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穿]御膳人家》 第一章 邵衍有种浑身浸泡在温水里的错觉,脑袋胀地两个大,浑身麻酥酥的,眼皮像坠了铅,费尽力气也没能掀开一点。 周围像立秋日午时三刻的菜市口那样吵嚷。邵衍想起年少时和膳监的玩伴们偷偷溜出宫凑热闹:周围挤满着熙熙攘攘的人和气味,刽子手举着一柄乌青色的宽刀,含一颊鼓囊囊的烧酒,映着太阳喷出雾似的水幕。死囚们各个蒙着黑头罩,负手捆住跪成一排,吓得浑身颤抖。那刽子手便狞笑一声,喊一声万岁,厉喝“贼子受伏!”,快刀斩下—— ——人群便惊叫起来,邵衍被拉着手,惶然见周遭的百姓如流水后退去。 ——他不动。 刀口利索,那头颅如同切豆腐似的瞬间落了下来。尚跪着的身体缺了脑袋,血柱便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浇了站在近处的邵衍一脸。 脑袋咕噜噜从阶上滚落下来,躺到了邵衍的脚前。黑头罩中途松落,一颗头瞪大了充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望着头顶的人。邵衍垂首盯着看,心中便生出一股火热来。像三伏天喝下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汁,说不出的畅快。 那一日他从监斩官处拿到了三十文的“压惊费”。回去时在河边草草洗了个澡,听着玩伴们惊魂未定的讨论,心中却没有半分惧怕的感觉。 现在想来,自己古怪的性格,便是从那个时候透出端倪的吧? 此刻,这个大耀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御膳监大总管,却只能蹙着眉头艰难地一遍遍尝试掌握身体的控制权。记忆仿佛斑驳的画册飞速翻转,多少早以为被遗忘的过往都从被尘封的箱匮中被重新翻开。 终于到了最后一章。 黑云压城,四下里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贼寇攻入了京都烧杀抢掠,内监宫女们四下奔逃,往日那些溜须拍马的小人此刻都没了踪影。邵衍在自己无不奢华的膳监内温了一壶烈酒,配上炸到酥脆的花生米,最后饱餐一顿,提着刀冷笑着迎了出去。 哄的一声,画面仿佛被戳破的泡沫,顷刻间消失地无踪无影。 耳边又开始响起陌生的吵嚷来—— ——“怎么摔的那么严重?这是哪个班的学生?” “谁知道,已经通知教官了。早上被人发现躺在楼梯口哪里,估计是半夜摔下来了。” “……不成,医务室这边只能简单处理一下,赶紧叫救护车。” 邵衍被搬过来弄过去,心中怒火翻腾,气沉丹田,刚想开口训斥。脑袋撞在床板上的动作却让他从里到外齐刷刷地一静——冲出大殿后模糊的记忆腾然清晰起来。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舌尖尝到比酒酿更加甜蜜甘美的滋味。刀挥起落下,骨骼关节的结构他谙熟于心,贼寇们哪怕满身盔甲,仍旧躲不过他角度刁钻的砍杀。 他结果了近半伙前驱搜索的寇队。足足三十余人。 最后让他停下动作的,是一支穿胸而过的羽箭。 ********* 军训总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体质弱的中暑昏厥,体质好的摔倒扭伤,或者早有旧疾的学生承受不住训练的负荷突发一些奇奇怪怪的症状。a大校方几十年来早有经验,每年到新生军训的时期,都会安排一部分校内医务室的工作人员随行处理突发状况,这才不至于让早晨发现到邵衍晕倒在宿舍楼下的教官手忙脚乱。 然而即便如此,被送到医务室时邵衍的惨状仍旧是让校医们不敢下手诊断。 从血肉模糊的后脑勺开始,顺着脖子乃至整个身体,靠近地面的一侧都已经被鲜血浸满。据说宿舍楼下发现邵衍的那块地方也是淌了满地的血,校医不敢拿大,迅速通知了120。救护车来之前他们做了一些简单的消毒和包扎,再一看学生资料,立刻知道不好。 邵家,在整个a市,都是数得上名号的望族。从祖爷爷辈开始,避过了那场混乱,辗转海外内地创业,邵家的餐厅就开始遍地开花。 据说邵家祖上几代人都曾在宫廷做过御厨,邵老爷子更是向外透露过自己手上有一本祖祖辈辈只传继承子孙的食谱。虽然食谱经过历代战乱波折已经破旧不堪,然而剩余的精华,仍旧足够邵家人在国内美食界打下一块立足之地。产业遍布国内各大城市的邵家,影响力在a城决计可以算深远了。 而邵衍,虽然不是邵家的长孙,他父亲邵干戈却是邵家的长男。邵老爷子在早些年便已经退居二线了,产业大多交给大儿子邵干戈和小儿子邵玉帛打理,作为邵家老大邵干戈的独生子,哪怕邵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辈子也必定过的顺风顺水。 邵干戈为了把儿子塞进学校,直接便捐给了医学系一栋教学楼。校方原本打定了主意让邵衍顺顺利利毕业就好,谁成想这才开始军训,就出了这种意外。a市天高皇帝远的,谁有资本谁就有话语权,现在邵老爷子刚刚去世,邵家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谁敢去触这些土皇帝的霉头? 老校长接到电话后光秃秃的脑门子出了一层油光,校领导临时开了一个紧急会议,立刻决定救人要紧。阿弥陀佛,这祖宗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呢? *********** 邵衍晕的要命,迷迷糊糊想到自己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了。但等到再次醒来,那股反胃的不适却袭来的无比清晰。 他不等睁眼,立刻起身想吐,手臂在床上撑了一下——没能起来。 邵衍烦躁的要命,只恨不得手边有些什么东西能砸出去。现在叫他吐他也是没力气吐的,只好疲惫不堪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切,却叫他暴怒的情绪如同被泼上了一桶冰水,瞬间熄的无影无踪。 这是一个相当古怪的房间,比起皇帝御赐给他的太和宫内殿简直不能看,然而各式风格,居然是邵衍从未见过的模样。 墙壁是一种奇异的颜色,介于鹅黄和白色之间,看起来舒服的很,却不像是挂在墙上的绫罗,材质似乎非常坚硬。头顶有一串亮的不得了的夜明珠,奇特就奇特在这珠光虽然明亮,却仍旧能叫人感觉到柔和。邵衍目测了一下,夜明珠串垂下了大约四十八颗珠子,每颗有鸡卵大小,珠子通体澄澈,磨出的棱角这样看去竟然熠熠生着辉。 墙壁上窗户的位置,糊的却不是上好的窗纸,而是一整块上等的琉璃。这玩意邵衍在藩国敬献的贡品里看到过,小小的一套做成杯子,虽不够水晶珍贵,但胜在稀奇。那次他做了一道玉豆乳,吃的皇帝龙颜大悦手舞足蹈,于是乐呵呵地让他去私库挑赏赐,却先一步说这套杯子给不成,需得留到千秋宴上送给皇后用。 也不知城破后,皇后和皇帝如何了…… 邵衍发了会怔,一时意兴阑珊起来,他到底富贵惯了,方才对这些珍宝生出的惊讶褪去地极快。眯了会眼,等到力气回来一些,他又缓缓偏头去看那些床边他看不懂的方柜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柜子上有些却发出绿莹莹的光。邵衍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倒也没多少恐惧。他想拿个什么东西砸那些方柜子看看反应,心下一转,还是忍住了。 房间门这时被毫无预兆的打开,这动静让邵衍一惊,却迅速压下了。他盯着出现在门口的白衣人。 值班医生原本只是照例开门看看,对上邵衍的眼光时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退了一步,之后才喜形于色地走进屋来:“你醒啦?” 邵衍盯着她,在不知道对方意图之前表情十分自然,却警惕地没有说话。 医生也不在意,抬手替他摘下病床边的药水袋,替他换了药,又低头观察邵衍的手背。 邵衍的目光落在女医生纤细的脖颈上,心中瞬间闪过百十种暴起弄死对方的方案,只等对方表现出异样时迅速反击。 然而对方却只是探了下他手背的温度就放下了,一边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一边按动了床头的呼叫铃。 邵衍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却也明白一时半会的,这人没有弄死自己的念头。他抬起手想要看一下对方刚才在他身上到底弄了什么手脚,目光落在手背上时,头脑却瞬间空白了。 这只手白胖肥腻,手背连着一根细管子,从指尖到胳膊,简直有他从前的三倍大! 片刻的怔愣后,他下意识摊开手看掌心,脑中登时如同被雷劈中,一派茫然。 这只手是断掌。 ——手心双侧开始,干净利落的一截纹。因为生病的缘故,手心没有半点血色,照旧是白胖肥腻,一点粗糙也不见。 而邵衍不会更清楚,从幼时开始,习武练字颠锅铲,他的手心,远比许多普通百姓更加粗糙! 他脑子嗡的一声,升起一个从方才开始便有所端倪,但一直不敢深想的念头。 外头一阵吵嚷,门又推开,一群和屋里这个白袍者一样打扮的人涌了进来,有男有女。带头一个个头矮小的男人带着浅绿色的面罩,指使人将邵衍的床板抬了起来,他则扒开邵衍的眼皮嘴巴左看右看。 邵衍遭逢大变,心中正惊疑不定,但表面却没表露出分毫。 医生本来还想看看邵衍的后脑勺,对上他让人发憷的目光,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他翻开记录本涂涂写写,一边说道:“没什么大碍了。邵衍是吧?” 这是他的名字,邵衍眉头微皱。 医生没得到回答,只好偏头看了下他的床牌,咳嗽一声又问:“摔伤后脑,记得自己怎么摔下来的不?” 摔下来?邵衍缓缓摇头。 见他有动作,莫名的,整个病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医生语气也和缓了一些:“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以后要注意安全。不过恐怕要休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学校继续上课了,要打电话通知一下你父母吗?” 父母? 邵衍是没有父母的,也从没有人将这两个字加诸过他的身上。而这一刻他终于肯定了自己心中那个原本还不敢相信的答案。 昏沉的脑袋在这一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少年的声腔略带沙哑,却干净的仿佛湖水里刚刚捞上的纱。邵衍开口轻声回答:“我不记得了。”语气很平静。 医生笔端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邵衍的脸上仔细观察了一会,眼神才逐渐变得惊愕。 失忆?不会吧?那么老套?还是装病骗假期哦? 然而邵衍平淡无波的目光却让他的神经莫名开始紧绷。医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中的质疑连萌芽的机会都不曾得到,就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顿时便鸡飞狗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邵衍失忆了。 在他盯着病号餐配套的矿泉水五分钟后询问医护“这个怎么用”的时候,a大的校领导简直恨不能去死一死。 偶像剧里十部有九部要勾搭上失忆梗,但现实中这样的情况却不多见。邵衍不学无术的名头在还没进校门前就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也抱着万一的念头期望这是一场自编自导的闹剧,可最终医生下达的诊断结论,到底打破了他们的侥幸。 邵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除了自己的名字外,父母是谁、家庭背景、教育经历,甚至于一些三岁小孩也该知道的常识都忘记了。个性也变得异常沉默,可以一个人坐在病房半天不动弹,有人跟他说话,他就用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一直看到对方讪讪地闭上嘴。 这种堪称文静的表现让人根本无法对他现在的异常提出质疑。这位从小锦衣玉食娇惯大的小少爷根本没有“自控力”一说,胆小娇贵神经纤细脆弱。要是他能一连半个月克制住自己的本性演戏,也不至于一路砸钱却连大学都考不上了。 医生对此的解释十分含糊,他们能确定邵衍的脑袋里是绝对不存在任何淤血的,虽然脑震荡导致暂时失忆的案例他们目前接触过不少,但失忆范围那么大的可真是绝无仅有。人脑本就是最为复杂的存在,哪怕一记意料之外的撩拨,触碰到了脑神经,造成的后果也绝非常理可循。更何况后续的失忆检测中他们也完全看不出丁点邵衍在伪装的痕迹,这样一起不那么合乎常理的失忆事件在种种特殊情况下竟然也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对此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时间,兴许邵衍失去的这些记忆在未来的某一天中,会忽然又重新回到他的脑袋。 *** 邵衍平静地任由护士将针迅速从自己手背的皮肤中拔出,细微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药水注射换了另一只手,细小的吊针扎入皮肤,血液短暂地回流了出来。 他盯着那一抹红色,双眼微眯,总觉得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很奇特。 小护士好像有些怕他,实际上医院里的这些医护不知道为什么都有些怕他,扎了针迅速收拾东西走了。邵衍也没将注意力放在无关的人身上,在没有危险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就是一个人安静地思考。 他已经依稀地明白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了。 邵衍个性古怪,却也是个爱书的人,正史杂记看了不少,也听闻过一些奇异怪谈里说起过类似的事件。这些天他在医院里呆着,别的事情没做成,人却见了不少。那些自称“校领导”的人小心翼翼的态度、医护寸步不离的照顾,明明很担心自己却行踪莫测的“父母”…… 他多少能明白到一些不对,然而在确认自己不会暴露来历之前却不能主动开口问更多,现在他能做的最安全的准备,也只剩下探查已经被自己完全掌控的身体了。 邵衍起身拿着药水袋踱到窗边,目光在通彻的玻璃窗上顿了顿,望出去,闹市区的住院楼外绵延开一大片占地极广的绿化花圃,车水马龙的公路在那之外。 他的听力很好,车开过去呼啸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邵衍又垂头看自己一双胖手。 这里有一种奇异的镜子,竟然能把人照的分毫毕现,邵衍早在镜子中看到过自己如今的模样。大概是因为从小锦衣玉食不谙世事的原因,这身体虽然已经成年,可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显得白嫩一些,原本是比较讨巧的长相,五官也好,偏偏被一身肥肉给耽误了。 太胖了,连手指都胖地粘连起来,阖不拢、张不开,走路时更是大腿摩擦着大腿,棉质的病号服将皮肤摩擦的感觉更加放大了十倍。 邵衍觉得怪有意思的,这身体怕是有个二百来斤,走路快些都要气喘,脑袋因为受伤的原因更是常常眩晕。这种疲弱的感觉是从小练武颠锅铲作息苛刻的邵衍从未有过的。 试着蹲了一下马步,不过几息功夫就出了一身虚汗。邵衍也不着急,慢悠悠躺回床上小憩。学武本来就不是速成的事儿,更何况这具身体的年纪并不小了,凡事还是循序渐进着来。 房间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邵衍手指微颤,想了想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和脂粉有些不同的香气袭近,他闻出了来人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 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就立刻赶来医院,邵父邵母见儿子还在睡觉,下意识放轻了动作。邵母在床边坐下,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拂了把孩子裹着厚厚纱布的额头。看着比前几天好些了,可指下粗粝的质感还是让她立刻红了眼眶。 “造孽啊,”邵母想到这几天的事,忍不住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问谁,“这是要他的命……衍衍活着是碍着谁了?” 学校对这起意外的解释是邵衍在军训期间夜晚偷偷溜出宿舍上厕所,结果在楼梯口不慎跌落。可没人比邵母更知道自家儿子有多胆小了,在家里的时候,每晚熄了灯后他都不敢再出被窝。邵衍虽然从小被她锦衣玉食地呵护着,可论起本分来半点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差,军训时过了熄灯的时间是有门禁的,依她的了解,哪怕是憋到第二天早上,邵衍也绝不敢一个人溜出来上厕所。 然而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真相还不是任由校方一张嘴来说么? 邵母收回手,目光在儿子沉睡的面容上扫过,温柔地替他掖好被子,神情忽然便透出了沉沉的恨意和不甘。 邵父看到妻子的脸色,面上掩不住地愧疚,却只能劝慰她:“不要胡思乱想。” 他眼底深处透出的浓浓疲倦。最近经历的打击太多,已经快要将这个临近五十岁的男人给拖垮了。 先是父亲去世,邵老爷子那一手支撑着邵氏帝国不倒的调鼎手艺便这样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时轰然崩塌;再是老爷子遗体才落葬,集团里原本都不太来往的首席律师就忽然通知要宣读一份一直被他秘密保管的遗嘱,这份遗嘱中的内容对邵父来说,莫过于压死骆驼的稻草。接着独生子邵衍就在军训时出意外了。一重接一重的磨难已经绝非“巧合”二字可以解释,从年轻时开始到如今已经为老爷子管理了几十年集团的邵父并不是傻子。 邵父邵干戈是邵家的长子,底下还有一个叫做邵玉帛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年龄相差不过两岁。然而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却提前他一年生下了邵家的长孙邵文清。 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有一个占尽了感情优势的弟弟在身边,这句魔咒便应验地淋漓尽致,两房人受到的待遇差别根本无须赘述。 然而即便是这样,邵干戈仍旧无法相信父亲会做的那么绝-- --在遗嘱里他除了几处经营多年的老餐馆外,竟然什么都没给他兢兢业业为集团工作了几十年的大儿子留下。也只有邵衍,作为邵家孙辈得到了百分之五的邵氏股份,然而这些东西比起邵玉帛一家得到的,根本算不得什么。邵父扪心自问,这些年老爷子哪怕不够疼爱他,在工作上却也算是对他器重有加的,这样一份遗嘱,根本不符合常理。 遗嘱有诈,但一切细节都完美无缺,遗嘱经过公证,宣读它的朱律师又为邵家的集团工作了几十年,根本没人能因为毫无证据的怀疑撼动他的权威。 目光落在双目紧闭的儿子脸上,邵父叹息了一声。虽然和儿子的关系算不上亲密,可这辈子他不会再有第二条血脉了,孩子没出事,已经算是这段时间以来重重打击中难得的安慰。 他知道妻子的意思,却不愿意拿这些肮脏的事情脏了孩子的耳朵,便拨弄了一下妻子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吵醒好不容易才睡去的孩子。 邵衍在他俩离开后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慢慢古怪地笑了起来。 他找到的这具身子,原来显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存在。家境富庶、母亲宠溺、父亲无暇管教,从小学问不好,也没什么上进心,成日里除了吃和睡,恐怕也没有更多的娱乐了。 胆小、嘴馋、单纯又没朋友。从小生活在宫里的邵衍接触多了人精,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心中除了新鲜外,更多的还是怅然。他原先还有些妒忌这人,同样叫着邵衍两个字,这具身体从小便顺风顺水,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需要掌握,自然有人为他扫平一切障碍让他活的舒舒坦坦,而邵衍自己,却从小跌宕挣扎,为一口饭摸爬滚打,养成了这样暴戾乖张的个性。 可现在一想,单纯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搭上了自己的命? 邵家关系不复杂,老一辈就一个爷爷在,除了父母外,就剩下一房已经成家的同胞叔叔。 想到这个叔叔,邵衍心中兴味地琢磨了起来。 邵父和这个叔叔虽然同父同母,年纪差别也不大,但关系显然不亲近。邵衍住院到现在叔叔一家都没有露过面,要不是邵家父母说起,邵衍绝不知道自己日后的“亲戚”中还留着这一房人。 据说这个叔叔还有个比邵衍大上一岁的儿子。 作为嫡亲的堂兄,对方和他父亲一样,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要来探病的意思。 幼子、长孙…… 联想起邵母的哭诉,邵衍隐隐也能明白,导致自己占据这具身子的“意外”,显然不仅仅是个意外那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医院的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刚踏出电梯门的学生们被入目与普通医院截然不同的装设惊了一下。目光扫过两边酒店式排开的病房门,卫诗眼神有些复杂。 身边的刘高国大惊小怪地哇了一声:“卧槽,土豪啊!”济世堂医院是a市医疗设备最先进的私人医院,看个感冒就四位数打不住,等闲人连进来挂号的勇气不敢生出。a大这一届的新生大部分都只是普通家庭出身,乍然发现到这样一个与自己所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各个都有些收不住眼。 刘国高一回头,发现新生里那对和邵衍同寝室的双胞胎兄弟还留在电梯里,开口笑道:“丁文丁武你们俩不会吓傻了吧,赶紧出来啊!” 丁文丁武兄弟俩刚才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并不好看,被刘国高一喊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苍白笑着并肩走了出来。 刘国高满身仿佛自己住在这样豪华医院里的骄傲,卫诗眉头微皱,默默站离他远了些,果然下一秒就听刘国高将枪头对准了自己:“大美人,我看你不如从了邵衍吧。看看这病房就知道邵衍家得多有钱,他长得也不丑,就是胖了点,你跟了他要什么没有啊!” 卫诗厌恶地撇开眼,心中一阵憋闷。她家境虽算不上好,可也是吃穿不愁的。又因为长得漂亮,从小就追求者众多,其中家境富裕出手大方的更是不知凡几。虽然富裕到邵衍这个程度的并不多,可说实话,就凭邵衍那一身肥肉,卫诗就看不上他。 想起记忆中那个满脸肥腻笑容谄媚的矮胖子,卫诗别提有多膈应了。 第一次跟邵衍认识,还是在a大的报名日。这位未来的准校花到校当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不知道邵衍是在什么地方看到她的,总之从那以后就展开了堪称死皮赖脸的追求攻势。 卫诗烦他烦的不行,偏偏邵衍每次送礼物都很合她心意。早擅长周旋在各种追求者当中的卫诗对付邵衍这种毫无经验的青瓜蛋子简直游刃有余,也因此难得大发慈悲了一回,没有早早毫不留情地拒绝他,最多在别的追求者面前吐露一些自己的苦恼,让人家去找邵衍的麻烦。 这次卫诗本来是不想来的,辅导员跟校领导却直接找上了门,承诺只要她能够说服邵衍让邵家父母不要再因为邵衍摔伤的事情找学校的麻烦,校内就可以开后门直接提升她进学生会。 a大的学生会可不是简单地方,能进去的人在手腕背景上必然有各自的长处,这样的人毕业后肯定也不会过的庸庸碌碌。卫诗的成绩不拔尖,在女生中人缘也不算好,哪怕做了全a大男生的女神,凭借一张脸也是绝对无法触及这个圈子的。 所以她权衡了一下,还是跟着来了。但来是一回事,并不代表她愿意被人跟邵衍那个胖子说成一对。 辅导员立刻察觉到了这里气氛的紧张,快步上前拽了刘国高一把,笑着打圆场:“这里是医院,在走廊还是不要大声喧哗了。” 刘高国大概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在看到卫诗的脸色后讪讪地闭了嘴。一群人因为短暂的静默变得有些尴尬,辅导员忙打发刘国高去找房间。 刘高国忙不迭去了。等他跑开挺远,辅导员才面带歉意地拍了拍卫诗的手臂:“别往心里去。” 卫诗勉强扯了扯嘴角。 兴许是环境太过高大上,短暂的惊诧后所有人都变得小心了起来。辅导员低头一面看带来的纸条上写好的地址一面寻找方位,刘国高也没之前那么兴奋了,丁家兄弟越走越慢,很快坠在了最后。 找到病房门牌号之前,这群人意外碰上了另一对来客。 辅导员一下子认出来人中那个男青年:“邵文清?你也来看你弟弟啊?” 邵文清锁着眉头没理他,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走在人群之后的卫诗,目光锐利了起来:“你来看邵衍?” 卫诗呆了呆,猛然想起面前这人和邵衍是堂兄弟,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邵文清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相比起又肥又胖的邵衍,这人显然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对方高大帅气出手也大方,卫诗很有些心动,也跟他共进了几回晚餐。只是感情讲究循序渐进,卫诗经验丰富,自然知道邵文清这样的人轻易得到了不会珍惜,所以仍旧欲擒故纵着没有和对方确定下关系。 邵文清是邵衍的堂兄,又是卫诗的追求者,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难免会聊起这个话题。在邵文清面前卫诗从未掩饰过自己对邵衍的不屑一顾。 这个时候被对方碰上了自己来探望邵衍,待会还有些和校方确认好不得不说的言辞肯定也会被听到,卫诗有些恼怒。 这个邵衍真是害人精! 见卫诗低下头不理自己,邵文清面色更加难看,然而不等开口说些什么,余光一闪,他猛然捕捉到了探病队伍最末尾的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丁文丁武! 他瞳孔骤然一缩,后颈的毛孔都炸了起来。丁文丁武抬起头,双双给了他一个求助的目光。 滚! 邵文清狠狠瞪了丁家兄弟一眼,努力抑制住心头那口半是慌乱半是怒火的怨气,率先推开病房门冲了进去。 邵文清的母亲廖和英面色平静地看完了这一切,对辅导员一群人点了点头,带着自然而然的傲慢跟着进去了。 辅导员也知道邵文清家的背景,虽然被无视,但却并不敢生气,只佯作不知地安排人进房间。 **** 邵衍已经等了很久,从不同方向传来的脚步声终于都汇聚到了自己的病房前,发现到脚步声停顿了很久的时候,邵衍忍不住笑了。 邵文清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场面。 邵衍并没有躺在床上,他靠在窗边的摇椅上。比起寻常医院要大且低很多的窗户已经被完全打开,虽然躺在摇椅上,窗框也不过到邵衍腰部的位置。 窗沿上细颈的瓷瓶里盛了一朵孤零零的花,叶瓣并没有完全开出,含羞带怯地垂着头。垂直邵衍手部的位置搁了一套茶盏,袅袅的水汽正从杯盏上方升腾起来,邵衍闭着眼朝天仰躺,姿态很是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邵文清下意识打量他,最后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好像瘦了。 也是,住院也有一个来月了,伤成这样不瘦才有鬼,原本已经快和脖子连在一起的下巴缩了回去,多少能看出点邵衍的脸型了,鼻梁也从油脂团中挣脱了出来。邵衍从小的优点就是白,像一团化不开的奶脂一样清透甜蜜的肤色,不论阳光多么猛烈的摧残也没有夺去他这一个优点。现在雪白的皮肤配合比起从前瘦了不少的体型,穿着一套浅绿色病号服的邵衍看着倒比从前顺眼了不少。 邵文清的面色不自觉柔和了许多,但一想到邵衍变成这样的原因,目光又乍然锋利起来。 邵衍已经睁开眼,他转过头来,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邵文清,刚好对撞上他的视线。 门口的对话他听到一些,面前这个青年想必就是他那位神秘的“堂哥”了。这些天在医院里邵衍也曾听邵家父母提起过邵文清的名字,话语里对这个侄子还是颇为欣赏的。 因为某些特殊的“兴趣”,邵衍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多少有些意味深长。 邵文清的来意自然不是探病那么简单,可进门前碰到的学校一行人早早打乱了他的计划,听着身后跟着走进来的脚步声他的脸色变得越发不好看,迁怒般狠狠瞪了邵衍一眼——直直地望进了邵衍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辅导员刚进屋就被里面猛然后退的人狠狠踩了一脚,表情顿时有些扭曲,可抬眼一看,未出口的抱怨却瞬间又咽回了肚子里。 邵文清也立刻发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刚才那一瞬间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仿佛只是错觉,他下意识用惊骇的眼神回望邵衍,对方却已经懒洋洋地把眼睛眯了起来。 后来的这一伙人他没啥兴趣,又懒得交际,干脆就装睡不搭理。 “邵衍,”先说话的是个娇脆的女声,“同学们都来看你了,你身体最近好些了吗?” “嗯。”邵衍感觉到她正在走近,有些不耐烦这人自来熟的态度,睁开眼朝她那一扫,心中顿时就笑了。 是个小美人,不过修炼的功夫还不到家,面上嘘寒问暖的,眼睛里的厌恶却浓地快要溢出来了。 想抱邵总管大腿的人不少,其中也不乏跟这姑娘一样既想得好处又要立牌坊的。邵衍脾气原本就坏,被皇帝捧了这么些年,早些时候还忍作没看见,到后来也懒得委屈自个儿了,有一个收拾一个,乖张暴戾的名声从这个时候便传扬了出去。 现在来的这个看模样就是有求于人,邵衍没那点怜香惜玉的慈悲,直接开口懒洋洋道:“站远点,别离我那么近。” 卫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三秒钟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看向邵衍的目光是不敢置信的。 邵衍见她还不走,心中就有些烦闷。这一个来月他了解了不少身边的东西,也明白这是一个不能随便把人拖下去打板子的时代,碰上卫诗这样有胡搅蛮缠前兆的,就开始无比怀念自己曾经那段为所欲为的岁月。 所有人都很错愕他对卫诗突然恶劣起来的态度,因为从报名开始邵衍追人的架势实在是太赤诚了,各种名牌奢饰品送个不停不说,态度也卑微到恨不能给卫诗舔|脚。全a大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邵衍这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若非如此,校领导这次也不会刻意来拉拢卫诗解决邵家问责意外的麻烦。可怎么一见面邵衍就这个态度? 在场的不少人顿时就将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卫诗身上。邵衍失忆的事情那么稀奇,学校里早就传遍了。可谁知道这事是真是假?说不定就是有什么东西不好面对,才只能装失忆呢。 卫诗出师不利,一肚子早编好的说辞半个字也憋不出来。她也不是能碰钉子的个性,为了进学生会来看邵衍本就让她觉得委屈,现在没被捧着,立刻就跟点着的鞭炮似的炸了。 手上提的一兜水果直接挥手丢地上,她转身就走,辅导员还想打圆场,就听到她边走边高声哭骂:“谁爱来谁来!当自己什么东西呢!” 屋里的众人顿时就有些静默,大家琢磨着邵衍对卫诗忽然大变的态度,想得越深越觉得可疑,邵衍这次住院里该不会有卫诗点什么事吧? 虽然平常大伙也觉得邵衍追人的方式太烦,但假如卫诗真搀和了这事儿那可就太缺德了。认识久的人都知道邵衍不是什么霸道的个性,一直追着卫诗没放那肯定是卫诗没正面拒绝他。谁看不出来卫诗在为那些礼物吊着邵衍啊?她长得漂亮,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但玩弄感情是一回事,玩弄感情得了好处还折腾人,就绝对超出了普通人对漂亮姑娘道德要求的底限了。 这边惊疑不定着,那边摔门的声响过去后,卫诗呜咽着奔在走廊上,跑开几步后渐渐放缓了速度,夺目而出的眼泪也收了回去。 方才的气愤就像镜花水月,越靠近电梯,卫诗的脸色越是苍白,心中止不住慌乱。她跟不少追求者都抱怨过邵衍骚扰她这件事情,原本只是因为担心自己收礼物会名声不好听想出的对策,可说得多了也有不少人曾经表示要“好好教训教训邵衍”,邵衍也确实因此被打过几回,只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严重。 邵衍差点摔死这件事,不会真的因自己而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病房里的众人就像刚被阉过的鹌鹑,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大家族里出些腌臜的恩怨纠葛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邵家在a市稳居金字塔前端,发生在邵家子孙上的“意外”自然在很大的程度上,不能单纯用“意外”来衡量。 辅导员脑中几乎是瞬间就闪过了几个校领导抱怨时说的话—— ——“大晚上的,近一点的右边又不是没厕所,干嘛非得去有楼梯的左边。” ——“寝室里大半夜走个人居然也没被发现。” ——“脚滑了滚下来也不至于净撞后脑勺啊。” ——“看着倒像是被推……” 最后这种猜测几乎是刚出口就被说话的副校长吞下去了,被推下去,那肯定是谋杀了。 谁想要邵衍的命,仔细算来,倒真的不多。 邵家家大业大,邵老爷子前段时间刚去世,按照常理推算,接下去必然就到了瓜分遗产的时候。有遗嘱还好,要是没有遗嘱,那可就热闹了。不说别的,单邵家集团的那些股份,用于子孙平分,邵家二房的人一点不心痛恐怕不太可能。更何况,卫诗的那些优质追求者里,可明明白白有着邵文清的一席之地,女人和财帛加在一起,得是多大的诱惑。这些天他们其实也听到了学校里一些风言风语。 邵衍注意到队伍末尾那一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脸色比刚进病房时还要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更是无时无刻不朝着邵文清的方向瞟,再猜不出真相也就枉费活这些年了。不过他并不感到气愤,想要他命的人从来就不少,气愤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结合这些天他了解到的自身近况,自己死亡最大的获益者绝不是这两个邵父邵母口中出都不曾出现过的路人甲。 “邵衍,”刘国高已经快被自己心里的好奇折腾死了,忍不住出声询问,“你怎么对卫诗这个态度?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余光处丁家兄弟一副恨不能跪下来却强装镇定的窝囊样让邵衍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想起什么?想起是谁把我推下楼的?” 满屋子人都震了一下,邵文清眉头简直缩成了一记疙瘩,钢针似的目光瞬间便扎在了丁家兄弟身上,却不知道邵衍一直在静悄悄关注着屋里所有人的脸色。 邵文清的……大概是母亲吧,总之没有自我介绍过,她的表情一直如常,从进屋开始就没开过口,只现在听到话后回眸看了邵衍一眼,神情中的讥讽远比心虚多,这只有两个可能,一种是她很笃定邵衍无法恢复记忆,另一种就是她完全没把邵衍出事的原因朝自己一家上揽。相比邵文清恨不能化为实质的恐慌,邵衍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比前者大得多。 邵文清很快就感受到了卫诗方才的处境,所有人都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隐晦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又是惊慌又是恼怒,他可从来没真想要过邵衍的命!谁知道丁文丁武会这么没用,吩咐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邵衍一手托腮,目光在屋内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朝邵文清意味不明地笑笑,又朝队伍末尾那一对恨不能逃出病房的同胞兄弟招招手:“你们俩过来。” 噗通! 胆子相对小些的丁文直接跪倒在地。 现场再没人敢自欺欺人了,邵文清也终于没法坐看事态发展,直接出声赶人:“你们都出去。” 大伙惊疑不定地看他,一边下意识站离面无人色的丁文丁武兄弟远些。 辅导员还想说什么,邵文清的母亲也有些不明所以,然而还不等他们张嘴,邵文清便怒不可遏地抬高了声音:“让你们都出去!我有事情单独和邵衍说!没听见吗?!” 邵文清的母亲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看的一双秀眉狠狠皱了起来,看看将笑眯眯的目光落在邵文清身上的邵衍,又看看握紧拳头正在微微发颤的儿子,呼吸有一个瞬间变得特别急促,眼中也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出去!!!”这是邵文清第三次大吼。 邵母握紧了手提包的手柄,率先转头离开病房。屋内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片刻,也不敢得罪邵文清,喊了声“来两个人抬一下丁文丁武”,就跟着一并出去了。 辅导员一行人出来后只看到邵文清的母亲廖和英挺直脊梁快步走向电梯的背影,丁文丁武兄弟俩被拖死狗一样带出了病房门,没人敢和他们说话,大伙把他俩排挤到一边另外围成一团,目送廖和英走远后,向来话多的刘国高才长出了口气:“乖乖……” 辅导员面色也有些复杂,他扫了眼脸上各有心思的新生们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提醒一句:“自己放心里就完了,嘴上别到处瞎说。” 没人反驳他,今天看这一场大戏不过是热闹热闹,也没人敢真的和邵文清他们一家人对着来。只不过邵衍摔伤这件事情的复杂性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心中这样转了一回,难免有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坐在墙角的丁文丁武两兄弟——他们俩是疯了吗?竟然敢对邵衍下手?邵文清到底是给了他们多大的好处? 丁文丁武再阴损也不过只是二十来岁的人,原本听说邵衍脱离了生命危险就一直在不安中沉浮,好不容易听说邵衍失忆了松口气,可没想到过来探个病,却直接被揪了出来…… “哥!”丁文吓得涕泗横流,紧紧地抓住了丁武的衣摆,“咋办?咋办啊!他没忘!” 丁武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满脑子只在不停地反复一句话——当初干嘛要贪邵文清那点钱呢?是了,也不止是钱,卫诗成天在他们俩面前抱怨邵衍有多烦人,收下邵文清那笔钱的时候,自己同样是有给邵衍一点教训看看的念头的。 ******** 病房里便只剩下了邵衍和邵文清这对兄弟,邵文清站在离邵衍最远的一个角落,盯着邵衍的目光就像在看瘟疫。 邵衍摇了摇椅子,听着邵文清急促的呼吸声忍不住嘴角带笑。这时代果然太安稳,邵文清少说也快二十岁的人,心理素质居然还那么差,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不说,被他随便一诈,就吓得自己先慌了手脚。这种反应倒叫邵衍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邵衍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这人一爱豪赌,二喜欢胡说八道,皇帝说他一张嘴舌灿莲花,能把死人给说活。这会儿也不过是看到丁文丁武兄弟和邵文清不太对劲随口这么一猜,没成想居然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估摸了会时间,听着墙角邵文清那动静似乎要憋不住了,便先发制人地站了起来。 他个子不高,比邵文清矮了至少一个头,还胖,皮肤白到反光,站在窗边时阳光照在他身上,却让邵文清感到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沉重感。 邵衍见他都快贴到墙上了,忍不住胡扯:“知道我想起来了,你很失望吧?” 邵文清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公鸡,他盯着邵衍,心中一池被扰乱了波序的湖水开始汹涌翻腾。面前的邵衍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强势,让他觉得无比的陌生又熟悉,明明一直以来矮自己一头,明明从小被自己欺负到大,可现在面对他的一个笑容,自己竟然紧张到一个字都不敢朝外吐露。 见邵衍慢慢迫近,他憋地脸通红,终于蹦出一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知道。” 邵衍也没因为他的否认勃然大怒,慢慢走近了,在两个人不过咫尺之遥的时候,伸出一只胳膊将邵文清挡在了自己的臂弯和墙角当中。这霸道的动作因为他个头矮了点显得有些奇怪,但身高不足气势来补,在场的两个人竟然都没有感到滑稽。 邵文清垂眼瞪视他,色厉内荏的表象几乎快要维持不住。邵衍轻飘飘地问:“你不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丁文丁武倒是清楚的很。” 丁文丁武!邵文清心头巨震,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掐死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是了,这事情可不算是秘密,丁文跟丁武……丁文跟丁武…… 一句心照不宣的话让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相信了邵衍的话,邵衍果然在假装失忆! 也只有邵文清自己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要弄死邵衍的意思,但事已至此,再解释根本没人会相信,他本就要面子,这个时候也不肯服软给邵衍屈膝,死鸭子嘴硬道:“丁文丁武跟我可没关系,他们俩清楚什么关我什么事?” 邵衍呵的一声就笑了,盯着邵文清面庞的目光缓缓向下,落在他的耳垂和脖子处片刻,慢吞吞抬起另一只手搁在了邵文清的腰部。 邵文清感受到腰上动来动去拨弄衣服的灵活手指,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越看越觉得邵衍变态,心中更加乱成一团。 邵衍又胡扯:“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要是没有证据,我也不敢当面对上你……” 证据?邵文清悚然一惊:“你录音了!?丁文丁武说了什么!?” 邵衍盯着他,只是笑,手干脆从衬衫的下摆探进去,盖在邵文清腰部结实温暖的皮肤上轻轻捏了捏。 邵文清只觉得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头皮整个开始发麻,想往后退却只能跟墙贴地更近,想挥手给邵衍一拳,胳膊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提不起半点力气。 恩……挺结实的。邵衍用食指蹭了蹭掌下丝滑的皮肤,又转到前头来捏了一把,这么细皮嫩肉,竟然还有腹肌……不等赞叹,他就被一把推开了。 邵文清像被糟蹋过的黄花大闺女似的弓着腰死死拽住被邵衍扯开的衣摆,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大骂道:“你变态神经病啊!摸什么摸!”邵衍看他双眼发红,显然已经激动到快要失去理智了,笑地便越发变态,眼神里勾勾缠缠全是意犹未尽。 邵文清果然受不了,几步跨过来凶猛地扯住邵衍的衣领低声恐吓:“告诉你,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录音给公布出来,是我让他们干的又怎么样?推人的是丁文丁武,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他们俩说的话谁会相信?你想靠这点小把柄扳倒我?做梦吧!你还不知道?爷爷他遗嘱里把整个邵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都给我爸和我了,你跟你爸妈只分到百分之五和几间破餐馆。从今以后我爸才是邵家名正言顺的主人,该怎么做,你心里也掂量着点。” 他说着愤愤地丢开了拽着的衣领,把手在裤腿上使劲蹭了蹭,又冷笑一声,强作镇定地离开了病房。出门后也不管外头一堆来探病的学生,撒开腿就跑。 邵衍被他丢开时的力道惯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那一盏水晶灯冒着坏水笑了会,翻身打开床头柜,打里头摸出来个手机,有点不熟练地点亮了屏幕。 按了下那个方格,循着护士之前教的那样转到三个杠那里找了一下,点了最上面那个文件,等了挺久,终于听到邵文清失控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告诉你,老子不怕你……” 哎呀。 邵衍稀奇地晃了晃手上这个小盒子,贴在耳朵边仔细听了会,眼神发亮舍不得松开——真是宝贝,声音收的果然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邵文清离开后心中又急又乱,不想回家,在酒吧一个人喝到深夜才醉醺醺地跟着来寻找他的邵家司机上车。 邵家的老宅在邵老爷子的遗嘱中包括进了给二房的不动产里,三代的经营,让这座立于a市城郊凤归山的老宅把奢华刻印到了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脚踢开要来搀扶自己的管家,邵文清沉着脸跌跌撞撞摸进了祖宅径直朝楼梯走,没料到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居然还坐着两个一直等待他的人。 “文青。”廖和英叹了口气去扶他,一面回头说,“他都喝成这样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问吧。” 邵玉帛怒容满面,大步过来挥开廖和英,一脚踹在邵文清胸口:“没用的东西!爬起来!” 邵文清还是很怕父亲的,又因为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此刻也被一脚踹地清醒了许多,哆哆嗦嗦地站起身:“……爸……” 邵玉帛又是一脚,同时怒吼道:“邵衍住院那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爸!?”邵文清惊疑不定地退一步,朝廖和英看去,瞧见母亲不忍心地转开了目光,一下就给自家爹跪了:“爸!你听我解释……” 邵玉帛哪有不明白的,挥手就将手上拿着的手机砸到了邵文清脸上,邵文清闷哼一声,捂着脸在地上伏了片刻,才颤声将今天邵衍在医院里恐吓他的话说了出来。教训邵衍的原因根本无需解释,邵文清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向只看重结果。 “你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邵玉帛狠狠地点了点儿子,抬脚将他踹远,“滚!!!” 邵文清捂着伤处有些迟缓地爬起来,廖和英哭着飞奔过去想要搀着邵文清的胳膊,却被儿子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 “文青……”她泪水涟涟地喊邵文清的名字。 邵文清扭开头,也不看她,直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廖和英哭一会儿也歇了,嗓音沙哑地问丈夫:“文青说邵衍手上有录音,怎么办?” 邵玉帛轻哼一声:“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冷静了一下后,他又迅速开始整理自己的条理:“邵文清刚才说的是邵衍录了那对兄弟说的话,这个不用担心,司法那边的关系我会去打点,这东西不是邵文清亲口说的,我就有办法解决,a市现在稍微聪明点的人都不会拿这点东西帮邵干戈他们来对付我。现在要防的,是丁家那对兄弟掉过头来咬人。” 廖和英恨地牙都痒了:“我今天看到那两个小瘪三了,鬼鬼祟祟的,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他们挑唆,文青怎么可能给咱们捅下这么大的篓子?”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宠的!”邵玉帛对妻子的推卸责任也没什么好脸色,“我告诉你,老爷子刚死,现在我们吃的用的手上的权利都是老子我一手搏出来的,要不是我,咱们现在都得看大房的脸色活!你给我把邵文清看好了,敢再坏我的好事,全他妈滚蛋!” ********* 出院这天秋高气爽,邵衍毫不掩饰自己对车窗外这个新世界的好奇,嘴边难得的微笑叫陪伴在儿子身侧的邵母又是宽慰又是心痛。嫌弃病号饭不好吃的邵衍住院时除了水果和水之外几乎不碰任何医院里提供的饭食,他从前虽然也挑嘴,可伤了一回后这个坏习惯好像更严重了,短短一个来月就可见地消瘦了不少。虽然看起来比以前胖过头的模样清爽了许多,可作为母亲,邵母最先担忧的还是儿子的身体状况。 邵衍却淡定的好像从鬼门关挣扎出来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看书,不吃不动的身体好像也没变虚弱,偶尔还会绕着医院的草坪散步,和出来晒太阳的患者聊天说话,性格看起来,倒像是比以前还开朗了些。 这样的邵衍在邵母眼中无疑是陌生的,可儿子的成长却又让她感到无比的欣慰。邵衍是她唯一的孩子,怀他的时候还难产,被她九死一生带来这个世界。这是她的命根子、未来的希望。以至于这些年让明知道溺爱孩子不好的邵母完全无法把守住理论上的原则。但人的一生注定不可能一帆风顺,尤其邵衍还落生在邵家这样复杂的大家庭。作为母亲,邵母拼尽了全力也不过只能让孩子安逸地过完自己的前半生,可等她死后呢? 按照邵衍从前不谙世事的性格,恐怕会被人把骨头都啃干净吧? 看来这次栽个大跟头也不全是坏事,能让孩子从温室中出来看看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邵家并不像邵衍想象中那样尽显奢侈,虽然地处a市地价最贵的旅游区,可房子看去不过也就是电视上常见的西方风格小洋楼。相比起来邵衍还是更加喜欢朱檐碧瓦的中式建筑,但看来这个时代的人们并不流行住那样的房子。 大概是怕儿子累,邵母也没拖着邵衍多说话,带他回房间后叮嘱他先好好睡一觉别想其他,就静悄悄地关门离开了。 邵衍生疏地将窗户给打开,傍晚温暖的余晖洒进来,望出去全都是碧波荡漾的湖水。 他将目光转到了屋内的陈设上。 这个房间和这些日子邵衍了解到的原主的风格显然十分不搭,不说别的,光只这屋里一整面墙壁满满当当摆放的崭新书籍就能看出望子成龙的邵家父母和邵衍本人的思想分歧有多大。 邵衍随手从里头抽出一本,精美的装订和书页让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看到封面能看懂的繁体字时他心中有些高兴。 ——《尚书》 ——《黄石公三略》 ——《丘机百记》 …… 看过的书被摆在一边,左右无事,邵衍靠着窗户,就这样捧着那些没看过的书如痴如醉地念进去了。 **** 楼下的邵父瞥到妻子下来,顺手掐灭了手上的烟:“没事吧?” “让他自己去熟悉熟悉。”邵母在丈夫身边坐下,难掩忧虑,“怎么办呢,医生说有些字儿都不认识了,这还怎么上学?” “担心什么,反正他以前也不爱读书,就这样呗。脑子坏了我这个做老子的也得养着他。”邵父嘴上说地不好听,眼神却难掩关怀,夫妻俩都安静了一会儿后,才听他继续说,“当务之急,还是集团里股份的事儿。” 邵母一提这个就叹气:“以前真没看出来老二他们是这样的人。朱士林跟他们是什么关系,查出来没有?” 朱士林就是那个在邵老爷子去世后忽然说有遗嘱要宣读的律师。 遗嘱经过公证,确实具有法律效应,可邵父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遗嘱上邵老爷子的签名歪歪斜斜,半点不像是在正常情况下写出来的,可经过了公正又有集团律师作保,这样一份遗嘱绝不是他仅凭怀疑就能推翻的存在。邵干戈也曾想过,兴许这份遗嘱就是真的呢?邵老爷子确实是对弟弟邵玉帛偏爱些的,哪怕工作能力远不如自己,老爷子还是把集团下几家相当有前景的豪华大酒店交给了他管辖。 可细一深想,老爷子绝不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 邵老爷子缠绵病榻已经有好些年的时间,前段时间病情恶化,他还曾在和邵干戈单独相处的时候叮嘱大儿子日后要好好照顾小儿子。哪怕偏爱小儿子一些,邵老爷子也还是清楚小儿子工作能力有限,邵氏被邵干戈的爷爷郑重其事地交到邵老爷子手上,这些年,邵老爷子从来将集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将这样重要的责任转交给能力略逊一筹的小儿子,这并不是老爷子一贯以来理智的作风。 邵家兄弟关系并不算亲密,平日里的交流也远比普通人家的血亲要客气疏离。然而即便如此,邵干戈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弟弟朝那种会向病床上的老父亲下手的无耻小人身上琢磨。 他有些矛盾,烟瘾又犯了,心头盘桓着儿子的未来,一时间除了叹气,竟然也没法给妻子更多的回应。 “你也别急,查不出来就算了。”邵母顿了顿又问:“划给你的那几个饭店,你有空也要去看看。想好了吗?咱们要不要起诉?” 邵父很是疲惫:“起诉也没办法吧,我们又没证据。” 邵老爷子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在去世之前集团里的所有股份都没分给两个儿子一丁点。这也导致了邵干戈现在活动起来十分的束手束脚,大房这边目前只有遗嘱里划分的百分之五的股份,股份少就没有发言权,集团里的人哪怕明知道不对劲,也未必有人敢出面替他们一家说话。 邵母想明白其中利害,也知道这一局翻盘恐怕是难。 在邵衍面前佯装出的轻松祥和此时已经一扫而空,夫妻俩一时相顾无言。 **** 邵衍盘膝坐在床上,一遍遍默念心法。 要说来,他自己的身世也算坎坷,最开始的记忆就是跟着一群流民们在逃难。他的父母兴许是走了,兴许是死了,总之,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邵衍之所以能活下来,还多靠流民群中一个死了孩子的寡妇。那寡妇因为丈夫和孩子相继离去犯了癔症,总是发疯,小小的邵衍便因此成了人们找来宽慰她的替代品。邵衍也是命硬,跟着她有一口奶水喝,吃的东西却都和流民们一样,泥巴树皮填了一肚子,到最后许多大人都给吃死了,他硬是挣扎着没断气。 做流民的日子很苦,总是遭人打骂驱赶,邵衍五岁多时,带着他的寡妇便因为宵禁时犯癔症到处乱跑被巡城官兵打死了。卧在巷中血呼啦的尸体还是他头一个发现的,邵衍已经记不太清自己那个时候的心情,总之他跪在街边讨了一块麻布将寡妇裹起下了葬,自那以后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之后没过多久,连他在内的七八个孩子便被流民中的老大一块卖给了人牙。这群孩子中一些去了官妓坊,一些卖到大户人家当了奴工,邵衍从小奸猾,心中又有不甘,咬紧了牙根要往上爬,最后便被他抢到了一个入宫的机会。 宫里的日子并不比做流民时好过,没阉过的内侍地位甚至比不上小太监,吃不饱倒还罢了,每日都只能睡两个时辰,干最粗最累的活,什么人都能来踩上一脚。更有些侍卫和老太监喜好特殊的,还会寻机会来占便宜。宫禁森严,这类被占过便宜的小内侍们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宫里那么大,连宫人录都上不去的小内侍们,每天死上一个两个根本不算什么。 