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录:宵猎》 正文 1.双生鸦女(1) 冬日的午后,谢猜意坐在课室的最后一排,托着下巴昏昏欲睡,她那把从不离身的长柄黑伞被她挂在了椅背上。 日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烘得人一身暖,睡意更甚。 广州的冬天不像北方,寒意刺骨,草木凋零,她微微转过眼望向窗外,花坛上的九重葛正开得碎红紫玉,花枝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讲台上那位矮胖的老师正讲得唾沫纷飞,兴致高昂,一双绿豆眼瞪得溜圆,可惜台下的学生没多少人在听课,基本上都是埋着头各做各的,只有前排几个人应和着他,一看就是学霸。 这是一门公共选修课,教室里汇聚了凰城大学各个专业各个年级的学生,九成九是来混学分的,不听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分析到某个内衣品牌的广告案例的时候,张耀辉突然顿了顿,笑了起来,泛着油光的脸上五官皱在一块儿,显得有些猥琐。 他发表起了自己的高论:“知道为什么近几年内衣销量下滑吗?因为打击贪污腐败,很多人都不敢在外头包二奶了呗。你们想想看,女人穿内衣就是为了给男人看的嘛,那些二奶买了这些漂亮的内衣,没人看,有什么意思?那她们当然就不买了。至于家里的黄脸婆,就更不会搞这些花花道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些男生听了,捧场地笑了起来。 谢猜意则听到隔壁的女生低低咒骂了一声:“直男癌。” 她挑了挑眉。 大概过了五分钟,在谢猜意几乎要滑入梦乡的时候,课室里所有人突然安静了下来,这种出奇的沉默使她迅速抬起了头,困意全无。 她看到张耀辉站在过道上,垂着眼看第四排的一个女生,问:“在我的课上,你是不是除了看手机就是看别的书?” 声音很大,完全没有经过压制。 被他质问的女生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嘴巴嗫嚅了几下,小小声地解释道:“对不起老师,我正在准备考研,我看的书是教辅,有些看不懂,所以就用手机查下资料” 隔壁的女孩伸长了脖子想听清他们的对话,末了无奈地摇摇头,隔得太远了。 谢猜意的耳尖微微动了动,她的听觉非同常人,自然是将那女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 按理来说,对话到此应该可以结束了,对于准备考研的学生,大部分的老师都会有几分宽容,有些专业课老师甚至会允许学生不用来上自己的课,何况这只是一门公共选修课。 不成想,张耀辉继续问:“你大几的?” “大四”那女生音量仍是低低的。 从谢猜意的角度,依稀能看见她在陪着笑脸。 “考什么研?!”张耀辉的声音顿时激昂了起来,“考研了不起?你来上课就得听课,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给你面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谢猜意看得清清楚楚,他眼皮底下还有一个女生在玩手机,可他却视若无睹,集中火力向那说自己要考研的女孩开炮,“你这种学生,考什么研,就该考不上,考上也是白搭!” 女生的笑容渐渐僵硬在了脸上,她垂下眼睛。 张耀辉说完,脸上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神气,转身回到了讲台上。 谢猜意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现在是十月底,考研的初试是在十二月底,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那女生应该处在压力很大的状态,这老师还真是得理不饶人,丝毫不顾及那女生的心理状况。 她抬眼,看见张耀辉喝了口水,看样子是要继续讲课,谁知他才讲了两句,又看向那女生:“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生茫茫然地抬起来,一脸不解:“啊?” 她嗓音嘶哑,一个字就足够谢猜意听出她正在努力憋住眼泪。 “什么名字?”他又问了一遍,样子很不耐烦。 “我林过雨。” “林过雨是吧。”张耀辉翻了翻花名册,“你不用看书了,我告诉你,我在各个高校都认识很多教授,你要是考上了要找导师,我叫他们别收你!” 全班几乎没人说话,只有几个人,由于先前专注于手头上的事,完全不知道现下发生了什么弄得气氛如此紧张,所以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人。 谢猜意仍是面无表情,她身边的女生摇了摇头,啧道:“要不要这么过火啊有病吧这老师。” 她听见“啪嗒”一声,大概是林过雨的眼泪滴在了书上。 还有骨节微微响动的声音,应该是她攥紧了拳头。 回答了名字之后,林过雨没再说过一句话。 后面还有一节课,张耀辉提了两个问题,两个问题他都点名要求林过雨来回答,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谢猜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这老师真的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么,这么小肚鸡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私下有什么过节。 林过雨回答提问的时候,嗓音微微颤抖着,看得出来,她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谢猜意想不大明白,为什么她还要坐在这个课室里承受这种对待,换作是自己,早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张耀辉又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不出意料的,他继续针对林过雨,让她作答。 林过雨抬起头,眼角还泛着泪花,看起来颇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 她冲他勉强勾了一下嘴角,“张耀辉老师” 她后面的话,谢猜意一个字都没有听下去。 在“辉”字一吐出来的时候,教室里很突然地掠过了一阵阴风。 那细微的气流并不明显,稍纵即逝,但谢猜意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张耀辉立刻看向她,语带不满:“你干什么?” “上厕所。”她直视他,面无表情。 离开课室,谢猜意当然没有去卫生间,她靠在走廊拐弯处,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学生,细细回想着方才不对劲的地方。 三个问题,三句“张耀辉老师” 没错,张耀辉先后提了三个问题,每一次林过雨回答的时候,都先喊了对方一句“张耀辉老师”,再陈述自己的答案。 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感觉有些刻意。 还有,教室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只有前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空气没有对流,无端端的,怎么会起了风? 更何况,那阵风还带着些许不祥的气息。 想不通,谢猜意摇了摇头,回到了教室。 她刚坐下没两分钟,下课铃便响了起来。她第一反应是抬眼看向林过雨,只见对方飞快地收拾好文具,抱着书冲出了教室,看样子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谢猜意起身,拿好自己的长柄黑伞,不疾不徐地向宿舍走去。 推开宿舍门,谢猜意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罗道静和顾明烟两个人敷着面膜,把头凑在一起,对着手机屏幕叽叽喳喳,看起来很激动。 “好帅啊,是学妹偷拍的吗?” “是啊是啊,这么糊的照片都能感到一张帅脸,真人岂不是要我狗命?” “我们学校居然招了这么好看的教授,啊,幸福!我要去旁听他的课!” 随后两人又爆发出一小阵尖叫,罗道静猛地摁住自己脸上的面膜,“冷静,冷静,不然白敷了。” 吕岚拔下播放着英文新闻的耳机,扭头看向她们,笑道:“旁听什么?你们不知道他要来教我们古代文学吗?” 她是学生干部,消息一贯比较灵通。 宿舍里有一秒的寂静,随后是更高声的欢呼,“真的假的?!” 罗道静激动得一把扯下了面膜,“岚哥你说清楚点,他真的要教我们?” 谢猜意把伞挂好,书本放在自己桌上,便走进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脸。 哗啦啦的水声中,吕岚的声音若隐若现:“我是说,教我们唐宋文学老师不是请产假了吗?刚好历史系聘了个教授,就是你们刚刚花痴的他来给我们代课,而且啊” 谢猜意拧上水龙头,身边突然垂下来一张煞白的脸,脖子上一道明显的紫青色勒痕,猩红的舌头齐到胸前,盯着镜子里的她看了三秒钟,凑过去含糊不清地问:“说真的,你看得到我吧?” 对此,谢猜意早已见怪不怪,她扯下毛巾擦了擦脸,并不搭腔。 这是一个常见的四人宿舍,却住了有五个人。 准确来说,是四个人,一个吊死鬼。 吊死鬼的名字,她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因为她从来没有跟对方讲过话。 谢猜意知道的是,那吊死鬼其实并不清楚她是否真的能见到自己,她对这宿舍里的每个人都问过那句话——“你看得到我吧?” 她并不在意她的存在。 只要对方没有为非作歹,谢猜意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见到,这是她身为此处守脉人的原则。 谢猜意走出去,正好看到顾明烟捂着胸口,感叹道,“年纪轻轻长得那么勾人,又懂历史,又懂文学,还是民俗学家啊,我恋爱了。” 罗道静笑嘻嘻的:“明烟你还别说,你长这么漂亮,说不定真有机会。” “这么好看的人,一定有女朋友了。”顾明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抱希望,随后补上一句,“或者是男朋友。” 三人顿时大笑。 吕岚见谢猜意走过来,马上从抽屉里拿出一袋番薯干,“大佬,请你吃番薯干,我妈寄给我的特产,很香很甜的。” 谢猜意摆摆手拒绝,淡淡地说道,“谢谢,不用。” 语毕便掀开自己藏蓝色的帘子,坐了进去。 宿舍里都是上床下桌,一般人在睡觉的上铺会围上床帘,为的是遮光,能睡个好觉。只有谢猜意,上下铺都装了帘子,裹得密不透风,没有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大多时候,她们甚至分不清她究竟在不在宿舍。 罗道静扭过身去,声音不高不低,“给她做什么,明知道人家不会要。” 顾明烟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吕岚有些尴尬,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她暗自嘟囔了一声,安慰自己道:“世外高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双生鸦女(2) 第二天上午,到了要上古代文学史的时候,罗道静和顾明烟已经躁动了起来,彼此一边化妆一边又催促对方动作快点,好去抢前排的位置。 顾明烟把散粉扑随意往桌上一丢,撩了撩波浪般的卷发,“出发!” 两人手挽手嘻嘻哈哈地出了门。吊死鬼的头从卫生间门口探了出来,脖子伸得老长,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满脸艳羡:“我也想上课” 谢猜意挑了挑眉,平时有课怎么没见这俩人这么来劲儿。 吕岚站在门边等她一起出发,尽管她从来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见到谢猜意脸上那对黑眼圈的时候,吕岚照惯例被吓了一小跳,“谢大佬,你昨晚又没睡好啊?” 她点了点头,“嗯。” 她哪里是没睡好,她压根是没睡过。 谢猜意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了,她一睡觉就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最后干脆放弃了睡眠,每天夜里基本上都是闭眼打坐,养精蓄锐。 虽说这并不会影响到她的精气神,但长时间下来,身体多多少少还是会给出一些反应。家族里的人再怎么赞她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她毕竟还属于凡人之躯。 进到教室,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几乎坐满了整间教室,着实让谢猜意有些出乎意料。 吕岚哇了一声,“我们班才多少个人啊?其他这些都是来蹭课的吧。” 罗道静和顾明烟没有抢到前排,坐在中间的位置。 见到她们俩出现,罗道静连忙招手,“这里这里,给你们占了座儿。” 吕岚跑过去坐下,笑嘻嘻地道谢,谢猜意也点了点头:“多谢。” 背后的学生见到谢猜意,有些小小的骚动,交头接耳了起来。 “就是她呀” “看上去很高冷啊。” “好白好瘦,你跟我说的那事儿,别是骗人的吧?” 谢猜意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来凰城之前,母亲再三叮嘱她,做人要低调,不要招摇,不要打眼。 很可惜,因为一时之气,她没有做到。 当初,在大一军训即将要开始的时候,家里本来是想给她开个身体证明,让她不用参加的。 她想了想,拒绝了,说,“普通学生该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吧。” 结果,在军训的第三天,带领他们班的教官逮着了一个男生的错处,要罚全体男生都做俯卧撑,五十个。 在男生已经各就各位趴在地上的时候,教官突然又发了话,说还要找几个女生躺在男生身下,面对面地做。 如果说五十个俯卧撑这个惩罚在军训中还算合理的话,后面那个毫无必要的附加条件,无疑就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猥琐嗜好罢了。 女生躺在男生身下,男生做俯卧撑,这不就是在模仿实在太叫人尴尬了。 班里女生面面相觑,没有人主动愿意出来。 教官冷笑一声,说,“没人?没人我自己点了啊。”说着,他那双三角眼的目光,便贼溜溜地滑到了容貌姣好的顾明烟身上。 这时人群中举起一只手,伸得笔直。 教官嘿嘿一乐,“还真有自愿的啊,出列!” 谢猜意站了出来。 教官正要说话,谢猜意面无表情,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冷冷地开口,“教官,你这个做法,不觉得低俗吗?不觉得,不尊重女生吗?” 全班哗然。 一个男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妈的,牛逼。” 教官也猛地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一个小女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顶撞自己,反应过来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总教官站在自己背后,也不好发作,咬牙切齿地对谢猜意说道,“低俗?呵,你大学生,你了不起!” 他转头下命令,“男生开始做俯卧撑,女生给我去那边练正步,还有你——”他斜过眼睛看向谢猜意,额头青筋微跳,“辱骂教官,给我去跑五圈!马上!” 五圈,这儿的操场一圈四百米,跑下来那可就是两公里。 “是。”谢猜意也不跟他废话,转身便上了跑道,不紧不慢地跑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她气息微喘,额角渗出了浅浅一层汗水,虽然头发丝有些乱了,从帽檐下落出来,可那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真不像是刚跑完了两公里。 她立定,依旧是面无表情,“报告教官,我跑完了。” 教官一见到她火又上来了,咬了咬牙,“归队!” 晚上,在军训基地里跟谢猜意住同一间宿舍的女生都围了过来,甚至还有女孩子别的宿舍给她带了私藏的食物。 顾明烟双眼闪闪,激动地握拳:“你简直就是我们的英雄啊!” 诸多女生连连点头附和,吕岚却有些担心:“这教官不止恶俗,还小气吧啦的,我看他接下来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你要小心点,实在不行,我们去投诉他。” 谢猜意不晓得说什么好,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勉强。 她态度冷淡,其余的人话题也无法围绕着她继续下去,人群慢慢散开了。 到了次日上午,烈日当空,教官领着他们学习军体拳。 教过两遍,学生们都有些累了,看上去有气无力的,教官却不放他们休息。他眼睛一转,像是有了什么主意,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你们都觉得军体拳是花架子,学了没有用,是不是?!好,我就找个同学,示范给你们看。” 按道理,他该选个男生来做示范,可最终他的手指却指向了谢猜意,“你,出列。” 班里的同学都有些错愕,顾明烟更是瞪大了眼睛,一个激动就想站出来说这样不好,会伤到人,但她被旁边的罗道静按住了手。 谢猜意走了出来,脊背挺直。 教官从阶梯上跃下,站在她身边,“好,现在,攻击我。” 她顿时有些无奈。 活了十八年,她从未听过如此自寻死路的要求。 总不能认真出手,于是谢猜意暗自掂量了一下力度,不用巧劲儿,而凭着一股蛮力,随意地向着教官出了右拳。 教官立刻捏住她的右手腕,右脚弓步上前制住她的左腿。 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教官侧头,略带得意地向学生们解释道,“这就是反弹侧击,明白吗?继续,下一招。” 他松开手,右腿却仍然压制住她的左腿,然后照着她的门面,迅速地来了一个横打。 看架势,他竟然像是要动真格的。 这样打下来,她如果不躲,门牙都能被打断。 谢猜意眉眼一凛,完全是条件反射一般,左腿迅速挣脱钳制,整个身子往后一倾,避过拳风,那拳头几乎擦着她的鼻尖过去。 她抬起两只手拧住那只健壮的手臂,伸出一只腿一个勾踢,对手顿时重心不稳,而她借力使力,四两拨千斤,顺着他出拳那股力道,给他来了一个过肩摔。 教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自己的背部狠狠撞上沙地的时候,他望着眼前的蓝天,满脸就写着两个大字:懵逼。 当时吕岚就站在第一排,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甚至于教官被谢猜意摔出去所带出来的那阵风,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顿时在心里就唰地一下跪了下来,对谢猜意无声地喊了句“大佬”。 全班鸦雀无声。 谢猜意,一战成名。 不过,她从此也懂得了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真的十分令人不舒服。 于是在往后的日子里,谢猜意始终贯彻着冷漠待人、敷衍做事的原则,总算是成功地降低了自己在同级生中的存在感和好感度。 但是,在学弟学妹那里,她仍然是一个难以磨灭的传说,尤其是在新生军训期间。她听吕岚跟自己说过,有学弟对着她的名字上三柱香祈求平安度过军训这十天,也有被教官罚得痛哭流涕的学妹在夜里默默祈祷她从天而降主持正义 对此,谢猜意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还没死,拜我没用。”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万众期盼的那一位代课教授,终于踏入了教室。 当他立定在讲台上微笑着看向大家的时候,空气有一秒钟的凝滞。 顾明烟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令人窒息”的美貌。 随即班里爆发出一阵阵按捺不住的骚动和低语,因为他们先前见到的照片,不及他本人风神的三分之一。 台上的男人穿着再平常不过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袖扣松松挽起,领口解开一颗扣子,显得惬意而随性,却不会有失体面。 宽肩,窄腰,长腿,身高绝不会在一米八以下,瞧着高瘦,衬衫下隐隐约约透出来的肌肉线条却潜伏着力量。倘若不是有这样的身形,单看他那张脸,大概会给人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感。 谢猜意的目光一路扫上去,最终对上了他那双眼尾微微上勾的凤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到在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他乌眸里的笑意似乎在加深了些,一瞬间竟如明月照松岗。 谢猜意脸上仍是无波无澜,手指却飞快地握住了桌边黑伞的伞柄。 非人的容貌,自然好看。 普通的凡人,哪里长得出这般皮相。 她七岁就开了天眼,可辨鬼神,此时此刻却瞧不出对方的真身,让人不得不心生警觉。 讲明了代课的缘由,教授转过身,在黑板上用行草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胡西彦。 谢猜意瞳孔微缩了一下。 难道是他? 这节课讲的是中唐时期韩愈的古文运动,本来是比较枯燥的内容,但被胡西彦讲得深入浅出又不乏幽默,偶尔还穿插着说一点野史,学生们都听得聚精会神。全班大概只有谢猜意一个人心不在焉。 他每抛出一个问题,台下就有一大片学生齐刷刷地举手,竞相发表意见。吕岚见了啧啧称奇,“从来没见过气氛这么好的大学课堂。” 下课铃声响后,胡西彦结束了讲课,对着台下说道,“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他眼神流转,最后定格在谢猜意身上,补充道,“任何问题。” 后排有人立刻唰地举起了手,“教授,我有问题——您有没有女朋友?” 问话的竟然是一把粗犷的男声,顿时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胡西彦笑得眼角微眯,竟然还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 学生们一下子沸腾了,谢猜意似乎与外界完全隔绝一般,垂着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将课本和笔记本由小到大排好,塞进包里。 她正要起身离开,便听见胡西彦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想,我爱人应该不会同意我在外面交女朋友的。” 班里顿时炸了锅,噪音比先前还高了一个度。 谢猜意的动作微微一顿,半晌,她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罗道静捶胸顿足:“居然已经结婚了!” 顾明烟趴在桌子上哀号:“英年早婚啊” 吕岚虽然对胡教授已婚的消息感到意外,但还是不失时机地吐槽她俩:“说得好像人家没结婚你们就有机会似的。” 见到谢猜意要走,她赶紧一股脑把东西都扫到了书包里,呼喊道:“大佬!等等我!我们一起西门吃饭吧。” 谢猜意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她还是停住脚步,点了点头。 尽管知道了胡西彦已婚,同学们对美貌的热情还是难以克制,在课后一波波涌向讲台,将胡教授层层围住,叽叽喳喳问个没完,表面上是请他解疑答惑,实际上更多的还是想近距离接触一下男神。 胡西彦也不恼,耐心地一一解答。 吕岚离去前回头看了一眼,对谢猜意感叹道,“这种一下课就把老师围住的盛况了,我只在高三时候见过。” 谢猜意不搭腔,但她已经习惯了,便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里的未读信息。 过了半晌,吕岚停下脚步,盯着屏幕轻叫了一声:“我天!” 谢猜意也随之驻足,投去不解的眼神,“怎么了?” “那个那个,张耀辉你知道吧?大佬你不是选了他的课吗?” “嗯。” “昨天课上他不是狂批一个考研的女生吗,结果你猜怎么着?下了课,他刚出校门就跟人撞了车,据说对方就一点皮肉伤,他却断了一条腿!”吕岚摇摇头,“这现世报来得也忒快了点” 谢猜意闻言,微微蹙眉,垂下了眼帘。 竟然这么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双生鸦女(3) 是夜,星月无光,时钟指向十二点。 宿舍里,顾明烟挑着明天要穿的衣服,罗道静在看剧,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笑。吕岚早已经上床睡觉了,她作息一向很规律。 谢猜意站在阳台上,望着宿舍楼下边黑沉沉的明湖,跟父亲通话。 谢正永的声音很是关切:“猜意,最近怎么样?” “一切都好。”她想了想,回答道。 “钱还够花吗?要不要爸爸打多点给你?” “够花的,不用。” “你还要霸着电话跟女儿说多久?我就不用讲了是吧。”旁边传来母亲嗔怪的声音,谢猜意听得谢正永哈哈大笑,将手机递给了妻子。 “喂,猜意。”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柔和蔼的声音。 她应了一声,“妈。” “你呀,也长大了,要学着多多打扮,现在的女孩子哪有一个月才花八百块钱的?晓得么,嗯?” “知道了。” “你弟弟怎么样,在那边还听你的话吗?” 她蹙了蹙眉头,“还行,没惹出什么乱子。” “那就好,你这么优秀,要多教着他点儿。” “我会的。” 放下电话,谢猜意在徐徐的夜风中伫立了好一会儿。 这样的对话,真像一个普通正常的家庭。 她转过身,宿舍内已经熄了灯,一片寂静的黑暗。 其余三个人都上床睡了,那吊死鬼照常飘出去晃荡,尽管她是地缚灵,活动范围只能在这一层楼里,但也总比整天待在她吊死的厕所里要好。 谢猜意转过身,闭眼,面朝明湖,做了一个绵长的深呼吸,在缓慢的吸气吐气之中,感受这片土地的状态。 东方,北方,平静。 西方,南方,无恙。 但她还是有件事情得去做。 谢猜意唰地一下子睁开双眼,拿过挂在墙上的长柄黑伞,单手撑上栏杆,猛地翻身一跃,从六楼阳台直直地落在了地上。 她双膝微曲,缓冲了一下落势,随后跟个没事人儿一样,拍掉了肩上的一片落叶,穿过楼下的树丛,走到了空无一人的水泥路上。 天下龙脉起源于昆仑山,有着无数分支,凰城大学便坐落于东南部的龙脉上。 此处不仅地处主脉,更埋有真龙龙骨,灵蕴充沛。然而越是宝地,就有越多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暗中觊觎,盘算着要来分灵蕴的一杯羹。 倘若龙脉有恙,势必会出乱子,因此护卫龙脉的责任,便由各大阴阳世家主动担起。千百年来,阴阳世家中那些护卫龙脉的人,就被称作“守脉人”。 由于守脉人通常在夜间行动,他们也被称为“宵猎”——夜晚中的猎人。 龙脉所在的地方,自古以来就只有三条规矩。 一,可以依靠灵蕴获得滋养,但不得主动盗取。 二,如果埋有龙骨,不得触碰,更不得移动。 三,无论有意无意,不得伤害任何人类。 违者,杀无赦。 如果违规者逃离,各处的宵猎将会互通消息,联合进行绞杀。 谢猜意——阴阳谢家的长女,正是凰城龙脉的宵猎。 教师公寓,九楼。 胡西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翘着一双修长的腿,优哉游哉地读着一本厚厚的庄子注疏。窗户大敞,夜风从外面灌进来,拂动着藏蓝色的窗帘。 他看了一眼手表,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仿佛是在耐心等人赴约似的。 风微微静止,他啪地一声合上书,轻轻抬了抬眼皮。 窗户上多了一个人影。 谢猜意攀着窗沿,轻巧地跃了进来。 胡西彦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他定定地望着她,眸光跃动,也不站起来,半晌,懒懒地吐出一句:“宵猎大人,深夜闯入我的香闺,您想做什么?” 谢猜意没答话,环顾了一圈,屋子里干净整洁,只有胡西彦一个人在。她想起白天课上他提及自己的爱人,还以为他现在的老婆也会在这里。 她是循着他的气息找过来的。 谢猜意知道自己看不破他的真身,说明这人的修行肯定是高深莫测,完全可以收敛身上的气息,不留下任何踪迹,但他没有。因此她也就不辜负这番好意,大半夜的杀上了门来,一探究竟。 她收回眼神,盯着胡西彦,面无表情地提起长伞,伞尖直直顶在他的锁骨上,命令道:“你,自报家门。” 对方笑吟吟的,没有半点惧色,抬起右手,手指轻轻攀上了伞身,黑色的底子更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宛若白玉。 他问:“白天不是做过自我介绍了么?” 谢猜意冷冷道:“除了那些以外。” “谢同学想知道什么,老师一定为你解答。”说完,胡西彦还冲着她抛了个媚眼,一缕眼风飞得勾魂摄魄。 谢猜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得被他那副皮相勾得微颤,稍作平静后,问,“你的真身?” 胡西彦闻言便站了起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红光,快得谢猜意几乎要以为那是错觉。她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神色顿时一凛,收回赤链伞挡在身前,眼中充满防备。 室内突然涌起一股小小的气旋,与窗外吹入的风相撞,啪的一声,玻璃窗便被关了起来,谢猜意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结果对方什么也没做,只是微微扭过身去,露出了身后三条墨色的狐尾,毛蓬蓬的,看起来十分柔软,头顶也猛地翘起了两只相同颜色的狐狸耳朵,耳尖一动一动的,居然还有点可爱。 原来是三尾玄狐。 难怪,白天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晚上这么骚包。 谢猜意暗想,狐妖修行,一千年可以修出一条狐尾,看来胡西彦已经有两千多岁了,是个修为极深的大妖,难怪她先前看不破他。 不过,她想要的只是他一句回答罢了,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直率地将真身摆在了她面前让她看,她不禁有些卸下了心防。 “还有什么想看的么,”胡西彦侧了侧脑袋,“我可以脱光了让你瞧个够。” 后半句话,谢猜意就当自己没听见。按照惯例,接下来,她应该要问他来凰城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你在这个状态下,长了四个耳朵?” 胡西彦明显有一瞬间的愣怔:“什么?” 谢猜意探究的目光游弋在他被发丝掩盖的脸侧,又转移到头顶的狐耳上,进一步解释自己的疑惑:“头顶两个狐耳,还有两个人类耳朵。” 胡西彦:“” 谢猜意略带怜悯地看着他:“真奇葩。” 胡西彦收起了真身。 “你变出头顶那对狐狸耳朵是为了什么?” 他恢复了好整以暇的模样,嘴角噙上一丝笑,回答道:“卖萌。” 谢猜意:“” 她扯了扯嘴角,很快回归正题,正色道:“来凰城,你目的是什么?” 标准答案是来借助灵蕴增进修行,无论心里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也有小妖小怪会一脸无辜地回答说自己是来读书学习,为现代化建设做贡献的,但不管怎么样,它们在宵猎的面前,总不会傻到说出对自己有害的话。 没想到胡西彦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来泡妞。” 谢猜意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清奇的答案,一时间有些语塞,过了会儿,神色重新淡漠了起来,才说道,“早听说狐妖性淫,原来真是如此。”顿了顿,她补充道,“你该知道规矩,不得伤及人类。” 胡西彦轻笑一声,挑了挑眉毛,然后上半身向她倾过去,语调轻缓,“我动作很温柔,不会伤到人” 他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几转,谢猜意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脸颊一时间有些发热,又见他靠近,顿时防备地抬起右臂挡在身前,阻止他继续靠过来。 不成想胡西彦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臂,凑近她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热气,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说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话音尚未落下,他眼角只瞥到银光一闪,便发现自己脖子上已经缠了一条小指头粗细的白铜链,那金属上的寒意像是要杀进皮肤里一样。他知道,如果是普通的小妖,只要用力往里一勒,顷刻间便能见血。 “松手。”谢猜意说。 胡西彦仍旧是笑,轻轻地松开了手,直起了腰,顺着长链看去,才知道谢猜意那把黑伞的伞柄原来是中空的,中间就藏了这白铜链。 她动作倒是快,单手也能抽出长链,瞬间绕在他脖颈上。 谢猜意见他放手便松开了链子,摁下伞柄上对应的机关,白铜长链迅速往回收,发出咝咝的细响,像是毒蛇吐信子。 屋内空气有些沉默,她忽然开口,说,“其实我听说过你,胡西彦,你之前跟我的姑奶奶有一腿,但始乱终弃了是么?” 五十余年前,她的姑奶奶,谢老爷子的妹妹,当时的谢家长女谢冬云,跟随家中前辈去云南哀牢山围剿一只狐妖,不成想反而被对方迷惑,春风一度之后,放走了它。那只妖狐,名字便叫做西彦。 她起先看见胡西彦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便猜测他是不是当年哀牢山上惑了谢冬云的那只妖狐。 可是天下之大,物种之多,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重名的,她也不敢完全下定论。直到方才见他现出真身,的确是狐妖,因此才敢确定是他。 不管如何,当年那一桩风流韵事,让谢家里好些人都将胡西彦视为仇敌。 但在谢猜意看来,这分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即便是中了狐妖魅术,魅术总不会持续一辈子,可后来谢冬云却偷走谢家的太玄清生符,叛出谢家,就为了延长寿命等下去,等胡西彦回头找自己,摆明了是她自己犯蠢。 胡西彦一怔,没料到她先前就听说过自己的名字,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心念电转,很快便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忙上前半步,“不是我。” 谢猜意懒得听他狡辩,“你记住,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找你麻烦,但你要是坏了凰城的规矩,我不会放过你。”她打开窗户,走前回头警告了一句:“好自为之。” 他没有答话,恢复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定定地瞧着她。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谢猜意便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风掠过,胡西彦望着远处人家虚虚笼笼的灯火,眸中流光微闪犹如星辰。 他低笑一声,“这副性子还真是半点都没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双生鸦女(4) 谢猜意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她埋着头缓缓而行,路灯橘黄色的光芒铺满了整条道路,为这冬夜增添了些许暖意。道旁的游魂野鬼纷纷避让,生怕冲撞了她。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黑伞。 这柄伞是她父亲谢正永专门在鬼市给她定做的,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外头的伞面是全黑,但里头的伞面上画有辟邪、诛鬼两道金符,是她爷爷亲自动的笔。 伞刚完工送到家里来的时候,她弟弟谢怀思问这把伞叫什么名字,谢正永说叫“赤链伞”。谢怀思看着伞柄中抽出来的白铜长链,一脸的不解:“明明藏的是白链,为什么却叫赤链伞?” 谢正永还没回答,谢猜意便淡淡地说道,“染了血,不就是赤链么。” 谢正永笑了,谢怀思则大叫一声:“哇靠老姐你真恐怖!” 罗道静曾经见到过里面的符箓,顿时觉得这把伞很酷,想向她借来耍耍,但她随身携带,也明说了绝不外借,于是对方又整天缠着她问是从哪里买的,她被缠得有些烦,直接一句话打了回去:“你买不起。” 罗道静家境不错,而且还一直以为谢猜意不如自己,没想到竟得了这么一句话,自尊心备受打击,此后就跟她有些不大对付,常在背地里跟别人讲她瞧不起人,打肿脸充胖子,情商低之类的。 但谢猜意自问无愧,她说的是大实话。这柄赤链伞的价格能在国内的一线城市买下一套房,可是她的心肝宝贝。 这时,夜风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树梢的叶子窸窣微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猜意感觉到了一瞬间的异样,猛地抬起头来,那股异样感却消失了。 ——看来只是乌鸦叫罢了。 翌日上午,宿舍里四人都没有出门。谢猜意打坐完毕恢复精力后,从床上爬下来洗漱,刷着牙才想起自己第二天有门课要交小论文,于是伏案赶作业。 吕岚一声大叫,打破了安静的氛围:“我天!” 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两个字一出,就代表着又有爆炸性新闻可以听了,并且分贝越高,内容就越劲爆。 罗道静赶紧探出头:“怎么了怎么了?” 她清了清嗓子,看着手机屏幕,“我们学校有个教授,小孩被绑架了。” “别卖关子,是谁?”顾明烟放下手里的。 “张耀辉。”吕岚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据说绑匪要求赎金,两百万。” “哇塞,他拿得出来吗?”罗道静着实吃了一惊。 “不是我说,”顾明烟托着下巴,皱着眉,“他之前不就出车祸断了一条腿吗?现在又出了这事儿也太惨了吧。” “就是因为断了腿住院,才没去接小孩放学啊。”吕岚说,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这就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顾明烟语气里带着点同情,“也不知道他倒了什么血霉。” 罗道静撇了撇嘴,话题一转,“听说张耀辉挺缺德的,我都不敢选他的课。” “我也是听人这么说,所以不敢选。”顾明烟摇了摇头,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猜意,你不是选了他的课吗?感觉如何?” “啊,是。”谢猜意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便抬起了头,淡淡地说,“没怎么听。” 其余三人顿时笑了起来。 谢猜意默默回想着她们方才的对话,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祸不单行?倒血霉? 真是这么简单就能解释得通的事情么。 周末,午后,阳光微温。 吕岚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骑着单车,跟往常一样去孤儿院当义工,陪小孩玩儿。她脚下蹬着蹬着,突然发现前边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形瘦削,白衬衣,黑色长裙,手里握着一把长柄黑伞。 正是谢猜意。 她手里竟然握着一束花,百合加雏菊,配色清新可人。 这着实令人意外。 虽说美人配花向来是十分常见的一件事情,但落在吕岚眼里,她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第一反应是谢猜意收到了别人送的花,可转念一想,哪个男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这座冰山的主意? 那么,是谢猜意要送花给别人?她顿时更好奇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到底有哪个人值得她的谢大佬费这个心思。 吕岚脑中百转千回,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心里仿佛有猫爪子在挠个不停,恨不得立刻上前问个清楚,于是脚下愈发用力,狂踩踏板赶上了她:“大佬!” 谢猜意停下脚步,回身看她,“嗯?” “有人送花给你呀?”她挤眉弄眼地问。 “不是。”谢猜意轻轻摇头,“我去看望病人。” “哦,是这样啊。”吕岚明白了,本想进一步询问赠花对象是谁,又想起谢猜意向来不喜欢别人打探她的行踪和隐私,于是及时收住,转口道,“那,我去春暖孤儿院啦,再见。”说完,挥了挥手。 “好。”谢猜意应了一声。 如果吕岚知道谢猜意要去看望的病人是谁,可能连眼珠子都会瞪出来。 凰城第一附属医院,六楼看护病房。 谢猜意将花束放在床头,淡淡地问:“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铺着蓝白条纹被单的病床上,张耀辉被撞断的左腿还打着石膏板。这些天来灾祸频出,他心力交瘁,臃肿的身躯缩了不少水。 他看上去有些呆滞,过了一会儿才回话,敷衍着说,“还行。” 谢猜意定定地观察着他蜡黄的脸。 印堂那里,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盘桓着黑气。 但这样,反而有些不正常。 枕头底下,忽然有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张耀辉连忙抽出手机接电话,急切地开口,“喂?是哎呀你别废话,找到我儿子了吗?没有?!国家的纳税人出钱就是养了你们这样的饭桶!” 说完,他忿忿地挂了电话。 看来他的儿子还在绑匪手里,谢猜意暗道,可用这样的语气跟公安局那边的人说话,还真把自己当成老爷了。 过了会儿,张耀辉抬眼扫了一下她,“你叫什么名字?”顿了顿,语气生硬,“你来看我,有心了,我期末会给你打高分的。” “不用,老师。”她来不是为了这个。 谢猜意一双古井无波般的眸子直视他的双眼,乌沉沉的,叫人看不透,赵耀辉莫名有了些困意。她倾身过去,伸手在他耳畔打了个响指。 很快,张耀辉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重力坠在自己的眼睛上,拉着他的眼皮往下沉。 谢猜意开口,仍旧是不咸不淡的声音,说着看似关切的话语,“老师困了么,那您休息,我先告辞。” 说完,便想起吕岚跟她说过,张耀辉的奇葩处之一,就是特别不喜欢学生叫他老师,一定要叫“教授”,虽然他只是个副教授而已。倘若在路上撞见他,跟他打招呼喊的是“老师好”,他不会理人的。 但此刻他半梦半醒,没有心情计较这些,缓缓地滑着身子躺了下去,含糊不清地应道,“嗯好。” 谢猜意走向房门,脚步很轻,却不是要离开。 她关上门,锁好,转身,病床上的张耀辉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她抬手,将头发别在耳朵后面,走过去,弯腰,抬手掰开了他的下眼皮。 血肉泛着红丝,一切正常。 谢猜意有些不解,侧头脑袋想了想,又掰开他的上眼皮。 里头的经络血管,乌黑一片。 她愣了愣,来不及细想,耳尖微动,听到背后有细微的风声响动。 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哪来的风,这病房里显然来了别的客人。 她直起腰,飞快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胡西彦那妖孽的脸。 “你来干什么?”她问。 胡西彦朝着病床抬了抬尖尖的下颔,“看望同事。” 谢猜意无语,这两人分属不同的学院,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研究领域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他看望的这是哪门子的同事。 她嘴上没有理会他,手却往赤链伞的方向伸了过去。 胡西彦轻笑,抬起手扼住了她那只手腕。 她的腕部极细瘦,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可以牢牢圈在他的掌心里。圈着还不够,他的小指头还不安分地轻轻摩挲底下的肌肤,带着某种隐忍的热望。 谢猜意挣了两下,挣不开,便瞪他:“松手。” “不松。”他勾起嘴角,“松开了你要打我的。” “我现在照样能打你。”说完,她便照着他的膝盖一脚踹了过去。 胡西彦笑意更甚,连眼角眉梢泛起了微微的桃花色,看得谢猜意有一刹那的晃神,她不知道,胡西彦心里想的是居然还有投怀送抱这等妙事,他就好好等着借她的冲力把她拥入怀里。 不成想踹人膝盖只是谢猜意的假动作,她半路一个矮身,手指探入裙摆,再抽出,掌心已经多了一把通体墨黑的短刃。 待到扑到了胡西彦胸膛上的时候,短刃的寒光便抵住了他脖颈上的动脉。 “这把刀杀不了我。”他面不改色,眉眼弯弯,一只手在她后腰来回轻抚。 “你可以试试。”谢猜意气得咬牙,这股抑制不住的怒气让她眼睛里的坚冰一点点碎裂,冷光慑人。 胡西彦见了她这副模样,不急不惧,反而像是被极大地取悦了一般,正要开口说话,不经意垂下眼,见到那把短刃,脸色却是乍然一变。 刀身明明没有沾血,刀刃却泛着暗红的血光。 她尚未真正下手,他自然还没有受伤。 这血是她身上的。 “刀从哪里拔.出来的?”他问,眸色沉了下来。 谢猜意不答,手中短刃狠狠往前逼了一分,隐隐有划破他表层皮肤的迹象,狐妖的鲜血便细细地从那一线中渗了出来。 “放开我。”她说。 胡西彦松开了手。 他手指拂过自己脖颈上的伤,皮肉愈合,苍白中泛着浅红的指尖上却沾了一滴血,如同清晨的露珠在叶尖滚动。 他伸出舌尖,盯着谢猜意,轻轻舔去那滴艳色的血液。 谢猜意顿时感觉后背爬上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半晌,胡西彦问,“倘若我说,我绝不会伤你,你信么?” “不信。”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你要信。”他说。 阳光从窗帘缝里斜进一线,恰好切割在两人中间。 微尘漂浮,空气寂静,只余下呼吸声。 谢猜意沉默,望着他一双魅人的凤眼。那里面载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浮浮沉沉,仿佛黑洞一般要将她吸进去。 她不由得有半秒钟的愣神。 然而,讲出这话的男人,下一秒就将她整个人压在了窗户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双生鸦女(5) 谢猜意猝不及防,双手被胡西彦反剪在身后,他一只脚还牢牢抵在她两腿之间。就这样,完全桎梏住了她的身子。 窗户玻璃的微凉,透过窗帘,又透过她的白衬衣,细细地渗到了她的背部。 谢猜意顿时紧绷了起来,下意识缩住身子,整个人向上踮起了脚,不让胡西彦的膝盖碰到她的大腿内侧。 胡西彦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嘴角动了动,上半身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她皱眉,“你有病吗?” “啊。”他大大方方地一口承认,“是。” 说完,便又重复了先前那个问题,“刀从哪里拔.出来的?” 谢猜意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胡西彦凑过去,热气呼在她白嫩嫩的耳垂,“你不说,我自己找。” 说着,他伸出空余的那只手,不容丝毫反抗地抬起她的右腿,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从裙摆底下慢慢探了进去。 胡西彦装出一副仔细回忆的样子,“我记得是这里?” “住手。”谢猜意喊停,在他的手触及小腿肌肤,正要继续往上走的时候。 这几天天气暖融,几乎如同夏日,街上不少女孩甚至穿着热裤短裙出行。 她这条长及小腿的丝质黑裙下,也没有穿裤袜。 “腿里。”她回答了他的问题,“可以放开我了吧。” 那把短刃由寒铁打成,有术法加持,并非凡物,可以藏在人体血肉之中,是谢正永送给她的另一份礼物,也是她的一个杀手锏。 从前她也不是没遇到过难对付的妖鬼精怪,它们以为将赤链伞格开她就束手无策了,结果大多死在了这把寒铁短刃下。 藏于血肉,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只是在她体内待久了,短刃自然会浸染上血色。 胡西彦闻言,微微一愣。 ——腿里。 而不是,腿上。 他手一顿,很快继续沿着她的腿往上攀爬。 谢猜意脸色终于大变:“你——” 裙摆被一层一层推上去,像黑色的海浪,堆叠在他的肘间。 光洁的小腿,泛着微红的膝盖,然后是,白皙的大腿。 大腿外侧有一小道深深的疤痕,那像是陈年旧伤,上面却还泛着一线血色。 胡西彦瞧着,觉得很是刺眼。 “疼吗?”他问。 谢猜意一怔,不料他会这样问。 疼?一开始自然是疼的,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再后来,只有在将寒铁短刃取出和放回的时候会有些许痛感,平时融在血肉中,已经没有别的感觉。 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疼吗? 爸妈没有问过,老爷子没有问过。唯有谢怀思,在撞见她练习收放短刃的时候,又大叫了一声,“哇靠老姐你真恐怖!” 谢猜意回过神,“关你什么事。” 她右腿挣扎摇摆起来,想摆脱开他的手,可惜没有成功,她的腿仍然挂在他的臂弯上,以一种莫名羞耻的姿态。 胡西彦的拇指轻轻划过那道伤疤,半蹲下去,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眼前的皮肤在黑裙的衬托下,愈发显得雪白,他眸色一暗。 “你想干什么!”谢猜意心如擂鼓,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头往自己大腿上埋过去,浑身却丝毫动弹不得。 他薄薄的唇落在了她那道疤痕上,羽毛般轻柔。 她倒吸一口凉气,耳边几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坚信,那是被胡西彦气出来的。 滑腻的舌尖掠过刀疤的轮廓,他张唇含住那片区域的肌肤,轻轻地吮咂。那滋味相当不错,他的呼吸不由得有些加重。 腿上传来的湿意和水声,让谢猜意的脸烧了起来。 老实说她有点失魂了,一度怀疑这是梦境。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胡西彦松开那片皮肤,嘴角还带着点唾液的湿,重新直起身子来。 “你看。”他声音有些沙哑,语气里却带了一点儿小得意。 她低头,那里的疤痕消失得干干净净,恢复了白皙平整。 谢猜意一向自认为冷静自持,此刻连剁了胡西彦的心都有了。 疤痕消失,意味着如果她要将寒铁短刃收回体内,必须重新经历先前练习时那种破皮开肉的疼痛,然后再花上一年时间,重新适应腿内的异物感。 “我要杀了你。”她说。 胡西彦眯了眯眼睛,眼角眉梢带着笑,不说话,放下她的右腿,上半身朝着她倾了过去,两人的身躯紧密贴合。 她明显感觉到有东西顶着自己的小腹,顿时浑身僵硬了起来。 她上过生理课,知道那是什么。 胡西彦的手指拂过谢猜意腕上的麻穴,她手一松,他便从她手中抽出短刃,稍稍后退半步,拉开一些距离。 他掌心攥着那段寒铁,摆在她眼前。 谢猜意只能看到尖刃上闪耀着的微光。 然后他的手掌慢慢收紧,一点一点的,坚硬无比的寒铁竟然化作了黑色齑粉,从他手掌里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下来。 他摊开手心,上面的确有几道渗着血的划痕,可在他修长的手指一收一展之间,又悉数消失殆尽。 她眼中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将她压制得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而后又徒手捏碎谢家炼制过的寒铁。 谢猜意终于明白过来,这只狐狸的修为,绝对在她所估计的两千余年以上。 她原先见到他的真身是三尾玄狐,还以为自己勉强可以应付。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你有两招出其不意,一是伞里的白铜长链,一是那把寒铁短刃,可以算作你的底牌。”胡西彦声音慵懒,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惜,一招我已经见过,一招又被我毁去,你说要杀我,你打算怎么杀?底牌你都亮完了,好机会你也都错过了。往后,你要取我的命,很难。” 谢猜意气得胸口血气翻涌,说不出话,干脆不开口,身子微微发抖。 他垂眸看着她泛红的双颊,发亮的眸子,顿时心口微颤,想了想,自觉好心地提议道:“其实也不是很难,我教你一招,保准能要了我的命。” “什么?”她条件反射地问。 “色.诱。” 谢猜意:“” 她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笑眯眯地凑到她面前,继续道,“我这条命,在床上可以给你。” 谢猜意再也忍不住了,火山爆发。 她张口狠狠咬住他的下巴,几乎是要把他下颚咬下来的架势,两侧的小尖牙很快就扎破了皮,血腥味渐渐弥漫进口腔。 听见他猝不及防,“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心头恨意稍解。 她以为胡西彦会推开自己,不料对方却纹丝不动,任由她咬个痛快。 谢猜意觉得齿根有些发酸,便松开了嘴巴,抬眼看向他。 胡西彦的下巴上出现了两道深深的齿印。 但是他脸上一副美滋滋的样子,眼睛微眯,似乎挺享受。 “变态。”谢猜意骂道。 “啊,我是。”胡西彦又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 谢猜意浑身杀气腾腾,一改往常那不疾不徐的走姿,一路走得几乎要飞了起来。她回到宿舍,迎面正好撞上顾明烟。 顾明烟本来刚洗完澡,正擦着发梢的水,见到她的表情,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从来没见过谢猜意这种模样。 她原本以为这个人连生气都是冷的,原来不是,原来她也会气得冒烟。 谢猜意没心情跟顾明烟打招呼,她撩开座位的帘子,坐进去,打开台灯,抽出一张白色信纸,提起笔就唰唰地写下了十二个大字,笔力遒劲,快要把纸面都给划破了。整套动作下来,流畅无比,一气呵成。 写完后,她对着灯光,看着纸上的字。 ——狐妖西彦,现于凰城,速来围剿。 咬紧牙关,她又快速将这张白纸叠成纸鹤,吹了一口气。 纸鹤的翅膀轻轻扑棱了起来,一副腾空欲飞的样子。 现在,只要她走到阳台上,扬手放出这只纸鹤,不出两日,谢家之中就会有许多能人异士出现在凰城的土地上,都是为胡西彦而来。 她正要站起身,耳畔忽然响起他的话,低声款款。 ——“我绝不会伤你。” ——“你要信。” ——“疼吗?” 她掀开自己的裙子,往右腿上看,然后摸了摸那片原先有疤的肌肤。 他吮吻的热度,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谢猜意顿时感到无比挫败,反手一掌啪地盖在了纸鹤上,将它整个儿拍扁,又展开来,撕得稀碎,丢进了垃圾篓。 算了。 再观察一段时间。 谢猜意一边在浴室里洗头,一边回想下午在医院时,胡西彦对她说过的话。 他指着病床上睡得宛若一头死猪的张耀辉,问:“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很诚实。 通常来讲,被下蛊或者中了咒术的人,下眼皮会出现黑线。可张耀辉却是上眼皮内乌黑一片,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也不曾在书上读到过。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胡西彦说。 “我想,老师你的爱人应该不会同意的。”她拿他说过的话堵他。 胡西彦浅笑,“说什么瞎话。” 顿了下,他又开口,“你不就是我爱人么。” 谢猜意转身就走。 她默默安慰自己,狐妖性淫,随时随地在发.浪。 大人不计贱人过。 不管如何,可以确定的是,有人针对张耀辉。 那么他到底是得罪了谁? 想到这个问题,谢猜意摇了摇头,头顶上丰富的泡沫跟着一块儿晃了晃。 就凭张耀辉那把嘴,那德行,得罪过的人肯定不计其数。这一次他连遭两个大难,背地里指不定有多少人在暗自偷笑。至少,据吕岚说,她的某个朋友已经参加过两次以“庆祝赵耀辉出事”为主题的聚餐活动了。 所以关键在于,在他得罪过的人里边,谁有本事用秘术害他到这种地步? 很快,谢猜意就想起了一个人。 张耀辉曾经当着全班五六十个学生的面,骂了她十来分钟,骂得狗血淋头。 那个考研的女生,林过雨。 她身上没有任何非人的气息,如果不是林过雨那三句刻意的“张耀辉老师”,不是教室里刮过的那阵不祥的阴风,谢猜意绝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身怀异术绝技的人,大多性子比较古怪,或是喜怒无常,或是孤僻冷漠,要么就是爱穿奇装异服,总之不会太好相处。 就算性格和穿着打扮看起来都正常,体貌上也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特征,就像之前与她有过交集的一个女生,人瞧着很好说话,还帮了她的忙,其实右臂上长了一片青鳞,左眼也不是凡人的眼睛。 而林过雨这人,太普通,太平凡了,待人接物还有些唯唯诺诺。谢猜意记得,当她被张耀辉问话的时候,吐出的头三个字就是,“对不起”。 她是那种,活得小心谨慎,一低头便会被湮没在群体中的人。 真的会是她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双生鸦女(6) 古代文学史一周上两次,一次上午,一次晚上,这节是本周的第二次课。胡西彦手里拿着教材,嘴角含笑,步履生风地走进教室。 环顾一圈,发现谢猜意不在。 铃声响起,她还是没出现,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 逃他的课,很好。 “点名。”他翻开花名册。 台下的吕岚脸色一变,赶紧发信息给谢猜意:“大佬,点名!” 没回。 胡西彦声音清雅,吐出了三个字,“谢猜意。” 吕岚再发一条:“啊啊啊点你了!” 还是没回。 算了,意料中事。 吕岚认命地举起手,随意编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个,胡教授,谢猜意同学她临时有事,请了假。” “假条呢?”胡西彦看着她。 被他这么盯着,她脸上一热,脑子顿时有点转不过来,舌头打着结说,“事、事发突然,她她没来得及去教务处批假条” “没有假条就是旷课。”胡西彦低下头,在花名册上谢猜意的名字旁边做了个记号,接着说道,“叫她补了假条亲自过来交到我办公室。” “亲自”这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是。”吕岚垂下了头。 罗道静啧了一声,“教授真的很严格。” 顾明烟点头附和,“比想象中还严格。” 