,它们在滚烫的炉液里载沉载浮,做出各种狰狞扭曲的可怕表情。 离开炉的日子还早,被投进鼎炉里的鬼怪们大多还有生机。它们有的正哭喊惨叫,但更多发出的则是诅咒谩骂的嘶吼。 融融火光映红了怀远的脸庞,然而他的表情却冰冷异常——无论是面对其他少年时的胆小怯懦,还是面对曾善时的软弱无助,全都一干二净地消失了,回归于白纸一张。 “他知道没必要在毫无价值的人面前做伪装。” 凤章君的声音突然贴着耳边传过来。 练朱弦吓了一跳,本能就要闪躲,却又猛然间发觉自己是站狭窄的铁梯上,一个趔趄就要往下摔。所幸凤章君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他的细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黑灯瞎火 小小惊险过后,两个人勉强在铁梯上站定。并肩叠踵c四目相对。凤章君怎么想的暂且不知,不过练朱弦已经耳尖微红。 “那个”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明,“其实你不必来帮我的。因为这里是香窥幻境。如果需要,你我都可以御空悬浮。” 说着,他便松开手,往铁梯之外轻轻一跃。果然轻盈地在半空之中停留了一阵才落回地面。 “刚才我只不过是忘了自己身在幻境,因此作出了本能反应。” 听完他的解释,凤章君不作评判,却提了一个“尖锐”问题:“那你还怕骑鹤飞行?” “谁会没事飞到那么高的地方!” 练朱弦脱口为自己辩解,说完了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御空飞行时的“丑态”早就被凤章君看得清楚分明。 正当他懊恼之时,凤章君也走下了铁梯。 害怕与他面面相觑,练朱弦又开始没话找话:“你以前也守过炉?” “守过。”凤章君点头,“但是到了我那时候,已经规定必须两人一起值守。” “那你也见过炉膛之内的情景?听见过那些声音?” 这个问题实在不必回答,凤章君反问练朱弦:“五仙教如何看待轮回转世之事?” “轮回转世?” 练朱弦咀嚼着这四个字:“我们认为一个完整的人除去肉身之外,还同时拥有魂与魄。人死之后魂魄离体,其中七魄会慢慢散失,而三魂则投入受孕女子的腹内,完成轮回转生。” “与中原的理念差不多。”凤章君点头,接着说下去:“人之三魂,主掌天性灵识;而诸如道德c情爱c记忆,乃至修士的法力修为,都统归于七魄。换句话说,所有储存在魄中的事物,都是人类后天习得c吸收的精华。当人生结束,这些东西便要归还于天地之间,而它们也正是归真丹的来源。” “云苍练丹,实际上练的是魄?”练朱弦一语道破真相。 凤章君重新转向那高大雄奇的鼎炉:“这些鬼怪妖魔在世间虐杀无辜,理应受到惩罚。我们将其带回这里,炼取它们的魄,消弭它们的罪孽,然后将纯净的三魂投入轮回,便是归真二字的本意。” 正说到这儿,只见那怀远也已从铁梯上爬了下来。又转身取来了一沓符纸,应该是要开始为炉口加固封条。 “这种做法与现在的流程不太一样。” 凤章君走近到怀远身旁,观察他的动作,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不行,他手上有血,会污染符咒。” 练朱弦同样凑到怀远的手边观察了一阵,果然在手掌沟纹里发现了一处细小伤口。想来应该是刚才雕刻木头时受到曾善惊吓所致,只是怀远毫无知觉。 “伤口已经凝固了,这样也不行?” “不行。”凤章君面色严峻,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后果。 怀远重新登上铁梯,来到炉口处,将手里的符纸直接按压在原有的符纸之上。炼丹七七四十九日,这样的封印便会有四十九层。 尽管凤章丑话在先,可事情却似乎进展顺利。贴完了符纸,怀远回到地面上,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又开始刻他的木头。 那是一根发簪,簪头上堆着一簇小花,栩栩如生,应该很能讨女孩欢心。 鼎炉殿内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怀远精心雕刻的轻响。 凤章君又开口提问:“五仙教的修行是什么样子的。” “” 练朱弦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才回答他:“我们没有鼎炉,也不需要抓妖魔回来练丹。不过正式成为五仙教弟子需要通过一系列极为严苛的考验。至于入门之后,修行反倒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听他涉及到了一丝重点,凤章君顺势追问:“听说五仙教的入门弟子,都会接受一种异术的改造,让自身与教中神灵融为一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没有什么异术,那不过只是一种比喻罢了。”练朱弦不假思索地摇头:“在冥想中达成与旧日神灵的对话——云苍峰的玉清真王祭典不也是类似的手段吗?” 凤章君显然不相信练朱弦的说辞,但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他干脆沉默下来。 骤然冷场,练朱弦轻咳一声,看看角落里安静雕刻的怀远,再看看不远处的鼎炉,突然变了脸色。 “不好!”他指着高处的炉口:“怎么会变成那样?!” 凤章君的担忧正在成为现实——只见怀远新贴上去的符咒已经从淡黄变成了焦黑,而且黑斑还在朝着周围蔓延。 “血污让炉内的妖魔有机可乘,若不及时更换会出大事。” 凤章君的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叙述着一件小事。 终于,所有的符纸全都变成了一团焦黑,悄无声息地剥落为灰烬。紧接着,炉盖开始上下挪动,一下c两下 所幸,固定在炉盖边沿的黄铜铃铛发出了狂躁的声响—— 怀远悚然抬起头来。 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瞬间将炉身上挂的八把大锁全部冲开。一人多高的沉重炉盖被黑气掀到了天花板上,再重重砸落下来! 炉盖落地,崩砖裂石,发出巨响。尽管只是香窥之中的旁观者,练朱弦依旧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楚其他声音。 在巨大的耳鸣声里,他被凤章君拉着退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继续旁观接下来的骇事—— 怀远自然也受了巨响的惊吓,可他毕竟有过一些应急训练,此刻便赶紧丢下木头,转身取来一柄靠在墙根上的宝剑。 谁知刚一转身,他又被迎面扑来的第二下巨响惊了一跳。 鼎炉倒了。炉膛中那些不成人形的熔融液体,此刻全都流淌到地面上。 那里面仿佛有一千张面孔,一千嘴在发出一千个不同的声音。然而刹那间,这一千张面孔又同时腾空而起,变成一千道鬼影,在大殿里冲突回荡! 冲出去!逃到外面去! 一片嘈杂声里,仿佛有无数鬼影异口同声地喊叫着。然而当它们飞扑到大门前时,却触动了暗藏在门板之内的符咒。 金色大网亮起,无情地将它们弹回。 但鬼怪毕竟诡计多端。 沉重的炉盖再次腾空而起,在与门扉相撞的瞬间释放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门板被砸断了,鬼影呼啸而出。可才刚飞到檐廊里,又被屋檐上垂挂下来的璎珞符咒阻挡住。 再看鼎炉殿内,怀远正吃力地挥舞着那把宝剑,如同笨拙的幼儿摆弄着捕虫的网兜。 “数量太多了,他一个人收拾不过来。”凤章君摇头。 果然,还没挥舞几下怀远便已是气喘吁吁。而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还有一样东西能够应急。 那是悬垂在鼎炉殿内四个角落处的警绳,随便拉动哪一根,都会让岩墙上钟楼里的铜钟随之鸣响。远在岩墙之外的守卫便会前来支援。 怀远连手里的剑也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最近的一根警绳冲刺。 然而就在他抓住警绳的同时,也有鬼影死死抓住了他——更确切地说,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原来如此。” 饶是早就知晓了结局,练朱弦也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 就在他面前几步之遥,怀远的右臂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撕扯下来! 那一瞬间血光冲天,喷溅在周围的地面上,引来无数的鬼魂争相舔舐。 而沦为活祭品的怀远,却只是傻傻地瘫坐在墙角,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残肢被一点点吸走精气,变成一堆包着皮的枯骨。 景象又开始模糊了。练朱弦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从远处一路奔跑过来。 紧接着,所有一切就像被吸入了旋涡,陷入到一片纯黑的噩梦之中。 这次的场景变换太过突然,快到没有时间让练朱弦确认凤章君的位置。 他在黑暗中等待片刻,可四周一直没有浮现出新的场景——这显然不对劲,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凤章君再说。 练朱弦摸黑前进两步,准备喊人。嘴是张开了,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止如此,他又拍了拍手,听不见鼓掌声。 包围他的并不是一片单纯的视觉黑暗,而是更为诡异的“虚无”。而这片虚无,又是如何溜进怀远的记忆里来的? 练朱弦回想起来,在以往香窥的过程中,偶尔也会遇见一些非现实的场景。它们是当事人在遭受重大冲击之后,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 只不过,以往他所经历过的内心世界,往往充斥着刺耳巨响或者频闪亮光。唯独只有怀远是一片虚无。 也许这片虚无正是怀远恐惧的东西,是他被困尸堆的模糊记忆。 想通了这层涵义,练朱弦反倒镇定下来。无论如何,凤章君就在这片虚无中的某个地方,必须尽快找到他。 于是练朱弦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前移动。 大约走了二十来步,他的指尖终于抵到了一样实物——似乎是人的衣袍。 无法看见听见也无法询问,练朱弦唯有依赖于双手进行感知。他轻轻将手掌贴住对方的衣袍,缓缓往上移动。 织物十分光滑上等,很像是凤章君身上的云苍法袍,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摸出银线秀出的龙鹤纹样。 但是且慢练朱弦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毕竟他对布料并没有那么透彻的研究,还是应该更全方位地多摸索摸索才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上摸索。 滑过疑似腰腹的紧窄地带,手掌之下的触觉开始变得宽阔起来,柔韧而又坚实的,还微微下起伏。 是胸口。练朱弦的大脑忽然变得迟钝起来。 他有点费力地思索着:若是凤章君的话,这个高度的确应该是他的胸膛。可是想要十分确定,或许还应该更仔细地摸一摸五官才是。 他异常轻松地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想法,继续向上移动,手指轻轻扫过颈部,捧住了对方的下颌。 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体温和触感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不过反正是在香窥幻境里,就算脱掉手套也没问题。 练朱弦正迷迷糊糊地思考着,突然感觉到对方动了一动。 紧接着,他的双手被另一双手握住了。 四周漆黑一片,也没有半点声音,练朱弦听不见对方的动静,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自己心脏砰砰直跳。 他忽然间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有东西靠近了他的脸颊。 紧接着,耳边有一丝温热的微弱气流拂过,撩拨着他的耳垂。 那是什么? 练朱弦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要离那丝气流更近一些。 可谁知一道刺眼的光亮突然从他的正前方投射过来,瞬间将漆黑染成了一片骇人的雪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情不言爱不语 白光刺眼,练朱弦本能地低头躲避。然而几乎与此同时,他感觉耳朵里开始涌入一堆细碎的声响。 好换不换,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换了场景?! 重新睁眼之后,练朱弦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才这么点儿工夫,凤章君居然已经站到了离他七八步开外的地方。而且仍然是面无表情,甚至连衣袍都一动不动。 他是什么时候逃得那么远的?还是说刚才碰触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练朱弦越想越诡异,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正纠结着,却见凤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c嘴唇干裂,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喝药了,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似乎难过c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就是废人了,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师姐”怀远顺势黏上来,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叹了一口气,也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抚着他的脑袋:“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净跟我强词夺理,可为何昨日师父责问你时,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解释?” 怀远仍在抽噎:“错了就是错了,怀远无话可说。” “狡辩!”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连师姐我都敢瞒着了?!” “好疼啊”怀远又开始小声嚷嚷,同时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将藏在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扭了出来。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经断了一处,淡黄色的原木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她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炼丹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刻这个东西?!” “”怀远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见他又唯唯诺诺,曾善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看见你摆弄这些没用的,也不好好学习术法武学,难道还真的想下山当木匠不成?!” 见她生气,怀远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低着头咬了咬牙,小声嗫嚅:“师姐上次你替我出头的时候弄断了束发的簪子。我听说那是你托人从山下买来的,喜欢得紧。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赔你一个更好的,可我又没什么钱”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这个大蠢材,浪费时间做这些干什么?!” 怀远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长处,就连师父都说我是个没仙缘的人。师姐对我那么好,我却无以为报,也就只有这些木头还能听听我的话。” 曾善眼圈微红,可声音还是硬扛着:“谁要你报答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亲手捡回来的。你是我的师弟,谁要你去想办法报答我了啊!傻瓜!” 说着,她将凉好的汤药端过来,勒令怀远一口气全部喝下去。然后急匆匆地红着眼睛逃出了房间。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怀远又变成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安静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会说么?”凤章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练朱弦扭头看他。 可凤章君却看着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为心爱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会不会把实情告诉对方。” “我恐怕不会。”练朱弦摇头:“我不想让对方也和我一样痛苦。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也可能会因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这种事,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凤章君“嗯”了一声,继续发问:“那你觉得怀远与曾善是互相喜欢?” “不是。”练朱弦再度摇头,“怀远对曾善的确有着很深的执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种责任感。她被怀远缠住了。” 说话间,场景又开始了转变。朴素的病室变成了议事堂,堂内空间不大,更适合小范围的秘密讨论。 堂内端坐着四位云苍派的师长,全都神色严峻。而堂下,跪着的人却是曾善。 练朱弦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怀远的踪影。 人既然不在场,那就应该不是怀远的记忆。可别人的过往又为何会在怀远的香窥之中呈现出来? “是我做的。”凤章君主动承认:“我在你调制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 这也真是胆大妄为,万一出事怎么办?! 练朱弦还没来得及训斥凤章君,就听见堂上的师长开口发话:“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职守c毁坏鼎炉是多大的罪过?”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笔直:“弟子知道!可怀远此人老实懦弱c不谙世事,他在山下又举目无亲,如今又断去一臂,倘若将他逐出山门,让他如何生存下去?” 师长们仍然是面无表情:“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他犯下如此大错,不予以惩处,如何服众?” 曾善据理力争:“可是云苍的规矩也写着,允人将功折过。怀远现在做不了,可弟子愿代他去做!” 一位师长斥道:“将功折罪?那样严重的事,岂是罚酒三杯c扫扫后山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应得不假思索:“弟子愿意听从一切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堂上陷入静默。几位尊长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然后由右座第二人开了口。 “曾善,无论天资或是后天努力,你都是我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若是潜心修行,最多再过十年就能有所小成,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没出息的蠢物毁了一生前程?” 曾善闻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师父,当年您亲手将怀远从尸堆里救出,交到我的手上。那时您说,既然是我听见了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我而生这些年来,我将怀远当做手足兄弟一般关心照料。如今手足有难,我又岂能够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她眼眶通红,可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决。 师父轻叹一声:“无论什么条件你,当真不悔?” “弟子不悔!” 几名上座师尊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已经开始微微点头。最后,坐在居中主位上的那个瘦高道人终于开口发话了,却是对着曾善的师父。 “既然如此,便将原本差遣怀远的活儿交给她去做吧。这孩子向来聪明机灵,想来倒是个更不错的人选。” 师父显然面露难色,但这已是众人的决议,他一人撼动不了。 他问曾善:“你可听说过五仙教?” 曾善答道:“南诏异教,与中原素无往来,尚算和平相处。” 师父点了点头:“若我让你离开云苍,前往南诏,拜入五仙,你可愿意?” 曾善吃了一惊:“拜入五仙教?为何?” 座上另外一人打断了她的提问:“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你只需听命去做,不必追问缘由。” 师父又道:“我们与五仙教向来无扰,此番埋伏,也并非是要让你窃取什么机密或者行刺要人。你只需要融入教中,过普通人的生活,定期汇报教中动静便是。” 曾善勉强接受了这番说明,又轻声问:“那,可有期限?” “十年为期,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善身上。不知不觉间,她原先挺拔的跪姿也变得颓丧了,仿佛那些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在静默的最终,她却还是重新顽强地抬起头:“十年就十年!还请诸位师父做个见证!” 堂上诸位师尊缓缓点头,唯独师父面色惋惜。 “以十年为期,派去偏远之地。美其名曰潜伏,本质就是流放。”凤章君如此评价道,“如今的云苍早就没有了替人赎罪这种做法,若是叫我遇上了,也定会让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转眼之间,堂上众人先后离去。唯独剩下师父与曾善二人,依旧是一坐一跪。 “起来罢。”师父叹道,“犯错之人又不是你,你跳出来揽什么烂摊子。” 曾善却不听话,相反膝行两步到了师父跟前。 “师父,我走之后,劳烦您多多看顾着一点怀远。” 师父不去看她,沉默半晌,终是一声长叹。 “说实话,为师很后悔当初将他带回山上。若是原本将他寄养在一处偏远农家,让他远离战火,普通长大,再普通老去,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带他上山修行,反倒修成了一个祸害。” 曾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温顺地依偎在师父身旁。 师父轻抚她的头顶。 “也是为师常年在外,疏忽了对你们姐弟的关照你太过懂事,也太习惯为别人考虑。也罢,这次离开云苍,也算是远离了怀远这个祸害。此后身处异乡,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无需挂念师门与为师还有,切莫再逞能,听到没有?” “是,师父。徒儿谨记。”曾善哽咽起来。 场景至此,再度模糊。看着师徒二人身影逐渐模糊,练朱弦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应当如何评论。 唯独只有凤章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位师尊我也有些印象。在我回云苍的第三年冬天,他外出猎捕屠村尸怪,不幸遭遇埋伏,尸骨无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五仙教最强夫夫 练朱弦闻言,内心愈发沉重起来。恰巧这时眼前又换了景色,却是到了室外。 只见一条山道,紧贴着茫茫云海向山脚蜿蜒。正是昨日他上山来的那条路。 面前十来步之遥处,有一人一马,踽踽前行。 那人正是曾善。她已经脱下了云苍峰月白色的法袍,换上村庄里常见的粗布衣裙,随便挽了一个发髻,朴素寡淡。 此去南诏虽然山高路远,可她宁愿长途跋涉,也不想御剑而行,瞬间就抵达那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周围并无人送行,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他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冲刺过来,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我求求你了,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我自己也愿意,改变不了的,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师姐,师姐——” “那是你自己的事!!” 忍无可忍,曾善一把将衣袖从他手上抽走,换之以愤懑的表情: “你长大了,哭闹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从今往后,你必须独立,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听见没有?!” 怀远被她吼得当场愣住,浑身颤抖着,仿若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家犬。 见他哑口无言,曾善又转身继续前行,可没走出两步,她又听见了怀远那可怜兮兮的求助声。 “可是师姐啊,怀远好疼” “”曾善紧握着缰绳的手由白转青,她再一次侧身回头,脸上却是无可奈何的失望。 她一字一顿道:“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疼怎么会有人一遍遍地让自己陷入痛苦,就为了博得别人的关注!” 说完这句话,她翻身上马,再不去看那个苍白如纸的怀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迂回曲折的山道上。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却摇头,“都这么多年了。” 说话间,只听平地里一声断喝。怀远像是发了疯似的,一头朝着路边的栏杆冲了过去,又是踢打又是撞击,彻彻底底地歇斯底里。 可是无论他发作得有多凶狠,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个离他远去的女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 很快,云苍峰上的这一幕也开始模糊起来。练朱弦及时抓住了凤章君的衣袖,以免在下一个场景中失散。 稍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接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无比熟悉的风景。 这里是郁绿的五仙谷深处,某座陡峭悬崖的底部,遍地盛开着一种白色小花。它们不过一尺来高,却枝繁叶茂,挤挤挨挨地铺展开去,仿佛为终年湿热的谷底带来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立着几名仙教守卫。 “这里是云杉坪下的情人崖。”练朱弦准确地报出地点,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此处也算是我教的另一个大门了。” 凤章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半空中望去,只见陡峭的崖壁上竟然结了许许多多巨大蛛网,半透明的蛛丝挂着露珠,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蜘蛛网上竟然有人。 距离委实太过遥远,无法看清楚那人的穿着样貌。不过练朱弦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正准备说出猜测,忽然听见身后的草地里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他与凤章君同时回头,发现有五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其中带路的三人是普通教徒,而后面两位,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容貌举止,都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 其中个子略矮些的那位,实在是个不输练朱弦的大美人。他的肤色是南诏常见的麦色,肩颈处纹着斑斓华丽的刺青,可一头长发却如神山积雪一般洁白,散发出神秘却又柔和的气质。 而紧跟在美人身后一步之遥的,则是一位气场截然不同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壮硕,肤色却是不见天日般的苍白。 与白发美人不同,高个男子身上的衣物极少,大方裸露出成片的猩红色刺青。 “他们是谁?”凤章君问。 “我从没见过。”练朱弦摇头,又试着推断:“教中惯用羽毛来标志身份,白发之人饰有雀翎,说明地位尊崇。而他背后那男人的纹身更像是符咒” “教主!” 突然有人异口同声,替他道出了答案。 二人循声望去,花地上的守卫正在朝着来人行礼。 点头回应他们的,正是那位白发美人。 “他就是诺索玛?!” 实话实说,练朱弦的惊愕大过欣喜。毕竟眼前这位,正是本已得道成仙c却又不知为何挑动五仙教与中原各派仇恨的前任教主。 凤章君则多看了一眼那个满身符咒c充满压迫气场的男人:“那他应该就是蛊王摩尼,听说是世上唯一一例蛊毒化作人形的例证,不可思议。” “所以教中才一致公认,诺索玛是历任教主中法力最强之人!” 久仰盛名却无缘得见的先辈突然出现在眼前,练朱弦难免激动,可念及凤章君站在一旁,他又勉强压抑住了,继续观察。 诺索玛与蛊王跟着守卫来到蛛网下,同样抬头仰望。 “是个女人。”蛊王眼力超群,“中原长相。搞不好是哪个无聊门派送来的细作。这边穷乡僻壤,究竟有什么好来的。” 居然一开始就猜中了?练朱弦不禁感叹于蛊王的敏锐,心里又有些暗爽,故意瞥了身旁的凤章君一眼。 凤章君不理他。 蛊王质疑,其他人也不好妄作判断,唯有全部朝着教主诺索玛望去。 银发的美人倒温和一笑:“好久没人敢选这条路了。老话不也说过么,‘跳的都是缘分’。缘分都到了,还能怎么样?” “跳的都是缘分?”凤章君不解。 “那是一个南诏传说。”练朱弦为他解释,他们面前的这座悬崖名叫情人崖,崖顶是一片平地,名为云杉坪。相传那些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男女,只要有勇气从云杉坪跳下来,就会被天神接到一处世外桃源,在那里厮守终身。 “懂了,就是落入了崖底的五仙教。”凤章君言简意赅,“然后就被你们捡回去当教中弟子。” “其实这种事很少。毕竟崖高百丈,就算有蛛网围护,作用亦十分有限。悬崖附近也总会有失足摔死的动物尸骨,所以这里的花草才会如此繁茂。” 练朱弦话音刚落,只听蛊王撵了个响指,那巨大的蜘蛛网竟自行破开,网中女子跌落,摔在柔软的草地上。 “何必如此简单粗暴。”诺索玛叹息。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众人走上前去,发现草地上躺着的人正是曾善。 多日未见,她看起来又黑又瘦,脸颊与嘴唇严重蜕皮。身上衣裳也是污脏不堪,但至少人还算清醒。 看见一大群人走过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稍稍一动就疼得呻~吟。 诺索玛脚步轻快,第一个走到了曾善身旁。他首先低头观察几眼,旋即开始探查她的伤势。 “别动,你的肋骨断了几根,其中一根抵住了肺脏,很痛吧。” 曾善起初缩了一缩,但在觉察出诺索玛并无恶意之后,慢慢放松下来,转而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人。 等她平静之后,诺索玛又开口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我可以立刻结束你的痛苦。其二,我也可以医治好你的身体,但那无疑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辛苦的过程。要选哪一个?” 曾善张了张嘴,却嘶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聪明的孩子。”诺索玛对她温柔一笑,立刻召唤身后人:“摩尼,替我护住她的心脉。” 蛊王轻轻“切”了一声,却还是走上前来,冲着曾善一弹手指。 也不知怎么回事,曾善突然抽搐起来,状若癫痫,并且很快就没了动静。 诺索玛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皱眉看向蛊王:“我可没让你用这办法。若是禁不住的,顿时就死了,倒比直接杀了她更快。” “有什么关系。”蛊王不以为意,“是人迟早都要死,想不到这丫头居然还跟我教有点缘分。” “护命蛊?”练朱弦喃喃自语。 凤章君顺势问他:“你时常挂在嘴边的护命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练朱弦反倒不说话了。 另一边,见曾善状况稳定,诺索玛便示意守卫将人抬去医庐。 “你又要捡个麻烦回去。”蛊王叹息。 诺索玛一笑:“明确的麻烦总比潜伏的危险可爱多了,而且我与这孩子倒有些眼缘。” “是吗?”蛊王也跟着冷笑:“我怎么觉得反而像是个祸害呢?” 这之后,场景又发生变换——曾善被带入五仙教的医庐,并在那里接受治疗。极少有人知道,以毒蛊之术独步天下的五仙教,同样拥有高超医术。短短两日,她的伤情便平稳下来,摆脱了性命之忧。 “这就算是入了五仙?”凤章君觉得有些太过简单。 “当然没这么容易。”练朱弦摇头。 整座五仙谷虽然都算是仙教地界。但并非所有在谷中生活的人都算仙教弟子。譬如医庐,也会接诊一些外来的疑难杂症,或是附近山林里遇难的旅人。 “当年我和阿晴他们就是先被送到了医庐,等身体调养好之后,才有人来做进一步安排。” 正如练朱弦所言,待到曾善伤势好转,便有一位仙教执事前来盘查她的来历。 坠崖的理由当然是早就编造好的——曾善只推说自己是中原某个修真小门的女弟子,与敌对世家的男弟子相爱私奔,却被对方拐卖到了南诏。几经辗转,最终偷了马匹逃出来,迷路绝望之际坠下了山崖。 仙教执事既不追问也不质疑,只听她一口气说完了,才问她今后有何打算。而曾善的回答自然是无颜回乡面见尊长,只求能在南诏有一席容身之处。 那人依旧只是点头,又让她安心养病,静候上天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爱如醇酒 香窥还在继续。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与谁都温柔和悦,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c地位高c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c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c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c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c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c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c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c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c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 八位放弃者就此离去,包括曾善在内,仅仅余下九人。若是按照十之五六的胜率来算,最终通过之人至多只有五名。 “每年只收这几个人,足以维持教内日常运转?”凤章君质疑。 练朱弦不以为意:“五仙教本就不是云苍那样的大门大派,也没那么复杂的事务关系需要处置。而且我们虽然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才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哪里丢掉性命。” 说话间,只见诺索玛走向余下九人,脸上再度如沐春风。 “几位若是思虑周全,可否说说为何要选择这条险途。” 首先开口的是一位南诏青年。他直言自己早年遭逢奸人迫害c家破人亡,加入五仙教便是要复仇,因此早已抱定死志。 之后又有两位,也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愿以身证道,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九人之中,倒有一位姑娘,坦诚自己与教中弟子相恋。然而五仙教的规矩,内外不通婚。一番纠结之后,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听完了她的自白,诺索玛尚未发话,倒是一旁的蛊王冷不丁地开了口。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你那情郎为你而离开五仙,反而需要让你来承担这个大上千百倍的风险?” 姑娘一怔,似是要做辩解,然而蛊王却不想听,只让她自去思量。 “那么你呢?” 诺索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曾善身上,依旧是十分的柔和,“中原来的姑娘,你又为何要将性命寄托于此?” 藏骨殿内光线昏暗,但练朱弦仿佛看见曾善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言简意赅:“既为自由之身,便做从心之事,仅此而已。” “她哪儿是什么自由之身啊。”练朱弦忍不住感叹,“教主根本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感情,真至于如此铤而走险?” “我倒觉得她有些把握。”凤章君提起了一个细节:“悬崖之下,诺索玛对蛊王说过她与五仙教有缘。我猜当时的曾善并没有晕厥,她偷偷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或许还经过一些调查,总之冒险推断自己可以通过这场试炼。” “果然是云苍的高足弟子。”练朱弦发出语焉不详的感叹。 正式的试炼就要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蛊王不愉快 最终试炼的场地并不是眼前这座藏骨祭坛。 蛊王与诺索玛一转眼又不见了踪影。在护法的带领下,剩余九位适格之人离开了祭坛, 朝着林翳繁茂的沼泽深处走去。 这里似乎比存蛊堂所在的落星沼更为凶险诡谲。空气中弥漫着青紫色c遮天蔽日的毒雾。浅水中爬满了水蛭, 深水里则有鳄鱼潜伏。至于半空中垂落下来的柔蔓, 更是分不清到底是寄生植物还是毒蛇的尾巴。 一行人沉默着在沼泽中跋涉,气氛无比压抑。直到领路护法停下了脚步。 不知何时毒雾已经散去七成。一座藤蔓缭绕的巨大石殿赫然现身,诺索玛与蛊王已经立在殿前。 看似巍峨的石殿之内, 陈设却寥寥无几。除去几座五仙石雕之外,便是几十张古朴石床,大多都残缺不全。 更为诡异的是, 石床与地面c包括周围的石柱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红色,仿佛人类的血肉。 大殿两侧还肃立着十余仙教守卫,一律手持仪杖c腰佩短刀,安静肃穆。 “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选择离开。” 将众人引至石床跟前, 诺索玛再度出言提醒,尤其多看了那位为情而来的女子几眼。 殿内死寂, 鸦雀无声。 最终试炼的内容终于揭晓——所有适格者都将躺上石床,饮下特殊药物,若能在药性发作期间经受住身心的考验,便能够正式拜入五仙教。 听起来并不复杂,可简单却未必等于平安。 药物很快就被端了上来。那是一种盛在普通陶碗里的红褐色汁液, 看上去粘腻恶心, 还有粉白色的固体载沉载浮。 凤章君看看练朱弦:“你喝过?” 练朱弦皱着眉头, 撇撇嘴, 不说话。 适格者们纷纷仰头将汁液一饮而尽, 随即按照要求躺在了古老的石床上。 诺索玛示意蛊王,后者抬手,只见半空中落下了无数细碎的光点,璨若星河。 “做好准备!” 预感到了接下去的情况,练朱弦紧紧抓住了凤章君的胳膊。 这次的场景变化来得异常迅猛,转瞬间周遭又变成了一团漆黑。 但是黑暗却并不平静——凤章君能够感觉到一切都在疯狂旋转着,仿佛乘上了一条狂浪当中颠簸颤抖的小船。 失去平衡是迟早的事。但更糟的是,黑暗里又响起了无数的声音,亮起了无数画面,全都是香窥里的碎片,交杂混乱地,一股脑儿涌来! 凤章君本能地想要冲破这层魔障,然而才刚开始运功,便听见练朱弦焦急大喊——“别动!别破坏香窥!!”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剧烈摇撼,凭空出现了两股不同方向的强风,突然将练朱弦卷向半空! 凤章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抢进怀中,然后紧紧地抱住,两个人一齐载沉载浮。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终于缓缓沉淀下来。 脚下依旧缺乏踩踏地面的真实感,凤章君并没有冒险将练朱弦放开。二人维持着暧昧姿势,紧贴在一起。 也正因此,凤章君觉察到了练朱弦的不对劲。 沉默c僵硬,甚至微微颤抖着。 他轻轻地搂住练朱弦的肩膀,无声安抚。 过了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自己怀里的脑袋动了一动。 “我没事。”练朱弦轻声道,“刚才稍微与服药后的曾善产生了一点共鸣,现在好了。” 说完,他又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胳膊。凤章君立刻松手还他以自由。 与此同时,地面出现了。 当他们两个再度“脚踏实地”时,面前的黑暗也消失殆尽。 场景依旧是之前那座破败石庙,然而凤章君首先在意的,却是练朱弦的状况。 他的脸色苍白,神情狼狈。也许是因为同样经历过试炼的关系,被香窥唤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在确认他并无大碍之后,凤章君这才将目光转向远处。 曾善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动,无力地瘫软在石床上。而她的视线则满怀着惊怖,望向旁边的另一张石床。 那里原本躺着那位矢志复仇的南诏青年,此刻却空空如也——更确切地说,只是没有人,却蓄着一大摊殷红的血水。 顺着血水的流向往下看,只见暗红色的岩石地面上,蜷缩着一团已经不辨人形的可怕物体,红红白白,仿佛刚才所有人饮下的那杯古怪药汁。 “他失败了。” 练朱弦一手扶着额角,言语缓慢:“不过,按照规矩,他的家仇会由五仙教来报,也不算是白死。” 放眼望去,这场最终的试炼已近尾声——除去曾善之外,已有三人平安醒来,另有四人不幸身亡且死状诡异。 余下只有那个为了情郎而甘愿铤而走险的姑娘,她依旧躺在石床上,不停抽搐着。 “时间越长,越是麻烦。”练朱弦摇了摇头,“多半凶险了。” 他的判断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姑娘的抽搐变成了剧烈痉挛。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之中,她的四肢扭曲成了极不自然的姿态,发出断裂脆响。紧接着,断裂处又鼓胀起来,增生出了一堆堆可怕的肉瘤。 不过一会儿功夫,原本娇小的女人就变成了一个丑陋畸形的怪物,挣扎着要从石床上爬下来。 “海木。”诺索玛突然叫出了一个名字。 角落里一名年轻的五仙教守卫默默上前一步。 诺索玛并不看他,径自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结束她的生命和痛苦。或者,舍弃你的护命蛊来换她一命,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海木点了点头,他短暂沉默片刻,然后放下手中仪仗,抽出腰间佩刀。 “果然是个薄幸之人!”练朱弦面露不屑之色,“不过也好,至少让那姑娘断了念想,免得一点阴魂不散,死后还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误入歧途。” 那怪物还在石台上挣扎,如同奋力想要挣脱茧壳的虚弱秋蝉。只见海木快步上前,手起刀落,一阵刺耳的啸叫顿时冲天而起。 那怪物身上的肉瘤被刀砍得崩裂开来,化成一摊摊的鲜血与肉块。余下的残肢依稀还可以看出纤瘦的女子轮廓,只是外表已然血肉模糊。 而这面目全非的女子,正缓慢张合着嘴唇,似乎发出了远处无法听见的声音。 海木显然是听见了的,因为他停下了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阵粘腻水声,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残骸竟一跃而起,瞬间将海木死死裹住! 惊愕之下,海木失去了平衡,竟随着女子一同滑倒。不过一忽儿功夫,两个人便裹成了一团血肉模糊,再分不清彼此。 “摩尼。”诺索玛沉声召唤。 只见蛊王随手拈起一粒石子,只弹指一挥,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便轰然爆裂,化为一片无声无息的腥红沼泽。 尘埃落定,却并没有人露出如释重负或者欣喜的表情。 “你还记得五仙谷口的那块石碑上刻着什么吗?” 练朱弦像是在问凤章君,又像是兀自感叹。 ———————— 漫长的入教之试终于落幕,香窥中的场景又开始了频繁切换。 在种种一闪而过的片段里,依旧随处可见诺索玛的身影,但不难察觉出,正式拜入五仙教的曾善,也在慢慢起着变化。 云苍山上的人生是井然有序的,尽管孩子们总是私下打闹,可师道尊严c长幼之序却依旧清楚分明。年轻弟子们以各自的师父为天,形成一种介乎于家族与朝堂之间的稳固秩序。 而五仙教则截然不同。 正式入教之后,依照规矩,曾善与一同通过试炼的三人结为了异姓兄妹。往后这一年的时间里,无论修行c切磋还是生活,他们都会彼此互相帮助c照拂。 云苍派以剑法与符咒见长,而五仙教内的流派分支极为复杂。药宗c毒宗c蛊宗等各个宗派之间既有所区别又互相渗透。也正因此,五仙教内并不存在“一日为师c终身为父”式的师徒关系——初窥门径的新弟子可以跟着各宗的尊长轮流修行,待到十载c二十载,总之略有所成之后,再决定深造方向。 不仅于此,或许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缘故,仙教弟子普遍看淡了许多无谓的琐事。他们崇尚简单淳朴,性格豪放爽利,没有中原门派那么多的规矩与利益纠葛。一场友好的切磋筐药草或是一坛上好的米酒都能够轻松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 五仙教地处南诏,节日庆典繁多。入教仪式之后紧跟着三月三花神节,接着又是太素祖师寿诞与祭祀神外雪山的大典短短几个月下来,曾善便已不算是什么生人,走在谷中也时常有人问候,将她当做南诏姐妹一般对待。 而与此同时,她的另一面人生,也正如暗流一般徐徐涌动。一个巨大的旋涡,正暗中形成。 云苍派在南诏的国都太和城内设有联络点,表面上只是一处普通酒楼。每隔一段时间,曾善都会找些理由往都城走上一趟,与那里的暗桩简单交待几句五仙教近来的情况。 所有这些交流全都是单向的——正如出发之前师尊所言,云苍峰从未对她提出过任何的指示或要求,与五仙教之间也一直保持着相安无事。 虽然曾善也曾在言谈之中提出过对于自己使命的困惑,但若一直这样平安无事下去,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年春初是南诏历法的新年。教中姐妹帮她换上五仙教的传统服饰,佩起琳琅满目的银饰,穿了耳洞c染了指甲,也开始教她描眉傅粉,细细挑选胭脂水粉的香味与色泽。 十八九岁的女子,正如一朵娇艳华丽的绣球花,在异域水土之中酝酿着崭新的颜色,慢慢盛开。 然而春末夏初的某一天,她却在酒楼里遇见了万万没想过会遇见的人。 ———— 太和城与五仙教之间约有一天的路程,城内设有分坛,主掌采买c接待等日常事宜。出谷入城的弟子若无要紧事,往往会选择在分坛留宿一宿。 这日曾善与教中姐妹结伴来到太和城,傍晚便入住分坛。太和城夜间没有宵禁,几个南诏出身的姐妹相约要去城南的老字号吃炸知了炸蚕蛹。曾善推说吃不惯这些,等她们结伴走了之后,便独自一人出门,朝着云苍掌管的那座醉仙楼去了。 她抵达醉仙楼之时,恰是华灯初上时分。一层高朋满座,她左右张望了两下,确认没有被谁尾随,便闪身上了二楼。 酒楼的二层除去厅堂,亦有单独的隔间。曾善随便挑了一间坐进去,向小二报出两个固定的菜名,便开始等待。 不多时,隔间的门便被推开了,有人端着菜走进来。曾善原以为还是那打了一年多交道的暗桩子,可一抬头就懵住了。 来者是个青年,一身小二的粗衣裳,身材瘦弱,而且缺了一臂。 “怀远?!” 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曾善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 “师姐,好久不见。你想不到会是我吧?”怀远将手中的托盘放下,然后立定在桌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曾善。 “你变了好多,更漂亮了。刚才进门的时候,他们都说是你,可我却差点认不出来。”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话,曾善这才回过神来,惊愕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难道是跟着师父一块儿出来游历的?” “与师父无关。”怀远摇头:“是我自己要求的。我听说南诏这边缺人手,就主动请缨,要来填补空缺。” “这个傻子。”一旁观看的练朱弦忍不住骂道,“曾善当年的苦心算是白费了。” 曾善怔忡地重复了一遍:“你,主动要来南诏?” “是。”怀远点了点头。 曾善倒吸一口凉气,登时发作起来: “你又不通南诏语言,也没干过外头的行当,何必大老远地跑过来,荒废了自己的修业?!” 怀远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些委屈,却强行忍住了: “咱们先不说这些师姐,这一年我真的好想你。你就当我们姐弟重逢,先叙叙旧不行么?” 曾善却来了脾气:“谁允许你擅自跑来的?师父怎么会允许?!” 怀远道:“师父成天外出云游,回来就是闭关。再说了,他对我的事向来不上心。” 曾善怒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想要别人怎么管你?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好歹,要别人来替你做决定?!” 怀远被她一通低吼,显得愈发委屈了: “你一边问我师父知不知道,一边又问我还想要别人怎么管我到底怎么做才对?” 曾善被他说得一愣,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是自相矛盾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起身就想要走。 怀远赶紧去拦,却被她推了一下,撞到桌角,将一碟花生米给扫在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脆响让曾善回头,她看见怀远半跪在地上,用仅剩的单手努力地收拾着。 “你别动了!”她又忍不住走了回来,一把将怀远拉开。 怀远被她拽得倒退了两步,也不说话,只低垂着脑袋。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曾善终是心软不过,轻叹一口气,坐回到了椅子上。 “还是说正经事。这几日五仙教教主闭关中,教内并无异常。云苍那边可有什么指示?” “没有。”怀远摇了摇头,沉默半晌,欲言又止:“师姐” 曾善又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出来太久,有什么事,你赶紧说。” 怀远连忙点头:“师姐,他们说你已经拜入了五仙教,入了门的那种。师尊说没让你做到这一步,你胆子太大了!” 曾善回答他:“只有入了教才能更好地接近核心,又有何不妥。” “可我听说凡是入了五仙教的人,都浑身带毒。若是十年之后你回归云苍,那些毒又该怎么办?” 当“十年”二字响起时,曾善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刺耳:“以后的事以后再计较。别说我了,这两年你过得如何,山上一切可好?” 怀远动了动嘴唇,却并未多说些什么。 “师姐不想听的,我说了也没意思,你就当我一切都好便是了。” 南诏的夜夏夜并不寒冷,可曾善却拢了拢衣袍,然后又认真地打量着眼面前的人。 两载未见,怀远不觉已过束发之年。他的身量拉长,音色起了变化,面庞也逐渐退却稚气,依稀有了成熟的踪影。 倒像是个陌生人。 两个人相顾无言,如此静默了一会儿,曾善再度站起来。 “阿远,我真要走了。你若不想回去,那只能自己多多保重。我如今的处境,再顾你不得,希望你能理解。” 这一次怀远倒不再阻拦,只是又问:“那师姐下一次何时过来?” “说不准,要看机会。”说完这句话,曾善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若有急事,就去找酒楼里的张师傅,他有办法将消息带入谷中。” 怀远点了点头,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曾善也不去追问,只硬塞给了他一把银钱,便闷头离开了醉仙楼。 毕竟是南诏王都,夜晚的太和城灯火通明,酒楼外街道上人头攒动。 练朱弦与凤章君二人默默跟随在曾善身后,不知为何,竟觉得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一定觉得很茫然。”练朱弦喃喃道:“自己预支了十年作为代价想要保护的东西,却被当事人自己轻轻松松地放弃了。这也就算了,到头来还发现自己逃得那么远了,却还是不忍心放着怀远不管真是讽刺。” “趁早想明白也好。”凤章君难得也有意见要发表,“覆水难收,但生活还要继续。” 曾善还在继续朝前走着,从醉仙楼到五仙教分坛尚且有一段距离,街道两旁各色招牌花灯林立,在黑夜中五光十色c尽显旖旎。 若在现实中也能与凤章君逛一遭夜市,倒也不错。 练朱弦正这样偷偷地寻思,忽然发觉有一个人从后面跑上来,穿过他虚幻的身体,朝着曾善而去。 怎么又是怀远?! 或许是不知应该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呼,怀远干脆一口气跑到了曾善的身后。 “我刚才忘了这个”他气喘吁吁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将它递到曾善面前。 也许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曾善愣愣地伸手接了过去。手帕在她的手里向两侧散开,露出了内里的真容。 一支精美的木簪。 曾善的眼皮突地一跳,这才反应过来。 “知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 人群之中,她也不好发作,唯有压低了声音,以眼神表达内心的愤怒。 “我”怀远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 他似是想要道歉,然而还没开口,却见曾善上前一步,竟突然将他搂住。 “被看见了。”凤章君指了指他们右边的小路,练朱弦这才发现有两个五仙教女子,正一脸揶揄地望向这边。 曾善一边搂着怀远,一边迅速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应该是在警告他不要再做其他蠢事。 而怀远则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直到她松手将他放开。 这之后,曾善又装出一副小女儿情态,与怀远依依不舍地分了手。然后她独自一人沿着大街走了百十来步,刚拐到分坛所在的岔路上,果然就被偷看的那几个五仙教姐妹给拦了下来。 多亏了方才的一番演戏,几个姑娘都以为曾善与怀远是情侣关系。曾善便也顺水推舟地承认下来。众人或是调侃揶揄c或是好奇关心,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一通话,却并没有人起疑。 “那时候的人心还真是简单。”练朱弦忍不住感叹,“若是换做现在,教中根本不会有人主动与中原人士结识交际。” ———— 勉强应付掉了这场由怀远带来的意外,下一段香窥的场景又回到了五仙谷中。 曾善入门才两年,算不得教中重要人物。按理有关于她的是是非非,本不该流传太广。然而拜那几位同行的姐妹们所赐,不出几日,几乎整座仙教上下,都听说了“当年那个被中原男人拐卖到南诏来的小姑娘,又好上了一个独臂的中原男人”。 五仙谷中情爱观念向来自由大度。可流言传得久了,毕竟还是会有些无聊人士拿来调侃。曾善无法出言辩解,唯有在别人看不见时摔打器物出气,恐怕也是在心里将怀远骂了千百遍。 这天夜里,她为侍弄几侏即将成熟的毒花而在药园里待得有些晚了,却不意间听见几位师姐又谈论起了她的这件“韵事”。 一位师姐先是将曾善与怀远在大街上相拥的场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又感叹曾善既美貌又聪慧,怎会看上怀远这种瘦弱矮小而又残疾的“不足之男” 。 接着另一位师姐半开玩笑道:“打中原来的姑娘家,喜欢中原来的汉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如此,不也就不必担心人家跟你们抢教主c抢蛊王,抢教中其他的师兄。岂不是两全其美?” “怪不得这件事会传到人尽皆知。” 练朱弦在心里打了一个寒噤,默默地感觉自己在这一方面还真是头脑简单。 他更进一步地寻思,曾善对诺索玛教主心怀好意,如今怀远之事沸沸扬扬,姑且不论诺索玛对曾善是什么想法,曾善自己心中恐怕不会好受。 果然,默默地听了没几句话,曾善就低着头快步跑开,也不回弟子寮去,就在门派里四处转悠。 练朱弦与凤章君在她身后跟了一段路,凤章君突然问道:“能跳过这一幕么?”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这一跳会跳到什么地方。”练朱弦轻声嘀咕着,却很干脆地挥了挥手。 面前景物骤然模糊,再清晰时二人竟已置身于情人崖下的芳草地上。 月华如水,从高处洒落一片银光。练朱弦还未来得及寻找曾善的下落,就听见一道柔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既然来都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有那么一瞬间,练朱弦差点以为这个声音是在对自己说话。但他很快就看见曾善从悬崖下方的岩石后头走了出来。 “抱歉,”她向着声音的主人道歉,“我只是路过并没想要打扰到您。”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人负手玉立,银色长发在晚风中徐徐飘动——除了教主诺索玛,还能有谁。 他朝着曾善摇了摇头:“何必道歉,这里原本就是谁都能来的地方。白日里诸事繁杂,晚上偶尔出来走走,与遇到的人随便聊上几句,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放松。” 练朱弦在心里暗想,我若是曾善,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果然,曾善立刻往前挪动了几步,来到诺索玛的面前。 月光下的男人看起来比白天更加柔和。本应给人以野性印象的麦色肤色和刺青,在他身上却变成了一种原始的妖冶,像是五仙谷口那大朵大朵的葬身花,又或者说,像是这座五仙谷本身。 曾善怔怔地站在诺索玛的面前,仿佛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诺索玛先开了口:“听说你最近在太和城认识了一个人。” 曾善的心情只怕是矛盾得紧。之前从不辩解的她,居然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没没她们传得那么夸张。不过是个老乡,在酒楼里偶尔遇上的。当时多喝了几杯,又谈了些家乡事一时心里难受,彼此安慰罢了。教中之人不宜与外人亲近,弟子并未敢忘。” 她说得十分谨慎,倒是诺索玛反而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宜,只是更加需要考验人性。若能终成眷属,那必然是一段金玉良缘。可若是不成,后果往往惨烈。” 这一番话显然让曾善回想起了什么在意的事:“教主,弟子有一事不明,还望教主解惑。” “我说的聊天放松,可不是要替你答疑解惑啊。”诺索玛露出为难表情,却又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你问便是了。” 曾善稍稍酝酿了一下语言:“当年那场最终试炼时,您再三询问是否有人要求退出,可为何不直接打发那个姑娘离去?” “原来是这件事。”诺索玛抬起头来,看向天边的明月,表情波澜不兴,“当时我的确可以替她作出决定,也可以救下她的命。但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命就因我而改变了轨迹,而我则对她产生了责任。可自己的性命由自己来把握,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曾善仿佛似懂而非懂:“人既然活在这世上,总归是免不了与他人发生联系的,那就可能对别人的命运产生影响,难道都要负责不成?” “那是当然。”诺索玛不假思索地肯定,“不过你别误解了负责的意思。并不是强迫你去嘘寒问暖c甚或左右他人命运。而是你所说出的话c做下的事,必须对自己c对他人负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曾善点头:“可是这样真的很累。” “能感觉到累,才知道自己活着啊。” 诺索玛将目光转向远处。朦胧夜色之下,五仙谷中的一切都在陷入沉睡。而这样的夜景,或许百年千年未曾改变。 他突然改变了话题:“你觉得这座五仙谷如何?” “我很喜欢。”曾善的声音仿佛愈发柔软了一些,“世外桃源,自由安宁。如今的中原已经很少见了。” “哦?”诺索玛笑了起来:“那和你以前的师门比呢?” 曾善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我是个孤儿。孤儿既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也无法决定被谁收养。虽然我有一位好师父,可他终究不会是我终身的依靠我原以为会在师门待上一辈子,可如今我偶尔会想:就算没发生当年那些事,或许总有一天我也会选择离开那里罢。” “蒲花随风,雏燕离巢,皆是天性使然。”诺索玛点头,又问:“那么,这里便是你的选择?” 曾善答道:“我既然喜欢这里,这里便是我的选择。” “可我却觉得中原也有中原的妙处。”诺索玛仍旧微笑:“小小的一座五仙谷,全凭着天然的优势隐居至今,却也囿于一隅。不像中原世界,天高海阔,有看不完的风景与说不完的故事。” 曾善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您想到中原去?” 诺索玛却并未正面回应。 “我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谷中其他人如何想。五仙教不该一直隐匿下去。教中的兄弟们有意愿c更有权行走在更广阔的世界里,与那些中原的修真之人得到同等礼遇。” 这听上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一晃过去两百余年,到如今都依旧未能实现。 月下的芳草地迎来了一片漫长的寂静。 借着月色的掩护,曾善比平时更为大胆地将目光落在诺索玛的脸上。 可是诺索玛却并未注视着她,而是一直看向山谷里那些影影绰绰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曾善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这莫非就是您所说的责任么?” 昏暗之中传来了诺索玛的一声轻笑:“一部分吧,的确很累人,不是吗。” 正说到这里,只听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响,现出了一个高大而又苍白的人影。 诺索玛这才重新看向曾善:“我等的人回来了,谢谢你陪我说话。” 说完,他便迈开脚步,朝着那边走去了。 —— 诺索玛与蛊王的身影逐渐远去,月下的景物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又是一场落幕,练朱弦的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从前只知道掌门师兄玄桐一直致力于与中原和解,却不知竟是继承了诺索玛教主的衣钵。只是既然如此,又为何会变成后来那副局面 想到这里,他又偷眼去看凤章君。 香窥的过程本来就是一种共情,在别人的记忆里并肩走了一遭,自己与凤章君也仿佛拥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而这种亲密感恐怕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练朱弦想起了曾善与怀远的结局。当那样的记忆到来的时候,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凤章君 他一时间想不清楚答案,而新的画面已经再度显现出来—— 太和城醉仙楼的包间内,曾善从怀中取出一份秘信,郑重地摆在桌面上。 “这是最近两年来,我在五仙教内部的观察记录,以及一些个人的观察感悟与动议。还请差人尽快传回云苍。” 她对面坐着的人依旧是怀远。或许是被曾善教训过的缘故,他此刻倒是颇为规矩,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秘信,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曾善点头示意:“还没有封口,想看就看罢。既然你决定留在这里,这封信也能帮助你多了解一些南诏的局势。” 怀远这才将信封展开,拈出厚厚的一沓纸笺,一目十行地看了看,顿时诧异道:“师姐建议中原与五仙教交好?” 曾善反问他:“这难道很奇怪?中原与五仙本就无甚恩仇,仅仅因为大焱与南诏的疆界划分而疏于往来,导致中原视五仙教为异类,而五仙教亦不了解中原修真界的博大精深。加强融合c促进理解——这难道不是比互相戒备c彼此敌视更好的选择?” 怀远似乎并不完全同意她的这番理论:“可是师姐,我们中原乃是名门正派,有真仙庇佑。而五仙教崇尚混沌古神,是邪魔外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师姐又何必一定要让彼此理解?” “什么真仙庇佑,你崇拜的才是邪魔外道!”练朱弦听不下去了,咬牙反驳了一句。 “”凤章君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那边曾善也已经皱起了眉头:“起源毕竟只是久远的传说,重要的难道不应该是各宗各派现在的行动与作为?总之,你且将这封信带回去云苍给师尊他们,请他们酌情考虑便是不许偷奸耍滑,听到没有?!” “我哪里偷奸耍滑过了”怀远有些委屈地小声嘀咕着,但还是将秘信好端端地收了起来,然后又用一种微妙的c令人稍稍有些不悦的眼神黏着在曾善身上。 曾善被他看得略微发毛:“你又想说什么?” 只见怀远的眼神闪烁,脸颊微红:“那个,最近有不少五仙教的姑娘到醉仙楼里来看我。还问我c问我和师姐是什么关系。” 提起这个曾善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就因为你那愚蠢的举动,我的身份暴露是小,整座醉仙楼都暴露那怎么办!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究竟是水还是稻草!” 怀远却不以为然:“我看她们都没朝那个方向去想。你不也说了吗,反正五仙教与中原向来都相安无事,我猜她们根本想不到,云苍还会派人潜伏到这种小门小派” “你才是小门小派,利用五仙教的善意和纯良,简直无耻!”练朱弦咬牙切齿。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凤章君也皱起了眉头。 “我有一个预感。”他仿佛故意改变话题:“曾善的那封秘信,将会是日后那场祸事的肇因。” ———— 场景再度更迭,自从曾善托出那封秘信之后,大致又过去了一年光景。这期间,她出入过醉仙楼几次,每次都会重申或是补充自己的建议。而几乎每一次都是怀远与她单独见面。 独臂的青年依旧是一副粘人的模样,甚至还有得寸进尺的趋势。至于曾善对他的态度则日渐冷淡,却又出于诸多顾忌而无法发作。 而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不负有心人,云苍峰终于开始对曾善秘信里提及的建议表现出了兴趣,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想要与五仙教交好的意味。 “凤章君。”练朱弦极为难得地叫出男人的名号,“如果是你主持之下的云苍派,想要与别的门派交好,应当如何做?” “应当首先派出使节与对方私下相商,待双方达成初步共识之后,再约定往来细则,及时昭告天下。” “理应如此。”练朱弦点了点头,“那在你的印象当中,五仙教与云苍派,可曾有过这样的一段交好期?” 不待凤章君摇头否定,香窥又呈现出了全新的场面。 ———— 寒露时节,静谧的五仙谷内忽然喧闹起来。 各宗各派的仙教弟子,从四面八方涌向谷口,拥挤在道路的两旁。曾善也跟着几位平日里相熟的师姐妹们混迹其中。 所有的眼睛都在朝着谷口眺望着,又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窃窃私语。练朱弦主动凑过去,很快就捕捉到了重复得最多的两个字——“仙籍”。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眼面前突然起了一阵微风,将一股浓郁的馨香气息从谷口吹送过来。 人群自发地安静了,仿佛等到了什么重要的时刻。 风还在继续吹,为这座终年湿热的山谷增添了几分凉意。香气的尽头是随风飘散的白色花瓣,如同漫天飞雪,转眼就在地上铺了一层洁白的花毯。 如此阵仗当前,凤章君早已神色了然;而不明就里的练朱弦则引颈眺望着,倒也很快看清了那些踩着花毯而来的人物。 那是一支冰雪般素雅高洁的行列,清一色全都是女子,虽以轻纱覆面,却依旧难掩绝色姿容。 她们梳着精致的高髻,以珍珠水晶为饰。身着银纱层叠的飘逸长裙,臂弯之间披帛飞舞,真如同壁画之中袅袅下凡的飞仙一般,冰清玉洁,凛然不可冒犯。 “她们是西仙源的巫女。”凤章君道出答案。 练朱弦愣了一愣,立刻去看她们的双手——果然所有人的小指上都戴着精致的银色指套,想必指套之下隐藏着的应该就是残缺的那半截小指了。 他顿时又觉得这片素雅洁白变得有些刺眼起来。 “中原的西仙源,又为何会千里迢迢跑到南诏的五仙谷来?” “因为她们是上天的使者。”凤章君的答案十分玄妙,“无论五仙教还是云苍派,只要头顶同一片天,就总归会有迎接西仙源巫女的时候。更确切地说,巫女本就是一种吉兆,她们是来向五仙教传达‘天命’的。” “天命?” 练朱弦却并不觉得有多荣幸:“连自己的手指都保不住的人,又能给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 眼面前,那些冰捏雪塑般的巫女已经行进至谷口的孔雀雕像前。雕像之下,正是五仙教主诺索玛,他装束齐整c荣光焕发,姿容之郑重绝不亚于任何一次节日祭典。 然而站在他身后的蛊王却一脸阴鸷,瞳眸腥红。 那群西仙源的巫女袅袅行至诺索玛面前,最前面的几位向着教主低头行礼,随即向两侧退却,让出正中央一位个子高挑c容貌端庄的长巫女。 这位长巫女头戴华冠c服饰素丽庄严,显然颇有身份,手里还捧着一个金匣。 她见了诺索玛并不行礼,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大约四五步的地方,随即将手中的金匣打开。 只见匣中白光闪动,练朱弦仿佛看见了一朵金色的莲花由菡萏瞬间盛放。 可那几乎只是一瞬间的芳华,他才刚转了一下眼眸,那朵莲花便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但是四周围却传来了一片高高低低的惊叹声。 “你看。” 在凤章君的提醒之下,练朱弦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诺索玛。这才发现教主的额头之上竟然多出了一道金色印记。 “这是仙籍印?” 这也是练朱弦第一次亲眼目睹所谓的仙籍印——相传修真之人有大成者,终将远离尘寰c飞升登仙。而唯一能够证明凡人获得仙格的,便是这额上的一方金印。 既见仙印,便证真仙。西仙源的巫女们全都面朝诺索玛虔诚跪拜,周遭的一干五仙教弟子们也纷纷惊呼着朝自家教主跪拜下来,欢呼之声如海涛一般此起彼伏c响彻云霄! “数千年来,仙教之中的唯一一人” 亲眼目睹此情此景,练朱弦亦不免心潮澎湃。然而感慨之余,想起日后的结局,却又不免滋生出一丝不祥的念头来。 诺索玛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得到仙籍,这又是否与曾善的那几份密信c与中原云苍的决策有关——答案极有可能是肯定的,但是其中的条理却混淆不清。 自己想不明白,练朱弦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凤章君,却发现凤章君正在看着曾善。 在一片欢欣鼓舞之中,女子却是神色凄惶,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她知道诺索玛就要走了。” 凤章君轻声叹息:“去到那个她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爱别离 从惊愕到喜悦,五仙谷中已是万众欢腾。 但在练朱弦眼中, 这一刻的狂喜却与即将到来的灾难碰撞出了狰狞的火花。 接下去的一年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局势直转而下? 练朱弦正寻思, 只听凤章君低声道:“当今天下崇佛向道,以修士自居者数近百万,可白日飞升之事百年难逢一二。有些宗派原本门可罗雀, 却因为有人取得仙籍而一跃成为仙山福地。” “所以,教主成仙无疑能够提升五仙教的声誉,甚至一举打破与中原之间的隔阂, 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练朱弦顺着思路往下梳理:“只是,想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凤章君道:“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西仙源的巫女直接受命于天,只会依照真仙们的旨意行事。即便是中原盟主云苍派, 也绝不可能左右天命。” “所以,诺索玛成仙背后并没有任何阴谋?”练朱弦若有所思。 凤章君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见他们面前的场景又发生变化了。 —— 五仙谷中夜色笼罩。 议事堂前的空地之上,教内最为古老c亦是最高大繁茂的山茶树正值盛花期。伞盖般的树冠上繁花似锦,花树下铺满了整朵整朵的硕大落花,远远望去如同血池一般。 若是换在中原这无疑会被当做凶兆,然而在南诏, 却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与讲究。 庆祝教主位列仙班的饮宴, 从这天午后一直持续到了夜半时分。南诏特产的琉璃灯盏被高高低低地悬挂在茶花树的花枝之间, 璀璨如同五仙教传说之中的忘忧神木。 看得出, 绝大多数的教中人都将教主登仙当成了一场天大的喜事。推杯换盏之间, 无不畅想起了五仙教扬眉吐气的将来。甚至还有人提起了云苍派,说日后的五仙教也一定能够成为那样鼎鼎大名的修真名门。 练朱弦这才想到要去人群里寻找曾善——原来她就坐在灯影里,尽管身旁友人环绕,却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一直远远眺望着花树下的主位。 诺索玛就坐在主位上,笑得温柔和淡。银色长发从背后垂到满地落花之上,如同初春的薄雪。 周围还有人在不停地向他劝酒。平日里总是来者不拒的人,此刻却似乎有些乏了,他与身旁护法低语了两句,便起身离席。 饮宴正酣,醉眼迷离之间,似乎没有人在意主角的离去。唯有曾善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像极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幽灵。 练朱弦与凤章君自然也跟在她身后,走进了深浓的夜色当中。 五仙谷是一道狭长的谷地,南北长而东西窄。诺索玛离开了茶花树之后一路西行,没过多久便接近了情人崖下的那片芳草地。 然而眼前的景色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昔日开遍了白花的茂盛草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枯枝败叶,以及焦黑的土地。那些曾经被绿草覆盖住的坠崖动物尸骨,如今都赤~裸裸地呈现在了月光下,显得诡异而不祥。 而这片焦土之上已经站着一个人。 尾随诺索玛而来的曾善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躲藏在了岩石后面,因为她认出了那人是谁。 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在饮宴上露面的蛊王。 “摩尼。” 诺索玛低声轻唤,走到了蛊王身旁。 蛊王的心情显然不好。他长久地沉默着,低头凝视诺索玛,然后突然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绷在手里,朝着诺索玛的头上系去。 “看着就烦。” “” 诺索玛没有抗拒也没有反对,任由蛊王将破布条系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恰好遮挡住了那个微微发光的金色仙籍印。 当系完布条时,蛊王已经站在了诺索玛的身后。他的双手沿着布条缓缓落在诺索玛的白发上,拈起一缕在唇边摩挲。 “还记得么,你的头发是为我而白的。” 诺索玛依旧没做任何反抗,反而点了点头:“一头白发换一条命,值得。” “值得?” 蛊王吃吃地笑了一声,“我倒是觉得,那时候如果我死了更好,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被你抛弃。” 诺索玛的眼睑微微抖动着:“我没有抛弃任何人,只是在该走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该走的路?”蛊王咀嚼着这几个字,继续冷笑:“五仙教那么多前辈教主,没一个走上这条路的。凭什么你就认定了自己应该走?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千几万年来,南诏这片土地上压根就没出过半个真仙。就算你上了天c成了仙,也一样会被孤立这一步前进得有意义吗?” “意义有,但不在我的身上。” 诺索玛的语气平静而坚定:“经此一役,五仙教的地位将会有多大的提升,相信你也看得到。更何况我要去的是天上,又不是去坐监牢。” “怎么就不是坐监牢?!” 蛊王突然激狂起来,用力一扯手中的长发:“一旦入了仙籍,你就要离开五仙教,从此往后隐遁云中,再不得干预凡尘俗世c再见不得至爱至亲!这与坐牢有什么区别?不坐牢尚且有个归期,而你这一去,与我便是永诀!!” 诺索玛被他突然袭击,吃痛地向后仰去,却仍然勉强辩解:“怎么会是永诀你若继续修行,或许有朝一日——” “不,根本不会有那一天!” 也许是因为怒火中烧,蛊王的眼眸竟隐隐亮着红光。 “你我都再清楚不过,我早就连人都不能算,又怎么可能登入仙籍?!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要舍命救我,给我以徒劳的希望,倒不如让我烂成一堆白骨!” 他的手终于放开了诺索玛,可眼神依旧紧紧纠缠着,仿佛饥饿的蟒蛇,能将人活活吞噬。 诺索玛没有反抗,反而温顺地垂下了眼帘。 “是啊,如果当初我没能救回你,如果我们两个一同死了的话,或许会是更好的结果。可如今我们都活着我无法对不起五仙教便唯有对不起你。” 两个人就这样纠结僵持着,直到蛊王一把将诺索玛揽进怀中。 “别走,五仙教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原本强壮邪魅的男人突然变得软弱起来。 可站在诺索玛身后的练朱弦却看见蛊王悄悄抬起了右手,掌心里凝结着一团黑气。 “没有用的。” 诺索玛却已经看穿了他的伎俩:“若非出自我本人的意愿,没有人能够抹掉我额上的仙籍印。就算你把我弄晕了,囚禁起来,他们也一样能够找到我,别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蛊王的右手就这样停顿在了半空当中。脸上则写满了怨怼和失落。 诺索玛缓缓从他的怀抱中退了出来,郑重地抬起头。 “摩尼,我与你约定只在天上待一百年。百年之后,我会不惜一切回来找你。届时若能自由,我们便一起浪迹天涯;若是不能我愿陪你再入轮回。来世,我们再不入仙门。” 他还没把话说完,只见蛊王瞳眸腥红c目眦欲裂,突然仰天一声怒喝,紧接着化为一团血雾,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衰败荒芜的焦土之上,如今只剩下诺索玛一人。 如同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月色如水从云端落下,映着他的白发莹莹生辉。只是被这一层光亮笼罩着的他,今天竟显得有些孤独。 “向来只有凡人飞升而去,从未见过仙家堕回凡尘。仙凡之隔,又岂是张口一句誓言就能够跨越得了的。” 凤章君的声音,如同眼前的月光一般冷冽。 蛊王盛怒而去,只剩下诺索玛孤零零地又静默了好一阵。他伸手将额上的布条扯下收入怀中,随后迈开不再轻松的脚步,重新朝着茶树下的饮宴走去。 直到这时,一直躲在岩石后面的曾善才动了一动,却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 练朱弦有点不自然看向凤章君:“你们中原的应该很不熟悉这种事吧?” “什么事?”凤章君似乎不解。 练朱弦愈发尴尬了:“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呃情~事啊。诺索玛与蛊王同为男子,却互相爱慕,这在南诏并不奇怪,可在中原是不是伤风败俗?”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突兀。凤章君不免多看了练朱弦一眼:“中原地域辽阔,风俗不尽相同,并无一定之规。至于你所说的余桃断袖之情,自古就有,如今亦不在少数。我们通常视为私隐,并无人横加干预指责。” 练朱弦胆子大了一大,有些话便趁机脱口而出:“那么你呢?你又是如何看待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凤章君那原本晦暗无光的眸中划过了一丝微光,宛如流星过境。 “怎么,我的看法很重要?” 这个仿佛不成问题的问题,被一下子丢回给了练朱弦。 练朱弦动了动嘴唇,可声音还没出嗓子里发出去,眼前的场景又飞快地变化了。 ——— 世界迅速脱离了黑暗,被一片刺眼的光明所笼罩。当最初的应激反应结束之后,练朱弦发现四周围几乎只有一片雪白。 积雪皑皑的陡峭坡地,远处透露出神秘蓝绿色的万古冰川,天空中飘着细小如同水晶碎屑般的细雪。 “这里是神外雪山!” 即便是练朱弦此刻也难掩惊奇——尽管神外雪山同样属于五仙教地界,可事实上,千百年来不要说寻常弟子,就连教主与护法都不能随意出入。 只因为,这里是五仙教绝对的禁地。 与书库林立c典籍诸多的中原修真界不同,五仙教对于自身的起源以及信仰体系并没有太多的记载研究。有关上古的旧事,大多经由民歌口口相传,不可避免地逐渐散失着。 而这其中,有关于“天界”的描述更是凤毛麟角c甚至自相矛盾。 有些民歌里说,“天界”有九重,高高漂浮在云端之上,成仙之人轻若鸿毛,一旦飞升就再无法回到地面。 也有说法认为“天界”并不在天,而是地上一处隐匿的世外桃源。肉体凡胎既无法得见c也不能靠近。一旦进入,就再无法离开。 尽管众说纷纭,却有一点是所有人的共识:神外雪山的山顶,是距离“天界”最近的地方。 而这一点,即将得到证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桃花障温柔乡 雪山南坡之上, 练朱弦与凤章君并肩而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的乐曲声。 他们转身朝后方望去——雪山脚下便是地形狭长的五仙谷, 如同一块郁绿明艳的翡翠;从雪山上奔流而下的融雪河,倒映着蓝天,化为了串起翡翠的柔软缎带。 而不远处,一条浩荡的行列正从山脚一路蜿蜒而上。那是数百名盛装的五仙教众, 吹笙击鼓c捧香散花,簇拥着他们的教主诺索玛,蓝紫色的旌旗在山风之中猎猎地招展。 “这应该是登仙仪式。” 这一次发话的倒是凤章君:“虽然与中原做法略有差异, 但大体上都是要将登仙之人恭送至一处接引福地, 再由福地升入天界。” 说话间,这支送仙的队伍便从他们的面前经过。练朱弦留心观察, 很快就发现了曾善,却始终不见蛊王。 倒也难怪, 别人眼里的空前盛世, 对他来说却只是生离死别, 相见不如不见。 四周已是白雪皑皑,可距离山顶尚有好一段路途。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队伍一路上行。 大约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队伍逐渐自前方缓缓停顿下来。 “这是” 练朱弦抬头眺望, 无法相信眼前所看见的景象。 四周分明是一片雪地冰天, 可面前十来丈的山坡上却出现了一片绯红的桃花林。 有别于那些生长在湖边巷陌的低矮柔枝, 眼前的花树俨然是古拙且高壮的, 有些胸襟甚至粗过数人合抱, 有力地撑起满满一树花枝, 开得浓郁热烈。 又走进了一些,练朱弦发现这些花树的枝条并不完全向上攀升,同样也会如同柳枝一般垂下。于是那挤满了枝头的粉白花朵便编织出了一堵堵密不透风的花墙,仿佛要阻住所有上山人的前路。 “这是桃花障。” 凤章君提起自己也曾在别处见过类似景象。 这些花树似桃而非桃c四季常开,看似赏心悦目,实则唯有取得仙籍之人才能从林间穿过。其他人若是误入林中,轻则数日不知所踪c记忆全失;重则就此消失于世间,活不见人c死不见尸。 此时此刻,送仙的队伍便在这滚滚的桃花障之外停下了脚步。诺索玛缓步上前,转过身来面向众人。 除了旌旗猎猎的招展声,四下里再没有半点杂音。教众们自发地围着教主站出半个圆,所有的目光全都聚焦做一处,气氛也随之缓缓低落下来。 再高贵的离别也是一种失去,而名为荣光与自豪的美酒,也总会有醉不倒人的时候。 在一片无言的不舍之中,唯有诺索玛依旧是笑意盈盈。告别的嘱托与祝愿早已经说尽了,他最后扫视了一遍身旁的诸位,目光仍然是内敛温柔的,看不出有任何不舍或是遗憾。 “诸君,珍重。” 没有更多的言语,他抬起手来轻轻一挥。那姿势,与其说是道别,更不如说是挥断了什么看不见的羁绊。 随后,他便再不回头,步入桃花障中。 说来竟也奇怪——只见他分明只走出了两三步,两旁的花影重重,竟已将他的轮廓遮掩了大半。 “义父!别走!!” 人群中间突然冲出一个约莫七八岁光景的男童,一边放声大哭着,一边不管不顾地朝着桃花林里追去。 众人一阵惊呼,尚且来不及反应,倒是诺索玛迅速地转身折返,勉强在桃林边缘一把将那孩子给按住了。 “义父!!” 那肤色黝黑的孩子哭得成了泪人,“孩儿不要义父走,义儿要永远跟义父在一起!” 诺索玛替孩子擦拭眼泪,一边笑着摸他的脸颊:“不是说好了的吗?你不哭不闹,义父才准许你上山来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可是孩儿实在忍不住。”那孩子不停抽噎。 诺索玛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抚:“玄桐,你还小,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义父的路不是你的路,你长大了,自然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这孩子居然是掌门师兄?”今昔对比,练朱弦不禁愕然。 眼面前,诺索玛又与幼年的玄桐低语了几句,便牵着他的手要将他带回人群。恰巧近处只有曾善一名女子,诺索玛便将玄桐带到了她面前。 “麻烦你,帮忙看好这孩子。”诺索玛向她点头致谢,“你从中原来,日后教中与中原相关的事情,也要烦劳你多多关心了。” “是。” 曾善一手揽住孩子抱在怀里安抚,一边也微红了眼圈,用力点头,嘴唇微微颤抖。 小玄桐还在抽抽噎噎地哭泣着,而诺索玛不舍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离去,转向了更远些的地方。 那里分明空无一人,只有白雪皑皑,可是诺索玛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人,流露出了极为温柔缱绻c却又无奈哀伤的眼神。 可他并没有因为那看不见的送别者而停留,立刻又转过身去,重新迈向那一片滚滚红尘似的桃花障。 四下里寂静无声,无数不舍的目光都被诺索玛抛在了身后。可当他的身影再度被重重桃花所掩映时,却从不知何处飘来了一阵低沉的歌吟。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雪山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将那松软的细雪与桃花瓣吹得漫天翻飞。 待到风停之时,桃花与冰雪一切依旧,众人脸上泪痕未干。 唯有那诺索玛,却已不知去向了。 —— 诺索玛已经离去。余下众人,即便有千般不舍,便也只能怅然而归。 全情投入的练朱弦,此刻心里像是堵着一团乱麻,忍不住向凤章君问道:“如果有一天轮到你了,你会怎么做。” 凤章君竟干脆地摇头:“不会,我没这种打算。” 这倒令练朱弦吃了一惊:“你c云苍首座,居然不想成仙?” “很奇怪?”凤章君反过来审视着他:“首座却又如何,即便是云苍之主,选择寿终正寝之人也不在少数。归根到底,自己的生死还是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练朱弦倒也同意他的看法,只是同意之余,却又隐隐地滋生出了一股微妙的妒意。 “也对。显赫如同云苍,根本不必牺牲个人的选择来给整个门派贴金。难怪别人说,修真之人这辈子要投两次胎,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入门。入了云苍派,天生就要比别人幸运几分。” 凤章君显然听得出他话语之中的尖牙利齿,也不正面反驳,只问他:“你觉得曾善也很幸运?” “”练朱弦看了看牵着小玄桐的曾善,不说话了。 场景暂时还没起变化,两个人便跟着队伍往山下走。练朱弦仿佛还沉浸在情绪之中,闷闷不乐。 倒是凤章君首先开了口:“莫非,你也想要成仙?” 练朱弦脚步微滞,目光倒十分坦诚:“但凡修真之人,又有哪个会不去想这件事。” 凤章君又问:“即便今日见过诺索玛之事,你也仍然不变?” “变与不变,又岂是我说了就算的。”练朱弦嗤笑起来,可眼底里却并没有一丝笑意:“如果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额前也有了金印。也许我也会和诺索玛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下轮到凤章君的脚步凝滞起来。 “会有其他办法的。” 他竟难得温和地说道,“你不必做出任何违心的决定。” ———— 雪山的景色终于荡漾起来了。如同日暮西斜,光线逐渐暗淡,并且蒙上了一层昏黄——是灯烛的亮光。 场景转换到了的太和城内的醉仙楼,依旧是二楼的厢房里,弥漫着一阵淡淡酒香。 饮酒的人是曾善,她面色庹红,可看起来依旧闷闷不乐。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方桌对面的怀远,一直在滔滔不绝地交代着从云苍峰上传过来的消息。 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诺索玛的登仙让五仙教重新进入了中原修真界的视野。短短几日来,已有不少门派派遣使者前往五仙谷示好。云苍自然也不甘心让他人专美于前,据说近日也将会有所行动。 但对于怀远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看来,云苍与五仙教交好之后便不再需要曾善这种眼线;退一万步来讲,今后打着“交流c走动”的名义,也可以时常回到中原,不必囿于南诏这块在他眼里只有“毒虫c野兽和蛮夷”的蒙昧之地。 然而他的种种未竟设想,却被曾善的一声回应打断了。 “我不会回中原去了。” 她抬起庹红的脸颊,眼神却意外明亮而平静。 “我决定留在五仙教,这里比云苍更需要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摘花人 怀远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成了一张僵硬的假面具。 刚开始, 他以为自己听到的无非是一句醉话,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曾善根本就没有醉。 她只是借着酒性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 怀远开始紧张了。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着曾善的意思, 搬出师门c搬出师父来试图勾起她的思念与愧疚感。 可曾善始终没有一丁点儿松动。 当酒劲不那么猛烈的时候,她抬起头来告诉他,尽管只有短短几年,可自己的确是打心底里喜欢上了那个雪山脚下的狭小山谷。这种喜欢并非建立在对于云苍派的厌恶和失望之上——她依旧感念着师恩, 只是就像寻常儿女一样, 长大了,自然需要离家。 “可为什么是五仙教?!” 怀远仍旧忿忿不平:“天地那么宽广, 你只是偶然入了五仙, 怎么就决定要留下?要不, 咱们也不回云苍, 就在江湖上到处游历,说不定还会有比这里更加” “不会有了!” 曾善大声地打断了他, “我心意已决!” 就在这时候,练朱弦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走上前去,将手覆在曾善的额角上。虽然一虚一实看上去并没有发生真正的接触, 但是练朱弦却迅速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她觉得诺索玛的离去,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 他为凤章君转达曾善此刻的心中所想:“当诺索玛将玄桐交托到她手上的时候, 她将过去的记忆与那一幕重叠混淆了起来。” 凤章君若有所思:“玄桐让她想起了幼时的怀远?” “倒也不是确切指掌门师兄这个人, 有点笼统, 很难形容。” 练朱弦尽量诠释着从曾善那里感受到的情绪:“虽然诺索玛多半只是无心之举, 可确实又为曾善加上了一把枷锁。无论是出于好感还是负疚感,曾善都会心甘情愿地被套住,这是她的本性,怪不了任何人。” 眼面前,怀远又断断续续地与曾善纠缠着,使出各种手段希望自己唯一的师姐能够回心转意。 可惜一切只是徒劳。 他的眼神一点点地黯淡下来,甚至变得阴冷了。 “师姐你可不要逼我。” 他缓缓拖长了语气,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你若执意留在五仙教,我也只有揭发你的身份,看看到时候五仙教的那帮蛮子还有没有那么大的心,继续将你视为他们的一份子了。” 此话一出,曾善顿时抬起头来,眼神中却毫无惧色。 “如果你不惜破坏云苍与五仙之间的关系,那就随你的便!不过,从此之后再没人替你挡在前面,滚出了云苍你还能到哪里去!” 怀远阴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活生生地被人掐住了咽喉。 他仿佛是想要做出一个不屑的嗤笑,可是比笑声更快的却是眼泪。 “师姐啊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的声音又软得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我的心,真的好痛” 这恐怕也是他这一生,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痛苦。 因为稀有,所以格外地难以忍受。 可他并不知道,这种痛对于别人而言,或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 醉仙楼里的这段过往最终不欢而散。场景变换,又来到了夜晚的户外。 时间应当是冬季。放眼望去,广袤平坦的大地上覆盖着斑驳的积雪。雪原之上的黑夜隐约透着腥红,像是凝固已久的血痂。 “这里是怀远村。” 正当练朱弦还在努力辨识方位的时候,凤章君已经指着一株歪脖子老树道出了答案。 他们又回到了香窥的,不过周遭的景象发生了改变—— 村庄的废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群聚的坟冢,如同连绵起伏的雪山峰峦,千年万年地孤寂着。 冷风吹过,带来了喃喃自语的声音。 他们循声走过去,看见怀远瘦小的身躯跪伏在一座巨大的坟丘前。坟上没有树碑,但不难猜测这应该就是当年那些惨死妇孺的合葬墓。 怀远或许是直接从南诏过来的,身上依旧穿着较为单薄的裌衣。半空中徐徐飘飞的雪花落在他蓬乱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竟像一个老人。 “你们为什么不带走我?” 他目光无神,对着坟冢嘶哑着声音,“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 坟冢无声,可他却仿佛从呼啸的北风里听见了什么。 “云苍山很好?把我托付过去很放心?哈哈哈” 他仰天发出一串支离破碎的笑声。 “你们知不知道,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高贵的云苍派的。你们知不知道,他们从我小时侯就开始说我蠢c说我笨,说我不成器,根本就不合适修仙,更不应该成为云苍的弟子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管里喷出哨音一般的刺耳杂音,又像哭声。 “我明明那么蠢c那么笨,可十多年了,他们谁都没看出来,其实我一直都在演戏演一个又蠢又笨的正常人” 他跪坐在雪地里,双膝以下的积雪已经被压成了冰。严寒让他面色青紫,可是他却浑然不觉。 “现在连也师姐不要我了我不要留在云苍我也不要留在南诏我没有仙骨,我成不了仙” 怀远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着,如癫如狂。而练朱弦却从他的呓语里听到了一个特别的字眼—— “仙骨”。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这是不久之前,凤章君亲口对练朱弦说过的话。 回想起来,这难道不是在说怀远? 练朱弦心里猛地一突,旋即却又自我否定——倘若凤章君早就知道怀远的事,又怎么可能放纵他在祭典上闹出事端。 他正思忖,突然发觉怀远凄惶的哭声里,多出了一种不同的声音。 吱嘎c吱嘎,是脚踏积雪的碾压声。 练朱弦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十步开外的不远处,不知何时竟已站着一个陌生人。 —— 说是“陌生人”,其实练朱弦也并不确定——因为来人身披黑色斗篷,兜帽垂落下来遮盖住了大半张脸颊,只能看见兜帽下方露出的几绺长发,乍看也像诺索玛一般雪白,却又泛出一点淡淡的金色。 这显然不是中原人的发色,若不是西域胡人,恐怕就应该是山精水怪了。 练朱弦在记忆里搜寻不到类似人选,于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凤章君。 而这一看,他突然发觉凤章君的眼神不太一样了。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改变,像一潭死水突然被风吹皱,在泛出点点波光的同时,也有些地方变得愈发黑暗了。 毫无疑问地,凤章君肯定认识这个人。 虽然直接发问多半会遭到否认,可练朱弦就是不想忍耐。 “你认得他?” “不。” 凤章君果然摇头,“没见过。” 练朱弦心中愈发地不满意了,干脆两三步走上前去,准备一探斗篷客的真容。可稍稍接近之后才发现,原来斗篷下面是一张冷冰冰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眸,竟透出诡异的红色。 “莫非是法宗?” 他不由得联想起了那个令人不愉快的组织,却紧接着又否定了自己——法宗之人只戴黑色铁面,且常年甲胄加身,并不似面前之人这般斯文。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如此打扮依旧能让凤章君辨认出来? 练朱弦越想越蹊跷,于是愈发凑近去仔细观察。可才刚走到那人面前,只见那面具下的红眸一转,竟朝他瞪视过来! 这怎么可能?! 习得香窥之术几十年来,练朱弦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况且于理也不合——这里明明是百年之前的记忆琥珀,怎么可能会对百年后的窥视者做出反应?! 练朱弦突然有些发毛,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凤章君一把拽回到了身边。 “别乱跑。” 明明是第一次参与香窥的旁观者,此刻倒反客为主。 练朱弦被凤章君拽得一个踉跄,歪斜着撞在了他的怀里。 “那人刚才好像看了我一眼!”练朱弦小声嘀咕。 凤章君没搭话,只默默将他护到自己身后。 另一边,只见那斗篷客又缓缓走了两步,最终站定在坟墓旁。 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怀远抬头,微红的眼睛里充满警惕。 “你是谁?!” “摘花人。” 斗篷客的声音清冷悦耳,隐隐带有金石之色。 怀远将他上下打量,显然充满了戒备心:“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有花可摘?” 斗篷客不答,反而朝着坟墓伸出右手。 只见在他掌心前方,坟墓上的积雪迅速朝四周消融下去,竟显露出了一朵近乎透明的洁白小花。 “啊!”站在凤章君身后的练朱弦想了起来,“这不就是之前摆在尸鬼不,曾善身旁的那种花吗?” “怎么回事?”此时的怀远显然还不认识这种花,流露出了诧异神色。 只见斗篷客伸手将小花摘下,拈在指尖把玩。 “这种小花名叫‘我执’。逝去之人若尚有牵挂,尸骨上便可能开出这种白花。‘我执’不会凋零枯萎,唯有牵挂消弭之后,自然而然,灰飞烟灭。” 怀远仰头看花,亦看着斗篷客,依旧将信将疑:“既是执念所化,那你摘这种花有何用?” 斗篷客又不说话,却将那朵小花拿到唇边。只见一道微光朝着面具的唇间飘去,随即花瓣便化作一阵微尘,烟消云散了。 “他在吃花?!”练朱弦愕然:“还是说,在吸食死者的执念?” “二者皆是。”凤章君道:“恩情爱恨,种种执念本身也是一种魂魄凝析出的精华。如蚕吐丝c蜂酿蜜。不止是妖魔鬼怪,就连修真正道之中亦不乏嗜食此味者,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说话间,只见那斗篷客吸食完执念花的精华,缓缓仰头吐息。少顷,又转向怀远这边。 “啊原来这场执念的对象是你,你就是那个让人死了也不得安心的小子。” 不觉间,怀远已经止了泪水,怔怔地仰头望着他。 斗篷客伸出手去,居然轻轻摸了摸怀远的头顶。 “它们要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人是生错了位置的,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也罢,吃人的嘴软,你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便来问我罢。” 怀远依旧怔怔地问:“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 斗篷客似乎做出了回答。可突然间,平地里刮了一阵大风,将地上的积雪卷上了半空,铺天盖地地朝着旁观的二人砸过来! 是真是幻此刻已经难以分辨。凤章君迅速转身回去将练朱弦护住,两人同时扑向地面卧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堕仙 这是怎么回事?! 香窥几十年, 练朱弦自认从未遇到过如此怪事——眼前分明应该是百年前就被固定住的回忆,然而此刻,这些回忆却如同叛变一般,朝他们猛扑过来。 卧倒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而事实上无论风还是雪,全都没有真正地打在他们身上。 练朱弦与凤章君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 互相搀扶着站立起来。然而香窥却无法顺利进行下去了, 因为眼前的一切都被铺天盖地的雪暴涂抹掉了。 场景并没有发生转变, 这说明怀远的记忆还在继续。出手涂抹这一场记忆的人,显然就是那个神秘的斗篷客。 “他早就知道怀远会死,也知道有人会窥视怀远的记忆!” 为了抵抗呼啸的狂风,练朱弦不得不用最大的声量说出心中推测,“他不是来摘花的,他的目的就是怀远!” 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根本是徒劳——在风声与飞雪的干扰之下, 他根本就听不见也看不到凤章君, 只能通过紧紧抓住的衣袖来感知对方的存在。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巨响和花白已经开始令他头晕目眩。在意识崩溃的边缘,练朱弦紧闭双眼c咬紧牙关,用力地拈了一声响指。 “啪!” 突然间,一切都安静了。 练朱弦暂时没有睁开眼睛, 还用一只手使劲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待到晕眩紊乱的感觉稍稍减轻之后, 他才开始观察起新的场景。 他们显然又回到了五仙谷, 而且还是一个疑似春天的夜晚。天上正下着润物无声的细雨, 四周静得有些可怕, 但光线却比平时要亮一些——因为花草树木全都罩着一层湿润的雨光。 当耳鸣彻底停止之后,练朱弦突然发觉有一道视线贴着自己的脊背。他扭头,发现凤章君又站到了离他稍远些的地方。 “你没事吧?”他主动朝凤章君走过去,“刚才那个斗篷男,究竟是何方神圣?” “” 凤章君并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正在四处逡巡着,像是在观察,又似乎在回避这个问题。 回想起之前他看向斗篷男的眼神,练朱弦嘴里隐隐泛起一丝苦意,反倒倔强起来。 “如果斗篷客不希望让人发现他与怀远的联系,大可将刚才那一整段的记忆全都涂抹掉。可他却故意让我们看见了其中一部分,这是为什么?引导我们追查他的身份还是在暗示相识之人,别去找他的麻烦?” 他这一番话着实已经大胆,只差指着凤章君问你究竟认不认识这个斗篷客。至于后果,他倒不担心凤章君杀他灭口。毕竟在这香窥世界之中,唯独只有他才是真正的主宰。 然而凤章君的反应却还是令练朱弦小吃了一惊。 他既没解释也没否认,只是轻声叹出了一口气,然后抬手为练朱弦将一缕乱发拢回耳后。 夜色之下,二人近身相觑,这一瞬间竟仿佛有说不出的温存体贴。 可这算是哪门子的反应?! 练朱弦脑子里嗡地一声,回神时脸颊已经发红发烫。所幸夜雨朦胧,看不真切。 他愣愣地看着凤章君,欲言又止。 恰巧这时,两个人的右侧突然亮起一道白紫色的电光。 二人同时悚然一惊,循着光亮望去,只见雨光之中,远方天幕一片昏黑朦胧,仿佛并没有任何异状。 “是春雷?”凤章君提出一种可能。 练朱弦刚要开口接话,却冷不丁地想明白了刚才的情况——自己好像是被凤章君给色~诱了?只被他轻轻地一撩头发,就把正经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出息?! 可是愠怒之后,练朱弦却又开始心虚:凤章君怎么会知道这种手段来转移注意力,莫非他知道自己对他有意? 练朱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像是被个带毛的爪子挠着,边疼边痒。 却在这时,只听凤章君又摇了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练朱弦抬头看他。 凤章君却始终望着电光传来的方向:“没有雷声。” 他这一说,练朱弦也反应过来了——在那道强烈的电光过后,雨夜仍然是寂静无声的,没有一点风云色变的架势。 不是雷雨,又能是什么? 练朱弦远眺了一阵,又将目光转向近处,然后稍稍走动两步,仿佛在做什么对比。 “那边是神外雪山的方向。”他很快得出了结论。 话音刚落,只见漆黑夜空里又亮起一道白紫弧光,将神山雪顶照得如同白昼。 无需再做商议,两个人同时迈开脚步,朝雪山方向飞奔而去。 ——— 神外雪山高耸险峻,陡峭的北坡终年冰封,鸟兽绝迹。唯有面朝五仙教的南坡尚且利于攀爬,五仙教便在南坡脚下设立关卡,以防有人闯入神山禁地,扰了神仙的清静。 而当练朱弦与凤章君赶到时,关卡前已经站了一群五仙教徒,包括曾善在内,显然都是看见了电光而匆匆赶来的。 四周应该有点冷,因为细雨已经变成了漫天横飞的冰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颈朝山上眺望,没有沟通交流,却又显然是在牵挂着同一个人。 “这难道就是‘那一天’?”练朱弦喃喃自语。 凤章君沉默,却也神色严峻。 突然间神山又亮了起来,这次却不再是白紫色的电光。 “火?!” 在场的不少人都冲口而出。只见白雪皑皑的半山腰上竟然现出一圈金红色的“腰带”,短短一忽儿工夫就映红了雪山以及大半天空! “起火的应该是桃花障。”凤章君做出合理推测,“桃花障被毁,就等于切断了天上与人间的一道通路,应该是诺索玛为了摆脱追兵所为。” “真的要开始了。” 练朱弦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看向凤章君,说出了这一路上自己心里反反复复酝酿的话。 “尽管我们如今的立场不同,可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你能不能答应我接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记得那都是过去的事,不要做无谓的迁怒。” 听完他的话,凤章君依旧是淡淡地看不出情绪,却明确地点了点头。 “你也是。” 尽管彼此有了承诺,但实话实说练朱弦心中仍不免忐忑。 五仙教与云苍派的恩怨两百年间未曾完全消弭,万一他们也无法抵抗这股仇恨的力量,又会怎样? 可是时间并没给他纠结的机会。 —— 半山腰上的桃花障还在熊熊地燃烧着,以火光为背景,有一道人影正踉踉跄跄地从山上走下来。 当距离足够接近时,所有人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来者正是诺索玛。 曾经的五仙教教主,依旧是那日升仙之时的装束,身形却严重地伛偻着,脚步踉踉跄跄,一头银发在朔风之中飞扬凌乱。 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包括曾善在内的好几个人一拥而上,冲过去将诺索玛扶住,七手八脚地护到灯火明亮处。 只见诺索玛的衣袍上居然浸染着大片大片的鲜血,而更加诡异的是,他精神涣散c双目失焦,仿佛处于一种怪异的半梦半醒状态,无论别人问什么都无法作出回应。 雪山之别尚且历历在目,本该登仙的教主却以这般虚弱的状态突然回归。众人虽然参悟不透背后的来龙去脉,却也明白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天上横飞的雪片越来越大,众人赶紧将诺索玛扶回室内。曾善跑去将药师请了来,一番彻底检查之后,他们在诺索玛身上发现了几处伤口,说不出是什么东西造成;至于神志异常的问题,一时间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除此之外,倒还有一个细节引起了练朱弦的在意:当药师检查诺索玛的口腔时,竟发现他含着一枚十分怪异物体。大致是不规则的扁椭圆形,约一枚铜钱大小,正在放出淡淡金光。 提到金光,练朱弦突然又意识到了另一个细节——诺索玛额头上那个金色的仙籍印倒是没有了。 所以这个金色的怪东西,难道和仙籍印有着什么关联? 他正思忖,只见药师小心翼翼地研究了那东西一番,然后大胆拿在了手里。 “这是某种果实的一部分果肉。” 五仙教大都具有丰富的种植经验,药师自然更是深谙此道。他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动作熟练地很快就从淡金色的果肉里剔出了两枚同样是淡金色的种子。 