邵衍同个屋的几个小内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老公公说他们得提拔去别处帮工了,小小年纪的孩子们都懵懵懂懂当了真,也只有邵衍知道,那些人恐怕便成了第一批折损在这深宫中的冤魂。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也被盯上了。 邵衍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便装作乖顺降低了对方的警惕,在对方欺身上来的一瞬间,用手心锋利的碎瓷片割透了对方的脖子。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杀人,跪在尸体边恐惧地痛哭了一个下午,抹干眼泪的那一瞬间,邵衍明白了自己身处的是个无比残酷的世界。 做流民的经验让他有足够的细心抹去凶案现场的一切痕迹,再将那个侍卫丢到了宫中一处秘密抛尸的枯井,他没再向任何人提起有关此事的一切。 命运的转折便在那之后。 邵衍收功睁开眼,耳畔是潮水般喧闹的鸟啼声,视线落在窗外隐约透出清濛的天光,他恍惚了一下。 随后才记起,他已经来了另一个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朝代。 侧头看了眼门边的挂钟,他生疏地换算了一下,这会大约是寅时二刻。天还没亮,不过这确实是邵衍一直以来的作息时间。 一整晚打坐没睡觉,这个时候他也不觉得疲惫。他修的功法是膳监的一个瘸腿老太监给的,相比较那些话本中飞天遁地的存在显得普通了些,无非是跳得更高更远而已,但滋养身体的效果却是一流。 在医院中修习了一个来月,邵衍的伤口 便可见地好了不少,如果不是邵家父母不放心儿子的身体,他早可以出院了。 邵衍下床伸了个懒腰,骨头嘎嘣嘎嘣响成一片。因为丹田中终于出现的一丝气感,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畅快。 探头朝窗外看了眼,别墅周围到处都是那些喊做“摄像头”的东西,邵衍还是熄了从二楼跳出去这种对现代人来说显得有些惊世骇俗的出门方式。他开门下楼,四处都黑漆漆的,帮佣都没有起床。循着味道摸到厨房,他从冰箱里找到两个西红柿,便抓在手里一并出了门。 邵父邵母的作息时间都比较健康,早上七点钟起床,差不多洗漱一下就可以下楼吃早饭了,几十年来雷打不动地保持着这一习惯。 然而这一天,相当少见的,夫妻俩齐齐在六点刚过不久睁开了双眼。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从门缝、窗缝,各种各样的缝隙中探了进来,带着鬼祟的魅力涌进了他们的鼻腔里。 邵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前晚睡前掉了眼泪眼皮还有些浮肿,她迷糊着揉了揉眼睛,半晌后吐出一句:“什么东西?好香……” 邵父眨眨眼,也没立时从深眠中回神。他学着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甜香味从鼻腔翻滚到心口,停顿在胸膛中反复翻滚,久久不退。 片刻后他咽了口唾沫,有些茫然地附和:“是……是挺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邵干戈跟邵老爷子生活了那么多年,见过最多的就是数不尽的美食。作为坐镇邵家的一方支柱,邵老爷子下厨的机会并不少,最让邵干戈记忆深刻的就是父亲做菜时行云流水的过程,至于味道,恐怕因为吃得多的原因,他并不觉得有像那些老饕夸奖的那样惊为天人。 已经好久没有什么菜能像这道梦中飘来的香味一样让他惊艳了。 虽然没到用餐的时间,但夫妻俩的肚子早因为这奇异的浓香咕噜噜叫了起来。两人匆匆洗漱完毕下楼,心中还在诧异做饭一直中规中矩的刘阿姨什么时候居然有这等好手艺了,一进厨房便撞上了挽着袖子正在揉面的邵衍。 作为烹饪世家,邵家的任何一座房子,哪怕只是用于度假的别庄,都修建了用具齐全位置宽敞的大厨房。这厨房里的各种东西无疑让邵衍感觉到既新奇又便利,不必柴就可以燃火的灶台,专业的、一溜排开擦洗地干干净净的不锈钢调味料架,邵衍那个时代可没有这么多用作调味的东西,大多数美食,都必须靠他绞尽脑汁琢磨出辅料提味。 他原本并没有亲自做饭的打算,出外跑了半个时辰打了一套拳,回来的时候都将近五点了。邵衍的这具身体并不适应这样突如其来高强度的运动,整个人累的几乎要虚脱。 只不过进家门的时候昨天见过的厨师阿姨正在做饭,见到邵衍跑步回来又是稀奇又是关心,匆忙招呼他来吃早饭。在医院里被病号饭折磨地一个来月没敢吃正餐,邵衍也有些想尝尝主食了,便顺手夹了一筷子小笼包入口,这一口差点没把他给愁死。 邵衍挑嘴,不是一般二般的挑,大约是小时候饿地狠了,发达后他不挑穿不挑住,唯独对口腹之欲这一块特别重视。往常他提拔了六个个专门伺候他用膳的小徒弟,两个精工糕点,两个钻研素斋,另两个全心荤食,鲍参翅肚山珍海味没有不够的,滋味连皇帝都时不时要夸上几句,就这样他还常觉得不得劲要自己动手弄点东西吃。可想而知连邵干戈夫妻都觉得“平庸”的厨艺进到邵衍嘴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本以为医院里的病号饭那么难吃只是特例,没成想自己家这一顿,竟也能和医院里拼个不相上下。 先前不肯动医院里的饭菜,邵衍从来是吃水果填肚子的。这个时代的水果多种多样,连皇帝都宝贝兮兮的蜜桔荔枝香芒竟然随处可见,滋味也比从前吃到的那些还要好些,反正肚子空着,邵衍每天就换不同的水果吃,感觉也挺痛快的。 但他也不能永远只吃水果啊! 无奈之下,虽然跑步跑的很累了,邵衍还是认命地自己走进了厨房。邵家这位刘阿姨见他要动手做东西吃也不觉得意外,想来原主以前恐怕时不时也会自己弄东西解馋,炊具不会用也没关系,他失忆的消息邵家上下都知道,这个刘阿姨虽然厨艺不太好,心肠却热络的很。 见邵衍切肉的动作一开始有些迟钝后来就利索起来,刘阿姨还一边洗菜一边笑,说爱吃东西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都忘了,怎么做吃的却啥时候都忘不掉。 她这边还在开玩笑呢,等邵衍锅开了之后,就只剩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份儿了。 厨房里浓郁的香气至少是在楼上屋里闻到的十倍,邵父一踩进厨房里眼睛就忍不住眯了起来。他深深嗅了一大口,想要分析一下邵衍在做什么,没奈何功夫不到家,嗅了半天只感觉越来越饿。 平灶上炖着两盅砂锅,邵衍见邵父下来,只是瞥了一眼,手上动作半点不停。 邵父知道儿子从醒来后性格就沉静了不少,只好自己走过去打眼瞧,就看到邵衍盆里揉的团面金灿灿的还泛油,一点不像普通面团的模样,不由开口问:“你这做什么呢?” “面条。”邵衍手上要用劲,说话便很简短。 还是刘阿姨看了过程,忍不住给邵父解释:“先生你可不知道这一盆面里有多少好东西。里头没用一点水,衍衍把我吊了两天的老母鸡汤撇掉油和进去了,还打了两个鹅蛋,刚才又把牛棒骨的骨髓敲出来放里头,这是个什么做法?” 邵父也不知道,他摇摇头,便见邵衍那边面条已经和的差不多了,圆圆一团跟剥了壳的金鸡蛋似的。邵衍朝面上盖了湿布,戴着手套揭开了靠近门这边的一个砂锅。 蒸汽伴着浓香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后一脚跟丈夫进厨房的邵母简直有一种自己立刻就要融化了的错觉,邵父精神都为这香气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砂锅里炖的是一锅红褐色的汤。 邵衍拿了个碟子舀出一勺汤来尝尝,见到邵父蹭蹭蹭走近,迟疑了一下,也给他拿了一个。 邵父捧着碟子喝了半口,一口汤含在嘴里愣是半晌舍不得咽下,他匆匆把碟子里剩下的半口汤给老婆,一边砸吧嘴一边试探问:“你在炖牛腩?里头放了什么?怎么那么香?” “牛腱,没放什么,就是炖之前炒了一下。”邵衍回答,“还没炖烂,汤也有点甜了,这锅没搞好。” 邵父回味着浓汤的滋味差点给他跪下,愣愣地看他朝锅里又撒了点盐盖上锅盖,再打开另一个砂锅的盖子。 这是一锅清汤,汤色透亮的,只最顶上泛了几点油星,邵衍从手边抓到两把大葱几粒蒜头丢了进去,也没尝味道就盖上了盖子。 他回头还想弄面,便撞见了目光还落在炖牛肉锅上舍不得挪开的邵父。邵衍愣了一下,原本不想开口,但一想到这一个月来在医院里对方对自己也算悉心呵护,这才开口解释:“早上不喝这锅,太腻。面条里东西放太多,得配清汤。” 他朝案板上撒了点高筋粉,将鸡汤面团给倒出来,也不多弄,擀开后拿刀划成几大片后就丢进了一旁电磁炉上翻滚的开水锅里,微微拨弄几下就捞了出来。 清汤锅也炖地差不多了,揭开盖子就看到已经开始融化的碧绿的大葱叶。拿个勺子将大葱叶捞出来,邵衍舀了一大勺汤直接冲进了盛好面条的碗里。 汤清透面金黄,撒上一把碧绿的小葱和红白相间的火腿丝,邵衍可不擅长伺候人,抱着自己那份就走,灶台上不分大小还摆着四五个盛好了面片的碗,要吃自己去舀汤。 邵父也没生气,他现在已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一锅还在咕嘟的清汤上了,一个箭步冲上去舀了一大勺清汤,抓了一把葱后,邵父想了想,还是先推给了老婆。 碗沿有些烫,在端去餐厅的路上邵父就忍不住吸溜了一口,顿时只觉得一股清爽的牛肉味从喉管窜进了四肢百骸当中。和浓郁芬芳的那锅炖牛腱不同,清汤是用剔了肉的牛腿骨熬的,也不知道邵衍是怎么处理的,汤里一点牛肉的腥气也不见,加上葱蒜提味,滋味简直绝了! 一口汤咽下去后,再喝一口,再一口,再一口——刘阿姨也舀了一勺面汤,端出来的时候看邵父站在厨房门口时还有些纳闷,开口问:“先生,是不是碗太烫了?我来帮你端吧?” 邵父一下子回过神来,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到了谢后随口将刘阿姨的热情搪塞了过去。 面条才入口,邵父就知道刘阿姨那一锅吊了两天的老母鸡汤没白费。他这辈子从没吃过这样美味的面条,不必汤汁提香,单只面条本身便可以算得上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面揉地正正好,擀地也厚薄均匀,虽然不像加了蓬灰的拉面那样弹性十足,但软硬却非常适口,鸡汤融了牛骨髓混合成一股独特的奇香,擀皮时沾上的那层厚厚的高筋面,此刻便成了包裹在面片外软糯可口的保护层。吃一口滋味浓郁的面条再喝上一口清爽的汤,简直绝配了! 每一个步骤竟然都成了添在锦缎上的那一丛花。邵父从不知道,一碗面竟然也能叫人吃地惊叹连连。 邵衍却仍旧不太满意,母鸡汤炖的不太好,也不知道刘阿姨加了什么香料,几乎都快盖过鸡汤本身的鲜甜了,和在面里就有点腻。凑合凑合吃了半碗,再喝了两口汤,自己感觉着已经快七分饱的时候,邵衍就停了筷子。 他吃饭慢,一口面细嚼慢咽的,汤也要拿勺子舀起来吹凉再入口,倒不是装模作样,只是习惯使然,他从前的肠胃因为小时候逃荒给搞坏了,粗茶淡饭还可以,油荤一吃多就会绞痛。太医给他开了个滋养脾胃的方子,除了喝药外,更严格规定了他的进食方式,要求他菜肉必须进小口,每口咀嚼三十次以上,且不能吃太饱。方子挺有效的,邵衍循了那么多年,现在换了具身子也改不掉了。 他这边还剩小半碗,那边除了邵母外,邵父和刘阿姨都已经快吃完了。邵父平常端着身份吃相不敢搞太糟,刘阿姨却不讲究,直接捧着碗将汤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畅快地叹了口气,朝邵衍伸出个大拇指,还使劲儿晃了几下。 “衍衍我平常看你自己老拿烤箱做点心吃,还以为你就是西点弄得好,没想到头一次做中餐,居然这么有水平!” 这老阿姨刚才手把手教他煤气灶电磁炉怎么用,邵衍也有些喜欢她爽直的性格,闻言就对她笑了笑:“还行吧。”这一顿饭他也是摸索着做的,不习惯掌火候,一些调味料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不过凭着直觉搁了点,没想到虽然面条滋味一般,那锅炖牛腱却依然挺不错。 “这一点你倒不用谦虚!”估计从孩子学会走路后就没夸过儿子的邵父有些生疏地对邵衍露出个笑,笑容里满满都是欣慰,“你小时候我送你去跟你爷爷学做菜,你又懒又不开窍还偷吃你爷爷弄好的东西,我还想着你这辈子估计跟邵家的老本行没什么缘分了。现在这样……这样……”显然是想到了大房现在风寒交迫的处境,邵父叹了一声,只点点头,也不继续说了。他打眼一瞄邵衍碗里还剩下半碗面,开口就问:“怎么还剩着?” 邵衍说:“太久没吃荤,现在吃不下。” 啧啧,邵父胳膊一伸神情自然地将那吃剩的半碗面拖到了自己这边,一改往常的装模作样,看着倒像是个勇于吃孩子剩饭的好爸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邵衍之前在医院里看电视时就知道了这世界有不少做法和中餐迥然相异的美食,这让一直醉心厨艺的他好奇心痒了好久。邵家的厨房又大又宽敞,设备比专业的餐厅还要齐全些,各种烤箱啊火枪啊等等等邵衍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在这都能找到。有一个热情且懂技术的刘阿姨在身边手把手讲解,本来就有底子的邵衍很快就熟悉了。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新时代心中偶尔会生出的怅然也因为找到了方向不太出现了,邵衍大约生来就有烹饪的天赋,第一次用烤箱做蛋糕,滋味就比平常拿来售卖的也不差。出院后身体逐渐恢复,他每天晚上利用睡觉的时间熟悉心法和打坐,早上又要晨跑锻炼,从一开始的跑一个小时慢慢提升到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再加上打拳,体力消耗一下子大得惊人,于是虽然恢复了正常饮食,体型仍旧是可见地在消瘦。 好在他倒不是在不正常地减肥,虽然人眼看着瘦了,体重却降的并不那么快,不过是将松软的泡芙凝练成了厚实的布朗尼。这让原本忧心儿子身体状况的邵母感到安慰了不少。 身体逐渐恢复地差不多后,邵衍未来的安排便又成了放在邵家饭桌上商量的重点。邵家父母近期为邵老爷子那份来历不明的“遗嘱”奔波忙碌,并没有太多的精力能用于陪伴儿子。邵衍的伤又才好不久,对现代的很多东西都一无所知,每天就呆在家里做菜、看书和锻炼,早睡早起,生活特别规律。 可就是太规律了,没有朋友来家里找他玩,他自己也不知道出去透透气,每日沉浸在已有的小世界里沉静的模样开始叫好容易对他身体情况放下心的邵母转而又开始担忧起他的精神世界了。 邵衍朋友并不多,也不像普通富二代那样总因为自信而跋扈,他在人际交往中一直表现地不太热情,也没攒下什么死党之类的存在。一路平平淡淡念了小学初中高中,成绩也不好,高考更是考地惨不忍睹。邵父见他这样,本有意送他去英国留学锻炼锻炼,没成想知道消息后邵衍就开始寻死觅活,说是让他一个人出国还不如让他去死。 邵衍的胆小是没治了,邵父后来一想也是,就邵衍这个耳根子软又没立场的脾气,国外那么乱,别到时候再回来个五毒俱全的。还不如原来窝囊些省心。 捐了栋楼把邵衍塞进a大,这是全a省最好的大学了,让他进这种大学邵家父母本也是抱着用文化熏陶熏陶他的想法。可从军训后出事以来,眼看快摸到十一月了,邵衍却再没有踏足过a大的土地。 这样下去不行。 邵母当机立断拍案:“得让衍衍回学校去。现在小半个学期都过了,再不回学校,进度就彻底跟不上了。” 屁个进度跟不上,邵衍当初进学校哪一个系都嫌累,后来七拐八拐直接被塞进了中文系新生最少的古典文献学专业里,整个年级包括他在内不过十七个新生,几个本专业的讲师教授毫无例外又红又专,哪怕实在有真才实学,古怪的脾气也常叫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邵母不过是想着,让儿子去学校呆一段时间,或许会对他现在的性格起到一定的帮助,人总要出去接触新世界的。 把邵衍送到学校里之后,他们也能更好地处理现在手头上的一堆烂账。 邵衍对此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不就是去上书塾嘛,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这个时代太和平了,和平到他有时候都会觉得戒心满满的自己像是神经病。 a大建校已过百年,历史甚至悠久过脚下建国不过几十年的国家,校区正门巍峨到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全貌,龙飞凤舞的校训刻在巨石上立于校门两侧,笔锋带着文人意气风发的凌厉,倒叫邵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邵父和邵母都抽空跟着一起来了,一家人进入了校领导办公室后,受到的简直是空前的贵宾级礼遇。 老校长亲自起身给邵家人斟茶,其实邵衍受伤这事当真是校方理亏。虽然a大也算是躺着中枪,可学生在军训时出现这样严重的意外他们是说什么都脱不清干系的。军训处保卫措施做得不够,摄像头安装过少,夜间巡夜形同虚设等等等等,这些把柄足够a大一连串的负责人吃好久的挂落。他们原本已经做好了邵家弄权倾轧让学校元气大伤的准备,没成想邵衍恢复身体后不久,上头那边施加给学校的压力便渐渐又收了回去。 这显然是邵家父母高抬贵手不再追究的证明,之前因为紧张的情绪校内领导人都在想方设法逃避责任,可被害人这边主动放弃了报复后,原本窖藏在许多人心中的不安便也因此被极快地酝酿成了愧疚。好歹是这样年纪的一个大小伙子,因为学校的疏忽差点丢了命不说,现在醒来了也把过去的一切忘了个干净,连矿泉水瓶都不会开了,这在日常生活中肯定会造成许多不亚于残疾人面临的不便。 他却不知道邵家放弃追究这件事的决定也是才商量好的。从邵母想到让邵衍继续回来读书开始,夫妻俩便有志一同地决定不能彻底跟a大校方这边撕破脸。有了前车之鉴,后续邵衍在学校里肯定会受到校方更加无微不至的照顾,反正这种追究责任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来说也只是一种泄愤之举,想要靠着给学校压力找到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给邵衍结个善缘了。 邵衍脾气不好,但到底是古人,对尊师重道这些规则有着天然的敬畏。在家时他对邵家夫妇极尽忍耐,现在到了学校里,自然也不能眼看着一个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头低三下四地给自己赔不是。 眼看老校长的茶壶快伸到了自己面前,邵衍起身抬手便接了过来,一边给接下去的几个杯子满上茶,一边朝老校长抬抬下巴:“您坐那。” 老校长因为他的动作愣了愣,随后目光就变得柔和了不少,他知道邵衍这是给自己留面子,便一边答应着一边坐回了凳子上,看着邵衍倒茶时漂亮的动作,心中又忍不住一阵熨帖。 总听周围人说邵家这个小少爷不学无术,可在他看来,能做到尊重老师,这个年轻人的品性便必然坏不到哪去。 两方人都不提邵衍之前受伤的事情,校方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邵父邵母却是无奈为之。邵衍出意外的原因他们他们已经朝最坏的方向打算了,可现在一没证据二没权势,大房这边元气大伤,想要压倒二房那边的东风,简直比登天还难。既如此,倒不如先把这口气忍下,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邵衍出现在小教室里的时候,许多人并没有认出他。 系里的新生本来被编在一起军训,都是见过面的。可是邵衍军训中途就进了医院,现在又瘦了不少,虽然还看着有些微胖,但神似邵母的漂亮五官已经很能看出轮廓了。站在那哪怕不算是什么大帅哥,可清秀白胖的,也讨人喜欢地很。 他闷头背着书进教室的时候大伙都偷偷打眼瞄他,猜他是谁,等班主任后头一宣布,十来个人顿时便哗然了。 众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纷纷将目光落在邵衍脸上,这是邵衍? 军训时跟邵衍朝夕相对的,大伙脑袋里都有印象,邵衍不该是个下巴脖子一般粗的大胖子吗?现在这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是从哪来的? 邵衍把邵父特地为他定制的繁体教材抛到桌面,又卸下肩头背地不太习惯的书袋,还不等坐下,便看到一整个教室的年轻人呼啦啦围了过来。 文献学的新生本就不多,小教室也就不大,一圈人远远围在身边看着也没多少。 一个胆大女生率先试探:“邵衍你身体怎么样了?” 这是班里头一个跟自己说话的,邵衍兴味的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也不打算摆什么孤高:“挺好。” 大伙便笑了,班长李立文也小心地站了出来:“你停学那么久,进度肯定赶不上我们,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们帮忙就好。” 看来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像丁文丁武那样心术不正的只是少数,邵衍曾经见过御书房里那一群小小年纪说话绵里藏针的崽子,现在对自己碰上了一群不错的同窗这件事也觉得挺幸运,姿态就越发和煦:“多谢了,少不了要麻烦各位。” 邵衍在宫里讨了那么久生活,自然明白适当的时候该摆出怎样的态度才更让人容易接受。不卑不亢带些礼貌的作风很快赢得了一堆新同学的喜欢,在知道了邵衍并不像校园里那些普通富二代那样不讲理看不起人后他们也就放心了,毕竟也是日后要一块呆四年甚至更久的同窗,性格好这一点实在是太重要了。 坐在邵衍前头的是个头发很柔顺的姑娘,大伙散开后她就转过头看邵衍整理教材,歪着头眉清目秀的样子也颇为可爱。 “邵衍,”她看邵衍镇定自若有条有理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他们说你失忆了,是真的吗?” 邵衍瞥她一眼,这姑娘瞪了回来,一举一动带着女孩家特有的娇憨,邵衍对她印象不错,忍不住就想使坏,便拿起一支笔勾了下她的下巴,眯着眼反问:“问那么清楚,你想干嘛?” “切!”看邵衍只是随便挑挑眉模样就和刚才完全不同,女孩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热,转过头后没多久又一脸不屑地扭了回来:“我叫孔悦,是咱们班副班长,你要是真失忆了,以后我们都会帮助你的,你也不要害怕。” “嗯。”邵衍笑容更大了,他回想小时候那些看他可怜接济他的小宫女,忽然觉得女孩这种生物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一种可爱的存在。便也肃容收起了调戏对方的心态,很尊重地点了点头,“谢谢。” 孔悦一愣,只觉得自己脸上更烫了,没忍住更加唠叨了一些—— ——“一会儿下了课就要吃中饭了,你找不到食堂,到时候就别乱走,跟我们一路。” 食堂?邵衍顿了顿之后才回答:“我家里那边说会送……” “切!大少爷作风!”孔悦忍不住批评他,“你这样不合群会交不到朋友的。” “我知道了。”邵衍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热心肠的刘阿姨,在这种无关的细节上也不多坚持,“到时候带去跟你们一起吃,都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邵家的司机早早就等在了小班楼下,带着刘阿姨硬要他全部带来的两大保温桶,嗅到车厢内来回隐约浮荡的香气,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眼看下课时间快到,他望向邵衍教学楼方向的目光带上些担忧。作为受雇邵父十多年的老司机,他几乎是看着邵衍长大的,对于邵衍自然也有些源于长辈的疼惜。邵衍的失忆很让他发愁,这孩子从前人缘就不太好,在a大军训时出了那样严重的意外,这次回到学校,会不会被排挤? 远远地,一群学生从楼里走了出来,司机低头看了眼表,心想着邵衍大约也快出现了,便使劲儿盯着那些形单影只的人辨认。 走在最前头的那一群青年人似乎聊地极开心,时不时会爆发出一阵起伏的笑声,司机叹了口气,心想着自家小少爷什么时候能变得那么开朗活泼就好了,念头才闪过,这群人中蹦跳在最前头的那个女孩挪开些许,便露出了走在她身后的那个正在垂首微笑的少年。熟悉的身影让老司机一下就愣住了。 “孟叔。”邵衍笑着朝这个近几天相当照顾自己的老司机打了个招呼,“久等了。” 孟叔一下子醒过神来,他不太适应自家小少爷现在的礼貌作风,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摆手,然后迅速从车厢里提出两大个保温罐,叮嘱邵衍一定要好好吃完。 目送车离开,班长李立文收回眼光,笑着撞了下邵衍的肩膀:“行啊你,果然是大少爷,中饭吃这——么两大盆。司机送饭都开宾利。” 邵衍笑笑,他也不懂车,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好。一旁的孔悦皱起眉头:“李立文你说话少阴阳怪气啊,酸味冒上天了,还管人开什么车?人家养病的时候多吃点怎么了?” “哎哟哎哟!服!”李立文不敢惹她,立刻投降,玩笑两句后,顺手把邵衍提在手里的两个保温桶接过来了,“挺重的,你伤刚好别拎了。” a大的食堂非常宽敞,并以饭菜物美价廉著称,除了a大的学生外,也吸引了不少校外的人来用餐。偌大的食堂其实在这么多人面前似乎也有些不够看,拥挤的很。 邵衍一路听他们夸食堂的伙食,心中就对接下来的一餐饭开始满怀期待。踏进食堂的第一时间就朝那边一字排开的打菜区看,不过眨眼的功夫,心中那点可怜的玻璃心就碎地连渣都不剩。李立文本还想带他去办餐卡,邵衍随口两句搪塞了过去,忙不迭地跟着孔悦一块挤开去找座位了。 他的目光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猛然想就到了两个险些要被遗忘的人:“孔悦你认识丁文丁武吗。” “丁文丁武?”孔悦愣了一下,随后面色一变,“你说的是汉语言文学那对双胞胎兄弟?” 邵衍见她脸色不对,有些好奇:“怎么了?” 孔悦皱起眉头有些怀疑地盯着邵衍:“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邵衍被她这个态度搞的真的有点茫然了。 “现在学校里都在传是他们两个把你推下楼的,”孔悦因他对此事的一无所知感到十分诧异,“邵文清都为这个找了他们好几回麻烦了,差不多见一次打一次,搞地丁文丁武现在都不敢出自己宿舍。你家人都没有告诉你吗?” 邵文清? 邵衍微微一笑,立刻想明白,不再多问也没有回答。 李立文带着一群同学抱着餐盘跑近,情绪很是亢奋:“卧槽运气好啊,今天林大头烧的板栗红烧肉居然没卖完!他烧的板栗肉简直是绝世美味!!” 说话间一堆餐盘哐哐哐搁在了桌上,几乎每一个盘子里都打上了一份浓油赤酱的红烧肉,邵衍盯着板栗和肉块眼角抽搐了两下,硬憋着没让自己说话。 “我决定大方地分给你一块!”李立文又慷慨地拨出来一粒板栗。 邵衍骇然地望着对方筷子上那块几乎已经被炒成土灰色的板栗,油腻的肥肉根本看不出五花的纹理,半指深的肥油放肆地蔓延在竹筷上。 他笑地温文和煦:“我伤刚好,还不能吃重荤,谢谢了,你吃就好。” 李立文被婉拒后相当开心,嗷呜一口把板栗整个塞嘴里,吭哧吭哧还想说话。他看邵衍正在开保温罐,左敲敲右弄弄像是不知道怎么打开的样子,闷闷嘲笑两声,伸过手就去帮忙。好容易将嘴里的板栗肉给咽下去,他刚想嘴贱邵衍连保温罐都不会开,便被迎面冲来的一股香气扑傻了。 邵衍朝罐子里看了一眼,山药和芋头已经融化在了汤里,切成薄片的火腿肉肥瘦均匀,被炖成了近乎透明的黄色,这是他自己弄的,出门之前炖上到现在差不多快有四个小时了。 另外一边的罐子里分了三层,两道菜一份饭,一道西红柿拌白糖,一道红烧牛腩。 西红柿拌白糖应该是刘阿姨做的,吃过邵衍煮的那一碗面条后她就再也不为邵衍的挑食发表任何意见了,不爱吃她做的菜,她就直接弄一些这样清爽的原味小菜。那道红烧牛腩却是邵衍前一天中午的作品。牛腩洗净后放姜蒜煸炒到微干,再倒入白酒和酱油配上他的秘制小料用砂锅炖到收汁儿。牛腩肥而不腻,表面带些焦香,一口咬下去,又糯又软,配上咸香可口的汤汁——这道菜哪怕是不爱油荤的皇帝也能一气儿吃下两大碗,更别提其他人了。邵家的厨房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另外动火,刘阿姨也是像这样切了几个西红柿,一家人配着牛腩同样吃得相当尽兴。就是邵干戈让人有点操心,他血脂高,可愣是一点都不注意,牛腩一大块一大块朝嘴里塞,一大锅肉有三分之一进了他的肚子。后来邵母看到不对立刻制止了他这种自杀式的吃法,邵干戈气得不行,一个晚上没和老婆说话。 刘阿姨今天恐怕也是不知道给他弄什么才好,才把昨天剩下的炖肉煮透了又给他送来。 邵衍拿筷子叉了一块西红柿塞进嘴里,并不碰那碗牛腩,他舌头精细,连着两天吃同一道热菜就有些不情愿。好在现在他胃口也小,吃一份西红柿也就差不多了,拿保温壶盖里的小碗和大勺舀了碗火腿汤先喝一口——嗯,还成,就是恐怕赶着给他送午饭,汤离火地早了些。 他暗自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手艺似乎也没退步,颇有些满意。一抬头——喝! 四下里望过来的全是狼似的目光。 “……”邵衍垂目一看,原本坐在他身边的李立文已经快要趴到他身上了。 邵衍推开他。 李立文痛哭流涕:“大神!我为我刚才的吝啬感到羞耻,求您不计前嫌赏我一口吧!!!” “脸呢?”邵衍轻轻扯了下他的面皮。 李立文毫不犹豫:“没有那个东西!” 邵衍笑笑,干脆一整碗推到了桌子中间,反正他也不吃。桌上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着瞥邵衍一眼,到底忍不住香气的诱惑动了筷子。 牛腩的浓香简直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上等的腩肉肥瘦均匀,简直是一丝肥搀着一丝瘦那样细腻,油已经被煸出了一些,最外层的焦香和入味后的肉香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满桌小年轻立刻就被征服了。 “呜——这不科学!” “这是那种新闻上说的一斤卖好几千块的牛肉吧?是吧是吧?” 碗里剩余的牛腩汤也被一抢而空,李立文将汤浇在餐盘里的红烧肉上,再吃一口,顿时就苦了脸。原本被他奉做绝世美味的红烧肉继牛腩之后简直根本不够看,哪怕外层裹着与牛腩一模一样的汤汁,肉的口感和内部的不同也根本无法复制第一口时让人心跳加速的美味。 “我不知道。”邵衍在厨艺这件事上可不知道什么叫谦虚,摆摆手道,“随便弄的,主要是手艺好。” 要不是在吃东西,李立文恨不能鼻涕混着眼泪一块流。口中嚼着舍不得咽的肉,他心想着,就这个手艺,邵家不赚钱谁赚? 其他桌的人坐立不安着,扯着脖子看这边吃东西。 邵衍把饭泡在西红柿汤里吃了两口,被各种目光盯地也没了胃口,随手一拨,不喝了的火腿汤便被他“赏”出去了。桌上的女孩们还好,男孩们根本无仪态可言,一个个开抢汤底的炖材,剑拔弩张的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周围早眼馋了很久的其他学生此时终于也忍不住了,有熟人的就一个个假路过,装模作样地寒暄两声,然后眼疾手快地夹走罐里的一片火腿肉。 外忧内患让孩子们忧愁地不得了,接连被抢了好几块肉后,他们终于放弃了内斗,选择了最冷高的孔悦帮助分配。孔悦可不跟他们干这丢人的事儿,李立文死皮赖脸地磨来了工作,偷摸给自己多弄了几片不说,最后还闹着罐底他来舔。 邵衍差点看吐,他在哪也没见过这种吃相,顿时被恶心地够呛。李立文被发现肉少了的男同胞痛打一顿,又被孔悦教训仪态太差丢了他们文献学班的脸,那边几个好运气抢到了肉的幸运儿惊为天人地吃完那一口得来不易的宝贝,也屁颠屁颠地转头回来,帮着一起唠叨李立文。 一顿饭吃地原本班级里的隔阂完全不见,这也是挺少见的。同学之间虽然有关系好的,可像文献学这一班全班人关系都亲密的还是不多见。大伙儿性格都比较随和算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自然便是邵衍这一手极具凝聚力的厨艺。 被闹腾着要舔底的保温桶虽然没遭毒害,可邵衍肯定也是不会再用了。他不爱收拾东西,自然有满桌人抢着将他的保温管拿去洗了收拾好,李立文狗腿地替他提在手上,浩浩荡荡一伙人回去的一路,邵衍被彻底簇拥到了正当中。 与此同时,a大食堂里的许多人也传开了—— ——“哎你听说了吗?文献学那个一军训就摔进医院的邵衍,邵家的那个小孙子,回来了。” “真的啊?听说他们家最近在打官司,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我消息还不如你灵通。我就知道他今天带了几个特好吃的菜来学校,他们班那些牲口都吃疯了。” “……邵家的饭确实挺好吃,可也没到这个程度吧……”这大概是经济能力比较好的,经常进出邵家餐馆,听着便有些不相信。 “那可不一样!”抢到汤底的几个人立刻就不服了,“那味道跟店里的完全不一样!你尝过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天才亮,邵衍接过刘阿姨整理好递给他的背包,穿着一身运动装,将汗巾朝脖子上挂。 刘阿姨有点担心:“能找到吗?你学校离家里可远呢,开车都得快一个小时。” 邵衍拍拍她,对自己的速度还有有信心的,坐车熟悉了几次路线后他就决定日后自己跑步去上学。他每天的空余时间并不多,要看书要复习基础知识还要学会用许多闻所未闻的工具,晨起到上学的这点时间便成了锻炼身体的最佳选择。更何况他最近看新闻总听说什么油价贵,那种叫做车子的庞然大物动一次要好多油。他耳力好,最近常听邵父邵母私下里讨论家里的经济状况,似乎因为家族变动的缘故变得比从前非常不如。邵衍对这对对他相当呵护的便宜爹妈还是很珍惜的,千金易求真心难得,既然如此,举手之劳能为家里省点钱也没什么不好。 邵父给了他一张天青色的什么卡片,说是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如以前多让他省点用云云。邵衍虽然不知道这个卡片要怎么付账,但他平常花用的时候也不多,身上装几文钢镚也就差不多了。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更何况说起来,这里的生活倒并不比他从前在宫里时辛苦,虽然那些穷尽奢华的金银玉器古董字画没了踪影,早起也要自己穿衣,可一些让他难以想象的便利工具已经相当大程度上弥补了这点不足。 厨房里叮的一声,是邵衍设置好的定时器响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转身去厨房,二楼邵父邵母的房间也在同时咔哒一身被打开了。 托邵衍每天六点做饭的福,邵父邵母的一改往日七点起床的习惯提早了一大截,每天嗅着厨房的香气苏醒也是件幸福的事,两个人虽然早起,但精神头都挺不错。 邵父一边扣西装纽扣一边慢悠悠下楼,另外一个帮佣魏阿姨将烫好的报纸递给他,邵父道了句谢,拿着报纸坐在主桌上装模作样地抖开,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厨房里邵衍的身影上。 “今天吃什么?”他扯着嗓子问。 邵衍低头摆弄烤箱里热腾腾的铁盘:“昨天在书上看到个叫什么蛋挞的……学着做了一下,也不知道好不好。” “戚!”邵父哼了一声,“这玩意甜不拉几的,有什么好吃。” “那你吃昨晚剩菜吧。”邵衍虽珍惜得来不易的家人,但无奈天生不懂服软,又最讨厌别人指摘自己厨艺,直接一口呛了回去。 儿子醒来之后脾气比从前大不少,又次次照死穴打,邵父吭哧一下也不说话了,蛋挞上来的时候瞄了邵衍一眼,示意刘阿姨给他拿。 刘阿姨笑着给他递了个台阶,邵父装作很不稀罕的模样咬了一口,眼睛顿时就瞪大了。 邵家的酒店也是有西点卖的,为此还专门请了曾在古梅三星餐厅工作过的厨师坐镇,邵父吃过不少他们做的蛋挞,味道自然和平常市面上销售的大相径庭。可邵衍做的蛋挞,怎么和那个贵地要死的厨师味道那么像?! 蛋挞皮简直酥脆到了嘴唇抿一下都要化开的程度,浓厚的甜香跟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时别无二致,不像许多香气只是浮于表面的美食,这个蛋挞的浓香一直跟随他划入食管和胃袋,咽下去后,竟隐约还有香气在胸口浮动的错觉。 蛋液也新鲜柔嫩,像一窝软荡的水,并不如普通蛋挞甜,反倒是随奶油和黄油一道揉出股花蜜的清香。 邵父咔嚓咔嚓干掉了三大个,被已经习惯了的邵母迅速阻拦住了伸向第四个的动作,刘阿姨眼疾手快端上微好的牛奶和一笼蒸饺。邵父血脂高,可不能吃更多了。 邵父嘴角一抽,见邵衍呵着热气吃下一个脆生生的蛋挞,还一脸不满意地说什么黄油搁太多了的话,气的都想给他一脚。 家里的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刘阿姨笑着去接,几秒钟后捂着话筒说是喊邵父的。 邵父臭着脸接过话筒说了两句,原本玩笑似的不高兴就浅了,转而浮起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严肃。 气氛很好的众人包括邵衍在内都停下了动作。 “行,你这边先顶着,我这就出发。”邵父挂了电话,侧头吩咐魏阿姨去替他叫车,自己抽了张纸巾擦嘴,满面郑重地起身整理西服。 “……怎么了?”邵母有些担忧地站了起来。 邵父一边朝外走,一边阴沉地回答:“赵韦伯走了。” ****** 邵衍跑去学校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个赵韦伯是何方神圣,听到邵父说他走了的时候,邵母脸上浮现出的分明是绝望的神情。 在路上的公园打了一套拳,临江吐纳片刻,他几个纵身攀到树上,由一棵树蹦到另一处树冠,身轻如燕。赶到学校的时候时间竟然也不晚。 他草草擦了把汗,提着背包就去了宿舍楼,a大的宿舍楼有二十四小时供暖的大澡堂。澡堂多用于体育课后,这个点钟,到处都很安静。 大澡堂只开了一个龙头就水汽蒸腾起来,邵衍在角落冲洗着,心中不自觉就回想起从前的生活。那个时代的必需品可没现在这么便利,为了应对如他现在这样临时起意的吩咐,灶房和膳水间每夜都需有三个女婢或内侍守夜,邵衍小时候也干过这活,灶膛里的火一旦熄灭,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他笑了笑,扫清脑袋里浮现出的各种各样的极刑场面,洗的差不多预备去穿衣服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澡堂外有两个人说起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道:“一会儿还有公开课,我一点都不想去。碰到邵衍怎么办?” “要点名的。”另一个人劝道,“不想见也早晚要跟他见面的。说实话比起邵衍,我更不想见邵文清。” “妈的,这个邵文清太不是东西。”先前那人愤愤地骂道:“卫诗昨晚上又跟他去吃饭了,婊|子!” 邵衍探头一看,开始还有些没认出,后来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上回在医院里见过一面的丁文丁武兄弟俩吗? 趿拉的拖鞋的兄弟俩一人端着一个盆,邋里邋遢的没一点精神,垂头直奔最近的一处淋浴而去,显然没发现到不远处正在冲澡的人是邵衍。邵衍眯眼回头盯着他俩看了一会儿,抖了抖将手上的毛巾围到腰部朝他俩走了过去。 他走路脚尖着地,加上最近开始习武,简直就像一只悄无声息靠近的猫。丁武被一脚踹到凌空,砸摔在浴室隔断墙上的时候,甚至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脚简直钻心剜骨地疼。丁武整个人屈成一团缩在墙角无意识颤抖了片刻,才慢慢提起力气短促呻|吟,手指虚弱地在地上乱抓。 一旁的丁文吓得脸都白了,眼见笑眯眯看着丁武的邵衍忽然抬起头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背的汗毛就像被雷劈了似的一下炸开。他转身要跑,却比不上邵衍的速度,被快他一步的邵衍同样是一脚踹趴到了地上。 丁武这时候才有力气抬起头来看是谁动的手,他看到邵衍的脸,一开始还没能认出来,等到片刻之后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断断续续地惊恐道:“邵邵邵邵……邵衍!” “很久没见了啊。”邵衍笑的尤为和蔼可亲。本来嘛,他自己跟他们又没啥深仇大恨。不过占了这具身体,他也不能一点责任也不负,虽然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不能很快让这两人蹲大狱,但该讨回的公道他还是要讨的。 丁武压根没时间去想邵衍为什么变瘦了那么多,对方脸上和蔼可亲的微笑在他看来简直比鬼还要吓人。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手伸过来,越过自己的脸……头皮一紧,邵衍拽住了丁武半长的头发。 “啊啊啊啊……”肚子钻心地疼,被拽着头发拖行的丁武只能蹬着腿徒劳地抵抗,一旁被邵衍踹开的丁文听着哥哥的痛呼本想去搭救,被邵衍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立刻就老实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毫无预兆的殴打把丁武吓懵了,邵衍闷不吭声上来就打的举动显然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打完之后还笑眯眯地和自己打招呼,丁武又痛又怕,什么有泪不轻弹全是放屁,连鼻涕都淌出来了,嚎啕着求饶:“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冤有头债有主啊……” 邵衍将他拖到澡堂旁一条蓄水的洗脚池边,嘿嘿笑了笑,拽着他的头发就把他的脸按进水里了。 丁武开始猛烈地挣扎,整个人像过电似的剧烈抽搐,窒息的感觉令人绝望。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头皮却猛然一痛,脑袋又被邵衍提了起来。 邵衍拍拍他的脸:“冤有头债有主。啊?”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丁武呛了几口水,眼神开始变得涣散。 啧,这样不禁打。邵衍甩手将他死狗似的丢到一边,锋利的眼神一扫,便定住了想要偷偷逃跑的丁文。 他咧开嘴角,露出一嘴雪白的牙:“过来。” 丁文头脑一片空白,面前的邵衍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恶鬼,他一边茫然地摇头一边无意识地朝后倒退,全身都开始若有似无地发起抖来。 “啧。”邵衍不耐烦了,眉头一挑,“让你过来。” “哇!!!”丁文一下就哭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后膝行,整个人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是我哥推的……不是我啊!!!” 邵衍一脚就把他踹去和他哥作伴了。 做完这些,他就近打开了一个水龙头慢悠悠洗手,然后一边上肥皂一边问:“我听说,邵文清最近在找你们的麻烦?” 丁文趴在地上喘了会儿气,小心翼翼地抬头窥他一眼:“……他翻脸不认人……” 邵衍抬手把肥皂砸到了他脸上,乐呵呵道:“继续编啊。” 丁文被他的眼神一扎,险些尿出来。兄弟俩被这样痛打一顿,又知道邵衍是个明白人,哪里还敢隐瞒,立刻一边哭一边识相地把真相说出来了。 无非就是收钱替邵文清打烟雾弹这点事,邵衍之前说的录音算什么?到时候兄弟俩随便推一个替罪羔羊出来不认账,凭a市邵家那么大的权势,还不是说捞人就捞?丁家兄弟家境不怎么样,还领着学校的救济金呢,邵文清承诺等这件事过去后给他们一笔钱送他们去外省的大学读书,为了少奋斗十年,兄弟俩就狠狠心答应了。这几天做戏也很辛苦,总被邵文清打,邵文清心中恐怕真的有怨气,每次都拳拳到肉,一点不搀虚水。两方人现在就等邵衍把录音拿出来发难了。 呵! 邵总管笑眯眯听着,心头一下就敞亮了,肚子里的坏水一边朝外冒着,一边没头脑地开口问了一句:“对了,赵韦伯是谁?” 丁家兄弟说完话之后本来已经做好了再被打一顿的准备,双双闭着眼认命地埋做一堆。没想到等了半天拳头还没落在自己身上,邵衍的不按套路出牌让他俩齐齐都有些愣:“……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邵衍原本也多少猜测赵韦伯这个人对大房一脉很重要,可那到底只是猜测,听丁家兄弟一陈述,他才明白到上午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邵父的面色为什么会难看到这种程度。 丁家兄弟到底只是普通人,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赵韦伯在美食界非常有名气,也替邵家工作了很多年,邵家许多名声极好历史悠久的老餐厅都在他的管辖之下。邵家的餐厅频频上省内或者国内的宣传杂志,有大半都是将赵韦伯当做代言人采访的。 这几乎是除邵老爷子外邵家的另一张脸面。 邵衍信息有限,一下子琢磨不透这些,见澡堂外依稀能听到有人来洗澡的声音,便又冲了把澡,吓唬了一下丁家兄弟两个施施然走了。 丁家兄弟在洗脚池边卧了一会儿,身上疼地起不来,可这个模样让新进来洗澡的其他同学着实是吓了一跳。一开始挺多人还不敢靠近,到后来,不少人就开始将怪异的目光落在他们俩身上。两个男的,还是两兄弟,一|丝|不|挂赤|条条地躺在浴室里……这是正常人能干的事儿吗? 好容易缓过点劲,他俩才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丁武有点记恨刚才丁文在邵衍面前推卸责任的话,但并没有表露出来,丁文好像也忘了这回事,埋头走了一会儿,反倒率先开口:“哥,你说邵衍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能打了?军训的时候他还跑不动嚷嚷着要请病假呢。” 丁武沉着脸:“你问我我问谁去?还能是鬼上身啊。” 丁文打了个哈哈:“那咋办,我们要去找邵文清说说这事不?” “说个屁!”丁武等到周围都没有外人的时候才放开胆子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刚才招供的时候嘴倒是挺快,现在又要去告诉邵文清?想找死也别拉着我!” 丁文一琢磨也是,就闭上了嘴,心想着这顿打又白挨了。他原本还有些不甘,脑袋里邵衍似笑非笑的画面一闪而过,立刻吓了个踉跄。 从宿舍楼回教学楼的路上要路过校门,邵衍一路慢跑着环过花圃,便看到周围靠近校门的人都纷纷朝两旁退开。他抬眼,就看到一辆黑车子缓缓停在了校门口,前头下来个穿黑衣服的高大男人,弯腰打开了后车门。 邵文清从里头钻了出来,穿一件藏青色的衬衫配米色裤子,他低声和为他开车门的男人说了些什么,目光无意识地四下一扫,便立刻愣住了。 邵衍双臂环胸靠在花圃上,意犹未尽的目光扫遍邵文清的上上下下。邵文清只觉得那天在医院里被摸的记忆像是潮水般兜头盖下,头皮一阵发麻。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再看,邵衍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捂了下发烫的耳根,心不在焉的异常姿态让送他的司机有些不解:“少爷?” 邵文清眉头微皱,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情绪有些奇怪的波动,懒得理身边的人,一把将他推了开。 进学校的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回想着刚才碰到邵衍的那一幕。他也算是和邵衍一起长大的,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这个胖到有点蠢的堂弟,给予他的关注自然相当的少,以至于当初买通林家兄弟下手教训邵衍的时候心中也没什么负罪感,起因不过是作为男人讨厌自己看上的女人被觊觎罢了。 可现在再见面,他才猛然发现到邵衍在他心中的地位似乎还是和平常人不一样的。邵衍这段时间瘦了很多……人也变得精神好看了,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装也比从前有气质了许多…… 他这样想着,猛然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文清!”邵文清抬起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卫诗迈着碎步跑来。高挑瘦削的女孩骨肉匀停,浑身都泛着和周围一切迥然不同的光芒。但邵文清却奇异地再提不起从前的热情了,好像面前这个前不久才叫他神魂颠倒的女神在不知不觉间就堕下神坛,变成了万千平凡女孩其中的一个。 ***** 晚上邵衍跑步回到家,邵父邵母正在郑重地商讨公司。 邵衍进门的时候刚巧碰到邵母在擦眼泪:“……要早知道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怎么了?”邵衍反手将门关上,把包交给了从楼梯下面蹑手蹑脚跑出来的魏阿姨,然后快步朝着邵父邵母而去。 邵父邵母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能再把一切都瞒着这个已经沉稳了许多的孩子了,他总要明白世界的残酷额坎坷的。 邵父把烟掐在烟灰缸里:“赵韦伯去投奔你二伯了。” “赵韦伯跟我们是什么关系?” 听他这样问,邵母一时间连眼泪都不知道怎么掉,邵父看了儿子一眼,也觉得挺无语的:“他是你表舅舅。你外婆认的干儿子,你外公外婆去世之后,你妈把他带来照顾,把他送去和你爷爷学手艺。也算是你比较亲的亲戚了。” 哦,还有这么层关系在。邵衍点了点头:“没血缘关系吗?” “谁知道。”邵父叹息,“老一辈的事儿,也说不清楚。当时认亲的时候,只说是你外公战友的遗孤。” 邵母又偷偷抹眼泪,显然被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在这样艰难的时候选择的背弃伤地不轻。 邵父扫了妻子一眼,把纸巾盒子推过去一些,又说:“也该让你知道家里的事了。你二伯……你知道你二伯是谁吧?”得到了邵衍肯定的点头后他才继续道,“你二伯跟爸联系说要买你手上的股权,爸没同意。最近他在卯足了劲对付咱们。他现在拿了邵家的关系人脉也多起来了,这些天几个酒店麻烦事都不少,我也没时间顾及那么多。结果今天你小舅舅直接带着他几个主厨的大徒弟走了,说是你二伯给了他一部分邵家大酒店的干股。从今往后他就是邵氏的股东之一。他这一手,还真叫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邵衍还闹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很多规则,一时也没胡乱开口,那边的邵母擦干眼泪后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忽然开口小声说:“要不……我去找找我玉珂姐吧?” 邵父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一开始还有些意动,片刻后又为难地皱起眉:“这么多年没上门走动,现在有事了就去求人……” “那还能怎么办呢……”邵母又哭了,“我们现在还能求得到谁?我和玉珂姐好歹出嫁前有感情基础,她嫁到严家之后就出了国,我爸为这事儿都恨死了,临走前都告诫我不要再联系她。哪是我自己不想走动啊……” “你你你……”邵父脸都皱成了一团,“我也不是说你的意思啊,你怎么又哭了……” 邵衍心中琢磨着听来的信息,夫妇俩一个安慰一个哭,三口人都各有各的忙碌,家里的门铃却忽然有了动静,魏阿姨匆忙跑去开门,下一秒脸上明显多了惊讶。 她是邵母从赵家带来的阿姨,对邵母的交际圈很是熟悉,此时立刻回头提醒:“太太,玉珂小姐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竟有那么巧的一件事。邵母当下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后猛然反问:“谁?!” 她一面问着,却也不等回答了,匆忙擦干眼泪打理仪容。一旁的邵父站起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有些狐疑道:“这都快六点半了……” 魏阿姨已经带着一个穿灰白粗呢长外套的女人进来了。邵衍看着她,对方模样比邵母大上五六岁,精瘦,个头不高,但眉眼都有着和邵母截然不同的锋利味道,显然是个养尊处优且极具自信的女人。她手上提着一个短柄的手提包,在看到邵母的一瞬间就被抬手砸到地上了—— ——“你真出息了啊!”李玉珂柳眉倒竖,指着邵母狠狠来了一句,目光中却又有不忍。 邵母看着有些怕她,眼神里又是思念又是不敢置信,隐约还透出几分对极亲的人才露出的委屈。她原本已经走出了待客的沙发区,被这样骂了一句后又停下了步子,远远地望着李玉珂只是流眼泪。 “都多大的人了!”李玉珂嘴跟刀子似的,脚下却半点不停,快步走到邵母面前一把抱住了她,嘴里又是责难,“家里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那点过去的事,你是傻子吗?受委屈了不知道来找我?!”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什么,邵母一下子就跟崩溃了似的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两个年纪加在一起快一百岁的老姐妹一个“玉珂姐!玉珂姐……”地喊,一个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场面看上去又是古怪又是感人。 邵父被妻子的哭声弄地有点手足无措,老婆被骂也让他感觉有点不高兴,正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脚魏阿姨便又带了个男人进来,才叫他觉得自在了些。 那男人的气质和李玉珂倒是如出一辙,虽然人挺胖还挺着大肚子,步伐也慢悠悠的,可浑身上下的气势就是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邵衍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举止中无法遮掩的一丝匪气,心下顿时就有了定论——这人看着不像是走正道的。 严颐就跟没看到屋里古怪的叙旧场面似的,笑眯眯朝着邵父走过来,一面伸出手,一面亲热地寒暄:“老妹夫啊,咱俩这么多年也没见过面,我可是久仰大名了!” 邵父见他这个姿态,心中一瞬间竟然生出股类似受宠若惊的紧张。严家走的可不是什么正经路子,整个a省的地下都不敢说还有第二个主。小辈们恐怕不知道,可邵父这些同龄人们,又有哪个没听过严颐年轻时打江山时的凶狠作风?邵家几代为商都绕着灶台清清白白,这些年明知道邵母儿时的好姐妹嫁了这么户声权赫赫的也没敢走动,此刻看到人家话语中那个不啻于三头六臂怪的大哥级人物竟然这样和蔼亲切,邵父一时间抵触立马去了大半。 邵衍眯眼盯着来人,这人身上的血腥味瞒得过没见多少世面的邵父邵母却瞒不过他,对这一对莫名来访的老夫妇,他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该用什么态度。 “这是邵衍?”严颐和邵父寒暄完,两个人的关系可见被拉近了好些,便笑呵呵地对邵衍伸出一只右手。邵衍的目光不动声色在他面上扫了一圈,微笑着也和他握了一下:“严叔。” 严颐愣了一愣,下意识正经了些,他刚想回句什么,邵衍便先一步松开了手。 严颐眯起眼,不得不说心中实在有些意外。这么多年虽然没见过面,可他才不会真的一点不知道邵家的消息。邵衍的名声他也是听过的,胆小贪懒怕事嘴馋,可以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比较懦弱的富三代。 但眼前见到的这一个,和他原本心中所想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严颐!”那边的李玉珂可算是将邵母哄地不哭了,老姐妹说了会儿话,提起赵韦伯做的那些事情后她差点气厥过去,声音跟蹦豆子似的往外开冒:“邵玉帛那一窝杂种敢欺负我李玉珂的妹妹,当赵家没人了吧!不给他点教训尝尝,真忘了天高地厚四个字怎么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邵衍默不作声地听了半个晚上才弄明白,原来这那个叫做李玉珂的女人是邵母的远房亲戚。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两个人,连姓都不是同一个,却因为小时候的一些变动,被命运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李玉珂的双亲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那个年代各处条件都困难,家里走动的亲戚根本再匀不出一口饭。乡村里封建,李玉珂的爷爷奶奶一是接受不了儿子去世的真相,二也有些重男轻女,朝外只说李玉珂的命硬留不得,结果整个村子里都没人敢和李玉珂接近,生怕被克。 大队里不管这事儿,但也不能眼看着孩子被饿死,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们查到了在a市做领导的赵家人。邵母的父亲赵升平当初有些权名,家中自然也宽裕些,因为年轻时和李玉珂的父母有交情,看李玉珂心性不坏又可怜,自家又多年没个孩子,就把她给收养了,当做亲女儿照料。