说完,她拿手肘捅了捅吕岚,撑着脑袋问,“岚哥,你是不是傻?” “哈?”冷不丁被质疑了智商的学霸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可以直接替她喊到啊,为什么要说请假?” “我,我当时也有点蒙。”吕岚推了推眼镜,“上课吧。” 她没有讲出真正的原因,那就是,她莫名觉得胡教授知道她不是谢猜意本人,所以替谢猜意喊到也没用。 胡西彦开始讲课,讲元白诗派,课堂上的问答一如既往地热烈,只是在同学们踊跃的发言声中还掺杂着窃窃私语,像是半夜老鼠偷啃饼干似的,明显有好些人没有全情投入课堂,气氛有点躁动。 罗道静翻了几页书,突然“啊”地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顾明烟扭头看她。 “我发现”她抬起头,“胡教授只点了谢猜意一个人的名字。” “猜意真不走运。”顾明烟耸了耸肩。 前排的一个男同学转过头来,一脸憋不住什么东西的样子,压低了声音,“罗道静你那发现不算什么,我有个更大的发现。” 三个女生连忙把头凑上前了一些。 “教授下巴上有排牙印。” 罗道静:“我去。” 顾明烟:“我去。” 吕岚更具有实证精神,她听了这话,按兵不动,然后戴上眼镜,抬起头,眯着眼睛,透过镜片观察了一会儿胡西彦那完美的下巴。 半晌,她说:“我了个大去。” 难怪气氛一直有点说不出的躁动,估计是不少学生都发现了这一桩劲爆事件。 男生摇摇头,抄着手啧啧感叹,“没想到师母如此狂野啊。” 谢猜意突如其来地打了个喷嚏。 她搓了搓鼻尖,闪身进入行政楼附近僻静的小树林。 她要找林过雨,但对方没有留下任何气息,她无法追踪。 凰城的占地面积将近九百亩,偌大的校园,她想找一个平时跟自己没有什么交集的人,自然要借助些外力。 本来她可以像往常一样,等零点过后再行动,那时候学校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梦乡,路上寂静无人,她也用不着像现在一样刻意回避,但她今晚不想去上课,不想见到胡西彦。 谢猜意环顾四周,发现除她之外没有别人,便放下心来,口中念诀,同时拿赤链伞的伞尖敲了敲松软的地面。 地上呲的一声,腾起一股青烟,烟雾散去,一只小猴子模样的生物冒了出来,只是没有尾巴,而且浑身光秃无毛,皮肤赤红,佝偻着脊背,看起来牙尖爪利,一双眼睛硕大无比,几乎要脱离眼眶突了出来。 它喉咙间咕噜了几声,打量了谢猜意两眼,然后脸色巨变,拱手作揖地说:“宵猎大人,大人,在下可没犯事儿啊” 它声音尖细,刺得人耳朵极其不舒服。 谢猜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它,打断道,“小鬼,我有事问你。” 这个小鬼谄媚地凑到她腿边,恨不得跟哈巴狗似的蹭一蹭她的裤管,“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过雨,这个女生你知道她住哪里吗?”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些信息,“大四,身材娇小。” 谢猜意之所以会找上它,是因为她晓得这个小鬼成日混迹于行政楼,尤其喜欢在学籍管理处翻看学生们的资料。 上学期,吕岚在学籍管理处当助手,回来后向她抱怨,说学籍册经常莫名其妙地从书架上掉下来,或者前一天刚排好序的册子,第二天又被打乱了。吕岚以为有人针对自己,故意整蛊,调了监控出来,却一无所获。 谢猜意瞧了几眼她拷回来的监控录像,上面的确没有什么人,只是有一只长得跟赤红色小猴子差不多的小鬼在书架间跳上跳下,随手乱翻资料。 她想,这小鬼大概是日子过得太枯燥,想从那寥寥数语中窥探别人的人生,所以当时也就没有为难它,只让它读完要将一切恢复原状。 小鬼听了她的话,抓了抓耳朵,“大人您稍等。” 谢猜意点头,它嘭的一下子消失了,过了不多时,又出现在了她面前,急哄哄地汇报:“大人,我找到了她的资料,林过雨,她是法学专业,住在正永楼510,还有还有,她的籍贯是云南呢。” 她听了,心里微微打了个突。 云南,古南诏国。 谢猜意面上不动声色,对小鬼道,“好,没事了。” 小鬼拱了拱手,张口就拍马屁,“宵猎大人,这次能为您提供帮助在下真的是不胜荣幸啊,往后还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在下一定鞍前马后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咦,咦?大人,大人您在哪儿?” 它懵懵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找不着谢猜意,最后气馁地缩回了地下。 正永楼是谢猜意父亲赞助建的宿舍楼,所以冠了他的名字。她没想到林过雨居然住在这里,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一种缘分。 站在510宿舍的门口,她正要敲门,便听见里面喧哗笑闹的声音。 谢猜意伸出的手顿住,而后转身去了同一楼层的自习室。 自习室里人不多,很安静,她一眼就见到了正在埋头苦读的林过雨。 林过雨似乎有些焦虑,一边看着辅导书,一边用力地啃咬指甲。谢猜意走上前去,脚下无声无息,用指头叩了叩她面前的书桌,“出来谈谈。” 林过雨抬头看她,眼神闪了闪,搁下了手中的笔。 走廊尽头,夜风徐徐,昏黄的灯光斜斜地笼罩着两个人,地面上投射出来的影子颜色极淡。 紧了紧身上的毛线衣外套,林过雨苍白着一张小脸,目光从谢猜意面无表情的脸上滑落到她手中的赤链伞,又重新跟她对视,心头微颤。 “你对张耀辉做了什么?”谢猜意开门见山。 林过雨的嘴唇抖了抖,垂下眼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猜意暗想,她实在不是一个撒谎的高手,也许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每个小动作,每个眼神,都在出卖她自己的真实想法。 看样子,她突然找上门来,林过雨没有丝毫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清楚我是谁么?”谢猜意又问。 “不、不清楚。”对方往后退了退,幅度不大,动作却很明显,“同、同学,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还装。”她冷哼一声。 话音刚落,谢猜意便看见林过雨的眼泪跟抑制不住似的,簌簌地落了下来,胸膛也跟着急速地上下起伏,竟像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显然,她很害怕。 谢猜意不说话,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吓人。 她皱了皱眉,转念一想,不对,不是她吓人,是对方心理素质太差。 被她这么盯了半晌,林过雨终于顶不住了,抽抽噎噎的,把心底盘桓已久的问题吐了出口,“你是要杀我吗?” “按理来说,是的。”谢猜意颔首。 “不管有意无意,不得伤害任何人类”,这一条规矩,林过雨已经触犯了,而且,还是有意的。 林过雨整个人往后一缩,眼角泛着泪花,“我当时,只是一时冲动我真的觉得很羞辱,想给他一点教训而已”她语气中突然带上了哀求,语速也快了起来,“大人你当时也在场的吧,你都看到了他是怎么对我的不是么?” 一点教训?腿被撞断了一条,儿子被绑架如今生死未卜,谢猜意纵然再不喜欢张耀辉,也觉得他罪不至此。 想到这,她淡淡地回答道,“收回吧,不管你对他用了什么术法。” 如果林过雨愿意收回施加在张耀辉身上的术法,不要再让事态继续恶化,或许她还能考虑一下,要不要放林过雨一马。 断腿可以复原,被绑架的孩子可以找回来,但是,以张耀辉现在一日差过一日的运道,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闹出人命,比如孩子被绑匪撕票。 事情一旦与人命挂了钩,纵使她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可能了。 谢猜意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并且,林过雨对张耀辉的恨意还不至于强烈到要用自身性命相搏的地步,所以,她必定会一口答应自己的要求。 然而 “不可能的。”林过雨说。 她带着哭腔,情绪十分激动,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庞,大片的水泽从指缝间滑落出来。 谢猜意一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做不到,做不到收不回来了。” “已经覆水难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双生鸦女(7) 在林过雨断断续续的叙述之中,谢猜意终于明白了她的真实身份。 原来,她来自云南巍山,并非普通人,而属于鸦女族。 鸦女族从古南诏国时期就已经存在,族中没有男性,全是女性,生育后代只需要将族人供奉的一块黑色神石抱在怀中过一夜,便可有孕,诞下孩子。虽然人丁并不兴旺,但鸦女一族源远流长,直至今日仍生活在澜沧江某条支流河畔。 她们这一族,据说许久以前遭过诅咒,终生霉运缠身,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不断开口跟他人讲话,一点点将霉运慢慢散播出去,传给他人。鸦女族大部分人本性良善,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们不想伤人,所以避世而居。 林过雨也是如此,她很少跟同学来往,常常保持沉默,在人群中仿佛隐了形一般,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不伤害别人。 鸦女虽然拥有羽族血脉,但体内流淌的还是人类血脉居多,此外,为了躲避危险,她们将掩藏自身气息的本事锻炼得很好。因此,谢猜意一直没有察觉到林过雨异于常人,直到她对张耀辉说出了鸦女之言。 鸦女之言,效果约莫等同于某种扎小人的咒术,但不需要生辰八字,也不需要符箓之类的物品加以辅助。鸦女只需说出某个人的全名,说上三遍,对方的运道便会立刻改变,好运散尽,衰运集中。 然而,这并不是一种能够收放自如的能力。林过雨以为自己只是给张耀辉的日常生活添加一些麻烦,没想到事情闹得如此严重。 说完,林过雨垂下头,嘴边挂上一丝苦涩的微笑,“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们被唤作鸦女,现在看来,原来是因为我们有一张乌鸦嘴。” 谢猜意侧过头,看向远处的夜空,林过雨偷偷抬起眼睛打量她,只见到她脸上的神色一片晦暗不明。 半晌,她才回过头,问:“真的无法收回?” 林过雨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细想,话便脱口而出:“想要收回鸦女之言,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鸦女离开,要离被咒者百里以上” 只要她还在张耀辉方圆百里之内,他的霉运就会源源不断。 “还有一个呢?”谢猜意问,尽管她已经猜到答案。 “死。”林过雨缓缓吐出一个字。 适才,她一直试图从面前这位宵猎大人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同情之色,甚至妄想她可以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放过自己。 但是,没有。 谢猜意淡淡地说,“所以你要么离开,要么死。” “是” “我想你应该懂得怎么选吧。” 话音落下,林过雨的眼泪也再次涌了起来,她哀哀地喊了她一声“宵猎大人”,声音里是无尽的祈求,可后面什么话也说不出,好像嗓子被哽住了一样。 她考研,是因为有志于学术研究,这是她早早就定下的目标。不顾母亲的反对,千里迢迢力排众难来到这里,不敢结交朋友,将开口对他人说话的频率压到最低,过了将近四年独身一人的日子,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果要她避开张耀辉百里以上的距离,她势必要离开这里,这意味着,她不但不能到凰城考点参加考试,而且连本科文凭都拿不到。 没想到,一时的冲动,竟让她把一生的追求与理想都给赔上了。 谢猜意闭了闭眼睛,掩盖下所有情绪。 规矩就是规矩,行差踏错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她饶了林过雨一命,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如果有谁知晓了她的做法,有心到谢家那里告个状参她一本,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睁开双眼,她看着林过雨,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冽,“如果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再放过你。” “好,大人,我三天之内离开。”林过雨说道,吞下了所有的不甘。 解决了鸦女的事情,谢猜意觉得自己本该松一口气才对,可是她心上却沉甸甸的,仿佛坠了一块铅球似的,压得她很不舒服。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按捺住心底隐隐的烦躁,推开了宿舍门。 吊死鬼正抚摸着自己红中带紫的舌头,默默盯着她看。 谢猜意眼神也没有偏一下,径直从她的魂体中穿过。 吕岚翘着椅子探出头,说,“大佬,胡教授叫你补假条给他。”顿了顿,她强调了一下,“亲自交到他办公室去。” 谢猜意很想翻个白眼,但她忍住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猜意,”顾明烟突然出声,“今晚你没来,真的错过了一个大场面,是关于胡教授的。” 说完她便止住了声音,故意卖关子。 谢猜意很配合,问:“什么?” “他下巴上有个牙印!”顾明烟兴奋地说着,竖起大拇指晃了晃,“刺激吼,不知道是谁咬的吼。” 谢猜意:“” 是她咬的。 胡西彦这没脸没皮的老妖精分明就是故意的,他连寒铁造成的伤痕都能瞬间治愈,何况是这区区两排牙印? “应该是师母咬的吧。”吕岚晃着椅子,手里摊着本牛津词典,目光却不在书上,整个人已然抛弃学习,全情投入八卦氛围之中。 不是,谢猜意心中暗暗回答道。 吕岚摸着下巴,“啧,真想知道师母是什么样的人,能把胡教授这等人物都给收服了” 话还没说完,她惊叫一声,原来是被她晃来晃去的凳子腿突然一滑,眼看着就要向后仰去,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谢猜意赶忙扶住椅背,往上一托,“小心点。”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吕岚骇得脸色发白,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压惊,而后转过头对谢猜意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壮士相助,不知如何报答?” 谢猜意也拱了拱手,像她那样文绉绉地回道,“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吕岚愣住了。 她的大佬似乎,有那么一丢丢会跟人开玩笑了? 第二天,找教务处补办了假条,谢猜意便去了胡西彦的办公室。 站在门口,她咬了咬牙,才“叩叩叩”地敲了三下门。 没人应答,门却被她敲开了一条缝,里面没有传出半点声响。她忍不住推开了门缝,探进脑袋去看,里边空无一人。 她原本就有些不晓得怎么应对胡西彦,见状立刻松了一口气,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迈进去,将假条放在胡西彦的办公桌上。 直起身子之后,谢猜意不由得打量起了四周。 这间办公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摆了三座落地书柜,柜子里满满的全是书,或新或旧,摆得十分齐整。她想起吕岚说的,胡教授在历史、文学、民俗三个研究领域均有所成,便走到书柜前,果然三座书柜与三个领域一一对应。 此外,还有一套办公桌椅,一台饮水机,两张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青瓷茶具。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并不是所有大学老师都能配备办公室,胡西彦初来乍到便有这么一间,系里对这位青年才俊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啊呸,什么青年才俊,千年老妖怪才对。 谢猜意冷笑一声,离开了胡西彦的办公室,又想起什么似的,在空落落的走廊中央停住了脚步,略一思考,转过身往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办公室走去。 她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进来。” 谢猜意推门而入,“赵教授,是我。” 书桌前,头发灰白的老教授放下报纸,摘下了老花眼镜,笑眯眯地抬起头,“是你啊,小意。坐,我给你泡茶。” 她也不客气,落了座,“好,麻烦您了。” 正好电热水壶里烧的水开了,赵蒙生取出一小包普洱,手上便动作了起来,一边洗茶一边问,“你接任也一年有余了,感觉如何?” “还行,暂时没有遇上什么大.麻烦。”谢猜意道。 赵蒙生是凰城的上一任宵猎,也是谢家人,但随母姓。 他年轻时在族中虽然优秀拔尖,但天分不如谢猜意,二十二岁才来到凰城,成为这里的守脉人。往后他便一直待在这里,在这所大学里读完了硕士又读博,获得博士学位后便留在文学院的历史系任教。他目前处于半退休状态,已经不给本科生开课了,只带了两名硕士研究生。 赵蒙生大半辈子没有踏出过这片土地,且一生未婚。 方圆九百亩的凰城,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囹圄。 望着他,谢猜意便仿佛一眼望尽了自己的后半生。 宵猎卸任之后,本来可以离开所护卫的地方,天地之大,想往何处去,就往何处去,但是赵蒙生没有选择离开。 外面的世界于他而言,很遥远,像是一个笼着烟雨的梦。 于是,他索性留在这里任教,每天看书读报,偶尔上上课,也乐得轻松自在。 谢猜意敬他是前辈,有时候会来看望他,也请教一些问题。 茶烟袅袅中,赵蒙生将茶杯搁在她面前,唤了她一声,“小意。” “前辈,我有一件事,想请教您的看法。”她说着,端起普洱,轻轻呷了一口,而后继续道,“胡西彦此人,您怎么看?” 她知道,赵蒙生必定也注意到了这只狐狸。 “那只三尾玄狐?”他拧了拧眉头,很快又松开,用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口吻说道,“凰城这地方什么妖物没有过,倘若他没犯事儿,便不必跟他计较。” 谢猜意道,“可是,他的道行好像比表面更为深厚,我担心他来凰城,所抱目的可能并不简单,而且” 她想起胡西彦对自己所做的那些孟浪行为,脸上不由得一热,“而且”后面的内容,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便多注意他那头的风吹草动,如果有什么异样,立即通知家里。”赵蒙生说道,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若有所思。 “好。”谢猜意一口应下,放下茶杯。 她正要起身告辞,赵蒙生忽然盯住了她,嘱咐道,“小意,狐妖魅人,你千万要当心,时刻警醒,不要像你姑奶奶那样陷进去,将一辈子都赔上了。” 想起谢冬云,谢猜意不禁心里一沉,“是,您放心,我不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双生鸦女(8) 谢猜意走进课室,这本该是张耀辉上的课,但他断腿后就请了长假,现在由别的老师来代课。不过这种课,无论谁来上,都是无所谓的。 她像往常一样在最后一排坐下,赤链伞就挂在椅背上。 上课前,她想着鸦女林过雨的事情不管如何已经告一段落,心情终于有些放松,便带了一本魏晋诗集打算在课上看。 然而,才翻了几页,谢猜意的思绪便禁不住往胡西彦身上飘去。 他来凰城,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如他所说的“来泡妞”,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意图?但是,他的本意如果是安安分分地在这里教书,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再怎么说,妖怪想要融入人类社会,也得讨生活。 想到这里,她身边的空位突然坐下来一个人。 谢猜意抬眼,眼风不经意地从她身上掠过,不由得顿住了,脸色一沉。 对方扬起脸冲着她一笑,贝齿洁白。 室内嘈杂,谢猜意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林过雨,我说的话你忘了?找死吗。” 她警告过了林过雨,再出现在凰城,她绝不会放过她。可现在,林过雨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自己身边,还冲她笑得那么开心。 谢猜意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对面乌发黑眸的少女微微一愣,“原来您就是这儿的宵猎。” 她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凑上前来:“大人,我不是林过雨,我的名字叫林新柳,过雨是我的姐姐。”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林新柳从钱包里抽出自己的身份证来,递在谢猜意眼前,“您看,我可没有骗您。” 她垂下眼,身份证上,“姓名”后面的确是“林新柳”三个字。 林过雨,林新柳。 过雨新柳,有几分韵味,倒真像是一对姊妹会取的名字。 谢猜意问:“你来做什么?” “我与阿姐是双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已经回了巍山,可不想就这样退学,连本科学位证书都拿不到,所以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由我顶替她完成剩下的学业。”林新柳解释道,而后抬眼,用试探性的语气地问,“大人,这样应该没有坏了凰城的规矩吧?” 谢猜意略一沉吟,林过雨倒是比她想象的要聪明一些。冒名顶替自然是不符合学校的规矩,但跟龙脉没什么关系,她可以不予理会。 于是她收回目光,说:“与我无关。” 言下之意就是随便她,她不会出面阻拦。 林新柳甜甜地笑了起来,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底,“多谢大人。” 谢猜意没再搭理对方,只低头看书,可林新柳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个劲儿凑过来,试图跟她交谈,一会儿问凰城周围有什么好吃的,一会儿又问广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还说下课后想请她吃餐饭。 凰城里的魑魅魍魉见了她从来都是绕道走,谁愿意跟宵猎有什么牵扯?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胡西彦,她还是第一次遇见林新柳这种眼巴巴贴上来的。 谢猜意想起林过雨说的,鸦女族破解自身霉运的方法就是不断开口跟他人讲话,一点点将霉运慢慢散播出去,像传染病毒一样传给别人,心里冷哼一声。 她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书,转过头,盯着林新柳,声音缓慢而清晰,“别跟我说话,别靠近我。” 这时候教室里没有先前吵闹,她说这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引得周围好几个学生转过头来,还以为有什么好戏看。 林新柳一愣,脸上浮起尴尬的神色,半晌撇了撇嘴,呐呐地说:“好凶哦。” 谢猜意没有接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这种安静一直持续到下课铃声响起,令她感到十分满意。她站起来,扫也没有扫林新柳一眼,拿起书和赤链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脚刚迈出门,谢猜意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林过雨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林新柳又知不知道? 这想法只在她脑中晃过一刹,很快她便扯了扯嘴角,就算是晓得她的名字又如何,难不成敢给她下咒么,那不但是恩将仇报,还是自寻死路。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林新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恨意。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天,林新柳似乎遵从了谢猜意的话,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近几日凰城都太平,谢猜意直觉有些奇怪,可又找不出什么异样。 她给自己宽心:龙脉平静无虞才是好事,何必疑神疑鬼的。 至于胡西彦,不晓得是终于觉得逗她很无趣,还是不想惹上她背后的阴阳谢家,也一直没有再来招惹她,只是在昨天课后笑着低声问了她一句,“事情都解决了,不用老师帮忙?”她权当没听见。 可惜的是,这种平静只持续到今晚。 谢猜意见时钟已经指向十二点,便放下了手里正在赶的课后作业,像平常一样,站在阳台上,迎着风去感受整片土地上的动静。 东方,北方,平静。 南方,也无恙。 不过,西南方向—— 她唰地张开双眼,捞过赤链伞,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落地的时候,谢猜意的左脚脚腕不慎崴了一下,并不严重,揉一揉便可以继续毫无阻碍地行动,可她心里却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往常绝不会犯这样的低等错误,与是否小心无关,而是这个动作她做过无数遍,无比熟练,且无比潇洒。要是被谁在暗中看见了 她脸上微热,顿时觉得有点没面子。 然而此刻已经来不及深思,谢猜意匆匆往西边的方向赶过去。 西南方,是凰城附属医院的方向,那边秽气冲天,显然有鬼物作祟。 医院向来是凰城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尤其是负一层的太平间。 当谢猜意赶到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电梯里的白灯闪了两下,光滑如镜的墙面倒映着她瘦削的身影。 叮的一声,门向两边打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晚上的太平间基本上是没有人的,只有值班人员偶尔会过来巡逻。此时此刻,偌大的一层楼里,只有谢猜意一个活人在。 灯光昏暗而清冷,死者寂静沉睡,纵使有两三抹阴魂,也是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里,面无表情。从表面上看,这里很太平,完全担得起“太平间”三个字。 但是,谢猜意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蛰伏在其中。 她来之前就已经感应到了,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偷食灵蕴,想借由死人的气息掩人耳目,可惜她并没有这么好糊弄。 路过停尸间,她放缓了脚步。 一排排冰凉的金属柜子,边沿棱角折射着天花板上洒落的冷光,看起来有些蓝莹莹的。柜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三组宽六十厘米、长两米的冰抽屉,大部分抽屉里都存放着一具已经检查完毕、确认了身份的死尸,他们的肉体丧失了所有机能,已经被这个世界宣告了死亡。 她抬起赤链伞,伞尖贴着柜子的钢铁表面,轻轻滑过。 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当。她还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里头有东西一直敲着柜壁,一个劲儿喊冷,现下倒是安静得不得了。 停尸间没有问题,那么就该去看看检尸房了。 谢猜意忍住心头涌起来的些微不适和抗拒,伸手推开了检尸房冰凉的房门,里头长年灌着强劲的冷气,房门靠内一侧结了层薄薄的白霜。 检尸房里的尸体都是新近几天过来的,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或者是确认身份。尸体们就躺在台上,浑身赤条条的,只盖了一层白布,头脸、身子全被遮盖住,唯有一双脚露在白布外面,僵硬的脚趾上挂了张标签,写着编号和死因。 人归根结底是种动物,到了生命消亡之后,好像也谈不上尊严不尊严的了。一个编码就是一条命,一个死因就结束了这一生。 空气冷得飘着白,谢猜意虽然不畏寒,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踏进去,没有关上房门,从一排排尸体中穿行而过。 她的鼻尖被冻得冰凉,嗅觉似乎也越发迟缓了起来。 有一抹幽魂正骑在自己的尸体上,面目模糊而苍白,表情执拗,使劲儿想往身体里钻,大概是还没有接受自己的死亡。 他的手一次又一次从身体上穿过,像是在打捞水中月,徒劳无功。 见到谢猜意,他动作顿住,受到了极大惊吓,飞快地离开了检尸房。 谢猜意嘴角微微一抬,这个最近新死的鬼仓皇逃离,不一定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他或许连什么是宵猎、什么是龙脉也不晓得,但深夜的太平间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名年轻女子,委实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毕竟,人怕鬼,鬼也会怕人。 她继续向里走着,一直走到了过道的尽头。 在她脚步停驻的那一刹那,背后传来了“砰”的一声。 停尸房的门,关上了。 谢猜意手腕上的红绳古铜铃猛地一震。 屋内气压骤然降低,空气顿时更加寒冷刺骨,幽蓝冰凉的灯光在头顶闪了闪,而后尽数熄灭,整间房子顿时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就像是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劈头盖脸地遮了下来。 谢猜意听得那声音却纹丝不动,脊背拉直,浑身紧绷,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 在她背后的不远处,一具男性尸体直直坐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双生鸦女(9) 鬼魂的形态有两种,一种是气,看得见摸不着,另一种则是实体,可以触碰得到,但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化作气态,收缩在一个小小的容器中。 实体的鬼魂有形有声,如果积攒了太多的怨念,导致失去作为人时原有的理智而对外界充满攻击性,则被称为“猛鬼”。 在背后的男尸坐起来的那一瞬间,谢猜意便感觉到了,那是一只猛鬼。 她还是没有回头,但暗暗开了天眼,神识漂浮在黑暗中,视物如同在白昼,可以清晰看见对手的一举一动。 那猛鬼起身后坐在床边,背对着她,背上布满了大块青紫色的尸斑,脑袋却扭了个一百八十度,正对着她,脸上血肉纠结,几乎连五官都分辨不清了,嘴角还是生生地翘起了一个诡谲而僵硬的笑容。 随着喀啦一声,它的两只手臂也折了过来,跟脑袋朝着同一个方向。 它尖利的指甲抠着床板,发出难听的噪音,看样子蓄势待发。 又是喀啦一声,两只腿也转了过来。 啧,好丑。 谢猜意这样想着,心里很是嫌弃。 她仍旧按兵不动,推演着待会儿对付猛鬼的招数——她此时站在过道尽头,两侧都摆放着尸体,面前有一堵墙,地势不利。 所以,当它跃至她背后的时候,她要往前冲去,脚下发力踏着墙面从半空中一翻,落到它身后,同时从赤链伞中抽出白铜长链,缠住对手的脖子,把它的脑袋整个儿绞断下来。 盖尸的白布滑落在地,发出窸窣的微响。猛鬼双手按在床沿,低吼一声,像离弦的箭一样向谢猜意的背部弹过去。 它的嘴巴张到极致,竟从嘴角一直开裂到耳根后,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獠牙,涎水横流,看起来是想一口咬掉她半个头。 谢猜意神色一凛,按照设想的那样,抬腿踏上墙面,从半空中翻身而过,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落在了猛鬼的背后。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没能抽出白铜长链。 赤链伞的机关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她连续尝试了两次,还是没能从伞柄中抽出铜链,这种事情前所未有,也不知道今晚是倒了什么血霉。 她有些慌乱,眼瞧着那猛鬼反应过来,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也就不再纠结赤链伞,抬腿就是一个猛踹。 猛鬼被她踹中腰部,狠狠往前扑去,撞在墙上,很快脑袋和四肢又转过来,骨头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脸上还是带着诡谲的笑,盯着她。 谢猜意连连后退几步,她摸了摸身上,走得匆忙,没有带符箓和多余的法器。本以为只是杂碎,可以速战速决,没想到终究还是自己轻敌了。 她习惯性地想从腿里拔出寒铁短刃,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是了,寒铁短刃先前已经被胡西彦毁去了。 谢猜意飞快地问候了一句胡西彦他全家。 这时她愈发感到检尸房中寒意砭人肌骨,实在不能再多待了。 她又向后退了几步,一边退一边啮破右手食指指尖,打算凌空结个血符,打到那猛鬼身上去,干它丫个魂飞魄散。 不成想,血符才结了三分之一,谢猜意的左脚脚腕冷不防又是一崴,伤上加伤,疼痛感霎时间蔓延了开来,她脚一软,摔在地上,不成形的血符飘散开来。 谢猜意有些发愣。 摔跤。 她三岁以后就没摔过跤。 这一次还是平地摔。 奇耻大辱。 今晚意外频发,多少难得一见的情况都集中在这时候发生,谢猜意觉得这着实不合情理,心念电转间便想起了一个人,鸦女林新柳。 会是林新柳给自己下了鸦女之言吗?如果是,对方又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她很确定,自己的名字从来没有暴露在林过雨或者林新柳的眼皮底下。 除非林新柳从老师那里拿到了花名册,对着上面的名字一个个下咒,每个名字念三遍,那样她谢猜意自然也没办法幸免于难。可是,这样做会牵涉到无辜的同学,林新柳对她的恨意有这么严重么,都到了这地步? 眼下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谢猜意回过神来,眼瞧着那猛鬼跃在半空中,原本大张的嘴巴却紧闭了起来,双颊高高鼓起,嘴里像是包了一大口什么东西,要直直地往她脸上喷来。 这是猛鬼们常见的招数,谢猜意暗地里给取了个名儿,叫“腐蚀性唾液攻击”,一般只需要撑开赤链伞,伞面就可以将那恶心人的玩意儿全部挡下。 她正要提起赤链伞,没想到半空里突然一件外套兜头罩下,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鼻息间顿时涌进了淡淡的麝香。 谢猜意连忙站起身,只听得室内似有风啸,然后是一声惨烈的嘶吼。 她将衣服从头顶扯下来的时候,那猛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多了一个胡西彦。 穿着睡衣。 粉红色的,还印着小草莓。 谢猜意感觉自己有点崩溃:“你来做什么?” “美人救英雄。”胡西彦拨了拨鬓边的碎发,很自然地回答道。 “我用不着你来救。”她气得咬牙,将手中的外套砸回到他身上。 她明明自己就可以处理好的,即使比预想中多出了一些意外和波折,她也绝无可能让自己败在区区一只猛鬼手中。 现在他出手帮了她,倒像是她自己不济事一样。 胡西彦不急不恼,也不回她这句话,抖开外套,上前披在她肩上,就跟哄小孩儿似的,低声说道:“听话,披上,夜里冷,这里更冷。” 谢猜意心里一声冷笑。 想必当年他也是这样嘘寒问暖的,才让谢冬云对他死心塌地吧? 他先前还说过来凰城是为了泡妞,说不定就是想收服个宵猎好去向同伴炫耀,毕竟难度系数越高,越能证明他的魅力不是么。妖怪活的年岁长,常常要做些无聊的事情来打发漫长的时光。 思及此,她执拗地除下身上的外套,“免了,离我远点。” 话音未落,右手却被胡西彦给抓住了。 他不容反抗地握住她被啮破的食指,送进薄唇间,轻轻含住。 冰凉的指尖乍然被温热的唇舌包裹住,她不由得浑身轻轻一颤:“你——” 很快,胡西彦便抽出她的手指,谢猜意低头一看,上面的伤口已经完全痊愈。 她恢复冷静,转过身去开检尸房的门,随口问道,“你似乎很喜欢给人治伤?”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一样。 胡西彦眉峰一挑,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欧巴我是治愈系的。” 谢猜意:“” “哦,”她扭头看他,扬起下颔,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挑衅,“所以,你向来都用口水玩治愈吗?” “不,这是你的专属。”他翩然一笑,凤眼勾出一丝媚意,凑过去,“怎么,谢同学吃醋了?放心,老师可从来没对别的人这样做过。” 谢猜意嘴角向下一拉,敛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推开门走了出去,“我还有事,你别跟来。” 吃醋?吃你的大头鬼。 她现在没心情陪这只老狐狸玩,她得去找林新柳问个话,算笔账。 第一次见林新柳的时候,谢猜意就发觉她的性子跟她的姐姐林过雨很不一样,看起来平易近人俏皮开朗,却没有丝毫身为鸦女的自觉,一个劲儿找别人交谈,似乎毫不顾忌自己会把霉运带给他人。 她身上没有她姐姐那种小心翼翼的善良。 谢猜意担心对方在背后使坏,可鸦女擅长掩盖气息,更何况,林新柳虽然顶替了林过雨的身份,但这并不代表她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学校里。如果她有心要躲,想要找她,会是很棘手的一件事情。 谢猜意不想像上次寻找林过雨那样费工夫,所以当时就未雨绸缪,暗中在林新柳身上施了一个小术法,以便确定她的所在,让她天涯海角都跑不掉。 现在,正好就派上用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双生鸦女(10) 林新柳果然没有待在林过雨的宿舍里。 谢猜意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明湖湖心亭的一株柳树上,斜靠着树干,静静地望着眼前波光微漾的湖水。 那棵柳树的树身往外倾倒,枝条上泛着点点青绿,长长地垂落在湖面上,被冷风吹得微微晃动。亭子里挂了盏昏黄闪烁的灯,暖色光影泅在四周的灰蒙低沉之中,让这里不至于显得过分寒凉。 对着那个背影,谢猜意冷冷地开口,“你倒挺有雅兴。” 半空中腾起一声低低的鸦叫,刺耳难听,林新柳换了个姿势,直起身子来,扭头看着她,脚尖离湖面只有寸许距离。 四目相对,柳条摇动间,谢猜意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言语间似乎颇为遗憾,“竟然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我应该跑远一点的。” “跑得再远,我也找得到你。”谢猜意向前走去,赤链伞伞尖泛着暗光,“你既然有胆子对我下手,我可不会像对待林过雨那样好心,放你一条生路。” “好心?你好心?”林新柳嗤笑一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姐姐回巍山之后,不到两天,就自尽了,那么冷的水,她就那样走了进去。” 林过雨死了? 谢猜意脚下微微一顿,脸色未变,半晌,说,“她要死是她的事。” 活不下去了要寻死,归根结底是个人的选择。 林新柳闻言,面色一白,随后又笑了起来,“听听这话说的,宵猎大人,你是不是没有心肝啊?” “她坏了规矩,我已经饶她一命,她寻死,是她自己迈不过这道坎。” “可你赶我姐姐走,毁了她一辈子的理想,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林新柳的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就为了护着张耀辉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死了一点也不可惜,你却” “可不可惜,不是你说了算,更不是我说了算。谁也没资格做裁决。”谢猜意打断她的话,淡淡地说道,“我不是护着张耀辉,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你来找我寻仇,是你自己不辨是非。” “我姐姐死了,我自然要找你算账。”林新柳眼中恨意灼灼,“她恨你,我自然要替她杀了你。” 话音刚落,夜风忽然强劲了起来,伴随着一声鸦鸣,林新柳足尖一点柳枝,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谢猜意扑了过去,十指如钩,指尖泛黑,直直朝她门面而去。 谢猜意冷哼一声,暗道,不自量力。 她抬眼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林新柳的脸已经变了形状。 两只眼睛圆睁得几乎要暴突出来,眼白被挤得只在两侧留下了细细的白线,瞳孔亮着幽幽的蓝光;原本小巧的鼻尖向外延展,又向下勾,看起来像是鸟类细长尖锐的喙;她的嘴巴一瘪一瘪地往里收,转眼间额头上就布满了黑色细小的羽毛,泛着紫蓝色的金属光泽。 谢猜意不避不闪,待林新柳近得身来,便抬起赤链伞,伞尖对准她的手掌狠狠一钉,穿皮透骨,刺过血肉,而后腰一拧,带着对手也不由自主地转了一个半弧,同时手上使力往前送去,铮的一声,把她的手掌钉在了旁边的柳树上。 十指连心,林新柳痛得惨叫一声,口中嗬嗬地倒抽着凉气。 她飞快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想要再度袭来,却不想被谢猜意一脚踩住了手腕踏回到柳树上,还颇为恶意地用力碾了碾,粗糙的树皮立刻磨破了她手背细嫩的皮肤,她听见骨头开裂的细微脆响。 谢猜意的眼神毫无波动:“不知天高地厚。” 林新柳连牙齿都要咬碎,倒勾起嘴角来,嘲讽似的看着她,“我杀不了你,自然有别人杀你,谢猜意,你以为,在这偌大的凰城,你的仇家还少吗?!” “关你什么事,你先担心自己的命吧。”她听了,仍是面无表情,伞尖往前一送,“别再让我听到你嘴巴里叫出我的名字,不然我把你头给拧下来。” “你——”疼痛锥心刺骨,林新柳整张脸的五官都纠结起来。 她低低地喘着粗气,眼神游移环顾四周,脸上带着隐隐的期待,好像在等谁出手把自己救下来一样。 谢猜意没有发觉,开口道,“你刚刚说你姐姐恨我,你怎么知道?” “是你毁了她,她怎么会不恨你?”她一愣,不知道谢猜意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过了好一会儿才反问回去。 “林过雨亲口说了她恨我?”谢猜意说着,将踩在对方手上的脚放了下来。 “是,我姐姐是没有亲口说过,可用得着她说吗?她回到巍山来,我听完了事情原委,就知道她一定恨你,她没有胆子找你报仇,只敢窝囊地去寻死,可我知道,她更想你死!” 谢猜意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姐姐倒比你懂事多了。”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她未必恨我,但一定恨她自己。” 恨自己一时冲动,恨自己命途多舛,恨自己来日无望所以直截了当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然,或许林过雨也恨张耀辉,也恨她谢猜意,但最恨的人,无疑是她自己。她那种性格的女孩儿,出了意外最先责怪的就是自己,最后也总会将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 不过,这个道理,她并不指望林新柳能明白。 果然林新柳不明白,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知道个屁!” 谢猜意一挑眉毛,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 林新柳听了她的话,眉头不自觉地拧起,目光又开始四处漂移。 这一次谢猜意察觉了她的异样,把头一侧,盯住她的眼睛,“你在等谁?” 难不成,这林新柳还暗地里找了别人联手来对付她?否则,刚刚说起话来怎么会一点儿都不客气,不留丝毫余地? 可她也是初来乍到而已,能认识什么人呢。 林新柳迅速地摇头否认,“没有!你少疑神疑鬼。” 谢猜意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我听你姐姐说过,想要破除鸦女之言,口吐诅咒的人要么离开,要么死去,你想怎么选?” “你让我选?”她愣住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谢猜意有些犹豫,老实说她也还没有下定决心,是要斩草除根,还是要放她一马。如果这事儿搁在平时,敢对她动手的人,她绝不会放过,不是因为她心狠或者性喜杀戮,而是她作为一名守脉人的威严不容半分践踏。 她既然顶了宵猎的名头,处事就该有宵猎的样子。 她该直接动手杀了林新柳的,杀鸡儆猴的事情,她之前也不是没做过。 可她眼前总是浮现出林过雨捂着脸哭泣的模样。 已经死去的林过雨。 她发觉自己实在有些下不了手,不是因为林新柳,而是因为她姐姐林过雨。 明明林过雨的事情,她自问没有做错,甚至还心软放了对方一马,只是将她逐出凰城而已,可她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歉意却该死地挥之不去 “放过我吧,大人。”林新柳发现了她的摇摆不定,语气立时软和下来,额头的黑羽也渐渐褪去,双眼回缩,恢复了人类的面貌。 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样子那个人是不会出现了,她要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 思及此,林新柳眼中迅速地挤出了点点泪光,哀求道,“我知错了,放我一马吧,大人,我保证离你远远的” 那哀告的声音,脆弱的眼神,跟林过雨十分相像。 不,应该说,简直就是林过雨。 一瞬间,这对双胞胎鸦女的脸庞几乎重叠在了一起,谢猜意瞧在眼里,更加难以下定决心,竟有些发怔,问,“我能相信你么?” 是在问林新柳,更是在问她自己。 “能,能。”林新柳忙不迭地应道,“就当是看在我姐姐的面上” 这句话正戳中谢猜意隐秘的心思,她手中的赤链伞不由得微微一松,林新柳见机行事,立刻咬牙抓住伞尖,拼尽全力往外一拔,将自己的手解放了出来。 谢猜意往后一个踉跄,正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她头也不回,一个猛扎子钻进了明湖的水里,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湖面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夜空中似乎有寒鸦轻叫着远去。 她甩了甩赤链伞上沾染的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鸟人还会游泳。” 林新柳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抖着手敲响了眼前的木门。 她浑身湿淋淋的,冷得牙齿直打颤,头发一绺绺地纠结在一起,往下滴着水。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见到眼前优哉游哉的男人,立马瞪起了眼睛,竭力做出勃然大怒的样子,一边往里走,一边质问道,“你怎么没来?!刚才我差点就死在谢猜意手里了,你知道吗?幸好我聪明,从她手下逃了出来” 她说着,蹲下身子来,整个人缩在电热风扇面前取暖。 胡西彦慵懒地倚回沙发上,单手撑着脑袋,“你想叫我去哪里?” “去杀了那宵猎啊。”林新柳好像是不认识他了一般,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既然主动找我,告诉我她的名字,说明你也是恨她的吧,你盼望着她倒霉” 她本想向他兴师问罪,可是回过头见他靠在沙发上,垂着眸子,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愈发显得眉目俊美,凤眼勾人。 于是她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放柔了声音,站起身来,缓缓向他靠过去,“你是她的仇家,想同我联手杀了她,不是么?” 胡西彦似笑非笑地晲着她,一言不发。 她暗自咬了咬牙,张开一双长腿,壮着胆子跨坐在他的腰间,撒娇道,“我衣服都湿了,你替我脱了吧。” 胡西彦抬起右手,两根修长的手指钳住她小巧的下颔,眯起眼睛,望着对面羞涩的少女,林新柳被他瞧得脸上一热。 他低低笑了一声,眼神晦暗,说出口的话却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如果我要杀她,怎么用得着跟你联手?” 林新柳脸色微变,“可是——” “再说了,我怎么会恨她”胡西彦继续道,嗓音低沉,微微有些哑色,“我可爱惨了她呢。” 闻言,林新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来不及说什么,胡西彦的手便沿着她下巴的弧线滑下去,扼住她细弱的脖颈,轻轻一扭。 喀的一声脆响。 她嘴边溢出一线鲜血,眼中霎时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胡西彦伸手轻轻在她肩上一推,僵硬的尸体便从他身上滚落,倒在了地上,眼中仍留存着难以置信的颜色。 方才,林新柳所做的一切推测都是错的,错得离谱。 除了一句话。 ——“你盼望着她倒霉。” 胡西彦的确希望谢猜意能走些霉运,出个把不痛不痒的意外,经历些不大不小的挫败。如此一来,他才能够趁虚而入,接近她,帮助她,最后,驯服她。 否则,她便不会需要他,更尝不到有他在的好处与滋味。 可意外多了便不妙了,他也是会担忧心疼的呢。 双生鸦女-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连心蛊(1) “听说张耀辉的儿子被救回来了诶,绑匪也被抓了。” 上着课,吕岚突然用手肘戳了谢猜意,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谢猜意不咸不淡地说,“哦。” 她想起了逃走的林新柳。看来那鸦女是真的遵守承诺,远远地离开了这里,否则这些天来她不会过得那么平顺,昨天甚至还在许久未穿的大衣里翻到了五十块钱,压根没有丝毫继续走霉运的征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放过林新柳,但至少,她对林过雨的内疚感已经全然消弭了,心里也好受许多。 “待会儿下课,咱们一起去吃饭?”吕岚见她有些发呆,拿根笔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 谢猜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了,我有事。” 下了课,谢猜意抱上书,径直往文科楼走去。 站在赵蒙生的办公室门口,她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她抬手敲了敲门,赵蒙生道:“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只见赵蒙生坐在书桌前,旁边站着一个高瘦的女生,小麦色皮肤,长相颇为清秀,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正专注地听着赵教授讲话,时不时点点头。 赵蒙生用眼神示意谢猜意稍等一下。 她听见前辈继续对那女生缓缓说道,“嗯,的确有许多复活死者的民间传说你既然感兴趣,想做这个题目,我在图书馆里的研究室还有些相关资料,待会儿我把钥匙给你,你去读一读,看有没有帮助。” “好的,太谢谢您了,教授!”那女生两只眼睛蹭地一亮,看起来大喜过望,脸庞顿时有了神采。 “我这几天不大舒服,要回家休养一段时间,你若有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也可以去请教胡西彦教授,胡教授对民俗也颇有研究,他办公室是302。” 乍然听见胡西彦的名字,谢猜意的呼吸不由得顿了一下。 女生连连道谢。 等两人交谈结束,赵蒙生站起身来,那女生便识相地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一步,转身的时候还冲着一旁的谢猜意礼貌性地笑了一笑。 谢猜意微微颔首,也勾了一下嘴角,作为回应。 室内并不宽敞,女生离开时与她擦身而过,两人贴得很近。 近得谢猜意能闻到她身上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腥气。 等到门喀的一声关上,她轻轻开口,“赵前辈,那女生” “那女生是我带的两个研究生之一,名字叫潘琴,人很聪慧,性子也不错。”赵蒙生捞起桌面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热茶,“你可以多注意一下。” 果然,他也发现了自己学生身上的异状。 谢猜意道:“她是人。” 百分之百的人,没有任何非人的血统。 她初来乍到的时候,曾经请教过赵蒙生一个问题:在凰城,妖鬼伤人或取人性命,她自然要管;倘若是人杀人,她要怎么处理? 当时赵蒙生想了想,便给她举例,“这么说吧,小意,假设甲和乙都是人,甲刺了乙一刀,或者杀了乙,你不该管,不能掺一脚进去;可如果甲杀了乙之后,吸走对方的精魄,拿了对方的身体炼尸,那么你就必须管。” 也就是说,与跟阴阳灵怪之事有关,宵猎就可以插手。倘若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仇杀纠纷,她就得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袖手旁观。 听了她的话,赵老教授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我也是人。” 言下之意,人照样也可以施行秘术,可以上天遁地,甚至搬山移海。 “是,我明白了。”谢猜意点了点头。 “老头子我已经退休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能偶尔提点后生几句。”赵蒙生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咳了两声,才接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天下总归是你们年轻人的,你要担得起。” “嗯,一直以来多亏了您的指点。”谢猜意道,“至于潘琴,我会去调查的,还请教授将她的详细资料给我一份。” “行,等会儿给你。”赵蒙生坐下,抬眼问,“今天怎么想到要过来?” “听家父说您最近身体不适,来看望一下您。”谢猜意如实相告。 他轻笑一声,“没什么,只是染了风寒,老了就是这样的,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攒下的一身伤唉,不提也罢。” 谢猜意微微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话题挺没滋没味的,赵蒙生拿了潘琴的资料,递给谢猜意,她道过谢便告辞了。 走出门的时候,她低头扫了一眼手中轻薄的纸片。 原来那潘琴是个苗族人。 身上带有洗不净的血腥味,原因有很多种可能性。 也许是杀了人,也许是动用了需要人血作为媒介的邪术。 无论如何,既然到了这种血腥气已经无法从周身全数散尽的地步,如果真的是有人命交待在她手上,那怕是不止一条。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谢猜意决定先暗中跟踪潘琴一段时间。 潘琴的生活看起来很简单,几个星期前她搬出了学校宿舍,住在校外,每天独来独往,几乎不与旁人交谈,在图书馆里消磨大量的时间,从早上八点开馆到晚上十点闭关,手不释卷,似乎是想将民俗相关的书籍全部读个遍。 虽说这样好学的学生相当难得,但她已经读研二了,据赵老前辈说她研究的是湘西民俗,也就是她的家乡所在的那片区域。 术业有专攻,她本该懂得要专注于湘西风物。像她这种狼吞虎咽来者不拒的做法,很难说是一种做学问的正确态度。 而且,她翻书翻得很快,眉头紧锁,一目十行,像是在浩如烟海的文字急切地寻找着什么特定的信息一般 谢猜意忽然想起,那天在赵蒙生的办公室,她听见潘琴想找的资料是关于复活死者的民间传说。 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东西,还来不及细想,她便看见潘琴顿了顿,抬起头来,颇为警惕地扫了一圈周围。 为了避开对方目光的扫荡,谢猜意赶紧停止了自己的打量,迅速地往书架后面一躲,随手抽了一本书,假装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 她低下头,第一行字还没看完,后背突然有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袭了过来,夹带着不容忽视的体温和清浅的麝香味道,似乎还有一丝奇异的甜。 “谢同学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耳畔传来胡西彦低沉的声音。 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吹在她耳朵上,像是有人拿了一根轻柔的羽绒在耳廓边沿轻轻摩挲,她觉得有些痒,连带着心尖都痒了一下。 谢猜意抬眼去看他,毫不掩饰地往旁边挪了一大截,生硬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胡西彦恍若没有发现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动作相当自然地也跟着挪了过去,问道,“你在调查那个女孩?” 她啪地一声把书一合,语调清冷,“胡教授,图书馆内不得喧哗。” “我音量很低,说的话只有咱们之间能听见。”他乌黑晶亮的瞳孔里顿时溢满了委屈。谢猜意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又转了一圈,最终确定,没错,是委屈。 她感到有点头疼,揉了揉额角,妥协道,“是,她有问题。” 胡西彦听了,望向远处的潘琴,眯了眯凤眼,而后颇为赞叹地说道,“她身上背了三条人命呢。”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她,强调了一下数量,“三条。” 谢猜意闻言,小吃一惊,不由得重复了一声:“三条?” 潘琴看上去似乎手无缚鸡之力,以她的身子骨,能背上整整三条人命,用了术法的可能性极大。 可她为什么要杀人,取这三条命呢?这应该才是事情的关键。 