在场之人,包括旁观的练朱弦与凤章君在内,无人认得这是什么植物的果实,唯有设想这种植物应该只生长在仙界。而诺索玛应当是在吞食这枚果实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变故。 一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可新的疑惑又接踵而来——凡人尚且懂得辟谷的妙处,那作为天上的仙人,诺索玛又是在何种情况之下吞食了这枚果实? 答案或许并不重要,又或许十分关键。可是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五仙教的众人去仔细寻思了。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几乎是直接冲进了室内,随之而来的是守卫急促的通报—— 几位自称是中原云苍信使的人已经来到谷外,要求五仙教立即交出“堕仙”诺索玛! ———— 尽管曾经与凤章君互相承诺,不会因为过往之事而迁怒于对方,可是当看见云苍信使出现在五仙谷口的时候,练朱弦还是忍不住想要掐一掐自己身边的这位云苍首座。 云苍信使的来意十分明确——要求五仙教交出擅自离开天界c放火烧毁桃花障的堕仙诺索玛。但这并非出于云苍自身的意愿,而是听命于天。 按照信使的原话来说,那便是“云苍与五仙素有交好之心,如今仍愿以友盟姿态沟通对话。盼望贵教顾全大局,尽快交出堕仙诺索玛。如若惹得天意震怒,只怕不仅仅是五仙教,整个南诏都有可能遭受池鱼之殃。” 这之后还有一番话,大抵就是会给五仙教四个时辰来决定是否交出诺索玛。若答案为否,那么天亮之时,云苍便不得不率众入谷擒人。 五仙谷,这座偏安于南诏一隅的世外桃源,千百年来头一遭成为了修真江湖之中真正的焦点。 得知通牒之后,五仙教内部便陷入了一片混乱。 早先诺索玛仓促登仙,继任教主人选尚未产生。教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很难有个主心骨似的人物来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 然而有些事却是不需要讨论的,比如绝不会将诺索玛交给云苍处置。 距离云苍的最后通牒还有不到四个时辰。也就是说,等到天一亮,五仙教势必会处于被动劣势。在此之前若能先将诺索玛护送出谷,或许还能出其不意,抢占先机。 决定策略之后,出谷路线又成为了下一个新的问题——教中各处的边防巡守们纷纷传回消息:以云苍为首的中原各派已经陆续抵达谷外密林。如今五仙谷已遭三面埋伏,而北面又是神外雪山,俨然无路可退。 暗度陈仓已不可行,又有人提出了突围,却也很快被众人否定。五仙教本就是小众门派,虽然熟悉地形,但面对云苍这种强势的中原名门,恐怕也难以制造出一骑当千的奇迹来。 讨论又陷入了纠结。 而今唯一的希望是蛊王——虽然自从诺索玛飞升之后,他也黯然离开了五仙教,但是据说他与诺索玛存有某种奇妙的感应。按理而言,自从诺索玛踏出桃花障c重返人间的那一刻起,蛊王就应该能够觉察到他的气息。 可是觉察归觉察,他会不会c或者是能不能及时赶回来解围,依旧是一个无解之谜。 议事堂里,众人还在三三两两地进行着小范围讨论。曾善突然朝着不远处瞥了一眼,因为那里有人也正偷偷地看着她。 然后,她迅速朝着门外走去。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在曾善的身后离开了议事堂,沿着漆黑一片的岔路往南面走去。不一会儿就看见谷口方向灯火通明,想必就是中原各派在此处集结。 曾善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巧的竹哨放在嘴边吹气,可空气中并没传出任何声响。 “传音哨。”凤章君解释道,“用同一根璎珞竹制出的哨子彼此之间拥有感应,吹响其中一枚,其他的也会震动起来。云苍派外出冬猎时,偶尔也会用来进行简单的联系。” 只见曾善吹完了竹哨,又快步朝着谷口走去,与那里负责观察局势的守卫低语了几句,后者很快就放她通行。 大约走出了十来步光景,曾善手中的哨子也震了一震,她扭头往路边的树林里看去,果然发现有人藏在大树后面。 “师姐你怎么会知道我在?” 此刻的怀远看上去比之前精神许多,不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潦倒模样。而且也重新换回了云苍派的水色法袍。 曾善上下打量着他,一声叹息:“教中传闻,有个打杂的村妇刚才在谷口看见一个断臂的云苍弟子,长得跟醉仙楼里的伙计有点相似,果然是你。” 怀远点头:“一个时辰前上头传来急令,要我们都到五仙谷外待命,准备捉拿堕仙,捍卫天道尊严。”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师姐,我真不是有意被他们看见的这下他们是不是也对你起疑心了?” “这还用说?!”曾善显然不满,甚至有些焦躁:“五仙教绝不可能出卖他们的教主。天明之后,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好不容易寻到一处世外桃源,可转眼间又要失去了。” 说到这里,只见她哀叹一声,侧过脸去,仿佛拭泪。 怀远的眼神又开始飘忽不定,他忽然一把握住了曾善的手。 “师姐,你跟我走吧!反正五仙教已经不再是世外桃源,那咱们依旧回到云苍去,不好吗?” “不行!”曾善甩开他的手,“我已明确说过要留在五仙教,又有何脸面回云苍?!” “不回不回也行!”怀远不假思索,双眼甚至放出光亮:“不如师姐就跟我一起,咱们干脆离开云苍和五仙,浪迹天涯。天下那么大,一定还有别的世外桃源。咱们也不修仙了,就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曾善似乎也没了主意,轻声反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当然可以,一万个可以!”怀远信誓旦旦,“你要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立刻马上!” 曾善愕然道:“这怎么行?姑且不论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云苍对于临阵脱逃者的处罚!更何况你已有过一次大错在先,恐怕” “我不怕!”怀远却意外地坚定起来,“俗话说百密终有一疏,你若想要走,我自然可以回去打探出一条不会被人发觉的暗道。” 曾善显然还有些犹豫,她思忖再三,却提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要求:“我可以跟你走,但我还想从谷中带走一个人是个小孩。” 怀远终于不情愿起来:“上面有吩咐,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五仙谷。虽说五仙谷并不擅长障眼法与易容术,但万一让诺索玛伪装逃逸出去,那就要全天下的人瞧我云苍的笑话了。” 曾善道:“怎么可能是障眼法,那孩子只有三四岁,正与你当年被救那时候差不多。我不忍让他遭遇浩劫,想将他带出来送到附近的镇上去,难道就连这点恻隐之心都不能有了吗?!” 见她情真意切,怀远也终于松动了。二人便约定好,由怀远回去查看云苍等门派在五仙谷周围的部署,半个时辰之后,由曾善将孩子带出来,三个人一起择最安全冷僻的山路逃脱。 “她准备带走掌门师兄?” 练朱弦的语气显然是不相信的,若是玄桐当年离开了五仙谷,他与凤章君或许早就命丧黄泉。 而凤章君并没有听见练朱弦的这声嘀咕,他的目光落在了更远些的树林暗处。在那里,有另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 ———— 离开怀远之后,曾善步履匆匆,再次返回五仙谷深处。可她才刚来到议事堂前的广场上,突然发现前面立着乌压压的十来号人,全都看着她。 其中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首先开口,声音低沉迟缓:“曾善,你到底是什么人。” 昏暗中同样看不清楚曾善的表情,却能听见她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我的确曾是云苍派之人,可我自认并没做过任何损害仙教利益的事已经没时间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重要,请你们无论如何相信我,哪怕最后一次!”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莫衷一是。 这个时候,有两个人发出了一样的声音——“真言蛊。” 其中一个说话的是练朱弦,而另一个便是曾善。 她主动提议道:“请在我身上种下真言蛊,这样就知道我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了!” 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就连凤章君也有了疑惑:“既然真言蛊如此便利,入教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这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东西。”练朱弦摇头道,“珍贵c稀有姑且不论,更有后遗症的风险,极有可能今后每说一句话都会如同刀割。” 眼面前兹事体大,再珍贵的东西也比不上教主并教中数百条性命来得重要。既然曾善主动开口,那其他人也断无拒绝之理。 真言蛊很快就被取来,曾善走入议事堂,当着诸位长老吞服下去。那种滋味一定是很不好受的,因为她立刻伛偻起来,双手卡住脖子阵阵干呕。 等到排异反应不那么剧烈了,曾善立刻将与怀远谋定的出路简单复述了一遍。 立刻有人提出了异议:“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可谁能保证你那师弟不会出卖你?” “说实话,我的确不能保证。”曾善坦诚道,“所以我干脆出卖了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练朱弦愕然。 凤章君却面露了然之色:“聪明的女人。” 按照曾善接下来的解释,方才她是在明知附近有人窥视的前提之下故意与怀远约见。如此一来,她与怀远的“密谋”就如同鱼饵一般,自动被对方咬进嘴里。 “请找几名弟子扮成教主与护卫,跟着我去找怀远汇合。届时,云苍派必定会调集主力前来拦截。我们再声东击西,护送教主走另一条路,赢面应该很大。” 言罢,她坦诚地直视着面前众人,等候着一个最终的结果。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凤章君突然发问。 “我不知道。”练朱弦起初只是摇头,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坦诚自己的内心:“我应该会选择相信曾善。至少在这一刻,她的确不是五仙教的叛徒。” 可是凤章君却给了他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如果是我,不会信。不是不信任曾善,而是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上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缠缚落幕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 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 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 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 即便没有, 也是会有的。”言毕, 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 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 “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 今夕对比,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 总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吗?没吃没穿还老挨打, 还差点成了人肉羹, 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见他俩语带亲昵,练朱弦轻咳一声, 打断道:“教主连日事务繁杂, 昨晚漏夜归来, 如今尚在歇息。存蛊堂既是药宗辖内, 便由药师与我为仙君领路, 请。” 言毕,不待凤章君反应,便径自转身领路去了。 —— 存蛊堂修筑在一片名为“落星沼”的湿地中央,那里是五仙谷内地势最低的所在。 远远望去,落星沼就像一口巨型大碗,“碗”底存着一层水泽,水底厚积着浑黑的淤泥。 而在水泽稍浅些的地方,生长着有毒的水生灌木与毒树,四周瘴气浓郁,遮天蔽日。 外界通往存蛊堂的唯一途径是横跨落星沼的悬桥。上桥之前,练朱弦再度询问凤章君:“身体可曾不适?” 凤章君摇头:“无事,很好。” 药师阿晴在一旁看出了端倪:“莫非凤章君入谷之前没服过解毒丸?” 练朱弦解释:“我给过,可他不要。” 凤章君摇头:“无妨。” 阿晴左右看看他俩,勾了勾嘴角:“仙君待会儿若有不适,可以靠到我的身边来。我修习医药这许多年,身上有点儿药香,虽然比不过解毒丸,但也能够让人觉得好过一些。” 他刚把话说完,就看见练朱弦目光如刺,满满地都是怨怼。虽然觉得好玩,却也不敢再多做挑逗了。 交代完要紧事项,三个人踏上悬桥。 没走几步,凤章君便听见瘴气迷茫的沼泽里传来哗哗水声,仿佛有什么活物潜伏过来,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那些都是毒蛇和鳄鱼。”阿晴又在冲他挤眉弄眼,“古有豢龙氏,是个替皇帝豢养蛟龙的小官。可实际上他们养的不是龙,而是鳄鱼。仙君以前可曾见过鳄鱼?” 虽然觉得他鼓噪,凤章君还是点了点头。 阿晴又问:“那你见过的鳄鱼能有多大?” “一丈。” “才一丈?”阿晴顿时笑出声来:“既然来了,那就请仙君见识见识咱们五仙教的大一蛟一龙!” 他话音刚落,练朱弦就厉声制止道:“别乱来!” 却已经迟了——只听阿晴一声唿哨,沼泽里瞬间骚动起来。水面沸腾似地翻涌着,就连悬桥都开始震动。 站在最前方的练朱弦心知不妙,急忙转身,扬起宽大的罩衫衣袖护住凤章君的面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悬桥右侧不足一丈的沼泽里,一条三四丈长的巨鳄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 刹那间水花万丈,泥浆飞溅,悬桥不住地摇晃着,如同惊涛之中的一叶小船。 这下子就连阿晴都知道糟糕,赶忙又打个唿哨命令阿胖赶紧游走。 等到水花落尽,练朱弦一脸紧张地询问凤章君:“毒水有没有进眼?” “无妨。”凤章君被练朱弦保护得极好,他摇摇头,反倒发现练朱弦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潭水,帽子歪了,几缕黑发湿哒哒地挂在额前,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沾着泥浆,着实有些可怜。 等到凤章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过去,替练朱弦扶正冠帽,并抚掉脸上的几个泥点,指尖最后停留在了眼角下方暗红色的小点上。 擦了两下,没有擦掉。 练朱弦也总算回过神来,小声解释道:“这是呃痣。” 他话音刚落,凤章君就把手收了回来,继续面无表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所幸练朱弦反应极快,立刻就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闯祸的林子晴:“胡闹什么!!” 阿晴也自知理亏,慌忙道歉,不等练朱弦再责备,便主动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悬桥尽头是落星沼中央的小岛,存蛊堂是岛上唯一的建筑。这里是教中圣地,即便一路鼓噪的林子晴也终于安静下来。 不同于谷中随处可见的轻巧竹楼,存蛊堂更像一座佛塔。绿色琉璃塔檐重压着红色塔身,上下叠了九层,看起来厚重c阴郁c甚至有些不祥。 根据林子晴的介绍,五仙教分为药宗c蛊宗c毒宗等数个不同宗派。但几乎所有五仙教弟子多少都对蛊术有所涉猎。而自学成之日起,弟子们必须留存一份护命蛊在存蛊堂内。一则方便验明正身,二来也能方便后辈们的融合研究。 不仅如此,绝大多数的五仙教弟子过世之后,护命蛊都会封入存蛊堂,就此消失于世。 林子晴将上锁的堂门打开,眼前便涌来一片黑暗,还夹带着森然的阴冷,仿佛天然岩洞,令人心生警惕。 待堂门完全敞开,凤章君终于看清了室内的陈设 ——这里应该是享堂正殿,与中原的道观颇为相似:正中央矗立着华丽神龛,屋梁上挂下巨大的神幡宫灯,两侧墙壁上则描绘着不知是何主题的壁画。 林子晴上前将供案两侧的蜡烛点燃,两团金光摇曳着明亮起来。勉强照出供案中央摆放着的神位。 「太素祖师」 凤章君越过神位再往前看,只见神龛之中宝帐低垂,帐内供奉的不是别处常见的金身塑像,而是一个华丽的黄金匣,通体錾有五色宝石拼缀成的卷草花纹。 他低声询问练朱弦:“匣中何物??” 练朱弦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是祖师遗物。” 那边,林子晴已经取出了线香,分与练朱弦和凤章君。三人各自点燃了,供奉在神案的香炉之中。林子晴与练朱弦还下跪祭拜,口诵祝祷之词。 仪式完成之后,练朱弦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枚竹筒,以血为饵滴进筒中,再置入一撮燃尽的香灰,将竹筒在供桌前的地板上轻磕了三下。 旋即,竹筒中有了动静。 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爬了出来,落到地板上,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蜿蜒前行。 无需解释,唯一外行的凤章君也看出来了:这些是昨晚练朱弦从尸首身上拿到的蛊虫,它们爬到存蛊堂的哪里,哪里就藏着与它们同样的护命蛊。 真相呼之欲出。三个人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蛊虫的一举一动。 这些蛊虫虽小,行进的速度却却不缓慢。转眼已经离开了正堂,进入右侧偏殿。 这里的陈设与正堂截然不同:整间屋子放满了顶天立地的巨大乌木药橱,每个抽屉均配有铺首与铭牌,或金或银或铜,显然有等第之别。 林子晴解释道,这些都是尚在人世的仙教弟子,总共六百一十三位。他还特意指出了属于练朱弦的那个抽屉,金铭牌金铺首,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倒是与本人性格有些相似。 尸首都搁在云苍了,蛊当然不可能从活人身上来——果然,蛊虫飞快地爬过了这间屋子,进入另一间偏殿。 林子晴说,从那间屋子开始,便都是死人的地盘了。 这间偏殿里没有精致的药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宽敞的木架。架上摆着一尊尊形似葫芦的硕大陶器。上边的小头敷了白~粉,再用墨笔朱砂细细地描摹出一张脸颊。下面大头则绘制了衣饰。 林子晴道,这些都是骨灰俑,护命蛊就藏在俑中。 凤章君再仔细看,这些俑的五官c发型乃至着装,每个都不太一样,美丑不一c男女有别,显然是依照蛊主人生前的特征绘制而成。 偏殿里阴冷死寂,被这成千上百个骨灰俑盯着看,实在有些瘆人。 凤章君低声问:“骨灰与蛊毒都收藏在一起?” “俑里面没有骨灰。”练朱弦回答令人有些意外:“护命蛊最好的容器就是人体。人死之后火化,骨灰与瓷土c药草c泉水相和,捣制为为泥c烧出罐形。生前,蛊在腹中;死后,蛊仍旧在腹中。”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冷寂,再无人说话。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与谁都温柔和悦,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c地位高c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c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c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c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c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c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c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c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c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 八位放弃者就此离去,包括曾善在内,仅仅余下九人。若是按照十之五六的胜率来算,最终通过之人至多只有五名。 “每年只收这几个人,足以维持教内日常运转?”凤章君质疑。 练朱弦不以为意:“五仙教本就不是云苍那样的大门大派,也没那么复杂的事务关系需要处置。而且我们虽然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才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哪里丢掉性命。” 说话间,只见诺索玛走向余下九人,脸上再度如沐春风。 “几位若是思虑周全,可否说说为何要选择这条险途。” 首先开口的是一位南诏青年。他直言自己早年遭逢奸人迫害c家破人亡,加入五仙教便是要复仇,因此早已抱定死志。 之后又有两位,也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愿以身证道,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九人之中,倒有一位姑娘,坦诚自己与教中弟子相恋。然而五仙教的规矩,内外不通婚。一番纠结之后,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听完了她的自白,诺索玛尚未发话,倒是一旁的蛊王冷不丁地开了口。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你那情郎为你而离开五仙,反而需要让你来承担这个大上千百倍的风险?” 姑娘一怔,似是要做辩解,然而蛊王却不想听,只让她自去思量。 “那么你呢?” 诺索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曾善身上,依旧是十分的柔和,“中原来的姑娘,你又为何要将性命寄托于此?” 藏骨殿内光线昏暗,但练朱弦仿佛看见曾善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言简意赅:“既为自由之身,便做从心之事,仅此而已。” “她哪儿是什么自由之身啊。”练朱弦忍不住感叹,“教主根本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感情,真至于如此铤而走险?” “我倒觉得她有些把握。”凤章君提起了一个细节:“悬崖之下,诺索玛对蛊王说过她与五仙教有缘。我猜当时的曾善并没有晕厥,她偷偷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或许还经过一些调查,总之冒险推断自己可以通过这场试炼。” “果然是云苍的高足弟子。”练朱弦发出语焉不详的感叹。 正式的试炼就要开始了。 面前十来步之遥处,有一人一马,踽踽前行。 那人正是曾善。她已经脱下了云苍峰月白色的法袍,换上村庄里常见的粗布衣裙,随便挽了一个发髻,朴素寡淡。 此去南诏虽然山高路远,可她宁愿长途跋涉,也不想御剑而行,瞬间就抵达那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周围并无人送行,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他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冲刺过来,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我求求你了,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我自己也愿意,改变不了的,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师姐,师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练朱弦想去洗澡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一边从乾坤囊里取出物品做着准备,一边点头回应:“这的确不是尸毒, 而是蛊毒。” “蛊?”谢堂主咋舌:“咱们这云苍地处中原腹地,哪儿来的蛊毒?” 练朱弦不知答案, 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 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 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 还有一个大木桶, 一罐盐。” 他一说完, 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 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 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 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 用毛笔蘸着,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 不多不少数量正好。随后,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 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 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 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突然朗声道:“开——!” 只见伤者们的嘴一张接着一张打开了,一片黑压压的雾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倏忽间,黑气全都依附在了纸人上面,像是在吮吸着纸人的血液。 当纸人的身体彻底变黑时,练朱弦再次下令:“起——!” 只见璎珞纸人骤然站起,竟一步步跨下伤者的身躯,朝着水桶走去。 场面忽然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沾着剧毒的黑色纸人,沿着地面上朱砂与血液画出的轨迹,一步一步爬上水桶,然后摔进了加满盐的清水里。顷刻之间,符纸与黑气尽皆融化在水中,无影无踪。 差不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的伤者竟陆续醒转过来。 “把人带走。”练朱弦向等候在一旁的云苍弟子们叮嘱:“扶去静养,这几日卧床少动。还有,无论伤者是否辟谷,一律多喝盐水。留意观察小解,不再出血才算没事了。” 那些候命弟子之中,也有几人是先前在山门殿外围观过疯子辱骂练朱弦的,此刻却都对练朱弦服服帖帖,立刻便将伤者全都转移了。 又有人问起地上的那桶盐水应当如何处理。练朱弦表示蛊毒入水即化,只需挖坑将水深埋。一年之内,土上不要种入口的蔬菜。至于木盆,烧了便是。 他正嘱咐到这里,突听一阵脚步嘈杂。方才负责处理尸鬼遗体的几名弟子闯将进来,却是首先瞥了一眼练朱弦,然后才向春梧君及诸位殿主禀报—— 经初步检查,在尸鬼后背发现一处刺青,确信应是五仙教纹身。 尸鬼竟是五仙教中之人? 要说全然意外倒也未必。毕竟若论天下毒蛊之术,的确要以五仙教为尊。 然而练朱弦还是觉得奇怪——五仙教两百年来不曾登上云苍,为什么偏偏却是在今时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他越想越蹊跷,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中。四周围全是敌非友,虎视眈眈。 可越是窘境,就越不能露怯。 于是练朱弦抬起头来,从容地与众人对视,忽然发现唯独只有凤章君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什么? 练朱弦无法继续推断,因为已经有几名云苍弟子走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心知不妙,他正色道:“这是做什么?!” 春梧君和颜悦色道:“还请毒仙见谅。蛊毒在中原毕竟稀有,如今这山上唯独只有毒仙一位五仙教中人。还请毒仙配合调查,也好还仙教一个公道。” 练朱弦环视四周,殿内是云苍门人,殿外是各路门派。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必定会让五仙教的声名雪上加霜。 再说,若这果真是一个蓄意构陷的陷阱,就更不可以负隅顽抗。古人尚有□□之辱,这点小事若忍不得,跳将起来,反叫旁人看了笑话。 他左右一权衡,爽快道:“练某愿配合调查,但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也请仙君激浊扬清c以正视听。也要叫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知道,今后莫要将那些歹毒之事,尽皆算到五仙教的头上来!” 春梧君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摆一摆手,监管云苍法度的凌霄阁阁主立刻上前,向练朱弦抱拳施礼。 “练毒仙,得罪了。听闻南诏有以符咒驱使走尸的异术。不知你身上有无驱尸符?” 不待练朱弦回应,他又扭头吩咐两名云苍弟子:“搜身!” 两名弟子领命上前,却又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敢与练朱弦接触,唯恐染毒。 练朱弦干脆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除下了腰间的乾坤囊,将里面装的各种符纸c器物逐一取出,再倒转囊袋以示彻底空无一物。 凌霄阁阁主盯着几枚用金丝箍住的竹筒,问:“里面是何物?” 练朱弦道:“宠物”。说着拔去竹塞,稍作抖动,只见青蛇c蜘蛛陆续爬出,在他手臂上游走,做亲昵状。 殿外围观的人群好一阵窃窃私语,无外乎又在感叹旁门左道之术。 练朱弦不理他们,照旧将宠物收好。 “帽子c靴子。”凌霄阁阁主又道。 练朱弦依言脱下脚上的勾头靴,又取下头顶的混元银花冠,足下与帽中俱纹有避邪符文,此外别无它物。 凌霄阁主又道:“发辫里也能藏匿符咒。” 二话不说,练朱弦伸手便将发髻拆散。一头微卷长发登时如长瀑垂落,衬着苍白的肤色c妖异的绿瞳,红馥馥的朱唇,可谓香艳。 殿外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恐怕又有人要传说他有一半狐仙血统的事了。 练朱弦的头发里显然也没藏匿任何可疑之物,但嫌疑并未解除。 果然,凌霄阁主又道:“还请毒仙袒衣。” 练朱弦心头微愠,表面上却连眉毛都不动一动。若要他在一群令他厌恶的人面前露怯,那才是比羞辱本身更加羞辱的事。 于是他开始摘下项间银饰,又脱下衣袍外层的罩纱——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蛇蜕。然后是腰间的镶银革带。再解开雀翎色的窄袖罩袍,只余一件黑色中衣。 脱到这里,练朱弦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五仙教此处南诏,气候湿热,教中人衣着轻薄c以金银c纹身为饰,袒露上身并算不得什么。但在中原,所谓礼教之邦,情况自是不同。袒衣而视这种事鲜少发生,也是只有科举入场之时,那些应试之人才会接受的严格检查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左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人动了一动,不过练朱弦没有看过去,因为他听见春梧君又发了话:“罢了,不必难为毒仙。” “不必纠结,我们南诏人,没你们中原这么扭捏。” 练朱弦不想领他的人情,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然后解开了中衣的绳结。 柔软的黑色中衣滑落,其下竟再无白色亵衣。练朱弦的大半身躯就这样裸裎在了众人眼前。 殿内的云苍诸人尚且没什么反应,殿外却已经窸窣起来。 有人道:“南诏人竟然不穿亵衣?!” 有人感叹:“脱光了瞧,倒的确是个男人,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还有人诧异:“瞧他背上,莫不就是五仙教的刺青?” 还有更多的话没来得及传进练朱弦的耳朵里——陡然间,从左边刮起一阵大风,竟将偏殿所有的隔扇门齐刷刷地合拢了。 练朱弦循着风向望过去,凤章君甩了一甩衣袖,面无表情。 此刻,偏殿内只剩下云苍派的主事者。练朱弦继续看向凌霄阁主:“我的衣服有没有毒,不查验一下?” 两名云苍弟子这才上前,从练朱弦的衣服里搜出了碎银c火折c木梳以及匕首一柄。此外,贴胸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块玉佩。 就连练朱弦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的存在。他心里狠狠打了一个突,立刻抬头去看凤章君。 不知幸或不幸,凤章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又或者他其实看见了,却忘记了这块玉曾是他自己的随身之物。 衣裳检查完毕,凌霄阁主再问:“适才在山顶灵庙前,我见你手持一柄软剑,此剑如今藏匿在何处?” 练朱弦道:“就在我腰上。” 众人这才往他腰间望去:只见裳衣之上c胯骨之下,有一圈符文刺青环绕腰际,仿佛灵蛇游走。想来那柄软剑竟是以人为鞘,不用之时便化为符文,缠绕在他的腰间。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今夕对比,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总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吗?没吃没穿还老挨打,还差点成了人肉羹,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澡堂有点挤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高台之上, 春梧君高举酒盏, 说得都是一些场面话。众人有听没听, 也全都举杯相应。 寒暄过后便是饮宴。与世俗酒席类似, 席间有乐工吹奏c歌伎舞蹈助兴。 在座者无论门派种族,皆为修真之人,大多习得了辟谷服气之术。今日饮宴虽然只是走个形式, 但酒水糕点毕竟关系到云苍的颜面, 依旧不容马虎。 练朱弦从不曾参与中原宴饮,但五仙教在南诏备受尊崇, 他也陪同教主出席过不少宫廷招待。只不过在南诏, 他是贵宾;而在这里, 只能敬陪末座。 想走又不能走,最是折磨。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 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 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 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 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 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想要换个角度,却见一名云苍弟子绕上高台,躬身向凤章君低语了几句。凤章君点了点头,旋即离席而去。 视线一下子落了空,练朱弦愈发觉得憋闷无趣。也是多喝了几盏茶,见附近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如厕,他便也想要出去透透气。 ————————————— 出了大殿,南边不远就是悬崖,可以眺望云海;东西则都是花园,遍植着瑶草琪花,尤其多见一种绿叶白竿的丛竹。 云苍以“剑术”c“符咒”并称双绝,而云苍符咒所用的纸张,尽皆来自于山中遍植的“璎珞竹”。这种竹吸取地脉灵根,生长周期比寻常竹子快上五六倍。开花时如璎珞垂珠,花开后整株即死,便可拿来造纸。 花园里空气清新c环境清幽,练朱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干脆闲庭信步,欣赏起了园中景色。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有人说话。 并非是练朱弦有意偷听,只是修真之人五感锐利,而周遭又过于静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凤章君与几名云苍弟子站在不远处的石桥畔,似乎正在商议着饮宴之后的安排。 知道自己这样有偷听之嫌,练朱弦立刻转身走开几步,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停下。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凤章君现在的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浑厚许多。 可他又转念嘲笑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五六岁,就连“男人”都算不上,又何谈“沉稳浑厚”? 此刻,凤章君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可练朱弦却又不忍走开。 他想要等等看待会儿凤章君会不会打这条路经过,于是左右逡巡,目光忽然定在了右手边的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方活水池塘,点缀着碧荷青荇,金色锦鲤自在悠游。 练朱弦走到池塘边,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索几下,从里面捉出了一个银光闪闪c鼓鼓囊囊的鲛绡提兜。 他将提兜朝着池塘颠倒过来,里头涌出了一小股泥水,其间还夹杂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泥水注入清池,短暂浑浊过后,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红鱼在水里愉悦地甩尾,大口吐着泡泡。 练朱弦捡了一根树枝探进水里,小红鱼绕着树枝游动了几圈,仿佛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练朱弦勾勾嘴角,轻声道:“去吧,下次别再被人逮住了。” 小红鱼这才甩甩尾巴,转身朝着远处的水草游去。 练朱弦还想再多看几眼,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刚刚才被刻记到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阁下这是做什么。” “” 练朱弦心头微颤,扭头看去,果然是凤章君。 不久前还端坐高台之上的男人,如今就伫立在他面前。 丰神俊雅c气势凛然。 练朱弦曾经暗自假想过彼此重逢时的情景,却万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紧张。 他稍微静了静,这才回话道:“在下来时在涸辙里救下一条小鱼。见它可怜,便用鲛绡裹了一路带在身旁。方才发现此处有锦鲤悠游,便将小鱼投入水里,也好结伴同修。”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条与众不同的小红鱼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替他作证。 凤章君低垂着眼眸看了小鱼儿一阵,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练朱弦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凤章君何出此言,可是自从踏入云苍山门起这一路上被轻蔑c敌视的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了心头。 只是面对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而现在,他却难掩内心的失落。 莫非那条小红鱼其实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可练朱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职——既然教主希望与中原云苍修好,那自己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于是他便不再多话。 倒是那凤章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动道:“阁下有点面熟。” 仿佛是近“乡”情怯。练朱弦话到嘴边,反而犹豫起来,“五年前,仙君来过南诏。那时曾经远远见过一面。” “阁下原来是五仙教。”凤章君反应也是极快:“可我认识五仙教主,并非是你这般模样。” 意识到凤章君正在打量自己,练朱弦也本能地抬起头来。 他这才发现凤章君眸中无光,可以说是沉稳至极,却也如同至黯的渊薮c死水无波。 练朱弦突然开始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抑或是有人夺了他的舍,换了他的魂? 然而怀疑归怀疑,练朱弦依旧不动声色:“神外雪山一带近日尸妖作祟,兹事体大,教主亲自带人围剿,这才派我前来。” 凤章君倒也接受了这番解释。 “贵教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真王成圣大典。阁下既能受命前来,想必也是教中股肱。希望此行之后,阁下能将云苍与中原各派的善意带回南诏,让修真正道永享安宁。” 善意?仿佛也没多少善意。安宁,我看也安宁不了多久——练朱弦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温和平静。 见他驯服,凤章君也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身准备离去。 心知此后恐怕就再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两种纠结在心里一个碰撞,练朱弦还是忍不住脱口道:“请问凤章君可还记得柳泉——” 凤章君脚步一滞,却并未停驻,只留下了一句话。 “云苍是修仙地界,帝光之下,俗世凡尘莫提。” 竹林里刮起一阵凉风。看着凤章君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仿佛听见了一阵孩童的低语。他侧耳,这才意识到那又是自己的幻听。 他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手里的信物收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大殿走去。 —————————————————— 原来,席位离门口太近也不全是坏事。 当练朱弦准备推开殿门往里走的时候,他又听见邻座那几个小妖在讨论他了。因为当事人不在场,它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声量。 第一个妖怪道:“听说两百年前,五仙教前任教主诺索玛犯下大错,连累整个五仙教与中原正道撕破脸皮。现任教主继位后一直想要消除影响。那护法美人就是被打发过来赔礼道歉的,看他刚才坐立不安的样子,啧啧,真是可怜。” 第二个妖怪讥笑道:“你可怜他?瞧瞧你刚才那狗德性!明明离他还有一丈远,就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妖怪大着舌头道:“俺二哥根本就不是怕是紧张!那五仙教的小美人长得那么水灵,瞧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还有眼下那颗朱砂痣只一眼就能把二哥给看酥喽!俺听说南诏多妖人,这小美人该不会也是个雌雄同体吧?!” 他这一番骚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一个妖怪大放厥词:“我就说五仙教怎么派了这么个盛装打扮的妖精过来,难不成是想给咱们云苍的这个君c那个主的,生个胖娃娃?” 练朱弦越听越是离谱,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恐怕早就已经割了这几个妖怪的舌头。 却又有妖怪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几个老醉鬼!是没看见他戴着的黑手套吗?五仙教浑身都是毒,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哪里还敢打他屁~眼的主意?而且,我听说他们喜欢活吃蛇c吃虫,好像连人肉都吃得!小心被他听见你们说他坏话,赏几条毒蛇钻进你们的屁~眼里去!” 如此秽语污言,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他啪地将门推开,黑着脸径直回到席位上。 那些妖怪们一见恐怖小美人登场,顿时纷纷闭嘴,又重新安静如鸡。 夕阳西下之时,数十位云苍弟子奉命将前廊下那近百余隔扇门统统打开。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映在翻涌云海之上,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塑出似人非人形状,如同真神踏浪显圣c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食色性也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周围并无人送行,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 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 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 他却跑得气喘吁吁, 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冲刺过来, 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 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我求求你了, 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 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我自己也愿意,改变不了的, 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 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 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 师姐, 师姐——” “那是你自己的事!!” 忍无可忍,曾善一把将衣袖从他手上抽走,换之以愤懑的表情: “你长大了,哭闹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从今往后,你必须独立,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听见没有?!” 怀远被她吼得当场愣住,浑身颤抖着,仿若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家犬。 见他哑口无言,曾善又转身继续前行,可没走出两步,她又听见了怀远那可怜兮兮的求助声。 “可是师姐啊,怀远好疼” “”曾善紧握着缰绳的手由白转青,她再一次侧身回头,脸上却是无可奈何的失望。 她一字一顿道:“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疼怎么会有人一遍遍地让自己陷入痛苦,就为了博得别人的关注!” 说完这句话,她翻身上马,再不去看那个苍白如纸的怀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迂回曲折的山道上。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却摇头,“都这么多年了。” 说话间,只听平地里一声断喝。怀远像是发了疯似的,一头朝着路边的栏杆冲了过去,又是踢打又是撞击,彻彻底底地歇斯底里。 可是无论他发作得有多凶狠,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个离他远去的女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 很快,云苍峰上的这一幕也开始模糊起来。练朱弦及时抓住了凤章君的衣袖,以免在下一个场景中失散。 稍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接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无比熟悉的风景。 这里是郁绿的五仙谷深处,某座陡峭悬崖的底部,遍地盛开着一种白色小花。它们不过一尺来高,却枝繁叶茂,挤挤挨挨地铺展开去,仿佛为终年湿热的谷底带来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立着几名仙教守卫。 “这里是云杉坪下的情人崖。”练朱弦准确地报出地点,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此处也算是我教的另一个大门了。” 凤章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半空中望去,只见陡峭的崖壁上竟然结了许许多多巨大蛛网,半透明的蛛丝挂着露珠,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蜘蛛网上竟然有人。 距离委实太过遥远,无法看清楚那人的穿着样貌。不过练朱弦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正准备说出猜测,忽然听见身后的草地里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他与凤章君同时回头,发现有五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其中带路的三人是普通教徒,而后面两位,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容貌举止,都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 其中个子略矮些的那位,实在是个不输练朱弦的大美人。他的肤色是南诏常见的麦色,肩颈处纹着斑斓华丽的刺青,可一头长发却如神山积雪一般洁白,散发出神秘却又柔和的气质。 而紧跟在美人身后一步之遥的,则是一位气场截然不同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壮硕,肤色却是不见天日般的苍白。 与白发美人不同,高个男子身上的衣物极少,大方裸露出成片的猩红色刺青。 “他们是谁?”凤章君问。 “我从没见过。”练朱弦摇头,又试着推断:“教中惯用羽毛来标志身份,白发之人饰有雀翎,说明地位尊崇。而他背后那男人的纹身更像是符咒” “教主!” 突然有人异口同声,替他道出了答案。 二人循声望去,花地上的守卫正在朝着来人行礼。 点头回应他们的,正是那位白发美人。 “他就是诺索玛?!” 实话实说,练朱弦的惊愕大过欣喜。毕竟眼前这位,正是本已得道成仙c却又不知为何挑动五仙教与中原各派仇恨的前任教主。 凤章君则多看了一眼那个满身符咒c充满压迫气场的男人:“那他应该就是蛊王摩尼,听说是世上唯一一例蛊毒化作人形的例证,不可思议。” “所以教中才一致公认,诺索玛是历任教主中法力最强之人!” 久仰盛名却无缘得见的先辈突然出现在眼前,练朱弦难免激动,可念及凤章君站在一旁,他又勉强压抑住了,继续观察。 诺索玛与蛊王跟着守卫来到蛛网下,同样抬头仰望。 “是个女人。”蛊王眼力超群,“中原长相。搞不好是哪个无聊门派送来的细作。这边穷乡僻壤,究竟有什么好来的。” 居然一开始就猜中了?练朱弦不禁感叹于蛊王的敏锐,心里又有些暗爽,故意瞥了身旁的凤章君一眼。 凤章君不理他。 蛊王质疑,其他人也不好妄作判断,唯有全部朝着教主诺索玛望去。 银发的美人倒温和一笑:“好久没人敢选这条路了。老话不也说过么,‘跳的都是缘分’。缘分都到了,还能怎么样?” “跳的都是缘分?”凤章君不解。 “那是一个南诏传说。”练朱弦为他解释,他们面前的这座悬崖名叫情人崖,崖顶是一片平地,名为云杉坪。相传那些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男女,只要有勇气从云杉坪跳下来,就会被天神接到一处世外桃源,在那里厮守终身。 “懂了,就是落入了崖底的五仙教。”凤章君言简意赅,“然后就被你们捡回去当教中弟子。” “其实这种事很少。毕竟崖高百丈,就算有蛛网围护,作用亦十分有限。悬崖附近也总会有失足摔死的动物尸骨,所以这里的花草才会如此繁茂。” 练朱弦话音刚落,只听蛊王撵了个响指,那巨大的蜘蛛网竟自行破开,网中女子跌落,摔在柔软的草地上。 “何必如此简单粗暴。”诺索玛叹息。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众人走上前去,发现草地上躺着的人正是曾善。 多日未见,她看起来又黑又瘦,脸颊与嘴唇严重蜕皮。身上衣裳也是污脏不堪,但至少人还算清醒。 看见一大群人走过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稍稍一动就疼得呻~吟。 诺索玛脚步轻快,第一个走到了曾善身旁。他首先低头观察几眼,旋即开始探查她的伤势。 “别动,你的肋骨断了几根,其中一根抵住了肺脏,很痛吧。” 曾善起初缩了一缩,但在觉察出诺索玛并无恶意之后,慢慢放松下来,转而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人。 等她平静之后,诺索玛又开口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我可以立刻结束你的痛苦。其二,我也可以医治好你的身体,但那无疑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辛苦的过程。要选哪一个?” 曾善张了张嘴,却嘶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聪明的孩子。”诺索玛对她温柔一笑,立刻召唤身后人:“摩尼,替我护住她的心脉。” 蛊王轻轻“切”了一声,却还是走上前来,冲着曾善一弹手指。 也不知怎么回事,曾善突然抽搐起来,状若癫痫,并且很快就没了动静。 诺索玛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皱眉看向蛊王:“我可没让你用这办法。若是禁不住的,顿时就死了,倒比直接杀了她更快。” “有什么关系。”蛊王不以为意,“是人迟早都要死,想不到这丫头居然还跟我教有点缘分。” “护命蛊?”练朱弦喃喃自语。 凤章君顺势问他:“你时常挂在嘴边的护命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练朱弦反倒不说话了。 另一边,见曾善状况稳定,诺索玛便示意守卫将人抬去医庐。 “你又要捡个麻烦回去。”蛊王叹息。 诺索玛一笑:“明确的麻烦总比潜伏的危险可爱多了,而且我与这孩子倒有些眼缘。” “是吗?”蛊王也跟着冷笑:“我怎么觉得反而像是个祸害呢?” 这之后,场景又发生变换——曾善被带入五仙教的医庐,并在那里接受治疗。极少有人知道,以毒蛊之术独步天下的五仙教,同样拥有高超医术。短短两日,她的伤情便平稳下来,摆脱了性命之忧。 “这就算是入了五仙?”凤章君觉得有些太过简单。 “当然没这么容易。”练朱弦摇头。 整座五仙谷虽然都算是仙教地界。但并非所有在谷中生活的人都算仙教弟子。譬如医庐,也会接诊一些外来的疑难杂症,或是附近山林里遇难的旅人。 “当年我和阿晴他们就是先被送到了医庐,等身体调养好之后,才有人来做进一步安排。” 正如练朱弦所言,待到曾善伤势好转,便有一位仙教执事前来盘查她的来历。 坠崖的理由当然是早就编造好的——曾善只推说自己是中原某个修真小门的女弟子,与敌对世家的男弟子相爱私奔,却被对方拐卖到了南诏。几经辗转,最终偷了马匹逃出来,迷路绝望之际坠下了山崖。 仙教执事既不追问也不质疑,只听她一口气说完了,才问她今后有何打算。而曾善的回答自然是无颜回乡面见尊长,只求能在南诏有一席容身之处。 那人依旧只是点头,又让她安心养病,静候上天安排。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定情信物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暮色四合。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投下清辉, 落在大片荒凉辽阔的田地上。 “这里就是怀远的记忆。”练朱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凤章君转过身, 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荒芜田地的对面是村庄, 抑或被称做“废墟”更为确切。那些低矮简陋的茅屋, 全部东倒西歪着, 不过是一堆烂木与废土互相支撑着的残骸。 耳边, 朔风的呼啸愈发响亮了,还送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练朱弦与凤章君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循着动静走进废墟深处。 有许多尸体。 从衣着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 有些还紧握着残破的农具。这场屠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日,大多数尸身绀青c少部分已经开始膨胀,甚至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是尸鬼干的。”练朱弦很快找到了真凶之一——他指了指路边的一具无头裸尸。尽管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却仍能看出怪异的长手长脚c巨大的身躯和散落一地的尖牙。 寒冬满月之夜,阴气最盛,妖魔结伴横行。越是偏远弱小的村庄, 越是容易成为群魔的俎上之肉。而无论云苍派还是五仙教,也总是会在冬季频繁出猎, 专为格杀这些凶残饥饿的妖魔, 从血齿之间救出无辜的性命。 “前面有人。” 顺着练朱弦的指引, 凤章君也望见了。大约在十多丈开外立着四五个人类, 全都穿着月白法袍, 凛然高洁, 如同月华落下凡尘。 正是云苍派冬猎的队伍。 “他们看得见我们?”凤章君问。 练朱弦摇头:“我们只是看客。” 一边说着话,二人走到了那几位云苍门人身旁。 及至近前,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正面对着一座坍塌的木屋。 废墟里压着人,很多很多的人。 练朱弦首先看清楚的是一只青白色的c纤细的手臂,涂着鲜红的蔻丹,却僵硬而无助地伸向半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是交叠在一起的,密匝匝的肢体。 几乎都是妇女与孩童。 那几个云苍派的门人彼此低语着。听他们的意思,村庄遇袭之后,安排了壮年男性外出御敌,而让老弱妇孺躲藏在村庄中央的这座木屋之中。然而村庄最终陷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也最终消逝在了妖魔饕足之后c玩乐一般的虐杀之中。 “师父,徒儿好像听见有哭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那几个云苍门人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正指着废墟的方向,一脸关注紧张。 几位云苍门人并未忽视道童的话,商量了几句立刻开始搜寻。 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c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c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c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c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c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c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c两下c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c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c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c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暗室之中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越想越诡异, 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正纠结着,却见凤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c嘴唇干裂,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 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 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 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 喝药了,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 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 似乎难过c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 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 就是废人了,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师姐”怀远顺势黏上来,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叹了一口气,也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抚着他的脑袋:“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净跟我强词夺理,可为何昨日师父责问你时,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解释?” 怀远仍在抽噎:“错了就是错了,怀远无话可说。” “狡辩!”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连师姐我都敢瞒着了?!” “好疼啊”怀远又开始小声嚷嚷,同时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将藏在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扭了出来。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经断了一处,淡黄色的原木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她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炼丹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刻这个东西?!” “”怀远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见他又唯唯诺诺,曾善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看见你摆弄这些没用的,也不好好学习术法武学,难道还真的想下山当木匠不成?!” 见她生气,怀远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低着头咬了咬牙,小声嗫嚅:“师姐上次你替我出头的时候弄断了束发的簪子。我听说那是你托人从山下买来的,喜欢得紧。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赔你一个更好的,可我又没什么钱”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这个大蠢材,浪费时间做这些干什么?!” 怀远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长处,就连师父都说我是个没仙缘的人。师姐对我那么好,我却无以为报,也就只有这些木头还能听听我的话。” 曾善眼圈微红,可声音还是硬扛着:“谁要你报答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亲手捡回来的。你是我的师弟,谁要你去想办法报答我了啊!傻瓜!” 说着,她将凉好的汤药端过来,勒令怀远一口气全部喝下去。然后急匆匆地红着眼睛逃出了房间。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怀远又变成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安静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会说么?”凤章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练朱弦扭头看他。 可凤章君却看着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为心爱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会不会把实情告诉对方。” “我恐怕不会。”练朱弦摇头:“我不想让对方也和我一样痛苦。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也可能会因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这种事,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凤章君“嗯”了一声,继续发问:“那你觉得怀远与曾善是互相喜欢?” “不是。”练朱弦再度摇头,“怀远对曾善的确有着很深的执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种责任感。她被怀远缠住了。” 说话间,场景又开始了转变。朴素的病室变成了议事堂,堂内空间不大,更适合小范围的秘密讨论。 堂内端坐着四位云苍派的师长,全都神色严峻。而堂下,跪着的人却是曾善。 练朱弦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怀远的踪影。 人既然不在场,那就应该不是怀远的记忆。可别人的过往又为何会在怀远的香窥之中呈现出来? “是我做的。”凤章君主动承认:“我在你调制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 这也真是胆大妄为,万一出事怎么办?! 练朱弦还没来得及训斥凤章君,就听见堂上的师长开口发话:“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职守c毁坏鼎炉是多大的罪过?”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笔直:“弟子知道!可怀远此人老实懦弱c不谙世事,他在山下又举目无亲,如今又断去一臂,倘若将他逐出山门,让他如何生存下去?” 师长们仍然是面无表情:“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他犯下如此大错,不予以惩处,如何服众?” 曾善据理力争:“可是云苍的规矩也写着,允人将功折过。怀远现在做不了,可弟子愿代他去做!” 一位师长斥道:“将功折罪?那样严重的事,岂是罚酒三杯c扫扫后山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应得不假思索:“弟子愿意听从一切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堂上陷入静默。几位尊长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然后由右座第二人开了口。 “曾善,无论天资或是后天努力,你都是我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若是潜心修行,最多再过十年就能有所小成,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没出息的蠢物毁了一生前程?” 曾善闻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师父,当年您亲手将怀远从尸堆里救出,交到我的手上。那时您说,既然是我听见了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我而生这些年来,我将怀远当做手足兄弟一般关心照料。如今手足有难,我又岂能够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她眼眶通红,可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决。 师父轻叹一声:“无论什么条件你,当真不悔?” “弟子不悔!” 几名上座师尊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已经开始微微点头。最后,坐在居中主位上的那个瘦高道人终于开口发话了,却是对着曾善的师父。 “既然如此,便将原本差遣怀远的活儿交给她去做吧。这孩子向来聪明机灵,想来倒是个更不错的人选。” 师父显然面露难色,但这已是众人的决议,他一人撼动不了。 他问曾善:“你可听说过五仙教?” 曾善答道:“南诏异教,与中原素无往来,尚算和平相处。” 师父点了点头:“若我让你离开云苍,前往南诏,拜入五仙,你可愿意?” 曾善吃了一惊:“拜入五仙教?为何?” 座上另外一人打断了她的提问:“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你只需听命去做,不必追问缘由。” 师父又道:“我们与五仙教向来无扰,此番埋伏,也并非是要让你窃取什么机密或者行刺要人。你只需要融入教中,过普通人的生活,定期汇报教中动静便是。” 曾善勉强接受了这番说明,又轻声问:“那,可有期限?” “十年为期,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善身上。不知不觉间,她原先挺拔的跪姿也变得颓丧了,仿佛那些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在静默的最终,她却还是重新顽强地抬起头:“十年就十年!还请诸位师父做个见证!” 堂上诸位师尊缓缓点头,唯独师父面色惋惜。 “以十年为期,派去偏远之地。美其名曰潜伏,本质就是流放。”凤章君如此评价道,“如今的云苍早就没有了替人赎罪这种做法,若是叫我遇上了,也定会让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转眼之间,堂上众人先后离去。唯独剩下师父与曾善二人,依旧是一坐一跪。 “起来罢。”师父叹道,“犯错之人又不是你,你跳出来揽什么烂摊子。” 曾善却不听话,相反膝行两步到了师父跟前。 “师父,我走之后,劳烦您多多看顾着一点怀远。” 师父不去看她,沉默半晌,终是一声长叹。 “说实话,为师很后悔当初将他带回山上。若是原本将他寄养在一处偏远农家,让他远离战火,普通长大,再普通老去,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带他上山修行,反倒修成了一个祸害。” 曾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温顺地依偎在师父身旁。 师父轻抚她的头顶。 “也是为师常年在外,疏忽了对你们姐弟的关照你太过懂事,也太习惯为别人考虑。也罢,这次离开云苍,也算是远离了怀远这个祸害。此后身处异乡,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无需挂念师门与为师还有,切莫再逞能,听到没有?” “是,师父。徒儿谨记。”曾善哽咽起来。 场景至此,再度模糊。看着师徒二人身影逐渐模糊,练朱弦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应当如何评论。 唯独只有凤章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位师尊我也有些印象。在我回云苍的第三年冬天,他外出猎捕屠村尸怪,不幸遭遇埋伏,尸骨无存。” 寒暄过后便是饮宴。与世俗酒席类似,席间有乐工吹奏c歌伎舞蹈助兴。 在座者无论门派种族,皆为修真之人,大多习得了辟谷服气之术。今日饮宴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酒水糕点毕竟关系到云苍的颜面,依旧不容马虎。 练朱弦从不曾参与中原宴饮,但五仙教在南诏备受尊崇,他也陪同教主出席过不少宫廷招待。只不过在南诏,他是贵宾;而在这里,只能敬陪末座。 想走又不能走,最是折磨。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匪夷所思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凤章君摇头道:“我才应当感谢教主昔日救命之恩, 若不是月下那一声哨响,我与阿蜒恐怕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也正因为那次机缘, 才让我比云苍的任何人都坚信,五仙教德行无亏,与中原正道一般无二。” “德行无亏,一般无二”玄桐因为这样的褒扬而勾起了嘴角,却不是微笑而是叹息,“难得凤章君对我教青眼有加, 只是云苍峰上,持有偏见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否则阿蜒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袒衣检视。” 听他提起这些, 凤章君面色微凛,却不做否认:“曾善之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幕后主使是何人, 又有何居心,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 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 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 你不是还有事吗, 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 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c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c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c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c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c书c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c枕头c书案c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c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今夕对比,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总是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醋坛子翻了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 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 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 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 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 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 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 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 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 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 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 与谁都温柔和悦, 却独善其身, 不要说执子之手, 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 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 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c地位高c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c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c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c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c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c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c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c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c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 八位放弃者就此离去,包括曾善在内,仅仅余下九人。若是按照十之五六的胜率来算,最终通过之人至多只有五名。 “每年只收这几个人,足以维持教内日常运转?”凤章君质疑。 练朱弦不以为意:“五仙教本就不是云苍那样的大门大派,也没那么复杂的事务关系需要处置。而且我们虽然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才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哪里丢掉性命。” 说话间,只见诺索玛走向余下九人,脸上再度如沐春风。 “几位若是思虑周全,可否说说为何要选择这条险途。” 首先开口的是一位南诏青年。他直言自己早年遭逢奸人迫害c家破人亡,加入五仙教便是要复仇,因此早已抱定死志。 之后又有两位,也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愿以身证道,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九人之中,倒有一位姑娘,坦诚自己与教中弟子相恋。然而五仙教的规矩,内外不通婚。一番纠结之后,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听完了她的自白,诺索玛尚未发话,倒是一旁的蛊王冷不丁地开了口。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你那情郎为你而离开五仙,反而需要让你来承担这个大上千百倍的风险?” 姑娘一怔,似是要做辩解,然而蛊王却不想听,只让她自去思量。 “那么你呢?” 诺索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曾善身上,依旧是十分的柔和,“中原来的姑娘,你又为何要将性命寄托于此?” 藏骨殿内光线昏暗,但练朱弦仿佛看见曾善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言简意赅:“既为自由之身,便做从心之事,仅此而已。” “她哪儿是什么自由之身啊。”练朱弦忍不住感叹,“教主根本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感情,真至于如此铤而走险?” “我倒觉得她有些把握。”凤章君提起了一个细节:“悬崖之下,诺索玛对蛊王说过她与五仙教有缘。我猜当时的曾善并没有晕厥,她偷偷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或许还经过一些调查,总之冒险推断自己可以通过这场试炼。” “果然是云苍的高足弟子。”练朱弦发出语焉不详的感叹。 正式的试炼就要开始了。 练朱弦不知答案,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还有一个大木桶,一罐盐。”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用毛笔蘸着,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不多不少数量正好。随后,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突然朗声道:“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龙睛麟瞳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德行无亏, 一般无二”玄桐因为这样的褒扬而勾起了嘴角,却不是微笑而是叹息, “难得凤章君对我教青眼有加,只是云苍峰上, 持有偏见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否则阿蜒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袒衣检视。” 听他提起这些,凤章君面色微凛,却不做否认:“曾善之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幕后主使是何人,又有何居心,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 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 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 你不是还有事吗,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 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 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 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 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 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c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c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c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c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c书c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c枕头c书案c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c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不清楚,但听说设置了一些机关。总之,你别跟得太紧。” “好。”突然的提醒让练朱弦有些难堪,他立刻放慢了脚步。 与五仙教存蛊堂的地道不同,旧经楼下面的这条通道幽深而又曲折。大约走出了二三十步,周围齐整的砖壁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岩石,甚至还有石钟乳犬牙交错。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凤章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练朱弦这才开始留意,远处的确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 “是瀑布。我们沿着山体转到瀑布附近来了。” 果不其然,沿着洞穴又走了四五十步,越来越潮湿。绕过一个弯,前方有了微光,只见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完全被瀑布覆盖住了。唯有一旁的洞壁上依稀刻有“琅嬛”二字。 练朱弦虽是南诏人,却也知道中原的“琅嬛”有指代书库之意。想来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密室入口,只不过在数百年前被改道后的瀑布所掩盖了,终至无迹可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夫夫带仔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越想越诡异,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正纠结着, 却见凤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c嘴唇干裂, 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 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喝药了, 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 似乎难过c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 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 就是废人了,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师姐”怀远顺势黏上来,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叹了一口气,也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抚着他的脑袋:“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净跟我强词夺理,可为何昨日师父责问你时,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解释?” 怀远仍在抽噎:“错了就是错了,怀远无话可说。” “狡辩!”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连师姐我都敢瞒着了?!” “好疼啊”怀远又开始小声嚷嚷,同时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将藏在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扭了出来。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经断了一处,淡黄色的原木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她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炼丹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刻这个东西?!” “”怀远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见他又唯唯诺诺,曾善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看见你摆弄这些没用的,也不好好学习术法武学,难道还真的想下山当木匠不成?!” 见她生气,怀远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低着头咬了咬牙,小声嗫嚅:“师姐上次你替我出头的时候弄断了束发的簪子。我听说那是你托人从山下买来的,喜欢得紧。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赔你一个更好的,可我又没什么钱”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这个大蠢材,浪费时间做这些干什么?!” 怀远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长处,就连师父都说我是个没仙缘的人。师姐对我那么好,我却无以为报,也就只有这些木头还能听听我的话。” 曾善眼圈微红,可声音还是硬扛着:“谁要你报答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亲手捡回来的。你是我的师弟,谁要你去想办法报答我了啊!傻瓜!” 说着,她将凉好的汤药端过来,勒令怀远一口气全部喝下去。然后急匆匆地红着眼睛逃出了房间。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怀远又变成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安静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会说么?”凤章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练朱弦扭头看他。 可凤章君却看着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为心爱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会不会把实情告诉对方。” “我恐怕不会。”练朱弦摇头:“我不想让对方也和我一样痛苦。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也可能会因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这种事,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凤章君“嗯”了一声,继续发问:“那你觉得怀远与曾善是互相喜欢?” “不是。”练朱弦再度摇头,“怀远对曾善的确有着很深的执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种责任感。她被怀远缠住了。” 说话间,场景又开始了转变。朴素的病室变成了议事堂,堂内空间不大,更适合小范围的秘密讨论。 堂内端坐着四位云苍派的师长,全都神色严峻。而堂下,跪着的人却是曾善。 练朱弦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怀远的踪影。 人既然不在场,那就应该不是怀远的记忆。可别人的过往又为何会在怀远的香窥之中呈现出来? “是我做的。”凤章君主动承认:“我在你调制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 这也真是胆大妄为,万一出事怎么办?! 练朱弦还没来得及训斥凤章君,就听见堂上的师长开口发话:“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职守c毁坏鼎炉是多大的罪过?”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笔直:“弟子知道!可怀远此人老实懦弱c不谙世事,他在山下又举目无亲,如今又断去一臂,倘若将他逐出山门,让他如何生存下去?” 师长们仍然是面无表情:“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他犯下如此大错,不予以惩处,如何服众?” 曾善据理力争:“可是云苍的规矩也写着,允人将功折过。怀远现在做不了,可弟子愿代他去做!” 一位师长斥道:“将功折罪?那样严重的事,岂是罚酒三杯c扫扫后山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应得不假思索:“弟子愿意听从一切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堂上陷入静默。几位尊长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然后由右座第二人开了口。 “曾善,无论天资或是后天努力,你都是我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若是潜心修行,最多再过十年就能有所小成,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没出息的蠢物毁了一生前程?” 曾善闻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师父,当年您亲手将怀远从尸堆里救出,交到我的手上。那时您说,既然是我听见了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我而生这些年来,我将怀远当做手足兄弟一般关心照料。如今手足有难,我又岂能够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她眼眶通红,可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决。 师父轻叹一声:“无论什么条件你,当真不悔?” “弟子不悔!” 几名上座师尊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已经开始微微点头。最后,坐在居中主位上的那个瘦高道人终于开口发话了,却是对着曾善的师父。 “既然如此,便将原本差遣怀远的活儿交给她去做吧。这孩子向来聪明机灵,想来倒是个更不错的人选。” 师父显然面露难色,但这已是众人的决议,他一人撼动不了。 他问曾善:“你可听说过五仙教?” 曾善答道:“南诏异教,与中原素无往来,尚算和平相处。” 师父点了点头:“若我让你离开云苍,前往南诏,拜入五仙,你可愿意?” 曾善吃了一惊:“拜入五仙教?为何?” 座上另外一人打断了她的提问:“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你只需听命去做,不必追问缘由。” 师父又道:“我们与五仙教向来无扰,此番埋伏,也并非是要让你窃取什么机密或者行刺要人。你只需要融入教中,过普通人的生活,定期汇报教中动静便是。” 曾善勉强接受了这番说明,又轻声问:“那,可有期限?” “十年为期,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善身上。不知不觉间,她原先挺拔的跪姿也变得颓丧了,仿佛那些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在静默的最终,她却还是重新顽强地抬起头:“十年就十年!还请诸位师父做个见证!” 堂上诸位师尊缓缓点头,唯独师父面色惋惜。 “以十年为期,派去偏远之地。美其名曰潜伏,本质就是流放。”凤章君如此评价道,“如今的云苍早就没有了替人赎罪这种做法,若是叫我遇上了,也定会让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转眼之间,堂上众人先后离去。唯独剩下师父与曾善二人,依旧是一坐一跪。 “起来罢。”师父叹道,“犯错之人又不是你,你跳出来揽什么烂摊子。” 曾善却不听话,相反膝行两步到了师父跟前。 “师父,我走之后,劳烦您多多看顾着一点怀远。” 师父不去看她,沉默半晌,终是一声长叹。 “说实话,为师很后悔当初将他带回山上。若是原本将他寄养在一处偏远农家,让他远离战火,普通长大,再普通老去,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带他上山修行,反倒修成了一个祸害。” 曾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温顺地依偎在师父身旁。 师父轻抚她的头顶。 “也是为师常年在外,疏忽了对你们姐弟的关照你太过懂事,也太习惯为别人考虑。也罢,这次离开云苍,也算是远离了怀远这个祸害。此后身处异乡,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无需挂念师门与为师还有,切莫再逞能,听到没有?” “是,师父。徒儿谨记。”曾善哽咽起来。 场景至此,再度模糊。看着师徒二人身影逐渐模糊,练朱弦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应当如何评论。 唯独只有凤章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位师尊我也有些印象。在我回云苍的第三年冬天,他外出猎捕屠村尸怪,不幸遭遇埋伏,尸骨无存。”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凤章君的亲戚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 金光瞬间转为曙红, 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 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 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 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 抑或取出照明法宝, 三三两两, 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 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 方百余丈, 其上经纬纵横, 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 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 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 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 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c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c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c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c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c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c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白学现场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凤章君摇头道:“我才应当感谢教主昔日救命之恩,若不是月下那一声哨响, 我与阿蜒恐怕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也正因为那次机缘, 才让我比云苍的任何人都坚信,五仙教德行无亏, 与中原正道一般无二。” “德行无亏,一般无二”玄桐因为这样的褒扬而勾起了嘴角,却不是微笑而是叹息,“难得凤章君对我教青眼有加,只是云苍峰上,持有偏见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否则阿蜒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袒衣检视。” 听他提起这些,凤章君面色微凛, 却不做否认:“曾善之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幕后主使是何人,又有何居心, 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 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 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 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 你不是还有事吗, 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 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c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c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c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c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c书c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c枕头c书案c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c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c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情人泪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深夜的云苍山里万籁俱寂, 医馆周边却灯火通明。 把守堂口的弟子发现凤章君驾到, 急忙问安,却又对同行的练朱弦露出警惕的眼神。 以凤章君的地位, 自然不必做任何解释。他径自领着练朱弦穿过几进院落,来到西侧第三进小院门外。 院外的守卫为凤章君打开了院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过。 “你们两个跟去看看。”凤章君吩咐守卫,又叮嘱:“小心安全。” 守卫弟子得令,立即追寻黑影而去。凤章君则示意练朱弦跟随自己继续往院子里走。 院内点着灯的只有一间厢房,便是停尸之处。屋内不大, 杂物全都被清理出去,临时堆放在院子里。按照练朱弦之前的建议,房内四边和角落里都撒了盐, 连墙壁上也泼了盐水。 屋子正中央是一张同样用盐水浸透了的木桌, 桌上用湿布遮盖着的, 便是那具尸鬼。 考虑到尸身还有余毒,练朱弦建议由自己负责验尸。凤章君丢过来一个黑色皮革的刀笔囊,里头是全套解剖刀具,大小利刃全都闪着寒光。 练朱弦随便挑了一支趁手的, 拿起来将湿布挑开。那具狰狞的尸体就再度进入了他的视野。 不对劲。 那颗不久之前才刚被凤阙剑气斩断的头颅,居然已经“长”回到了尸鬼的脖颈上, 却只连着一半, 看起来歪歪斜斜。 更诡异的是, 尸体耳边还放着一朵白花。 “有人缝合伤口。”练朱弦找出了脖颈上暗淡的丝线纹路。针脚并不齐整,说明干这件事的要么是个生手,要么激动紧张。 想起凌霄阁主提到过尸体背上有纹身,练朱弦立刻着手查验,然而尸身僵直庞大,他试了几次,居然纹丝不动。 正当他准备找些硬物辅助支撑时,凤章君却默默伸出援手,轻轻松松就将尸体翻了过去。 这力道,不是一般的大。 练朱弦发现凤章君的黑手套其实很精致,不仅指尖有金属甲套,手背上似乎还有金色符纹。 云苍峰上气候凉爽,却远未到需要佩戴手御寒套的地步,或许那怪力的奥秘就在手套上。 练朱弦虽然好奇,却也明白这不管自己的事。他回过神来,很快就在尸体后背上找到了纹身。 “不怎么像五仙教光线太暗了,还有蜡烛么?” “没。”凤章君否定得干脆,却将手探向腰间。 他腰间系着金玉蹀躞带,带环上挂着乾坤囊,或许装着照明的法宝。 练朱弦好心提醒他:“你摸过尸体,手上可能染了毒,别污了其他宝贝。” 凤章君闻言停下动作,然后走开两步,直到墙角才将手套摘下。 不明白他在捣鼓什么明堂,练朱弦也不想偷看,继续观察尸身。 刚才他说尸背上的纹身不怎么像五仙教,其实有些违心。 如果抛开利害关系c就事论事,他也承认纹身的确眼熟,只是极度地抻拉变形了,显然当初刺上去的时候,尸体应该不是现在这种体型。 所以,它到底是不是五仙教徒? 练朱弦暂时没有头绪,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凤章君之前找出答案。 正想到这里,昏暗的室内突然亮起一道夺目白光。 还没意识到白光从何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练朱弦看见尸体腹腔里飞出了一个细小光点,径直朝着他撞了过来! 心脏骤然狂跳,练朱弦感觉正在被一柄利刃自上而下剖开身体。他痛得眼前发黑c蜷缩起来,一手扶住桌角努力保持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失。练朱弦勉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扶坐到了墙根下。 “怎么回事。”凤章君像是关心,又似乎例行公事。 “” 在开口回答之前,练朱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疼痛已经完全消失,衣物也完好无损,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极可能是某种急性毒~药引发的临时幻觉。 在并不完全掌握情况的前提之下,练朱弦担心自己的发言会给五仙教带来麻烦,便只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随后他才发现,刚才那团刺眼的白光如今已悬浮在了屋顶高处,将周遭照得纤毫毕现,想必应该就是凤章君从锦囊里摸出来的宝贝。 借着这片明光,练朱弦再去看桌上的那具尸体,顿时又瞠目结舌起来—— 那具长手长脚的巨大尸体,不知何时已缩小到了常人尺寸,就像一具寻常干尸,再无奇特之处。 他赶紧动手确认,尸背上的纹身也跟着恢复原状,无论颜色纹样,都可以确定此人生前正是五仙教徒。 看过了纹身再将尸体翻回正面,练朱弦又愣一愣。 这竟是一个女人。 尽管尸身干枯脱水,却仍旧不难看出这曾经是一位美貌女子。长而卷翘的眉毛,小巧挺直的鼻梁,几乎无法将她与那个大闹仰天堂的狰狞尸鬼画上等号。 但要解开谜团,也不困难。 练朱弦抬头看向凤章君:“仙君是否方便现在搜魂?” 凤章君又干脆摇头:“尸首刚搬进这里时就搜过,没有魂魄反应,只是一具躯壳。” 这也是练朱弦意料之内的结果。 寻常人死后,若无执念,则七日之内魂魄离体而去。眼下这具尸首枯瘦干瘪,怎么看都已死去多时,找不到魂魄倒也正常。 他正思忖,却听凤章君反问:“听说五仙教有一种香窥之术,只要有尸身,无须搜魂也能知晓过去因果。” “这倒不假。”香窥乃是五仙秘术,练朱弦认为它远远凌驾于中原的一切搜魂术法之上。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让凤章君“开一开眼界”。然而此刻,他却只能摇头。 “香窥所需的材料太过稀有,我未随身携带,做不了。” 说到这里,他又不想让凤章君误以为自己在推卸责任,立刻提出了新的线索:“不过我还有办法确认她的身份。” “怎么确认?” “认蛊。” 事到如今,练朱弦也无意于否认事实:“从纹身来看,这名女子的确曾是五仙教徒。按照教中规矩,蛊宗弟子会留下蛊母,只要尸身内的蛊毒能与蛊母匹配,便知姓氏名讳。” 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凤章君稍作权衡,问练朱弦:“你骑马过来,用了多久?” “四天三夜。”练朱弦比了个数字,“翻过几座山,而且遇上晋江洪泛,因此时间略长了一些。” 凤章君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五仙教怎么还是没个像样的神行之术。”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几乎普天下的修真者都知道五仙教只能依靠徒步或者骑马行走天下。究其原因,有人说是南诏疆域狭小,轻功与马匹便足矣;也有人说,五仙教当年也有一套诡谲迅捷的神行绝学,只是战败乞和之后,被中原正道勒令废止,如同剪除了雄鹰的羽翼。 回想当年,李重华也是被玄桐用马匹送回的柳泉城,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练朱弦不知应当如何回应,索性沉默不语。 于是凤章君径自抛出了决定:“明日由我送你回五仙教,只需一个时辰。” —————— 刚才被凤章君遣去追赶黑影的守卫陆续返回,禀报说黑影遁入后山竹林,随即不知所踪。另一边,练朱弦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验,也没有特别的发现。