没想到李玉珂进门才不久,邵母的妈妈便怀上了邵母这一胎,求医问药了那么多年的难题迎刃而解,赵升平夫妻因此对李玉珂更加疼爱,总觉得这个孩子和他们命数相合。 李玉珂就这样一直在赵家生活,她性格刚猛,又泼辣伶俐,敢说闲话的统统被她打闭了嘴。后来邵母出生,她对这个妹妹宝贝地不成,连送去幼儿园的一路上都要抱在怀里,谁敢碰妹妹一下,那可比动了李玉珂自己还下场惨烈。这份特殊的感情李玉珂只给了邵母一个人,哪怕后来更油滑的赵韦伯进了赵家门,也没能让她同样地另眼相待。 日子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然后忽然有一天,李玉珂往家里扔了个大炸弹—— ——她看上了严家大儿子严颐,两个人已经私定终身了。 这可真是吓死人了,赵家走的官途,赵升平一辈子哪儿和严家这种混混打过交道啊?心中自然也怕严家的坏名声影响赵家仕途,又担心大女儿被严家的坏男人骗,怎么可能同意?可没想到李玉珂刚猛的作风直接从生活延续到了感情,在明白到赵升平不可能同意她这门婚事后,她直接跪地给赵升平夫妻磕了三记响头,然后毅然决然地跟着严颐私奔了。 其实也不能叫私奔,那个年代,应当是“追求自由感情”。但赵家无可避免地也因此受到了些指点,后来隐隐约约传回了李玉珂婚礼的消息,赵升平被气地放下狠话要和大女儿断绝关系,自此之后竟然真的就没有再联系。哪怕李玉珂找的小货车把电器家具运到了赵家门口,赵升平也能抵着门喝令他们给退回去。 临终之前,赵升平憋着一口气,硬是强迫小女儿发誓再不和长姐来往才咽下去。赵升平死后李玉珂来参加了葬礼,穿着一式西方风格的黑外套黑裙,手臂上戴着白纱,远远站在殡仪队之外和邵母四目相接,但从始至终没有靠近。 从那往后,邵母就再没见过李玉珂的踪影。只知道严家越来越势大,李玉珂生了个男孩,李玉珂生的男孩上幼儿园了,连去幼儿园都带着四个黑西装黑墨镜的保镖。 邵母结婚那天,也是这样的黑西装保镖送来了一整车嫁妆。邵母默不作声地收下了,父亲临终前的话像一句魔咒,但她心中始终是有着这个姐姐的。 再回首几十年,姐妹相见,邵母才猛然明白到自己心中这么多年,其实一点也没放下过对对方的思念。 ***** 李玉珂替邵母抱不平,说要教训邵玉帛一家,但事实上连邵衍都知道,这句话做起来并没有说出口那么简单。 邵家三代人积累下的权势不是说着玩的,严家在黑道声名显赫,可发家毕竟不过二十多年,新贵和旧权的碰撞恐怕很难单纯用胜负二字形容结果。 邵母也叹息,反倒来劝李玉珂:“算啦,我们也没有证据。老爷子遗嘱白纸黑字在那,有问题又能怎么样?邵玉帛现在正风光,和他对上,你们也未必能落到好。” 李玉珂沉默,邵母说的确实是实情。来找邵母之前她就打听过了邵家遗产里的这些弯弯绕绕,自然对很多内情也了若指掌。邵玉帛当初继承邵氏出示的是具有法律效应的遗嘱。这就是最难办的一环,a市负责遗嘱公证的部门内关系很复杂,有些人未必是严家能轻松吃下的,背后再站着一个累积了近百年人脉的邵氏集团,手握邵氏百分之五十股份的邵玉帛在如今的a市已经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就连严家,也不能轻描淡写地将此视而不见。 邵父试探问:“a市管不了,再往上……?” 李玉珂没说话,严颐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实话实说了:“往上的关系更深。你恐怕不知道,你那个弟媳妇廖和英,他爸廖德好像遇到了贵人,我儿子说他们一家现在连在b市都势头很大。”看邵父满面都是惊诧,他又抬手拍了拍邵父的肩膀,“你也别急,我儿子明天就能从b市回来。他认识的人多,对b市那边的大关系也了解,我让他明天直接到咱家,有什么问题一家人坐下来一起讨论。总能多点主意。” “你儿子?”邵母立刻就有些激动,“是小川吧?小川该多大了?我记得他比衍衍大好多呢。” 谈起儿子,李玉珂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都二十七了,比衍衍大八岁。” “现在严家的生意已经交给他了?”邵母得到确定的回答后,忍不住就有些羡慕,“真是能干。我家衍衍要有小川半分好,我也不至于操心那么多年了。” 躺着中枪的邵衍:“……”小川?呵呵,这哪位? 李玉珂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好什么啊,闷葫芦似的,也不知道像谁。衍衍哪里不好了?我看他也稳重着呢。” 邵母心想着那是现在,你不知道他以前的德行呢。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又有些欣慰,从摔了那一场之后,邵衍的行事作风比起从前来真的是凝练了太多,这个时候便也没想着再谦虚,只出声招呼:“这个点钟来,都没吃饭吧?家里还有点家常菜,都是衍衍亲手做的,味道还不错。留下来吃点吧。” 李玉珂一直拉着邵母的手,到这个时候也没松开,闻言直接回答:“今晚我和老颐不走了,就住这!咱俩那么多年没见面,今晚好好说会话。” 严颐很顺从妻子,略带杀气的五官一笑就很是慈祥:“衍衍做的饭?是了,我记得衍衍小时候也和邵老爷子学过一段时间,厨艺肯定好。” 他这话纯粹昧着良心来的,a市上头点的人家谁不知道邵老爷子对邵衍这个孙子不感冒啊。要真有天分邵衍这些年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荒唐,他开这个口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 没想到邵家夫妻两个竟然全没谦虚,尤其是邵父,听到这话眼都眯成了两弯,嘴里一点都不诚恳地说着“哪里,哪里。”但话锋一转又颇为得意地去拍严颐肩膀:“老哥,不是我说,你们今晚来的太是时候,果然是有口福的。” “……”严颐嘴角抽了抽,心想着早听说邵家夫妻宠儿子,这样一看倒真不假,明显违心的奉承都能让他们那么高兴。 他哪知道邵父喜气洋洋的外表下也埋着不甘愿呢——厨房里炖的笋干老鸭是邵衍早上就架到灶台慢熬的,冰箱里腌了一大盆羊排,白天蒸好的南瓜和山药也压成泥照着邵衍的吩咐拌进牛奶了。这可是邵衍特地为降他血压准备的,原本他还以为终于能吃个痛快,可看严颐这个体型,估计也不是个胃口小的。 严颐落座之后并不太期待,他家里雇的厨师也曾在相当有名的餐厅里工作过,每天不说山珍海味,吃的却绝对能算精致。邵家的餐厅名气大,他谈生意多半也会到那里,各种招牌菜特色菜也吃了不少,甚至有幸尝过邵老爷子亲自下厨蒸的鱼唇。味道比起普通厨师是要好了很多,但对于吃惯各地美食的他来说,也并不能达到念念不忘的地步。 他看着邵衍告辞后走向厨房的背影,双眼微眯。这孩子总是能给他一种异常奇怪的感觉。极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表现地这样镇定自若,就连一直处在发号施令位置上的邵父也不例外,可他分明能感觉到邵衍这个孩子没把他当做一回事——或者说,并不受他极具压迫力的煞气影响。在这一点上,倒是奇妙地和他家那个讨债鬼儿子来的相似。 他当然不知道,在久经历练的邵总管眼里,他身上那点血腥味也不过是逗小孩的玩意儿罢了。 严颐脑袋里琢磨着各种邵衍让他觉得古怪的表现,恍惚中忽然嗅到一股几乎让人飞起的香味,思绪一下子便顿住了。 “……什么味道?”半晌后,他才如梦初醒地挺直了腰,开始四下搜寻这股香气的来源,最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打开的厨房门处—— 他人生中头一回生出要起身去厨房看看的念头,脑袋里反复警告着自己现在正在做客才没做出出格的举动。 “是衍衍煲的虫草竹笋老鸭汤。”邵母一边回答,一边按住很直白表现出了对美食兴趣的李玉珂。李玉珂坐立不安地要朝厨房去,邵母拍拍她,笑容中难掩得意,“姐,你坐着吧,衍衍不喜欢我们进厨房,我去把汤端出来让你们先喝。” 严颐一听到喝这个字,猛然觉得自己整个肚子都空了。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后,才发现整桌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沉默片刻,他和蔼地笑了,“我来搭把手吧,端菜这种事男人来就行了。” 一锅熬到金黄浓香四溢的老鸭汤被端走,不喜欢外人进自己厨房的邵衍臭着脸靠在洗手池边啃西红柿。烤箱里的羊排正滋滋作响,蒸锅里的南瓜山药糕散发出阵阵清甜的香气。他听着外头喂猪似的西里呼噜和汤勺碰锅声,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个小时前毫无秩序的学校食堂,满肚子胃口倒了个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接到父母电话让他第二天去邵家吃早饭的时候严岱川其实有点意外。 在外工作的时候家人虽然也会通电话,但多半都会挑选一个比较固定的时间。严岱川和父母的相处方式比起亲人倒更像上下级一些,包括打电话在内,双方的沟通和来往都默契地保证给对方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极少的,父母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叮嘱他一件事情。 挂掉电话后,严岱川一语不发地靠在车背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却瞬间陷入沉思。 邵家这一门亲戚实际上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小时候李玉珂就常告诉他他还有一个温柔可亲的姨母和一个可爱漂亮的弟弟。小时候的严岱川对这个“漂亮可爱”的弟弟真是期待啊,严家没人跟他玩,他便幻想着有一天能和这个传说中的“弟弟”生活在一起相亲相爱。 他生来就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地快。后来长大一些,这类无关紧要的亲戚就慢慢被他抛在了脑后。第一次见到邵衍的时候他也有十来岁了,对那个与童年记忆中幻想的完美弟弟截然不同的真实人物,严岱川实际上是相当失望的。只不过这种来源于儿时的执念来得快去得也快,邵衍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根本上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知道母亲让自己去邵家是想说什么,老一辈人的恩该报也是要报的,可惜这次的事情,恐怕并不如一开始所想的那么简单。 严岱川倒没什么心理压力,他并不是外表看上去这么一丝不苟的人。在飞机上浅浅睡了一觉,到a市都快五点钟了,严岱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给了来接他的司机邵家大房的地址。 早晨的a市并不喧闹,尤其在邵衍一家住的风景区这边。初升的旭日染红了半边朝霞,沿途的江面波光粼粼,绿树成荫,路的尽头看不到再多一辆车子,严岱川下车的时候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不远处邵家的小别墅掩映在茂密的叶丛当中,沿江这一条路种满了参天老树,绿化极好,四下里都是清脆的鸟啼声。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才到五点三十分,便扩了扩胸转身走向江堤的方向——还是过会儿再去打扰吧。 保镖们从车内出来聚拢在他身侧,一群人低声商议着工作上的某些细节,严岱川说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 他缓缓地、带着些许困惑地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矮他半头的青年正站在他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与他对视了三秒钟,这人才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严岱川?” “……”严岱川瞳孔微缩,抬手制止了身边这群才发现邵衍踪迹纷纷警戒的保镖,另一只手却已经摸进了兜里,缓缓拉开了枪上的保险栓,“你是谁?” 邵衍垂眸扫了他的手一眼,笑容更大,带着种戏弄人后的愉悦退开一步:“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别那么紧张嘛。” 他说着,越过严岱川一群人朝着邵家的大门走去。呵呵,什么小川大川,也不过如此嘛,哪里就像邵母说的那样比他强了。 严岱川盯着他的背影,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运动服,脖子上还挂着一根画着卡通西红柿图案的运动毛巾,像是早上出来晨练的。 “……邵衍?”看到对方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严岱川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 邵衍回过头来,目光上下扫他一眼,笑地让严岱川有点不习惯:“是我,请进吧。” 他说完之后也没有招呼一下,自顾自就朝里走了。严岱川站在原处没有立即动作,片刻之后满身绷住的警惕才慢慢消褪了下去,一群围在他身边的保镖脸色都很难看,保镖队长更是满面羞愧:“是我们的失……” 严岱川抬起手没让他继续,他从小习武,身手未必会比这群保镖逊色。可即便如此,刚才仍旧半点没察觉到邵衍在靠近。 他望着邵衍离开的方向,对方招呼了一声后竟然就真的就这样自顾自走了,完全没有表现出半点主人家的热情礼貌。严岱川从未受到过这样不走心的冷遇,可现在的他也没空去玻璃心地衡量自己在邵家人心中的地位。他只是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和邵衍见面的时候,偶然参加的宴会上那个低着头缩在父亲身后的小胖子让他多年来对“可爱弟弟”的期盼瞬间消褪地干干净净,说了几句话后,严岱川仅剩的兴趣也被磨没了。这些年他偶有听到邵家孙辈消息,但平庸矮胖的邵衍都是作为陪衬的存在。那么久了,这才是严岱川第二次见他,可刚才那个带给了他不小惊吓的年轻人,却已经和记忆中那个形象根深蒂固的内向胖子完全不一样了。 邵衍心情不错,捡了那么久的功夫,今天终于迈进了第一层。他修的内功虽然杀伤力只是平平,但对身体的淬炼却远非其他功法能比,当初给邵衍这本功法的老太监曾经说过,修刀修剑,远不如修自身来的重要。刀剑只是工具,躯体却是最脆弱却必须保护的存在,只有掌握了根本,才能毫无顾虑地追求更深的武道。 邵衍还没机会触摸到那一层,毕竟他死前也不过正值壮年。不过踏入第一层已经为他带来了不少便利,他这些日子利用爬树和抓鸟来练轻功,以往晨练的一个来小时最多也就抓两三只麻雀,今早却连连得手了十来只,虽然最后抓到手的鸟都被他放飞了,可沿江这一条路的飞禽们还是被吓得够呛,无不闻人色变。 他哼着这些天新学会的这个时代的歌,回房间洗澡顺带换了件衣服,下楼的时候刘阿姨和魏阿姨已经起了,正在招呼进来的严岱川。严岱川把带来的那一伙黑衣保镖都留在了屋外,自己则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沙发上喝茶,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习惯了和邵家人开玩笑的刘阿姨都有些拘谨,态度也格外地客气。邵衍下楼的动静惊动了低头喝茶的男人,严岱川死着一张脸端坐着将目光落在邵衍身上。 他愣了一下。 刚才邵衍穿着肥大的运动服戴着汗巾满身臭汗,严岱川又被他吓到了,便也没仔细打量他的模样。现在对方换了一身雪白居家服,头发洗好后还没擦干,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衬着他的肤色叫人看去恍若发着光。严岱川这才发现对方的五官其实生的很好看,一双桃花眼,眼尾还微微上翘,睫毛很浓密,这使他的目光看上去非常有神,鼻子生的小而挺翘,鼻尖处弯出个弧度可爱的鼻珠,嘴唇的线条也很清晰,嘴角和眼角一样是上翘的,哪怕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挂了浅浅的微笑。 邵衍很白,也不止是肤色,好像全身着色的地方都比寻常人要淡一些。他的头发和眉毛很细软,在强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微微偏棕,但不明显,瞳孔也更偏向琥珀色,嘴唇白中透粉,很能惹人怜爱。 他又有点胖,体型上倒看不出什么不对,只是面颊相比较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肉多了些。他长的嫩,又有一个小而尖的下巴,这样看去倒有点像是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笑起来的时候嘴抿着嘴角朝上翘,这个形象意外地和从前严岱川曾在脑海中描绘过的“可爱弟弟”模样重合了起来。 他的眼神因此便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在邵衍朝他打招呼的时候,还破天荒认真地也朝对方点了点头。 邵衍边下楼边挽袖子:“早饭没吃吧?” 不太习惯这样家常问候的严岱川愣了一下:“……啊?” 邵衍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兴趣地笑笑,也不说话,径直朝厨房去了。 严岱川皱起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有种……邵阳好像不太喜欢他的感觉。 将前一天用剔出来的蟹黄蟹肉拌猪肉末猪皮冻搅好的肉馅从冰箱里拿出来,邵衍劲儿大,三两下就把要用的面皮揉开,想了想自己恐怕忙不过来,又朝外喊了一声,让刘阿姨进去帮他弄小笼屉。 刘阿姨忙不迭赶去了,严岱川有些困惑地坐在原处,直到确定是邵衍在做早饭后才开口问魏阿姨:“家里的饭怎么是他在做?” 魏阿姨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厨房后才反应过来,立刻笑了:“您说衍衍啊?以前其实也不是他弄,可出院回来以后人就比以前还挑嘴了,三餐吃的都要自己亲手弄才行。不过他手艺可比刘姐好的多,现在先生和太太一般也不太吃别人做的饭了。” 严岱川对一个富三代天天做饭给爹妈吃的画面有些想象不能,他还想问魏阿姨邵衍是不是一直以来都那么勤快,便听到楼上传来房门开锁的声音。不多会,梳妆完毕的李玉珂和邵母就手挽着手亲密地走了下来。 “妈。”严岱川起身一丝不苟地问好,然后看向邵母,“赵阿姨。” 邵母哎呀一声:“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啊!”扑上去摸摸头摸摸脸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严岱川惊慌闪避。 “叫姨妈就行了。”李玉珂看儿子这模样也不说帮一把,反倒四下张望起来,“衍衍呢?我才听他妈说这孩子每天早上都自己弄早饭,今天早上吃什么?” “……”严岱川好容易躲开邵母太过热情的呵护,理了理头发,看向楼上同样也走出了房门的邵父和严颐,沉声开口,“我们还是开始说正事吧。” 谁理他?严颐和邵父下楼之后齐刷刷朝沙发里一窝,接过魏阿姨递过来的温开水,张口就问:“早上吃什么?” “……”严岱川抿住嘴唇,手上的茶杯握紧了一些。 刘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吃鱼滑粥和蟹黄小蒸包,再等十分钟就好!” “爸。”严岱川试图将话题扯上正道,“我们先说正……” “哎呀,急什么嘛。”严颐浑不在意地朝他摆摆手,又问魏阿姨,“昨天晚上的鸭汤还有没有剩下的?要不先弄一碗垫下肚子?” “鸭汤都喝干净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严颐一副昨天整锅汤被喝完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无辜模样,“那南瓜糕呢?南瓜糕还有没有?” 魏阿姨有点为难:“那个也吃完了。” “羊排也没有了啊?”那边的李玉珂听到这里,也插了一句。 “……”周围人像是划分出了一处自己的小世界,严岱川板着脸,心中多少有点不满。索性坐回去继续喝茶也不说话了,反正邵家的问题最着急的人也不该是他。 他只当父母又在故意耍他,心中正琢磨着等会也得像现在这样慢悠悠地吊一会儿这伙人的胃口。然后冷不丁地,餐厅方向就传来一股让他精神一震的鲜香味。 他立刻挺直了腰,手杯握紧在手上,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一些:“什么味道?” 厨房里的刘阿姨端了个深肚的砂锅出来,砂锅的锅盖虚虚掩着,那股一瞬间就能抓住人心神的香气便从这里起源。 砂锅里仿佛还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刘阿姨将锅搁在桌上,一下掀开了那个歪歪斜斜的锅盖,香气在一个瞬间从锅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也成功地将严岱川从孤独的单人沙发中解救了出来。 眼见父母和邵衍的爹妈都已经很自觉地坐上了餐桌,严岱川有点包袱,便慢吞吞装作不在意地蹭了过去,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打在桌上那个其貌不扬的砂锅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砂锅还留有余热,粥被加热到滚起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泡泡,刘阿姨小心地把粥盛出来,严岱川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特别小的,只比调料碟宽一点点的深碗。 邵衍后脚从厨房里出来,刘阿姨就将那个深碗摆在了他的面前。 减肥? 严岱川扫了眼邵衍确实和以前有很大不同的体型,心中怎么都想不通,只保证这么点热量摄入的人刚才是怎么做到迅速接近且让自己毫无察觉的。 粥入口时,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米饭恰恰好被炖到欲化不化的程度,口感非常地厚实,满口都是鱼茸和瑶柱细腻滑美的清香。粥微咸,鲜甜的海鲜和软糯的大米结合地恰到好处,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一道主食,严岱川却偏偏吃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厚重感。 滚烫的粥落进胃袋,瞬间唤醒了早晨几乎被遗忘的饥饿感,严岱川忍不住在粥咽下去的瞬间再送入口一勺,然后立刻就被烫地哆嗦了一下。 他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嘴里吸气,一边忍不住抬眼去看邵衍,进餐的速度下意识变慢了许多。 邵衍和用勺子的他们不同,使的是筷子。他筷子拿得很高,吃饭时眼睛一直专注盯在自己碗里,包着银头的筷面在小碗的边沿一左一右迅速轻滑了两圈,然后凑近碗沿送入口中,这期间他的脊背一直挺地笔直,好像在任何时候都绷紧了自己的神经那样,不容懈怠。 邵衍的直觉很强,严岱川的目光自然逃不出他的感知,他抬起头对上严岱川的目光,严岱川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看了很久,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邵衍眼中却忽然浮起浓浓的笑意,眼神灵活地在严岱川脸上转了一圈,嘴角也意味不明地勾了起来。 严岱川被他这样一看,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对劲了,后背一阵发痒,费了好大劲才控制着没去抓一下。 他有点不高兴,这个邵衍看着白白净净的,怎么接触起来哪儿哪儿都那么古怪? 话虽如此,这个奇葩弄的东西还是很好吃的,严岱川很矜持地只再添了一碗,不像他爸,跟饥荒似的西里呼噜喂下去小半锅,邵父为了和严颐抢最后的粥底,吃饭的动作也瞬间加快了。 邵衍被邵父和严颐吃饭时的声音弄地胃口尽失,抬眼一看,就瞧见严岱川在慢吞吞地吹粥,吹了半天也不说吃进口,顿时更加不爽。 严岱川要面子,吃了两碗后不好再加,心中便一直惦念着刚才刘阿姨说的厨房里还在蒸的蟹肉包。没人好意思催,刘阿姨便也不进去拿,邵衍还真就保持着这样慢吞吞的动作吃完了自己小的可怜的那碗猫食,等他撂下筷子,刘阿姨才跟醒过神来似的转身进厨房去端蒸屉。 严岱川也是服了邵家这一手待客之道。 包子的分量少得可怜,六寸大的蒸笼里不过可怜兮兮的四枚,四喜丸子似的陈列在那里,表皮晶莹剔透,隐约可透见到里面包裹着的琥珀色汤汁。 邵衍慢吞吞吃完一枚,抽了两张纸擦嘴,把自己那份推到邵父面前后起身道:“我吃饱了,各位慢用。” 他说完就朝楼梯去了,一桌人下意识停下了动作目送他离开,严颐回头后探着脑袋朝邵父面前看了一眼:“他吃的怎么那么少?” “从医院里面出来之后胃口就小了。”邵父扫了眼邵衍那个专用的小碗和笼屉里还剩下的三个包子,叹了一声,筷子却一点不慢地伸了过去,“这孩子现在比以前还挑嘴,刘阿姨的饭都不肯吃了。在医院里吃了一个多月的水果,现在也比较喜欢水果和汤这类的……唔!” 入口的汤包忘了先喝汤,邵父被烫地一个哆嗦,鼓着脸嚼开之后又眯起眼细细地品尝,没忍住耸起肩膀:“这小子往里头放什么了……” 严颐眼馋地不得了,赶紧也夹了一个,先是小心翼翼地咬破皮,浸润了肉馅和蟹黄鲜味的肉汤徐徐滑出,味蕾仿佛一双带有魔性的手紧紧抓住,让他吃东西的动作一下就加快了。 四个包子还不够他一嘴啃的,烫又算得了什么?他这边四个吃完之后邵父那边也才刚解决了邵衍推给他的那部分。正沾沾自喜自己比其他人都要多些分量,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筷子。 抬起头,严颐正眯着眼朝他慈祥微笑:“大妹夫,我记着你是血压高吧,血压高可不能吃太多,七个包子太多了。” 邵父连忙护食:“不不不不不……” 哪知严颐手劲极大,轻轻一拨就把他环着笼屉的胳膊给拨开了,邵父眼睁睁看着一个包子离自己而去,心头大痛,赶忙迅速将剩下的三个纷纷咬皮喝汤。 严颐吃完了一个还想再抢,看到这一幕脸拉地像腌黄瓜似的。 严岱川眼角瞥到父亲又在四下搜寻目标,大感羞耻,默默地加快了吃东西的动作。 ***** 邵衍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一屋子人已经吃着他腌的酸萝卜在饭桌上开会了。 他一面进厨房折腾自己中午要送去学校的午饭,一面竖着耳朵听。 严岱川的声线很低沉,语速不急不缓,随时都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我已经查过,接手这单遗嘱的两个公证员跟邵家和廖家都没有直接亲属关系。工作上的接触是有的,但这并不能用作直接证据。加上廖德最近在b市很积极,跟卢家王家都有些往来,没有证据,轻易扳不倒。他们现在也未必会卖严家的面子。” “怎么已经到这个程度了?”邵干戈很诧异,父亲去世之前,他完全没看出二房一家竟然发展地如此迅速。 “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廖家手上忽然宽裕了。”他说到这里,见大家都了然,这才继续道,“现在邵家遗产的问题主要争议在民间,a省内邵玉帛的关系打点地不错,报社媒体都没有讨论这件事的。但省外议论这件事情的人就比较多了,大部分的人都在猜老爷子之前放出过风的那本只传继承人的菜谱在什么地方。” “他没给我。”邵父顿了顿,有些黯然,“这样说来,可能真的是我在自作多情……” “是真是假,证据肯定能找到。”严岱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现在什么都不确定,我这些年在b市也发展出一些人脉,先找点东西把邵玉帛那边气焰压低一点再说。” “你们要什么东西?”邵衍忽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朝他们挥挥手上的手机,“这个用得上吗?” 一桌人的注意力被他打断,看过来的时候都有些不明所以。 邵衍点开录音把手机丢桌上又进厨房了,扬声器里哗啦啦的杂音、脚步声、探病的问候…… 严岱川听了五六分钟,有点不耐烦了,眉头微皱,心想着邵衍给他们听这个是要干什么。 然后忽然间,里头便传来了邵文清毫无预兆的咆哮:“让你们都出去!我有事情单独和邵衍说!没听见吗?!” 大伙儿都愣了一下,邵父邵母睁大眼,脑中闪过一个让他们整颗心都揪起来的猜测。 接下去的发展果然印证了他们的预料,邵文清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哑着嗓子一副威胁的口气:“告诉你,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录音给公布出来,是我让他们干的又怎么样?推人的是丁文丁武……” 一桌的人都寂静了,没一个人出声说话,他们将目光落在手机跳跃的音波拟图上,一个个心思转地飞快。 尤其是严岱川,他几乎瞬间就通彻了其中的各种关节。邵衍军训差点摔死的这件事闹得很大,那时候邵家的大房和二房关系还没坏到这地步,a市的各大媒体报纸争相报道a大这一起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严重失误。李玉珂没出面去安慰邵母,却通过严家的关系对校方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但最后仍旧是没能拿到决定性的证据——毕竟邵衍在那之后就失忆了。 可现在看来,邵衍竟然是什么都清楚的吗? 推他的人是邵文清找来的,丁文丁武有嫌疑却没有证据,邵文清一家现在关系通天,哪怕这件事情被邵衍捅出来,没有证据一样是在做无用功。不,哪怕是有证据了,仅凭借邵父和邵玉帛两兄弟一夕之间骤然区别开的社会地位,事情就未必会朝着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方向去发展。 所以邵衍是在装失忆吗?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以此降低邵文清的警惕,再在最不可能的时机故意激怒邵文清,让他亲口说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 想到这一层,严岱川再看向厨房的方向,目光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毕竟只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孩,据说从小被父母娇惯疼宠地不知世事,严岱川本以为对方是那种一点跌宕都禁不起的人,可没想到对方愣是能咽下满肚子的委屈替自己争取一条能找到公道的路。 他真是太高估邵总管了,要不是又听他们提起,邵衍保不齐就把这事给忘了。 邵父邵母这边的心境就远不如严岱川平静了,听着录音里邵文清咄咄逼人的恐吓,邵母的眼泪跟拧开了自来水龙头似的一下就憋不住了。她又气又恨,对邵文清她自问从没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从前哪怕是怀疑,也只把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对象落在邵玉帛和廖和英夫妻俩身上,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他们一直以来都呵护照顾引以为豪的侄子一手策划了差点夺走邵衍性命的这场“意外”。 邵父气地双目赤红,胸口仿佛堆满了熄不灭的火絮,录音停下后他花了大约一分钟来镇定情绪,最后还是爆发了:“我去剁了那个畜生!” 邵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看他朝大门方向跑后才猛然惊觉,一下子蹦起来抱住丈夫:“你别冲动!不要胡来啊!!” “真是畜生!猪狗不如……”邵父不会骂脏话,翻来覆去就只重复着这几个词汇.他心中满是不敢置信,一直以来还在自欺欺人保全着的所谓亲情在这个猝不及防的瞬间轰然崩塌,以往靠面具维系的岌岌可危兄弟关系顷刻间灰飞烟灭。他的孩子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经历过一场灭顶之灾,而他这个本该为孩子遮风挡雨的父亲竟然连亲手报复凶手都无法做到。 邵母抱着丈夫崩溃大哭,邵衍摔伤的真相让她无法接受,邵玉帛一家人中,她从前唯独只觉得邵文清聪明懂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平日里也对他多有照顾。哪怕后来和邵玉帛他们撕破脸了,她心中却还是惦记着在a大读书时让邵文清这个做哥哥的好好照顾照顾邵衍。 怎么会这样呢?她欣赏的人竟然就这样一个一个脱离了她的认知,不管是赵韦伯还是邵文清,她至少都是付出过真心的。这些人怎么就能那么坏呢? 夫妻俩一个恨自己没用一个气得不行,冷不丁哐当一声,一个茶杯就砸碎在了邵父的脚边。 邵父和邵母都是齐齐一静。 “哭哭哭哭!哭个屁啊哭?!哭什么用?!”李玉珂破口大骂,“都他妈有点出息好吗?!” 死一样的沉寂之后,邵母停了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打起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邵母打着嗝,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还有点不在状态。 李玉珂恨其不争,抬手拍在她后脑勺上:“你啊!那么多年了,遇到事情还是只知道哭!你还以为现在咱爸还能替咱们出头啊?除了自家人,谁吃你那套?” 赵家从赵父去世后就渐渐败落了,李玉珂嫁到了严家不再来往,邵母嫁到邵家全心做太太,赵韦伯读书不聪明,好在撞上了好运和邵老爷子学了几手,否则这辈子估计也就是去替人钻井修路搬砖头的命。没个靠谱的继承人延续先辈的权势,再多的财富也只有渐渐被消耗干净的一天。 邵母就是这样,小时候她不过是瘪个嘴都会有满大院的人来问一声怎么回事,可现在,哪怕她哭哑了喉咙,也只有邵父邵衍和李玉珂会心疼她罢了。 邵母短暂的脆弱消退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主要是怕他会意气用事。” 李玉珂指着她,手指抖了抖,气地话都说不出了:“你啊你啊!”一边说着一遍抬手又想拍邵母的后脑勺。 哪知道手刚挥出去一半,手腕便被忽然出现的一只大掌给握住了。 这只大掌很有力气,手背看着有些微胖的圆弧,很白,甚至比李玉珂自己的肤色还要白一些。李雨珂意外地看着阻止了她的邵衍,邵衍松开她的手,回头看向邵母,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你哭什么。” “衍衍!”邵母一看儿子,满腔的愧疚立马就憋不住了,飞扑上去狠狠地把儿子搂进怀里揉搓,“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邵衍不习惯和人这样搂搂抱抱,又不能拿出调戏人那一招,身体立刻就有些僵硬。不过他也没把邵母推开,好一会儿之后才不太习惯地抬起手拍拍邵母的后背:“你不要哭了。” 邵母感受到儿子温柔的哄劝,哇的一声又开始嚎啕起来。 “……”邵衍放弃了,“算了你爱哭就哭吧。”女人怎么老喜欢哭哭啼啼的? 邵父已经被严颐拉回了桌边。 严岱川叫进了门口的保镖,把邵衍的手机交给他处理。他将目光落在邵衍母子身上,邵衍垂眸低声跟邵母说话时的表情很温柔,和早晨那个故意恶作剧接近自己的青年一点都不一样。记忆深处与对方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此时已经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逐渐变得鲜活的人。 那边的严颐自然不会像李玉珂这样爽直地骂人,他就目前形势和邵父分析了一下利弊,很快就让邵父冷静了下来。以大房二房现在悬殊的地位和能耐,邵父这一去,搞不好连邵家老宅的门边都摸不着就被以前的那些佣人们给丢出来了。 现在冲动,就是去自取其辱。 邵父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不甘远远远超过了邵老爷子那张遗嘱宣读的时候。冷静下来之后,他红着眼睛沙哑道:“对不起,刚才失态了。” 论起仪容和修养严颐自问自己远不如对方,见邵父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彬彬有礼的姿态和自己道歉,他的目光难免便带上了两分钦佩。要是易地处之,他现在承担着邵父这一腔怒火,那肯定是什么规劝都不能听进去的。严颐的处事之道就是用武力和枪子儿说话,这也是最容易留下后患的一种风格。 “已经很好了,换成我肯定表现的比你还冲动。”严颐拍拍邵父的肩膀。 邵父勉强笑了笑,侧目看着正在拷贝剪切文件的邵家的保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忽然开口:“不管怎么样,在挖赵韦伯走这件事上,邵玉帛肯定是抱着把我那几个餐厅弄垮的念头的。邵家这几个老餐厅十多年前就归我管了,里面全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除了空降进来管理的赵韦伯……如果遗嘱真的是假的,那邵玉帛把这几家老餐厅给我也不奇怪——他吃不下来,也怕自己撑死。” 邵家这几处老餐厅可远不止餐厅那么简单,邵家几乎就是在这些地方发的家。从邵衍的祖爷爷开始,邵家人就选择在这些地方落址开业,多少年来楼拆了又盖,他们还是将同样地方的大楼商铺给买下来——这是邵家无法替代和舍弃的根,也是邵家所有酒店里风评最好老主顾最多的几处。 严颐问:“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在你那几家餐厅做主厨的都是赵韦伯的徒弟吧?”赵韦伯把他所有的徒弟都带走了,此举无疑让邵父大伤元气。 邵父点头,也有些烦躁,他长叹一声,在心中划过种种可提拔的选择,但餐厅里的这些厨师们虽说对他忠心耿耿,真正像赵韦伯那样有才华和天赋的却没几个。 他心烦意乱地,下意识想再夹个包子吃。手摸筷子扑了个空,他愣了一下,然后恍然想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转头将视线落在了邵衍的身上。 邵衍还在哄邵母,察觉到父亲的目光,也把头扭了过来,看到父亲莫名感动的眼神,心头立刻大加警惕:“……你在想什么?” “儿子啊——”邵父搓了把脸,红着鼻子长叹一声,“幸好有你在……” 邵衍的脸色更臭了,但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 赵韦伯喝地有些醉了,脚下打着飘,他妻子胡梅生地小巧,有些费劲地扛住他一边手臂,尴尬告辞:“抱歉,他可能是太高兴了……” 邵玉帛笑地很温和,甚至亲自起身相送:“我和韦伯这么多年交情了,好不容易有了合作的机会,高兴也是难免。我让人送送你们吧?” 他说着就要叫司机,胡梅连忙阻拦:“不用这么麻烦了,韦伯开了车来,我没喝酒,我载他回去就好。现在时候不早,也别劳烦司机大晚上工作了。” 她姿态放得很低,邵玉帛也没有推托,闻言便把电话塞回了兜里,和妻子廖和英一起热情地将赵韦伯夫妻送走。赵韦伯虽然醉醺醺地,临走前仍然挣扎着道别:“姐,哥,别送了,走了啊!”。 门关上后邵玉帛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脸上温和的假笑才缓慢地消褪了下去。 廖和英长舒口气,有些嫌弃地换下来身上的外套,随手递给靠近的保姆:“这两个没眼色的,可算是走了。” 邵玉帛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心中对妻子这样高傲的姿态有些不满意:“私下里我不管你,人家在的时候你给我放尊重点!” 廖和英翻了个白眼:“爸在的时候我也不用跟这些人周旋,现在你接管了邵家,我反倒还得看人脸色。这叫什么事儿啊!” 邵玉帛没理她,廖和英更加愤愤:“那个赵韦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就沾着个赵字儿,脸倒是挺大,一口一个哥啊姐啊的,谁是他姐?赵琴家认来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到底小的时候也跟你一个大院长大的。”邵玉帛终于开口,“现在老爷子刚去,赵韦伯那几个徒弟都是我大哥那的顶梁柱,有他们在,我这边工作也更顺利。你也别天到晚念叨什么赵家廖家了,你爸最开始不也是赵老爷子身边的秘书?谁看不起谁啊?” 廖和英柳眉一竖:“英雄不问出处!往上数三代你们邵家又好到哪去了?他赵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要我跟你说?我家人不算什么,你别求到我哥头上啊!” “你让他别和我要好处啊!”邵玉帛有点大男子主义,岳家这段时间来拿了他的赞助青云直上,老婆的得意忘形早让他不满了。廖和英咬着嘴唇怒瞪他的模样让他瞬间就想发火,还没张口,那边客厅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保姆过去接起,片刻后朝邵玉帛道:“董事长,是廖老先生。” 邵玉帛满肚子火顿时就跟戳破了的气球似的瘪了下来,他脸上还有些挂不住,和倔强的妻子对视了一会儿,这才冷哼一声去接电话。听到听筒里那个威严声音的瞬间,脸上就带出了假笑来。 廖和英有些得意地撇撇嘴,腰杆都挺直了些。娘家有能耐她就有面子,这才多久啊,邵玉帛就不敢对她大小声说话了。她将目光落在楼梯口正在看自己的儿子身上,四目相对时,邵文清沉默转身上楼,廖和英则忍不住兴奋地追了上去。 妻子活跃的背影钻入邵玉帛余光,他握紧拳头扭过脸,心中泛起针刺一样的不甘,却仍然要谨慎回答电话那头男人的问题:“好!都好,家里生意都妥当。好,我会照顾好和英和文清的……” 那一边,出了邵家老宅的大门,夜色中的车大灯探在空旷蜿蜒的山道上,副驾驶一直装睡的赵韦伯这才缓慢坐直了身体。 他掏出一张湿纸巾洗了把脸,瞥了眼正在开车的妻子:“几点了?” 胡梅大气也不敢出:“快十一点了,你睡一下吧,到家了我再叫你起来。” “开慢点,”赵韦伯却没照着做,他落下车窗眯着眼吹了会凛冽的山风,清醒些后回想到刚才的晚饭,忍不住冷笑一声:“廖和英这个沉不住气的……仗着自己家现在有点能耐,谁都看不起。呸!当初她算个屁!” 胡梅咬着嘴唇,偷眼看到丈夫在车灯下晦暗的面色,心中一颤,忍不住良心难安:“咱们就带着阿林阿树这么走了,姐姐姐夫那边……总归不太好……” “你懂个屁。”赵韦伯冷声让她闭嘴,见妻子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这才大发慈悲地解释道:“你单看见赵家收养我给我饭吃,就觉得我就该知恩图报,一辈子为他们当牛做马?你当他们为什么要收养我?我爷爷在战场上替赵琴她爷爷挡过一颗子弹!半条腿都没了!我现在的日子是我爷爷用腿给我换来的!我欠他们什么?他们欠我才对。我帮邵干戈卖命那么多年还不够?什么姐姐姐夫,都是相互利用。你叫地亲热,人家心眼里还不知道怎么看你呢!” 胡梅没开口,心中却觉得丈夫这一番恩偿推断说不出的怪异。然而在家里她从不是有话语权的人,说了也不过白白被骂一顿,只好在肚子里叽歪一阵,安静开自己的车了。 赵韦伯望着窗外一路发着楞,心头空落落的,半晌后才狠狠定下了神—— ——路都选了,回忆从前根本毫无用处,良心不良心的……说句难听话,现在这个向钱看的社会,良心能卖多少钱一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夜晚,位于半山的邵家老宅静谧而美丽。 窗外是密林朦胧的影幢,山风呼啸,树叶时不时会发出无序的碎声。邵文清睡不着,起身轻轻掀开房间密实的窗帘,窗外是老宅空旷到足够跑马的前院。整齐的园艺绿化在宽敞的路边修成两排,半山上还有邵老爷子栽种的荷塘和梅园,光是照料这些,就需要花费三个园丁不少的心血。邵家的管家、帮佣、厨师、司机和园丁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人,然而这个偌大的宅邸仍旧是无时无刻不让人感到死寂。 以前邵衍一家住在这里的时候感觉还好些,现在老爷子去了,大房带着自家的司机帮佣一并离开,立刻就让本不觉得房子太大的邵文清感受到了荒凉。 每当这时,他的脑中总会毫无预兆地浮起邵衍的模样。从以前受气包似的一张脸,到最近一次在学校里看见对方,邵衍的改变真的已经到了让他无法不侧目的程度。 以往的臃肿笨拙此时已经不见踪影,邵文清回忆着前些天看到邵衍跑步的画面,对方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服,敞开外套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纤细的颈项从t恤的领口中延伸出来。他的皮肤白的近乎晃眼,和邵母有五分相似的五官也越发明艳起来,运动的时候浑身泛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活力和俊朗。他从不知道邵衍也会有这种凭借外貌就能让人感到优秀的条件,对方跑远的时候脚步轻快地跳跃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林雀,让看到他身姿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心情轻快起来。 这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变化,让邵文清不得不感叹生活真的是最好的催化剂。 “哐!”寂静的深夜里这样一记碎裂声显得非常惊悚。 他转头朝着房门的方向看了会,心中挣扎了片刻,还是转身打开了门。 老宅虽大,用于住人的主宅却并非一味追求宽敞,门打开后,楼下邵玉帛和廖和英的争吵骤然变得清晰。 “你能别无理取闹吗?”邵玉帛的声音很疲惫,像是喝过酒了。 “我无理取闹?!你怎么不说自己?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成天外头花天酒地的不着家,当我不知道你在干嘛?”廖和英以往是从不管丈夫晚归的,现在的作风却变得咄咄逼人了许多,邵文清不想承认,却又轻易能猜到,这一切都源于他外公一家近段时间来的改变。在a省的岗位上多年默默无闻的廖家手头上终于有了宽裕的资金打点,资历已够,又来东风,顺势乘风而起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很累了,今天不想吵架。” “你当我想和你吵吗?你把这家当什么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廖和英的声音带上哭腔,后面就是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质问和吵闹,邵玉帛听得一阵烦躁,妻子这些天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娘家有了点本事,夫家的什么事情就都想插一手,前段时间更是异想天开地提出要去集团做出纳。他已经够烦心了,这婆娘还成天给他找事。朱士林现在在集团里整日一副有了从龙之功的架势,捞好处捞地明目张胆,今天喝酒的时候老说国外一个牌子定制的手表多好多好,里头的潜台词不言而喻。赵韦伯这边的安置也并没有从前想的那么简单,邵干戈的那几家老餐厅关系盘根错杂,他手上的这些新餐厅也好不到哪去,赵韦伯从前就做的管理,现在挖过来之后也不可能只让他颠锅铲,赵韦伯能同意吗?可一说让他管新酒店的事儿,酒店里那些个高层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些都是老爷子那里留下的旧臣,邵玉帛现在还动不得,看他们的架势,颇有要给空降兵穿小鞋的可能,想到日后赵韦伯三天两头一个的告状电话,邵玉帛头皮都麻了。 更让他糟心的,还有这些天省外那些逐渐有渗透之势的民间谣言。 什么兄弟阋墙啊,什么百年遗产之争啊,乱七八糟的言论甚嚣尘上,许多人都对老爷子那份遗嘱里如此偏颇的划分大感兴趣。毕竟邵干戈在邵老爷子在世时并不曾出现过劣迹,大房这边和老爷子关系也还算不错,从明面上并不曾看到很明显的偏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让邵玉帛好几天来都辗转反侧。尤其是看到那些说起邵家家传菜谱时引发的争论。 一想到这些,他心都凉了半截,再看眼前哭地梨花带雨的妻子的脸,也觉得尤为面目可憎。 邵文清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躺在床上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盯着未完全拉拢的窗帘间隙里透出的微光。 隔天到学校的时候,他在文学系楼下驻步良久,还是鼓起勇气朝着文献班小教室走去。他有一些话想对邵衍说。 小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十来个学生,蓄了羊胡的老教授声音苍哑,邵文清敲开门,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一下,老教授问他:“你找谁?” 教室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是谁,一时间切切私语声不断。 邵文清没在里面找到邵衍的踪迹,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开口问:“邵衍今天不在吗?” “他请假了。”羊胡子老头眯眼看他,片刻后恍然,“哦,你是邵衍他哥哥吧?” 邵文清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高兴:“……是。” “你打他电话吧,他爸今天打电话来请的病假。我们这要上课了。” “对不起。”邵文清道谢后把门关上,一路往回走一路掏出手机,邵衍请病假?他怎么了?等到手机屏幕亮起,他下意识点进通讯录的时候,才一下子顿住脚步。 邵衍的电话号码,他从来没有保存过。 ******** 邵衍哪里有生病,听到早上邵父当着一堆人的面给学校打电话,一副儿子生病了心急如焚的口气他也是醉了。 他本以为邵父看面相是个正经人,没想到竟然学艺不精,没能挖掘到对方潜藏在性格里的不靠谱。 虽说古语有君子远庖厨一说,但做饭这件事,邵衍从一开始就不排斥。最早的时候,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最基本的温饱,是进入御膳监让他不至于在极寒交迫里挣扎,到后来他撞了大运,御膳监大总管破天荒看上他的资质,邵衍便凭借着一手厨艺平步青云,直到他死前,整座皇宫又有哪个敢以他围着灶台转为由讥笑? 虽然来到这里之后他做饭多出于兴趣和生活基本需要,可邵父那几间餐厅的窘迫现状他总不能熟视无睹。哪怕心中没有将邵家夫妇真正认作爹妈,邵衍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论是在宫内帮衬过他的那些宫女,还是无私将一手调鼎技艺传授给他的老总管,他得势后全都一个不落地报答了回去,更别提从来到现代以来就一直在无微不至关心他的邵家夫妇了。 也不知道邵家那几家餐馆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现状。他目前学校家里两边跑,接触的东西到底有限,只知道邵家以前似乎非常昌盛,邵家家主去世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只留给长子一家少得可怜的家财。这在邵衍看来是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长幼无序在这个朝代似乎已经变成一种被所有人都接受了的新规则。不过即便如此,邵衍仍旧偶尔能听到诧异邵家家主产业划分不公的,可想而知邵家长房现在的处境该有多么窘迫。 现代划分地位并不以士农工商,而以资产和影响力来区别。邵衍也曾猜测过自家这样的情况该是怎样一个阶级,从各种言论中推断,豪门肯定是不可能了,中产阶级倒是有点谱,但邵衍偶尔去食堂时也能听到一些有敌意的人对自己偷偷的议论,从那些话里他能感觉邵家大房离中产似乎也有点距离。李立文跟他说现在看有钱人就是看车和手表,有些低调的,就看钱和房子。邵衍自己是不带表的,邵父好像也不带,邵母带着的一个表也是光溜溜牛皮做的表带,并没有李立文说的那样奢华镶钻的装备。至于车子,每次一出门满大街都是堵个不停的车,车在这个世界好像并不如从前的马车昂贵,这样多的车,大概是人手一辆了,邵家这一张看起来样子比较漂亮,大约也就是贵上一点。钱……邵父从给了他一张卡片后好像就没给什么钱,邵衍花钱的地方又少,也从来不会开口要。倒是邵母看到他钱包里没有现金给他塞了一点,邵衍数了数也就十来张,和李立文他们的差不多。有次在学校里买水,一班的人嚷嚷着请客,一堆矿泉水就让一张一百变得所剩无几,这样看来,十来张钱的购买力也是很堪忧的。房子嘛……除了自己家住的这里,似乎也没听邵母说过收租租客之类的,想来也没有置办别的产业了。 邵衍越想越觉得可怜,邵家大房现在的经济状况,大约也就够上个现在人说的小康吧? 想到邵父叮嘱他最近家里比较困难让他花钱别大手大脚的话,邵衍叹了一声,心中基本上已经对此有了结论。 车终于停下,前面的司机迅速下车开门,邵衍听到他说:“先生,太太,天府店到了。衍衍下来,小心车门。” 邵衍不太喜欢邵家上下对他的这个称呼,可毕竟初来乍到不能随便推翻传统,也就只能对司机笑了笑,迅速钻出车来——邵家这辆车子可能真的是要贵一点,坐起来比他在外头坐到的很多车都要舒服。 他们到的似乎是一处闹市区,周围高楼林立,比a大附近和邵家住处周围都要繁荣很多,来往人群熙熙攘攘,有一栋楼上甚至装了一个超级大的电视机,电视上穿得很少的异邦女人正在来回走动,也不知道是在表演什么。 邵衍摸着下巴盯着那些异邦女人看了一会儿,发现没胸没屁股的,兴趣立刻失了大半。他回过头,邵父邵母已经走在一处,正开口招呼他:“衍衍,过来这边!” 邵父今天看起来也异常地和蔼,甚至不叫邵衍走到邵母那边,反倒亲自抓着邵衍的手。他的手指很粗糙,一点也不符合他从前富家公子养尊处优的生活,手指在握紧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微微颤抖。邵衍本想挣脱开,在看到对方微红的眼角时动作又停下了。上辈子的他并无缘感受父爱,邵父这种口是心非的亲昵对他来说陌生又珍贵。 邵父对牵手显然很不习惯,将邵衍带进电梯后就松开了,转为对着儿子的身板拍拍捏捏:“真是长大了,你看这胳膊结实的。” 邵衍任凭他摸,自己则四下乱看,他们进的这一栋大楼的风格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大厅极高,吊下的水晶灯大小也相当可观,一路进去全都是透明的橱窗,橱窗内身段窈窕的塑料人穿着各色裙装,墙壁和电梯里就像是贴了金箔,到处都泛着黄橙橙的暖光。 他又觉得邵家的资产和自己推断的似乎有出入了,不由开口问:“这栋楼都是我们的吗?” “怎么会?”邵父一开始很诧异,随后一想邵衍的状况也就释然了,耐心解释道,“咱们家老餐厅在顶楼和顶二层,带空中花园和景观的旋转餐厅。一整栋楼都可以做酒店啦!邵家不做酒店的。” 天顶和天顶二层?邵衍回想起刚才在外头看到的楼的高度,至少也是有个四五十层的,自家竟然只拥有两层吗?这样对比一下忽然觉得好少,就像在气派奢华的王府大宅里租了一处尾巷的偏苑。 果然还是小康吧。 邵衍叹了口气,算了,穷就穷吧,家庭和睦就行。钱总能赚来,邵父邵母这样好的家人却未必能再碰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中山街天府大厦的这间老店是邵家所有产业中传承最久远的一处。白驹过隙、历史变迁,这一处地段始终是a市最繁华密集的闹市区。天府大厦是近些年才盖起来的超奢商厦,a市甚至全a省都再找不出任何一处能像天府大厦这样云集了全世界奢侈品牌的商场了,周边范围内的商场 街道全都是富人们的销金窟,邵家当初也是费了很多人脉才在这样的地方买下天顶两处最有价值的楼的。天府老店,可以说是邵家餐厅的一枚老招牌。 邵父花费了很多心思去经营这些老招牌,每一个管理层的选拔都要亲自过目,这里的员工们很多都已经工作了非常久的时间,对老店和邵父有着认同感和归属感。这也是为什么邵玉帛将大部分产业都拿走唯独留下这些老店的原因之一,这些老面孔轻易换不得,可消化这些人脉,却远比舍弃要困难太多。 餐厅里的员工大中午的接到邵父要来的通知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邵家最近的变动太大,邵父忙碌于各种工作当中,能来店里坐镇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店里最近也很有些不景气,尤其在赵韦伯毫无预兆地带走了店里的招牌主厨阿树之后。店里的人对他的这个举动全然没有准备,阿树前脚刚走,后脚接替上去的代理主厨就忙地手忙脚乱。回头客们都吃出了招牌主餐味道的不对,已经好几桌人来发牢骚了,午间的一顿饭经营地跟打仗似的。 