谢猜意眉头微微蹙起,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来了,潘琴搬出宿舍,据说当时收拾得非常匆忙急切,她平素跟舍友相处得不错,这么突兀地搬离,又不讲明原因,闹得跟其他人都生了间隙。 并且,潘琴租住的地方,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她本以为是潘琴家境有些困难,才会选择住在那样的地方,现在想来,地下室倒是很能接阴气,说不定,这看似温和无害的女生真的在施行什么邪术 她得潜进潘琴家里去,好好查探查探。 谢猜意立马看了看手表,现在刚入夜,天色灰蒙,潘琴通常没有那么快回家,她如果现在就到地下室去,时间还很充裕。 正这么想着,却见潘琴轻轻伸了个懒腰,像是打算离开的样子。 也许是长久以来的疲惫让她今晚想早些回去休息,但谢猜意不愿意再拖下去,她要弄清楚潘琴的动机,越快越好,最好是今晚。 脑筋飞转,她轻拍了一下胡西彦的肩膀,下巴冲着潘琴扬了扬,“拖住她。” “你要使唤老师我,怎么也得给点报酬吧?出卖色相,牺牲很大的。”胡西彦挑眉,伸出手越过她的肩膀,搭在她背后的书架上,把她半困在自己怀里,垂下头,睫羽微颤,眼眸中似有流光。 谢猜意看着潘琴已经在收拾书包,心里有点着急,于是道,“改天我请你吃窑,狐狸不是最喜欢吃鸡了么。” 她说得一脸认真,胡西彦听了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她会转身就走,不料竟然给出了这么实质性的承诺。 “好,一言为定。”他嘴角一勾,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下来,径直走到潘琴对面的空位,从容坐下,悠然自得地翻开第一页。 他的存在感太强烈,潘琴看清他的脸,动作不由得一顿。 胡西彦抬起眼,冲着她一笑,“你是赵教授的学生吧,这么巧。” “胡、胡教授,晚上好。”潘琴有些紧张,心脏怦怦跳。 很快,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重新把笔记本拿出来,“那个,我刚好有一些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胡西彦颔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方才跟谢猜意站的地方。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连心蛊(2) 站在潘琴租住的地下室门口,还隔着厚实的铁门,谢猜意便已经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尸气,从门缝里流溢出来,阴冷入骨。 她的手扶上门把,微微合眼,念力一动,门锁被打了开来。 里头阴暗潮湿,谢猜意踏进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同时反手将门掩上。 她眼前是两重厚重的黑色布幔,从天花板直直垂落到地上,将背后的一切掩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点点不明的微光穿过编织物的缝隙映射出来,光影摇曳,仿佛有异兽在布幔后张牙舞爪,空气压抑而窒息。 谢猜意屏住呼吸,抬起赤链伞,用伞尖撩开一层布幔。 然后,又是一层。 终于,那被掩藏的事物,悉数展现在面前。 一个巨大的血色法阵,占据了这间地下室三分之二的面积。 法阵四周点了一圈红烛,在幽幽烛火的映照下,她看清法阵最外沿的三个顶点上,各挂了一具不堪入目的尸体。 它们面目狰狞扭曲,皮肤干瘪发青,身躯佝偻蜷起。 顶端被削得尖利的槐木杆,从它们的脊背上穿过,如同古时战场上的长矛,将敌军俘虏高高地挑在半空中,血腥而残暴。 尸体被处理得很好,不至于散发出过分强烈的恶臭,但尸气仍令人感到反胃。 三具尸体的脖颈、手腕、腰部、脚腕均被红绳缠绕,血管一般暗红的细绳从一个尸体蔓延到另一个尸体,密密匝匝。如果能从上空看下去,就会发现红绳已经跟这三个死人共同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绳上挂满了黄符,层层叠叠的,在密闭的空间里无风自动,那是阴魂在顺着红绳毫无章法地胡乱冲撞,却无法破开这个困着它们的死局,只能大张着嘴巴发出无声无息的哀嚎。 简直像是什么邪典仪式。 谢猜意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三尸锁魂阵。 三具尸体,三条阴魂,围绕着核心中央的某个魂魄,牢牢地锁住,混淆视听,别说是普通的鬼使,就算是黑白无常来了也没办法勾走。 锁魂的办法并不算很少,三尸锁魂阵不是唯一的选择,可潘琴偏偏要拿三条人命来困住一个人。谢猜意没想到她看着纯良,出手竟这么狠辣。 只是不知道,她不肯轻易放过的这条魂魄,是她的仇家,还是? 思及此,谢猜意正待上前一步,查探个究竟,背后却突然传来窸窣的声音,她猛地回过身,提伞防守,两重布幔的阴影间闪出一道人影。 对方不紧不慢地从阴暗处走出来,烛火跃动,照亮了他半边脸。 他扬了扬眉,“宵猎大人晚上好啊。” 嘴里喊的是大人,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恭敬的意味。 他应该在她之前就已经到了,而她竟然直到刚刚才发觉。 谢猜意看清来人,顿了顿,冷哼一声,“原来是叶家的大公子。” 如今的五大阴阳世家,也就是内行人常说的“南毛北马,东叶西谢中司徒”。马家和毛家在民国时兴盛,现下已经相对式微,她谢猜意的家族是万年老三。公认的头儿则是阴阳叶家,最最鼎盛的一族,枝叶繁茂,稍微能和叶家分庭抗礼的,也就是司徒家,不过这两家向来交好,没有什么龃龉。 她眼前这男人,正是叶家的长子,叶雉。 谢猜意虽然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了解阴阳世家中的形势变化是她的必修课。 关于叶雉,她听闻的说法是他在初恋女友死后变得放浪形骸,周游全国,成天不着家,四处管闲事儿,倒像是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主儿,前不久似乎才收了心,拿出了一副要安定下来的模样。 目前,他就住在凰城附近,据说是为了陪现任女友上课。 叶雉是初秋时分来的,凰城出现了个来头这么大的人物,谢猜意当天就知道了。按理说,她该上门拜会一番,就跟探胡西彦的底子那回一样,但如果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的话,阴阳世家的人之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更何况谢家和叶家一直不大对付,她也就当没这回事儿了。 今天在潘琴这里见到叶雉,她实在有些摸不准他的来意。 谢猜意问,“不知道叶公子来这里有何贵干?” 叶雉不是拐弯抹角的人,直接挑明了目的:“三尸锁魂阵你也看到了,潘琴使用邪术,滥杀无辜,我来,自然是冲着她。” 她闻言,神色一冷,眼睛宛若结了冰的湖泊,“如果我没记错,凰城是我的辖域,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非也非也。”叶雉摇头晃脑文绉绉地说,似乎在模仿谢家那些出了名的古板老学究,而后稍稍正色,解释道,“实不相瞒,潘琴的父亲是我叶家一门远房亲戚,远到西伯利亚那种,但她体内流着叶家的血,哪怕只有一滴,也就是叶家的人,犯了事儿,得按叶家家法处置才成。” 他笑了笑,“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事儿就搁我眼皮底下,我也懒得管。可既然撞见了,我身为长子,怎么也得拿出点魄力,当当叶家表率不是?” 叶雉说得逗趣,谢猜意脸上的表情仍旧是八风不动。 她略一沉吟,“按家规处置,大概死不了吧,岂不是便宜了她?” “引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鞭之,生不如死,活下来八成也是个废人,你干脆利落地杀了潘琴,才是便宜了她。”他轻笑。 她摇头,“你说得在理,可凰城有凰城的规矩,我既然是这里的守脉人,就得履行自己的职责。潘琴,由我来动手。” 叶雉笑意稍微敛了敛,问:“真的半点都通融不得?” 谢猜意仍旧是摇头,不说话,抬起伞尖,朝向对方。 这明显是在邀战。 起了争执,用言语无法达成共识,那就应该刀枪底下见真章了。胜者顺心遂意,以自己的方式处置潘琴,败者愿赌服输,不再插手此事。 叶雉收起了嘴边吊儿郎当的笑,“非得这样?” 她甫一点头,对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了手。 虽然两人都是各自家族中的佼佼者,公认的天禀卓绝,但叶雉毕竟比谢猜意多吃了近十年的饭,修为自然在她之上。 近二十招过下来,叶雉还是气定神闲,谢猜意却止不住微微喘息,落了下风。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她眼看着自己的赤链伞马上就要刺中他,结果他挑了挑眉,后退一步,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牢牢抓住伞身,气力极大,她想抽回也无济于事,只听见坚硬的伞骨竟然在她手掌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不堪重负一般。 谢猜意死死地盯着赤链伞:“我认输,放手。” 她心疼她这个宝贝,怕它就此被毁了,便不在嘴上过多逞能。 待得对方松开手,她将伞收回,纤细的手指在伞身上从头到尾地摸了一回,发现没有什么大碍,暗中松了一口气。 原来布幔里还藏了另外一个人。 谢猜意抬起脸,淡淡地说道,“二对一,叶公子真是高风亮节。” 叶雉一手搂过身边人的肩膀,一手撩了撩刘海,“嗨,我媳妇儿心疼我,没法子,这局不算,改天再战。” 谢猜意看向他怀里的人,“原来是你。”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危素,左眼不是凡眼,右臂长了青鳞,过去曾经替谢家办过事,与她同父异母的大哥谢凭有些纠葛,因此谢猜意很早就听说过有这么个人,但更多的细节她就不甚清楚了。 不久之前危素帮了她一次忙,她对她的印象不错,背地里去探问她的来头,才知道她体内原来流着高山龙族的血脉。 危素冲谢猜意摆了摆手,“嗨,好久不见。” 说完,她侧身就给了叶雉一肘子,质问道,“你丫当初不是跟我说只有进了叶家的门才能知道家规么,怎么那么轻易就告诉她了?” 叶雉赶紧陪笑,“别介啊,我当时那纯粹就是为了逗你玩儿。” 她不置可否,指了指旁边的血色法阵,“中间那抹魂魄就是蒋防?” 听了这话,谢猜意忍不住皱眉,看样子,这俩人知道的比她自己还多? 她强势插入谈话:“谁是蒋防?” “唔,”叶雉摸了摸下巴,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算是潘琴的男朋友,前段时间出了意外,丢了命。” 谢猜意脑筋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想通了,“她把男友的魂魄困在这里,难道是想找机会复活他?” 话音刚落,便听见危素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斜眼瞄了下叶雉,摇摇头:“你们老叶家怎么净出这样儿的人啊。”顿了顿,又问,“为什么不用返魂香?方便快捷没有后遗症。” “傻啊你。”叶雉屈起手指掸了一下她的额头,“返魂香统共就三块,一块目前在叶家,一块流落在日本,还有一块保存在泰国王室,你觉得凭潘琴的本事能把哪块弄到手?” 危素揉了揉脑门,“哦。” 谢猜意见他们聊得起劲儿,如同在无人之境,顿时感到有些头疼。 她低声清了清嗓子。 叶雉收回落在危素身上的目光,转头看她,“对了,潘琴身上有蛊。” 这事儿谢猜意却是知道的,她先前从赵教授那里拿到资料,看到潘琴是苗族人,籍贯贵州,再结合“潘”这个姓氏,心中便有了些推想。 在黔东南,“潘”是个大姓,潘家在当地最是擅长用蛊。 世上万事万物都是一体两面,蛊毒亦是一把双刃剑,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 所以,潘琴体内养着蛊虫,并不是什么怪事。 思及此,谢猜意反问,“那又如何?” 叶雉轻笑一声,“其实潘琴交予你处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身上有种蛊叫做‘连心蛊’,你不妨了解一下,可别闹出个——” 他一时间想不出用什么词汇比较合适,思索了片刻,最后吐出四个字,“一尸两命。” 谢猜意的瞳孔微微一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连心蛊(3) 对于日子过得平静无澜的潘琴而言,蒋防这样一个人,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是一件既猝不及防又无声无息的事情。 因为外形出挑的缘故,蒋防在校园里小有名气。在遇见他本人之前,潘琴就从自己的朋友那里听说过他的名字。 那时候,友人拿着手机凑到她面前,“看看看,这就是蒋防。” 潘琴一头雾水地放下手里的书,“蒋防,谁?” “啧啧,姐姐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他就是这一届新生里面最帅的男生,经济学院的,给你看他军训的照片。” “最帅的?”她失笑,“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把新生全都看遍了?” “当然是我们这种变态老学姐投票投出来的,你快看啦。” 耸了耸肩,潘琴配合地接过她的手机,视线轻轻地落在屏幕上。 清爽的发型,干净的皮肤,剑眉星目,目光澄澈,鼻梁高耸,嘴唇薄厚适中,嘴角微微上翘着,两侧有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他的轮廓并不硬朗,线条柔和,仿若还在成长的高中生,略带婴儿肥,下颔缘、下颔角都还在逐渐清晰的过程中,充满了阳光的少年气息。 的确很好看,潘琴暗想,尤其是在旁边黑胖小哥的衬托下,简直貌比潘安。 “这叫什么来着?”她将手机递还回去,略微思索了一番,“就是最近很流行的那种嗯,小狼狗?” “他这款叫做小奶狗!”朋友敲了敲她的脑门儿。 第一次见到蒋防的时候,是在天文社。 潘琴自觉时间宝贵,只加入了两个社团。 一个是凰城大学跟隔壁双山大学联合创办的民俗研究社,这社团经费充足,审核严格,还需要老师举荐,不是感兴趣就能随随便便加入的。 另一个就是天文社,最初她是被朋友硬拉过去的,统共也没参加过几次活动,朋友已经打了退堂鼓,她却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留了下来。 蒋防是新人,做完自我介绍之后,台下鼓掌声响彻整个教室。 然后,他便笑眯眯地走下来,在潘琴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潘琴的手还保持在鼓掌的状态,有些反应不过来。 蒋防主动开了口,声音清越,“同学你好。” 她脑子不知怎么的一抽,干巴巴地说道,“我是学姐。” 他眼中倏地泛开一层笑意,“是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潘琴双颊一热,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转过头,继续听社长讲几个星期后将要发生的月食,还有天文社与此相关的观赏活动安排。 她听得心不在焉,手中的记录也写得无比潦草,龙飞凤舞的,估计回去了自己也认不出来究竟写的是什么。 结束后,她像做贼一样,偷偷地瞄了身边的男生一样,面上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发现对方正在合起笔盖,侧脸起伏出漂亮的线条。 她顿了顿,背起双肩包,从后门离开。 蒋防跟了过去,低低地在她背后叫了一声“潘学姐”。 潘琴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有听见,他抬高了音量,又叫了一遍。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才发现他跟着自己走到了楼梯口。 “你跟着我干嘛?”潘琴问。 她向来不善言辞,此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无端端地带上了几分质问的味道,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生硬,不知道如何补救才好。 蒋防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好脾气地笑着,挠了挠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跟你做个朋友。” “我?”潘琴微讶,指了指自己。 她虽然长相清秀,性格温和,但不爱交际,平时见到除了长辈以外的异性,更是还没说话便先红了脸,因此在进入校园之后,她还没有尝过一次恋爱的滋味,弄得朋友时常唉声叹气地替她发愁。 这次,面对蒋防如此直白的搭讪,她乱了阵脚。 “嗯,你,潘琴潘学姐。”蒋防眉眼弯弯,肯定地说道。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流连在他唇畔的小梨涡上,暗想,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半晌,潘琴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大家,都是天文社的,当、当然是朋友。” “那,以后就请多多指教。” “嗯。” 此后,潘琴跟蒋防的来往便多了起来。 他时常在她身边出没,蹭她的专业课,跟她一起吃饭。周末她要出校去周边小镇进行田野调查,他也非跟着去。 朋友不无艳羡地感叹:“小奶狗就是好哇。” 潘琴双颊飞红,作势打了她一下,“别瞎说,我们是朋友而已。” 那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蒋防第一次见她,她并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叫潘琴。 当她某天突然意识到这一点,随口问了蒋防的时候,对方微微愣了愣,而后笑着回答道,“这个嘛,我偷偷看了你笔记本上的名字。” 潘琴不语,垂下头,飞快地用冰凉的手指捂了一下发烫的脸颊。 蒋防家就住在广州,离凰城很近。 他家境殷实,时间充裕,打小培养了很多兴趣爱好,最喜欢也最拿手的就是弹吉他,在吉他社是大神级别的人物。 初夏时分,南中国已经炎热得连空气都变得泥泞,知了扯着嗓子拼了命地吼。 蒋防跟他口中狐朋狗友们丝毫不受影响,热火朝天地组织了一场不插电演唱会,租借的是学校体育馆的场地。 潘琴慢吞吞地走在林荫道上的时候,蒋防就这么变戏法似的从她背后跳了出来,递给她一张门票,嘴里还为自己的惊喜出场配上了音效:“嗒哒——” 日光烈白,穿过枝桠和叶片的罅隙,落在地上,风摇影动。 光影斑斓中,她浅笑着仰头看他,接过票才问,“这是什么?” “请你来听歌,这是珍贵的vip入场券。”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低头,将那张门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有找到“vip”三个字母,这才发现他是在逗她玩儿,于是无奈地笑了笑,问,“你也上台表演吗?” “当然,我这天赐的金嗓子,必须要一展歌喉。”他得意地扬眉。 她点头:“那我一定去给你捧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连心蛊(4) 夜里,体育馆,灯影昏暗,荧光棒圈成的手环戴在听众的腕上,是暗色中的异彩,随着音乐的起伏而摇动,时快时慢,几乎要晃花了眼睛。 蒋防唱了两首英文歌,一首是i'm yours,活气轻快;另一首是老歌,廊桥遗梦的主题曲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款缓绵长。 两首都是经典的情歌,中文译名是—— 我是你的,此情不移。 他嗓音清越动人,指法流畅漂亮,英文咬字堪称完美,唱完了朝着观众鞠躬的时候,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夹杂着男生的喝彩,女生的尖叫。 潘琴含着不自觉的微笑,站在人群里,目光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他那么耀眼。 她只觉得,他的手指每一次拨弹在琴弦上,她的心便跟着微颤一下。 结束后,潘琴收到蒋防的信息,让她在侧门等他一会儿,他送她回去。 她听话照办,眉眼带笑,倚在门边,看着他背着吉他,脚步轻快地走近。 蒋防擦去额角的薄汗,“我唱得怎么样?” 他声音有几分急切,像是在向大人寻求肯定的小孩儿。 “怎么说呢,我不是专业的乐评人,只会说”潘琴侧了侧脑袋,别在耳后的发丝垂落下来,她递给他一瓶水,“很好,很动听。” 两人边走边说话,蒋防侧头瞧见她在黑夜中熠熠发亮的眸子,不由得一怔。 半晌,他回过神,说,“其实,我最喜欢的不是英文歌。” “那是什么?”潘琴好奇。 “粤语歌。”他说。 潘琴沉吟半晌,“像是陈奕迅、王菲的歌?” 她搜肠刮肚,只想起了这两个粤语歌手。 “不是。”他摇了摇头,模样看起来有些羞涩,像是在对人袒露心底的秘密似的,“我喜欢粤语的老歌,像是万水千山总是情千千阙歌偏偏喜欢你难念的经之类的”他看向她,“是不是很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各人口味罢了。”她失笑,“虽然的确有点让人意外。” 她的坦白让蒋防心下顿时轻松,他慢慢地解释道,“普通话只有四种音调,粤语有九种,所以,用粤语唱歌、念诗都特别婉转动人。” “那为什么不喜欢流行歌,喜欢老歌呢?” “我也不明白,就是觉得老歌百听不厌。” “原来是这样,”潘琴笑了笑,“我回去就听你推荐的。” 蒋防眼睛一亮,“不如,现在就听吧。” 他飞快地摘下挂在脖子上的beats耳机,伸手替潘琴戴上,顺手拂开了她的几缕乱发。他还凑上前,调整了好一会儿,让她的耳朵跟耳机更好地贴合。 潘琴愣愣地任他摆弄。 夜晚的热风如同黏滞的胶水,缓缓从大地上蔓延过,蝉鸣声忽然又鼓噪了起来,一声一声,应和着她心跳的频率。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耳垂,她立刻觉得那一小片区域产生了灼热感。 “千千阙歌,陈慧娴的,张国荣也唱过。”蒋防说。 话音刚落,悠远缥缈的曲调便渗入了耳膜。 哀而不伤的温柔女声缓缓开腔,唱道: “徐徐回望 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 赠我的心中艳阳” 潘琴静静地聆听着,蒋防嘴角含笑,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歌曲长四分五十九秒,彼此无话,时间走得静谧。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二人恰好走到明湖边上,潘琴摘下耳机。 “怎么样?”蒋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潘琴略微思索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却说,“想学粤语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立刻眉开眼笑,“我教你啊!包学包会。”顿了顿,他指向路边一个跟在爸妈身后跌跌撞撞走路的小女孩,说道,“细路仔。” 他咬音清晰好听,潘琴却忍不住笑了,“什么意思?” “小孩子。” 潘琴学着他的发音说了一句“细路仔”,很僵硬,舌头像是转不过弯似的。 他当起老师的样子严肃认真,又指了指她本人,“后生女。” “这又是什么意思?” “年轻女孩。”蒋防说完,问,“对了,你来广州这么久,就没有学几句粤语?” 潘琴:“其实会一点点。” “比如?” 她咬了咬下唇,小小声地吐出两个字,“扑街。” 蒋防愣了愣,随后放声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揉自己的肚子。 说话间,潘琴已经到了宿舍楼下。月色温柔,她停下脚步,跟蒋防道别。 “早唞。”他低声说道,眼眸里暖意清浅。 “什么意思?” “晚安。” * 终于等到了观测天狗食月的那个夜晚,潘琴却没去成。 她毫无征兆地病倒了,发了高烧,浑身无力,整个人恍恍惚惚,意识模糊地辗转在清醒与混乱之间,看什么东西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滤镜。 舍友们手忙脚乱地把她送进了凰城附属医院。 潘琴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进入视线的人就是蒋防。 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角眉梢都蓄着浓浓的疲惫,眼眶下一片乌青。胡子没刮,嘴巴上方和下巴已经冒出了短短硬硬的青色胡茬。 但还是很好看,她暗自想到。 蒋防手里正拿着一杯温水,沾湿了医用棉签,动作轻缓地点在她干燥的嘴唇皮上。 他见到她睫羽翕动,眼神逐渐变得清明,顿时松了一口气,心头仿佛一块巨石落地,眼中是毫无掩饰的喜悦。 “你醒了,我去给楼下给你买碗粥。”他腾地站起身来。 潘琴轻咳两声,“好,谢谢。”她试图坐起来,在用手肘支撑起自己上半身的过程中,明显感到身子还颇为虚弱,有些力不从心。 她出世的时候不足月,体质很差,自幼就被家里人喂了不少蛊虫,那些虫子游走周身,以便护住她并不强健的心脉血骨。 这么多年来,虽不至于说是弱柳扶风,但小病小痛也不曾间断过,因此这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她并没有多想。 蒋防看到她吃力的模样,赶紧上前帮忙搀起她,还贴心地往她背后塞了一个枕头,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潘琴坐定,问道。 他嘴巴嗫嚅了两下,“你的舍友叫我过来的。” 潘琴脸上一热,是了,她周围的人都以为蒋防是她的男朋友,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两人之间还什么都没有挑明过。 她解释过好几次,朋友们都不信,她也只好随她们去了。 “麻烦你了。”她声音里染着淡淡的歉意。 “不麻烦,真的不麻烦。”蒋防连忙摆手,眼神很是真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连心蛊(5) 蒋防把鱼片粥买回来的时候,潘琴正望着窗外的槐树。 做了几遍深呼吸,她觉得自己混混沌沌的脑子总算清楚了许多。 他揭开盖子,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淡淡的鱼香跟着飘出去,潘琴回头,看见白软粘稠的粥面上撒了一把切得细碎均匀的小葱花,令人食指大动。 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的叫了一声,在病房里显得清晰嘹亮。 潘琴顿时大窘,蒋防忍不住轻笑。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伸手就要去拿那碗粥,半路却被他摁住了手,“烫,放凉些再吃。”说完,他拿汤匙慢慢搅了起粥来,加速散热。 她收回手,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话题,“月食,你去看了吗?” 蒋防摇摇头,“没去。”他接到电话就赶来了医院。 “对不起。”她有些愧疚。 “傻的你,用得着你道什么歉?”他说,“以后还有大把机会。” 喝完鱼片粥,蒋防说要削个苹果给她吃,一边笨拙地用着水果刀,一边摇头晃脑地说,“每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果皮断断续续地掉在垃圾桶里,潘琴提心吊胆地盯着他手里的动作。 “给。”他手往前一伸,声音里自信十足。 她看着他手里坑坑洼洼没剩下多少肉的苹果,忍不住笑了出声。 蒋防抬起眼,瞧了瞧她光洁的脸,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 时间不疾不徐地过,初秋时分,有一场天琴座流星雨将要来临。这一次,潘琴和蒋防没有错过观测活动。 白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因此晚上夜空干净澄澈,星辰微闪。 天台上,天文社社长把手圈在嘴边呈喇叭状,扯着嗓子对大家说道:“这场流星雨流量较低,就算是在峰值的时候,每小时也只有十五颗左右,但有可能出现火流星,所以大家观测的时候一定要耐心!” 众人情绪高涨,嘴上齐齐地应和了一声“好”。 社长满意地点点头:“好,那现在分组,两人一台望远镜。” 潘琴和蒋防自然是分到了一组。 蒋防动作熟练地将目镜安装到主镜上,调节焦距系统使影像慢慢地清晰起来,然后又调节起寻星镜。 潘琴看着他专注沉静的侧脸,嘴角不知不觉的就向上扬了起来。 “好了,”他说,“你瞧瞧。” 潘琴对着目镜看向天际,星光璀璨,银河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忍不住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赞叹,感觉周身的空气的稀薄起来,仿佛自己也被星辰的光晕包围起来,深深坠入了一个绚丽的迷梦。 她不是没有这样望过星空,只是觉得今夜的格外美丽。 “好看吗?”蒋防凑过脑袋问她,两人的距离顿时被拉近,他温热的呼吸隐隐洒在她的脸颊上,她紧张地蜷起了手指。 “好看。”潘琴抬起头说道,“美极了。” 他对上她氤氲着光芒的双眼,忽然猛地直起了上半身,侧过头去,动作略显仓促,像是在回避她的眼神一般。 清了清嗓子,他说,“要不看看月亮上有没有嫦娥吴刚?” 这话题起得有些生硬,潘琴却很配合地说,“没有。” “你这么确定?地球上的人类永远看不到月球背面,我们可都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他浅笑着回眸看她。 她眼角弯了弯,视线柔软得如同细幼的羽绒,越过鳞次栉比的房屋,飘向远方。 “很小的时候,我听外婆说过,神仙已经不住在天上,他们跟人类共存在这个世界上,妖魔精怪也是一样。也许跟你擦肩而过的某个陌生人,就是一个在民间传说里名字如雷贯耳的神仙,又或者”她转头看他,眨了眨眼,“是一个拿人血当饮料喝的妖怪。” “你外婆编故事哄你睡觉呢。”蒋防说。 “你不相信?”她问。 “你呢,你相信这些故事吗?”他反问。 潘琴目光闪了闪,对他而言,这些都是封建迷信。 半晌,她用一本正经的腔调回答道,“我长在红旗下,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教育,当然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蒋防被她逗笑,笑得肩膀都微颤了起来,“既然如此,我的唯物主义者,那不如找找看月球上有没有安妮塞尔南?” 她被“唯物主义者”前面的那个定语震了震,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什么?” “安妮塞尔南。”他复述了一遍,解释道,“尤金赛尔南的女儿。” 她继续用疑惑的神情看着他。 “尤金赛尔南,阿波罗17号的宇航员。”他说。 “他在离开月球之前,把自己女儿的名字缩写刻在了月球表面,由于月球上没有空气流动,它会永远留在那里。所以每当他的女儿仰望夜空,她就能收到父亲留给她的专属讯息,即使在父亲死后。” 他的声音清冽,如同浅溪缓缓淌过心头,“她知道月球上有她的名字。” 潘琴怔怔地听完,双眼里起了蒙蒙的雾气,眼角竟然漫上些许湿润。 半晌,她抑制住喉头的微哽,说道,“真浪漫,他女儿很幸福。” 蒋防望着她,眼睛明亮得像是星星在燃烧。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正待张口,却被身边人骤起的喧哗打断了:“快看,流星——”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那遥远的天际,夜空的黑寂倏地被划出一道道裂痕,浅黄浅绿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从渺远的宇宙,长途跋涉地穿过重重星云尘埃,降落在地球上,它们的光芒一闪即逝,微弱而耀眼。 望见这惊艳的一幕,潘琴和蒋防同时低下头,都想用手边的望远镜看得更清晰一些,于是两人的脑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她和他一同抬起头,脸凑得极近,对视着。 蒋防条件反射般伸手揉了揉她被撞的额角,忍俊不禁:“你先看。” 潘琴也不推拒,对上目镜,观赏了一会儿,又将望远镜让给他。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火流星出现了!” 火流星是较大的流星体陨落时产生的流星现象。跟普通的流星比起来,它的亮度非常高,像条闪闪发光的巨大火龙掠过天宇。有些火流星会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些甚至会发出爆炸声。 这颗火流星坠落的速度极快,伴随雷鸣般的隆隆声响。它几乎是在眨眼间就消失了,但在一瞬间将掠过的夜空区域照得煌煌如白昼。 在它穿过的路径上,留下了云雾状的长带,那被叫做“流星余迹”。有些余迹消失得飞快,与火流星共生共死,用肉眼几乎捕捉不到,有的则可以存在几秒钟到几分钟,甚至长达几十分钟。 余迹慢慢地散去,众人的惊叹声也随之渐渐落幕,天台上重新回归沉默,天文社的同学们都陷入了兴奋后的余韵,脑中一幕幕地回放着方才绚丽的美景。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蒋防轻轻地牵住了潘琴垂落在身侧的左手。 楼顶的风有些凉,天穹上缀满星星,就像一场冻结了的大雨。 潘琴整颗心脏都发着烫,里面像是灌满了烧开的水,扑哧扑哧地沸腾着。 但她却感觉自己被漫天如雨的星光淋得浑身湿透了。 由头至脚,瑟瑟发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连心蛊(6) 观测完天琴座流星雨的第二天下午,潘琴去了越秀的大佛古寺。路上塞车严重,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火烧云悬在天边。 她从山脚走一步一步上去,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爬得她气喘吁吁,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整张小脸煞白,看着像是随时会昏倒在地的模样。 抬头看着正殿门楣上悬挂的牌匾,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发皱的衣服,而后低垂下头,恭恭敬敬地跨过了门槛。 古寺里梵音缭绕,檀烟袅袅,正中央有三座金身大佛,正是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由左至右分别是迦叶佛、释迦牟尼佛和弥勒佛。 三世佛高高在上地端坐莲台,宝相庄严,低垂的眉眼静静看着尘世间碌碌如蚁的人们。往来叩拜上香的信男信女均是一脸虔诚,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潘琴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虔敬的表情,她将面前的三世佛和他们身畔的诸位菩萨一一拜过,惹得寺里的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拜过佛。 黔东南的潘家有自己的信仰神,尽管似乎从来没有显过灵。 所以现在,她想要信一次别的神。 潘琴最后在观世音菩萨像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菩萨右手执南海明珠,左手持杨柳净瓶,眉眼半垂,神情慈悲。 她拜了三拜,每一次都将自己的腰肢往前倾到最深,额头贴地,双手平平摊开,微潮的掌心朝上,放在耳侧。 然后,她双手合十再拜一次,拿过了面前的紫竹签筒,里头是一支支暗红色的竹签,其中的某一支,会给她答案。 潘琴摇着签筒,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双眼紧闭,心中默念道,“观世音菩萨,听说在诸佛之中您最是慈悲,求求你告诉我,我可不可以”顿了下,“我有没有资格,去拥有” 啪的一声,一支竹签坠落在地上。 她停住了手,良久,才缓缓睁开双眼,拾起地面上的竹签,竟有些不敢去看。而她也真的没有读上面的签文,匆匆站起身,径直去找解签的老僧。 暗红色漆的桃木桌后,老僧双眼微眯,双手拢在褐色的僧袍袖子里。潘琴刚刚站定,尚未开口,他便伸出了苍老如枯枝的手,问,“求什么。” “姻缘。”她说着,将竹签搁在他的掌心。 老僧垂眼,目光扫过签文,顿了顿,轻轻抬头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他眼皮向下耷拉,眼睛有些浑浊,连眼白都发了黄,却绽着清透的光。 “美人自刎乌江岸,将军空老玉门关。”他说,“下下签。” 闻言,潘琴浑身蓦地一僵。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老禅师,请问有没有法子,可以破解?” “悬崖勒马。”老僧回答得简短,声音平静无澜,他轻轻将竹签放回签筒中,后又重新缩起手,拢下眼皮,恢复了原来的坐姿,如同一棵老松。 潘琴呆怔了许久,只觉得苦涩的味道从喉头一点点蔓延了出来,充溢了整个口腔。直到后面的香客不满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让位,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连连道歉,拖着步子往古庙外走去。 在她身后,老僧轻轻转头看向她的背影,低低地叹了一声,似有难掩的怜悯,“他生莫做有情痴罢。” 潘琴垮着肩膀,脑中混乱成了一片浆糊,慢慢地向山下走去。她反复咀嚼着老僧说的那四个字,“悬崖勒马”,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最后,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是每一座寺庙都灵验的,也许大佛古寺就是一水货,骗骗香火钱罢了,那老僧八成是信口胡诌。 想到这里,她心头的重压稍稍纾解了一些。 下了山后,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浮云蔽月,空气的温度也降了几度。月亮如同一枚昏黄的鬼眼,盯牢了地上众生。 离外头的大路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这段小路上灯光昏暗,两侧植满了草木,低矮的灌木丛中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吓人。 潘琴从自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以后,才发现周边的环境在浓浓夜色中显得是这样荒凉。她朝前看,没有人,又朝后张望,也见不到人影,唯有大佛古寺远远地矗立山巅,高高在上。 一阵风过,她后脑勺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眼看着大路上的灯火近在咫尺,潘琴背后传出了擦擦的脚步声,速度极快,声音却不大,她乍听见,胳膊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正要张嘴喊救命,冷不防身后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只能徒劳地发出“唔唔”的声音。同时,另一只手圈过她的腰,劲道极大,箍得腰肢生疼,而后狠狠将她拖入了路边茂密的树林中。 “不要叫。”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把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 潘琴想着破财消灾,连连点头表示愿意配合,身上的桎梏便松了开来。 她吓得手都哆嗦,只扫了对面的人一眼,见他带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上半张獐头鼠目的脸,手里还提着锋利的匕首。她也不敢多看,便低下头打开挎包,匆忙把手机、手表和现金全部掏了出来,颤着手递给对方。 对方一把扯过,趁着一瞬间的月色看清她的脸,目光闪了闪,对她身后的高壮男人笑得奸邪,“大哥,这妞儿长得还不错,咱们也很久没开荤了吧,不如” 潘琴顿时脸色大变,劫财还不够,还要对她这个人动歪心思? 她一想到自己被两个男人凌.辱的画面,理智顿时全然断线,转身就要跑。 高壮的男人冷笑一声,仿佛是在嘲讽潘琴的不自量力,而后朝着她的方向大跨一步,伸出手,就在快要抓她的时候,旁边忽然一道人影窜出,狠狠向他撞去,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快跑!”那人抬起头,朝潘琴喊道。 是蒋防。 她一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地上的高壮男人低吼一声,腾地一个鹞子翻身,跃起来跟蒋防厮打在一起。蒋防从小就学跆拳道,男人只凭一身蛮力,一时之间,两人缠斗得不分伯仲。 他低喘着,寻了个间隙,朝对面高声道:“我已经报了警” 话还没说完,便听潘琴哑着嗓子叫道:“蒋防!背后!” 蒋防闻言,还没反应过来,月色下寒光一闪,他的小臂上便被划了一刀,血一下子从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间淌了出来,锐痛传入大脑皮层,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高壮男人对着同伙低骂一声:“蠢货!快跑,等会条子来了你怎么收拾!” 那个矮小的男人顿时就被他骂醒了,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于是两人头也不回地往树林深处跑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潘琴连忙跑到蒋防身边,她慌乱得脚下直打结,差点没摔了一跤。 她搀扶住他,泪水挂在眼眶,声线不由自主地发颤:“你怎么样?我们马上去医院。” 医院里。 蒋防坐在走廊边的长凳上,他的小臂上缝了七针,正火辣辣地作痛,包裹手臂的纱布还隐隐约约渗着暗色的血。潘琴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手里拿着止疼片,蹲在他腿边,“吃药吧,别忍着。” 他点了点头,吃下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蒋防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看了会儿地板上铺的方格子瓷砖,然后又抬起头来跟她对视。 两人的眼瞳中倒映出彼此略显狼狈的样子。 半晌,他和她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潘琴站起身,坐在他旁边,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听了这话,蒋防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是从潘琴的角度,她看不见。 “我刚好也去大佛古寺,碰巧遇到。”他说。 她没有想太多,话锋一转,责备道,“既然报了警,就好好待在原地等人来,为什么跑出来,不知道很危险吗?” 那匪徒划下了这么深的伤口,她真怕给蒋防留下什么后遗症。尤其是他这样喜欢弹吉他,伤到筋骨,也不晓得有没有影响。 “当然是因为不想你受伤啊。”蒋防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心跳漏了一拍,不说话,垂下了眼,睫羽微颤,如同风雨中的蝶翅。 他不想看见她脸上继续保持那歉疚的表情,便故作轻松地打趣道,“对了,你不是说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吗,怎么跑来拜佛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祈求菩萨保佑我论文开题可以过审。” 蒋防大笑,失了些血色的脸庞依旧神采飞扬,“迷信,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 潘琴不说话,仍是浅浅地笑,左手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搭上右手腕。 在苍白透明得能看见细小的青紫色血管的皮肤下,一个凸起的小点飞快掠过,那是她体内的蛊虫,之一。 无所畏惧,究竟怎么样,才能做到无所畏惧? 她害怕的东西,有很多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连心蛊(7) 十月底,凰城的草木花树仍是开得浅红深碧。 潘琴要去考察有近九百年历史的沥滘牌坊,这是她一门课程的期中作业。 蒋防刚拿下驾照,听她讲了这事儿以后,非要开车送她过去,“我的沃尔沃已经饥渴难耐了!” 潘琴答应了,她怀着小小的私心,向他提建议,说不如前一天傍晚出发,到那里游玩,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去牌坊也不迟,权当是放松身心。 “听说那边夜里有‘流水浮灯’一景,很雅致。”她说。 潘琴想,或许她可以在流水浮灯边,对他说一些放在心里很久的话。 蒋防爽快地同意下来。 两人一起出发的时候是黄昏时分,太阳正徐徐落下,血色的余晖将天空和云霞染成大片的赤红色,仿佛是熊熊烈火,燃烧在遥远的天边。 蒋防开车开得很稳,完全不像是个驾照都还没摸热的新手。他们跟着导航走,拐上了一条小路,路上尘沙飞扬,车辆稀少。 车厢内回荡着淙淙的音乐,是千千阙歌。他轻轻地跟着哼,潘琴坐在副驾驶上,沉浸在这种氛围里,感到十分安心。 前头是一辆小型运货卡车,载着一捆捆的钢筋,每条都有两根手指的粗细。卡车看上去有些破旧,排气管里喷出黑灰色的气体。 潘琴瞧在眼里,心头突然涌起了莫名的害怕,她扭过头对蒋防说,“要不咱们超过去吧,前面那辆车有点恐怖。” 蒋防勾起嘴角,冲她摆了个ok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前面的卡车司机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情,猛地一刹。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吞下已经滚到喉咙边的脏话,手中方向盘一转,而后左脚狠狠地踩下了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停在了路中央。 潘琴浑身颤抖,看着眼前呈蛛网状但尚未碎裂的车前窗,嘴中嗬嗬地喘气。 陈慧娴的歌声还在车厢内来回地飘荡,渗入她的耳膜,全部变了调。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表盘上秒钟擦擦跳动的声音似乎都拉出了绵长的丝,缠绕着怎么也跳不出这个宿命般的轮回。 她呆怔了很久,终于以某种不可思议的勇气,转头看向身边的蒋防。 然后一声尖叫,宛若肝胆俱裂。 一根没有捆牢固的钢筋,借着刹车的作用力,从前面的货车厢上飞速滑落下来,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穿破车前窗,刺过他的胸膛。 生与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蒋防停止了呼吸,胸前流淌出一大片湿红,染透了上半身的衣衫。 他那双总是光彩熠熠的眼睛,甚至没有来得及阖上。 如果他没有打方向盘,将车身向右移。 又如果,他没有及时踩下刹车。 死的那个人,都会是她。 肇事的货车司机很快便启动车子继续上路,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潘琴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突然刹车,也不知道他到底晓不晓得背后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事实上,她也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来匀给别的地方。 她满脑子只有怎么能救回蒋防,尽管她伸手探到他已经没了鼻息。 潘琴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钢筋从蒋防的身体上拔.出来。 那条该死的钢筋贯穿了他的左胸膛,又穿过他背靠着的驾驶位座椅,只差一点点,就会钉进后座的椅背。 她身体弱,力气小,扛过最重的东西就是饮水桶,空了的。 一开始,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都被磨破了皮,也只抽出了半寸不到。 最后她弓着腰,一脚踩在座椅上,一脚踏住蒋防的肩膀,才慢慢地将那条钢筋彻底拔了出来,让它从车前窗破的洞里滑了出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潘琴完全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眼泪。她对着蒋防那双空洞无物的眸子,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车厢内的冷气没有停,24c,寒意一阵阵地从出风口扑到她背上。 她不由得想,如果能从第三视角来旁观,这个场面会是多么的滑稽可笑,就像是一出黑色幽默的闹剧。可死亡却是真真切切的。 潘琴做完这一切,精疲力竭,浑身大汗淋漓,掌心是一片血肉模糊。 她瘫坐在副驾驶座上,车窗外是绵延的丘陵,丘陵上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偶尔路过的车辆会给她带来几秒钟的光,还有从摇下的车窗里传出的咒骂声。 如果他们知道这黑暗的车厢里有什么,大概只会夹紧尾巴一言不发地溜之大吉,她暗暗地想。 片刻后,潘琴从贴身的衣袋内抽出了一个小小的黄纸包,摇一摇,里面传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是家里人给的,一道辟邪黄符,符纸里包着辰砂。 辰砂,即是最好的朱砂,对于赶尸而言必不可少。 赶尸,又叫移灵,属于苗族巫术,与蛊毒、落花洞女一起,并称为“湘西三邪”。 在潘家,关于这些邪事的藏书不少,家中人也从来不避讳谈起苗族巫术,潘琴从小耳濡目染,对赶尸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手法都了然于胸。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告别纸上谈兵,把这种巫术真正付诸行动的对象,会是蒋防的尸体。 潘琴深吸一口气,拆开符纸,舔湿了指尖,轻轻蘸取辰砂,点在蒋防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这七个地方是七窍出入之所,用辰砂封住,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 然后,还要将一些辰砂塞进耳、鼻、口中,这三个地方是三魂出入之所,这样做可以将魂留在死者体内,但她手里的辰砂已经不够用了。 想了想,潘琴从自己血肉翻起的掌心挤出几滴鲜血,搽在蒋防的耳垂和鼻子上,而后用力啮破自己的舌尖,倾身过去,贴在他苍白冰冷的嘴上,把口中涌出的血液哺了进去。 她吻着心上人的嘴唇,心中却没有半点绮念。 潘琴知道自己体内有几枚蛊虫被喂食过大量辰砂,因此她的血液里有辰砂存在。在年幼的时候,那些蛊虫曾经折磨得她不能入睡,现在她却很感激它们。 她找到蒋防扔在后座的鸭舌帽,戴在他头顶,帽檐压得极低,盖住了大半张脸,又把他敞开的外套拉链拉上,掩住了内衫上那一大片干涸的血迹。 最后,她拍了一下手,低喝一声:“起!” 蒋防原本瘫软在座位上的尸体,一下子就直起了上半身。 辰砂的量不够,而且还缺少了湘西走尸专用的镇魂神符,他的三魂七魄能在体内停留多久,潘琴的心里非常没有底。 她将他领到一家宾馆,抱着他逐渐僵硬的躯体,想了一个晚上。 最终她下定决心,要把他带回来,从无知无觉的死域里带回来。 他这样一个人,不该就这么死去。她要让他活着,像从前一样,唱歌,弹琴,眉飞色舞地说话,张扬肆意地笑。 她想起了一个被列为禁术的邪阵——三尸锁魂阵。 当这五个字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她的嘴角不由得泛出一个苦笑。她先前连杀鱼都不敢,现在却连杀人的心思都动了,还打算付诸行动。 她要用这个邪阵保住他的魂魄,直到找到复活他的办法。 看看,人在绝望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得出来。 为了将自己的罪孽降到最低,潘琴一开始就试图寻找有罪者来筑阵。 以罪抵罪,可以骗自己说是替天行道,她在良心上才能稍微过得去一点。 事实证明,一个人如果身怀异术,要取普通人的性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她先前不愿意做,也没必要害人,现在一旦上了手,简直易如反掌。 头两个把性命交待在潘琴手上的,是在大佛古寺打劫过她的那两个歹徒。 她在地铁站重遇了他们,当时就感觉那简直是上天送来的礼物。 那俩人压根没有注意到她,她却通过身形和嗓音,一眼就把他们认了出来。然后她便偷偷跟踪,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把可以瞬间夺人性命的噬蛊虫弹到他们身上,再用赶尸的法子,带回了自己租住的地下室。 就这样,三尸锁魂阵,只差一人。 可一时之间,潘琴却找不到能够下手的对象。 舍友,同学,老师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样善良无辜。 她神经质一般地期盼有恶人出现,希望有人来伤害自己,那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对方的尸体扎在锁魂阵的槐木杆上。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潘琴再也没有办法等下去了,蒋防的死状时不时会在她眼前浮现。他胸口上那被钢筋扎出来的小洞,就像一只血淋淋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 最后,在一个寒风料峭的深夜,她颤抖着手,走到天桥下的一个乞丐面前。 那衣衫褴褛、断了双手的老乞丐仰起头,不解地望着她。 她咽了一口唾沫,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样活着很累吧,早点解脱,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对么?” 于是,三尸锁魂阵,终于成型。 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只为了牢牢锁住一道魂魄。 那是她的蒋防,为她而死的蒋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连心蛊(8) 残阳如同一团血色的火焰,酣畅淋漓地烧在天际线上。 潘琴缓缓走在校道上,风掠过,黄叶打着转儿坠落在地,被步伐匆匆的行人踏过,发出破碎的声音。 她仰起头,望着天空,神情一片空白,仿佛正陷入沉思之中。她只是在想,这个傍晚的光影和色彩,像极了蒋防出事的那天,让人不安。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把他带回到这个世界上的方法。 ——以命续命。 她可以把自己的阳寿过给他。 潘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现在正在考虑的问题是自己要把多少阳寿渡给蒋防比较好,是一半,还是三分之二? 她低下头,直视着前方的道路,继续向前走。 迎面走来一个白衣黑裙的女孩儿,没有下雨,日薄西山时的阳光也并不猛烈,她手里却撑着一把黑伞,伞檐压得极低,望不清楚脸,只能看见一个小巧的下巴。 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她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也愈发浓厚了起来。 潘琴踌躇了半晌,打算走到另一边的道路上去,正待迈腿,对方却不知为何一眨眼便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谢猜意抬起赤链伞,飞快地伸手,捏住潘琴纤细的脖颈,狠狠把她压到旁边攀满了爬山虎的墙上,动作迅疾得如同毒蛇吐信。而后她伞面一转一遮,将她和潘琴两人拢在阴影之下,隔绝了路人略带探究的目光。 “别乱动。”她低声警告道。 “你,是谁?”潘琴艰难地颤动自己的声带,喉头滚出了几个字。 一时之间,谢猜意竟然有些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的身份。 她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宵猎,守脉人。” 潘琴仍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整张脸憋得发青。 她从来不知道宵猎是什么,守脉人又是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凰城是龙脉所在之地。她没有那个意识,还以为这里就是个普通大学而已。在蒋防的事情之前,她更是一直安分守己,没有人会上门找麻烦。 “算了。”谢猜意决定放弃解释,“你只需要知道,凰城的阴阳之事归我管。” 她松了松手指,潘琴感到呼吸稍微畅通了些,立刻吸了一大口气,缓过劲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用了禁术三尸锁魂阵,犯了大罪,凰城的规矩容不了你,你必须得死,由我来动手。”谢猜意耐心地给她陈述目前的情况,向她下达死亡通知书,末了还问了句,“现在,你明白了吗?” 潘琴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竭力消化她说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目光在伞内流转了一下,看见左右各有一道金符,似乎是辟邪和诛妖,再加上对方说出了三尸锁魂阵的事情,她觉得面前的女孩儿应该不是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发病的精神病患者。 “所以说,你算是这里的执法者?你,要杀我?”潘琴试图表现得镇定,但颤抖的声线出卖了她。 三条人命,已经让她夜夜受困于噩梦之中,每天天还未亮就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天道好轮回,她知道自己会有报应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是。”谢猜意颔首。 “那为什么不动手?”顿了下,她又问,“还是说你现在就打算杀了我,就在这大街上?” “不,我现在还不能动你。”谢猜意摇了摇头,“你身上还绑着另一条命。” 潘琴不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什么叫还绑着另一条命?” “不要再装傻了吧。”