于是两个人决定结束今晚的探查,为明天保留体力。 离开橘井堂,两个人沿原路返回之前的院落。凤章君不知从哪里召来一名道童,服侍练朱弦洗漱。 “这样合适么?”练朱弦看向凤章君,似有犹豫:“若我没猜错,这里应当是你的居所,那我岂不是鸠占鹊巢?” “无妨。”凤章君淡然:“天色已晚,再让人准备客舍还需要时间。你若不嫌弃,便在此将就一宿,我自去厢房打坐便可。” 说着,他不给练朱弦推辞的机会,转身就出了门,不过多时脚步声已经远去。 洗漱完毕,道童离去。留下练朱弦独自在卧房里。 尽管凤章君将床榻让给了他,可他却并不打算躺上去——出门在外,无论住店还是借宿,五仙教徒一律席地而卧或另择铺盖,绝不使用现成的被褥。 至于理由倒也简单:世人皆以为五仙教浑身带毒,但凡教徒触碰过的东西,无论被褥器物,总免不了被销毁的下场。为免给别人增添麻烦,亦是借机让人敬畏,五仙教便有了这约定俗成的规矩。 眼下,练朱弦倒不是担心会糟蹋这一床锦被。他只是单纯不想躺上那张床,因为在那沉沉的百和香下面,肯定隐藏着凤章君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会五味杂陈。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与谁都温柔和悦,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镜花水月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 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 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 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 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 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 今夕对比,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总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吗?没吃没穿还老挨打,还差点成了人肉羹,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见他俩语带亲昵,练朱弦轻咳一声, 打断道:“教主连日事务繁杂, 昨晚漏夜归来, 如今尚在歇息。存蛊堂既是药宗辖内,便由药师与我为仙君领路, 请。” 言毕, 不待凤章君反应, 便径自转身领路去了。 —— 存蛊堂修筑在一片名为“落星沼”的湿地中央,那里是五仙谷内地势最低的所在。 远远望去,落星沼就像一口巨型大碗,“碗”底存着一层水泽,水底厚积着浑黑的淤泥。 而在水泽稍浅些的地方,生长着有毒的水生灌木与毒树,四周瘴气浓郁,遮天蔽日。 外界通往存蛊堂的唯一途径是横跨落星沼的悬桥。上桥之前,练朱弦再度询问凤章君:“身体可曾不适?” 凤章君摇头:“无事,很好。” 药师阿晴在一旁看出了端倪:“莫非凤章君入谷之前没服过解毒丸?” 练朱弦解释:“我给过,可他不要。” 凤章君摇头:“无妨。” 阿晴左右看看他俩,勾了勾嘴角:“仙君待会儿若有不适,可以靠到我的身边来。我修习医药这许多年,身上有点儿药香,虽然比不过解毒丸,但也能够让人觉得好过一些。” 他刚把话说完,就看见练朱弦目光如刺,满满地都是怨怼。虽然觉得好玩,却也不敢再多做挑逗了。 交代完要紧事项,三个人踏上悬桥。 没走几步,凤章君便听见瘴气迷茫的沼泽里传来哗哗水声,仿佛有什么活物潜伏过来,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那些都是毒蛇和鳄鱼。”阿晴又在冲他挤眉弄眼,“古有豢龙氏,是个替皇帝豢养蛟龙的小官。可实际上他们养的不是龙,而是鳄鱼。仙君以前可曾见过鳄鱼?” 虽然觉得他鼓噪,凤章君还是点了点头。 阿晴又问:“那你见过的鳄鱼能有多大?” “一丈。” “才一丈?”阿晴顿时笑出声来:“既然来了,那就请仙君见识见识咱们五仙教的大一蛟一龙!” 他话音刚落,练朱弦就厉声制止道:“别乱来!” 却已经迟了——只听阿晴一声唿哨,沼泽里瞬间骚动起来。水面沸腾似地翻涌着,就连悬桥都开始震动。 站在最前方的练朱弦心知不妙,急忙转身,扬起宽大的罩衫衣袖护住凤章君的面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悬桥右侧不足一丈的沼泽里,一条三四丈长的巨鳄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 刹那间水花万丈,泥浆飞溅,悬桥不住地摇晃着,如同惊涛之中的一叶小船。 这下子就连阿晴都知道糟糕,赶忙又打个唿哨命令阿胖赶紧游走。 等到水花落尽,练朱弦一脸紧张地询问凤章君:“毒水有没有进眼?” “无妨。”凤章君被练朱弦保护得极好,他摇摇头,反倒发现练朱弦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潭水,帽子歪了,几缕黑发湿哒哒地挂在额前,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沾着泥浆,着实有些可怜。 等到凤章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过去,替练朱弦扶正冠帽,并抚掉脸上的几个泥点,指尖最后停留在了眼角下方暗红色的小点上。 擦了两下,没有擦掉。 练朱弦也总算回过神来,小声解释道:“这是呃痣。” 他话音刚落,凤章君就把手收了回来,继续面无表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所幸练朱弦反应极快,立刻就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闯祸的林子晴:“胡闹什么!!” 阿晴也自知理亏,慌忙道歉,不等练朱弦再责备,便主动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悬桥尽头是落星沼中央的小岛,存蛊堂是岛上唯一的建筑。这里是教中圣地,即便一路鼓噪的林子晴也终于安静下来。 不同于谷中随处可见的轻巧竹楼,存蛊堂更像一座佛塔。绿色琉璃塔檐重压着红色塔身,上下叠了九层,看起来厚重c阴郁c甚至有些不祥。 根据林子晴的介绍,五仙教分为药宗c蛊宗c毒宗等数个不同宗派。但几乎所有五仙教弟子多少都对蛊术有所涉猎。而自学成之日起,弟子们必须留存一份护命蛊在存蛊堂内。一则方便验明正身,二来也能方便后辈们的融合研究。 不仅如此,绝大多数的五仙教弟子过世之后,护命蛊都会封入存蛊堂,就此消失于世。 林子晴将上锁的堂门打开,眼前便涌来一片黑暗,还夹带着森然的阴冷,仿佛天然岩洞,令人心生警惕。 待堂门完全敞开,凤章君终于看清了室内的陈设 ——这里应该是享堂正殿,与中原的道观颇为相似:正中央矗立着华丽神龛,屋梁上挂下巨大的神幡宫灯,两侧墙壁上则描绘着不知是何主题的壁画。 林子晴上前将供案两侧的蜡烛点燃,两团金光摇曳着明亮起来。勉强照出供案中央摆放着的神位。 「太素祖师」 凤章君越过神位再往前看,只见神龛之中宝帐低垂,帐内供奉的不是别处常见的金身塑像,而是一个华丽的黄金匣,通体錾有五色宝石拼缀成的卷草花纹。 他低声询问练朱弦:“匣中何物??” 练朱弦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是祖师遗物。” 那边,林子晴已经取出了线香,分与练朱弦和凤章君。三人各自点燃了,供奉在神案的香炉之中。林子晴与练朱弦还下跪祭拜,口诵祝祷之词。 仪式完成之后,练朱弦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枚竹筒,以血为饵滴进筒中,再置入一撮燃尽的香灰,将竹筒在供桌前的地板上轻磕了三下。 旋即,竹筒中有了动静。 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爬了出来,落到地板上,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蜿蜒前行。 无需解释,唯一外行的凤章君也看出来了:这些是昨晚练朱弦从尸首身上拿到的蛊虫,它们爬到存蛊堂的哪里,哪里就藏着与它们同样的护命蛊。 真相呼之欲出。三个人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蛊虫的一举一动。 这些蛊虫虽小,行进的速度却却不缓慢。转眼已经离开了正堂,进入右侧偏殿。 这里的陈设与正堂截然不同:整间屋子放满了顶天立地的巨大乌木药橱,每个抽屉均配有铺首与铭牌,或金或银或铜,显然有等第之别。 林子晴解释道,这些都是尚在人世的仙教弟子,总共六百一十三位。他还特意指出了属于练朱弦的那个抽屉,金铭牌金铺首,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倒是与本人性格有些相似。 尸首都搁在云苍了,蛊当然不可能从活人身上来——果然,蛊虫飞快地爬过了这间屋子,进入另一间偏殿。 林子晴说,从那间屋子开始,便都是死人的地盘了。 这间偏殿里没有精致的药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宽敞的木架。架上摆着一尊尊形似葫芦的硕大陶器。上边的小头敷了白~粉,再用墨笔朱砂细细地描摹出一张脸颊。下面大头则绘制了衣饰。 林子晴道,这些都是骨灰俑,护命蛊就藏在俑中。 凤章君再仔细看,这些俑的五官c发型乃至着装,每个都不太一样,美丑不一c男女有别,显然是依照蛊主人生前的特征绘制而成。 偏殿里阴冷死寂,被这成千上百个骨灰俑盯着看,实在有些瘆人。 凤章君低声问:“骨灰与蛊毒都收藏在一起?” “俑里面没有骨灰。”练朱弦回答令人有些意外:“护命蛊最好的容器就是人体。人死之后火化,骨灰与瓷土c药草c泉水相和,捣制为为泥c烧出罐形。生前,蛊在腹中;死后,蛊仍旧在腹中。”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冷寂,再无人说话。 凤章君离开了,去见春梧君。留下练朱弦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月白色的帐顶发愣。 也不知道云苍的这两位主君凑在一起会商量些什么。凤章君多半会把西仙源内丹的事说出来,而春梧君应该会同意发出陈情帖,但他也有可能会反对让一个南诏人继续插手调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练朱弦发现自己困倦了。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c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双剑合璧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映在翻涌云海之上, 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 塑出似人非人形状, 如同真神踏浪显圣c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 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 虽不敌日光, 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 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 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 抑或取出照明法宝, 三三两两, 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 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 方百余丈, 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c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c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c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c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c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c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此话一出,练朱弦终是按捺不住了。 “有道是株九族尚祸不及家犬。现如今云苍逼着宾客袒衣裸身还不算,竟连一鱼一马都不放过。敢问贵派究竟是堂堂名门巨擘,还是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 偏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再次汇集在了练朱弦的身上,看着这个就连当众袒身都面不改色的异族护法,为了两个弱小生灵而展露怒容。 凌霄阁主语带不屑:“正因为云苍是名门正派,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考量!什么是顾全大局,我看阁下还须更多了解。” 说着,便扭头要向弟子下令。 然而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没这个必要。” 发话的竟是一直静默旁观的凤章君,“那条鱼我见过,没什么稀奇。至于马匹存放之处离山顶尚远,若说有毒未免荒诞。” “凤章君言之有理。”那凌霄阁主见主君淡然否定,不得不改变态度,准备将弟子打发走。 “等一下。”这下轮到练朱弦发难,“如今正身也验了,既然什么都没找到,那凌霄阁主是否该还练某一个说法?” 现场的一众目光顿时转移到了凌霄阁主的身上。 “我只是例行公事!”凌霄阁主自认为理直气壮。 练朱弦却冷笑:“看来我果真是在南诏窝得太久了,不知中原礼仪之邦,原来将当众袒衣视为‘公事’。大真人与凤章君可真是‘教育有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凤章君疯了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材质特殊的香篆被点燃了, 袅袅香烟盘桓升起, 在半空中描画出一道道变幻游移的诡谲符文。 依照练朱弦的叮嘱, 凤章君闭上双眼,任由香气沿着鼻腔进入大脑, 在那里发挥奇妙的作用。 起初只有昏黑, 慢慢地开始有了一点微光, 仿佛在催促凤章君睁开双眼。于是, 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思过楼内地下狭窄的房间。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暮色四合。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投下清辉, 落在大片荒凉辽阔的田地上。 “这里就是怀远的记忆。”练朱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凤章君转过身, 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荒芜田地的对面是村庄,抑或被称做“废墟”更为确切。那些低矮简陋的茅屋, 全部东倒西歪着, 不过是一堆烂木与废土互相支撑着的残骸。 耳边, 朔风的呼啸愈发响亮了,还送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练朱弦与凤章君交换了一个眼神, 便循着动静走进废墟深处。 有许多尸体。 从衣着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 有些还紧握着残破的农具。这场屠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日, 大多数尸身绀青c少部分已经开始膨胀,甚至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是尸鬼干的。”练朱弦很快找到了真凶之一——他指了指路边的一具无头裸尸。尽管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 却仍能看出怪异的长手长脚c巨大的身躯和散落一地的尖牙。 寒冬满月之夜, 阴气最盛, 妖魔结伴横行。越是偏远弱小的村庄,越是容易成为群魔的俎上之肉。而无论云苍派还是五仙教,也总是会在冬季频繁出猎,专为格杀这些凶残饥饿的妖魔,从血齿之间救出无辜的性命。 “前面有人。” 顺着练朱弦的指引,凤章君也望见了。大约在十多丈开外立着四五个人类,全都穿着月白法袍,凛然高洁,如同月华落下凡尘。 正是云苍派冬猎的队伍。 “他们看得见我们?”凤章君问。 练朱弦摇头:“我们只是看客。” 一边说着话,二人走到了那几位云苍门人身旁。 及至近前,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正面对着一座坍塌的木屋。 废墟里压着人,很多很多的人。 练朱弦首先看清楚的是一只青白色的c纤细的手臂,涂着鲜红的蔻丹,却僵硬而无助地伸向半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是交叠在一起的,密匝匝的肢体。 几乎都是妇女与孩童。 那几个云苍派的门人彼此低语着。听他们的意思,村庄遇袭之后,安排了壮年男性外出御敌,而让老弱妇孺躲藏在村庄中央的这座木屋之中。然而村庄最终陷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也最终消逝在了妖魔饕足之后c玩乐一般的虐杀之中。 “师父,徒儿好像听见有哭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那几个云苍门人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正指着废墟的方向,一脸关注紧张。 几位云苍门人并未忽视道童的话,商量了几句立刻开始搜寻。 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c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c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c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c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c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c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c两下c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c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c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c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怪不得旧书楼里会有那么一双穿了底儿的鞋。”一直静默旁观的练朱弦,终于忍不住开口,“两百多年了,难道整个云苍峰上都没人知道?”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凤章君坦言,“毕竟不像外伤那么明显,而且本人显然也刻意遮掩。” 练朱弦追问:“如果不遮掩的话,会怎么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是初吻吗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从不曾参与中原宴饮, 但五仙教在南诏备受尊崇,他也陪同教主出席过不少宫廷招待。只不过在南诏, 他是贵宾;而在这里,只能敬陪末座。 想走又不能走,最是折磨。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 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 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 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 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 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 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 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 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想要换个角度, 却见一名云苍弟子绕上高台, 躬身向凤章君低语了几句。凤章君点了点头, 旋即离席而去。 视线一下子落了空,练朱弦愈发觉得憋闷无趣。也是多喝了几盏茶,见附近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如厕,他便也想要出去透透气。 ————————————— 出了大殿,南边不远就是悬崖,可以眺望云海;东西则都是花园,遍植着瑶草琪花,尤其多见一种绿叶白竿的丛竹。 云苍以“剑术”c“符咒”并称双绝,而云苍符咒所用的纸张,尽皆来自于山中遍植的“璎珞竹”。这种竹吸取地脉灵根,生长周期比寻常竹子快上五六倍。开花时如璎珞垂珠,花开后整株即死,便可拿来造纸。 花园里空气清新c环境清幽,练朱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干脆闲庭信步,欣赏起了园中景色。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有人说话。 并非是练朱弦有意偷听,只是修真之人五感锐利,而周遭又过于静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凤章君与几名云苍弟子站在不远处的石桥畔,似乎正在商议着饮宴之后的安排。 知道自己这样有偷听之嫌,练朱弦立刻转身走开几步,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停下。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凤章君现在的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浑厚许多。 可他又转念嘲笑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五六岁,就连“男人”都算不上,又何谈“沉稳浑厚”? 此刻,凤章君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可练朱弦却又不忍走开。 他想要等等看待会儿凤章君会不会打这条路经过,于是左右逡巡,目光忽然定在了右手边的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方活水池塘,点缀着碧荷青荇,金色锦鲤自在悠游。 练朱弦走到池塘边,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索几下,从里面捉出了一个银光闪闪c鼓鼓囊囊的鲛绡提兜。 他将提兜朝着池塘颠倒过来,里头涌出了一小股泥水,其间还夹杂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泥水注入清池,短暂浑浊过后,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红鱼在水里愉悦地甩尾,大口吐着泡泡。 练朱弦捡了一根树枝探进水里,小红鱼绕着树枝游动了几圈,仿佛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练朱弦勾勾嘴角,轻声道:“去吧,下次别再被人逮住了。” 小红鱼这才甩甩尾巴,转身朝着远处的水草游去。 练朱弦还想再多看几眼,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刚刚才被刻记到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阁下这是做什么。” “” 练朱弦心头微颤,扭头看去,果然是凤章君。 不久前还端坐高台之上的男人,如今就伫立在他面前。 丰神俊雅c气势凛然。 练朱弦曾经暗自假想过彼此重逢时的情景,却万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紧张。 他稍微静了静,这才回话道:“在下来时在涸辙里救下一条小鱼。见它可怜,便用鲛绡裹了一路带在身旁。方才发现此处有锦鲤悠游,便将小鱼投入水里,也好结伴同修。”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条与众不同的小红鱼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替他作证。 凤章君低垂着眼眸看了小鱼儿一阵,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练朱弦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凤章君何出此言,可是自从踏入云苍山门起这一路上被轻蔑c敌视的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了心头。 只是面对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而现在,他却难掩内心的失落。 莫非那条小红鱼其实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可练朱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职——既然教主希望与中原云苍修好,那自己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于是他便不再多话。 倒是那凤章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动道:“阁下有点面熟。” 仿佛是近“乡”情怯。练朱弦话到嘴边,反而犹豫起来,“五年前,仙君来过南诏。那时曾经远远见过一面。” “阁下原来是五仙教。”凤章君反应也是极快:“可我认识五仙教主,并非是你这般模样。” 意识到凤章君正在打量自己,练朱弦也本能地抬起头来。 他这才发现凤章君眸中无光,可以说是沉稳至极,却也如同至黯的渊薮c死水无波。 练朱弦突然开始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抑或是有人夺了他的舍,换了他的魂? 然而怀疑归怀疑,练朱弦依旧不动声色:“神外雪山一带近日尸妖作祟,兹事体大,教主亲自带人围剿,这才派我前来。” 凤章君倒也接受了这番解释。 “贵教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真王成圣大典。阁下既能受命前来,想必也是教中股肱。希望此行之后,阁下能将云苍与中原各派的善意带回南诏,让修真正道永享安宁。” 善意?仿佛也没多少善意。安宁,我看也安宁不了多久——练朱弦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温和平静。 见他驯服,凤章君也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身准备离去。 心知此后恐怕就再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两种纠结在心里一个碰撞,练朱弦还是忍不住脱口道:“请问凤章君可还记得柳泉——” 凤章君脚步一滞,却并未停驻,只留下了一句话。 “云苍是修仙地界,帝光之下,俗世凡尘莫提。” 竹林里刮起一阵凉风。看着凤章君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仿佛听见了一阵孩童的低语。他侧耳,这才意识到那又是自己的幻听。 他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手里的信物收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大殿走去。 —————————————————— 原来,席位离门口太近也不全是坏事。 当练朱弦准备推开殿门往里走的时候,他又听见邻座那几个小妖在讨论他了。因为当事人不在场,它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声量。 第一个妖怪道:“听说两百年前,五仙教前任教主诺索玛犯下大错,连累整个五仙教与中原正道撕破脸皮。现任教主继位后一直想要消除影响。那护法美人就是被打发过来赔礼道歉的,看他刚才坐立不安的样子,啧啧,真是可怜。” 第二个妖怪讥笑道:“你可怜他?瞧瞧你刚才那狗德性!明明离他还有一丈远,就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妖怪大着舌头道:“俺二哥根本就不是怕是紧张!那五仙教的小美人长得那么水灵,瞧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还有眼下那颗朱砂痣只一眼就能把二哥给看酥喽!俺听说南诏多妖人,这小美人该不会也是个雌雄同体吧?!” 他这一番骚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一个妖怪大放厥词:“我就说五仙教怎么派了这么个盛装打扮的妖精过来,难不成是想给咱们云苍的这个君c那个主的,生个胖娃娃?” 练朱弦越听越是离谱,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恐怕早就已经割了这几个妖怪的舌头。 却又有妖怪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几个老醉鬼!是没看见他戴着的黑手套吗?五仙教浑身都是毒,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哪里还敢打他屁~眼的主意?而且,我听说他们喜欢活吃蛇c吃虫,好像连人肉都吃得!小心被他听见你们说他坏话,赏几条毒蛇钻进你们的屁~眼里去!” 如此秽语污言,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他啪地将门推开,黑着脸径直回到席位上。 那些妖怪们一见恐怖小美人登场,顿时纷纷闭嘴,又重新安静如鸡。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你不是还有事吗,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c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c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c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c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c书c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c枕头c书案c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c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凤章君福利时间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 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 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 暂时送不走的, 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 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 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 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 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 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 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 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 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 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与谁都温柔和悦,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c地位高c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c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c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c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c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c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c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c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c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 八位放弃者就此离去,包括曾善在内,仅仅余下九人。若是按照十之五六的胜率来算,最终通过之人至多只有五名。 “每年只收这几个人,足以维持教内日常运转?”凤章君质疑。 练朱弦不以为意:“五仙教本就不是云苍那样的大门大派,也没那么复杂的事务关系需要处置。而且我们虽然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才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哪里丢掉性命。” 说话间,只见诺索玛走向余下九人,脸上再度如沐春风。 “几位若是思虑周全,可否说说为何要选择这条险途。” 首先开口的是一位南诏青年。他直言自己早年遭逢奸人迫害c家破人亡,加入五仙教便是要复仇,因此早已抱定死志。 之后又有两位,也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愿以身证道,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九人之中,倒有一位姑娘,坦诚自己与教中弟子相恋。然而五仙教的规矩,内外不通婚。一番纠结之后,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听完了她的自白,诺索玛尚未发话,倒是一旁的蛊王冷不丁地开了口。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你那情郎为你而离开五仙,反而需要让你来承担这个大上千百倍的风险?” 姑娘一怔,似是要做辩解,然而蛊王却不想听,只让她自去思量。 “那么你呢?” 诺索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曾善身上,依旧是十分的柔和,“中原来的姑娘,你又为何要将性命寄托于此?” 藏骨殿内光线昏暗,但练朱弦仿佛看见曾善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言简意赅:“既为自由之身,便做从心之事,仅此而已。” “她哪儿是什么自由之身啊。”练朱弦忍不住感叹,“教主根本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感情,真至于如此铤而走险?” “我倒觉得她有些把握。”凤章君提起了一个细节:“悬崖之下,诺索玛对蛊王说过她与五仙教有缘。我猜当时的曾善并没有晕厥,她偷偷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或许还经过一些调查,总之冒险推断自己可以通过这场试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狗拿耗子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不清楚, 但听说设置了一些机关。总之,你别跟得太紧。” “好。”突然的提醒让练朱弦有些难堪, 他立刻放慢了脚步。 与五仙教存蛊堂的地道不同, 旧经楼下面的这条通道幽深而又曲折。大约走出了二三十步, 周围齐整的砖壁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岩石, 甚至还有石钟乳犬牙交错。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 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 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 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 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 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 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 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 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 凤章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练朱弦这才开始留意,远处的确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 “是瀑布。我们沿着山体转到瀑布附近来了。” 果不其然,沿着洞穴又走了四五十步,越来越潮湿。绕过一个弯,前方有了微光,只见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完全被瀑布覆盖住了。唯有一旁的洞壁上依稀刻有“琅嬛”二字。 练朱弦虽是南诏人,却也知道中原的“琅嬛”有指代书库之意。想来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密室入口,只不过在数百年前被改道后的瀑布所掩盖了,终至无迹可寻。 云苍乃是中原第一修真大派,被云苍郑重收藏的书卷,又该记述着什么样的内容? 练朱弦不由得兴奋起来,暗自希望凤章君不会介意让他瞧上一二。 洞穴还在曲折之中延展着,空间越来越宽敞。因为落后了四五步的距离,练朱弦只看见凤章君手中火折子的光芒突然暗了下去——狭窄的甬道变成了宽敞的石室。 石室里的情况暂时还不明朗,凤章君伸手拦住练朱弦不让他继续前进。然后又从乾坤囊里取出明珠,投向高处。 石室之内瞬时明光大亮。稍作习惯之后,练朱弦从凤章君的身旁望出去,看见的却是与想象当中截然不同的场面。 不像是书库,倒更像是储藏室。 石室里没有类似书架的东西,只在四面洞壁上开凿着许多石龛。这些石龛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水盆c陶罐c铁箱c木质人偶和成捆的兽皮。不止如此,就连洞顶上也悬挂着各种风干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串串的蝙蝠和蜥蜴的尸体。 而更加诡异的是,所有这些杂物的摆放都是凌乱c甚至东倒西歪的,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但在这片杂乱的最中央,却保留着一片奇怪的空白。 确认石室内部没有机关之后,凤章君终于迈开了脚步,练朱弦也紧随其后。他们很快发现那片空白区域其实是一张石灰岩质地的石台,灰白色的石板上留着大片大片黑褐色的污渍,大致能够辨认出是个人形。 “你看。” 练朱弦所指的是石台右侧的一口朱漆木箱,凄惨地歪斜着,没有上锁的箱盖吐出了藏匿在里面的物品。 各式各样,颜色鲜艳c做工精美的衣裙。珍珠c碧玉以及各种金银首饰。还有成盒的胭脂水粉所有这些令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的美物,此刻却像是一堆无用的垃圾,在阴冷潮湿中逐渐晦暗蒙尘。 看来这些都是怀远送给曾善的东西。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虽然不齿于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可练朱弦还是发自内心地好奇起来了。 或许这口大木箱子里还隐藏着更多的线索。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弯腰想要将木箱扶正。 凤章君却突然出声阻止:“别碰!” 话音刚落,只见木箱旁边堆积如山的石灰和木炭突然滑塌下来,露出了掩盖着的东西。 各式各样c大大小小的动物白骨,交叠堆垒,数以千计。 骨殖c药草以及各种古怪的器具——熟谙蛊与毒术的练朱弦若有所思。而凤章君则在白骨堆旁捡起了一卷已经残破不堪的书册,翻动几页,旋即皱眉。 “邪术。” 有关于怀远作恶的证据已经确凿无疑,可罪魁祸首依旧不知去向。 石灰堆崩塌之后,整个石室里就开始弥漫着腐臭。赶在被熏倒之前,两个人沿原路退回到旧经楼。恰巧被派去其他各处搜查的云苍弟子们也已经汇拢在了院子里。 无论仰天堂c橘井堂还是弟子们日常出入的各处宫观,全都没有怀远的踪影,守卫山门的弟子也肯定绝没有放他离开。 可不止如此,就连曾善的尸首也跟着从橘井堂里消失了。 一个断臂的残废,还带着一具尸首,就这样在数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这谈何容易。十有八九就是云苍派内部搞的鬼——练朱弦心里明镜似的,已然透彻了七八分。 而此时此刻,他唯一拿捏不准的,是凤章君的态度。 藏匿怀远这件事,凤章君是否知情?是不是他利用某种手段,将从五仙教得到的情报提前透露给了云苍的人。 纯粹的猜测只会令人心烦意乱,练朱弦决定直接试探。 “让我试试能不能找到曾善的尸体。”说着,他又从竹筒中召唤出了从曾善尸体上采到的那些黑色蛊虫。 一见蛊虫重出江湖,周遭的弟子们顿时齐刷刷后退几步留出了安全距离。然而无论练朱弦如何驱使,蛊虫却始终停留在竹筒上,不作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凤章君主动发问。 “感应不到了。”对于展现出来的结果,练朱弦也有一些困惑,“也许尸体已经远离了蛊虫能够感应得到的范围,又或者尸身已毁。” 说到这里,他主动看向凤章君:“怀远将尸体偷偷保存了这许多年,为何偏偏选在现在销毁?莫不是殉情?” 凤章君没有作答,因为练朱弦需要的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摇头。 他抽出凤阙剑平举至眼前,轻弹了一下剑身。 只听一声铮鸣,剑身上亮起几行符咒。 凤章君默念法咒,持剑一挥,无数光点从剑身上四散飞逸。 搜魂,是修真各派最为常用的一种法术。人死之后短则数日c长则经年,魂魄凝聚不散。通过搜魂之术,能够搜寻尚未离散的亡魂c与之交流,可以破解许多悬案。 根据施法人的能力强弱,搜魂的范围也各有大小。强大如凤章君者,一盏茶的功夫搜遍整座云苍峰自当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男人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怀远还活着。”他十分肯定,“我搜不到他的魂魄。” 怀远活着却下落不明,而曾善的尸体却极可能已经被毁——此间种种微妙,相信只要是明眼人就能感觉到。 练朱弦陷入了沉思。 ——— 怀远虽然不知去向,可尸鬼一案已经证实与五仙教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此刻的要紧事,就是去向春梧君禀明实情,然后广布陈情贴,为五仙教及练朱弦洗脱污名。 留下几名亲信弟子对密室进行整理搜查,凤章君领着练朱弦离开了旧经楼,准备先回他的小院做些梳理。 一路上,凤章君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入了小院c把门一关,方才转向练朱弦。 “在去见春梧君之前,我有些事要对你说。” “莫非是关于怀远?”练朱弦说出了自己从刚才就开始思考的事,“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就算春梧君愿意发出陈情贴,洗清我与五仙教所受的污蔑,有关于尸鬼的真相也不会被昭告天下?” “没错。”凤章君对他的通透聪明并不意外:“怀远虽然神志不清,但毕竟是云苍中人。春梧君身为代掌门,想必会尽量将大事化小c小事化了。” 身为一家之长,自然不希望家丑外扬——对此练朱弦表示能够理解,可他却又抛出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眼下藏匿怀远c销毁曾善尸体的人多半就是春梧君了?他又是如何知道怀远才是炮制尸鬼的那个人?是怀远主动自首,还是有人偷偷地向他通风报信?” 这显然是在暗指凤章君走露风声。然而凤章君却丝毫不为所动。 “即便是我通风报信那又如何?囚禁怀远c处置带毒的尸体,有何不妥之处?” 他毫无愧色地直视练朱弦,反倒令练朱弦一时语塞。 的确,这原本就是一场由云苍派发起的调查。在整个过程中,自己充当的不过是一个协助的角色。如今真相查实,云苍派内部采取制裁行动,又何必特意告知他这个外人? 真是自作多情——自己与凤章君终究是两个不同立场的人,春梧君才是那个与他比肩而立的“家人”。 但在自我否定的同时,却又有一个不同的声音从练朱弦的脑海里蹦出来。 “既然决定了要内部发落怀远,那你又为何要带我深入旧经楼的密室?” “” 凤章君似乎做出了某种回答。然而练朱弦却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因为一种撕裂般的巨痛从他的腹部传来,瞬间就夺走了他几乎所有的意识。 就在凤章君的面前,他大睁着眼睛,颓然摔倒下去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酒前花间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也不知道云苍的这两位主君凑在一起会商量些什么。凤章君多半会把西仙源内丹的事说出来, 而春梧君应该会同意发出陈情帖, 但他也有可能会反对让一个南诏人继续插手调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练朱弦发现自己困倦了。 此刻, 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c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 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 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 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 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 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 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 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 他直接披上外袍, 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筒,打开盖子,召唤出一只金色甲背的小蜘蛛,落在杯沿上。 茶杯并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蜘蛛就在茶杯口上织出了一张精巧的蛛网,映着淡淡的月光。 练朱弦低头在小蜘蛛的背上亲吻一记,将它放回竹筒。而后咬破指尖,在蛛网上挤落了一滴鲜血。 “以血为贡,请亡魂指路。”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滴血珠竟开始在光滑的蜘蛛网上滑动。练朱弦托着茶杯,一路跟追着血珠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僻静的竹林,又经过了几处宫观,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山崖边。 眼下大约是亥时,积攒了一天的湿润雾岚已经从山脚升腾到了山峰。隔着渺渺茫茫的水雾,练朱弦隐约看见悬崖之外大约十多丈远处兀立着一支细小的孤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小楼,宛若空中楼阁。 蛛网上的血珠还在指引着练朱弦朝小楼走去,却有人轻声将他叫住了。 “脚下留神。” 迷雾深浓,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凤章君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你也找过来了。”凤章君看了一眼练朱弦手上的蛛网。 而练朱弦则看见了凤章君手上的凤阙剑——搜魂的符印还在隐隐发着亮光。 “是不是感应到了怀远?”练朱弦问得直截了当。 “是。”凤章君干脆地点了点头。 练朱弦又问:“是云苍对他的处罚?” 凤章君摇头:“云苍从不杀戮门下弟子。” 说罢,只见他一挥衣袖,手中一张璎珞符纸飞出,竟幻化为一座悬桥,架在了悬崖与孤峰小楼之间。 “你,要带我进楼?”练朱弦诧异,“这难道不是你们云苍的内务?” 凤章君往桥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你想还是不想知道?” “想。”练朱弦紧走两步,跟上了凤章君的步伐。 ———— 及至到了近前,练朱弦才看孤峰上的小楼前立着几名云苍守卫。他们见到凤章君便立刻低头行礼。凤章君依旧不做任何解释,径直带着练朱弦进了小楼。 在五仙教这些年,练朱弦也曾走访过南诏的几处监牢。他原以为小楼内部应当也如同牢狱一般,少不了囚笼c刑具以及肮脏的囚犯。然而直到亲眼目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这里远比南诏的牢狱要整洁体面许多,甚至更像是普通的逆旅客房。只不过每一扇门都是铁质的,且牢牢闭锁着,每隔十来步就有人把守。 从凤章君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中,练朱弦得知小楼的正式名称叫做“思过楼”,乃是云苍派为过失弟子提供的面壁自新场所。他也是刚刚才了解到,离开旧经楼之后,怀远便被带进了这里——但是等待着他的显然并不是什么悔过自新的机会。 凤章向一名云苍守卫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着他们一路向前,在走廊尽头走下一串台阶,打开了一间地下室。 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唯有角落里一卷竹席,裹着瘦小的身躯,只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底。脚边上还有一个粗粝的大陶罐。 守卫低声解释说,怀远死得太过突然,尚未来得及准备棺木。但是采办的消息已经通知下去,最快明日就可以入殓。 “他是怎么死的?”凤章君问。 守卫看了一眼练朱弦,但还是如实禀告:“具体死因尚且不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外面有人将这个陶罐送入他的房间。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他死了。” 独自一人,看起来像是自杀。至于自杀动机,应当就在陶罐当中——练朱弦正思忖,凤章君已经将守卫打发走,又两三步来到了怀远的尸体前,掀开竹席。 没有错的,这就是昨日练朱弦在山门殿外见过的那个独臂人。依旧脏乱不堪的外表,甚至还半睁着眼眸,只是彻彻底底地安静了,再无法做一丝一毫的疯狂。 凤章君俯身伸手,在他的嘴角边抹了一记,有灰白色的粉末。 与此同时,练朱弦已经打开了那个神秘的陶罐。 “是骨灰。”凤章君连看都没看就给出了正确答案,“他们把曾善一把火烧了,然后把骨灰拿给怀远看。” 这下就连练朱弦也哑然了。他重新合上陶罐,然后同样来到怀远的尸体旁,先是看了看怀远不知为何鲜血淋漓的右手,然后掀开他那身早已经污脏不堪的外袍,在腹部找到了一个血窟窿。 怀远的内丹依旧在他的身体里,黯淡的如同一颗鱼目。毕竟没有哪个活人能够亲手将自己的内丹剖出来送给别人,更不用说让一堆骨灰死而复生。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伸手为怀远合上眼睛,然后扭头看向练朱弦,仿佛在问他接下来准备如何。 稍作思忖,练朱弦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那些前因后果。” 凤章君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你准备用‘香窥’?” 练朱弦点了点头。其实白天返回画境时,除了更换衣物之外,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香窥所需的材料。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够派上用处。 取得了凤章君的首肯之后,练朱弦迅速准备施咒。 他首先点燃一堆特殊的混合香料,让香气沁染整座地下室。同时,又取出一枚极其细巧的银色小刀,撑开怀远的眼皮,在眼球后方剐下了一小块肉丢入研钵,再投入符纸,用火折子点燃。 空气中短暂地弥漫起了一股令人不安的焦香,研钵内的物体很快变成了一抹焦炭。练朱弦将焦炭捣碎,再加入各种五仙教秘制的香料,最终混合出一种灰白色绵密的香粉。 他将香粉压入符咒形状的白银模具之中,脱模之后便形成了符咒形状的香篆。 “要开始了。”他提醒凤章君。 两个人在怀远的尸体旁相对而坐。练朱弦让凤章君先闭上眼睛,然后主动捉住了他的手。 “香窥的世界很大,你初来乍到,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走散了。” 此去南诏虽然山高路远,可她宁愿长途跋涉,也不想御剑而行,瞬间就抵达那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周围并无人送行,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他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冲刺过来,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我求求你了,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我自己也愿意,改变不了的,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师姐,师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君心我心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百十来步开外, 兀立着一座游龙舞鹤的白玉牌坊。而在牌坊后方,却是一片深浓大雾, 仿佛遮掩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目的地就快到了。青年翻身下马, 穿过牌坊的瞬间,一股强劲山风裹挟浓雾迎面扑来! 他迅速护住脸部, 同时一手拦住了身后的马匹。 风止岚尽,他睁开眼睛,看见脚前不出三步便是万丈深崖。刚才若是信马由缰,恐怕此刻已经连人带马葬身崖底。 诧异过后,青年极目眺望——茫茫云海已在他脚下, 透过流云之间的罅隙,可以望见来时的山路,如同一道蜿蜒细线,连接着山脚处盆景般的村落。 他再扭头朝牌坊左边看:一条白玉石阶徐徐抬升;两侧雕栏之外,苍松翠柏c怪岩崚嶒。更远处云雾缥缈,还隐约传来仙鹤振翅之声。 荒村野冢不过只是假象,这才是云苍峰的真容——仙山道场。 —————————— 青年牵着白马拾级而上。走了许久,玉阶终于被一道云墙截断。墙中央开着一道月洞门, 门内是个院落,有人声喧哗。 青年牵马进门, 还来不及四处观察, 就有一道稚气声音迎了上来:“敢问尊驾可有拜帖?” 来者尚是一名童子, 乌黑双髻c月白法袍,却不苟言笑,神态倒像个小老头。 青年从怀中取出一封看似洁白无字的纸笺,又脱下手套c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笺上。 少顷,纸上竟浮现出几行清晰的字迹:「南诏国,五仙教护法,练朱弦」 迎客童子正要来拿拜帖,冷不丁瞧见了“五仙教”三字,顿时又把手缩了回去。 知道他是怕血里有毒,五仙教护法练朱弦淡然反问:“小先生可核对完毕?” 童子点头:“无误。” 只见练朱弦轻轻一拈,那请帖就化为一朵青绿火焰,在他指尖飞灰湮灭了。 跟着童子出了小院继续往上,便是云苍峰的核心地界。但在此之前,练朱弦先要安顿好自己的坐骑。 小院西边有座小楼,也由几位道童值守,门里不时传出奇怪吼声。 见了练朱弦的坐骑,那值守道童愣了愣,礼貌发问:“请问尊驾,这是什么灵兽?需要如何照顾?” 练朱弦道:“是白马。” 道童瞪眼:“普通马?” 练朱弦点头,这时小楼里又是一阵怪吼,他手中缰绳竟开始瑟瑟发抖。 他轻拍马头,附耳上去:“小白,出息点,别在云苍面前丢了我教的脸面。” 白马无辜地眨眨眼睛,就这样被道童牵走照料,练朱弦则跟随引路童子继续前行。 又上了四五十级台阶,头顶高处突然喧闹起来。 只见前方依着山势起了一座山门殿。殿前空地上,有少数人正排着队伍准备过堂,应该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参会的各派修仙弟子。 引路童子示意练朱弦站到队末,又说待会儿过了堂到另一边,会有其他师兄负责接引,说完便告辞离去。 ———————————— 五仙教距离云苍路途遥远,尽管练朱弦日夜兼程,却也只能踩着时限抵达。此刻排在他前面的人已寥寥无几,似乎并不需要久候。 引路童子刚走,他就听见山门殿内传出高唱:“江南花间堂,东海夜明珠一匣,鲛脂蜡一盒——” 很快就轮到他过堂,只见不大的山门殿内阴沉昏暗,正中央立着三位面无表情的云苍弟子,头顶垂着硕大的璎珞明灯,把活人照得如同泥塑一般。 练朱弦走上前去,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个乌木方盒,双手呈上。 三人之中,左边的那名弟子将盒子接过,唱出盒上贴着的铭条:“南诏五仙教,千年雪灵芝三枚——” 当“五仙教”三字唱出的时候,练朱弦明显能感觉到周遭的阴暗里投过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他只装作全看不见,送完礼物后径直穿过廊道,去找新的引路人。 室外阳光明媚,让习惯了昏暗的眼睛有些不适。偏偏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影,拦在练朱弦面前。 这是一名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可头发蓬乱c面孔污脏,若不是那身不甚齐整的月白法袍,几乎看不出竟是一名云苍弟子。 他竟冲着练朱弦高声怒喝:“五毒教的畜生,快滚回去!这里是云苍仙山,你们南诏狗不配来这里!不配——!” 练朱弦神色一凛,不去搭理。 此时此刻,远近还有几名云苍弟子,一个个都隔岸观火c满脸轻松。 只见那疯癫的云苍弟子又叫骂了两句,仿佛不解恨,竟又扑上来打人。 练朱弦从容闪过,一边冷眼看向作壁上观的其他人:“这就是天下第一派的待客之道?” 恐怕也不敢看着事情闹大,终于有几个弟子过来拆劝,硬生生地将那个发疯的同门架开c拖走。 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那疯子右臂的袖管居然空空荡荡,原来是个残废。 疯子被拖远了,又有一位服饰高等的云苍弟子从山上闻讯赶来,朝练朱弦拱手致歉。 “方才那位师叔‘当年’受过刺激。如今神志不清c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护法海涵。” 练朱弦虽然没有亲历过“当年”之事,却也大致知道那时无论五仙教还是云苍山,全都折损了不少性命。刚才那疯子的手臂极有可能便是那时失去的;现如今五仙教受制于云苍的窘境,也正是那时的后遗症。 可那都已经是陈年旧账。眼下云苍送来请帖c掌门师兄又遣他赴宴,双方自然都不是为了互揭伤疤c再打一架。 念及至此,练朱弦便也不再深究,跟着这位高级弟子继续往山上走去。 出了山门后院,又是好长一段玉阶山道。两侧石墙上精雕细琢的依旧是云海涛涛c游龙舞鹤。上到玉阶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只见茂林修竹之间,宫观庄严,依着山势重重叠叠,犹如神仙宫阙。 练朱弦跟随引路弟子在璇霄丹台之间穿行,最终抵达一座巍峨宫殿前。 玉清真王成圣祭典将于今夜进行。在此之前,各路宾朋便在此处饮宴。 练朱弦跟随引路弟子入内,方知殿内比外观更加壮观百倍:只见朱漆大柱之上,金龙盘桓。柱顶天花施以泥金彩饰,又绘有白鹤九九八十一羽,成群飞向北方。 再看梁下,倒垂着七七四十九盏璎珞华灯,与地上的枝形灯树交相辉映。 灯火辉煌间,练朱弦看见殿内整齐排布着百步长的八列酒席,俱是宾朋满座。 他再顺着席位朝北望:上首最高处是一座用金漆阑干围起的高台。左右各有巨大灯轮,璨若火树银花。两架灯轮间立着一座金碧大屏风,屏中白鹤起舞,与隐匿在云中的神龙遥相呼应。 而屏风正前方便是云苍主位,此刻尚且空无一人。 练朱弦并没有在殿内深入,因为引路弟子很快就将他带到了席位上——竟是离门最近的一桌。 这显然不应当。 现今修真界以云苍为龙首。云苍之下又有五大世家,各自统领大小仙门百余座。除去这些名门正派之外,尚有一些山精水怪依附于正道门下,地位自然低人一等。方才练朱弦粗略一观,越是靠近门口的宾客,越不似人形,妖气也愈发浓重。 可现如今,云苍为五仙教护法安排的席位,竟比这些山精水怪更加卑微,显然有奚落之意。 该如何应对? 练朱弦秉性孤高,待人接物素来不够圆滑。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有了拂袖而去的念头。 然而他毕竟肩负教中使命,冲动过后权衡利弊,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席位上。 他刚一落座,周围便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普通妖怪并没那么多人类的礼数,说话也直来直去。于是练朱弦便听见了它们交头接耳——绝大多数是在猜测他的身份,甚至还有妖怪因他生得貌美,就判断他是狐妖化形。那些媚狐的名声素来淫~浪,居于末座自然不足为奇。 等到它们自以为商量妥当了,坐在练朱弦左边的妖怪就用毛茸茸的爪子举着茶盏凑了过来。 “这位小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四周小范围地安静了,妖怪们全都竖尖了耳朵。 练朱弦也不卑不亢,举杯报出来历。 说来倒也好笑,一听到“五仙教”这三个字,不止是过来敬茶的,就连周围那些小妖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仿佛见着了天敌。 也难怪,五仙教虽然只在南诏一带活动,可“盛名”却早已远播到了中原。无非是传言仙教中人蓄养毒物c种植毒草c淬炼毒~药,乃至于浑身上下都带着毒素,碰都碰不得。 当然也有更加离谱的谣言,说五仙教徒昼伏夜出c茹毛饮血,尤其喜欢生吞修为低等的妖怪。而且五仙教的神鸟是孔雀,据说教徒也像孔雀那样,吞噬的毒物越多,外表就越是美艳华丽。 现如今眼面前突然来了这么个美得吓人的五仙教护法,还偏偏坐在末座,犹如厉鬼堵门,如何能不让这些小妖们胆寒? 练朱弦知晓它们成见已深,也不屑辩解。 恰巧此时北边传来钟磬两声,整座大殿便迅速安静下来。 练朱弦随着其他人一齐朝北看,这才望见已有数人登上了金漆高台。 为首之人是一名外表三十岁上下c容貌儒雅英俊的男子。他头戴白鹤金鳞冠,身着月白锦袍c织金鹤氅,腰间环佩玎珰,端的是华贵异常。 云苍掌门云华仙尊飞升在即,已闭关数年。眼下负责执掌仙门者,正是被尊称为“大真人”的仙尊独子春梧君。不难想见,将来他便是云苍山的新掌门。 然而练朱弦的目光只匆匆一瞥,便将目光转向了春梧君身后的那第二个人。 第二人大约要比春梧君年轻几岁,容貌与春梧君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轮廓更加深浓。眉如扬剑c眸若朗星c日角而隆准,竟隐隐带着些许帝王之相。 可如此尊贵的面相,偏偏配了一双薄唇。虽然无损于俊逸,却也平白多出几分严厉,少了一丝亲和。 此人的衣饰虽然不及春梧君富丽,却也一看便知是云苍派的尊贵人物。立在春梧君身侧,正如同一鹤一龙,卓尔不群。 练朱弦知道,此人正是云苍山首座,凤藻殿殿主凤章君。 春梧c凤章二君之后,又有一干殿主阁主,俱是月白色法衣,清隽高尚c如飞仙下凡。然而练朱弦的目光却始终勾留在凤章君身上。即便短暂挪移,也总是很快就又转回来。 或许是他的目光催生出了某种执念,凤章君似乎有所感应,竟然也抬头朝这边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仙人请吃鸡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玩蛇少年嘀咕:“怀远那小子又躲哪里去了?” 他的同伴劝他:“我说你还是算了吧, 那傻小子有什么好欺负的?怂包一个,就知道哭,全凭他那老妈子似的师姐给他擦屁股。万一向咱们师父告状, 又得挨罚!” “呸!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玩蛇少年恨得牙齿痒痒的,“又蠢又笨,还成天躲在一个娘儿们后头, 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就是要给这块木头一点颜色瞧瞧, 叫他以后不敢再打我们的小报告!” 眼下仿佛是暑天, 两个少年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结果,干脆就站在树荫下面, 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起了牢骚。却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他们的头顶高处。 至于怀远,也没多好受。冤家就站在大树底下, 只要抬抬头就能够把他从树上揪下来。别说是继续雕刻木头了, 他就连一口大气而不敢出, 就这么绷着身子, 静悄悄地,希望冤家呆够了就打道回府。 可偏偏连老天爷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热辣辣的天上突然飘过来了几朵乌云, 紧接着就开始起风。小风一吹,地上草丛里的木屑刨花就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 顽劣地打着转儿。 那两个少年一见到木屑心里就有了数, 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臭小子, 给我滚下来!!” 怀远又不是傻子, 抱紧了树枝,死活不挪窝。 两个少年估摸着树枝承载不了三个人的重量,也不着急上树。而是从池塘里捡了几块小石子,朝怀远投掷过去。 怀远身体虽然瘦弱,却很灵活,他抱着树枝左右躲闪,一时间也没让那两个少年得逞。 眼看双方陷入僵持,怀远突然发现不远处又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距离已经足够接近了,怀远突然大叫一声,主动松手,从树枝上摔了下去! 大树底下是一片草丛,人摔在上面不会出什么问题。树下的两个少年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去管怀远的状况,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怀远一边高声哀叫,一边护住脑袋,蜷缩着身体作出一副畏惧的模样。 这场单方面的欺凌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有人厉声喝阻道:“全都给我住手!!” 两个少年闻声回头,发现一个高个子少女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临时折下来的树枝,看上去是想要狠狠地打上一场。 “曾善你这个男人婆!” “告状精你给我等着!” 局势瞬间逆转,两个顽劣少年顿时丢下小蛇逃跑。曾善凶神恶煞地将他们两人追出了二三十步,然后才扭头回过来看自己的小师弟。 “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此刻的怀远看上去的确非常凄惨,头发蓬乱着,浑身上下都是木屑和干草,脸颊也被人给踢得肿了起来,像个猪头。 “师姐,我疼。” 他十分熟练地陈述着自己的感受:“他们踢了我好几脚,还朝我丢石头。我好疼” 曾善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动作熟练地开始为他整理仪容。 “谁叫你一出事就跑来找我的,他们打不过我,就只好回头来欺负你。这么多次了,难道还不明白?” 怀远委屈:“可是师父时常出门在外,如果不找师姐,我还能找谁主持公道?” “这不是公不公道的问题。” 曾善又拿出手帕,沾了点水替他擦拭脸颊,“你也是学过功夫的,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就照样打回去!” “可师父说,我学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欺负别人。” “那不是欺负人,而是自保。” “可与别人打架,我也会疼” “行走江湖,疼痛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曾善简单处理着怀远的伤口,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小时候不是最不怕痛的吗?脚踩在水杯上面都不哭呢。怎么越大越胆小了?整天黏在我身边,凡事都让我出头,这可不行。” “不行吗?”怀远怯生生地反问,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男童。 “当然不行!在咱们云苍,十四五岁就该独当一面。你看你身边的人,全都长大了c懂事了。再这样下去,师姐也懒得理你了!” 仿佛是想要强调这番话的认真性,曾善还在怀远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推得那瘦小身躯一个踉跄。 好不容易找回平衡的怀远仓皇地抬起头来,小声抗议道:“师姐,真的很疼啊。” 少女看着他肿胀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下不为例。走,师姐带你敷药去。” 两个人影搀扶着逐渐远去,场景再度进入模糊。 趁着还能看清楚彼此的时候,练朱弦轻声问道:“你猜怀远他会改吗?” 凤章君只回答了一个字。 “难。”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在云苍峰上某座偏僻的宫观之内。 这是一处狭小的天井,摆着许多大盆栽种的山茶。花枝掩映的角落,怀远孤零零地躲在那里。 他还是在摆弄着木头,原本杯口粗细的圆木已经雕出了纤细的长柄,但最为关键的繁复花饰却仅仅初见雏形。 正当他全神贯注时,一道人影急匆匆地穿过檐廊向他走来。 “怀远!!” 喝问声从天而降。怀远吓得一个哆嗦,刻刀从木头表面滑过,最终在掌心里拖出一道血色。 他浑然不觉受了伤,只顾着回头,果然对上了曾善愠怒的眼神。 “你小子还躲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 怀远偷偷看了一眼庭院中央的日晷——阴天,没有影子。 见他惊恐,曾善也无意于火上浇油,伸手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今天轮到你守炉,时辰要到了,快点去,否则师父又要怪我没看好你了!” “守炉?”旁观的练朱弦咀嚼着这个不熟悉的字眼。 “指的应该是鼎炉殿内的归真炉。”凤章君为他做出解答,“外出的云苍弟子们,会将那些作祟的鬼怪妖魔捉拿回来,丢入炉内熔融淬炼,经过多道净化工序,便可以获得增补修为的归真丹。” 制作归真丹的工序复杂,但最重要的一步还是鼎炉练丹。一般情况之下,每次从填炉至出炉,都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期间随时有人留在鼎炉殿内值守。 今天,恰好轮到怀远守炉。 少年脚步匆匆,穿过了几进宫观,终于来到鼎炉殿。 这是一座遗世独立的古朴大殿,四周围被高耸的岩墙所包围。墙上刻满了古老符咒,禁绝一切活物死物出入,就连守卫也只在墙外巡逻。 石墙之内的庭院寸草不生,地面沟壑纵横,用朱砂填出法阵图案。甚至宫殿的檐上还垂着用巨幅璎珞符纸书写的符咒,紧紧锁住整座云苍峰上最为凶险的宝物。 “若是换做现实里,外教之人是绝不允许进入鼎炉殿的。”凤章君实事求是道。 练朱弦反问:“那需要我现在回避么?” 正说着,怀远已经整备完毕,入了鼎炉殿。 得益于特殊的建筑法式,整座鼎炉殿内没有半根立柱,自然看起来通透宽敞。大殿中央,立着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铜炉,通体鎏金,雕刻着复杂的咒文与装饰,看上去神秘而又华丽。往上看,炉鼎天花板上还垂挂着几十条碗口粗细的铰链,用以开启沉重异常的炉盖。 怀远的等级尚低,参与不了填炉开炉这种大事。他所要做的,只是在接下去的六个时辰里,每隔一个时辰就查看炉膛内部的情况,并及时更换炉口等处贴着的符咒。 简单地交代了一些情况之后,前一班负责守炉的少年离开了,顺便还带走了一叠书籍。六个时辰太过枯燥漫长,在无需查看的时候,少年们也被允许去做一些无关要紧的小事。 比如怀远就带来了他的刻刀与木头。 不过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怀远将东西丢在一边,首先去观察炉膛内的状况——这项工作需要他爬上一架铁梯,然后打开炉身上的一处观察孔。孔洞中间镶嵌着一层金丝咒言网,所以不用担心炉内的东西会乘机逃逸出来。 反正这里是香窥世界,练朱弦也不问凤章君允不允许,只凭着满腔的好奇心跟着怀远上了铁梯。 但他很快就懊悔了。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炉膛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像是融熔状态的铁水,随着三昧真火的热力上下翻涌。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铁水是“活着的”。 练朱弦发誓自己看见了不止一张人脸,它们在滚烫的炉液里载沉载浮,做出各种狰狞扭曲的可怕表情。 离开炉的日子还早,被投进鼎炉里的鬼怪们大多还有生机。它们有的正哭喊惨叫,但更多发出的则是诅咒谩骂的嘶吼。 融融火光映红了怀远的脸庞,然而他的表情却冰冷异常——无论是面对其他少年时的胆小怯懦,还是面对曾善时的软弱无助,全都一干二净地消失了,回归于白纸一张。 “他知道没必要在毫无价值的人面前做伪装。” 凤章君的声音突然贴着耳边传过来。 练朱弦吓了一跳,本能就要闪躲,却又猛然间发觉自己是站狭窄的铁梯上,一个趔趄就要往下摔。所幸凤章君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他的细腰。 “蛊?”谢堂主咋舌:“咱们这云苍地处中原腹地,哪儿来的蛊毒?” 练朱弦不知答案,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还有一个大木桶,一罐盐。”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用毛笔蘸着,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甜蜜夜市行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在座者无论门派种族, 皆为修真之人,大多习得了辟谷服气之术。今日饮宴虽然只是走个形式, 但酒水糕点毕竟关系到云苍的颜面,依旧不容马虎。 练朱弦从不曾参与中原宴饮, 但五仙教在南诏备受尊崇, 他也陪同教主出席过不少宫廷招待。只不过在南诏, 他是贵宾;而在这里, 只能敬陪末座。 想走又不能走,最是折磨。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 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 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 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 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 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 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 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 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想要换个角度,却见一名云苍弟子绕上高台,躬身向凤章君低语了几句。凤章君点了点头,旋即离席而去。 视线一下子落了空,练朱弦愈发觉得憋闷无趣。也是多喝了几盏茶,见附近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如厕,他便也想要出去透透气。 ————————————— 出了大殿,南边不远就是悬崖,可以眺望云海;东西则都是花园,遍植着瑶草琪花,尤其多见一种绿叶白竿的丛竹。 云苍以“剑术”c“符咒”并称双绝,而云苍符咒所用的纸张,尽皆来自于山中遍植的“璎珞竹”。这种竹吸取地脉灵根,生长周期比寻常竹子快上五六倍。开花时如璎珞垂珠,花开后整株即死,便可拿来造纸。 花园里空气清新c环境清幽,练朱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干脆闲庭信步,欣赏起了园中景色。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有人说话。 并非是练朱弦有意偷听,只是修真之人五感锐利,而周遭又过于静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凤章君与几名云苍弟子站在不远处的石桥畔,似乎正在商议着饮宴之后的安排。 知道自己这样有偷听之嫌,练朱弦立刻转身走开几步,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停下。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凤章君现在的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浑厚许多。 可他又转念嘲笑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五六岁,就连“男人”都算不上,又何谈“沉稳浑厚”? 此刻,凤章君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可练朱弦却又不忍走开。 他想要等等看待会儿凤章君会不会打这条路经过,于是左右逡巡,目光忽然定在了右手边的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方活水池塘,点缀着碧荷青荇,金色锦鲤自在悠游。 练朱弦走到池塘边,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索几下,从里面捉出了一个银光闪闪c鼓鼓囊囊的鲛绡提兜。 他将提兜朝着池塘颠倒过来,里头涌出了一小股泥水,其间还夹杂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泥水注入清池,短暂浑浊过后,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红鱼在水里愉悦地甩尾,大口吐着泡泡。 练朱弦捡了一根树枝探进水里,小红鱼绕着树枝游动了几圈,仿佛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练朱弦勾勾嘴角,轻声道:“去吧,下次别再被人逮住了。” 小红鱼这才甩甩尾巴,转身朝着远处的水草游去。 练朱弦还想再多看几眼,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刚刚才被刻记到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阁下这是做什么。” “” 练朱弦心头微颤,扭头看去,果然是凤章君。 不久前还端坐高台之上的男人,如今就伫立在他面前。 丰神俊雅c气势凛然。 练朱弦曾经暗自假想过彼此重逢时的情景,却万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紧张。 他稍微静了静,这才回话道:“在下来时在涸辙里救下一条小鱼。见它可怜,便用鲛绡裹了一路带在身旁。方才发现此处有锦鲤悠游,便将小鱼投入水里,也好结伴同修。”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条与众不同的小红鱼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替他作证。 凤章君低垂着眼眸看了小鱼儿一阵,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练朱弦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凤章君何出此言,可是自从踏入云苍山门起这一路上被轻蔑c敌视的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了心头。 只是面对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而现在,他却难掩内心的失落。 莫非那条小红鱼其实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可练朱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职——既然教主希望与中原云苍修好,那自己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于是他便不再多话。 倒是那凤章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动道:“阁下有点面熟。” 仿佛是近“乡”情怯。练朱弦话到嘴边,反而犹豫起来,“五年前,仙君来过南诏。那时曾经远远见过一面。” “阁下原来是五仙教。”凤章君反应也是极快:“可我认识五仙教主,并非是你这般模样。” 意识到凤章君正在打量自己,练朱弦也本能地抬起头来。 他这才发现凤章君眸中无光,可以说是沉稳至极,却也如同至黯的渊薮c死水无波。 练朱弦突然开始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抑或是有人夺了他的舍,换了他的魂? 然而怀疑归怀疑,练朱弦依旧不动声色:“神外雪山一带近日尸妖作祟,兹事体大,教主亲自带人围剿,这才派我前来。” 凤章君倒也接受了这番解释。 “贵教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真王成圣大典。阁下既能受命前来,想必也是教中股肱。希望此行之后,阁下能将云苍与中原各派的善意带回南诏,让修真正道永享安宁。” 善意?仿佛也没多少善意。安宁,我看也安宁不了多久——练朱弦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温和平静。 见他驯服,凤章君也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身准备离去。 心知此后恐怕就再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两种纠结在心里一个碰撞,练朱弦还是忍不住脱口道:“请问凤章君可还记得柳泉——” 凤章君脚步一滞,却并未停驻,只留下了一句话。 “云苍是修仙地界,帝光之下,俗世凡尘莫提。” 竹林里刮起一阵凉风。看着凤章君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仿佛听见了一阵孩童的低语。他侧耳,这才意识到那又是自己的幻听。 他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手里的信物收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大殿走去。 —————————————————— 原来,席位离门口太近也不全是坏事。 当练朱弦准备推开殿门往里走的时候,他又听见邻座那几个小妖在讨论他了。因为当事人不在场,它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声量。 第一个妖怪道:“听说两百年前,五仙教前任教主诺索玛犯下大错,连累整个五仙教与中原正道撕破脸皮。现任教主继位后一直想要消除影响。那护法美人就是被打发过来赔礼道歉的,看他刚才坐立不安的样子,啧啧,真是可怜。” 第二个妖怪讥笑道:“你可怜他?瞧瞧你刚才那狗德性!明明离他还有一丈远,就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妖怪大着舌头道:“俺二哥根本就不是怕是紧张!那五仙教的小美人长得那么水灵,瞧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还有眼下那颗朱砂痣只一眼就能把二哥给看酥喽!俺听说南诏多妖人,这小美人该不会也是个雌雄同体吧?!” 他这一番骚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一个妖怪大放厥词:“我就说五仙教怎么派了这么个盛装打扮的妖精过来,难不成是想给咱们云苍的这个君c那个主的,生个胖娃娃?” 练朱弦越听越是离谱,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恐怕早就已经割了这几个妖怪的舌头。 却又有妖怪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几个老醉鬼!是没看见他戴着的黑手套吗?五仙教浑身都是毒,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哪里还敢打他屁~眼的主意?而且,我听说他们喜欢活吃蛇c吃虫,好像连人肉都吃得!小心被他听见你们说他坏话,赏几条毒蛇钻进你们的屁~眼里去!” 如此秽语污言,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他啪地将门推开,黑着脸径直回到席位上。 那些妖怪们一见恐怖小美人登场,顿时纷纷闭嘴,又重新安静如鸡。 香窥还在继续。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酒楼怪谈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不知答案,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 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 还有一个大木桶, 一罐盐。” 他一说完, 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 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 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 用毛笔蘸着, 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不多不少数量正好。随后,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少顷, 突然朗声道:“开——!” 只见伤者们的嘴一张接着一张打开了, 一片黑压压的雾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倏忽间,黑气全都依附在了纸人上面,像是在吮吸着纸人的血液。 当纸人的身体彻底变黑时,练朱弦再次下令:“起——!” 只见璎珞纸人骤然站起,竟一步步跨下伤者的身躯,朝着水桶走去。 场面忽然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沾着剧毒的黑色纸人,沿着地面上朱砂与血液画出的轨迹,一步一步爬上水桶,然后摔进了加满盐的清水里。顷刻之间,符纸与黑气尽皆融化在水中,无影无踪。 差不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的伤者竟陆续醒转过来。 “把人带走。”练朱弦向等候在一旁的云苍弟子们叮嘱:“扶去静养,这几日卧床少动。还有,无论伤者是否辟谷,一律多喝盐水。留意观察小解,不再出血才算没事了。” 那些候命弟子之中,也有几人是先前在山门殿外围观过疯子辱骂练朱弦的,此刻却都对练朱弦服服帖帖,立刻便将伤者全都转移了。 又有人问起地上的那桶盐水应当如何处理。练朱弦表示蛊毒入水即化,只需挖坑将水深埋。一年之内,土上不要种入口的蔬菜。至于木盆,烧了便是。 他正嘱咐到这里,突听一阵脚步嘈杂。方才负责处理尸鬼遗体的几名弟子闯将进来,却是首先瞥了一眼练朱弦,然后才向春梧君及诸位殿主禀报—— 经初步检查,在尸鬼后背发现一处刺青,确信应是五仙教纹身。 尸鬼竟是五仙教中之人? 要说全然意外倒也未必。毕竟若论天下毒蛊之术,的确要以五仙教为尊。 然而练朱弦还是觉得奇怪——五仙教两百年来不曾登上云苍,为什么偏偏却是在今时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他越想越蹊跷,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中。四周围全是敌非友,虎视眈眈。 可越是窘境,就越不能露怯。 于是练朱弦抬起头来,从容地与众人对视,忽然发现唯独只有凤章君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什么? 练朱弦无法继续推断,因为已经有几名云苍弟子走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心知不妙,他正色道:“这是做什么?!” 春梧君和颜悦色道:“还请毒仙见谅。蛊毒在中原毕竟稀有,如今这山上唯独只有毒仙一位五仙教中人。还请毒仙配合调查,也好还仙教一个公道。” 练朱弦环视四周,殿内是云苍门人,殿外是各路门派。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必定会让五仙教的声名雪上加霜。 再说,若这果真是一个蓄意构陷的陷阱,就更不可以负隅顽抗。古人尚有胯下之辱,这点小事若忍不得,跳将起来,反叫旁人看了笑话。 他左右一权衡,爽快道:“练某愿配合调查,但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也请仙君激浊扬清c以正视听。也要叫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知道,今后莫要将那些歹毒之事,尽皆算到五仙教的头上来!” 春梧君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摆一摆手,监管云苍法度的凌霄阁阁主立刻上前,向练朱弦抱拳施礼。 “练毒仙,得罪了。听闻南诏有以符咒驱使走尸的异术。不知你身上有无驱尸符?” 不待练朱弦回应,他又扭头朝着两名云苍弟子使了个眼色。 两名弟子领命上前,却又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敢与练朱弦接触,唯恐染毒。 练朱弦干脆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除下了腰间的乾坤囊,将里面装的各种符纸c器物逐一取出,再倒转囊袋以示彻底空无一物。 凌霄阁阁主盯着几枚用金丝箍住的竹筒,问:“敢问里面是何物?” 练朱弦道:“宠物”。说着拔去竹塞,稍作抖动,只见青蛇c蜘蛛陆续爬出,在他手臂上游走,做亲昵状。 殿外围观的人群好一阵窃窃私语,无外乎又在感叹旁门左道之术。 练朱弦不理他们,照旧将宠物收好。 “劳烦毒仙出示帽靴。”凌霄阁阁主又道。 练朱弦依言脱下脚上的勾头靴,又取下头顶的混元银花冠,足下与帽中俱纹有避邪符文,此外别无它物。 凌霄阁主又道:“在下听闻发辫里也能藏匿符咒。” 二话不说,练朱弦伸手便将发髻拆散。一头微卷长发登时如长瀑垂落,衬着苍白的肤色c妖异的绿瞳,红馥馥的朱唇,可谓香艳。 殿外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恐怕又有人要传说他有一半狐仙血统的事了。 练朱弦的头发里显然也没藏匿任何可疑之物,但嫌疑并未解除。 果然,凌霄阁主又道:“中原科举之试前,为证考生端正清白,需令其在众人面前解发袒衣而视。如今不知毒仙可愿效仿,以堵悠悠众口?” 练朱弦心头微愠,表面上却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五仙教地处南诏,气候湿热,教中人衣着轻薄c以金银c纹身为饰,袒露上身并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若要他在一群令他厌恶的人面前露怯,那才是比羞辱本身更加羞辱的事。 于是他开始摘下项间银饰,又脱下衣袍外层的罩纱——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蛇蜕。然后是腰间的镶银革带。再解开雀翎色的窄袖罩袍,只余一件黑色中衣。 脱到这里,练朱弦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左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人动了一动,不过练朱弦没有看过去,因为他听见春梧君又发了话:“罢了,不要再难为毒仙!” “不必纠结,我们南诏人,没你们中原这么扭捏。” 练朱弦并不想领春梧君的人情,他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然后大方地解开了中衣的绳结。 柔软的黑色中衣滑落,其下竟再无白色亵衣。练朱弦的半身就这样裸裎在了众人眼前。 殿内的云苍诸人尚且没什么反应,殿外却已经窸窣起来。 有人道:“南诏人竟然不穿亵衣?!” 有人感叹:“脱光了瞧,倒的确是个男人,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还有更多的话没来得及传进练朱弦的耳朵里——陡然间,从左边刮起一阵大风,竟将偏殿所有的隔扇门齐刷刷地合拢了。 练朱弦循着风向望过去,凤章君甩了一甩衣袖,面无表情。 此刻,偏殿内只剩下云苍派的主事者。练朱弦继续看向凌霄阁主:“我的衣服有没有毒,不查验一下?” 两名云苍弟子这才上前,从练朱弦的衣服里搜出了碎银c火折c木梳以及匕首一柄。此外,贴胸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块玉佩。 就连练朱弦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的存在。他心里狠狠打了一个突,立刻抬头去看凤章君。 不知幸或不幸,凤章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又或者他其实看见了,却忘记了这块玉曾是他自己的随身之物。 衣裳检查完毕,凌霄阁主再问:“适才在山顶灵庙前,我见你手持一柄软剑,此剑如今藏匿在何处?” 练朱弦道:“就在我腰上。” 众人这才往他腰间望去:只见裳衣之上c胯骨之下,有一圈符文刺青环绕腰际,仿佛灵蛇游走。想来那柄软剑竟是以人为鞘,不用之时便化为符文,缠绕在他的腰间。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道侣爱侣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想走又不能走,最是折磨。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 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 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 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 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 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 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 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 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想要换个角度, 却见一名云苍弟子绕上高台, 躬身向凤章君低语了几句。凤章君点了点头,旋即离席而去。 视线一下子落了空, 练朱弦愈发觉得憋闷无趣。也是多喝了几盏茶, 见附近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如厕, 他便也想要出去透透气。 ————————————— 出了大殿, 南边不远就是悬崖,可以眺望云海;东西则都是花园,遍植着瑶草琪花,尤其多见一种绿叶白竿的丛竹。 云苍以“剑术”c“符咒”并称双绝,而云苍符咒所用的纸张,尽皆来自于山中遍植的“璎珞竹”。这种竹吸取地脉灵根,生长周期比寻常竹子快上五六倍。开花时如璎珞垂珠,花开后整株即死,便可拿来造纸。 花园里空气清新c环境清幽,练朱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干脆闲庭信步,欣赏起了园中景色。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有人说话。 并非是练朱弦有意偷听,只是修真之人五感锐利,而周遭又过于静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凤章君与几名云苍弟子站在不远处的石桥畔,似乎正在商议着饮宴之后的安排。 知道自己这样有偷听之嫌,练朱弦立刻转身走开几步,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停下。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凤章君现在的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浑厚许多。 可他又转念嘲笑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五六岁,就连“男人”都算不上,又何谈“沉稳浑厚”? 此刻,凤章君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可练朱弦却又不忍走开。 他想要等等看待会儿凤章君会不会打这条路经过,于是左右逡巡,目光忽然定在了右手边的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方活水池塘,点缀着碧荷青荇,金色锦鲤自在悠游。 练朱弦走到池塘边,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索几下,从里面捉出了一个银光闪闪c鼓鼓囊囊的鲛绡提兜。 他将提兜朝着池塘颠倒过来,里头涌出了一小股泥水,其间还夹杂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泥水注入清池,短暂浑浊过后,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红鱼在水里愉悦地甩尾,大口吐着泡泡。 练朱弦捡了一根树枝探进水里,小红鱼绕着树枝游动了几圈,仿佛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练朱弦勾勾嘴角,轻声道:“去吧,下次别再被人逮住了。” 小红鱼这才甩甩尾巴,转身朝着远处的水草游去。 练朱弦还想再多看几眼,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刚刚才被刻记到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阁下这是做什么。” “” 练朱弦心头微颤,扭头看去,果然是凤章君。 不久前还端坐高台之上的男人,如今就伫立在他面前。 丰神俊雅c气势凛然。 练朱弦曾经暗自假想过彼此重逢时的情景,却万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紧张。 他稍微静了静,这才回话道:“在下来时在涸辙里救下一条小鱼。见它可怜,便用鲛绡裹了一路带在身旁。方才发现此处有锦鲤悠游,便将小鱼投入水里,也好结伴同修。”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条与众不同的小红鱼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替他作证。 凤章君低垂着眼眸看了小鱼儿一阵,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练朱弦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凤章君何出此言,可是自从踏入云苍山门起这一路上被轻蔑c敌视的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了心头。 只是面对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而现在,他却难掩内心的失落。 莫非那条小红鱼其实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可练朱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职——既然教主希望与中原云苍修好,那自己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于是他便不再多话。 倒是那凤章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动道:“阁下有点面熟。” 仿佛是近“乡”情怯。练朱弦话到嘴边,反而犹豫起来,“五年前,仙君来过南诏。那时曾经远远见过一面。” “阁下原来是五仙教。”凤章君反应也是极快:“可我认识五仙教主,并非是你这般模样。” 意识到凤章君正在打量自己,练朱弦也本能地抬起头来。 他这才发现凤章君眸中无光,可以说是沉稳至极,却也如同至黯的渊薮c死水无波。 练朱弦突然开始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抑或是有人夺了他的舍,换了他的魂? 然而怀疑归怀疑,练朱弦依旧不动声色:“神外雪山一带近日尸妖作祟,兹事体大,教主亲自带人围剿,这才派我前来。” 凤章君倒也接受了这番解释。 “贵教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真王成圣大典。阁下既能受命前来,想必也是教中股肱。希望此行之后,阁下能将云苍与中原各派的善意带回南诏,让修真正道永享安宁。” 善意?仿佛也没多少善意。安宁,我看也安宁不了多久——练朱弦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温和平静。 见他驯服,凤章君也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身准备离去。 心知此后恐怕就再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两种纠结在心里一个碰撞,练朱弦还是忍不住脱口道:“请问凤章君可还记得柳泉——” 凤章君脚步一滞,却并未停驻,只留下了一句话。 “云苍是修仙地界,帝光之下,俗世凡尘莫提。” 竹林里刮起一阵凉风。看着凤章君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仿佛听见了一阵孩童的低语。他侧耳,这才意识到那又是自己的幻听。 他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手里的信物收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大殿走去。 —————————————————— 原来,席位离门口太近也不全是坏事。 当练朱弦准备推开殿门往里走的时候,他又听见邻座那几个小妖在讨论他了。因为当事人不在场,它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声量。 第一个妖怪道:“听说两百年前,五仙教前任教主诺索玛犯下大错,连累整个五仙教与中原正道撕破脸皮。现任教主继位后一直想要消除影响。那护法美人就是被打发过来赔礼道歉的,看他刚才坐立不安的样子,啧啧,真是可怜。” 第二个妖怪讥笑道:“你可怜他?瞧瞧你刚才那狗德性!明明离他还有一丈远,就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妖怪大着舌头道:“俺二哥根本就不是怕是紧张!那五仙教的小美人长得那么水灵,瞧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还有眼下那颗朱砂痣只一眼就能把二哥给看酥喽!俺听说南诏多妖人,这小美人该不会也是个雌雄同体吧?!” 他这一番骚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一个妖怪大放厥词:“我就说五仙教怎么派了这么个盛装打扮的妖精过来,难不成是想给咱们云苍的这个君c那个主的,生个胖娃娃?” 练朱弦越听越是离谱,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恐怕早就已经割了这几个妖怪的舌头。 却又有妖怪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几个老醉鬼!是没看见他戴着的黑手套吗?五仙教浑身都是毒,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哪里还敢打他屁~眼的主意?而且,我听说他们喜欢活吃蛇c吃虫,好像连人肉都吃得!小心被他听见你们说他坏话,赏几条毒蛇钻进你们的屁~眼里去!” 如此秽语污言,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他啪地将门推开,黑着脸径直回到席位上。 那些妖怪们一见恐怖小美人登场,顿时纷纷闭嘴,又重新安静如鸡。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c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无心痴心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 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 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 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 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 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 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想要换个角度, 却见一名云苍弟子绕上高台, 躬身向凤章君低语了几句。凤章君点了点头,旋即离席而去。 视线一下子落了空, 练朱弦愈发觉得憋闷无趣。也是多喝了几盏茶, 见附近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如厕, 他便也想要出去透透气。 ————————————— 出了大殿, 南边不远就是悬崖, 可以眺望云海;东西则都是花园,遍植着瑶草琪花,尤其多见一种绿叶白竿的丛竹。 云苍以“剑术”c“符咒”并称双绝,而云苍符咒所用的纸张,尽皆来自于山中遍植的“璎珞竹”。这种竹吸取地脉灵根,生长周期比寻常竹子快上五六倍。开花时如璎珞垂珠,花开后整株即死,便可拿来造纸。 花园里空气清新c环境清幽,练朱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干脆闲庭信步,欣赏起了园中景色。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有人说话。 并非是练朱弦有意偷听,只是修真之人五感锐利,而周遭又过于静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凤章君与几名云苍弟子站在不远处的石桥畔,似乎正在商议着饮宴之后的安排。 知道自己这样有偷听之嫌,练朱弦立刻转身走开几步,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停下。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凤章君现在的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浑厚许多。 可他又转念嘲笑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五六岁,就连“男人”都算不上,又何谈“沉稳浑厚”? 此刻,凤章君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可练朱弦却又不忍走开。 他想要等等看待会儿凤章君会不会打这条路经过,于是左右逡巡,目光忽然定在了右手边的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方活水池塘,点缀着碧荷青荇,金色锦鲤自在悠游。 练朱弦走到池塘边,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索几下,从里面捉出了一个银光闪闪c鼓鼓囊囊的鲛绡提兜。 他将提兜朝着池塘颠倒过来,里头涌出了一小股泥水,其间还夹杂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泥水注入清池,短暂浑浊过后,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红鱼在水里愉悦地甩尾,大口吐着泡泡。 