后厨的抽烟机轰隆隆响,蒸箱的缝隙还在朝外冒出浓浓的雾气,代理主厨田方笠带着一群手下站列整齐,一直守在门边看动静的领班忽然有了动作:“来了!来了!” 她跑回队伍的瞬间,后厨的员工门就被稳稳推开。 邵父面带微笑,进屋后迎面看见上前的田方笠,还温和地问好:“这两天都还好吧?” 田方笠苦笑:“都还行,就是阿树刚走,前期的手忙脚乱肯定少不了的。” “辛苦你们了。”邵父抬手拍拍他肩膀,这才反手将门拉开了一些,朝外说道:“阿琴,衍衍,你们俩进来吧。” 回首对上田方笠疑惑的目光,他笑着解释:“带我家孩子和夫人来看看。” 田方笠有些发愁,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邵父是来解决问题的,哪知道直接带着老婆孩子把这当做游乐场了。后厨有什么可看的啊。 下一秒,他便看见一个大约一米七出头的年轻男孩走了进来。 这人的皮肤很白,清爽干净的一头黑发,穿着一身一眼看去剪裁做工就不普通的休闲服,俨然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田方笠偏头看他,这人头微垂,走路的时候目光锁在地上,却并不给人自卑内向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他沉稳专注。他的鼻梁很高,侧面看去鼻尖处凸起一颗圆溜溜的鼻珠,嘴唇薄而翘,颜色是粉嫩的。 很可爱的长相,配上雪白的皮肤真是让人第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田方笠目光柔和了许多,便想开口先向对方打个招呼,哪知道刚刚张开嘴,这人就好像侧面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看了过来。 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双眼皮大而深,瞳孔比寻常人要浅些,目光因此也显得有些迷离。然而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却叫田方笠一下子僵住了动作,也说不清为什么,对方目光中就是有一些让他本能忌惮起来的东西。 后头跟进来的邵母他根本没空注意,目光就跟失控了似的,任凭田方笠再想控制,也还是一直胶着在邵衍身上。 邵衍察觉到田方笠一直没有消失的目光,眉头微皱,刚想说些什么,鼻端就忽然嗅到了一股让他不爽的味道。 气味是从厨房深处的一口不锈钢深锅内传出来的,邵衍皱起鼻子使劲儿闻了一下,也不理在场的所有人,径直走到锅边掀开了盖子。 “哎!你别弄那个……”田方笠愣了一下,立刻就想阻止,邵衍却在那之前就找到了一柄大汤勺。拿汤勺搅了搅锅里的汤,他舀起一小勺来仔细分辨:“这锅汤谁弄的?” 田方笠不高兴厨房里的东西被随便乱动,走过去想要制止邵衍的胡闹,邵衍却忽然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这汤你弄的?” 对上对方的目光,田方笠刚刚消褪了一点的紧张立刻又变得清晰起来,气势汹汹的脚步马上就慢了:“这……这个是一会儿拿来炖佛跳墙的……” “你弄的?”邵衍打断他。 田方笠忽然有种回到了小学面对班主任时的忐忑:“……是我。” “你往里面放紫苏了?” 田方笠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邵衍没理他:“你往里面放紫苏干什么?” “我……”田方笠被问地都结巴了起来,“之、之前这道菜是阿树做的,我、我也没弄过几回。中午有顾客投诉说干贝火腿和鸡汤串在一起味道太腻了,我……我就想着放点紫苏……” “蠢。”邵衍不等他说完,抬手将勺连汤料丢进洗碗池里,冲了把手之后顺手打开了一旁的冰柜门,挑了一把新鲜的薄荷朝锅里一丢。田方笠阻止不及,瞬间瞪大了眼睛,那边的邵衍却皱着鼻子又嗅了嗅锅里的味道,翻箱倒柜找出几团陈皮掰碎了丢进锅里。 “……”田方笠保持着伸手欲阻止邵衍的姿势,盯着锅的眼神都快绝望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贝和火腿串味你就拿紫苏来压,紫苏把鲜味镇下去之后你煮出来一锅什么?” “我……”田方笠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之前这道菜阿树都是一个人偷偷弄的……” “你把一会儿要用的原料都拿出来。”邵衍拿起厨台上一个形容精巧的小火枪,片刻后见田方笠没有动作,啪的一下将火枪拍回了台子上,“愣着干什么?我就做一次,学会学不会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快去啊!”那边的邵父见田方笠没动作立刻急了,邵衍这几天在家里弄东西的架势他也见过几回了,发号施令的时候要是没得到回应那绝对是见谁骂谁的。邵父自己上回去偷吃他炖在厨房里的杏仁奶,掀锅盖早了导致炖奶的火候不够,邵衍发现之后瞪过来的那一眼真是让他现在都记忆犹新。 田方笠这才回过神来,气短地带人去拿材料,邵父的表现让他迅速明白了什么,顿时半点不敢怠慢。他也有点奇怪,在老店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也算得上是元老级的厨师了,哪怕之前阿树他们在的时候,也是要卖他几分薄面的。他在这厨房里从来也没怕过谁,可今天才见邵衍头次面,就好几次感受到了十多年前和自家老师傅学习时大气儿也不敢出的紧张。邵衍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态度摆地太理所当然了,搞得田方笠从头到尾都没敢真正发火制止他自来熟的乱摸乱动。 “师傅,邵董他儿子长得真可爱哎!”田方笠的小徒弟,一个有点缺心眼的圆脸妞儿一边跟师傅搬东西一边忍不住花痴。她的师兄师弟们纷纷赞同附和,邵衍目前的长相很难让男人产生竞争意识。这群人刚才站地远,只知道邵衍和田方笠去主锅边说了话,却全然没发现自家师傅的气势在对方面前一下矮了一截,此时对邵衍心中自然也没有什么敬畏。 “闭嘴,一会儿到人家跟前都老实点!”田方笠心中隐约感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转机已经降临了,徒弟们漫不经心的状态让他很火大,直接放声就训斥了过去。 小徒弟吐了吐舌头,厨师界师道关系传统,学徒被骂和训斥都是常态,她都习惯了。 佛跳墙是老店这边吸引顾客的压轴菜,有些经济能力的人几乎来一次就要尝上一回,所以餐厅里选用的材料也是最最优质的,最新鲜的鲍鱼和海参,最精致的火腿和鱼唇,竹荪鲜笋冬菇鱼翅都小心选择了最上等的。 吩咐徒弟去把冷库里几只刚刚宰掉的老母鸡拿出来,田方笠战战兢兢地捧着现有的原料跑出去了。 厨房外,邵父见田方笠他们走远了,这才上前劝说:“你田叔跟了爸爸好多年啦,替我尽心尽力工作。爸知道你脾气急,但也别对他太没礼貌了。他虽然人迂点,但本性是好的。” 邵衍瞥了邵父一眼,心想着就田方笠那种老资格的人,自己要不是一开始就稳压他一头,他能那么听话? 他也不说答应不答应,望着离开的一群人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这个田……田……”田叔这种称呼他可叫不出来。 邵父无奈:“他叫田方笠。” “田方笠。”邵衍道,“脑子还是很灵活的,虽然技术上欠了点,不过好好教应该也是个可塑之才。让他跟着我打下手吧,要是个品性好的,我就教他点能镇得住场的东西。” 邵父奇异地并不觉得儿子这句话有哪里不对,等到田方笠出来,还喜滋滋地去拍老下属的肩膀:“我儿子做饭的手艺没话说,就是脾气坏点。我今天好说歹说把他带来了,他说你你也别生气,赶紧学点东西,我也好把老店全部托付给你。” “……”田方笠沉默片刻,认真地盯着邵父,“我真是谢谢你了。” “哈哈!”邵父特别高兴,“谢什么谢,搞那么客气。” “……”田方笠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心头酝酿已久的拳头砸过去,那边的邵衍已经开始对着原材料挑三拣四了。 “你、你,”他指了两个田方笠的徒弟,“把小鲍和海参拿去洗干净。” 圆脸的小徒弟乐颠颠地跑来接过邵衍挑出的几个五头鲍,脸上浮出两块红晕:“我叫陶喜。” 邵衍抬眼看她,圆脸小鼻子的,长得确实挺讨喜,于是笑了:“我叫邵衍。”他说着顺便挑出了两块火腿肉丢到一边,“库里有肥一点的火腿吗?火方不能用。” 陶喜还没回答,那边听到这话的田方笠立刻坐不住了:“之前阿树做的那种里面放的就是火方啊。” 邵衍把火方拨开:“拿点肥的来。还有,这个鲜笋不能用,你去找点笋干来,挑嫩一点的笋尖。” 田方笠被对方这种无视自己的做派搞得头都大了,他一点也不想照着邵衍的吩咐办事,可被邵衍有点不耐烦的目光一扫,他还是灰溜溜地上前收好火方回库房了。 邵父一脸惊奇地对儿子说:“哎呀,你怎么那么厉害,把他治地服服帖帖的?”田方笠是爱钻研的那种人,邵父就是看准他不受权名胁迫才放心地把他放在老店的,那么多年来,他还没见过田方笠这样乖乖地听过谁的话呢! 邵总管白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都多少年没碰上过敢和自己对着来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厨房里一动火,空闲的人就全都想围上来看热闹。 田方笠将闲杂人等叱开,带着自己的几个徒弟来给邵衍打下手。主要是邵父将邵衍的能耐说地有点大,田方笠哪怕不相信这样一个年轻人能有什么本事,也还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想来看看对方的长处。 邵母过来给儿子围上围裙,陶喜将洗好的原料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灶台边上,邵衍抓起一颗鲍鱼,提刀时对田方笠说:“看仔细了。” 田方笠还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眼前银光一闪,邵衍花样翻飞的刀法就立刻让他愣住了。 邵衍使的这一手刀法名叫洞天式,来源于师傅传给他的内功心法里其中一本副册,全谱共三十六式,刀刀刁钻刻薄杀气迫人。这本是杀人的高招,却被邵衍改良成了用在厨房里的刀法,老总管看他亲手做菜时总会感慨暴殄天物,可在邵衍看来,刀法最大的价值只在于利用地是否正确到位。 洞天式挥刀时必须注入真气,刀锋也因此会变得异常锋利。靠真气切开的菜蔬鱼肉质感都和用利刃分解的大有不同,邵衍也说不上其中到底有什么原理,但皇帝那条叼钻的舌头每每一尝,总能精确地从原料的切面上分辨这顿饭邵总管有没有亲自下厨,可想而知其中的区别有多大。 刀法很快,在田方笠他们看来简直就像是拿刀具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网。呼吸之间邵衍停下动作,刀稳稳插在砧板上,一只五头鲍的边角就早已被剔地干干净净,表面划了整齐合一深浅适宜的十字刀,如同花瓣一样蓬松地舒展开。 不仅是田方笠,连邵父邵母看地都有些呆了。 漂亮的刀法确实是存在的,并且美食界里不少厨师都掌握这一技能,但花式刀法从来只是专供欣赏,有谁能真正拿来运用在切菜上呢? 邵衍要是不会武,自然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能够做到后,他就不觉得有多稀奇了,此时只专注地讲解自己做菜的步骤:“十字刀切进去之后斜劈,切好一刀后按照原来的刀路再切另一道斜劈,所有的十字纹都要按照这种方法来,最后煮出来的鲍鱼肉会更嫩更好看。” 他说着把鲍鱼拎起来稳稳丢到了一旁开了盖的砂锅里,里面是已经炖了很久的母鸡汤,汤里没有放很多多余的香料,可以说是不功不过,为了节约时间,他就没有全部推翻再煮。 “把笋干切两寸,冬菇对半切。”听到邵衍的吩咐时田方笠还在回顾对方刚才的刀法,只那一手刀工,就比他这个在厨师界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师傅强出百倍。他满心不可思议,邵衍才多大?他还没有二十吧? 还是小徒弟率先反应过来撞了师傅一下,田方笠回过神,两寸是多长来着? 他忙去取刀切好码在一边,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邵衍的动作看, 肥瘦相间的火腿切薄片,不放油下冷锅,用小火把火腿煸成半透明的微黄色后放笋干,翻炒片刻,再把主锅里炖的清汤分小锅,将火腿笋干连油一起拨进小锅内。 田方笠忍不住皱起眉,他们一直都是用鸡汤来炖食材,酥烂之后再全部捞出来码进清汤里的,邵衍这种直接拿清汤炖食材的做法倒是从未有过。 “清汤味道寡,炖煮的时候不能放浓料,但上锅之前必须抬香。以后你炖东西有哪些味道重的尽管丢进去,鲍参翅这些原本就没滋味的再放鸡汤,笋干吸油入味,比用鲜笋更适合。”带徒弟的时候邵衍的话一点不少,一边埋头看火候一边低声解释,几句话让田方笠立刻恍然。佛跳墙本就是名贵菜,他们也是踩进了误区,只想着尽量做到精美奢华,却忘记了有些东西还是朴味的最好吃。 邵衍好像看准了时间一样,鲍鱼炖了一会儿之后才将海参和鱼翅丢进去,然后才开始切鱼唇,鱼唇被他抽了一条骨头,软软胖胖颤颤巍巍地码在盘子里可爱地很,邵衍看了眼时间后就去洗手,顺便吩咐:“一个时……两个小时之后放鱼唇,之后用中火炖竹笙,十五分钟之后再关小火,炖到四点钟就行了。不要揭盖。”一涉及到现在的时间计量,他就总是容易说顺嘴。 鸡汤倒没什么特别,那锅清汤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俨香,爆过的火腿和汤底研煮的效果是田方笠从未想过的好。不论邵衍厨艺如何,光只这一手便已经够交田方笠刮目相看了。他不敢糊弄,在邵衍走后就定好了闹钟,一面回忆着刚才邵衍做饭的步骤一面喊徒弟摆开锅阵学着做,片刻才后悔地肚肠发青……他居然没仔细记下邵衍放鲍鱼和海参的时间距! 邵衍被邵母带着去理发买衣服,家里那些原本的衣服早就大了,新衣服也是邵母估量着邵衍的体型买来的,多少都宽松了些。 顶楼餐饮,顶层之下都在销售各种各样的商品,邵衍更加喜欢运动款的衣服,邵母却硬是把他推进了卖休闲装的店。 邵衍手拿着衬衫脸色都沉地快要滴出水了,邵母却一点也不怕他,挑选的全都是修饰身形款式。被迫脱掉外套之后销售小姐绕着邵衍转了两圈,拍板道:“拿m码的就可以了!” “m码?”邵母也有些吓到,“他以前穿三个加的啊!” 大概是老主顾了,对方的回应也很熟稔:“是啊!贵宾的尺码数据我们都会存档,之前确实是两到三个加的。” 小姑娘凑到邵衍身边一脸惊奇:“可是为什么一下子瘦的那么快?!” 邵衍现在最大的软肋就是他的便宜妈和软萌可爱的女孩,这个时代的女孩许多大胆且具有个性,被这样的人缠着说话他简直毫无办法,于是没忍住笑着捏捏女孩的下巴:“运动啦,难道无缘无故会瘦吗?” “……”小姑娘默默红着脸回岗位了。一段时间不见邵衍怎么变这样了? 邵母臊地不行,把邵衍推进试衣间的时候忍不住指责:“你手真多,没事去摸人家脸干嘛?” 我贱。邵衍冲邵母勾了勾嘴角,邵母拿他没办法,只能闭口收声。 邵衍对邵母为他挑选的紧身牛仔裤和白衬衣深恶痛绝,但试衣门打开的时候,邵母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眼光独到。 第一次穿牛仔裤的邵衍还有些不习惯地扯着布料,这东西比麻还粗,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质感简直是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诡异。他从未穿过这样的裤子,这之前那些宽松的运动裤休闲裤就让他适应了很久,一直以来以软滑的绸缎为美的邵总管短时间之内恐怕很难适应现代社会这些已经发展成熟的西方文化……好比身上这件领子快要低到胸口的衬衫。 “哇哦。”邵母看着儿子,片刻后冷静地发出一声赞叹,后退几步靠在镜子上。邵衍个头虽然不高,身材比例却很好,腰腿比例是用肉眼就能分辨的不平均。以前因为太胖,这样的优势竟然从不曾被人注意,现在瘦下来了,她才猛然发觉自家儿子居然是个非常优质的衣架子身材。 邵衍前些天才去称过体重,比入院之前轻了四十斤,根据身高和体重比来计算,他还是徘徊在正常微胖的区间的。然而同等质量的肌肉和同等质量的肥肉在体积上的区别显然相当明显,这种差距在宽松的衣裤下兴许看不太出来,然而一旦换上了牛仔衬衫这种贴身打扮,他整个人看上去就甚至称得上细瘦了。 邵衍手上整理裤子,皱着眉头抬眼看向邵母,纤长的睫毛和奶白的皮肤对比分明,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了一圈让邵母感到陌生的光环里。 *** 顶楼,田方笠站在灶前,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面前顺序排开的几十口小锅上。厨房中已经弥漫开了一种能让人饥肠辘辘的香味,主锅内,炖煮了火腿笋干的汤汁已经足够成熟。 外间的厨师们正在紧张地工作。餐厅里总不能一切工作都让主厨来干,事实上除了那些作为招牌招揽客户的大菜外,菜单上的其他名字统统是配角。配角们诞生在另外一些配角手上。他们或许是主厨的得意弟子,或许是天分没有大厨们那么好的小厨师,在普通的岗位上工作上几年,他们就有机会接触到更高深的菜色。 田方笠目前负责的就是天府老店的几道大菜,其中就包括现在灶上炖的这几十份佛跳墙。 他的手艺还不到家,一是因为创造能力没那么好,二也因为没机会接触到像邵老爷子这样有能力的老师。主厨阿树忽然离开后的几天,出于他手的佛跳墙让许多来光顾的老客人们很有意见。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砸掉天府老店的招牌,而今天,鼻尖萦绕的香味告诉田方笠,这兴许会成为他这辈子打地最漂亮的一场翻身仗。 四点还差三分钟的时候,后厨的门终于被推开了,田方笠如获大赦地抬起头,就看到满身焕然一新的邵衍阴着脸走了进来。 邵衍被拉去剪头发了,这是他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动自己的脑袋,头推和剪刀贴着头皮划过的感觉陌生又悚然,邵衍随时提着一口要掐死理发师的气,直到铺布被掀开的时候才缓缓放松了警惕,这是融于骨血的习惯,已经没法更改了。 新发型很好看,理发师将他头发打薄了一些,细软的额头留了蓬松的卷,邵衍躲过了气味吓人的染发膏却被外表无害的烫发器给欺骗了,加热器转开后,邵衍仿佛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舶来人。 邵母却说这样很好看,理发师说什么都不愿意听从邵衍的话毁掉自己的“杰作”,不想第二次感受利器在头顶张牙舞爪的邵衍并没有坚持很久。他不是个很注意自己外表的人。 和邵母一路回来时感受到来自于女孩们的目光果然有所增加,邵衍的坏心情被治愈了一些,可终究是有点不习惯的。 他可怕的眼神让田方笠瞬间咽回了想要夸奖他新造型的话。邵衍走近的时候,他近乎迫切地站了起来:“已经到时间了。” “拿碗。”邵衍心情不好时说话绝不多蹦一个字,“我只做一次。” **** 一份原料只有鱼唇鱼翅海参五头鲍的单人份佛跳墙售价两千实在是很高的,为作搭配,桌上客人随便点些其他的菜蔬酒水,一顿饭的消费便轻轻松松破五位数。在这样的高消费下,压轴菜口味变糟糕实在是一件让人很难原谅的疏漏。 邵家最近的大变动自然逃不过一些老饕客的耳目,伴随二房得势自然而然败落的邵干戈一家叫好些人都感到叹惋,在明眼人看来,邵干戈是个难得懂得良心经营的好商人,邵家几个老餐厅交到他手上后从来没有一天降低过菜色的质量。餐饮和很多需要胆大激进的行业不一样,比野心更重要的,就是老店目前所拥有的口碑。 不少老顾客十分担忧老店撑不过这一遭大变,只想着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多来吃两顿,前些天他们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餐厅里最让人割舍不下的压轴大菜也改了味道。 老饕都要在不断的追求美食中前行,老店终于也走到了极限,但到底陪伴他们走过了那么多年,在彻底散货之前,念旧情的老主顾们还是约好了最后来吃一顿告别宴。 “唉,可惜啊。邵家的餐厅里天府路这家是最传统的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撑过去。”包间里,一个矮小精瘦的小老头拿筷子拨弄着转盘上的地三鲜,片刻后摇头叹息。 他们大多年纪不小,想到邵老爷子在世时对邵家产业的珍视,再联系到自己身上,都有些兔死狐悲:“你说生儿养女有什么用?邵老才去多久啊,原本红红火火一个餐厅就变这样了。” “这可怪不得邵家老大。”一个明显知道内情的人压低了声音刚想八卦,包间门就忽然被轻轻敲了两声,外头甜脆的女声传进来:“吴先生,佛跳墙到了。” 众人尝过前些天田方笠的手艺,此刻心中都不报什么期待,几个小老头懒洋洋地看着推门进来的漂亮服务员。小姑娘对他们笑了笑,微微欠身,后头的男招待手上托着码了几个盘龙纹炖盅的托盘也跟了进来。 香气被门外的微风吹进包间里,像一卷无形无状的绸带四处飘荡,姿态霸道。 迎面被香气一盖,小老头们脑子都木了,片刻后才一个个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炖盅上:“今天的佛跳墙怎么那么香?!” 小姑娘羞涩一笑:“对不住,前些天接替的大厨手艺不到家,让您几位扫兴了。今天邵总带着他儿子亲自来给您几位下厨,还特地嘱咐我跟您几位道个歉。” 小老头们哪有耐心听她道歉啊,一个个眼都快绿了。小姑娘也不啰嗦,上好菜后迅速离开,包间里几个老头连发表感言的时间都没有,猴急喝了口汤。 “唔!!!” “烫!” “……见鬼了!” 鸡汤的香浓糅合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咸香,鲜气从嘴里一直窜到颅骨,发疯似的到处乱跑。吃了那么多地方的佛跳墙,哪有人见过这个滋味啊?前一秒还在感叹邵家老店估计要江河日下的几个人口中嚼着食材抬起头来,看到对方的吃相时都有些面面相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天府店一直以来每餐只炖六十盅佛跳墙,以前差不多也能满足一天的消耗,毕竟这是店里价格数一数二昂贵的菜品了,普通人来用餐未必会想到点一份价格堪比整桌酒菜的炖盅。大厨阿树离开之后,佛跳墙的销量骤降到每天十到二十份,巨大的售额反差把田方笠打击地和很惨。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没什么天分,邵父倚重他信任他无非是看重他的个人秉性,但作为厨师,又有哪个能甘愿厨艺落于人后的? 佛跳墙的香气萦满厨房的时候他感动地近乎落泪,半生对厨艺的追求终于在这一天到达了顶峰,脑中回想着邵衍亲自动那一次手的种种细节,他只是懊悔自己刚才看地不够多、不够仔细。他算是明白了刚才邵父为什么特地来跟自己说那些让自己跟着邵衍多学点东西的话了,管中窥豹,只看这一盅前所未见的佛跳墙,邵衍在美食界的研究恐怕就比自己……甚至比自己的师傅也要强出百倍去。 前些天餐厅里客人们的种种不满已经让员工们憋屈到了极限,这一场翻身仗便打地格外兴高采烈。侍应们故意端着浓香扑鼻的炖品从客流最密集的区域招摇走过,微微掀开缝隙中,让人无法抗拒的鲜香气息霎时间如同铺开的地毯般遍布了每一个角落。几乎每走一步他们就会被人拉住询问手上端着的是什么。 安静的餐厅随着侍应的离去开始出现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客人们回头望着香气源头离开的方向,片刻之后,纷纷有志一同地招手:“小姐/帅哥,这边给我们加个菜!” …… “王哥,赶紧去跟前面说一下别下佛跳墙的单了,没了!就两盅了!” “这里这里这还有一桌刚点五份了,现在能炖吗?” “没了没了,现炖哪里来得及。去跟客人道个歉,解释一下,给他们桌送一盘蜜汁火方算了。剩下的那两份安排给那个两人桌的好了,也凑得上。” “人都特地来的……”来下单的侍应很不情愿,却也只能嘟囔着不满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前台开始出现争吵的声音:“凭什么啊?我这边明明比他们先点的,为什么他们那桌子就有,我们就要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后厨只剩下最后两份了,您这边要的是五……” “哎哟你个死脑筋哎!你不能来问一下我啊?两份怎么了,两份你也给我上啊!”先前那五人份的顾客气的可劲儿拍自己大腿,连说下单这姑娘真是傻地就快没脑子了。 服务员已经无法招架要求点单的客户们了,后厨的田方笠被徒弟求到头上时眼睛还盯着灶上邵衍走前教他炖的一锅老母鸡汤。陶喜蹦来跳去地把话说完,田方笠揉了揉脸朝她挥挥手:“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去解决。” “师傅!”陶喜跺脚,外头都十万火急了! “出去!”田方笠眉头一皱,厉声把徒弟喝骂离开后,蹲在空无一人的小厨房里,这才傻乎乎地低笑起来。 对一个厨师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手下诞生的菜品大受欢迎更让人开心的呢?田方笠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享受这种明星般的待遇。他一个人偷偷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揭那口鸡汤锅的盖,前所未有的浓香扑面而来,在他意料之中也是预料之外。 田方笠连给他少东家磕头的心都有了! ****** 邵家几处老餐厅开始奇迹般地起死回生,每家餐厅的招牌菜都订单不断,尤其是天府老店,佛跳墙宴的预约短短几天之内便累积到了半个月之后,这一消息让圈内人无不惊异。 本来也是,邵家瓜分为二,遗嘱真假不知,二房拿走了近乎所有的遗产,从那之后再没听说过他们兄弟俩见面的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邵玉帛对大哥一家的不在意甚至是敌意,之后果然就听说了邵玉帛挖走邵家老店大厨的消息。邵家老爷子厨艺一流,他生的两个孩子却没继承父亲的好天分,邵家兄弟小时候还跟邵老爷子的父亲学过一段时间,学着学着就没下文了,邵老爷子接管集团后就开始不停地寻觅良徒,但这么多年也没碰到过特别适合的存在,估计也有藏私的因素在,这些徒弟们都只学了个皮毛。进了他内门学艺的从头到尾统共也就赵韦伯一个。当初赵韦伯跟邵老爷子的师徒关系传出来之后可是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毕竟也是赵家来的人,邵老爷子收他为徒的偏向太明显了,那段时间邵玉帛的处境在很多人看来就变得异常微妙起来。 不过后来邵老爷子的做法到底打消了不少人的猜测,他表现的像是一个不忍心邵家技艺失传的普通老人,只传授赵韦伯厨艺,却从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将赵韦伯提拔进集团做高管的意向。甚至作为弥补,还破格将手上当时生意最红火的三家新饭店交给了小儿子管辖,在这件事情上,一直以来手上都只有几处老餐厅管辖权的邵干戈仿佛又落了下风,老爷子的平衡之策用的非常不错,家里两个孩子虽然关系不亲近,但在优势上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不管怎么样,目前邵家集团失去了邵老爷子这根顶梁柱,作为老爷子内门弟子的赵韦伯自然就变得金贵了起来。在老爷子住院的时候外头就不少人猜测邵家这对兄弟估计要撕破脸了,之后不久邵老爷子那张令人诧异的遗嘱就被公布了出来,邵家大房失去了大部分的财产继承权,眼看着或许能依靠赵韦伯东山再起,没想到这才几天?赵韦伯就干脆利落地投奔到了另一个阵营。 这样看来,简直是天要亡邵干戈一家。原本在财产上就没什么优势,现在连老餐厅的几个主厨都保不住了,没有了主心骨的产业究竟还能维持多久,熟知内情的人几乎都在为这些历史老店默哀。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事情会向着如今这个形式发展——几间老店非但没有因为赵韦伯的离开一蹶不振,反倒迅速地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厨师,比起从前更加门庭若市。 这怎么能让人不好奇猜测呢? 豪门大户内的恩怨情仇本来就是最吸引外人八卦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说话可一点不负责任,现在发现自己隐约找到了一些了不得的“真相”,就立刻开始装作知情人乱嚼起舌根。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邵干戈遇到贵人、邵干戈深藏不露、邵母赵琴家里其实是隐藏的美食大手等等等等,甚至很多人相信,邵老爷子临死之前恐怕瞒着小儿子背地里偷偷将邵家的传家食谱交给了大儿子一家。 这也是最让人信服的一种说法,毕竟直到如今还有很多人对邵老爷子的那一纸遗书抱有怀疑。邵家的家事当然不会有人随手干涉,可背地里偷偷拿这件事情作为谈资,还是很能刷时髦值的。 也有一些老顾客不太相信这种说法,毕竟他们尝过邵老爷子的杰作,虽然同样惊艳,可在手艺上,比起现在将几间老餐馆拉出泥沼的招牌菜还是要差一些的。口味也不尽相同。没道理同样是学习一本菜谱,古稀老手的理解会比不过一个黄毛小子透彻。如果外人的猜测真的是真相,那么邵干戈这个儿子在美食上点满的天赋,恐怕就只剩下可怕二字足以形容了。 ****** 现状的改变有人喜闻乐见,自然也有人深恶痛绝。 好容易将赵韦伯和他的几个徒弟塞进集团,为此邵玉帛向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许诺了不少好处。作为上位后吸纳的第一张底牌,邵玉帛很珍惜跟赵韦伯的这次合作。从前邵老爷子将赵韦伯收下做内门弟子的时候,他就很怨恨自己的妻子家没能出现一个像对方这样天分过人的,好好的机会尽被大哥一家抢去。靠着赵韦伯,邵干戈这些年得到了老爷子多少夸奖?明明他才是和父母关系最亲密的孩子,可每每凭借工作,大哥总是要压他一头。 邵玉帛这辈子最痛快的两次,一次是宣读遗嘱看到邵干戈不敢相信眼神时,第二次,就是赵韦伯答应放弃大房来做他助力的一瞬间。此生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凝聚成滔天巨浪,邵玉帛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是一个父亲那样的无所不能的强者了。 他给了赵韦伯新酒店三分之一的技术干股,这是邵老爷子生前就动工建造好的度假酒店,只是没来得及在他去世前开业。邵家第一次涉足酒店业,自然为此投入了大笔的资金和精力,只要做的足够好,现如今酒店能创造的效益远比餐厅要多得多。 有野心的邵玉帛和有技术的赵韦伯一拍即合。成为酒店的股东之一后,赵韦伯对新产业也开始异常地上心,他将自己的这些徒弟安排到邵玉帛手上的各大餐厅中,希望能借他们的技术在邵老爷子去后再一次打响邵家美食的招牌。 然而炒作伊始,他们就嗅到了不对的滋味。 赵韦伯带来的那些招牌大菜,远远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具备诱惑。 邵家老宅的氛围一日比一日沉寂,邵玉帛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到底怎么回事?你爸去打点了那么久,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廖和英态度并不如前些天乖张,她低声道:“我爸早就去走关系了,之前都还好好的,就是最近……说是严家不知道为什么出来管闲事了。” “严家?”邵玉帛愣了一下,“严颐?” “嗯。”廖和英显然也是清楚邵父一家和严家的关系的。 “妈的!那个婊|子!”邵玉帛怒极,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脚桌腿,茶几在地板上发出短促尖锐的刮擦声,听得他更加心烦,直接抬手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廖和英已经习惯丈夫的发泄方式,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个地方:“我听我爸说老饭店那几个很火爆的菜都是邵衍弄的。大哥他们家怎么回事?邵衍以前跟爸学过手艺的时候没听说比咱们文清强到哪去啊。” 邵玉帛没有说话,他木然地盯着地面上的那一摊乱七八糟的杂物,脑筋转地飞快。接掌邵家那么久了,他直到今天今天也没能找到父亲说的那本只传继承人的菜谱究竟在哪里,东西一天不到手上,他就一天寝食难安。大哥一家出乎预料的状况戳到了他最痛的一处,现在的他心慌意乱,满脑子都是奇怪且混乱的臆想,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廖和英吓了一跳。 邵玉帛理都没理她,转了个弯就不见人影了。 ***** 位于风暴的话题人物邵衍却并未受到这场口舌战的影响,他对现代社会的了解到底不如土生土长的新时代少年深厚——他还没学会上网,部分的简体字还是看不懂,一张报纸他磕磕巴巴念出一半几乎就到了极限。外头人的议论他更是半点不知,现在把他困住的,是一些新的麻烦。 邵父帮他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校领导面对邵家原本就气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看到医院证明也给批了,这些天邵衍便穿着一身他不习惯的白大褂,在后厨可劲儿地收徒弟。 邵衍特别喜欢收徒弟,以往在御膳监的时候就收了十好几个,特别聪明些的就提拔到身边伺候衣食起居。反正这一身技艺都是老天赐的,他并没有为此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碰上心性好的他也愿意出手提拔一把,这辈子他干了不少阴损事,改人命数就权当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积阴德。 可收徒弟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把一个死脑筋的笨鸟调|教出来,总需要花费他大量的耐心和精力。 邵总管最缺的就是耐心了,几个餐厅的代理大厨被他骂哭了好几回,田方笠更是一看到他就脚软。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在邵衍出现的时候,这群老大不小的厨子还是跟看到亲人似的往前凑。邵衍揪出几个心术不正的直接给丢出去了,可剩下的老实人,却一个赛一个的木讷。 天老爷!邵总管呐喊:就不能来个像我一样聪明的伙夫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赵韦伯早上一来公司就发现到了很多人看他的眼神不对。 一楼的前台恭恭敬敬地喊他:“赵先生。”但低下头的时候,目光还是似有若无地流连在他身上。 邵家的集团规模不小,从大厦外走进来的员工几乎都是邵氏的员工,这些人更胜以往的关注让赵韦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低着头匆匆步入电梯,电梯里原本正在等候的搭乘者们就纷纷朝另一侧挤去,好像赵韦伯是洪水猛兽一般。 赵韦伯阴着脸刷卡上顶楼,才一踏出电梯门,就听到一记阴阳怪气的男声:“哎呦,这不是我们赵董么?您最近可忙吧?怎么有空到公司来?” 赵韦伯抬头一看,眼神立刻变得更加阴鸷——这是邵氏酒店发展计划的负责人廖河东,也是邵氏集团的股东之一,手握着邵家百分之十二的大笔股权,平日里说句话连邵玉帛都要让上三分。廖河东和邵玉帛可不对付,这老头从邵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开始蹦跶了,年纪也比邵老爷子小不了多少,手上的股权是邵老爷子的父亲直接送的,于是在集团里的腰板也格外硬,身边也有一部分拥趸对他唯命是从。邵老爷子并不喜欢这个不知底细的大股东,却也不能随意得罪,便只好在平常工作的时候尽量提防,不让他触碰核心。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廖河东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邵氏酒店业的计划刚开始发展的时候他就开始不老实了,后来更是趁着老爷子住院的机会趁虚而入,拿下了近半酒店计划的控制权,颇有一种要另寻山头自立为王的架势。 邵玉帛将赵韦伯安排到新酒店是直接走的公司的程序,一切手续都合法合规矩,廖河东并没有出言反对的权利。但对于这个无缘无故插手新酒店事宜很明显来自邵玉帛阵营的技术管理廖河东可从来没有欢迎过。这段日子以来给赵韦伯找了不少麻烦,偏偏又老奸巨猾让人抓不着把柄,赵韦伯每次气地内伤,打电话告状的时候邵玉帛却只会让他忍忍忍,久而久之,对一点也不怕得罪自己的廖河东,赵韦伯自然也就越发地忌惮起来。 他心中憋屈,看着对方脸上明显的讽笑,眼角抽搐片刻后才低声反问:“怎么了?这公司廖董能来,我不能来?” “哟哟哟!这话说的可言重!”廖河东古里古怪地撇嘴,一副假模假式的惶恐,手上啪啪地拍着一卷报纸,“我可是闲人一个,手上半点实权没有,哪能和赵董您比啊?您可是我们董事长面前的大红人,徒弟们也一个比一个出息,我们这把老骨头,以后还得靠你们多多提携给口饭吃呢!” 被他连讽带刺,赵韦伯后脑勺的血管砰砰直跳,几乎恨不能抬手给他一拳的时候,廖河东却又瞬间收起了那一脸的惶恐,转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他将手上卷着的报纸拍到赵韦伯的肩膀上,侧着头对上赵韦伯杀气腾腾的眼神,满含嘲讽地撇了撇嘴,随即便扬长而去,连头都没回。 赵韦伯摊开报纸,页面上铺开了满满的一桌卖相好看的菜肴,头版头条字迹醒目:“邵氏老店正式更名御门席——首日酬宾顾客拼桌用餐,宴席预定日期排至元旦前后。” 他刷的一下握紧了报纸,浑身被廖河东激沸的血液逐渐平息下来,肌肉开始一寸寸僵冷。 ***** 几间老店更名的主意还是邵父先想的,邵家集团毕竟到了邵玉帛手里,对方近段时间来幺蛾子不断,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朝着餐厅的名字开刀?至于餐厅的新名字,最后还是邵衍一锤定音决断下来的,取自邵衍的成名作御门宴——在某种程度上,和满汉全席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清朝皇室穷尽奢侈,满汉全席共计三百余道菜,这样的宴席要是敢办到邵衍那个时代,妥妥是要被看不下去的皇帝痛打一顿的。皇家作风简朴,虽然偶有越界,但在这种每日都要大量消耗的资源上还是很节约的。皇帝一顿饭顶多也就十六道菜,太后进一等,皇后同等,嫔妃次等,量也做的及少。御门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相当豪华了——全宴共四十六道菜,五凉三十热八道糕点两道汤另附一酒。从食材挑拣到动火制作都出自邵衍和他徒弟之手。邻邦来缴岁贡的时候邵衍他师父第一次让他上台面,首次作品便吃得那些远道而来的使臣们各个瞠目结舌,几年后写信回朝仍旧念念不忘。皇帝也因此一次彻底被邵衍鬼才般的手艺折服,从那以后邵衍便平步青云地位超然起来了。 包括天府店在内,邵父名下统共还有五家老餐厅,都是中餐馆,规模大小也差不多。这次改了名字,就代表老餐厅彻底和邵玉帛脱离关系了,邵衍也打算将自己几经改良的御门宴当做招牌宴席推广出去。宴席上不论是凉菜还是热菜,菜品的原材料还是很常见的,比较困难的就是那道酒水——那是邵衍自己钻研古籍琢磨出来的一种酿法:当年的桃花用新产的百花蜜腌起,必须放到宫内恒温的冰窟保存,一直腌到当年冬季,再取新鲜的梅花花瓣碾碎搅拌继续腌制,等到冬季下完第三场雪,再挖出早已收拾干净的梅花林中被层层堆叠在新雪之上的第二层雪。这一层雪往往保持着冰晶的形状,入口片刻后才会融化,用融化的雪水配合蜜水,酿出的酒入口回甘,滋味鲜甜,老少皆宜。皇帝和皇后有时候坐在一块就着花生米就能喝下去两小坛,每次宴席上只要搬出这种酒,文官儿们肯定就能尽兴而归。不得不说,自从邵总管上位之后,朝臣们对宫宴的期待真的是比从前大多了。 天已经开始转冷,可是还没下雪,邵衍掰了一片香茅草的叶子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琢磨这个味道能用来搭配什么菜。a省电视台的早间新闻正在播放记者采访邵家几个老店客流盛况的画面,顺带点出并推广了老店“御门席”这个新名字。镜头上的田方笠穿着厨师袍戴个白帽子,看起来还是颇人模狗样的。邵衍搞不太懂这年头怎么有人把孝服当成工作服来用,在医院里看到大夫们这样穿他已经很受不了了。 厨房里叮铃哐啷地响,没一会儿有人高声问:“师父!牛奶藤怎么切啊?切段还是切菱?” “段!”邵衍高声回了一句,接着又道,“羊骨头你先炖一下再炝锅,别放八角那些,放胡椒粉,辣椒和椒盐出锅之前再搁。” “怎么弄啊?放胡椒炖出来有腥气啊……”厨房里钻出个絮絮叨叨的脑袋,抬起头他就笑了,“嘿,师父,你在看我爸啊。啥时候让我也上回电视呗。” 邵衍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对视了两秒钟之后,对方咽了口唾沫钻回厨房去了。 “蠢死的。”邵衍轻叹一声。 外头传来开门的小动静,伴随入内的脚步声一起响起的是邵母的招呼:“累死了,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暖和。” 邵衍从听到脚步的时候就辨认出了来人,此时听到赵玉珂的声音也不意外:“怎么那么早就开暖了?” “衍衍爱穿着家里的衣服到处乱跑,他病才好,怕他冻着。”邵母笑呵呵地,进屋后皱了皱鼻子,眼睛一亮,“炖羊肉了啊?” 邵衍从沙发背上滑下来,笑眯眯地朝李玉珂和严颐点头,目光落在严岱川脸上,并不和他说话。严岱川也不喜欢他,到底假正经地问了句好,邵衍眼角的余光上下一扫,打心底切了一声——你不乐意搭理我,我还不乐意搭理你呢。就是不搭腔。 邵衍觉得自己跟严岱川绝对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思想到为人处世都有着很大的不同,他要是看不上一个人,那绝对是连话都懒得搭理的,严岱川明明看不上他,每次却还是和爹妈一起来自家吃饭。这没皮没脸的劲儿就叫邵总管觉得讨厌。问候没得到回应,严岱川半点不见尴尬,反倒是邵母觉得儿子这样没礼貌,朝邵衍瞪了一眼。邵衍更火大了,他是一点委屈吃不得的那种人,严岱川这种装模作样的最惹他讨厌。从前在宫里邵衍什么人没见过啊,哪能不知道严岱川这副大度样是故装给长辈看的?呸,老大一把年纪了还这样,真不要脸。 严岱川也打量邵衍,穿着单衣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年轻人看着文绉绉的,人挺瘦,个头不高脖子却特别长,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原本还能看到的颊肉已经消褪了不少,五官比起之前见面时更是分明了太多,桃花眼又大又有神,模样倒是很漂亮,讨人喜欢。就是不能接触,一接触就幻灭。 邵母在那边给李玉珂他们介绍邵衍的徒弟田小田,这是田方笠的独儿子,人有些傻气,长得却高大俊秀,神经粗嘴又甜,一下子就叫两个女人喜欢地不行,又是摸脑袋又是拍肩膀的,好像浑不知这小子已经二十多了似的。田小田喊年纪比他小的邵衍做师父时也一点不害臊,被骂地凶了有时候会蹲一边委屈会儿,但后来看到他爹都会被邵衍吼之后立刻就平衡了,打那之后反倒更粘人,三五不时就要赖到邵家住,恨不能把自己拴在师父裤腰带上似的。 一堆人落座之后,田小田屁颠屁颠出来了,拧干热腾腾的毛巾给邵衍擦脸擦手,挤了柠檬汁的水端来给邵衍漱口,满屋子给邵衍找不知道踢到哪里去的拖鞋,弄完这些后才在邵母的连声催促中坐下,手提一双公筷,时刻准备为邵衍夹菜。 邵衍面不改色理所当然,严岱川瞥他,心中为对方奇葩的大少爷作风翻了个白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严家夫妇虽然总来蹭饭,但通常都不会两手空空地来,有的时候拎些礼品食材来,更多的时候,则带着让邵父大感兴趣的最新消息。 邵氏的第一家酒店开幕仪式在两个星期之后,严颐开口说完这话桌上就安静了。 邵衍没管他们的满腹心事,自己朝着桌上一叠绿色外皮的糕点怒了努嘴,田小田立刻会晤,轻轻夹了一个到他的碗中。一股清淡却抓人的甜香切割开桌上各种菜品交织出的稠密香气,就连坐在对面的严岱川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邵母和邵父原本还在酝酿的低落顿时被打下半截,邵父一边伸筷子夹菜一边轻声道:“开吧开吧。爸也盼着这一天挺多年了。”他说着咬了口糕点皮,忍不住轻轻唔了一声,盯着糕点里玫瑰色的馅料问邵衍:“我吃着这个味道……是你做的吧?里面放了什么?”细节上见功夫,田小田可没这个手艺。 “这是翡翠豆。”邵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说话,“糯米皮合猕猴桃汁揉开,馅是用我之前荆条蜜腌的桃花拌红豆沙弄的。” 女人嗜甜,邵母和李玉珂听得口水都差点挂下来,邵父一吃就更加停不下口。翡翠豆表皮甜甜凉凉的,大约被冰镇过,咀嚼起来口感弹牙,和大部分中式糕点有着明显的区别。馅料不太甜,豆沙是手工做的,带着豆子最原始的清香,配合荆条蜜和桃花瓣的甘甜,糅杂成一种让舌尖无法割舍的滋味。 严颐一口一个:“这个就是你们之前说的御门宴上的菜色?要都是这种水平,那提早一些开售,未必比不上邵家酒店开张轰动。” “五凉三十热八道糕点两道汤呢,这才其中一道甜点,还有配餐的酒水现在也是没影子的事儿,御门宴还早得很。”邵衍吃了一个就腻了,他喜欢重甜,但放到让他觉得满意的程度别人就不爱吃了,所以翡翠豆这道甜品并不和他口味。自己研究的点心里他最爱的是玉豆乳,拿蜜水泡出的豆子磨出的豆浆点成豆花,所有调味的工序在豆花成型之前就已经做好,豆花甜滑绵软,再舀上一勺芝麻、小核桃、杏仁和花生米炒香后磨成的粉,最后铺一层甜甜的牛乳滑——吃进口中后*、蜜香、干果香层层包裹,说是绝世美味也不为过。皇帝为这道菜赏了他十好几回了,千秋宴、各宫嫔妃的生辰、太后的寿诞都要点,每次都吃得眼泪汪汪大呼过瘾。 李玉珂可惜道:“要是能在邵家酒店开业之前把这些菜推出来,咱们保管能把邵玉帛的风头抢个一干二净!” 严颐拍了她一把:“说什么呢。倒是衍衍,你现在手上有邵家百分之五的股份,邵家酒店开业你要去吗?” 邵衍这段时间恶补了一些金融常识,也渐渐明白了股份这玩意儿有多贵重,听到严颐的话才知道自己还有出席集团重大活动的权利,不由问:“我这百分之五的股份能做什么?” 邵父邵母都低头没说话,邵衍从出院之后对很多常识就变得完全没印象了,每当他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夫妇俩心中就会很自责。 严颐仿佛没看到桌上怪异的气氛似的,乐呵呵解释:“你可别小看自己手上百分之五的股份,你叔叔恐怕日思夜想净琢磨着要怎么把你这百分之五给弄去了。邵家股东不少,到你爷爷手上的也就百分之四十,给了你百分之五之后你叔叔就剩下百分之三十五了。集团里大部分是零散的股东,百分之五已经不少了。你还是邵家的直系子孙,集团里当初看好你父亲的不少。多去集团里露露面,除了这种酒店开张,平常还有股东的例行会议,对你自己和你们家都是有好处的。” “是吗?”邵衍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餐盘,目光在邵父邵母略微黯然的脸色上扫过,指尖点了点桌面,“御门宴要在邵家酒店开业之前推出也不是不行,配餐的酒水有了原料之后酿起来也是很快的。就是需要梅花和当季的冬雪。我原本打算等a市下雪之后再开始做的。” 严颐一脸听天书的表情:“花瓣和雪?现在环境污染那么严重,雨都酸了,下的雪还能用?” 邵衍皱眉,他确实发现到了现代在环境上和过去的一些不对,好比上次他在天顶接了一盆雨水原本打算用来熬冰糖,结果却发现雨水的品质比家中水管放出来的带有奇怪化学味道的水还要差一些。 田小田见师父这个表情,小心翼翼给他满上茶杯:“不能用茅台吗?” 邵衍摇头。他喝过邵父藏的好年份的茅台,味道确实不错,浓醇厚重,堪比御供。但这酒和他的花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御门宴的菜品精致奢费,再配上这样出彩的酒风格就太浓艳了:“口感不同,那样酿出来的酒味道清爽。” 田小田不敢说话,默默低头扒饭。邵衍锁着眉头垂首沉思,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痛快,周身的气场也一下子变得生人勿近起来。严岱川瞥了邵衍雪白的脸蛋一眼,忽然开口:“j省九月就下雪了。” 什么?大伙将目光落向他。 看邵衍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的模样,严岱川稍稍有那么点得意,表情却依旧雷打不动的平静:“我后天要去j省谈生意。j省污染少,雪的质量应该不错。你要多少,我让人帮你带回来。” 邵衍倒是没料到他能说出这种话,看着严岱川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察觉到他的这种变化,严岱川悄然挺直了腰板。 邵衍点头:“多谢了。” 你也有今天!严岱川矜持地笑了笑:“不用客气。” “等等!”邵衍得到了他的回应,忽然起身朝着楼上走去,田小田一口翡翠豆吃到一半还眯着眼睛,看师傅走了,有些无措地坐在原地看了看桌上的人,下一刻忙不迭跟着追了上去。 哎呀严岱川那个痛快啊!简直通体舒泰!谈成了多少笔生意也没像今天这么爽过,邵衍居然正眼看他了有没有,那可是大少爷邵衍! 邵衍上楼了大约有半个钟头,随即拿着两张纸走了下来。严岱川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因为邵衍的刮目相看心情还在飞扬,便看到邵衍笑眯眯走了过来,将纸递到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接了过来,朝纸上一扫,目光顿时就亮了——好字! 看模样像是用毛笔写的,满页干净凌厉的小楷,字字工整漂亮,活那么大把年纪了,他少见到这样俊秀的字体。 严岱川因此便有些愣,心中的欢快情绪还在翻腾,茫然就问:“这是什么?” “你看啊!”邵衍将他的手朝眼前托了托,严岱川眼睛盯在字上,跟着就念了出来,“采雪以松、柏树根处为佳,积雪须过三尺。净铲拨开雪顶一尺雪层,取距离地面至少一尺的中部雪絮,放入存放过陈年女儿红的老酒坛中,全程低温运送……这什么?” “采雪的要求啊。”邵总管满脸的理所当然,还把纸拂开,露出同样写地密密麻麻的下页,“小田说j省产人参鹿茸上等的木耳香菇什么的,你一起带回来吧,回来的路上会不会经过直……河北?有好的碧粳新米,也记得多买些。饭店里带回来的这些一点香气也没有。” 严岱川咽了口唾沫,细细看纸上的字儿——香菇一百斤、木耳一百斤、百年老参十支、碧粳新米一百斤……等等等等。 他将眼神落在邵衍脸上,试图找出一点对方这是在开玩笑的可能。 邵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挨着他坐下,手掌在他后背不断地抚摸,语气亲昵:“之前多有误会,没想到小川哥竟然这样热心肠。还劳你替我跑这一趟,人情我记下了。” 被他一摸,严岱川整个后背连带头皮都炸开了,他不动声色地把邵衍乱动的手给扯了下来,顺便叠好纸揣进兜里,目光盯着自己的碗碟:“不用客气。” 邵衍还凑在他身边说些感谢的话,好像极开心,虽然表情不大,但能看出眼里都带着笑意,整个人身上还泛着翡翠豆馅料那股荆条桃花蜜的甜香,很淡,但确实是存在的。严岱川垂首看邵衍,对上对方微弯起来的一双眼,目光忍不住变软了一些。刚想去摸摸对方发丝蓬软的脑袋,后背忽忽悠悠的,刚才被扯下去的手又诡异地爬了上来。 他忍不住了,倏地一下站起,把满桌人都吓了一跳。 严岱川轻咳,拿桌上的餐巾擦擦嘴,沉声道:“我吃饱了。既然要准备那么多东西,我就回去先安排了。各位慢用。” 邵父和邵母很不好意思,严岱川刚才读的采雪要求就已经很麻烦了,采这点雪估计还要专门派人找到深山里去,更别提还要带各种各样的原材料回a市。人家原本去出个差的,结果弄得像是粮商,保不准还得弄冷库车,这得多大动静啊? 邵母有些责怪地瞪了邵衍一眼,带邵父一起起身送严岱川出门,一路感谢不断。严岱川一边客气一边推辞,临出门时回头看了邵衍一眼,邵衍正伏在椅背上看他,姿势懒洋洋的,笑容又亲昵又古怪,刚才摸严岱川的那只手现在托着脸,皮肤和脸蛋白成一个色,手指细细长长的,小拇指尖在嘴角一划一划地乱勾——粉色的嘴唇和甲肉那也是一个色的。 严岱川脚下一个踉跄,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坐在车里他一路目光落在车窗外,脑海中闪过刚才邵衍对他微笑的一幕,没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小变态。” ***** 邵母送完严岱川,回来的时候顺手给了邵衍一下:“你呀!专给你小川哥找事,他谈生意已经够忙的了,还添乱。” “有什么关系!”听她这样说邵衍李玉珂反倒不高兴了,责骂妹妹道,“他不也为了你们嘛?打他干嘛?衍衍出院才多久你至于为点小事这样吗?让小川带点东西而已,吩咐一声的事儿,又不用自己进山去找。” 严颐当做没听到,傻呵呵地低头继续吃。 邵衍笑眯眯地趴在椅背上张嘴吃田小田夹来的炸春卷,心情好极了,顺手就拉了下母亲的袖子:“邵氏的股东会议都在什么时候?” 邵母眼神一下子变得很疼惜,握住邵衍拉她袖子的手捏了捏,凑近儿子坐下,那边的邵父算算日期:“每个月中旬要开一场,今天十三号了,还有两三天吧。” “噢……”邵衍拖长声调点了点头,转了个方向趴在了邵母的身上,脑袋枕在邵母的肩膀上懒洋洋道,“帮我找套衣服衣服,我这次要去。” 邵母给他一趴,心险些化开,宝贝兮兮地搂着儿子拍了拍后背,表情都荡漾起来了。邵父盯着儿子和老婆的互动,有点眼馋,到底保持住了威严的表现:“你能行吗?” 邵衍不理他爸,专心开始吃田小田叉给他的西红柿拌白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御门宴是邵衍的一大代表作,过去每逢重大场合几乎都会被用作压轴。邵衍做了这些菜无数遍,甚至教会了他的徒弟们,在过去那种香料匮乏的时代他都能做出令人惊艳的味道,更别提现在是在各种调味品充足的现代了。 因为知道邵衍急用,严岱川在出差之前就电话吩咐了下属去采雪,两天以后盛放着还未融化的雪花的冷库车便停在了邵家门口。邵衍检查了雪的质量,发现比过去并不差多少,便开始了他日思夜想的花酿的制作。虽然还不到梅花开的季节,但他并不挑剔——选用桃花和梅花本就是因为皇帝赐给他的宫殿里恰好有梅林和桃林,换成不同的品种的花,充其量也就是味道上会有细微的差别。这只体现在喜好上,和品质没有关系。 制作花酿的同时,他开始顺便教田小田做御门宴的那几道糕点,首当其冲的就是翡翠豆和玛瑙琼脂,翡翠豆已经早早登上了邵家人的餐桌,玛瑙琼脂在做法上却大有不同——要选用上等的糯米粉合桑葚掺樱桃的果汁揉开,分成比普通汤圆大一些的粉团,包入熬煮成型的小块鲜奶,然后在蜂糖水中煮熟,最后单独盛进碗中再浇上被椰子汁炖地浓稠稀烂的银耳或是燕窝,邵衍更偏向于前者,但很多宫妃们为求奢侈会主动要求用上等金丝雪燕来熬芡汤。 这样煮出来的汤圆滑润均匀,浑身泛着玛瑙般充满光泽的珠色,芡汤带着椰汁的甜香,汤圆本身有水果的清爽,一口咬破,加热后变成汁水的新鲜奶浆就会从缺口缓缓流淌出来,有时候甚至能拉出富有嚼劲的丝线,一盅一个,从摆盘到滋味都是无可挑剔的。 但这样一桌宴席的价格肯定也前所未有的高,贸然推出很难想象顾客的反应究竟会如何,邵父决定在那之前,还是先搞些试水的活动——将具有代表性的糕点和菜品制作成小份装的,每桌消费以阶梯计算,到达了某个级别,就无条件赠送一份。除此之外,会员积分也能兑换同样分量的赠品,至于菜单,新产品还是没有加上去的。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名不惊人的赠品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 邵文清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满桌书稿,邵玉帛坐在落地窗边的待客沙发上看报纸,门被轻轻推开,助理刘方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 这是邵氏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位处公司最高的一层,占地辽阔装潢奢费,连地板铺设的都是最昂贵的木料。以往这里是邵老爷子的专属办公室,除了邵老爷子自己之外,甚至连两个儿子都不能轻易进来,邵玉帛对这个地方似乎也有一种格外的执念,哪怕不在上班,也特别愿意坐在这里喝茶看报纸打发时间。 “少爷。”刘方先凑到邵文清身边看了一眼,“整理地怎么样?” 邵文清被他一句话喊回了神,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如梦初醒地点头:“……哦,恩,差不多了。” 刘方叹了一声:“不要紧张,早晚有这一天的。董事长是想早些培养您,日后邵家这么个大集团都要交到您手上的。今天的例会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下个月十号度假酒店开业的仪式要走个过场,您只要坐在董事长身边学习就行了,不用说话。” 