谢猜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身上有连心蛊,你的命跟另外一个人息息相关,你受伤,那人身上会冒出同样的伤口,你死,那人也会死,不是么?你是潘家的女儿,蛊毒的事情,应该比我清楚。” 先前她从叶雉那里听说了潘琴身上有连心蛊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认为潘琴为了规避惩罚,故意在自己和另一个人身上施了这种蛊,让她不敢轻易动手,因为潘琴有罪,另一个人却可能是完全无辜的。 她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间接杀死也不行。 谢家人之中,从来就不缺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或许对这种事情不怎么介意,但她打从心眼里不情愿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者的鲜血。 不过,瞧了潘琴刚才的反应,谢猜意忍不住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这个女孩儿似乎连宵猎的存在都不知晓,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个法子? 潘琴怔怔地听着。她体内有太多蛊虫了,每一种蛊虫的名字、用处和后遗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种是叫做连心蛊。 连心蛊属于子母蛊的一种,它失传已久,一旦入体难以察觉,可它的作用,潘琴却是知道得很清楚。 正如眼前自称是宵猎的女子所言,连心蛊能够把两个人的命运牢牢绑在一起,休戚相关,生死与共。通常,只有感情极好的情郎情女才会给彼此种下这种蛊,以示夫妻连心,百年好合,生同衾,死同穴。 如果她身上有子蛊或者母蛊,那么,跟她连了心的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又是什么时候给她下的蛊? 潘琴在脑海中苦苦搜索,竟然找不到一个可怀疑的对象。 不知不觉间,谢猜意已经松开了对她颈部的桎梏,看着她茫然的表情,暗道,这背后又不晓得有些什么隐情,但与她无关。 她神色又故意冷了几分,端出一副手握生杀大权者的架子来,语气冰凉地像是在下达通知:“不管如何,你最好尽快解开连心蛊。” “可我——”潘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 谢猜意继续道,“别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可以一直这样拖延下去,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不论连心蛊的另一头是谁,我都会动手。”她扫了一眼潘琴脸上那乍然变得难看的表情,“你要是想找人陪葬,我是不介意的。” 说完,她也不等对方给出反应,将赤链伞一收,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潘琴愣愣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借着昏暗夜色下还未彻底散尽的天光,看见她一个拐弯,进了食堂。 潘琴:“” 刚威胁完人就跑去吃晚饭了么。 她兀自摇了摇头,死亡,看来是她不可避免的一个结局了。 潘琴抬眼,在她略显空洞的目光下,男女老幼来来往往,世界还是照常运转,并没有因为她的悲剧而放慢速度。 ——不对。应该说,死亡是所有人类不可避免的结局,她始终是逃不过的,只是提早了而已。这么一想,她心里似乎好受了点。 潘琴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冷静得多,或许是在潜意识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为了一己之私,她残害了三条生灵,本就应当以死赎罪。 只不过,她很舍不得蒋防。 潘琴转过身,打算回地下室多看几眼蒋防,脚步却突然一顿。 她看着眼前身形颀长的男人,犹豫几秒,还是打了招呼,“胡教授。” 胡西彦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却没有瞧她,潘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对方看的似乎是——谢猜意离去的方向? “她很凶,对吧。”胡西彦突然开口,似是疑问句,又似是陈述句。 潘琴不知道怎么接话,不由得暗自揣度起了他跟谢猜意的关系。 胡西彦优哉游哉地踱步到她身边,抬起手,潘琴觉得他此刻无比高深莫测,远不如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见面时那样如春风般和煦,于是戒备地往后一退。 然后才垂眼去看胡西彦的手,只见他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块似玉非玉的东西,在橘黄色路灯的灯光笼罩下,流转着浅浅的白色光华。 “拿去,也许派得上用场。”胡西彦说。 潘琴不明所以,不敢伸手去接,问,“这是什么?” 胡西彦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了用法,“摔在地上,可以形成一个方圆十米的结界,这个结界能维持七个小时。” 方圆十米,正好是三尸锁魂阵的占地大小。 七个小时,正好是续命之术所需要的时间。 “胡教授你,究竟是谁?”潘琴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喉咙莫名干哑,她咽了下唾沫,“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帮你。”胡西彦勾了勾嘴角,凤眼微眯,“我只是爱看热闹罢了。” 说完,朝着食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潘琴看了看手中玉白色的石头片儿,暗想,凰城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她走了没几步,眼前又窜出一个人影,拦住她的去路。 对方气喘吁吁的,急急地叫了她一声:“潘琴!” 她疑惑地瞧着对方,“关山月?” 今天是怎么了,她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跟那么多人说过话。 关山月用手当扇子直往脸上扇风,喘着粗气,“打你手机,呼,怎么不接?” 潘琴从裤兜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哦,没电了。” “总算,总算是找到你了。”说完,关山月便用两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视线在她脸上逡巡,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 潘琴被她看得一头雾水,还有点悚然,“找我什么事儿?” 她们俩,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联系了吧。 “你,知不知道蒋防在哪里?”关山月问。 她那样期待地望着潘琴,仿佛她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是最后的希望。 潘琴眼皮跳了跳,半晌才问,“你找蒋防做什么?” 她从来不晓得关山月和蒋防认识。 关山月朝天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废话,你男朋友失踪了你不找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连心蛊(9) 凰城图书馆背后的咖啡厅内,潘琴跟在关山月背后,脑子里仍然不断地回荡着她那句“你男朋友失踪了你不找吗”,整个人几乎失了神。 关山月是双山大学的,与她同为民俗研究社的社员,两人的导师关系很好,之前那个暑假她还跟关山月和其他社员一起去湘西自治州做过田野调查。不过,她认为彼此之间的关系,最多只能用“普通朋友”四个字来定义。 对于关山月此人,潘琴只晓得她是个富二代,出手很是大方,平时有些公主脾气,做事也偶尔很冲动,但并不会难相处。 现下,她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正呼之欲出。 两人落座,关山月清了清嗓子,向服务员点了杯拿铁,又问她要喝什么,潘琴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关山月挑的卡座,正是之前她和蒋防最常选的位置。 “一杯柠檬水就好。”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室内流淌着轻灵缓和的音乐,关山月望着她,嘴巴嗫嚅了几下,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潘琴也淡淡地回看对方,发现她似乎黑了不少。 空气凝滞,她率先开口:“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的说吧。” “对不起,潘琴。”关山月的第一句话,便是道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 潘琴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笑了笑,“那我怎么不知道?” 关山月沉默了一小会儿,却莫名其妙换了个话题,又问,“蒋防在哪里?” “你为什么认定了我知道蒋防的去处?”她反问。 关山月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试图在氧气中汲取一些勇气,而后,她终于决定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通通都对潘琴和盘托出。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起去湘西古丈做田野调查吗?”她问。 潘琴点了点头。当然记得,那次她们一行人走得非常深入,甚至找到了一个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小部落,获得了很多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关山月继续说道,“我在那个部落得到了一种蛊虫。” “什么?”潘琴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指甲缓缓陷进掌心,一股钝痛蔓延开来。她想,或许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连心蛊。”关山月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潘琴不做声,死死地盯着对方。 关山月垂下了脑袋,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她艰难地开口,“你知道,我虽然跟你一样研究民俗,但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所以呢。” “族长跟我说了连心蛊的效用,我不信,所以,就拿自己做实验”她顿了顿,“还有你。主蛊我服下去了,副蛊我偷偷放在了你的水杯里。” 她自小胆子就很大,什么都敢尝试,朋友们开玩笑管她叫“作死小能手”,久而久之,她胆子也就越来越肥,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任何后果,她都认为自己能承担得起。 只有暗自给潘琴喂连心蛊这件事情,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没想到,那个连心蛊,真的有用。 在结束了古丈的考察之后的某一天,关山月本来好好地待在家里打游戏,突然就有一股窒息般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全身。那一次她几乎死亡,等一切结束后,回顾起那种痛苦和孤立无援,她感到非常后怕。 几番打听之后,她才从潘琴的朋友那里知道,同一天同一时间,潘琴去湖边游泳,游到半路小腿抽筋,差点没溺死在湖里。 还有一次,她什么都没做,手上却无端端裂出了一个刀口。 关山月真的怕了,她不想继续把自己的生死系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决定去湘西古丈一趟,想办法解蛊。 可她去了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个部落,还在深山里迷路,差点没把自己喂了蛇,最后只好无功而返。 听了这话,潘琴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声音嘶哑,“为什么是我?” 难怪难怪她的身体会时常莫名其妙的这儿痛那儿疼,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体内蛊虫作祟的原因,也没有多加怀疑,反正已经习惯了。 她不由得暗想,关山月运气还真好,同行的有五六个男女,偏偏挑中了她来做实验,要换做是别人,怕是早就发现不对劲,起了疑心。 “只是,只是因为你刚好跟我同屋睡,所以”关山月不敢看她的脸。 一时沉默,气氛有些令人难堪。 “这些,跟蒋防又有什么关系?”潘琴问。 她有些发抖,握紧了手中透明蓝的玻璃杯,十指根根发白,力道震得连冰块都发出了细微的啷当声。 关山月咬了咬下唇,视线下移,投向潘琴的杯子,看着沉在水底的柠檬片。 她家里虽然富裕,但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婚,她跟的是母亲。母亲一贯对她不冷不热,再婚后就更是疏远了她。 自从上了大学以后,她基本就没再跟父母联系了,只有那些源源不断地打到卡上的钱,好像勉强可以证明她还是有一对爹妈的。 因此,关山月从来没想过要跟自己的父母商量这件事儿,她不觉得他们会相信听起来这么荒诞不经的东西。 她能全心信任的人只有两个,她的导师,还有交往了三年多的男朋友,蒋防。 她首先把事情告诉了导师。那年近不惑的教授对此很是感兴趣,就给她批了假,自己也向教务处请了长假,决定跟她一起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然后,她犹豫了许久,才将连心蛊的事儿对蒋防也说了。 蒋防是隔壁凰城大学的,跟潘琴一个学校。 当初,关山月在两个学校吉他社的联谊会上认识了他,当即眼前一亮,走过去要了联系方式。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更何况关山月各方面条件都优越,热情大胆,性子也不坏,两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 乍一听完关山月的话时,蒋防还以为她是在编故事逗自己玩儿,直到她撸起衣袖,把手上尚未痊愈的伤疤展示给他看,他才认真了起来,蹙着眉头,把她好生说了一通,责备她不该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成儿戏。 她把自己要跟导师一起去找解蛊方法的事情告诉了蒋防,他担心她路上的安危,一开始非嚷嚷着要跟她一块儿去,但她不肯答应,而是让他看顾好潘琴,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别让潘琴出任何意外。 蒋防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的安排。他认为,的确需要有一个人注意潘琴的安危,否则一旦她出了什么事,关山月也难逃一劫。 关山月和导师一去就是大半年,前一两个月还能跟蒋防打电话发短信,到了后期,他们走的尽是偏僻的地方,连信号塔都没建,手机基本上成了废物,她也就无法再联系到自己的男友。 等到她终于找到解蛊虫,回到广州的时候,蒋防却失踪不见了。 她问遍了他身边的人,他的老师说他身体不舒服,请了长假回家休养,他的舍友说他大概是去旅游了每个人的说法似乎都不一样。 而蒋防最好的朋友,那个经常笑嘻嘻地叫她“嫂子”的男生,还表情古怪地问她,“你跟蒋防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不敢相信蒋防会就这样人间蒸发。 最后,她终于想到了——潘琴。 思及此,关山月抬起头,回答道,“我让他保护好你,别让你出事。”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潘琴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霹雳。 在关山月说完连心蛊的事情之后,她的内心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猜测,现在,关山月只是把答案上那层似有若无的纱布揭开来,让她看了个清楚痛快而已。 可是潘琴依旧觉得很难过。 她甚至觉得,蒋防的死,都没有这背后的真相来得让人心碎。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一阵阵说不出的奇异的冷,从脚底下滋生了出来,一路往上冲到了她的脑袋里,让她浑身颤抖得比先前更加剧烈。 ——“我想跟你做个朋友。” ——“这个嘛,我偷偷看了你笔记本上的名字。” ——“当然是因为不想你受伤啊。” 原来如此。 原来,全部都是谎话。 全部,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如果她伤,关山月也伤;她死,关山月也死。 在那场车祸的生死关头,他自愿迎向那根钢筋原来不是为了她。 他不是为她而死。 他蒋防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她潘琴。 是为了远在异乡的关山月。 看着她脸上怪异的神色,关山月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潘琴?” 潘琴没有说话,睁开双眼,眼睛通红,吓了她一跳。 关山月避开那骇人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敢再问蒋防的事情。 她低下头在挎包里翻找了起来,最后手忙脚乱地把一个紫竹做成的小盒子摆在了桌上,“这里面,装的是连心蛊的解蛊虫。” 说完,关山月似乎镇定了一点。原本,她对潘琴是感到很歉疚的,但现在把解蛊虫摆在了台上,她心里的内疚总算减少了些。 她想,只要解开了连心蛊,一切就可以回到原点。 潘琴还是一言不发,她听见自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蛊虫,需要两个人都用了才可以解开连心蛊,我的已经弄好了”她期期艾艾地开口,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殷勤的味道,“潘琴,我教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潘琴已经伸手拿过紫竹盒,揭开了盖子,里面有一条发丝般细长的虫子,颜色如同锈红了的废铁,正一拱一拱地蠕动着。 她伸出右手食指,对准它的头部,那虫子立刻便抬起了头,倏地一下,如闪电般迅疾地从她的指甲盖里钻了进去。 关山月吃惊地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 过了半刻钟,潘琴仍是没有开口。 她突然拿过旁边闲置的餐刀,一把扯过关山月那纤细漂亮的手,摊开她的手掌,眼睛眨也不眨就往上面割了一刀,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关山月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你——” “你应得的。”潘琴冷冷地说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没有浮现任何的伤口。 连心蛊,解开了。 她和关山月之间这道无形的锁链,终于断开。 那个撑着黑伞的女孩,凰城的宵猎,可以没有丝毫忌惮地对她动手了。 关山月咬牙忍住火辣辣的疼痛感,“那,你知不知道,蒋防究竟” 究竟,是在哪里? 潘琴很不合时宜地扯起了嘴角,僵硬地笑了起来,说道,“不用担心,蒋防,很快就会回来。”她顿了顿,“回到你身边。” 那笑容极其苍白稀薄,仿佛轻轻伸手一触,就会碎落一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连心蛊(10) 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夜风拂过,星辰寥落。 回地下室的路上,潘琴机械地迈动着自己的脚步,她一双眸子空荡荡灰蒙蒙的,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她就仿佛是被谁硬生生地凿去灵魂,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在这世上。 潘琴问自己,你恨关山月么? ——恨。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想杀了她。 可她不能。 蒋防是那么爱关山月,他为了关山月,处心积虑地靠近她,强势地进入她的生活,想方设法缠着她,免得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出事,最后,还为了关山月,把自己的一条命都赔了进去。 潘琴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放弃救回蒋防,哪怕是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 她想,倘若蒋防醒过来,发现关山月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所以,她再气再恨,也只能在关山月的掌心割了一刀,稍稍泄愤。她甚至不敢太用力,怕关山月那纤弱的手就这样被废了。 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谴责关山月呢。 关山月为了验证连心蛊的真假,可以偷偷地把蛊虫喂给她;而她,为了复活蒋防,可以接连害死三个无辜的人。 她们都是一样的自私。 潘琴嘴角泛起一个苍白苦涩的微笑。 她从来没有识过情滋味,第一次有了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人,竟然落了个这样的结局。而她的一生,也眼看着要走到头了。 不管蒋防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把她救了下来,她毕竟是欠了他一条命,她淡淡地想,算了,还给他就是了,两不相欠。 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事实上,潘琴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念头,想要反抗谢猜意,但她很快便觉得自己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 交待在她手上的三条人命,两条是因为毫无防备,一条是因为没有反击能力,才让体弱的她得了手,可谢猜意光听那名头,就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物。 只剩下三天了。 在谢猜意找上门之前,她必须让蒋防活过来。 潘琴心如絮乱,各种纷繁复杂的思绪在她脑海里相互交缠,她一会儿想着怎么留给家里人一个交代,一会儿又想着有什么心愿是尚未完成的,弄得脑子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让人难受得紧。 她没有发现,关山月就偷偷摸摸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寻找蒋防的过程中,一些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地传进了关山月的耳朵里。那些话语,每一字每一句,全部都是关于蒋防,还有潘琴。 她不是凰城的学生,所以在这里,知道她跟蒋防关系的人并不算多。而在她消失的大半年里,蒋防和潘琴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对。 听了潘琴说蒋防很快就会回到自己身边,关山月敢肯定,对方很清楚蒋防在哪里,可偏偏不愿意对她直说。 她原本很信任蒋防,与其说是相信他的为人,倒不如说是相信自己的魅力。可现在,她有些不敢确定了。 为什么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潘琴的脸色会变得如此难看?为什么潘琴要对她隐瞒蒋防的下落? 她想起自己打听到的,据说前段时间潘琴匆匆忙忙地搬出了学校宿舍,而蒋防也是在那几天开始不见人影 难道说,他们俩,已经到了同居的地步? 想到这里,她心中猛地一震,狠狠地咬紧了后槽牙。 她一定要去查个究竟。 潘琴神思恍惚,站在租住的地下室门口,掏钥匙掏了老半天,钥匙丁零当啷的碰撞声回荡在阴冷黑暗的楼梯道间。 关山月捂住嘴巴,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人身体紧绷着,像一支蓄势待发的长箭,下一秒钟就要扑出去。 终于,潘琴将铁门打了开来,她还没有来得及踏进去,便感觉背后一阵风袭来,一个人重重地撞了过来,她低呼一声,顺着惯性跌了进去。 用来掩盖三尸锁魂阵的那两重黑色帷幕离门口很近,潘琴和关山月一起压着布幔倒在地面上,布幔承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重力,哧啦一声,一下子就从天花板上被撕扯了下来,里面的阵法一览无余地展现了起来。 关山月迅速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揉着撞疼了的手肘,暗自希望不要留下淤青。 烛火曳动出诡谲的光晕,几支红烛的焰心噼啪地爆了一声。 待眼睛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进屋之前,关山月设想了很多自己可能会撞见的场景,比如说蒋防擦着滴水的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又或者,是蒋防坐在沙发上调整吉他琴弦,手边的柜子上还摆着他跟潘琴的亲密合影 但不是,全都不是。 没有一个场景会像眼前这么骇人。 她没有料到,里面竟然会是这个样子,被挑在半空中的三具丑陋干尸,古怪血腥的法阵,无风自动的红绳黄符 饶是她胆子再大,也未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她牙床格格作响,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嘴巴张了张,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是喉咙被谁紧紧地扼住了一样。 一股凉意沿着脊背缓缓地蔓延了上来,就像有一只鬼手自背后抚过。 关山月眼睁睁地瞧着潘琴从地上爬了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血色瞬间散尽,苍白得就跟见了鬼似的。 潘琴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 她才刚开口,关山月已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哐当栽倒在地上。 无端端节外生枝,潘琴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想了想,她弯下腰,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关山月拖到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里,而后找出多余的红绳,将她的手脚全部绑了起来。 她不知道关山月醒来之后会做什么事情,也没心思跟她解释这里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她还要将转移阳寿的那个法子研究得更透彻些,时间不多了。 希望蒋防醒来之后,不要怪她曾经这样子对待关山月。 夜凉如水,谢猜意抱着赤链伞,斜斜地靠在树干上。 她眼瞧着关山月鬼鬼祟祟地跟在潘琴背后,进入了地下室,神色晦暗不明。 等了好一会儿,人还没出来,她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身正欲离去,却差点没撞上身后的胡西彦。 谢猜意皱眉,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绕开他,自顾自地迈步离开。 “不拦着她?”胡西彦跟在她身边,问。 “不想拦。”她说。 先前关山月找到潘琴,那一幕恰好被她撞见了,两人交谈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进她耳朵,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便跟了上去。 然后,她就在咖啡厅里听见了一切。 她觉得没有必要拦下关山月,一是因为她认为潘琴不会对她动手,二是关山月应该亲眼去看看,潘琴为了蒋防,都做了些什么,去看看她的一时任性,都带来了什么后果。这些事情,她该知道。 胡西彦慢条斯理地说,“连心蛊已经解开了。” “嗯。”谢猜意难得的应了他一声。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潘琴,不需要顾忌。”他轻笑。 谢猜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说了三天,就是三天。” “噢,难不成,你心软了?” 她不回话,面无表情地径直往前走,脚步暗暗加速。 “她要复活蒋防,你也不管么?”胡西彦继续问。 “凭她的本事,估计成不了。”她说。 “对了,谢同学。”胡西彦话锋一转,语气忽然轻快了起来,“老师似乎记得,你说过要请我吃窑鸡,我倒是知道有家店不错” 话音未落,几张百元大钞已经啪的一声,被拍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低头看去,挑了挑眉。 谢猜意把钱塞进他西装外套的胸前口袋里,眼角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去吃,吃个爽,我请客,教授您不用客气。” 胡西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连心蛊(11) 关山月没想到自己还能够睁开眼睛,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看见了一片黑暗,刚开始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阴曹地府,便不由自主地将呼吸的声音压到最低,等身上的五感渐渐调动了回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只是光线被眼前的布条挡住了而已。 她动了动身子,又惊觉自己手腕和脚腕被绳子束缚住了,不得动弹。 摸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又回想起晕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些东西,关山月感觉自己的汗毛啪的一下子炸开了,连呼救都不敢,生怕引来什么,毕竟,未知的东西是最可怕的。 过了会儿,潘琴微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要喝水么?” 她听见角落那边的关山月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知道她醒过来了。 “潘琴?”关山月不确定地叫了她一声,过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大着舌头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天哪,早知道这地下室里是这个样子,她又怎么可能会跟过来?现在倒好,蒋防没找着,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你。”潘琴摇了摇头,而后又想起她看不见,自嘲似的笑了笑,继续道,“你安心在这里待两天,到时候所有事情都会恢复原状的。” “你到底想干嘛?”关山月舔了舔发干起皮的嘴唇,又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潘琴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泛黄的古书,站起身来,“先喝点水吧,你晕了很久,要吃点什么别的吗?” 关山月简直觉得自己要发疯,现在她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接了一杯凉白开,潘琴将杯子凑到她的嘴边,“喝吧。” 她不知道那是水还是硫酸什么的,压根不敢张开嘴巴,用力别开脸去,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潘琴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涌起,干脆伸手掰过她的下巴,将水灌了进去,“喝,别渴死在我这儿。” 关山月感觉到唇上一凉,没有预想之中灼痛感,似乎的确是水,犹犹豫豫地张开嘴巴,最后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地灌了一整杯水下去。 喝完水,她舔了一下嘴巴,放软了声音,“潘琴,咱们也算是朋友吧?你把我绑起来这事儿先不提,可你能不能告诉我,蒋防究竟在哪里?” 潘琴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告诉她蒋防死了。 倘若她说出来,关山月多半会承受不来,甚至很有可能在蒋防复活之后,无法接受继续跟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在一起;但如果她不说,关山月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任性而为闯下了多大的祸,她不甘心。 犹豫良久,她颓然地垂下了头,“他出了点事儿。” “什么事?”关山月紧追不舍。 “不要再问了。”潘琴有些不耐烦,抬高音量说,“如果你还想再见到他,就闭上嘴巴别吵吵,不要来干扰我。” 她向来与人为善,大多数时候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这几句话一冲出口,连她自己都被这蕴藏着汹汹怒火的声音惊了一下。 关山月有点怂了,但还是鼓足勇气问:“是不是你对蒋防做了什么?” 她不由得想起了房内那三具死尸,他们皮肤枯槁发黄,皱得连五官都分辨不清了会不会,有其中一个,就是她的蒋防?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回答关山月的,是潘琴手里撕胶布的声音。 潘琴将大块的黑胶布贴在她嘴上,手上用力很重,没有丝毫顾及她那娇嫩的肌肤能不能承受得来。 关山月发出“唔唔”的声音,又挣扎了起来,潘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安静点。”顿了下,又假意威胁道,“你再出声,我说不定真的会杀了你。” 既然她死活不肯闭嘴,那她就只有出此下策了。 关山月闻言浑身一震,立刻就乖乖地敛下了声音,连腿也蜷缩了起来。 潘琴站起身来,回头扫了一眼背后的三尸锁魂阵,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大佛古寺里那名解签老僧说的话,“悬崖勒马”。 她苦笑一声,太晚了,她已经落在悬崖底下了。 凰城的宵猎给了她三天时间,她必死无疑,现在只是苟延残喘而言。 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个小巧的东西,她握紧拳头,走了出去。 关山月听见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的动响,先是呆愣了三秒钟,而后嘴里又“唔唔唔”地叫了起来,试图向她传达自己的不满,但对方没有理会她。很快,地下室内又回归了一片无声,阴森森的,寂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听着自己巨大的心跳声,砰砰地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旁边还放着三具尸体,潘琴竟然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潘琴是故意的。 潘琴没有离开太久,还不到二十分钟,她便已经返回了地下室。但对于关山月而言,一个世纪也许都没有独自待在这里的时间那么漫长。 地下室里没有窗户,方才潘琴出了一趟门,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夜了。 她原本就活得简单,现下要做的事情已经悉数完成,该留下的交待也已经留下是时候,对蒋防施行移寿之术了。 许多人以为深夜或者凌晨时分最容易整出一些幺蛾子,鬼故事也总是发生在夜幕完全落下以后。但事实上,黄昏时分才是。 傍晚日薄西山,白昼沉入黑夜,乾坤互泰、昼夜交替,那时候会有一炷香的盲时,最适合拿来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偷鸡摸狗、开启冥门、使用邪术之类的。潘琴记得,她的导师赵蒙生曾经告诉过她这事儿,还说正是因为如此,日本研究玄学的人一直将下午五点称为“逢魔时刻”。 潘琴对转移阳寿并不是很有信心,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施行过这种术法,所以才把步骤背诵了一次又一次,研究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成功了,蒋防自然会活过来;但要是失败潘琴不太敢继续往下想,只能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倘若术法真的没有成功,那么至少,她可以跟蒋防同年同月同日死,也许在黄泉路上,奈河桥边,还可以再见面。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先前她也不曾用过三尸锁魂阵,但不照样成功了吗?说不定,老天爷眷顾她,让她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这么想着,潘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细致地环顾四周,然后将烧得有些短了的红烛换成新的,又整理了一下绳子上固定的黄符,最后才打开了房间里的冰柜,把蒋防保存良好的尸体背下来,放在拖车上,从无数勾缠的红绳与地面的间隙之中推了过去。 那拖车是她专门找人定制的,只有薄薄一层木板,底下四角各安装了一个轮子,为的就是此时此刻可以派上用场。 蒋防的尸体进入三尸锁魂阵以后,她也从底下钻了进去。 立在法阵中央,潘琴垂下头,怔怔地看着蒋防僵硬的身躯,在他那年轻俊秀的脸庞上,唇瓣白得吓人,眉毛眼睫上都凝了一层霜。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低不可闻,“蒋防,你一定要醒来虽然你可能不在乎我的想法,但我还是要说,你死气沉沉的样子真难看”说着说着,她笑了起来,泪水却啪嗒一声从眼眶里坠落下来。 他应该是笑着的,跳着的,唱着歌儿的,不该是合上双眼一言不发的。 按照古书上的说法,潘琴用金针刺破了蒋防的尾指,艰难地从他的指尖挤出了一点血,低头吮了进肚子里。 紧接着,她又用同样的方法,将自己的血液喂到了蒋防嘴里。 正当她用金线缠住彼此手腕的时候,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潘琴一下子就觉察到了,她腾地站起来:“谁?!” “你还真打算这么干啊。”属于男人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关山月蜷在一旁,乍然听见陌生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只不过,她现在分不清来人是救兵还是潘琴的同伴,怕引起对方的注意,暂时也不敢有所行动。 潘琴咬牙,定定地盯着对方,“你究竟是谁?” 铁门关得牢牢的,没有发出半点动静,他怎么就进了来? “嗯,让我想想。”叶雉歪着脑袋,思索了半晌,回答道,“我是你妈妈的表弟的姑姑的二舅的堂姐的大侄子。” 潘琴:“” 叶雉见她不信,皱了下眉:“这是真的。” 危素从叶雉背后走出来,斜了他一眼,“正经点儿成吗。” 叶雉立刻正色,对潘琴说道:“我是叶家人,你身上也流着叶家的血。” “所以呢?”潘琴知道她的母亲跟叶家有些关系,但这关系相当遥远,她的本家跟叶家也从来没有什么来往。她想不通眼前这个男人找上门来要做什么。 “你正在做的事情,是倒行逆施,”他说着,上前一步,“叶家家法不容。” “哦,所以你这是要来阻止我?”潘琴盯着他,眼中写满戒备,“可我好像记得,转移阳寿不算禁术,更何况我是自愿的。” “转移阳寿不是禁术,但复活亡者是。”叶雉抄着手,打量了一下四周,啧了一声,“更别提这三尸锁魂阵。” 这话正切中要害,潘琴霎时脸色一变。 叶雉晲着她,“出来,别让我动手,你打不过我的。”顿了顿,他指了下身边危素,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你连她都打不过。” 危素踢了他一脚。 潘琴连连摇头,她不能,她不甘心。 已经做了那么多,她决不允许自己功亏一篑。 叶雉劝她,“跟我回叶家领罚,熬过去,不一定会死。” 潘琴还是摇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无端端地就走了到穷途末路,她几乎连牙齿都要咬碎,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闪——胡教授给她的石片! 她迅速把手探进裤兜里,掏出石片,使尽全力砸在地上。 那东西一接触到地面,什么声响也没发出,却一下子四处飞溅开来,乳白色的烟雾随之冒出,一股股的腾腾升起,但没有飘散开,而是逐渐朝着潘琴的头顶靠拢,牢牢拧在一起。 最后,烟雾变作了半透明的结界,将三尸锁魂阵整个儿的笼罩住。 那表面上仿佛还有浅白色的云流漫舒漫卷,缓缓涌动,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潘琴和蒋防。 见状,叶雉面色一变,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娘。 这玩意儿她是上哪儿弄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连心蛊(12) 结界张开的时候,谢猜意正在上课,胡西彦的课。 胡西彦手中握着书卷,清雅的声音不高不低地流淌在教室里:“与牡丹亭一剧最为接近的蓝本,还是话本杜丽娘慕色还魂” “还魂”两字刚说完,谢猜意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谢同学有什么疑问?”胡西彦望向她。 她拿起赤链伞,面无表情地说:“老师,我去趟厕所。” 去上厕所带伞做什么?旁边的吕岚嘴角抽了抽,大佬这明显就是要逃课,还是大摇大摆地溜了的那种逃课,但胡教授居然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谢猜意略弯下腰,附在吕岚耳边低声说,“帮我把课本带回宿舍,谢了。” 她抱拳,一脸刚毅地回道,“在所不辞。” 谢猜意离开的五分钟后,胡西彦合起课本,回到讲台上宣布:“下课。” 全班哗然,教室里一下子嘈杂了起来。 凰城学风颇严,对任课教师的要求也高,提前五分钟下课都能算是教学事故,现在可是无缘无故地提前了整整半小时,如果有学生私底下向教务处举报了这件事儿,那胡西彦面临的问责可就麻烦了。 “什么情况这是?”罗道静一脸懵逼,跟顾明烟面面相觑。 吕岚推了推眼镜,轻轻一笑,“可能胡教授也急着去上厕所。” 那两人顿时唰地扭头看向她,目光如炬,还以为她知道什么八卦。 她心里莫名一虚,垂下头,一边把谢猜意的课本塞进自己书包,一边说,“看我干嘛,我开玩笑的。”顿了半晌,“提前下课难道不开心吗?” 顾明烟伸了个懒腰,“开心死了,走,待会儿去吃宵夜。” 胡西彦看着底下的学生吵吵嚷嚷,也不解释什么,迅速地收拾好了东西,长腿一迈,步履生风地离开了课室。 在赶去地下室的路上,谢猜意蹙着眉头,面色有些难看。 其实她并不知道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有异动,一瞬之间妖气冲天。三尸锁魂阵之所以被列为邪法禁术,不仅是因为它以三命缚一命的恶毒,更因为它的阵型排列有方,气场极其低调,如果不加注意,很难察觉。 当初,她也是进入了潘琴的地下室,才发现那里有这么个阵法。 移寿之术也不太好察觉,但它在施行的时候,会产生较为强烈的气息脉流,贯通在施术者和受术者之间,而且持续的时间长,所以这个术法比三尸锁魂阵更容易显露出迹象,尤其是在她有心关注地下室动静的情况下。 看这次异动的状态,明显不是潘琴在施行移寿。 很快谢猜意便到达了地下室门口,铁门自然是锁着的,她脚步没有停顿半下,微微凝神,而后门锁喀嚓打开,她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 看见叶雉和危素在里边,她并不感到意外。 叶雉见她出现,还“嗨”了一声,跟她打招呼。 谢猜意没有搭理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才知道自己先前所感受到的异动是这个结界的缘故。 结界在筑起来那一刹那所爆发出的妖气已经弥散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只剩下一些若有似无的麝香味,她翕动鼻翼,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给自己带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白雾般的屏障将三尸锁魂阵裹了起来,潘琴也不跟外边的人废话,抓紧时间,屏息凝神,专注地继续着方才被叶雉打断的动作。 谢猜意上前,用赤链伞敲了敲结界,伞尖下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出来。”她冷冷道。 潘琴置若罔闻,手上动作不停,面不改色地将一根银针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她不会听你的,你要阻止她,只有把结界破开。”叶雉开了腔,“或者,等她弄完了这些瞎七八糟的事情以后,好好的跟她算一笔总账。” “你试过去破开结界了?”谢猜意看他一眼,问。 危素立刻抢答道,“他试过了,他不行。” 叶雉咬牙切齿,“晚上就让你晓得我到底行不行。” 谢猜意懒得听他们俩打情骂俏,转过身,将赤链伞轻轻放在脚边,双手放在胸前结起法印,食指和中指交叠,其余三指朝前竖起。 道家有九字真诀,即众所周知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每一字对应一种手诀,用处各有不同,依据使用者的修为,发挥出的效力也有大有小。道行高深的人,一个手诀也可以爆发出巨大威力,而修行浅薄的人,就算是把这九式从头到尾轮上一百遍,也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 谢猜意结的手印,正是“斗”字印。 见状,叶雉劝道,“别白费力气了。” 谢猜意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管。 没有试过,她再怎么样也是不会死心的。哪怕失败,她也要亲自去把那铩羽而归的滋味原原本本地体味一遍。 “斗”字印对应的咒语是金刚萨埵心咒。她闭上双眼,微微启唇,流畅而飞快地低声诵出:“嗡班则尔萨垛吽自前如海供云中,白莲月轮座垫上,部主金刚萨垛尊,明现洁白皎月色” 叶雉耸了耸肩,对身边的危素说,“这姑娘跟你一样犟。” 危素没回他这句话,她瞧着谢猜意指尖逐渐蕴起的莹莹白光,想了想,侧过头对叶雉说,“我觉得十年之后你可能打不过她。” “这样伤害我你真的感到快乐吗?”叶雉捂住胸口,一脸受了重伤的表情,随后他很快便正色道,“其实也用不着十年。” 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谢家这个长女的天赋,连他都感到吃惊,以往只是道听途说,如今见了真人还交过了手,才知道她前途有多么不可限量。有时候,他简直怀疑谢猜意上辈子是不是什么神仙星宿,这辈子跑来下凡历劫的。 思忖之间,潘琴已经开始转移阳寿给蒋防。她双眉紧皱,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似的喘不过气来,但幸好,移寿的速度比她设想中的要快。 谢猜意猛然睁开双眼,眸中辉光熠熠,她变换手诀,十指相扣,掌心朝着结界一推,同时低喝道:“破——” 顿时,结界如同受到被石子砸入的湖面一般,一圈圈地漾起了涟漪,她隐约见到在自己施力的地方,似乎裂开了一丝罅隙,但很快,快得她几乎以为是幻觉,那白雾状的表层又重新扭结在一起,恢复了原状。 与此同时,她感到身边有微风轻动,侧过眼去,胡西彦站在了身边。 “我靠,”叶雉见他突然出现,向后退了一步,胳膊一伸连忙把危素护在了身后,“千年老妖啊,媳妇儿。” 危素心脏一紧,低声问:“那咱俩要赶紧开溜吗?” “不不,你多看几眼,”叶雉摇了摇头,“这可是珍稀动物。” 危素:“” 胡西彦身上淡淡的麝香气息传来,谢猜意脑中灵光一闪,咬牙道:“是你。” 那结界的妖气中夹杂着微不可闻的麝香味,跟他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胡西彦装傻:“什么是我?” “是你给她筑的结界。”她盯着他,“快解开。” “宵猎大人,”胡西彦轻笑一声,完全没有承认的打算,“警察抓人都要讲证据的,你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冤枉我呢。” 谢猜意“呵”地冷笑了一声,才不信他的鬼话。 她看向潘琴,愕然地发现对方转移阳寿的速度快得非比寻常,超越了正常人的极限,并且已经超过了潘琴自身寿命的一半。 可潘琴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你发什么疯?”谢猜意奔上前,猛拍了一下结界,掌心有细微的触电感窜过,她不管,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想死么?!” 照这失控的速度,潘琴根本无法控制转移过去的阳寿数量。 倘若她再不放缓或者停止,后果不堪设想 结界内,潘琴屈膝跪在地上,蒋防的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她半抱着他的头。谢猜意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到她的耳边,在三尸锁魂阵内产生了回音。 她的双手紧了紧,一言不发。 想死么。 反正都是要死的。 她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和罪孽,宵猎,还有那个叶家人,都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活着踏出这个地方。 潘琴低下头,睫毛在眼睛下投了一圈哀伤的阴影,但她神色温和,是已然认命了般的无波无澜。 爱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或许,是“顾不上”吧。 顾不上别人怎么想,顾不上世界怎么看,顾不上要悬崖勒马,顾不上弄清自己是否愚蠢,顾不上是否逆天行事,顾不上所作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只要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心有灵犀,即便是幻象,即便是假意,她这一场飞蛾投火,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她看着蒋防,他眼角眉梢的霜花已经消融不见,两颊浮起了微微的血色。 她艰难地抬起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俊朗的脸庞,指尖从额头滑到山根,而后沿着鼻梁攀爬上去,又掠过他饱满的唇珠。 温热的,有弹性的,而不是僵硬如死的。 真好。 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的景象,谢猜意后退一步,像是不敢相信似的,连唇瓣都微微颤抖:“她要做什么她不会是” 要把自己的寿命,全部转嫁给蒋防? 她知不知道这样做,等着她的是,油尽灯枯,死无全尸? 胡西彦也忍不住愣了一下,潘琴的选择,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送给她的结界,之所以可以维持上不多不少正七个小时,是因为他估计她至多会将自己三分之二的阳寿转移给蒋防,这样子需要精密的把控,时间不会太短,但如果她要将寿命全部给他,那就根本不需要控制,速度可以非常快,快得人体根本无法承受,到最后她会死得很惨。 谢猜意怔怔地看着,半晌,极轻极轻地说:“她愿意为他死,即便他不爱她。”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爱啊。 在他们身后,危素咬紧了下唇,眼角似有抑制不住的湿意,她攥紧了叶雉的手,“怎么这么傻” 叶雉亦是心有不忍,他别过脸去,揽过她的肩膀,低声细语地哄道:“媳妇儿,别伤心,咱不在这儿待了啊,咱回家去。” 谢猜意晲了旁边的关山月一眼,莫名地感到不甘心,她咬牙,“不行。” 她并不指望胡西彦会帮忙打开结界,于是纤细的手指翻飞,迅速地结了一个法印,没想到才进行至一半,手指忽然被一只大掌包裹住。 她微微一顿,抬眼看去。 “算了吧,”胡西彦淡淡地说,“来不及了。” 结界破开的时候,三尸锁魂阵里,只余下了蒋防一人。 冰凉的地板上多了一堆黑灰,连带着衣物,依稀可以辨出人形。 谢猜意知道,那是潘琴。 她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转身正要离开,胡西彦开口,“蒋防,你不管了?” “活都活过来了,潘琴也抵了命,”说到这,她用力压了压喉头呼之欲出的哽咽,“难道还要我再杀了他么。” 说完,谢猜意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胡西彦跟在她背后,在路过关山月身边的时候,手指凌空一划,蒙眼的布条便从她脸上坠落了下来。 关山月虽然看不见,却听见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的她,头发凌乱,半跪在地上,因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一直竭力地抑制自己,弄得整个人脸色胀红,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鼻涕淌了一脸,无比狼狈。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防睫羽微颤,缓缓地醒转过来。 他盯着阴暗的天花板看了半晌,而后用力地支起上半身,懵怔地转动自己僵硬的眼珠,用目光扫视着四周。 记忆尚未回笼,他几乎没有半点思考能力,脑子直发蒙。 见到跪在地上的关山月,他有些惊讶,问:“山月,你回来了?” 顿了顿,他的眼神落在身边的灰烬上,一股莫可名状的凉意从脊背上漫了起来,他喉头艰难地动了动,哑着嗓子,“这是什么?” 关山月再也忍不下去,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连心蛊(13)-蒋防番外 近几天广州终于有了点冬日的模样,寒风清寥,吹到人身上,是一种透骨的阴冷。铅灰色的云层缓缓涌动,裹挟着来自北方的寒流。 蒋防躺在天台上,双手垫在脑后,直直地看着黄昏的天空。他衣衫单薄,水泥地的凉意透过布料渗透在背部,像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生疼。 万里荒寒,连夕阳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不久之前,就在这个天台上,潘琴还跟他一起看了天琴座流星雨,他们说了很多很多话,她的眼睛亮得就像苍穹上的星辰。 他记得,那时候他忍不住牵起了她的手。 为什么会那样做? 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好像,在车祸的危急关头,为什么他会调转车头,他也想不起来了。 做了就是做了,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就在今天,关山月把潘琴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然后跟他说了分手。 她平素是很爱漂亮的人,当时却穿着随意、粉黛未施,苍白的脸色,充满血丝的双眼,眼眶下的乌青,起了白皮的嘴唇,失去了光泽的头发,全部一览无余,可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 “蒋防。”她很郑重地叫他的名字,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缓很慢,“潘琴的事情,我不能瞒着你,我没有资格,我不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应该知道。我明白的,如果你知道了这些事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可我必须告诉你。”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人命,一个人的痴恋,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他怔怔听着,慢吞吞地消化着她的一字一句。 自从醒来之后,他便感觉自己的反应变得似乎迟钝了许多,听了关山月说的那些话,好像也没有多么难过,只是有一阵阵的钝痛从心口逐渐蔓延了出来。 枯坐了许久,他机械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瞒着我,我会好过许多。” 关山月抬起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么。” “但你全都告诉了我。”他继续说道,“我很感谢你。” 闻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不解。 “真的。”他说。 胸口郁结着,他总觉得还有些话想讲,可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了他的咽喉,一时间讲不出来,便站起身,“再见。” 