练朱弦捡了一根树枝探进水里,小红鱼绕着树枝游动了几圈,仿佛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练朱弦勾勾嘴角,轻声道:“去吧,下次别再被人逮住了。” 小红鱼这才甩甩尾巴,转身朝着远处的水草游去。 练朱弦还想再多看几眼,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刚刚才被刻记到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阁下这是做什么。” “” 练朱弦心头微颤,扭头看去,果然是凤章君。 不久前还端坐高台之上的男人,如今就伫立在他面前。 丰神俊雅c气势凛然。 练朱弦曾经暗自假想过彼此重逢时的情景,却万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紧张。 他稍微静了静,这才回话道:“在下来时在涸辙里救下一条小鱼。见它可怜,便用鲛绡裹了一路带在身旁。方才发现此处有锦鲤悠游,便将小鱼投入水里,也好结伴同修。”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条与众不同的小红鱼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替他作证。 凤章君低垂着眼眸看了小鱼儿一阵,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练朱弦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凤章君何出此言,可是自从踏入云苍山门起这一路上被轻蔑c敌视的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了心头。 只是面对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而现在,他却难掩内心的失落。 莫非那条小红鱼其实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可练朱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职——既然教主希望与中原云苍修好,那自己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于是他便不再多话。 倒是那凤章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动道:“阁下有点面熟。” 仿佛是近“乡”情怯。练朱弦话到嘴边,反而犹豫起来,“五年前,仙君来过南诏。那时曾经远远见过一面。” “阁下原来是五仙教。”凤章君反应也是极快:“可我认识五仙教主,并非是你这般模样。” 意识到凤章君正在打量自己,练朱弦也本能地抬起头来。 他这才发现凤章君眸中无光,可以说是沉稳至极,却也如同至黯的渊薮c死水无波。 练朱弦突然开始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抑或是有人夺了他的舍,换了他的魂? 然而怀疑归怀疑,练朱弦依旧不动声色:“神外雪山一带近日尸妖作祟,兹事体大,教主亲自带人围剿,这才派我前来。” 凤章君倒也接受了这番解释。 “贵教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真王成圣大典。阁下既能受命前来,想必也是教中股肱。希望此行之后,阁下能将云苍与中原各派的善意带回南诏,让修真正道永享安宁。” 善意?仿佛也没多少善意。安宁,我看也安宁不了多久——练朱弦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温和平静。 见他驯服,凤章君也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身准备离去。 心知此后恐怕就再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两种纠结在心里一个碰撞,练朱弦还是忍不住脱口道:“请问凤章君可还记得柳泉——” 凤章君脚步一滞,却并未停驻,只留下了一句话。 “云苍是修仙地界,帝光之下,俗世凡尘莫提。” 竹林里刮起一阵凉风。看着凤章君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仿佛听见了一阵孩童的低语。他侧耳,这才意识到那又是自己的幻听。 他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手里的信物收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大殿走去。 —————————————————— 原来,席位离门口太近也不全是坏事。 当练朱弦准备推开殿门往里走的时候,他又听见邻座那几个小妖在讨论他了。因为当事人不在场,它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声量。 第一个妖怪道:“听说两百年前,五仙教前任教主诺索玛犯下大错,连累整个五仙教与中原正道撕破脸皮。现任教主继位后一直想要消除影响。那护法美人就是被打发过来赔礼道歉的,看他刚才坐立不安的样子,啧啧,真是可怜。” 第二个妖怪讥笑道:“你可怜他?瞧瞧你刚才那狗德性!明明离他还有一丈远,就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妖怪大着舌头道:“俺二哥根本就不是怕是紧张!那五仙教的小美人长得那么水灵,瞧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还有眼下那颗朱砂痣只一眼就能把二哥给看酥喽!俺听说南诏多妖人,这小美人该不会也是个雌雄同体吧?!” 他这一番骚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一个妖怪大放厥词:“我就说五仙教怎么派了这么个盛装打扮的妖精过来,难不成是想给咱们云苍的这个君c那个主的,生个胖娃娃?” 练朱弦越听越是离谱,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恐怕早就已经割了这几个妖怪的舌头。 却又有妖怪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几个老醉鬼!是没看见他戴着的黑手套吗?五仙教浑身都是毒,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哪里还敢打他屁~眼的主意?而且,我听说他们喜欢活吃蛇c吃虫,好像连人肉都吃得!小心被他听见你们说他坏话,赏几条毒蛇钻进你们的屁~眼里去!” 如此秽语污言,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他啪地将门推开,黑着脸径直回到席位上。 那些妖怪们一见恐怖小美人登场,顿时纷纷闭嘴,又重新安静如鸡。 对于尸鬼,练朱弦自然是大有兴趣。凤章君倒也说到做到,立刻领着他出了院子,走捷径前往橘井堂医馆。 深夜的云苍山里万籁俱寂,医馆周边却灯火通明。 把守堂口的弟子发现凤章君驾到,急忙问安,却又对同行的练朱弦露出警惕的眼神。 以凤章君的地位,自然不必做任何解释。他径自领着练朱弦穿过几进院落,来到西侧第三进小院门外。 院外的守卫为凤章君打开了院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过。 “你们两个跟去看看。”凤章君吩咐守卫,又叮嘱:“小心安全。” 守卫弟子得令,立即追寻黑影而去。凤章君则示意练朱弦跟随自己继续往院子里走。 院内点着灯的只有一间厢房,便是停尸之处。屋内不大,杂物全都被清理出去,临时堆放在院子里。按照练朱弦之前的建议,房内四边和角落里都撒了盐,连墙壁上也泼了盐水。 屋子正中央是一张同样用盐水浸透了的木桌,桌上用湿布遮盖着的,便是那具尸鬼。 考虑到尸身还有余毒,练朱弦建议由自己负责验尸。凤章君丢过来一个黑色皮革的刀笔囊,里头是全套解剖刀具,大小利刃全都闪着寒光。 练朱弦随便挑了一支趁手的,拿起来将湿布挑开。那具狰狞的尸体就再度进入了他的视野。 不对劲。 那颗不久之前才刚被凤阙剑气斩断的头颅,居然已经“长”回到了尸鬼的脖颈上,却只连着一半,看起来歪歪斜斜。 更诡异的是,尸体耳边还放着一朵白花。 “有人缝合伤口。”练朱弦找出了脖颈上暗淡的丝线纹路。针脚并不齐整,说明干这件事的要么是个生手,要么激动紧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仙源重生?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他大声怒吼, 可传进匪徒的耳朵里,也不过只是一条幼犬的吠叫。 匪徒之中走出了一个黝黑精壮的男人。他站定在阿蜒身旁, 目光却紧瞪着锦衣少年。 少年紧张得发抖,却并不转移目光。可是他的勇气看在男人眼里,反倒成了一种挑衅。 只见寒光一闪, 紧跟着嘶哑惨叫——匕首插进了阿蜒的手臂, 血液落在地面的枯草上,滴滴答答。 在小鬼们的惊声哭喊里, 男人捏住阿蜒的脖颈提起,向锦衣少年发出恐吓:“再敢多瞪我一眼, 我就抠掉这小子的眼珠, 再把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烫酒吃!” 大殿之中还有肉香未散,锦衣少年知道这绝不是一句虚话。 “还愣着干啥?你想让他死?!”男人咄咄逼人。 怀着愤懑与无奈, 少年低下头去, 将目光压在阿蜒脚旁那堆染血的干草上。这一刻, 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够了,蛮子, 给那小子一个痛快。” 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精疲力尽的阿蜒只抽搐了一下就彻底认命,既没哭c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只是向锦衣少年送去一个诀别的苦笑。 可少年却为了保护他而低着头。 蛮子的匕首再次对准阿蜒的咽喉。 只要轻轻一戳, 阿蜒就会像家畜一样, 喷射出大量鲜血, 倒地身亡。 可是蛮子却停了下来。 不止是他,其他匪徒也突然安静了。 现在是满月的深夜,这里是南诏的远古山林。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唯有他们落脚的这间破庙,后院里还堆满了人骨。 明明没有风,可外头的草丛c灌木,树木全都呼啦啦地摇晃起来。仿佛被巨灵之手翻搅着;又好像后院那些白骨全都活了过来,想要入殿参拜。 首领一声令下,所有火把全部熄灭。连那群小鬼也不敢啜泣,稍大点的孩子将幼童抱进怀里,无声地安抚。 大殿里浑黑死寂,所有人的紧张当中都带着一丝好奇,却没人胆敢走到门边,透过破烂的隔扇门窥探真相。 但还是有人抓住时机,完成了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 黑暗中传来了蛮子的闷哼,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干草堆上。 紧接着,大殿里响起一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有个瘦小的身体撞进了锦衣少年的怀里。 “快快躲起来!”是阿蜒的声音。 锦衣少年应声而动,却首先飞起一脚踢开了殿门。 伴随着朽木断裂之声,月光穿牖而入。只见庭院里亮着几星莹绿色的鬼火,迷离诡谲。 锦衣少年赶紧提醒角落里的其他孩子:“别乱动!” 话音刚落,蛮子突然箭步飞扑过来,手中还紧攥着那把滴血的匕首。 可他并没有逮住锦衣少年与阿蜒,反而在月光下定住了。 月光照亮了他惊惧万分的表情。 锦衣少年并不好奇蛮子发生了什么。他扶起阿蜒,躲进了供桌下面。 阿蜒已经精疲力竭,靠在少年肩膀上喘着粗气。少年扯下衣袖为他包扎,一边警惕地张望。 不知何时,那个凶神恶煞的蛮子不见了,仿佛凭空化成了雾气。而余下的那二十几个匪徒也石像似的动不动。 顺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视线望过去,有两团青绿色的鬼火正悬浮在大殿门外,透亮的月光揭开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是蛇,大到恐怖的巨蛇!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后悔起来。 他原本以为,把门踢开既可以转移匪徒的注意,还能趁乱制造逃生的机会。毕竟如果什么也不做,等待着阿蜒和大家的,将必然是折磨与死亡。 可是现在,他却分不清楚究竟哪一种结局会更加悲惨。 月光消失了,那是因为巨蛇正在从破损的门扉里游进来,粗大的身躯堵住了所有空隙。 它似乎没有注意到孩童们的存在,径直游向了那群石化的匪徒。原本死寂的大殿里充斥着蛇鳞与地面干草的摩擦声。 半昏迷的阿蜒发出细碎的呻~吟。少年将他的嘴捂住,又忍不住羡慕他不必看见这惊悚骇人的一幕—— 巨蛇吞吐着儿臂粗细的蛇信,游近了一名匪徒,一口咬住头颅,仰头左右甩动。 骨骼断裂的轻响令人毛骨悚然。不消一会儿工夫,那人就消失在了蛇口,只隐约看见蛇颈处有异物上下浮凸着,缓缓移向腹中。 这仅仅只是一场饕宴的开始。 更多的巨蛇游进了大殿。无法反抗的匪徒们被撕扯着,缠绕着,骨骼断裂和血液喷溅声此起彼伏 再不逃跑就是坐以待毙! 愕然回神,锦衣少年明白这恐怕是脱困的最后时机。他将阿蜒背了起来,爬出供桌,与其他孩子汇合。 他已经想好了新的自救办法——大殿中央的大佛是中空的,背后有暗门,二十个孩子勉强可以容身。 蛇性昼伏夜出,或许躲到天亮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殿里的杀戮宴仍在持续。在干草和杂物遮挡的角落里,孩童们正蹑手蹑脚地,摸向佛像背后的开口处。 少年原本想要先将阿蜒送进去,却又担心他在黑暗中被踩踏,便坚持将他背在身上。 眼看着所有孩子都进了佛像,终于轮到了少年和阿蜒。可大殿前方的杀戮似乎也结束了。 死寂,心惊胆寒的死寂。 进入佛像的洞口离地两二尺来高,少年拜托其他孩子先将阿蜒拉进洞里。然而正当他也准备钻进洞中的时候,那种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可怕声响再度出现了。 一双绿如鬼火的蛇眼从佛像旁的立柱上降落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的身体竟死死地僵硬住了,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见一条巨蛇从高处倒垂下身子。 血腥腐臭的气味迎面扑来,少年连屏息都做不到,唯有眼睁睁看着粗长分岔的蛇信戳探在自己身上。 一下,又一下。是在舔舐着他衣袍上阿蜒的血液。 此时此刻,死神离他仅仅只剩几寸之遥。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少年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小手,硬生生将他拽进了洞中! 好一阵天旋地转,当少年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置身于漆黑之中。 出入佛像的洞口已经完全消失,想必是被迅速地封堵上了。此刻他正被一大群孩子紧紧簇拥着,闷热的空气里带着木料霉变和刺鼻的桐漆味。 可他最在乎的还是那股血腥气,还有那个从他背后传来的焦急询问声。 “小华咳咳你没事吗?”果然,关键时刻还拉了他一把的人,正是阿蜒。 就在阿蜒焦急询问的同时,名为“小华”的锦衣少年又能动了。 他立刻侧身,为被自己压住的那条胳膊让出了一点空隙。 “我很好c没事。”他摸索着让阿蜒靠着自己的肩膀,低声安抚:“我们都会没事的” 话音未尽,黑暗中突然爆出一声闷响—— “嘭!!” 蛇在撞门! “快点!快用力堵住!!” 小华一声令下,许多双小手同时抵向洞门的方向。那些摸不到门的,也死命抵住前排同伴的脊背,恨不得能够将人直接按到门板上。 “嘭嘭”的闷响又持续了几下。所幸洞门实在狭小,容不得两条以上的巨蛇同时进攻。 大约七八下之后,它们改变了策略。 “蛇”一个紧紧依偎着阿蜒的矮个男孩指了指头顶:“好c好像爬上去了”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听见了。 毛骨悚然的“沙沙”声,爬上了他们的头顶,绞缠在了大佛表面! 大佛的外壳仅由几层夹苎与干漆构成。而且越是往上c越是轻薄。 “喀拉c喀拉” 那是干燥脆硬的夹苎和干漆被蛇身碾碎的声响,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尘土碎屑。 二十多个孩子在黑暗中挤作一团。空气刺鼻c浑浊c闷热,让人头晕目眩。 他们已经透支了超越年龄的体力与急智,反倒开始冀望父母能够从天而降,将他们从地狱里拯救出去。 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正是被家人们推进这个地狱里来的。 喀啦喀啦的破坏声越来越响亮,整尊大佛都在颤抖。 终于,伴随一声巨响,佛头被碾压成了齑粉。 在纷纷雨下的碎片之中,孩子们看见了几双莹绿色的巨大眼睛,居高临下。 死神是否也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他们还太小,不想知道答案。 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哨音,像月光化作的银箭划破夜色。 群蛇立刻转向同一个方向,然后陆续消失在孩子们惊恐的视线中。 四周逐渐归于沉寂,可孩子们仍然在残破的佛像里缩成一团,寻找着掩耳盗铃的可笑安全感。 直到有人呓语:“热好热” 小华伸手,摸索到了阿蜒烫得惊人的额头。 必须尽快降温。 他趴在佛像内壁上谛听了一阵,确认没有动静之后用力打开了洞门。 微凉的空气对流进来,令人精神一振。 嘱咐其他人不要跟着行动,小华独自将阿蜒拖出洞口,让他倚靠在大佛脚下,自己则快步绕到了佛像侧前方。 月光穿过洞开的殿门,照亮了满地的残肢c鲜血与狼藉。 小华打了几个寒噤。他迅速绕过这片血池地狱,找到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一堆褡裢。 他飞快地翻找着,先是拿出了一个鹿皮水囊,又摸出了一块羊脂玉佩。 他将玉佩小心揣好,捡起水囊准备去喂阿蜒。可一转身,却发现背后站着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永结此香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不知答案, 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 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 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 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还有一个大木桶, 一罐盐。” 他一说完, 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 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 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 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用毛笔蘸着, 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 不多不少数量正好。随后,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 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少顷, 突然朗声道:“开——!” 只见伤者们的嘴一张接着一张打开了, 一片黑压压的雾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倏忽间,黑气全都依附在了纸人上面,像是在吮吸着纸人的血液。 当纸人的身体彻底变黑时,练朱弦再次下令:“起——!” 只见璎珞纸人骤然站起,竟一步步跨下伤者的身躯,朝着水桶走去。 场面忽然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沾着剧毒的黑色纸人,沿着地面上朱砂与血液画出的轨迹,一步一步爬上水桶,然后摔进了加满盐的清水里。顷刻之间,符纸与黑气尽皆融化在水中,无影无踪。 差不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的伤者竟陆续醒转过来。 “把人带走。”练朱弦向等候在一旁的云苍弟子们叮嘱:“扶去静养,这几日卧床少动。还有,无论伤者是否辟谷,一律多喝盐水。留意观察小解,不再出血才算没事了。” 那些候命弟子之中,也有几人是先前在山门殿外围观过疯子辱骂练朱弦的,此刻却都对练朱弦服服帖帖,立刻便将伤者全都转移了。 又有人问起地上的那桶盐水应当如何处理。练朱弦表示蛊毒入水即化,只需挖坑将水深埋。一年之内,土上不要种入口的蔬菜。至于木盆,烧了便是。 他正嘱咐到这里,突听一阵脚步嘈杂。方才负责处理尸鬼遗体的几名弟子闯将进来,却是首先瞥了一眼练朱弦,然后才向春梧君及诸位殿主禀报—— 经初步检查,在尸鬼后背发现一处刺青,确信应是五仙教纹身。 尸鬼竟是五仙教中之人? 要说全然意外倒也未必。毕竟若论天下毒蛊之术,的确要以五仙教为尊。 然而练朱弦还是觉得奇怪——五仙教两百年来不曾登上云苍,为什么偏偏却是在今时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他越想越蹊跷,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中。四周围全是敌非友,虎视眈眈。 可越是窘境,就越不能露怯。 于是练朱弦抬起头来,从容地与众人对视,忽然发现唯独只有凤章君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什么? 练朱弦无法继续推断,因为已经有几名云苍弟子走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心知不妙,他正色道:“这是做什么?!” 春梧君和颜悦色道:“还请毒仙见谅。蛊毒在中原毕竟稀有,如今这山上唯独只有毒仙一位五仙教中人。还请毒仙配合调查,也好还仙教一个公道。” 练朱弦环视四周,殿内是云苍门人,殿外是各路门派。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必定会让五仙教的声名雪上加霜。 再说,若这果真是一个蓄意构陷的陷阱,就更不可以负隅顽抗。古人尚有胯下之辱,这点小事若忍不得,跳将起来,反叫旁人看了笑话。 他左右一权衡,爽快道:“练某愿配合调查,但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也请仙君激浊扬清c以正视听。也要叫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知道,今后莫要将那些歹毒之事,尽皆算到五仙教的头上来!” 春梧君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摆一摆手,监管云苍法度的凌霄阁阁主立刻上前,向练朱弦抱拳施礼。 “练毒仙,得罪了。听闻南诏有以符咒驱使走尸的异术。不知你身上有无驱尸符?” 不待练朱弦回应,他又扭头朝着两名云苍弟子使了个眼色。 两名弟子领命上前,却又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敢与练朱弦接触,唯恐染毒。 练朱弦干脆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除下了腰间的乾坤囊,将里面装的各种符纸c器物逐一取出,再倒转囊袋以示彻底空无一物。 凌霄阁阁主盯着几枚用金丝箍住的竹筒,问:“敢问里面是何物?” 练朱弦道:“宠物”。说着拔去竹塞,稍作抖动,只见青蛇c蜘蛛陆续爬出,在他手臂上游走,做亲昵状。 殿外围观的人群好一阵窃窃私语,无外乎又在感叹旁门左道之术。 练朱弦不理他们,照旧将宠物收好。 “劳烦毒仙出示帽靴。”凌霄阁阁主又道。 练朱弦依言脱下脚上的勾头靴,又取下头顶的混元银花冠,足下与帽中俱纹有避邪符文,此外别无它物。 凌霄阁主又道:“在下听闻发辫里也能藏匿符咒。” 二话不说,练朱弦伸手便将发髻拆散。一头微卷长发登时如长瀑垂落,衬着苍白的肤色c妖异的绿瞳,红馥馥的朱唇,可谓香艳。 殿外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恐怕又有人要传说他有一半狐仙血统的事了。 练朱弦的头发里显然也没藏匿任何可疑之物,但嫌疑并未解除。 果然,凌霄阁主又道:“中原科举之试前,为证考生端正清白,需令其在众人面前解发袒衣而视。如今不知毒仙可愿效仿,以堵悠悠众口?” 练朱弦心头微愠,表面上却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五仙教地处南诏,气候湿热,教中人衣着轻薄c以金银c纹身为饰,袒露上身并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若要他在一群令他厌恶的人面前露怯,那才是比羞辱本身更加羞辱的事。 于是他开始摘下项间银饰,又脱下衣袍外层的罩纱——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蛇蜕。然后是腰间的镶银革带。再解开雀翎色的窄袖罩袍,只余一件黑色中衣。 脱到这里,练朱弦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左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人动了一动,不过练朱弦没有看过去,因为他听见春梧君又发了话:“罢了,不要再难为毒仙!” “不必纠结,我们南诏人,没你们中原这么扭捏。” 练朱弦并不想领春梧君的人情,他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然后大方地解开了中衣的绳结。 柔软的黑色中衣滑落,其下竟再无白色亵衣。练朱弦的半身就这样裸裎在了众人眼前。 殿内的云苍诸人尚且没什么反应,殿外却已经窸窣起来。 有人道:“南诏人竟然不穿亵衣?!” 有人感叹:“脱光了瞧,倒的确是个男人,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还有更多的话没来得及传进练朱弦的耳朵里——陡然间,从左边刮起一阵大风,竟将偏殿所有的隔扇门齐刷刷地合拢了。 练朱弦循着风向望过去,凤章君甩了一甩衣袖,面无表情。 此刻,偏殿内只剩下云苍派的主事者。练朱弦继续看向凌霄阁主:“我的衣服有没有毒,不查验一下?” 两名云苍弟子这才上前,从练朱弦的衣服里搜出了碎银c火折c木梳以及匕首一柄。此外,贴胸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块玉佩。 就连练朱弦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的存在。他心里狠狠打了一个突,立刻抬头去看凤章君。 不知幸或不幸,凤章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又或者他其实看见了,却忘记了这块玉曾是他自己的随身之物。 衣裳检查完毕,凌霄阁主再问:“适才在山顶灵庙前,我见你手持一柄软剑,此剑如今藏匿在何处?” 练朱弦道:“就在我腰上。” 众人这才往他腰间望去:只见裳衣之上c胯骨之下,有一圈符文刺青环绕腰际,仿佛灵蛇游走。想来那柄软剑竟是以人为鞘,不用之时便化为符文,缠绕在他的腰间。 周围并无人送行,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他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冲刺过来,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我求求你了,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我自己也愿意,改变不了的,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师姐,师姐——” “那是你自己的事!!” 忍无可忍,曾善一把将衣袖从他手上抽走,换之以愤懑的表情: “你长大了,哭闹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从今往后,你必须独立,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听见没有?!” 怀远被她吼得当场愣住,浑身颤抖着,仿若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家犬。 见他哑口无言,曾善又转身继续前行,可没走出两步,她又听见了怀远那可怜兮兮的求助声。 “可是师姐啊,怀远好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捅破窗户纸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的确是大蛇! 凤章君尚未反应, 练朱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没事,都是‘夜游神’。” 凤章君这才发现蛇眼不止一对, 它们前前后后游动过来。一时间嘶鸣四起,阴风阵阵, 还夹带着浓重的腥臭。 “没事的。”练朱弦又重复一遍,语气平静。 紧接着,凤章君听见一声尖细的哨音, 在黑暗中盘旋而起。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时,蛇鸣声停了下来,荧绿的眼睛一双双地消失,重新隐没于洞穴深处。 “我让它们走了。”练朱弦轻声道,“不可以照明。大蛇只在夜间活动, 强光会伤害它们的眼睛。” 伴随着他的解释,凤章君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胳膊。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 随即又发觉那是一只手。 “是我。”练朱弦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别扭,“前面的路有些不平, 你搭着我,这样方便些。” 说着,他的手一路往下,摸到了凤章君的手腕, 然后拽起来, 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戴着手套, 触碰的感觉并不真切,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压力和重量,在黑暗中倒也并不尴尬。 没有人再说话了,凤章君安静地跟在练朱弦身后。洞穴一路向下迂回盘旋,又走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再度现出荧绿的微光。 那不是蛇眼,而是被大片绿叶掩映的出口。 习惯了云苍峰上开阔壮美的绝景,凤章君一时间竟无法消化眼前这曲径通幽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谷底部。 放眼望去,一切全都是五光十色——那是各式各样c高矮错落的茂盛植物。长的圆的尖的c红色绿色黄色的叶片簇拥挨挤着,稍有微风拂过,叶尖就会摇落水滴,仿佛一场艳阳下的水晶雨。 凤章君再回头去看,洞穴的出口原来隐藏在百丈深崖的底部。崖壁上爬满了湿苔与野杜鹃,陡峭无比,如同天然屏障。 好一个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是五仙教了。”见他驻步观察,练朱弦又问了一遍:“前面瘴气多,真不用祛□□丸?” 凤章君摇头:“走罢。” ———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在湿热的山谷里穿行。 脚下几乎没有路,遍地都是高大的灌木,摇曳着颀长叶片。半空中还垂下藤蔓,垂挂着丰厚的花穗,空气里也弥漫着花粉的浓香。 凤章君留意到,灌木丛中隐藏着不少奇形怪状的雕像。仔细分辨,不是毒蝎蟾蜍,就是蜈蚣c蜘蛛或者长蛇。它们髹饰着彩漆,潜伏在草丛里,栩栩如生。 不待凤章君询问,练朱弦便主动解释,看似平静的山谷中其实暗藏着瘴疠与陷阱。石像则是路标,不时改换方位,指向唯一安全的道路。 至于解读石像的办法,只掌握在五仙教弟子手中。 “安全起见,但凡外人入谷,都需要蒙住眼睛。” 练朱弦的这句话让凤章君停下了脚步:“那现在要照做么?” “不必了。”练朱弦摇头,“以仙君的修为,蒙与不蒙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芜杂繁茂的绿意还在向前蔓延,大约半柱香过后,前方景色开始了变化。 植被飞快地稀疏起来,并最终彻底湮灭得一干二净。裸露出的黑色土壤显然并不贫瘠,不知为何偏偏寸草不生。 凤章君以为这是人工开辟的农田,然而又前行几步,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光秃秃的地表上,只伫立着一枝红花。 却不是他此生见过的任何一种花。 这是一朵色泽鲜艳的怪异花卉。单论花形倒与牡丹有些相似。然而花朵之下只竖着一茎直杆,再无半点旁枝与绿叶。仿佛一枝绢花,头重脚轻地插在土壤里,古怪至极。 凤章君正欲细看,却听练朱弦警告道:“此花名为‘葬身’。乃是教中罪人血肉所化,全株剧毒,方圆数丈之内寸草不生。仙君切不可触碰!” 说话间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地里的红色葬身花越来越多,最终竟开成了一片腥红妖艳的血海。 练朱弦虽然没有明说,但凤章君也能感觉到,五仙教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前方花海里赫然伫立着一块青色巨岩。仔细看去,岩上铭着三句话。 「非请勿入,负心勿入,罪徒勿入。」 过了“三勿”石碑,血腥妖艳的葬身花海戛然而止,植被重新繁茂。 走过一座架设在涧流上的小桥,前方现出一尊巨大的孔雀雕像。雕像两侧的箭毒木下立着数名黑衣的五仙教弟子,肤色栗褐c深眸卷发,是典型南诏人的样貌。 其中两位高级弟子见到护法归来,立刻上前迎接。可看见练朱弦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原模样c月白法袍的仙君,顿时又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练朱弦安抚他们:“不必紧张。教主可已回到谷中?” 一位弟子照实回话:“教主深夜才从东边归来,如今恐怕还在听瀑居休息。” —— 与之前的谷道一样,五仙教内同样是植被繁茂c郁郁葱葱。参天古树连绵成海,绿荫遮天蔽日。树上藤萝缠绕,花朵随风摆荡。 所有的道路全都夯筑在地势较高处。稍稍偏僻些的低洼沼泽里,紫绿色的毒雾缭绕。不时可以看见毒宗弟子戴着厚重的面罩与手套,精心照料着毒田里的植物与昆虫。 前往听瀑居的这一路上,练朱弦遇到不少教中人,无论长幼全都亲切地与他招呼。 然而所有这些人,却在看见凤章君的同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警惕戒备c乃至敌意的神情。 又绕过几座竹楼,前方传来瀑布声。 只见一挂白练从孤立的翠绿山丘上垂落,在山脚汇成湖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而山丘旁的浅滩处修建有一座三层竹楼,名为“听瀑居”,便是现任五仙教教主c也就是练朱弦师兄玄桐的居处。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进入听瀑居的院落,请他在院中稍事歇息,自己独自入内通传。 刚才守门弟子说玄桐可能正在休息,练朱弦径直穿过一楼西侧的游廊,绕到了临湖的水榭。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室的波光粼粼。 一位肤色黝黑的英俊南诏男人,正在轩窗下的胡榻上打坐。 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则懒散地倚靠着一个与练朱弦差不多年纪的可爱青年,手中摆弄着一张摊开的芭蕉叶,叶片上堆着些色彩斑斓的干花。 练朱弦还没开口讲话,那可爱青年便抢着笑了起来:“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收了今年的第一批情花,来看看成色?” 练朱弦看也没朝那堆干花上看一眼,“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云苍的凤章君就在门外。” “凤章君?凤章君”弄花青年稍微想了想,顿时惊叫起来,“不就是小华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宁王李重华?他真的来了?!可他不是云苍的吗?!” 练朱弦被他嚷得一阵头疼,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将昨夜发生在云苍的骇事简单交代一遍。 弄花青年听罢连连啧舌,但总算没再多嘴,转而看向了胡榻上的教主玄桐。 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玄桐连眼睛也不睁开,只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练朱弦问他:“凤章君就在外面,需要与他见一面么?” “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弄花青年突然拍着胸脯站了起来:“明明是人家冤枉了咱们,咱们虽然是小门小派,可也是有尊严有骨气的!不需要掌门师兄出面,就由我领着他去存蛊堂走一趟便是了反正那里差不多也算是我的地盘。” 玄桐似笑非笑地道:“嘴上说得义正辞严,可做起事来比谁都滑头。我看,是你自己想见他吧。” 弄花青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又不是阿蜒,干嘛想见他?当年又不是我跟他交换了信物,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 不待他说完那最后半句话,练朱弦便恶狠狠道:“你待会儿要是多说半个字,就切开你的喉咙,把你的舌头掏出来打个结!听到没有!” “你这就是标准的见色忘——” 弄花青年还想回嘴,却见玄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派严肃神色。 “好了,快点去吧。对方毕竟已经是云苍的大人物,不容怠慢。” 说罢,他又看向练朱弦:“此事恐有蹊跷,你要小心应付。如有不便之处,也可以交由别人接手。” “不,我没什么不方便的。”练朱弦不假思索:“我是五仙教护法,关键时刻自然以五仙教为重。”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凤章君并不是那种想要找茬的人。” “啧啧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啥眼里出那啥——” 一旁的弄花青年还想再多嘴,却被练朱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上前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头走。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c嘴唇干裂,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喝药了,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似乎难过c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就是废人了,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月色迷蒙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榻边的书架上堆着不少书, 他随手挑了一本来看,发现书中记叙着海内各处鬼魅妖怪修行的诀窍法门, 粗略一翻,种种方法稀奇古怪,有些甚至荒诞不经。 凤章君也会看这种不知真假的江湖传闻? 练朱弦觉得不可思议,出于好奇也试着翻阅起来。不过天色毕竟已晚,没翻几页他就打起了哈欠,第一章还没看完便沉沉昏睡过去。 罗汉榻很硬, 也没有合适的铺盖。练朱弦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舒服的夜晚。 可他却没料到, 自己会在这个不舒服的夜晚,回想起那段更不舒服的往事。 云苍山中的后半夜,气温断崖下跌。尽管门窗紧闭,可阵阵寒意依旧混在雾气里,钻进房间。 练朱弦并没有醒来, 他裹着外袍在罗汉床上翻了个身, 整个人突然往下一沉。 坚硬的床板消失了。倏忽间,他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凉液体所吞没。 记忆与梦境发生了混淆,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可是寒冷却无孔不入, 迅速夺走了他的体温。 练朱弦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他觉得身体正在朝着深渊不断下沉。无比真实的窒息感迫使他大口喘息, 却始终无法缓解痛苦。 就在这时,一条带着淡淡百和香气的锦被落在了他的身上。 寒冷被阻挡在外,温暖熨帖而来。 追逐着舒适的温度,练朱弦伸手去拽肩上的被子,却摸到了另一只手。 触碰仅仅只在一瞬之间,那只手又迅速地撤走,而练朱弦也沉沉昏睡过去。 此后,一宿无梦。 第二天清早c未过卯时练朱弦就醒了。刚睁眼便感觉身上有些异样。 盖着的外袍被收到了靠椅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床水色锦被,用银线绣着苍松仙鹤。 练朱弦很快确定这就是凤章君床上的被子,而将它盖到自己身上的,也只可能是被子的主人。 心旌微摇之际,练朱弦听见窗外有衣物飒飒摩挲声。他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恰好可以望见池畔空地。 在那里,一道高大背影长身鹤立,手中的凤阙剑在旭日下反射着熠熠光华。 早起的凤章君正练着一套行剑。练朱弦对于中原武学无甚研究,但还是能够看出这一套剑舞得行云流水,再联想到昨晚凤章君一剑剁下尸鬼头颅,可见他的武学造诣应该也是非凡。 如今不少修真者沉溺于术法修行,却忽略了武学素养,以至体格虚弱,反倒被庞大的法力压垮,轻则精神涣散,重则走火入魔——看来凤章君应当是没这种担忧。 不忍打搅对方练功,练朱弦就倚在窗棂上暗自远观,直到凤章君收起剑势,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对上了眼神。 凤章君首先发问:“醒了?” “嗯。”想起被子的事,练朱弦不希望凤章君误会自己是在嫌弃他的寝具,于是额外附上一句感谢:“昨夜有劳仙君了。” 凤章君收剑入鞘,没有回应,反倒问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用膳?” 练朱弦摇头表示无需早膳,凤章君便示意他洗漱收拾,准备动身前往南诏。 小半时辰过后,收拾停当的练朱弦跟随凤章君离开小院,来至崖边。 只见凤章君伸手比出一个敕令,凤阙出鞘,划出一圈寒芒,飞至崖边半空之中。 凤章君信步踏上剑身,回头等待练朱弦。 练朱弦看看那细长的凤阙剑,再看看脚底的云海深崖,难得老实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更加平稳些的办法?” 凤章君并未多说,又从乾坤囊中取出璎珞符纸,两三下折成纸鹤模样,向半空抛出。 金光闪过,纸鹤竟然化形成为一羽比人还高大的肥硕仙鹤。 “如何?” “行吧。” 练朱弦咬一咬牙,跨上肥鹤。 谁知才刚坐定,那仙鹤突然仰脖长啸,一飞冲天! 练朱弦修行百多年,却还是头一遭在天际翱翔。他只觉得身体时轻时重,头脑阵阵晕眩,心脏突突狂跳,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酸胀,无比难受。 如此窘境之下,他也顾不得颜面,只紧闭着眼睛,死死搂住仙鹤脖颈。 大约过了一炷香,仙鹤飞得平稳些了,练朱弦这才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竟是一片雪白! 茫茫云海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大片云朵相互挨挤c堆叠,雪白绵软c厚实紧密,仿佛可供人踩踏站立。 练朱弦看得入迷,不禁淡忘了恐惧,甚至还想伸手摸摸那丝绵般的浮云。 突然一阵横风袭来,云海被吹出个大窟窿,露出下方崚嶒的山峦和盆景似的树木河流。 练朱弦这才想起自己是高悬在百丈半空。他瞬间晕眩,一个发软,险些从仙鹤背上翻滚下去。 所幸有人及时将他扶稳。 “小心。”一路沉默的凤章君终于有了点儿存在感。 “” 被他这一扶,练朱弦霎时清醒过来,自觉丢脸羞愧。再不东张西望,只眼观鼻c鼻观心,双手抱定鹤颈,老老实实地当好一名乘客。 云端飞行果然高效,不出一个时辰,二人便已来至南诏地界。 只见远方云海之上,兀立着一座雪域高峰,在日光下明亮耀眼如同熔金。 那便是五仙教世代守护着的圣山——神外雪山了。 凤章君催动脚下凤阙缓缓降下云头,仙鹤紧随其后。穿过云层时,四周围的雾气瞬间包围过来,将视野填成一片雪白。 反正凤章君也看不见,练朱弦干脆将脑袋埋进了肥鹤丰厚的背羽里,直到觉察出风力变小c气温升高之后,才又匆忙抬起头来,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穿过云层,他们便下降到了足以看清地表景物的高度。 南诏气候湿热c土壤肥沃,放眼望去遍地红花绿萝c古木参天。若再定睛细看,还能发现一些古庙废墟,几乎已被藤蔓淹没。 练朱弦对于南诏了若指掌,可他毕竟是头一遭从高处俯瞰全景,稍稍比较了一番,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说起来,这里还是他与凤章君当年遇险c分别的“故地”。 他立刻去看凤章君,可男人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淡定模样,也不知是否记得这里。 转眼间肥鹤已经平稳落地。练朱弦生怕它这就变回符纸,赶紧翻身下鸟。却没料到自己这一路高度紧张,双腿早就绷得酸软了,刚沾地就一个趔趄,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凤章君闻声回头,默默瞧他一眼。 丢脸! 练朱弦头脑一热,恰好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尊被荒草埋了半身的石像,他倒头就拜,然后若无其事地掸掸衣服c起身。 凤章君也不问他在做什么,只扭头看向前方:“若我记得没错,往前就是五仙教地界。” “正是。”腿已不再软了,练朱弦摸出个瓷瓶,倒出绿色药丸,“谷中多瘴气,外人容易中毒。这是解药。” “不妨事。”凤章君却不接受。 练朱弦以为他是怀疑药丸有诈,也不勉强,“若有不适,及时告诉我。” 正前方是一座陡峭岩壁,覆满了藤萝灌木。走得近了,才能看见绿叶掩映之中藏匿着一个不大的洞口,喷吐着阵阵寒意。 一手撩开藤萝,练朱弦主动提醒:“洞里有蛇,跟紧我,别闹出太大动静。” 凤章君依言跟在练朱弦身后。洞内湿暗局促,身材高大些的人都必须弯腰低头。 好在狭道只有一条,蜿蜒下行。他们摸索着走了二十来步,回声豁然开朗。 山腹内空间应该很大,还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腥臭。凤章君看不清周围,只能听着练朱弦的脚步以及身上银饰轻响,亦步亦趋。 但这个办法很快就无效了。 山洞向前延伸的同时,仿佛又伸出了无数旁支。从四面八方反射回来的声响,严重扰乱着听声辩位。 想起练朱弦提到过洞穴里有蛇,万一踩到摸到总归是个麻烦,凤章君尽量压低声音问:“需要照明么?” “嘘——!”练朱弦猛然截断他的话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两旁洞穴深处传出阵阵异响。 像是皮囊漏气的“丝丝”声,还带着诡异的摩擦。 是蛇的嘶鸣! 凤章君立刻醒悟过来:自己那一声询问,走漏了活人气息,惊扰到了洞中生灵。 只听那嘶鸣之声清晰响亮,这说明蛇若不是近在耳畔,就是大得实在超乎想象。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凤章君发现面前的黑暗里亮起了一双硕大的c似曾相识的绿色眼眸。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百鬼夜行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小小惊险过后,两个人勉强在铁梯上站定。并肩叠踵c四目相对。凤章君怎么想的暂且不知,不过练朱弦已经耳尖微红。 “那个”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明, “其实你不必来帮我的。因为这里是香窥幻境。如果需要,你我都可以御空悬浮。” 说着,他便松开手,往铁梯之外轻轻一跃。果然轻盈地在半空之中停留了一阵才落回地面。 “刚才我只不过是忘了自己身在幻境,因此作出了本能反应。” 听完他的解释, 凤章君不作评判,却提了一个“尖锐”问题:“那你还怕骑鹤飞行?” “谁会没事飞到那么高的地方!” 练朱弦脱口为自己辩解, 说完了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御空飞行时的“丑态”早就被凤章君看得清楚分明。 正当他懊恼之时,凤章君也走下了铁梯。 害怕与他面面相觑,练朱弦又开始没话找话:“你以前也守过炉?” “守过。”凤章君点头, “但是到了我那时候, 已经规定必须两人一起值守。” “那你也见过炉膛之内的情景?听见过那些声音?” 这个问题实在不必回答,凤章君反问练朱弦:“五仙教如何看待轮回转世之事?” “轮回转世?” 练朱弦咀嚼着这四个字:“我们认为一个完整的人除去肉身之外,还同时拥有魂与魄。人死之后魂魄离体,其中七魄会慢慢散失,而三魂则投入受孕女子的腹内,完成轮回转生。” “与中原的理念差不多。”凤章君点头, 接着说下去:“人之三魂, 主掌天性灵识;而诸如道德c情爱c记忆, 乃至修士的法力修为,都统归于七魄。换句话说,所有储存在魄中的事物,都是人类后天习得c吸收的精华。当人生结束,这些东西便要归还于天地之间,而它们也正是归真丹的来源。” “云苍练丹,实际上练的是魄?”练朱弦一语道破真相。 凤章君重新转向那高大雄奇的鼎炉:“这些鬼怪妖魔在世间虐杀无辜,理应受到惩罚。我们将其带回这里,炼取它们的魄,消弭它们的罪孽,然后将纯净的三魂投入轮回,便是归真二字的本意。” 正说到这儿,只见那怀远也已从铁梯上爬了下来。又转身取来了一沓符纸,应该是要开始为炉口加固封条。 “这种做法与现在的流程不太一样。” 凤章君走近到怀远身旁,观察他的动作,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不行,他手上有血,会污染符咒。” 练朱弦同样凑到怀远的手边观察了一阵,果然在手掌沟纹里发现了一处细小伤口。想来应该是刚才雕刻木头时受到曾善惊吓所致,只是怀远毫无知觉。 “伤口已经凝固了,这样也不行?” “不行。”凤章君面色严峻,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后果。 怀远重新登上铁梯,来到炉口处,将手里的符纸直接按压在原有的符纸之上。炼丹七七四十九日,这样的封印便会有四十九层。 尽管凤章丑话在先,可事情却似乎进展顺利。贴完了符纸,怀远回到地面上,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又开始刻他的木头。 那是一根发簪,簪头上堆着一簇小花,栩栩如生,应该很能讨女孩欢心。 鼎炉殿内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怀远精心雕刻的轻响。 凤章君又开口提问:“五仙教的修行是什么样子的。” “” 练朱弦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才回答他:“我们没有鼎炉,也不需要抓妖魔回来练丹。不过正式成为五仙教弟子需要通过一系列极为严苛的考验。至于入门之后,修行反倒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听他涉及到了一丝重点,凤章君顺势追问:“听说五仙教的入门弟子,都会接受一种异术的改造,让自身与教中神灵融为一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没有什么异术,那不过只是一种比喻罢了。”练朱弦不假思索地摇头:“在冥想中达成与旧日神灵的对话——云苍峰的玉清真王祭典不也是类似的手段吗?” 凤章君显然不相信练朱弦的说辞,但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他干脆沉默下来。 骤然冷场,练朱弦轻咳一声,看看角落里安静雕刻的怀远,再看看不远处的鼎炉,突然变了脸色。 “不好!”他指着高处的炉口:“怎么会变成那样?!” 凤章君的担忧正在成为现实——只见怀远新贴上去的符咒已经从淡黄变成了焦黑,而且黑斑还在朝着周围蔓延。 “血污让炉内的妖魔有机可乘,若不及时更换会出大事。” 凤章君的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叙述着一件小事。 终于,所有的符纸全都变成了一团焦黑,悄无声息地剥落为灰烬。紧接着,炉盖开始上下挪动,一下c两下 所幸,固定在炉盖边沿的黄铜铃铛发出了狂躁的声响—— 怀远悚然抬起头来。 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瞬间将炉身上挂的八把大锁全部冲开。一人多高的沉重炉盖被黑气掀到了天花板上,再重重砸落下来! 炉盖落地,崩砖裂石,发出巨响。尽管只是香窥之中的旁观者,练朱弦依旧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楚其他声音。 在巨大的耳鸣声里,他被凤章君拉着退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继续旁观接下来的骇事—— 怀远自然也受了巨响的惊吓,可他毕竟有过一些应急训练,此刻便赶紧丢下木头,转身取来一柄靠在墙根上的宝剑。 谁知刚一转身,他又被迎面扑来的第二下巨响惊了一跳。 鼎炉倒了。炉膛中那些不成人形的熔融液体,此刻全都流淌到地面上。 那里面仿佛有一千张面孔,一千嘴在发出一千个不同的声音。然而刹那间,这一千张面孔又同时腾空而起,变成一千道鬼影,在大殿里冲突回荡! 冲出去!逃到外面去! 一片嘈杂声里,仿佛有无数鬼影异口同声地喊叫着。然而当它们飞扑到大门前时,却触动了暗藏在门板之内的符咒。 金色大网亮起,无情地将它们弹回。 但鬼怪毕竟诡计多端。 沉重的炉盖再次腾空而起,在与门扉相撞的瞬间释放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门板被砸断了,鬼影呼啸而出。可才刚飞到檐廊里,又被屋檐上垂挂下来的璎珞符咒阻挡住。 再看鼎炉殿内,怀远正吃力地挥舞着那把宝剑,如同笨拙的幼儿摆弄着捕虫的网兜。 “数量太多了,他一个人收拾不过来。”凤章君摇头。 果然,还没挥舞几下怀远便已是气喘吁吁。而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还有一样东西能够应急。 那是悬垂在鼎炉殿内四个角落处的警绳,随便拉动哪一根,都会让岩墙上钟楼里的铜钟随之鸣响。远在岩墙之外的守卫便会前来支援。 怀远连手里的剑也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最近的一根警绳冲刺。 然而就在他抓住警绳的同时,也有鬼影死死抓住了他——更确切地说,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原来如此。” 饶是早就知晓了结局,练朱弦也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 就在他面前几步之遥,怀远的右臂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撕扯下来! 那一瞬间血光冲天,喷溅在周围的地面上,引来无数的鬼魂争相舔舐。 而沦为活祭品的怀远,却只是傻傻地瘫坐在墙角,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残肢被一点点吸走精气,变成一堆包着皮的枯骨。 景象又开始模糊了。练朱弦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从远处一路奔跑过来。 紧接着,所有一切就像被吸入了旋涡,陷入到一片纯黑的噩梦之中。 这次的场景变换太过突然,快到没有时间让练朱弦确认凤章君的位置。 他在黑暗中等待片刻,可四周一直没有浮现出新的场景——这显然不对劲,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凤章君再说。 练朱弦摸黑前进两步,准备喊人。嘴是张开了,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止如此,他又拍了拍手,听不见鼓掌声。 包围他的并不是一片单纯的视觉黑暗,而是更为诡异的“虚无”。而这片虚无,又是如何溜进怀远的记忆里来的? 练朱弦回想起来,在以往香窥的过程中,偶尔也会遇见一些非现实的场景。它们是当事人在遭受重大冲击之后,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 只不过,以往他所经历过的内心世界,往往充斥着刺耳巨响或者频闪亮光。唯独只有怀远是一片虚无。 也许这片虚无正是怀远恐惧的东西,是他被困尸堆的模糊记忆。 想通了这层涵义,练朱弦反倒镇定下来。无论如何,凤章君就在这片虚无中的某个地方,必须尽快找到他。 于是练朱弦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前移动。 大约走了二十来步,他的指尖终于抵到了一样实物——似乎是人的衣袍。 无法看见听见也无法询问,练朱弦唯有依赖于双手进行感知。他轻轻将手掌贴住对方的衣袍,缓缓往上移动。 织物十分光滑上等,很像是凤章君身上的云苍法袍,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摸出银线秀出的龙鹤纹样。 但是且慢练朱弦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毕竟他对布料并没有那么透彻的研究,还是应该更全方位地多摸索摸索才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上摸索。 滑过疑似腰腹的紧窄地带,手掌之下的触觉开始变得宽阔起来,柔韧而又坚实的,还微微下起伏。 是胸口。练朱弦的大脑忽然变得迟钝起来。 他有点费力地思索着:若是凤章君的话,这个高度的确应该是他的胸膛。可是想要十分确定,或许还应该更仔细地摸一摸五官才是。 他异常轻松地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想法,继续向上移动,手指轻轻扫过颈部,捧住了对方的下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未央塔的秘密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 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 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 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 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 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 你不是还有事吗,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 一同离开听瀑居, 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 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 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 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 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 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 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 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 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c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c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c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c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c书c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c枕头c书案c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c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与谁都温柔和悦,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玄妙之井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香窥还在继续。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 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 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 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 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 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 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 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 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 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 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与谁都温柔和悦,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c地位高c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c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c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c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c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c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c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c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c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 八位放弃者就此离去,包括曾善在内,仅仅余下九人。若是按照十之五六的胜率来算,最终通过之人至多只有五名。 “每年只收这几个人,足以维持教内日常运转?”凤章君质疑。 练朱弦不以为意:“五仙教本就不是云苍那样的大门大派,也没那么复杂的事务关系需要处置。而且我们虽然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才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哪里丢掉性命。” 说话间,只见诺索玛走向余下九人,脸上再度如沐春风。 “几位若是思虑周全,可否说说为何要选择这条险途。” 首先开口的是一位南诏青年。他直言自己早年遭逢奸人迫害c家破人亡,加入五仙教便是要复仇,因此早已抱定死志。 之后又有两位,也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愿以身证道,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九人之中,倒有一位姑娘,坦诚自己与教中弟子相恋。然而五仙教的规矩,内外不通婚。一番纠结之后,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听完了她的自白,诺索玛尚未发话,倒是一旁的蛊王冷不丁地开了口。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你那情郎为你而离开五仙,反而需要让你来承担这个大上千百倍的风险?” 姑娘一怔,似是要做辩解,然而蛊王却不想听,只让她自去思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凤君再临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凤章君正欲询问, 练朱弦已经三言两语道出答案:“这些都是两百年前,与云苍的冲突之中殉教牺牲的五仙弟子。” 冲突结束后的那天深夜, 战死教徒的遗体全部离奇失踪。过了几天,居然出现在了深山中的一处天坑内,却已经全都被烧成了骨殖。 即便是再亲近的人, 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尸骨区别开来。便铸成这几尊陶俑, 一同供奉。 地上的蛊虫一路蜿蜒,并没在任何一尊灰俑面前停留。可诡异的是,一片死寂的存蛊堂却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响。 凤章君确认这绝不是错觉:他看见那大灰俑的面孔在动——原本无悲无喜c浅淡褪色的五官, 忽然变得鲜艳c狰狞起来。 而那些窸窣声响也是从大灰俑里发出来的, 仿佛里头躲着什么东西, 正窃窃私语。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两根插在祭坛前香案上的蜡烛竟自动点燃, 青绿色的火焰蹿起三尺余高。烛火将大灰俑的影子拖长了打在天花板上,鬼魅一般瘆人。 “待在这里,别动。” 练朱弦示意林子晴陪着凤章君,自己快步返回到主殿。他从香炉里取了三炷香过来, 毕恭毕敬地插在供桌上,又喃喃低声解释了一通。 话音刚落, 烛火霎时熄灭。再看灰俑, 一个个都恢复如常。 “谢谢前辈通融, 谢谢前辈通融”林子晴双手合十, 连声感激, 一边伸手拽着凤章君的衣角,拼命将他往下一扇门的方向带去。 接下来的路线变得愈发诡谲:蛊虫在偏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缝隙,冷不丁地钻了下去。 这是要去何处? 凤章君很快得到了解答——林子晴不知摸动了哪里的机关,脚底一阵隆隆机括之声过后,竟现出了一个洞口。 “这是通往地下室的密道。”练朱弦也不隐瞒,“地下室里收藏着的都是罪人c叛徒的护命蛊,凶险。” 蛊虫既然已经入了地,说明云苍那具尸鬼极有可能是五仙教的罪逆叛徒,若证实这一点,反倒可以撇清与教中其他人的干系。 林子晴点燃蜡烛作为照明,三个人沿着地道往下走去。 也许是因为沼泽湿软,地道不能挖得太深。烛光很快就照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正北面顶天地的一对浮雕石门,刻得是一群白骨状的死神手持法器翩翩起舞的诡异场面。白骨脚下是血海,海中又有人伸手求助。 两扇门通体施以艳丽彩绘,看上去华美而又不祥。 林子晴正在想办法开门,练朱弦回过头来对凤章君低声道:“此处地下已是本派禁地。还请凤章君在门外守候,一有结果我们会立即告知。” 说话间,门已经打开。一股白花花的寒气翻涌而出,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潮气c霉味和土腥气。 凤章君倒有点庆幸自己不需要走进去。 林子晴用蜡烛引燃了油槽里的灯油。地下室的规模并不大,四壁和顶底全都是严丝合缝的大块花岗岩。岩石上也坑坑洼洼,甚至还留有清晰的刀剑劈砍痕迹。 而所有损伤之处都贴上了符箓,并打着禁咒钉。 推算起来,地下岩室应该就在一层主殿的正下方,格局也存在着呼应——正中央是一座神龛,供奉着白骨神的尊像。 而神龛两侧分别环绕着三层石台,但摆放着的并不是灰俑,而是石瓮。每个瓮身上都刻有符咒,瓮口处贴满符纸,个别还缠绕着铁锁链,壁垒森严。 “在这里。” 练朱弦找到了短暂失踪的蛊虫,它们已经爬上了神龛右侧下层的石台边缘,并最终盘桓在了一个老旧的石瓮顶上。 练朱弦打开竹管重新将蛊虫收了回去,而林子晴已经读出了石瓮上面刻画出的名字:“曾善,以朱砂描名,是教中叛逆。”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练朱弦搜寻记忆,一无所获,“这个石瓮已经有些年代了,估计不是我们这一辈的。” 林子晴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浪费心思:“也许应该去问问掌门师兄。” 说到这里,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凤章君。 “待会儿要对他说实话么?” “为什么不。”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计较:“曾善这个名字一看就是中原人氏,如今尸首又出现在云苍,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他们中原的问题更多一些,咱们不妨静观其变。” 说着,两个人便返回到门口,将曾善这个名字告诉凤章君。 并无意外,凤章君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存蛊堂里再没有其他线索,三个人沿原路返回湖边的听瀑居。这一次,练朱弦提出让林子晴陪伴凤章君在正堂稍坐,由自己去请教主玄桐出来。 他人前脚刚走,林子晴一边顺手为凤章君斟茶,一边又开始挤眉弄眼:“仙君哥哥身上有夜游神的气味,可是从后山的洞穴过来的?” 凤章君点了点头。 见他愿意交流,林子晴更进一步凑了上来:“那天你和掌门师兄离开之后,阿蜒又昏迷了三天才醒转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呢,就哭着喊你的名字,说梦见你被夜游神给吃了。” 凤章君仍旧面无表情:“你是什么时候把玉佩给他的?” “他醒了我就给了啊!但我们从没去过柳泉。刚开始是因为阿蜒要养伤;后来是因为我们决定拜入五仙教c可教中规矩未成年不能擅自外出;再后来” 说到这里,林子晴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再后来就发生了很多事。总之你成了大名鼎鼎的云苍仙君,而我们则忠于五仙教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陌路人。” 说着,他忽然又凑得更近了一些:“不过依照现在的局势,咱们两派的关系是不是就要缓和了啊?你是不知道,当初阿蜒听掌门师兄说让他去云苍的时候,耳朵尖都红了喔” “林子晴————!” 厉鬼索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子晴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飞快地噤声并扭头看去。 门口,站着一脸愠怒的练朱弦,苍白的脸颊此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而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五仙教这一代的教主,玄桐。 ——— “曾善,的确曾是五仙教弟子,但她只在教中待了短短不到十年。在此之前以及之后,她都是云苍的人。一个潜入五仙教的眼线。” 正堂之上,玄桐抛出了一个惊人的开场。 对于当年冲突的双方而言,这无疑是个尴尬的话题。但要厘清脉络,却必须触动这层旧疤痕。 玄桐看向凤章君:“此次我教护法受贵派之邀出席法会,想必彼此都存了一份化干戈为玉帛的善意。只是展望未来并非意味着避讳过往,尤其是在曾善这件事上,更是需要有一说一,弄个清楚明白。” 凤章君也点头回应:“求同存异,本应如此。” 双方达成了简单的共识,玄桐这才将往事徐徐道来。 曾善是被云苍派到五仙教来的眼目。她不是中原来的第一个细作,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她却在当年的那场浩劫之中发挥出了独一无二的作用。 事情过去了两百余年,彼时就连玄桐都还只是一个髫龄幼童。而在他的记忆里,曾善是一个天赋极佳c冰雪聪明的女子。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坠崖跌入谷底,被当时的教主诺索玛救起。此后不久便拜入教主门下,潜心研习蛊术。论起辈分,倒还算是玄桐的小师叔。 然而这个深受同门信任与关照的女人,却在五仙教被中原诸派围攻之时,倒戈相向,甚至出卖了护送诺索玛出谷的路线。导致数十名精英弟子惨遭屠戮。若非蛊王及时赶到,恐怕就连教主也无法幸免。 往事不堪回首,即便玄桐已然轻描淡写,可练朱弦仍然心头发紧。 他又偷眼去看凤章君,男人依旧面无表情,眼神死水无波。 还是林子晴追问:“不知那曾善后来如何?” 玄桐道:“那日血战之后,曾善竟又跑回到谷口附近徘徊。恰好被守卫撞见,就地处决。” “那尸体呢?” “不知道。”玄桐看了一眼凤章君的月白色法袍,“休战之后就被她同门领回去了,我亲眼所见,领尸那人穿着云苍法袍。” 这正是重点中的重点,练朱弦追问:“师兄可记得那是何人?什么身份?” 这问题原本有些强人所难,却没料到玄桐干脆地点了点头:“那人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只有一条胳膊。” “独臂?”练朱弦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转向了凤章君:“云苍上下可曾有断臂之人?” 凤章君点头:“确有因伤致残者。至于具体断臂之人,则要回山向宗务处调取名册。” “或许不必那么麻烦。”练朱弦提供了自己的见闻:“昨日我在云苍山门殿外,恰巧遇见一位独臂人士。他不仅经历过当年浩劫,更对我教恨之入骨。” “你见过怀远了?”凤章君居然也知道这个人。 练朱弦点头:“看起来他在山上很有名。” “我知道他,因为他负责看管云苍的旧经楼。”凤章君据实以告:“此人辈分不低,可性情阴郁古怪,喜怒无常。他在山上无亲无故,整日躲在旧经楼内整理书籍。我所知道的也仅止于此。” 练朱弦假设:“也许他主动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就是为了在旧经楼里窝藏曾善的尸体。要想验证这一点,也并不困难。” 凤章君点头:“回云苍找他。” 双方既已达成共识,自然事不宜迟。然而就在凤章君准备告辞离去之时,却被玄桐留住了。 “子晴c阿弦,你们先出去等着,我与凤章君还有几句话要说。” 春桐c凤章二君以及其他几位殿主悉数到场。有头有脸的贵宾全都被护送回了下榻处,余下一些小门小派c小妖小怪,打着帮忙的旗号挤在殿外观看,也没人顾得上驱赶他们。 “这绝不是中原常见的尸毒,也难怪孩子们没有防备。”云苍峰上的医馆名为橘井堂,堂主谢居成精通岐黄之术,此刻正在尝试诊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碧云如梦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 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 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 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 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 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 三三两两, 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 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 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 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 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c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c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c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c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c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c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凤章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一名金人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依照练朱弦的叮嘱, 凤章君闭上双眼,任由香气沿着鼻腔进入大脑,在那里发挥奇妙的作用。 起初只有昏黑,慢慢地开始有了一点微光,仿佛在催促凤章君睁开双眼。于是,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思过楼内地下狭窄的房间。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 暮色四合。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投下清辉, 落在大片荒凉辽阔的田地上。 “这里就是怀远的记忆。”练朱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凤章君转过身,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荒芜田地的对面是村庄,抑或被称做“废墟”更为确切。那些低矮简陋的茅屋, 全部东倒西歪着,不过是一堆烂木与废土互相支撑着的残骸。 耳边,朔风的呼啸愈发响亮了, 还送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练朱弦与凤章君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循着动静走进废墟深处。 有许多尸体。 从衣着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有些还紧握着残破的农具。这场屠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日, 大多数尸身绀青c少部分已经开始膨胀, 甚至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是尸鬼干的。”练朱弦很快找到了真凶之一——他指了指路边的一具无头裸尸。尽管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 却仍能看出怪异的长手长脚c巨大的身躯和散落一地的尖牙。 寒冬满月之夜, 阴气最盛, 妖魔结伴横行。越是偏远弱小的村庄, 越是容易成为群魔的俎上之肉。而无论云苍派还是五仙教, 也总是会在冬季频繁出猎,专为格杀这些凶残饥饿的妖魔,从血齿之间救出无辜的性命。 “前面有人。” 顺着练朱弦的指引,凤章君也望见了。大约在十多丈开外立着四五个人类,全都穿着月白法袍,凛然高洁,如同月华落下凡尘。 正是云苍派冬猎的队伍。 “他们看得见我们?”凤章君问。 练朱弦摇头:“我们只是看客。” 一边说着话,二人走到了那几位云苍门人身旁。 及至近前,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正面对着一座坍塌的木屋。 废墟里压着人,很多很多的人。 练朱弦首先看清楚的是一只青白色的c纤细的手臂,涂着鲜红的蔻丹,却僵硬而无助地伸向半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是交叠在一起的,密匝匝的肢体。 几乎都是妇女与孩童。 那几个云苍派的门人彼此低语着。听他们的意思,村庄遇袭之后,安排了壮年男性外出御敌,而让老弱妇孺躲藏在村庄中央的这座木屋之中。然而村庄最终陷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也最终消逝在了妖魔饕足之后c玩乐一般的虐杀之中。 “师父,徒儿好像听见有哭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那几个云苍门人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正指着废墟的方向,一脸关注紧张。 几位云苍门人并未忽视道童的话,商量了几句立刻开始搜寻。 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c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c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c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c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c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c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c两下c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c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c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c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超生游击队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若是换做昨晚, 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 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 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 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 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 他直接披上外袍, 翻身下床, 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 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 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 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筒,打开盖子,召唤出一只金色甲背的小蜘蛛,落在杯沿上。 茶杯并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蜘蛛就在茶杯口上织出了一张精巧的蛛网,映着淡淡的月光。 练朱弦低头在小蜘蛛的背上亲吻一记,将它放回竹筒。而后咬破指尖,在蛛网上挤落了一滴鲜血。 “以血为贡,请亡魂指路。”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滴血珠竟开始在光滑的蜘蛛网上滑动。练朱弦托着茶杯,一路跟追着血珠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僻静的竹林,又经过了几处宫观,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山崖边。 眼下大约是亥时,积攒了一天的湿润雾岚已经从山脚升腾到了山峰。隔着渺渺茫茫的水雾,练朱弦隐约看见悬崖之外大约十多丈远处兀立着一支细小的孤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小楼,宛若空中楼阁。 蛛网上的血珠还在指引着练朱弦朝小楼走去,却有人轻声将他叫住了。 “脚下留神。” 迷雾深浓,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凤章君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你也找过来了。”凤章君看了一眼练朱弦手上的蛛网。 而练朱弦则看见了凤章君手上的凤阙剑——搜魂的符印还在隐隐发着亮光。 “是不是感应到了怀远?”练朱弦问得直截了当。 “是。”凤章君干脆地点了点头。 练朱弦又问:“是云苍对他的处罚?” 凤章君摇头:“云苍从不杀戮门下弟子。” 说罢,只见他一挥衣袖,手中一张璎珞符纸飞出,竟幻化为一座悬桥,架在了悬崖与孤峰小楼之间。 “你,要带我进楼?”练朱弦诧异,“这难道不是你们云苍的内务?” 凤章君往桥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你想还是不想知道?” “想。”练朱弦紧走两步,跟上了凤章君的步伐。 ———— 及至到了近前,练朱弦才看孤峰上的小楼前立着几名云苍守卫。他们见到凤章君便立刻低头行礼。凤章君依旧不做任何解释,径直带着练朱弦进了小楼。 在五仙教这些年,练朱弦也曾走访过南诏的几处监牢。他原以为小楼内部应当也如同牢狱一般,少不了囚笼c刑具以及肮脏的囚犯。然而直到亲眼目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这里远比南诏的牢狱要整洁体面许多,甚至更像是普通的逆旅客房。只不过每一扇门都是铁质的,且牢牢闭锁着,每隔十来步就有人把守。 从凤章君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中,练朱弦得知小楼的正式名称叫做“思过楼”,乃是云苍派为过失弟子提供的面壁自新场所。他也是刚刚才了解到,离开旧经楼之后,怀远便被带进了这里——但是等待着他的显然并不是什么悔过自新的机会。 凤章向一名云苍守卫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着他们一路向前,在走廊尽头走下一串台阶,打开了一间地下室。 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唯有角落里一卷竹席,裹着瘦小的身躯,只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底。脚边上还有一个粗粝的大陶罐。 守卫低声解释说,怀远死得太过突然,尚未来得及准备棺木。但是采办的消息已经通知下去,最快明日就可以入殓。 “他是怎么死的?”凤章君问。 守卫看了一眼练朱弦,但还是如实禀告:“具体死因尚且不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外面有人将这个陶罐送入他的房间。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他死了。” 独自一人,看起来像是自杀。至于自杀动机,应当就在陶罐当中——练朱弦正思忖,凤章君已经将守卫打发走,又两三步来到了怀远的尸体前,掀开竹席。 没有错的,这就是昨日练朱弦在山门殿外见过的那个独臂人。依旧脏乱不堪的外表,甚至还半睁着眼眸,只是彻彻底底地安静了,再无法做一丝一毫的疯狂。 凤章君俯身伸手,在他的嘴角边抹了一记,有灰白色的粉末。 与此同时,练朱弦已经打开了那个神秘的陶罐。 “是骨灰。”凤章君连看都没看就给出了正确答案,“他们把曾善一把火烧了,然后把骨灰拿给怀远看。” 这下就连练朱弦也哑然了。他重新合上陶罐,然后同样来到怀远的尸体旁,先是看了看怀远不知为何鲜血淋漓的右手,然后掀开他那身早已经污脏不堪的外袍,在腹部找到了一个血窟窿。 怀远的内丹依旧在他的身体里,黯淡的如同一颗鱼目。毕竟没有哪个活人能够亲手将自己的内丹剖出来送给别人,更不用说让一堆骨灰死而复生。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伸手为怀远合上眼睛,然后扭头看向练朱弦,仿佛在问他接下来准备如何。 稍作思忖,练朱弦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那些前因后果。” 凤章君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你准备用‘香窥’?” 练朱弦点了点头。其实白天返回画境时,除了更换衣物之外,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香窥所需的材料。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够派上用处。 取得了凤章君的首肯之后,练朱弦迅速准备施咒。 他首先点燃一堆特殊的混合香料,让香气沁染整座地下室。同时,又取出一枚极其细巧的银色小刀,撑开怀远的眼皮,在眼球后方剐下了一小块肉丢入研钵,再投入符纸,用火折子点燃。 空气中短暂地弥漫起了一股令人不安的焦香,研钵内的物体很快变成了一抹焦炭。练朱弦将焦炭捣碎,再加入各种五仙教秘制的香料,最终混合出一种灰白色绵密的香粉。 他将香粉压入符咒形状的白银模具之中,脱模之后便形成了符咒形状的香篆。 “要开始了。”他提醒凤章君。 两个人在怀远的尸体旁相对而坐。练朱弦让凤章君先闭上眼睛,然后主动捉住了他的手。 “香窥的世界很大,你初来乍到,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走散了。”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凤章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练朱弦这才开始留意,远处的确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 “是瀑布。我们沿着山体转到瀑布附近来了。” 果不其然,沿着洞穴又走了四五十步,越来越潮湿。绕过一个弯,前方有了微光,只见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完全被瀑布覆盖住了。唯有一旁的洞壁上依稀刻有“琅嬛”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双鱼叹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二十多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瘦弱c肮脏c褴褛,活像乱葬岗里钻出来的小鬼, 高高低低地呜咽。 唯一没有哭泣的, 是那个站在最前面,试图保护同伴们的少年。他比阿蜒高出大半个脑袋,穿着考究的锦袍, 不过污脏破烂了,倒像个落难的皇子。 “你们别动阿蜒!腐水咒是我教的, 你们要杀就杀了我!” 他大声怒吼,可传进匪徒的耳朵里,也不过只是一条幼犬的吠叫。 匪徒之中走出了一个黝黑精壮的男人。他站定在阿蜒身旁,目光却紧瞪着锦衣少年。 少年紧张得发抖, 却并不转移目光。可是他的勇气看在男人眼里, 反倒成了一种挑衅。 只见寒光一闪,紧跟着嘶哑惨叫——匕首插进了阿蜒的手臂, 血液落在地面的枯草上, 滴滴答答。 在小鬼们的惊声哭喊里,男人捏住阿蜒的脖颈提起, 向锦衣少年发出恐吓:“再敢多瞪我一眼, 我就抠掉这小子的眼珠, 再把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烫酒吃!” 大殿之中还有肉香未散, 锦衣少年知道这绝不是一句虚话。 “还愣着干啥?你想让他死?!”男人咄咄逼人。 怀着愤懑与无奈, 少年低下头去,将目光压在阿蜒脚旁那堆染血的干草上。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够了,蛮子,给那小子一个痛快。” 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精疲力尽的阿蜒只抽搐了一下就彻底认命,既没哭c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只是向锦衣少年送去一个诀别的苦笑。 可少年却为了保护他而低着头。 蛮子的匕首再次对准阿蜒的咽喉。 只要轻轻一戳,阿蜒就会像家畜一样,喷射出大量鲜血,倒地身亡。 可是蛮子却停了下来。 不止是他,其他匪徒也突然安静了。 现在是满月的深夜,这里是南诏的远古山林。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唯有他们落脚的这间破庙,后院里还堆满了人骨。 明明没有风,可外头的草丛c灌木,树木全都呼啦啦地摇晃起来。仿佛被巨灵之手翻搅着;又好像后院那些白骨全都活了过来,想要入殿参拜。 首领一声令下,所有火把全部熄灭。连那群小鬼也不敢啜泣,稍大点的孩子将幼童抱进怀里,无声地安抚。 大殿里浑黑死寂,所有人的紧张当中都带着一丝好奇,却没人胆敢走到门边,透过破烂的隔扇门窥探真相。 但还是有人抓住时机,完成了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 黑暗中传来了蛮子的闷哼,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干草堆上。 紧接着,大殿里响起一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有个瘦小的身体撞进了锦衣少年的怀里。 “快快躲起来!”是阿蜒的声音。 锦衣少年应声而动,却首先飞起一脚踢开了殿门。 伴随着朽木断裂之声,月光穿牖而入。只见庭院里亮着几星莹绿色的鬼火,迷离诡谲。 锦衣少年赶紧提醒角落里的其他孩子:“别乱动!” 话音刚落,蛮子突然箭步飞扑过来,手中还紧攥着那把滴血的匕首。 可他并没有逮住锦衣少年与阿蜒,反而在月光下定住了。 月光照亮了他惊惧万分的表情。 锦衣少年并不好奇蛮子发生了什么。他扶起阿蜒,躲进了供桌下面。 阿蜒已经精疲力竭,靠在少年肩膀上喘着粗气。少年扯下衣袖为他包扎,一边警惕地张望。 不知何时,那个凶神恶煞的蛮子不见了,仿佛凭空化成了雾气。而余下的那二十几个匪徒也石像似的动不动。 顺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视线望过去,有两团青绿色的鬼火正悬浮在大殿门外,透亮的月光揭开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是蛇,大到恐怖的巨蛇!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后悔起来。 他原本以为,把门踢开既可以转移匪徒的注意,还能趁乱制造逃生的机会。毕竟如果什么也不做,等待着阿蜒和大家的,将必然是折磨与死亡。 可是现在,他却分不清楚究竟哪一种结局会更加悲惨。 月光消失了,那是因为巨蛇正在从破损的门扉里游进来,粗大的身躯堵住了所有空隙。 它似乎没有注意到孩童们的存在,径直游向了那群石化的匪徒。原本死寂的大殿里充斥着蛇鳞与地面干草的摩擦声。 半昏迷的阿蜒发出细碎的呻~吟。少年将他的嘴捂住,又忍不住羡慕他不必看见这惊悚骇人的一幕—— 巨蛇吞吐着儿臂粗细的蛇信,游近了一名匪徒,一口咬住头颅,仰头左右甩动。 骨骼断裂的轻响令人毛骨悚然。不消一会儿工夫,那人就消失在了蛇口,只隐约看见蛇颈处有异物上下浮凸着,缓缓移向腹中。 这仅仅只是一场饕宴的开始。 更多的巨蛇游进了大殿。无法反抗的匪徒们被撕扯着,缠绕着,骨骼断裂和血液喷溅声此起彼伏 再不逃跑就是坐以待毙! 愕然回神,锦衣少年明白这恐怕是脱困的最后时机。他将阿蜒背了起来,爬出供桌,与其他孩子汇合。 他已经想好了新的自救办法——大殿中央的大佛是中空的,背后有暗门,二十个孩子勉强可以容身。 蛇性昼伏夜出,或许躲到天亮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殿里的杀戮宴仍在持续。在干草和杂物遮挡的角落里,孩童们正蹑手蹑脚地,摸向佛像背后的开口处。 少年原本想要先将阿蜒送进去,却又担心他在黑暗中被踩踏,便坚持将他背在身上。 眼看着所有孩子都进了佛像,终于轮到了少年和阿蜒。可大殿前方的杀戮似乎也结束了。 死寂,心惊胆寒的死寂。 进入佛像的洞口离地两二尺来高,少年拜托其他孩子先将阿蜒拉进洞里。然而正当他也准备钻进洞中的时候,那种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可怕声响再度出现了。 一双绿如鬼火的蛇眼从佛像旁的立柱上降落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的身体竟死死地僵硬住了,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见一条巨蛇从高处倒垂下身子。 血腥腐臭的气味迎面扑来,少年连屏息都做不到,唯有眼睁睁看着粗长分岔的蛇信戳探在自己身上。 一下,又一下。是在舔舐着他衣袍上阿蜒的血液。 此时此刻,死神离他仅仅只剩几寸之遥。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少年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小手,硬生生将他拽进了洞中! 好一阵天旋地转,当少年再回神时,整个人已经置身于漆黑之中。 出入佛像的洞口已经完全消失,想必是被迅速地封堵上了。此刻他正被一大群孩子紧紧簇拥着,闷热的空气里带着木料霉变和刺鼻的桐漆味。 可他最在乎的还是那股血腥气,还有那个从他背后传来的焦急询问声。 “小华咳咳你没事吗?”果然,关键时刻还拉了他一把的人,正是阿蜒。 就在阿蜒焦急询问的同时,名为“小华”的锦衣少年又能动了。 他立刻侧身,为被自己压住的那条胳膊让出了一点空隙。 “我很好c没事。”他摸索着让阿蜒靠着自己的肩膀,低声安抚:“我们都会没事的” 话音未尽,黑暗中突然爆出一声闷响—— “嘭!!” 蛇在撞门! “快点!快用力堵住!!” 小华一声令下,许多双小手同时抵向洞门的方向。那些摸不到门的,也死命抵住前排同伴的脊背,恨不得能够将人直接按到门板上。 “嘭嘭”的闷响又持续了几下。所幸洞门实在狭小,容不得两条以上的巨蛇同时进攻。 大约七八下之后,它们改变了策略。 “蛇”一个紧紧依偎着阿蜒的矮个男孩指了指头顶:“好c好像爬上去了”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听见了。 毛骨悚然的“沙沙”声,爬上了他们的头顶,绞缠在了大佛表面! 大佛的外壳仅由几层夹苎与干漆构成。而且越是往上c越是轻薄。 “喀拉c喀拉” 那是干燥脆硬的夹苎和干漆被蛇身碾碎的声响,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尘土碎屑。 二十多个孩子在黑暗中挤作一团。空气刺鼻c浑浊c闷热,让人头晕目眩。 他们已经透支了超越年龄的体力与急智,反倒开始冀望父母能够从天而降,将他们从地狱里拯救出去。 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正是被家人们推进这个地狱里来的。 喀啦喀啦的破坏声越来越响亮,整尊大佛都在颤抖。 终于,伴随一声巨响,佛头被碾压成了齑粉。 在纷纷雨下的碎片之中,孩子们看见了几双莹绿色的巨大眼睛,居高临下。 死神是否也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他们还太小,不想知道答案。 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哨音,像月光化作的银箭划破夜色。 群蛇立刻转向同一个方向,然后陆续消失在孩子们惊恐的视线中。 四周逐渐归于沉寂,可孩子们仍然在残破的佛像里缩成一团,寻找着掩耳盗铃的可笑安全感。 直到有人呓语:“热好热” 小华伸手,摸索到了阿蜒烫得惊人的额头。 必须尽快降温。 他趴在佛像内壁上谛听了一阵,确认没有动静之后用力打开了洞门。 微凉的空气对流进来,令人精神一振。 嘱咐其他人不要跟着行动,小华独自将阿蜒拖出洞口,让他倚靠在大佛脚下,自己则快步绕到了佛像侧前方。 月光穿过洞开的殿门,照亮了满地的残肢c鲜血与狼藉。 小华打了几个寒噤。他迅速绕过这片血池地狱,找到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一堆褡裢。 他飞快地翻找着,先是拿出了一个鹿皮水囊,又摸出了一块羊脂玉佩。 他将玉佩小心揣好,捡起水囊准备去喂阿蜒。可一转身,却发现背后站着一个人。 逆着月光,他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只觉得应该是个成年男子,衣饰轮廓不像中原人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人心兽心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暮色四合。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投下清辉,落在大片荒凉辽阔的田地上。 “这里就是怀远的记忆。”练朱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凤章君转过身,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荒芜田地的对面是村庄,抑或被称做“废墟”更为确切。那些低矮简陋的茅屋,全部东倒西歪着,不过是一堆烂木与废土互相支撑着的残骸。 耳边, 朔风的呼啸愈发响亮了, 还送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练朱弦与凤章君交换了一个眼神, 便循着动静走进废墟深处。 有许多尸体。 从衣着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有些还紧握着残破的农具。这场屠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日,大多数尸身绀青c少部分已经开始膨胀,甚至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是尸鬼干的。”练朱弦很快找到了真凶之一——他指了指路边的一具无头裸尸。尽管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 却仍能看出怪异的长手长脚c巨大的身躯和散落一地的尖牙。 寒冬满月之夜,阴气最盛,妖魔结伴横行。越是偏远弱小的村庄,越是容易成为群魔的俎上之肉。而无论云苍派还是五仙教,也总是会在冬季频繁出猎,专为格杀这些凶残饥饿的妖魔, 从血齿之间救出无辜的性命。 “前面有人。” 顺着练朱弦的指引, 凤章君也望见了。大约在十多丈开外立着四五个人类, 全都穿着月白法袍, 凛然高洁, 如同月华落下凡尘。 正是云苍派冬猎的队伍。 “他们看得见我们?”凤章君问。 练朱弦摇头:“我们只是看客。” 一边说着话,二人走到了那几位云苍门人身旁。 及至近前,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正面对着一座坍塌的木屋。 废墟里压着人,很多很多的人。 练朱弦首先看清楚的是一只青白色的c纤细的手臂,涂着鲜红的蔻丹,却僵硬而无助地伸向半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是交叠在一起的,密匝匝的肢体。 几乎都是妇女与孩童。 那几个云苍派的门人彼此低语着。听他们的意思,村庄遇袭之后,安排了壮年男性外出御敌,而让老弱妇孺躲藏在村庄中央的这座木屋之中。然而村庄最终陷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也最终消逝在了妖魔饕足之后c玩乐一般的虐杀之中。 “师父,徒儿好像听见有哭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那几个云苍门人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正指着废墟的方向,一脸关注紧张。 几位云苍门人并未忽视道童的话,商量了几句立刻开始搜寻。 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c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c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c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c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c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c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c两下c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c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c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c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怪不得旧书楼里会有那么一双穿了底儿的鞋。”一直静默旁观的练朱弦,终于忍不住开口,“两百多年了,难道整个云苍峰上都没人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非爱非恨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与五仙教存蛊堂的地道不同,旧经楼下面的这条通道幽深而又曲折。大约走出了二三十步,周围齐整的砖壁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岩石,甚至还有石钟乳犬牙交错。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 一层黑灰, 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 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 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 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 目光逡巡几下,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 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 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 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凤章君停下了脚步, 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 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练朱弦这才开始留意, 远处的确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 “是瀑布。我们沿着山体转到瀑布附近来了。” 果不其然,沿着洞穴又走了四五十步,越来越潮湿。绕过一个弯,前方有了微光,只见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完全被瀑布覆盖住了。唯有一旁的洞壁上依稀刻有“琅嬛”二字。 练朱弦虽是南诏人,却也知道中原的“琅嬛”有指代书库之意。想来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密室入口,只不过在数百年前被改道后的瀑布所掩盖了,终至无迹可寻。 云苍乃是中原第一修真大派,被云苍郑重收藏的书卷,又该记述着什么样的内容? 练朱弦不由得兴奋起来,暗自希望凤章君不会介意让他瞧上一二。 洞穴还在曲折之中延展着,空间越来越宽敞。因为落后了四五步的距离,练朱弦只看见凤章君手中火折子的光芒突然暗了下去——狭窄的甬道变成了宽敞的石室。 石室里的情况暂时还不明朗,凤章君伸手拦住练朱弦不让他继续前进。然后又从乾坤囊里取出明珠,投向高处。 石室之内瞬时明光大亮。稍作习惯之后,练朱弦从凤章君的身旁望出去,看见的却是与想象当中截然不同的场面。 不像是书库,倒更像是储藏室。 石室里没有类似书架的东西,只在四面洞壁上开凿着许多石龛。这些石龛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水盆c陶罐c铁箱c木质人偶和成捆的兽皮。不止如此,就连洞顶上也悬挂着各种风干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串串的蝙蝠和蜥蜴的尸体。 而更加诡异的是,所有这些杂物的摆放都是凌乱c甚至东倒西歪的,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但在这片杂乱的最中央,却保留着一片奇怪的空白。 确认石室内部没有机关之后,凤章君终于迈开了脚步,练朱弦也紧随其后。他们很快发现那片空白区域其实是一张石灰岩质地的石台,灰白色的石板上留着大片大片黑褐色的污渍,大致能够辨认出是个人形。 “你看。” 练朱弦所指的是石台右侧的一口朱漆木箱,凄惨地歪斜着,没有上锁的箱盖吐出了藏匿在里面的物品。 各式各样,颜色鲜艳c做工精美的衣裙。珍珠c碧玉以及各种金银首饰。还有成盒的胭脂水粉所有这些令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的美物,此刻却像是一堆无用的垃圾,在阴冷潮湿中逐渐晦暗蒙尘。 看来这些都是怀远送给曾善的东西。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虽然不齿于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可练朱弦还是发自内心地好奇起来了。 或许这口大木箱子里还隐藏着更多的线索。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弯腰想要将木箱扶正。 凤章君却突然出声阻止:“别碰!” 话音刚落,只见木箱旁边堆积如山的石灰和木炭突然滑塌下来,露出了掩盖着的东西。 各式各样c大大小小的动物白骨,交叠堆垒,数以千计。 骨殖c药草以及各种古怪的器具——熟谙蛊与毒术的练朱弦若有所思。而凤章君则在白骨堆旁捡起了一卷已经残破不堪的书册,翻动几页,旋即皱眉。 “邪术。” 有关于怀远作恶的证据已经确凿无疑,可罪魁祸首依旧不知去向。 