邵文清对他笑了笑,嘴上道谢,心中却不以为然。他并不在担心刘方所说的这个问题,而是在回想刚才走到窗边时无意瞥到的父亲正在看的报纸,是说有关邵家老店改名后更受欢迎的内容。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分钟了,父亲还在看那一页,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非常诡异的一件事。 察觉到助理进来,邵玉帛放下了自己翘着的二郎腿,目光在报纸彩页头条下气势巍峨的“御门席”招牌的照片上最后划过,垂下眼静静地将报纸折起,丢到了一边。 “小刘,你过来。”邵玉帛一边招过助理,一边对儿子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关门的声音过后邵玉帛的脸色阴沉了很多,刘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便被一张报纸劈头砸在了脸上。 “没用的东西!” 刘方不敢反驳,只能小声解释:“老店的管理真的很严格,下面人都尽力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出来那么多新的菜品,改名也完全在我们计划之外。” “我!没!兴!趣!听!这!些!”邵玉帛一字一顿,咄咄逼人,“我只关心邵衍手上的股份!什么时候能到我手里!” 刘方低着头没有说话。 邵玉帛心中却比他还要烦躁,接手集团之后的工作远远不如之前想象的那么顺利。公司内各方阵营势力盘根交错,更多时候他这个做董事长的放下话去甚至不如几个大股东有执行力。尤其是带头的廖河东以及跟他狼狈为奸的一群小股东,加在一起的股份数目竟然也颇为可观,要不是这个团体内部各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邵家人的位置绝坐不到现在这么久。邵玉帛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从前的父亲为什么每天都满腹心事,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战斗中生活。笑容、寒暄和交际都是假的,身边处处陷阱,他无法迅速分辨每个人的来意和阵营,绞尽脑汁都在思考着该如何对付下一个难题,稍有不慎,就会有人搬出邵老爷子和邵干戈成就来给他压力。 他靠着手上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毫无疑问仍旧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但这远不到能让邵玉帛安寝的程度。集团里哪怕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背后都有可能纠杂着树藤般稠密庞大的关系网。邵老爷子的死忠、邵干戈从前的支持者以及以廖河东为首的激进单干派,现在的邵玉帛,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董事长,真正服他的人少之又少。 本来已经很难很难了,大房那边偏偏还要添乱!最近邵家老店新推出的美食在a市乃至整个a省都炒地很火热,公司内不时有心怀叵测的人在重大例会上提起这些。廖河东这些厚颜无耻的家伙,竟然还提出几个荒谬的“技术交流”提案,口口声声都是邵家子孙当如何团结。这样意图明显的内斗挑拨竟然还得到了邵干戈从前的几个支持者的附和,这群人把邵衍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炒地跟金子似的。为这个邵玉帛已经和朱士林不欢而散了好几回,邵玉帛责怪朱士林当初策划遗嘱时留下了这么大一个后患,朱士林却说不分给大房一杯羹遗嘱的公信力绝对大打折扣。 邵玉帛每每听到他们玩笑提起传家菜谱的时候都会心惊肉跳,邵衍手上那部分的股份不拿回来,他就永远无法安然入睡,这仿佛一把当头的闸刀,锋芒毕现,煞气迫人。 他能用的人太少了,所以在极尽所能地提拔自己的心腹,邵文清虽然才大二,但也已经是个成年的大人了,邵玉帛打算从现在开始培养他,等到毕业之后,就能立刻安排儿子进入集团做高管。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要将邵衍手上的那部分股权给买下来。邵干戈那边不肯同意,邵衍自己却是个极大的突破口,这也是当初邵玉帛之所以会将股份安排给邵衍的原因——对付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侄子,远比对付他手段刚猛的哥哥要容易地多。 啧。 邵玉帛心中轻叹一声,腹中弯弯折折颇作怜悯。他原本也不想弄地那么绝的,只怪大哥太倔强不给活路。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小时候还抱过呢,就这样给弄废了,说不可惜绝对是骗人的。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叫这世上的法则就是如此残酷呢? ****** 邵衍到达邵氏集团时正是下午,工作时间大厅很清静,两个前台姑娘正在低声闲谈。 其中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八卦:“刘姐那边跟我说秘书部早上又被骂了,董事长脾气真不好。” “能不发脾气吗?”小员工们呆的久了,对公司的一些辛秘心中多少有数,“廖董最近天天往集团跑,他跟董事长的矛盾谁不知道啊。” “可拿秘书处撒气算什么呀。”小姑娘有些不服气地轻哼一声,“要我说,还是邵总好,邵总以前在公司的时候,早上进门还会跟我们打招呼呢。你没看邵董,成天戴着个墨镜风风火火的,看人都不拿正眼,切!” “闭嘴吧你,什么都敢说。”另一个女孩大约是谨慎一些,并不像这姑娘似的口无遮拦,便拍了她一把,“有人来了。” 邵衍一边朝内走一边皱眉整理自己的衣袖,邵母给他穿了件贴身的衬衫,虽然配的只是宽松的两件套,但袖子箍在腕骨上的感觉还是让他很不适应。田小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踏出家门之后表情就严肃起来了,西装西裤跟保镖似的,只要不说话就特别有气场。 邵衍耳力过人,远远就听到一个姑娘兴奋的低呼声:“两个大帅哥哎!” 他朝说话那人脸上一扫,发现对方长得还挺漂亮,特别是胸大腰细,心情顿时就愉悦起来。另一个模样不相上下的高个姑娘显然要稳重很多,见邵衍走近,迅速带上笑容点头示意:“先生您好。” “你好。”邵衍对姑娘们的态度还是很和煦的,“股东会议在几楼?” 对方迟缓了片刻:“……您是?”邵氏的股东比别的公司都要活跃,例会开的也多,她们这些前台每天登记招待基本上都能认全。 “看来我还是要办个通行证。”邵衍笑了笑,示意田小田将他的身份证明拿出来,“我是邵衍,以后恐怕要经常见面了。” 邵衍?! 两个姑娘再傻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听到邵衍的话后齐刷刷愣住了,还是稳重些的姑娘率先反应过来替邵衍登记了身份信息,盯着证件上邵衍面无表情的免冠照片,她满心不可思议——邵衍从前虽然不常来公司,但偶尔还是会露个面的,邵总经理的儿子是个不爱说话的小胖子这件事公司上下几乎众所周知。她们试图将印象中的那个胖子和面前的年轻人重合起来,但试了几次,还是没法做到。 面对邵衍的身份证件她们还有迟疑,但持股证明不会是假的,两人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邵衍带田小田扬长而去,短暂的头脑空白之后八卦之魂立刻炸开了。 秘书室内,接到前台电话的负责人心中没忍住骂了句娘。邵家的老大老二果然生来就是天敌,这都什么时候了,邵衍居然还来捣乱。他们不敢轻忽,迅速将消息递交给了邵玉帛的助理,邵玉帛听到了助理的汇报,脑袋就跟被榔头砸了一下似的瞬间寂静了。 半晌后,他才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眼中浮满阴鸷:“走吧,难得来一趟的,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去接一下也太失礼了。” 在会议室外碰上了同样带着一群人出来的廖河东,廖河东满脸的春风得意,看到邵玉帛后还乐呵呵地打招呼:“你也听说了?哎呀好久没见衍衍了,这小子难得露回面,他胆子小,我们做长辈的得去给他撑下腰啊!” 邵玉帛回头看了眼刘方,刘方心中划过一大串秘书室员工的名字,最后只能羞惭地低下头。 廖河东还在大声回忆自己以前和邵衍他爸的合作经历,邵玉帛好像浑不在意似的,乐呵呵地走到电梯间,目光盯着其中一部正在跳跃的数字键,喉咙仿佛被一双大手握紧,逼迫他不能不心怀恶意。 叮的一声,在场各怀心思的人齐刷刷一静。 门无声地打开,所有人都下意识探头朝里望去。 邵衍在门开的瞬间扯开假笑,发现外头有那么多人的时候也不惊奇,他带着田小田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外头的一圈人下意识因为他迫近的脚步开始后退,仿佛有他在的方圆两米之内都是真空地带。 意味深长的眼神从在场诸人的脸上划过,邵衍琢磨了一下,还是摆开现代礼仪,朝他们微微侧头:“好久不见。” 众人都有片刻的失声,站在最前头的邵玉帛迟疑地看着他:“……邵衍?” 邵衍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发现到对方和邵父某些细微的相似之处,于是于是颔首:“小叔。” 这是邵衍?!! 还真是邵衍?!包括邵玉帛廖河东在内的所有人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邵衍的模样,纷纷在心中咆哮:“你特么逗我呢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邵文清从休息间出来路过秘书室的时候,就听到里面的员工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这里有几个元老平时和邵文清相处地并不和谐,邵文清等闲也不想去管她们的事情,但途经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名字。 “真的假的?邵衍得变成什么样了啊?我听你跟说故事似的。” “真的!特别瘦!特别帅!特别像以前邵总他夫人。大眼睛高鼻梁,皮肤雪白雪白的。我就远远站着看了一眼,眼睛都晃花了!丫妹她们几个都跑去会议室倒茶看帅哥了,现在都没回来!” “不是吧……他以前那么胖哎……”女孩们对减肥这个话题总是很感兴趣的,讨论声一下就热烈起来了,冷不防门口响起一个男声:“不好意思,你们是在说邵衍来公司了吗?” 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之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尴尬,邵文清和她们对视了片刻,不等回答,迅速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跑去。 邵文清显然迟到了,他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门推开的瞬间,满桌人都转头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邵文清没有去理会那些满怀恶意的眼神,目光径直从坐在椭圆长桌旁的股东脸上一个个扫过。邵衍到公司的消息让他莫名感到兴奋,在这之前他去文献班找了对方好多次,同学和老师都说邵衍请了病假,已经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有回来。a大校风严谨,很少有学生会请病假请那么久的。出院之后邵文清也见过邵衍几回,每一次对方都穿着宽大蓬松的运动服,只能看出他人越来越瘦,脸越来越白,连脖子都变得比从前细长了许多,这样迅速的消瘦是不正常的。邵文清很清楚邵衍究竟有多贪食,除了摔伤的后遗症,他很难将对方这样迅速流失脂肪的原因朝另一个可能去想。 这些天老琢磨这个,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从前的他根本不会去回忆邵衍的任何变化,有时候甚至连跟对方相处久了都会感到烦躁。可大概是心中的愧疚在作祟,又或者是朝夕相处的人忽然分别了太久的时间,总之,现在的邵文清对这个许久不见的堂弟真的开始思念起来了。 会议室很暗也很安静,投影仪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邵文清从尾座开始一个个找起,就是看不到邵衍在哪里。他越发烦躁,简直想去开灯了,忽然便听到了首座方向传来了廖河东冷嘲热讽的声音:“哎哟,董事长公子来了?稀客啊!” 下一秒,会议室里的大灯啪的一声被站在另一边大门的秘书给打开了。 瞬间的光芒让邵文清的双眼恍惚了一阵,他抬手遮住头顶的灯光,双眼还眯着,却瞬间发现了那个他刚刚怎么样也没能发现的人。 主座董事长位置的旁边坐了个年轻人,窝在一个造型和董事长专属座位不相上下的皮质办公椅内。他穿着一套浅米色的英伦风休闲装,白衬衫的纽扣开到针织背心的v领口之下,露出纤细的颈项和一小部分雪白的的前胸,锁骨形状优美,凹出两记深深的弧度。他姿态很懒散,整个人几乎半躺在办公椅里,双手交错叠在腹部翘着二郎腿,此时正眯着眼睛歪头看向邵文清的方向,目光里似有嘲弄。 不用多做分辨,直觉告诉邵文清,这个人绝对就是邵衍。 他心中止不住地惊诧,总算是明白到秘书室里的人刚才为什么会如此热烈地讨论对方的变化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和他记忆中……甚至最近的记忆里的邵衍都有着天壤之别。瘦下来之后邵衍整个人的气质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前的他迟缓又笨重,无论做什么都很难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可现在,即便什么话都不讲,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年轻人都绝对能靠自己鹤立鸡群的气质和外表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邵文清收不住眼地盯着邵衍看,没注意到一旁主座上父亲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 邵玉帛眼角在抽搐,会议室里没有预留邵衍的座位,进来后这小崽子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让人给他搬椅子。邵玉帛原本想把他安排到会议桌末尾去打个酱油的,没想到邵衍跟廖河东几个一唱一和地,直接就把位置安到董事长专座旁边了。 这还不算,邵衍还非嘴贱问他:“小叔,我坐这会不会影响到你?” 邵玉帛能说不吗?!能吗?!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要装出一点不在乎的大度模样。第一天来开会定了这个位置,代表日后邵衍永远都要坐这了,简直没有更膈应人的!这样还不算,到了开会时间邵文清还不到场!所有人盯着大屏幕等他等了十多分钟,最后还是秘书处送来了备用的文稿。邵玉帛气地不成,期间还要听廖河东的各种挖苦讽刺,简直连掐死自己儿子的心都有了!个不成器的东西! “站门口看能看出花!?还不快给我滚进来!”一声喝骂将邵文清成功从怔愣中唤回意识,对上父亲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时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迟到的事情,立刻慌张地关掉灯跑到秘书处坐好。黑暗中他能感觉到邵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在他走到一半时收了回去,借着银幕的余光,邵文清将对方旋转椅子背过身前面上一闪而过的笑容捕捉了个正着,后背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发麻,他脚下几记踉跄。 余光扫到儿子这副蠢样,再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邵衍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姿态,邵玉帛强忍怒气,笑容却怎么样都扯不开了。 ****** j省,初秋的季节已堪比寒冬,室外下着鹅毛大雪,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反射出朦胧的一层彩光。 严岱川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上给下属发短信,屋内莺歌燕舞酒气缭绕,四下都充盈着挥之不去的奢靡味道。严岱川这样一脸禁欲的人简直是非常不合群的存在!朋友们都愤怒了! 孟归搂着臂弯里的姑娘使劲蹭了蹭,张嘴喝下对方笑嘻嘻喂来的酒,忍不住出声:“哎我说你至于吗,咱八百年也难得见一次,你来这之后点个姑娘碰都不碰,抱着你手机?!” 严岱川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孟归一眼,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打进来,他看了眼号码,接起就问:“找到了?” “找到了。”那头的助手汇报道,“野生的老山参一共十五支,顺便带了点当地村民自己晒的土木耳,品质看起来比外面市场上的要好很多。” “一共多少斤?” “木耳三十斤,香菇只有二十斤。” 这个数字……严岱川考虑了片刻,接着吩咐:“再看看吧,还有的话就高价再收点,找不到的话其余的就在市里采购好了。对了,联系一下老四,问他到河北了没有。” 挂断电话后孟归绝望地问他:“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严岱川犹豫了片刻,抬头认真地看着对方:“你知道河北哪里的碧梗米味道好吗?” 对方和他对视了片刻,有些挫败地松开了怀里的姑娘:“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严岱川表情依旧,显然不是开玩笑的。 这下还能玩得起来的绝对只有色中饿鬼,严岱川的另一个哥们常军军也荒唐不下去了:“怎么回事啊?严家不会开始做粮食的生意了吧?” “当然没有。” “那你买这些东西干嘛啊?” 严岱川愣了一下,仔细分析起自己和邵衍的关系,片刻后才说:“给我表弟带的。” 两人都相当诧异:“你还有表弟?!” “不是亲表弟。” “卧槽!卧槽!看不出来啊!”常军军一脸意外地凑近来上上下下打量严岱川,“你平常冷冷淡淡的,居然还是个好哥哥,来出差一趟还给你表弟带着个带那个的,你跟你表弟感情特别好吧?” 严岱川没当回事,懒洋洋摆弄自己的手机:“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不承认。”常军军搭着孟归的肩膀贼兮兮地笑了,挤着眼睛道,“你表弟人怎么样?咱们这群做大哥的得照顾照顾他吧,有时间带出来一起玩,咱们带他见见世面啊?” 严岱川想到自己这群朋友那些胡天忽地玩不厌的垃圾项目,再脑补一下他们带着邵衍到处瞎胡闹的场景,眉毛一下就皱紧了:“人可是正经好孩子,屁点大就帮着他爸打理产业了,你们那些坏习惯少到处传播,教坏了他我没法跟我妈交代。” “哎哟喂!你瞧你急的!”常军军脸上的笑容都快收不住了,带着一群兄弟就开始瞎起哄,“护宝贝似的,太稀罕了!不行不行!这次我得跟你一起去a市长长见识!我还没见过你对谁这个态度呢!” 严岱川心里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就差一拳照面前几人脸上打过去。这都说的什么和什么啊?他护着邵衍是担心小变态被这群王八蛋教坏了好不好,什么宝贝不宝贝的,说地那么暧昧。 又有短信进来,是之前安排到河北采买碧粳米的下属。严岱川迅速点开,看到上面说找到上好农家碧梗新米的消息,幻想着小变态看到东西时会有什么反应,心情又忍不住变得愉悦了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散会已近黄昏,邵衍没有留下来和邵玉帛他们一起用饭,而是借口学习,先一步告辞离开了公司。 廖河东为首的一群股东坚持要送他下楼,邵衍并不多推辞,而是顺水推舟地和廖河东聊了一路,两人一个擅长揣测人心,一个早有拉拢之意,分别的时候已经亲热地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廖河东亲自为他打开车门,车拐弯后看不到对方站在原处的身影,邵衍才收了笑容。他回想起几个小时来在邵氏的所见所闻,阖上眼的瞬间,脑中就铺设开了一张及其可观的人物关系表。 一个下午已经足够他观察和分析了,邵氏内部的几大股东如今竟然连表面的客气都难以做到,邵衍原本就精通察言观色,一趟下来连谁和谁具体有矛盾都基本摸了个清楚。邵玉帛对他的态度客气有余亲密却不足,邵衍几次试探,很快发现了对方坐在这个据说很厉害的董事长位置上,真正敬畏他的却没有几个。至于廖河东,这人虽然从头到尾都一副拉偏架的模样给自己撑腰,但这种行为更多只是在给邵玉帛找不痛快罢了,邵衍并不觉得那是对方在真的关爱自己。其余股东中有几个倒确实对他很特别,中途休息的时候过来问候他和他父亲的身体,不过这些人似乎又有着其他的顾虑,廖河东或者邵玉帛一靠近,他们就立刻寻由头告辞了。 总而言之,邵家这个公司内纷杂的关系绝不是一般的乱。可各方势力互相倾轧,却导致了地位特殊的邵衍莫名变成了会议的主角。 邵衍微微一笑,看向窗外,车已入市区,街道上行走的人们在视线中潮水般褪去。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多多益善。 ***** “廖董,咱们走吧?” 廖河东还在遥望着车开走的方向,女秘书试探的提醒让他醒过神来。拍拍一旁和他一起下来的左右手的肩膀,他这才带着一群人重新回到公司。回去的一路上他都表现地若有所思,其他人却并不如他那样多想,进电梯的时候还在议论纷纷—— ——“邵衍的变化真是大。” “是啊,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孩子现在也这样了。” “瘦了好,像他妈,长得漂亮现在占便宜啊。” “这孩子人虽然小,但还挺有气势的,这一点倒比邵文清强,你说这多大的人了,开个会还迟到……” 廖河东的左右手没有参与讨论,出了电梯后他跟廖河东同时坠到队伍的尾端,问起了廖河东对邵衍的看法。 廖河东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今天对他那么照顾?” 对方垂下眼:“也不至于,就是看你以前和邵干戈他们也没什么来往……” “现在邵干戈他们不是没在公司了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廖河东乐呵呵回了一句,片刻后表情又认真起来,“你等着看吧,邵衍这小子的出息日后可比邵文清大多了,他没把邵家放在眼里,犯不着拿他当威胁。” 说罢,他又砸吧砸吧嘴,面带遐思地开口:“最近他们家那几间餐厅炒地那么火,肯定是有点真材实料的。你去跟大伙约一下,明天晚上都去天府大厦,我请客!” ***** 邵文清因为会议迟到的事情一整天都过地战战兢兢,不敢拿正眼看自己爹。出乎意料的是邵玉帛直到回家都没有拿会议迟到的事情训斥他。 邵文清难得开始忐忑。 邵玉帛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亲昵地拉着他坐在了同一个沙发上。 “文清啊,你也那么大了,公司里的事情我早晚要交给你,你得学会成熟。” 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让邵文清心中浮起些许愧疚:“对不起,我今天在休息间睡着了。” “记住这个教训,下回别再犯了就行。”邵玉帛和颜悦色,“好久没见衍衍,没想到他的变化居然那么大。到底是堂兄弟,他现在又是公司的股东,你们俩平常也要多来往,在学校的时候多照顾照顾人家。” 没想到父亲会说这个话,邵文清甚至愣住了,他心中有些高兴父亲放下芥蒂让自己和邵衍来往,却对这件事又有着迟疑:“我跟他关系一直不怎么样,现在他也不常去学校……” “没关系,约他出来玩嘛!”邵玉帛拍拍儿子的后背,“他小时候可粘你了,就是你不喜欢他。现在你们都长大了,过去有什么矛盾就一笔勾销吧。出去玩的时候把你表哥廖小龙叫上,让他多带邵衍见识见识,你们的关系自然就好起来了。” 还不等点头,廖小龙这个名字一窜进脑袋,邵文清就猛然意识到了不对:“你不是让我别和廖小龙……” 邵玉帛打断他的话,目光意味深长,直视到他的眼底:“你懂我的意思。” 邵文清缓缓张开嘴,不敢置信地盯着父亲,一边摇头一边起身退开:“……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 “你可以!”邵玉帛猛然抬高了声音,迅步过来将儿子按坐在了沙发上,俯身四目相对,语带蛊惑,“文清,爸不会害他的,爸是看着衍衍长大的,虽然跟他没有像你那么亲,可我心里也把他当做另一个儿子来看待。你要明白我们一家现在在公司的处境,邵衍手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早晚会变成廖河东他们拿来攻击我们的武器。” “那也不能……” “你想到哪去了?”邵玉帛忽然笑了,顺手推了儿子一把,“在你心里爸是那种人?你以为我让你带廖小龙跟邵衍来往有什么企图?你觉得廖小龙以前吸毒打架泡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吧?”看到儿子没有说话但毫无疑问肯定了自己提问的目光,邵玉帛看起来有些无奈,“我知道,我以前也让你不要和他来往,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舅舅你外公他们现在有时间管教他了,他也改了很多坏毛病。我们是一家人,他既然改变了我们就应该给他新的机会。让你带廖小龙跟邵衍接触,是因为廖小龙他比你懂人际交往,我希望你们能说服邵衍帮邵家度过这个难关。你以为我要害他吗?” 邵文清低着头没有说话。 邵玉帛的语气变得很轻柔:“文清,一直以来我们把你保护地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现在享受的一切是爸妈付出了多少努力换来的。你的零花钱、你的名牌和你的车,这些东西天上都不会掉,我们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已经不小了,应该学会衡量轻重,爸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我们两个人从今往后互相多一点信任好不好?” 邵文清回忆着两人对话中那个廖小龙的“丰功伟绩”,这是廖家最桀骜不驯的孩子,叛逆期一直延续到如今,邵老爷子在世时,一直将他看做廖和英娘家最大的污点。邵文清和他来往并不多,因为他从小就被邵玉帛和廖和英教育要远离这个“不学好”的表哥,他只知道廖小龙是个瘾君子,十五岁起跟人吸毒,从大麻开始抽起,慢慢转变为更加高级“溜冰”和可卡因。廖家人简直为这个孩子操碎了心,一家从政又不能落下污点,只能转到背地里偷偷整治——将廖小龙送去国外、送去当兵、送去魔鬼训练的改造学校……统统没用。 两人的圈子虽然相差很远,但对方到底是个官二代,邵文清多多少少也听闻过这个表哥放肆癫狂的作风,玩女人酗酒聚众闹事种种出格之举在他的圈子里竟然也有不少人崇拜。直到最近廖家的男丁们事业上有了突破,才渐渐开始少听了廖小龙的消息,这个时候,父亲让他带廖小龙和邵衍接近。 邵文清虽然懂得不多,但并不是傻子,父亲的筹算他心中多少有数。 可他无法拒绝父亲这个本身就怀揣恶意的要求。 因为邵玉帛说得对,他们父子本身,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怎么样?想通了吗?”邵玉帛低头看着儿子,发现到他的动摇,语气前所未有地温和。 邵文清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脑海中邵衍懒散卧在椅子里面带微笑的画面一闪而过,让他矛盾地皱紧了眉头。 算了。邵文清心说,让廖小龙和邵衍来往也未必会有想象中那么坏,日后护好一些就是了。廖小龙再怎么荒唐,总得卖他这邵家继承人两分薄面吧? **** 廖河东带着一群人到了天府老店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座位。 前台的招待非常礼貌地询问他们是否有过预约,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满脸抱歉:“不好意思,今晚的餐位已经排满了,实在抱歉。” 廖河东难以置信,天府老店占据着天府大厦整整两层的位置!天府大厦的一层楼有多大?完全足够四五家规模小些的餐厅同时营业。邵家一直以来走的都是高端路线,收费昂贵,客户群自然也就没有普通餐厅那么大。天府店在他记忆中生意最好的一次,还是邵老爷子在大寿那天心血来潮亲自来总店下厨,各路人马闻讯纷纷赶来一饱口福,两层待客区坐满了近五分之四,场面之火爆,直到如今仍旧叫邵氏市场调研部的员工津津乐道。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他们已经提前饭点半个小时到场了,难不成邵干戈从哪里听到了不靠谱的招数,开始学习起饥饿营销了? 已经答应了请客,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变数的廖河东很是尴尬,但没有位置前台招待总不能擅自做主放他进去,在门口徘徊了片刻,眼看客人越来越多,廖河东只得拿出杀手锏——打电话拉关系,让邵衍亲自发话叫餐厅给他们空出一桌席位。 餐厅确实已经饱和了,邵衍只能把旋转餐厅特意预留的只供自己一家人使用的包厢暂时借出来用,一路跟着进店的时候廖河东看着周围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厅也是醉了,感情这还真不是饥饿营销? 招待姑娘并不为刚才将廖河东他们挡在门外感到尴尬,几句话就轻易扭转了一群人之前积累的不满:“御门席的位置太火爆了,很多客户上午打电话来都没办法预定到晚餐的桌位,还是廖董您面子大,竟然能让老板他们把专属包厢腾出来,这在咱们店的客人里绝对是独一份了。” 廖河东确实面上有光,大觉自己前些天在会议上对邵衍的照顾实在是太睿智了。被留在包厢里后满桌的小股东跟着他一起偷偷撩开包厢的窗帘朝外看,大厅里热火朝天的场面叫他们一时间都有些无法言语。仅在邵家的餐厅里来说,改名御门席之后的天府老店这份热闹实在是很不科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老股东们很是嗟叹。邵老爷子去后,邵家那些原本铺设广阔的餐厅生意也一日比一日清淡起来,邵家急于朝酒店转型更是迫不得已。餐厅真的太难做了,大厨的手艺差了一丝半点都不行,顾客们的嘴比分析仪器还要刁钻,细微的品质差别就很有可能推走一个常来光顾的老客。和酒店相比,餐厅太耗费心血也太难以管理,邵家美食终会迎来辉煌没落的那一天。 赵韦伯虽说是邵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但手艺和他师父相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对邵玉帛将他从老店挖到公司这些事,不少老人一边抱着担心被分权的顾虑一边感到啼笑皆非,这两个人能合作在一块确实很叫人出乎意料,但仅仅是双方的背景矛盾,就注定了他俩无法像普通合作伙伴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任对方。邵玉帛有野心又多疑,赵韦伯以利为先又容易受人蛊惑,这样的一对盟友究竟能和平多久,看遍纷争的老江湖们就没有一个表示自己看好的。 二房赢得了遗产战争之后,许多保守派的大房支持者们风格就变得低调了许多,许多人甚至明明听说了邵衍住院的消息后仍旧不敢前去探望。和世态炎凉没关系,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几乎所有人从那时起就已经对邵干戈的未来下好了结论——大房不可能再翻身了。一辈子培养的都是管理邵家餐厅的知识,没有足够的基层实践基础,已经人到中年的邵干戈怎么还能咸鱼翻身?没有了邵家的支持,邵家子孙什么都不是。 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族,儿子重伤住院,管理者在最紧要的关头被挖,大厨们走地一个都不剩,里外里亏空了个干净。邵干戈到现在都还没跳楼也算是出乎廖河东这群老人家的预料了。 前些天的报刊杂志对御门席的报道被不少人都当做了炒作,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邵家餐厅的斤两了,那些所谓美食,无非也就是比外面的餐厅更胜一筹,相较邵家餐厅菜品的价格,远不到能叫人趋之若鹜的程度。 可今天,亲眼目睹了邵家餐厅顾客盈门的盛状,许多之前抱有质疑的人都跟被打了一嘴巴子似的安静了。 “廖哥。”有人忍不住问廖河东,“你猜外面之前传的那些消息是不是真的?” 老餐厅起死回生之后,坊间就出现了不少关于“邵衍才是邵老爷子亲传弟子”亦或者“邵老爷子把传家菜谱偷偷传给了邵衍”之类的猜测,邵家股东们听到时都很不以为然,毕竟作为知情人,他们很清楚邵老爷子私底下更偏疼哪一个儿孙。但现在,他们却不敢用笃定的口吻妄下结论了。 “谁知道。”廖河东不动声色地放下窗帘,对他们道,“来了。” 众人纷纷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包厢的门轻轻叩击几声后被推开,进来的女招待先垂着眼对屋内众人微鞠一躬,随后才退开一步,手捧托盘的男招待流水般从屋外涌入。 香气伴随着他们的接近明显了起来,翠绿的时蔬、浓油赤酱的荤肉、色泽清澄的例汤,以及分量精巧,一人一盅的佛跳墙。侍应们显然被严格训练过,全程没有抬头直视顾客,行走间如流水般轻缓而迅速。上完所有的菜品后,为首的女孩将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碗放在了餐桌正当中的位置,说道:“这是赠送各位的点心糖蒸酥酪,请慢用。”便让人揭开佛跳墙的盅盖,又领着招待们流水般地离开了。伴随着她们揭开盅盖的动作,一股浓郁的鲜香如有实质地铺陈开来,没有一点点防备,在嗅到这股香气的时候廖河东没忍住抿了下嘴,悄无声息地咽下口中猛然开始分泌的唾液。 其余人其实根本没时间看他,大伙的眼神已经落在菜色上收不回来了。餐具和摆盘都没有什么改变,但这股香气让他们感到非常陌生,众人亟不可待地等待首座的廖河东赶紧动筷,桌上的酒杯里刚才倒忙的酒已经被人瞬间抛到了脑后,廖河东本来还想照例说几句开场陈词,嘴一张就觉得自己口水兜不住了,只得埋头开始:“都吃吧吃吧!” 屋内一派安静,只留下汤勺磕到碗壁和喝汤的声音。第一勺汤刚入口,廖河东浑身的肌肉就绷起来了,他瞬间知晓了那些美食杂志中对于菜品夸张的形容代表了什么。活到这把年纪,他也是头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那种香气充盈进每一个毛孔的通畅,一道好菜带给人的愉悦直接体现在了精神上。 早已吃遍美食的其他人也是少见地丢了仪态,片刻功夫就把原本不该喝那么干净的汤刮地汤底都不剩,擦了把嘴,他们脑袋里完全不剩什么应酬拉关系的心思了,只比谁更快一步把筷子落在餐盘中。 菜色的香甜更胜以往,不知道换了什么做法,竟然能把食材中本有的甜脆和鲜香激发地淋漓尽致。 等到都吃了七八分饱,才终于有人慢慢停下筷子。廖河东一直以来注意养生,今天竟然也破例吃多了。他用强悍的毅力指挥自己放下筷子,拿餐巾擦拭嘴角的时候,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桌面那些快要被吃干净的碗碟上。 包厢内没有人说话,满足了口腹之欲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讲些什么,继续拿邵干戈一家开涮?现在已经无从下手了。 碗碟正中那碗还没被动过的甜点在这时候便变得显眼了起来,男人们并不喜欢这种看起来滑腻腻甜兮兮的东西,但经过了刚才那些一次次征服味蕾的菜品,再没人敢不把这碗小酥烙当回事了。酥烙碗实在太小了,桌上每人都吃到,约莫也只有一人一勺,廖河东招呼人别客气开舀,将那块落在勺上正在颤颤巍巍抖动的奶块放入口中的时候,心中只留下一个念头—— ——亏大了。 如果这些菜真的出自邵衍之手,那么邵家如果不分家,邵氏集团继邵老爷子和邵老爷子父亲之后的第三次辉煌指日可待。但因为他们的不作为,因为人心趋利的劣根性,他们生生推走了这个堪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天府店御门席包厢内一群人捶胸顿足的时候,邵衍正在家里换衣服。 邵母苦着脸翻衣柜,到了用得上的时候,衣柜里的哪件衣服都让她觉得不满意,邵衍也好脾气地任由她打扮,邵父倚在门边顺便问刚才廖河东打电话的事情。 邵衍去参加邵氏股东大会一次就和廖河东有了来往这件事也是颇叫邵父惊奇的。让儿子去股东大会露面他一开始不过是抱着刷个脸熟的心,毕竟邵衍之前失忆了,甚至连身边很多应该记得的常识都忘了个干干净净。集团里的股东——尤其是廖河东这种从邵老爷子在起就上蹿下跳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子。从前在邵氏集团工作时,就连邵父自己有时候都拿他们束手无策。他原本以为邵衍和他们对上肯定要吃亏的,也做好了安抚跌跟头的儿子的准备——不经历风雨的男孩子怎么能成才嘛!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是低估自家儿子了。 “廖河东?”邵衍仰着头任由母亲给搭配领带,听到父亲的问话,思索片刻后才道,“他这人其实还成,我本来也没打算抢他的东西,他对我当然不坏。他心思在邵家那个还没开业的酒店上。” “怎么说?”邵父有些不明白。 “他跟邵玉帛要管理权。”邵衍虽然不太懂现在这些企业的具体运营机制,但古往今来实权都是个好东西,这点他是明白的,“邵玉帛不同意,说要集团直辖酒店,廖河东说这样对酒店日常运营有影响,两个人气氛很不好。对了,廖河东提到了赵韦伯。” 邵母最后挑了一只细细的宝蓝色的时尚款领带,心满意足地给邵衍系上了,闻言手上一顿。 邵衍垂眸看着母亲:“他和他的几个徒弟都进了新酒店,赵韦伯自己还拿到了酒店的股权,邵玉帛上星期提他做了酒店总经理。” 邵母笑了笑,目含不屑——那个白眼狼,等到有一天落魄了,即便是爬到自己脚边,她也不会再搭理一眼了。 儿子难得要出门赴约,邵母显得有些激动,一个劲儿地问他钱还够不够,一看儿子皮夹里只剩四五百现金,赶紧给他数出三千又装进去,邵父熄了烟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叮嘱:“你要好好和朋友相处,别乱发脾气,别跟对田小田似的那么不客气。出去玩记得要买单,这样大方一点朋友才会多……” 邵衍闻言倒是顿了一下,买单这事儿他做的还是比较少的,之前大学里组织的秋游,他跟班里的同学们一起去市里某个他忘记名字的公园,一路被好多女孩请吃了冰激凌,到了目的地后总有人请他吃饭,文献班一群同学眼睁睁看着他被其他班拉走,脸色还臭的可以。 确实是要给钱,老吃别人的看起来太小家子气了,邵衍暗自点头,心中对邵父这种教育感到认同。 邵衍上车后落下车窗朝父母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邵父看着眉眼漂漂亮亮的儿子,心头一软,没话找话问:“遇到事情记得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约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邵衍微微一笑,抬手关上车窗,声音从窗缝里传出来:“不是朋友,是邵文清。” “哦,哦。”邵父点点头,还对驶离的车屁股傻乎乎地摆摆手,三秒钟之后才瞪大了眼睛,跟同样反应过来的邵母对视了一眼—— ——跟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司机看到后视镜朝车追赶的邵家夫妻愣了一下,本想停下车,冷不防听到后座的邵衍沉声来了一句:“继续开。” 他从车内的镜子中看向邵衍,对方也正似笑非笑地从镜中看着自己,目光相触,司机后背一凛,没敢停下,一脚刹车加速离开了。 此行的目的地他并不陌生,是邵衍以前经常去的一家娱乐城,规模和硬件设施在a市首屈一指,性质也有点特殊。作为邵家的老司机,看着邵衍长大的一个长辈,司机并不乐于见到邵衍再涉足这些地方。 邵衍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出声:“别玩太晚了,早点回家。” 邵衍有些意外,本来已经转身离开了,却又回过头来盯着司机看了几眼,片刻后脸上带出温和的笑容:“不会太久的。孟叔你回去休息就好。” 望着邵衍的背影,孟叔揉了把脸,压下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回到驾驶座的瞬间就决定自己还是等在这里一会儿载邵衍回去好了。 邵衍没来过ktv,但面上也没表露出什么不适,踏进门之后只觉得这里的装修颇合他口味,四处金光闪闪,墙面镶嵌的是磨成折射面的仿钻边镜面,天顶的大灯论奢华和天府大厦也不相上下。 一个大冷天还穿着露胸露腿短裙的看起来年纪不小的女人迎了上来,浑身风尘,一看就是老鸨,笑嘻嘻地问他:“先生约了人吗?” 邵衍盯着她看了几眼,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胸脯上后又移开,不得不承认这个年代的女人们比过去的还是要好看很多的:“我约了邵文清。” 一听邵文清的名字对方就有了反应,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得热络了很多,立刻带路。一路上她对邵衍恭维不断,但说话很讲艺术,听地邵衍心里还是蛮爽快的。 他从前地位超然,自然也和那些对他极尽讨好的人去过官妓坊,坊里多是家道中落或抄家后被变卖进去的官家小姐,论起容貌身段都是数一数二的,修养造诣更是非凡。其实也都是些可怜人,一如邵衍儿时那些个被卖进来的苦命玩伴,得势后他也曾派人找过那些小姑娘的下落,大多已经香消玉殒。那些官妓坊的老鸨听说是他要找人后一个个吓地噤若寒蝉,邵衍倒也没为难她们,一切都是命数。 想到过去那些眉眼愁苦强颜欢笑身不由己的官妓,再看到一路过去身段妖娆作风大胆甚至会主动对他抛媚眼的现代小姐,邵衍显然也明白了营妓文化的古今差异。 快到一扇门前时,走在侧后方的老鸨快几步越过他推开大门,她站在原地,一边笑眯眯地挥手以示告别,一边暧昧地眨眨眼:“有需要随时打内线,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了。” 邵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道,这才抬步进了屋,留在门外的妈妈桑把门关好,回头张望一下,忍不住拍拍胸脯舒了口气。 刚才那个帅哥,长的是够帅的,可气势也太强了一点。一路上不肯张嘴不说,刚才分别前最后的一眼,要不是她阅人无数,包管腿就软在那了。 大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廊道炫目的陈设已经尽数褪去,屋内灯光昏暗,偌大一扇落地窗没拉窗帘,a市奢华的夜景尽收眼底。 包厢里已经坐了好些人,烟酒混杂的气息弥漫在这个小天地,两个穿着火辣的女孩正站在茶几上拿着话筒唱歌,邵衍一进屋,所有人就都收声了。 坐在人群当中的邵文清没忍住站起身来,望着邵衍,又想出声招呼,又有些胆怯和对方交流。 邵衍瞥他,抬手将勒了他一路的小领带两下扯开丢到门边的吧台上,松开衬衫最上方的几粒纽扣。 他的态度太自然了,一点不受周围尴尬的气氛影响,在场邵文清的朋友们都没认出他是谁,谁也不敢说话。 邵文清看到朋友们的反应,担心邵衍感到受冷遇,懊恼地要命,赶忙出言招呼:“衍衍你终于来了,外面挺冷吧?来来来这里坐。你两个往边去点!”最后一句话是对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姑娘说的。 他一张口,大家就有了反应,他们早听邵文清说今天要把邵衍带来玩,一个个刚才心里还挺摸不着头脑的。现在看到来人,立刻变得相当诧异。有些之前见过邵衍的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出声确认:“邵衍?” 邵衍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顺手从吧台上摸到杯西瓜汁,边喝边朝里走,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恩。” 还真是邵衍! 邵衍走近后踹了邵文清小腿一脚,邵文清立刻忙不迭地让开中间的位置让他坐。坐下后发现茶几上两个姑娘还是傻乎乎地站在那里,邵衍啧了一声:“愣着干嘛?继续唱啊!” 姑娘们手忙脚乱地继续切歌,屋里这才不至于像刚才那么安静,大伙面面相觑,都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他们中的某些人从前也和邵衍一块呆过,只不过并不是被邵文清带着的,这小子当初圆地跟个球似的,在派对上全程躲在角落吃东西不见人,跟面前这个从举止到作风都霸道地要命的家伙哪里有半点相似之处? 邵衍听着歌朝屋里随便扫了几眼,心中对邵文清这群朋友的长相还是满意的。包厢里的水果很新鲜,喝完了果汁后他刚想要去拿果盘中间的脐橙,旁边便忽然站起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抬手想要来抓他的手腕。 邵衍轻轻一避,就躲开了对方的爪子,仔细一瞧才发现站起来这人瘦地皮包骨头,好像许久没有休息好似的,从眼神到整个人的气质都透出股古怪的疲惫。对方手上扑了个空也不以为杵,反倒盯着邵衍缓缓咧开不怀好意的笑容:“迟到了就坐下怎么行?得按规矩来!罚三杯罚三杯!”说着示意一旁愣着的姑娘们倒酒,还端起一杯酒直接横到了邵衍面前,一副等敬的架势。邵衍上下扫他两眼,嘴角微勾,目含嘲弄:“我敢敬,你敢喝吗?” 什么东西,也敢提罚他的酒。邵衍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人和自己说类似的话了。 廖小龙被这样一呛顿时就愣住了,屋内的其他人也没料到邵衍会是这个反应,旁边的姑娘感受到周围古怪的气氛,倒好酒后默默地缩在了一边。邵衍不依不饶,随手提起一个酒杯拿杯脚踢了一下廖小龙的杯口,歪头看他:“啊?你敢喝吗?” 年轻人的聚会比的本就是谁更横,对方被邵衍一盯,原本怒上心头的火不知不觉就怯了。看邵衍还懒懒散散提着酒杯笑望自己,他很有眼力见,姿态迅速放低了两分,上前去碰了下邵衍的杯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哈哈哈,什么敬不敬的,哥哥我也就吓吓你。你们邵家人脾气真是一个比一个犟,这样!你一杯我一杯,三杯要喝哒!哥哥我先干为敬!” 他说罢仰头一口酒就闷进去了,下肚后直勾勾地盯着邵衍看,一旁的邵文清被这番变故已经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又担心邵衍一点面子都不给会让廖小龙下不来台,刚想出面劝解,邵衍那边却忽然有了动作。他盯着廖小龙,慢吞吞抬手把杯里的酒给喝下去了,放下杯子后目光缓缓从满屋子的人脸上划过,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眼神。 包厢里几近冰点的气氛一下子解冻了。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大伙恢复成邵衍进门前嘻嘻哈哈的模样,好些人端着酒杯来找邵衍套近乎,廖小龙更是挤开了邵衍左手边的姑娘直接靠了过来,仿佛刚才压根没和面前这人针锋相对还矮了一头似的,对待邵衍的态度别提多呵护了。 “我是你堂哥的表哥,论起来咱俩还是亲戚呢。你以后叫我哥就行!”廖小龙被刚才那一杯酒喝地也没脾气了,姿态放地相当低,再不提剩下两杯酒的事,和颜悦色地跟邵衍攀亲戚。他不是什么正经人,自然也不喜欢正经的应酬,邵衍这样懒懒散散的姿态竟然还颇合他胃口,他带来的一帮狐朋狗友见他这样,也不敢轻慢,举止客客气气的,和平常的作风差异别提有多大了。 邵衍心安理得收下对方的讨好。他本就习惯了被捧,也看不太上小团体里的这群人,刚进来不久就变成焦点人物竟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来赴约本就是为了打入a市邵家原本的圈子里,看廖小龙还算识趣,刚才被冒犯的事情便也爽快地一笔勾销。廖和英那种老油条都能跟他相处愉快,对付一群屁点大的年轻人自然更不在话下,一番来往之后,就连邵文清这边的一些朋友也忍不住聚到了邵衍那边,喝酒摇色子地,竟然隐隐出现了以邵衍为首的架势。 邵文清在一边喝酒喝地没滋没味。邵衍进来之后除了跟他对了个眼神外,一句话都不曾说过,这和他原本想象中的兄友弟恭一笑泯恩仇的结局相差太远,更让他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失落。邵衍看起来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在这种场合根本不可能那么耀眼,廖小龙是被邵玉帛他们另外约出来的,对邵文清客气有余亲密却不足,可这才几个回合的功夫?他跟邵衍的关系就变得那么好了。 色盅揭开之前在半空中上下翻飞花样百变,看地廖小龙他们都快傻眼了,盖子揭开又是满片豹子,邵衍笑眯眯歪头看向廖小龙。廖小龙心一横,起身咕咚咚灌下满杯白酒,在满场叫好声中放下杯子时眼都花了。邵衍靠色子至少灌了他一斤半,这绝对是为了报复之前进门罚酒的仇。 他恨死了,早知道对方心眼这么小刚才就不应该在没摸清楚底细前得罪,现在他里子面子全掉了个干净,还奇怪地并不感到生气,真是栽了个彻底。 气氛已经high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瞎起哄要叫邵衍赌神,一群人又是要拜师又是要当小弟地大献殷勤。邵衍不以为意,还在不紧不慢地拨弄自己的色盅,征服这群小年轻比他想象中容易多了。廖小龙醉地七荤八素地,瘫在沙发上艰难地爬过来,抬头对他傻笑了一会儿,忽然神神秘秘地说:“衍少,敢不敢来点刺激的?” 邵衍手上一顿,垂眸望过去,周围一群廖小龙带来的年轻人更是激动地一个劲乱蹦。邵衍问:“什么刺激的?” 廖小龙眯眼搓搓手指头:“就那个。” 一盘的邵文清立刻紧张起来,上前几步挡在邵衍面前对廖小龙道:“哥,差不多行了啊,衍衍待会还得回家呢。” 廖小龙笑容一顿,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出口的话语更是半点不给颜面:“你妈|逼哪个?老子爱干什么有你插嘴的份儿?玩不玩你说了算?滚边去!”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态度的邵文清一下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年5班的dar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02:17 瀛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05:40 熊猫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07:14 jullis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11:24 神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12:45 冰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14:02 指尖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16:50 闲闲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19:50 地主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20:18 不知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23:40 羊咩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28:10 流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29:56 豌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30:30 一襟晚照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33:58 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35:26 懒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43:21 阿针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07 10:46:58 妖婧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7 10: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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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下来。”廖小龙刚才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这个时候看起来却又似乎清醒了很多。他一抬手,包厢内那群原本作壁上观的狐朋狗友立刻围了上来,领头的一个狗腿瞬间脱下了上身的背心和外套,麦色的皮肤加上一身鼓囊囊的肌肉,上臂到前胸盘了一整条正在张牙舞爪的龙。邵文清的一群弱鸡朋友被吓得够呛,见势不好全都挤到了门口吧台的位置,邵文清悔不当初,却仍旧试图扭转现状:“哥!你别犯糊涂!今天在这里你要是动了我,舅舅外公还有我爸妈都不会放过你的!” 廖小龙吃吃地笑了起来,看向邵文清的眼神说不上是怜悯还是蔑视:“你爸妈?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今天到底来干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麦色皮肤的壮汉闻言跟着冷笑了一声,上前几下功夫就将邵文清双手反剪到了身后,邵文清还想挣扎,轻轻一推便被壮汉重重砸在了地上。让人眩晕的剧痛在瞬间侵袭了他的大脑,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想要捂住剧痛的部位,一群朋友连忙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邵文清只听到关门前廖小龙清晰可辨的冷笑声:“孬种!” “怎么办?”一群人搀扶着邵文清离开包厢,蹲的蹲站的站聚集在厢房门外,朋友们胆子小些,又因为里头的人是邵文清的表哥,一时都有些六神无主,“要不要报警?” 报警?强迫人吸毒如果被警察抓住一定就要坐牢了。邵文清顺着对方的话立刻想到了结局,廖小龙再怎么混蛋终究是他的亲表哥,假如真的被他的一个电话送进大牢,不说外公一家日后要怎么看他,父母那边的怒火就不是邵文清能承受的。通彻了利害,他立刻否决了这个解决方式,赶忙伸手拦住预备拨电话的朋友,让人帮忙掏出他兜里的手机打给邵衍父母。 **** 屋里,门关上后廖小龙半梦半醒地从沙发上爬坐了起来,对着大门的方向嗤笑了一声,等回过头后才发现邵衍居然还坐在原处不紧不慢地剥手上的橙子。 歪头盯着邵衍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从神情到动作都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廖小龙倒忍不住有点佩服他了。弯腰摸到桌上的水果刀抛着玩,他懒洋洋地朝邵衍坐近了些:“衍少,你倒是给我个准话啊?” 邵衍用细长白净的手指将橘子皮肉分离,掰下一瓣果肉塞进嘴里,回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廖小龙:“我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这人倒有点性格。”廖小龙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我受人之托,得让你尝点新鲜玩意。