从思绪中浮出来,蒋防打了个喷嚏,夜幕拉下,气温降低,他搓了搓鼻头。 头顶的星空仿佛浮光碎金的大海,看久了几乎要陷进去。他伸出手抓了一把,掬在手里的全是冰冷冷的空气,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勾勒起了潘琴的模样。 他受关山月所托,接近她,跟她当朋友,围着她打转,甚至暗中跟踪她,所以,她明里暗里的许多模样,他都见过。 在天文社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的想法是:没有关山月漂亮。 她不热情,也不大胆,总是害羞,很容易就红了脸,但她脸红的样子挺好看的;她身体似乎不太好,手腕细得要命,整副身子跟蒲柳似的,仿佛一阵大点儿的风就能把她带走;还有,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他以为她不懂得怎么开玩笑,但其实她会,一本正经地说起笑话来的样子还很可爱。 其实他知道自己对她心动了。 在她认真地跟着他的发音学粤语的时候。 在观测流星雨,她眼里带笑地望着他的时候。 在大佛古寺,她脸上凝着无与伦比的虔敬,将一尊尊菩萨跪拜过去的时候。 但也仅仅是,心动,而已。 他曾经告诉过自己,等关山月回来了,他便找个地方放空几天,好好地厘清自己的感觉。没想到,还没等到她回来,他便已经死了。 然后,待他再睁开双眼,潘琴却不在了。 失去踪迹将近两个月,身边的朋友都一个劲儿地打探他去了哪儿。 他总是麻木地向上扯起唇线,说,“我去冥府走了一遭啊。” 对方便哈哈大笑地拍他的肩膀,而后不再追问。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非是在开玩笑。 他死了,又活了,潘琴拿自己的命抵了他的命。 在死去后跟醒来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什么也感受不到,无法思考,无法说话,只有浩瀚无垠的黑暗,漫无边际的寒冷,紧紧地包裹着他。 偶尔,他能听见有人在对他说话,是女人的声音,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 回到阳世间后,当冬日清冷的阳光洒在身上,他突然想——那一定是潘琴。 蒋防在天台上呆了一夜,更深露重,第二天便有些感冒的迹象。 是阴天,房屋现出灰暗的色彩,天空和街道也染上了暗淡,地上尽是落了叶的枯枝,飞扬的尘埃碎屑。 走到半路,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他,“蒋防。”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僵硬着身子回过头去,看向来人,原来是潘琴的朋友,他依稀记得,她似乎是姓王来着。 “早上好”他打了招呼,“有什么事么?” 对方把一个小小的礼物盒塞进他手里,“潘琴给你的。” 听到这个名字,他心尖上像是被谁扎了一下,有一刹那的锐痛。 “噢,好的。”他说。 对方盯了他半晌,似乎是在犹豫,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潘琴究竟是去哪儿了吗?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在做出最终决定之后,潘琴立刻递交了退学申请,告别了朋友,没有留下一丝后患。蒋防知道,她瞧上去好像书呆子气息有些浓厚,但实际上,她做事干脆利落,比他想象的要聪慧得多。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样啊,那你要是有了她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点了下头,他吐出一个“好”字,满嘴的苦涩。 蒋防手里抓着潘琴留给他的东西,却并不急着打开,继续着原本的路。 走进天文社,社长正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等他,“哟,你来啦?”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要退社?”社长嘴里嚼吧着口香糖,问。 “对。”他对那些宇宙天体并不感兴趣,原本就是为了潘琴而加入天文社,如今她不在了,他也没有别的理由再待下去。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有这么容易。”社长哼了一声,“把咱们天文社这根据地打扫一遍,我就同意你退社。” “好。”他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那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社长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力捏了捏他肩膀,“你好好干,务必弄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明白?” 他点了点头。 社长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几眼,一边离开一边嘀咕道:“这小子鬼上身了啊,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蒋防拿起扫把,被上边腾起的灰尘呛得咳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打扫完,算是达到了社长那“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的要求,他环视一圈空荡荡的教室,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在课桌上坐了下来。 他拆开潘琴留给他的礼盒,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巧的mp3。 怅怅地看了一会儿,他将耳机掏了出来,摁下开机键。 列表里只有一首歌,没有名字,他犹豫了一下,竟然有些不敢点开。 但最后,他还是按下了播放,前奏一响,他便知道,是千千阙歌。 歌手一开嗓,他全身仿若过电般地顿住。 ——是潘琴的声音。 她的粤语并不算很标准,发音有些生涩,但歌声十分温柔,嗓音有些哑,隐隐地带着磁性,哪怕是在升上高音的时候,仍是淡淡的,细细的。与原唱不同,是一种月满空山雪照窗的空寂。 他早就晓得,她唱起歌来会是很好听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模糊,他调整呼吸,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抬起手,有些慌乱地揩去眼角氤氲的雾气。 他想把耳机摘下来,一时之间却又舍不得。 他需要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一伸手,指尖便触碰到了一旁桌上的月球模型。深呼吸几下,他把那模型抓在手里。 这么精密细致的模型,穷苦的天文社肯定是买不起的,他努力跟自己开玩笑,想道,所以一定是别人捐赠的。 他翻转模型,看向底座,果然吧,上面还写着捐赠人的名字 潘琴。 他浑身一僵。 他又将月球模型翻转回来,睁大了眼睛,转动着球体,仔细地瞧着上面的月陆、月海,还有撞击坑和月面辐射纹。 在某一片暗色的月海上,他找到了用马克笔写上去的,两个小小的字母。 jf。 蒋防。 ——“尤金赛尔南,阿波罗17号的宇航员。” ——“他在离开月球之前,把自己女儿的名字缩写刻在了月球表面,由于月球上没有空气流动,它会永远留在那里。所以每当他的女儿仰望夜空,她就能收到父亲留给她的专属讯息,即使在父亲死后。” ——“她知道月球上有她的名字。” 她渺远的歌声,依旧在他耳边轻轻唱着: “当某天 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怎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至此,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出声。 他好像直到此时此刻,才确认潘琴是真的走了一般,整颗心脏紧缩在一起,胸口的钝痛一圈圈扩散了开来,逐渐变得锐利,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照着那处扎了进去,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仅痛,而且痛得出奇。 他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远远的望一眼也好。 可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了。 连心蛊-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观落阴(1) 潘琴死后的那个晚上,谢猜意没有回宿舍。她驱使了几个小鬼去将地下室处理干净、恢复原状,之后,便坐在明湖边,吹了一宿的风。 月光静静地照着湖面,水边柳树的枝桠细细地映着朦朦的月亮,远天几颗寒星,夜是那么的寂静,像是浓得化不开的一个梦境。 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为另一个原本毫不相关的人心甘情愿地付出那么多,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就因为爱上了? 胡西彦坐在她身边,知道她心情不妙,便不像往日那样调笑,甚至连话也不说一句,就那么静静地陪了一个晚上。 谢猜意没有瞧他,但也没有赶他走,就任他坐着。 她回忆起先前的事情,暗道,结界是他给潘琴的,如果不是他,不但潘琴最后会死,蒋防也复活不了。 这么说来,胡西彦倒是在帮潘琴了? 她轻哼一声,像他这样活了几千年的妖孽,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心脏经过千锤百炼,早该是坚如磐石了,竟然也会出手帮一个普通的凡人么? 约莫是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又或者是,寂寞久了,只想看场热闹。 第二天一大早,谢猜意回到了宿舍,脸上还带着几分愣怔。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帘子都忘了拉下。 良久,她抬起头,颇为认真地问,“爱情,到底是什么?” 顾明烟正在往脸上拍定妆粉,啪嗒一声,散粉刷掉了。 罗道静正在吸溜吸溜地喝果粒橙,噗的一声,橙汁喷了一电脑屏幕。 吕岚呆愣半晌,吐出两个字:“妈耶。” 连吊死鬼都唰地从卫生间探出个头来,猩红的长舌晃晃荡荡,含糊不清地嘀咕道,“这不会被鬼附身了吧?把我吓得都快魂飞魄散了。” “榆木脑袋开窍了?动凡心了啊大佬?”吕岚反应过来,摩拳擦掌地走到谢猜意身边,脸上带着奸笑,“说说呗,看上谁了,咱们给你出出主意,保证令您在高冷形象屹立不倒的前提下,让那小子迅速拜倒在你的大长腿下。” 她们给出这种反应,谢猜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好奇,问问。” 顾明烟猛然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说道,“爱情是亘古长明的灯塔,它定晴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爱就是充实了的生命,正如盛满了酒的酒杯。” 念完以后,她看着面前三张表情各异的脸,淡定地补充道,“泰戈尔说的。” 罗道静终于擦干净了电脑屏幕上的橙汁,此时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摊开手里的读书笔记,扫了一眼,深沉地说道,“爱情就是,咳,一心一意无穷已,投漆投胶非足拟。”顿了顿,“骆宾王写的。” “爱情,”吕岚倒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虽然我没有亲身体会过,也不太明白,但我认为,那应该是一种保质期很短的东西。” 谢猜意揉了揉额角。 算了,反正她这辈子也跟这两个字沾不上边儿,何必因为潘琴跟蒋防的事情而弄得自己满脑子纠结。 时间如白驹过隙,日转星移似乎都湮灭在一眨眼之间,转瞬便到了深冬时节。南中国的冬日天气向来不太稳定,尤其是广东,别的地方通常是春夏秋冬依次轮转,它却可以开启随机模式,春夏秋冬在一个月内自由切换。 所以,虽说时节处于深冬,但没有冷空气来临,天气倒也舒适。 谢猜意曾经有几次在校园里见到过蒋防,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回归了过去的轨道,只是眉宇之间总是有几分挥之不去的萧索意绪。 蒋防没见过她,自然也不认得她。偶尔在校道上,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戴着耳机,沉默地听着歌,目不斜视,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身边这个手执黑伞的陌生女孩在他和潘琴的故事里扮演过什么角色。 至于关山月在潘琴死去的那一晚,她们同在地下室内共处了许久,还有胡西彦,他们几人之间的交谈并不算少。 虽然关山月当时被蒙着眼睛,见不到他们的相貌,但毕竟是经历了这样前所未有的诡事,她应该会对他们的声音比较敏感,再听见一定能认出来,尤其是胡西彦,他的声线特别,很好认。 可谢猜意却从来没在学校里见到过她的踪影。 打听了之后,她才知道关山月患上了中度抑郁症,医院那边判定有自杀倾向,所以申请休学一年,已经回家休养了。 她觉得挺可笑的,同样是连心蛊事件的亲历者,蒋防似乎很快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而关山月却还挣扎其中,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不是男子的心肠刚硬,在受了伤之后,总是要比女子的容易痊愈? 想到这里,谢猜意忍不住摇了摇头。 身边的吕岚见她无缘无故地摇起了头,正打算凑上去问她在想什么,却突然双眼圆睁,低呼一声:“小心!” 她用力拽过谢猜意,往路边一躲,两人差点没倒在一起,摇晃了几下才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过,声音直冲云霄。 “学校里面开那么快,警察了不起啊。”吕岚冲着车尾烟抱怨了一句,而后看向谢猜意,“没事吧大佬?” “没事。”她说,“谢了。” 其实她早就听到了警笛声,吕岚不拉她,她也一样能迅速闪开。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呢?”吕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下,好奇道,“校长贪污?学生舞弊?霸道教务办主任强占行政处美艳女秘书?” 谢猜意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别瞎猜了,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 以吕岚的人脉关系,就算她不主动去打探,也自然会有人来告诉她。 果然,两人吃完晚饭回来不久,吕岚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三十秒后,便听她大喊一声:“夭寿啦,杭州苑死人啦!” 凰城占地九百亩之大,并不是只有学生跟老师生活在其中。 除了教学区、宿舍区和办公区这些常规大学都有的区域,还有接近五分之一的地方是居民区,被划分成了三大块,取的名字颇奇怪,分别是杭州苑、苏州苑和扬州苑,里边住的人很杂,有任教老师也有退休教授,还有不少学生不想住宿舍,便租住在这里,但最多的,还是其他社会人员。 据谢猜意所知,叶家的长子叶雉就跟他女朋友危素一块儿住在扬州苑里。 她放下手头的书,转过身去,静静等待吕岚的下文。 顾明烟刚健完身,推开门从外边走进来,听到这话赶紧问:“什么什么?” “我说,杭州苑那边闹出人命了。”吕岚换了个方式复述了一遍。 “啧,死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罗道静对着镜子,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高校里面死的人还少吗,又是想不开自杀的吧?还是出意外跌进湖里淹死了?” 吊死鬼连连点头,虽然别人看不见也听不到,她还是假装自己参与在讨论之中,“就是,你们这宿舍也不死了个我嘛。” “不是,这次不是。”吕岚说完,卖关子似的停顿了半晌,然后才说,“这次可是正儿八经的刑事案件,一男的,把一女的给捅死了。” 她看向谢猜意,“大佬,咱们今天下午看见的那警车,估计就是来抓那男生的。” “哇靠,这么刺激啊。”罗道静这下倒是真的来了兴趣,抛下手中的毛巾,“那究竟怎么回事儿?” 顾明烟猜测道,“不会是情杀吧?” “具体的细节还不知道。”吕岚说,“有了消息第一时间跟你们分享。” 谢猜意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 她不喜欢她们对待生命这种无谓的态度。 一条人命消殒了,留下的仿佛就只有茶余饭后的谈资,与事情无关的人们兴奋地揣测着,这个人为什么会被杀,死在哪里,死状如何。 于是,死亡的苦难就这样被娱乐化了,最后消解在时间或者另一桩惨事里。 谢猜意忽然自讽似的笑了笑,暗想,不过,她似乎没有立场来指责自己的舍友们。她们这样的反应只不过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们手上还干干净净的,并且,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还会一直干净下去。 而她不同,作为凰城的宵猎,为了护卫此处龙脉,守一方安定,她的赤链伞上已经不知道沾了多少魑魅魍魉的恶血。 至于人杀人只要不像潘琴那样牵扯到殊方邪术,便不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她就算晓得了,也必须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样子的她,大概也不太适合谈什么所谓的,对生命的尊重。 过了会儿,吕岚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她低下头,迅速地扫过上面的信息,说道,“死的那个女生,名字叫姜紫。” 顾明烟听了,浑身一震,“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 “姜紫,姜葱蒜的姜,紫色的紫。”吕岚回道,她叹了一口气,“法学院的,比咱们大两届呢,都快毕业了太可惜了。” “那是我大一时候的部长啊。”顾明烟一双杏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她捣住自己的嘴巴,喃喃道,“怎么会我的天啊” “明烟,你为什么这么震惊的样子啊?”罗道静不解地问。 “不是,我跟你们说,她人超级好的,对所有人都特别和善,当时我很小白,什么都不懂,她从来不嫌弃,还特别照顾我。”她摇着头,眼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些蒙蒙的雾气,“我就是想不明白像姜学姐这样的人,应该不可能跟别人结怨吧,怎么会被杀了?” “妈呀,我有一次去找你的时候还见过她的。”罗道静表情也变了,“我还猜是女生劈腿所以被男朋友如果是姜学姐,应该不会吧” “十二刀。”吕岚突然张口,低声说道。 “什么?”那两人定定地看着她。 谢猜意垂下眼,揉了揉眉心,大概已经猜出吕岚的话是什么意思。 “姜紫被捅了十二刀。”她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观落阴(2) 到了第二天,姜紫被刺死、凶手被警方逮捕的消息已经彻底传遍了整个学校,在校道上、食堂里、教室里,随处都可以听到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 校园里发生了这样的命案,带来的社会影响极差,校领导方面自然是想把事情压下来的,但舆论已然发酵,呈一片烈火燎原之势,根本就压不住。 很快,凶手的名字就被扒出来了,他叫程峰。 他跟姜紫不是同一个学院的,也不是同一届的,两人平日里的来往并不多,但算不上是毫无关系——程峰的女朋友柳金,是姜紫的闺蜜。 从表面上来看,两个人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姜紫很懂得避嫌,不会跟自己闺蜜的男朋友走得太近。她甚至连程峰的微信都没有加,只在手机里保存了他的一个电话号码。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程峰会在姜紫租住的房子门口,丧心病狂地连连捅了她十二刀,让她当场气绝身亡? 而姜紫的好朋友柳金,也一直没有站出来说过话。 无休无止的猜测,直到程峰的口供流出后才渐渐停止下来,而后在凰城的师生之间引发了另一场轩然大波。 据程峰所讲,他跟柳金交往了一年多,感情还可以,虽说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但莫名其妙地就是始终没有分过手。 前几个月,两人刚刚在校外租了房子同居,生活在一起。在这短暂的同居生活中,两人经常会发生口角,柳金时常气不过就一走了之,到她的好朋友姜紫那里去过夜,他则会在冷静下来之后,好声好气地把她哄回来。 命案发生的前几天,他跟柳金又因为某些琐屑的小事大吵了一场,柳金一气之下收拾衣服搬了出去,然后又住进了姜紫那里。 他几次试图联系柳金,都被对方挂了电话,于是他被怒气冲了昏头,跑到姜紫租住的地方,去堵自己的女朋友。 没想到,姜紫把柳金推进了屋里,自己就站在门外跟他理论,让他不要再缠着柳金,好聚好散。两个人争吵到了激动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挥舞着威胁他。 他感到十分受辱,就抢过水果刀,反过来对准她。她冲上来跟他扭打在一起,混乱之中,他捅死了她。 至此,事情的整个过程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但关键在于,程峰淡淡的三两句话,几乎让所有人在惊愕之余,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仿佛置身事外的柳金。 他说的是,“当时,姜紫一直在大声呼救,有几次挣脱我以后,她还去拍门,按门铃,但是呃,柳金没有出过声,没有理她。” 照程峰的说法,柳金是个十足十的白眼狼,全程对好朋友的求助置若罔闻。 前方是穷凶极恶的持着刀的男人,后面是屋里见死不救的好友。 姜紫,就在夹在这中间,进退无路,挣扎间,接连被刺了十二刀。 没有人敢去想象,她临死之前,面对的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 谢猜意缓步走在路上,身边人交头接耳细细碎碎的话语,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全部都是关于程峰、姜紫、柳金三个人的。 就她所听见的最新情况,是现在柳金的各个社交网络账号和手机号都被爆了出来,估计被人肉得很惨,微博评论下堆满了不堪入目的辱骂,说她是婊.子、去死的应该是她云云。她的照片也是满天飞,估计凰城如今没几个人不知道她的长相,也算是真正的出了一把名。 但柳金早就回了家,并且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谢猜意站定在宿舍楼下的宣传墙前,原本贴在那里的实习招聘、讲座通知和晚会海报,已经全部被新的纸张覆盖,写着“柳金出来道歉”、“请柳金站出来说明真相”、“见死不救即是帮凶” 上面的大字用了血淋淋的效果,看起来颇为骇人。 舍管阿姨撕都撕不及,前一晚刚用小刀把这些海报刮下来,第二天一大早来看,又有新的被贴了上去。 到最后,她干脆也不管了,嗑着瓜子,忿忿地用一口夹着粤语腔的普通话对往来女生抱怨,“那个柳金呐,哎呀不知搞乜嘢,不理程峰讲的是真是假,她都应该出来解释一下啦,真是的。” 谢猜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里的墨色湮没了一切情绪。 她刚推开宿舍的门,便听见两道拔尖了的声音在争吵。 罗道静整张脸都胀红了,“如果你是当时的柳金,你敢说你会把门打开?!遇到那种事情谁不害怕啊,自保也有错吗?” 她稍微停了下,喘了口气,又继续跟连珠炮似的开口说,“事不关己的时候谁都可以高高挂起指点江山,吕岚,你就从来没犯过错,你就是圣母玛利亚下凡?呵,道德绑架玩得溜,我问你,你站在道德高地上就不冷吗?” 吕岚看上去似乎比她要冷静一些,“对,如果我是柳金,当时我不一定有胆子把门打开,但至少我会开口说话让程峰放开她,我会呼救,会报警。” 她抄着手,眼角流露出讽刺的微光,声音却也是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样子,“如果姜紫还是不幸死了,在事后我不会躲回家一句话都不说,一个道歉都没有!” “你要是遭受这样的网络暴力,大字报满天飞,你也不敢站出来!”罗道静飞快地反驳道。 “我敢,我敢做就敢当。”吕岚昂起头,“罗道静,你问我站在道德高地上冷不冷,我还想问你,你摆出一副理中客的样子,是真的在替柳金鸣不平,还是想展示你那刻意与众不同的所谓‘独立思考’?” “你——”罗道静气结,“你别说不过我,就来丑化我提出观点的动机!” 吕岚冷笑一声,“谁说不过你啊,你才” “好了,别再吵了。”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直在旁不曾开口的顾明烟淡淡地打断了,“姜学姐的妈妈今天到了学校,我跟她联络上了,她现在住在招待所里,我打算去看望一下你们,有谁想要一起去的么?” 她站起身,放下手里的木梳,环视了一圈宿舍里的三个人。 半晌,吕岚说道,“我去,我待会儿先买点水果。” “那我也去。”罗道静垂下头。 谢猜意见状,想了想,开口,“我也去吧。” 这句话又换来了其余三人惊愕的目光。 “大佬怎么好像,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吕岚嘀咕道。 谢猜意没回她的话,扯了扯嘴角。 她只是在想,多些人去看姜紫的妈妈,气氛吵嚷些,或许不至于让她在丧女之痛中沉溺过久,走不出来。 路上,从顾明烟口中,谢猜意她们才知道原来姜紫是单亲家庭,她父亲也不出赡养费,都是母亲姜连云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 姜紫还小的时候,父亲经常赌博酗酒,喝醉了就对母女俩拳打脚踢,嫌她母亲生了个赔钱货。她母亲性子本身是挺柔弱的,为了给姜紫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才不再逆来顺受,而是毅然决然地离了婚。 到了招待所姜妈妈的房间门口,一行人刚好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副校长。 副校长平时基本是那种在校报或新闻上才见得到的人,虽然顶着个沧桑的地中海,面上总归是意气风发的,但此刻他却满脸无奈:“你们,是凰城的学生?唉,好好安慰一下姜妈妈。” 顾明烟说了一声“会的”,吕岚和罗道静连连点头。 踏进房间,便看见一个半佝偻着背部的女人背对着门,坐在床沿,看着窗外。 她身材瘦小,穿着打扮很普通,头发灰白参半,像冬天里被行人踏乱了的雪。 瞧着她,谢猜意便想起自己那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母亲,心里莫名有些发酸,她想,生活一定不曾善待过姜连云。 “姜阿姨。”顾明烟率先出声打了招呼,“是我,之前跟您联系过的,顾明烟。” “噢,”姜连云忙转过头来,声音嘶哑,“明烟啊,坐。” 谢猜意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她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要大,前额和双颊都有了皱纹,素净的脸上隐现出几点淡褐色的老年斑。 “这三位是我同学,我们一起来看看您。”顾明烟介绍道。 “好好,有心了,你们这些孩子”姜连云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没掉下来,她站起身,强颜欢笑道,“对了,阿姨带了些家乡的特产,你们拿点回去吃” 罗道静摆手,正想说“不用”,被身边的吕岚拦了下来。 吕岚轻轻地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接过那袋东西,“谢谢阿姨。” “对了,明烟啊,你有柳金的联系方式吗?”姜连云犹豫了几番,还是问了出口,“我打她电话,打不通,去加她微信,说自己是姜紫妈妈,她也一直没通过,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说到这,她猛然抬起眼,慌忙地解释道,“我也不是想为难她,我就是想去问清楚小紫出事儿的时候,”说到这,她哽咽了一下,缓过劲儿来才继续讲,“那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像那个凶手说的,她真的” 说到这儿,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吕岚闻言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声,柳金摆明了心里有鬼,不想见姜妈妈。 谢猜意想的却是,柳金如果肯开口,她说的话,和程峰的话一样,可信度并不高,因为他们二人都要替自己打辩护。 最可信的,应该是姜紫本人对当时情况的描述。 然而,姜紫的魂魄现在肯定已经被鬼差勾走了,她不像蒋防那么好命,有人拼死拼活的要把他留在这阳世上。 就在这个时候,姜妈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垂下头一看来电显示,忍不住低呼一声,“是柳金!” 她手忙脚乱的,不小心按下了免提键。 “喂,是姜连云吗?”那边传来的声音很粗蛮,听上去年纪不小,应该不是柳金本人。 姜连云:“我是” “我警告你,不要再打电话来骚扰我女儿,”不等她说话,那边就恶狠狠地打断道,“你女儿命短,怨不得我们家金金!” 这句话音量很高,理直气壮地回荡在房间里。 姜连云的脸色,在一瞬间苍白得要命。 谢猜意忍不住蹙起眉,吕岚攥紧了拳头,“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观落阴(3) 在柳金的妈妈打来那个电话之后,柳金终于肯站出来发声了。 她说,她在房里没有听见姜紫求救的声音,只听见“啊”的一声低呼,她在慌乱之中,并没有想太多,如果她明确听见了姜紫的呼救声,一定不会躲在房内。 她说,她打了电话报警,但是没有接通,然后她试图把门打开,但是才打开几厘米,门就从外边被反弹回来,接着再也打不开。 她还说,那一天姜紫是刚结束了实习的工作,跟自己一起从车站回家的,她身上根本没有带什么水果刀,刀是程峰自己带过来的,他原本就做好了威胁人甚至是杀人的准备,却要说刀是姜紫拿出来的。 最后,她说希望大家可以放过她,让她的生活恢复正常。 对此,吕岚的评价只有一句,“不知道这些谎话编了多久。” 她一脸嫌弃地放下手机,头往对面正在喝着奶茶若有所思的谢猜意道,“大佬,你怎么看,你觉得柳金和程峰,谁在撒谎?” 谢猜意沉吟半晌,说,“没有道歉。” “什么?”吕岚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她这篇声明,从头到尾没有道过歉。”她淡淡地说,“只顾着为自己说话。” “对诶!”吕岚这才反应过来,磨着牙恨恨道,“我靠,这女的再怎么样也该向姜妈妈道歉吧,人家女儿可是为她送了命啊。” 谢猜意暗想,很明显,柳金现在就是要攻击程峰口供里面的可疑点,证明他在撒谎,从而推翻他整个叙述的可信度,最后达到为自己洗白的目的。 但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于那把水果刀是谁带来的,而是在于,柳金是不是当时真的见死不救。 其实,如今的事态,一眼扫过去并不复杂,姜紫死了,凶手是程峰,无论如何,他是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蓄意杀人,手段残忍,除非他是什么官二代富二代,在中国九成九会被判死刑,这一点毫无疑问。 大家死磕着这件事儿不放的原因,在于柳金。 “走,大佬,我们去验证一下。”吕岚突然摔下手中喝了一半的奶茶,站起身,拉起谢猜意的手,急匆匆地走到了杭州苑。 她随便挑了一栋楼,趁着有人出入的时候,往里一挤。 杭州苑是三苑之中最早建的,房屋年龄也最老,墙壁都是灰败的颜色。 两人站在逼仄的楼梯间,吕岚清了清嗓子,跟谢猜意对视一眼,突然放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有没有人啊——” 才不到半分钟,隔壁一间房的主人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门,露出一双眼睛,防备地看着她们,“干什么吵吵嚷嚷的?” “不好意思啊,我们闹着玩儿的。”吕岚双手合十给屋主道了歉,转过身,冲着谢猜意挑了挑眉毛,“看,柳金果然在撒谎。” 柳金说没有听见姜紫的呼救声,以杭州苑这破房子的隔音效果,压根是不可能的。而姜紫只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被连连捅了十二刀,怎么也不可能憋着一声不出,更何况求生是人的本能,她一定曾经大声呼救。 谢猜意点了点头,吕岚却觉得不对了,“如果邻居听得到姜紫呼救,为什么他们不站出来帮忙?那他们岂不也是见死不见?” “不对,”谢猜意不认同她的话,“程峰动手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正好是大多数人晚饭后的散步时间,尤其是他们那栋楼,住的大多是退休老教授,就更加注重养生,姜紫的邻居很可能根本不在家。” “哇”吕岚张大了嘴,“我好像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啊。” “这是重点么?”她无奈,顿了顿,继续道,“还有这个门。” “门,怎么了?”吕岚不解。 杭州苑的房门只有一层,是厚厚的不锈钢门。 “你注意到了么,”她指了指刚才开了门的那户人家,“门是往里开的。” 吕岚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个屋主给她们开门的情景,略一思索,而后恍然大悟,“柳金说门从外边被反弹回来,也就是说,她是往外推的门,可杭州苑的门明明是往里打开的!” “嗯。”又是一个谎话。 两人离开杭州苑,在路上,吕岚收到一条新闻消息的推送,她拉住谢猜意的胳膊,一边走一边看,过了会儿抬起头来,“派出所那边澄清了,说案发当晚他们的接警员根本没有接到过柳金打的电话。” 说完,她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已经气得浑身无力,“说明什么啊?柳金那个声明果然是谎话连篇,可能连标点符号都全部是假的。” “不,至少有一句是真的。”谢猜意看向前方,目光沉静如水,“她希望大家放过她那句。” 到了夜里,顾明烟从外头回来,一言不发,她还没坐下,先把手头那价值不菲的提包砸在了桌上,带子扫倒了镜子,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她向来很注意形象,这样大动肝火的模样大家都是第一次见。 罗道静忍不住问,“明烟,怎么了?” “那个柳金,”顾明烟揉了揉眉心,似是在竭力压制烦躁,“她答应了姜阿姨,说愿意跟她面对面谈清楚,结果,我陪阿姨等了两小时,她根本没出现。” 罗道静张了张嘴,口中呐呐的,劝道,“这事儿,要不你还是别管了吧劳神又劳力,还怪让人伤心的。” “如果是别人,我当然懒得理,但她是姜学姐的妈妈。”顾明烟摇了摇头,“伤心不是逃避的理由,我得帮帮姜阿姨。” “可是,学校领导不是已经派了人去接待她吗?” “那些人的任务是让她息事宁人,防止她闹事儿,维.稳知道吧?”她瞥了对方一眼,“和谐社会最重要,你以为他们会真心在意姜阿姨的感受么。” “噢”罗道静悻悻地应了一声。 “现在,姜阿姨唯一的执念就是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顾明烟说道,“她只是希望柳金可以坦诚一点,站出来说清楚,如果她当初真的见死不救,那她就是程峰的帮凶。” “可是人都已经没了,追究这些”罗道静叹了一口气,“更何况,就算柳金当真见死不救,法律也制裁不了她啊。” “那至少要诚恳地道个歉吧!”说到这儿,顾明烟火气又上来了,“你不觉得她态度很成问题吗?姜学姐出事儿的时候她不报警,事后又躲起来,到现在连跟姜阿姨见个面都不肯。” “就是,她是成年人啊,怎么一点担当也没有,只知道一个劲儿逃避。”吕岚插话道,“罗道静我觉得你那话不对,她不是凶手,法律的确制裁不了她,但道德可以,社会舆论可以,她就是知道这点才一直躲着,就盼望着这件事儿热度过去,我们不能遂了她的愿ok?” “ok,ok,”罗道静自知说不过她,敷衍地应道,“那就祈祷柳金早点被你们逼到无路可走,然后站出来吧。”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吕岚嘀咕道。 谢猜意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向正在卸妆的顾明烟。 她脚下安静无声,等顾明烟猝不及防地在镜子里看见了她的脸之后,吓得低呼一声,“猜意,怎么了?吓我一跳。” “明烟,”她唤了声她的名字,把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今天,你陪姜阿姨等人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顾明烟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是她那香水味都盖不住的味道。 一股似有若无的,妖气。 “没有啊,”顾明烟先是随口应了句,而后迅速回忆了一下,突然蹙起了眉峰,“等等,我记得,我有阵子走开了去买水,回来的时候,看到姜阿姨在跟一个男人说话,但那人很快就走开了,我还以为是问路的,也没见着他正脸,你怎么问这个?” “没事,”谢猜意略一沉吟,“那男人,长什么样儿?” “个子挺矮小的。”顾明烟道,“别的,记不清了。” “好,我知道了。” 她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拿起赤链伞走了出去。 顾明烟身上那股隐隐约约的味道,是黄鼠狼的骚臭味儿。 一定是那妖怪接触了姜阿姨,顾明烟跟她在一起坐久了,身上也染了些。 眼下,姜紫的事情在凰城闹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只黄鼠狼不好好的隐姓埋名,主动跑去找姜连云,无端招惹是非,背后肯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得去瞧瞧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观落阴(4) “你,想跟死人说话吗?” “什么意思,你是谁” “我是可以帮上你的人。” 唰地一下,姜连云猛然睁开了双眼,口中还在嗬嗬地低声喘气。 房间里一片寂静,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她下午回来的时候天还亮着,没有开灯,此刻便坐在昏暗之中,隐约可以听见外头的嘈杂。 这几天太累了,到了夜里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姜紫在凄厉地喊妈妈,但身体终归不可能不需要睡眠,她下午没有等到柳金,回来便侧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这会儿半边身子都麻了,脑子周围一圈圈萦绕着尖锐的耳鸣声。 回忆起下午那个神秘的矮小男人说的话,姜连云有几分犹疑。 那个男人说,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她见到自己的女儿。 她原本不太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现在姜紫已死,程峰被拘留,柳金爽约,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要上哪里才能够寻找到真相。更何况,程峰和柳金这两个人都信不过。 她没了心爱的女儿,也就等同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希望,还有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如今已是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再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连死都不怕了。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见到姜紫那该多好。 姜连云想,她愿意,试一试。 正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房间的门板恰好被敲响了。 她不由得悚然一惊,犹豫了半晌,还是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先摁亮了屋里的灯光,然后才打开门。 外头的男人身形矮小,骨瘦如柴,肚子倒是溜圆地凸起。 他带着一顶灰蓝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唤了她一声,“姜女士。” “黄先生,你好。”姜连云将凌乱而灰白的发丝捋到耳朵后。 “你,考虑清楚了么?” “是我已经决定好了。”她让了让身子,“请进吧。” 闻言,姓黄的男人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笑,“好。” “我叫黄蜀,你叫我小黄也成。”男人自我介绍完,慢吞吞地从随身带来的大挎包里掏出一条发灰的暗红色长布,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 他取出两道黄符,一边将仔仔细细地将符箓叠进布层中,一边低声道,“观落阴,从字面上看,‘观’就是观看,‘落’就是下去,至于这个‘阴’嘛”顿了下,“就是阴间。” 姜连云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紧张地听着。 他继续说道,“这是道教的一项法术,也叫观灵术,由我们这种法师来作法,引导当事人灵魂出窍,进入地府,可以观前世今生,可以查功德业报,也可以探访死去的亲人。” “观落阴呢,我们广东这边也叫观三姑,四川人叫下阴或者走阴,您应该也听出来了,这个法术流传很广,也很灵验。”他转过身,微微一笑,“姜女士,您完全可以放心。”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说道,嗓音嘶哑。 “那就好。”他走过来,将叠进了黄符的红布蒙在她的眼前,在她脑后仔细地打好了结,“现在,把鞋子脱掉,脚底板尽量接触地面,汲取地气。” 姜连云依言照做,脚掌心的冰凉让她浑身一抖。 “好,现在,放轻松”他说着,又拿出槐木做的小型木鱼,一下一下地敲了起来,叩、叩、叩,每一声都仿佛敲在耳膜上,又透过耳膜叩在每一条神经上。 他口中念念有词,说的具体是什么,却半点也听不清。 姜连云暗想,那大概是什么道教咒语。 这样子的声音似乎有催眠的功力,她很快便感到自己昏昏欲睡。 正在姜连云认为自己迅速下滑、坠入梦境的同一瞬间,她却又睁开了眼睛,有风拂过鼻尖,混沌的脑子很快变得清明起来。 她努力稳住心神,环顾四周,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街道的中央,天空灰暗,大蓬的灰云挤压在一起,细如牛毛的雨丝淅淅沥沥地飘着,浸润了脚下的青石板。 四周的房屋鳞次栉比,乍一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思索了半晌,才意识到这里的建筑物古今夹杂,有现代的高楼广厦,也有古代的亭台苑囿,还有电视上才见到过的那种民国时期的别墅公馆。 来来往往的行人,全部看不清五官,脸上是白濛濛的一片。 而木鱼的响声还缓缓地回荡着,就像是从头顶那遥远的苍穹中传来的一样。 “呐,姜女士,你慢慢往前走,想着你要见的人”黄蜀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响了起来,显得十分缥缈,“不要害怕,但也不要跟别人讲话,由我作向导。” 点点头,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姜紫戴着眼镜、抿着唇微笑的模样,胸口便囤起了巨大的勇气。 她抬起脚,向前走去。 见姜连云失去意识,黄蜀轻轻松开了手,但那敲打木鱼的小杵却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仍维持着原来的状态,叩叩声不绝于耳。 黄蜀站起身,将椅子上的姜连云拖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平躺着放在床上。 就在他直起腰来的时候,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打开,室内涌起一阵气旋,他慌乱地回过眼,谢猜意便站在他身前,面色不豫地打量着他。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谢猜意就出了手,眼看着要揪住他的衣领,没想到这只小怪身形灵活,一个下蹲兼挪身,就从她胳膊下钻了过去。 她跟着迅速转过去,伸手抓住他外套后面的领子。 黄蜀连忙将脑袋跟两手一缩,直接把夹克给脱了,呲溜从里面钻了出来。 谢猜意把手里空荡荡的衣服往地上一丢,抬起赤链伞,在这当口儿,黄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大喊一声:“慢着!” 她脚下一顿,“有话快说。” 黄蜀消息灵通,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宵猎大人,为什么无端端地打我?” “你心知肚明。”她脸色更冷下几分,“观落阴分明需要直身而坐、脚掌接地,你把她放在床上,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我打的就是你。” 黄蜀的媚笑里多了些阴毒的味道,“但是大人,容小的我提醒一句,这事儿似乎不在凰城的辖域内不归您管吧。” 谢猜意淡淡地扫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她是姜紫的母亲,姜紫是凰城的学生,跟凰城沾了边儿,怎么不归我管。” “明白明白,但我的意思是——”黄蜀那双浑浊的眼珠子转了两下,“这姜紫、柳金、程峰三人的事情,都是些凡夫俗子的纠缠烂账,不涉及任何鬼魅妖怪、殊方异物,您插手,似乎不太妥” “我偏要插手,你又能怎么样?”她打断道。 这大概是谢猜意第一次说这么蛮不讲理的话,而她竟然感觉自己说得十分顺口,毫无凝滞。 黄蜀闻言,暗自咬了咬牙,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道,“再说了大人,我也只是带姜女士下去看一眼,见见她的女儿。我着实可怜她,还给她打了八折,您瞧,我这还是做好事儿呢。” “我倒是觉得,她落了阴就再也回不来了。”她斜了他一眼。 “这个嘛,我只能说,凡事都有一定的风险,我也控制不了,”黄蜀嘿嘿一笑,“姜女士都同意了,您又何苦上赶着给自己找累受呢?” 谢猜意不再跟他废话,伞尖朝向他的脸,“把姜连云带回来。” 黄蜀脸色一变,眼角余光扫向敞开的窗户,然后脚下使力,蹬着地板,果断地往窗户外面纵身一跃。 谢猜意从赤链伞中抽出白铜长链,伞身丢在地上,留在她手上的便只剩下了短直的伞柄和长链,瞧起来如同银色软鞭一般。 她跃至窗边,伸展手臂,长鞭向下一甩,嗖嗖几声就缠住了黄蜀的左手手腕。 黄蜀就这样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得,急得满头大汗。 方才他已经摸清楚了谢猜意的态度,此刻只觉得自己要是落入了她手中,断断不可能活命,干脆狠心一咬牙,将自己的左手从手腕那处齐齐断开,弃卒保车。 他捂住流血的伤口,狼狈地跳落在地上,站起身后踉跄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喂”谢猜意见状一怔,“搞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被褥里的姜连云,脚踏上窗沿,正要跳下去追踪那只黄鼠狼精,冷不防腰间抄来一只手,把她直接抱了下来。 闻到那股渺渺的檀香味,她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别追。”胡西彦的声音带着一丝惑人的低哑。 “又是你。”谢猜意在半空中忿忿地蹬了一下脚,发泄不满的情绪。 胡西彦见到她难得小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她双脚刚落在地上,立刻就去掰腰间的那只大手,然而纹丝不动。 谢猜意面无表情:“松手。” 胡西彦置若罔闻,半搂着她往床前一带,下巴朝姜连云抬了抬,“她如今在地府没了向导,不但容易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而且很难回到阳世来。”他半弯下腰,高挺的鼻尖蹭了蹭她鬓边的发丝,“我们要置之不理么?” “谁跟你‘我们’?”谢猜意很嫌弃地一把推开他。 他不以为意,耸了耸肩膀。 她收拾好赤链伞,眼神平静无波,“我去把她带回来。” “谢同学,老师就等你这句话呢。”胡西彦眼角一弯。 他轻轻一扬手,房间里阴气最重的地方訇然旋出了一个黑洞,像是什么怪兽大张的巨口,从中透出一派森森寒意。 竟然随手就开了冥门。 谢猜意扫了他一眼,按下心中的微讶,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胡西彦正要跟上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顿了下,但很快又迈起长腿,匆匆地赶到了她的身边。 “谢同学,害怕的话,可以拉住老师的手。” “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观落阴(5) 木鱼的敲打声依然若隐若现,黄蜀却很久没有开口讲话了,姜连云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黄大师?” 没有回应,她有些慌乱,但又安慰自己或许是现在不方便对话。 姜连云照着黄蜀先前交待的话,直直地向前方走去,脚步放轻放缓,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她一颗心脏狂跳,间或能感到身边似乎有些“路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但她不敢跟他们进行任何对视,硬是梗着脖子,目不斜视,生怕一个动作不妥当,就有一群鬼魂扑上来撕碎了她。 说来奇怪,阴间似乎不需要车马之类的交通工具,转眼就可以到另一个地方,就跟电影里的场景切换一样,景物似乎处在移轴镜头下,小小的就跟玩具模型一样,然后一下子就飞快地从眼前拉过,只几秒钟,她便到了新的所在。 就像现在,她只是朝前走而已,很快人,便不在青石板街道上了。 一眨眼,她到了一条河畔,长河水浪滚滚,激起的水沫泛着血红色,河面上有许多东西浮浮沉沉。她定睛一看,竟然全是狰狞的人头和骸骨,那颗颗人头的嘴巴还在发出凄厉扭曲的声音,顿时被吓得大叫一声。 声音刚落下,她环顾四周,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到了一个荒草园子里,脚边是齐到膝盖的野草,萋萋茫茫,随风飘摇。 姜连云转过身,面前出现了一座破落的寺庙,她受了蛊惑般的踏了进去。 里边儿的屋角吊挂着纵横的蛛网,神龛上积满了厚厚的尘灰,塑像也残缺不全,壁画更是色彩斑驳、模糊不清,一副破败调残的景象。 她观察得入神,几乎要彻底忽略了头顶的木鱼声。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犹疑不定的呼唤:“妈?” 姜连云浑身蓦地一僵,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 她缓缓转过身,面前的少女戴着黑框眼镜,镜片下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有着在熟悉不过的面容。 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一般,半晌,才嘶哑地喊了一声,“小紫。” 这两个字仿佛费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双唇微微颤抖着,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姜紫眼底写满了惊讶,“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连云本来打算说明来意,告诉女儿,她要知道案发当晚的真实情况,程峰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柳金是不是真的见死不救。那一晚,就在姜紫出事前的半个小时,她们俩母女还在视频通话,怎么转眼间就 可是在这难得的重聚时间里,她却不想再提起那些事情了。 冒着巨大的风险尝试施行观落阴,一个活人孤身来到这死魂灵的聚集地,她以为自己要寻求的是真相,要的是公道。 可是直到再次见到女儿这一刻,她才知道,她只不过是—— 想再看看她,再跟她说说话罢了。 “小紫,咱不说这些了,”姜连云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一步拉住姜紫的手,“来,告诉妈妈,你在这边儿过得怎么样?还要待多久?” “就那样吧。”姜紫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待的话,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留在这儿,妈,我也是来了才知道,原来普通人的寿命有两个甲子,就是一百二十年,在阳世没活完的,要在阴间把寿命活完了再去听判、轮回。” 她牵着姜连云的手在旁边的木椅上落了座。 “啊?”姜连云听了这话,脸色不太好,“那你岂不是要在这儿待上差不多,一百年的时间?” 她心里一痛,她的小紫,去得那么早,连这世界都还没有好好看够。 但她转念一想,其实这也不尽是坏处,便又说道,“没关系,到时候妈妈阳寿尽了,还可以来这里跟你继续当母女,也好,也好。” 姜连云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自顾自地说着,“只是我听说,在阴间的吃穿用度都要靠阳世的亲友把纸钱烧下来,可我们俩孤苦无依的,你爸又指望不上” 她正在絮叨,却没注意到姜紫反握住自己的手,力度逐渐加大。 当姜连云终于有些吃痛,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姜紫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妈,您说什么呢,你这次来了,难道不是就不走了么” 她一瞬间浑身僵硬,如遭雷殛,“小紫,你” “留下来陪我,不好吗?”姜紫的脸上扯起一抹森冷的笑,唇边勾动的纹路像是雕刻上去的一样,僵硬,诡谲。 姜连云摇起了头,用力试图挣脱对方的手,但她的手腕还是牢牢地被握着,两人的手就像是被谁用强力胶水粘在了一起似的,死活无法分开。 姜紫面上的笑意逐渐扩大,整个人阴气森森,手指寒凉得如同冰块。 她惊恐之际,忍不住大喊一声,“你根本不是小紫!” 她的女儿,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 那个善良心软的姜紫,绝不可能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 谢猜意看着眼前的一切,暗暗想道,胡西彦似乎是特地找了一条风景不错的道路。 小径恰好只容得下两个人并肩而行,她与他靠得很近。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只灯笼,提在手里,暖黄的灯火通过外层纸面渗出来,在大片的暗色中宛若飘游的萤火虫,朦朦胧胧地照亮了路两侧的风光。 阴风一阵阵掠过,茫无方向地乱撞,如同鬼手在周围轻轻抚动。 她望了望路两侧开得如火如荼的舍子花,那倒披针形的花瓣开展舒卷,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看上去像是血凝成的地毯。 舍子花,也就是红花石蒜,梵语谐音过来唤作“曼珠沙华”。 它最有名的名字是彼岸花,据说是唯一能够在九泉冥府盛放的花朵。 谢猜意对舍子花并不陌生,因为这就是阴阳谢家的家徽。 她不得不承认,阳世中开放的舍子花,跟阴间里的舍子花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外形还是相近的,气息却完全不同。 阴间的舍子花,充溢着妖异、灾难、死亡和分离的不祥之气。 谢猜意扭过头去瞧胡西彦,他的侧脸被盈盈的灯火勾勒着映在眼眸中,她莫名就想起了一句老话:灯下看美人,犹胜白日十倍。 胡西彦注意到她的目光,抖了抖灯笼上的浮游光屑,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老师今晚格外的美貌动人。” 谢猜意冷不防被他说中心思,连忙用最常用的冷哼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你少自恋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嘴角,话锋一转,“那黄鼠狼精,你可知道他是做什么勾当营生的?” 她见他突然提起这茬,思忖了半晌,“难不成是替人转寿?” 他当中间商,把甲的寿命,转移到乙的身上。 “不是。”他轻轻摇头,“虽说性质也差不多。” “那是什么?” “他以观落阴的名义,将人骗到阴间,让那人给阳世间的某个人顶罪受刑,到时候,后者在功过簿上的罪孽就可以一笔勾销。”胡西彦说,“如此一来,他可以两头收钱,赚个盆满钵满,被骗来顶罪的人也无计可施。” 竟然这样无耻,谢猜意暗道。 “可是,地府就这么任由着他胡闹么?”她问。 “都已经跟鬼差打点好了关系,这种小事儿,上头又哪里会留心。” 谢猜意皱眉,“这么说来,姜连云岂不是危险了?” 胡西彦面上倒是看不出半分担忧,嘴里应了一声,“怕是不止这个危险。” “那还是快些找到她的好。”说着,她加快了步伐。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中有几分掩盖不住的促狭,侧过头对他说道,“你跟黄鼠狼同为保家仙之列,也不打算帮帮他?” 保家仙是东北那边流行的说法,说是民间有五大仙,“狐黄白柳灰”,即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 胡西彦知道她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她有这个举动,他高兴还来不及,便勾着唇,眸光潋滟地凑上前去,眨了眨眼,“我向来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干这种骗人顶罪受刑的勾当来营生,那你,又是靠什么营生呢?”