石灰堆崩塌之后,整个石室里就开始弥漫着腐臭。赶在被熏倒之前,两个人沿原路退回到旧经楼。恰巧被派去其他各处搜查的云苍弟子们也已经汇拢在了院子里。 无论仰天堂c橘井堂还是弟子们日常出入的各处宫观,全都没有怀远的踪影,守卫山门的弟子也肯定绝没有放他离开。 可不止如此,就连曾善的尸首也跟着从橘井堂里消失了。 一个断臂的残废,还带着一具尸首,就这样在数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这谈何容易。十有八九就是云苍派内部搞的鬼——练朱弦心里明镜似的,已然透彻了七八分。 而此时此刻,他唯一拿捏不准的,是凤章君的态度。 藏匿怀远这件事,凤章君是否知情?是不是他利用某种手段,将从五仙教得到的情报提前透露给了云苍的人。 纯粹的猜测只会令人心烦意乱,练朱弦决定直接试探。 “让我试试能不能找到曾善的尸体。”说着,他又从竹筒中召唤出了从曾善尸体上采到的那些黑色蛊虫。 一见蛊虫重出江湖,周遭的弟子们顿时齐刷刷后退几步留出了安全距离。然而无论练朱弦如何驱使,蛊虫却始终停留在竹筒上,不作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凤章君主动发问。 “感应不到了。”对于展现出来的结果,练朱弦也有一些困惑,“也许尸体已经远离了蛊虫能够感应得到的范围,又或者尸身已毁。” 说到这里,他主动看向凤章君:“怀远将尸体偷偷保存了这许多年,为何偏偏选在现在销毁?莫不是殉情?” 凤章君没有作答,因为练朱弦需要的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摇头。 他抽出凤阙剑平举至眼前,轻弹了一下剑身。 只听一声铮鸣,剑身上亮起几行符咒。 凤章君默念法咒,持剑一挥,无数光点从剑身上四散飞逸。 搜魂,是修真各派最为常用的一种法术。人死之后短则数日c长则经年,魂魄凝聚不散。通过搜魂之术,能够搜寻尚未离散的亡魂c与之交流,可以破解许多悬案。 根据施法人的能力强弱,搜魂的范围也各有大小。强大如凤章君者,一盏茶的功夫搜遍整座云苍峰自当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男人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怀远还活着。”他十分肯定,“我搜不到他的魂魄。” 怀远活着却下落不明,而曾善的尸体却极可能已经被毁——此间种种微妙,相信只要是明眼人就能感觉到。 练朱弦陷入了沉思。 ——— 怀远虽然不知去向,可尸鬼一案已经证实与五仙教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此刻的要紧事,就是去向春梧君禀明实情,然后广布陈情贴,为五仙教及练朱弦洗脱污名。 留下几名亲信弟子对密室进行整理搜查,凤章君领着练朱弦离开了旧经楼,准备先回他的小院做些梳理。 一路上,凤章君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入了小院c把门一关,方才转向练朱弦。 “在去见春梧君之前,我有些事要对你说。” “莫非是关于怀远?”练朱弦说出了自己从刚才就开始思考的事,“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就算春梧君愿意发出陈情贴,洗清我与五仙教所受的污蔑,有关于尸鬼的真相也不会被昭告天下?” “没错。”凤章君对他的通透聪明并不意外:“怀远虽然神志不清,但毕竟是云苍中人。春梧君身为代掌门,想必会尽量将大事化小c小事化了。” 身为一家之长,自然不希望家丑外扬——对此练朱弦表示能够理解,可他却又抛出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眼下藏匿怀远c销毁曾善尸体的人多半就是春梧君了?他又是如何知道怀远才是炮制尸鬼的那个人?是怀远主动自首,还是有人偷偷地向他通风报信?” 这显然是在暗指凤章君走露风声。然而凤章君却丝毫不为所动。 “即便是我通风报信那又如何?囚禁怀远c处置带毒的尸体,有何不妥之处?” 他毫无愧色地直视练朱弦,反倒令练朱弦一时语塞。 的确,这原本就是一场由云苍派发起的调查。在整个过程中,自己充当的不过是一个协助的角色。如今真相查实,云苍派内部采取制裁行动,又何必特意告知他这个外人? 真是自作多情——自己与凤章君终究是两个不同立场的人,春梧君才是那个与他比肩而立的“家人”。 但在自我否定的同时,却又有一个不同的声音从练朱弦的脑海里蹦出来。 “既然决定了要内部发落怀远,那你又为何要带我深入旧经楼的密室?” “” 凤章君似乎做出了某种回答。然而练朱弦却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因为一种撕裂般的巨痛从他的腹部传来,瞬间就夺走了他几乎所有的意识。 就在凤章君的面前,他大睁着眼睛,颓然摔倒下去 青年已在乱葬岗里徘徊了半个时辰,中原的迷魂阵法令他有些懊恼。所幸又绕过一座墓亭,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百十来步开外,兀立着一座游龙舞鹤的白玉牌坊。而在牌坊后方,却是一片深浓大雾,仿佛遮掩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目的地就快到了。青年翻身下马,穿过牌坊的瞬间,一股强劲山风裹挟浓雾迎面扑来! 他迅速护住脸部,同时一手拦住了身后的马匹。 风止岚尽,他睁开眼睛,看见脚前不出三步便是万丈深崖。刚才若是信马由缰,恐怕此刻已经连人带马葬身崖底。 诧异过后,青年极目眺望——茫茫云海已在他脚下,透过流云之间的罅隙,可以望见来时的山路,如同一道蜿蜒细线,连接着山脚处盆景般的村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情话谎言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起初只有昏黑,慢慢地开始有了一点微光,仿佛在催促凤章君睁开双眼。于是,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思过楼内地下狭窄的房间。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 暮色四合。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投下清辉,落在大片荒凉辽阔的田地上。 “这里就是怀远的记忆。”练朱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凤章君转过身,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荒芜田地的对面是村庄,抑或被称做“废墟”更为确切。那些低矮简陋的茅屋,全部东倒西歪着, 不过是一堆烂木与废土互相支撑着的残骸。 耳边,朔风的呼啸愈发响亮了,还送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练朱弦与凤章君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循着动静走进废墟深处。 有许多尸体。 从衣着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有些还紧握着残破的农具。这场屠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日, 大多数尸身绀青c少部分已经开始膨胀, 甚至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是尸鬼干的。”练朱弦很快找到了真凶之一——他指了指路边的一具无头裸尸。尽管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却仍能看出怪异的长手长脚c巨大的身躯和散落一地的尖牙。 寒冬满月之夜, 阴气最盛, 妖魔结伴横行。越是偏远弱小的村庄,越是容易成为群魔的俎上之肉。而无论云苍派还是五仙教,也总是会在冬季频繁出猎, 专为格杀这些凶残饥饿的妖魔, 从血齿之间救出无辜的性命。 “前面有人。” 顺着练朱弦的指引, 凤章君也望见了。大约在十多丈开外立着四五个人类,全都穿着月白法袍,凛然高洁,如同月华落下凡尘。 正是云苍派冬猎的队伍。 “他们看得见我们?”凤章君问。 练朱弦摇头:“我们只是看客。” 一边说着话,二人走到了那几位云苍门人身旁。 及至近前,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正面对着一座坍塌的木屋。 废墟里压着人,很多很多的人。 练朱弦首先看清楚的是一只青白色的c纤细的手臂,涂着鲜红的蔻丹,却僵硬而无助地伸向半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是交叠在一起的,密匝匝的肢体。 几乎都是妇女与孩童。 那几个云苍派的门人彼此低语着。听他们的意思,村庄遇袭之后,安排了壮年男性外出御敌,而让老弱妇孺躲藏在村庄中央的这座木屋之中。然而村庄最终陷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也最终消逝在了妖魔饕足之后c玩乐一般的虐杀之中。 “师父,徒儿好像听见有哭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那几个云苍门人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正指着废墟的方向,一脸关注紧张。 几位云苍门人并未忽视道童的话,商量了几句立刻开始搜寻。 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c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c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c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c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c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c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c两下c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c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c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c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怪不得旧书楼里会有那么一双穿了底儿的鞋。”一直静默旁观的练朱弦,终于忍不住开口,“两百多年了,难道整个云苍峰上都没人知道?”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凤章君坦言,“毕竟不像外伤那么明显,而且本人显然也刻意遮掩。” 练朱弦追问:“如果不遮掩的话,会怎么样?” 凤章君道:“很难说,但若是有瑕疵的幼童,一般不会收为弟子。而是送往大焱的孤独园,此后便不再纠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爱是囹圄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 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 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 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 抑或取出照明法宝, 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 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 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 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 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 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c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c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c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c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c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c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四边贴着墙壁依旧是高高的俑架,殿堂中央却搭建了一个祭坛,坛上赫然摆着五六尊一人多高的巨型骨灰俑,假人似的,毛骨悚然。 凤章君正欲询问,练朱弦已经三言两语道出答案:“这些都是两百年前,与云苍的冲突之中殉教牺牲的五仙弟子。” 冲突结束后的那天深夜,战死教徒的遗体全部离奇失踪。过了几天,居然出现在了深山中的一处天坑内,却已经全都被烧成了骨殖。 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尸骨区别开来。便铸成这几尊陶俑,一同供奉。 地上的蛊虫一路蜿蜒,并没在任何一尊灰俑面前停留。可诡异的是,一片死寂的存蛊堂却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响。 凤章君确认这绝不是错觉:他看见那大灰俑的面孔在动——原本无悲无喜c浅淡褪色的五官,忽然变得鲜艳c狰狞起来。 而那些窸窣声响也是从大灰俑里发出来的,仿佛里头躲着什么东西,正窃窃私语。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两根插在祭坛前香案上的蜡烛竟自动点燃,青绿色的火焰蹿起三尺余高。烛火将大灰俑的影子拖长了打在天花板上,鬼魅一般瘆人。 “待在这里,别动。” 练朱弦示意林子晴陪着凤章君,自己快步返回到主殿。他从香炉里取了三炷香过来,毕恭毕敬地插在供桌上,又喃喃低声解释了一通。 话音刚落,烛火霎时熄灭。再看灰俑,一个个都恢复如常。 “谢谢前辈通融,谢谢前辈通融”林子晴双手合十,连声感激,一边伸手拽着凤章君的衣角,拼命将他往下一扇门的方向带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往死里撩!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所幸, 这场令人尴尬不快的饮宴并没有持续多久。 夕阳西下之时, 数十位云苍弟子奉命将前廊下那近百余隔扇门统统打开。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映在翻涌云海之上, 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塑出似人非人形状,如同真神踏浪显圣c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 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 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 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 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 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 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c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c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c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c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c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c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趁着这点儿时机,弄花的青年继续刨根问底:“喂,你跟你的宝贝小华相认了没有?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你?” 练朱弦怕他待会儿多嘴,干脆主动坦白:“记得,但他说以前把我当成了女孩,我不信。”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无心之怒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 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 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 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 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 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 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 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 与谁都温柔和悦, 却独善其身, 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c地位高c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c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c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c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c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c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c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c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c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 八位放弃者就此离去,包括曾善在内,仅仅余下九人。若是按照十之五六的胜率来算,最终通过之人至多只有五名。 “每年只收这几个人,足以维持教内日常运转?”凤章君质疑。 练朱弦不以为意:“五仙教本就不是云苍那样的大门大派,也没那么复杂的事务关系需要处置。而且我们虽然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才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哪里丢掉性命。” 说话间,只见诺索玛走向余下九人,脸上再度如沐春风。 “几位若是思虑周全,可否说说为何要选择这条险途。” 首先开口的是一位南诏青年。他直言自己早年遭逢奸人迫害c家破人亡,加入五仙教便是要复仇,因此早已抱定死志。 之后又有两位,也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愿以身证道,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九人之中,倒有一位姑娘,坦诚自己与教中弟子相恋。然而五仙教的规矩,内外不通婚。一番纠结之后,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听完了她的自白,诺索玛尚未发话,倒是一旁的蛊王冷不丁地开了口。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你那情郎为你而离开五仙,反而需要让你来承担这个大上千百倍的风险?” 姑娘一怔,似是要做辩解,然而蛊王却不想听,只让她自去思量。 “那么你呢?” 诺索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曾善身上,依旧是十分的柔和,“中原来的姑娘,你又为何要将性命寄托于此?” 藏骨殿内光线昏暗,但练朱弦仿佛看见曾善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言简意赅:“既为自由之身,便做从心之事,仅此而已。” “她哪儿是什么自由之身啊。”练朱弦忍不住感叹,“教主根本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感情,真至于如此铤而走险?” “我倒觉得她有些把握。”凤章君提起了一个细节:“悬崖之下,诺索玛对蛊王说过她与五仙教有缘。我猜当时的曾善并没有晕厥,她偷偷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或许还经过一些调查,总之冒险推断自己可以通过这场试炼。” “果然是云苍的高足弟子。”练朱弦发出语焉不详的感叹。 正式的试炼就要开始了。 院外的守卫为凤章君打开了院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过。 “你们两个跟去看看。”凤章君吩咐守卫,又叮嘱:“小心安全。” 守卫弟子得令,立即追寻黑影而去。凤章君则示意练朱弦跟随自己继续往院子里走。 院内点着灯的只有一间厢房,便是停尸之处。屋内不大,杂物全都被清理出去,临时堆放在院子里。按照练朱弦之前的建议,房内四边和角落里都撒了盐,连墙壁上也泼了盐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牵丝之术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所幸, 这场令人尴尬不快的饮宴并没有持续多久。 夕阳西下之时,数十位云苍弟子奉命将前廊下那近百余隔扇门统统打开。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 映在翻涌云海之上, 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塑出似人非人形状,如同真神踏浪显圣c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 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 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 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 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 虽不敌日光, 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 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 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 抑或取出照明法宝, 三三两两, 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 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 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c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c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c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c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c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c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罗汉榻很硬,也没有合适的铺盖。练朱弦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舒服的夜晚。 可他却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不舒服的夜晚,回想起那段更不舒服的往事。 云苍山中的后半夜,气温断崖下跌。尽管门窗紧闭,可阵阵寒意依旧混在雾气里,钻进房间。 练朱弦并没有醒来,他裹着外袍在罗汉床上翻了个身,整个人突然往下一沉。 坚硬的床板消失了。倏忽间,他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凉液体所吞没。 记忆与梦境发生了混淆,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可是寒冷却无孔不入,迅速夺走了他的体温。 练朱弦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觉得身体正在朝着深渊不断下沉。无比真实的窒息感迫使他大口喘息,却始终无法缓解痛苦。 就在这时,一条带着淡淡百和香气的锦被落在了他的身上。 寒冷被阻挡在外,温暖熨帖而来。 追逐着舒适的温度,练朱弦伸手去拽肩上的被子,却摸到了另一只手。 触碰仅仅只在一瞬之间,那只手又迅速地撤走,而练朱弦也沉沉昏睡过去。 此后,一宿无梦。 第二天清早c未过卯时练朱弦就醒了。刚睁眼便感觉身上有些异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道侣之印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说着, 他便松开手, 往铁梯之外轻轻一跃。果然轻盈地在半空之中停留了一阵才落回地面。 “刚才我只不过是忘了自己身在幻境, 因此作出了本能反应。” 听完他的解释, 凤章君不作评判, 却提了一个“尖锐”问题:“那你还怕骑鹤飞行?” “谁会没事飞到那么高的地方!” 练朱弦脱口为自己辩解, 说完了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御空飞行时的“丑态”早就被凤章君看得清楚分明。 正当他懊恼之时, 凤章君也走下了铁梯。 害怕与他面面相觑, 练朱弦又开始没话找话:“你以前也守过炉?” “守过。”凤章君点头,“但是到了我那时候, 已经规定必须两人一起值守。” “那你也见过炉膛之内的情景?听见过那些声音?” 这个问题实在不必回答,凤章君反问练朱弦:“五仙教如何看待轮回转世之事?” “轮回转世?” 练朱弦咀嚼着这四个字:“我们认为一个完整的人除去肉身之外, 还同时拥有魂与魄。人死之后魂魄离体, 其中七魄会慢慢散失,而三魂则投入受孕女子的腹内, 完成轮回转生。” “与中原的理念差不多。”凤章君点头, 接着说下去:“人之三魂, 主掌天性灵识;而诸如道德c情爱c记忆,乃至修士的法力修为,都统归于七魄。换句话说,所有储存在魄中的事物, 都是人类后天习得c吸收的精华。当人生结束, 这些东西便要归还于天地之间, 而它们也正是归真丹的来源。” “云苍练丹,实际上练的是魄?”练朱弦一语道破真相。 凤章君重新转向那高大雄奇的鼎炉:“这些鬼怪妖魔在世间虐杀无辜,理应受到惩罚。我们将其带回这里,炼取它们的魄,消弭它们的罪孽,然后将纯净的三魂投入轮回,便是归真二字的本意。” 正说到这儿,只见那怀远也已从铁梯上爬了下来。又转身取来了一沓符纸,应该是要开始为炉口加固封条。 “这种做法与现在的流程不太一样。” 凤章君走近到怀远身旁,观察他的动作,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不行,他手上有血,会污染符咒。” 练朱弦同样凑到怀远的手边观察了一阵,果然在手掌沟纹里发现了一处细小伤口。想来应该是刚才雕刻木头时受到曾善惊吓所致,只是怀远毫无知觉。 “伤口已经凝固了,这样也不行?” “不行。”凤章君面色严峻,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后果。 怀远重新登上铁梯,来到炉口处,将手里的符纸直接按压在原有的符纸之上。炼丹七七四十九日,这样的封印便会有四十九层。 尽管凤章丑话在先,可事情却似乎进展顺利。贴完了符纸,怀远回到地面上,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又开始刻他的木头。 那是一根发簪,簪头上堆着一簇小花,栩栩如生,应该很能讨女孩欢心。 鼎炉殿内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怀远精心雕刻的轻响。 凤章君又开口提问:“五仙教的修行是什么样子的。” “” 练朱弦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才回答他:“我们没有鼎炉,也不需要抓妖魔回来练丹。不过正式成为五仙教弟子需要通过一系列极为严苛的考验。至于入门之后,修行反倒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听他涉及到了一丝重点,凤章君顺势追问:“听说五仙教的入门弟子,都会接受一种异术的改造,让自身与教中神灵融为一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没有什么异术,那不过只是一种比喻罢了。”练朱弦不假思索地摇头:“在冥想中达成与旧日神灵的对话——云苍峰的玉清真王祭典不也是类似的手段吗?” 凤章君显然不相信练朱弦的说辞,但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他干脆沉默下来。 骤然冷场,练朱弦轻咳一声,看看角落里安静雕刻的怀远,再看看不远处的鼎炉,突然变了脸色。 “不好!”他指着高处的炉口:“怎么会变成那样?!” 凤章君的担忧正在成为现实——只见怀远新贴上去的符咒已经从淡黄变成了焦黑,而且黑斑还在朝着周围蔓延。 “血污让炉内的妖魔有机可乘,若不及时更换会出大事。” 凤章君的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叙述着一件小事。 终于,所有的符纸全都变成了一团焦黑,悄无声息地剥落为灰烬。紧接着,炉盖开始上下挪动,一下c两下 所幸,固定在炉盖边沿的黄铜铃铛发出了狂躁的声响—— 怀远悚然抬起头来。 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瞬间将炉身上挂的八把大锁全部冲开。一人多高的沉重炉盖被黑气掀到了天花板上,再重重砸落下来! 炉盖落地,崩砖裂石,发出巨响。尽管只是香窥之中的旁观者,练朱弦依旧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楚其他声音。 在巨大的耳鸣声里,他被凤章君拉着退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继续旁观接下来的骇事—— 怀远自然也受了巨响的惊吓,可他毕竟有过一些应急训练,此刻便赶紧丢下木头,转身取来一柄靠在墙根上的宝剑。 谁知刚一转身,他又被迎面扑来的第二下巨响惊了一跳。 鼎炉倒了。炉膛中那些不成人形的熔融液体,此刻全都流淌到地面上。 那里面仿佛有一千张面孔,一千嘴在发出一千个不同的声音。然而刹那间,这一千张面孔又同时腾空而起,变成一千道鬼影,在大殿里冲突回荡! 冲出去!逃到外面去! 一片嘈杂声里,仿佛有无数鬼影异口同声地喊叫着。然而当它们飞扑到大门前时,却触动了暗藏在门板之内的符咒。 金色大网亮起,无情地将它们弹回。 但鬼怪毕竟诡计多端。 沉重的炉盖再次腾空而起,在与门扉相撞的瞬间释放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门板被砸断了,鬼影呼啸而出。可才刚飞到檐廊里,又被屋檐上垂挂下来的璎珞符咒阻挡住。 再看鼎炉殿内,怀远正吃力地挥舞着那把宝剑,如同笨拙的幼儿摆弄着捕虫的网兜。 “数量太多了,他一个人收拾不过来。”凤章君摇头。 果然,还没挥舞几下怀远便已是气喘吁吁。而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还有一样东西能够应急。 那是悬垂在鼎炉殿内四个角落处的警绳,随便拉动哪一根,都会让岩墙上钟楼里的铜钟随之鸣响。远在岩墙之外的守卫便会前来支援。 怀远连手里的剑也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最近的一根警绳冲刺。 然而就在他抓住警绳的同时,也有鬼影死死抓住了他——更确切地说,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原来如此。” 饶是早就知晓了结局,练朱弦也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 就在他面前几步之遥,怀远的右臂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撕扯下来! 那一瞬间血光冲天,喷溅在周围的地面上,引来无数的鬼魂争相舔舐。 而沦为活祭品的怀远,却只是傻傻地瘫坐在墙角,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残肢被一点点吸走精气,变成一堆包着皮的枯骨。 景象又开始模糊了。练朱弦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从远处一路奔跑过来。 紧接着,所有一切就像被吸入了旋涡,陷入到一片纯黑的噩梦之中。 这次的场景变换太过突然,快到没有时间让练朱弦确认凤章君的位置。 他在黑暗中等待片刻,可四周一直没有浮现出新的场景——这显然不对劲,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凤章君再说。 练朱弦摸黑前进两步,准备喊人。嘴是张开了,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止如此,他又拍了拍手,听不见鼓掌声。 包围他的并不是一片单纯的视觉黑暗,而是更为诡异的“虚无”。而这片虚无,又是如何溜进怀远的记忆里来的? 练朱弦回想起来,在以往香窥的过程中,偶尔也会遇见一些非现实的场景。它们是当事人在遭受重大冲击之后,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 只不过,以往他所经历过的内心世界,往往充斥着刺耳巨响或者频闪亮光。唯独只有怀远是一片虚无。 也许这片虚无正是怀远恐惧的东西,是他被困尸堆的模糊记忆。 想通了这层涵义,练朱弦反倒镇定下来。无论如何,凤章君就在这片虚无中的某个地方,必须尽快找到他。 于是练朱弦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前移动。 大约走了二十来步,他的指尖终于抵到了一样实物——似乎是人的衣袍。 无法看见听见也无法询问,练朱弦唯有依赖于双手进行感知。他轻轻将手掌贴住对方的衣袍,缓缓往上移动。 织物十分光滑上等,很像是凤章君身上的云苍法袍,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摸出银线秀出的龙鹤纹样。 但是且慢练朱弦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毕竟他对布料并没有那么透彻的研究,还是应该更全方位地多摸索摸索才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上摸索。 滑过疑似腰腹的紧窄地带,手掌之下的触觉开始变得宽阔起来,柔韧而又坚实的,还微微下起伏。 是胸口。练朱弦的大脑忽然变得迟钝起来。 他有点费力地思索着:若是凤章君的话,这个高度的确应该是他的胸膛。可是想要十分确定,或许还应该更仔细地摸一摸五官才是。 他异常轻松地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想法,继续向上移动,手指轻轻扫过颈部,捧住了对方的下颌。 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体温和触感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不过反正是在香窥幻境里,就算脱掉手套也没问题。 练朱弦正迷迷糊糊地思考着,突然感觉到对方动了一动。 紧接着,他的双手被另一双手握住了。 四周漆黑一片,也没有半点声音,练朱弦听不见对方的动静,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自己心脏砰砰直跳。 他忽然间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有东西靠近了他的脸颊。 紧接着,耳边有一丝温热的微弱气流拂过,撩拨着他的耳垂。 那是什么? 练朱弦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要离那丝气流更近一些。 可谁知一道刺眼的光亮突然从他的正前方投射过来,瞬间将漆黑染成了一片骇人的雪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火宅之雨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越想越诡异, 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正纠结着, 却见凤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 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 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c嘴唇干裂,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 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 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 喝药了, 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 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 似乎难过c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 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 就是废人了,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师姐”怀远顺势黏上来,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叹了一口气,也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抚着他的脑袋:“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净跟我强词夺理,可为何昨日师父责问你时,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解释?” 怀远仍在抽噎:“错了就是错了,怀远无话可说。” “狡辩!”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连师姐我都敢瞒着了?!” “好疼啊”怀远又开始小声嚷嚷,同时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将藏在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扭了出来。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经断了一处,淡黄色的原木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她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炼丹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刻这个东西?!” “”怀远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见他又唯唯诺诺,曾善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看见你摆弄这些没用的,也不好好学习术法武学,难道还真的想下山当木匠不成?!” 见她生气,怀远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低着头咬了咬牙,小声嗫嚅:“师姐上次你替我出头的时候弄断了束发的簪子。我听说那是你托人从山下买来的,喜欢得紧。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赔你一个更好的,可我又没什么钱”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这个大蠢材,浪费时间做这些干什么?!” 怀远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长处,就连师父都说我是个没仙缘的人。师姐对我那么好,我却无以为报,也就只有这些木头还能听听我的话。” 曾善眼圈微红,可声音还是硬扛着:“谁要你报答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亲手捡回来的。你是我的师弟,谁要你去想办法报答我了啊!傻瓜!” 说着,她将凉好的汤药端过来,勒令怀远一口气全部喝下去。然后急匆匆地红着眼睛逃出了房间。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怀远又变成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安静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会说么?”凤章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练朱弦扭头看他。 可凤章君却看着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为心爱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会不会把实情告诉对方。” “我恐怕不会。”练朱弦摇头:“我不想让对方也和我一样痛苦。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也可能会因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这种事,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凤章君“嗯”了一声,继续发问:“那你觉得怀远与曾善是互相喜欢?” “不是。”练朱弦再度摇头,“怀远对曾善的确有着很深的执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种责任感。她被怀远缠住了。” 说话间,场景又开始了转变。朴素的病室变成了议事堂,堂内空间不大,更适合小范围的秘密讨论。 堂内端坐着四位云苍派的师长,全都神色严峻。而堂下,跪着的人却是曾善。 练朱弦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怀远的踪影。 人既然不在场,那就应该不是怀远的记忆。可别人的过往又为何会在怀远的香窥之中呈现出来? “是我做的。”凤章君主动承认:“我在你调制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 这也真是胆大妄为,万一出事怎么办?! 练朱弦还没来得及训斥凤章君,就听见堂上的师长开口发话:“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职守c毁坏鼎炉是多大的罪过?”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笔直:“弟子知道!可怀远此人老实懦弱c不谙世事,他在山下又举目无亲,如今又断去一臂,倘若将他逐出山门,让他如何生存下去?” 师长们仍然是面无表情:“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他犯下如此大错,不予以惩处,如何服众?” 曾善据理力争:“可是云苍的规矩也写着,允人将功折过。怀远现在做不了,可弟子愿代他去做!” 一位师长斥道:“将功折罪?那样严重的事,岂是罚酒三杯c扫扫后山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应得不假思索:“弟子愿意听从一切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堂上陷入静默。几位尊长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然后由右座第二人开了口。 “曾善,无论天资或是后天努力,你都是我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若是潜心修行,最多再过十年就能有所小成,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没出息的蠢物毁了一生前程?” 曾善闻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师父,当年您亲手将怀远从尸堆里救出,交到我的手上。那时您说,既然是我听见了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我而生这些年来,我将怀远当做手足兄弟一般关心照料。如今手足有难,我又岂能够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她眼眶通红,可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决。 师父轻叹一声:“无论什么条件你,当真不悔?” “弟子不悔!” 几名上座师尊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已经开始微微点头。最后,坐在居中主位上的那个瘦高道人终于开口发话了,却是对着曾善的师父。 “既然如此,便将原本差遣怀远的活儿交给她去做吧。这孩子向来聪明机灵,想来倒是个更不错的人选。” 师父显然面露难色,但这已是众人的决议,他一人撼动不了。 他问曾善:“你可听说过五仙教?” 曾善答道:“南诏异教,与中原素无往来,尚算和平相处。” 师父点了点头:“若我让你离开云苍,前往南诏,拜入五仙,你可愿意?” 曾善吃了一惊:“拜入五仙教?为何?” 座上另外一人打断了她的提问:“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你只需听命去做,不必追问缘由。” 师父又道:“我们与五仙教向来无扰,此番埋伏,也并非是要让你窃取什么机密或者行刺要人。你只需要融入教中,过普通人的生活,定期汇报教中动静便是。” 曾善勉强接受了这番说明,又轻声问:“那,可有期限?” “十年为期,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善身上。不知不觉间,她原先挺拔的跪姿也变得颓丧了,仿佛那些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在静默的最终,她却还是重新顽强地抬起头:“十年就十年!还请诸位师父做个见证!” 堂上诸位师尊缓缓点头,唯独师父面色惋惜。 “以十年为期,派去偏远之地。美其名曰潜伏,本质就是流放。”凤章君如此评价道,“如今的云苍早就没有了替人赎罪这种做法,若是叫我遇上了,也定会让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转眼之间,堂上众人先后离去。唯独剩下师父与曾善二人,依旧是一坐一跪。 “起来罢。”师父叹道,“犯错之人又不是你,你跳出来揽什么烂摊子。” 曾善却不听话,相反膝行两步到了师父跟前。 “师父,我走之后,劳烦您多多看顾着一点怀远。” 师父不去看她,沉默半晌,终是一声长叹。 “说实话,为师很后悔当初将他带回山上。若是原本将他寄养在一处偏远农家,让他远离战火,普通长大,再普通老去,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带他上山修行,反倒修成了一个祸害。” 曾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温顺地依偎在师父身旁。 师父轻抚她的头顶。 “也是为师常年在外,疏忽了对你们姐弟的关照你太过懂事,也太习惯为别人考虑。也罢,这次离开云苍,也算是远离了怀远这个祸害。此后身处异乡,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无需挂念师门与为师还有,切莫再逞能,听到没有?” “是,师父。徒儿谨记。”曾善哽咽起来。 场景至此,再度模糊。看着师徒二人身影逐渐模糊,练朱弦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应当如何评论。 唯独只有凤章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位师尊我也有些印象。在我回云苍的第三年冬天,他外出猎捕屠村尸怪,不幸遭遇埋伏,尸骨无存。”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万鬼之宗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两个人走出了水榭, 沿回廊去往前院。 趁着这点儿时机,弄花的青年继续刨根问底:“喂,你跟你的宝贝小华相认了没有?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你?” 练朱弦怕他待会儿多嘴,干脆主动坦白:“记得, 但他说以前把我当成了女孩,我不信。”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 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 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 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 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 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 今夕对比,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 总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吗?没吃没穿还老挨打, 还差点成了人肉羹, 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见他俩语带亲昵,练朱弦轻咳一声,打断道:“教主连日事务繁杂,昨晚漏夜归来,如今尚在歇息。存蛊堂既是药宗辖内,便由药师与我为仙君领路,请。” 言毕,不待凤章君反应,便径自转身领路去了。 —— 存蛊堂修筑在一片名为“落星沼”的湿地中央,那里是五仙谷内地势最低的所在。 远远望去,落星沼就像一口巨型大碗,“碗”底存着一层水泽,水底厚积着浑黑的淤泥。 而在水泽稍浅些的地方,生长着有毒的水生灌木与毒树,四周瘴气浓郁,遮天蔽日。 外界通往存蛊堂的唯一途径是横跨落星沼的悬桥。上桥之前,练朱弦再度询问凤章君:“身体可曾不适?” 凤章君摇头:“无事,很好。” 药师阿晴在一旁看出了端倪:“莫非凤章君入谷之前没服过解毒丸?” 练朱弦解释:“我给过,可他不要。” 凤章君摇头:“无妨。” 阿晴左右看看他俩,勾了勾嘴角:“仙君待会儿若有不适,可以靠到我的身边来。我修习医药这许多年,身上有点儿药香,虽然比不过解毒丸,但也能够让人觉得好过一些。” 他刚把话说完,就看见练朱弦目光如刺,满满地都是怨怼。虽然觉得好玩,却也不敢再多做挑逗了。 交代完要紧事项,三个人踏上悬桥。 没走几步,凤章君便听见瘴气迷茫的沼泽里传来哗哗水声,仿佛有什么活物潜伏过来,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那些都是毒蛇和鳄鱼。”阿晴又在冲他挤眉弄眼,“古有豢龙氏,是个替皇帝豢养蛟龙的小官。可实际上他们养的不是龙,而是鳄鱼。仙君以前可曾见过鳄鱼?” 虽然觉得他鼓噪,凤章君还是点了点头。 阿晴又问:“那你见过的鳄鱼能有多大?” “一丈。” “才一丈?”阿晴顿时笑出声来:“既然来了,那就请仙君见识见识咱们五仙教的大一蛟一龙!” 他话音刚落,练朱弦就厉声制止道:“别乱来!” 却已经迟了——只听阿晴一声唿哨,沼泽里瞬间骚动起来。水面沸腾似地翻涌着,就连悬桥都开始震动。 站在最前方的练朱弦心知不妙,急忙转身,扬起宽大的罩衫衣袖护住凤章君的面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悬桥右侧不足一丈的沼泽里,一条三四丈长的巨鳄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 刹那间水花万丈,泥浆飞溅,悬桥不住地摇晃着,如同惊涛之中的一叶小船。 这下子就连阿晴都知道糟糕,赶忙又打个唿哨命令阿胖赶紧游走。 等到水花落尽,练朱弦一脸紧张地询问凤章君:“毒水有没有进眼?” “无妨。”凤章君被练朱弦保护得极好,他摇摇头,反倒发现练朱弦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潭水,帽子歪了,几缕黑发湿哒哒地挂在额前,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沾着泥浆,着实有些可怜。 等到凤章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过去,替练朱弦扶正冠帽,并抚掉脸上的几个泥点,指尖最后停留在了眼角下方暗红色的小点上。 擦了两下,没有擦掉。 练朱弦也总算回过神来,小声解释道:“这是呃痣。” 他话音刚落,凤章君就把手收了回来,继续面无表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所幸练朱弦反应极快,立刻就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闯祸的林子晴:“胡闹什么!!” 阿晴也自知理亏,慌忙道歉,不等练朱弦再责备,便主动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悬桥尽头是落星沼中央的小岛,存蛊堂是岛上唯一的建筑。这里是教中圣地,即便一路鼓噪的林子晴也终于安静下来。 不同于谷中随处可见的轻巧竹楼,存蛊堂更像一座佛塔。绿色琉璃塔檐重压着红色塔身,上下叠了九层,看起来厚重c阴郁c甚至有些不祥。 根据林子晴的介绍,五仙教分为药宗c蛊宗c毒宗等数个不同宗派。但几乎所有五仙教弟子多少都对蛊术有所涉猎。而自学成之日起,弟子们必须留存一份护命蛊在存蛊堂内。一则方便验明正身,二来也能方便后辈们的融合研究。 不仅如此,绝大多数的五仙教弟子过世之后,护命蛊都会封入存蛊堂,就此消失于世。 林子晴将上锁的堂门打开,眼前便涌来一片黑暗,还夹带着森然的阴冷,仿佛天然岩洞,令人心生警惕。 待堂门完全敞开,凤章君终于看清了室内的陈设 ——这里应该是享堂正殿,与中原的道观颇为相似:正中央矗立着华丽神龛,屋梁上挂下巨大的神幡宫灯,两侧墙壁上则描绘着不知是何主题的壁画。 林子晴上前将供案两侧的蜡烛点燃,两团金光摇曳着明亮起来。勉强照出供案中央摆放着的神位。 「太素祖师」 凤章君越过神位再往前看,只见神龛之中宝帐低垂,帐内供奉的不是别处常见的金身塑像,而是一个华丽的黄金匣,通体錾有五色宝石拼缀成的卷草花纹。 他低声询问练朱弦:“匣中何物??” 练朱弦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是祖师遗物。” 那边,林子晴已经取出了线香,分与练朱弦和凤章君。三人各自点燃了,供奉在神案的香炉之中。林子晴与练朱弦还下跪祭拜,口诵祝祷之词。 仪式完成之后,练朱弦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枚竹筒,以血为饵滴进筒中,再置入一撮燃尽的香灰,将竹筒在供桌前的地板上轻磕了三下。 旋即,竹筒中有了动静。 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爬了出来,落到地板上,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蜿蜒前行。 无需解释,唯一外行的凤章君也看出来了:这些是昨晚练朱弦从尸首身上拿到的蛊虫,它们爬到存蛊堂的哪里,哪里就藏着与它们同样的护命蛊。 真相呼之欲出。三个人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蛊虫的一举一动。 这些蛊虫虽小,行进的速度却却不缓慢。转眼已经离开了正堂,进入右侧偏殿。 这里的陈设与正堂截然不同:整间屋子放满了顶天立地的巨大乌木药橱,每个抽屉均配有铺首与铭牌,或金或银或铜,显然有等第之别。 林子晴解释道,这些都是尚在人世的仙教弟子,总共六百一十三位。他还特意指出了属于练朱弦的那个抽屉,金铭牌金铺首,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倒是与本人性格有些相似。 尸首都搁在云苍了,蛊当然不可能从活人身上来——果然,蛊虫飞快地爬过了这间屋子,进入另一间偏殿。 林子晴说,从那间屋子开始,便都是死人的地盘了。 这间偏殿里没有精致的药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宽敞的木架。架上摆着一尊尊形似葫芦的硕大陶器。上边的小头敷了白~粉,再用墨笔朱砂细细地描摹出一张脸颊。下面大头则绘制了衣饰。 林子晴道,这些都是骨灰俑,护命蛊就藏在俑中。 凤章君再仔细看,这些俑的五官c发型乃至着装,每个都不太一样,美丑不一c男女有别,显然是依照蛊主人生前的特征绘制而成。 偏殿里阴冷死寂,被这成千上百个骨灰俑盯着看,实在有些瘆人。 凤章君低声问:“骨灰与蛊毒都收藏在一起?” “俑里面没有骨灰。”练朱弦回答令人有些意外:“护命蛊最好的容器就是人体。人死之后火化,骨灰与瓷土c药草c泉水相和,捣制为为泥c烧出罐形。生前,蛊在腹中;死后,蛊仍旧在腹中。”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冷寂,再无人说话。 四边贴着墙壁依旧是高高的俑架,殿堂中央却搭建了一个祭坛,坛上赫然摆着五六尊一人多高的巨型骨灰俑,假人似的,毛骨悚然。 凤章君正欲询问,练朱弦已经三言两语道出答案:“这些都是两百年前,与云苍的冲突之中殉教牺牲的五仙弟子。” 冲突结束后的那天深夜,战死教徒的遗体全部离奇失踪。过了几天,居然出现在了深山中的一处天坑内,却已经全都被烧成了骨殖。 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尸骨区别开来。便铸成这几尊陶俑,一同供奉。 地上的蛊虫一路蜿蜒,并没在任何一尊灰俑面前停留。可诡异的是,一片死寂的存蛊堂却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响。 凤章君确认这绝不是错觉:他看见那大灰俑的面孔在动——原本无悲无喜c浅淡褪色的五官,忽然变得鲜艳c狰狞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两情相悦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凤章君离开了, 去见春梧君。留下练朱弦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月白色的帐顶发愣。 也不知道云苍的这两位主君凑在一起会商量些什么。凤章君多半会把西仙源内丹的事说出来,而春梧君应该会同意发出陈情帖,但他也有可能会反对让一个南诏人继续插手调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 练朱弦发现自己困倦了。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 枕着凤章君的枕头c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 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 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 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 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 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 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 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 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筒,打开盖子,召唤出一只金色甲背的小蜘蛛,落在杯沿上。 茶杯并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蜘蛛就在茶杯口上织出了一张精巧的蛛网,映着淡淡的月光。 练朱弦低头在小蜘蛛的背上亲吻一记,将它放回竹筒。而后咬破指尖,在蛛网上挤落了一滴鲜血。 “以血为贡,请亡魂指路。”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滴血珠竟开始在光滑的蜘蛛网上滑动。练朱弦托着茶杯,一路跟追着血珠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僻静的竹林,又经过了几处宫观,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山崖边。 眼下大约是亥时,积攒了一天的湿润雾岚已经从山脚升腾到了山峰。隔着渺渺茫茫的水雾,练朱弦隐约看见悬崖之外大约十多丈远处兀立着一支细小的孤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小楼,宛若空中楼阁。 蛛网上的血珠还在指引着练朱弦朝小楼走去,却有人轻声将他叫住了。 “脚下留神。” 迷雾深浓,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凤章君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你也找过来了。”凤章君看了一眼练朱弦手上的蛛网。 而练朱弦则看见了凤章君手上的凤阙剑——搜魂的符印还在隐隐发着亮光。 “是不是感应到了怀远?”练朱弦问得直截了当。 “是。”凤章君干脆地点了点头。 练朱弦又问:“是云苍对他的处罚?” 凤章君摇头:“云苍从不杀戮门下弟子。” 说罢,只见他一挥衣袖,手中一张璎珞符纸飞出,竟幻化为一座悬桥,架在了悬崖与孤峰小楼之间。 “你,要带我进楼?”练朱弦诧异,“这难道不是你们云苍的内务?” 凤章君往桥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你想还是不想知道?” “想。”练朱弦紧走两步,跟上了凤章君的步伐。 ———— 及至到了近前,练朱弦才看孤峰上的小楼前立着几名云苍守卫。他们见到凤章君便立刻低头行礼。凤章君依旧不做任何解释,径直带着练朱弦进了小楼。 在五仙教这些年,练朱弦也曾走访过南诏的几处监牢。他原以为小楼内部应当也如同牢狱一般,少不了囚笼c刑具以及肮脏的囚犯。然而直到亲眼目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这里远比南诏的牢狱要整洁体面许多,甚至更像是普通的逆旅客房。只不过每一扇门都是铁质的,且牢牢闭锁着,每隔十来步就有人把守。 从凤章君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中,练朱弦得知小楼的正式名称叫做“思过楼”,乃是云苍派为过失弟子提供的面壁自新场所。他也是刚刚才了解到,离开旧经楼之后,怀远便被带进了这里——但是等待着他的显然并不是什么悔过自新的机会。 凤章向一名云苍守卫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着他们一路向前,在走廊尽头走下一串台阶,打开了一间地下室。 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唯有角落里一卷竹席,裹着瘦小的身躯,只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底。脚边上还有一个粗粝的大陶罐。 守卫低声解释说,怀远死得太过突然,尚未来得及准备棺木。但是采办的消息已经通知下去,最快明日就可以入殓。 “他是怎么死的?”凤章君问。 守卫看了一眼练朱弦,但还是如实禀告:“具体死因尚且不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外面有人将这个陶罐送入他的房间。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他死了。” 独自一人,看起来像是自杀。至于自杀动机,应当就在陶罐当中——练朱弦正思忖,凤章君已经将守卫打发走,又两三步来到了怀远的尸体前,掀开竹席。 没有错的,这就是昨日练朱弦在山门殿外见过的那个独臂人。依旧脏乱不堪的外表,甚至还半睁着眼眸,只是彻彻底底地安静了,再无法做一丝一毫的疯狂。 凤章君俯身伸手,在他的嘴角边抹了一记,有灰白色的粉末。 与此同时,练朱弦已经打开了那个神秘的陶罐。 “是骨灰。”凤章君连看都没看就给出了正确答案,“他们把曾善一把火烧了,然后把骨灰拿给怀远看。” 这下就连练朱弦也哑然了。他重新合上陶罐,然后同样来到怀远的尸体旁,先是看了看怀远不知为何鲜血淋漓的右手,然后掀开他那身早已经污脏不堪的外袍,在腹部找到了一个血窟窿。 怀远的内丹依旧在他的身体里,黯淡的如同一颗鱼目。毕竟没有哪个活人能够亲手将自己的内丹剖出来送给别人,更不用说让一堆骨灰死而复生。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伸手为怀远合上眼睛,然后扭头看向练朱弦,仿佛在问他接下来准备如何。 稍作思忖,练朱弦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那些前因后果。” 凤章君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你准备用‘香窥’?” 练朱弦点了点头。其实白天返回画境时,除了更换衣物之外,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香窥所需的材料。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够派上用处。 取得了凤章君的首肯之后,练朱弦迅速准备施咒。 他首先点燃一堆特殊的混合香料,让香气沁染整座地下室。同时,又取出一枚极其细巧的银色小刀,撑开怀远的眼皮,在眼球后方剐下了一小块肉丢入研钵,再投入符纸,用火折子点燃。 空气中短暂地弥漫起了一股令人不安的焦香,研钵内的物体很快变成了一抹焦炭。练朱弦将焦炭捣碎,再加入各种五仙教秘制的香料,最终混合出一种灰白色绵密的香粉。 他将香粉压入符咒形状的白银模具之中,脱模之后便形成了符咒形状的香篆。 “要开始了。”他提醒凤章君。 两个人在怀远的尸体旁相对而坐。练朱弦让凤章君先闭上眼睛,然后主动捉住了他的手。 “香窥的世界很大,你初来乍到,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走散了。” 也不知道云苍的这两位主君凑在一起会商量些什么。凤章君多半会把西仙源内丹的事说出来,而春梧君应该会同意发出陈情帖,但他也有可能会反对让一个南诏人继续插手调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练朱弦发现自己困倦了。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c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情知所起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那人正是曾善。她已经脱下了云苍峰月白色的法袍, 换上村庄里常见的粗布衣裙,随便挽了一个发髻,朴素寡淡。 此去南诏虽然山高路远, 可她宁愿长途跋涉,也不想御剑而行,瞬间就抵达那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周围并无人送行,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他却跑得气喘吁吁, 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冲刺过来, 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 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 我求求你了, 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 我自己也愿意, 改变不了的, 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师姐,师姐——” “那是你自己的事!!” 忍无可忍,曾善一把将衣袖从他手上抽走,换之以愤懑的表情: “你长大了,哭闹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从今往后,你必须独立,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听见没有?!” 怀远被她吼得当场愣住,浑身颤抖着,仿若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家犬。 见他哑口无言,曾善又转身继续前行,可没走出两步,她又听见了怀远那可怜兮兮的求助声。 “可是师姐啊,怀远好疼” “”曾善紧握着缰绳的手由白转青,她再一次侧身回头,脸上却是无可奈何的失望。 她一字一顿道:“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疼怎么会有人一遍遍地让自己陷入痛苦,就为了博得别人的关注!” 说完这句话,她翻身上马,再不去看那个苍白如纸的怀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迂回曲折的山道上。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却摇头,“都这么多年了。” 说话间,只听平地里一声断喝。怀远像是发了疯似的,一头朝着路边的栏杆冲了过去,又是踢打又是撞击,彻彻底底地歇斯底里。 可是无论他发作得有多凶狠,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个离他远去的女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 很快,云苍峰上的这一幕也开始模糊起来。练朱弦及时抓住了凤章君的衣袖,以免在下一个场景中失散。 稍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接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无比熟悉的风景。 这里是郁绿的五仙谷深处,某座陡峭悬崖的底部,遍地盛开着一种白色小花。它们不过一尺来高,却枝繁叶茂,挤挤挨挨地铺展开去,仿佛为终年湿热的谷底带来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立着几名仙教守卫。 “这里是云杉坪下的情人崖。”练朱弦准确地报出地点,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此处也算是我教的另一个大门了。” 凤章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半空中望去,只见陡峭的崖壁上竟然结了许许多多巨大蛛网,半透明的蛛丝挂着露珠,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蜘蛛网上竟然有人。 距离委实太过遥远,无法看清楚那人的穿着样貌。不过练朱弦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正准备说出猜测,忽然听见身后的草地里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他与凤章君同时回头,发现有五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其中带路的三人是普通教徒,而后面两位,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容貌举止,都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 其中个子略矮些的那位,实在是个不输练朱弦的大美人。他的肤色是南诏常见的麦色,肩颈处纹着斑斓华丽的刺青,可一头长发却如神山积雪一般洁白,散发出神秘却又柔和的气质。 而紧跟在美人身后一步之遥的,则是一位气场截然不同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壮硕,肤色却是不见天日般的苍白。 与白发美人不同,高个男子身上的衣物极少,大方裸露出成片的猩红色刺青。 “他们是谁?”凤章君问。 “我从没见过。”练朱弦摇头,又试着推断:“教中惯用羽毛来标志身份,白发之人饰有雀翎,说明地位尊崇。而他背后那男人的纹身更像是符咒” “教主!” 突然有人异口同声,替他道出了答案。 二人循声望去,花地上的守卫正在朝着来人行礼。 点头回应他们的,正是那位白发美人。 “他就是诺索玛?!” 实话实说,练朱弦的惊愕大过欣喜。毕竟眼前这位,正是本已得道成仙c却又不知为何挑动五仙教与中原各派仇恨的前任教主。 凤章君则多看了一眼那个满身符咒c充满压迫气场的男人:“那他应该就是蛊王摩尼,听说是世上唯一一例蛊毒化作人形的例证,不可思议。” “所以教中才一致公认,诺索玛是历任教主中法力最强之人!” 久仰盛名却无缘得见的先辈突然出现在眼前,练朱弦难免激动,可念及凤章君站在一旁,他又勉强压抑住了,继续观察。 诺索玛与蛊王跟着守卫来到蛛网下,同样抬头仰望。 “是个女人。”蛊王眼力超群,“中原长相。搞不好是哪个无聊门派送来的细作。这边穷乡僻壤,究竟有什么好来的。” 居然一开始就猜中了?练朱弦不禁感叹于蛊王的敏锐,心里又有些暗爽,故意瞥了身旁的凤章君一眼。 凤章君不理他。 蛊王质疑,其他人也不好妄作判断,唯有全部朝着教主诺索玛望去。 银发的美人倒温和一笑:“好久没人敢选这条路了。老话不也说过么,‘跳的都是缘分’。缘分都到了,还能怎么样?” “跳的都是缘分?”凤章君不解。 “那是一个南诏传说。”练朱弦为他解释,他们面前的这座悬崖名叫情人崖,崖顶是一片平地,名为云杉坪。相传那些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男女,只要有勇气从云杉坪跳下来,就会被天神接到一处世外桃源,在那里厮守终身。 “懂了,就是落入了崖底的五仙教。”凤章君言简意赅,“然后就被你们捡回去当教中弟子。” “其实这种事很少。毕竟崖高百丈,就算有蛛网围护,作用亦十分有限。悬崖附近也总会有失足摔死的动物尸骨,所以这里的花草才会如此繁茂。” 练朱弦话音刚落,只听蛊王撵了个响指,那巨大的蜘蛛网竟自行破开,网中女子跌落,摔在柔软的草地上。 “何必如此简单粗暴。”诺索玛叹息。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众人走上前去,发现草地上躺着的人正是曾善。 多日未见,她看起来又黑又瘦,脸颊与嘴唇严重蜕皮。身上衣裳也是污脏不堪,但至少人还算清醒。 看见一大群人走过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稍稍一动就疼得呻~吟。 诺索玛脚步轻快,第一个走到了曾善身旁。他首先低头观察几眼,旋即开始探查她的伤势。 “别动,你的肋骨断了几根,其中一根抵住了肺脏,很痛吧。” 曾善起初缩了一缩,但在觉察出诺索玛并无恶意之后,慢慢放松下来,转而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人。 等她平静之后,诺索玛又开口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我可以立刻结束你的痛苦。其二,我也可以医治好你的身体,但那无疑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辛苦的过程。要选哪一个?” 曾善张了张嘴,却嘶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聪明的孩子。”诺索玛对她温柔一笑,立刻召唤身后人:“摩尼,替我护住她的心脉。” 蛊王轻轻“切”了一声,却还是走上前来,冲着曾善一弹手指。 也不知怎么回事,曾善突然抽搐起来,状若癫痫,并且很快就没了动静。 诺索玛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皱眉看向蛊王:“我可没让你用这办法。若是禁不住的,顿时就死了,倒比直接杀了她更快。” “有什么关系。”蛊王不以为意,“是人迟早都要死,想不到这丫头居然还跟我教有点缘分。” “护命蛊?”练朱弦喃喃自语。 凤章君顺势问他:“你时常挂在嘴边的护命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练朱弦反倒不说话了。 另一边,见曾善状况稳定,诺索玛便示意守卫将人抬去医庐。 “你又要捡个麻烦回去。”蛊王叹息。 诺索玛一笑:“明确的麻烦总比潜伏的危险可爱多了,而且我与这孩子倒有些眼缘。” “是吗?”蛊王也跟着冷笑:“我怎么觉得反而像是个祸害呢?” 这之后,场景又发生变换——曾善被带入五仙教的医庐,并在那里接受治疗。极少有人知道,以毒蛊之术独步天下的五仙教,同样拥有高超医术。短短两日,她的伤情便平稳下来,摆脱了性命之忧。 “这就算是入了五仙?”凤章君觉得有些太过简单。 “当然没这么容易。”练朱弦摇头。 整座五仙谷虽然都算是仙教地界。但并非所有在谷中生活的人都算仙教弟子。譬如医庐,也会接诊一些外来的疑难杂症,或是附近山林里遇难的旅人。 “当年我和阿晴他们就是先被送到了医庐,等身体调养好之后,才有人来做进一步安排。” 正如练朱弦所言,待到曾善伤势好转,便有一位仙教执事前来盘查她的来历。 坠崖的理由当然是早就编造好的——曾善只推说自己是中原某个修真小门的女弟子,与敌对世家的男弟子相爱私奔,却被对方拐卖到了南诏。几经辗转,最终偷了马匹逃出来,迷路绝望之际坠下了山崖。 仙教执事既不追问也不质疑,只听她一口气说完了,才问她今后有何打算。而曾善的回答自然是无颜回乡面见尊长,只求能在南诏有一席容身之处。 那人依旧只是点头,又让她安心养病,静候上天安排。 “你们两个跟去看看。”凤章君吩咐守卫,又叮嘱:“小心安全。” 守卫弟子得令,立即追寻黑影而去。凤章君则示意练朱弦跟随自己继续往院子里走。 院内点着灯的只有一间厢房,便是停尸之处。屋内不大,杂物全都被清理出去,临时堆放在院子里。按照练朱弦之前的建议,房内四边和角落里都撒了盐,连墙壁上也泼了盐水。 屋子正中央是一张同样用盐水浸透了的木桌,桌上用湿布遮盖着的,便是那具尸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凤章君心情好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蛊?”谢堂主咋舌:“咱们这云苍地处中原腹地, 哪儿来的蛊毒?” 练朱弦不知答案, 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 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 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 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还有一个大木桶, 一罐盐。”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 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 用毛笔蘸着, 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不多不少数量正好。随后,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 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 口中念念有词, 少顷, 突然朗声道:“开——!” 只见伤者们的嘴一张接着一张打开了,一片黑压压的雾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倏忽间,黑气全都依附在了纸人上面,像是在吮吸着纸人的血液。 当纸人的身体彻底变黑时,练朱弦再次下令:“起——!” 只见璎珞纸人骤然站起,竟一步步跨下伤者的身躯,朝着水桶走去。 场面忽然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沾着剧毒的黑色纸人,沿着地面上朱砂与血液画出的轨迹,一步一步爬上水桶,然后摔进了加满盐的清水里。顷刻之间,符纸与黑气尽皆融化在水中,无影无踪。 差不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的伤者竟陆续醒转过来。 “把人带走。”练朱弦向等候在一旁的云苍弟子们叮嘱:“扶去静养,这几日卧床少动。还有,无论伤者是否辟谷,一律多喝盐水。留意观察小解,不再出血才算没事了。” 那些候命弟子之中,也有几人是先前在山门殿外围观过疯子辱骂练朱弦的,此刻却都对练朱弦服服帖帖,立刻便将伤者全都转移了。 又有人问起地上的那桶盐水应当如何处理。练朱弦表示蛊毒入水即化,只需挖坑将水深埋。一年之内,土上不要种入口的蔬菜。至于木盆,烧了便是。 他正嘱咐到这里,突听一阵脚步嘈杂。方才负责处理尸鬼遗体的几名弟子闯将进来,却是首先瞥了一眼练朱弦,然后才向春梧君及诸位殿主禀报—— 经初步检查,在尸鬼后背发现一处刺青,确信应是五仙教纹身。 尸鬼竟是五仙教中之人? 要说全然意外倒也未必。毕竟若论天下毒蛊之术,的确要以五仙教为尊。 然而练朱弦还是觉得奇怪——五仙教两百年来不曾登上云苍,为什么偏偏却是在今时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他越想越蹊跷,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中。四周围全是敌非友,虎视眈眈。 可越是窘境,就越不能露怯。 于是练朱弦抬起头来,从容地与众人对视,忽然发现唯独只有凤章君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什么? 练朱弦无法继续推断,因为已经有几名云苍弟子走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心知不妙,他正色道:“这是做什么?!” 春梧君和颜悦色道:“还请毒仙见谅。蛊毒在中原毕竟稀有,如今这山上唯独只有毒仙一位五仙教中人。还请毒仙配合调查,也好还仙教一个公道。” 练朱弦环视四周,殿内是云苍门人,殿外是各路门派。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必定会让五仙教的声名雪上加霜。 再说,若这果真是一个蓄意构陷的陷阱,就更不可以负隅顽抗。古人尚有胯下之辱,这点小事若忍不得,跳将起来,反叫旁人看了笑话。 他左右一权衡,爽快道:“练某愿配合调查,但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也请仙君激浊扬清c以正视听。也要叫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知道,今后莫要将那些歹毒之事,尽皆算到五仙教的头上来!” 春梧君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摆一摆手,监管云苍法度的凌霄阁阁主立刻上前,向练朱弦抱拳施礼。 “练毒仙,得罪了。听闻南诏有以符咒驱使走尸的异术。不知你身上有无驱尸符?” 不待练朱弦回应,他又扭头朝着两名云苍弟子使了个眼色。 两名弟子领命上前,却又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敢与练朱弦接触,唯恐染毒。 练朱弦干脆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除下了腰间的乾坤囊,将里面装的各种符纸c器物逐一取出,再倒转囊袋以示彻底空无一物。 凌霄阁阁主盯着几枚用金丝箍住的竹筒,问:“敢问里面是何物?” 练朱弦道:“宠物”。说着拔去竹塞,稍作抖动,只见青蛇c蜘蛛陆续爬出,在他手臂上游走,做亲昵状。 殿外围观的人群好一阵窃窃私语,无外乎又在感叹旁门左道之术。 练朱弦不理他们,照旧将宠物收好。 “劳烦毒仙出示帽靴。”凌霄阁阁主又道。 练朱弦依言脱下脚上的勾头靴,又取下头顶的混元银花冠,足下与帽中俱纹有避邪符文,此外别无它物。 凌霄阁主又道:“在下听闻发辫里也能藏匿符咒。” 二话不说,练朱弦伸手便将发髻拆散。一头微卷长发登时如长瀑垂落,衬着苍白的肤色c妖异的绿瞳,红馥馥的朱唇,可谓香艳。 殿外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恐怕又有人要传说他有一半狐仙血统的事了。 练朱弦的头发里显然也没藏匿任何可疑之物,但嫌疑并未解除。 果然,凌霄阁主又道:“中原科举之试前,为证考生端正清白,需令其在众人面前解发袒衣而视。如今不知毒仙可愿效仿,以堵悠悠众口?” 练朱弦心头微愠,表面上却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五仙教地处南诏,气候湿热,教中人衣着轻薄c以金银c纹身为饰,袒露上身并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若要他在一群令他厌恶的人面前露怯,那才是比羞辱本身更加羞辱的事。 于是他开始摘下项间银饰,又脱下衣袍外层的罩纱——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蛇蜕。然后是腰间的镶银革带。再解开雀翎色的窄袖罩袍,只余一件黑色中衣。 脱到这里,练朱弦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左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人动了一动,不过练朱弦没有看过去,因为他听见春梧君又发了话:“罢了,不要再难为毒仙!” “不必纠结,我们南诏人,没你们中原这么扭捏。” 练朱弦并不想领春梧君的人情,他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然后大方地解开了中衣的绳结。 柔软的黑色中衣滑落,其下竟再无白色亵衣。练朱弦的半身就这样裸裎在了众人眼前。 殿内的云苍诸人尚且没什么反应,殿外却已经窸窣起来。 有人道:“南诏人竟然不穿亵衣?!” 有人感叹:“脱光了瞧,倒的确是个男人,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还有更多的话没来得及传进练朱弦的耳朵里——陡然间,从左边刮起一阵大风,竟将偏殿所有的隔扇门齐刷刷地合拢了。 练朱弦循着风向望过去,凤章君甩了一甩衣袖,面无表情。 此刻,偏殿内只剩下云苍派的主事者。练朱弦继续看向凌霄阁主:“我的衣服有没有毒,不查验一下?” 两名云苍弟子这才上前,从练朱弦的衣服里搜出了碎银c火折c木梳以及匕首一柄。此外,贴胸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块玉佩。 就连练朱弦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的存在。他心里狠狠打了一个突,立刻抬头去看凤章君。 不知幸或不幸,凤章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又或者他其实看见了,却忘记了这块玉曾是他自己的随身之物。 衣裳检查完毕,凌霄阁主再问:“适才在山顶灵庙前,我见你手持一柄软剑,此剑如今藏匿在何处?” 练朱弦道:“就在我腰上。” 众人这才往他腰间望去:只见裳衣之上c胯骨之下,有一圈符文刺青环绕腰际,仿佛灵蛇游走。想来那柄软剑竟是以人为鞘,不用之时便化为符文,缠绕在他的腰间。 他大声怒吼,可传进匪徒的耳朵里,也不过只是一条幼犬的吠叫。 匪徒之中走出了一个黝黑精壮的男人。他站定在阿蜒身旁,目光却紧瞪着锦衣少年。 少年紧张得发抖,却并不转移目光。可是他的勇气看在男人眼里,反倒成了一种挑衅。 只见寒光一闪,紧跟着嘶哑惨叫——匕首插进了阿蜒的手臂,血液落在地面的枯草上,滴滴答答。 在小鬼们的惊声哭喊里,男人捏住阿蜒的脖颈提起,向锦衣少年发出恐吓:“再敢多瞪我一眼,我就抠掉这小子的眼珠,再把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烫酒吃!” 大殿之中还有肉香未散,锦衣少年知道这绝不是一句虚话。 “还愣着干啥?你想让他死?!”男人咄咄逼人。 怀着愤懑与无奈,少年低下头去,将目光压在阿蜒脚旁那堆染血的干草上。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够了,蛮子,给那小子一个痛快。” 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精疲力尽的阿蜒只抽搐了一下就彻底认命,既没哭c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只是向锦衣少年送去一个诀别的苦笑。 可少年却为了保护他而低着头。 蛮子的匕首再次对准阿蜒的咽喉。 只要轻轻一戳,阿蜒就会像家畜一样,喷射出大量鲜血,倒地身亡。 可是蛮子却停了下来。 不止是他,其他匪徒也突然安静了。 现在是满月的深夜,这里是南诏的远古山林。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唯有他们落脚的这间破庙,后院里还堆满了人骨。 明明没有风,可外头的草丛c灌木,树木全都呼啦啦地摇晃起来。仿佛被巨灵之手翻搅着;又好像后院那些白骨全都活了过来,想要入殿参拜。 首领一声令下,所有火把全部熄灭。连那群小鬼也不敢啜泣,稍大点的孩子将幼童抱进怀里,无声地安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竟然是他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映在翻涌云海之上,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塑出似人非人形状, 如同真神踏浪显圣、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 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 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 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 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 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 抑或取出照明法宝, 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 但见月华高照、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 方百余丈, 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凤章君摇头道:“我才应当感谢教主昔日救命之恩,若不是月下那一声哨响,我与阿蜒恐怕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也正因为那次机缘,才让我比云苍的任何人都坚信,五仙教德行无亏,与中原正道一般无二。” “德行无亏,一般无二……”玄桐因为这样的褒扬而勾起了嘴角,却不是微笑而是叹息,“难得凤章君对我教青眼有加,只是云苍峰上,持有偏见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否则阿蜒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袒衣检视。” 听他提起这些,凤章君面色微凛,却不做否认:“曾善之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幕后主使是何人,又有何居心,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尸鬼是他!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回忆的世界又开始变化。这一次,呈现出的是室外风景。 视野正中央是一株高大的梧桐。离地一丈来高的粗枝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身穿月白法袍的瘦小少年。他怀里抱着一块木头,正聚精会神地雕刻着什么。 不远处的白沙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其中一人手里捏着条死蛇, 东张西望着。 玩蛇少年嘀咕:“怀远那小子又躲哪里去了?” 他的同伴劝他:“我说你还是算了吧,那傻小子有什么好欺负的?怂包一个, 就知道哭,全凭他那老妈子似的师姐给他擦屁股。万一向咱们师父告状, 又得挨罚!” “呸!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玩蛇少年恨得牙齿痒痒的,“又蠢又笨, 还成天躲在一个娘儿们后头,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就是要给这块木头一点颜色瞧瞧, 叫他以后不敢再打我们的小报告!” 眼下仿佛是暑天,两个少年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结果, 干脆就站在树荫下面, 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起了牢骚。却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他们的头顶高处。 至于怀远,也没多好受。冤家就站在大树底下,只要抬抬头就能够把他从树上揪下来。别说是继续雕刻木头了, 他就连一口大气而不敢出, 就这么绷着身子, 静悄悄地, 希望冤家呆够了就打道回府。 可偏偏连老天爷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热辣辣的天上突然飘过来了几朵乌云,紧接着就开始起风。小风一吹,地上草丛里的木屑刨花就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顽劣地打着转儿。 那两个少年一见到木屑心里就有了数,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臭小子,给我滚下来!!” 怀远又不是傻子,抱紧了树枝,死活不挪窝。 两个少年估摸着树枝承载不了三个人的重量,也不着急上树。而是从池塘里捡了几块小石子,朝怀远投掷过去。 怀远身体虽然瘦弱,却很灵活,他抱着树枝左右躲闪,一时间也没让那两个少年得逞。 眼看双方陷入僵持,怀远突然发现不远处又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距离已经足够接近了,怀远突然大叫一声,主动松手,从树枝上摔了下去! 大树底下是一片草丛,人摔在上面不会出什么问题。树下的两个少年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去管怀远的状况,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怀远一边高声哀叫,一边护住脑袋,蜷缩着身体作出一副畏惧的模样。 这场单方面的欺凌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有人厉声喝阻道:“全都给我住手!!” 两个少年闻声回头,发现一个高个子少女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临时折下来的树枝,看上去是想要狠狠地打上一场。 “曾善你这个男人婆!” “告状精你给我等着!” 局势瞬间逆转,两个顽劣少年顿时丢下小蛇逃跑。曾善凶神恶煞地将他们两人追出了二三十步,然后才扭头回过来看自己的小师弟。 “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此刻的怀远看上去的确非常凄惨,头发蓬乱着,浑身上下都是木屑和干草,脸颊也被人给踢得肿了起来,像个猪头。 “师姐,我疼。” 他十分熟练地陈述着自己的感受:“他们踢了我好几脚,还朝我丢石头。我好疼……” 曾善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动作熟练地开始为他整理仪容。 “谁叫你一出事就跑来找我的,他们打不过我,就只好回头来欺负你。这么多次了,难道还不明白?” 怀远委屈:“可是师父时常出门在外,如果不找师姐,我还能找谁主持公道?” “这不是公不公道的问题。” 曾善又拿出手帕,沾了点水替他擦拭脸颊,“你也是学过功夫的,他们要是欺负你,你就照样打回去!” “可师父说,我学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为了欺负别人。” “那不是欺负人,而是自保。” “可与别人打架,我也会疼……” “行走江湖,疼痛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曾善简单处理着怀远的伤口,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小时候不是最不怕痛的吗?脚踩在水杯上面都不哭呢。怎么越大越胆小了?整天黏在我身边,凡事都让我出头,这可不行。” “……不行吗?”怀远怯生生地反问,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男童。 “当然不行!在咱们云苍,十四五岁就该独当一面。你看你身边的人,全都长大了、懂事了。再这样下去,师姐也懒得理你了!” 仿佛是想要强调这番话的认真性,曾善还在怀远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推得那瘦小身躯一个踉跄。 好不容易找回平衡的怀远仓皇地抬起头来,小声抗议道:“师姐,真的很疼啊。” 少女看着他肿胀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下不为例。走,师姐带你敷药去。” 两个人影搀扶着逐渐远去,场景再度进入模糊。 趁着还能看清楚彼此的时候,练朱弦轻声问道:“你猜怀远他会改吗?” 凤章君只回答了一个字。 “难。”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在云苍峰上某座偏僻的宫观之内。 这是一处狭小的天井,摆着许多大盆栽种的山茶。花枝掩映的角落,怀远孤零零地躲在那里。 他还是在摆弄着木头,原本杯口粗细的圆木已经雕出了纤细的长柄,但最为关键的繁复花饰却仅仅初见雏形。 正当他全神贯注时,一道人影急匆匆地穿过檐廊向他走来。 “怀远!!” 喝问声从天而降。怀远吓得一个哆嗦,刻刀从木头表面滑过,最终在掌心里拖出一道血色。 他浑然不觉受了伤,只顾着回头,果然对上了曾善愠怒的眼神。 “你小子还躲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 怀远偷偷看了一眼庭院中央的日晷——阴天,没有影子。 见他惊恐,曾善也无意于火上浇油,伸手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今天轮到你守炉,时辰要到了,快点去,否则师父又要怪我没看好你了!” “守炉?”旁观的练朱弦咀嚼着这个不熟悉的字眼。 “指的应该是鼎炉殿内的归真炉。”凤章君为他做出解答,“外出的云苍弟子们,会将那些作祟的鬼怪妖魔捉拿回来,丢入炉内熔融淬炼,经过多道净化工序,便可以获得增补修为的归真丹。” 制作归真丹的工序复杂,但最重要的一步还是鼎炉练丹。一般情况之下,每次从填炉至出炉,都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期间随时有人留在鼎炉殿内值守。 今天,恰好轮到怀远守炉。 少年脚步匆匆,穿过了几进宫观,终于来到鼎炉殿。 这是一座遗世独立的古朴大殿,四周围被高耸的岩墙所包围。墙上刻满了古老符咒,禁绝一切活物死物出入,就连守卫也只在墙外巡逻。 石墙之内的庭院寸草不生,地面沟壑纵横,用朱砂填出法阵图案。甚至宫殿的檐上还垂着用巨幅璎珞符纸书写的符咒,紧紧锁住整座云苍峰上最为凶险的宝物。 “若是换做现实里,外教之人是绝不允许进入鼎炉殿的。”凤章君实事求是道。 练朱弦反问:“那需要我现在回避么?” 正说着,怀远已经整备完毕,入了鼎炉殿。 得益于特殊的建筑法式,整座鼎炉殿内没有半根立柱,自然看起来通透宽敞。大殿中央,立着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铜炉,通体鎏金,雕刻着复杂的咒文与装饰,看上去神秘而又华丽。往上看,炉鼎天花板上还垂挂着几十条碗口粗细的铰链,用以开启沉重异常的炉盖。 怀远的等级尚低,参与不了填炉开炉这种大事。他所要做的,只是在接下去的六个时辰里,每隔一个时辰就查看炉膛内部的情况,并及时更换炉口等处贴着的符咒。 简单地交代了一些情况之后,前一班负责守炉的少年离开了,顺便还带走了一叠书籍。六个时辰太过枯燥漫长,在无需查看的时候,少年们也被允许去做一些无关要紧的小事。 比如怀远就带来了他的刻刀与木头。 不过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怀远将东西丢在一边,首先去观察炉膛内的状况——这项工作需要他爬上一架铁梯,然后打开炉身上的一处观察孔。孔洞中间镶嵌着一层金丝咒言网,所以不用担心炉内的东西会乘机逃逸出来。 反正这里是香窥世界,练朱弦也不问凤章君允不允许,只凭着满腔的好奇心跟着怀远上了铁梯。 但他很快就懊悔了。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炉膛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像是融熔状态的铁水,随着三昧真火的热力上下翻涌。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铁水是“活着的”。 练朱弦发誓自己看见了不止一张人脸,它们在滚烫的炉液里载沉载浮,做出各种狰狞扭曲的可怕表情。 离开炉的日子还早,被投进鼎炉里的鬼怪们大多还有生机。它们有的正哭喊惨叫,但更多发出的则是诅咒谩骂的嘶吼。 融融火光映红了怀远的脸庞,然而他的表情却冰冷异常——无论是面对其他少年时的胆小怯懦,还是面对曾善时的软弱无助,全都一干二净地消失了,回归于白纸一张。 “他知道没必要在毫无价值的人面前做伪装。” 凤章君的声音突然贴着耳边传过来。 练朱弦吓了一跳,本能就要闪躲,却又猛然间发觉自己是站狭窄的铁梯上,一个趔趄就要往下摔。所幸凤章君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他的细腰。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举座皆惊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偏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再次汇集在了练朱弦的身上,看着这个就连当众袒身都面不改色的异族护法, 为了两个弱小生灵而展露怒容。 凌霄阁主语带不屑:“正因为云苍是名门正派,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考量!什么是顾全大局, 我看阁下还须更多了解。” 说着,便扭头要向弟子下令。 然而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没这个必要。” 发话的竟是一直静默旁观的凤章君, “那条鱼我见过, 没什么稀奇。至于马匹存放之处离山顶尚远, 若说有毒未免荒诞。” “……凤章君言之有理。”那凌霄阁主见主君淡然否定, 不得不改变态度, 准备将弟子打发走。 “等一下。”这下轮到练朱弦发难,“如今正身也验了,既然什么都没找到, 那凌霄阁主是否该还练某一个说法?” 现场的一众目光顿时转移到了凌霄阁主的身上。 “我只是例行公事!”凌霄阁主自认为理直气壮。 练朱弦却冷笑:“看来我果真是在南诏窝得太久了,不知中原礼仪之邦, 原来将当众袒衣视为‘公事’。大真人与凤章君可真是‘教育有方’。” 见他忽然掉转矛头,凌霄阁主心里咯噔一下, 下意识地就去看两位主君的脸色。 春梧君站得稍远一些,尚且不知是何反应。而凤章君始终面无表情。 可正当众人以为二位尊主不会开口时,却听见凤章君清晰利落地说出了两个字:“抱歉。” 主君既已发话, 那凌霄阁主自然也无法继续狡赖, 只见他嘴角抽搐两下, 终是抬手抱拳:“练毒仙……适才得罪了!” 练朱弦知道他心里不情不愿, 自然也懒得回话。 这时春梧君也开口和事道:“今夜之事委实蹊跷,云苍必会追查下去。时辰不早,门外的宾客是走是留都该给个交待,别让人觉得云苍失了礼数。” 几位阁主与殿主领命,纷纷带着手下弟子离去。春梧君又亲自走到了练朱弦面前。 “方才实在多有得罪,只是还要劳烦毒仙暂且留在山中,协助云苍释疑解惑。” 练朱弦心知自己走不脱,便也不多生事端,自顾自整理衣衫。 紧接着,春梧君又道:“重华,便由你替我好好照顾毒仙。起居用度,皆以贵客之礼相待,切不可丝毫怠慢。” 练朱弦没料到这种展开,倒是一旁的凤章君已经默默点头。 转眼间,殿内弟子与殿外看客已经走了一个干净,只剩练朱弦还在与那一堆没穿戴上去的银饰作斗争。 刚才那些云苍弟子检查时弄坏了一小串银珠。此刻有几粒恰巧落到了凤章君的脚旁。 估摸着他也不会帮忙去捡,练朱弦正准备弯腰,却冷不丁发觉头顶上探过来一截剑尖。 是凤章君抽出了佩剑——正是方才以气劲砍下尸怪头颅的那一柄。 只见他将剑尖探向地上的银珠,明明是银锡成分的小小圆珠,竟如磁石一般主动滚了过来,吸附在剑刃上。 看着剑格上的凤凰造型,练朱弦突然意识到,这把剑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凤阙”。 传说之中,锻造这把剑所用的并非铁矿,而是古往今来诸多战场上遗留的杀人兵器。而它原本的主人,也不是凤章君这位名满天下的正道高人。 三十五年之前,度朔山尸王称霸一方。他命手下前往天下至阴至寒之处,收集凶戾不祥的兵刃,投入练炉之中。 此后,七位被掳来的掠剑师,花费三年时间精心剔除杂质,又用整整十年千锤百炼,最终铸成绝世妖刀。而这七位剑师及其家人,也成为了妖刀的第一批祭品。 此后,以云苍为首的名门正派围剿度朔山,双方鏖战七个昼夜。胶着之时,凤章君只身突入,于万千妖魔之中取下尸王首级,奠定胜局。 此后,尸王妖剑收藏于以冶炼闻名于世的瘗兵山庄之中,却不改邪祟秉性,屡次闯出祸端。瘗兵山庄最终将其重新熔炼、锻造为凤阙剑,赠于凤章君。 说来倒也奇怪,这妖剑到了凤章君手中便服服帖帖,甚至能够随着凤章君心意而动,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正因此,凤阙剑成为了兵器谱上资历最浅、排名上升最快的神兵利器。 练朱弦虽然身在南诏,却也听过不少凤阙剑的传奇。却没想到,原来凤章君还会拿来它来做这么便利的小事。 此刻,只见凤章君将剑尖抬起,那几颗小银珠就沿着剑身一路滚下来,不偏不倚全都落入了他的掌心。 随后他朝着练朱弦伸出手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凤章君也戴着黑色手套。他接过银珠装进暗袋,继续整理衣冠。 只听凤章君又问:“五仙教中,无论男女装束都如此隆重?” 日常情况下当然不会,说白了还是我们五仙教太过淳朴,才会盛装出席这场鸿门宴——练朱弦如此腹诽,却不想费劲解释,只随便点了点头。 等他终于装束停当,便跟着凤章君出了偏殿。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山顶上,如今已是一片寂静。只有云苍派的弟子三三两两地巡逻,远近一片灯笼光点。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往后山走,一路上两个人沉默无语,只听见沿途虫鸣蛙唱、泉流淙淙,反而更显得幽静。 他们最终来到一处别院,与其他建筑都远远地隔离着,虽然并不寒酸,但的确更像是弟子思过的地方。 练朱弦也不多问,跟着凤章君进了小院。迈过门槛时,他明显觉察到自己穿过了一层结界障壁。 院落并不大,布置得倒颇为雅致。西南角上有一眼泉池,池畔竖着假山,山上立着一株垂枝雪松,华盖似地倒悬在庭院中央的长桌上。 至于长桌上,摆着一个茶炉、一副茶具,居然像是有人在此吃茶。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横穿庭院,掀开南向屋檐下的竹帘,再把门推开,眼前是一间正房,乌木的桌椅,墙上挂着松石条屏,空气中还有一股百和香气。 正房右侧立着一架雕有梅树的圆光罩,绕过罩后的屏风便进了卧房。卧房并不算大,却收拾得雅致素静。床上铺着月白色的锦被,枕旁还放着几卷书。 练朱弦虽不熟悉中原的待客之道,却也觉得这里不像客房,反倒像是有什么人在此常住。 他正准备询问,却听凤章君开了口。 “你手里有我的玉佩。” ……他刚才果然还是看见了的! 练朱弦心里一突,可又不知凤章君究竟是何态度,于是干脆一语不发。 凤章君停顿片刻,冷不丁道:“这块玉被我送给了一个叫阿蜒的女孩。” 练朱弦眉毛微跳,并不相信他当年真会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却还是稳住了表情:“我才不是女人。” 凤章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过去太久,的确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阿蜒有一双好看的绿眸。” 听见“好看”两个字,练朱弦不自然地扭了头。因此凤章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徐徐传来: “……至少,如果我是操纵尸鬼的杀手,就不会选择这种时机来与你叙旧。” 这话的确在理,可凤章君却道:“或许的确不会,又或许是你身负使命而不自知。” 这摆明了是在离间他与五仙教的关系。练朱弦嗤笑:“我入仙教的时间比仙君您入云苍的时间还要长,若说我不了解五仙,那仙君您又是否足够了解云苍?” 凤章君反问:“你一直都在关注我的动向?” 