你也别害怕,这东西虽然老被人说不好,可只有碰过之后才知道它究竟有多美妙。你也别当我害你,以后你还得感谢我呢。” “受人之托?”邵衍却从他的一大串致辞中迅速找到了重点,“是谁?” 他看了眼大门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是邵文清他爸妈” “哈哈哈哈。”廖小龙取了瓣橘子丢进嘴里,边嚼边对邵衍伸出个大拇指,同时朝一群弟兄们使了个眼色,一群小年轻纷纷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麦色皮肤肌肉男走近他们,从后腰一掏,手心就多了个大约身份证大小的塑胶密封袋,里面装了半袋色泽雪白的粉末状物体。 邵衍看着稀奇,抬手去接,却被肌肉男躲过了。廖小龙看他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又是意外又有些高兴:“衍少不会是同道中人吧?” 邵衍歪头看他:“这是什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衍少你装纯给谁看啊?”廖小龙一把将袋子抢过,打开后倒一部分在锡箔纸上,看着粉末的目光盈满了迷恋,声音都变得激动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活到那么大都没见过吸粉的,还真是个大奇葩。” 邵衍又问:“吸这个东西很有趣?” “有趣?……呵呵呵呵呵……当然有趣。”在场的人们目光相触,脸上都扬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又岂止是有趣那么简单啊……” 邵衍微微一笑,心中立刻确定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手上仍旧淡定地开始剥下一个桔子。廖小龙他们点起蜡烛,找出吸管,将粉末抖在锡箔纸上,如同用餐那样一人一份开始均分起来。 “好啦,躲也躲不过,不如闭上眼好好享受一场。”廖小龙指示肌肉男端着一份给邵衍送去,自己则通通鼻子取到一根新的蜡烛,壮汉浑身的体格看起来一个可以打七八个,廖小龙压根没将邵衍的反应放在眼里。他的任务并不困难,这可是高纯度海洛因,只要今天让邵衍沾上一点点,往后对方身上的一切威胁都将变成不足挂齿的小玩笑。 没想到锡纸还没凑到火苗上,耳边便听到了又沉又响的一记“咚!”。廖小龙手上一顿,抬头看去,便发现地板上横卧了一个体型相当可观的黑发大汉。 对方的盘龙纹和体型廖小龙不能更熟悉,他愣了两秒钟不到,只听到一阵风声呼啸,下一刻整个人仿佛脱离了重力,就这样横飞了起来。 “哐!”他落地的声音比壮汉的还响,直接被甩到沙发对面的电视墙上,将墙都砸出个浅浅的坑印,然后贴着墙壁直落了下来。因为毫无防备,廖小龙这次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脑袋腰腹这些要害位置晕的晕痛的痛,他趴在地上咳了两声,只觉得自己腿都好像断了。 他脑袋里只反复着卧槽两个字,指尖抽搐,费力地睁开眼去看邵衍。邵衍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一个,把人打飞后伸手取来落在地上的粉袋子,托在手心看不出个所以然。 廖小龙在猝不及防时对上他的目光,对方连表情都没变,他却吓得后背都激灵了起来,脑袋一阵恍惚,片刻后才弄清楚邵衍在问他:“这东西有趣在哪里?邵文清他爸妈为什么想让我抽这个?” 这个时候邵衍已经直接踩上茶几朝着他过来了,廖小龙吓死了,生怕又被打一拳,他现在左脸已经没知觉了,嘴都闭不上,只能一边朝后缩一边口齿不清地解释:“不是……不是……别……” 邵衍顺路逮住了几个想跑的喽啰,这群人里有一些刚才还叽歪着要拜他为师呢,他有种被愚弄的愤怒,下手也就格外重。包间的墙壁陆续出现了深浅不一的坑,被打的他们却未必有廖小龙的耐受力,好几个摔到地上就歪着脑袋晕过去了。邵衍直直走到廖小龙面前,低头,抖动手里的塑封袋,非常诚恳地再次询问:“邵文清他爸妈为什么安排你来带我吸这个?” 廖小龙叽里咕噜的,半边脸歪掉后说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字儿没出来几个口水流了一大摊,邵衍听了几句后发现听不懂,眼神就逐渐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廖小龙发现到他的情绪后都快吓尿了,语速更快,叽里咕噜的就像嗑药过后在抽风,邵衍眯起眼有些不爽地看着他:“你在耍我?” “没……没……不……”廖小龙委屈地要命,你没看到我脸歪了吗?邵衍却不是跟他讲道理的人,觉得廖小龙不想告诉他后立刻就决定刑讯逼供,廖小龙头皮一紧,满脑袋半长的头发就被揪住了,他嗷嗷叫着躲不开,被邵衍直接拖进了包厢的厕所里。 脑袋被按进马桶里的时候廖小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眼耳口鼻都被水漫入的不适让他开始拼命挣扎,邵衍一边按他脑袋一边抽空抓起他啪啪甩了几个耳光,廖小龙眼冒金星脑子里像有苍蝇在嗡嗡叫似的,几次下来就老实了。 “说不说?”邵衍大发慈悲地把他脑袋提了起来。 廖小龙一边抽搐一边咳嗽,满脸都是泪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只悔恨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平白无故碰上一个下手不知轻重的神经病!不过被水泡一泡之后他脸上的肿倒是消下去了一些,讲的话他自己也能听懂了,断断续续的,邵衍听他讲:“上瘾……会上瘾。” “这东西会上瘾?”邵衍重复一遍,见廖小龙一副“终于听懂了!”的如获大赦模样,目光又变得兴味起来,“上瘾之后,我要是没这个东西,是不是就跟你现在一样痛苦了?” 切!廖小龙傲慢地想,可比我现在痛苦多了。 “啪!”邵衍直接给了他一耳光,廖小龙另外一边能感觉到痛的脸也彻底麻了,无数星星从视线下方漂浮起来,邵衍的声音跟泡在水里似的:“骂我的话别放在脸上。” 廖小龙只有一边朝后缩一边摇头,含糊不清地表示我不敢骂你。 ****** 严岱川接到邵父电话的时候车已经快出机场到市区了,听到邵父用惊慌的口吻问他在a市有没有可以调动的人手时很有些意外:“出什么事了?”按理说照邵父邵母他们现在的情况,日常应该会更加与人为善才对,大房目前可没有和人起矛盾的能力。邵父那边接了邵文清的电话后就心慌意乱的,打电话报警之后根本坐不住,自己赶去也来不及了。想到邵文清说扣邵衍的是廖家孩子,以廖家如今的发展,警察到后邵父反倒更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立刻觉得自己刚才报警的举动不够稳妥。但这时候再撤销报案也已经来不及了,便想求严岱川出面来保一保邵衍。 严岱川听着皱眉:“邵衍又去娱乐城了?” 邵父那边抱怨了邵文清两句,他现在对邵衍护地比从前勤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儿子一回所以倍加珍惜还是邵衍现在的改变让他感到放心,总之他很坚定绝对都是邵文清的错。 问出了娱乐城的位置后严岱川脸色更不好看了,他现在在a市的应酬少,但多少也去过那里,那地方性质有多特殊他心里明白。吩咐司机转头朝那边开,他又问:“扣住邵衍的人是谁知道了吗?” 邵父赶忙说了廖小龙也在的事。 严岱川只觉得廖小龙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片刻之后才想起了这是哪个,脸上沉地都快滴出水了,挂断电话后低声吩咐司机:“开快点。” 廖家那个五毒俱全废物在a市也算是有点名气,严岱川看不上他,却不会贸然错估对方的杀伤力。廖家为了让那个废物戒毒都已经送他出国好些次了,每回也都不见什么成效,邵衍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坐在一旁的常军军没偷听到电话内容,见严岱川低头沉思,便满脸好奇地凑了过去:“怎么了?你们家宝贝出事了?” “那不是我宝贝。”严岱川下意识反驳了一句后,片刻后才烦躁地叮嘱朋友,“本来就是表弟而已,一会儿见面之后你别乱说话,再胡说八道就赶紧滚。” “哎哟,火气那么大。还说不是你家宝贝出事了。”常军军惯常听不懂人话,闻言反倒更有兴致了,眼看车停在了a市著名销金窟的楼下,不由啧了一声,“你家宝贝生活作风不怎么好啊。” 严岱川眉头紧缩,心情被常军军一句话说地更坏了,浓妆艳抹的妈妈桑又过来发嗲,被他一个眼神吓得直接退开。 夭寿哦!! 妈妈桑涂着红艳指甲的小手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小心脏吓得砰砰直跳——什么运气啊,一个晚上碰到两个不好惹的年轻人,一个赛一个吓人啊! 包厢实在是太好找了,邵文清一堆人跟鹌鹑似的蹲在外头,他们原本以为严岱川是要去隔壁包厢的,等到发现对方是径直朝着自己这边走的时候一个个都站起来了,邵文清忍不住出声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严岱川试着开了一下门,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根本就不理会邵文清他们的质问和阻拦,抬腿一脚就踹开了。 大门撞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严岱川领着人走进里面刚想动手开揍,屋内凌乱凶残的真相就立刻叫停了他的脚步。 满地趴的趴卧的卧全是生死不知的身体,借着灯光能看到墙面被砸出的一个个凶残坑洞,地上到处都能看到血,茶几上的果盘酒瓶碎了一地,他示意保镖上前探查了一下地上这些人的呼吸,得知都没死后才松了口气。 这些人个头都很高,严岱川扫了一眼,就知道邵衍不在这里面。 门外的邵文清他们探头探脑朝里看又不敢进来,发现屋内的现状后一个个都骇然地瞪大了眼睛,严岱川朝里走了几步,目光一下落在厕所的方向,他听到里面传来低低地笑声。 下一秒浴室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连带严岱川带的一群保镖都戒备了起来,看到出来的人是邵衍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站得最近的严岱川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邵衍笑地很兴奋,脸上没伤,除了裤子弄湿了一点外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他头发有一点点乱,衬衫的领口至少开到了第三颗,露出了大片胸膛,严岱川也是现在才发现对方居然有胸肌,不大,很精炼的模样,看上去饱含爆发力。发现屋里有人时邵衍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目光扫到严岱川的时候笑容反倒更大了,他手上拎着……拎着一根皮带?严岱川看他悠闲地靠在厕所门框上,刚想出声喊人,下一秒眼睛立刻瞪大了,瞬间反应过来朝门口的保镖喊:“关门!” 邵文清他们还想进来,结果脑袋一轻就摔出去了,包厢大门重新关上之前,他们听到了一记响亮的皮鞭声。 邵衍挥动皮带狠狠朝厕所里抽了一把,屋内人能听到伴着抽打声同时响起的虚弱□□,常军军一开始就觉得从厕所里出来的邵衍看起来诡异的很,此时更是保持动物的直觉悄悄朝严岱川背后躲了躲。 “出来啊。”邵衍语气轻柔,手上的皮带一点不懈怠,“再躲在里面,我又要打你了哦。” 厕所里响起一声可怜的悲泣,严岱川眉端忍不住轻轻跳动了几下,很快的,他看到有个人慢吞吞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连一直没有节操的常军军在看到这个家伙时都忍不住感到同情。 这人□□的,身上连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浑身都是淤青和被皮带抽出的红痕,他好像伤得挺重,缩在地上慢吞吞爬地像蜗牛,脸肿起正常人三个大,光看惨不忍睹的五官完全认不出到底是谁。 发现外面还有人时廖小龙伤心地开始呜咽,趴在地上不肯爬了。邵衍发现他的抗拒,抬手啪啪两下抽了过去,廖小龙抽搐了一下,趴在那开始口齿不清地大哭。 “啧!”邵衍踹他一脚,见廖小龙趴在地上死也不肯翻过来,忍不住骂道,“你至于吗?爬啊!像不像个男人!?” 常军军的眉毛耷成了八字,缩在严岱川身后脸都皱了起来。 廖小龙还是要脸的,他光着身子呢,要是只有邵衍一个人,爬也就爬了,现在可不成。听到邵衍的质骂后他气地差点吐血,又不敢生气,只能把哭声又抬高了一些,以此寄托出自己心中无法申诉的委屈。 严岱川看不下去了,他也认出来面前这人肯定是廖小龙了,没见过邵衍这样折腾人的,侮辱直接体现到了精神上也太过分了一点。担心再往下闹廖小龙到时候来个鱼死网破,他上前去拿邵衍抓着的皮带,嘴里劝:“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他得罪你你打他一顿都扯平了,再往下闹他跳楼怎么办?” 邵衍也不躲避,严岱川到底帮了他不少忙了,便也乖乖让人家拿走了皮带,嘴里问:“我要的碧粳米你帮我找到了?” “找到了,新米,农家的,品质很好。”严岱川见他眼底还有未褪去的癫狂,耐下心来抓着他的手安抚,“都送到家里了,咱们先回家。” 邵衍的手被抓在严岱川掌心,听到这消息就有点高兴,他转头看廖小龙一眼,发现抓着自己手的严岱川因为这个变得有些紧张,便挣脱出来拍拍严岱川的肩膀以示安抚。 严岱川没有再拦,目送他回到廖小龙身边蹲下,廖小龙缩地更厉害了,埋着脸不敢看刚才把他折腾了个半死的邵衍。 邵衍摸摸他的背,有点嫌弃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廖小龙疼地哆嗦,就听头顶传来对方仿佛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小龙啊,以后见到我要叫什么?” “呜!!!”廖小龙满脸泪水,抖地更加厉害,口齿不清地大声重复:“老大!老大!老大!饶了我……” 邵衍这才满意了,严岱川看到他的笑容,以为他终于要走了,没想到他从兜里一掏,又掏出个装了白色粉末的小密封袋。 看到这东西的瞬间严岱川瞳孔都缩小了一些,几乎是同时就明白了邵衍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对廖小龙原本的同情顷刻间也褪地干干净净。邵衍抓着廖小龙的头发强硬地将他的头掰了起来,廖小龙不敢挣扎,眼泪哗啦啦掉,嘴巴又闭不上,满脸都是口水。邵衍细长的手指制住他的下巴,屋里人只听到令人牙酸的两声“咔——咔——”,廖小龙的下巴便被卸了下来,舌头都无力地耷拉在了外面。 打开袋子,直接将半袋子粉末都倒进了廖小龙嘴里,邵衍笑着拍拍他肿起的脸蛋:“都还给你咯,记着我点好啊。下次见面要跟我打招呼,敢报复我,包管你明天被阉在自家床上。” 廖小龙这份心理阴影估计要留一辈子了,邵衍的气息和声音让他全身毛孔都在开炸,他拼命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敢报复,被挤成一条缝的眯眯眼努力试图向邵衍传递善意的目光。 邵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严岱川等到他走到自己身边,下意识抬起胳膊将他揽近了些。邵衍发现自己被半搂住,回头看了眼严岱川板地死死的脸,想了想还是没有挣脱。 “把这里清理干净。”严岱川出门前对留下来的保镖吩咐了一声,等到邵衍转回吧台里找到了自己的领带后板着脸迅速带他离开。 ****** 孟叔已经被邵父邵母喊回家去了,邵衍出来后很镇定地问严岱川车上还有没有座位。严岱川朝旁边扫了一眼,因为邵衍的存在,跟屁虫常军军现在退到他两米开外,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愣了一愣,随后便开始猛烈地摇头。 出息! 严岱川不屑地在心中耻笑他,在常军军绝望的目光中将邵衍塞进了车里。 常军军真想打车啊,刚才那一幕让他别提多怵邵衍了,对方无意识瞟过来的目光都能让他感到心惊肉跳,更别说和对方同坐一辆车了。可脚还没迈开,上车的邵衍就将车窗落了下来,还很热情地对他招手:“你是小川哥的朋友?快上来啊?” “……啊……哈哈……好啊……”常军军笑地比哭还难看,只想甩自己两巴掌——没皮没脸一定要赖着来,报应眼看就到了! 他浑身僵直地坐在最后,坐姿从没那么规矩过。前面的邵衍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座位上,严岱川皱着眉头替他系领带,宝蓝色的布料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中穿梭,看动作就能知道他心情不好。 严岱川的目光盯在邵衍大敞开的衣领口,一个一个替他把纽扣扣上,憋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教训:“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出来和廖小龙那种人鬼混,我要是……”他想说我要是赶不来你就怎么怎么样,话到嘴边发现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只能硬生生扭了个方向:“我要是不来廖小龙就跳楼了。他要是跳楼你也要跟着完蛋,廖家要是再不讲理一点,你爸你妈跟着一起倒霉。” 邵衍并不觉得自己做的很过分,听到训话就感到特别不耐烦,又懒得和他争辩,便把脸扭向窗外看风景。严岱川唠叨了几句,发现对方根本没在听,气地肺都快炸了,面上木着脸看不出端倪,只是整理邵衍衣领的动作越来越大。 邵衍锁骨都被敲疼了,越来越不爽,白了严岱川一眼,抬手将他的手给隔开:“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好笑!他不来招惹我我会折腾他?” 严岱川维持着给邵衍扣纽扣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和对方对视了片刻,见邵衍丝毫没有要认错的迹象,只能坐过去些继续给邵衍整理领带,教训的语气带上了两分无奈:“……那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邵衍想到自己离开前廖小龙的哭声,心中也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过分了那么一点点,便仰着脖子任由严岱川给自己整理,也不发怒反驳了。 车开进邵家的时候邵父邵母早已经等在了大门边,邵衍一下车夫妻俩就扑上来把他抱住了,邵母掉着眼泪把邵衍上摸摸下摸摸,发现儿子好像没受伤后情绪才平静了那么一点点。邵母又气又恨破口大骂邵文清:“那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害了你一次不够还要害你两次!现在还想方设法要欺负你,以后不要和他来往了!” 邵父也附和:“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邵母委屈道:“就是!” “小川啊。”夫妻俩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异口同声地跟严岱川道谢,“今天多亏你了,衍衍他摔伤才好没多久,脾气又软,在外头老是受欺负。今天要不是你,他肯定又得吃亏,以后还得多麻烦你照顾照顾他了。” “我没受欺负。”邵衍埋在母亲颈窝里懒洋洋地反驳,一旁的邵父只觉得儿子又在逞强,抬手疼惜地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严岱川对此还没什么反应,站的最远的常军军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颠覆了。他盯着正被父母百般呵护安抚的邵衍,再回想起不久前对方将皮带抽在廖小龙身上时激动莫名的变态样,忍不住后退一步,将自己缩在了车子的阴影中。 作者有话要说:常军军:麻麻邵家人好可怕! sisimo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投掷时间:2014-10-08 12:16:37 狼雨扔了一个深水鱼雷 投掷时间:2014-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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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悦抬手制止他说话,继续听下去她会被气死:“不要强词夺理,今天你要把二十六个字母每个抄二十遍,刚才教你的三个单词也要抄二十遍,明天我们会检查,听写三次以上,绝对能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碰运气写对的。uand?” 邵衍没听懂,面带迷惑:“什么?” “……”孔悦勉强扯了扯嘴角,“意思是:你明白了吗?” “噢。”邵衍点点头,犹豫了片刻,忍不住讨价还价,“我没时间写那么多。我要带徒弟、运动、练字和看书。” “啊哈~”孔悦笑吟吟地凑近他,满脸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后才猛然恢复了冷脸,“你在跟我开玩笑?已经学期末了,你上周月考只考了五分,你以为作为副班长,我能继续看你考下一个五分?” 邵衍对女孩一向宽容,闻言只是好脾气地要求:“能别再提五分了吗。” 孔悦笑地很娇俏:“也许可以吧。等你下次不考这个分数的时候。” 邵衍看她甩着马尾逐渐离开的骄傲背影,拍了拍书脊,情绪难得地有些挫败。来到这里之后他总是遇上各种各样的困难——科技、社会制度、货币、文字、礼节等等等等,然而从没有什么困难能比得上学习,外语必修课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教授站在讲台上唱诗歌。在这里他仿佛又重新变成了那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从前几十年的苦苦积累的知识全无用武之地,他甚至发现现代的历史上根本不曾出现过自己熟悉的那个王朝,那些过去镌刻在他的记忆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其中珍贵。 李立文有点怵孔悦,实际上班里的男孩在风格泼辣的孔悦面前都不怎么抬得起头,等到人走远之后才凑近邵衍抱怨:“我真受不了她了,成天这个也要管那个也要管,跟我妈似的。” 邵衍古怪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两圈,看地李立文退开两步,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你干嘛这样看我?” 邵衍只是想到了这小子平常黏在孔悦身边求抄作业时的狗腿样,结合现在的抱怨,对方的口是心非让他都懒得戳穿了。 “衍衍!”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邵衍转过头去,就看到邵文清拎着一个单肩包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发现邵衍注意到他后,邵文清的表情有些期盼又有些尴尬,试探朝前走了几步,他抬手挥了挥:“嗨。” hi怎么拼来着?h-i还是h-l?邵衍脑袋里瞬间闪过这个巨大的难题,点头回应的姿态就显得格外心不在焉了起来。 邵文清以为对方还在生自己的气,迟缓地停住了脚步。他带着歉意的目光落在邵衍身上,将对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过去。 对方穿着一套很普通的休闲搭配,笔挺的衬衫、灰色的宽松v领背心和同样浅灰色的休闲裤,常见的学生风打扮却让邵衍穿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身材和外表每一处微妙的优势都让他看起来鹤立鸡群很多。他挽着袖子,手腕上露出一只手表,黑色的运动电子表款式,一个邵文清绝对不会光顾的中端牌子。这块表顶多只要几千块,但在邵衍身上,却有着不下名品的质感。 真的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不论是外表还是本质。从前的邵衍是绝不会让这些便宜货上身的,邵文清甚至记得最近一次的邵家聚会上对方搭配着满身梵克雅宝温斯顿风光亮相时的场景,白腻的胖子和闪耀的珠宝分不清哪个更占风头一些,但毫无疑问,给人看上去的感觉绝对称不上舒适。反观现在面前这个人,最朴素不过的穿搭,甚至站在那里不用多说一句话,就会给人带来耳目一新的视觉享受。 他摊开手,因为之前把廖小龙带到聚会的事情对邵衍道歉:“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那次的事情最终落幕地非常难看,廖小龙伤得很重,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医生说他浑身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淤痕,显然被可怕的施暴者十分密集地虐打过。送到医院的时候他下巴脱臼、五官脱形、头部轻微脑震荡,满嘴都被塞满了海洛因。所幸因为下巴脱臼的关系嘴里的海洛因并没有被吞进肚子,但为了保险起见医生们还是给他洗了胃,吃了好大一遭罪的廖小龙可怜极了,躺在病床上吸了三天氧,每当邵文清和邵家父母试图问起那天包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表现出异常的恐惧。 邵文清觉得应该是最后到包厢找邵衍的那个男人狠狠打了他,对方人高马大,满身戾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说出对方的存在后邵玉帛就开始着手调查,然后慢慢的就没了下文,直到知道了这件事的廖小龙父母开始对邵家发难。 那之后便是长久的家庭战争。廖小龙和廖和英私下有着合作,廖和英承诺廖小龙只要能让邵衍染上毒瘾,就会持续供给廖小龙花天酒地的资金。可是这份合作的签订是在隐瞒廖家的前提下签订的,廖家老爷子和廖小龙的父母从来只有恨不得他离这些是非远一些,怎么可能会同意让廖小龙用毒品再去害其他人。廖小龙住院之后这件事情当然也瞒不住了,他的父母在医院里和邵文清父母吵了个天昏地暗,廖和英和邵玉帛显然处于下风。 最后的结果是廖家老爷子亲自打电话到邵家狠狠骂了廖和英一顿,廖和英再怎么道歉都无济于事。和廖家吵完之后夫妻又开始了内部争吵,互相责怪都是对方的计划不够周密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战火倒是没有波及到邵文清身上,但夫妻两个却因此分房了。 父母的矛盾让邵文清很两难,但在这种问题上他从来没有话语权。这些天他都呆在医院里治疗被廖小龙手下推倒的摔伤,讽刺的是,他治疗摔伤的医院,竟然恰好就是邵衍进的那家,连病房都在同一层。 他无可避免地因此开始回想当初来探望邵衍的情景,越想就越沉重,终于明白到了自己和邵衍的关系当中已经裂开了一条无法弥补的鸿沟。 沉默站在那里的邵文清看起来可怜极了,对这个之前在医院里碰到过,后来又经常到学校里找邵衍的“哥哥”,邵衍的同学们还是很熟悉的,见邵衍还在出神,李立文忍不住撞了他一下,挤着眼睛问:“你跟他之间出什么矛盾了?怎么不理人家?” 邵衍这才反应过来,然后莫名其妙地看了邵文清一眼,他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跟自己道歉,于是转身就走。 邵文清心里一下急了,抬步想追,忽然出现的女声却一下叫停了他的脚步。 “文清!”卫诗在不远处踮着脚对他招了招手,一脸惊喜地跑了过来。她穿着一件浅咖色的双排扣风衣,高跟鞋靴筒很长,贴着腿的弧线直接隐没在了风衣的下摆里,一头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发尾烫了弧度不太明显的卷,眉清目秀甚是好看。有资金修饰打扮自己的女孩看起来比从前更有魅力了,不论是商标隐没在织料里的大牌围巾还是限量版的品牌外套,她显然过上了自己一直以来不断追求的生活。 卫诗的声音又甜又嗲,碎步跑近后一下扑进邵文清怀里,扭着身子撒娇:“你好讨厌,明明说好和人家一起吃中午饭的,怎么又去图书馆了。知不知道人家找了你多久?脚都跑痛了。” “啊……对不起。”邵文清环着她,猛然想到卫诗之前和邵衍的纠葛,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住了,下意识扶着女孩站好,有些为难地说:“……你先别靠我身上。” “怎么了!?”卫诗皱着眉很有些不高兴。 邵文清越过她远远看向邵衍,被卫诗打了一下岔的功夫对方已经走开很远了,时不时和朋友们说话偏过头,白皙完美的侧脸映着头顶的阳光仿佛在发亮。 看他出神,卫诗也不敢无理取闹了,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看什么?” 邵文清回答:“邵衍。” “邵衍?”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刻意埋藏到心底深处的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卫诗笑地有些不自然,“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没看到啊?”眯着眼朝前看了好久都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她这才安心了一些,拨弄着发尾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来找你的麻烦了?” 邵文清翻了个白眼,事实上从卫诗答应了他的追求后他对对方的耐心就开始远不如前。暧昧期和恋爱时的卫诗在性格上差别很大,会发脾气、会无缘无故冷战、会主动开口让邵文清买什么什么东西。邵文清不喜欢被拉着逛街,因此直接给卫诗办了一张副卡,谁知道隔天就收到消息说卫诗刷掉了三十万。邵文清吓了一跳,查账单的时候才知道全都被刷在珠宝店里了,卫诗买了一颗三克拉大的钻石吊坠,还来问他款式选的好不好看。邵文清原本以为这只是偶尔为之,结果接下去的几天她天天十好几万地刷,邵文清也不过是个领零花钱的,这种买法哪里承受的住?没多久就把副卡给停了,卫诗跟他闹他就冷处理。几次之后担心邵文清真的跟他分手的卫诗终于消停了。 男人的通病就是越得不到的越好,加上卫诗这么个性格,呆久了邵文清就很有些看不上她,对她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冷淡。此时听她问的问题只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连答都懒得答,琢磨着给邵衍赔罪的事情径直就走了。 卫诗在原地咬了咬嘴唇,眼睛里盈满了不甘。她长得漂亮,身边总聚集着大批的追求者,但没有一个能像邵文清这样有丰厚家底供她大肆挥霍的。恋爱一段时间,吃到嘴的男朋友对她越来越冷淡,这在卫诗的感情经历中是从未有过的。换了别人她早就提出分手了,若即若离的感情也是很能吊男人胃口的。但对象换成邵文清,她却偏偏不太敢这样做,邵文清对她的耐心似乎因为她之前的闹腾正在渐渐消失,卫诗很担心自己哪天提起分手对方真的会顺势结束这段关系,于是最近的作风也开始格外顺从起来。但即便如此,邵文清对她的好也远不如从前了。 她不禁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邵文清的不在状态却突然让她有了一个之前从未生出过的猜测。 不会是……邵衍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吧? 越想卫诗越觉得有可能,邵衍之前追自己追地那么癫狂,住院之后却忽然断了一切和自己的联络,因爱生恨是很有可能的。邵衍跟邵文清关系再不好,也是一家出来的兄弟,他要是在邵文清面前总说自己的坏话,局面对自己来说无疑是很不利的。 ***** 厨房里轰隆隆作响,一群徒弟们正在学习新菜,邵衍指尖翻转着邵家酒店开业的股东邀请函,嘴唇翕动——他在背单词。 这一幕在很多人看来尤其的高深莫测,徒弟们各个不敢言语,反倒越发放轻了不必要的杂音。虽然论起年龄他们每个都比邵衍大上不少,但对岁数比自己小的师父,徒弟们还是很敬畏的。厨师界的师承关系远比圈外的要牢固,也许是这片土地的文明也随同着古老的烹调技艺被一直认真承袭下来的原因。师父就是师父,拜师前要磕头敬茶,拜师后要以父相待,忘恩负义是要被业内同行戳脊梁骨的。就连赵韦伯那么有野心的人,邵老爷子在世时也不敢违背师父做什么出格的事,更别提邵家老店留下来的这群厨师们各个都比他踏实了。邵衍的驭下手段本就一流,加上满身都是让人受用不尽的真材实料,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拥有的这一切,但这已经足够让人对他叹服有加了。 邵父进厨房视察一圈,发现儿子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便走近一些想要把他叫回神,手才伸过去,他便瞧见了邵衍正拿着的东西。 一把抢下来,看了眼结尾处的到场日期,他沉下脸冷笑:“请柬发过来了?” 邵衍被打断背诵又忘了hello第二个字母到底适合e还是o,情绪便有些烦躁,揉着头发低低嗯了一声。 邵父只当他又回想起了被邵文清骗去欺负的事,气鼓鼓地拍着儿子肩膀鼓劲:“你放心,爸这次肯定给你出一口恶气。老虎不发威真把我们当病猫了,居然敢算计到你头上。你那酒酿地怎么样?” 严岱川带回来了很多坛雪水,最后弄出来的酒都被邵父放进了低温冷库,邵衍算了算时间,出酒大约也就是明后天,于是点头:“能赶得上御门宴。” 邵父这些天净忙着折腾御门宴的事情了,原本他们打算延缓脚步慢慢来的,可是邵文清把邵衍骗去娱乐城欺负的事情真的惹恼了邵家父母。原本不善与人相争的夫妻俩气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邵衍把在娱乐城里发生的事情都跟父母复述完,当然略过了自己打人的那部分,说出口的廖小龙想强迫他吸粉之类的事情让邵父简直想直接拿刀去邵家狠狠捅自家弟弟一道。在商场浮沉了那么多年,邵父自然很快就明白到对方这样处心积虑的构陷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股份吗?为了那百分之五的股份,邵玉帛竟然生生要把亲侄子推进火坑! 原本连邵衍摔伤都不敢将弟弟想得太恶毒的邵父直接绝望了,他不是任人挑衅不懂回击的蠢货,邵玉帛挖坑给他儿子跳,他就绝对要在那之后让对方摔个更大的! 邵家酒店要开张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a省,集美食与奢华住宿于一体的酒店无可避免地还是率先打了美食招牌。挖到手的赵韦伯作为新酒店的“形象大使”奔走于各大媒体之间。他本就是邵家除邵老爷子之外的另一块活招牌,酒店的宣传有他相助自然也就如虎添翼。邵家餐厅和邵父手上的“御门席”已经割裂了关系,御门席的火热短期之内只体现在a市内部。 在a省大范围内,邵氏美食的招牌还是很好使的,被各种广告媒体客户端反复推送的邵家第一家奢华五星级度假酒店落成的消息短短几周之内也变得广为人知。不少人都表示很想来a市品尝一场正宗的邵家美食,更何况官方消息也说酒店开业当天在后厨掌勺的会是邵老爷子最倚重的得意弟子,赵韦伯现在亲自动手下厨的机会也开始越来越少了,这样的好机会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采购食材、联系媒体、检查请柬、准备场地等等等等,为了筹备开业当天的宴会邵玉帛和赵韦伯两个人简直忙得脚不沾地。邵家酒店收费高昂,开业当天会慕名捧场的自然也是非富即贵,这些人都是一点怠慢不得的,招待好了酒店的风评整个都能上去,a市经济发达,五星酒店甚至设备超五星的酒店都有好几家,如果没有美食作为噱头,邵家这个酒店日后肯定会被埋没在茫茫的市场浪潮当中。 因为近来家里矛盾不断的关系邵玉帛整天都阴着一张脸,好容易使尽手段拿到了酒店的最大掌控权,再看着各处充溢着的对邵氏酒店的期待声音,好容易忙得差不多的邵玉帛心情总算松快了一些,就连廖家那边的责难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这是邵玉帛上台后率众打的第一场战役,只要能漂漂亮亮收官,日后在集团里他的威信就会大大增加。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酒店开业的几天前,助理战战兢兢敲门进了办公室。 “邵总……”助理小心翼翼将一份名单放在了桌面上,“这边……有几个客人……说自己大后天来不了了。” 邵玉帛原本还在浏览文件,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住了,他抬头看了眼助理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劈手将文件给划了过来,一看上面的名字,顿时眼前一黑:“怎么回事?!这都是重要客户,有没有电话联系过?!” 名单上有三个自由美食家以及好些长期光顾邵家的老顾客,都是手上有无数资源极具影响力的,邵玉帛原本都暗自为他们安排了开业当天媒体采访的出镜机会,可这些人怎么忽然就不来了!? 助理舔了舔嘴唇,从兜里掏出一个烫金的信封递了过去。 邵玉帛接过一看,这个信封制作精美,封口还封上了一朵梅花形状的粉蜡,外壳的字体古意十足,最上方印着三个不大却醒目的小字——御门席。 他心中一下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指尖颤抖着将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和信封风格类似的卡片,细长的,底色飘满了凌乱的花瓣,上面用小楷密密地写了两排诗,右侧是一句邀请,大意是御门席全新推出招牌御门宴,恭请各位光临云云。 “……就这个?!”邵玉帛心中啼笑皆非,一把将卡片掷在了桌面上,难以置信地问,“就为这个,他们全都不来了?” “御门宴的开放时间跟酒店的开业时间有冲突,所以他们说来不了了。”助理婉转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兜里的手机轻响,他拿出来一看,面上的表情更加艰涩:“王老和鲁先生也说不来了。” “妈的!!”邵玉帛气急败坏地拍桌而起,指着助理破口大骂,“你怎么跟客户那边沟通的!会不会办事!” 助理也觉得委屈,客人来不来本就不是他们主观能控制的事,邵玉帛骂了他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没意思,火大地拂袖而去,却没想到这些波折才只是刚刚开始。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有关于御门席推出御门宴的消息如同被春风吹拂开似的,迅速遍布了a省甚至全国各处。 杂志、电视、报纸等等渠道,仿佛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无数与御门席相关的消息,前些天还在热烈讨论邵家酒店的各种美食网站转头就开始对御门席大肆夸赞。邵玉帛的手没那么长,顶多能让人替他们卖力宣传,却不能阻止他们替御门席那边说话。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伴随御门席推出御门宴的同时,邵家两兄弟的恩怨情仇也被老调重弹再次提起。要是仅作为品牌推广,御门席的消息显然不会被炒得如此火热,可有了豪门争斗做铺垫,坊间各路人马自然都兴致盎然起来。类似专题甚至登上许多省外著名八卦周刊。 邵父显然打算和弟弟撕破脸了,再不谈什么日后好相见的奢念,炒作事件的发展更叫邵玉帛始料未及——各种邵家旧年的人脉亲缘都被挖掘出来,尤其是赵韦伯叛出大房加入邵氏集团这件事,更是被拿做大炒特炒,各种似真似假的□□叫许多邵家美食的忠实支持者瞠目结舌。他们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本在老店工作的赵韦伯会变成集团酒店的代言人,赵韦伯和大房太太赵琴的亲戚关系曾经也是广为人知的,照理说在分家后他该跟大房一路才对。前段时间他在各大杂志活跃地很,现在自然也变成了比邵玉帛还要焦点的人物,名声一夜之间就不好听了。 忘恩负义、嫌贫爱富的帽子跟不要钱似的扣了下来,他带走那些原本在邵家老店任职的徒弟们的事情更是被广为诟病,不管是作为亲戚还是合作伙伴,他的这种做法都毫无疑问太绝情了一些。要不是邵家大房还留有后手,邵家的那些老店绝对等不来改名御门席的这一天,说不定没多久就垮了。 与此同时,拿到邵家酒店宴会请柬的很多老顾客们也纷纷表示自己没法到场,短短几天时间情势急转直下,有关赵韦伯和邵家的丑闻更是成为了一层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邵氏集团上空。 紧急召开的股东大会不欢而散,以廖河东为首的一群股东向邵玉帛发难,并提议重新考虑邵家酒店业日后的主要负责人人选。 未开业的酒店顶层办公室内,赵韦伯盯着电脑一动不动,屏幕上正在播放b市的每日午间八卦新闻,穿着短裙的女主持人声音含笑,出口的字眼却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 他握着鼠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要是早知道邵干戈他们能捱过去那一遭,他绝不会为了向邵玉帛表忠心而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双更合并啊大大们 小熊比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0:16:41 雨过天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0:22:05 雨过天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0:23:05 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0:47:40 se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0:51:05 飞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0:59:16 爱才惜才却无才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1:05:47 阿达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09 11:31:21 曼go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1:51:43 妖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2:08:04 小星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2:22:36 怪阿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2:42:18 卡卡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09 12:49:14 国民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2:50:34 蓝冰灵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2:52:20 蓝冰灵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2: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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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姐。”赵韦伯对上廖和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脚步微微一顿,随后仍旧面不改色地跟到了待客区,“叫我来这里什么事?” 廖和英没理他,径自坐到了距离他最远的地方,邵玉帛朝他笑笑,欲言又止很久之后,才用半带命令的腔调开口说道:“你最近……先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年纪都快跟我差不多大了,老忙工作也不像话,给你放个假,有时间多陪陪老婆吧。” 这就是变相要让他滚蛋了,赵韦伯听出他的画外音,立刻就有些无法承受。来之前他也猜测过邵玉帛也许会这样对他,可这不代表他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奋斗到如今,他好不容易拿到邵氏的干股、收了一群对他唯命是从的徒弟,不久之前更是掌握了邵氏酒店业最高层的管理权,他的人生已经走了一半,美好的日子却才刚刚开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在那之后不久就会降临在他脑袋上的金钱、风光和权利,几天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可这才多久,原本还在播放的梦境就猛然转折倒了另一个令他无所适从的方向。 他干笑着站了起来,笑容僵硬,不住地摇头:“玉帛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为了酒店连我姐姐他们都背叛了……” 邵玉帛倾身劝他:“韦伯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赵韦伯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情绪忽然爆发了,绕着茶几一边转圈一边愤怒地指责邵玉帛,“这样不公平!酒店的客人不来不是因为我犯了错!凭什么我就我一个人要下台?!” 邵玉帛听他装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火大,不由凑近低声反驳:“我们现在说的不是酒店开业那天客人来不来的事情,你别告诉我你没有看到网上那些新闻评论,韦伯,我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你心里应该自己有数。” 赵韦伯仿佛当头被榔头敲了一下,眼神都恍惚起来了。 邵玉帛见他平静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坐到了他身边安抚道:“你也要理解一下我的难处,昨天股东开会,廖河东拿你的事情威胁我,要我把酒店线路的发展管理权交到他的人手上……韦伯啊,你说我在公司里有多少人能信任?我拿你真的是当左膀右臂看的。可现在风头真的太紧,你留下来对谁都不好。我也不是让你再也不回来,你一身的手艺,还怕到时候无用武之地吗?更何况你手里还有新酒店的股权,谁能真的把你赶走?咱们俩之间,首先是要保全我,等到这阵风头过去了,我才有能力把你再重新提拔回来啊。” 赵韦伯低着头,虽然没有表态,但很明显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屋里很久都没人说话,邵玉帛也一脸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赵韦伯忽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直视邵玉帛:“哥,是我犯糊涂的。可是我信你,你到时候也别拿我当傻子。” “怎么会?”邵玉帛半搂着他,亲热地拍拍他肩膀,“咱们兄弟俩,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想丢下你也不可能啊。” 赵韦伯颓丧地离开后,廖和英冷笑一声:“他就那么想攀亲戚,哥哥姐姐的,没看我上回都不搭理他,脸都不要的。” 邵玉帛这次却没警告她收口,只是满脸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他的退步就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赵韦伯的离开显然取悦了以廖河东为首的一群股东,虽然他的徒弟们都留了下来,可没有了赵韦伯的支持,一群厨子能闹出多大动静?他的位置很快被廖河东推荐的一个经理顶替了,邵玉帛看着就职人员名单的时候眼都是绿的。 短短几天时间,他遭受了从继承邵家以来最大的打击,受邀嘉宾的无法到场仿佛是丢在静塘中的一颗石子,泛起的波纹之广是那之前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一开始拒绝酒店邀请的不过就是a市或者a省内的一些从事美食工作的知名人士。他们大多光顾过御门席的生意,对这个改名后尚没有大红大紫的餐厅的能耐心中有数,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邵家这个更大的招牌转而来这里。但他们的决定引起的后果却是巨大的。明眼人都能从邵父和邵玉帛的剑拔弩张中看出他们在斗法,尤其是同样受邀的一些内部人士,更是对此津津乐道。在这个时候那些行家的站队无疑起到了领头羊的作用,没过几天,就连a省外的一些重量级来宾也转投了阵营。邵玉帛对此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能尽自己所能地挽留剩下的嘉宾,但直到开业那天,递交上来的拒邀来宾名单仍旧在每时不断地刷新着。 ***** 锣鼓喧天,a市市郊上空烟火不断,礼仪队的花炮放地热闹,邵家的全体股东站在酒店门口和邀请来的市领导一并剪彩。 邵玉帛在镜头前的笑容无可挑剔,心情却一直沉在谷底。剪彩完毕后的市领导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要告辞,邵玉帛挽留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上车离去。 暗自消沉了片刻,他打足精神,这才重新回到了酒店里。 到场的记者比宾客要多,原本预备好待客的餐厅因此就显得空荡了。邵玉帛只能将邵氏的员工也派来了一大部分,这才使得场面不至于太难看。可是原来说好会有互动的重量级嘉宾好些都不见踪影,媒体们自然就不高兴了。他们来跑新闻除了拿红包外也是要带话题回去的,光只邵家酒店开业他们绝不止于派那么大的采访队伍,那些省内省外大有名气的美食家评论员才是采访会上的重头戏。 邵玉帛每人都包了厚厚的红包,这群人才不甘不愿地继续留了下来。对把赵韦伯重新邀请回来做的一顿菜他们还是很满意的,可从他们嘴里出来的称赞对酒店的发展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屋内吃地热火朝天的时候,邵玉帛端着一杯酒偷偷去了阳台。阳台外的酒店风景美得如诗如画,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闷闷地喝了一杯酒,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 ***** 另一边,御门席后厨已经快要忙傻了。 餐厅从前也经常会摆大宴,对此开始有些经验的,到场的宾客虽然相较只有两层的餐厅显得多了些,可在邵父的布置下,也并不显得很拥挤。 老店原本走的就是古香古色的装修风,配合上御门席这个名字当真是合适地不能再合适了,都聚齐之后不少人就掏出自己的请柬和周围的宾客交流起来。他们大都地位相当,在业内各占一席之地,找起话题来也大都兴趣相投。除了即将登场的御门宴外,他们谈天谈地谈请柬,不少人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请柬上那一手漂亮锐利的小楷字上。传统美食家多对国学有研究,平时接触这些文化的机会也不少,他们虽然已经算得上资深国学爱好者了,可一路看来,像请柬上这一手风格明显的字却早已不多见。 王老爷子和人聊地起劲,他是c市相当传统的一个国学系统里的员工,退休前为古代文化研究做出了不少贡献,退休后的影响力也绝非常人能比。他平生一好美食二好书法,放弃邵家来御门席也正是因为这一纸请柬,到场之后又听周围的a市内行们说起这里的饭菜滋味比起招牌大的邵家更好,心情自然美地不行。他手里夹着那张请柬,摇头晃脑地跟人赞叹:“这一手字剑走偏锋的,我生平真是第一次看到。现在人学书法都讲究系统漂亮,个人风格都磨平了,字如其人字如其人,要的就是见字如见人才对。” “是啊。”和他同桌的鲁先生显然对此机器赞同,又指着餐厅内每个小厅的拱门上挂着的小招牌,“还有这招牌上御门席三个字,起笔真是奇了!一路下来龙飞凤舞酣畅淋漓,笔锋真是又锋利又诡奇,看这个风格,跟请柬肯定出自同一人的手。” 大伙懂的不懂的都被他一句话勾地抬头朝招牌看,刚才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匾上的草书好看,可被他这样一说,许多人心里还真感觉有那么点不一样了。这三个字古里古怪的,像是一手信笔挥就,横竖间全是潇洒,下笔的人真不知道得有多傲慢。 好追根问底的客人们就拉住了来往的招待们要求个究竟,招待们哪里懂这字的稀奇?听到一群人对自家的招牌请柬赞不绝口,立刻就笑了:“哎哟,这请柬和招牌都是我们邵总家儿子亲手写的,要知道各位这样夸他,邵总得高兴地跳起来呢。” 原本还在争论这一手字得有多少年功力的老顽固们齐齐愣了,盯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你们邵总的公子……什么年纪?” “得有二十了吧?”招待也不大清楚,算了算道,“大概十九?九几年生的我也忘了。我去替各位问问……?” 在场的人都觉得有点受打击,王老爷子更是盯着字一阵的无力,好半天之后才挥挥手:“多谢……还是不麻烦了。” 等招待走远,王老先生才说不出是失落还是不甘愿地低头看纸上那手他欣赏了好些天的小字,半晌后,他长叹一声:“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咱们都老了……” 同好们深以为然。 邵衍从冷库里取出酒来,寒气一波一波朝人身上窜,他也不开封,晃动着听了阵响,就点点头朝身后跟来般酒坛子的徒弟们说:“都酿好了,搬走吧,小心别磕着了。” 徒弟们看他不启封都有些愣,知道了酒用什么做的之后大家都带着点不信任,什么花瓣啊雪水啊听起来就像书上故弄玄虚的偏方,从前未必没人尝试过这样干,但最后都失败了。邵衍要拿的可是上御门宴的酒,就这样听个响会不会太不负责了? “师父……”大师兄田小田被骂多了胆子也大,和师兄弟们对了个眼色,小心翼翼上前来劝他师父,“咱们是不是也打开看一下?这样太儿戏了……点……”后面的几个字被邵衍忽然扫来的带着不耐烦的目光生生憋了回去。 邵衍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差点把他拍到墙上:“你还知道儿戏啊?让你搬你就搬!哪儿那么多废话?” 田小田趴在墙上可怜兮兮地垂着眼,师弟们顿时不敢啰嗦,争先恐后地搬起酒坛子来。 餐厅厨房里新编好的竹篾大蒸桶正在滚滚冒气,厨房里一派忙碌,打开门后扑面而来的香味让田小田他们脚上都走不稳了。颠锅的厨子们看到他们搬进来的酒坛子都少见地分了个目光,趁着邵衍没看到的时候又都齐齐收回去了。邵衍这个师父能耐确实有,但规矩实在是太多了,搞得大家对他又敬又怕,久而久之,竟然连可能触怒他的举动都不敢乱作了。 看了会儿正在蒸的碧粳米的火候,又揭开盖看了下大锅里卤炖了快有一天的全鹅,鼻子一皱就点头指挥人:“鹅可以上了,阿花你带人去切,小田跟一起把酒抱出去。” 阿花——邵衍五大三粗的三徒弟,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壮汉无奈地接受了师父这个不走心的昵称,乖乖带着几个师弟去取鹅。田小田亦步亦趋跟在邵衍身后,见他挑了两个坛子一手一个托起,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找到个师弟跟他抬着一个跟上了。 屋外聊地兴起的客人们目光一瞟,发现到邵衍托着两个酒坛子从后厨出来,不由眼前一亮:“这个御门席,用的服务员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啊。这个虽然个子矮了点,但长相可真漂亮啊。” 邵衍耳力好,打老远听到了他的话也没在意,还是路过的服务员忍不住解释:“不是,那是我们邵总儿子啊,您几位刚才还夸他的字儿呢。后头个子高的是他的大徒弟。” “……”老头们先是愣住,好一会儿之后才不敢置信地长大了嘴巴,邵衍恰在此时将两个酒坛子丢在了桌上,哐哐两声,餐厅里客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他先是一掌一个把坛口坚硬的泥封拍开,再取下上头的绸布和荷叶,一股奇异的酒香顿时就迫不及待地从坛子里涌了出来,以他为圆心肆无忌惮地辐射开。