谢猜意继续问道,这才是她真正想要试探出来的东西。 “谢同学,你忘性可真是大,”胡西彦神色顿时肃穆了起来,“老师我不一向是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么。” 谢猜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观落阴(6) 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谢猜意走着,同时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并没有注意到时间是如何的流逝,是快还是慢。 谢家里有不少人喜欢往阴间跑,尤其是某些修炼旁门歪道的,冥府阴气十足,对于他们而言可谓是难得的福地洞天。 但是谢猜意来到这里还是头一遭,她平素再怎么故作老成,可终究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不免对只曾耳闻、不曾亲眼见到的事物感到有些新奇。 忽然,舍子花丛中有一块巨石进入了视线,它约莫有一人高,通体棕黑,跟普通的石头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只是四周散发着莹莹蓝光,夺人眼球。 她视力很好,远远地便看见上面刻了四个猩红的大字,“早登彼岸”。 谢猜意暗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了? 据说,鬼魂可以在三生石上刻下今生最爱的人和来世想等待的人的名字。而后,饮下孟婆汤,忘记一切,到了来生再次站在三生石前,就可以看见自己刻下的名字,倘若把掌心贴在石头上,能够回想起前世的种种,如果足够幸运,来生的一切也会在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飞快掠过。 谢猜意一直不明白冥府里为什么要设置这种鬼东西。 人活一世,已经足够艰难了,终于等到死亡把一切结束,在轮回中却还要回想起前世的种种因缘,两世相叠加,欠下的债,付出的情,还有爱过恨过的人 万般因果,悉数在眼前交织,心志不坚强的人,怕是很容易就精神崩溃了吧。 话虽如此,她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正要上前瞧一瞧,不成想胡西彦突然从背后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她。 “不要耽误时间了吧,姜连云还在等着呢。”他说。 谢猜意回过头,撞进了胡西彦悠然深邃的一双眼眸中。 他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看上去气定神闲,没有什么不对劲,可谢猜意瞧在眼里,却偏偏感觉到他脸上的神色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于是,她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没有落入眼底,说道,“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胡西彦这么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孽,无端端地老往自己身边凑,还经常满嘴骚话动手动脚的,她又不是傻子,早就怀疑过他之前是不是跟自己有什么交集,只是她想着往事不可追,不打算太过放在心上罢了。 谢猜意挣了挣手腕,没有挣脱,加大了些力度,还是没能脱离他的桎梏。 很好,她现在倒是非看不可了。 “你紧张什么?”她挑起下巴,挑衅似的看着胡西彦。 他睁大了眼睛,状似无辜地回望着她,“我没紧张。” “胡教授,”谢猜意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叫他,“那你倒是松手啊。” 话音刚落,还不等对方回话,她便迅速用空余的那只手重重扫过他腕间的麻穴,一下子,胡西彦便放开了手。 她迅速后退,步伐仓促,拂过冥土上的舍子花,连衣摆都带上了一股坟场墓地的腐朽气息。 来到三生石旁边,谢猜意又踌躇了一会儿,她知道,凭自己的修为,见到的也许不仅仅是前世,甚至有可能瞥见更早以前的片段。 她既是好奇,更是忐忑。 但,胡西彦不想她看,她偏要看。 谢猜意打了个响指,指尖腾起一簇火焰,散发着暧暧的光芒。她就着灯光,低低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绪,往三生石上一看。 ——何宴。 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谁啊这是? 在她上辈子死后,那一世最爱的人,来生想等待的人,名字叫做何宴。 果然一点点印象都没有了。 耳畔风响,胡西彦已经站在了身边,她不做多想,趁他来不及阻止的时候,迅速地将掌心贴在了三生石上。 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几瞥,谢猜意便飞快地收回了手。 她看见了。 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与一个跟胡西彦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在一张锦缎大床上,滚来滚去,纠缠作一团。 她光裸着身子,乌黑的长发流泻满了一个枕头,他身上还半披着发皱的白衬衫,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旁边的旗袍和西服凌乱地撒落了一地。 鬼都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一刹那间,谢猜意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爆炸了。 转过眼,她对上胡西彦的眼睛,只觉得不能直视,才半秒不到就败下阵来。 胡西彦薄唇微微上翘:“谢同学,瞧见什么了?” “没什么。”谢猜意清了清嗓子,眼神躲闪,“都是些,咳,无趣的事情。” 她双颊飞上红晕,神色极其不自然,胡西彦难得见到她这副模样,觉得真是可爱得要命,心下莫名地十分满足。 “唉,”胡西彦故作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嘴里不紧不慢地揶揄道,“早先就叫你不要看,现在场面尴尬了吧。” 言下之意,他根本就知道她都看见了些什么东西。 她涨红了脸,老半天憋出一句,“十分钟内,别跟我讲话。” 谢猜意扭过身子,匆匆回到先前的路上,埋着头一个劲儿往前走,她整个人从来都没有这么凌乱过。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味儿来。 她晓得,像胡西彦这些大妖,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轻易不会变更自己的名姓,可上辈子,她惦记了一辈子的人叫何宴,却跟胡西彦勾搭在了一块儿。 如此说来她的前一世,似乎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 谢猜意揉了揉额角,想找胡西彦问个清楚,却又不好意思开那个口。她现在根本不敢看他那张脸,更别提跟他说话。 她摇摇头,算了,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何苦拿到这辈子来还要纠结。 天道运行自有规律,每一个人在重入轮回之前,要抹去所有的记忆,满身风雨来,孑然一身走,为的是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尽管该赎的罪孽还是得赎,积攒的福报也总会如期降临。 但这一世,她就是她自己,而不是旁的不相干的人。 胡西彦瞧着谢猜意走远了些,并且没有回头的迹象,便轻轻收回了放在三生石上的手,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她把手心贴上去之前,他先行抹去了三生石上前一世的记录。 换而言之,谢猜意第一眼所见到的,直接就是前前世,而不是上一世。 上辈子她活得太苦了,那些事情,他不希望她再看见。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而后迈开长腿,朝着她的背影,追了上去。 “谢同学,不要害羞嘛,瞧到了什么无趣的事情,不介意的话分享一下?” “” “十分钟的时限到了么?” “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观落阴(7) 天空阴沉沉的,雨势不紧也不慢,不疏也不密,滴滴零零,抽丝似的,密密的斜织着,道路两旁的屋子顶上全笼罩着一层如纱似的薄烟,房屋湮了一层暗色,像是一幅刚刚落笔而成的水墨画。 往来的行人或举着伞,或将衣服披在头顶,或干脆就垂着两只手慢悠悠的走,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看不清脸上的五官。 脚底下的青石板湿漉漉的,缝隙中探出的青苔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凉意沁入鼻腔,谢猜意蹙了蹙秀气的眉毛,抬起手,将赤链伞撑在了头顶。 伞檐微微一抬,她看向胡西彦,空濛的细雨已经将他的发丝扑湿了。 谢猜意迟疑了半晌,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话还没说完,胡西彦便飞快地挤进了伞下,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噢,谢同学心疼老师了呢。” “再说话就滚出我的伞。”她额角青筋微跳。 “姜连云的味道,我闻到了,”胡西彦连忙转移话题,他捋了捋被沾湿的一缕发尾,轻轻翕动了一下鼻翼,说道,“她一定来过这里。” 谢猜意没想到在雨天的环境里,他的鼻子还能这样灵,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狐狸,还是狗?” 本来她只是随口这么吐槽了一下,胡西彦却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思索了起来,过了会儿,“在别人那里我是狐狸,在你面前嘛,我就是一只小狗狗。”顿了下,他笑,“见到你会摇尾巴的那种。” 说完,“嘭”的一声微响,他背后便现出了那三条尾巴。 他这突如其来的显出了半个真身,气场便一瞬间膨胀开来,周围的鬼魂亡灵连忙退避三尺,远远地绕了过去,甚至不敢多看几眼。 胡西彦没有把周围的情况放在心上,还特地转过身去给谢猜意展示了一下,油光水滑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摆了摆。 谢猜意登时握紧了拳头,狠狠压制住了上手摸一摸的冲动。 “好了,收起来吧,”她别开眼,神色不大自然,“我的伞没那么大,待会儿别淋湿了。” 胡西彦挑了挑眉,听话地将尾巴收了起来。 “既然你能嗅到姜连云的气息,那就带路吧,”谢猜意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眼角却跃动着点点笑意,“旺财。” 胡西彦:“” “谢同学,你方才叫我什么?” “没什么。” 转眼间,两人来到了一间破落的寺庙。 灰黑色的墙壁,朱漆斑驳的大门,门梁两侧各挂着一盏红灯笼,门上还挂着三个字的牌匾,也许是年岁久远了,字形显得有些模糊。 谢猜意眯了眯眼睛,读出了匾上的阴文大字,“桃源庙。” “姜连云的气息,就消失在这里。”胡西彦说道。 “砰”的一声,谢猜意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桃源庙的大门。 胡西彦点点头,嗯,内心深处总是隐藏暴力的种子,这一点也完全没变。 她踏进去,环视着这座诡谲的寺庙,里头陈设朴素无华,落满了灰尘,桌椅都被时光染成了发油发腻的深黄色。 这里静得怪异,静得神秘,又像隐藏着只屏息凝神的怪兽似的,潜伏着活物的气息,随时会一跃而出。 倘若是她自己一个人来到此处,心里多少会有些发虚。 可现在胡西彦就在身后,她就感到有人撑腰一般有恃无恐,底气十足。 “姜阿姨。”谢猜意抬高嗓门,喊了一声。 她扫了一眼屋子正中央的神台,上头的塑像金衣剥落,双手合十,双眼木木地垂着,睥睨着眼前的一切,在暗淡的光影中显得无情无绪。 谢猜意捏了捏手指,关节微微作响。 下一秒钟,她抬起了赤链伞,抡在半空中,眼睛眨也不眨,使足了劲儿,动作利索地朝神像前的红木案几劈了下去。 只听得几声噼啪的断裂脆响,案几从中间裂了开来,上头摆放着的香炉也跟着骨碌碌地滚落在地,飘散着诡香的香灰倾洒了一地。 她不信这里没有人在。 果然,木雕神像的眼睛忽的动了起来,眼珠子滚了几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开口哀求道:“哎呦,姑奶奶,你可放过我吧!” “你告诉我,有没有见过一个约莫四十五岁上下的女人,头发灰白,大概有这么高,”谢猜意比划了一下姜连云的身高,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来找一个叫做姜紫的女孩子。” “这——”木雕浑身仍旧是纹丝不动,不过面部表情极为丰富,挤眉弄眼的,它小小声地飞快说了一句,“见是见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快些说。”谢猜意催促道。 很明显,姜连云遇险了。 稍微了解一点玄学的人都知道,人身上有三把火,两把在肩膀,一把在头顶,这三把火烧得越旺,鬼魂越是避之不及,否则容易被鬼缠上身。 谢猜意见到姜连云的第一眼就发现,她虽然看上去瘦小,精神状态也不好,但身上那三把火却燃烧得颇有力度,即便是到了阴间,一般的鬼魂如果不是跟她有仇,应该不会主动找上门来惹事。 除非对方根本不是鬼。 “当时场面有点儿,混乱。”木雕吞吞吐吐的,“我见到一个聻,大概是化作了她要找的人的模样,跟她说了些话便露出了真面目,那聻正要扯着她走,有个鬼差就突然冒了出来,跟聻大打出手,但败下了阵来” “最后呢?”谢猜意只想知道,现在姜连云究竟在谁的手里。 “她被那聻带走了,”木雕咽了咽喉咙,“眼下兴许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南朝刘义庆所撰幽冥录有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聻之于鬼,就好比鬼之于人,人怕鬼,鬼便怕聻,也难怪那鬼差斗不过聻。 至于希、夷,老子道德经中曾提到过,“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没有外形叫“夷”,没有声音叫“希”。 也就是说,聻会逐渐失去外形,再往后,连声音也会跟着慢慢消失,跟人死后还未凝聚成实体的鬼魂是差不多的状态,这样便形成了一个轮回似的闭环。 这木雕口中所说的鬼差,大概是跟那黄鼠狼精串通好了,要带姜连云去顶罪受刑的,只怕它自己也没想到会闹了这么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但奇怪的地方在于,为什么那聻会化作姜紫的模样来哄骗姜连云? 它是能读心,瞧到了姜连云心中所惦念的事情,还是有别的原因? 谢猜意忍不住咬牙,心有不甘问,“她被带去了哪里?” 其实在问出这话的同时,她心底已经有了推测。 冥土的疆域之所以无穷无尽,并不是因为它横向的面积有多么广阔无垠,而是纵向有整整十八层,她和胡西彦现下所在之处只不过是最上一层,也就是跟阳世连接最紧密、最容易进入的地方,道家观落阴的区域,也被局限在这里,更深处是去不了的。 既然胡西彦说姜连云的气息生生地消失在了这个什么破桃源庙里,那她的去处也基本可以猜想得到了。姜连云,必定是被带到了更往下的另一层。 果不其然,“她已经不在这一层了,”木雕叹了一口气,“我只知道,她离开的方位是往忘川河那边的。” 谢猜意转过身,胡西彦从旁边拉住她的手,“还要追下去?” “当然。”她顿住脚步。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说什么也不能空手而返,就算姜连云真的遭到了什么不测,她也要找到姜紫,问清楚案发当天的情况,圆了她母亲的遗愿。 “那我可就奉陪到底了。”胡西彦道。 听了这话,谢猜意不语,笑意极淡地浮上了她的眉眼唇颊之间。 两人刚跨出庙门,迎面便差点撞上了一个女孩儿,她眉眼苍白,神色空空茫茫的,衣衫上处处血迹,已经斑驳结块,瞧在眼里叫人心惊。 乍见到她,谢猜意惊得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姜紫?” 她抬起脸,犹疑道,“你认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观落阴(8) 冥土的第二层叫做“剪刀狱”,原本是不忠于夫君的妇人死后受刑、被活生生剪去十根手指的地方,但时代在发展变化,刑罚条例和惩处对象自然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只是地狱的名称没有更改,一直沿用了下来罢了。 九泉之下,只有一条河流,名为“三途川”。这条河贯穿了整整十八层冥土,甚至有传说云它可上接碧落天壤,但至今尚未有人找到过入口。 这条长河之所以会被唤为“三途川”,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它的水流会根据死者生前的行为,而分成缓慢、普通和急速三种;其二,是因为它统共有三条支流,即忘川、奈河、弱水三河。 忘川是汇入三途川最长的支流,世人经常将它与奈河混作一谈,以讹传讹,最终令世间的老百姓以为冥土之中只有忘川一条河流,其实并非如此。 从阳世到阴间,有一段漫长的荒路叫做黄泉路,忘川是黄泉路与冥土之间的分界河,而奈河则流淌在冥土之内,二者泾渭分明。 奈河上有一座奈河桥,桥上是挨挨挤挤的鬼魂,桥畔有一间草庐,庐中有一位白发美人,也就是卖茶鬻汤的孟婆。忘川可没有如此热闹。 奈河桥一直被误传为“奈何桥”,是由于许多人以为它取了“无可奈何”之意,但实际上,在任何能够查阅到的古籍或辞书之中,记述的全都是“奈河桥”,从来没有“奈何桥”这一说。 忘川与奈河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河流都呈现出血黄色,里面浮浮沉沉的,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混合着沙石,腥风扑面。 而弱水容易被遗忘,是因为它不在冥土上九层,而在下九层,寻常鬼魂见到的机会并不多,且与山海经中昆仑之北的弱水重名,就更容易遭到忽视。 据说弱水碧波粼粼,如同一条闪着点点银光的靛色绸带,比长白山天池中的水还要清澈澄莹。海内十洲记写弱水“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它这样的干净,是脏东西全部都沉在了底下的缘故。 坠入忘川、奈河中的鬼魂多多少少还有一线生机,有重入轮回的希望,但溺在弱水中的,便真是永无超生之日了。 现下,姜连云被聻带到了剪刀狱,而且是朝着忘川的方向,谢猜意其实没有对她的生还抱有太大希望,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去确认清楚,万一姜阿姨还有一线生路呢不走到最后一步,她是不会死心的。 撞见姜紫是个意外,为了避免耽误时间,她也没有跟她过多交谈,只是跟胡西彦一起把她带在了身边。 下到了剪刀狱,周身多了几分森凉,胡西彦果然又闻到了姜连云的气息。 “我妈妈,怎么会来到这里?”姜紫一边勉力跟着两人的步伐,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谢猜意头也不回地答道:“她要知道你死时的真相,所以通过观落阴的法子,下来找你。” 姜紫急促的脚步微微一顿,慢慢的,竟然停了下来,“对不起我不去了,请你们替我把我妈救出来吧。”她垂下头,恳求道,“拜托了。” “你什么意思?”谢猜意扭过身去,面色冷了下去,“你妈为了你孤身犯险,你却不想见她,还是说,你不想解释?” 她这话一针见血,姜紫立马抬起了头,她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语无伦次地说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死了,什么都成空了,有什么意义呢?知道我死时的状况,妈妈只会更加难受而已,我又何必” 谢猜意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重点,暗道:难不成,姜紫的死,比大家的想象中还要更加残忍么? “程峰跟柳金没一个人说了全部真话,哪怕是这样,你也不在乎?”她语速不由得有些提高,“现在甚至有人传言,你跟柳金是同性恋。” 姜紫闻言,一瞬间咬起了牙,忍了半晌,又低下脑袋,“呵他们要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随你。”谢猜意冷笑一声,“但你不能不来。” “为什么?”姜紫不解。 胡西彦忽然开口,似笑非笑地替谢猜意解释道,“如果你母亲死了,你总该要送她一程吧。” 姜紫听不得这么不吉利的话,顿时急了,“你——” 谢猜意:“他说的是实话。” 说完,她拍了拍胡西彦的肩膀,“旺财,快带我们去找姜连云。” “那是自然的,但你可不可以,”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先给我换个好听点儿的名字?” 谢猜意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没过多久,一人一狐一鬼来到了一处奇怪的所在。 谢猜意硬生生的刹住脚步,打量着眼前的景象:触目尽是废墟,房屋倾塌,地面上厚厚一层焦土,散发着难闻的气息,仿佛是遭受了战乱之后的城镇。 但从乌黑肮脏的土壤中,有不少亮晶晶的东西探出了头,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遍地都是碎裂的镜片,尖锐地朝向天空,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她转眼看向旁边,那里立着一座界碑,碑面上刻了三个大字——“碎镜林”。站在这里,隐隐约约能听到河水在远处奔腾咆哮的声音,如同沉雷一般由远及近又滚滚向前,那应该就是忘川。 “能绕过去么?”谢猜意侧头,问胡西彦。 胡西彦轻轻摇了摇头,抬起瘦削的下颔朝里指了指,“姜连云在里面。” 姜紫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走。 谢猜意见状,暗暗笑道,先前还说不想见到姜连云,现在却这么慌张焦急,果然这对母女之间感情深厚得很。 只是这地面要踏上去,估计会鲜血淋漓,疼得锥心刺骨。 她正要喊住姜紫,跟她说另想办法,冷不防被胡西彦箍住了腰,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她抬眼看去,他另一只手抓住了姜紫的后衣领,将她拎起来,而后足尖一踏,身子腾在了半空中。 姜紫惊呼一声,看着脚底刀刃般的镜片,一瞬间吓得面如土色。 谢猜意条件反射地单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略微有些吃惊,“原来你真的会飞。” 大妖就是大妖,即便是她,也还没有到能够轻轻松松便腾云驾雾的地步,她最常用的招数是缩地成寸,但那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一双腿。 “啊,是的,”胡西彦面无表情,“我还会七十二变呢。” 谢猜意:“” 姜紫竭力扭过头,瞧了瞧自己衣领上的手,又看了看圈在谢猜意腰间的手臂。 这差别待遇,她想她大概已经猜出了眼前两人是什么关系。 落在地上的时候,谢猜意一眼就看到了姜连云。 她低垂着脑袋,嘴里难受地喘着气,周身没有什么束缚,只是双脚被钉在地上,脚掌被地上尖利的碎片整个儿的刺穿,浑身微微抽搐着,动弹不得。 姜紫见状,情不自禁地含着哭腔大叫了一声:“妈!” 她正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谢猜意一把抓住了,“慢着。” 谢猜意盯着眼前印堂发黑的姜连云,喝道,“出来。” 如她所料的那样,姜连云的身后,慢慢涨出来了一个浓黑色的影子,依稀可以看得出人形与五官,但分辨不出男女,一张大嘴血红血红的,两个眼睛仿佛闪着磷火似的,充满敌意地扫视着他们一行人。 这就是那个聻了。 “放开她。”谢猜意眼神睥睨地瞧着它。 “哈哈哈,你是什么玩意儿?”聻桀桀地怪笑了起来,那笑声一圈圈荡开,嘶哑难听,阴冷到了骨子里。 余音还绕在耳边的时候,它的脸乍然扭曲变形,两颊圆滚滚地鼓了起来,像是包蓄着什么东西,而后它又将嘴巴长开到极大,两片乌黑的唇瓣被撕扯到极致,几乎要裂开到耳根。 它速度很快,一眨眼间就来到了谢猜意面前,嘴巴有她大半张脸那么阔,喉咙间咕噜噜的,像是要把什么液体喷到她脸上。 这种招数谢猜意见得多了,她正要后退一步,撑开赤链伞,挡住对方那恶心巴拉的攻击,但转念一想,却直接把伞尖对准聻的大口,狠狠地捅了进去。 伞尖直直地插入,差点没直接从口腔内部刺穿了聻的脑袋,它的后脑勺凸起一个尖锐的圆点,嘴巴顿时合拢起来,包着伞尖,发出“唔唔唔”的痛吟,口角流下一滴一串的粘稠涎水来。 谢猜意伞尖往下一打,聻扑通便一声跪在了地上。 姜紫连忙绕过对峙中的他们,奔到自己母亲身边,用半边身子扶住了她。 这打脸来得太快,聻想求饶,却又说不出清楚的话,只好连连拱手。 “噢,”胡西彦凑到她的脸边,露出崇拜的神色,“谢同学,你真帅。” 谢猜意八风不动,轻轻推开他的脸,看向脚边的聻,指了指姜连云,问:“你将她骗过来的时候,怎么会知道她的女儿长什么样子?老实交代,否则我把你丢进忘川河里。” 虽说有些鬼魂的确能窥见人的内心,但她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聻表情凄惨地指了指捅在嘴里的赤链伞,示意自己这样说不了话。 谢猜意略一迟疑,但还是很快把伞抽了出来。 聻匍匐在地上,剧烈地干咳着,那伞其实对它造成不了什么物理伤害,关键是里边的辟邪、诛妖两道金符,震得它差点没魂飞魄散。 谢猜意催促道:“快说。” “是是有人,” 聻连忙用嘶哑的嗓音回答道,“指使我这么做的。” “谁?”谢猜意皱眉。 “黄蜀,就是一个,咳咳,黄鼠狼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观落阴(9) 听了聻的回答,这下子,谢猜意倒是有些不解了。 原来那黄鼠狼精名字叫做黄蜀,还真是一个简单不做作的名字 可是,逼得黄蜀断手的人是自己,他怎么会这样对付起了姜连云? 那鬼差应该是跟他里应外合、狼狈为奸的,面前这聻也是,然而,落入聻的手中,肯定比落入鬼差的手中更凄惨,是什么让黄蜀改变了心意? 思及此,她说,“把前因后果给我交代清楚。” “是这样的,黄蜀做了,”聻咽了咽唾沫,“做了柳金她们家的生意。” “什么意思?” “本来他是想照往常一样,把姜连云骗到阴间替人顶罪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出了些变数,他便找了柳金一家人,说他有办法让姜连云再开不了口,永远不会再拿姜紫的事情去烦他们一家。”聻慢吞吞地说道,“一开始那边也不相信,还以为是看到新闻来骗钱的,黄蜀就露了几手,他们意识到黄蜀真的不简单,据说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同意了让黄蜀弄死姜连云? 姜紫已经为了柳家的女儿没了一条命,现在他们就因为不想姜阿姨再拿这件事情搅扰他们一家的所谓安宁,答应跟黄蜀做这样的交易? 倘若真的让黄蜀得逞,蒋家两母女的性命岂不是都送在了柳家手里。 谢猜意觉得有些不敢置信,这家人的良心都喂了狗么。 聻暗暗抬眼观察了谢猜意几下,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只好用了敬语, “您应该也是晓得的,如果姜连云是替人顶罪,受完了刑罚还能再进入轮回,但要被我们聻给吞了,那就算是灰飞烟灭了。” 它狗腿地陪了个笑,继续道,“幸亏黄蜀贪心,让他找人顶罪的那家伙,还有柳家,这两份钱他都想赚,就让我先拘着姜连云,否则的话,她现在连渣都不剩了。” “这么说来,我倒要谢谢你了?”谢猜意冷笑一声。 聻连忙伏下腰去,“不敢,不敢。” 这时候,旁边传来了姜紫发抖的声音,“真是欺人太甚”她扶着自己的母亲,气得浑身剧烈地发起了颤,无法控制的愤怒和恨意让她嗓音都变了调子,“他们,他们夜里都不会做噩梦的吗?” 谢猜意看向她,才发觉她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 她心中微叹,转头轻轻在聻的肩膀上踢了一脚,“快滚。” 聻如蒙大赦,半句话也不敢多说,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姜连云的脚掌从地面的碎刃上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痊愈得看不见伤疤了,毕竟她现在处于魂体的状态,但之前的痛也是真真切切的,因此脸色发白,额头上还淌着汗珠。 “你不是?”姜连云看着她,惊魂未定地问。 “是我,明烟的同学。”谢猜意知道姜阿姨认出了自己,干脆大方承认下来,她望向姜紫,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你妈妈说么?” 姜紫低下了脑袋,姜连云受了前面的折磨,意识有些混沌不清,现在立刻想起了自己来找女儿的缘由,赶忙抓住她的肩膀,“小紫,告诉妈妈,你出事的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她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声,“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至少别让妈妈蒙在鼓里,糊涂地过完下半辈子。”姜连云神色黯淡下去,她也晓得,法律会审判程峰,可柳金却得不到任何实质的制裁,可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她这个当母亲的,必须知道。 思及此,她直直地盯着姜紫的眼眸,“告诉妈,柳金,是不是无辜的?” 听了这话,姜紫猛然抬起头,眼中的怒意如跃动的火光,“她怎么会无辜!” 她扫了一眼自己手上、胳膊上皮肉翻飞的口子,这些伤口早就不会疼了,从她断气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痛觉。 可是每每看在眼里,她便会想起程峰跟柳金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到底是被一刀一刀的,连连十二刀捅死了更疼,还是被自己真心相待的好朋友毫不犹豫地拿来挡刀子更疼? “妈,我说,我全都告诉你。” * “好好好,我知道你怕他再缠着你,我也放心不下啊行,我在岗顶那站等你,咱们一起回去。”姜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摁下了挂机键。 她加快了步伐,把自己塞进了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车厢内,抓住头顶的拉环。 没过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妈妈。 实习工作补贴又不高,任务又繁杂,一天下来姜紫差点没累得跟一滩软泥似的,但点开视频通话,她还是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妈。” “诶,小紫啊,”姜连云的声音里是一如平常的关怀,“最近怎么样?” “很不错啊,同事们都挺照顾我。”才怪呢。 “怎么看你好像瘦了些,”姜连云皱起了眉,“没有按时吃饭吗?” “没,我减肥呢。” “骨瘦如柴有什么好看的,你呀,要注意饮食规律健康” 母女俩聊了一路,到了站,姜紫挤出车厢,远远的便在人流里看到了伫立不动的柳金,她赶紧冲着镜头挥了挥手,“妈,我见着柳金了,迟点再跟你聊,”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过几天我回家,给你包香菇小馄饨吃啊。” “哎,好,”姜连云顿时眉开眼笑,但还是不忘嘱咐,“注意身体。” “知道啦。” 那时候,姜紫并不知道,那是自己最后一次在这世界上跟母亲说话,给她包香菇馄饨的承诺,终究也落了空。 跟柳金在麦当劳解决了晚饭,姜紫同她手挽着手,走在回杭州苑的路上。 漆黑的夜空,像浸透了墨汁,几颗星星从云缝里挤出来,闪烁着微弱的光。晚风有些寒峭,路旁的草木叶子被吹得发出“沙沙”的响声。 姜紫暗想,两个人挤在一块儿,比一个人走夜路来得暖和多了。 她问:“对了,那个人,最近还老是来找你吗?” 在柳金面前,姜紫不大会直接说出程峰的名字,因为柳金不喜欢。 “是啊,烦死了,”柳金朝着她嘟了下嘴,抱怨道,“我手机都要被他给打爆了,简直都不敢开机。” “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倒不如跟他把话说清楚,是要继续在一块儿呢,还是好聚好散。”姜紫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给她提供建议,而后她打趣道,“看你们吵来吵去的,却怎么也分不开,真是天生一对冤家。” “哎呀,毕竟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柳金用力戳了戳她的肩膀,“是不是我住你那儿,你嫌我烦了?” “哪里的话,”她连忙摆手否认,过了会儿又带着点儿惊讶,问道,“你说‘床’哇,不是吧,你们做了?” “是啊,吓死你个保守的老处女,”柳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都同居了怎么可能没那个过啊。”顿了顿,她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这次,我倒是真的想跟他分手” “为什么?”姜紫处于双重震惊之中。 “真的,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就,怎么讲,挺厌倦了,”柳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然后冲着她眨了眨眼睛,“而且我现在有别的人追了,我蛮喜欢他的,想试一试。” “啊?谁啊?” “你不认识的,不是学校的,是个已经工作了的大叔。” 说是“大叔”,其实也才二十四五岁,这样叫着比较有情趣而已。 “这”姜紫的表情纠结,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地说道,“可是,如果你打算跟你那个,呃,大叔交往的话,就更应该跟程峰说清楚啊,不是吗?” “啧,傻得你,”柳金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我怕他不肯分啊,再说了,要是我真这样做,不就成了脚踏两条船的渣女?” 姜紫腹诽:你现在已经脚踏两条船了啊。但她没敢说出口。 她做了个用刀切割的手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还是快刀斩乱麻吧。” “唉,不想思考这些,顺其自然吧!”柳金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楼下。 姜紫刷了门禁卡,柳金跟她一前一后地上楼,“等会儿我先洗澡!” 她好脾气地应道,“行行行。” 柳金哼着歌,拿出了姜紫配给她的备用钥匙,正要走到门边的时候,却乍然发现门口旁边的楼梯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吓得尖叫了一声,“啊——”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修理,此刻,三个人便站在黑暗之中,柳金的叫声回荡在楼道间,一圈一圈慢慢减小了下去。 姜紫一个箭步上前,借着外头透进来的路灯光亮,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头顶盖了一顶棒球帽,上半身穿着灰色的连帽衫,很奇怪地把衣服的帽子戴在了鸭舌帽之上,身后还背了个双肩包。 姜紫一眼就认出他是柳金的男朋友程峰,想必,柳金也是一样。 因为,他那双眼睛跟往常一样蕴着不善的目光,现在甚至显得有些暴躁。 不知道为什么,柳金不大敢开口说话,她缩在姜紫身边。 姜紫扫了一眼她脸上害怕的表情,心头莫名腾起了一股保护欲,于是用手臂护住她,壮着胆子对程峰质问道,“你来这里干嘛?” 程峰笑了笑,口罩后面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我来接我女朋友回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观落阴(10) 程峰这话甫一出口,两个女孩都感到毛骨悚然。不是因为话语的内容,而是那阴森可怕的语气,是如此明显的来者不善。 看着对方怪异的装扮,柳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眼前的男朋友了。 她壮着胆子说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顿了下,她又怕激怒对方,于是放软了语气,磕磕巴巴说道,“我们俩之间,还需要多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好好的,考虑一下我们的将来” “再给你多点时间,”程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然后你就跟你那个什么大叔在一块儿吧?” “你怎么知道?!”柳金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纸一样白,五官都移了位,她脱口而出,“你跟踪我?!” “要是不跟踪你,老子连自己被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程峰冷笑一声。 “我没有”她呐呐地说,话里却没有足够的底气。 姜紫见这样一味地对峙下去不是办法,便压低了声音,附在柳金的耳边说,“你先进屋里去,我来跟他说。” 她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小时候的日子过得不好,人也就成熟稳重些,可柳金在她眼里却是没受过什么磨难的娇娇女,处理起事情来没有经验,她珍惜这个朋友,自然是希望能保有她那份天真,不想叫她吃苦。 姜紫现在的想法是,程峰跟柳金眼下都处在心情激动的状态,两人的感情关系又是剪不断理还乱,两人压根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好好地交流沟通,再对话下去也只是枉然,说不定还会造成更多冲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倒不如让她这个局外人来调停,至少,先把程峰劝回去。 柳金闻言,忙不迭地点头,躲在姜紫的背后,哆嗦着手用钥匙飞快地打开门,钻了进去,又匆匆忙忙地把门给关了起来。 姜紫见她安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程峰可就顿时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阻拦我俩呗?”说着,他跨开腿,下来了一个阶梯。 这时候,姜紫才发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戴着眼镜,再加上他头顶的两层帽子,倒像是特意乔装了,不让别人认出自己来一样。 “不是,”她放柔了嗓音,试图用柔和的语气安抚住眼前愈发暴躁的男子,“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需要冷静一下。” “她都搬出来几天了!”程峰低吼,“我给她的时间还不够吗?” 他怀疑柳金根本就没有好好考虑过两人之间的事情,也没有把彼此的未来放在心上,她总是得过且过,总是一味逃避,就像现在一样,让好朋友来劝他,自己却躲进屋子里面。 她是不是以为只要躲起来,那些没有解决的矛盾就会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姜紫也有些急了,皱起了眉头,“那你总是缠着她,她也没办法梳理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呀。” 她对自己的好朋友向来是掏心掏肺,此刻只顾着帮柳金说话。 “你知道个屁!”程峰气道。 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眯了眯,额头上青筋暴突,语气却放轻了下来,他又上前一步,“不对,她跟那个男人的事情你是不是一直也知道?你给她打掩护,跟她联合在一起来骗我?” 柳金对别的男人有意思、想跟程峰真正分手的事情,其实姜紫也是今天才从她嘴里得知,更谈不上什么给她打掩护。 但姜紫心知自己不能这样说,如果她说了实话,程峰只会更愤怒,他与柳金的关系也只会更加恶化。 所以,她只缓缓地摇了摇头,却没有替自己辩白几句。 殊不知,这样的神色和肢体语言,落在程峰眼里,只是心虚的表现而已。 他的后槽牙被咬得格格作响,命令道,“开门,让柳金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刀。 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就算不能把柳金带走,他怎么着,也要让她尝点苦头。 那锋利的刀刃,倒映着窄小窗户里透进来的路灯光,闪出了一丝冰凉的寒色,乍然撞进了姜紫的眼眸里。 她脸色一变,对方竟然带了刀过来! 这样一来,她更加不可能给他开门了,万一他要伤害柳金怎么办? 可是现在,看着程峰眼里闪烁着狂乱的光,姜紫也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些堪忧,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她脱离了原本的家庭后,一直跟母亲姜连云相依为命。 妈妈虽然当年遇人不淑,却从来没有去怨天尤人,更没有跟祥林嫂似的四处诉说自己的苦难,而是带着一颗慈爱的心去教导她,告诉她,这世界上总归是美好的事物更多,所以她从来都相信四个字,“人性本善”。 她推己及人、由此及彼,自然就觉得程峰只是放放狠话,做做样子,吓唬她们而已。她想,二十出头的成年人,还是受了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不理智的的事情来,因此,她便大大低估了危险程度。 姜紫努力地稳住心神,告诉自己别慌,对程峰说:“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啊。”程峰表情奇异地一笑,“让柳金出来,或者让我进去也成,我跟她好好谈谈。” “这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先回去吧。”姜紫见他神色有些瘆人,不由得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你现在这样,怎么面对面跟她谈?还是在电话里说” 她话音未落,程峰已经整个人从台阶上猛地冲了下来。 “啊——”姜紫受惊不小,失声尖叫了一声。 她急忙转过身就想跑下楼,可她的速度跟力量都敌不过蓄势待发已久的程峰,还没踩到第一阶楼梯,就被老鹰抓小鸡似的被程峰拎在了手里。 程峰把她狠狠推到门边,挟持在自己身前,锐利的刀锋抵在她的颈动脉上,他正在盛怒之中,手下没有分寸,刃口立刻就在她脖子上压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别瞎喊,否则我立刻割下去!”他威胁道,“去,把柳金叫出来。” 姜紫吃痛,这下彻底乱了心神,吓得两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打颤。 到了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自保是人的唯一本能。 她急忙伸出手去按门铃,待门铃声响起来以后,颤巍巍地抬高了嗓音,“柳金,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门边贴着一副红褪墨残的对联,她收回手的时候,指尖不小心从上面滑过,沾了纸上的残红,像是染上了鲜血一般。 姜紫有些不放心,还小声地问程峰,“等下她出来,你不会伤害她吧?” 程峰没想到这种时候她竟然还在为柳金担忧,沉默了半晌,而后半真半假地给出承诺,道,“不会。” 然而,柳金根本没有打开门。 她甚至没有出声回答一句。 “她,她可能是没听见。”姜紫心如擂鼓。 “那你他妈给我再按一次!”程峰又烦躁起来,用力地踹了一脚门,不锈钢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柳金,出来!” 姜紫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照他的话,又摁了一次门铃。 还是没有回应,门背后静悄悄的。 “这婊.子怕不是在里面装死吧?”程峰冷冷地嘲讽了一声,看向姜紫,骂了起来,“傻逼,你不是有钥匙吗?开门啊!” 姜紫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摸出了钥匙,插入锁孔,急切地转了转—— 打不开。 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 姜紫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柳金要么是刚才一进门就把门给反锁了,要么就是,在听到了程峰利用自己来威胁她的话然后,才反锁了门。 “你不出来是吧?”程峰彻底被激怒了,朝着门吼道,“你不出来,我就半分钟刺她一刀,刺到你开门为止!” 他这话一出,姜紫登时脚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可是,程峰的手牢牢地掐着她的肩膀,那五根钢铁般的手指几乎就要嵌进她的皮肉里似的,她只能摇摇欲坠地站立着,脸上的神色一片死灰。 程峰说干就干,扫了一眼手表,高声数道:“一!” 这个字的尾音犹在发颤,他手里的刀已经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她的腹侧。 疼痛袭来,姜紫的脑袋先是蒙了一下,而后才凄厉地惨叫一声,她清楚地体会到那刀刃破开血肉又从里面退出去的感觉,一路透过她的神经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顿时冷汗涔涔,唇瓣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她的手拍在门上,却使不出什么力气,而且只有单薄的一下。 姜紫声音虚弱,痛苦地乞求道,“柳金开门吧” 门的背后,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观落阴(11) 当程峰将第三刀从姜紫身上抽出来的时候,柳金终于开口说话了。 门板后传来她低低的嗓音,颤栗着,“程峰,你快住手不然,不然我就报警了” 似乎再大声些,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要消散殆尽了。 程峰没有住手,反而笑了起来,脸上没有丝毫惧色,甚至愈发地狰狞,“那你倒是报警啊,柳金,你是不是忘了你有什么照片在我手里?” 说到了激动处,时间明明还没到,他却又刺了姜紫一刀,“警察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把你的裸.照发出去,让大家都看看你那副骚样!” 姜紫原本相信柳金在门板后看着外头的一切,瞧得见自己都造了什么罪,所以一直在死死地盯着猫眼,就像在盯着柳金的眼睛一样。 但在听了这话之后,她顿时无力地闭上双眼,彻底陷入了绝望。 她知道,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知道,程峰既然这么说了——柳金不可能会开门,更不可能会报警了。 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柳金没有再说话。 门背后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姜紫已经对柳金完全地死了心,不再把希望寄托于她身上。她宁愿去祈求程峰放过自己,也不指望跟她相知相识了两年的柳金会为自己挺身而出。 “放过我吧”她看向程峰,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嘴唇白得吓人,“我,我”她想说自己是无辜的,可是已然疼得没了力气。 程峰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 然而,先前的鲜血和惨叫刺激了他内心潜藏的兽性,他双眼通红,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回答她的话,更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他只是一边继续拿着刀子往她身上戳,一边高声朝门内的柳金报着数,享受着杀戮的至高快感。 这种掌握着别人性命的感觉,简直令人沉醉,就好像脚尖下有一只蝼蚁,它的生与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很久以前他看过一篇对日本侵华老兵的采访,那个老兵说,在一开始他也感到害怕,拿着刺刀的手会颤抖,看见翻飞的血肉会恶心反胃地一天吃不下东西,但是,原来杀人会上瘾的。 ——杀人会上瘾的。 直到这时候,他才深刻地体悟到这句话的含义。 对,会上瘾的。 “十二。” 程峰说完,用袖口抹去了溅到自己额头上的血液。 他看着几乎没了气息的姜紫,忽然感到有些后怕,急忙撒开了手,姜紫的身躯哐当一声沉重地倒在了地上,脑袋还在坚硬的楼梯阶上撞了一下。 程峰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把脸上带的口罩摘下来一看,也溅上了血,在昏暗的环境里却是那么的刺眼。 他赶紧把水果刀收起来,又换上了备用的口罩,匆匆逃离。 姜紫瘫软在地上,水泥地板很冷,今天她穿了一件厚厚的毛衣,一件加绒的外套,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席卷全身的冷意。 她想叫柳金打急救电话,可浑身动弹不得,嘴巴里也说不出一个字眼,她张了张嘴,只有细微的气流刮过声带,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耳朵里尖锐的鸣叫变成了持久的强压,嗡嗡的声音萦绕在脑间,她感觉脑髓深处生出了一丝剧痛。 她翕动着眼帘,胸膛微微起伏,恍惚间,似乎通过模糊的视线,看见那扇门开了一丝小小的缝隙,黯淡的光线沿着那条缝倏地爬了出来,投在她身上。 是柳金听到外头没有动静了,偷偷来观察情况的吗? 姜紫死灰般的心房里立刻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腿,又动了动手指,只盼望柳金能注意到自己还活着,打电话给医院。 她不想死,她还这样年轻,还没活够,过几天她还要回家给妈妈包小馄饨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呢? 可是那扇门很快就重新关上了。 姜紫感到活气迅速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走,她分明还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有光影在瞳孔里跳跃个不停,许多许多的事情在眼前浮现,包括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遗忘在时光里的。 黑暗静悄悄地从四下潜来,将她团团围住。 终于,她合上了眼帘。 * 姜紫的话一字一字地灌进耳朵里,姜连云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半天不错眼珠,她的眼珠仿佛是铆死的,不会转动,脸上的肌肉却在一下一下地痛苦抽搐。 姜连云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被用力地撕扯一样,浑身血液倒灌,胸口强烈地起伏着。 她没想到,姜紫的死居然是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观落阴见了女儿,跟她的小紫说上了话,她可能一辈子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孩子死前经历的一切是如此残酷。 姜紫被程峰用来威胁柳金,她不会知道。 姜紫被柳金锁在门外,她不会知道。 柳金因为自己的裸.照在程峰手里而放弃报警,她也不会知道。 姜紫本来有活下去的机会可柳金没有打电话给医院,她更加不会知道。 姜连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稍稍一眨眼,就倏地坠落下来,她唇瓣颤抖着,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女儿,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她的小紫要遭受这样折磨 听完这一切,谢猜意也愣住了。她暗暗想道,如果姜连云没有走这一遭,想必姜紫之死的具体过程,将会永远不见天日。 毕竟,程峰的口供,柳金的声明,都没有一个字提到了姜紫说的那些事情。 明明在姜紫死后他们并没有见过面,可他们好像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些“细节”,大概也知道说出来只会遭到更疯狂的谴责和辱骂吧 呵,默契十足,果然是天生一对。 她连自己握起了拳,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里都还没有意识到。 等到胡西彦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的轻轻扳开,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谢猜意转过眼去看他,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如同无波的古井一般。 “很生气?”见她目光扫过来,胡西彦笑了笑。 谢猜意没有说话,将手抽了回来。 “你要是不高兴,却又碍着身份,不方便对柳金他们动手,”胡西彦面上仍是轻轻松松的神色,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我去替你出气。” 她顿时有些愕然,心跳却在瞬间漏了一拍。 想了想,“不必了,你要是插手,我就得按规矩找你麻烦了。”她说。 “我就喜欢你找我麻烦。”胡西彦接话接得极其顺口,眉眼含笑。 谢猜意脸上一热,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去,“少来油嘴滑舌,你不嫌麻烦,我还嫌累呢。” 这话的尾音微微上勾,倒有了点撒娇的意味在里头。 她自己并没有察觉过来,胡西彦的眸光沉了沉。 那边厢,姜连云和姜紫还在絮絮地低声说着话,只是两母女心情沉重,像是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出来,语速却慢缓缓的,似乎是斟酌了许久才出得了口。 观落阴的人,不能在地底下待太久,免得沾了冥土的阴气,重返阳世后对身体不好,更何况这里还是第二层的剪刀狱。 谢猜意虽然不忍心打断她们母女间的对话,却也不得不出声提醒姜连云。 姜连云晓得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紧紧握着姜紫的手,又流下泪来,“小紫,妈妈好恨,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柳金付出应有的代价” “妈,”姜紫连忙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喉头微咽,劝道,“我虽然也不甘心,但希望你可以把仇恨放下,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天天被恨意折磨,这样子我也放心不下,知道吗?” 姜连云一味地摇头,不是在拒绝女儿,而是心痛难当时下意识的动作。 见状,姜紫眼中又泛起了泪光,她哽咽着继续道,“你要按时吃饭,注意早点睡觉,多锻炼身体答应我,好吗?” 说完了,她才发现这些话都是往常妈妈每天叮嘱自己的话,从前嫌啰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没想到,现在竟然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 也许,这就是对一个放在心头的人,最最深切的挂念。 “我们该回去吧,姜阿姨。”谢猜意再度开口提醒。 “好。”姜连云慢慢地应了一声。 胡西彦扬了扬手,在旁边张开一道冥门,对姜紫说道,“你从这里走,不要往后看,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姜紫点点头,满脸的感激:“嗯,真的多谢你们了。” 她尽量做出轻松的模样,走到黑魆魆的冥门边,正要踏进去,却忽然回过头来,对姜连云微微一笑,“妈,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做你的女儿。” 说完,她便转过身去,竭力克制住回头的欲望,踏进了冥门中。 “小紫!”姜连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喊出了她的名字,之后却抬手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谢猜意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嘴唇嗫嚅了两下,“走吧。” 姜连云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点了点头。 重返人间,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姜连云结束了观落阴,魂魄回归了躺在床上的正体,却因为劳心伤力,太过疲倦,暂时没有醒转过来。 离开招待所,外头已然是更深露重,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校道上铺满了焦黄的落叶,种种风物,显得十分悲凉。 两人并肩行走,谢猜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你既然能用冥门送姜紫回原来的地方,当时我们过碎镜林,为什么不用?” 而偏偏要一手抄起她的腰,一手拎起姜紫,凌空而行进去里头? 胡西彦早知道她会注意到这一点,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瞧着她,似笑非笑地反问:“对啊,为什么呢?” 谢猜意扯了扯嘴角,为个头。 她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简直是送上门去给他调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观落阴(12) 第二天早晨是胡西彦的课,谢猜意盘着腿在床上闭目养神,差点真的睡了过去,要不是舍友离开时开门关门闹出来的动静,她打了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否则就该迟到了。 踏进课室的时候,有不少人抬起头来瞧她,又跟旁边的同学喁喁私语。 