练朱弦答得也是滴水不漏:“五仙教虽然远在南诏,但也身在江湖。以您的身份与云苍的地位,想要完全没听说过,那也是很难了。” 凤章君轻“哦”一声:“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却偏偏选在这种时候来找我。” 说来说去,还是在怀疑。 练朱弦没有再费劲正面解释。他扭头看向房间东侧的墙壁,那上面悬挂着一幅山水挂画,似乎正是云苍风景。 他看着画,轻声叹息:“……云苍山这么高,您整天站在山顶上,是不是觉得山脚下的人活得跟蝼蚁没什么区别?蝼蚁的生活能有什么趣味,它们为什么不放下一切,朝着山上爬?” “我并没有轻蔑于你的想法。”凤章君的声音依旧是严肃的,甚至有些无趣。而且,他又在用那双深黯的、沼泽似的眼睛看着练朱弦。 练朱弦毫不畏缩,亦回望着他。 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凤章君突然发问:“想不想再去看看刚才的尸鬼。” 练朱弦一愣,既有些动心又忍不住猜疑:“……若我想,你就能带我看?” “可以。”凤章君干脆得仿佛早就做出了决定,唯独附上了一句但书—— “不过只要走出这座院子,就别再提及当年旧事。这座山上远比你以为的更加复杂。” “门派里一直传说旧经楼里有间密室,却也只是听说,从没人找到过。”拿出火折子走在最前面,凤章君轻声道。 练朱弦紧跟在他身后,默默欣赏着那宽阔挺拔的后背,一边没话找话:“密室有什么用?” “不清楚,但听说设置了一些机关。总之,你别跟得太紧。” “……好。”突然的提醒让练朱弦有些难堪,他立刻放慢了脚步。 与五仙教存蛊堂的地道不同,旧经楼下面的这条通道幽深而又曲折。大约走出了二三十步,周围齐整的砖壁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岩石,甚至还有石钟乳犬牙交错。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至情绝情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两个人走出了水榭,沿回廊去往前院。 趁着这点儿时机, 弄花的青年继续刨根问底:“喂,你跟你的宝贝小华相认了没有?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你?” 练朱弦怕他待会儿多嘴, 干脆主动坦白:“记得,但他说以前把我当成了女孩, 我不信。”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 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 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 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 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 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 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 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今夕对比, 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 总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吗?没吃没穿还老挨打, 还差点成了人肉羹, 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见他俩语带亲昵,练朱弦轻咳一声,打断道:“教主连日事务繁杂,昨晚漏夜归来,如今尚在歇息。存蛊堂既是药宗辖内,便由药师与我为仙君领路,请。” 言毕,不待凤章君反应,便径自转身领路去了。 —— 存蛊堂修筑在一片名为“落星沼”的湿地中央,那里是五仙谷内地势最低的所在。 远远望去,落星沼就像一口巨型大碗,“碗”底存着一层水泽,水底厚积着浑黑的淤泥。 而在水泽稍浅些的地方,生长着有毒的水生灌木与毒树,四周瘴气浓郁,遮天蔽日。 外界通往存蛊堂的唯一途径是横跨落星沼的悬桥。上桥之前,练朱弦再度询问凤章君:“身体可曾不适?” 凤章君摇头:“无事,很好。” 药师阿晴在一旁看出了端倪:“莫非凤章君入谷之前没服过解毒丸?” 练朱弦解释:“我给过,可他不要。” 凤章君摇头:“无妨。” 阿晴左右看看他俩,勾了勾嘴角:“仙君待会儿若有不适,可以靠到我的身边来。我修习医药这许多年,身上有点儿药香,虽然比不过解毒丸,但也能够让人觉得好过一些。” 他刚把话说完,就看见练朱弦目光如刺,满满地都是怨怼。虽然觉得好玩,却也不敢再多做挑逗了。 交代完要紧事项,三个人踏上悬桥。 没走几步,凤章君便听见瘴气迷茫的沼泽里传来哗哗水声,仿佛有什么活物潜伏过来,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那些都是毒蛇和鳄鱼。”阿晴又在冲他挤眉弄眼,“古有豢龙氏,是个替皇帝豢养蛟龙的小官。可实际上他们养的不是龙,而是鳄鱼。仙君以前可曾见过鳄鱼?” 虽然觉得他鼓噪,凤章君还是点了点头。 阿晴又问:“那你见过的鳄鱼能有多大?” “一丈。” “才一丈?”阿晴顿时笑出声来:“既然来了,那就请仙君见识见识咱们五仙教的大-蛟-龙!” 他话音刚落,练朱弦就厉声制止道:“别乱来!” 却已经迟了——只听阿晴一声唿哨,沼泽里瞬间骚动起来。水面沸腾似地翻涌着,就连悬桥都开始震动。 站在最前方的练朱弦心知不妙,急忙转身,扬起宽大的罩衫衣袖护住凤章君的面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悬桥右侧不足一丈的沼泽里,一条三四丈长的巨鳄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 刹那间水花万丈,泥浆飞溅,悬桥不住地摇晃着,如同惊涛之中的一叶小船。 这下子就连阿晴都知道糟糕,赶忙又打个唿哨命令阿胖赶紧游走。 等到水花落尽,练朱弦一脸紧张地询问凤章君:“毒水有没有进眼?” “……无妨。”凤章君被练朱弦保护得极好,他摇摇头,反倒发现练朱弦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潭水,帽子歪了,几缕黑发湿哒哒地挂在额前,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沾着泥浆,着实有些可怜。 等到凤章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过去,替练朱弦扶正冠帽,并抚掉脸上的几个泥点,指尖最后停留在了眼角下方暗红色的小点上。 擦了两下,没有擦掉。 练朱弦也总算回过神来,小声解释道:“这是…呃…痣。” 他话音刚落,凤章君就把手收了回来,继续面无表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所幸练朱弦反应极快,立刻就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闯祸的林子晴:“胡闹什么!!” 阿晴也自知理亏,慌忙道歉,不等练朱弦再责备,便主动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悬桥尽头是落星沼中央的小岛,存蛊堂是岛上唯一的建筑。这里是教中圣地,即便一路鼓噪的林子晴也终于安静下来。 不同于谷中随处可见的轻巧竹楼,存蛊堂更像一座佛塔。绿色琉璃塔檐重压着红色塔身,上下叠了九层,看起来厚重、阴郁、甚至有些不祥。 根据林子晴的介绍,五仙教分为药宗、蛊宗、毒宗等数个不同宗派。但几乎所有五仙教弟子多少都对蛊术有所涉猎。而自学成之日起,弟子们必须留存一份护命蛊在存蛊堂内。一则方便验明正身,二来也能方便后辈们的融合研究。 不仅如此,绝大多数的五仙教弟子过世之后,护命蛊都会封入存蛊堂,就此消失于世。 林子晴将上锁的堂门打开,眼前便涌来一片黑暗,还夹带着森然的阴冷,仿佛天然岩洞,令人心生警惕。 待堂门完全敞开,凤章君终于看清了室内的陈设 ——这里应该是享堂正殿,与中原的道观颇为相似:正中央矗立着华丽神龛,屋梁上挂下巨大的神幡宫灯,两侧墙壁上则描绘着不知是何主题的壁画。 林子晴上前将供案两侧的蜡烛点燃,两团金光摇曳着明亮起来。勉强照出供案中央摆放着的神位。 「太素祖师」 凤章君越过神位再往前看,只见神龛之中宝帐低垂,帐内供奉的不是别处常见的金身塑像,而是一个华丽的黄金匣,通体錾有五色宝石拼缀成的卷草花纹。 他低声询问练朱弦:“匣中何物??” 练朱弦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是祖师遗物。” 那边,林子晴已经取出了线香,分与练朱弦和凤章君。三人各自点燃了,供奉在神案的香炉之中。林子晴与练朱弦还下跪祭拜,口诵祝祷之词。 仪式完成之后,练朱弦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枚竹筒,以血为饵滴进筒中,再置入一撮燃尽的香灰,将竹筒在供桌前的地板上轻磕了三下。 旋即,竹筒中有了动静。 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爬了出来,落到地板上,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蜿蜒前行。 无需解释,唯一外行的凤章君也看出来了:这些是昨晚练朱弦从尸首身上拿到的蛊虫,它们爬到存蛊堂的哪里,哪里就藏着与它们同样的护命蛊。 真相呼之欲出。三个人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蛊虫的一举一动。 这些蛊虫虽小,行进的速度却却不缓慢。转眼已经离开了正堂,进入右侧偏殿。 这里的陈设与正堂截然不同:整间屋子放满了顶天立地的巨大乌木药橱,每个抽屉均配有铺首与铭牌,或金或银或铜,显然有等第之别。 林子晴解释道,这些都是尚在人世的仙教弟子,总共六百一十三位。他还特意指出了属于练朱弦的那个抽屉,金铭牌金铺首,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倒是与本人性格有些相似。 尸首都搁在云苍了,蛊当然不可能从活人身上来——果然,蛊虫飞快地爬过了这间屋子,进入另一间偏殿。 林子晴说,从那间屋子开始,便都是死人的地盘了。 这间偏殿里没有精致的药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宽敞的木架。架上摆着一尊尊形似葫芦的硕大陶器。上边的小头敷了白~粉,再用墨笔朱砂细细地描摹出一张脸颊。下面大头则绘制了衣饰。 林子晴道,这些都是骨灰俑,护命蛊就藏在俑中。 凤章君再仔细看,这些俑的五官、发型乃至着装,每个都不太一样,美丑不一、男女有别,显然是依照蛊主人生前的特征绘制而成。 偏殿里阴冷死寂,被这成千上百个骨灰俑盯着看,实在有些瘆人。 凤章君低声问:“骨灰与蛊毒都收藏在一起?” “俑里面没有骨灰。”练朱弦回答令人有些意外:“护命蛊最好的容器就是人体。人死之后火化,骨灰与瓷土、药草、泉水相和,捣制为为泥、烧出罐形。生前,蛊在腹中;死后,蛊仍旧在腹中。”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冷寂,再无人说话。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映在翻涌云海之上,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塑出似人非人形状,如同真神踏浪显圣、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星斗漫天,仰天堂鸿图华构、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黑铃声声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重新睁眼之后, 练朱弦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才这么点儿工夫, 凤章君居然已经站到了离他七八步开外的地方。而且仍然是面无表情,甚至连衣袍都一动不动。 他是什么时候逃得那么远的?还是说刚才碰触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练朱弦越想越诡异, 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正纠结着, 却见凤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 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c嘴唇干裂,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 黑暗混沌, 如同泥沼一般, 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 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 喝药了, 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 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 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似乎难过c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就是废人了,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师姐”怀远顺势黏上来,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叹了一口气,也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抚着他的脑袋:“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净跟我强词夺理,可为何昨日师父责问你时,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解释?” 怀远仍在抽噎:“错了就是错了,怀远无话可说。” “狡辩!”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连师姐我都敢瞒着了?!” “好疼啊”怀远又开始小声嚷嚷,同时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将藏在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扭了出来。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经断了一处,淡黄色的原木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她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炼丹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刻这个东西?!” “”怀远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见他又唯唯诺诺,曾善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看见你摆弄这些没用的,也不好好学习术法武学,难道还真的想下山当木匠不成?!” 见她生气,怀远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低着头咬了咬牙,小声嗫嚅:“师姐上次你替我出头的时候弄断了束发的簪子。我听说那是你托人从山下买来的,喜欢得紧。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赔你一个更好的,可我又没什么钱”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这个大蠢材,浪费时间做这些干什么?!” 怀远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长处,就连师父都说我是个没仙缘的人。师姐对我那么好,我却无以为报,也就只有这些木头还能听听我的话。” 曾善眼圈微红,可声音还是硬扛着:“谁要你报答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亲手捡回来的。你是我的师弟,谁要你去想办法报答我了啊!傻瓜!” 说着,她将凉好的汤药端过来,勒令怀远一口气全部喝下去。然后急匆匆地红着眼睛逃出了房间。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怀远又变成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安静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会说么?”凤章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练朱弦扭头看他。 可凤章君却看着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为心爱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会不会把实情告诉对方。” “我恐怕不会。”练朱弦摇头:“我不想让对方也和我一样痛苦。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也可能会因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这种事,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凤章君“嗯”了一声,继续发问:“那你觉得怀远与曾善是互相喜欢?” “不是。”练朱弦再度摇头,“怀远对曾善的确有着很深的执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种责任感。她被怀远缠住了。” 说话间,场景又开始了转变。朴素的病室变成了议事堂,堂内空间不大,更适合小范围的秘密讨论。 堂内端坐着四位云苍派的师长,全都神色严峻。而堂下,跪着的人却是曾善。 练朱弦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怀远的踪影。 人既然不在场,那就应该不是怀远的记忆。可别人的过往又为何会在怀远的香窥之中呈现出来? “是我做的。”凤章君主动承认:“我在你调制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 这也真是胆大妄为,万一出事怎么办?! 练朱弦还没来得及训斥凤章君,就听见堂上的师长开口发话:“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职守c毁坏鼎炉是多大的罪过?”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笔直:“弟子知道!可怀远此人老实懦弱c不谙世事,他在山下又举目无亲,如今又断去一臂,倘若将他逐出山门,让他如何生存下去?” 师长们仍然是面无表情:“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他犯下如此大错,不予以惩处,如何服众?” 曾善据理力争:“可是云苍的规矩也写着,允人将功折过。怀远现在做不了,可弟子愿代他去做!” 一位师长斥道:“将功折罪?那样严重的事,岂是罚酒三杯c扫扫后山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应得不假思索:“弟子愿意听从一切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堂上陷入静默。几位尊长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然后由右座第二人开了口。 “曾善,无论天资或是后天努力,你都是我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若是潜心修行,最多再过十年就能有所小成,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没出息的蠢物毁了一生前程?” 曾善闻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师父,当年您亲手将怀远从尸堆里救出,交到我的手上。那时您说,既然是我听见了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我而生这些年来,我将怀远当做手足兄弟一般关心照料。如今手足有难,我又岂能够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她眼眶通红,可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决。 师父轻叹一声:“无论什么条件你,当真不悔?” “弟子不悔!” 几名上座师尊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已经开始微微点头。最后,坐在居中主位上的那个瘦高道人终于开口发话了,却是对着曾善的师父。 “既然如此,便将原本差遣怀远的活儿交给她去做吧。这孩子向来聪明机灵,想来倒是个更不错的人选。” 师父显然面露难色,但这已是众人的决议,他一人撼动不了。 他问曾善:“你可听说过五仙教?” 曾善答道:“南诏异教,与中原素无往来,尚算和平相处。” 师父点了点头:“若我让你离开云苍,前往南诏,拜入五仙,你可愿意?” 曾善吃了一惊:“拜入五仙教?为何?” 座上另外一人打断了她的提问:“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你只需听命去做,不必追问缘由。” 师父又道:“我们与五仙教向来无扰,此番埋伏,也并非是要让你窃取什么机密或者行刺要人。你只需要融入教中,过普通人的生活,定期汇报教中动静便是。” 曾善勉强接受了这番说明,又轻声问:“那,可有期限?” “十年为期,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善身上。不知不觉间,她原先挺拔的跪姿也变得颓丧了,仿佛那些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在静默的最终,她却还是重新顽强地抬起头:“十年就十年!还请诸位师父做个见证!” 堂上诸位师尊缓缓点头,唯独师父面色惋惜。 “以十年为期,派去偏远之地。美其名曰潜伏,本质就是流放。”凤章君如此评价道,“如今的云苍早就没有了替人赎罪这种做法,若是叫我遇上了,也定会让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转眼之间,堂上众人先后离去。唯独剩下师父与曾善二人,依旧是一坐一跪。 “起来罢。”师父叹道,“犯错之人又不是你,你跳出来揽什么烂摊子。” 曾善却不听话,相反膝行两步到了师父跟前。 “师父,我走之后,劳烦您多多看顾着一点怀远。” 师父不去看她,沉默半晌,终是一声长叹。 “说实话,为师很后悔当初将他带回山上。若是原本将他寄养在一处偏远农家,让他远离战火,普通长大,再普通老去,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带他上山修行,反倒修成了一个祸害。” 曾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温顺地依偎在师父身旁。 师父轻抚她的头顶。 “也是为师常年在外,疏忽了对你们姐弟的关照你太过懂事,也太习惯为别人考虑。也罢,这次离开云苍,也算是远离了怀远这个祸害。此后身处异乡,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无需挂念师门与为师还有,切莫再逞能,听到没有?” “是,师父。徒儿谨记。”曾善哽咽起来。 场景至此,再度模糊。看着师徒二人身影逐渐模糊,练朱弦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应当如何评论。 唯独只有凤章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位师尊我也有些印象。在我回云苍的第三年冬天,他外出猎捕屠村尸怪,不幸遭遇埋伏,尸骨无存。” 在座者无论门派种族,皆为修真之人,大多习得了辟谷服气之术。今日饮宴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酒水糕点毕竟关系到云苍的颜面,依旧不容马虎。 练朱弦从不曾参与中原宴饮,但五仙教在南诏备受尊崇,他也陪同教主出席过不少宫廷招待。只不过在南诏,他是贵宾;而在这里,只能敬陪末座。 想走又不能走,最是折磨。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天魔劫火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香窥还在继续。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里, 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 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 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 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 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 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 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 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 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 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 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 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 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 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 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 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 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与谁都温柔和悦,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c地位高c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c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c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c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c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c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c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c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c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 八位放弃者就此离去,包括曾善在内,仅仅余下九人。若是按照十之五六的胜率来算,最终通过之人至多只有五名。 “每年只收这几个人,足以维持教内日常运转?”凤章君质疑。 练朱弦不以为意:“五仙教本就不是云苍那样的大门大派,也没那么复杂的事务关系需要处置。而且我们虽然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才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哪里丢掉性命。” 说话间,只见诺索玛走向余下九人,脸上再度如沐春风。 “几位若是思虑周全,可否说说为何要选择这条险途。” 首先开口的是一位南诏青年。他直言自己早年遭逢奸人迫害c家破人亡,加入五仙教便是要复仇,因此早已抱定死志。 之后又有两位,也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愿以身证道,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九人之中,倒有一位姑娘,坦诚自己与教中弟子相恋。然而五仙教的规矩,内外不通婚。一番纠结之后,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听完了她的自白,诺索玛尚未发话,倒是一旁的蛊王冷不丁地开了口。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你那情郎为你而离开五仙,反而需要让你来承担这个大上千百倍的风险?” 姑娘一怔,似是要做辩解,然而蛊王却不想听,只让她自去思量。 “那么你呢?” 诺索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曾善身上,依旧是十分的柔和,“中原来的姑娘,你又为何要将性命寄托于此?” 藏骨殿内光线昏暗,但练朱弦仿佛看见曾善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言简意赅:“既为自由之身,便做从心之事,仅此而已。” “她哪儿是什么自由之身啊。”练朱弦忍不住感叹,“教主根本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感情,真至于如此铤而走险?” “我倒觉得她有些把握。”凤章君提起了一个细节:“悬崖之下,诺索玛对蛊王说过她与五仙教有缘。我猜当时的曾善并没有晕厥,她偷偷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或许还经过一些调查,总之冒险推断自己可以通过这场试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凤章君的坦白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四边贴着墙壁依旧是高高的俑架, 殿堂中央却搭建了一个祭坛,坛上赫然摆着五六尊一人多高的巨型骨灰俑,假人似的, 毛骨悚然。 凤章君正欲询问, 练朱弦已经三言两语道出答案:“这些都是两百年前,与云苍的冲突之中殉教牺牲的五仙弟子。” 冲突结束后的那天深夜, 战死教徒的遗体全部离奇失踪。过了几天,居然出现在了深山中的一处天坑内,却已经全都被烧成了骨殖。 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尸骨区别开来。便铸成这几尊陶俑,一同供奉。 地上的蛊虫一路蜿蜒,并没在任何一尊灰俑面前停留。可诡异的是,一片死寂的存蛊堂却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响。 凤章君确认这绝不是错觉:他看见那大灰俑的面孔在动——原本无悲无喜c浅淡褪色的五官,忽然变得鲜艳c狰狞起来。 而那些窸窣声响也是从大灰俑里发出来的, 仿佛里头躲着什么东西,正窃窃私语。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两根插在祭坛前香案上的蜡烛竟自动点燃,青绿色的火焰蹿起三尺余高。烛火将大灰俑的影子拖长了打在天花板上,鬼魅一般瘆人。 “待在这里, 别动。” 练朱弦示意林子晴陪着凤章君,自己快步返回到主殿。他从香炉里取了三炷香过来, 毕恭毕敬地插在供桌上, 又喃喃低声解释了一通。 话音刚落, 烛火霎时熄灭。再看灰俑,一个个都恢复如常。 “谢谢前辈通融,谢谢前辈通融”林子晴双手合十,连声感激,一边伸手拽着凤章君的衣角,拼命将他往下一扇门的方向带去。 接下来的路线变得愈发诡谲:蛊虫在偏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缝隙,冷不丁地钻了下去。 这是要去何处? 凤章君很快得到了解答——林子晴不知摸动了哪里的机关,脚底一阵隆隆机括之声过后,竟现出了一个洞口。 “这是通往地下室的密道。”练朱弦也不隐瞒,“地下室里收藏着的都是罪人c叛徒的护命蛊,凶险。” 蛊虫既然已经入了地,说明云苍那具尸鬼极有可能是五仙教的罪逆叛徒,若证实这一点,反倒可以撇清与教中其他人的干系。 林子晴点燃蜡烛作为照明,三个人沿着地道往下走去。 也许是因为沼泽湿软,地道不能挖得太深。烛光很快就照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正北面顶天地的一对浮雕石门,刻得是一群白骨状的死神手持法器翩翩起舞的诡异场面。白骨脚下是血海,海中又有人伸手求助。 两扇门通体施以艳丽彩绘,看上去华美而又不祥。 林子晴正在想办法开门,练朱弦回过头来对凤章君低声道:“此处地下已是本派禁地。还请凤章君在门外守候,一有结果我们会立即告知。” 说话间,门已经打开。一股白花花的寒气翻涌而出,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潮气c霉味和土腥气。 凤章君倒有点庆幸自己不需要走进去。 林子晴用蜡烛引燃了油槽里的灯油。地下室的规模并不大,四壁和顶底全都是严丝合缝的大块花岗岩。岩石上也坑坑洼洼,甚至还留有清晰的刀剑劈砍痕迹。 而所有损伤之处都贴上了符箓,并打着禁咒钉。 推算起来,地下岩室应该就在一层主殿的正下方,格局也存在着呼应——正中央是一座神龛,供奉着白骨神的尊像。 而神龛两侧分别环绕着三层石台,但摆放着的并不是灰俑,而是石瓮。每个瓮身上都刻有符咒,瓮口处贴满符纸,个别还缠绕着铁锁链,壁垒森严。 “在这里。” 练朱弦找到了短暂失踪的蛊虫,它们已经爬上了神龛右侧下层的石台边缘,并最终盘桓在了一个老旧的石瓮顶上。 练朱弦打开竹管重新将蛊虫收了回去,而林子晴已经读出了石瓮上面刻画出的名字:“曾善,以朱砂描名,是教中叛逆。”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练朱弦搜寻记忆,一无所获,“这个石瓮已经有些年代了,估计不是我们这一辈的。” 林子晴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浪费心思:“也许应该去问问掌门师兄。” 说到这里,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凤章君。 “待会儿要对他说实话么?” “为什么不。”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计较:“曾善这个名字一看就是中原人氏,如今尸首又出现在云苍,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他们中原的问题更多一些,咱们不妨静观其变。” 说着,两个人便返回到门口,将曾善这个名字告诉凤章君。 并无意外,凤章君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存蛊堂里再没有其他线索,三个人沿原路返回湖边的听瀑居。这一次,练朱弦提出让林子晴陪伴凤章君在正堂稍坐,由自己去请教主玄桐出来。 他人前脚刚走,林子晴一边顺手为凤章君斟茶,一边又开始挤眉弄眼:“仙君哥哥身上有夜游神的气味,可是从后山的洞穴过来的?” 凤章君点了点头。 见他愿意交流,林子晴更进一步凑了上来:“那天你和掌门师兄离开之后,阿蜒又昏迷了三天才醒转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呢,就哭着喊你的名字,说梦见你被夜游神给吃了。” 凤章君仍旧面无表情:“你是什么时候把玉佩给他的?” “他醒了我就给了啊!但我们从没去过柳泉。刚开始是因为阿蜒要养伤;后来是因为我们决定拜入五仙教c可教中规矩未成年不能擅自外出;再后来” 说到这里,林子晴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再后来就发生了很多事。总之你成了大名鼎鼎的云苍仙君,而我们则忠于五仙教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陌路人。” 说着,他忽然又凑得更近了一些:“不过依照现在的局势,咱们两派的关系是不是就要缓和了啊?你是不知道,当初阿蜒听掌门师兄说让他去云苍的时候,耳朵尖都红了喔” “林子晴————!” 厉鬼索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子晴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飞快地噤声并扭头看去。 门口,站着一脸愠怒的练朱弦,苍白的脸颊此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而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五仙教这一代的教主,玄桐。 ——— “曾善,的确曾是五仙教弟子,但她只在教中待了短短不到十年。在此之前以及之后,她都是云苍的人。一个潜入五仙教的眼线。” 正堂之上,玄桐抛出了一个惊人的开场。 对于当年冲突的双方而言,这无疑是个尴尬的话题。但要厘清脉络,却必须触动这层旧疤痕。 玄桐看向凤章君:“此次我教护法受贵派之邀出席法会,想必彼此都存了一份化干戈为玉帛的善意。只是展望未来并非意味着避讳过往,尤其是在曾善这件事上,更是需要有一说一,弄个清楚明白。” 凤章君也点头回应:“求同存异,本应如此。” 双方达成了简单的共识,玄桐这才将往事徐徐道来。 曾善是被云苍派到五仙教来的眼目。她不是中原来的第一个细作,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她却在当年的那场浩劫之中发挥出了独一无二的作用。 事情过去了两百余年,彼时就连玄桐都还只是一个髫龄幼童。而在他的记忆里,曾善是一个天赋极佳c冰雪聪明的女子。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坠崖跌入谷底,被当时的教主诺索玛救起。此后不久便拜入教主门下,潜心研习蛊术。论起辈分,倒还算是玄桐的小师叔。 然而这个深受同门信任与关照的女人,却在五仙教被中原诸派围攻之时,倒戈相向,甚至出卖了护送诺索玛出谷的路线。导致数十名精英弟子惨遭屠戮。若非蛊王及时赶到,恐怕就连教主也无法幸免。 往事不堪回首,即便玄桐已然轻描淡写,可练朱弦仍然心头发紧。 他又偷眼去看凤章君,男人依旧面无表情,眼神死水无波。 还是林子晴追问:“不知那曾善后来如何?” 玄桐道:“那日血战之后,曾善竟又跑回到谷口附近徘徊。恰好被守卫撞见,就地处决。” “那尸体呢?” “不知道。”玄桐看了一眼凤章君的月白色法袍,“休战之后就被她同门领回去了,我亲眼所见,领尸那人穿着云苍法袍。” 这正是重点中的重点,练朱弦追问:“师兄可记得那是何人?什么身份?” 这问题原本有些强人所难,却没料到玄桐干脆地点了点头:“那人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只有一条胳膊。” “独臂?”练朱弦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转向了凤章君:“云苍上下可曾有断臂之人?” 凤章君点头:“确有因伤致残者。至于具体断臂之人,则要回山向宗务处调取名册。” “或许不必那么麻烦。”练朱弦提供了自己的见闻:“昨日我在云苍山门殿外,恰巧遇见一位独臂人士。他不仅经历过当年浩劫,更对我教恨之入骨。” “你见过怀远了?”凤章君居然也知道这个人。 练朱弦点头:“看起来他在山上很有名。” “我知道他,因为他负责看管云苍的旧经楼。”凤章君据实以告:“此人辈分不低,可性情阴郁古怪,喜怒无常。他在山上无亲无故,整日躲在旧经楼内整理书籍。我所知道的也仅止于此。” 练朱弦假设:“也许他主动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就是为了在旧经楼里窝藏曾善的尸体。要想验证这一点,也并不困难。” 凤章君点头:“回云苍找他。” 双方既已达成共识,自然事不宜迟。然而就在凤章君准备告辞离去之时,却被玄桐留住了。 “子晴c阿弦,你们先出去等着,我与凤章君还有几句话要说。” 蹄声由远及近,从淡淡瘴气之中踱出一匹白马,背上驮着个神仙似的美貌青年。 青年貌似中原人氏,却不做汉人打扮。一袭窄袖锦袍,腰系革带,足蹬胡靴,满头青丝编成独辫,拢入纱冠之中。而他的耳畔c胸前,全都缀满了银饰,步步清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雨露此时浓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青年已在乱葬岗里徘徊了半个时辰,中原的迷魂阵法令他有些懊恼。所幸又绕过一座墓亭, 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百十来步开外, 兀立着一座游龙舞鹤的白玉牌坊。而在牌坊后方,却是一片深浓大雾, 仿佛遮掩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目的地就快到了。青年翻身下马, 穿过牌坊的瞬间, 一股强劲山风裹挟浓雾迎面扑来! 他迅速护住脸部, 同时一手拦住了身后的马匹。 风止岚尽,他睁开眼睛, 看见脚前不出三步便是万丈深崖。刚才若是信马由缰,恐怕此刻已经连人带马葬身崖底。 诧异过后,青年极目眺望——茫茫云海已在他脚下, 透过流云之间的罅隙, 可以望见来时的山路, 如同一道蜿蜒细线,连接着山脚处盆景般的村落。 他再扭头朝牌坊左边看:一条白玉石阶徐徐抬升;两侧雕栏之外, 苍松翠柏c怪岩崚嶒。更远处云雾缥缈, 还隐约传来仙鹤振翅之声。 荒村野冢不过只是假象,这才是云苍峰的真容——仙山道场。 —————————— 青年牵着白马拾级而上。走了许久, 玉阶终于被一道云墙截断。墙中央开着一道月洞门, 门内是个院落, 有人声喧哗。 青年牵马进门, 还来不及四处观察,就有一道稚气声音迎了上来:“敢问尊驾可有拜帖?” 来者尚是一名童子,乌黑双髻c月白法袍,却不苟言笑,神态倒像个小老头。 青年从怀中取出一封看似洁白无字的纸笺,又脱下手套c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笺上。 少顷,纸上竟浮现出几行清晰的字迹:「南诏国,五仙教护法,练朱弦」 迎客童子正要来拿拜帖,冷不丁瞧见了“五仙教”三字,顿时又把手缩了回去。 知道他是怕血里有毒,五仙教护法练朱弦淡然反问:“小先生可核对完毕?” 童子点头:“无误。” 只见练朱弦轻轻一拈,那请帖就化为一朵青绿火焰,在他指尖飞灰湮灭了。 跟着童子出了小院继续往上,便是云苍峰的核心地界。但在此之前,练朱弦先要安顿好自己的坐骑。 小院西边有座小楼,也由几位道童值守,门里不时传出奇怪吼声。 见了练朱弦的坐骑,那值守道童愣了愣,礼貌发问:“请问尊驾,这是什么灵兽?需要如何照顾?” 练朱弦道:“是白马。” 道童瞪眼:“普通马?” 练朱弦点头,这时小楼里又是一阵怪吼,他手中缰绳竟开始瑟瑟发抖。 他轻拍马头,附耳上去:“小白,出息点,别在云苍面前丢了我教的脸面。” 白马无辜地眨眨眼睛,就这样被道童牵走照料,练朱弦则跟随引路童子继续前行。 又上了四五十级台阶,头顶高处突然喧闹起来。 只见前方依着山势起了一座山门殿。殿前空地上,有少数人正排着队伍准备过堂,应该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参会的各派修仙弟子。 引路童子示意练朱弦站到队末,又说待会儿过了堂到另一边,会有其他师兄负责接引,说完便告辞离去。 ———————————— 五仙教距离云苍路途遥远,尽管练朱弦日夜兼程,却也只能踩着时限抵达。此刻排在他前面的人已寥寥无几,似乎并不需要久候。 引路童子刚走,他就听见山门殿内传出高唱:“江南花间堂,东海夜明珠一匣,鲛脂蜡一盒——” 很快就轮到他过堂,只见不大的山门殿内阴沉昏暗,正中央立着三位面无表情的云苍弟子,头顶垂着硕大的璎珞明灯,把活人照得如同泥塑一般。 练朱弦走上前去,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个乌木方盒,双手呈上。 三人之中,左边的那名弟子将盒子接过,唱出盒上贴着的铭条:“南诏五仙教,千年雪灵芝三枚——” 当“五仙教”三字唱出的时候,练朱弦明显能感觉到周遭的阴暗里投过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他只装作全看不见,送完礼物后径直穿过廊道,去找新的引路人。 室外阳光明媚,让习惯了昏暗的眼睛有些不适。偏偏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影,拦在练朱弦面前。 这是一名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可头发蓬乱c面孔污脏,若不是那身不甚齐整的月白法袍,几乎看不出竟是一名云苍弟子。 他竟冲着练朱弦高声怒喝:“五毒教的畜生,快滚回去!这里是云苍仙山,你们南诏狗不配来这里!不配——!” 练朱弦神色一凛,不去搭理。 此时此刻,远近还有几名云苍弟子,一个个都隔岸观火c满脸轻松。 只见那疯癫的云苍弟子又叫骂了两句,仿佛不解恨,竟又扑上来打人。 练朱弦从容闪过,一边冷眼看向作壁上观的其他人:“这就是天下第一派的待客之道?” 恐怕也不敢看着事情闹大,终于有几个弟子过来拆劝,硬生生地将那个发疯的同门架开c拖走。 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那疯子右臂的袖管居然空空荡荡,原来是个残废。 疯子被拖远了,又有一位服饰高等的云苍弟子从山上闻讯赶来,朝练朱弦拱手致歉。 “方才那位师叔‘当年’受过刺激。如今神志不清c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护法海涵。” 练朱弦虽然没有亲历过“当年”之事,却也大致知道那时无论五仙教还是云苍山,全都折损了不少性命。刚才那疯子的手臂极有可能便是那时失去的;现如今五仙教受制于云苍的窘境,也正是那时的后遗症。 可那都已经是陈年旧账。眼下云苍送来请帖c掌门师兄又遣他赴宴,双方自然都不是为了互揭伤疤c再打一架。 念及至此,练朱弦便也不再深究,跟着这位高级弟子继续往山上走去。 出了山门后院,又是好长一段玉阶山道。两侧石墙上精雕细琢的依旧是云海涛涛c游龙舞鹤。上到玉阶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只见茂林修竹之间,宫观庄严,依着山势重重叠叠,犹如神仙宫阙。 练朱弦跟随引路弟子在璇霄丹台之间穿行,最终抵达一座巍峨宫殿前。 玉清真王成圣祭典将于今夜进行。在此之前,各路宾朋便在此处饮宴。 练朱弦跟随引路弟子入内,方知殿内比外观更加壮观百倍:只见朱漆大柱之上,金龙盘桓。柱顶天花施以泥金彩饰,又绘有白鹤九九八十一羽,成群飞向北方。 再看梁下,倒垂着七七四十九盏璎珞华灯,与地上的枝形灯树交相辉映。 灯火辉煌间,练朱弦看见殿内整齐排布着百步长的八列酒席,俱是宾朋满座。 他再顺着席位朝北望:上首最高处是一座用金漆阑干围起的高台。左右各有巨大灯轮,璨若火树银花。两架灯轮间立着一座金碧大屏风,屏中白鹤起舞,与隐匿在云中的神龙遥相呼应。 而屏风正前方便是云苍主位,此刻尚且空无一人。 练朱弦并没有在殿内深入,因为引路弟子很快就将他带到了席位上——竟是离门最近的一桌。 这显然不应当。 现今修真界以云苍为龙首。云苍之下又有五大世家,各自统领大小仙门百余座。除去这些名门正派之外,尚有一些山精水怪依附于正道门下,地位自然低人一等。方才练朱弦粗略一观,越是靠近门口的宾客,越不似人形,妖气也愈发浓重。 可现如今,云苍为五仙教护法安排的席位,竟比这些山精水怪更加卑微,显然有奚落之意。 该如何应对? 练朱弦秉性孤高,待人接物素来不够圆滑。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有了拂袖而去的念头。 然而他毕竟肩负教中使命,冲动过后权衡利弊,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席位上。 他刚一落座,周围便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普通妖怪并没那么多人类的礼数,说话也直来直去。于是练朱弦便听见了它们交头接耳——绝大多数是在猜测他的身份,甚至还有妖怪因他生得貌美,就判断他是狐妖化形。那些媚狐的名声素来淫~浪,居于末座自然不足为奇。 等到它们自以为商量妥当了,坐在练朱弦左边的妖怪就用毛茸茸的爪子举着茶盏凑了过来。 “这位小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四周小范围地安静了,妖怪们全都竖尖了耳朵。 练朱弦也不卑不亢,举杯报出来历。 说来倒也好笑,一听到“五仙教”这三个字,不止是过来敬茶的,就连周围那些小妖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仿佛见着了天敌。 也难怪,五仙教虽然只在南诏一带活动,可“盛名”却早已远播到了中原。无非是传言仙教中人蓄养毒物c种植毒草c淬炼毒~药,乃至于浑身上下都带着毒素,碰都碰不得。 当然也有更加离谱的谣言,说五仙教徒昼伏夜出c茹毛饮血,尤其喜欢生吞修为低等的妖怪。而且五仙教的神鸟是孔雀,据说教徒也像孔雀那样,吞噬的毒物越多,外表就越是美艳华丽。 现如今眼面前突然来了这么个美得吓人的五仙教护法,还偏偏坐在末座,犹如厉鬼堵门,如何能不让这些小妖们胆寒? 练朱弦知晓它们成见已深,也不屑辩解。 恰巧此时北边传来钟磬两声,整座大殿便迅速安静下来。 练朱弦随着其他人一齐朝北看,这才望见已有数人登上了金漆高台。 为首之人是一名外表三十岁上下c容貌儒雅英俊的男子。他头戴白鹤金鳞冠,身着月白锦袍c织金鹤氅,腰间环佩玎珰,端的是华贵异常。 云苍掌门云华仙尊飞升在即,已闭关数年。眼下负责执掌仙门者,正是被尊称为“大真人”的仙尊独子春梧君。不难想见,将来他便是云苍山的新掌门。 然而练朱弦的目光只匆匆一瞥,便将目光转向了春梧君身后的那第二个人。 第二人大约要比春梧君年轻几岁,容貌与春梧君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轮廓更加深浓。眉如扬剑c眸若朗星c日角而隆准,竟隐隐带着些许帝王之相。 可如此尊贵的面相,偏偏配了一双薄唇。虽然无损于俊逸,却也平白多出几分严厉,少了一丝亲和。 此人的衣饰虽然不及春梧君富丽,却也一看便知是云苍派的尊贵人物。立在春梧君身侧,正如同一鹤一龙,卓尔不群。 练朱弦知道,此人正是云苍山首座,凤藻殿殿主凤章君。 春梧c凤章二君之后,又有一干殿主阁主,俱是月白色法衣,清隽高尚c如飞仙下凡。然而练朱弦的目光却始终勾留在凤章君身上。即便短暂挪移,也总是很快就又转回来。 或许是他的目光催生出了某种执念,凤章君似乎有所感应,竟然也抬头朝这边望来。 两个人相距百步,却仿佛对上了目光。 短暂心悸之后,练朱弦却有些失落——因为对方的目光完全是生疏的,丝毫不带任何感情。 由于周遭异常安静,于是他又听见了身旁的两个妖怪在窃窃私语。 “大真人身边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凤章君?我怎么瞧着跟大真人有点儿像啊?” 另一个妖小声嫌弃他没见识:“大真人与凤章君原本就是表兄弟。凤章君的娘乃是老仙尊的异母胞妹,当年放着好端端的仙女不当,偏要去后宫跟那些个俗世女子争宠,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又是一妖嗤道:“你懂个屁!人人都知道云苍与朝廷素来关系深厚!当年碧云姑娘就是被老仙尊送去当了贵妃娘娘。要不是中间出了事端,那凤章君早就该是大宁朝的天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各回各家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偏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再次汇集在了练朱弦的身上,看着这个就连当众袒身都面不改色的异族护法,为了两个弱小生灵而展露怒容。 凌霄阁主语带不屑:“正因为云苍是名门正派, 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考量!什么是顾全大局,我看阁下还须更多了解。” 说着, 便扭头要向弟子下令。 然而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没这个必要。” 发话的竟是一直静默旁观的凤章君, “那条鱼我见过,没什么稀奇。至于马匹存放之处离山顶尚远, 若说有毒未免荒诞。” “凤章君言之有理。”那凌霄阁主见主君淡然否定,不得不改变态度, 准备将弟子打发走。 “等一下。”这下轮到练朱弦发难,“如今正身也验了, 既然什么都没找到,那凌霄阁主是否该还练某一个说法?” 现场的一众目光顿时转移到了凌霄阁主的身上。 “我只是例行公事!”凌霄阁主自认为理直气壮。 练朱弦却冷笑:“看来我果真是在南诏窝得太久了, 不知中原礼仪之邦, 原来将当众袒衣视为‘公事’。大真人与凤章君可真是‘教育有方’。” 见他忽然掉转矛头, 凌霄阁主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去看两位主君的脸色。 春梧君站得稍远一些, 尚且不知是何反应。而凤章君始终面无表情。 可正当众人以为二位尊主不会开口时,却听见凤章君清晰利落地说出了两个字:“抱歉。” 主君既已发话, 那凌霄阁主自然也无法继续狡赖, 只见他嘴角抽搐两下, 终是抬手抱拳:“练毒仙适才得罪了!” 练朱弦知道他心里不情不愿, 自然也懒得回话。 这时春梧君也开口和事道:“今夜之事委实蹊跷,云苍必会追查下去。时辰不早,门外的宾客是走是留都该给个交待,别让人觉得云苍失了礼数。” 几位阁主与殿主领命,纷纷带着手下弟子离去。春梧君又亲自走到了练朱弦面前。 “方才实在多有得罪,只是还要劳烦毒仙暂且留在山中,协助云苍释疑解惑。” 练朱弦心知自己走不脱,便也不多生事端,自顾自整理衣衫。 紧接着,春梧君又道:“重华,便由你替我好好照顾毒仙。起居用度,皆以贵客之礼相待,切不可丝毫怠慢。” 练朱弦没料到这种展开,倒是一旁的凤章君已经默默点头。 转眼间,殿内弟子与殿外看客已经走了一个干净,只剩练朱弦还在与那一堆没穿戴上去的银饰作斗争。 刚才那些云苍弟子检查时弄坏了一小串银珠。此刻有几粒恰巧落到了凤章君的脚旁。 估摸着他也不会帮忙去捡,练朱弦正准备弯腰,却冷不丁发觉头顶上探过来一截剑尖。 是凤章君抽出了佩剑——正是方才以气劲砍下尸怪头颅的那一柄。 只见他将剑尖探向地上的银珠,明明是银锡成分的小小圆珠,竟如磁石一般主动滚了过来,吸附在剑刃上。 看着剑格上的凤凰造型,练朱弦突然意识到,这把剑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凤阙”。 传说之中,锻造这把剑所用的并非铁矿,而是古往今来诸多战场上遗留的杀人兵器。而它原本的主人,也不是凤章君这位名满天下的正道高人。 三十五年之前,度朔山尸王称霸一方。他命手下前往天下至阴至寒之处,收集凶戾不祥的兵刃,投入练炉之中。 此后,七位被掳来的掠剑师,花费三年时间精心剔除杂质,又用整整十年千锤百炼,最终铸成绝世妖刀。而这七位剑师及其家人,也成为了妖刀的第一批祭品。 此后,以云苍为首的名门正派围剿度朔山,双方鏖战七个昼夜。胶着之时,凤章君只身突入,于万千妖魔之中取下尸王首级,奠定胜局。 此后,尸王妖剑收藏于以冶炼闻名于世的瘗兵山庄之中,却不改邪祟秉性,屡次闯出祸端。瘗兵山庄最终将其重新熔炼c锻造为凤阙剑,赠于凤章君。 说来倒也奇怪,这妖剑到了凤章君手中便服服帖帖,甚至能够随着凤章君心意而动,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正因此,凤阙剑成为了兵器谱上资历最浅c排名上升最快的神兵利器。 练朱弦虽然身在南诏,却也听过不少凤阙剑的传奇。却没想到,原来凤章君还会拿来它来做这么便利的小事。 此刻,只见凤章君将剑尖抬起,那几颗小银珠就沿着剑身一路滚下来,不偏不倚全都落入了他的掌心。 随后他朝着练朱弦伸出手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凤章君也戴着黑色手套。他接过银珠装进暗袋,继续整理衣冠。 只听凤章君又问:“五仙教中,无论男女装束都如此隆重?” 日常情况下当然不会,说白了还是我们五仙教太过淳朴,才会盛装出席这场鸿门宴——练朱弦如此腹诽,却不想费劲解释,只随便点了点头。 等他终于装束停当,便跟着凤章君出了偏殿。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山顶上,如今已是一片寂静。只有云苍派的弟子三三两两地巡逻,远近一片灯笼光点。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往后山走,一路上两个人沉默无语,只听见沿途虫鸣蛙唱c泉流淙淙,反而更显得幽静。 他们最终来到一处别院,与其他建筑都远远地隔离着,虽然并不寒酸,但的确更像是弟子思过的地方。 练朱弦也不多问,跟着凤章君进了小院。迈过门槛时,他明显觉察到自己穿过了一层结界障壁。 院落并不大,布置得倒颇为雅致。西南角上有一眼泉池,池畔竖着假山,山上立着一株垂枝雪松,华盖似地倒悬在庭院中央的长桌上。 至于长桌上,摆着一个茶炉副茶具,居然像是有人在此吃茶。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横穿庭院,掀开南向屋檐下的竹帘,再把门推开,眼前是一间正房,乌木的桌椅,墙上挂着松石条屏,空气中还有一股百和香气。 正房右侧立着一架雕有梅树的圆光罩,绕过罩后的屏风便进了卧房。卧房并不算大,却收拾得雅致素静。床上铺着月白色的锦被,枕旁还放着几卷书。 练朱弦虽不熟悉中原的待客之道,却也觉得这里不像客房,反倒像是有什么人在此常住。 他正准备询问,却听凤章君开了口。 “你手里有我的玉佩。” 他刚才果然还是看见了的! 练朱弦心里一突,可又不知凤章君究竟是何态度,于是干脆一语不发。 凤章君停顿片刻,冷不丁道:“这块玉被我送给了一个叫阿蜒的女孩。” 练朱弦眉毛微跳,并不相信他当年真会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却还是稳住了表情:“我才不是女人。” 凤章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过去太久,的确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阿蜒有一双好看的绿眸。” 听见“好看”两个字,练朱弦不自然地扭了头。因此凤章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徐徐传来: “至少,如果我是操纵尸鬼的杀手,就不会选择这种时机来与你叙旧。” 这话的确在理,可凤章君却道:“或许的确不会,又或许是你身负使命而不自知。” 这摆明了是在离间他与五仙教的关系。练朱弦嗤笑:“我入仙教的时间比仙君您入云苍的时间还要长,若说我不了解五仙,那仙君您又是否足够了解云苍?” 凤章君反问:“你一直都在关注我的动向?” 练朱弦答得也是滴水不漏:“五仙教虽然远在南诏,但也身在江湖。以您的身份与云苍的地位,想要完全没听说过,那也是很难了。” 凤章君轻“哦”一声:“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却偏偏选在这种时候来找我。” 说来说去,还是在怀疑。 练朱弦没有再费劲正面解释。他扭头看向房间东侧的墙壁,那上面悬挂着一幅山水挂画,似乎正是云苍风景。 他看着画,轻声叹息:“云苍山这么高,您整天站在山顶上,是不是觉得山脚下的人活得跟蝼蚁没什么区别?蝼蚁的生活能有什么趣味,它们为什么不放下一切,朝着山上爬?” “我并没有轻蔑于你的想法。”凤章君的声音依旧是严肃的,甚至有些无趣。而且,他又在用那双深黯的c沼泽似的眼睛看着练朱弦。 练朱弦毫不畏缩,亦回望着他。 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凤章君突然发问:“想不想再去看看刚才的尸鬼。” 练朱弦一愣,既有些动心又忍不住猜疑:“若我想,你就能带我看?” “可以。”凤章君干脆得仿佛早就做出了决定,唯独附上了一句但书—— “不过只要走出这座院子,就别再提及当年旧事。这座山上远比你以为的更加复杂。” 这时又从殿外传来敲门声,进来一名弟子禀报,称查明练朱弦入山时骑着白马一匹c又曾在莲池放生过一条红鱼,不知是否需要进行剖杀查验。 此话一出,练朱弦终是按捺不住了。 “有道是株九族尚祸不及家犬。现如今云苍逼着宾客袒衣裸身还不算,竟连一鱼一马都不放过。敢问贵派究竟是堂堂名门巨擘,还是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 偏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再次汇集在了练朱弦的身上,看着这个就连当众袒身都面不改色的异族护法,为了两个弱小生灵而展露怒容。 凌霄阁主语带不屑:“正因为云苍是名门正派,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考量!什么是顾全大局,我看阁下还须更多了解。” 说着,便扭头要向弟子下令。 然而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没这个必要。” 发话的竟是一直静默旁观的凤章君,“那条鱼我见过,没什么稀奇。至于马匹存放之处离山顶尚远,若说有毒未免荒诞。” “凤章君言之有理。”那凌霄阁主见主君淡然否定,不得不改变态度,准备将弟子打发走。 “等一下。”这下轮到练朱弦发难,“如今正身也验了,既然什么都没找到,那凌霄阁主是否该还练某一个说法?” 现场的一众目光顿时转移到了凌霄阁主的身上。 “我只是例行公事!”凌霄阁主自认为理直气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诺索玛的下落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收留归收留, 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 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 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 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 不料有一天, 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 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 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 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c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 与谁都温柔和悦, 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 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 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 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____ 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c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c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c地位高c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c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c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c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c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c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c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c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c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 八位放弃者就此离去,包括曾善在内,仅仅余下九人。若是按照十之五六的胜率来算,最终通过之人至多只有五名。 “每年只收这几个人,足以维持教内日常运转?”凤章君质疑。 练朱弦不以为意:“五仙教本就不是云苍那样的大门大派,也没那么复杂的事务关系需要处置。而且我们虽然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才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哪里丢掉性命。” 说话间,只见诺索玛走向余下九人,脸上再度如沐春风。 “几位若是思虑周全,可否说说为何要选择这条险途。” 首先开口的是一位南诏青年。他直言自己早年遭逢奸人迫害c家破人亡,加入五仙教便是要复仇,因此早已抱定死志。 之后又有两位,也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愿以身证道,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九人之中,倒有一位姑娘,坦诚自己与教中弟子相恋。然而五仙教的规矩,内外不通婚。一番纠结之后,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听完了她的自白,诺索玛尚未发话,倒是一旁的蛊王冷不丁地开了口。 “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是你那情郎为你而离开五仙,反而需要让你来承担这个大上千百倍的风险?” 姑娘一怔,似是要做辩解,然而蛊王却不想听,只让她自去思量。 “那么你呢?” 诺索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曾善身上,依旧是十分的柔和,“中原来的姑娘,你又为何要将性命寄托于此?” 藏骨殿内光线昏暗,但练朱弦仿佛看见曾善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言简意赅:“既为自由之身,便做从心之事,仅此而已。” “她哪儿是什么自由之身啊。”练朱弦忍不住感叹,“教主根本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感情,真至于如此铤而走险?” “我倒觉得她有些把握。”凤章君提起了一个细节:“悬崖之下,诺索玛对蛊王说过她与五仙教有缘。我猜当时的曾善并没有晕厥,她偷偷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上,或许还经过一些调查,总之冒险推断自己可以通过这场试炼。” “果然是云苍的高足弟子。”练朱弦发出语焉不详的感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寻仙踪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没事的。”练朱弦又重复一遍,语气平静。 紧接着,凤章君听见一声尖细的哨音, 在黑暗中盘旋而起。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时,蛇鸣声停了下来,荧绿的眼睛一双双地消失,重新隐没于洞穴深处。 “我让它们走了。”练朱弦轻声道, “不可以照明。大蛇只在夜间活动, 强光会伤害它们的眼睛。” 伴随着他的解释, 凤章君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胳膊。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 随即又发觉那是一只手。 “是我。”练朱弦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别扭,“前面的路有些不平,你搭着我, 这样方便些。” 说着, 他的手一路往下,摸到了凤章君的手腕, 然后拽起来,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戴着手套,触碰的感觉并不真切, 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压力和重量,在黑暗中倒也并不尴尬。 没有人再说话了, 凤章君安静地跟在练朱弦身后。洞穴一路向下迂回盘旋, 又走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前方再度现出荧绿的微光。 那不是蛇眼,而是被大片绿叶掩映的出口。 习惯了云苍峰上开阔壮美的绝景,凤章君一时间竟无法消化眼前这曲径通幽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谷底部。 放眼望去,一切全都是五光十色——那是各式各样c高矮错落的茂盛植物。长的圆的尖的c红色绿色黄色的叶片簇拥挨挤着,稍有微风拂过,叶尖就会摇落水滴,仿佛一场艳阳下的水晶雨。 凤章君再回头去看,洞穴的出口原来隐藏在百丈深崖的底部。崖壁上爬满了湿苔与野杜鹃,陡峭无比,如同天然屏障。 好一个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是五仙教了。”见他驻步观察,练朱弦又问了一遍:“前面瘴气多,真不用祛毒药丸?” 凤章君摇头:“走罢。” ———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在湿热的山谷里穿行。 脚下几乎没有路,遍地都是高大的灌木,摇曳着颀长叶片。半空中还垂下藤蔓,垂挂着丰厚的花穗,空气里也弥漫着花粉的浓香。 凤章君留意到,灌木丛中隐藏着不少奇形怪状的雕像。仔细分辨,不是毒蝎蟾蜍,就是蜈蚣c蜘蛛或者长蛇。它们髹饰着彩漆,潜伏在草丛里,栩栩如生。 不待凤章君询问,练朱弦便主动解释,看似平静的山谷中其实暗藏着瘴疠与陷阱。石像则是路标,不时改换方位,指向唯一安全的道路。 至于解读石像的办法,只掌握在五仙教弟子手中。 “安全起见,但凡外人入谷,都需要蒙住眼睛。” 练朱弦的这句话让凤章君停下了脚步:“那现在要照做么?” “不必了。”练朱弦摇头,“以仙君的修为,蒙与不蒙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芜杂繁茂的绿意还在向前蔓延,大约半柱香过后,前方景色开始了变化。 植被飞快地稀疏起来,并最终彻底湮灭得一干二净。裸露出的黑色土壤显然并不贫瘠,不知为何偏偏寸草不生。 凤章君以为这是人工开辟的农田,然而又前行几步,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光秃秃的地表上,只伫立着一枝红花。 却不是他此生见过的任何一种花。 这是一朵色泽鲜艳的怪异花卉。单论花形倒与牡丹有些相似。然而花朵之下只竖着一茎直杆,再无半点旁枝与绿叶。仿佛一枝绢花,头重脚轻地插在土壤里,古怪至极。 凤章君正欲细看,却听练朱弦警告道:“此花名为‘葬身’。乃是教中罪人血肉所化,全株剧毒,方圆数丈之内寸草不生。仙君切不可触碰!” 说话间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地里的红色葬身花越来越多,最终竟开成了一片腥红妖艳的血海。 练朱弦虽然没有明说,但凤章君也能感觉到,五仙教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前方花海里赫然伫立着一块青色巨岩。仔细看去,岩上铭着三句话。 「非请勿入,负心勿入,罪徒勿入。」 过了“三勿”石碑,血腥妖艳的葬身花海戛然而止,植被重新繁茂。 走过一座架设在涧流上的小桥,前方现出一尊巨大的孔雀雕像。雕像两侧的箭毒木下立着数名黑衣的五仙教弟子,肤色栗褐c深眸卷发,是典型南诏人的样貌。 其中两位高级弟子见到护法归来,立刻上前迎接。可看见练朱弦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原模样c月白法袍的仙君,顿时又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练朱弦安抚他们:“不必紧张。教主可已回到谷中?” 一位弟子照实回话:“教主深夜才从东边归来,如今恐怕还在听瀑居休息。” —— 与之前的谷道一样,五仙教内同样是植被繁茂c郁郁葱葱。参天古树连绵成海,绿荫遮天蔽日。树上藤萝缠绕,花朵随风摆荡。 所有的道路全都夯筑在地势较高处。稍稍偏僻些的低洼沼泽里,紫绿色的毒雾缭绕。不时可以看见毒宗弟子戴着厚重的面罩与手套,精心照料着毒田里的植物与昆虫。 前往听瀑居的这一路上,练朱弦遇到不少教中人,无论长幼全都亲切地与他招呼。 然而所有这些人,却在看见凤章君的同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警惕戒备c乃至敌意的神情。 又绕过几座竹楼,前方传来瀑布声。 只见一挂白练从孤立的翠绿山丘上垂落,在山脚汇成湖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而山丘旁的浅滩处修建有一座三层竹楼,名为“听瀑居”,便是现任五仙教教主c也就是练朱弦师兄玄桐的居处。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进入听瀑居的院落,请他在院中稍事歇息,自己独自入内通传。 刚才守门弟子说玄桐可能正在休息,练朱弦径直穿过一楼西侧的游廊,绕到了临湖的水榭。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室的波光粼粼。 一位肤色黝黑的英俊南诏男人,正在轩窗下的胡榻上打坐。 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则懒散地倚靠着一个与练朱弦差不多年纪的可爱青年,手中摆弄着一张摊开的芭蕉叶,叶片上堆着些色彩斑斓的干花。 练朱弦还没开口讲话,那可爱青年便抢着笑了起来:“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收了今年的第一批情花,来看看成色?” 练朱弦看也没朝那堆干花上看一眼,“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云苍的凤章君就在门外。” “凤章君?凤章君”弄花青年稍微想了想,顿时惊叫起来,“不就是小华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宁王李重华?他真的来了?!可他不是云苍的吗?!” 练朱弦被他嚷得一阵头疼,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将昨夜发生在云苍的骇事简单交代一遍。 弄花青年听罢连连啧舌,但总算没再多嘴,转而看向了胡榻上的教主玄桐。 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玄桐连眼睛也不睁开,只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练朱弦问他:“凤章君就在外面,需要与他见一面么?” “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弄花青年突然拍着胸脯站了起来:“明明是人家冤枉了咱们,咱们虽然是小门小派,可也是有尊严有骨气的!不需要掌门师兄出面,就由我领着他去存蛊堂走一趟便是了反正那里差不多也算是我的地盘。” 玄桐似笑非笑地道:“嘴上说得义正辞严,可做起事来比谁都滑头。我看,是你自己想见他吧。” 弄花青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又不是阿蜒,干嘛想见他?当年又不是我跟他交换了信物,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 不待他说完那最后半句话,练朱弦便恶狠狠道:“你待会儿要是多说半个字,就切开你的喉咙,把你的舌头掏出来打个结!听到没有!” “你这就是标准的见色忘——” 弄花青年还想回嘴,却见玄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派严肃神色。 “好了,快点去吧。对方毕竟已经是云苍的大人物,不容怠慢。” 说罢,他又看向练朱弦:“此事恐有蹊跷,你要小心应付。如有不便之处,也可以交由别人接手。” “不,我没什么不方便的。”练朱弦不假思索:“我是五仙教护法,关键时刻自然以五仙教为重。”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凤章君并不是那种想要找茬的人。” “啧啧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啥眼里出那啥——” 一旁的弄花青年还想再多嘴,却被练朱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上前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头走。 冲突结束后的那天深夜,战死教徒的遗体全部离奇失踪。过了几天,居然出现在了深山中的一处天坑内,却已经全都被烧成了骨殖。 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尸骨区别开来。便铸成这几尊陶俑,一同供奉。 地上的蛊虫一路蜿蜒,并没在任何一尊灰俑面前停留。可诡异的是,一片死寂的存蛊堂却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响。 凤章君确认这绝不是错觉:他看见那大灰俑的面孔在动——原本无悲无喜c浅淡褪色的五官,忽然变得鲜艳c狰狞起来。 而那些窸窣声响也是从大灰俑里发出来的,仿佛里头躲着什么东西,正窃窃私语。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两根插在祭坛前香案上的蜡烛竟自动点燃,青绿色的火焰蹿起三尺余高。烛火将大灰俑的影子拖长了打在天花板上,鬼魅一般瘆人。 “待在这里,别动。” 练朱弦示意林子晴陪着凤章君,自己快步返回到主殿。他从香炉里取了三炷香过来,毕恭毕敬地插在供桌上,又喃喃低声解释了一通。 话音刚落,烛火霎时熄灭。再看灰俑,一个个都恢复如常。 “谢谢前辈通融,谢谢前辈通融”林子晴双手合十,连声感激,一边伸手拽着凤章君的衣角,拼命将他往下一扇门的方向带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沙尘的迷图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女孩?我说他当时怎么就处处护着你呢,难怪难怪!”青年偷偷拍手。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 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 也是会有的。”言毕, 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 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 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 今夕对比, 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总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吗?没吃没穿还老挨打, 还差点成了人肉羹,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见他俩语带亲昵,练朱弦轻咳一声, 打断道:“教主连日事务繁杂,昨晚漏夜归来, 如今尚在歇息。存蛊堂既是药宗辖内, 便由药师与我为仙君领路, 请。” 言毕,不待凤章君反应,便径自转身领路去了。 —— 存蛊堂修筑在一片名为“落星沼”的湿地中央,那里是五仙谷内地势最低的所在。 远远望去,落星沼就像一口巨型大碗,“碗”底存着一层水泽,水底厚积着浑黑的淤泥。 而在水泽稍浅些的地方,生长着有毒的水生灌木与毒树,四周瘴气浓郁,遮天蔽日。 外界通往存蛊堂的唯一途径是横跨落星沼的悬桥。上桥之前,练朱弦再度询问凤章君:“身体可曾不适?” 凤章君摇头:“无事,很好。” 药师阿晴在一旁看出了端倪:“莫非凤章君入谷之前没服过解毒丸?” 练朱弦解释:“我给过,可他不要。” 凤章君摇头:“无妨。” 阿晴左右看看他俩,勾了勾嘴角:“仙君待会儿若有不适,可以靠到我的身边来。我修习医药这许多年,身上有点儿药香,虽然比不过解毒丸,但也能够让人觉得好过一些。” 他刚把话说完,就看见练朱弦目光如刺,满满地都是怨怼。虽然觉得好玩,却也不敢再多做挑逗了。 交代完要紧事项,三个人踏上悬桥。 没走几步,凤章君便听见瘴气迷茫的沼泽里传来哗哗水声,仿佛有什么活物潜伏过来,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那些都是毒蛇和鳄鱼。”阿晴又在冲他挤眉弄眼,“古有豢龙氏,是个替皇帝豢养蛟龙的小官。可实际上他们养的不是龙,而是鳄鱼。仙君以前可曾见过鳄鱼?” 虽然觉得他鼓噪,凤章君还是点了点头。 阿晴又问:“那你见过的鳄鱼能有多大?” “一丈。” “才一丈?”阿晴顿时笑出声来:“既然来了,那就请仙君见识见识咱们五仙教的大一蛟一龙!” 他话音刚落,练朱弦就厉声制止道:“别乱来!” 却已经迟了——只听阿晴一声唿哨,沼泽里瞬间骚动起来。水面沸腾似地翻涌着,就连悬桥都开始震动。 站在最前方的练朱弦心知不妙,急忙转身,扬起宽大的罩衫衣袖护住凤章君的面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悬桥右侧不足一丈的沼泽里,一条三四丈长的巨鳄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 刹那间水花万丈,泥浆飞溅,悬桥不住地摇晃着,如同惊涛之中的一叶小船。 这下子就连阿晴都知道糟糕,赶忙又打个唿哨命令阿胖赶紧游走。 等到水花落尽,练朱弦一脸紧张地询问凤章君:“毒水有没有进眼?” “无妨。”凤章君被练朱弦保护得极好,他摇摇头,反倒发现练朱弦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潭水,帽子歪了,几缕黑发湿哒哒地挂在额前,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沾着泥浆,着实有些可怜。 等到凤章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过去,替练朱弦扶正冠帽,并抚掉脸上的几个泥点,指尖最后停留在了眼角下方暗红色的小点上。 擦了两下,没有擦掉。 练朱弦也总算回过神来,小声解释道:“这是呃痣。” 他话音刚落,凤章君就把手收了回来,继续面无表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所幸练朱弦反应极快,立刻就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闯祸的林子晴:“胡闹什么!!” 阿晴也自知理亏,慌忙道歉,不等练朱弦再责备,便主动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悬桥尽头是落星沼中央的小岛,存蛊堂是岛上唯一的建筑。这里是教中圣地,即便一路鼓噪的林子晴也终于安静下来。 不同于谷中随处可见的轻巧竹楼,存蛊堂更像一座佛塔。绿色琉璃塔檐重压着红色塔身,上下叠了九层,看起来厚重c阴郁c甚至有些不祥。 根据林子晴的介绍,五仙教分为药宗c蛊宗c毒宗等数个不同宗派。但几乎所有五仙教弟子多少都对蛊术有所涉猎。而自学成之日起,弟子们必须留存一份护命蛊在存蛊堂内。一则方便验明正身,二来也能方便后辈们的融合研究。 不仅如此,绝大多数的五仙教弟子过世之后,护命蛊都会封入存蛊堂,就此消失于世。 林子晴将上锁的堂门打开,眼前便涌来一片黑暗,还夹带着森然的阴冷,仿佛天然岩洞,令人心生警惕。 待堂门完全敞开,凤章君终于看清了室内的陈设 ——这里应该是享堂正殿,与中原的道观颇为相似:正中央矗立着华丽神龛,屋梁上挂下巨大的神幡宫灯,两侧墙壁上则描绘着不知是何主题的壁画。 林子晴上前将供案两侧的蜡烛点燃,两团金光摇曳着明亮起来。勉强照出供案中央摆放着的神位。 「太素祖师」 凤章君越过神位再往前看,只见神龛之中宝帐低垂,帐内供奉的不是别处常见的金身塑像,而是一个华丽的黄金匣,通体錾有五色宝石拼缀成的卷草花纹。 他低声询问练朱弦:“匣中何物??” 练朱弦摇头:“不清楚,只知道是祖师遗物。” 那边,林子晴已经取出了线香,分与练朱弦和凤章君。三人各自点燃了,供奉在神案的香炉之中。林子晴与练朱弦还下跪祭拜,口诵祝祷之词。 仪式完成之后,练朱弦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枚竹筒,以血为饵滴进筒中,再置入一撮燃尽的香灰,将竹筒在供桌前的地板上轻磕了三下。 旋即,竹筒中有了动静。 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爬了出来,落到地板上,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蜿蜒前行。 无需解释,唯一外行的凤章君也看出来了:这些是昨晚练朱弦从尸首身上拿到的蛊虫,它们爬到存蛊堂的哪里,哪里就藏着与它们同样的护命蛊。 真相呼之欲出。三个人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蛊虫的一举一动。 这些蛊虫虽小,行进的速度却却不缓慢。转眼已经离开了正堂,进入右侧偏殿。 这里的陈设与正堂截然不同:整间屋子放满了顶天立地的巨大乌木药橱,每个抽屉均配有铺首与铭牌,或金或银或铜,显然有等第之别。 林子晴解释道,这些都是尚在人世的仙教弟子,总共六百一十三位。他还特意指出了属于练朱弦的那个抽屉,金铭牌金铺首,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倒是与本人性格有些相似。 尸首都搁在云苍了,蛊当然不可能从活人身上来——果然,蛊虫飞快地爬过了这间屋子,进入另一间偏殿。 林子晴说,从那间屋子开始,便都是死人的地盘了。 这间偏殿里没有精致的药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宽敞的木架。架上摆着一尊尊形似葫芦的硕大陶器。上边的小头敷了白~粉,再用墨笔朱砂细细地描摹出一张脸颊。下面大头则绘制了衣饰。 林子晴道,这些都是骨灰俑,护命蛊就藏在俑中。 凤章君再仔细看,这些俑的五官c发型乃至着装,每个都不太一样,美丑不一c男女有别,显然是依照蛊主人生前的特征绘制而成。 偏殿里阴冷死寂,被这成千上百个骨灰俑盯着看,实在有些瘆人。 凤章君低声问:“骨灰与蛊毒都收藏在一起?” “俑里面没有骨灰。”练朱弦回答令人有些意外:“护命蛊最好的容器就是人体。人死之后火化,骨灰与瓷土c药草c泉水相和,捣制为为泥c烧出罐形。生前,蛊在腹中;死后,蛊仍旧在腹中。”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冷寂,再无人说话。 榻边的书架上堆着不少书,他随手挑了一本来看,发现书中记叙着海内各处鬼魅妖怪修行的诀窍法门,粗略一翻,种种方法稀奇古怪,有些甚至荒诞不经。 凤章君也会看这种不知真假的江湖传闻? 练朱弦觉得不可思议,出于好奇也试着翻阅起来。不过天色毕竟已晚,没翻几页他就打起了哈欠,第一章还没看完便沉沉昏睡过去。 罗汉榻很硬,也没有合适的铺盖。练朱弦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舒服的夜晚。 可他却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不舒服的夜晚,回想起那段更不舒服的往事。 云苍山中的后半夜,气温断崖下跌。尽管门窗紧闭,可阵阵寒意依旧混在雾气里,钻进房间。 练朱弦并没有醒来,他裹着外袍在罗汉床上翻了个身,整个人突然往下一沉。 坚硬的床板消失了。倏忽间,他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凉液体所吞没。 记忆与梦境发生了混淆,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可是寒冷却无孔不入,迅速夺走了他的体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瀚海深处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 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 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 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 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 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 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你不是还有事吗, 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 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 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 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 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 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 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 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书、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枕头、书案、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一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你不是还有事吗,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是凤章君?!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没事的。”练朱弦又重复一遍, 语气平静。 紧接着, 凤章君听见一声尖细的哨音,在黑暗中盘旋而起。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时,蛇鸣声停了下来,荧绿的眼睛一双双地消失,重新隐没于洞穴深处。 “我让它们走了。”练朱弦轻声道, “不可以照明。大蛇只在夜间活动, 强光会伤害它们的眼睛。” 伴随着他的解释, 凤章君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胳膊。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 随即又发觉那是一只手。 “是我。”练朱弦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别扭, “前面的路有些不平, 你搭着我, 这样方便些。” 说着, 他的手一路往下,摸到了凤章君的手腕, 然后拽起来,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戴着手套,触碰的感觉并不真切,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压力和重量,在黑暗中倒也并不尴尬。 没有人再说话了, 凤章君安静地跟在练朱弦身后。洞穴一路向下迂回盘旋, 又走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前方再度现出荧绿的微光。 那不是蛇眼,而是被大片绿叶掩映的出口。 习惯了云苍峰上开阔壮美的绝景,凤章君一时间竟无法消化眼前这曲径通幽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谷底部。 放眼望去,一切全都是五光十色——那是各式各样、高矮错落的茂盛植物。长的圆的尖的、红色绿色黄色的叶片簇拥挨挤着,稍有微风拂过,叶尖就会摇落水滴,仿佛一场艳阳下的水晶雨。 凤章君再回头去看,洞穴的出口原来隐藏在百丈深崖的底部。崖壁上爬满了湿苔与野杜鹃,陡峭无比,如同天然屏障。 好一个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是五仙教了。”见他驻步观察,练朱弦又问了一遍:“前面瘴气多,真不用祛毒药丸?” 凤章君摇头:“走罢。” ———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在湿热的山谷里穿行。 脚下几乎没有路,遍地都是高大的灌木,摇曳着颀长叶片。半空中还垂下藤蔓,垂挂着丰厚的花穗,空气里也弥漫着花粉的浓香。 凤章君留意到,灌木丛中隐藏着不少奇形怪状的雕像。仔细分辨,不是毒蝎蟾蜍,就是蜈蚣、蜘蛛或者长蛇。它们髹饰着彩漆,潜伏在草丛里,栩栩如生。 不待凤章君询问,练朱弦便主动解释,看似平静的山谷中其实暗藏着瘴疠与陷阱。石像则是路标,不时改换方位,指向唯一安全的道路。 至于解读石像的办法,只掌握在五仙教弟子手中。 “安全起见,但凡外人入谷,都需要蒙住眼睛。” 练朱弦的这句话让凤章君停下了脚步:“那现在要照做么?” “不必了。”练朱弦摇头,“以仙君的修为,蒙与不蒙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芜杂繁茂的绿意还在向前蔓延,大约半柱香过后,前方景色开始了变化。 植被飞快地稀疏起来,并最终彻底湮灭得一干二净。裸露出的黑色土壤显然并不贫瘠,不知为何偏偏寸草不生。 凤章君以为这是人工开辟的农田,然而又前行几步,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光秃秃的地表上,只伫立着一枝红花。 却不是他此生见过的任何一种花。 这是一朵色泽鲜艳的怪异花卉。单论花形倒与牡丹有些相似。然而花朵之下只竖着一茎直杆,再无半点旁枝与绿叶。仿佛一枝绢花,头重脚轻地插在土壤里,古怪至极。 凤章君正欲细看,却听练朱弦警告道:“此花名为‘葬身’。乃是教中罪人血肉所化,全株剧毒,方圆数丈之内寸草不生。仙君切不可触碰!” 说话间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地里的红色葬身花越来越多,最终竟开成了一片腥红妖艳的血海。 练朱弦虽然没有明说,但凤章君也能感觉到,五仙教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前方花海里赫然伫立着一块青色巨岩。仔细看去,岩上铭着三句话。 非请勿入,负心勿入,罪徒勿入。 过了“三勿”石碑,血腥妖艳的葬身花海戛然而止,植被重新繁茂。 走过一座架设在涧流上的小桥,前方现出一尊巨大的孔雀雕像。雕像两侧的箭毒木下立着数名黑衣的五仙教弟子,肤色栗褐、深眸卷发,是典型南诏人的样貌。 其中两位高级弟子见到护法归来,立刻上前迎接。可看见练朱弦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原模样、月白法袍的仙君,顿时又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练朱弦安抚他们:“不必紧张。教主可已回到谷中?” 一位弟子照实回话:“教主深夜才从东边归来,如今恐怕还在听瀑居休息。” —— 与之前的谷道一样,五仙教内同样是植被繁茂、郁郁葱葱。参天古树连绵成海,绿荫遮天蔽日。树上藤萝缠绕,花朵随风摆荡。 所有的道路全都夯筑在地势较高处。稍稍偏僻些的低洼沼泽里,紫绿色的毒雾缭绕。不时可以看见毒宗弟子戴着厚重的面罩与手套,精心照料着毒田里的植物与昆虫。 前往听瀑居的这一路上,练朱弦遇到不少教中人,无论长幼全都亲切地与他招呼。 然而所有这些人,却在看见凤章君的同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警惕戒备、乃至敌意的神情。 又绕过几座竹楼,前方传来瀑布声。 只见一挂白练从孤立的翠绿山丘上垂落,在山脚汇成湖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而山丘旁的浅滩处修建有一座三层竹楼,名为“听瀑居”,便是现任五仙教教主、也就是练朱弦师兄玄桐的居处。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进入听瀑居的院落,请他在院中稍事歇息,自己独自入内通传。 刚才守门弟子说玄桐可能正在休息,练朱弦径直穿过一楼西侧的游廊,绕到了临湖的水榭。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室的波光粼粼。 一位肤色黝黑的英俊南诏男人,正在轩窗下的胡榻上打坐。 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则懒散地倚靠着一个与练朱弦差不多年纪的可爱青年,手中摆弄着一张摊开的芭蕉叶,叶片上堆着些色彩斑斓的干花。 练朱弦还没开口讲话,那可爱青年便抢着笑了起来:“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收了今年的第一批情花,来看看成色?” 练朱弦看也没朝那堆干花上看一眼,“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云苍的凤章君就在门外。” “凤章君?凤章君”弄花青年稍微想了想,顿时惊叫起来,“不就是小华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宁王李重华?他真的来了?!可他不是云苍的吗?!” 练朱弦被他嚷得一阵头疼,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将昨夜发生在云苍的骇事简单交代一遍。 弄花青年听罢连连啧舌,但总算没再多嘴,转而看向了胡榻上的教主玄桐。 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玄桐连眼睛也不睁开,只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练朱弦问他:“凤章君就在外面,需要与他见一面么?” “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弄花青年突然拍着胸脯站了起来:“明明是人家冤枉了咱们,咱们虽然是小门小派,可也是有尊严有骨气的!不需要掌门师兄出面,就由我领着他去存蛊堂走一趟便是了反正那里差不多也算是我的地盘。” 玄桐似笑非笑地道:“嘴上说得义正辞严,可做起事来比谁都滑头。我看,是你自己想见他吧。” 弄花青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又不是阿蜒,干嘛想见他?当年又不是我跟他交换了信物,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 不待他说完那最后半句话,练朱弦便恶狠狠道:“你待会儿要是多说半个字,就切开你的喉咙,把你的舌头掏出来打个结!听到没有!” “你这就是标准的见色忘——” 弄花青年还想回嘴,却见玄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派严肃神色。 “好了,快点去吧。对方毕竟已经是云苍的大人物,不容怠慢。” 说罢,他又看向练朱弦:“此事恐有蹊跷,你要小心应付。如有不便之处,也可以交由别人接手。” “不,我没什么不方便的。”练朱弦不假思索:“我是五仙教护法,关键时刻自然以五仙教为重。”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凤章君并不是那种想要找茬的人。” “啧啧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啥眼里出那啥——” 一旁的弄花青年还想再多嘴,却被练朱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上前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头走。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星斗漫天,仰天堂鸿图华构、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情陷迷魂阵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片刻之间,冷汗就彻底浸透了练朱弦的身体。在嘈杂喧闹的耳鸣声里,他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凤章君在询问些什么。 凭借着仅存的耐力与意志,他艰难地描述自己的感觉:“好疼……肚子、丹田里好像有东西……”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那么状况就会变得非常棘手:从身体里取出异物并不困难;难的是他体~液带毒, 无论是谁为他施术取物, 都会有中毒的。 为今之计, 或许只有请凤章君立刻将他带回南诏找阿晴医治。然而这一路少说大半个时辰, 又如何捱得过去? 剧痛一阵强过一阵, 练朱弦的思绪逐渐涣散。他无法再制定出切实可行的计划。唯有无助地缩进凤章君怀中, 寻求依赖。 凤章君却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浑浑噩噩之中,练朱弦感觉自己被抱着横穿过整个院落。耳边传来门扉开关的声音, 紧接着身体就被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腹痛依旧剧烈, 可是凤章君却逼迫练朱弦舒展肢体。他的动作不算轻柔,但指令明确,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服从。 在他的引导下, 练朱弦咬紧牙关、慢慢舒展身体,最终勉强平躺下来。 然后, 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紧勒在腰际的三股皮扣被松开了,腰带摘除下来, 外袍和中衣的绳结也被陆续解开。 当微凉的空气与裸裎的肌肤相遇, 练朱弦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感觉出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的小腹上, 冰冷坚硬的, 于是勉强睁开眼睛。 冰凉的竟是凤章君的手,此刻已经脱掉了黑色手套,正紧贴在练朱弦的小腹上缓缓按压,似乎正在感应腹中之物。 他难道不怕中毒? 练朱弦正想出声提醒,却发觉凤章君准备要做的事还远不止于此——快到无法反应,抵在他小腹上的压力骤然演变成了另一种剧痛。 凤章君的指尖探入了他的肚脐,并且还在使劲用力,竟硬生生插-进了他的腹中! 即便是在不堪回首的童年里,练朱弦也从未有过比这更可怕的遭遇。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腹部的皮肉被凤章君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撑开、撕裂。 起初是两根手指,然后是一整只手,都从创口里探了进去,掏挖摸索着。 远超极限的剧痛触动了求生的本能,练朱弦连声哀叫,仰身想要逃开。可是凤章君却顺势揽住了他的脖颈,迅速在他的脖后画了一道符咒。 “知道你不易……很快就好,再忍一忍。” 伴随着这句话,练朱弦感觉一种冰凉的感觉从脖颈开始向身体各处蔓延。 疼痛依旧,可他的身体却失去力气、瘫软下来,任由凤章君随意摆弄。 腹部的掏挖感还在持续,练朱弦浑身上下都被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连视线也变得湿润而模糊。 他就透过这种模糊的视线看着凤章君。但是很快,就连凤章君的身影也开始朦胧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为一片虚无。 “……阿蜒,醒醒。” 在虚无之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醒醒!”那声音更加响亮了一些。 是凤章君! 练朱弦陡然一凛,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努力地想要寻找那人的下落。 可是眼前依旧一片白雾茫茫。 他张开嘴,嗫嚅着,却不知道应该发出什么声音。 “我在。”凤章君却做出了回应,“别怕。” 练朱弦又动了动嘴唇,很快就感觉到下巴被轻轻托住,嘴唇上贴来什么微软暖热的东西。紧接着一股药汁渡入口中,起初微凉,但很快就温热了,还带着一点熟悉的百和香。 药汁入口之后没过多久,视线便开始了恢复。 白雾虽然退散,几近虚脱的练朱弦却依旧无力挣扎,唯有睁大了眼睛去看周遭的情况。 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内室的床上,而凤章君就坐在他的身旁,依旧是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腹部的疼痛减轻了。 练朱弦反复确认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腹部的“活物”感已经彻底消失,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也随之停止了,只余下隐隐约约的酸胀感。 待到稍微有些力气了,他再低头看下去,凤章君的手已经从他腹中抽了出来吗,此刻正在往创口上涂抹一种湿润清凉的药膏。 比起刚才的强势引导,现在的动作倒轻柔如同抚摸。 连练朱弦忽然觉得创口有点痒——不是被蚊叮虫咬的那种,这股痒意是从皮肉深处、心底里滋生出来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感觉手臂有些力气了,练朱弦便忍不住想要试探。倒是凤章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了:“伤口还在修补,先别动。” 练朱弦这才发现凤章君的手上沾满了血液,从指尖到手腕,一片狰狞淋漓。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身体绵软无力,咬紧牙关翻身坐起,抓过一旁腰带上的乾坤囊,翻出一小包药粉,全都倒在了凤章君的手上。 只见一阵灰烟腾起,散尽之时,凤章君手上的血污全都板结成了黑褐色的固块。练朱弦握住他的手腕摇晃两下,这些固块便一块块皲裂、掉在地上化为了尘灰。 练朱弦一边化解蛊毒,一边也不忘嘱咐:“请不要随便碰触我的血液。若是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安静下来。 血污落尽,他便发现了凤章君手套之下的秘密——这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然而从指尖开始,每根手指上都有一道细细的红线延伸向手背,交汇形成一个圆形咒印。 这当然不是蛊毒所造成的,却比蛊术更加诡谲,竟是练朱弦前所未见。 见他怔忡,凤章君抽回了手,重新戴上手套:“我无妨,你还是尽量不要多动。” 练朱弦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自己身上。瘙痒还在持续,腹部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铜钱大小的红色瘢痕。又过了片刻,痂痕脱落,一切便了无痕迹。 他喘了一口气,伸手撩开额角浸透了汗水的湿发,眼神迷离地看向凤章君:“……我腹中究竟有什么东西?” 凤章君并未赘述。他将练朱弦扶坐起来,帮他脱下沾了血污的中衣,披上一件干净的云苍法袍,然后才让他朝床旁的月牙桌上看去。 只见桌上倒扣着一个白瓷茶盏,下面压着一张璎珞符纸。 他伸手敲了一敲茶盏,只见杯中竟然有光亮透出,透过薄薄的杯壁可以看见一枚樱桃大小的珠体上下悬浮。 练朱弦诧异道:“这是……内丹?” 凤章君又倒了一杯清水,小心放置在倒扣的杯底上,然后默默在半空中比了一个符印。 只听一声细碎的颤动声响过后,清水竟然翻腾起来,继而升上半空,凝结出一尊两寸余高、晶莹剔透的人像。 “怎么又是个女人……”练朱弦喃喃自语。 的确,水像显现出的又是一名女子,云髻堆耸、绮罗羽裳,臂弯间披帛飘舞,凛然若神女下凡。 “看打扮,应当是西仙源的巫女。”凤章君终于开始说话,“西仙源是中原的一个修真门派,只收留女子。所有拜入西仙源的女人,都要燃指供奉,以示决心。” 练朱弦闻言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水像女子右手独缺一根小指。他心想这又是什么破规矩,和这些中原正道比起来,五仙教恐怕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瞥开腹诽不提,他问道:“既然是巫女的内丹,又怎么会出现在我腹中?” 凤章君反而问他:“五仙教有没有吞服他人内丹增进修为的做法。” “当然没有!”练朱弦不满又被看作蛮夷,细细寻思片刻,眼神陡然明厉起来:“昨天夜里,在橘井堂验尸的时候,有一样东西从曾善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撞进我怀里!” “这内丹是从曾善尸身里出来的?”稍作沉吟,凤章君从乾坤囊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正是之前旧经楼密室里的那本邪术残卷。 他翻到其中一页,转到练朱弦的面前。只见上面以狂狷潦草的字体记载着一则鬼戎邪教所谓“飞魂复生之术”。 取修真之人一名,活剖其内丹,浸泡于鸦血、蛇骨等熬制的药液中。数个时辰之后,内丹将有如活物一般,钻入尸体则死者复“生”;若钻入活人之躯,短则数日,活人也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看到这里,练朱弦默默地打了一个寒噤,不由得庆幸凤章君当机立断,替他了断了这个祸害。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将思绪转移到正经事上来——原来怀远并不是想要炮制尸鬼,而是以为自己能够复活曾善。 所以,昨天夜里怀远才会偷偷潜入橘井堂,试图缝合曾善脖颈上的伤口。还留下了一朵花。 凤章君撤下了杯盏,将内丹装入一个金丝细笼内,收进乾坤囊:“怀远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得到巫女内丹,而西仙源又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说,练朱弦便主动提议:“不如直接去西仙源。” 凤章君看着他:“你想去?” 练朱弦反问:“我不行?” “你身体如何?” “不妨事。”说着,练朱弦便起身想要下床。可刚支起身体,双腿就是一颤,所幸及时扶住了床沿。 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凤章君也站了起来:“我现在去见春梧君,请他择日发出陈情贴。你若信得过我,就先留在这里休息。如果恢复得好,我可以带你去西仙源。” 