聊天的众人瞬间收了口,嗅着这股香气腰都挺直了些,邵衍拍拍田小田示意他们去取容器来分酒,自己不紧不慢地招呼:“诸位久等。今天大家能来给御门宴捧场,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上菜前先请各位喝一杯,招待不周的也请各位原谅,这是我自己酿的百花酿,清淡养生,多喝点也不伤身。饭菜还请稍等片刻,这就来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态度一点不像是个刚开始学着撑场面的小辈,刚才看过他字儿的老人们却并不奇怪他的作风,事实上分酒时飘开的香味已经让他们无暇顾及其他了。 田小田很惊异,花酿清甜的香气让嗅到味道的几个师弟们也嘴馋地很,盛出来的酒液泛着淡淡的浅绿,那样奇怪的配方居然真把酒给酿出来了!滋味还那么独特。 就是不好酒的女人们闻到这个香味也是很心仪的。酒坛很大,一个足够分好些桌,田小田他们用的是古意盎然的白瓷酒壶,细长的壶颈将清冽的酒液倒进白瓷小酒杯的过程也是一种美妙的视觉享受。澄澈微绿的酒看上去倒比较符合声名远扬的竹叶青这个名字,但不论是滋味还是模样,两种酒都相差甚远。酒的浓度喝起来并不高,回味有淡淡的甘甜,落进胃袋时随着暖热升起的还有短暂的眩晕,并喝不出什么独特的花味,可香气和口感相结合,真是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一壶酒瞬间被抢空,好在后来的招待们眼疾手快地换上了新酒,就这桌上的花生米每人喝了好些杯后,坐在近处的客人们鼻端清雅的芬芳就被一阵浓郁的甜香给盖过了。 所有人眼前一亮,都知道这股香味散发出的讯号是什么——上菜了! 端上来的恰好是可以用来下酒的卤鹅,鹅已经被卤成了黑红的颜色,表面泛着一层朦胧的油光,卤汁浇盖在大小均匀的肉块上,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每一处纤维当中。卤料不像广味也不像川味,鹅肉像是集合了各家之长,闻起来浓香扑鼻,吃进嘴里更是鲜嫩多汁。鹅皮也绵滑适口,每咀嚼一下,好像都在迫出鹅肉深处藏匿许久的甜美肉汁,简直让人一下筷就停不了口。尤其是配合上清甜的花酿,浓淡分明,滋味的配合默契到无法挑剔。 开席的卤菜就大受欢迎,第二道菜上桌的时候几乎每桌都只剩下了一个空盘子。服务员们都很安静,并不需要过多开口去解释一道菜的优点在哪里,色香味已经足够客人们感到满意。御门宴里上的都是新菜,在这之前从未出现在御门席的菜谱里,因为种类很多,每一份菜的分量自然都做了相应的减少。原本还在和外省朋友们夸耀的本市人再没空用嘴巴去做多余的事,要不是在场的人都自持身份不会做出有违格调的举动,场内的秩序绝对会比现在乱的多。错估了这群人胃口的服务生们只能加快上菜的动作,好几次后才没再端着空盘子离开。 王老爷子都快吃傻了,他爱好美食,却不是贪吃的人,享受的并非饱腹,而是美味停留在舌尖时滋味曼妙的感觉。已经七十多的他一直以来都是个相当自律的人,吃饭七八分饱喝酒不贪杯,可今天在御门席里,却生生破了自己定下十来年的规矩。 “哎哟小孟你悠着点!你给我留一块!”他年纪虽大,却耳聪目明,眼看刚上来的炝排骨几下功夫就被抢地差不多,哪里肯罢休,立刻起身去夺。孟先生占了地理优势,根本不理他,盘子里最大的那块肉瞬间就不见了。排骨外头包了糯米粉,骨头被抽出来后换炸酥的山药填在肉中,一口下去又软又绵,骨边肉带着特有的香气和嚼劲,放辣椒炝炒之后,滋味简直绝了!他一口闷下杯子里才倒满的酒,再去拿酒壶的时候却摸了个空。这酒不醉人,可喝下去肚子里却比灌了烈酒还舒坦,明明打了饱嗝,孟先生却还是舍不得撂下筷子——这才第二十道菜呢,后面不吃掉怎么能甘心? 吃到排骨后王老爷子更气了,一边抖胡子咀嚼一边目光不善地盯着孟先生的嘴,他分明记得这牲口夹走了最大的一块肉,也不知道尊老爱幼,那么多年的书简直白读了! 桌上的人吃相几乎都差不多,大家埋着头根本没有聊天的时间,连碰杯也不过草草举下手。桌上简直像招了蝗虫,盘子里除了配料基本上都被吃了个干净,添酒的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田小田和师弟们一块搬出来第十坛酒,看着大厅内热火朝天的场面恨得眼珠子都快绿了——他闻着酒香喝不着,这群人却跟猪似的吃个不停。酒再添下去,他们师兄弟好不容易搬来餐厅里的这几坛子可就都没了! “再来一壶!”远处要酒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每一句都叫他心惊肉跳的。 大门处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说话声,服务台这边的人转头看去,立刻就是一跳——邵父带着一大群摄影师和记者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路谈笑风生,看几个机器上的贴的单位图标,来的都是a市乃至周边省份的大媒体! 他们不敢怠慢,立刻整理仪容,那边的记者们原本笑眯眯一路跟着邵父时还挺在状态的,御门席的大门一开,铺面而来的菜香酒气就撞地他们一阵恍惚。 餐厅的大门好像隔出了另一个和外头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圆桌坐满了正在埋头苦吃的人,有眼尖的立刻认出了坐在不远处的几个大名人。 “哎哟!那不是xxx吗!?” “唉?好像还真是他啊!” “我去,x老居然也在这里!” “那个谁谁谁不是出了名的傲么?怎么会跟人家吃同一个盘子的菜?!” 职业病让一群记者们立刻围在一块开始讨论,邵父连忙说道:“现在随便拍一拍就行了,采访还是等大家吃完再进行吧。给各位单独留了媒体桌,就在里面,大伙先进来随便吃点。” 记者们看大厅内一群人吃地也有点眼馋,纷纷搬着仪器跟上邵父的脚步,走进去没多久,就听到厨房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驱赶声:“让一让让一让!前面的麻烦让一让啊!” 他们转头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几个人高马大的白袍厨师抬着一个还在朝外冒蒸汽的大竹桶走了出来,所到之处众人纷纷回避,却又站在不远处满脸好奇地看。 “这是什么?”记者忍不住开口问道。 邵父笑了笑,继续带人朝里走,边走边回答:“米饭。” 竹桶被哐的一声放在桌上,高个厨师手一抬,闷在上面的大锅盖就被刷的揭开了。米饭混合着竹子的清香气味翻滚出来,瞬间又叫停了刚刚开始挪步的一群媒体人的脚步。 众人闻着这股浓香,目瞪口呆着对视片刻,也不知道是谁诧异地先开了口:“……米米米米饭……怎么可能这个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字 maggi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0 09:30:52 九九扔了一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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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衍挥挥手让徒弟去盛饭,并不附和对方的妄测,而是漫不经心地拿手指头勾着竹桶桶壁,口中笑答:“你当把碧粳米放进锅里胡煮一通就有这个味道了?要真这样我这御门宴也不用摆下去了。这米只能用蒸才能出尽香味,蒸饭的桶屉必须用当年的新竹箍成,因为要取新竹的竹香,一个蒸桶最多三次就要淘汰弃用。米入火之前还要泡上半天,泡米的水用蜂蜜、我酿的酒和矿泉水调和,蒸米的水也不能用普通的水,从淘洗到出锅就不能沾一点烟火气。为了赶工蒸好这桶饭,我那几个徒弟没日没夜地熬了整两天。再不香简直伤天理了。” 在场的人都听地有点呆,这样讲究的工艺和奢费的投入完全超乎了他们的预料。听邵衍说完了那各个繁杂的步骤,他们看着那桶饭的目光变得认真了很多,连在米饭上都要下这样大的功夫,可想而知御门宴全席的其他菜色出地有多么认真。邵父让邵衍带着这一批记者先去用餐,一路他也不说什么话,方才最活跃的那个摄影师倒是问个不停:“这些菜都是你自己想自己做的吗?” 邵衍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你的厨艺从哪里来的?是你爷爷教你的吗?” 邵衍回头看他,眼神若有所思。接触到他的目光,摄影师后脖子一阵悚然,但定了定神后,他还是坚持追问:“你爷爷是把菜谱私下传给你了吗,这件事情你叔叔一家知不知道?告诉我一下又没关系。” 邵衍盯着他,走出几步后忽然笑了。将媒体们引到属于他们的小厅内后,他伸出手来搭在摄影师的肩膀上,缓缓将手掌挪上对方的脖子,反复摩挲。 直到感觉到掌下的肌肉已经绷紧到了近乎僵硬的程度,他才嘴角微勾地松开了手。 “吃你的吧。”邵衍拍拍满脸菜色的摄影师,声音饱含威胁。眼看对方小鸡啄米似的开始点脑袋才放过了他,转身面对一群同样上前想要挖新闻的记者妹子们,却又换上了另一张温和斯文的嘴脸。 邵衍现在的外形显然是很受异性欢迎的。他年纪小,在场的女士们又多多少少都比他大上几岁,对外貌英俊谈吐风雅的青年简直毫无抵抗力。上菜前的采访于是便成了邵衍的个人秀,他靠坐在观光窗前懒洋洋回答问题的画面呈现在镜头中相当的赏心悦目。加上又家世过人,谈吐风雅,还做得一手好菜,在被挖掘出性格缺陷前,不论多受欢迎都算不上稀罕事。 这份热火朝天直到田小田带着人搬进半坛花酿才被打破,这种酒香气清雅,却意外的霸道,酒香扩散地极快,且久久不散。正在卖力工作拍照的许多人一闻到这个味道就心不在焉起来了,邵衍看出了苗头,便顺势借给他们上菜的借口离开。这群女记者虽然都挺漂亮,各有各的风情,但一张口牙尖嘴利的实在让他很难承受。出门之后邵衍望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大宴客厅出了会儿神,心中滋味难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他遇上了不少女孩,现代姑娘的爽朗大方无疑和他以往接触的很不一样,但姑娘们太厉害也是个让人发愁的事。 不懂悲伤春秋的邵总管显然不知道什么是物是人非,一时半刻无法解决的事迅速就抛到脑后去了。 小宴客厅里的媒体们已经沸腾了!! 不同于大宴客厅里那样一道一道地上菜,媒体们来的晚,他们的那份菜就都被热在厨房里,等人以来齐刷刷就上桌了。媒体工作性质特殊,餐厅里的服务员就都没留下打搅,直接给他们留下启封的酒坛后就离开了,没了分量的限制,看着好酒好菜堆在桌上的他们哪里把持得住? 但偏偏他们又必须把持!他们来这里可不是纯粹来吃饭的,用餐前还需要拍摄介绍等等等等。市台记者原本还拿着话筒一本正经地对镜头说话,等筷子上的东西一入口,便只剩下眯着眼耸起肩膀的一声回味悠长的:“唔!!!!!” 满脑袋天花乱坠的词汇瞬间全部扫空,对着镜头她憋了半天,只能满脸感动地盯着摄像机:“没话说了,就是好吃!” “……” 采访队一阵沉默后,领导不干了,她把卷起来的流程册朝桌上一摔:“刘娜娜你怎么回事啊?!” 要放在平常小记者铁定起来认错,可今天却没有,她盯着自家领导眼眶含泪,满眼的感动莫名:“领导你来尝一口啊!别馋着不动筷了。我跟你说我活到现在这个年纪,还是头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 领导盯着她,片刻后挫败地叹了一声,指挥摄像先把菜拍一遍,她一边取筷子一边训斥小记者:“刘娜娜你看你这没见识的劲儿,一会吃两口赶紧把任务拍好,要不回台里你自己跟领导交……唔!” 顺手夹的就是卤全鹅,她眼睛腾地睁大了一些,咀嚼片刻,自己坐下来招呼摄影:“机器先摆那吧,来吃点吃点,一会儿菜凉了就太可惜了。” 原本还在拍摄的其他队伍或多或少也走向了这个发展,小媒体的管理宽松些,随便拍一拍就可以吃了,那些省里或者其他省里来的采访队管理严格却不能这么做,只能一边饥肠辘辘地强迫自己背台词,一边听着周围同行们的杯盘碗盏声恨恨地咽口水。 ******* 御门宴经此一役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 来赴宴的人,a市本地的倒还好说,a省尤其是省外的,简直在将赴宴的事情当做奇谭经历来宣传。到过a市尤其是进过御门席的省外人少之又少,这样珍贵的美食品尝机会在当地的朋友圈中自然就成了稀奇事儿,有钱人也是爱炫耀的,不过仅限在自己的圈子里。没多久功夫,a市继邵氏之后又出来一个口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御门席的事情在周边省份便传了个沸沸扬扬,有点经济实力的人因为好奇驱车来体验一趟,回去之后自然也是大加称赞,一时间御门席的几处分店身价竟也水涨船高,餐位万金难求起来。 当日到场的媒体们吃人嘴短,又确实被惊艳了一场,后续还拿了邵父的辛苦钱,宣传起来也更加卖力。御门席的老板是邵氏已经去世的老董事长的大儿子的事情也被宣传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话题当然是有偏向性的,引出老爷子来也并不是无意为之,经年累月靠挖掘爆点吃饭的编辑们不是吃干饭的,寥寥几句看似不带主观立场的陈述,就让人的思维无限朝兄弟阋墙的方向飞驰而去。邵家也确实有爆点可炒,不论是御门席和邵氏集团现在的针锋相对,还是邵老爷子去世后出现地如此时机恰好的遗嘱,几乎拿走了邵家所有股权的邵玉帛简直可称为人生赢家,但在旁观者看来,自然就不如邵父那么可爱了。 邵父也一大把年纪了,可真要和弟弟撕破脸,打起带苦肉计的感情牌居然也变得没羞没臊。一段时间下来就连a市内的许多舆论导向也开始偏向了阴谋论,御门席改名后突飞猛涨的菜色水平、同胞兄弟俩在父亲去世后天差地别的待遇,就连邵老爷子入丧后不久邵衍摔伤的事情都不知道被谁给挖了出来,邵父一家简直就像是没了娘的孩子,在父亲去世后过上了任人凌|辱的日子。提出来一看,简直叫问者伤心见者流泪。猜测邵衍才是邵老爷子亲传弟子的声音越来越笃定,从老爷子去世后仿佛就堕下了神坛邵家更加变成了市井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各种质疑揣测抹黑短短月余时间就呈现出了井喷的趋势。 什么遗产争夺大战啊,什么伪造遗嘱啊,什么邵老爷子生前就猜到二儿子不会放过大儿子一家所以偷偷给大房留下传家菜谱啊,邵衍摔伤那件事情更是上升到了了不得的高度——他身上可背着邵氏百分之五的股权呢!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邵老爷子宣布遗嘱后不久就出事了,说不是有意为之谁相信? 传八卦的人从来都不会去验证自己嘴里出来的东西到底有无逻辑可循,听的人也不过就是凑个热闹,让自己不至于在饭后闲谈时跟不上最热的话题。丑闻从来是古今历史上传播最快的东西,这些有真有假的谣传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原本在话题中就扮演者白莲花角色的邵父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人家提起他顶多就说句这男人没用,老大人了连弟弟都斗不过,不疼不痒的还能捞个厚道名声。可对邵氏集团来说,那可真就是惊天大丑闻。越老的品牌越重名誉,邵氏从少老爷子的父亲那一辈起开始发迹,传到邵玉帛手上已经是三代历史了,一直以来只要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都必然捆绑伴随着各种国内或者国际的美食奖项。这一度是邵老爷子乃至于邵氏其他股东最最引以为豪的集团文化,可没想到公司交到邵玉帛手上还没多久,邵氏雷打不动的好名声迅速被泼上了层层洗刷不净的污点。 原本邵氏集团内的中立股东们也坐不住了,尤其是一些年纪大的特别注重名声的大股东。原本邵玉帛比廖河东略胜一筹的局势堪堪就要被打破,集团内部对邵玉帛不满的声音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邵玉帛终于坐不住了,跟妻子一家的矛盾也再不敢提起。被他求到头上,廖和英的父亲自然也不能真的置身事外,邵玉帛倒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几经干预之下,a市有关邵氏的流言才算平息了一些,省外虽然还传地沸沸扬扬,但到底和邵家关系不近,冷处理一段时间后大约就可以揭过了。 邵玉帛屁股下摇摇欲坠的位置这才稳当了回来,集团里的股东虽然不满,但他手里毕竟握着最大的一份股权。让股东们同心协力来对付他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每个人心中都会抱着有利自己的小盘算,谁也无法信任对方。 面对咄咄逼人的廖河东,邵玉帛只有忍着心头滴血的痛不断让步,直到管理层的人员又定下了新一层的变动后,集团内对他的声讨声才逐渐平息了下去。新一轮的股东例会上,看到邵衍又一次出现在公司里的时候他几乎恨不能上去一刀捅死对方。 邵衍不以为然,对他的目光时还总要赠送一个贱气冲天的讽笑,没被气出心肌梗塞也真要感谢邵老爷子给了邵玉帛一具好体格。 因为邵衍的存在,例会上股东们的气氛就有些古怪。毕竟从前再怎么偏向大房一家,股东们手里拿的也终究是邵氏的股权。御门席近来的种种手段摆明了在跟邵氏过不去,作为邵氏的人,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公司被一步步迫死。 许多人也都知道了御门席如今最大的掌勺就是邵衍,说实话,作为内部人员的他们对于坊间现在传闻的邵衍才是邵老爷子亲传弟子的事情还是有点相信的。台面上蹦跶着的这个赵韦伯到底姓赵,出于传统思维考虑,他们很难相信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一身绝学毫无藏私地倾授给一个血脉都不通的外人。邵衍生在长房,虽然不是长孙,但在许多老人看来确实是传授家业的不二人选,御门席现在的名声鹊起的如此离奇,一切尽在老爷子去世和两房人分家之后,毫无逻辑的猜测在种种巧合之下竟然也变得很有道理起来。 出于这个原因,虽然目前和御门席处于竞争关系,邵氏的股东们对邵衍还是没法感到厌恶。除了邵玉帛外,几乎所有的股东在私下里都曾有过遗憾,无非是当初如果留下来的是大房一家,凭借邵衍的这身手段,邵家接下去的发展又会如何如何的势不可挡。 会议上坐在邵玉帛旁边看起来懒洋洋的邵衍全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知道他能耐的股东们没一个敢看轻他。邵玉帛嗅到他的气息浑身都快僵直了,却除了忽视身边这个人外毫无他法。 散会后许多股东就忍不住要来找邵衍说几句,都是让他劝他父亲不要看不开,自己也别年轻气盛,邵家两兄弟虽然分家了,但到底还流着同一脉亲血之类的话。啰嗦半天也不过是想叫御门席别什么事情都和邵氏对着来,见势不好就想打感情牌的。 邵衍和已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的邵玉帛对了个视线,遥遥朝他一笑,嘴里毫不犹豫地乱泼脏水:“我们哪不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呢?我父亲当初也是想低调着过小日子就满足了的。可被人欺负到头上,总不能不还击吧?各位也该知道分家之后我们一家出了多少事情。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想和老朋友过不去啊?” 他这番话一说,在场的人精们就跟闷头挨了一拳似的安静了。原本没有多想的他们脑中一下划过种种之前没有猜测过的可能。邵衍见他们都是不必点破的聪明人,自然也不会多讲,只是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请柬放在了桌面上:“先不说那些,御门席下个月开新店,我今天来也是有任务在身。父亲说从前在公司里各位都教导他良多,开新店这种喜事儿也希望到时候各位能捧个场。虽然和邵氏没关系了,父亲心中还是记挂各位身体的,也希望工作之余能和各位再重新见个面。我话可是带到了,新店的地址就选在s市,届时包专机负责大家来回,大家也看我父亲的薄面,别让我无功而返啊。” 原本还在沉思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齐齐都惊了,廖河东更是不敢置信地取来一张请柬翻开:“开分店?这才多久,怎么那么赶?” “机缘巧合。”邵衍朝他一笑,“原本也是没打算那么赶的,但姨妈家凑巧找到一个地段很好的位置,我父亲去看过之后也觉得非常合适,就想着把生意重心转移到那里。” 转移重心? 听到这话的股东们都忍不住抬头去看邵衍的表情,邵衍却浑然不知的他们在想什么似的,只是径自说道:“a市毕竟小了些,一山难难容二虎,邵氏是老爷子倾尽心血经营下来的,父亲和大家这样的交情,出口怨气也就罢了,也没想着事事和邵家过不去。” 许多老股东一听这话就感动傻了,纷纷夸赞邵父果然有情有义比邵玉帛强出百倍去,实际上心中都在暗自庆幸大房一家愿意做人留一线。邵家集团现在本就在危险期,要是邵父真的穷追猛打,公司不说元气大伤,也必然是要落个损失惨重的下场的。这种后果在场除了邵衍外没有一个人情愿看到,哪怕是如今已经跟邵玉帛斗成白热化的廖河东。 这种时候明明占据了道德和实力双上风的邵父愿意先退一步,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就一下变得高大了起来。相比从上位以来什么事儿都没做成还死抓着权力不放的邵玉帛,兄弟两个的形象真是立刻截然不同起来。众人纷纷承诺到时候一定会到新店捧场,一群人还东拉西扯地非得送邵衍出门,心安理得地收回一箩筐好话的邵衍上车就笑了——这群傻子,还真把他们一家看成割肉喂鹰的大菩萨了。 邵父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a市正红火的市场说丢就丢,带着全部身家全跑到s市去发展?不过是这段时间以来那些专门从外省赶到御门席捧场的客户让他们发现到了a省之外更大的市场罢了。邵家经营了几代生意,一直都可怜巴巴地窝在a省这一处小地方,邵父如果继续也在a省发展御门席,日后势必就会和邵氏集团几番恶战。当然,邵衍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发展的,只是按照御门席如今的影响力,真的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也不敢百分百保证自家一定能是存活下来的那个。 a市就按照如今供不应求的模式继续下去吧,等到在其他省份打下江山,再调转枪头回程杀一场,那才能称作酣畅淋漓。 邵衍摇下车窗,对公司门口还站在原地还在目送他的一群股东摆了摆手,收回胳膊之后,只觉得一阵的心旷神怡。 股东们见车开远了,才忍不住出声相互说起话来。 “唉,老大一家以前就厚道,现在果然还是没变。” “可不就比现在这个强多了么?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千挑万选留下来这么个东西。” “你知道到底是不是老爷子自己的想法呐?我可不知道。” 大伙心照不宣地摇头笑笑,廖河东也没忍住跟了一句:“要是老大一家留在公司里就好了。” 众人静默了片刻,想到御门席现在如此迅速的发展,心头都忍不住叹息。也不知道是谁先安静不下去了,率先转开了话题:“哎你们说,邵衍刚才跟我们会议室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一路看邵家发展的几个老古董都有点生气,抬手指指上方,“除了那个,还有谁会背地里做那么多阴损事?邵老哥真是白疼他那么多年,宠出来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亲兄弟都不放过!” 原本将信将疑的其他人听他这样讲,又想起之前邵衍摔伤到失忆的事情,多多少少都记在了脑子里。 邵玉帛下楼的时候恰好碰上从电梯里出来的一群股东,虽然会议进行的不太愉快,但他还是忍住了情绪和众人笑着点了头。股东们这次却没有回应他的示好,尤其是那些老资格年纪大的,各个都用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目光看着他。 “……”邵玉帛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些不爽,眉头微皱地回视了过去。 股东们看着他摇了摇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几个叔伯级别的人物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警告:“你也吃个教训吧,老大他们家是厚道人,你也别做的太绝了。” 站在原地的邵玉帛发了长久的一通愣,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离开的股东们的背影。 天啦!这群人要不要再不讲道理一点?!现在是谁把事情做绝了啊!明明是邵干戈他们专挑酒店开业这天给他闹没脸,这群人居然还不讲道理地帮着大房说话!? 邵玉帛越想越气,差点昏过去。 ****** 大房这边,邵衍跟他爸一块对着电脑看员工名册,浏览了几页后发现大半的字看不懂,立刻弃了,自己转到一边去鼓捣要一并派去s市的徒弟人选。 分店的地址是严岱川帮着选的,邵家人也是现在才知道严家早已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沿海,s市作为国内如今数一数二的国际化大都市,好地段的商铺,尤其是面积大些的,简直是有价无市,千金难得。这次也实在巧合,刚好碰上s市最大商厦内的一家酒楼倒闭,店铺的位置极好,竟然也是涵括天顶的整三层,位置比a市天府店的还要大许多,再也不能碰上更好的了。 这样的地方租金自然也贵的离谱,邵父手上一下子是拿不出来的,严岱川便在定下来之后先一步给付了。邵父邵母他们也没瞎推辞,谢了几声后就放进心里了,严岱川事情做得漂亮,这些日子就被他母亲带着一并蹭在邵衍家住,也恰好和邵父交代一些s市比较深的规矩。 s市和a市可不同,那里是云集国内甚至世界尖端文化的地方,那里的竞争和机会一样大,节奏之强,已经习惯了a市慢步调的邵父未必能立刻习惯。 但话说如此说,严家上下对邵父将分店开拓到s市的决定还是相当赞同你的。邵家人向来没什么大野心,要不是没了继承权,邵父也未必会铤而走险选那么辛苦的一条路。但无疑的,现在的社会已经不像邵父年轻时那样充满善意。不前进就只有后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继续裹足不前,一定就会被后来的竞争者踩在脚下。 失去了邵家集团之后被邵玉帛几番算计的邵父痛定思痛打算做出一番大事业,这样的发展实在不能不让旁观的李玉珂叹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作者有话要说:邵玉帛:qaq“为什么明明不是我的错都要怪我,不公平!” q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0:14:29 神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0:15:29 斯帕莱蒂二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0:21:36 夜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0:31:48 丘qi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0:32:29 予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0:39:24 予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0:39:37 teacat00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1:11:30 浪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1:28:59 啃肉不留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1:53:52 颖兰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1:54:09 璎珞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1 12:23:40 暖暖、:-d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2:25:37 农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2:40:25 晚风凉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2:41:17 bluefis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2:41:18 本大小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2:47:31 龙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2:50:49 国民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3:10:48 觅樂不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14:16:16 茫然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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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更专业?想到现在a大里教导的那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晦涩的知识,邵衍对对方这个体贴的提议一点都不感到期待。严岱川见他不理自己又继续低头写字,心头的情绪不由带上几分异样。平常少有人会像邵衍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话很老套,但确实是实情。不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家世背景,严岱川早已跻身进同龄人内佼佼者的圈子,身边的人哪怕是与他地位相当的,平常交往中也不会跟邵衍一样对他爱答不理。这感觉其实认真说来并不怎么好,毕竟他虽然不表现出来,心底里却还是享受被人追捧拥趸的快|感的。就邵衍这个做派,换了其他的哪个人,严岱川这辈子肯定都躲他远远的再不来往了,他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喜好。可偏偏邵衍却一点不吃这套,他跟严岱川周围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从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严岱川就能看出对方不喜欢自己,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在他替对方去j省采购了那些优质食材之后才缓和的。严岱川尝试过冷处理,也就是一段时间憋着和对方进行单方面的冷战,可是邵衍根本不吃这套!他本来就不跟严岱川说话的! 邵衍和严岱川是两类人,从脾气到作风上都大相径庭,如果不是双方父母的交情,他们俩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扯上关系。 邵衍心情不太好,倒不是害怕即将去s市的事情,而是在发愁考试。学校里面教的很多东西他根本就看不懂,包括平常的作业,简直没人性,都是直接布置在电脑上的。电脑这玩意儿他就知道个开机和鼠标,让他去客户端找一下电影还是可以的,叫他打字实在是有些为难了。有些教材和作业他全篇浏览下来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学习不得不说堪称邵衍到达现代以来遇到的最大难题之一。之前因为作业放在电脑上面的缘故他连作业都不交,好几次之后教授亲自过来和他谈话了,知道他不太记得简体字和电脑操作后也没再强求作业的事,上次月考还单独为他准备了一张书面的试卷。结果他英文还是只考了五分,简直大受打击。数学倒是稍微好些,但都是相当简单的题目猜来的分数,也就是个十分二十分的。邵衍觉得这时代的学生们简直比帝王家的孩子还可怜,连太子都不用学这么难的三角形! 无解的考试问题只能任他去,邵衍抛开烦恼迅速开始思考起这一个月他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教材那些东西他连邵父找来的小学五年级的都看不懂,还是别再白费功夫了,倒是御门席现在有大半厨师都被他收做了弟子,s市的分店他估计能抽调不少人去帮手。这些收来的徒弟们大多基本功已经扎实,学习能力强但创新思维不够,邵衍教导他们的方式,就是每人传授几道特殊的菜肴,让他们反复不停地练习制作。只要熟悉了这几道菜,哪怕他们不懂得如何举一反三,短时间内也绝对够吃够用了,这样的人才在分店开张的时候就变得格外珍贵起来。 这些人里大徒弟田小田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比他的师弟们优秀的一点是脑袋瓜机灵会思考问题,虽然有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孩子气,但邵衍还是对他相当倚重的。他目前熟练的多是几道名贵菜肴,反正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邵衍大可以多教他一些,让他先和邵父去s市开开眼界历练历练。至于其他人——擅长做卤菜的、刀工漂亮的、喜欢做甜点的等等等等,邵衍写下名字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徒弟真的好多,这些人全部放在a市看起来反倒太挤,留下一部分后,还能找出不少人手跟邵父走呢。 柔软的笔尖在纸上轻滑,明明无处支撑,可流水般淌出的文字们却各个刚健遒丽。看人这样写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严岱川忍不住就出了神。邵衍在有些方面看起来确实很奇怪,谁见过到这个年代了还拿小毛笔写字的?当然邵衍现在用的是笔触做成毛笔形状的墨水笔,随身携带起来看着也不像拿了支毛笔那么奇怪。但每次看到邵衍动笔,严岱川心中总还是会生出一种走错时空的违和感。 仔细想想邵衍真的有很多习惯都挺奇特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呼朋引伴地出去玩也不在家玩电脑打电玩,活像苦修士的作息时间,偶尔窥到的强度极大的晨间锻炼,以及闲暇无事时居然拿繁体字版的晦涩历史书消磨时间……等等等等。 邵衍就是个奇葩,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 邵父看到名单后心情显然好了很多,和儿子凑在一起对着纸上的人名指指点点讨论片刻,挑出了包括田小田在内的七个人。这七个人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就要开始接受邵衍的魔鬼训练,深知儿子脾气大的邵父在心中为这些年轻人点了根蜡,随后说:“衍衍,爸觉得你酿的那个酒也多搞一些。那种口味的酒外面都找不到,拿到s市推出之后说不定也能作为招牌产品来吸引顾客。” 邵衍想了下冷库里的存货,这些天来御门席点名要喝花酿的人不在少数,近期来恐怕连供应a市都不太够,也确实应该新酿一些了。便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严岱川。 被冷落了一整天的严岱川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精神一凛,警惕地问:“看我干嘛?” 邵衍便和邵父一起,对着他缓缓地、缓缓扯开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 ******** 因为临近期末,近段时间来a大的学习氛围都比较紧张。老牌大学的校风并不自由,和入校就放假的很多大学不一样,在这里成绩几乎就是一切。大一就开始准备四六级考试的不在少数,邵衍被班里的同学带着每天往返于图书馆和教室之间,看着身边刻苦学习的莘莘学子,心头有时候还是有点惭愧的。 他目前在自学小学教材,虽然念法不同,但对二十六个字母也多少认识了一半,知道他失忆的事情班里的同学都很乐意帮助他,尤其是孔悦,见天嚷嚷着全班一块给邵衍补习。补来补去才发现邵衍最应该补的是加减乘除和声母韵母,这些基础知识已经忘得差不多的同学们也没辙了。 所以文献班现在最经常出现的场景,就是全班人带着耳麦背书背单词,邵衍一个人坐在窗边满脸淡定地读书。教授在确定了邵衍不是在装模作样之后也懒得管了,毕竟忘了那么多对生活都会造成不便的常识邵衍自己估计也很懊恼。邵父毕竟给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邵衍在校领导眼中地位还是很超然的。 跟着同学来往图书馆的这些天,邵衍多少也碰上了邵文清几次,对方面对他是还是一副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的模样。邵衍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对方总是出现,还是李立文觉得老是看到邵文清很奇怪说起来之后他才记下的,估摸几次之后,他发现自己几乎每天都要“偶遇”邵文清一次,这不是故意的才出了鬼! 邵文清有病吧,跟他又没什么交情,有话要说直接来就好,搞那套欲言又止算什么,等自己先上去搭话? 神经。 邵衍翻过一页书,刚好上面写到旧年某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的事迹,目光就恍惚起来,然后冷不防听到门口方向忽然传来的一阵争吵声。 “他可没空见你!”班里几个女孩有些尖利的嚷嚷让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教室门外有一个个头高挑的女孩正在跟孔悦她们吵架,包括孔悦在内的一堆班里的女生手拉着手站成一排将对方堵在了门口,好像很不想让对方进来似的。 门口那姑娘的姿态放的很高,说话慢悠悠的,语带不屑:“他自己都没说话,你们倒是先蹦跶起来了。” 孔悦与她针锋相对:“反正我们这个班不能让你进来,要找人也给我出去找!” “你!”卫诗盯着孔悦一阵怒火攻心,半晌后才冷笑一声,后退两步,“现在能帮我叫他了吧?” “谁爱叫谁叫。”孔悦那边说着话,邵衍还想再看,眼前却忽然被李立文给挡住了,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对方,问:“你干什么?” 李立文回过头凑近:“哥们,咱们去图书馆吧,教室里挺吵的。” 门口来的女孩却已经高声嚷嚷了起来:“邵衍!邵衍你出来!你就看着你们班的这些泼妇这样欺负我!?” 邵衍莫名其妙的,想去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头一歪就被李立文给按住了,李立文表情很认真地劝诫他:“我知道你还喜欢她,可你跟她真的不合适。以前吃了那么多教训还不够?别看了,她都有男朋友了,看了也只是白白伤心。咱们去图书馆吧。” 邵衍拨了他一下,表情带上两分困惑:“你在说什么啊?” 门口的女孩已经带上了哭腔:“邵衍你个没种的!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是谁?!”邵衍被人点着名字骂了哪里忍得住?心头立刻火起,撑着桌子慢悠悠就站了起来。 原本还想拦他的李立文愣了一下,有点傻:“啊?” “我问你这人是谁!”邵衍盯着李立文,看对方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一副状况外的模样,索性皱了皱眉头推开对方自己出去了。 孔悦她们看到邵衍出来,一个两个回过头来脸上都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你出来干什么?以前还被坑的不够?” 卫诗却轻哼了一声,眼中带出几分张狂:“我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有你们什么事儿啊?一个个管家婆似的,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孔悦一群人颇有种吃力不讨好的尴尬,扫了邵衍一眼低头就走。她们一让开,看到她们身后还在走近的邵衍时卫诗就愣在了那里。邵衍一张嘴,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连带还没走多远的孔悦他们都有点被弄傻了。 邵衍看着卫诗,目光挑剔地扫了几周,语带不善地问:“你是谁?” 卫诗盯着走出来的邵衍一阵的哑口无言,小教室采光很好,这个点钟,教室里洒了满地的阳光。邵衍就站在光晕的正中,眉头微皱,大而有神的一双桃花眼聚神地眯起一些,扫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仿佛带着炽热的能量,让卫诗忍不住后退两步,心跳加速。 邵衍没得到回答,越发不耐烦,嘴里又重复一遍:“问你话呢,聋了?跑我教室门口说我没种,你谁啊?” 卫诗贴在廊道的扶手上愣愣地看着他,原本退开的孔悦一群人又迅速地围了上来,嗅到卫诗身上的香水味后邵衍捂了下鼻子,忍不住抱怨:“她身上什么味儿啊?” “香水。”孔悦回过神来把邵衍又推回教室里,带着几个女生挡在了他前面。卫诗跟邵衍摔下楼有关系的事情整个学校都传遍了,对来意不明的这个女人,大家的态度可没法表现的多好。不说别的,邵衍以前追求卫诗追的有多疯狂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卫诗收了他那么多贵重礼物,后来却又跟邵衍那个有点高富帅样子的堂哥在一起了,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邵衍班里的同学对邵文清的态度也坏了很多,对周旋在两兄弟之间玩弄感情的卫诗自然只有更不耐烦的。 邵衍在小班里的人缘着实不错,他失忆了,很多事情都不懂,许多人也都或多或少地会为他拿点主意,卫诗找上门可算不上什么好事,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让她再和邵衍扯上关系,那可真就完蛋了。 卫诗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盯着邵衍缓缓问:“邵衍……?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邵衍看班里这群女同学的架势也猜出对方的来意估计不善了,此时也更懒得搭理对方罗里吧嗦的寒暄,他确实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一下子却也想不起来和对方在哪里见过,听她东拉西扯的就是不回答自己的问话邵衍也不耐烦了:“最后一次问你,你——是——谁。” 卫诗有些无措地走近两步,指着自己说:“我,我是卫诗啊,你怎么会忘记我呢?” 看脸还有点印象,提起名字邵衍反倒真的不知道是谁了:“我干嘛要记得你是谁,来找我什么事情快点说。” 卫诗被他的冷淡噎地一阵哑然,表情立刻带上了两分被羞辱的不甘:“你怎么可能忘记我是谁?!” 邵衍真是无语了,这人果然是个神经病,知道大概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后他转身就走,卫诗见他离开才真的慌了:“你别走!我我我……我来找你,是……”她看了眼周围目光炯炯的邵衍的同学,心中下意识就有了种自己如果不说实话邵衍肯定会毫不犹豫离开的认知,只能强忍尴尬道,“我来找你……是为了邵文清的事。” 周围人瞧着她的目光都古怪了起来,邵衍则直接摆摆手:“那算了,我跟他不熟,你找别人吧。” “邵衍!!”卫诗跺脚,抬步追了上来,“你气量怎么那么小!我不就没接受你的追求吗?你至于在背后给我下绊子?” 邵衍的脚步被她这句话给说顿了,回头打量了一下满面娇煞的卫诗,他有点愣:“你接受我的追求?” 卫诗气鼓鼓地盯着他。 邵衍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朝着她走去,孔悦她们想拦,被他拍了拍肩膀安抚:“没事儿,我出去跟她说两句话。” 孔悦盯着他看了一会,片刻后还是把抬起的胳膊放下了,邵衍出去后顺手带上了教室门,这才重新将目光凝聚到卫诗身上,缓慢靠近。 卫诗对上他的视线,少见地生出几分畏惧,她看着邵衍几近出神,好一会儿之后才低声问:“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我以前喜欢你?”邵衍的目光将卫诗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简直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卫诗见他不想和自己寒暄,有些失落又有点不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邵衍干脆不搭理她。 卫诗看着变化极大的邵衍,心底从刚才就盈满的惊讶现在才一点一点地消褪了下去。对方看起来真的和从前差别太大了,从外形到气场都优秀了好多,他简直像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卫诗很难将对方和那个记忆中对她百般讨好的胖子邵衍联系起来。她也很难肯定,如果当初追求她时的邵衍是这个模样,现在的她还会不会和邵文清在一起。 想到这个,她的语气不由软下许多,声音也放低了一些,小声道:“邵衍,我知道你气我没有选你。” “……”邵衍觉得这个时候插嘴不是什么好选择。 卫诗继续说:“你对我很好,我也记得你的好,但感情这个东西,有时候不是付出就能得到回报的。我选择跟文清在一起,是因为我和他有着共同的话题和爱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忘了我,我也不想来打扰你现在的生活。只是我觉得我们做不成情侣也可以做好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文清说了什么,他最近……他最近对我越来越糟糕了。” “……”邵衍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你来找我就是想说你和邵文清感情出问题了。你觉得我在邵文清面前给你下绊子?” 卫诗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给邵文清打个电话,”邵衍忍住怒火,“快点啊!” 卫诗被吓得一个哆嗦,赶忙从包里掏出手机来拨通邵文清的号码,见邵衍摊开手,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他的掌心。 电话嘟了很久,那边邵文清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带着些不耐烦:“卫诗我在上课呢,中饭不陪你吃了,晚一点再回给你!” “邵文清。”邵衍凉凉地喊了他一声,电话那头邵文清声音很明显拔高了一些,听着似乎都跳起来了:“衍衍!怎么是你!?” “我用你女朋友的手机在给你打电话。”邵衍解释了一声,目光瞥到不远处一脸期冀地盯着自己的卫诗,心头顿生厌恶,出口的话也格外刻薄,“你让她别来纠缠我了行不行?” 卫诗立刻愣住了。 电话那边的邵文清也愣住了:“……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邵衍没好气地骂道,“一大早莫名其妙来我教室门口撒泼,说什么要跟我做朋友,还问我有没有离间她跟你的关系。我现在很想揍她,可我不打女人,再有下回,邵文清你别被我给碰上了。” 他说完挂了电话将手机直接朝卫诗的方向一丢,卫诗人都傻了,愣愣地被丢个正着,呆愣的目光跟随着邵衍滞纳地转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声音顿时就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似的尖利了起来:“邵衍!!!!” “赶紧滚。”邵衍觉得自己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出来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话也是挺有病的,抱臂指着楼梯的方向不耐烦道,“再不滚我就去揍邵文清了。以后再敢过来,我见你一次打他一次。” “邵衍!!!!”卫诗气急败坏地骂他,“你这个混蛋!!!” 邵衍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面带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古怪的目光吓得卫诗瞬间大退一步。她揪着包包的手柄咬牙切齿地目送邵衍回了教室,转头红着眼睛大步跑开了。 下楼的路上她就接到了邵文清打回来的电话,卫诗握着振动的手机好半天不敢按,接通了以后凑到耳边,就听到邵文清略带慌张的声音:“衍衍你听我解……” “文清!!”卫诗只有哭着抢先告状,“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卫诗?”邵文清声音顿了一下,随后问,“邵衍呢?” “他回去了。” 邵文清的语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你去找他说什么了?” “我没有!”卫诗又急又怕,都快哭了。 邵文清冷笑一声,轻缓地叹道:“卫诗,我真不想跟你发火,可你怎么就不能安分点呢?” “你要不要那么小题大做啊!!”卫诗被说得委屈极了,原本的心虚竟然又被不服气给压了下去,放声质问,“我才是你女朋友好不好!我不就是去找了一下邵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没有和他旧情复燃。你至于为这点事情凶我吗?!” 电话那头的邵文清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叹息道:“我还有课,先不和你说了。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吧,咱们最近还是先不要见面了。” 他说完不等卫诗回答就挂断了电话,卫诗万没料到对方会因为这件事情发那么大的火,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再打过去的时候,邵文清已经关机了。 “她走了。”从玻璃的位置看到卫诗离开,几个女孩齐齐松了口气,孔悦忍不住拍了下邵衍的肩膀,夸奖道:“干得漂亮!” “那人神经病吧。”邵衍还有点耿耿于怀对方骂了自己好几句的事情,心头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找机会揍邵文清一顿。李立文将他偷偷扯到男同学的阵营当中,大伙因为他对卫诗的态度感到很不解:“你真不喜欢她了?上次在医院里看你对她那么凶我们就想问了。” 邵衍看他们挤眉弄眼一副暧昧的模样顿时就不耐烦了:“你们要问什么?” 对上他的目光,李立文几个立刻毛骨悚然,纷纷下意识摇起头来,哪里还敢再多嘴。 ****** 邵衍的徒弟们因为师父糟糕的心情陷入了水深火热当中。 一个月时间要学那么多菜品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邵衍平常要上学,课余时间到御门席掌勺兼教学,给徒弟们授课的时间也就剩下那么一点点。他的功力扎实,很多做起来看似简单的菜品到了别人手上却得下大工夫,邵衍又没耐心,隔几天检查的时候发现徒弟完成的不够好那是绝对要一顿训斥的。田小田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还好说,女徒弟们被骂哭却是常有的事。高压学习让年轻人们的神经前所未有的绷紧,学习效率也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徒弟们逐渐成长的时候,邵衍这个做师傅的却一脚踩进了火坑里——考试了。 拿到试题的邵衍感觉那些题目简直就跟天书差不多,分开来他不认得凑在一起就更不认得了,交了英语马哲毛概和高数的白卷之后邵衍心想自己肯定要挂好多科,收到写论文的通知时也就格外愤慨。他别的干不来,写文章还是可以胜任的,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抨击英语和高数的无用论,用词简直是少有的尖锐,一交上去就把教授给吓着了。 带邵衍他们这个班的吴教授是出了名的迂,自恃有才,脾气又臭又硬。他学问确实过人,研究各种文献得了不少奖,荣誉披挂满身,骄傲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这个性格可不太受学生和同事的欢迎。 最擅长鸡蛋里挑骨头的老吴头推着自己的老花镜原本翻论文的时候满脸嫌弃,现在的学生写作业都用电脑打印,黑体字大同小异的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内容不是近代文献选材就是古代文献选材,字句段落总让人觉得似曾相识,要不是带着这个班,他真是看都懒得看。办公室里应用语言学二班的李教授就有意思多了,学生们遣词造句都漂亮幽默,看着心情多好。 目光一扫,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一堆论文当中一个不太起眼的文件夹上。文件夹表面贴着的名帖上“邵衍”两个字写的格外精神。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个邵衍最让他头痛! 全班……不,全系,也就只有他一个人那么能耐,科科考科科挂,期末交了好几个白卷,授课老师全告状到了他这里,居然还劳动校长亲自去安抚,面子真是大的离奇。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开又开不得,老吴头从开学起就只能把他当做透明人,这孩子待人礼貌长得漂亮一节课都不逃,学习态度那么好,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也不知道他写些什么,老吴头叹了一声,将邵衍的文件夹单独抽了出来,打算先批改一下。反正挂了那么多,自己这一门,发发慈悲还是给过了吧,就当给日常分了。 文件壳一翻开,整页张狂漂亮的字儿映入眼底,老吴头顿时就愣住了。 他推了下眼镜仔细分辨片刻,才发现纸上的字儿写的居然全都是繁体,遣词造句也全不是口语的感觉,老吴头心中跟着字儿念了一会儿,竟然全挑不出差错来,整篇文章引经据典咄咄逼人,把数学外语全提溜出来骂了一通。骂的真是气势汹汹酣畅淋漓,看的老吴头简直……简直…… 爽死了! 哎妈呀这句骂的真好!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必修高数有屁用啊!太对了! 老吴头趴在桌上一边读一边热血沸腾了起来,这文章虽然和他原本的论文题目跑题了千米远,可读起来真是太对胃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早上码不出来……晚上九点更么么哒! 