他们的眼神十分怪异,一度让谢猜意觉得自己是个刚降落地球的外星人,又或者自己宵猎的身份被摊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什么的。 这种感觉很诡异,被人打量着,被人议论着,像是回到了刚来到凰城那段日子,可她一直竭力低调做人,回想了一边近日的所作所为,没有找到原因。 吕岚给她占了位置,等她过来坐下以后,便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怎么这样子瞧着我?”谢猜意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 吕岚嘴上假装很难开口似的,吞吞吐吐地问,其实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那个,大佬,你昨晚,急急忙忙地走了是去哪里了?” 谢猜意身份特殊,一向不会主动跟人提起自己的去处,更不喜欢别人打探自己的行踪,吕岚先前也是从来都不问的,所以她才乐意跟她走得比较近。 可现在,她竟然问了?难不成是察觉了什么? “问这个干什么?”谢猜意没有直面回答,反问了过去。 这时候,胡西彦拿着教材走了进来,修长的腰身笔挺着,一入门便直接将目光投在她脸上,仿佛不用在黑压压的人头中寻找她,而是可以一眼把人锁定似的。 她立刻注意到他这喻意不明的视线,垂下眸子,暗暗想道,最近似乎也跟他走得太近了些,说话也随意了许多,要照这情况发展下去不妙。 谢猜意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拿起水杯喝水,试图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这当口,吕岚把头靠了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小声地说,“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你跟胡教授从招待所里一起出来。” 谢猜意顿时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咳得通红。 吕岚连忙给她拍着背顺气,嗔怪道:“喝得那么急干嘛。” 她努力镇定下来,掏出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边的水迹,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没有的事儿,那个人肯定是看错了。” “是吗——”吕岚半信半疑地拖长了调子,“这事儿都传开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胡西彦站在第一排课桌前,朗声说道,“吕岚,你来将袁中道这首听泉给大家读一读。” “哈?”吕岚吃了一惊,暗自腹诽,这么突然的吗? 她今天没有预习,生怕读得不顺畅会丢人现眼,不情不愿地磨蹭着,正要站起来,胡西彦又开口,“坐着读就可以。” “好的。”吕岚清了清嗓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念诵了起来,“一月在寒松,两山如昼朗。欣然起成行,树影写石上” 谢猜意忍不住看向胡西彦。 胡西彦冲她眨了眨眼睛。 到了下午,吕岚硬是要扯着谢猜意去尝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走在路上,她突然低低叫了一声,“大佬,你看。” 她将手机往她面前一摆,上面正是本地新闻。 姜紫的事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记者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先前也采访了好几次姜连云,有几篇报道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看得吕岚都落泪了。 新闻的标题赫然写着,“姜紫今日下午火化”。 吕岚嘀咕道:“难怪明烟今天一整天都没来上课,原来是去陪姜阿姨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讲一声” “我们跟姜紫学姐不太熟,”谢猜意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这话,“到底是隔了几层关系,去也不太方便。” “也对哎呀,重点不在这里!”吕岚戳了戳屏幕,“你看。” 谢猜意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上面写着,姜妈妈希望柳金能够来殡仪馆,不论如何,她是姜紫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应该送姜紫一程。 她皱了皱眉头,姜妈妈昨晚分明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说出这句什么“柳金是跟姜紫走得最近的好朋友”,实在是太讽刺了,她莫不是有别的打算,比如说,跟柳金对质?甚至找她报仇?可她昨晚也答应了女儿她会好好过活。 不论如何,柳金倘若还真的有一点良心,她是该去送一程的。 到了晚上,后续报道出来了,柳金还真的去了市殡仪馆。 但她只是在门外遥遥地望着,没有踏进去,而姜妈妈压根就不知道她来了。 姜连云回来了,事情还没有结束,柳金几乎有些崩溃了,在家里大骂那个黄蜀果然是江湖骗子。 她只能想办法补救,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名声,便听从家里人的安排,带了个收钱办事的记者,给自己在门外拍了几张照片,以显示自己到了现场送姜紫一程,只是怕跟姜妈妈发生冲突,才在外面徘徊不进。 报道的最后是柳金的例行公事,祈求网友放过她,不要再对她进行网络暴力,把从前那种平静安稳的生活还给她,她现在已经不敢出门了。 吕岚忍住气读到末段,一脸的忿忿不平,“不敢出门?呵。”她对着屏幕里柳金的照片狠狠说道,“当时你锁上了门,这辈子就该在门里生活!” 然而,这篇文章一出来,评论里还真的有些网友开始替她说话。 谢猜意蹙着眉头浏览网页,那照片上的柳金看起来有些憔悴,神情颇为做作,而且她穿了一条桃红色的裙子。 她选择这样的打扮,或许是无意识的。 但正是因为行为的无意识,才显得尤为可怖。 她没有丝毫对死者的尊重。 谢猜意在心底冷笑一声,只知阴府皆魂魄,不想人间鬼魅多。 她忽而想起,昨夜在剪刀狱里,姜紫满是悲愤的那一句话。 ——“他们夜里都不会做噩梦的吗?” 是啊,不会吗。 * 过了几天,又一股冷空气南下,校园里草木凋零,路上行人极少,连上下课时分的学生都少了许多,路上的景象看着十分萧索。 谢猜意自己可以运气护着身子,倒觉得还好,宿舍里另仨人恨不得天天缩在被窝里面,靠电热毯和暖水袋过活。 程峰的判决书下来了,死刑。 他跟律师立即就选择了上诉,但法律界的专业人士都估计会维持原判,到了二审结束后就不能再上诉了。 程峰的律师应该也清楚的,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他是残忍杀害姜紫的凶徒,自然是该死的,谢猜意想,这样一来,姜紫的仇也算是由法律报了。 只是柳金她揉了揉眉心。 又过了两日,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传来。 ——柳金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谢猜意微讶,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疯了? 以她这种朋友倒在面前都可以见死不救的心理素质,被人肉被唾骂都熬过来了,现在事态眼看着有点要平息的样子,她怎么就顶不住了? 那边厢,顾明烟已经开始笑着说请大家吃饭了,吕岚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谢猜意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脑海中便浮现起了一只老狐狸的模样。 她找到胡西彦,开门见山道:“柳金的事情,是你做的?” “啊,是的,”他倒是承认得很痛快,“你心里膈应,我说过了,替你出气。” “可我也说过了,你若是插手,我必定会来找你的麻烦。”说这话的时候,谢猜意的声音有些不情愿,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她看向窗外,树枝上的鸟雀们一只只全都缩着脑袋,挤在一块儿。 “你放心,宵猎大人,”胡西彦扬起眉毛,说道,“我用的是凡人对付凡人的法子,要是追究起来,我倒觉得无可指摘呢。” “什么?”她不由得一愣。 “录音笔。”他狡黠地一笑,眉眼动人,“我录下了剪刀狱里姜紫说明事发经过的那些话,放在了她床下,每天夜里定时响起,陪伴她进入美好的梦乡。” 原来,是用这法子将她给逼疯了。 谢猜意脸上正要浮出笑意,却猛地一敛,斜了他一眼,“那录音笔,柳金又怎么会找不到?你使了障眼法吧。” 所以说到底,终究还是掺进了术法之事。 胡西彦眉峰一皱,颇有些苦恼的样子,“谢同学真的很严格。” “我当有什么了不起的,障眼法这种小术法罢了。”谢猜意扯开一丝轻笑,她转身离去,声音淡淡的,“不与你计较。” 胡西彦瞧着她的背影望了半天,直到在视线里消失不见。 浅浅的喜悦,始终跃动在他的眼角眉梢。 观落阴-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血嫁衣(1) 道路两侧,棕黑的树梢枝头绽出了绿芽,燕子往来梭巡,鸟鸣啁啾婉转动听,午后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 到了傍晚,阳光终于挣过厚厚的云层,千丝万缕地穿了出来。 春天到了,藏在峭寒和细雨的后面。 顾明烟嘴角含着笑,挂了电话,从阳台上走回了室内。 她懒懒地伸了一下腰,说道,“姜阿姨现在在新疆伊犁。” 吕岚扯下耳机,“怎么跑那么大老远去了?” “因为姜紫学姐一直很想去伊犁玩儿,她就打算去看看那边的风光,”顾明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是等哪天哪天到了地下,还可以跟姜学姐说一说那里是个什么样。” 罗道静忍不住插话了:“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封建迷信” “我估计姜阿姨也是找个心里寄托,寻求安慰。”顾明烟笑了笑,“听她说话,语气倒是比之前轻松了不少,总不能让她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吧。” “也是。”罗道静附和了一声。 谢猜意勾了勾嘴角,暗想,经历过观落阴的事情,姜阿姨怎么可能不“迷信”。 “诶——”罗道静看了一眼时间,突然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当着大家的面,一下子就把宿舍里穿的睡裤给脱了。 “我靠,春光无限好哇。”吕岚笑嘻嘻地打趣道,抬起手,假装抹去了鼻子下并不存在的鼻血。 “去你的,我赶时间呢。”她匆匆拿起甩在椅背上的牛仔裤,才套到一半,又褪下来,换成了一条浅蓝色的及膝裙。 见她这赶时间还要斟酌着选衣服的样子,顾明烟一针见血:“赶着会情郎?” “你们无不无聊!”罗道静佯怒,“我是去做家教。” 趁着她梳头发的空档,吕岚抓紧问,“去哪里做家教啊?” “随园。”她笑了笑。 “那么近?离咱们学校只有几站路,还是个高档小区啊,”吕岚拱了拱手,“罗道静,苟富贵,勿相忘。” 罗道静轻轻翻了个白眼,“我不过是个家教老师,哪来的富贵机会?” 她人生中第一次想要自食其力,一百块钱的时薪,已经足够她开心的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呀,”吕岚装出很嫌弃的样子,说,“既然你有机会经常出入那里,说不定能泡上个高富帅呢。” “岚哥说得对啊,”顾明烟顺势搭话,“你可要把眼睛放亮点,别错过机会。” 语毕,她翘起兰花指,拿起桌上的眼镜布,放在腰间做了个半下蹲的动作,又拿腔拿调地开口说道,“倘若小主承了恩得了宠,还望对咱们姐妹多多提携。” 吕岚笑骂,“顾明烟,你少看点儿甄嬛传!” “行了行了,”罗道静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了,拎起背包就往门外冲,“结了工资周末请你们吃饭,看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后边儿遥遥地传来两声: “多谢娘娘——” “嫔妾恭送娘娘!” 罗道静:“” 随园的这份家教兼职,是中介介绍的,因为工资比平常家教高出许多,中介费用也高,不过,罗道静觉得非常值。 周一到周五晚上都要去,七点到九点,时薪一百,一个星期下来可就是一千块钱,别的家教活儿哪有这么好的。而且只用指导两个三年级小女孩儿的家庭作业,像她这种重点大学高材生,简直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三年级的小孩儿也要请家教,还真是绝不肯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来之前,中介给了她这家人的一些简单资料,方便她和雇主之间交流沟通。 男主人叫唐豫,女主人叫苏幕遮,倒是两个孩子的名字没有透露,只知道是在本区最好的小学就读。 她上网查过唐豫,他居然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百度百科收录了他的名字和职位,原来是本地一家大型物流公司的老总。 至于苏幕遮,倒是没有搜出来什么,一搜这三个字,满屏幕全都是古词。 罗道静想起自己在网页上看到的唐豫的照片,两只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 那实在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穿着西装三件套,丝毫不输给电视上走红毯的男明星。她忍不住猜测,这样子的男人,妻子会是什么样? 很美,还是很有钱? 罗道静深呼吸一口气,抑制住忐忑的心情,抬起指尖,摁下了门铃。 不一会儿,门开了。 是唐豫。 她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模样瞧起来没有照片上那么不苟言笑,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平易近人。 “唐先生,是我”罗道静突然卡了一下词,她有点尴尬,于是吐槽自己,什么叫“是我”啊,鬼知道你是谁啊。 她赶紧补充:“我是罗道静,来当家教的。” 唐豫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请进吧。” 她点点头,悄悄地把手放在裙上,轻轻擦去了掌心渗出的汗,踏进门去。 玄关的鞋柜下,已经预备好了一双拖鞋,她换上,跟在唐豫身后,偷偷瞄着屋里的种种摆设。 这套宽敞的复式是很典型的北欧风格装修,简约大方又不失温馨,即便门窗紧闭也能感到空气仿佛在自由流通。 米白色的沙发上叠着几个暗花软垫,雪亮的玻璃窗垂挂着白色荷叶边的纱帘,翠绿的盆景错落的悬吊在天花板下。 路过餐厅的时候,她看见桌上铺了滚着宽米色花边的淡桔色桌布,桌上摆了一只青瓷瓶,瓶中插着怒放的香槟玫瑰,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在橘黄的灯光下折射出晶莹的点点微光,花下是一碟冒着香气的西多士。 真是有情调的生活,罗道静想。 她愈发地想见到这里的女主人,苏幕遮。 踏上旋转楼梯的时候,楼上传来了小孩子打闹嬉笑的声音,唐豫回过头,冲着她勾了勾嘴角,“小孩子比较顽皮,你多多担待。” 她连忙摆手回道,“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的。” 到了二楼,罗道静抬头一看,便瞧见正对着楼梯口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一副古代仕女图。 它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显得异常打眼。 罗道静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画纸是浅浅的黄色,画中的女人眉眼清丽,腰肢柔软地斜靠在假山石上,手里握着一卷书,鬓边簪着绿菊,姿态优雅自得,像是什么古代高门大族里养在深闺的高贵女子。 “好看么?”唐豫突然开口问。 罗道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看。” 就是瞧着总有些奇异的不舒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血嫁衣(2) 二楼只有一间主卧,一间次卧,两间房中间只有一墙之隔。唐豫的双胞胎女儿玩在一起,睡在一起,关系十分亲密。 走进次卧里面,罗道静忍不住小小地惊叹了一下,她家也算是小有资产,可人家这所谓的次卧比她家的客厅和主卧加起来还要宽敞。 两张并列的公主床,中间隔了个粉色玫瑰纹的床头柜,床尾对着六开门的实木衣柜,旁边还摆着个大玻璃柜子,走近了一瞧,里面全是美少女战士的手办。 只是,为什么没有书柜书桌 罗道静正要问,唐豫便打开了房中的一扇门,小孩子玩闹的声音一下子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边请。”他彬彬有礼地说。 得,原来里边还另外辟了一间小书房。 罗道静赶紧走了过去,冲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进门便看见两个小女孩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粉妆玉琢,长得就跟洋娃娃似的,尤其是那两双眼睛,就像井水湃过的葡萄似的,黑亮明澈。 “小云,小月,叫老师好。”唐豫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 “老师好——”她们乖巧地叫道,稚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罗道静忍不住在心底尖叫:太可爱了吧!这是小天使下凡啊! 她简直都要母爱爆棚了。 不过,“老师”这个过于正式的称呼,实在是叫人压力山大。 “你们好,叫我姐姐就好啦。”她温柔地微微弯下腰说道,用上了那种跟可爱的小孩说话会不由自主地换上的口吻,就是那种,嗯,夜里回想起来才会觉得自己声音很嗲很做作的口吻。 左边的小姑娘嘟了嘟嘴,“叫阿姨不可以吗?” 罗道静:“” 不不,小天使什么的都是假象,完全是小恶魔吧。 她有点尴尬,直起腰,正要假装大度地说一句“也行吧”,旁边的唐豫便把一张俊脸沉了下来,故作严肃地说道,“小云,怎么可以没有礼貌?” “爸爸,提问题也算没有礼貌吗?”旁边的女孩精灵古怪,露出不解的表情,迅速帮自己的姐妹反问道。 “晚上的布丁,你俩还想不想吃了?”唐豫微笑。 “啊,爸爸我错了。” “是姐姐,姐姐!” 两个小姑娘一听这话,赶紧求饶。 “好了,作业做得怎么样了?”唐豫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做完的拿出来给姐姐检查,不懂的就问,明白吗?” “嗯!”用力的点头。 临走之前,唐豫对罗道静说,“对她们严厉一点没关系,不然她们还以为你好欺负。”顿了下,“我还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要是渴了,外边有饮水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不会不会,”罗道静连忙摇头,“唐先生是忙人,我明白的。” “好。”唐豫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点点头,推门离去。 罗道静回过头,看见那两个小女孩正背对着她,手上乱写乱画,背挺得直直的,竖着耳朵偷听她跟唐豫的对话。 她心中微叹了一口气,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嘛,哪管家里是有钱还是没钱,都是一样皮得不行,要是彬彬有礼、进退得度,倒是损害天性了。 “好,小云,小月,”她学着唐豫的叫法,在椅子上坐下来,温和地出声说道,“先把你们做完了的作业拿给姐姐看吧。” 其实她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小云,哪个是小月。 右边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支支吾吾,“其实,我们一门作业都没写完” 左边的露出哀求的神情,“姐姐,千万不要给爸爸妈妈打小报告喔!拜托了!” 罗道静有点头疼,看了看手表,“好吧,要是你们九点钟之前能做完全部作业,我就替你们保守秘密。” “谢谢姐姐。”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俩小孩开始埋头写作业,这时候罗道静倒有点无所事事起来,她拿起她们面前还没开始动的作业本,看了看封皮上的名字。 原来左边的小姑娘叫唐云阶,右边的叫唐月地。 ——云阶月地。 罗道静是读中文的,平时又偏好古典文学,这四个字一出来,便知道是时常用来代指天上仙境的,许多古诗词中的句子就跟着浮现在脑海中,像是杜牧的“云阶月地一相过,未抵经年别恨多”,黄景仁的“云阶月地依然在,旧逐空香百遍行”。 意象是挺美的,但意头不大好,跟这四个字挂钩的古诗词都没几句是积极向上的,显得有些萧索。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两个名字,是唐豫起的,还是他的妻子起的? 时间过得飞快,时针指向八点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写完了数学作业,罗道静检查了一遍,发现基本没什么问题。 倒是她们正在写的语文造句,她看见唐云阶一脸苦恼,而唐月地都已经快把笔杆子给咬烂了。 书房中静悄悄的,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细响,突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声音不高不低,节奏不紧不慢,敲了三下。 罗道静以为是唐豫回来了,一瞬间莫名有些慌乱,腾地站起了身子。 房门却已经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果盘。 女人的目光首先放在了她身上,微微一笑,十足温柔,叫得很亲近,“是道静吗?休息一会儿吧。”她又看向两个孩子,“小云,小月,先歇歇,过来吃水果。” “妈妈!”唐云阶和唐月地欢快地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跃下来,像小兔子一样连蹦带跳地跑到了母亲的身边。 罗道静有点愣住了,几乎挪不开眼睛。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的女人。 她肤白胜雪,气质极好,面上找不到一丝皱纹,完全不像两个九岁孩子的母亲。 长卷发如同海藻一般披散在身后,却极有层次感,并不显得凌乱;瓜子脸上,一双美目黑白分明,鼻子翘挺,但从山根到鼻尖的坡度适中,不像某些少数民族美人,鼻峰挺得突兀,人便显得凌厉,像个男人;还有那嘴巴,上唇薄,下唇厚,嘴角自然微翘,是最勾人的唇形。 五官的每一寸每一毫都好像是精心雕琢过的,而身材更是纤秾合度,多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尤其是那小腹,要知道生孩子是最折腾女人的,她还生的是双胞胎,可肚子竟然平坦得就跟没怀过孕似的。 是个典型的东方美人,绝世大美人。 罗道静一直以为顾明烟是她有生以来遇见过的最美貌的女性了,可唐豫的老婆苏幕遮,比顾明烟还要好看上许多倍。 而她,长相算是姣好,也被不少男生表达过好感,此刻站在苏幕遮面前,她竟然自惭形秽了起来。 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话:有些人是女娲娘娘满怀母爱亲手精心雕刻出来的,而大部分人则是随随便便用藤绳甩到地上的泥点子 “道静?”苏幕遮轻轻唤了她一声,“怎么发起了呆?” 罗道静回过神来,实话不由自主就冲口而出,“没您实在太美了。” 苏幕遮闻言抿嘴一笑,道了声谢,眼神却波澜不惊,一副早已经被夸到麻木的样子,“来,吃点水果吧。” 她应了一声,低头看向果盘,里面是码得整齐的切片奇异果、橙子瓣,还有饱满红艳的车厘子。 她道过谢,捻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目光略微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三母女。 温柔贤惠的美丽妻子,冰雪可爱又聪慧的两个女儿,外加英俊多金、事业有成的丈夫,一家人看起来更是关系和睦,其乐融融 真是一个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完美家庭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血嫁衣(3)[改错字] 一双手,温柔缱绻地滑过她的脖颈,然后是前胸、小腹、腰肢 她面色渐红,微微张开嘴,呼吸急促起来,双手猛地抠住了床单。 唇齿间正要发出低低的喘息声,男人却堵住了她的嘴,撬开她的双唇,舌尖探入,手上揉捏的动作一改先前的柔和,激烈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生吞入腹。 那模样,和他平时温文尔雅的外表一点也沾不上边。 他似乎是在唤她的名字,可她听不清楚,只得模糊难耐地应和了几声。 她垂下眼去,试图看清楚男人的脸庞,可是他的头颅,连带着他炙热的双唇,一直埋在她柔软的身子上四处游弋,她看不见他的正脸。 其实她潜意识里知道那是谁,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男人掐着她的腰,嘴唇来到她的肚脐眼上,忽然抬起了脑袋,一张俊美的脸冲她一笑,眼睛里是熊熊燃烧的欲望,毫不掩饰。 ——是唐豫。 罗道静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唰地睁开双眼,初春的夜晚还带着薄薄的凉意,她却出了一身的汗。 低低地喘着气,她试图平复自己那颗狂跳的心脏,太羞耻了,梦见跟自己的男雇主还是个有妇之夫。 她慢慢地撑着手肘,双眼惺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经意地往床下一看,结果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底下赫然立着一道人影,透过白色的蚊帐,影影绰绰的,面目模糊。 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头皮发麻,但她并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及时伸手捂住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猛地撩开了蚊帐。 然后,跟黑暗中的谢猜意,四目相对。 场面难以解释,谢猜意觉得有点头疼。 方才她在凰城巡视了一圈,路上还遇到了出来晒月亮的胡西彦,跟他聊了会儿天,进行了友好的互动,接着便回来了。 没想到,刚从阳台上进来,罗道静便突然从床上直起了身子,还看见了她。 她不动声色把赤链伞收在身后。 在顾明烟和吕岚一高一低的呼吸声中,她飞快地斟酌起了解释的措辞。 “谢猜意,你梦游?”罗道静趴在床沿低低地问。 她嘴角抽了抽,谁梦游张着这么大一双眼睛的。 很快,罗道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兀自摇了摇头,她伸手拿过床头的夜光闹钟,扫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将近凌晨两点。 她又看向谢猜意,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光,发现她身上传的并非睡衣。 这大半夜的,穿着外出的衣服,瞧上去也精神劲儿十足,总不会是心血来潮要出门吧? “呃,”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谢猜意面无表情:“夜店。” “哈?”罗道静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一度,她又赶紧压下去,问,“开玩笑的吧?你这种人会去夜店?” “嗯,”她点点头,“人的多面性超乎你的想象。” 罗道静继续盯着她看,像是不认识她了一样。 谢猜意清了清嗓子,“晚安。” “哦”了一声,罗道静保持着懵怔的表情,慢慢地滑回了被窝里。 应该是做梦吧,她想。 话虽如此,她听着谢猜意放得极低极低的动作声,怎么也无法重新入睡。 她回想起了方才做的那个梦,脸上又热辣辣地烧了起来。 在唐豫家给小云、小月上课也有一个多星期了,七天有五天都能见到唐豫和他那完美的妻子,他们俩夫妇的确是很有教养的人,对她一直不错,并没有因为她是受聘者就盛气凌人,也从来没有因为她还是个没什么社会地位的大学生就有所怠慢。 尤其是苏幕遮,经常和和气气地笑着,好吃好喝地招待她。 做跟唐先生发生关系这种春梦,虽说是第一次,她心底依旧充满了罪恶感。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是一个人潜意识的反映,那么近日来那些不愿承认的所思所想,也就借着这个梦大大方方地摊开在她面前了。 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对唐豫有好感,毕竟面对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的男人,想要心如止水也很难吧 但她是绝不会表露出来一点半分的。 人家有那样一位妻子,感情瞧着也是亲密无间,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那样的人,就跟他的伴侣一样,是天边的月亮,无论怎么去伸手抓,也是半点都够不到的,能被月辉照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想到这儿,罗道静自嘲似的笑了笑,翻了个身,努力调整情绪,摆脱纷纷扰扰的思绪,让自己重新进入梦乡。 第二天,罗道静像往常一样,晚上七点钟的时候,站在了唐豫家门口。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昨天夜里那个梦,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家人,尤其是唐豫。 踌躇了一会儿,她安慰自己道,紧张什么,别人又看不穿你的想法,更不会知道你昨晚做了什么梦。 她摁下门铃,像往常一样,被唐豫迎了进去。 罗道静早就注意到了,这么大的房子,他们竟然没有请保姆,全靠苏幕遮一个人操持,料理得井井有条,真是叫人佩服。 上楼的间隙,唐豫向她询问起了自家孩子的情况:“小云小月还乖吗?” 她望着他结实宽阔的背部,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浮想联翩,垂下眼,老老实实地交代道,“还挺乖巧的,小云作文字数能比从前写得多了,小月注意力还不够集中,但现在已经能一口气背完五个单词。” 可惜背了就忘,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事实上,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掌握分辨唐云阶和唐月地的技能,这俩孩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只能依靠她们作业本上的名字来暂时区分。 “不错,有进步就好,”唐豫闻言,满意地笑了笑,“我得多谢罗老师了。” 那笑容直击心脏,罗道静顿时感到小鹿乱撞,连忙道,“您太客气了主要也是小云和小月聪慧,我倒没出什么大力气。” 说着,她摇了摇头。 她动作也不怎么剧烈,脚下却猛地一打滑,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幸好唐豫反应极快,反身伸手,迅速拉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骇得用空出来的手直抚自己胸口,轻轻地喘着气。 男人的掌心用力圈着她的手腕,紧密贴合,微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悉数印染在皮肤上。 “没事吧?”唐豫关切地问,“不好意思,地板今天刚打过蜡。” 罗道静站稳了身子,“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 只是唐豫怎么还抓着她的手不放?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她正打算清一清嗓子,或者挣一挣手腕之类的,提醒一下对方,唐豫便已经松开了手,继续向上走去。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吧,她想着,心里却有些失落。 走到二楼,罗道静抬头一看,主卧的房门半掩着,苏幕遮正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从楼梯上走来的两个人。 她身边的白墙上,挂着那副令人不适的古代簪花仕女图。 罗道静心里咯噔一声,她刚才不会看到了自己和唐豫那一幕吧? 刚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嘲笑自己,看到了又如何,人家根本不会多想,更何况唐豫也是出于好意,在这里心猿意马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而已。 她低低打了一声招呼:“苏小姐,晚上好。” “道静,你来了,”苏幕遮声音和煦,“快进去吧,小云小月正在等你呢。” “好。”她点点头,却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苏幕遮看上去是刚洗完澡的模样,皮肤润泽如玉,微湿的卷发披散在身后,穿着一套细致繁复的蕾丝睡裙,裙摆长及脚踝。 她背后房中暖色的灯光打来,淡淡地笼罩在她身上,衬托得她整个人如同从油画中走出来的神女一般。 罗道静感到一阵自卑,低垂着头,走进了小云小月的房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血嫁衣(4) 在小云和小月的书房里,罗道静像往常一样跟两姐妹说了会儿话,聊了聊最近学校的趣事,便让她们收起玩闹的心思去写作业了。 房间里很安静,近来天气潮湿,只有家用抽湿机运作发出的细微动响。 过了会儿,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了点异样的动静,一开始,罗道静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怎么放在心上,可那声音一直持续不断,她不由自主地集中起了所有注意力去聆听,把耳朵竖得高高的。 到底是什么声音 她拧起眉头,慢慢地直起了身子,突然间浑身一僵,反应了过来。 是女人的吟哦。 如果再仔细听,还可以听到男人的低喘声。 这种声音罗道静并不陌生,她跟朋友一起看过的东瀛小电影里面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都充斥着这种嗯嗯啊啊咿咿呀呀。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唐豫夫妇在做某些,咳,不可描述的事情。 罗道静脸上一热,心里忍不住埋怨:搞什么,就这么急不可耐么?现在才八点钟都不到,更何况她一个外人还在这里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对夫妻感情果然相当好。 一旦注意到了隔壁的动响,罗道静就无法再回到原来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了,她扫了一眼唐云阶和唐月地,也不知道这俩小孩听见没有。 她又回想起昨天夜里自己跟唐豫颠鸾倒凤的那个梦,莫名觉得无比尴尬,脸上火辣辣的,浑身都不自在。 于是,她干脆站起身,放轻了步子,走到房间的书架面前,翻看起了唐家双胞胎的儿童书,心不在焉地读了起来。 可那声音越来越大,她甚至听到了一些细微的撞击声,还有床咯吱咯吱的响声,急促敲在她的耳膜上,让她整个人都躁动起来。 听苏幕遮那种竭力抑制而又难耐的反应,唐豫的床上功夫似乎不赖,她扫了一眼手表,嗯,持久力也挺不错的样子 她在想什么!罗道静猛地深呼吸一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可思绪又无法控制地随着隔壁的动静飘散开来,她忍不住暗道,苏幕遮果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挑剔,连叫.床都叫得那么销魂动听。 她面前摊着书,眼睛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姐姐。” 罗道静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一般,浑身都抖了一抖,而后才努力稳定住了心神,回过头:“怎么了?” “姐姐,”唐月地咬着笔杆子,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干什么?” 她感到尴尬又苦恼,瞧,不止是她,连孩子也听到了。 这叫她怎么跟她们解释呢,她又不是生理老师,也没有这个义务。 罗道静沉默了半晌,正要说话,唐云阶敲了敲她的脑袋,“笨,上次我们偷看之后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爸爸是在给妈妈按摩,因为妈妈每天做家务很辛苦!” 唐月地捂着额头,皱了皱鼻子,“按摩为什么要脱光衣服,不冷吗” 夭寿啊,罗道静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她开口,故作威严,“快做作业,这些事情等你们长大了就懂了!” “那罗姐姐,你是大人吗?”唐月地问。 “我当然是啦。”罗道静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掉进了提问中的陷阱。 “既然你是,那姐姐你肯定知道爸爸妈妈在做什么,对吧?”唐月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唐云阶也唰地转过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满脸期待。 罗道静感到无比头疼,这俩小鬼还真是难缠极了。 如果回答“不可以”,她们肯定要不依不饶地问下去,如果回答“可以”,那难不成她今天还真要给年仅九岁的小孩传授生理知识吗! 唐先生请她来当家庭教师可不是为了教这个的啊。 她想了想,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给罪魁祸首解决,“既然那么好奇,不如你们去问爸爸妈妈吧,”顿了顿,“姐姐其实也不太清楚呢。” 后半句话纯属谎言,她说得有点心虚。 两个小女孩不满地嘟起了嘴,看着她。 罗道静板起脸,“快写作业,不然写不完啦。” 小云小月乖乖听话,她松了一口气,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她侧耳聆听一墙之隔的主卧里的动静,发现那些声音终于停止了。 这下子,她才真正的感到如释重负。 检查完两个孩子的作业,确保无误了之后,罗道静站起身来。 唐云阶仰起头:“姐姐要走了吗?” “嗯,”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子,“早点睡觉,明天见了哦。”说完,她拎起背包,离开了房间。 替她们掩上门,罗道静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隔壁房间,刷了乳白色油漆的房门紧闭着,唐豫夫妇应该还在里头,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很快,她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墙壁上悬挂的簪花仕女图。 犹豫了一下,她站定在画前,伸长了脖子,凑得很近。 为什么,为什么这幅画总是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难道仅仅是因为它的古色古香,跟这里的西式装潢格格不入吗? 画上没有题词,没有盖印章,她单凭纸质,也无法判断这究竟出自哪个年代,只是看画上女子的穿着打扮,倒有点像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 但如果真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画,应该也不至于连个画框都不装吧。 思及此,罗道静像是遭了蛊惑一般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发黄的画纸。 眼看着指尖就要碰上去了,但就在这个当口儿,旁边主卧的门突然打开了,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礼貌,连忙收回了手。 扭过头去,唐豫正倚在门边,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发梢还在滴水,衣服也换过了,现下穿的是白t恤和灰色的休闲长裤,看上去哪还有半点商场宿将的样子,倒像是个男大学生。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些许沐浴露的清新香气。 “唐先生,”她有些慌张,“我,我先回去了。” “苏苏睡了,我送送你吧?”他很绅士地提出这一建议。 罗道静知道他早年在英国待过很久,读的中学还是著名的贵族学府伊顿公学,举手投足的做派都有点英国上层阶级的味道,所以也没多想,道了声谢。 倒是那句亲昵的“苏苏”,让她心底无端生出几分羡慕来。 英俊,富裕,贵气,有礼,还是宠妻狂魔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不知道她将来有没有运气遇见。 心底忽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个声音:这样的男人压根打着灯笼都难找,放眼中国,能有几个?既然正好有一个现成的摆在眼前,何必等什么将来? 罗道静一惊,赶紧掐死了这个不道德的念头,开什么玩笑,她可是有尊严有人格的,怎么能觊觎别人的丈夫呢? 再说了,能有拥有这样的老公,是因为那个女人是苏幕遮。 这等绝色尤物,如果她愿意,勾勾手指头,哪怕是比唐豫更好的男人,也只会像见了肉骨头的小狗一样扑上去吧。 心绪流转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唐豫打开门,罗道静还以为他跟平常一样就送到这儿,没想到他换上便鞋,跟她一起走了出来。 电梯里只有他和她,罗道静暗暗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道静。”唐豫突然开口叫了她一声。 相处久了以后,他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叫她“罗小姐”,而是跟着自己的妻子一起唤她“道静”,带着点长辈对小辈表示亲昵的意思。 其实他才三十五岁,也不过比她大了十来岁而已。 罗道静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现在处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里,他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这样说出她的名字,她的心脏顿时砰砰乱跳。 “怎么了?”她问。 唐豫:“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凰城的学生?” 她回答,“是,下学期就升大三了。” 她有些失落,原来他不记得她是哪个学校的?很快她又骂自己,人家是大忙人,哪有时间记你这点小事儿。 “哦,我想说的是,”唐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需要找实习,可以来我公司,你很优秀,可以直接空降。” 罗道静受宠若惊,看向他,“唐先生?” “开玩笑的,”他突然眨了眨眼睛,笑道,“走流程还是要的,不过,只要你投了简历,我公司一定招你。” “谢谢您!”她赶紧冲着他四十五度鞠躬。 这等好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她也就不装模作样地推拒了。 “不用客气。” 唐豫一直把罗道静送到了随园西门的出口,她再次道谢,唐豫冲她轻轻挥了挥手,“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罗道静伫立了好一会儿,才踏上回校的路。 肩膀上,唐豫留下的温度只余下一点微热,可却反复地灼烧着她的心。 如果他的妻子是自己,那她该有多幸福啊 刚想到这里,那种不道德的羞耻感再次涌了上来,罗道静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引得巴士里为数不多的人连连看向她。 她忍不住痛骂自己,苏幕遮明明对她那么友善,唐家一家四口也是和和美美,她到底在肖想什么! 这感觉太煎熬了,她真怕她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罗道静暗自盘算,做完这个学期的家教,就辞职吧。 到了大三,再去给唐豫的公司投简历,想来实习生也就是干些打杂跑腿的活儿,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老总,她也可以安心攒经验。 她虽然这么想着,可到了晚上,又做了那种令人脸红的梦。 梦里的男人,依旧长着一张唐豫的脸。 而她,叫得无比放荡,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血嫁衣(5) 谢猜意最近一直在找黄蜀。 那只黄鼠狼精失去了踪影,她问遍了小鬼,有一次都找到他的藏匿点了,杀上门去,却已经人去楼空。 当时在学校的招待所,打斗之中,她没有来得及在他身上种下追查踪迹用的引子,所以现在找起来才那么麻烦。而且,当她从冥土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那只断手也已消失不见,估计现在被他接回原处,照常使用了。 姜连云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捣鬼,不至于变得那么复杂。 她可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话说回来,她总觉得,最近罗道静有点不对劲儿。 她常常夜里回来,就发现罗道静睡得很不安稳,辗转反侧的,还说起了模糊不清的梦话,她记得她以前睡眠挺好的,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烦心事吗 这么想着,谢猜意推开宿舍的门,差点没撞上恰好从里面走出来的罗道静。 罗道静“哗”了一声,稳住步子,然后随意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看了看手表,急匆匆地迈开腿就要走。 谢猜意叫住她,“等等。” 她回过头,奇怪道:“什么事?” 她平时跟谢猜意其实挺没什么话讲的,一般都是宿舍里四个人聚在一块说事儿,彼此才会说上几句。主要是没什么共同语言,谢猜意也不爱搭理她。 现在她主动唤住自己,她的确有些愕然了。 谢猜意看着她的脸,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虽然化了淡妆,可还是挡不住印堂发黑,眼底乌青,想来,要是搽去她的唇膏,底下的嘴唇应该也是微微发白的。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她出意外的可能性不低。 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待在宿舍里面,哪儿也不要去。 “你等下是去哪里?”她问。 罗道静耸了耸肩膀,“还不是跟往常一样,去做家教呗。” 闻言,谢猜意想起她先前说的,她是在随园当家教老师,离学校也不远。 “你可以不去吗?”谢猜意编造理由的口吻十分生硬,“今晚礼堂有个讲座,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 罗道静真的整个人都震惊了,谢猜意不会是吃错药了吧?居然主动向她发出邀请?这算是在示好吗? “这样不好吧,”她想了想,拒绝了,“对不起,你叫吕岚陪你去吧。” 谢猜意无奈道,“好吧。” “拜拜。”罗道静一边转回身去赶路,一边冲她挥了挥手。 “万事小心。”她忍不住冲着对方的背影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立刻打我手机。” 罗道静脚下一个踉跄,“好。” 一定是她刚刚开门的方式不对,才会碰上这么反常的谢猜意。 像平日里一样,唐豫打开门将罗道静迎了进去。 他走在前边儿,没有回头,说道,“今晚苏苏不在家。”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要说也没什么不妥,可她却紧张了起来,“噢。”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拉开小云小月的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道静点点头,踏了进去。 再走出房门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苏幕遮似乎一直没有回来,期间唐豫也不像她平时那样送水果进来过,罗道静暗想,果然爸爸就是没有妈妈那么关爱孩子。 就像顾明烟说的,女人可是承受了十月怀胎和分娩的痛苦,男人却只是在某个时间点爽了一爽而已,一开始老天就不公平地注定了当娘的要比当爹的操心。 但不管怎么说,唐豫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父亲了。 罗道静慢慢地走到一楼,就看见唐豫坐在沙发上看书,旁边是将近一人高的复古立式台灯,他侧脸线条优雅,神情专注,手里还拿着笔在扉页写批注,眼神静谧地如同午夜的小雨,润物细无声。 看样子,苏幕遮还没有回来。不过,方才她听唐云阶说,她是去跟朋友看电影了,还要去酒楼吃夜宵,大概是没那么早回家的。 唐豫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她下来,便摘下眼镜,冲着她笑了笑,合起书本,站起身来,“要走了?我送你。” 罗道静心里虽然雀跃,却问:“可是小云和小月?” “都九岁多了,单独在家一会儿没事的。”他说。 电梯里,罗道静盯着自己的脚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话题。 还没等她找到,唐豫已经淡淡地开了口,“道静,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宛若一个长辈在关心晚辈的学习生活情况。 “还过得去,”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挺轻松的。”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下的同时,唐豫问道,“有男朋友了吗?”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似乎只是单纯的闲聊,罗道静的呼吸却窒了一窒,顿时胸口像揣了只兔子,忐忑地跳个不停。 电梯里沉默了三秒钟。 她闷闷的嗓音响起:“没有。” 然后她似乎是听见唐豫笑了笑,但她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确认一下。 忽然,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唐先生公司里应该有不少青年才俊,有空时应该可以为我介绍一下吧?” 他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那是自然的。” 到了随园西门,罗道静想,唐豫应该止步了。 可他跟着她一起走了出来,她顿住脚步,愕然:“唐先生?” “我送你去车站。”他不容反对地说道,“太晚了。” 她瞪大了眼睛,时间的确是比平时晚了点,可路上行人不少,并非荒凉无人,即便满大街没有一个人影,他也实在没必要送她啊。 罗道静还处在惊讶之中,唐豫已经迈开了步子,她只好小步小步地跑着跟了上去,心头慢慢跃动起了无法忽视的欢喜。 一弯下弦月挂在墨蓝色的夜幕上,像一只银亮的小船,游走在蝉翼般透明的云流之中。清风拂过,夜色温柔。 唐豫微微仰起头,似是感叹一般,“今晚的月色真美。” 罗道静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于夏目漱石的那个有名的逸闻。 这位闻名遐迩的日本作家在当英文老师的时候,给学生们出了一篇短文翻译,学生把男主角情不自禁说出的“i love you”理所当然地直译成“我爱你”,夏目漱石却译成了“今晚月色真美”。 西方人的告白总是直截了当、脱口而出,东方人则更加委婉含蓄。 月色并没有千百种模样,每一个有月光的晚上都是差不多的。 今晚的月色真美,并不是真的很美,而是因为有你在身边。 和你一起看的月亮最美。 不过唐豫应该不知道这个逸闻吧,罗道静提醒自己不要瞎想,却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侧颜,又望向夜空,附和道,“是啊,难得有那么清亮的月色。” “道静你是学中文的,不如吟句诗应应景儿?”他笑吟吟地打趣道。 一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罗道静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去,想了想,才慢悠悠地说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够豪气。”唐豫双眼微眯,而后转过头指了指前方,“噢,车站到了。” “谢谢唐先生,您回去路上小心。”罗道静点了点头,尽量假装出一种有礼而疏离的语气。 “不用跟我那么客气。”他说。 就在这当口,罗道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声,伴随着路人的尖叫,还有急刹车的时候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刺耳动响,她不由得一愣,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本来带笑的唐豫骤然变了脸色。 她条件反射地想回头瞧一下身后发生了什么,却被唐豫一把扯进了怀里,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地护在臂弯里面。 他动作力度很大,两人站立不稳,摇晃着倒在地上,他带着她滚了两圈,才到了安全的地方。 罗道静懵懵地趴在唐豫身上,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薄荷香,充溢着她的鼻腔。 不远处,一辆小轿车冲过了绿化带,打横着停在人行道上,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安全气囊已经弹了出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驾驶员喝醉了酒,又或者是汽车刹车失灵。 用力支撑起上半身,她低头看向唐豫,急切地问,“唐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唐豫低头随意瞧了瞧手臂上被磨破皮的地方,“你呢,还好吗?” 罗道静试图站起来,右脚腕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倒吸一口凉气,苦着脸说道,“脚,可能扭伤了。” “我带你去医院。”他立刻道,站起身,伸出手去拉她。 “不用”她摇摇头。 还没等她拒绝的话说完,唐豫已经倾下身子,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她低呼一声,脸上的温度顿时烧了起来,“唐先生” “你是伤患。”唐豫态度果断,说完,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在后座放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把她当成了什么易碎品,而后他从另一边坐了上来,对司机师傅说道,“去医院,尽快。” 车子开得又稳又快,罗道静看向窗外,外头夜色里的霓虹灯连成了一条五颜六色的光带,飞快地在眼前蜿蜒流动着。 她忍不住伸出手,苦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完了,她想,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血嫁衣(6) 凰城大学附属医院里。 罗道静脚腕扭伤,有些脱臼,已经拍了片子,正了骨,只是医生说还需要静养几天,不要随意走动。 除了去窗口缴费之外,唐豫全程陪在她的身边,搀扶着她。 罗道静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唐豫就站在她身前,一脸关切,来来往往的小护士都忍不住回头打量这个身材挺拔、气度不凡的男人,而后又把羡慕的眼光投注在她身上,显然是误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把医生开的药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把装药的塑胶袋的带子绕来绕去,仰起头看着他,有些局促,“唐先生,我待会儿把钱转给你” 唐豫打断了她的话,“这点小钱就不用跟我计较了。” “可是” “这算工伤。”唐豫一本正经地说道,“雇主理应报销医药费。”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谢谢你。” “不用跟我客气。” 过了会儿,她又开口,“唐先生,您先回去吧,别让您太太跟小云小月担心,我已经叫了我朋友过来接我。” “我不放心,”唐豫摇了摇头,“陪你等到你朋友过来吧。” 说完,他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都沉默着,气氛有些怪异,罗道静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 她问,“对了,您跟太太结婚几年了?” 其实她打从心眼里不乐意管苏幕遮叫“太太”,连叫“苏姐”她都不大开得了口,她一直觉得,唯一能配得上苏幕遮的称呼是“女神”。 被这样一问,唐豫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 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他缓缓地说:“认识半年后,我跟苏苏就结了婚,现在想来,很快就是我们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了呢。” 