这似乎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练朱弦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凤章君将他扶回床上,随即准备离去。 “等一等。”练朱弦忽然又叫住了他:“……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点吃的。” 他是什么时候逃得那么远的?还是说刚才碰触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练朱弦越想越诡异,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正纠结着,却见凤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嘴唇干裂,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引梦人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虽然同样不明就里, 可凤章君还是迅速出手, 一把将练朱弦揽进怀中。 身体落进一双有力的臂弯之中,练朱弦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凤章君所拥抱。相反,他正努力地蜷缩着身体, 试图以此来缓解腹部的剧烈疼痛。 那里c在他的腹部深处, 仿佛有一个活物正冲突莽撞着,要活生生地顶破他的皮肉c迸裂出来! 片刻之间,冷汗就彻底浸透了练朱弦的身体。在嘈杂喧闹的耳鸣声里, 他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凤章君在询问些什么。 凭借着仅存的耐力与意志,他艰难地描述自己的感觉:“好疼肚子c丹田里好像有东西”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那么状况就会变得非常棘手:从身体里取出异物并不困难;难的是他体~液带毒,无论是谁为他施术取物, 都会有中毒的。 为今之计,或许只有请凤章君立刻将他带回南诏找阿晴医治。然而这一路少说大半个时辰, 又如何捱得过去? 剧痛一阵强过一阵, 练朱弦的思绪逐渐涣散。他无法再制定出切实可行的计划。唯有无助地缩进凤章君怀中, 寻求依赖。 凤章君却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浑浑噩噩之中,练朱弦感觉自己被抱着横穿过整个院落。耳边传来门扉开关的声音,紧接着身体就被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腹痛依旧剧烈, 可是凤章君却逼迫练朱弦舒展肢体。他的动作不算轻柔, 但指令明确, 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服从。 在他的引导下, 练朱弦咬紧牙关c慢慢舒展身体,最终勉强平躺下来。 然后,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紧勒在腰际的三股皮扣被松开了,腰带摘除下来,外袍和中衣的绳结也被陆续解开。 当微凉的空气与裸裎的肌肤相遇,练朱弦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感觉出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的小腹上,冰冷坚硬的,于是勉强睁开眼睛。 冰凉的竟是凤章君的手,此刻已经脱掉了黑色手套,正紧贴在练朱弦的小腹上缓缓按压,似乎正在感应腹中之物。 他难道不怕中毒? 练朱弦正想出声提醒,却发觉凤章君准备要做的事还远不止于此——快到无法反应,抵在他小腹上的压力骤然演变成了另一种剧痛。 凤章君的指尖探入了他的肚脐,并且还在使劲用力,竟硬生生插一进了他的腹中! 即便是在不堪回首的童年里,练朱弦也从未有过比这更可怕的遭遇。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腹部的皮肉被凤章君一点一点c硬生生地撑开c撕裂。 起初是两根手指,然后是一整只手,都从创口里探了进去,掏挖摸索着。 远超极限的剧痛触动了求生的本能,练朱弦连声哀叫,仰身想要逃开。可是凤章君却顺势揽住了他的脖颈,迅速在他的脖后画了一道符咒。 “知道你不易很快就好,再忍一忍。” 伴随着这句话,练朱弦感觉一种冰凉的感觉从脖颈开始向身体各处蔓延。 疼痛依旧,可他的身体却失去力气c瘫软下来,任由凤章君随意摆弄。 腹部的掏挖感还在持续,练朱弦浑身上下都被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连视线也变得湿润而模糊。 他就透过这种模糊的视线看着凤章君。但是很快,就连凤章君的身影也开始朦胧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为一片虚无。 “阿蜒,醒醒。” 在虚无之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醒醒!”那声音更加响亮了一些。 是凤章君! 练朱弦陡然一凛,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努力地想要寻找那人的下落。 可是眼前依旧一片白雾茫茫。 他张开嘴,嗫嚅着,却不知道应该发出什么声音。 “我在。”凤章君却做出了回应,“别怕。” 练朱弦又动了动嘴唇,很快就感觉到下巴被轻轻托住,嘴唇上贴来什么微软暖热的东西。紧接着一股药汁渡入口中,起初微凉,但很快就温热了,还带着一点熟悉的百和香。 药汁入口之后没过多久,视线便开始了恢复。 白雾虽然退散,几近虚脱的练朱弦却依旧无力挣扎,唯有睁大了眼睛去看周遭的情况。 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内室的床上,而凤章君就坐在他的身旁,依旧是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腹部的疼痛减轻了。 练朱弦反复确认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腹部的“活物”感已经彻底消失,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也随之停止了,只余下隐隐约约的酸胀感。 待到稍微有些力气了,他再低头看下去,凤章君的手已经从他腹中抽了出来吗,此刻正在往创口上涂抹一种湿润清凉的药膏。 比起刚才的强势引导,现在的动作倒轻柔如同抚摸。 连练朱弦忽然觉得创口有点痒——不是被蚊叮虫咬的那种,这股痒意是从皮肉深处c心底里滋生出来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感觉手臂有些力气了,练朱弦便忍不住想要试探。倒是凤章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了:“伤口还在修补,先别动。” 练朱弦这才发现凤章君的手上沾满了血液,从指尖到手腕,一片狰狞淋漓。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身体绵软无力,咬紧牙关翻身坐起,抓过一旁腰带上的乾坤囊,翻出一小包药粉,全都倒在了凤章君的手上。 只见一阵灰烟腾起,散尽之时,凤章君手上的血污全都板结成了黑褐色的固块。练朱弦握住他的手腕摇晃两下,这些固块便一块块皲裂c掉在地上化为了尘灰。 练朱弦一边化解蛊毒,一边也不忘嘱咐:“请不要随便碰触我的血液。若是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安静下来。 血污落尽,他便发现了凤章君手套之下的秘密——这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然而从指尖开始,每根手指上都有一道细细的红线延伸向手背,交汇形成一个圆形咒印。 这当然不是蛊毒所造成的,却比蛊术更加诡谲,竟是练朱弦前所未见。 见他怔忡,凤章君抽回了手,重新戴上手套:“我无妨,你还是尽量不要多动。” 练朱弦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自己身上。瘙痒还在持续,腹部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铜钱大小的红色瘢痕。又过了片刻,痂痕脱落,一切便了无痕迹。 他喘了一口气,伸手撩开额角浸透了汗水的湿发,眼神迷离地看向凤章君:“我腹中究竟有什么东西?” 凤章君并未赘述。他将练朱弦扶坐起来,帮他脱下沾了血污的中衣,披上一件干净的云苍法袍,然后才让他朝床旁的月牙桌上看去。 只见桌上倒扣着一个白瓷茶盏,下面压着一张璎珞符纸。 他伸手敲了一敲茶盏,只见杯中竟然有光亮透出,透过薄薄的杯壁可以看见一枚樱桃大小的珠体上下悬浮。 练朱弦诧异道:“这是内丹?” 凤章君又倒了一杯清水,小心放置在倒扣的杯底上,然后默默在半空中比了一个符印。 只听一声细碎的颤动声响过后,清水竟然翻腾起来,继而升上半空,凝结出一尊两寸余高c晶莹剔透的人像。 “怎么又是个女人”练朱弦喃喃自语。 的确,水像显现出的又是一名女子,云髻堆耸c绮罗羽裳,臂弯间披帛飘舞,凛然若神女下凡。 “看打扮,应当是西仙源的巫女。”凤章君终于开始说话,“西仙源是中原的一个修真门派,只收留女子。所有拜入西仙源的女人,都要燃指供奉,以示决心。” 练朱弦闻言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水像女子右手独缺一根小指。他心想这又是什么破规矩,和这些中原正道比起来,五仙教恐怕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瞥开腹诽不提,他问道:“既然是巫女的内丹,又怎么会出现在我腹中?” 凤章君反而问他:“五仙教有没有吞服他人内丹增进修为的做法。” “当然没有!”练朱弦不满又被看作蛮夷,细细寻思片刻,眼神陡然明厉起来:“昨天夜里,在橘井堂验尸的时候,有一样东西从曾善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撞进我怀里!” “这内丹是从曾善尸身里出来的?”稍作沉吟,凤章君从乾坤囊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正是之前旧经楼密室里的那本邪术残卷。 他翻到其中一页,转到练朱弦的面前。只见上面以狂狷潦草的字体记载着一则鬼戎邪教所谓“飞魂复生之术”。 取修真之人一名,活剖其内丹,浸泡于鸦血c蛇骨等熬制的药液中。数个时辰之后,内丹将有如活物一般,钻入尸体则死者复“生”;若钻入活人之躯,短则数日,活人也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看到这里,练朱弦默默地打了一个寒噤,不由得庆幸凤章君当机立断,替他了断了这个祸害。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将思绪转移到正经事上来——原来怀远并不是想要炮制尸鬼,而是以为自己能够复活曾善。 所以,昨天夜里怀远才会偷偷潜入橘井堂,试图缝合曾善脖颈上的伤口。还留下了一朵花。 凤章君撤下了杯盏,将内丹装入一个金丝细笼内,收进乾坤囊:“怀远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得到巫女内丹,而西仙源又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说,练朱弦便主动提议:“不如直接去西仙源。” 凤章君看着他:“你想去?” 练朱弦反问:“我不行?” “你身体如何?” “不妨事。”说着,练朱弦便起身想要下床。可刚支起身体,双腿就是一颤,所幸及时扶住了床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看不见的守护者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一边从乾坤囊里取出物品做着准备, 一边点头回应:“这的确不是尸毒, 而是蛊毒。” “蛊?”谢堂主咋舌:“咱们这云苍地处中原腹地, 哪儿来的蛊毒?” 练朱弦不知答案, 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 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 还有一个大木桶, 一罐盐。”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 东西全都取来了, 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 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 用毛笔蘸着,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不多不少数量正好。随后, 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 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 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 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突然朗声道:“开——!” 只见伤者们的嘴一张接着一张打开了,一片黑压压的雾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倏忽间,黑气全都依附在了纸人上面,像是在吮吸着纸人的血液。 当纸人的身体彻底变黑时,练朱弦再次下令:“起——!” 只见璎珞纸人骤然站起,竟一步步跨下伤者的身躯,朝着水桶走去。 场面忽然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沾着剧毒的黑色纸人,沿着地面上朱砂与血液画出的轨迹,一步一步爬上水桶,然后摔进了加满盐的清水里。顷刻之间,符纸与黑气尽皆融化在水中,无影无踪。 差不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的伤者竟陆续醒转过来。 “把人带走。”练朱弦向等候在一旁的云苍弟子们叮嘱:“扶去静养,这几日卧床少动。还有,无论伤者是否辟谷,一律多喝盐水。留意观察小解,不再出血才算没事了。” 那些候命弟子之中,也有几人是先前在山门殿外围观过疯子辱骂练朱弦的,此刻却都对练朱弦服服帖帖,立刻便将伤者全都转移了。 又有人问起地上的那桶盐水应当如何处理。练朱弦表示蛊毒入水即化,只需挖坑将水深埋。一年之内,土上不要种入口的蔬菜。至于木盆,烧了便是。 他正嘱咐到这里,突听一阵脚步嘈杂。方才负责处理尸鬼遗体的几名弟子闯将进来,却是首先瞥了一眼练朱弦,然后才向春梧君及诸位殿主禀报—— 经初步检查,在尸鬼后背发现一处刺青,确信应是五仙教纹身。 尸鬼竟是五仙教中之人? 要说全然意外倒也未必。毕竟若论天下毒蛊之术,的确要以五仙教为尊。 然而练朱弦还是觉得奇怪——五仙教两百年来不曾登上云苍,为什么偏偏却是在今时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他越想越蹊跷,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中。四周围全是敌非友,虎视眈眈。 可越是窘境,就越不能露怯。 于是练朱弦抬起头来,从容地与众人对视,忽然发现唯独只有凤章君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什么? 练朱弦无法继续推断,因为已经有几名云苍弟子走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心知不妙,他正色道:“这是做什么?!” 春梧君和颜悦色道:“还请毒仙见谅。蛊毒在中原毕竟稀有,如今这山上唯独只有毒仙一位五仙教中人。还请毒仙配合调查,也好还仙教一个公道。” 练朱弦环视四周,殿内是云苍门人,殿外是各路门派。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必定会让五仙教的声名雪上加霜。 再说,若这果真是一个蓄意构陷的陷阱,就更不可以负隅顽抗。古人尚有□□之辱,这点小事若忍不得,跳将起来,反叫旁人看了笑话。 他左右一权衡,爽快道:“练某愿配合调查,但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也请仙君激浊扬清c以正视听。也要叫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知道,今后莫要将那些歹毒之事,尽皆算到五仙教的头上来!” 春梧君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摆一摆手,监管云苍法度的凌霄阁阁主立刻上前,向练朱弦抱拳施礼。 “练毒仙,得罪了。听闻南诏有以符咒驱使走尸的异术。不知你身上有无驱尸符?” 不待练朱弦回应,他又扭头朝着两名云苍弟子使了个眼色。 两名弟子领命上前,却又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敢与练朱弦接触,唯恐染毒。 练朱弦干脆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除下了腰间的乾坤囊,将里面装的各种符纸c器物逐一取出,再倒转囊袋以示彻底空无一物。 凌霄阁阁主盯着几枚用金丝箍住的竹筒,问:“敢问里面是何物?” 练朱弦道:“宠物”。说着拔去竹塞,稍作抖动,只见青蛇c蜘蛛陆续爬出,在他手臂上游走,做亲昵状。 殿外围观的人群好一阵窃窃私语,无外乎又在感叹旁门左道之术。 练朱弦不理他们,照旧将宠物收好。 “劳烦毒仙出示帽靴。”凌霄阁阁主又道。 练朱弦依言脱下脚上的勾头靴,又取下头顶的混元银花冠,足下与帽中俱纹有避邪符文,此外别无它物。 凌霄阁主又道:“在下听闻发辫里也能藏匿符咒。” 二话不说,练朱弦伸手便将发髻拆散。一头微卷长发登时如长瀑垂落,衬着苍白的肤色c妖异的绿瞳,红馥馥的朱唇,可谓香艳。 殿外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恐怕又有人要传说他有一半狐仙血统的事了。 练朱弦的头发里显然也没藏匿任何可疑之物,但嫌疑并未解除。 果然,凌霄阁主又道:“中原科举之试前,为证考生端正清白,需令其在众人面前解发袒衣而视。如今不知毒仙可愿效仿,以堵悠悠众口?” 练朱弦心头微愠,表面上却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五仙教地处南诏,气候湿热,教中人衣着轻薄c以金银c纹身为饰,袒露上身并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若要他在一群令他厌恶的人面前露怯,那才是比羞辱本身更加羞辱的事。 于是他开始摘下项间银饰,又脱下衣袍外层的罩纱——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蛇蜕。然后是腰间的镶银革带。再解开雀翎色的窄袖罩袍,只余一件黑色中衣。 脱到这里,练朱弦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左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人动了一动,不过练朱弦没有看过去,因为他听见春梧君又发了话:“罢了,不要再难为毒仙!” “不必纠结,我们南诏人,没你们中原这么扭捏。” 练朱弦并不想领春梧君的人情,他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然后大方地解开了中衣的绳结。 柔软的黑色中衣滑落,其下竟再无白色亵衣。练朱弦的半身就这样裸裎在了众人眼前。 殿内的云苍诸人尚且没什么反应,殿外却已经窸窣起来。 有人道:“南诏人竟然不穿亵衣?!” 有人感叹:“脱光了瞧,倒的确是个男人,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还有更多的话没来得及传进练朱弦的耳朵里——陡然间,从左边刮起一阵大风,竟将偏殿所有的隔扇门齐刷刷地合拢了。 练朱弦循着风向望过去,凤章君甩了一甩衣袖,面无表情。 此刻,偏殿内只剩下云苍派的主事者。练朱弦继续看向凌霄阁主:“我的衣服有没有毒,不查验一下?” 两名云苍弟子这才上前,从练朱弦的衣服里搜出了碎银c火折c木梳以及匕首一柄。此外,贴胸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块玉佩。 就连练朱弦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的存在。他心里狠狠打了一个突,立刻抬头去看凤章君。 不知幸或不幸,凤章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又或者他其实看见了,却忘记了这块玉曾是他自己的随身之物。 衣裳检查完毕,凌霄阁主再问:“适才在山顶灵庙前,我见你手持一柄软剑,此剑如今藏匿在何处?” 练朱弦道:“就在我腰上。” 众人这才往他腰间望去:只见裳衣之上c胯骨之下,有一圈符文刺青环绕腰际,仿佛灵蛇游走。想来那柄软剑竟是以人为鞘,不用之时便化为符文,缠绕在他的腰间。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患难与共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他是什么时候逃得那么远的?还是说刚才碰触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练朱弦越想越诡异, 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正纠结着, 却见凤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 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 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 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c嘴唇干裂,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 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喝药了,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 似乎难过c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 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 就是废人了,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师姐”怀远顺势黏上来,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叹了一口气,也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抚着他的脑袋:“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净跟我强词夺理,可为何昨日师父责问你时,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解释?” 怀远仍在抽噎:“错了就是错了,怀远无话可说。” “狡辩!”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连师姐我都敢瞒着了?!” “好疼啊”怀远又开始小声嚷嚷,同时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将藏在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扭了出来。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经断了一处,淡黄色的原木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她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炼丹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刻这个东西?!” “”怀远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见他又唯唯诺诺,曾善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看见你摆弄这些没用的,也不好好学习术法武学,难道还真的想下山当木匠不成?!” 见她生气,怀远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低着头咬了咬牙,小声嗫嚅:“师姐上次你替我出头的时候弄断了束发的簪子。我听说那是你托人从山下买来的,喜欢得紧。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赔你一个更好的,可我又没什么钱”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这个大蠢材,浪费时间做这些干什么?!” 怀远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长处,就连师父都说我是个没仙缘的人。师姐对我那么好,我却无以为报,也就只有这些木头还能听听我的话。” 曾善眼圈微红,可声音还是硬扛着:“谁要你报答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亲手捡回来的。你是我的师弟,谁要你去想办法报答我了啊!傻瓜!” 说着,她将凉好的汤药端过来,勒令怀远一口气全部喝下去。然后急匆匆地红着眼睛逃出了房间。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怀远又变成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安静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会说么?”凤章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练朱弦扭头看他。 可凤章君却看着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为心爱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会不会把实情告诉对方。” “我恐怕不会。”练朱弦摇头:“我不想让对方也和我一样痛苦。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也可能会因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这种事,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凤章君“嗯”了一声,继续发问:“那你觉得怀远与曾善是互相喜欢?” “不是。”练朱弦再度摇头,“怀远对曾善的确有着很深的执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种责任感。她被怀远缠住了。” 说话间,场景又开始了转变。朴素的病室变成了议事堂,堂内空间不大,更适合小范围的秘密讨论。 堂内端坐着四位云苍派的师长,全都神色严峻。而堂下,跪着的人却是曾善。 练朱弦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怀远的踪影。 人既然不在场,那就应该不是怀远的记忆。可别人的过往又为何会在怀远的香窥之中呈现出来? “是我做的。”凤章君主动承认:“我在你调制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 这也真是胆大妄为,万一出事怎么办?! 练朱弦还没来得及训斥凤章君,就听见堂上的师长开口发话:“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职守c毁坏鼎炉是多大的罪过?”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笔直:“弟子知道!可怀远此人老实懦弱c不谙世事,他在山下又举目无亲,如今又断去一臂,倘若将他逐出山门,让他如何生存下去?” 师长们仍然是面无表情:“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他犯下如此大错,不予以惩处,如何服众?” 曾善据理力争:“可是云苍的规矩也写着,允人将功折过。怀远现在做不了,可弟子愿代他去做!” 一位师长斥道:“将功折罪?那样严重的事,岂是罚酒三杯c扫扫后山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应得不假思索:“弟子愿意听从一切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堂上陷入静默。几位尊长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然后由右座第二人开了口。 “曾善,无论天资或是后天努力,你都是我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若是潜心修行,最多再过十年就能有所小成,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没出息的蠢物毁了一生前程?” 曾善闻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师父,当年您亲手将怀远从尸堆里救出,交到我的手上。那时您说,既然是我听见了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我而生这些年来,我将怀远当做手足兄弟一般关心照料。如今手足有难,我又岂能够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她眼眶通红,可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决。 师父轻叹一声:“无论什么条件你,当真不悔?” “弟子不悔!” 几名上座师尊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已经开始微微点头。最后,坐在居中主位上的那个瘦高道人终于开口发话了,却是对着曾善的师父。 “既然如此,便将原本差遣怀远的活儿交给她去做吧。这孩子向来聪明机灵,想来倒是个更不错的人选。” 师父显然面露难色,但这已是众人的决议,他一人撼动不了。 他问曾善:“你可听说过五仙教?” 曾善答道:“南诏异教,与中原素无往来,尚算和平相处。” 师父点了点头:“若我让你离开云苍,前往南诏,拜入五仙,你可愿意?” 曾善吃了一惊:“拜入五仙教?为何?” 座上另外一人打断了她的提问:“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你只需听命去做,不必追问缘由。” 师父又道:“我们与五仙教向来无扰,此番埋伏,也并非是要让你窃取什么机密或者行刺要人。你只需要融入教中,过普通人的生活,定期汇报教中动静便是。” 曾善勉强接受了这番说明,又轻声问:“那,可有期限?” “十年为期,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善身上。不知不觉间,她原先挺拔的跪姿也变得颓丧了,仿佛那些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在静默的最终,她却还是重新顽强地抬起头:“十年就十年!还请诸位师父做个见证!” 堂上诸位师尊缓缓点头,唯独师父面色惋惜。 “以十年为期,派去偏远之地。美其名曰潜伏,本质就是流放。”凤章君如此评价道,“如今的云苍早就没有了替人赎罪这种做法,若是叫我遇上了,也定会让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转眼之间,堂上众人先后离去。唯独剩下师父与曾善二人,依旧是一坐一跪。 “起来罢。”师父叹道,“犯错之人又不是你,你跳出来揽什么烂摊子。” 曾善却不听话,相反膝行两步到了师父跟前。 “师父,我走之后,劳烦您多多看顾着一点怀远。” 师父不去看她,沉默半晌,终是一声长叹。 “说实话,为师很后悔当初将他带回山上。若是原本将他寄养在一处偏远农家,让他远离战火,普通长大,再普通老去,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带他上山修行,反倒修成了一个祸害。” 曾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温顺地依偎在师父身旁。 师父轻抚她的头顶。 “也是为师常年在外,疏忽了对你们姐弟的关照你太过懂事,也太习惯为别人考虑。也罢,这次离开云苍,也算是远离了怀远这个祸害。此后身处异乡,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无需挂念师门与为师还有,切莫再逞能,听到没有?” “是,师父。徒儿谨记。”曾善哽咽起来。 场景至此,再度模糊。看着师徒二人身影逐渐模糊,练朱弦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应当如何评论。 唯独只有凤章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位师尊我也有些印象。在我回云苍的第三年冬天,他外出猎捕屠村尸怪,不幸遭遇埋伏,尸骨无存。” 不远处的白沙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其中一人手里捏着条死蛇,东张西望着。 玩蛇少年嘀咕:“怀远那小子又躲哪里去了?” 他的同伴劝他:“我说你还是算了吧,那傻小子有什么好欺负的?怂包一个,就知道哭,全凭他那老妈子似的师姐给他擦屁股。万一向咱们师父告状,又得挨罚!” “呸!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玩蛇少年恨得牙齿痒痒的,“又蠢又笨,还成天躲在一个娘儿们后头,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就是要给这块木头一点颜色瞧瞧,叫他以后不敢再打我们的小报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慧空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院外的守卫为凤章君打开了院门。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过。 “你们两个跟去看看。”凤章君吩咐守卫, 又叮嘱:“小心安全。” 守卫弟子得令,立即追寻黑影而去。凤章君则示意练朱弦跟随自己继续往院子里走。 院内点着灯的只有一间厢房, 便是停尸之处。屋内不大, 杂物全都被清理出去,临时堆放在院子里。按照练朱弦之前的建议, 房内四边和角落里都撒了盐, 连墙壁上也泼了盐水。 屋子正中央是一张同样用盐水浸透了的木桌, 桌上用湿布遮盖着的,便是那具尸鬼。 考虑到尸身还有余毒,练朱弦建议由自己负责验尸。凤章君丢过来一个黑色皮革的刀笔囊,里头是全套解剖刀具, 大小利刃全都闪着寒光。 练朱弦随便挑了一支趁手的, 拿起来将湿布挑开。那具狰狞的尸体就再度进入了他的视野。 不对劲。 那颗不久之前才刚被凤阙剑气斩断的头颅,居然已经“长”回到了尸鬼的脖颈上,却只连着一半,看起来歪歪斜斜。 更诡异的是, 尸体耳边还放着一朵白花。 “有人缝合伤口。”练朱弦找出了脖颈上暗淡的丝线纹路。针脚并不齐整,说明干这件事的要么是个生手,要么激动紧张。 想起凌霄阁主提到过尸体背上有纹身, 练朱弦立刻着手查验, 然而尸身僵直庞大, 他试了几次,居然纹丝不动。 正当他准备找些硬物辅助支撑时,凤章君却默默伸出援手,轻轻松松就将尸体翻了过去。 这力道,不是一般的大。 练朱弦发现凤章君的黑手套其实很精致,不仅指尖有金属甲套,手背上似乎还有金色符纹。 云苍峰上气候凉爽,却远未到需要佩戴手御寒套的地步,或许那怪力的奥秘就在手套上。 练朱弦虽然好奇,却也明白这不管自己的事。他回过神来,很快就在尸体后背上找到了纹身。 “不怎么像五仙教光线太暗了,还有蜡烛么?” “没。”凤章君否定得干脆,却将手探向腰间。 他腰间系着金玉蹀躞带,带环上挂着乾坤囊,或许装着照明的法宝。 练朱弦好心提醒他:“你摸过尸体,手上可能染了毒,别污了其他宝贝。” 凤章君闻言停下动作,然后走开两步,直到墙角才将手套摘下。 不明白他在捣鼓什么明堂,练朱弦也不想偷看,继续观察尸身。 刚才他说尸背上的纹身不怎么像五仙教,其实有些违心。 如果抛开利害关系c就事论事,他也承认纹身的确眼熟,只是极度地抻拉变形了,显然当初刺上去的时候,尸体应该不是现在这种体型。 所以,它到底是不是五仙教徒? 练朱弦暂时没有头绪,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凤章君之前找出答案。 正想到这里,昏暗的室内突然亮起一道夺目白光。 还没意识到白光从何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练朱弦看见尸体腹腔里飞出了一个细小光点,径直朝着他撞了过来! 心脏骤然狂跳,练朱弦感觉正在被一柄利刃自上而下剖开身体。他痛得眼前发黑c蜷缩起来,一手扶住桌角努力保持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失。练朱弦勉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扶坐到了墙根下。 “怎么回事。”凤章君像是关心,又似乎例行公事。 “” 在开口回答之前,练朱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疼痛已经完全消失,衣物也完好无损,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极可能是某种急性毒~药引发的临时幻觉。 在并不完全掌握情况的前提之下,练朱弦担心自己的发言会给五仙教带来麻烦,便只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随后他才发现,刚才那团刺眼的白光如今已悬浮在了屋顶高处,将周遭照得纤毫毕现,想必应该就是凤章君从锦囊里摸出来的宝贝。 借着这片明光,练朱弦再去看桌上的那具尸体,顿时又瞠目结舌起来—— 那具长手长脚的巨大尸体,不知何时已缩小到了常人尺寸,就像一具寻常干尸,再无奇特之处。 他赶紧动手确认,尸背上的纹身也跟着恢复原状,无论颜色纹样,都可以确定此人生前正是五仙教徒。 看过了纹身再将尸体翻回正面,练朱弦又愣一愣。 这竟是一个女人。 尽管尸身干枯脱水,却仍旧不难看出这曾经是一位美貌女子。长而卷翘的眉毛,小巧挺直的鼻梁,几乎无法将她与那个大闹仰天堂的狰狞尸鬼画上等号。 但要解开谜团,也不困难。 练朱弦抬头看向凤章君:“仙君是否方便现在搜魂?” 凤章君又干脆摇头:“尸首刚搬进这里时就搜过,没有魂魄反应,只是一具躯壳。” 这也是练朱弦意料之内的结果。 寻常人死后,若无执念,则七日之内魂魄离体而去。眼下这具尸首枯瘦干瘪,怎么看都已死去多时,找不到魂魄倒也正常。 他正思忖,却听凤章君反问:“听说五仙教有一种香窥之术,只要有尸身,无须搜魂也能知晓过去因果。” “这倒不假。”香窥乃是五仙秘术,练朱弦认为它远远凌驾于中原的一切搜魂术法之上。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让凤章君“开一开眼界”。然而此刻,他却只能摇头。 “香窥所需的材料太过稀有,我未随身携带,做不了。” 说到这里,他又不想让凤章君误以为自己在推卸责任,立刻提出了新的线索:“不过我还有办法确认她的身份。” “怎么确认?” “认蛊。” 事到如今,练朱弦也无意于否认事实:“从纹身来看,这名女子的确曾是五仙教徒。按照教中规矩,蛊宗弟子会留下蛊母,只要尸身内的蛊毒能与蛊母匹配,便知姓氏名讳。” 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凤章君稍作权衡,问练朱弦:“你骑马过来,用了多久?” “四天三夜。”练朱弦比了个数字,“翻过几座山,而且遇上晋江洪泛,因此时间略长了一些。” 凤章君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五仙教怎么还是没个像样的神行之术。”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几乎普天下的修真者都知道五仙教只能依靠徒步或者骑马行走天下。究其原因,有人说是南诏疆域狭小,轻功与马匹便足矣;也有人说,五仙教当年也有一套诡谲迅捷的神行绝学,只是战败乞和之后,被中原正道勒令废止,如同剪除了雄鹰的羽翼。 回想当年,李重华也是被玄桐用马匹送回的柳泉城,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练朱弦不知应当如何回应,索性沉默不语。 于是凤章君径自抛出了决定:“明日由我送你回五仙教,只需一个时辰。” —————— 刚才被凤章君遣去追赶黑影的守卫陆续返回,禀报说黑影遁入后山竹林,随即不知所踪。另一边,练朱弦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验,也没有特别的发现。于是两个人决定结束今晚的探查,为明天保留体力。 离开橘井堂,两个人沿原路返回之前的院落。凤章君不知从哪里召来一名道童,服侍练朱弦洗漱。 “这样合适么?”练朱弦看向凤章君,似有犹豫:“若我没猜错,这里应当是你的居所,那我岂不是鸠占鹊巢?” “无妨。”凤章君淡然:“天色已晚,再让人准备客舍还需要时间。你若不嫌弃,便在此将就一宿,我自去厢房打坐便可。” 说着,他不给练朱弦推辞的机会,转身就出了门,不过多时脚步声已经远去。 洗漱完毕,道童离去。留下练朱弦独自在卧房里。 尽管凤章君将床榻让给了他,可他却并不打算躺上去——出门在外,无论住店还是借宿,五仙教徒一律席地而卧或另择铺盖,绝不使用现成的被褥。 至于理由倒也简单:世人皆以为五仙教浑身带毒,但凡教徒触碰过的东西,无论被褥器物,总免不了被销毁的下场。为免给别人增添麻烦,亦是借机让人敬畏,五仙教便有了这约定俗成的规矩。 眼下,练朱弦倒不是担心会糟蹋这一床锦被。他只是单纯不想躺上那张床,因为在那沉沉的百和香下面,肯定隐藏着凤章君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会五味杂陈。 “有道是株九族尚祸不及家犬。现如今云苍逼着宾客袒衣裸身还不算,竟连一鱼一马都不放过。敢问贵派究竟是堂堂名门巨擘,还是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 偏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再次汇集在了练朱弦的身上,看着这个就连当众袒身都面不改色的异族护法,为了两个弱小生灵而展露怒容。 凌霄阁主语带不屑:“正因为云苍是名门正派,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考量!什么是顾全大局,我看阁下还须更多了解。” 说着,便扭头要向弟子下令。 然而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没这个必要。” 发话的竟是一直静默旁观的凤章君,“那条鱼我见过,没什么稀奇。至于马匹存放之处离山顶尚远,若说有毒未免荒诞。” “凤章君言之有理。”那凌霄阁主见主君淡然否定,不得不改变态度,准备将弟子打发走。 “等一下。”这下轮到练朱弦发难,“如今正身也验了,既然什么都没找到,那凌霄阁主是否该还练某一个说法?” 现场的一众目光顿时转移到了凌霄阁主的身上。 “我只是例行公事!”凌霄阁主自认为理直气壮。 练朱弦却冷笑:“看来我果真是在南诏窝得太久了,不知中原礼仪之邦,原来将当众袒衣视为‘公事’。大真人与凤章君可真是‘教育有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求仁得仁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 暮色四合。头顶一轮硕大的圆月投下清辉, 落在大片荒凉辽阔的田地上。 “这里就是怀远的记忆。”练朱弦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凤章君转过身,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荒芜田地的对面是村庄,抑或被称做“废墟”更为确切。那些低矮简陋的茅屋, 全部东倒西歪着,不过是一堆烂木与废土互相支撑着的残骸。 耳边, 朔风的呼啸愈发响亮了, 还送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 练朱弦与凤章君交换了一个眼神, 便循着动静走进废墟深处。 有许多尸体。 从衣着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有些还紧握着残破的农具。这场屠杀至少已经过去了数日, 大多数尸身绀青c少部分已经开始膨胀,甚至还有被野兽啃噬过的痕迹。 “是尸鬼干的。”练朱弦很快找到了真凶之一——他指了指路边的一具无头裸尸。尽管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 却仍能看出怪异的长手长脚c巨大的身躯和散落一地的尖牙。 寒冬满月之夜, 阴气最盛, 妖魔结伴横行。越是偏远弱小的村庄, 越是容易成为群魔的俎上之肉。而无论云苍派还是五仙教,也总是会在冬季频繁出猎, 专为格杀这些凶残饥饿的妖魔, 从血齿之间救出无辜的性命。 “前面有人。” 顺着练朱弦的指引,凤章君也望见了。大约在十多丈开外立着四五个人类, 全都穿着月白法袍, 凛然高洁, 如同月华落下凡尘。 正是云苍派冬猎的队伍。 “他们看得见我们?”凤章君问。 练朱弦摇头:“我们只是看客。” 一边说着话,二人走到了那几位云苍门人身旁。 及至近前,他们才发现这些人正面对着一座坍塌的木屋。 废墟里压着人,很多很多的人。 练朱弦首先看清楚的是一只青白色的c纤细的手臂,涂着鲜红的蔻丹,却僵硬而无助地伸向半空,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着是交叠在一起的,密匝匝的肢体。 几乎都是妇女与孩童。 那几个云苍派的门人彼此低语着。听他们的意思,村庄遇袭之后,安排了壮年男性外出御敌,而让老弱妇孺躲藏在村庄中央的这座木屋之中。然而村庄最终陷落,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命也最终消逝在了妖魔饕足之后c玩乐一般的虐杀之中。 “师父,徒儿好像听见有哭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那几个云苍门人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道童,正指着废墟的方向,一脸关注紧张。 几位云苍门人并未忽视道童的话,商量了几句立刻开始搜寻。 约摸搬开了七八具尸首,废墟下方现出一个由木柜与桌板支撑起来的空穴。穴中坐着一名身形扭曲的女尸,怀中死死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众人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男童从女尸僵硬的怀抱中拽出,又有一位门人脱下外袍将他裹住,并将丹药化入水中,勉强喂了一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男童的脸色才从青紫逐渐缓和过来,却反而不再哭泣,安静地一头昏睡过去。 门人抱着男童给那道童去看:“既然是你听见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你而生。你来给他起个名字罢。” 小道童一脸认真地看了看师父,又去看那男童:“此处名为怀远村,师父不如就叫他怀远罢。” 原来这就是怀远的身世 虽然明知过去一切皆已注定,可是看见男童得救,练朱弦依然感觉欣慰。 他又偷眼看了看凤章君,却发现男人正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周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如同风过水面,搅乱一池倒影。 练朱弦正要提醒凤章君不必诧异,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清楚分明起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月色下的荒村废墟,进入了一处室内。 练朱弦还在观察着周遭的陈设,而凤章君已经报出了答案:“这里是云苍峰c橘井堂。” 这里是云苍峰橘井堂内的一间客房,朴素整洁。借住于此的病人,正是之前被从尸堆里救出来的男童。 橘井堂医术高明,男童的气色已经健康了些,只是身体依旧瘦弱惊人。他小猫似的躺在一张大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腿上还打着夹板,却不哭不闹,安静昏睡,如同一个假人。 练朱弦默默评价:如此安静的一个孩子,真看不出日后会疯成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之前废墟里的那个小道童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怀远还在床上沉睡着,道童考虑再三,还是将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可是他刚放完药,转身却发现怀远已经醒了。醒得悄无声息,不说话也不动作,只圆瞪着一双眼睛。 由于极度的消瘦,怀远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c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很快就会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感。 那道童显然有些发毛,先是后退半步,然后才鼓起勇气靠近床边。 “我叫曾善。”他自我介绍:“是我在村子里发现你的。师父让我照顾你。别怕,你既然进了云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孩?”也难怪练朱弦诧异,这个道童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容举止都像个男孩。 “她就是那个曾善。”凤章君证实他并没有听错。 ——— 曾善与怀远最初的关系,似乎并不像结局时那么“紧密”。更确切地说,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怀远这边。 在尸堆里被活埋了三天,饥寒交迫暂且不论。怀远的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创伤,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与家人。 由于与尸体长期接触,他的背部起了大片毒疮,溃烂流脓,很是令橘井堂的大夫们头痛。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哭闹不休,引来大人的重视疼惜。然而怀远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眼泪了,就连眉头都很少皱起。更多的时候就保持着一种木然空洞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别人。 三四岁的孩童,语言能力本就有限,此刻连哭闹都不会了,与他沟通治疗就成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橘井堂的大夫们只当他是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孩,便经常在问诊后当着他的面前讨论他的病情。 他们普遍认为他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将内心闭锁了起来;抑或干脆就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日后即便平安长大,也会因为人格缺失而变得冷酷c残忍甚至嗜杀,总之恐怕不会是个好人。 当他们预估着未来的时候,怀远只像个小人偶似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大夫们在一阵叹息声里纷纷离去。小小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怀远却有了动静。 起初,慢得好像是蜗牛的蠕动,他握紧拳头,敲打了一下床铺。 小小的拳头落在柔软的床单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怀远看看拳头c又看看床铺,将目光移动向床头的栏板。 又一拳,更大的力道换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怀远把手收回,看看拳头c看看栏板,仿佛困惑着什么,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明。 第三拳c第四拳 病房里的咚咚声变得越来越密集。璎珞竹质的病床甚至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然而怀远却着了魔似的愈发癫狂起来,竟直接将脑袋朝着床板撞去。 一下c两下c三下 竹质的床板似乎太过柔韧,他又走下床,用力推搡木质的桌腿,两三下之后,倒将桌沿上的一个杯盏晃了下来,摔得粉碎。 怀远看了眼碎片,竟一脚踩踏上去! 瓷片在脚底碾碎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练朱弦可以清楚地看见殷红色的血液从怀远的脚底渗流出来。 可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受伤的是另一个人,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的身体恐怕没有知觉,自然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凤章君道破了个中真相:“就像盲人无法感知色彩,怀远也无法理解那些由疼痛所产生的情感。这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沟通障碍。” 正说到这里,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还是曾善,手里捧着一碟点心。发现了满地的狼藉,她赶紧把点心撂下,一把将矮小的怀远抱回到床铺上。 “怎么回事?疼不疼?!” 她惊愕地皱紧双眉,检查着那双插满了碎瓷渣的脚底,仿佛那都是插在了她自己的皮肉里。 奇怪的一幕开始了。 起初,怀远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曾善的脸。但很快,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c又一下,最终难看地皱缩起来。 而这种皱缩又牵动了鼻子,嘴角他笨拙地调动着自己的五官,吃力地模仿着曾善的表情。 “疼。”这是他离开废墟尸堆之后,第一次表达出的“感觉”。 曾善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公认的哑巴开口说了话。 “我,疼。”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模仿力瞬间又有了更多的进步。 曾善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她似乎想要为怀远处理脚底的碎片,又想要安慰他c拥抱他。两种情绪都是如此地急切,以至于在这个六七岁女孩的内心里形成了一个焦虑的旋涡。 “我好疼啊。”偏偏怀远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好疼,好怕” 他显然发现了“疼痛”是一句神奇的咒语。能够让不被关注的自己瞬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即便他根本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本质是什么,可只要管用就足够了。 在手误无措的终点,曾善还是优先给了怀远一个用力的拥抱。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怀远急需一个拥抱,而是她也被怀远催得慌了神,眼泛泪光c微微地颤抖着。 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从大人那里听到的知半解的话:“大夫说了,你只要大声地哭出来就好。你哭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屋内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是如此夸张,以至于任何一个稍有阅历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是年仅七岁的曾善却听不出来。她显然是一个极富责任感与同情心的孩子,更无法像练朱弦和凤章君这些旁观者一样,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怀远此刻的表情。 男孩的脸上的确有泪水,但却没有真正的悲伤,或许更多的还是迷惘。 “怪不得旧书楼里会有那么一双穿了底儿的鞋。”一直静默旁观的练朱弦,终于忍不住开口,“两百多年了,难道整个云苍峰上都没人知道?” “据我所知,的确没有。”凤章君坦言,“毕竟不像外伤那么明显,而且本人显然也刻意遮掩。” 练朱弦追问:“如果不遮掩的话,会怎么样?” 凤章君道:“很难说,但若是有瑕疵的幼童,一般不会收为弟子。而是送往大焱的孤独园,此后便不再纠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甜蜜食盒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 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 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 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 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 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一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 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 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 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 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 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 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 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筒,打开盖子,召唤出一只金色甲背的小蜘蛛,落在杯沿上。 茶杯并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蜘蛛就在茶杯口上织出了一张精巧的蛛网,映着淡淡的月光。 练朱弦低头在小蜘蛛的背上亲吻一记,将它放回竹筒。而后咬破指尖,在蛛网上挤落了一滴鲜血。 “以血为贡,请亡魂指路。”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滴血珠竟开始在光滑的蜘蛛网上滑动。练朱弦托着茶杯,一路跟追着血珠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僻静的竹林,又经过了几处宫观,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山崖边。 眼下大约是亥时,积攒了一天的湿润雾岚已经从山脚升腾到了山峰。隔着渺渺茫茫的水雾,练朱弦隐约看见悬崖之外大约十多丈远处兀立着一支细小的孤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小楼,宛若空中楼阁。 蛛网上的血珠还在指引着练朱弦朝小楼走去,却有人轻声将他叫住了。 “脚下留神。” 迷雾深浓,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凤章君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你也找过来了。”凤章君看了一眼练朱弦手上的蛛网。 而练朱弦则看见了凤章君手上的凤阙剑——搜魂的符印还在隐隐发着亮光。 “是不是感应到了怀远?”练朱弦问得直截了当。 “是。”凤章君干脆地点了点头。 练朱弦又问:“是云苍对他的处罚?” 凤章君摇头:“云苍从不杀戮门下弟子。” 说罢,只见他一挥衣袖,手中一张璎珞符纸飞出,竟幻化为一座悬桥,架在了悬崖与孤峰小楼之间。 “你,要带我进楼?”练朱弦诧异,“这难道不是你们云苍的内务?” 凤章君往桥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你想还是不想知道?” “想。”练朱弦紧走两步,跟上了凤章君的步伐。 ———— 及至到了近前,练朱弦才看孤峰上的小楼前立着几名云苍守卫。他们见到凤章君便立刻低头行礼。凤章君依旧不做任何解释,径直带着练朱弦进了小楼。 在五仙教这些年,练朱弦也曾走访过南诏的几处监牢。他原以为小楼内部应当也如同牢狱一般,少不了囚笼c刑具以及肮脏的囚犯。然而直到亲眼目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这里远比南诏的牢狱要整洁体面许多,甚至更像是普通的逆旅客房。只不过每一扇门都是铁质的,且牢牢闭锁着,每隔十来步就有人把守。 从凤章君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中,练朱弦得知小楼的正式名称叫做“思过楼”,乃是云苍派为过失弟子提供的面壁自新场所。他也是刚刚才了解到,离开旧经楼之后,怀远便被带进了这里——但是等待着他的显然并不是什么悔过自新的机会。 凤章向一名云苍守卫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着他们一路向前,在走廊尽头走下一串台阶,打开了一间地下室。 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唯有角落里一卷竹席,裹着瘦小的身躯,只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底。脚边上还有一个粗粝的大陶罐。 守卫低声解释说,怀远死得太过突然,尚未来得及准备棺木。但是采办的消息已经通知下去,最快明日就可以入殓。 “他是怎么死的?”凤章君问。 守卫看了一眼练朱弦,但还是如实禀告:“具体死因尚且不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外面有人将这个陶罐送入他的房间。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他死了。” 独自一人,看起来像是自杀。至于自杀动机,应当就在陶罐当中——练朱弦正思忖,凤章君已经将守卫打发走,又两三步来到了怀远的尸体前,掀开竹席。 没有错的,这就是昨日练朱弦在山门殿外见过的那个独臂人。依旧脏乱不堪的外表,甚至还半睁着眼眸,只是彻彻底底地安静了,再无法做一丝一毫的疯狂。 凤章君俯身伸手,在他的嘴角边抹了一记,有灰白色的粉末。 与此同时,练朱弦已经打开了那个神秘的陶罐。 “是骨灰。”凤章君连看都没看就给出了正确答案,“他们把曾善一把火烧了,然后把骨灰拿给怀远看。” 这下就连练朱弦也哑然了。他重新合上陶罐,然后同样来到怀远的尸体旁,先是看了看怀远不知为何鲜血淋漓的右手,然后掀开他那身早已经污脏不堪的外袍,在腹部找到了一个血窟窿。 怀远的内丹依旧在他的身体里,黯淡的如同一颗鱼目。毕竟没有哪个活人能够亲手将自己的内丹剖出来送给别人,更不用说让一堆骨灰死而复生。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伸手为怀远合上眼睛,然后扭头看向练朱弦,仿佛在问他接下来准备如何。 稍作思忖,练朱弦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那些前因后果。” 凤章君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你准备用‘香窥’?” 练朱弦点了点头。其实白天返回画境时,除了更换衣物之外,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香窥所需的材料。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够派上用处。 取得了凤章君的首肯之后,练朱弦迅速准备施咒。 他首先点燃一堆特殊的混合香料,让香气沁染整座地下室。同时,又取出一枚极其细巧的银色小刀,撑开怀远的眼皮,在眼球后方剐下了一小块肉丢入研钵,再投入符纸,用火折子点燃。 空气中短暂地弥漫起了一股令人不安的焦香,研钵内的物体很快变成了一抹焦炭。练朱弦将焦炭捣碎,再加入各种五仙教秘制的香料,最终混合出一种灰白色绵密的香粉。 他将香粉压入符咒形状的白银模具之中,脱模之后便形成了符咒形状的香篆。 “要开始了。”他提醒凤章君。 两个人在怀远的尸体旁相对而坐。练朱弦让凤章君先闭上眼睛,然后主动捉住了他的手。 “香窥的世界很大,你初来乍到,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走散了。”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c嘴唇干裂,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喝药了,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似乎难过c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就是废人了,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师姐”怀远顺势黏上来,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叹了一口气,也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抚着他的脑袋:“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净跟我强词夺理,可为何昨日师父责问你时,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解释?” 怀远仍在抽噎:“错了就是错了,怀远无话可说。” “狡辩!”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连师姐我都敢瞒着了?!” “好疼啊”怀远又开始小声嚷嚷,同时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将藏在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扭了出来。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经断了一处,淡黄色的原木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思无邪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凤章君摇头道:“我才应当感谢教主昔日救命之恩, 若不是月下那一声哨响,我与阿蜒恐怕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也正因为那次机缘,才让我比云苍的任何人都坚信, 五仙教德行无亏, 与中原正道一般无二。” “德行无亏, 一般无二……”玄桐因为这样的褒扬而勾起了嘴角, 却不是微笑而是叹息, “难得凤章君对我教青眼有加,只是云苍峰上,持有偏见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否则阿蜒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袒衣检视。” 听他提起这些, 凤章君面色微凛,却不做否认:“曾善之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幕后主使是何人, 又有何居心,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 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 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 你不是还有事吗, 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 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书、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枕头、书案、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一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唯一没有哭泣的,是那个站在最前面,试图保护同伴们的少年。他比阿蜒高出大半个脑袋,穿着考究的锦袍,不过污脏破烂了,倒像个落难的皇子。 “你们别动阿蜒!腐水咒是我教的,你们要杀就杀了我!” 他大声怒吼,可传进匪徒的耳朵里,也不过只是一条幼犬的吠叫。 匪徒之中走出了一个黝黑精壮的男人。他站定在阿蜒身旁,目光却紧瞪着锦衣少年。 少年紧张得发抖,却并不转移目光。可是他的勇气看在男人眼里,反倒成了一种挑衅。 只见寒光一闪,紧跟着嘶哑惨叫——匕首插进了阿蜒的手臂,血液落在地面的枯草上,滴滴答答。 在小鬼们的惊声哭喊里,男人捏住阿蜒的脖颈提起,向锦衣少年发出恐吓:“再敢多瞪我一眼,我就抠掉这小子的眼珠,再把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烫酒吃!” 大殿之中还有肉香未散,锦衣少年知道这绝不是一句虚话。 “还愣着干啥?你想让他死?!”男人咄咄逼人。 怀着愤懑与无奈,少年低下头去,将目光压在阿蜒脚旁那堆染血的干草上。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够了,蛮子,给那小子一个痛快。” 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精疲力尽的阿蜒只抽搐了一下就彻底认命,既没哭、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只是向锦衣少年送去一个诀别的苦笑。 可少年却为了保护他而低着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左右为难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 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 虽不敌日光, 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 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 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抑或取出照明法宝,三三两两, 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 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星斗漫天,仰天堂鸿图华构、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 方百余丈, 其上经纬纵横, 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 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 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 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 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 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难你个头!”练朱弦又警告他:“待会儿绝对不准提这事,否则打死你喂蛇没商量!”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前院。只见凤章君负手立在庭院里,正仔细研究着一株从树上倒悬下来的藤蔓。上面开满了吊钟形状的玲珑花朵,五光十色。 “这种植物叫做情花,是制作情蛊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动搭话。 凤章君这才扭头看着他们:“世上果真有情蛊?” “但凡是人们希望拥有的东西,即便没有,也是会有的。”言毕,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药宗宗主林子晴,仙君也可以叫我药师或者阿晴。” 听他自报山门,凤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阿晴?莫非你就是当年那个……” “对,就是当年那个缠着问你讨糖吃的小阿晴呀!”药师林子晴弯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记性。” 不意间又遇上一位故人,今夕对比,饶是凤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叹:“那时候你还没这石桌高,总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吗?没吃没穿还老挨打,还差点成了人肉羹,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见他俩语带亲昵,练朱弦轻咳一声,打断道:“教主连日事务繁杂,昨晚漏夜归来,如今尚在歇息。存蛊堂既是药宗辖内,便由药师与我为仙君领路,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走出迷宫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 映在翻涌云海之上, 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 塑出似人非人形状,如同真神踏浪显圣c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 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 将云海c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 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 抑或取出照明法宝, 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 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但见月华高照c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c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 方百余丈, 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c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c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c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c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c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c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c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凤章君离开了,去见春梧君。留下练朱弦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月白色的帐顶发愣。 也不知道云苍的这两位主君凑在一起会商量些什么。凤章君多半会把西仙源内丹的事说出来,而春梧君应该会同意发出陈情帖,但他也有可能会反对让一个南诏人继续插手调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练朱弦发现自己困倦了。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c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摩擦摩擦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百十来步开外,兀立着一座游龙舞鹤的白玉牌坊。而在牌坊后方, 却是一片深浓大雾,仿佛遮掩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目的地就快到了。青年翻身下马,穿过牌坊的瞬间, 一股强劲山风裹挟浓雾迎面扑来! 他迅速护住脸部,同时一手拦住了身后的马匹。 风止岚尽,他睁开眼睛,看见脚前不出三步便是万丈深崖。刚才若是信马由缰,恐怕此刻已经连人带马葬身崖底。 诧异过后,青年极目眺望——茫茫云海已在他脚下, 透过流云之间的罅隙,可以望见来时的山路, 如同一道蜿蜒细线, 连接着山脚处盆景般的村落。 他再扭头朝牌坊左边看:一条白玉石阶徐徐抬升;两侧雕栏之外,苍松翠柏、怪岩崚嶒。更远处云雾缥缈,还隐约传来仙鹤振翅之声。 荒村野冢不过只是假象,这才是云苍峰的真容——仙山道场。 —————————— 青年牵着白马拾级而上。走了许久,玉阶终于被一道云墙截断。墙中央开着一道月洞门, 门内是个院落,有人声喧哗。 青年牵马进门, 还来不及四处观察, 就有一道稚气声音迎了上来:“敢问尊驾可有拜帖?” 来者尚是一名童子, 乌黑双髻、月白法袍,却不苟言笑,神态倒像个小老头。 青年从怀中取出一封看似洁白无字的纸笺,又脱下手套、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笺上。 少顷,纸上竟浮现出几行清晰的字迹:「南诏国,五仙教护法,练朱弦」 迎客童子正要来拿拜帖,冷不丁瞧见了“五仙教”三字,顿时又把手缩了回去。 知道他是怕血里有毒,五仙教护法练朱弦淡然反问:“小先生可核对完毕?” 童子点头:“无误。” 只见练朱弦轻轻一拈,那请帖就化为一朵青绿火焰,在他指尖飞灰湮灭了。 跟着童子出了小院继续往上,便是云苍峰的核心地界。但在此之前,练朱弦先要安顿好自己的坐骑。 小院西边有座小楼,也由几位道童值守,门里不时传出奇怪吼声。 见了练朱弦的坐骑,那值守道童愣了愣,礼貌发问:“请问尊驾,这是什么灵兽?需要如何照顾?” 练朱弦道:“是白马。” 道童瞪眼:“普通马?” 练朱弦点头,这时小楼里又是一阵怪吼,他手中缰绳竟开始瑟瑟发抖。 他轻拍马头,附耳上去:“小白,出息点,别在云苍面前丢了我教的脸面。” 白马无辜地眨眨眼睛,就这样被道童牵走照料,练朱弦则跟随引路童子继续前行。 又上了四五十级台阶,头顶高处突然喧闹起来。 只见前方依着山势起了一座山门殿。殿前空地上,有少数人正排着队伍准备过堂,应该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参会的各派修仙弟子。 引路童子示意练朱弦站到队末,又说待会儿过了堂到另一边,会有其他师兄负责接引,说完便告辞离去。 ———————————— 五仙教距离云苍路途遥远,尽管练朱弦日夜兼程,却也只能踩着时限抵达。此刻排在他前面的人已寥寥无几,似乎并不需要久候。 引路童子刚走,他就听见山门殿内传出高唱:“江南花间堂,东海夜明珠一匣,鲛脂蜡一盒——” 很快就轮到他过堂,只见不大的山门殿内阴沉昏暗,正中央立着三位面无表情的云苍弟子,头顶垂着硕大的璎珞明灯,把活人照得如同泥塑一般。 练朱弦走上前去,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个乌木方盒,双手呈上。 三人之中,左边的那名弟子将盒子接过,唱出盒上贴着的铭条:“南诏五仙教,千年雪灵芝三枚——” 当“五仙教”三字唱出的时候,练朱弦明显能感觉到周遭的阴暗里投过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他只装作全看不见,送完礼物后径直穿过廊道,去找新的引路人。 室外阳光明媚,让习惯了昏暗的眼睛有些不适。偏偏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影,拦在练朱弦面前。 这是一名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可头发蓬乱、面孔污脏,若不是那身不甚齐整的月白法袍,几乎看不出竟是一名云苍弟子。 他竟冲着练朱弦高声怒喝:“五毒教的畜生,快滚回去!这里是云苍仙山,你们南诏狗不配来这里!不配——!” 练朱弦神色一凛,不去搭理。 此时此刻,远近还有几名云苍弟子,一个个都隔岸观火、满脸轻松。 只见那疯癫的云苍弟子又叫骂了两句,仿佛不解恨,竟又扑上来打人。 练朱弦从容闪过,一边冷眼看向作壁上观的其他人:“这就是天下第一派的待客之道?” 恐怕也不敢看着事情闹大,终于有几个弟子过来拆劝,硬生生地将那个发疯的同门架开、拖走。 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那疯子右臂的袖管居然空空荡荡,原来是个残废。 疯子被拖远了,又有一位服饰高等的云苍弟子从山上闻讯赶来,朝练朱弦拱手致歉。 “方才那位师叔‘当年’受过刺激。如今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护法海涵。” 练朱弦虽然没有亲历过“当年”之事,却也大致知道那时无论五仙教还是云苍山,全都折损了不少性命。刚才那疯子的手臂极有可能便是那时失去的;现如今五仙教受制于云苍的窘境,也正是那时的后遗症。 可那都已经是陈年旧账。眼下云苍送来请帖、掌门师兄又遣他赴宴,双方自然都不是为了互揭伤疤、再打一架。 念及至此,练朱弦便也不再深究,跟着这位高级弟子继续往山上走去。 出了山门后院,又是好长一段玉阶山道。两侧石墙上精雕细琢的依旧是云海涛涛、游龙舞鹤。上到玉阶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只见茂林修竹之间,宫观庄严,依着山势重重叠叠,犹如神仙宫阙。 练朱弦跟随引路弟子在璇霄丹台之间穿行,最终抵达一座巍峨宫殿前。 玉清真王成圣祭典将于今夜进行。在此之前,各路宾朋便在此处饮宴。 练朱弦跟随引路弟子入内,方知殿内比外观更加壮观百倍:只见朱漆大柱之上,金龙盘桓。柱顶天花施以泥金彩饰,又绘有白鹤九九八十一羽,成群飞向北方。 再看梁下,倒垂着七七四十九盏璎珞华灯,与地上的枝形灯树交相辉映。 灯火辉煌间,练朱弦看见殿内整齐排布着百步长的八列酒席,俱是宾朋满座。 他再顺着席位朝北望:上首最高处是一座用金漆阑干围起的高台。左右各有巨大灯轮,璨若火树银花。两架灯轮间立着一座金碧大屏风,屏中白鹤起舞,与隐匿在云中的神龙遥相呼应。 而屏风正前方便是云苍主位,此刻尚且空无一人。 练朱弦并没有在殿内深入,因为引路弟子很快就将他带到了席位上——竟是离门最近的一桌。 这显然不应当。 现今修真界以云苍为龙首。云苍之下又有五大世家,各自统领大小仙门百余座。除去这些名门正派之外,尚有一些山精水怪依附于正道门下,地位自然低人一等。方才练朱弦粗略一观,越是靠近门口的宾客,越不似人形,妖气也愈发浓重。 可现如今,云苍为五仙教护法安排的席位,竟比这些山精水怪更加卑微,显然有奚落之意。 该如何应对? 练朱弦秉性孤高,待人接物素来不够圆滑。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有了拂袖而去的念头。 然而他毕竟肩负教中使命,冲动过后权衡利弊,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席位上。 他刚一落座,周围便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普通妖怪并没那么多人类的礼数,说话也直来直去。于是练朱弦便听见了它们交头接耳——绝大多数是在猜测他的身份,甚至还有妖怪因他生得貌美,就判断他是狐妖化形。那些媚狐的名声素来淫~浪,居于末座自然不足为奇。 等到它们自以为商量妥当了,坐在练朱弦左边的妖怪就用毛茸茸的爪子举着茶盏凑了过来。 “这位小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四周小范围地安静了,妖怪们全都竖尖了耳朵。 练朱弦也不卑不亢,举杯报出来历。 说来倒也好笑,一听到“五仙教”这三个字,不止是过来敬茶的,就连周围那些小妖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仿佛见着了天敌。 也难怪,五仙教虽然只在南诏一带活动,可“盛名”却早已远播到了中原。无非是传言仙教中人蓄养毒物、种植毒草、淬炼毒~药,乃至于浑身上下都带着毒素,碰都碰不得。 当然也有更加离谱的谣言,说五仙教徒昼伏夜出、茹毛饮血,尤其喜欢生吞修为低等的妖怪。而且五仙教的神鸟是孔雀,据说教徒也像孔雀那样,吞噬的毒物越多,外表就越是美艳华丽。 现如今眼面前突然来了这么个美得吓人的五仙教护法,还偏偏坐在末座,犹如厉鬼堵门,如何能不让这些小妖们胆寒? 练朱弦知晓它们成见已深,也不屑辩解。 恰巧此时北边传来钟磬两声,整座大殿便迅速安静下来。 练朱弦随着其他人一齐朝北看,这才望见已有数人登上了金漆高台。 为首之人是一名外表三十岁上下、容貌儒雅英俊的男子。他头戴白鹤金鳞冠,身着月白锦袍、织金鹤氅,腰间环佩玎珰,端的是华贵异常。 云苍掌门云华仙尊飞升在即,已闭关数年。眼下负责执掌仙门者,正是被尊称为“大真人”的仙尊独子春梧君。不难想见,将来他便是云苍山的新掌门。 然而练朱弦的目光只匆匆一瞥,便将目光转向了春梧君身后的那第二个人。 第二人大约要比春梧君年轻几岁,容貌与春梧君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轮廓更加深浓。眉如扬剑、眸若朗星、日角而隆准,竟隐隐带着些许帝王之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一千年前是一家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得意忘形,什么狐臭狗骚, 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 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 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 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 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 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 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想要换个角度,却见一名云苍弟子绕上高台,躬身向凤章君低语了几句。凤章君点了点头, 旋即离席而去。 视线一下子落了空, 练朱弦愈发觉得憋闷无趣。也是多喝了几盏茶,见附近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如厕, 他便也想要出去透透气。 ————————————— 出了大殿, 南边不远就是悬崖, 可以眺望云海;东西则都是花园,遍植着瑶草琪花,尤其多见一种绿叶白竿的丛竹。 云苍以“剑术”、“符咒”并称双绝,而云苍符咒所用的纸张,尽皆来自于山中遍植的“璎珞竹”。这种竹吸取地脉灵根,生长周期比寻常竹子快上五六倍。开花时如璎珞垂珠,花开后整株即死,便可拿来造纸。 花园里空气清新、环境清幽,练朱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干脆闲庭信步,欣赏起了园中景色。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有人说话。 并非是练朱弦有意偷听,只是修真之人五感锐利,而周遭又过于静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凤章君与几名云苍弟子站在不远处的石桥畔,似乎正在商议着饮宴之后的安排。 知道自己这样有偷听之嫌,练朱弦立刻转身走开几步,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停下。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凤章君现在的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浑厚许多。 可他又转念嘲笑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五六岁,就连“男人”都算不上,又何谈“沉稳浑厚”? 此刻,凤章君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可练朱弦却又不忍走开。 他想要等等看待会儿凤章君会不会打这条路经过,于是左右逡巡,目光忽然定在了右手边的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方活水池塘,点缀着碧荷青荇,金色锦鲤自在悠游。 练朱弦走到池塘边,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索几下,从里面捉出了一个银光闪闪、鼓鼓囊囊的鲛绡提兜。 他将提兜朝着池塘颠倒过来,里头涌出了一小股泥水,其间还夹杂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泥水注入清池,短暂浑浊过后,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红鱼在水里愉悦地甩尾,大口吐着泡泡。 练朱弦捡了一根树枝探进水里,小红鱼绕着树枝游动了几圈,仿佛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练朱弦勾勾嘴角,轻声道:“去吧,下次别再被人逮住了。” 小红鱼这才甩甩尾巴,转身朝着远处的水草游去。 练朱弦还想再多看几眼,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刚刚才被刻记到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阁下这是做什么。” “……” 练朱弦心头微颤,扭头看去,果然是凤章君。 不久前还端坐高台之上的男人,如今就伫立在他面前。 丰神俊雅、气势凛然。 练朱弦曾经暗自假想过彼此重逢时的情景,却万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紧张。 他稍微静了静,这才回话道:“在下来时在涸辙里救下一条小鱼。见它可怜,便用鲛绡裹了一路带在身旁。方才发现此处有锦鲤悠游,便将小鱼投入水里,也好结伴同修。”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条与众不同的小红鱼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替他作证。 凤章君低垂着眼眸看了小鱼儿一阵,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练朱弦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凤章君何出此言,可是自从踏入云苍山门起这一路上被轻蔑、敌视的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了心头。 只是面对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而现在,他却难掩内心的失落。 莫非那条小红鱼其实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可练朱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职——既然教主希望与中原云苍修好,那自己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于是他便不再多话。 倒是那凤章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动道:“阁下有点面熟。” 仿佛是近“乡”情怯。练朱弦话到嘴边,反而犹豫起来,“……五年前,仙君来过南诏。那时曾经远远见过一面。” “阁下原来是五仙教。”凤章君反应也是极快:“可我认识五仙教主,并非是你这般模样。” 意识到凤章君正在打量自己,练朱弦也本能地抬起头来。 他这才发现凤章君眸中无光,可以说是沉稳至极,却也如同至黯的渊薮、死水无波。 练朱弦突然开始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抑或是有人夺了他的舍,换了他的魂? 然而怀疑归怀疑,练朱弦依旧不动声色:“神外雪山一带近日尸妖作祟,兹事体大,教主亲自带人围剿,这才派我前来。” 凤章君倒也接受了这番解释。 “贵教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真王成圣大典。阁下既能受命前来,想必也是教中股肱。希望此行之后,阁下能将云苍与中原各派的善意带回南诏,让修真正道永享安宁。” 善意?仿佛也没多少善意。安宁,我看也安宁不了多久——练朱弦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温和平静。 见他驯服,凤章君也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身准备离去。 心知此后恐怕就再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两种纠结在心里一个碰撞,练朱弦还是忍不住脱口道:“请问凤章君可还记得柳泉——” 凤章君脚步一滞,却并未停驻,只留下了一句话。 “云苍是修仙地界,帝光之下,俗世凡尘莫提。” 竹林里刮起一阵凉风。看着凤章君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仿佛听见了一阵孩童的低语。他侧耳,这才意识到那又是自己的幻听。 他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手里的信物收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大殿走去。 —————————————————— 原来,席位离门口太近也不全是坏事。 当练朱弦准备推开殿门往里走的时候,他又听见邻座那几个小妖在讨论他了。因为当事人不在场,它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声量。 第一个妖怪道:“听说两百年前,五仙教前任教主诺索玛犯下大错,连累整个五仙教与中原正道撕破脸皮。现任教主继位后一直想要消除影响。那护法美人就是被打发过来赔礼道歉的,看他刚才坐立不安的样子,啧啧,真是可怜。” 第二个妖怪讥笑道:“你可怜他?瞧瞧你刚才那狗德性!明明离他还有一丈远,就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妖怪大着舌头道:“俺二哥根本就不是怕……是紧张!那五仙教的小美人长得那么水灵,瞧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还有眼下那颗朱砂痣……只一眼就能把二哥给看酥喽!俺听说南诏多妖人,这小美人……该不会也是个雌雄同体吧?!” 他这一番骚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一个妖怪大放厥词:“我就说五仙教怎么派了这么个盛装打扮的妖精过来,难不成是想给咱们云苍的这个君、那个主的,生个胖娃娃?” 练朱弦越听越是离谱,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恐怕早就已经割了这几个妖怪的舌头。 却又有妖怪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几个老醉鬼!是没看见他戴着的黑手套吗?五仙教浑身都是毒,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哪里还敢打他屁~眼的主意?而且,我听说他们喜欢活吃蛇、吃虫,好像连人肉都吃得!小心被他听见你们说他坏话,赏几条毒蛇钻进你们的屁~眼里去!” 如此秽语污言,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他啪地将门推开,黑着脸径直回到席位上。 那些妖怪们一见恐怖小美人登场,顿时纷纷闭嘴,又重新安静如鸡。 只见南面平台外,红日西斜,映在翻涌云海之上,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塑出似人非人形状,如同真神踏浪显圣、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海之秘境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待到林c练二人离去,玄桐踱步到凤章君面前,神色似乎有所缓和。 “凤章君此次邀请我教出席云苍法会, 若能最终化解南诏与中原修真界的怨怼,亦不失为天下幸事。” 凤章君摇头道:“我才应当感谢教主昔日救命之恩, 若不是月下那一声哨响, 我与阿蜒恐怕早已不知埋骨何方。也正因为那次机缘, 才让我比云苍的任何人都坚信, 五仙教德行无亏,与中原正道一般无二。” “德行无亏, 一般无二”玄桐因为这样的褒扬而勾起了嘴角,却不是微笑而是叹息,“难得凤章君对我教青眼有加,只是云苍峰上,持有偏见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否则阿蜒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袒衣检视。” 听他提起这些, 凤章君面色微凛, 却不做否认:“曾善之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无论幕后主使是何人, 又有何居心,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玄桐含笑点头:“也请你用心保护好阿蜒。他不仅仅是五仙教的护法,更是曾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莫要让他失意。” 凤章君应了, 随即起身告辞。原路走出听瀑居, 就看见情花藤下林子晴与练朱弦正在等候。 他还没走过去, 阿晴已经凑了上来:“仙君哥哥,掌门师兄与你说了些什么?” 练朱弦却一把将阿晴逮住:“别胡闹了,你不是还有事吗,快滚!” 阿晴依言滚远了,于是又剩下来时的二个人,一同离开听瀑居,沿原路往谷口走去。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练朱弦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手边的一条岔路:“出门在外,如今这一身不太方便,我的居所就在附近。不知仙君可否稍待片刻,容我做些调整?” 其实凤章君早就觉得他浑身银饰琳琅,美则美矣,却也太过招摇。于是两个人便上了岔路,往林翳深浓的秘境里去了。 练朱弦的居处名为“画境”,是一片远离尘嚣的静谧之地。谷中气候湿热,此处却颇为凉爽。大抵是因为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而远处的高山融雪又汩汩而来,带走了燥热与瘴毒。 前方山谷狭窄处并立着两株老树。枝端缠绕着几株蔓乌头,蓝紫色花藤如瀑布般垂挂下来。 撩开“瀑布”便是一片小树林,林下的灌丛里掩映着无数珍贵药草。或许是因为食源充足,林间鸟鸣啁啾,居然还有绿孔雀悠闲踱步。 景色优美,但修筑在树林边缘的竹屋就不那么起眼了。屋内宽敞,陈设却不多。除去一些竹制的日用品之外,房梁上还倒悬着风干中的草药,散发出淡淡清香。 练朱弦将凤章君请到外间暂坐,又从地窖里取出一个小坛,坛里是千年雪水。 他为凤章君倒了水,转头就进了内间,开始脱下盛装。 刚脱到一半,他听见凤章君问话:“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全在谷里?” “不是全部。”练朱弦据实以告:“大家在谷里休养了数日,之后那些还记着家的都被送了回去。不记得或是不想回的,也有一些被送往大焱和南诏的孤独堂。余下只有我c子晴与少数几人决心留在谷中学艺,可也是过了好多年才陆续通过入教考试。” 凤章君若有所思:“这些人如今也该是教中股肱了罢?” 练朱弦却轻声叹息:“有人根基浅薄,寿尽而逝;也有人学艺不精,走火入魔身亡;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魑魅魍魉之手总之,如今余下的只有我跟阿晴而已。” 这倒令凤章君有些意外,可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上——从柳泉城到浮戏山,再回归云苍峰,其间的生离死别又何尝会比这小小五仙教中的悲欢离合来得轻松。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在世上活过了百年。 世人都说最大的痛苦是无常;可唯有活得久了才看透,其实无常才是人生常态。若想证道成仙,不参透这一点绝对不行。 所以凤章君从未想过成仙。 他正思忖着,只见面前竹帘一动,练朱弦已经重新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摒弃了繁冗不便的服饰,练朱弦换上一身茛纱黑袍。腰腹c手腕和脚踝全都用织锦束紧了,又将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利落轻快。 凤章君倒没说什么。得知练朱弦已经准备就绪,他放下茶盏就往外走。 ———— 与中原诸多门派一样,五仙教内部也无法御剑而行。因此直到走出山谷,凤章君才重新召唤出了纸鹤。 短短半天之内二度飞上高空,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些心得,再不至于紧张到麻痹。 由于有了目标,凤章君御剑更疾,仅用半个时辰就从郁热的南诏飞回到了清凉的云苍山巅。 一落了地,他就召来几名守卫。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仰天堂c橘井堂等处寻找怀远的踪迹。而他则领着练朱弦径直朝旧经楼而去。 旧经楼是云苍峰背阴处的偏僻院落。大约两百年前,山峰被雷电劈中,落石导致流瀑改道,冲毁了临近的几处宫观建筑。当时的掌门认为是天意,并未进行修缮,而是下令让宫观搬迁c异地重建,旧经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凤章君的带领下,练朱弦很快就见到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栋几乎与瀑布比邻的危楼,周身包裹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云苍峰上其他的建筑都是丹楹刻桷,唯独它浑身的修饰都已朽烂冲净,反倒丛生着一层厚厚的凤尾竹,倒像一只千年的绿毛老龟,荒诞诡异。 二人顶着隆隆的瀑布水声走进前院,地面一片湿滑,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簇的青苔。 “看这里!”练朱弦指向一侧的围墙——那里的青苔留有几道近乎于平行的刮擦痕迹。刮擦处裸露着砖墙,说明痕迹尚新。 他伸手比了一比大小,的确像是尸鬼留下的。 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离奇之处。 “跟紧我。”凤章君继续领着练朱弦往里走。 一楼的正门是虚掩着的,门内没有烛光。而且显然是怀远布了结界,一走进室内,瀑布噪音顿时销声匿迹。 无法立刻习惯这突兀的死寂,练朱弦一边揉着轻微耳鸣的耳朵,一边放眼望去——全都是书c书c书。 凤章君曾经简单地提起过,旧经楼被废弃时,就地淘汰了一大批品质不良的刻本书籍。然而这些废书对于怀远而言却显然意义非凡。 它们组成了他的卧榻c枕头c书案c坐垫,乃至御寒的被褥和照明的灯烛,在这潮湿阴暗的死寂世界里,给予了他文字本身所无法给予的温暖。 即便可以肯定怀远就是尸鬼的操纵者,可一想到这个独臂人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独活了两百年,练朱弦也并不因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而感到欣快了。 受到潮气的侵蚀,西侧厢房已经坍塌,一楼余下的空间并不算大。凤章君很快巡视了一遍。 “楼梯塌了,有尘灰,应该很久没人上去过。” 怀远不在这里,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应该有一个密室个能将曾善的遗体偷偷保存两百年的环境。 无需沟通商量,凤章君与练朱弦默契极佳,立刻分头搜寻起来。 “这个,正常么?”练朱弦很快就有了发现,他用手指的是一双鞋。 乍看之下,这是一双规规矩矩的鞋,整齐并排在书榻前面。但是仔细观察,却又显得无比诡异。 “不正常。”凤章君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只,皱着眉头正反查看。 他从未在云苍峰上见过如此破烂的鞋——尽管鞋面似乎还是好的,可是鞋底却早已经磨穿了,脚掌与脚跟都是大洞,余下的鞋底浸着一层乌黑的血垢。 “厚生堂会为弟子发放衣装鞋袜,有求必应。”为避免练朱弦误以为云苍峰苛待弟子,他不得不如此解释。 练朱弦则若有所思:“既然已经磨成这样了,为什么不用纸张来做鞋底?就算赤脚,恐怕也比趿着一双破鞋要来得舒适。” 道理虽然如此,可一想起怀远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却又似乎不难理解。 凤章君将破鞋丢回书榻边,却又扫见书籍堆垒的缝隙之间隐约落着什么东西。 他将书砖左右推开,随着光线的抵达,那东西竟也明亮起来了。 “是珍珠。”练朱弦拈起来放在了掌心里,“珠上有孔,应该是饰品的一部分中原的男人喜欢珍珠?” 凤章君抬头:“更像女子的钗饰。” 当他回答的时候,练朱弦已经挥手将更多的书砖推开。书榻分崩离析,在显露出的尘垢之中,散落着更多的珍珠,以及一支变黑的银钗。 怀远为何会有女子的首饰?答案就在银钗的边上。 “暗门。” 凤章君抽出凤阙剑,沿着地面上一点受潮变形的缝隙楔入c撬动。 吱嘎一声,一块木板被撬起,显露在眼前的是一条地道。 “蛊?”谢堂主咋舌:“咱们这云苍地处中原腹地,哪儿来的蛊毒?” 练朱弦不知答案,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c毛笔碗清水,还有一个大木桶,一罐盐。”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参见蛊王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练朱弦紧跟在他身后, 默默欣赏着那宽阔挺拔的后背,一边没话找话:“密室有什么用?” “不清楚, 但听说设置了一些机关。总之, 你别跟得太紧。” “……好。”突然的提醒让练朱弦有些难堪,他立刻放慢了脚步。 与五仙教存蛊堂的地道不同,旧经楼下面的这条通道幽深而又曲折。大约走出了二三十步, 周围齐整的砖壁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岩石, 甚至还有石钟乳犬牙交错。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 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 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 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 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 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 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 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凤章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练朱弦这才开始留意,远处的确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 “是瀑布。我们沿着山体转到瀑布附近来了。” 果不其然,沿着洞穴又走了四五十步,越来越潮湿。绕过一个弯,前方有了微光,只见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完全被瀑布覆盖住了。唯有一旁的洞壁上依稀刻有“琅嬛”二字。 练朱弦虽是南诏人,却也知道中原的“琅嬛”有指代书库之意。想来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密室入口,只不过在数百年前被改道后的瀑布所掩盖了,终至无迹可寻。 云苍乃是中原第一修真大派,被云苍郑重收藏的书卷,又该记述着什么样的内容? 练朱弦不由得兴奋起来,暗自希望凤章君不会介意让他瞧上一二。 洞穴还在曲折之中延展着,空间越来越宽敞。因为落后了四五步的距离,练朱弦只看见凤章君手中火折子的光芒突然暗了下去——狭窄的甬道变成了宽敞的石室。 石室里的情况暂时还不明朗,凤章君伸手拦住练朱弦不让他继续前进。然后又从乾坤囊里取出明珠,投向高处。 石室之内瞬时明光大亮。稍作习惯之后,练朱弦从凤章君的身旁望出去,看见的却是与想象当中截然不同的场面。 不像是书库,倒更像是储藏室。 石室里没有类似书架的东西,只在四面洞壁上开凿着许多石龛。这些石龛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水盆、陶罐、铁箱、木质人偶和成捆的兽皮。不止如此,就连洞顶上也悬挂着各种风干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串串的蝙蝠和蜥蜴的尸体。 而更加诡异的是,所有这些杂物的摆放都是凌乱、甚至东倒西歪的,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但在这片杂乱的最中央,却保留着一片奇怪的空白。 确认石室内部没有机关之后,凤章君终于迈开了脚步,练朱弦也紧随其后。他们很快发现那片空白区域其实是一张石灰岩质地的石台,灰白色的石板上留着大片大片黑褐色的污渍,大致能够辨认出是个人形。 “你看。” 练朱弦所指的是石台右侧的一口朱漆木箱,凄惨地歪斜着,没有上锁的箱盖吐出了藏匿在里面的物品。 各式各样,颜色鲜艳、做工精美的衣裙。珍珠、碧玉以及各种金银首饰。还有成盒的胭脂水粉……所有这些令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的美物,此刻却像是一堆无用的垃圾,在阴冷潮湿中逐渐晦暗蒙尘。 看来这些都是怀远送给曾善的东西。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虽然不齿于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可练朱弦还是发自内心地好奇起来了。 或许这口大木箱子里还隐藏着更多的线索。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弯腰想要将木箱扶正。 凤章君却突然出声阻止:“别碰!” 话音刚落,只见木箱旁边堆积如山的石灰和木炭突然滑塌下来,露出了掩盖着的东西。 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动物白骨,交叠堆垒,数以千计。 骨殖、药草以及各种古怪的器具——熟谙蛊与毒术的练朱弦若有所思。而凤章君则在白骨堆旁捡起了一卷已经残破不堪的书册,翻动几页,旋即皱眉。 “邪术。” 有关于怀远作恶的证据已经确凿无疑,可罪魁祸首依旧不知去向。 石灰堆崩塌之后,整个石室里就开始弥漫着腐臭。赶在被熏倒之前,两个人沿原路退回到旧经楼。恰巧被派去其他各处搜查的云苍弟子们也已经汇拢在了院子里。 无论仰天堂、橘井堂还是弟子们日常出入的各处宫观,全都没有怀远的踪影,守卫山门的弟子也肯定绝没有放他离开。 可不止如此,就连曾善的尸首也跟着从橘井堂里消失了。 一个断臂的残废,还带着一具尸首,就这样在数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这谈何容易。十有八九就是云苍派内部搞的鬼——练朱弦心里明镜似的,已然透彻了七八分。 而此时此刻,他唯一拿捏不准的,是凤章君的态度。 藏匿怀远这件事,凤章君是否知情?是不是他利用某种手段,将从五仙教得到的情报提前透露给了云苍的人。 纯粹的猜测只会令人心烦意乱,练朱弦决定直接试探。 “让我试试能不能找到曾善的尸体。”说着,他又从竹筒中召唤出了从曾善尸体上采到的那些黑色蛊虫。 一见蛊虫重出江湖,周遭的弟子们顿时齐刷刷后退几步留出了安全距离。然而无论练朱弦如何驱使,蛊虫却始终停留在竹筒上,不作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凤章君主动发问。 “……感应不到了。”对于展现出来的结果,练朱弦也有一些困惑,“也许尸体已经远离了蛊虫能够感应得到的范围,又或者尸身已毁。” 说到这里,他主动看向凤章君:“怀远将尸体偷偷保存了这许多年,为何偏偏选在现在销毁?莫不是殉情?” 凤章君没有作答,因为练朱弦需要的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摇头。 他抽出凤阙剑平举至眼前,轻弹了一下剑身。 只听一声铮鸣,剑身上亮起几行符咒。 凤章君默念法咒,持剑一挥,无数光点从剑身上四散飞逸。 搜魂,是修真各派最为常用的一种法术。人死之后短则数日、长则经年,魂魄凝聚不散。通过搜魂之术,能够搜寻尚未离散的亡魂、与之交流,可以破解许多悬案。 根据施法人的能力强弱,搜魂的范围也各有大小。强大如凤章君者,一盏茶的功夫搜遍整座云苍峰自当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男人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怀远还活着。”他十分肯定,“我搜不到他的魂魄。” 怀远活着却下落不明,而曾善的尸体却极可能已经被毁——此间种种微妙,相信只要是明眼人就能感觉到。 练朱弦陷入了沉思。 ——— 怀远虽然不知去向,可尸鬼一案已经证实与五仙教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此刻的要紧事,就是去向春梧君禀明实情,然后广布陈情贴,为五仙教及练朱弦洗脱污名。 留下几名亲信弟子对密室进行整理搜查,凤章君领着练朱弦离开了旧经楼,准备先回他的小院做些梳理。 一路上,凤章君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入了小院、把门一关,方才转向练朱弦。 “在去见春梧君之前,我有些事要对你说。” “莫非是关于怀远?”练朱弦说出了自己从刚才就开始思考的事,“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就算春梧君愿意发出陈情贴,洗清我与五仙教所受的污蔑,有关于尸鬼的真相也不会被昭告天下?” “没错。”凤章君对他的通透聪明并不意外:“怀远虽然神志不清,但毕竟是云苍中人。春梧君身为代掌门,想必会尽量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身为一家之长,自然不希望家丑外扬——对此练朱弦表示能够理解,可他却又抛出了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眼下藏匿怀远、销毁曾善尸体的人多半就是春梧君了?他又是如何知道怀远才是炮制尸鬼的那个人?是怀远主动自首,还是有人偷偷地向他通风报信?” 这显然是在暗指凤章君走露风声。然而凤章君却丝毫不为所动。 “即便是我通风报信那又如何?囚禁怀远、处置带毒的尸体,有何不妥之处?” 他毫无愧色地直视练朱弦,反倒令练朱弦一时语塞。 的确,这原本就是一场由云苍派发起的调查。在整个过程中,自己充当的不过是一个协助的角色。如今真相查实,云苍派内部采取制裁行动,又何必特意告知他这个外人? 真是自作多情——自己与凤章君终究是两个不同立场的人,春梧君才是那个与他比肩而立的“家人”。 但在自我否定的同时,却又有一个不同的声音从练朱弦的脑海里蹦出来。 “既然决定了要内部发落怀远,那你又为何要带我深入旧经楼的密室?” “……” 凤章君似乎做出了某种回答。然而练朱弦却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因为一种撕裂般的巨痛从他的腹部传来,瞬间就夺走了他几乎所有的意识。 就在凤章君的面前,他大睁着眼睛,颓然摔倒下去…… 凤章君尚未反应,练朱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没事,都是‘夜游神’。” 凤章君这才发现蛇眼不止一对,它们前前后后游动过来。一时间嘶鸣四起,阴风阵阵,还夹带着浓重的腥臭。 “没事的。”练朱弦又重复一遍,语气平静。 紧接着,凤章君听见一声尖细的哨音,在黑暗中盘旋而起。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时,蛇鸣声停了下来,荧绿的眼睛一双双地消失,重新隐没于洞穴深处。 “我让它们走了。”练朱弦轻声道,“不可以照明。大蛇只在夜间活动,强光会伤害它们的眼睛。” 伴随着他的解释,凤章君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胳膊。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随即又发觉那是一只手。 “……是我。”练朱弦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别扭,“前面的路有些不平,你搭着我,这样方便些。” 说着,他的手一路往下,摸到了凤章君的手腕,然后拽起来,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戴着手套,触碰的感觉并不真切,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压力和重量,在黑暗中倒也并不尴尬。 没有人再说话了,凤章君安静地跟在练朱弦身后。洞穴一路向下迂回盘旋,又走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再度现出荧绿的微光。 那不是蛇眼,而是被大片绿叶掩映的出口。 习惯了云苍峰上开阔壮美的绝景,凤章君一时间竟无法消化眼前这曲径通幽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谷底部。 放眼望去,一切全都是五光十色——那是各式各样、高矮错落的茂盛植物。长的圆的尖的、红色绿色黄色的叶片簇拥挨挤着,稍有微风拂过,叶尖就会摇落水滴,仿佛一场艳阳下的水晶雨。 凤章君再回头去看,洞穴的出口原来隐藏在百丈深崖的底部。崖壁上爬满了湿苔与野杜鹃,陡峭无比,如同天然屏障。 好一个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是五仙教了。”见他驻步观察,练朱弦又问了一遍:“前面瘴气多,真不用祛□□丸?” 凤章君摇头:“走罢。” ———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在湿热的山谷里穿行。 脚下几乎没有路,遍地都是高大的灌木,摇曳着颀长叶片。半空中还垂下藤蔓,垂挂着丰厚的花穗,空气里也弥漫着花粉的浓香。 凤章君留意到,灌木丛中隐藏着不少奇形怪状的雕像。仔细分辨,不是毒蝎蟾蜍,就是蜈蚣、蜘蛛或者长蛇。它们髹饰着彩漆,潜伏在草丛里,栩栩如生。 不待凤章君询问,练朱弦便主动解释,看似平静的山谷中其实暗藏着瘴疠与陷阱。石像则是路标,不时改换方位,指向唯一安全的道路。 至于解读石像的办法,只掌握在五仙教弟子手中。 “安全起见,但凡外人入谷,都需要蒙住眼睛。” 练朱弦的这句话让凤章君停下了脚步:“那现在要照做么?” “不必了。”练朱弦摇头,“以仙君的修为,蒙与不蒙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芜杂繁茂的绿意还在向前蔓延,大约半柱香过后,前方景色开始了变化。 植被飞快地稀疏起来,并最终彻底湮灭得一干二净。裸露出的黑色土壤显然并不贫瘠,不知为何偏偏寸草不生。 凤章君以为这是人工开辟的农田,然而又前行几步,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光秃秃的地表上,只伫立着一枝红花。 却不是他此生见过的任何一种花。 这是一朵色泽鲜艳的怪异花卉。单论花形倒与牡丹有些相似。然而花朵之下只竖着一茎直杆,再无半点旁枝与绿叶。仿佛一枝绢花,头重脚轻地插在土壤里,古怪至极。 凤章君正欲细看,却听练朱弦警告道:“此花名为‘葬身’。乃是教中罪人血肉所化,全株剧毒,方圆数丈之内寸草不生。仙君切不可触碰!” 说话间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地里的红色葬身花越来越多,最终竟开成了一片腥红妖艳的血海。 练朱弦虽然没有明说,但凤章君也能感觉到,五仙教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前方花海里赫然伫立着一块青色巨岩。仔细看去,岩上铭着三句话。 「非请勿入,负心勿入,罪徒勿入。」 过了“三勿”石碑,血腥妖艳的葬身花海戛然而止,植被重新繁茂。 走过一座架设在涧流上的小桥,前方现出一尊巨大的孔雀雕像。雕像两侧的箭毒木下立着数名黑衣的五仙教弟子,肤色栗褐、深眸卷发,是典型南诏人的样貌。 其中两位高级弟子见到护法归来,立刻上前迎接。可看见练朱弦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原模样、月白法袍的仙君,顿时又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练朱弦安抚他们:“不必紧张。教主可已回到谷中?” 一位弟子照实回话:“教主深夜才从东边归来,如今恐怕还在听瀑居休息。” —— 与之前的谷道一样,五仙教内同样是植被繁茂、郁郁葱葱。参天古树连绵成海,绿荫遮天蔽日。树上藤萝缠绕,花朵随风摆荡。 所有的道路全都夯筑在地势较高处。稍稍偏僻些的低洼沼泽里,紫绿色的毒雾缭绕。不时可以看见毒宗弟子戴着厚重的面罩与手套,精心照料着毒田里的植物与昆虫。 前往听瀑居的这一路上,练朱弦遇到不少教中人,无论长幼全都亲切地与他招呼。 然而所有这些人,却在看见凤章君的同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警惕戒备、乃至敌意的神情。 又绕过几座竹楼,前方传来瀑布声。 只见一挂白练从孤立的翠绿山丘上垂落,在山脚汇成湖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而山丘旁的浅滩处修建有一座三层竹楼,名为“听瀑居”,便是现任五仙教教主、也就是练朱弦师兄玄桐的居处。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进入听瀑居的院落,请他在院中稍事歇息,自己独自入内通传。 刚才守门弟子说玄桐可能正在休息,练朱弦径直穿过一楼西侧的游廊,绕到了临湖的水榭。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室的波光粼粼。 一位肤色黝黑的英俊南诏男人,正在轩窗下的胡榻上打坐。 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则懒散地倚靠着一个与练朱弦差不多年纪的可爱青年,手中摆弄着一张摊开的芭蕉叶,叶片上堆着些色彩斑斓的干花。 练朱弦还没开口讲话,那可爱青年便抢着笑了起来:“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收了今年的第一批情花,来看看成色?” 练朱弦看也没朝那堆干花上看一眼,“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云苍的凤章君就在门外。” “凤章君?凤章君……”弄花青年稍微想了想,顿时惊叫起来,“不就是小华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宁王李重华?他真的来了?!可他不是云苍的吗?!” 练朱弦被他嚷得一阵头疼,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将昨夜发生在云苍的骇事简单交代一遍。 弄花青年听罢连连啧舌,但总算没再多嘴,转而看向了胡榻上的教主玄桐。 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玄桐连眼睛也不睁开,只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练朱弦问他:“凤章君就在外面,需要与他见一面么?” “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弄花青年突然拍着胸脯站了起来:“明明是人家冤枉了咱们,咱们虽然是小门小派,可也是有尊严有骨气的!不需要掌门师兄出面,就由我领着他去存蛊堂走一趟便是了……反正那里差不多也算是我的地盘。” 玄桐似笑非笑地道:“嘴上说得义正辞严,可做起事来比谁都滑头。我看,是你自己想见他吧。” 弄花青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又不是阿蜒,干嘛想见他?当年又不是我跟他交换了信物,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 不待他说完那最后半句话,练朱弦便恶狠狠道:“你待会儿要是多说半个字,就切开你的喉咙,把你的舌头掏出来打个结!听到没有!” “你这就是标准的见色忘——” 弄花青年还想回嘴,却见玄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派严肃神色。 “好了,快点去吧。对方毕竟已经是云苍的大人物,不容怠慢。” 说罢,他又看向练朱弦:“此事恐有蹊跷,你要小心应付。如有不便之处,也可以交由别人接手。” “不,我没什么不方便的。”练朱弦不假思索:“我是五仙教护法,关键时刻自然以五仙教为重。”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凤章君并不是那种想要找茬的人。” “啧啧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啥眼里出那啥——” 一旁的弄花青年还想再多嘴,却被练朱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上前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头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再见诺索玛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所幸, 这场令人尴尬不快的饮宴并没有持续多久。 夕阳西下之时,数十位云苍弟子奉命将前廊下那近百余隔扇门统统打开。 只见南面平台外, 红日西斜,映在翻涌云海之上, 铺开万丈金光。又有不少孤立的小云朵被山风掀起, 塑出似人非人形状, 如同真神踏浪显圣、金仙乘风下凡。 练朱弦虽是第一次来云苍, 却也听说过“云海金仙”的奇观。此刻大殿里赞叹声起此彼伏,众人全都目不转睛。 可美景总是稍纵即逝。当斜阳降落到云层以下,金光瞬间转为曙红,将云海、云像全都蒙上一层血色。 坐在门口的练朱弦微微一愣,那数十名云苍弟子又齐刷刷将门合拢。室内灯烛耀眼,虽不敌日光, 却也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_____ 云苍素来崇拜玉清真王。相传,真王于夜晚戌时三刻飞升成圣, 拜祭以及灵修仪式便也定在夜间进行。 当大殿门扉再度敞开之时, 室外天地已经沉入了一片静谧幽暗的深蓝当中。与会宾朋各自提着灯笼, 抑或取出照明法宝, 三三两两,朝山顶高处的仰天堂进发。 依旧没有人主动与练朱弦攀谈, 他便独自一人跟随人潮前行。 上至山顶处, 但见月华高照、星斗漫天, 仰天堂鸿图华构、巍峨伫立。 堂前有巨岩,方百余丈,其上经纬纵横,平整如天人棋局一般。凡经纬交错之处,皆摆有圆座蒲团。宾客来至岩前,便按座次落座。 毫无意外惊喜,练朱弦依旧居于末席。他刚落座,就听见身旁的妖怪私语:“怎么好像没见着西仙源的巫女?” 另一妖怪同样小声道:“我可是就指着看她们才来的!” 练朱弦这才想起,方才花园里他也曾经不小心听见凤章君与手下弟子提及此事。但他对中原格局不太熟悉,也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各自坐定,乐工开始鼓吹祭祀乐曲。掌管祭祀的云华殿殿主身着法衣、手执神幡徐徐登场,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道童,一人手捧云苍法印,另一人手持刻有玉清真王真名的象牙朝笏。其后又有云华殿弟子若干,手捧法器,亦步亦趋。 祭祀队列行至仰天堂前,云华殿主口诵咒语。不一会儿,石门开始放光,显现出清晰的铭文。 所谓的“开悟灵修”乃是一项极为古老的传统,原本也算是提升修为的一种捷径。 然而随着近五百年来修仙方式的变革,“开悟灵修”早已过时。而参加这种仪式的意义,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云苍表示忠心。 感受不到修为的增进,练朱弦干脆偷偷睁开了眼睛。借着透亮的月光,他很快就找到了凤章君的所在。 大约十丈开外,男人正凝神打坐,神情肃穆庄严,仿佛并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戏。 练朱弦继而想开去:在这晨钟暮鼓的云苍山上,这种徒具形式的“演戏”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件。成天浸淫在名门正派气氛之中的凤章君,也可能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再是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 那么既然彼此的轨迹早已分歧,又何必要强行重合。 他正想到这里,耳畔忽然崩起一记杂音,似乎是哪个抚琴的乐工出了岔子。 练朱弦循声望去,却猛地感受到了一阵杀气。 不对劲! 他视线尚未聚焦,祭乐声已被打断。古琴悲鸣、编磬倒地。然而更让人胆寒的,还是乐工们惊恐的叫声。 练朱弦终于看清楚了:乐工席上冒出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它周遭包裹着浓重的黑气,唯有一双眼睛荧绿发亮,如坟冢中的鬼火。 难道是尸鬼? 也难怪练朱弦诧异——云苍贵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想必禁卫森严,偏偏又是真王祭典这般盛大风光的节骨眼上,竟然能让一只尸鬼长驱直入? 顷刻间,那尸鬼已经撂开了几名乐工,直冲台上而来! 今夜负责警戒的云苍高级弟子大多被布置在山门及各处要道上。专司护卫要员的高手们也尚有一段距离。倒有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高声上前应战。 这些弟子虽然年轻,却多少都是有些游猎经验的,此时也并不慌张。在他们看来,眼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尸鬼,倒正好在诸位师父尊长的面前出一出风头。 再看北面,包括春梧、凤章二君在内的云苍主事者全都镇定自若。侍立在他们身侧的护卫也毫无反应。显然是想要看看年轻弟子们的表现。 只见那尸鬼周身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肢体形态,起初与那群年轻弟子远远地周旋了几回,显然不占上风。只见它突然一声暴喝,冲到近前,又冷不丁地从黑雾里探出两只细瘦胳膊,居然如同蜘蛛一般,长得惊人。而那指爪锐利如刀,在冷月下隐隐反光,只在人身上轻轻划过,伤者竟像中邪似的应声倒地,抽搐不止。 爪上居然有毒?! 中原虽然也有毒术,却鲜少如此刚猛强力。云苍又向来崇尚远战,对于近攻毒术无甚研究,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这才略微有些迟疑起来。 倏忽间,那尸鬼已经撂倒数人,直冲台上而来! 台上的嘉宾虽然是各门各派的要员,却未必都身负武功。尤其是练朱弦身旁的那些小妖小怪,平日里只会巴结逢迎,如今见了凶神恶煞,早就缩成一团。 练朱弦本是可以出手的,可他领受了半天的恶气,更想要趁机瞧一瞧这些“中原正派”的能耐,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这边,又有几名守卫一拥而上,手中法剑亮如月光。 然而那尸鬼却似乎不知疼痛、不知畏惧,即便被捅中要害,也只不过略略停顿,继而疯狂反击! 见以暴制暴没有作用,六七名守卫各自从腰间解下一段银色绳索,变换步伐阵型,瞬间交织成一张困龙大网,朝尸鬼罩去。 这一招终于奏效,尸鬼被困龙网牢牢捆住,周身黑气逐渐散去,这才显出了原貌。 但见那尸鬼足有将近一丈高度,手脚细长、浑身青黑,尸肉干瘪。 若再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通体用朱砂写满了若隐若现的符文。 又是刚才那些年轻弟子见尸鬼受制,就要上前砍头。却没料到尸鬼眼中绿光大炽,张嘴喷出一道黑雾。 众人只当它是在负隅顽抗。唯有练朱弦突然厉声喝道:“屏住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团黑雾已经扑到了弟子面前。还没来得及屏息,人就一个个失去了知觉。 而黑雾还在朝着周遭的活物扩散。倏忽之间,不论弟子、乐工还是宾朋,尽皆栽倒在地! 而更加可怖的是,没了困龙网的束缚,尸鬼也再度朝人群扑来…… 情势急转直下,练朱弦不再旁观。他立刻咬破舌尖,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然后朝半空中吐出一口气。 说来奇怪,那些四散的黑气仿佛嗅见了他嘴唇上的腥甜,居然重新聚集,朝他扑了过来! 四周围的小妖怪吓得抱头鼠窜,唯有练朱弦嵬然不动。 转眼间那些黑气已经直逼面门,他张口吸气,竟将黑气悉数纳入口中,吞进腹里。 远近观战之人,莫不惊诧于他的异举。然而练朱弦吸走毒雾之后,却并未同其他人一样倒地昏迷。 只见月色之下,他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双眸隐隐放出青光,竟似乎更加妖艳了几分,美到心惊胆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了。直到又听见一声狂啸,这才惊觉尸鬼已经朝着练朱弦飞扑而来! 练朱弦并不躲闪,反而伸手往怀里一摸,抽出了一柄银光鳞鳞的细长宝剑。 他将长剑轻轻一甩,剑身竟似柔软无比,左右摇摆两下,发出清脆铮鸣。 然而还没等他出招,一道剑气自北面凛冽而至。仅仅一击,便将尸鬼的脖颈斩断。 须臾间,尸首分离! 骚乱戛然而止,空旷开阔的山顶之上,众人哑口无言。 除去山风猎猎,练朱弦所能听见的,唯独只有一个从北面传来的严肃声音。 “够了。” 凤章君收剑回鞘,冷眼看着台下狼籍。 年轻的云苍弟子们知道首座是在责备他们办事不利,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几位年纪小些的甚至眼泛泪光。 然而练朱弦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目光交流:“把中毒的全都搬进屋子里,人还有得救。快!” 那些云苍弟子闻言振奋,可他们并不清楚练朱弦是何方神圣,赶忙向北边投去请示的目光。 换成春梧君做主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赶快。” ____ 趁着其他人搬运伤者的时候,几名高级弟子准备处理尸鬼遗体。 赶在他们动手之前,练朱弦也走了过来,指点道:“尸体尚有余毒,不能直接触碰。去砍两根竹,席子架在上面,挪走。” 平白被个素不相识的异族人指挥,有人当即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练朱弦只回答:“我懂毒。” 给出了叮嘱,他再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查看伤员。 练朱弦不知答案,也不回应。 一旁春梧君问道:“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器物?” 练朱弦抬头看他,顺便瞧见凤章君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心知应当是凤章君对春梧君介绍过自己的来历。便也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还请仙君命人准备璎珞符纸,剪成纸人状,数量按伤者人数来算。空碗、毛笔、一碗清水,还有一个大木桶,一罐盐。”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下去准备。少顷,东西全都取来了,如数搁在练朱弦面前。 只见练朱弦再次摘下手套,咬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空碗。随后再往碗内加入自带的高纯朱砂,并将二者以少量清水拌和,用毛笔蘸着,开始为人形的璎珞符纸画上眼睛与咒文。 点了睛的纸人被黏贴在了伤者额前,不多不少数量正好。随后,练朱弦再用剩余的红色混合物在木桶外沿画上数道符咒,一直延伸向伤者脚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练朱弦命令所有人退到木桶之后。唯独他自己端坐在桶前的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突然朗声道:“开——!” 只见伤者们的嘴一张接着一张打开了,一片黑压压的雾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倏忽间,黑气全都依附在了纸人上面,像是在吮吸着纸人的血液。 当纸人的身体彻底变黑时,练朱弦再次下令:“起——!” 只见璎珞纸人骤然站起,竟一步步跨下伤者的身躯,朝着水桶走去。 场面忽然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沾着剧毒的黑色纸人,沿着地面上朱砂与血液画出的轨迹,一步一步爬上水桶,然后摔进了加满盐的清水里。顷刻之间,符纸与黑气尽皆融化在水中,无影无踪。 差不多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的伤者竟陆续醒转过来。 “把人带走。”练朱弦向等候在一旁的云苍弟子们叮嘱:“扶去静养,这几日卧床少动。还有,无论伤者是否辟谷,一律多喝盐水。留意观察小解,不再出血才算没事了。” 那些候命弟子之中,也有几人是先前在山门殿外围观过疯子辱骂练朱弦的,此刻却都对练朱弦服服帖帖,立刻便将伤者全都转移了。 又有人问起地上的那桶盐水应当如何处理。练朱弦表示蛊毒入水即化,只需挖坑将水深埋。一年之内,土上不要种入口的蔬菜。至于木盆,烧了便是。 他正嘱咐到这里,突听一阵脚步嘈杂。方才负责处理尸鬼遗体的几名弟子闯将进来,却是首先瞥了一眼练朱弦,然后才向春梧君及诸位殿主禀报—— 经初步检查,在尸鬼后背发现一处刺青,确信应是五仙教纹身。 尸鬼竟是五仙教中之人? 要说全然意外倒也未必。毕竟若论天下毒蛊之术,的确要以五仙教为尊。 然而练朱弦还是觉得奇怪——五仙教两百年来不曾登上云苍,为什么偏偏却是在今时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他越想越蹊跷,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中。四周围全是敌非友,虎视眈眈。 可越是窘境,就越不能露怯。 于是练朱弦抬起头来,从容地与众人对视,忽然发现唯独只有凤章君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在思考什么? 练朱弦无法继续推断,因为已经有几名云苍弟子走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心知不妙,他正色道:“这是做什么?!” 春梧君和颜悦色道:“还请毒仙见谅。蛊毒在中原毕竟稀有,如今这山上唯独只有毒仙一位五仙教中人。还请毒仙配合调查,也好还仙教一个公道。” 练朱弦环视四周,殿内是云苍门人,殿外是各路门派。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必定会让五仙教的声名雪上加霜。 再说,若这果真是一个蓄意构陷的陷阱,就更不可以负隅顽抗。古人尚有□□之辱,这点小事若忍不得,跳将起来,反叫旁人看了笑话。 他左右一权衡,爽快道:“练某愿配合调查,但待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也请仙君激浊扬清、以正视听。也要叫那些心存偏见的人知道,今后莫要将那些歹毒之事,尽皆算到五仙教的头上来!” 春梧君点头:“这是自然。” 说完摆一摆手,监管云苍法度的凌霄阁阁主立刻上前,向练朱弦抱拳施礼。 “练毒仙,得罪了。听闻南诏有以符咒驱使走尸的异术。不知你身上有无驱尸符?” 不待练朱弦回应,他又扭头朝着两名云苍弟子使了个眼色。 两名弟子领命上前,却又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敢与练朱弦接触,唯恐染毒。 练朱弦干脆道:“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除下了腰间的乾坤囊,将里面装的各种符纸、器物逐一取出,再倒转囊袋以示彻底空无一物。 凌霄阁阁主盯着几枚用金丝箍住的竹筒,问:“敢问里面是何物?” 练朱弦道:“宠物”。说着拔去竹塞,稍作抖动,只见青蛇、蜘蛛陆续爬出,在他手臂上游走,做亲昵状。 殿外围观的人群好一阵窃窃私语,无外乎又在感叹旁门左道之术。 练朱弦不理他们,照旧将宠物收好。 “劳烦毒仙出示帽靴。”凌霄阁阁主又道。 练朱弦依言脱下脚上的勾头靴,又取下头顶的混元银花冠,足下与帽中俱纹有避邪符文,此外别无它物。 凌霄阁主又道:“在下听闻发辫里也能藏匿符咒。” 二话不说,练朱弦伸手便将发髻拆散。一头微卷长发登时如长瀑垂落,衬着苍白的肤色、妖异的绿瞳,红馥馥的朱唇,可谓香艳。 殿外隐约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恐怕又有人要传说他有一半狐仙血统的事了。 练朱弦的头发里显然也没藏匿任何可疑之物,但嫌疑并未解除。 果然,凌霄阁主又道:“中原科举之试前,为证考生端正清白,需令其在众人面前解发袒衣而视。如今不知毒仙可愿效仿,以堵悠悠众口?” 练朱弦心头微愠,表面上却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五仙教地处南诏,气候湿热,教中人衣着轻薄、以金银、纹身为饰,袒露上身并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若要他在一群令他厌恶的人面前露怯,那才是比羞辱本身更加羞辱的事。 于是他开始摘下项间银饰,又脱下衣袍外层的罩纱——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蛇蜕。然后是腰间的镶银革带。再解开雀翎色的窄袖罩袍,只余一件黑色中衣。 脱到这里,练朱弦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左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人动了一动,不过练朱弦没有看过去,因为他听见春梧君又发了话:“罢了,不要再难为毒仙!” “不必纠结,我们南诏人,没你们中原这么扭捏。” 练朱弦并不想领春梧君的人情,他用一种近乎于轻蔑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然后大方地解开了中衣的绳结。 柔软的黑色中衣滑落,其下竟再无白色亵衣。练朱弦的半身就这样裸裎在了众人眼前。 殿内的云苍诸人尚且没什么反应,殿外却已经窸窣起来。 有人道:“南诏人竟然不穿亵衣?!” 有人感叹:“脱光了瞧,倒的确是个男人,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还有更多的话没来得及传进练朱弦的耳朵里——陡然间,从左边刮起一阵大风,竟将偏殿所有的隔扇门齐刷刷地合拢了。 练朱弦循着风向望过去,凤章君甩了一甩衣袖,面无表情。 此刻,偏殿内只剩下云苍派的主事者。练朱弦继续看向凌霄阁主:“我的衣服有没有毒,不查验一下?” 两名云苍弟子这才上前,从练朱弦的衣服里搜出了碎银、火折、木梳以及匕首一柄。此外,贴胸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块玉佩。 就连练朱弦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的存在。他心里狠狠打了一个突,立刻抬头去看凤章君。 不知幸或不幸,凤章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又或者他其实看见了,却忘记了这块玉曾是他自己的随身之物。 衣裳检查完毕,凌霄阁主再问:“适才在山顶灵庙前,我见你手持一柄软剑,此剑如今藏匿在何处?” 练朱弦道:“就在我腰上。” 众人这才往他腰间望去:只见裳衣之上、胯骨之下,有一圈符文刺青环绕腰际,仿佛灵蛇游走。想来那柄软剑竟是以人为鞘,不用之时便化为符文,缠绕在他的腰间。 凌霄阁主语带不屑:“正因为云苍是名门正派,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考量!什么是顾全大局,我看阁下还须更多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左右互搏何梨师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那人正是曾善。她已经脱下了云苍峰月白色的法袍, 换上村庄里常见的粗布衣裙,随便挽了一个发髻, 朴素寡淡。 此去南诏虽然山高路远,可她宁愿长途跋涉,也不想御剑而行, 瞬间就抵达那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周围并无人送行,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 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 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 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 赤着脚, 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 他却跑得气喘吁吁, 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 冲刺过来,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 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 我求求你了, 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 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 我自己也愿意, 改变不了的, 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师姐,师姐——” “那是你自己的事!!” 忍无可忍,曾善一把将衣袖从他手上抽走,换之以愤懑的表情: “你长大了,哭闹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从今往后,你必须独立,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听见没有?!” 怀远被她吼得当场愣住,浑身颤抖着,仿若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家犬。 见他哑口无言,曾善又转身继续前行,可没走出两步,她又听见了怀远那可怜兮兮的求助声。 “可是师姐啊,怀远好疼……” “……”曾善紧握着缰绳的手由白转青,她再一次侧身回头,脸上却是无可奈何的失望。 她一字一顿道:“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疼……怎么会有人一遍遍地让自己陷入痛苦,就为了博得别人的关注!” 说完这句话,她翻身上马,再不去看那个苍白如纸的怀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迂回曲折的山道上。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却摇头,“都这么多年了。” 说话间,只听平地里一声断喝。怀远像是发了疯似的,一头朝着路边的栏杆冲了过去,又是踢打又是撞击,彻彻底底地歇斯底里。 可是无论他发作得有多凶狠,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个离他远去的女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 很快,云苍峰上的这一幕也开始模糊起来。练朱弦及时抓住了凤章君的衣袖,以免在下一个场景中失散。 稍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接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无比熟悉的风景。 这里是郁绿的五仙谷深处,某座陡峭悬崖的底部,遍地盛开着一种白色小花。它们不过一尺来高,却枝繁叶茂,挤挤挨挨地铺展开去,仿佛为终年湿热的谷底带来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立着几名仙教守卫。 “这里是云杉坪下的情人崖。”练朱弦准确地报出地点,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此处也算是我教的另一个大门了。” 凤章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半空中望去,只见陡峭的崖壁上竟然结了许许多多巨大蛛网,半透明的蛛丝挂着露珠,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蜘蛛网上竟然有人。 距离委实太过遥远,无法看清楚那人的穿着样貌。不过练朱弦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正准备说出猜测,忽然听见身后的草地里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他与凤章君同时回头,发现有五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其中带路的三人是普通教徒,而后面两位,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容貌举止,都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 其中个子略矮些的那位,实在是个不输练朱弦的大美人。他的肤色是南诏常见的麦色,肩颈处纹着斑斓华丽的刺青,可一头长发却如神山积雪一般洁白,散发出神秘却又柔和的气质。 而紧跟在美人身后一步之遥的,则是一位气场截然不同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壮硕,肤色却是不见天日般的苍白。 与白发美人不同,高个男子身上的衣物极少,大方裸露出成片的猩红色刺青。 “他们是谁?”凤章君问。 “我从没见过。”练朱弦摇头,又试着推断:“教中惯用羽毛来标志身份,白发之人饰有雀翎,说明地位尊崇。而他背后那男人的纹身更像是符咒……” “教主!” 突然有人异口同声,替他道出了答案。 二人循声望去,花地上的守卫正在朝着来人行礼。 点头回应他们的,正是那位白发美人。 “……他就是诺索玛?!” 实话实说,练朱弦的惊愕大过欣喜。毕竟眼前这位,正是本已得道成仙、却又不知为何挑动五仙教与中原各派仇恨的前任教主。 凤章君则多看了一眼那个满身符咒、充满压迫气场的男人:“那他应该就是蛊王摩尼,听说是世上唯一一例蛊毒化作人形的例证,不可思议。” “所以教中才一致公认,诺索玛是历任教主中法力最强之人!” 久仰盛名却无缘得见的先辈突然出现在眼前,练朱弦难免激动,可念及凤章君站在一旁,他又勉强压抑住了,继续观察。 诺索玛与蛊王跟着守卫来到蛛网下,同样抬头仰望。 “是个女人。”蛊王眼力超群,“中原长相。搞不好是哪个无聊门派送来的细作。这边穷乡僻壤,究竟有什么好来的。” 居然一开始就猜中了?练朱弦不禁感叹于蛊王的敏锐,心里又有些暗爽,故意瞥了身旁的凤章君一眼。 凤章君不理他。 蛊王质疑,其他人也不好妄作判断,唯有全部朝着教主诺索玛望去。 银发的美人倒温和一笑:“好久没人敢选这条路了。老话不也说过么,‘跳的都是缘分’。缘分都到了,还能怎么样?” “跳的都是缘分?”凤章君不解。 “那是一个南诏传说。”练朱弦为他解释,他们面前的这座悬崖名叫情人崖,崖顶是一片平地,名为云杉坪。相传那些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男女,只要有勇气从云杉坪跳下来,就会被天神接到一处世外桃源,在那里厮守终身。 “懂了,就是落入了崖底的五仙教。”凤章君言简意赅,“然后就被你们捡回去当教中弟子。” “其实这种事很少。毕竟崖高百丈,就算有蛛网围护,作用亦十分有限。悬崖附近也总会有失足摔死的动物尸骨,所以这里的花草才会如此繁茂。” 练朱弦话音刚落,只听蛊王撵了个响指,那巨大的蜘蛛网竟自行破开,网中女子跌落,摔在柔软的草地上。 “……何必如此简单粗暴。”诺索玛叹息。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众人走上前去,发现草地上躺着的人正是曾善。 多日未见,她看起来又黑又瘦,脸颊与嘴唇严重蜕皮。身上衣裳也是污脏不堪,但至少人还算清醒。 看见一大群人走过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稍稍一动就疼得呻~吟。 诺索玛脚步轻快,第一个走到了曾善身旁。他首先低头观察几眼,旋即开始探查她的伤势。 “别动,你的肋骨断了几根,其中一根抵住了肺脏,很痛吧。” 曾善起初缩了一缩,但在觉察出诺索玛并无恶意之后,慢慢放松下来,转而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人。 等她平静之后,诺索玛又开口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我可以立刻结束你的痛苦。其二,我也可以医治好你的身体,但那无疑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辛苦的过程。要选哪一个?” 曾善张了张嘴,却嘶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聪明的孩子。”诺索玛对她温柔一笑,立刻召唤身后人:“摩尼,替我护住她的心脉。” 蛊王轻轻“切”了一声,却还是走上前来,冲着曾善一弹手指。 也不知怎么回事,曾善突然抽搐起来,状若癫痫,并且很快就没了动静。 诺索玛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皱眉看向蛊王:“我可没让你用这办法。若是禁不住的,顿时就死了,倒比直接杀了她更快。” “有什么关系。”蛊王不以为意,“是人迟早都要死,想不到这丫头居然还跟我教有点缘分。” “……护命蛊?”练朱弦喃喃自语。 凤章君顺势问他:“你时常挂在嘴边的护命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练朱弦反倒不说话了。 另一边,见曾善状况稳定,诺索玛便示意守卫将人抬去医庐。 “你又要捡个麻烦回去。”蛊王叹息。 诺索玛一笑:“明确的麻烦总比潜伏的危险可爱多了,而且我与这孩子倒有些眼缘。” “是吗?”蛊王也跟着冷笑:“我怎么觉得反而像是个祸害呢?” 这之后,场景又发生变换——曾善被带入五仙教的医庐,并在那里接受治疗。极少有人知道,以毒蛊之术独步天下的五仙教,同样拥有高超医术。短短两日,她的伤情便平稳下来,摆脱了性命之忧。 “这就算是入了五仙?”凤章君觉得有些太过简单。 “当然没这么容易。”练朱弦摇头。 整座五仙谷虽然都算是仙教地界。但并非所有在谷中生活的人都算仙教弟子。譬如医庐,也会接诊一些外来的疑难杂症,或是附近山林里遇难的旅人。 “当年我和阿晴他们就是先被送到了医庐,等身体调养好之后,才有人来做进一步安排。” 正如练朱弦所言,待到曾善伤势好转,便有一位仙教执事前来盘查她的来历。 坠崖的理由当然是早就编造好的——曾善只推说自己是中原某个修真小门的女弟子,与敌对世家的男弟子相爱私奔,却被对方拐卖到了南诏。几经辗转,最终偷了马匹逃出来,迷路绝望之际坠下了山崖。 仙教执事既不追问也不质疑,只听她一口气说完了,才问她今后有何打算。而曾善的回答自然是无颜回乡面见尊长,只求能在南诏有一席容身之处。 那人依旧只是点头,又让她安心养病,静候上天安排。 周围并无人送行,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他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冲刺过来,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我求求你了,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我自己也愿意,改变不了的,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师姐,师姐——” “那是你自己的事!!” 忍无可忍,曾善一把将衣袖从他手上抽走,换之以愤懑的表情: “你长大了,哭闹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从今往后,你必须独立,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听见没有?!” 怀远被她吼得当场愣住,浑身颤抖着,仿若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家犬。 见他哑口无言,曾善又转身继续前行,可没走出两步,她又听见了怀远那可怜兮兮的求助声。 “可是师姐啊,怀远好疼……” “……”曾善紧握着缰绳的手由白转青,她再一次侧身回头,脸上却是无可奈何的失望。 她一字一顿道:“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疼……怎么会有人一遍遍地让自己陷入痛苦,就为了博得别人的关注!” 说完这句话,她翻身上马,再不去看那个苍白如纸的怀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迂回曲折的山道上。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却摇头,“都这么多年了。” 说话间,只听平地里一声断喝。怀远像是发了疯似的,一头朝着路边的栏杆冲了过去,又是踢打又是撞击,彻彻底底地歇斯底里。 可是无论他发作得有多凶狠,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个离他远去的女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 很快,云苍峰上的这一幕也开始模糊起来。练朱弦及时抓住了凤章君的衣袖,以免在下一个场景中失散。 稍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接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无比熟悉的风景。 这里是郁绿的五仙谷深处,某座陡峭悬崖的底部,遍地盛开着一种白色小花。它们不过一尺来高,却枝繁叶茂,挤挤挨挨地铺展开去,仿佛为终年湿热的谷底带来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立着几名仙教守卫。 “这里是云杉坪下的情人崖。”练朱弦准确地报出地点,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此处也算是我教的另一个大门了。” 凤章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半空中望去,只见陡峭的崖壁上竟然结了许许多多巨大蛛网,半透明的蛛丝挂着露珠,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蜘蛛网上竟然有人。 距离委实太过遥远,无法看清楚那人的穿着样貌。不过练朱弦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正准备说出猜测,忽然听见身后的草地里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他与凤章君同时回头,发现有五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其中带路的三人是普通教徒,而后面两位,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容貌举止,都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 其中个子略矮些的那位,实在是个不输练朱弦的大美人。他的肤色是南诏常见的麦色,肩颈处纹着斑斓华丽的刺青,可一头长发却如神山积雪一般洁白,散发出神秘却又柔和的气质。 而紧跟在美人身后一步之遥的,则是一位气场截然不同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壮硕,肤色却是不见天日般的苍白。 与白发美人不同,高个男子身上的衣物极少,大方裸露出成片的猩红色刺青。 “他们是谁?”凤章君问。 “我从没见过。”练朱弦摇头,又试着推断:“教中惯用羽毛来标志身份,白发之人饰有雀翎,说明地位尊崇。而他背后那男人的纹身更像是符咒……” “教主!” 突然有人异口同声,替他道出了答案。 二人循声望去,花地上的守卫正在朝着来人行礼。 点头回应他们的,正是那位白发美人。 “……他就是诺索玛?!” 实话实说,练朱弦的惊愕大过欣喜。毕竟眼前这位,正是本已得道成仙、却又不知为何挑动五仙教与中原各派仇恨的前任教主。 凤章君则多看了一眼那个满身符咒、充满压迫气场的男人:“那他应该就是蛊王摩尼,听说是世上唯一一例蛊毒化作人形的例证,不可思议。” “所以教中才一致公认,诺索玛是历任教主中法力最强之人!” 久仰盛名却无缘得见的先辈突然出现在眼前,练朱弦难免激动,可念及凤章君站在一旁,他又勉强压抑住了,继续观察。 诺索玛与蛊王跟着守卫来到蛛网下,同样抬头仰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阿蜒学开车啦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高台之上,春梧君高举酒盏, 说得都是一些场面话。众人有听没听, 也全都举杯相应。 寒暄过后便是饮宴。与世俗酒席类似, 席间有乐工吹奏、歌伎舞蹈助兴。 在座者无论门派种族,皆为修真之人, 大多习得了辟谷服气之术。今日饮宴虽然只是走个形式, 但酒水糕点毕竟关系到云苍的颜面, 依旧不容马虎。 练朱弦从不曾参与中原宴饮, 但五仙教在南诏备受尊崇,他也陪同教主出席过不少宫廷招待。只不过在南诏,他是贵宾;而在这里,只能敬陪末座。 想走又不能走,最是折磨。 不同于那些“意不在酒”的上座贵宾,下座小妖们倒是对于酒水瓜果颇为欢喜。推杯换盏之间,一个个得意忘形, 什么狐臭狗骚,全都隐隐地释放出来。 若说单是骚臭也就罢了, 练朱弦常年生活在五仙谷中,什么瘴气尸毒没有领教过。然而此刻除了臭味,却还有一阵阵的熏香气息, 从上首雅座吹送过来。 忽香忽臭, 间或夹杂着浓烈酒气——练朱弦一阵阵地头晕头痛, 只能不停喝着闷茶。而那些妖怪也不敢来招惹他,他便唯有继续眺望远处高台上的那个人。 凤章君居于高台次席,上座的那些门派代表,时不时上前向他和春桐君祝酒。一群神仙似的人物聚在一起,场面不可谓不好看。然而练朱弦却只觉得厌烦,因为他们频频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正想要换个角度,却见一名云苍弟子绕上高台,躬身向凤章君低语了几句。凤章君点了点头,旋即离席而去。 视线一下子落了空,练朱弦愈发觉得憋闷无趣。也是多喝了几盏茶,见附近有些人陆陆续续地起身如厕,他便也想要出去透透气。 ————————————— 出了大殿,南边不远就是悬崖,可以眺望云海;东西则都是花园,遍植着瑶草琪花,尤其多见一种绿叶白竿的丛竹。 云苍以“剑术”、“符咒”并称双绝,而云苍符咒所用的纸张,尽皆来自于山中遍植的“璎珞竹”。这种竹吸取地脉灵根,生长周期比寻常竹子快上五六倍。开花时如璎珞垂珠,花开后整株即死,便可拿来造纸。 花园里空气清新、环境清幽,练朱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干脆闲庭信步,欣赏起了园中景色。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有人说话。 并非是练朱弦有意偷听,只是修真之人五感锐利,而周遭又过于静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凤章君与几名云苍弟子站在不远处的石桥畔,似乎正在商议着饮宴之后的安排。 知道自己这样有偷听之嫌,练朱弦立刻转身走开几步,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停下。 然后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凤章君现在的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浑厚许多。 可他又转念嘲笑自己: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五六岁,就连“男人”都算不上,又何谈“沉稳浑厚”? 此刻,凤章君的声音是听不见了,可练朱弦却又不忍走开。 他想要等等看待会儿凤章君会不会打这条路经过,于是左右逡巡,目光忽然定在了右手边的竹林深处。 那里有一方活水池塘,点缀着碧荷青荇,金色锦鲤自在悠游。 练朱弦走到池塘边,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索几下,从里面捉出了一个银光闪闪、鼓鼓囊囊的鲛绡提兜。 他将提兜朝着池塘颠倒过来,里头涌出了一小股泥水,其间还夹杂着一抹亮眼的红色。 泥水注入清池,短暂浑浊过后,一条只有手指大小的红鱼在水里愉悦地甩尾,大口吐着泡泡。 练朱弦捡了一根树枝探进水里,小红鱼绕着树枝游动了几圈,仿佛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练朱弦勾勾嘴角,轻声道:“去吧,下次别再被人逮住了。” 小红鱼这才甩甩尾巴,转身朝着远处的水草游去。 练朱弦还想再多看几眼,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刚刚才被刻记到脑海中的声音,出现在了背后。 “阁下这是做什么。” “……” 练朱弦心头微颤,扭头看去,果然是凤章君。 不久前还端坐高台之上的男人,如今就伫立在他面前。 丰神俊雅、气势凛然。 练朱弦曾经暗自假想过彼此重逢时的情景,却万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紧张。 他稍微静了静,这才回话道:“在下来时在涸辙里救下一条小鱼。见它可怜,便用鲛绡裹了一路带在身旁。方才发现此处有锦鲤悠游,便将小鱼投入水里,也好结伴同修。”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条与众不同的小红鱼又游了过来,仿佛在替他作证。 凤章君低垂着眼眸看了小鱼儿一阵,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仙骨的蠢物,即便侥幸上得仙山,也是朽木难雕。倒还不如在山下找个池塘湖泊,同样是短暂一生,倒还能过得开心快活。” 练朱弦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凤章君何出此言,可是自从踏入云苍山门起这一路上被轻蔑、敌视的那种屈辱感,又涌上了心头。 只是面对那些无关要紧的人时,他可以满不在乎。而现在,他却难掩内心的失落。 莫非那条小红鱼其实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可练朱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职——既然教主希望与中原云苍修好,那自己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于是他便不再多话。 倒是那凤章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主动道:“阁下有点面熟。” 仿佛是近“乡”情怯。练朱弦话到嘴边,反而犹豫起来,“……五年前,仙君来过南诏。那时曾经远远见过一面。” “阁下原来是五仙教。”凤章君反应也是极快:“可我认识五仙教主,并非是你这般模样。” 意识到凤章君正在打量自己,练朱弦也本能地抬起头来。 他这才发现凤章君眸中无光,可以说是沉稳至极,却也如同至黯的渊薮、死水无波。 练朱弦突然开始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名叫小华的少年。抑或是有人夺了他的舍,换了他的魂? 然而怀疑归怀疑,练朱弦依旧不动声色:“神外雪山一带近日尸妖作祟,兹事体大,教主亲自带人围剿,这才派我前来。” 凤章君倒也接受了这番解释。 “贵教还是第一次受邀参加真王成圣大典。阁下既能受命前来,想必也是教中股肱。希望此行之后,阁下能将云苍与中原各派的善意带回南诏,让修真正道永享安宁。” 善意?仿佛也没多少善意。安宁,我看也安宁不了多久——练朱弦暗自腹诽,但表面上却温和平静。 见他驯服,凤章君也没有更多话要说,转身准备离去。 心知此后恐怕就再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两种纠结在心里一个碰撞,练朱弦还是忍不住脱口道:“请问凤章君可还记得柳泉——” 凤章君脚步一滞,却并未停驻,只留下了一句话。 “云苍是修仙地界,帝光之下,俗世凡尘莫提。” 竹林里刮起一阵凉风。看着凤章君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仿佛听见了一阵孩童的低语。他侧耳,这才意识到那又是自己的幻听。 他回过神来,将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手里的信物收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大殿走去。 —————————————————— 原来,席位离门口太近也不全是坏事。 当练朱弦准备推开殿门往里走的时候,他又听见邻座那几个小妖在讨论他了。因为当事人不在场,它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声量。 第一个妖怪道:“听说两百年前,五仙教前任教主诺索玛犯下大错,连累整个五仙教与中原正道撕破脸皮。现任教主继位后一直想要消除影响。那护法美人就是被打发过来赔礼道歉的,看他刚才坐立不安的样子,啧啧,真是可怜。” 第二个妖怪讥笑道:“你可怜他?瞧瞧你刚才那狗德性!明明离他还有一丈远,就怕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又一个妖怪大着舌头道:“俺二哥根本就不是怕……是紧张!那五仙教的小美人长得那么水灵,瞧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还有眼下那颗朱砂痣……只一眼就能把二哥给看酥喽!俺听说南诏多妖人,这小美人……该不会也是个雌雄同体吧?!” 他这一番骚话,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一个妖怪大放厥词:“我就说五仙教怎么派了这么个盛装打扮的妖精过来,难不成是想给咱们云苍的这个君、那个主的,生个胖娃娃?” 练朱弦越听越是离谱,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恐怕早就已经割了这几个妖怪的舌头。 却又有妖怪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几个老醉鬼!是没看见他戴着的黑手套吗?五仙教浑身都是毒,普通人连碰都不敢碰,哪里还敢打他屁~眼的主意?而且,我听说他们喜欢活吃蛇、吃虫,好像连人肉都吃得!小心被他听见你们说他坏话,赏几条毒蛇钻进你们的屁~眼里去!” 如此秽语污言,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他啪地将门推开,黑着脸径直回到席位上。 那些妖怪们一见恐怖小美人登场,顿时纷纷闭嘴,又重新安静如鸡。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筒,打开盖子,召唤出一只金色甲背的小蜘蛛,落在杯沿上。 茶杯并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蜘蛛就在茶杯口上织出了一张精巧的蛛网,映着淡淡的月光。 练朱弦低头在小蜘蛛的背上亲吻一记,将它放回竹筒。而后咬破指尖,在蛛网上挤落了一滴鲜血。 “以血为贡,请亡魂指路。”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滴血珠竟开始在光滑的蜘蛛网上滑动。练朱弦托着茶杯,一路跟追着血珠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僻静的竹林,又经过了几处宫观,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山崖边。 眼下大约是亥时,积攒了一天的湿润雾岚已经从山脚升腾到了山峰。隔着渺渺茫茫的水雾,练朱弦隐约看见悬崖之外大约十多丈远处兀立着一支细小的孤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小楼,宛若空中楼阁。 蛛网上的血珠还在指引着练朱弦朝小楼走去,却有人轻声将他叫住了。 “脚下留神。” 迷雾深浓,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凤章君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你也找过来了。”凤章君看了一眼练朱弦手上的蛛网。 而练朱弦则看见了凤章君手上的凤阙剑——搜魂的符印还在隐隐发着亮光。 “是不是感应到了怀远?”练朱弦问得直截了当。 “是。”凤章君干脆地点了点头。 练朱弦又问:“是云苍对他的处罚?” 凤章君摇头:“云苍从不杀戮门下弟子。” 说罢,只见他一挥衣袖,手中一张璎珞符纸飞出,竟幻化为一座悬桥,架在了悬崖与孤峰小楼之间。 “你,要带我进楼?”练朱弦诧异,“这难道不是你们云苍的内务?” 凤章君往桥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你想还是不想知道?” “……想。”练朱弦紧走两步,跟上了凤章君的步伐。 ———— 及至到了近前,练朱弦才看孤峰上的小楼前立着几名云苍守卫。他们见到凤章君便立刻低头行礼。凤章君依旧不做任何解释,径直带着练朱弦进了小楼。 在五仙教这些年,练朱弦也曾走访过南诏的几处监牢。他原以为小楼内部应当也如同牢狱一般,少不了囚笼、刑具以及肮脏的囚犯。然而直到亲眼目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这里远比南诏的牢狱要整洁体面许多,甚至更像是普通的逆旅客房。只不过每一扇门都是铁质的,且牢牢闭锁着,每隔十来步就有人把守。 从凤章君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中,练朱弦得知小楼的正式名称叫做“思过楼”,乃是云苍派为过失弟子提供的面壁自新场所。他也是刚刚才了解到,离开旧经楼之后,怀远便被带进了这里——但是等待着他的显然并不是什么悔过自新的机会。 凤章向一名云苍守卫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着他们一路向前,在走廊尽头走下一串台阶,打开了一间地下室。 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唯有角落里一卷竹席,裹着瘦小的身躯,只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底。脚边上还有一个粗粝的大陶罐。 守卫低声解释说,怀远死得太过突然,尚未来得及准备棺木。但是采办的消息已经通知下去,最快明日就可以入殓。 “他是怎么死的?”凤章君问。 守卫看了一眼练朱弦,但还是如实禀告:“具体死因尚且不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外面有人将这个陶罐送入他的房间。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他死了。” 独自一人,看起来像是自杀。至于自杀动机,应当就在陶罐当中——练朱弦正思忖,凤章君已经将守卫打发走,又两三步来到了怀远的尸体前,掀开竹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凤章君的秘密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有道是株九族尚祸不及家犬。现如今云苍逼着宾客袒衣裸身还不算, 竟连一鱼一马都不放过。敢问贵派究竟是堂堂名门巨擘,还是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 偏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再次汇集在了练朱弦的身上, 看着这个就连当众袒身都面不改色的异族护法,为了两个弱小生灵而展露怒容。 凌霄阁主语带不屑:“正因为云苍是名门正派, 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绝大多数人的立场上考量!什么是顾全大局,我看阁下还须更多了解。” 说着,便扭头要向弟子下令。 然而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没这个必要。” 发话的竟是一直静默旁观的凤章君,“那条鱼我见过,没什么稀奇。至于马匹存放之处离山顶尚远, 若说有毒未免荒诞。” “……凤章君言之有理。”那凌霄阁主见主君淡然否定, 不得不改变态度, 准备将弟子打发走。 “等一下。”这下轮到练朱弦发难,“如今正身也验了, 既然什么都没找到,那凌霄阁主是否该还练某一个说法?” 现场的一众目光顿时转移到了凌霄阁主的身上。 “我只是例行公事!”凌霄阁主自认为理直气壮。 练朱弦却冷笑:“看来我果真是在南诏窝得太久了,不知中原礼仪之邦, 原来将当众袒衣视为‘公事’。大真人与凤章君可真是‘教育有方’。” 见他忽然掉转矛头,凌霄阁主心里咯噔一下, 下意识地就去看两位主君的脸色。 春梧君站得稍远一些,尚且不知是何反应。而凤章君始终面无表情。 可正当众人以为二位尊主不会开口时, 却听见凤章君清晰利落地说出了两个字:“抱歉。” 主君既已发话, 那凌霄阁主自然也无法继续狡赖, 只见他嘴角抽搐两下,终是抬手抱拳:“练毒仙……适才得罪了!” 练朱弦知道他心里不情不愿,自然也懒得回话。 这时春梧君也开口和事道:“今夜之事委实蹊跷,云苍必会追查下去。时辰不早,门外的宾客是走是留都该给个交待,别让人觉得云苍失了礼数。” 几位阁主与殿主领命,纷纷带着手下弟子离去。春梧君又亲自走到了练朱弦面前。 “方才实在多有得罪,只是还要劳烦毒仙暂且留在山中,协助云苍释疑解惑。” 练朱弦心知自己走不脱,便也不多生事端,自顾自整理衣衫。 紧接着,春梧君又道:“重华,便由你替我好好照顾毒仙。起居用度,皆以贵客之礼相待,切不可丝毫怠慢。” 练朱弦没料到这种展开,倒是一旁的凤章君已经默默点头。 转眼间,殿内弟子与殿外看客已经走了一个干净,只剩练朱弦还在与那一堆没穿戴上去的银饰作斗争。 刚才那些云苍弟子检查时弄坏了一小串银珠。此刻有几粒恰巧落到了凤章君的脚旁。 估摸着他也不会帮忙去捡,练朱弦正准备弯腰,却冷不丁发觉头顶上探过来一截剑尖。 是凤章君抽出了佩剑——正是方才以气劲砍下尸怪头颅的那一柄。 只见他将剑尖探向地上的银珠,明明是银锡成分的小小圆珠,竟如磁石一般主动滚了过来,吸附在剑刃上。 看着剑格上的凤凰造型,练朱弦突然意识到,这把剑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凤阙”。 传说之中,锻造这把剑所用的并非铁矿,而是古往今来诸多战场上遗留的杀人兵器。而它原本的主人,也不是凤章君这位名满天下的正道高人。 三十五年之前,度朔山尸王称霸一方。他命手下前往天下至阴至寒之处,收集凶戾不祥的兵刃,投入练炉之中。 此后,七位被掳来的掠剑师,花费三年时间精心剔除杂质,又用整整十年千锤百炼,最终铸成绝世妖刀。而这七位剑师及其家人,也成为了妖刀的第一批祭品。 此后,以云苍为首的名门正派围剿度朔山,双方鏖战七个昼夜。胶着之时,凤章君只身突入,于万千妖魔之中取下尸王首级,奠定胜局。 此后,尸王妖剑收藏于以冶炼闻名于世的瘗兵山庄之中,却不改邪祟秉性,屡次闯出祸端。瘗兵山庄最终将其重新熔炼、锻造为凤阙剑,赠于凤章君。 说来倒也奇怪,这妖剑到了凤章君手中便服服帖帖,甚至能够随着凤章君心意而动,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正因此,凤阙剑成为了兵器谱上资历最浅、排名上升最快的神兵利器。 练朱弦虽然身在南诏,却也听过不少凤阙剑的传奇。却没想到,原来凤章君还会拿来它来做这么便利的小事。 此刻,只见凤章君将剑尖抬起,那几颗小银珠就沿着剑身一路滚下来,不偏不倚全都落入了他的掌心。 随后他朝着练朱弦伸出手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凤章君也戴着黑色手套。他接过银珠装进暗袋,继续整理衣冠。 只听凤章君又问:“五仙教中,无论男女装束都如此隆重?” 日常情况下当然不会,说白了还是我们五仙教太过淳朴,才会盛装出席这场鸿门宴——练朱弦如此腹诽,却不想费劲解释,只随便点了点头。 等他终于装束停当,便跟着凤章君出了偏殿。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山顶上,如今已是一片寂静。只有云苍派的弟子三三两两地巡逻,远近一片灯笼光点。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往后山走,一路上两个人沉默无语,只听见沿途虫鸣蛙唱、泉流淙淙,反而更显得幽静。 他们最终来到一处别院,与其他建筑都远远地隔离着,虽然并不寒酸,但的确更像是弟子思过的地方。 练朱弦也不多问,跟着凤章君进了小院。迈过门槛时,他明显觉察到自己穿过了一层结界障壁。 院落并不大,布置得倒颇为雅致。西南角上有一眼泉池,池畔竖着假山,山上立着一株垂枝雪松,华盖似地倒悬在庭院中央的长桌上。 至于长桌上,摆着一个茶炉、一副茶具,居然像是有人在此吃茶。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横穿庭院,掀开南向屋檐下的竹帘,再把门推开,眼前是一间正房,乌木的桌椅,墙上挂着松石条屏,空气中还有一股百和香气。 正房右侧立着一架雕有梅树的圆光罩,绕过罩后的屏风便进了卧房。卧房并不算大,却收拾得雅致素静。床上铺着月白色的锦被,枕旁还放着几卷书。 练朱弦虽不熟悉中原的待客之道,却也觉得这里不像客房,反倒像是有什么人在此常住。 他正准备询问,却听凤章君开了口。 “你手里有我的玉佩。” ……他刚才果然还是看见了的! 练朱弦心里一突,可又不知凤章君究竟是何态度,于是干脆一语不发。 凤章君停顿片刻,冷不丁道:“这块玉被我送给了一个叫阿蜒的女孩。” 练朱弦眉毛微跳,并不相信他当年真会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却还是稳住了表情:“我才不是女人。” 凤章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过去太久,的确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阿蜒有一双好看的绿眸。” 听见“好看”两个字,练朱弦不自然地扭了头。因此凤章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徐徐传来: “……至少,如果我是操纵尸鬼的杀手,就不会选择这种时机来与你叙旧。” 这话的确在理,可凤章君却道:“或许的确不会,又或许是你身负使命而不自知。” 这摆明了是在离间他与五仙教的关系。练朱弦嗤笑:“我入仙教的时间比仙君您入云苍的时间还要长,若说我不了解五仙,那仙君您又是否足够了解云苍?” 凤章君反问:“你一直都在关注我的动向?” 练朱弦答得也是滴水不漏:“五仙教虽然远在南诏,但也身在江湖。以您的身份与云苍的地位,想要完全没听说过,那也是很难了。” 凤章君轻“哦”一声:“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却偏偏选在这种时候来找我。” 说来说去,还是在怀疑。 练朱弦没有再费劲正面解释。他扭头看向房间东侧的墙壁,那上面悬挂着一幅山水挂画,似乎正是云苍风景。 他看着画,轻声叹息:“……云苍山这么高,您整天站在山顶上,是不是觉得山脚下的人活得跟蝼蚁没什么区别?蝼蚁的生活能有什么趣味,它们为什么不放下一切,朝着山上爬?” “我并没有轻蔑于你的想法。”凤章君的声音依旧是严肃的,甚至有些无趣。而且,他又在用那双深黯的、沼泽似的眼睛看着练朱弦。 练朱弦毫不畏缩,亦回望着他。 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凤章君突然发问:“想不想再去看看刚才的尸鬼。” 练朱弦一愣,既有些动心又忍不住猜疑:“……若我想,你就能带我看?” “可以。”凤章君干脆得仿佛早就做出了决定,唯独附上了一句但书—— “不过只要走出这座院子,就别再提及当年旧事。这座山上远比你以为的更加复杂。” 练朱弦紧跟在他身后,默默欣赏着那宽阔挺拔的后背,一边没话找话:“密室有什么用?” “不清楚,但听说设置了一些机关。总之,你别跟得太紧。” “……好。”突然的提醒让练朱弦有些难堪,他立刻放慢了脚步。 与五仙教存蛊堂的地道不同,旧经楼下面的这条通道幽深而又曲折。大约走出了二三十步,周围齐整的砖壁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岩石,甚至还有石钟乳犬牙交错。 练朱弦的指尖在洞壁上轻轻一抹,一层黑灰,说明有人频繁地打着火把经过这里。地上还有一些被折断的石钟乳碎片,断口雪白,应该是最近这几天才脱落的。 机关的传说似乎是事实——沿途有好几处洞壁上留有暗器机括,头顶的石钟乳之间也藏着不易被发觉的冷箭;不过全都锈迹斑斑,像是古战场上的枯骨。 保险起见,凤章君还是捣毁了所有的机关,这对于凤阙剑而言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跟在后头的练朱弦闲来无事,目光逡巡几下,又落回到了那个宽厚的脊背上。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阿华的少年,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过去与未来在这昏暗的洞穴里交叠,一切都似真而非真。练朱弦忽然很想伸手去抓住那片在自己眼前摇摆的月白色衣袖,抓住那个离他如此之近,又似乎很远的故人。 却在这时,凤章君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两人四目缓缓相交,静默片刻。 “听见没有。”凤章君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练朱弦这才开始留意,远处的确隐隐传来哗哗的水流之声。 “是瀑布。我们沿着山体转到瀑布附近来了。” 果不其然,沿着洞穴又走了四五十步,越来越潮湿。绕过一个弯,前方有了微光,只见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完全被瀑布覆盖住了。唯有一旁的洞壁上依稀刻有“琅嬛”二字。 练朱弦虽是南诏人,却也知道中原的“琅嬛”有指代书库之意。想来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密室入口,只不过在数百年前被改道后的瀑布所掩盖了,终至无迹可寻。 云苍乃是中原第一修真大派,被云苍郑重收藏的书卷,又该记述着什么样的内容? 练朱弦不由得兴奋起来,暗自希望凤章君不会介意让他瞧上一二。 洞穴还在曲折之中延展着,空间越来越宽敞。因为落后了四五步的距离,练朱弦只看见凤章君手中火折子的光芒突然暗了下去——狭窄的甬道变成了宽敞的石室。 石室里的情况暂时还不明朗,凤章君伸手拦住练朱弦不让他继续前进。然后又从乾坤囊里取出明珠,投向高处。 石室之内瞬时明光大亮。稍作习惯之后,练朱弦从凤章君的身旁望出去,看见的却是与想象当中截然不同的场面。 不像是书库,倒更像是储藏室。 石室里没有类似书架的东西,只在四面洞壁上开凿着许多石龛。这些石龛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水盆、陶罐、铁箱、木质人偶和成捆的兽皮。不止如此,就连洞顶上也悬挂着各种风干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串串的蝙蝠和蜥蜴的尸体。 而更加诡异的是,所有这些杂物的摆放都是凌乱、甚至东倒西歪的,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但在这片杂乱的最中央,却保留着一片奇怪的空白。 确认石室内部没有机关之后,凤章君终于迈开了脚步,练朱弦也紧随其后。他们很快发现那片空白区域其实是一张石灰岩质地的石台,灰白色的石板上留着大片大片黑褐色的污渍,大致能够辨认出是个人形。 “你看。” 练朱弦所指的是石台右侧的一口朱漆木箱,凄惨地歪斜着,没有上锁的箱盖吐出了藏匿在里面的物品。 各式各样,颜色鲜艳、做工精美的衣裙。珍珠、碧玉以及各种金银首饰。还有成盒的胭脂水粉……所有这些令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的美物,此刻却像是一堆无用的垃圾,在阴冷潮湿中逐渐晦暗蒙尘。 看来这些都是怀远送给曾善的东西。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虽然不齿于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可练朱弦还是发自内心地好奇起来了。 或许这口大木箱子里还隐藏着更多的线索。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弯腰想要将木箱扶正。 凤章君却突然出声阻止:“别碰!” 话音刚落,只见木箱旁边堆积如山的石灰和木炭突然滑塌下来,露出了掩盖着的东西。 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动物白骨,交叠堆垒,数以千计。 骨殖、药草以及各种古怪的器具——熟谙蛊与毒术的练朱弦若有所思。而凤章君则在白骨堆旁捡起了一卷已经残破不堪的书册,翻动几页,旋即皱眉。 “邪术。” 有关于怀远作恶的证据已经确凿无疑,可罪魁祸首依旧不知去向。 石灰堆崩塌之后,整个石室里就开始弥漫着腐臭。赶在被熏倒之前,两个人沿原路退回到旧经楼。恰巧被派去其他各处搜查的云苍弟子们也已经汇拢在了院子里。 无论仰天堂、橘井堂还是弟子们日常出入的各处宫观,全都没有怀远的踪影,守卫山门的弟子也肯定绝没有放他离开。 可不止如此,就连曾善的尸首也跟着从橘井堂里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护命之蛊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新的场景又是橘井堂病室,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浑身都被绷带和药膏裹着,右臂位置则空空如也——除了怀远还能是谁。 这不是练朱弦头一次看见重伤者, 但是神志清醒却不哭不叫的, 怀远的确是头一个。他的脸色灰败憔悴、嘴唇干裂, 只圆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那眼神, 黑暗混沌, 如同泥沼一般,令练朱弦心中微微一滞。 突然间只听“吱呀”地一声, 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善。她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远,喝药了, 今天觉得怎么样?”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怀远,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看见曾善就开始掉眼泪:“师姐, 我……我好疼……” 曾善皱了皱眉头, 似乎难过、又似乎是在懊恼:“胳膊都没了当然疼!你应该庆幸守卫来得及时,这才保全你一条小命!” 怀远可怜兮兮地抽噎:“可我没了胳膊, 就是废人了, 以后怎么办……” 曾善最不喜欢他这种丧气态度:“山上负伤致残的师兄师姐们你难道没见过吗?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说了, 师姐不也一直帮着你?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别让人家再看你的笑话了!” “师姐……”怀远顺势黏上来,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叹了一口气,也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轻抚着他的脑袋:“我说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净跟我强词夺理,可为何昨日师父责问你时,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解释?” 怀远仍在抽噎:“错了就是错了,怀远无话可说。” “狡辩!”曾善伸手掐着他的嘴角,“你连师姐我都敢瞒着了?!” “好疼啊……”怀远又开始小声嚷嚷,同时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将藏在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扭了出来。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经断了一处,淡黄色的原木上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她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炼丹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刻这个东西?!” “……”怀远低着头,不敢去看她。 见他又唯唯诺诺,曾善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看见你摆弄这些没用的,也不好好学习术法武学,难道还真的想下山当木匠不成?!” 见她生气,怀远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低着头咬了咬牙,小声嗫嚅:“师姐……上次你替我出头的时候弄断了束发的簪子。我听说那是你托人从山下买来的,喜欢得紧。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赔你一个更好的,可我又没什么钱……”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这个大蠢材,浪费时间做这些干什么?!” 怀远苦笑道:“我也没什么长处,就连师父都说我是个没仙缘的人。师姐对我那么好,我却无以为报,也就只有这些木头还能听听我的话。” 曾善眼圈微红,可声音还是硬扛着:“谁要你报答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亲手捡回来的。你是我的师弟,谁要你去想办法报答我了啊!傻瓜!” 说着,她将凉好的汤药端过来,勒令怀远一口气全部喝下去。然后急匆匆地红着眼睛逃出了房间。 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怀远又变成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安静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会说么?”凤章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说什么?”练朱弦扭头看他。 可凤章君却看着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为心爱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会不会把实情告诉对方。” “我恐怕不会。”练朱弦摇头:“我不想让对方也和我一样痛苦。不过这样一来,对方也可能会因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这种事,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凤章君“嗯”了一声,继续发问:“那你觉得怀远与曾善是互相喜欢?” “不是。”练朱弦再度摇头,“怀远对曾善的确有着很深的执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种责任感。她被怀远缠住了。” 说话间,场景又开始了转变。朴素的病室变成了议事堂,堂内空间不大,更适合小范围的秘密讨论。 堂内端坐着四位云苍派的师长,全都神色严峻。而堂下,跪着的人却是曾善。 练朱弦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怀远的踪影。 人既然不在场,那就应该不是怀远的记忆。可别人的过往又为何会在怀远的香窥之中呈现出来? “是我做的。”凤章君主动承认:“我在你调制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 这也真是胆大妄为,万一出事怎么办?! 练朱弦还没来得及训斥凤章君,就听见堂上的师长开口发话:“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职守、毁坏鼎炉是多大的罪过?”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笔直:“弟子知道!可怀远此人老实懦弱、不谙世事,他在山下又举目无亲,如今又断去一臂,倘若将他逐出山门,让他如何生存下去?” 师长们仍然是面无表情:“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他犯下如此大错,不予以惩处,如何服众?” 曾善据理力争:“可是云苍的规矩也写着,允人将功折过。怀远现在做不了,可弟子愿代他去做!” 一位师长斥道:“将功折罪?那样严重的事,岂是罚酒三杯、扫扫后山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应得不假思索:“弟子愿意听从一切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堂上陷入静默。几位尊长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然后由右座第二人开了口。 “曾善,无论天资或是后天努力,你都是我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若是潜心修行,最多再过十年就能有所小成,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没出息的蠢物毁了一生前程?” 曾善闻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师父,当年您亲手将怀远从尸堆里救出,交到我的手上。那时您说,既然是我听见了他的哭声,那他的这第二条命便是因我而生……这些年来,我将怀远当做手足兄弟一般关心照料。如今手足有难,我又岂能够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她眼眶通红,可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决。 师父轻叹一声:“无论什么条件……你,当真不悔?” “弟子不悔!” 几名上座师尊再度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已经开始微微点头。最后,坐在居中主位上的那个瘦高道人终于开口发话了,却是对着曾善的师父。 “既然如此,便将原本差遣怀远的活儿交给她去做吧。这孩子向来聪明机灵,想来倒是个更不错的人选。” 师父显然面露难色,但这已是众人的决议,他一人撼动不了。 他问曾善:“你可听说过五仙教?” 曾善答道:“南诏异教,与中原素无往来,尚算和平相处。” 师父点了点头:“若我让你离开云苍,前往南诏,拜入五仙,你可愿意?” 曾善吃了一惊:“拜入五仙教?为何?” 座上另外一人打断了她的提问:“如此安排自然有道理,你只需听命去做,不必追问缘由。” 师父又道:“我们与五仙教向来无扰,此番埋伏,也并非是要让你窃取什么机密或者行刺要人。你只需要融入教中,过普通人的生活,定期汇报教中动静便是。” 曾善勉强接受了这番说明,又轻声问:“……那,可有期限?” “十年为期,你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曾善身上。不知不觉间,她原先挺拔的跪姿也变得颓丧了,仿佛那些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在静默的最终,她却还是重新顽强地抬起头:“十年就十年!还请诸位师父做个见证!” 堂上诸位师尊缓缓点头,唯独师父面色惋惜。 “以十年为期,派去偏远之地。美其名曰潜伏,本质就是流放。”凤章君如此评价道,“如今的云苍早就没有了替人赎罪这种做法,若是叫我遇上了,也定会让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转眼之间,堂上众人先后离去。唯独剩下师父与曾善二人,依旧是一坐一跪。 “起来罢。”师父叹道,“犯错之人又不是你,你跳出来揽什么烂摊子。” 曾善却不听话,相反膝行两步到了师父跟前。 “师父,我走之后,劳烦您多多看顾着一点怀远。” 师父不去看她,沉默半晌,终是一声长叹。 “……说实话,为师很后悔当初将他带回山上。若是原本将他寄养在一处偏远农家,让他远离战火,普通长大,再普通老去,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带他上山修行,反倒修成了一个祸害。” 曾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温顺地依偎在师父身旁。 师父轻抚她的头顶。 “也是为师常年在外,疏忽了对你们姐弟的关照……你太过懂事,也太习惯为别人考虑。也罢,这次离开云苍,也算是远离了怀远这个祸害。此后身处异乡,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无需挂念师门与为师……还有,切莫再逞能,听到没有?” “是,师父。徒儿谨记。”曾善哽咽起来。 场景至此,再度模糊。看着师徒二人身影逐渐模糊,练朱弦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应当如何评论。 唯独只有凤章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位师尊我也有些印象。在我回云苍的第三年冬天,他外出猎捕屠村尸怪,不幸遭遇埋伏,尸骨无存。” 也不知道云苍的这两位主君凑在一起会商量些什么。凤章君多半会把西仙源内丹的事说出来,而春梧君应该会同意发出陈情帖,但他也有可能会反对让一个南诏人继续插手调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练朱弦发现自己困倦了。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筒,打开盖子,召唤出一只金色甲背的小蜘蛛,落在杯沿上。 茶杯并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蜘蛛就在茶杯口上织出了一张精巧的蛛网,映着淡淡的月光。 练朱弦低头在小蜘蛛的背上亲吻一记,将它放回竹筒。而后咬破指尖,在蛛网上挤落了一滴鲜血。 “以血为贡,请亡魂指路。”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滴血珠竟开始在光滑的蜘蛛网上滑动。练朱弦托着茶杯,一路跟追着血珠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僻静的竹林,又经过了几处宫观,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山崖边。 眼下大约是亥时,积攒了一天的湿润雾岚已经从山脚升腾到了山峰。隔着渺渺茫茫的水雾,练朱弦隐约看见悬崖之外大约十多丈远处兀立着一支细小的孤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小楼,宛若空中楼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前尘如梦 ,最快更新我为仙君种情蛊最新章节! 为保证剧情连贯性, 本文已开启防盗模式, 跳章过多影响剧情理解喔 只见一条山道,紧贴着茫茫云海向山脚蜿蜒。正是昨日他上山来的那条路。 面前十来步之遥处,有一人一马,踽踽前行。 那人正是曾善。她已经脱下了云苍峰月白色的法袍,换上村庄里常见的粗布衣裙, 随便挽了一个发髻,朴素寡淡。 此去南诏虽然山高路远,可她宁愿长途跋涉,也不想御剑而行, 瞬间就抵达那个全然陌生的所在。 周围并无人送行, 唯有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地跟随着她, 大约走出一盏茶的工夫, 身后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师姐, 师姐——!!” 正是那怀远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中衣,赤着脚,尚未习惯独臂的身体左右摇晃着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短短百来丈的下坡路,他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汗水一串串往往下流淌。 他大口喘着粗气, 冲刺过来, 一把拽住曾善的衣袖,近乎于绝望的嘶吼: “师姐你不要走!你不要到南诏去, 我求求你了, 不要走!!” 曾善被他拽停下来, 缓缓摇头: “这是师尊们的决定,我自己也愿意,改变不了的,你回去吧。” 怀远的眼神里满是无辜与崩溃:“……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再说,大家知道我毁了鼎炉,都会排挤我,在背地里嘲笑我。我一个人受不了这些啊,师姐,师姐——” “那是你自己的事!!” 忍无可忍,曾善一把将衣袖从他手上抽走,换之以愤懑的表情: “你长大了,哭闹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从今往后,你必须独立,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听见没有?!” 怀远被她吼得当场愣住,浑身颤抖着,仿若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家犬。 见他哑口无言,曾善又转身继续前行,可没走出两步,她又听见了怀远那可怜兮兮的求助声。 “可是师姐啊,怀远好疼……” “……”曾善紧握着缰绳的手由白转青,她再一次侧身回头,脸上却是无可奈何的失望。 她一字一顿道:“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疼……怎么会有人一遍遍地让自己陷入痛苦,就为了博得别人的关注!” 说完这句话,她翻身上马,再不去看那个苍白如纸的怀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迂回曲折的山道上。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练朱弦不禁感叹。 凤章君却摇头,“都这么多年了。” 说话间,只听平地里一声断喝。怀远像是发了疯似的,一头朝着路边的栏杆冲了过去,又是踢打又是撞击,彻彻底底地歇斯底里。 可是无论他发作得有多凶狠,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个离他远去的女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 很快,云苍峰上的这一幕也开始模糊起来。练朱弦及时抓住了凤章君的衣袖,以免在下一个场景中失散。 稍稍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接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无比熟悉的风景。 这里是郁绿的五仙谷深处,某座陡峭悬崖的底部,遍地盛开着一种白色小花。它们不过一尺来高,却枝繁叶茂,挤挤挨挨地铺展开去,仿佛为终年湿热的谷底带来了一场大雪。 不远处,立着几名仙教守卫。 “这里是云杉坪下的情人崖。”练朱弦准确地报出地点,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此处也算是我教的另一个大门了。” 凤章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半空中望去,只见陡峭的崖壁上竟然结了许许多多巨大蛛网,半透明的蛛丝挂着露珠,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蜘蛛网上竟然有人。 距离委实太过遥远,无法看清楚那人的穿着样貌。不过练朱弦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正准备说出猜测,忽然听见身后的草地里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他与凤章君同时回头,发现有五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其中带路的三人是普通教徒,而后面两位,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容貌举止,都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 其中个子略矮些的那位,实在是个不输练朱弦的大美人。他的肤色是南诏常见的麦色,肩颈处纹着斑斓华丽的刺青,可一头长发却如神山积雪一般洁白,散发出神秘却又柔和的气质。 而紧跟在美人身后一步之遥的,则是一位气场截然不同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壮硕,肤色却是不见天日般的苍白。 与白发美人不同,高个男子身上的衣物极少,大方裸露出成片的猩红色刺青。 “他们是谁?”凤章君问。 “我从没见过。”练朱弦摇头,又试着推断:“教中惯用羽毛来标志身份,白发之人饰有雀翎,说明地位尊崇。而他背后那男人的纹身更像是符咒……” “教主!” 突然有人异口同声,替他道出了答案。 二人循声望去,花地上的守卫正在朝着来人行礼。 点头回应他们的,正是那位白发美人。 “……他就是诺索玛?!” 实话实说,练朱弦的惊愕大过欣喜。毕竟眼前这位,正是本已得道成仙、却又不知为何挑动五仙教与中原各派仇恨的前任教主。 凤章君则多看了一眼那个满身符咒、充满压迫气场的男人:“那他应该就是蛊王摩尼,听说是世上唯一一例蛊毒化作人形的例证,不可思议。” “所以教中才一致公认,诺索玛是历任教主中法力最强之人!” 久仰盛名却无缘得见的先辈突然出现在眼前,练朱弦难免激动,可念及凤章君站在一旁,他又勉强压抑住了,继续观察。 诺索玛与蛊王跟着守卫来到蛛网下,同样抬头仰望。 “是个女人。”蛊王眼力超群,“中原长相。搞不好是哪个无聊门派送来的细作。这边穷乡僻壤,究竟有什么好来的。” 居然一开始就猜中了?练朱弦不禁感叹于蛊王的敏锐,心里又有些暗爽,故意瞥了身旁的凤章君一眼。 凤章君不理他。 蛊王质疑,其他人也不好妄作判断,唯有全部朝着教主诺索玛望去。 银发的美人倒温和一笑:“好久没人敢选这条路了。老话不也说过么,‘跳的都是缘分’。缘分都到了,还能怎么样?” “跳的都是缘分?”凤章君不解。 “那是一个南诏传说。”练朱弦为他解释,他们面前的这座悬崖名叫情人崖,崖顶是一片平地,名为云杉坪。相传那些相爱却无法相守的男女,只要有勇气从云杉坪跳下来,就会被天神接到一处世外桃源,在那里厮守终身。 “懂了,就是落入了崖底的五仙教。”凤章君言简意赅,“然后就被你们捡回去当教中弟子。” “其实这种事很少。毕竟崖高百丈,就算有蛛网围护,作用亦十分有限。悬崖附近也总会有失足摔死的动物尸骨,所以这里的花草才会如此繁茂。” 练朱弦话音刚落,只听蛊王撵了个响指,那巨大的蜘蛛网竟自行破开,网中女子跌落,摔在柔软的草地上。 “……何必如此简单粗暴。”诺索玛叹息。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众人走上前去,发现草地上躺着的人正是曾善。 多日未见,她看起来又黑又瘦,脸颊与嘴唇严重蜕皮。身上衣裳也是污脏不堪,但至少人还算清醒。 看见一大群人走过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稍稍一动就疼得呻~吟。 诺索玛脚步轻快,第一个走到了曾善身旁。他首先低头观察几眼,旋即开始探查她的伤势。 “别动,你的肋骨断了几根,其中一根抵住了肺脏,很痛吧。” 曾善起初缩了一缩,但在觉察出诺索玛并无恶意之后,慢慢放松下来,转而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人。 等她平静之后,诺索玛又开口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我可以立刻结束你的痛苦。其二,我也可以医治好你的身体,但那无疑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辛苦的过程。要选哪一个?” 曾善张了张嘴,却嘶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聪明的孩子。”诺索玛对她温柔一笑,立刻召唤身后人:“摩尼,替我护住她的心脉。” 蛊王轻轻“切”了一声,却还是走上前来,冲着曾善一弹手指。 也不知怎么回事,曾善突然抽搐起来,状若癫痫,并且很快就没了动静。 诺索玛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皱眉看向蛊王:“我可没让你用这办法。若是禁不住的,顿时就死了,倒比直接杀了她更快。” “有什么关系。”蛊王不以为意,“是人迟早都要死,想不到这丫头居然还跟我教有点缘分。” “……护命蛊?”练朱弦喃喃自语。 凤章君顺势问他:“你时常挂在嘴边的护命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练朱弦反倒不说话了。 另一边,见曾善状况稳定,诺索玛便示意守卫将人抬去医庐。 “你又要捡个麻烦回去。”蛊王叹息。 诺索玛一笑:“明确的麻烦总比潜伏的危险可爱多了,而且我与这孩子倒有些眼缘。” “是吗?”蛊王也跟着冷笑:“我怎么觉得反而像是个祸害呢?” 这之后,场景又发生变换——曾善被带入五仙教的医庐,并在那里接受治疗。极少有人知道,以毒蛊之术独步天下的五仙教,同样拥有高超医术。短短两日,她的伤情便平稳下来,摆脱了性命之忧。 “这就算是入了五仙?”凤章君觉得有些太过简单。 “当然没这么容易。”练朱弦摇头。 整座五仙谷虽然都算是仙教地界。但并非所有在谷中生活的人都算仙教弟子。譬如医庐,也会接诊一些外来的疑难杂症,或是附近山林里遇难的旅人。 “当年我和阿晴他们就是先被送到了医庐,等身体调养好之后,才有人来做进一步安排。” 正如练朱弦所言,待到曾善伤势好转,便有一位仙教执事前来盘查她的来历。 坠崖的理由当然是早就编造好的——曾善只推说自己是中原某个修真小门的女弟子,与敌对世家的男弟子相爱私奔,却被对方拐卖到了南诏。几经辗转,最终偷了马匹逃出来,迷路绝望之际坠下了山崖。 仙教执事既不追问也不质疑,只听她一口气说完了,才问她今后有何打算。而曾善的回答自然是无颜回乡面见尊长,只求能在南诏有一席容身之处。 那人依旧只是点头,又让她安心养病,静候上天安排。 四边贴着墙壁依旧是高高的俑架,殿堂中央却搭建了一个祭坛,坛上赫然摆着五六尊一人多高的巨型骨灰俑,假人似的,毛骨悚然。 凤章君正欲询问,练朱弦已经三言两语道出答案:“这些都是两百年前,与云苍的冲突之中殉教牺牲的五仙弟子。” 冲突结束后的那天深夜,战死教徒的遗体全部离奇失踪。过了几天,居然出现在了深山中的一处天坑内,却已经全都被烧成了骨殖。 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尸骨区别开来。便铸成这几尊陶俑,一同供奉。 地上的蛊虫一路蜿蜒,并没在任何一尊灰俑面前停留。可诡异的是,一片死寂的存蛊堂却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响。 凤章君确认这绝不是错觉:他看见那大灰俑的面孔在动——原本无悲无喜、浅淡褪色的五官,忽然变得鲜艳、狰狞起来。 而那些窸窣声响也是从大灰俑里发出来的,仿佛里头躲着什么东西,正窃窃私语。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两根插在祭坛前香案上的蜡烛竟自动点燃,青绿色的火焰蹿起三尺余高。烛火将大灰俑的影子拖长了打在天花板上,鬼魅一般瘆人。 “待在这里,别动。” 练朱弦示意林子晴陪着凤章君,自己快步返回到主殿。他从香炉里取了三炷香过来,毕恭毕敬地插在供桌上,又喃喃低声解释了一通。 话音刚落,烛火霎时熄灭。再看灰俑,一个个都恢复如常。 “谢谢前辈通融,谢谢前辈通融……”林子晴双手合十,连声感激,一边伸手拽着凤章君的衣角,拼命将他往下一扇门的方向带去。 接下来的路线变得愈发诡谲:蛊虫在偏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缝隙,冷不丁地钻了下去。 这是要去何处? 凤章君很快得到了解答——林子晴不知摸动了哪里的机关,脚底一阵隆隆机括之声过后,竟现出了一个洞口。 “这是通往地下室的密道。”练朱弦也不隐瞒,“地下室里收藏着的都是罪人、叛徒的护命蛊,凶险。” 蛊虫既然已经入了地,说明云苍那具尸鬼极有可能是五仙教的罪逆叛徒,若证实这一点,反倒可以撇清与教中其他人的干系。 林子晴点燃蜡烛作为照明,三个人沿着地道往下走去。 也许是因为沼泽湿软,地道不能挖得太深。烛光很快就照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正北面顶天地的一对浮雕石门,刻得是一群白骨状的死神手持法器翩翩起舞的诡异场面。白骨脚下是血海,海中又有人伸手求助。 两扇门通体施以艳丽彩绘,看上去华美而又不祥。 林子晴正在想办法开门,练朱弦回过头来对凤章君低声道:“此处地下已是本派禁地。还请凤章君在门外守候,一有结果我们会立即告知。” 说话间,门已经打开。一股白花花的寒气翻涌而出,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潮气、霉味和土腥气。 凤章君倒有点庆幸自己不需要走进去。 林子晴用蜡烛引燃了油槽里的灯油。地下室的规模并不大,四壁和顶底全都是严丝合缝的大块花岗岩。岩石上也坑坑洼洼,甚至还留有清晰的刀剑劈砍痕迹。 而所有损伤之处都贴上了符箓,并打着禁咒钉。 推算起来,地下岩室应该就在一层主殿的正下方,格局也存在着呼应——正中央是一座神龛,供奉着白骨神的尊像。 而神龛两侧分别环绕着三层石台,但摆放着的并不是灰俑,而是石瓮。每个瓮身上都刻有符咒,瓮口处贴满符纸,个别还缠绕着铁锁链,壁垒森严。 “……在这里。” 练朱弦找到了短暂失踪的蛊虫,它们已经爬上了神龛右侧下层的石台边缘,并最终盘桓在了一个老旧的石瓮顶上。 练朱弦打开竹管重新将蛊虫收了回去,而林子晴已经读出了石瓮上面刻画出的名字:“曾善,以朱砂描名,是教中叛逆。”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练朱弦搜寻记忆,一无所获,“这个石瓮已经有些年代了,估计不是我们这一辈的。” 林子晴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浪费心思:“也许应该去问问掌门师兄。” 说到这里,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凤章君。 “待会儿要对他说实话么?” “为什么不。”练朱弦显然已经有了计较:“曾善这个名字一看就是中原人氏,如今尸首又出现在云苍,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他们中原的问题更多一些,咱们不妨静观其变。” 说着,两个人便返回到门口,将曾善这个名字告诉凤章君。 并无意外,凤章君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存蛊堂里再没有其他线索,三个人沿原路返回湖边的听瀑居。这一次,练朱弦提出让林子晴陪伴凤章君在正堂稍坐,由自己去请教主玄桐出来。 他人前脚刚走,林子晴一边顺手为凤章君斟茶,一边又开始挤眉弄眼:“仙君哥哥身上有夜游神的气味,可是从后山的洞穴过来的?” 凤章君点了点头。 见他愿意交流,林子晴更进一步凑了上来:“那天你和掌门师兄离开之后,阿蜒又昏迷了三天才醒转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呢,就哭着喊你的名字,说梦见你被夜游神给吃了。” 凤章君仍旧面无表情:“你是什么时候把玉佩给他的?” “他醒了我就给了啊!但我们从没去过柳泉。刚开始是因为阿蜒要养伤;后来是因为我们决定拜入五仙教、可教中规矩未成年不能擅自外出;再后来……” 说到这里,林子晴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再后来就发生了很多事。总之你成了大名鼎鼎的云苍仙君,而我们则忠于五仙教……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陌路人。” 说着,他忽然又凑得更近了一些:“不过依照现在的局势,咱们两派的关系是不是就要缓和了啊?你是不知道,当初阿蜒听掌门师兄说让他去云苍的时候,耳朵尖都红了喔……” “林子晴————!” 厉鬼索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子晴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飞快地噤声并扭头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