一襟晚照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0:21:58 永不落幕的夏日晴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0:30:09 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0:33:47 鲶鱼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0:35:47 鲶鱼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0:43:51 白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0:48:27 茫然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0:48:57 本大小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0:56:31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1:06:34 倾寒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1:07:36 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1:20:46 刀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1:34:01 teacat00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1:37:10 o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2 11:5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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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笔,你瞧瞧,这力道……啧啧啧。”李教授眼睛落在纸上拔不出来了,“就这一手好字,起码练了二三十年,没点功夫谁悬着手能有那么大劲道啊?一笔一划的,可嚣张……” 要不说隔行如何山呢,老吴头听他说的这样神奇,也只觉得邵衍的字儿写得漂亮好看,并瞧不出他那么多行家的点评。他凑近来面带疑惑,心想着邵衍那孩子可才大一呢,忍不住就问:“我们班那邵衍你也见过啊,前几天考试还交了四张白卷呢,他文章写的倒是真挺好,可字儿真有那么牛?” 李教授砸吧砸吧嘴没说话,冷不丁趁着老吴头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跑了。 老吴头愣在原地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后才猛然醒过神,立刻拔腿追了上去:“那是我们班的论文!!!!” 被李教授拿到同好圈子里分享了一番邵衍的这篇文章立刻就火了。现代社会爱好古代文化的年轻人本就不多,写得一手好字的更是少之又少。毛笔字因为书写不便的原因早已退出了日常使用的舞台,虽然仍旧有人为了陶冶情操去学习,可除非世代研究这个的,否则能学习出真章来的人真的是少数。李教授都快忘记自己上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新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拥有了自己的风骨和风格的字体已经脱离了“写着玩玩”的范畴,堪称作少见的大家手笔了。 其实邵衍开始学字也已经是快到十岁的时候了,那一年他刚进御膳监,凑巧在膳监里遇上一个可以习字的机会。见天不服命就想着朝上爬的邵衍怎么可能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一边习武一边读书人都快忙成了轱辘,可屁点大的孩子,愣是就这样坚持了下来。他学习肯拼命,先生布置他一个字写二百篇,他就绝不会只写一百九十九,胳膊上吊沙袋、搁茶杯、卧鸡蛋,掉了就加倍罚,如此这般,就连苛刻的先生也因他的态度对他温和了许多。后来习武有小成后,他的手便再也不会像平常人那样总会微微发着小抖了,胳膊也更加有劲,写字越发平稳好看。在没有娱乐生活的深宫中,邵总管没被压抑的环境憋死全靠这点爱好了,或是研究新菜色或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洋洋洒洒写上一整天的字,靠这个发泄心中的憋闷和怒火,效果真的非常不错。 这也间接导致了他习字进步飞快。皇帝也是爱字儿的人,一手墨宝让朝野上下多少文人学子望尘莫及,知道邵衍也有写字的爱好后他赐下过不少珍贵材料,三五不时的也会点播一下邵衍的不足。那可是个全民追捧好字的时代,对待作品远比现代社会要苛刻的多,邵衍在那个时候都薄有声名,更何况现在是在这个时代了。 不过邵衍那个时候得的可不是什么好声明,字如其人,他纸上的跋扈嚣张可是让信奉温润为上的那些酸腐们很看不惯。明明都没怎么和宫外的人接触过,可跟皇帝微服出巡给民间留下的几笔字之后,他在外人的嘴里就被传得越来越目中无人。很多人非常愿意相信他是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大奸佞,说他的字迹“非正派可表”,朝上弹劾个不停,搞得皇帝连带他自己有时候都挺憋闷的。 可李教授他们却并不觉得邵衍字里的剑走偏锋有什么不好,这字太特别了,越特别越让人爱不释手! 邵衍接到自家班主任的邀约请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感觉到有多紧张,之前因为不交作业的事情他也去过那里不少次了,这次交完白卷之后他就猜测教授们估计会让他去“谈谈心”。 告别了班里一大群作势要替他默哀的同学,邵衍熟门熟路来到办公室,打开门后却发现里面闹嗡嗡的挤了不少人。 他刚想告辞说自己待会再过来,屋里被围在正当中说话的老吴头就叫住了他的脚步:“哎哟!邵衍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邵衍的手扶在门把手上,脚没动,目光盯着离自己不远的一个老教授手上的烟。对方被他看的一怔,随后下意识把烟掐到了烟灰缸里,连声招呼其他人:“都快点快点把烟掐了,老李你把窗户赶紧打开,学生都在呢,一屋子烟味不像话。” 邵衍等到屋里的味道不那么浓后才走了进去,没关门,站在最透气的方位懒洋洋道:“吴老师你找我?” 老吴头站起来,面上少见的和颜悦色,眼底深处在看着邵衍的时候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们学校的老教授了。” 他一一给邵衍辨出那些教授的姓氏,邵衍仔细看了看,也没在里头找到毛概教授和英语教授之类的,难得的摸不着头脑。不过面前这些人都是先生教授,他的态度还是肯定比面对寻常人时要礼貌的,老吴头安排他落座时他都推让了两下才坐下来,斯文礼貌的做派立刻让一群老教授心中好感大增。 “邵衍啊。”李教授抽出架在记事本里的邵衍的那张论文纸搁在桌上,小心翼翼地问,“这篇文章是你写的?还是你找人帮你写的?” 邵衍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的论文课题选材那么偏激,现在这个阵势,看来是英语教授和高数教授来找他算账了。 邵衍一点也不怕,他脸上缓慢地笑了笑,声音照旧是懒洋洋的:“是我写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群老头并没有听到这话就站起来对他破口大骂,而是一屋子短暂地哗然了片刻后,又推出了官方提问者李教授:“你学书法多少年了呢?” “书法?”邵衍瞥了眼桌上的纸后才意识到对方问的是什么,回想了片刻,便照实回答,“*岁,十岁不到的时候吧。” “那不就才十多年了?!”李教授一脸的诧异,撑着桌子忍不住站起来凑近他,“我看你这一手字迹至少三十年的功力了,你师从哪位大师?怎么会进步这么神速?” 邵衍倒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这笔字的特殊,毕竟从习武之后他写字就越来越稳,皇帝和师父们最多也就夸个好看,有皇帝的墨宝对比,邵衍也并不觉得自己写的多么出色,于是直到如今邵衍才猛然发觉,原来一直以来坚持不懈的习武还给他的身体带来了这样的好处。 他师父的名字是万不能提的,日后要是传出去被邵父他们听到了肯定会坏,邵衍也就笑了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论文这个事吗?” 见他不回答,李教授也察觉到了自己问题的出格,邵衍的地位并不等同学校内的普通学生,他们也不敢随便轻忽怠慢,只好干笑两声又换了个问题:“除了楷书,可还有擅长的字?” 邵衍瞥了眼墙上挂着的一幅狂草,心中略一思索,这才开口回答:“草书也还有点研究。” “铺纸铺纸!”仿佛就在等他这一句,李教授立刻就跳了起来,又是让人去拿纸又是亲手开柜子取墨水,嘴里笑嘻嘻地问,“你这一手小楷可把我震到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草书,家里搜集了三十多卷草书真迹呢。小朋友可介意露上两手?” 邵衍可算是明白了这群人叫自己过来是干嘛的了,轻叹一声靠进椅子里也不说话也不动弹。 李教授见他这个模样,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脑子里忽然转过了什么,开口就道:“我认识你们毛概的教授,来露一手,交白卷的事儿就一笔揭过!” 邵衍盯着他,直到确定对方不是在唬自己后,才一拍掌离了凳子:“成交!” 铺纸、镇边、提笔、凝神,邵衍抽空还抱怨两句:“你这墨不好,一点也不滑。” 李教授好生气,这个墨买来也很贵的好不好,要不是邵衍字儿写的好看他才不拿出来呢,这小子居然还那么挑剔。 邵衍盯着铺满了桌面的偌大一张纸,琢磨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改写什么,目光又扫到墙上那副草书之后才有了主意。悬臂,左劲儿,笔端落在纸上浓墨重彩的第一笔就叫李教授瞬间瞪大了眼睛。 霸道和煞气仿佛像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了出来,带着滔天的气焰来势汹汹,邵衍笔下如有神助,刷刷几下酣畅淋漓地写了过去。旁观的一堆老学究们看地却心都提了起来。 天——下——风——云——出——我——辈—— 短短七个字,笔下飞鸟惊蛇,剑拔弩张。收笔后邵衍提笔长舒了口气,看着纸上的文字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两分满意。 一群老教授刚才在邵衍写字时纷纷退开,这个时候却又忍不住凑了上来,李教授抬手抚在纸张的留白处半晌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邵衍:“来我们协会吧,这么一手好字,埋没了实在可惜。” 邵衍浑不在意,他现在的事业重心可不在写字上。 李教授又加上一句:“会员以后考试有加分,高数英语交白卷你也能过,毕业还不用考四级。” 嗯?有这种好事? 邵衍立刻回望了过去,对上李教授无不诚恳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笑开:“以后还请各位多加照顾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快看!这样肥厚的加更!大魔王简直业界良心有木有! 燕子姑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09:43:10 南柯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0:03:55 一夜青丝尽飞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0:25:20 米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0:36:18 三年5班的dar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0:44:54 三千代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0:45:05 西门烤翅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0:46:40 夜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0:54:07 黑山老妖six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3 10:54:18 暖暖、:-d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1:00:59 woyeyou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1:02:48 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1:38:22 茫然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2:18:32 茫然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2:18:47 北北的茶杯冬季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2:31:59 羊咩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2:45:41 贾花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2:46:50 mo12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2:49:55 绝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2:56:59 阿达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3 13:17:44 素素更健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3:23:24 落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3:33:43 阿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3:34:45 coc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3:56:52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6:11:34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6:14:00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6:15:27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16:23:01 叫什么好呢????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13 19:56:07 雪川清柳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13 20:21:15 斯帕莱蒂二世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3 20:40:57 感谢土豪大大们的地雷,感谢叫什么好呢????大大和雪川清柳大大的火箭炮!爱你们!大魔王继续去码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拥有了一群年纪比自己爹还大的同事们是什么感觉,邵衍估计没法很明确的形容出来。他对李教授在内的协会其他成员并不熟悉,且感情淡漠,哪怕明知道日后要一起共事了,一时半刻的也没法立刻沟通出什么感情。他加入这个协会本来就是冲着加分去的,协会里日常很无聊,充其量只是会通知邵衍去跟他们一起开研讨会。邵衍这个月忙都忙死了,自然是不会到场的,好在就算他吃空饷也没人会管,正式加入协会的第三天之后邵衍的津贴就发下来了——一个月八百。 领到钱的邵衍有点高兴啊,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真正自己赚钱,八张硬挺的票子摞在一块并不怎么起眼,但却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好心情。邵父他们平常都会时不时地塞给他现金花用,他吃住在家里又不买贵重东西,花销就是一些小零食啊饮料什么的,用钱非常慢,八百块够他用一个多月了。 学校果然没再通知他要去补考的事,顺顺利利磨到假期的邵衍从校门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松快了。班里的一群同学又高兴又有些难过,李立文异想天开地问:“邵衍你干脆住我家来算了,不收你租金,让你们家司机每天把中午饭送来我家就好。” 邵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一群同学闹着要去酒吧还是饭店再聚一场,最后因为分歧太大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邵衍算了下日子,还是先去了一趟放酒的冷库。 前些日子严岱川又给他拉回了两辆车雪水。现在天气正冷,雪水的品质十分不错,南方的梅花也开了,原料都到齐之后酿制对他来说非常轻松。诺达的冷库现在已经放满了酒坛,有些地方不够用的,还隔开二层继续放。冷库里的温度实际上跟室外差不多,低温主要用于夏季保鲜使用。邵衍进来的时候皱了下眉头,为了省电他记得提醒过邵父尽尽早把冷库的制冷系统先关一段时间。毕竟那么大一个仓库,据田小田说每天的电费消耗都不得了,可是邵父到现在都没让人来关。 邵衍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回去以后再跟父亲提一下好了。邵父别的都好,比从前邵衍见过的那些所谓“慈父”要强出百倍去,只是也许从小生活的环境太优渥了,落魄之后也一点不晓得节约,花钱还是那么大手大脚的。 他随手搬了个坛子晃一晃,听到里面因为密封来回激荡时微微的嗡鸣声,点了点头,对身后跟进来的田小田说:“明天记得跟邵总说一下,这里的酒都差不多了,可以运去s市了。” “好。”田小田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师父,“师父,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邵衍回忆了一下之前邵父提起的日子,掐指一算:“明后天吧。” 田小田苦了脸,却没有开口说话。他长那么大还没离开过a省呢,s市那样的地方更是从未涉足过。第一次离开家去往遥远的省外他无可避免的有些恐惧,虽然平时总觉得自己的父亲太严厉太啰嗦,可真的要分别了,心中还是会有不舍的。可是他已经二十多了,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下没有学会独立,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不知忧愁下去。 他很感激邵衍愿意将他规入带去s市的名单里,师弟们都很羡慕他那么早就能试着去独当一面。如果在s市做的足够好,田小田相信自己的未来应该会发展的比父亲要顺利一些。 离开的日子是个大晴天,冬日的太阳很温暖,邵衍早上去晨跑的时候,还发现距离小区不远的一处荷塘里结了薄冰。 天气已经很冷了,江岸边只有松柏还坚持着没有落叶。邵母收拾了非常多的衣服提前让司机拿去托运了,自己则将邵衍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才大发慈悲的允许儿子出门去坐车。 被母亲逼着穿了三条裤子,从镜子里邵衍又看出了一点自己前段时间的体型,他其实并不怎么怕冷,毕竟有内功护身,冷空气对他来说没什么杀伤力。可邵母总是很坚持邵衍摔伤之后身体会很脆弱,尤其是脑袋,绝对不能再受风。出门前被套上一顶毛线帽,邵衍的心情很复杂,却也没有拒绝,他能从邵母每个迫切乃至于神经质的举动中看出对方对自己浓浓的关怀。 邵衍第一次坐飞机,沿途到郊区的时候盯着上空划过的正在轰鸣的大家伙,电视上的神奇交通工具出现在了眼前,这让他感到有那么点小激动。等到真正登机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玩意看起来远比他想象中要大,被安置在座位上透过小窗看着外头空旷的停机坪时邵衍心中止不住的雀跃。人居然能登天,这对他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代人来说甚至带上了一些神怪奇幻的色彩。 但飞机起飞的时他无疑就没那么好受了。 轰鸣声伴随着小小的上升感让才习惯电梯的邵衍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也许真的是摔伤真的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他头顶微微泛起针刺的疼,等到飞机平稳了他的脸色也白了,后头端来的水都只碰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看着窗外,白云浮在脚下,厚重、软,看起来像堆积在一起刚弹过的棉。天上没有仙宫,有的只是蓝蓝的天。 激动过后的邵衍又忍不住惆怅了起来。 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后来成了御膳监大总管后也回头去查过,因为可用的提示实在太少,回来的人只能查出他大约生在沿黄河一岸的受灾村落。具体究竟在那个位置早已无处考证。 他走了那么远,从黄河到京城。生长至枝繁叶茂的时候,已无处寻根。 而现在,第一眼醒来时留下的归属感让a市在他的心中也是不平凡的,又一次背井离乡出外打拼,人生真是荒唐。 ****** 落地前邵衍还是吐了一场,这让他感到很羞耻,几乎恨不能立刻将自己那个装着呕吐物的袋子毁尸灭迹。落地前他从窗外看到远处的土地上驻满林立的高楼,邵衍预感到这个城市也许会是远超他想象的繁华,但出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被震撼了一下。 科技不得不说,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邵衍被母亲围了一大块厚厚的围巾。他身板小,体型又漂亮,还围得这样严严实实的,从露出的眉眼处还能窥得他出色的五官,周围的乘客们便都以为出来的会不会是某个明星,全程都在似有若无的打量他。 邵总管从没有那么狼狈过,又是当众呕吐又是以病容示人,谁敢看他他立刻就不善地盯回去,搞得偷看的乘客一个个都心惊肉跳迅步疾走,仿佛都在赶着去开会似的匆忙。 严岱川和父母一起等在外面,看到邵家人远远走来立刻就招手示意,站在严岱川手边的两个青年盯着被裹成埃及神像的邵衍看了一会儿,心头,满是不可思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表弟?” 严岱川答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地看着邵衍脸上没被围巾裹住的部分。他皮肤简直比在a市见到的时候还要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是生病了?” 严常乐一脸的莫名其妙:“就他这个小身板,你至于警告我那么多次吗?还什么让我别随便撩他,你得让他别随便撩我才对吧?” “是啊。”严稀也很赞同他哥的话,“咱们表弟几岁了啊?怎么看体型跟个小姑娘似的?又戴帽子又戴围巾还穿得那么厚,他身体很差?” 呵呵。 严岱川懒得跟这两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堂弟解释。常军军回去之后落下的心理阴影可够呛,上次严岱川没空派人去j省,直接打电话跟他说邵衍要采雪,那个成天拽的二五八万的小子跟火燎屁股似的半点不敢慢待,隔天就把冷库车派了回来。这两个……估计也得吃点教训才能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就他们眼下这个心态,这一天估计也不太远了 严岱川一点也没觉得不愧疚,孩子们嘛,总有一天会跌着跟头学会成长的。 邵父邵母走近后,他上前就想扶邵衍,被对方摆摆手拒绝了。严岱川间目光投向邵母,就见邵母表情忧愁地回答:“晕机了。这孩子以前就晕机,我以为他失忆了能忘记呢,结果还是晕了。” 一群人挂念邵衍的身体,也就没再寒暄。李玉珂一边朝外走一边跟邵家人介绍那两个陌生青年:“这个是严常乐,老严他弟弟的大儿子,那个是严稀,小儿子。他们兄弟俩在s市呆了不少年,长乐自己开了个做贸易的公司,严稀喜欢艺术,现在跟了个老师在这学习。” 严常乐很有架势地和长辈们点头问好,他穿着打扮比较显成熟,又剃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五官棱角分明的,看起来岁数比严岱川还要大些。他弟弟相对来说看起来就不靠谱很多,蓬松的黄发烫了小卷,穿着一身印满小图腾的衣服,脚上蹬的是个背后带翅膀的运动鞋,耳朵上也穿了耳洞,挂着一个前后都有圆锥的大耳环,耳垂看起来都有点不堪重负了。他性格不如哥哥看起来沉稳,蹦来跳去地去和邵母搭话,邵母显然见多了世面,也不觉得他的打扮奇怪,看严稀性格活泼开朗说话也好听,立刻就疼爱的不行,被奉承地嘴都合不上了,还非常粗神经地让严稀和严常乐以后多照顾照顾邵衍。 围着围巾在一旁低头走自己路的邵衍忍不住有点奇怪地看了严稀……的耳洞一眼。对方的穿着品位以他的落后审美根本没法不好评价也无法接受,他以前只见过波斯来的男人们会戴耳环,像严稀这样花里胡哨的更是前所未有。 严稀中二期未过,发现邵衍盯着自己看后更加得意了,简直跟开了屏孔雀似的在对方身边转悠个不停,却浑然不知邵衍正在心中暗自吐槽他打扮奇异。 邵母原本说一家人去住酒店就好,李玉珂却说什么也不同意,直接指挥车子开去自家。邵母想到邵衍刚刚晕机,担心他身体不舒服,便也没有再推让。一路上除了堵车其他地方都还是很顺利的。望着那一眼看去看不到尽头的大红尾灯,邵衍真是对这个时代人民的富庶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沿路令人眼花缭乱的高架和那些耸入云端的高楼把邵衍震撼了个够呛,路过一条江边的时候李玉珂手指朝窗外一指,指着一栋邵衍一路过来所能看到的最高的楼道:“喏,新店就在那里了,最顶上的三层,视角特别好,肯定能火。” 邵衍暗暗记下这个位置,心里虽然遗憾不能整栋楼都买下来,却也知道以自家的经济实力一下子想吃那么大终究有些遥远。听他们这样骄傲的说法,似乎那三层楼的价格并不低,严家愿意主动借出这么大一笔钱,无疑也是少见的好亲戚了。 严家的房子离新店并不近,邵衍估摸着车大约开了有小一刻才拐进密林里。他也不知道这地方算不算得上郊区,总之周围的喧闹已经尽数远去,周围能听到时常响起的鸟啼声。树丛后掩映着一处处独栋的小别墅,并不是尖顶的,外表看起来比a市邵家的要新潮很多。沿着路也看不完全,顶多露出个楼顶,大冬天的这里许多树也还是茂密青翠,品种邵总管也看不懂。 严家的房子看起来也不太大,进去要上坡,前院的路边是两块很宽广的草坪,搭了秋千和座椅,倒是挺惬意的。后院连着房子修了一处镂空镂空的长廊厅,里面是个盈满了水的游泳池,房子比邵家自己住的也大不到哪去,外头看着有三层,里面实际上也就两层,第三层是个罩了玻璃的种满花草的花房。邵衍原本以为严家那么有钱,自住房怎么着都得像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江南商豪那样占个几十亩地呢,再带个园林挖个湖什么的,哪知道现在一看也就比自己家要大上那么一点点。 邵衍心中对未来的发展有了点压力,看来如今虽然人人都过的不错,富商们的日子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过。 好在这房子虽小,客房却也有个七八间间,够邵家来的人住了。邵衍有些心疼严家现在的处境,进了屋后也没点评任何一处地方的不好。屋内暖融融的,他先回房间去换了套衣服,再拿水洗了把脸,又发现客卧里的浴缸也不怎么大。 邵衍发愁,这个时代的产业那么难置办,这可怎么好呢? 他也就是有点晕机,吐一场后有些疲劳。一路过来休憩够了,加上锻炼习武体质也变强健了很多,到地方之后难受的感觉就淡下来了,洗了把热水脸后整个人又重新焕发了精神。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上来的严岱川,严岱川给他拿了点胃药,邵衍虽然胃不疼但也还是结过来吃了。严岱川看他就穿了一件浅色针织卫衣配牛仔裤,不由皱了皱眉,抬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穿这么少一会冻死你。” 邵衍原本想躲,看他手伸过来之后又停下了避让的动作,自己也伸手覆着对方结实的胳膊捏了捏:“你猜我身体如何?” 严岱川避开邵衍,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拿回对方手上喝光的水杯下楼离开了。 邵父邵母正和严家爸妈讨论新店开业的事情,有严家人督工,餐厅的装修啊手续啊之类的问题自无需过多操心。主要的问题就是邵家人在s市没什么根基,这样大的一个城市,瓜分蛋糕的势力比a市那样的小地方要复杂的多。邵家的名声在中部地区还可以用用,拿到s市就有些不够看了。不论是外来的专走上流路线的那些奢华法国餐厅还是同样延续了好几代人的中式酒楼,没人会乐于见到一个实力斐然的竞争对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速发展。 李玉珂为了妹妹一家的生意也算是操碎了心,短短月余时间把这条线上明里暗里的关系都差不多摸了个干净,整理出了一册厚厚的文件来,翻开,上面全是树状图的各个竞争对手的亲缘关系。 相对父一辈只有兄弟两人的邵家来说,这些人物关系要用好几页纸才能放得下的世家才能真正算得上是底蕴深厚。婚生的私生的超生的、兄弟姐妹六七个的几乎都是常态,从顶端就开始凶猛开叉的树状图到最后简直能让人看眼花缭乱。 做粤式酒楼的、川味的、本帮菜、不知道什么系的菜,这些人随随便便朝上追溯几代就说自家有先人在宫里做御厨,故事编得比邵家还要真实,连姓氏都考究出来了。 李玉珂道:“这些人最远的从s市刚开发就跟着来了,有一些大本营甚至在b市,如果没有必要,轻易别和他们对着来。你们一开始也不会给他们很大的威胁,先别把野心表现地太明显,等到发展好一些再考虑下一步扩张的事情。这期间一定别放下走关系,多认识一些朋友,也多些路子。咱们两家毕竟经营方向不同,有些内部的问题未必能帮你们解决。” 邵父深以为然,邵母沉吟片刻,迟疑道:“这一下子的,也无处入手啊。” 李玉珂拍拍她的肩:“你有心就好,我会帮你介绍的。s市这边的太太们爱好也不多,打麻将购物什么的,慢慢就能融入进去了。” 邵衍从楼上下来,差不多也听了个完全,见母亲眼底深处对李玉珂说的计划有那么点忐忑,便出声转移她注意力,喊田小田道:“托运的酒有没有忘记拿?放哪去了?” 邵母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刚才心中的紧张顿时一扫而空,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是了,忘得干干净净。这次来还给你们带了点酒来。原料都是托小川弄的,结果酿出来之后你们都没尝到,上回你们到a市时家里也没准备,这次刚好给你们带一点来。” “怎么这么客气?”李玉珂一边嘴上推让一边跟着邵母出去取,顺手把严岱川的两个堂弟一起叫了出去,片刻后每人提着两个精致的酒瓶走了进来。这酒瓶是邵父去定做的,一个星期前才出来的成果,瓶身用上好的玻璃做成水晶质地,烧出几枝只有点点鲜红点缀的腊梅,瓶颈细细长长的很有几分味道。透明的绿色酒液盛装在里头,颜色被玻璃折射的异常温润,再配合浮在瓶身上的腊梅花,古色古香相当漂亮。李玉珂转着瓶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在瓶底找到了和御门席餐厅招牌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忍不住赞叹道:“你们可真是下大工夫。” 可不是吗?邵母嘴上没讲话,心中却忍不住跟着附和。为了这个瓶子他们就请了好几家设计公司来设计,最后出来的样品更是几经修改,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弄出了这么个独一无二的玩意儿。等到过段时间申请来专利之后这个酒瓶就可以投放进餐厅使用了。既然要把酒推动成御门席独一无二的招牌产品之一,不下点功夫可怎么行呢。 李玉珂摸着瓶子,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恰好,我刚才跟你说的家中办酒楼的茅家人,茅老爷子的大儿子和他老婆就喜欢喝两口。你这酒要是够好,过几天去拜访的时候就不用费心去准备别的礼物了,送两瓶这样的酒也挺拿得出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找这瓶子启封的地方,摸来摸去也没摸到封口,忍不住放下瓶子开始仔细研究。 一旁严家的两个堂兄弟也很是感兴趣,跟着她一起找。邵衍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近了,随手一摸就把严稀捧着的酒瓶给拿到手了,严稀眼一花发现自己手里的瓶子不见踪影一时还在发愣,那边的邵衍手指在瓶口轻轻一挑,就将最瓶颈上头那个隐藏的极好的形状凹陷的小盖子给旋了下来。 小盖子是玻璃里烧了软胶的,安全又密封,看外表却很难发现踪迹,并不破坏酒瓶浑然一体的美感。严稀被拿了瓶子,心中有片刻的不爽,刚想发难,就嗅到一股缓慢浓郁起来的悠长酒香。 邵衍将瓶盖倒过来,取出里面严丝合缝的软胶,朝里面缓缓倾了半杯酒。软胶塞回去堵住瓶口,刚才的瓶盖立刻就成了模样精美的配套酒杯,浅绿色的透明酒水看起来轻薄,晃动的时候却能在杯壁上挂出颜色,漂亮的不成。 邵衍将酒杯横到严稀面前,笑容很淡:“尝尝。” 严稀心中虽然有点不爽这个小个子刚才拿走酒瓶的事情,对上他的眉眼,手上却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唔!” 酒液从进入口腔开始散发出霸道的香,一路流淌过喉舌落进胃袋里,滋味层层叠叠经久不散,暖意一下子窜进四肢百骸中。 “怎么样?”邵衍取过严家帮佣送上来的小酒盅,亲手斟了几杯推向桌边的几个人。 严稀眯着眼回味了一会儿,他不懂酒,只觉得喝进口的这一杯酒味道很特别,明明不像烈酒那么辛辣,可滋味就是特别澎湃,会让人忍不住沉浸进去。 好几秒钟之后,他才点了点头,转动着手里的空酒杯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好酒!” 作者有话要说:邵总管居然想在一线城市买几十亩地盖房子!太不要脸了!快来几个本地人喷死他! 雪色凌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06:26 14168521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06:32 o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14:11 1621766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15:18 1621766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17:59 睡美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19:04 夜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22:55 素素更健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23:28 o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26:07 羊咩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3 21:2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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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岱川转着杯子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翻搅着两分不满。小变态除了在需要原材料的时候才会对他客气,其他时候都冷淡的不行。严常乐今天跟他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得到了夸奖,自己真是白对他那么好了。 酒一入口,醉人的香气就开始在肚子里来回激荡。严岱川心道这真是难得一见的佳酿,眼角余光扫到邵衍还在搓着酒杯若有所思的模样时心中的赞叹立刻就减了两分,语气很平静地点评:“给我妈喝挺合适,给我淡了点。味道还行。” 邵衍眉头微挑,倏地抬起眼来看向他,严岱川和他对视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妈的。 邵衍盯着对方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声。 ***** 被扯回房间之后严稀扭动着摆脱了他哥的手, “你干什么啊?抓的那么狠。”他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委屈地控诉他哥无节操站队的恶行,说完话后忍不住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脑门,小声抱怨:“大伯母也真是的……下手好疼。” “又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大惊小怪什么。”言行都很非主流的严稀到哪儿都不守规矩,明明是个学艺术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更像小混混一些。在s市读书,他们爸妈担心以严稀这个个性恐怕要学坏,千叮万嘱让李玉珂好好看管自家两个儿子。严常乐本来就是本分人,生意有大伯一家的照料更是蒸蒸日上,严稀可就不一样了,泡吧回来的晚、带女人回家过夜又或者出去飙车什么的,当时李玉珂还是很给面子的,私下里却必定得按着人狠揍一通。她手劲大、脾气爽利,刚开始的时候严稀还给爹妈去电话告状,哪知道父母电话一撂就立刻拨给李玉珂道谢,言语里还颇有要把严稀放在严家多住段时间学学好的准备,吓得严稀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立刻就学乖了。 他只等着过几年和导师一起安排着出国,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干什么父母都管不着了。现在能忍一时就忍一时,更何况就李玉珂那个手段,他也确实是不敢违抗的。 严常乐没理他,自己琢磨起刚才在外头喝到的那杯好酒,严稀见哥哥不说话,鞋子一踢就盘腿坐到了床上:“哥,你说下头那个酒还真能是邵衍酿的?” 严常乐俯身把他乱踢的鞋子摆好:“怎么?” “要是真的,那这个邵衍还蛮有意思的嘛……”严稀摸了摸下巴,一脸的兴致勃勃,“酿这么一手好酒,大伯他们还说他会烧饭。哥,你刚才没看到,我手里酒瓶子抓的很紧的,他就从背后摸上来,手一伸,就那么一下,我都没反应过来东西就被他拿走了,跟变魔术似的。” 严常乐笑笑,看弟弟手舞足蹈跟自己比划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给我安分点吧,也听点人话,大哥都提醒我们了,你也别手贱去撩人家。” 严稀啧了一声:“你真是越来越死板。邵衍多好玩啊,我刚开始还以为他跟小姑娘一样,你瞧出机场的时候包的那么厚实,走路时连头都不抬。结果衣服一换长得还挺漂亮。哥你说他多大了啊?” 严常乐垂眼看他。 严稀抓着自己的脚腕使劲儿翘了翘,整个人仰头栽倒在大床上滴溜溜滚了两圈,趴在被面上兴致盎然地计划:“真的挺有意思。下回约他一起出去玩好了。” 严常乐耸了耸肩,反正弟弟从来都不听他的话,便也不再劝告,想起正事:“我记得你过几天参加那什么画展,自己注意点,别玩疯了,到时候把日期给忘记。” 严稀盯着天花板沉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倏地坐起身,满脸惊讶:“是哦!好像没几天了!” 掏出手机来翻找片刻,他这才舒了口气,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声:“烦死了,每天都是些破事。那叫什么画展啊,老师说去的都是什么中西方艺术界的前辈,其实就是些老古板。你说我一学油画的,跟着去干嘛?” 他抱怨着,他哥跟没听到似的转进了浴室里,片刻后洗手的水声淅沥沥传来,严稀不甘心地扯开嗓子:“哥!!你养我吧!!我不想学了,我都什么年纪了啊,还跟着老师到处瞎跑。” 严常乐拎着漱口水钻出来手一挥朝小王八蛋砸了过去,嘴里冷笑:“你做梦吧,等你嫂子进门,老子立刻跟你分家。” 严稀痛哭:“禽兽!!!” ****** “展会?” 邵衍把电话换了一边手,朝看向他的邵母指了指旁边,这才走远了一些询问遥远那一头的李教授,“我现在人在s市,你们自己去就好。” “知道你在s市啊,文化交流会就办在s市,协会里的教授们过几天就动身要过来了,刚好凑上。”李教授一边说着,语重心长道,“小邵啊,集体集体,就是人到齐了才能叫集体嘛。这次展会的交通住宿餐饮协会里都给报了,是很重视的。中西艺术文化那么深入的交流近几年很少见了。我知道你有才华,有才华才更要进步嘛。更何况你又免考又加分的享受了那么多的权利,偶尔还是要尽一下自己的义务吧?” 邵衍回头看了眼餐厅,装潢的已经差不多了,但距离开业肯定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只好答应了下来:“行吧,到时候你们到了s市再联系我,餐饮住宿就不要了,我这边有住的地方。”他顿了顿,又问,“能折现吗?” “不行!”李教授迅速回答之后,又很摸不着头脑,邵衍的家世他是清楚的,就算分了家之后也应该很富足啊,“……你很缺钱?出什么事情了吗?” 邵衍有点遗憾,但想到之前问来的s市房价,对比一下自己每个月八百的津贴好像也是杯水车薪,只能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没事,然后恹恹地挂了电话。 他站在餐厅一尘不染的窗边,朝外看去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天地,旁边的桌子还没来得及铺上桌布,他手一撑坐了上去。 新餐厅修整的很漂亮,地段比a市天府店的要大一倍多,这座s大厦的占地也比a市天府大厦的要宽许多,餐厅在s大厦的88、89和90层,几入云端。朝下看去,胆小一些的腿真的会软。邵衍倒是没有恐高症,站在那么高的位置朝下俯瞰的感觉令他新奇又着迷,兴许男人们心中都会存有这样的征服欲,否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的诗句又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呢? 邵衍好心情地晃着腿,仔细打量这个对他来说尚属陌生的城市,哪怕他什么都不懂,也能嗅出这里的味道有多先进。四下里全是林立的高楼,楼和楼的差别也不过是哪一栋更高,这样壮观的建筑外墙竟然也不见灰尘,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他垂首盯着地面上小的像蚂蚁的行人和甲虫排列拥堵的车队,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田小田的声音:“……师父。” 邵衍抬起头,田小田站在好远好远的柜台那边朝他摆手。 邵衍愣了一下,抬手召他过来,就见田小田用振动的频率开始摇头,整个人朝后缩,满脸都是警惕。 “……”邵衍扫兴地跳下桌子走过去,“什么事?” “我真的要在这里工作吗?”田小田哭丧着脸去揪他师父的衣摆,“我刚刚去后厨看了,天煞!连后厨都是透明玻璃墙,我恐高啊师父!!” 邵衍冷眼瞥他,忍不住抬手打了他后脑勺一下:“怎么会这么没用!” 田小田眼睛真的红了:“……不能换地方吗?” 邵衍望进他的眼睛:“你说呢?” “……”田小田绝望地蹲了下来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邵衍丢下他跑到后厨一看,眼前顿时一亮。厨房大的很够呛,不锈钢的案台流水般排开,各种灶具都摆放齐全,通透的玻璃墙让白天时厨房里的光线显得明亮。不过厨房是深u形状的,有玻璃墙的也不过是最深处那么一小块而已。回忆起从以前似乎就没看到田小田靠近过天府店的观光区,邵衍沉默了两秒,为自己挑徒弟的水平点了一支蜡。 邵父很重视这次开业,每一处地方都检查过去后才点头确定了完工,邵衍带来的徒弟们被留下来熟悉炊具操作,刚下楼严家的司机就迎了上来,对邵家父母道:“邵先生邵太太,我家太太说让我来接各位去茅先生家,已经订好晚餐在那里用了。” 邵家夫妇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后镇定地点了点头。 邵母有点紧张,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以前学习的社交技巧了。a市值得她去交际的人并不多,在小地方自然会有人主动来与她结识,邵家分家之后以前的那些朋友来往的也少了,只留下几个感情特别深厚的,也已经无需用客套来拉近距离。 茅家是个什么情况,邵母前一天还听李玉珂提起。这一家人当初发迹在g省,正宗粤菜大厨出身,茅老爷子极擅长烹调鱼唇,也是靠这一道菜为自己打下了显赫的名声。茅家那似真似假的历史也璀璨的很,早先的已无证可考,最近的近代史,却有明确证据证明茅家先辈在清廷中活动过。甭管是哪个朝代,扯上了皇家地位立刻就不一样了。于是茅家也跻身进了s市大大小小的“御厨后人”行列当中,且手段非凡,来s市十多年的功夫,已经把自家的招牌做满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茅家的酒楼自然也成了高端的代名词,近些年已经扩散到了周边好几个经济发达的省市,好评不断。 这样一个历史和邵家相似又有些不同世家姿态却并不陈腐,家里的兄弟也很明显比邵家要和睦很多,现在虽然茅老爷子还在世,可餐厅的经营却早已经全权交到了大儿子手上。大儿子也不藏私,茅家公司下的分公司子公司都是交给弟弟妹妹们负责的,一家人到现在也没闹出过什么难听的丑闻。光这一点,就足够吃尽兄弟阋墙苦头的邵父感到羡慕了。 车停在一处和严家差不多大小的房子前,佣人打开大门后邵母远远看到里面有人朝外跑了出来,刚下车,就被一个看上去四十出头的胖妇人给握住了手:“你就是赵家妹子吧?哎呀,长得好漂亮!” 邵母愣了一下,发现对方穿戴衣着无不奢贵,结合起这个热情的态度,一时间竟然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见她愣了一下后胖妇人拍着大腿笑起来:“你看我这人。我叫凤祁芳,你叫我芳芳姐就好,要不跟着玉珂叫我阿芳,我都不介意。” 凤祁芳邵母哪能不知道啊,茅老爷子的大儿媳,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茅家女主人,邵母原来以为对方哪怕不像普通人家的太太那么冷淡,肯定也会比较高傲些的,结果没料到却碰上一个这样前所未见的人物,心中的忐忑立马去了一半。 看到邵衍的时候凤祁芳眼睛一亮,忍不住凑近想来摸邵衍的头。邵衍对这样热情的人向来吃不住,躲避不及居然也被摸了个正着,半晌没回过神来,就听茅家太太心满意足地夸奖他:“这一定就是衍衍了吧?玉珂把你夸的千好万好,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可比我家那几个臭小子要好多了,又白净又斯文。” 邵衍迟缓地问了声好,凤祁芳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热情地招呼一家人进屋,沿路还不住地说:“多谢你那两瓶酒,我们家老茅闻到香味就喜欢的不成,连碰都不让我碰。” 邵母赶忙客气了两句,刚进屋暖热就扑面而来,真是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邵衍皱了皱鼻子,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已经快要消散的酒香。 屋里坐了不少人,除了李玉珂夫妇外都是生面孔,年轻的年长的一齐朝门口方向看过来,李玉珂知道妹妹胆比较小,立刻起来帮着活跃气氛。 原来屋里坐的都是茅家的人,茅老爷子的儿女除了出国的和不在s市的都聚在了这里,一共兄弟姐妹四个,加上他们的孩子,数量实在可观。茅先生是个看起来很富态的光头男人,啤酒肚又大又挺,脸上红光满面,表情却有些严肃,和茅家太太看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的性格。 茅先生端坐着,腿叉开,双手扶在两腿的膝盖上,郑重地跟邵父道谢:“多谢你们送来的酒。” 邵父倒不至于怕他,心中不自在却是难免的,只能客气道:“刚才茅夫人也说这个话,哪里值得两位这样感谢了。都是犬子心血来潮的作品,当做礼物还怕是怠慢了。” 茅先生一下子转头将目光落在了坐在邵父旁边的邵衍身上,邵衍正在低头剥花生,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后一边朝嘴里塞花生一边抬起头来,顿时屋里蹭蹭蹭又多了几道射向他的视线。 这家人怎么回事…… 邵衍心中有那么点古怪的感觉。 茅先生看他吃花生,盯着他微动的嘴唇,眼神有些纠结,好一会儿后才郑重问他:“你叫邵衍?” 面对同行的时候邵衍从来不会把姿态放太低,便只是点了点头:“是。” 茅先生问:“你师从何人?这酒也是你师门传下的辛秘吗?” 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师门,邵衍眉头微皱,自然不能据实相告,含糊敷衍了两句:“酒不过是自己瞎琢磨的,哪里称得上辛秘。” 没想到这个茅先生竟然意外的刨根问底:“师门不方便透露吗?” 邵衍看着他没有说话,邵父见儿子不开口,还以为他倔脾气又犯了看不得茅先生这样没礼貌地和自己说话,赶忙帮着回答:“没什么师门不师门的,就是小的时候跟他爷爷学过一段时间。” 茅先生点了点头,严肃的表情淡了一些,眼里浮上些许的满意:“既然没有师承,那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下可不止邵家,连茅家的一群人都齐齐愣住了,原本旁边不太明显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邵衍的身上。邵衍坐直了身体,有些不可思议:“什么?” 那边叫爸爸的叫大哥的也嚷嚷开了,茅先生可不理他们,抚摸着自己的膝盖看向邵衍的目光无比慈爱:“听你严叔说你酿的这种酒原料用的是雪水花瓣和蜂蜜,我这些年研究古籍食谱,也算看了不少大同小异的配方,怎么试也没能成功,就以为那些记载不过是故弄玄虚。现在一看,恐怕还是我巧思不够。你能酿出这种酒,在厨艺上的天赋实在是我见所未见,就这样埋没了岂不可惜?” 邵衍见对方说的情真意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并不想朝对自己心怀善意的人出言不逊。那边的邵家父母也有点愣,两两对视片刻后也有种和邵衍一样的为难,李玉珂在一阵愕然之后干笑着站了起来:“这才刚见面呢,哪就说到拜师了,这也太草率了!” 茅家有几个小辈也目光不善地看向邵衍,听到这话也跟着出口相劝,茅先生的固执却远超他们的预计,被这样一阻拦立刻就生气了:“这有什么草率的?你们一个个自己天资不行,还怪我找到天赋好的徒弟吗?” 邵父看对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没办法,只好出声推辞:“茅先生的好意我们一家心领了,只是衍衍早就过了拜师的年纪,现在也收了不少徒弟,御门席里的不少菜色都交给他负责,拜师已经不合规矩了。” 茅先生一愣,盯着邵衍的眼神带上满满的惊讶:“他才多大?怎么就带徒弟了?” “带了,还带了不少。”李玉珂赶忙解释:“要不说老茅你会看人呢,衍衍这孩子别的我不敢说,天赋绝对是好,别看他年纪小,做菜的本事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爷爷还地道。” 茅先生听到这话肯定是有点不高兴的,他几十年来第一次主动开口提出要收徒弟就被拒绝,运气也太差了点。他上下打量邵衍,看对方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哪肯相信李玉珂的推辞. 邵父邵母一看他表情就头痛,感情这是个和邵衍一样的倔脾气,一时间也站起来帮着李玉珂推脱。茅家的小辈们刚才被骂一通,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外人被自家大长辈收成徒弟,也跟着一起劝阻,屋里闹嗡嗡吵得邵衍头都疼,手上抓着的一把花生也吃不下了,随手丢回了桌子上。 “好啦!”人群当中的茅先生板着脸听了一会,声如洪钟地喊停了众人的喋喋不休,目光炯炯看向邵衍,“你跟我进来!” 他说着起身就朝厨房的方向走去,片刻后两个还在忙碌的厨师被赶了出来,大厅里的众人还有些不在状态,凤祁芳一拍腿大步追了上去:“你这个狗脾气,人家是客人,你这是干什么……” 邵衍被今天见的这一家奇葩弄的有些言语不能,看茅家夫妻俩都离开了,也不知道是该告辞好还是留下来好。他目光落在跟茅家更加熟悉的李玉珂身上,李玉珂犹豫了一会,朝他挥挥手,示意让他也跟上去。 邵衍本身就无可不可,见状也真的就起身去了,邵家夫妇有些惶恐,他们是来拜访的可不是来砸场子的。 “没事。”李玉珂坐过来拍拍邵母的手,“茅先生就是这个脾气,你就当他撒娇了。他这人惜才,邵衍要是能让他满意,日后对御门席在s市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改错字。大大们是没有激情了吗qaq,昨天留言骤降,十点大魔王码字的时候没刷不到评论嗷嗷叫的,都被楼下邻居用拖把打了! 【重点是邻居很坏 栗小株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4 09:44:17 via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09:53:02 本大小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0:12:56 千鳥飛絕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0:14:29 冷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0:33:14 e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0:35:37 羊咩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0:59:57 acedeer_维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1:01:09 乖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1:10:05 米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1:18:56 寿司寿司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0-14 11:42:13 龙贝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2:23:48 愤怒的雀斑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2:55:43 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2:57:49 demeter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2:57:59 阿达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4 13:03:08 细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4 13:15:00 o記扔了一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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