罗道静跟着笑了笑,“唐先生跟太太很恩爱呢。” 娶到苏幕遮,应该是唐豫的幸运吧,而嫁给唐豫,也是苏幕遮的福气。 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看向唐豫的侧脸,却见他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没有再接话。 她顿时起了好奇心,难道说,这对夫妻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琴瑟和鸣? 这时候,唐豫忽然转过了头,她一下子便撞进了他深深的眼眸里,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像是被磁铁吸住一样,无法调转目光。 他凝视着她,欲言又止,墨黑的眼瞳里似乎有千言万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唤了他一句,“唐先生” 唐豫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浅浅一笑。 这动作有种说不出的类似于情侣之间的亲昵,绝不是长辈对待晚辈该有的态度,更何况,他们还都是成年男女。 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罗道静感到手足无措。 唐豫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她便看到他身后的不远处出现了顾明烟的身影,对方的眼神一跟她对上,便蹭地一亮,急急地招了招手,冲了过来。 再往顾明烟身后一看,原来谢猜意跟吕岚也来了。 她方才明明只给顾明烟一个人打了电话,没想到这么晚了,一宿舍的人都跟着倾巢而出,其实只是小伤而已,弄得这么大阵仗,好像是来接驾似的。 顾明烟平日里是不化妆绝不踏出房门的,今晚却顶着一张素颜就过来了,还有谢猜意,估计是走得匆忙,连那把从不离身的黑伞都没有带上。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怕是要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呢。 罗道静在好笑之余,又感到心房里涌动着丝丝暖意。 幸好她们来了,不然她真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面对唐豫。 “我朋友来了。”罗道静对他轻轻一笑,“唐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 唐豫站起身来,说道,“你脚受伤了,这几天就先不用来了,好好休养。” “那怎么行?”罗道静有些急,脑筋转得飞快,“要是您不介意,不如让我的朋友替我去几天?她们成绩也都很优秀的。” 她主要是在担心小云小月的功课,现在她都对这俩小姑娘有感情了,如果她休息,唐家一时半会也不容易找到称心如意的家庭教师。 说话间,顾明烟三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谢猜意打量了一下罗道静,松了一口气。下午见她印堂发黑,没想到晚上还真就出了事儿,幸好只是小碰撞。 罗道静简单地给她们介绍了一下唐豫的身份。 唐豫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三个女孩身上流转了一番,视线毫无停滞地从她们脸上划过,在最后看到谢猜意时,微微顿了顿。 他回过头,“道静,你刚刚的建议,我觉得可以。” “噢,好的。”罗道静说,“那我会先跟朋友交代好小云小月的情况。” “嗯,辛苦你了。”唐豫拍了拍她的肩头,“我先回去。” “唐先生再见。” 唐豫越过顾明烟和吕岚,径直地从谢猜意身边走过。 他对着她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谢猜意面无表情,静静地回看着对方。 两人对视,身躯之间,几乎是擦肩而过的距离。 彼此目光相互交集的一瞬间,时间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拉长了,绵延着,连人的行动都变成了慢动作,医院里嘈杂的动响却清晰地声声可闻,病人的哀叫,家属的叹气,护士的匆匆脚步,冰冷的手术仪器互相碰撞 唐豫走了过去,谢猜意忍不住往他离去的方向偏了偏头。 顾明烟望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果然高富帅。” 吕岚也学她摸着下巴:“可惜是个已婚的高富帅。” 这话戳中了罗道静如今内心隐秘的痛点,她垂下头,不说话。 “真的是极品啊,”吕岚继续感叹道,“我刚才发现,连大佬这种禁欲系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谢猜意嘴角抽了抽,什么时候她被贴上了“禁欲系”的标签? 她多看了他一眼,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古怪,在他那近乎无可挑剔的外表下,似乎重重包裹着某些令人不安的东西。 但她能确定,唐豫,百分之百是个凡人。 再说了,若论容貌气度,他还及不上胡西彦十分之一。 毕竟是一具肉身凡胎,再完美都好,又怎么能跟修炼了几千年的老妖孽相比,她但凡有一丝对唐豫动心的可能性,怕是早早地就已经先沦陷在胡西彦那里了。 她正想着事儿,罗道静突然开口问:“我这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接下来几天你们谁能帮我去唐先生家里上课?”顿了下,她飞快补充道,“钱全归去的人,一晚上两百呢,挺轻松的。” 其实她清楚自己的脚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她暂时不太想去唐家,她需要给自己几天,从对唐豫那不道德的感觉里面逃避出来。 尤其是今晚,他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之后她的脑海总是忍不住冒出那种微小而又挥之不去的幻想:会不会,唐豫对她也是有点?所以他才会是那种反应?真的有可能吗,在他拥有那样一个妻子的情况下? 她真的乱了。 宿舍里吕岚是公认的学霸,而她的家境比较一般,这个薪资诱惑力还是挺大的,所以罗道静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她。 吕岚飞快地摇了摇头,“我不行,我们部门负责组织一场大型赛事呢,就是那个校园十佳歌手,你们知道吧?我抽不出时间去。” “明烟,你呢?” “我每晚都要去健身呢”顾明烟有点纠结,捶了下手心,“这样吧,猜意你去吗?你要是也没时间去,我就替道静去几天。” 谢猜意颔首,“那我去吧。” 这有点出乎罗道静的意料了,她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好。” 她一直以为,谢猜意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谢猜意道:“那你回去把他家具体地址发给我吧。” “嗯。” * “这么晚回来,上哪儿去了?”苏幕遮斜靠在床上,手支着头,长发倾泻如瀑,媚眼微勾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唐豫。 “刚才送那个小朋友出去,有辆车失控了,差点撞到我们,她扭到脚,我送她去医院了。”唐豫没有丝毫隐瞒,大致把整件事情说了一下。 苏幕遮低声一笑,声音如羽毛撩拨着人的耳垂,“她可不是小朋友了。” 唐豫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一边走到床沿,一边说道,“在我这老人家看来,都是小朋友。” “你是老人家,那我是什么?”她脸上笑意更甚,伸出一只洁白柔韧的修长玉腿去勾自己的丈夫。 “你呀,”唐豫一把握住她的脚腕,把她的玉足放在掌心里揉捏了起来,想了想,“你是个专门勾我魂魄的妖精。” 苏幕遮手一撑,从床上支起身子来,“阿豫,你想不想再要个孩子?” “咱们有两个女儿还不够么,”他放下她的脚,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亲,“我不想你再去吃那个苦。” “我可一点都不辛苦呢,”她微笑,仰头看着他,“你不想要个儿子吗?” “再说吧。”唐豫摸了摸她的头顶,“咱们还年轻,不着急。” 苏幕遮嗔道,“方才谁说自己是老人家的。” “心老人不老,”他勾了勾唇,眼角微光一闪,“孩子先不着急,我们俩先来做点造小孩的事儿。”说着,便把她整个人扑到了床上。 她低呼一声,而后便笑嘻嘻地伸手去脱他的衣服,“流氓。” 他的手从她裙底探进去,“结婚也快十年了,苏苏,你怎么都不见老呢。” “你不也是一如当年么”她摸了摸他的脸,“说起来,我定的那件嫁衣还没送来呢,说好十周年纪念日的时候要办个中式婚礼的。” 他们当年的婚礼是在教堂里举行的,他穿黑西装,她穿白婚纱,当时两人就说好了十年后再办一场中式的婚礼,她穿凤冠霞帔,再嫁给他一次。 “手工缝制是比较慢,慢工出细活,别担心,婚礼之前来得及做出来。”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不急,嗯啊”她嘤咛一声,“等、等送来了,先穿给你看”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血嫁衣(7) 抖了抖伞上的雨滴,谢猜意敲响了唐豫家的门。 不一会儿,唐豫打开门,见到外面是她,眼角微光闪了闪,很快便微笑着说,“我记得你,罗道静的朋友,是来替她做家教的?” 谢猜意没有说话,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 刚踏进去,男人便弯下高大的身子,在她面前放了一双拖鞋。 抬起头,他提醒道,“雨伞就挂门边的架子上吧。”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觉得也不好拒绝,便把赤链伞挂在了雨伞架上。 谢猜意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唐豫一边给她引路,一边在前面用温柔和缓的嗓音说道,“我的两个女儿,一个叫唐云阶” 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了,“罗道静都事先跟我交待过了。” 言下之意,就是叫他不必再多费口舌。 唐豫微微一怔,笑了笑,“那就好。” 谢猜意继续观察着屋内的一切,嗯,很温馨,也看得出来的确是家底殷实,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却处处透着令她不舒服的气息。 而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踏上二楼,谢猜意一眼就看到了正对着楼梯口的那副簪花美人图。 她轻轻翕动鼻翼,那薄如蝉翼的画卷上,隐隐约约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是鲜血与死亡的味道。 唐豫推开次卧的木门,冲她招了招手,“这边。” 她收回自己的视线,“嗯”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进去,一眼便扫到里面还有一扇门,门里传来儿童低低说话的稚嫩声音,看来是另辟的书房。 谢猜意正要走进去,唐豫却突然开口,“谢小姐似乎很沉默。” 他还记得罗道静来的时候,虽然话也不多,面上的表情却是明显的局促不安,但眼前这小姑娘,未免也太镇定自若了点。 她的动作被这句话打断,于是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对方,有些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闲聊是怎么回事。 没有想说的话,自然就不开口了。 想了想,她敷衍地勾了勾嘴角,随意地回道,“沉默是金。” 唐豫闻言,低低笑了两声。 谢猜意推开房门,书桌前的双胞胎姊妹齐刷刷地回过头来,过了一会儿,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爸爸,这个姐姐是谁?” “罗老师不会不来教我们了吧,爸爸。” “我想要罗姐姐” 唐豫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开口重复昨天已经解释过的话,他就听见谢猜意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们罗老师受了伤,需要休息几天,她还会回来的,但这几天就由我当你们的家教。”顿了顿,她淡淡补充道,“我叫谢猜意。” 唐云阶和唐月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乖巧地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说,“谢姐姐晚上好。” “那你们开始写作业吧,已经写完的放在左上角,我检查。”她吩咐完,又转头看向唐豫,“唐先生,多谢您带路。” 这就是在请他离开房间了。 唐豫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眸色沉了沉,漆黑的眼底幽深如渊。 这个女孩儿有意思,似乎对他完全无动于衷。 挑战性不低呢。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黄豆般的水珠子斜打在玻璃上。 罗道静独自待在宿舍里面,吃过晚饭,她吞下昨天医生给自己开的药片,不一会儿,困意便浓浓地侵袭了过来。 她看了看闹钟,才八点出头,现在谢猜意应该在给小云小月讲题目吧。 想到这里,唐豫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便跟着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就在今天上午,他还给她发了信息,问她身子如何,感觉还有没有那么不舒服。 这样的关切,她总感觉好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可她却暗自窃喜着,仿佛是一个小偷,终于偷到了心中追寻已久的世间珍宝,可耻而又愉悦,罪恶感和快乐彼此撕扯,纠缠不断。 罗道静摇了摇头,动作艰难地慢慢爬上床去,缩进被窝里,合上了双眼。 睡一觉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落得个轻松自在。 但是,在梦的世界里,她并没有获得自己所寻求的安宁。 她又做梦了。 这个梦流泻出来的气息比往常更加淫靡,她似是旁观者,又似是亲历者,脑子里一片混沌不堪,一下子看见自己,一下子又瞧见唐豫。 梦里面他的撞击几近癫狂,她脸色潮红,跟随他的频率摆动腰肢,指甲深深陷进他背部的皮肤里,她就像一条被浪潮冲上沙滩的海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无法从梦境中挣扎出来,逃离不了男人那令她沉沦的桎梏。 这痛苦掺杂着快意,几乎冲垮了她的理智。 最后,她闭上了眼睛,恍惚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了脸上。 她以为是男人拔出以后,在达到巅峰时故意往她面上迸射的液体,于是用手掌一抹,羞怯地睁开双眸,可低头一看,满手心都是鲜血,刺眼极了。 “啊——”她一下子尖叫出来,抬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浑身赤条条地站在浓厚的黑暗之中,背上突然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就好像有谁用烧红烧烫了的烙铁狠狠印了上去,令她几乎要抽搐着倒在地上。 唐豫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周传来孩童银铃般的笑声,如同魔音一般萦绕在耳边,持续的时间漫长到几乎令人崩溃。 苏幕遮从黑色的迷雾里现出身影来,她比往日更美,简直令人不敢直视她的脸,而罗道静却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很小,小得好像是一尊神像脚前的蝼蚁。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 她眼角眉梢带着些许轻蔑,问:“你也配和我争?” 罗道静腾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捂住胸口,拼命地呼吸,就跟刚才被谁扼住了脖子似的,此刻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外头一道闪电像银鞭似的划过天际,如流星般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屋里白得骇人,很快又重新归于漆黑,紧接着一道春雷隆隆地滚了过去。 罗道静浑身僵硬得如同泥雕木塑,她死死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闪电照亮屋内的一刹那,她清楚地看见底下站了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骨瘦如柴的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血嫁衣(8) 一道惊雷炸响,谢猜意感觉自己的胸口不知怎么的,忽然一窒。 放下唐氏双胞胎的作业,她扫了眼时间,家教该结束了。 但她没有立刻站起来离开,而是凝神闭目半晌,唰地张开了天眼。常人开天眼,每次都需要以自己的鲜血作为引子,但她不用。 打开天眼之后,目光就可以拐弯,随着神识的走向,穿过房门,穿过墙壁,一切障碍物都阻挡不了这被操纵的视线。 最重要的是,在这目光中,她可以看见所有的“非人”。 用天眼所看到的人物景象,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昏黄模糊的滤镜,如果看得久了,会让人觉得头晕,所以谢猜意不大喜欢。 她首先看向了唐云阶和唐月地,方才她观察这两个小姑娘许久,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当,她想着用凡眼或许看不出来,但此刻用了天眼,落在眸底的,也还是两个活泼泼有血有肉的小孩儿。 想了想,她背对着书房的门,目光撞过门板白酸木的纹理,绕到了主卧,主卧里没有人,于是又顺着楼梯飞速地滑行下去,只见唐豫盘腿坐在沙发上,大腿上摆着一台手提电脑,正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这时候,唐云阶突然开口,问,“谢姐姐,你见过我妈妈了吗?” 谢猜意一边观察着一楼,一边随口回应:“没有。” 她的视线转向厨房,发现那里有一抹女人的背影,在流理台前忙忙碌碌,从背后可以看见她手上动个不停,动作利落。 “我妈妈她可漂亮了。”唐月地说道,一脸自豪。 她话音刚落,谢猜意视域中的女人便突然转过身来,那眼神直直地和她撞上,对方还朝着她嫣然一笑,双目交接,仿佛是在跟她对视一般。 谢猜意悚然一惊,头皮顿时有些发麻,却硬撑着没有收回目光。 这女人的确令人惊艳,美得不似凡人,唐月地年纪小,还不明白用区区“漂亮”两个字来形容这种美貌,实在太过于轻飘飘了,反而是对她容貌的不尊重。 她知道,她叫苏幕遮,连名字也是美的。 苏幕遮端起手中刚烤好的柠檬香草小蛋糕,笑眯眯地走出了厨房,谢猜意有些恍然,不由得怀疑她跟她之间那一眼对视只是错觉,是巧合。 她瞧着苏幕遮走向唐豫,俏皮地在他的鼻尖前打了个响指,“老公。” “嗯?”唐豫抬起眼,把电脑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嘴角含着宠溺的笑意,“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她捻起一块蛋糕,放在他嘴边,“尝尝。” 唐豫“啊”的一下,一口含了进去,连带着她的手指一起。 他动作极慢地退出来,调情似的,将她指间的小蛋糕吸进嘴里,又把她指尖的碎屑全部舔了个干净,“味道很好。” “讨厌。”苏幕遮嗔怪道,轻轻打了他一下。 谢猜意嘴角抽了抽,为什么她要看这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对夫妻的感情真好,还跟小情侣似的那么腻歪。 “我送上去给女儿吃。”苏幕遮俯身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说道。 “好,”他回吻一下,“记得留点给我。” 谢猜意迅速收回了目光,阖上天眼,有些疑惑了起来。 苏幕遮身上似乎也没有问题。 她不由得想起了胡西彦,第一次见到他,她也只能确定他并非人族而已,如果不是他主动显出真身,她也看不破,辨不出他是三尾玄狐。 如果唐家夫妇的确不对劲,那他们俩的道行得有多深啊 可如果没问题,这一家四口,看起来就是个堪称完美的模范家庭。 然而,她从来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唐云阶跟个小大人似的,粗着嗓子:“请进。” 唐月地嘻嘻地笑了起来,“上次爸爸带你去他上班的地方,你就学会了这个?” 唐云阶哼了一声,看苏幕遮走进来,甜甜地叫了声“妈妈”。 谢猜意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苏幕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眼角微光闪了一闪,眼神有些古怪,但很快便收敛了起来,“你就是猜意吧,吃点夜宵么?” 说完,她将碟子往她眼前一递,小蛋糕喷香诱人。 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她才不会吃,谢猜意暗道,而后开口拒绝:“不用了,我减肥。” “你都这么瘦了还要减?”苏幕遮一下子笑开了,提醒道,“身体要紧哦。” 又是一道惊雷响过,外头下着倾盆大雨,雨声哗啦作响,她没回话,“我该走了,明天见。” “这么大的雨”苏幕遮蹙了蹙眉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我让阿豫送你吧。”说完,她放下蛋糕,往楼下走去。 谢猜意顿了顿,也跟着出了去,身后传来两句奶声奶气的“姐姐再见”。 她站在楼梯口往下面看去,苏幕遮正轻声细语地跟唐豫说话,唐豫侧着头认真听,而后点了点头,口型看起来是“没问题”三个字。 谢猜意回头看向白壁上的簪花仕女图,不作他想,一个箭步上去,站定在淡黄色的画卷前,就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 手感滑腻,触手生温。 她又眯起眼睛,目光在画布上逡巡,很快,在假山石旁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块小小的褐黄色,似乎是胎记,又像是斑。 ——人皮。 这画布,压根就是人皮。 如此完整的一大张,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应该是背部的皮肤。 “在赏画?”背后忽然传来唐豫的声音。 她脊背有些僵硬,但很快舒展开来,转过身去,视线越过他,看向楼下的苏幕遮,她正仰着头看这边,对她翩然一笑。 “嗯。”谢猜意问,“这幅画是哪个朝代的?” “朝代?”唐豫颇有深意地一笑,“当代的。” 谢猜意不说话,望向了不远处雨伞架上挂着的赤链伞。 唐豫问,“好看么?” 谢猜意正在迈腿下楼梯,听到这句话,回过头,几近恶意地朝他勾了勾嘴角,吐出四个字,“不过如此。” 唐豫脸上的笑容有刹那的凝滞,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应。 这女孩,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不好意思,唐先生,”谢猜意继续下行,走向玄关,“我没什么艺术鉴赏能力,感受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唐豫不接这个话茬,说道,“我送你回学校。” 她换上鞋,拿起赤链伞,“那就麻烦您了。” 地下车库的灯管散发出惨白的光,却没能照亮整个巨大的空间。时间也不算早了,四周空荡荡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脚步声回响着。 唐豫和谢猜意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没有对话。 停在自己的凯迪拉克ct6旁边的时候,唐豫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装作不经意地扫了谢猜意一眼,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 她跟罗道静真的很不一样,他想,如果是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内,彼此之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罗道静脸上会明显流露出不安和紧张的神情,似乎是生怕自己让他不高兴了一般。 而谢猜意则全然无动于衷,看样子也并不打算让气氛活跃起来。 她话也少,表情更少,他看不透这个女生。 意识到这一点,唐豫心中反而有了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他看着站在惨白灯光下皮肤显得愈发白亮的谢猜意,淡淡道,“上车吧。” “好。” 发动了引擎,唐豫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学业紧张吗?” “一般。” “将来打算做什么职业?”他语气轻松,宛若长辈关心小辈。 谢猜意看向窗外,车子已经驶离了地下车库,外头的夜色暗得不行,就跟墨汁打翻了一般,把天跟地都厚厚地涂抹成了连贯的一大片黑色,雨水下得好像海水倒灌似的,雨刮器在车前窗上一摆一摆,勉强能看清楚路。 未来的职业?她皱了皱眉头,她这一辈子都是规划好了的。 既然她是凰城的宵猎,自然是要在凰城待到年老力衰了为止。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唐豫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谢猜意注意到他的目光,“没想好。” 唐豫笑了笑,“如果需要实习,可以来我公司。” 这次她倒是回答得挺快,“不需要。” 气氛有一秒钟的僵硬,但唐豫再怎么说也是商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脸皮厚如城墙,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这么不给面子,他也不恼。 车顶中部的小灯是开了的,暖黄的光充斥着车厢。 唐豫扫了一眼谢猜意,她白皙细腻的皮肤在光晕下就像羊脂白玉似的,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他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 “你是哪里人,怎么这样白?”他问得有些突兀。 “本地人。” “噢?我还以为只有北方人或者四川那一带的,才养得出这样的皮肤。” “我比较宅。”她言简意赅。 唐豫卡了下,声音低沉,有些玩味,“你很特别。” 特别冷,特别油盐不进,特别有挑战性。 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故意在他面前摆出这幅面孔,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谢猜意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张口就是一句心灵鸡汤,“每个人都是特别的。” “特别”?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对一个还没踏出校门的女孩子说“你很特别”,还用算得上是暧昧的语调说了出来,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就像似乎没谈过恋爱却很有情感大师风范的顾明烟说的那样,“老男人想上小姑娘,自然觉得你特别,等他玩腻了,你也还是特别,特别烦人,特别傻帽。” 唐豫低笑一声,至此二人再也无话可说。 他把车子停在宿舍楼下,谢猜意想了想,还是道了谢。 她虽然莫名地讨厌他,可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做周到,否则难看的是她。 “明天晚上见。”唐豫说。 “再见。”她点了点头,推门,撑开了伞,走入风雨之中。 唐豫注视着她的背影,攥着方向盘的手越握越紧,指节发白。 谢猜意一推开宿舍的门,就发现里边儿的气氛不对劲。 罗道静蜷缩在座位上,苍白着一张脸,手里捧着杯热水,整个人瑟瑟发抖,顾明烟和吕岚围在她身边,低声细语地安慰着。 她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怎么了?” 吕岚快步走过来,附在她耳边说,“我怀疑道静”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瓜子,“脑子不太清醒。”然后又摇摇头,“可她也没发烧啊。” 谢猜意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解释。 这时候,罗道静忽然抬起了头,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双目无神地望向谢猜意,声音发颤,“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谢猜意闻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看,就是这个情况。”吕岚摊了摊手,“她先前明明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吊死鬼明知道没人看得见自己,还是要跑出来凑热闹。 她无聊地玩着自己猩红的长舌头,一会儿打结一会儿拆开,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有鬼啊,我不就是么。” 谢猜意恍若未闻,直直走向罗道静。 她半蹲下身子,平视对方的双眼,“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 莫名其妙的,罗道静从她的目光里获得了安定的力量,她咽了一口唾沫,“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很瘦,她、她把衣服脱了,背上血红血红的没有皮。” 谢猜意一下子就想到唐家那张人皮画卷。 两者之间,一定有关系。 顾明烟摇了摇头,不大敢相信,低声道,“道静,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恐怖电影了?还是说,精神太紧张,出幻觉了?” “我没有!”她的声音一下子激越起来,“我真的看见了,你们相信我!” 谢猜意特别明白她现在的心情。 看到了大家都没看见的东西,一旦说出来,就会被当成疯子,越是说那是真的,大家就越觉得你脑子出了毛病。 如果去精神病院里逛上一圈,可以发现有些病人其实是阴差阳错开了阴阳眼的,他们或许抵住了那种把以往构建起来的世界观在一夕之间全数震碎的惊涛骇浪,却没有能够抗住别人怀疑、鄙夷或者怜悯的目光。 不被信任,不被理解,最终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成了一座无法与外界沟通的孤岛,那种滋味儿,的确会把人给逼疯的。 谢猜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我信你,但你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吧。” “真的?”罗道静仰起头,模样瞧着怪可怜的,“可是,我害怕。” 她生性比较好强,难得流露出这幅脆弱的表情。 “她不也没有伤害你么?”谢猜意说。 “万一” “我们都在这里,别怕。” 吊死鬼听了这话,唰地举起手:“对,我也在这里!” 谢猜意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不过对方并未发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血嫁衣(9)[补入V公告] 宿舍里熄了大灯,但罗道静实在害怕,所以吕岚把自己桌面上的台灯打开了,算是给她一点安全感。 谢猜意盘腿坐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细细地推算着整件事情。 罗道静去唐豫家里做了一段时间的家教。 她见到了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不,女鬼。 女人背上的皮被剥了下来。 而唐豫家里,恰好挂了一副人皮画卷。 谢猜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明显,关键在于,那个女人是谁? 她刚才探查过了,周围并没有这样一个穿红嫁衣的女鬼。 这说明,她的原身根本就不在这里,罗道静见到的,多半是她制造的幻影。 她伤不了罗道静,却把她吓得差点丢了魂儿。 谢猜意暗道,留下心理阴影也算是一种伤害啊。 撩开帘子,她往罗道静床上看去,对方似乎已经睡了,只是睡得不怎么安稳,一张脸苦巴巴地皱着,时不时翻个身,嘴里还絮絮地说着梦话。 说起来,她这段时间好像睡眠质量一直不怎么高。 谢猜意脑中灵光一闪,或许,她该潜进罗道静的梦境里去看看。 潜入别人的梦境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肉身进入,一种是魂魄进入。 如果是前一种,在别人的梦中世界里,入梦者可以维持平日里的原样,如果是后一种,魂魄就得托在梦中某个活物身上。 前者好在行动自如,但也有迷失其中再也走不出来的风险,如果是那样,现实世界里从此就多了一个失踪者。 后者虽然不大方便,但是肉身留在了现实中,跟入梦的魂魄之间就有一条断不开的锁链,入梦者也算是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倘若遇到危机,也可以留条后路,迅速脱离梦境。 道行高的人,比如说她曾经听说过的一个叫做“筑梦师”的群体,可以往来随意,哪怕是把灵魂寄托在活物身上,也可以自由选择对象。 但她之前没有尝试过潜入别人的梦境,她不打算冒险。 所以,谢猜意选择了第二种方式,魂魄入梦。 谢猜意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很低很低。 低到眼前只能看见一排排乌漆嘛黑的轮胎。 她现在似乎在车底,也不知道是附身在了什么活物身上。 她抬起手瞧了瞧,看见了微微有点脏的白皮毛,还有粉嘟嘟的肉垫。 谢猜意:“” 敢情她变成了一只流浪猫啊。 她正打算离开,才发现头顶这车子一直摇晃得似乎有点不正常。 过了会儿,车里的动静才停了下来,随后,她听见车窗慢慢摇下来的声音,还嗅到了淡淡的烟味。 男人微哑的嗓音中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情.欲,“好了,上去吧。” 谢猜意浑身一僵,这分明是唐豫的声音。 那么跟他在车里翻云覆雨的女人是苏幕遮? 这俩夫妻也太有情趣了点吧。 “呵,你还真是用完就丢啊。”一个全然陌生的嗓音,带着些许自嘲响了起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谢猜意又是一僵,嗖的一下从车底钻了出来,动作敏捷地跳上了旁边另一辆轿车的车前盖,看向了唐豫的车厢里。 一个留着及肩黑发的女人从他身上翻了下来,坐回了副驾驶座上。 谢猜意记得,苏幕遮是染过色的长卷发。 驾驶座的座椅被调得很低,上面的唐豫乍一看还是衣冠楚楚的模样,但仔细瞧,就能发现他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上半身的白衬衫也略微发皱,解开了第一颗纽扣,铁灰色的西装外套被丢到了后座。 他朝窗外掸了掸烟灰,“桑薇,别把我说得那么绝情。” 语毕,他侧过身,在旁边女人的脸上亲了一下。 女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调整情绪,半晌挤出一个笑容,“哪儿的话啊,你要是绝情,我还能跟了你七年?” 唐豫笑了笑,没说话,又吸了一口烟,侧脸线条刚硬。 “我先走了,有空上我那儿坐坐,”她顿了顿,声音里流露出一丝难以掩盖的祈求与渴望,“尝尝我的拿手好菜。” “好。”唐豫深深地凝了她一眼。 那个叫桑薇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唐豫发动车子,很快就从地下车库离开了,桑薇望着绝尘而去的车,站在原地呆立了很久,她脸上是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谢猜意这下终于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她的整张脸。 细眉细眼,鼻子也不挺,嘴巴小小的,气质倒是挺温婉。 讲句不客气的,她可能连苏幕遮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老实说,谢猜意现在整个人的感觉就跟被雷劈了一样。 唐豫出轨? 有苏幕遮那样的老婆,他还玩出轨? 出轨对象还长得这么普通? 她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了那句粗俗却又相当实在的话——每个女神背后,都有一个日她日得想吐的男人。 所以,唐豫这是对苏幕遮腻味了,到围墙外面找找刺激? 她回想起自己在唐家做家教的那一个晚上,那对夫妻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龃龉的样子只能说,唐豫也忒能装模作样了。 眼看着桑薇抬脚离开,谢猜意连忙跟了上去。 电梯里,桑薇注意到了这只一下子蹿了进来的白猫。 都说猫喜欢干净,流浪猫也会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身上远比流浪狗要洁净,现下看来,的确如此。 刚才跟唐豫在车里弄得太激烈,她的脚还有些发软,便扶着电梯壁蹲下身子,冲着谢猜意模仿猫叫,“喵喵”了两声,问:“小猫猫,你的主人在哪里呀?” 谢猜意暗想,我要真开口说话岂不得吓死你。 桑薇试探着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看样子是想摸摸她的脑袋,她猛地往后一缩,躲过了对方的手。 鬼知道桑薇这只手刚才摸过唐豫身体的哪个部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桑薇缓缓站起身来,拖着腿走了出去,谢猜意继续跟在她后面。 桑薇回头扫了她一眼,犹豫了半晌,叹气道,“你既然一直跟着我,要不我干脆就把你养了吧。”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不然,我一个人也怪寂寞的,有个伴也好” 这倒是不错,留在桑薇家里,她就可以看看唐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谢猜意正在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忽然听到背后有门打开的吱呀声,很快她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搂在胸前。 男人清越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这是我家的猫,前段时间走丢了。” 谢猜意清楚地看见,眼前的桑薇眸子里有惊艳的色彩一闪而过。 胡西彦。 她顿时有点炸毛。 自从上次在冥府三生石上看到自己跟胡西彦前一世的某些片段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一直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胡西彦对她倒是一如往常,时不时地调戏上几句,也不提过去的种种,谢猜意却是反复地告诉自己上一辈子的事情都跟这一世没有任何关系,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能淡然地面对他。 此刻虽然她是一只猫,但这种整具身体被他牢牢按在怀里的感觉,让她别扭得不行,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立刻挣扎起来。 胡西彦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朝着桑薇温和地笑了笑,“这家伙跑得久了,跟我也生疏了许多,得再好好养着才能跟我亲熟起来。” 谢猜意忍不住顿了下,他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有深意。 桑薇的注意力终于从他惊人的皮相上抽离开来,“喔”了一声,扯了扯嘴角,“嗯,也是对了,你是,新来的邻居?” 胡西彦点点头,“我姓胡。” 说完,也不跟她继续客套,微笑一下,便带着谢猜意回了屋里。 “你怎么在这儿?”谢猜意问。 人类的话语,从猫的嘴里冒出来,总归有点变调。 胡西彦恍若未闻,两手的虎口卡在她的腋下,把她举在面前,眉眼弯弯的,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愉悦得不得了,“乖,爸爸给你洗澡澡。” 谢猜意:“” 她一爪子飞踹,眼看着要挠上胡西彦那张好看的脸,对方长臂一伸,一下子把她举得更远了一点,她那一爪子便落了空。 “死妖怪,放我下来!”谢猜意怒火都要冲出天灵盖了,从猫的声带里抖出来的话却是细声细语的,没有半点威慑力。 胡西彦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猜意对天发誓,等她离开了这个该死的梦境,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上赤链伞去把胡西彦削一顿。 她立刻扭头去咬他的手背,却被他一把摁住了脑袋。 “脏兮兮的,虱子咬了身上痒,”胡西彦低声哄道,“我给你去放水。” “那我自己洗。” “你怎么洗,这小短手够得着么?” “” 最后还是胡西彦给她浑身上上下下搓了个干净。 谢猜意全程羞愤欲死,一声不吭,逮住机会就要狠狠挠他几下。 他丝毫不介意,满手泡沫,一边揉洗她的尾巴,一边还在那儿假好心地安慰她,“谢同学啊,你现在就是只小猫咪,凡事别想太多,放下身为凰城宵猎的偶像包袱,不要给自己太多心理压力,好么?” “好你的头。”她闷闷地说。 一顿澡将将的洗下来,胡西彦已经是满手伤痕,上身的衬衫也基本被水打湿了,半透明的布料紧贴着皮肤,依稀可以看见那隐伏着力量的肌肉线条。 他用柔软的浴巾把谢猜意包起来,放在床上,随意地甩了两下手上的水。 然后,谢猜意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上、臂上被自己挠出来的红痕,连同水迹一起悉数消失,如玉的皮肤一瞬间恢复了完好无损的模样。 她好恨。 胡西彦勾起嘴角,“接下来给你剪下指甲吧。” 谢猜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血嫁衣(10)[入V三合一] 胡西彦关掉了吹风机, 满意地看了看眼前毛发干净而柔软的猫版谢猜意, 又伸手把她举到眼前细细打量, “还是异色瞳呢。” 谢猜意扭开头,心底一遍遍地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同学, 你真是怎么样都好看。”他继续道, 笑眯眯的,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也可能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 谢猜意:“说漂亮话讨好我是没有用的。” 虽然身上有厚厚一层白毛包裹着, 可她总觉得没穿衣服就是不适应, 好像赤身裸体地袒露在他面前一样, 整只猫几乎羞耻到要爆炸。 胡西彦终肯于放过她,将她置于床上,她一下子便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个脑袋,小耳朵警惕地一动一动,“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他坐在床沿,不紧不慢地说下去, “这是罗道静的梦。” “那是自然。” “没发觉什么不妥吗?” 谢猜意沉默了一下,正如他所言,这是罗道静的梦。 梦境是一种很复杂的存在, 正所谓“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大多数时候是它人潜意识的反映, 在正常情况下,梦里的内容就跟意识流一样,杂乱无章、没有逻辑,时空也是跳跃的。 一般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梦,但如果有心修习了“清明梦”,在梦的世界里把控好神识,那么整个梦境就能被操纵得从心所欲,做梦者也就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可以飞翔在高楼大厦间,也可以潜入最深的海底,可以跟求而不得的人颠鸾倒凤,也可以百般凌虐自己所痛恨的人。 总而言之,“清明梦”可以满足内心深处一切不为人知的欲望。 不过,要是定力不足,修习者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在现实中发狂砍人或是从高楼上纵身一跃的事情,也比比皆是。 谢猜意与罗道静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她没有修习过“清明梦”,她可能连有这么个概念存在都不知道。 但是,她梦境里的人,言谈举止却是如此条理清晰,逻辑连贯。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罗道静的梦境被操纵了。 她的梦里没有她自己,却出现了唐豫跟那个叫桑薇的女人。 有人通过梦这个形式,给她看自己想要展示给她的一切。 这也就代表,现在处于睡眠状态的罗道静,实际上在梦里跟她一样,她是透过猫的眼睛看外界,而罗道静却是不知道透过了谁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瞧着这一幕幕如同电影般放映在面前。 “我去看看桑薇。”谢猜意说。 桑薇这个人相当可疑,她之前应该没有在罗道静的生活中出现过。 胡西彦换下半湿不干的衣服,起身道,“我跟你一块去。” 于是,一狐一猫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只是桑薇看不见。 她正在洗澡,浴室里传出水流哗啦,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哼着歌,唱着唱着声音便低落下去,过了一下又扬起来,分不清这人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 谢猜意止住胡西彦,“我一个人去瞧瞧,你不要跟来。” 胡西彦嘴边噙着笑,“放心,我对别的女人的裸体不感兴趣” 他看上去话没讲完,但她约莫猜得出这人接下来会说什么,总之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转身嗖的一下溜进了浴室。 水雾氤氲中,桑薇光洁的身躯展现在眼前。 谢猜意发现,她虽然长得一般,也就是比中等之姿再稍微高一点点,但那副身材却是极好,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尤其是那皮肤,细腻白皙如同上好的美玉,灯光下几乎连肌肤纹理都看不见。 她目标明确,绕到桑薇背后,目光凛冽。 果然。 看着那块不易发觉的黄褐色胎记,她知道自己的猜想被验证了。 唐豫家里的那副簪花仕女图,画卷就是桑薇背上的皮。 谢猜意想起刚才在地下车库,桑薇同唐豫在云雨之后的对话。 桑薇说她跟了唐豫七年,而唐豫与苏幕遮结婚也不过将近十年而已。 都说七年之痒,有苏幕遮那样的妻子,他却连七年都没耐得住。 呵,男人,谢猜意心底冷冷一笑。 桑薇的皮在唐家挂着,唐豫显然是头号嫌疑人,只是不晓得是不是他亲手剥的,而苏幕遮又到底知不知情? 还是说,其实是苏幕遮暗地里弄死了桑薇这个第三者,人皮也是她揭了下来,画成美人图,摆在家里当装饰? 谢猜意忆起唐豫问自己的那一句“好看么”,心里顿时一阵恶寒。 究竟是谁对桑薇动的手,桑薇的鬼魂缠上无辜的罗道静,又是想做什么? 她沉浸在思绪中,慢慢地从浴室里退了出来。 胡西彦蹲下去,挠挠她的脑袋,“怎么了?” 谢猜意目前正处于一种对雄性动物的极度厌恶之中,不由自主地迁怒于他,一爪子挥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他不明所以,挑了挑眉。 她敛了敛火气,“没什么。”半晌又抬头问,“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挺缺德的?” 她脑子里想了一圈自己遇见过的男人。 潘琴死后没多久便一如往常的蒋防,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极度偏执狂程峰,坐拥如花美眷还要上外头吃野食的唐豫,哦,加上她的父亲谢正永,前妻难产尸骨未寒,转眼便娶了她的母亲,还有那个说走就走的 谢猜意神色一黯,赶紧掐断思绪。 胡西彦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把她从冰凉的瓷砖上抱起来,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对她抛了个媚眼,“大部分是这样,小部分嘛,比如我,就很专一。” 谢猜意嗤笑一声,“你可是狐妖,我信你才有鬼。” “狐妖性淫”,这句话在阴阳世家里流传了千百年,可不是在抹黑狐族。 它们天生受不了长夜漫漫的寂寞,从来都是少不得人陪的。 胡西彦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训.诫道,“谢同学,你这是种族歧视你晓得么。” 谢猜意别开头,又忆起了自己的姑奶奶谢冬云,胡西彦当年对她可真是薄情啊,现在他对自己这样好,多半也只是无聊时候想找个人逗弄逗弄吧,或许是看在她是他前生情人的转世,觉得有趣? 一旦腻味了,他也就要找下一个目标了,那她何必把自己搭上去呢。 思及此,她立刻从胡西彦臂弯里跳了下来。 胡西彦见她莫名其妙的一下子又对自己疏离起来,目光顿时沉了沉,追上去,把她从地上拎起来,重新抱回怀里,任凭她怎么抓咬,就是不撒手。 他搂着她柔软的猫身,躺到床上,侧着头,跟她眼对眼,“睡觉。” 谢猜意简直不可思议:“在梦里睡什么觉?” 梦里的时间可以调度,她还要去看桑薇接下来遇到了什么事儿。 胡西彦不说话,手臂紧了紧,把她整个儿的搂进怀里,她的头被迫靠在对方的颈窝里,身体半蜷缩起来,他的下颔顶在她的脑袋上,有力的心跳就在她耳边一下一下地鼓动着。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猫耳朵,埋头在她身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被他桎梏得几乎不能动弹,同时又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他身体按捺不住的激动,更加震惊了:“你是不是有病,连猫都不放过?” 胡西彦轻笑一声,挠了挠她的后颈,“只要是你,就算是王八我也不放过。” 谢猜意:“” 她突然觉得他有点儿,变态。 * 睡觉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谢猜意想。 在现实世界里她都很少睡觉,何况是在梦境里面。 她艰难地把自己的脑袋从胡西彦的颈窝里抬起来,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叫道,“胡西彦,起床。” 他依旧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阴影。 她绝不会相信他真就这样酣然入眠了,继续吵他,“胡教授。” “死狐妖。” “妖孽,放开我。” “信不信我回去就传信给家主。” 胡西彦睫羽颤了颤,终于睁开眼睛,支起头,垂着眸子看她,“你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好不好?” 他话里居然颇有几分认真的意味,谢猜意有点发慌,“别开玩笑。” 胡西彦牢牢地盯了她半晌,漆黑的眼底暗沉如深远,却又隐约闪烁着血红色的暗光,很漂亮,却带着金属质地般的冷硬。 那是一双属于兽类的眼睛,谢猜意硬着头皮跟他对视,不甘示弱。 胡西彦忽然松开手,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走吧。”他说。 谢猜意看了看窗外,虽然只是她和胡西彦之间的相处感觉才不过短短十来分钟而已,但梦境里的时间总是忽快忽慢,外头的天光已经亮了又暗,转眼间,又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 “你也去?”她问。 “有热闹看,自然要去。”他回答。 到了桑薇家里,才发现唐豫也在那里。 两人正面对面吃着晚饭,桌子上的饭菜相当丰盛,谢猜意看着煎得油亮喷香的三文鱼排,居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饥饿,对她来说,真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你不回去吃晚饭,怎么跟家里交待的?”桑薇突然笑着开口。 谢猜意觉得她挑了一个很烂的话题。 果然,唐豫手里正要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表情却没多大波澜,“还能怎么交待,自然是说我有应酬。” “哦。”桑薇应了一声。 她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跟小鸡啄米似的。 唐豫跟桑薇的交谈并不多,基本上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他不会主动去拓展话题,也似乎不太关心她的生活。 桑薇几度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谢猜意明显能感觉到她心里藏了事情。 但是,也不知道是当局者迷,还是对她真的不大在意,唐豫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吃饱饭便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我去洗澡。” 桑薇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刚吃饱饭,先别吧,我削点水果给你。” 唐豫淡淡地点了点头,她赶紧放下手头收拾着的碗筷,忙不迭进了厨房,给他削苹果和橙子。 谢猜意眼睁睁看着她拿起一个雪梨,想了想,摇摇头,又放了回冰箱里面,还自言自语道,“梨,分离,不好。” 也不知道是真有那么迷信,还是实在太过在乎唐豫的缘故。 结果等她削好了水果走出来,浴室里已经响起了哗啦啦的淋浴声。 她一愣,无奈地笑了笑,把果盘放在了茶几,走到浴室门口,抬高声音道,“阿豫,要我给你搓背么?” 声音里有那么点儿勾引的意味。 浴室里水声骤然一停,唐豫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说过了,不要叫我阿豫。”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谢猜意皱了皱眉,如果她没记错,苏幕遮是喜欢柔柔地叫他阿豫来着。 因为老婆这样叫了,情妇就没有资格这样唤他? 他对桑薇的态度,跟对自己的正妻相比,还真是判若两人,既然如此冷淡不耐烦,好端端的又要出什么轨呢?她真是想不透。 过了半晌,唐豫说,“进来吧,薇薇。” “哎,好。”桑薇喜上眉梢,一边解开上衣纽扣,一边往里边走了进去,很快,浴室里就传来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场面有点尴尬,谢猜意抬头,不自然地扫了胡西彦一眼,却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过多久,浴室门哐地一下被打开了,门板狠狠砸在墙壁上。 两人几乎全身赤.裸地走了出来,肌肤相贴,纠缠做一堆,疯狂地接着吻,唇舌交缠出啧啧的水声,桑薇一双长腿紧紧盘在唐豫腰间,唐豫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掐着她的腰,往房间里走去。 谢猜意都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活春宫给震住了,冷不防又被抱了起来,一双手捂在眼前,掌心带着微微的温热。 胡西彦:“少儿不宜。” “我成年了。” “你想看?” “那倒不是。” 她只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刚才冷淡疏离的唐豫,这会子可以对桑薇这么热情似火,像是恨不得把她吞下肚子里去似的。 “估计没那么快完事儿,”她清了清嗓子,建议道,“不如我们先离开?” 胡西彦敲敲她的脑袋,“这是梦境,何必等。” 说完,伸出手指,凌空轻轻一划。 夜色又深了几分,窗外的嘈杂淡去,房间里的动静停歇了下来。 唐豫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桑薇随意地裹着件丝绸睡袍,酥胸半露,白皙的脖子上布满了浅红的吻痕,一路向下蔓延过去。 她双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绯色,倚在房门边,目送他往玄关走去。 等唐豫推开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唤了一声,“唐总。” “嗯?”他半回过头,神情颇有餍足的感觉。 桑薇张了张嘴,“没事,路上小心。” 唐豫却顿住了脚步,忽然又折返回来,站定在她身前。 他将手探进她袍子里,在她背上狠狠地揉搓了两把,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身皮肉可真是勾人。” “我专做唐总的皮肉生意,自然要是好好保养的,”桑薇闻言,眼中浮出了点哀伤的色彩,自嘲地笑了笑,“唐总还是早些回去,莫让唐太太担心了。” 谢猜意以为唐豫听了会不高兴,甚至发火,但他却低下头,在桑薇的嘴角印下了一个吻,安慰道,“乖,别多想。” 这安慰可以说是相当敷衍了,但桑薇看上去很受用,而后唐豫匆匆离开。 谢猜意瞧她真是卑微到了骨子里。 桑薇转过身回了房里,她还被胡西彦抱在怀里,也没想着要跳下来,直接指挥道:“快,跟进去。” 进去以后,一室的淫靡气息还未散去,地上丢了两个用过的避孕套。 桑薇缓缓地将身子蹲下去,把那两个东西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又拉开床头柜,颤着手,从里面拿出一小支棒状的物体。 她嘴唇发抖,看了两眼,突然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谢猜意瞧过去,原来是验孕棒,上面有两道刺眼的横杠。 桑薇怀了唐豫的孩子? 她今晚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想说这件事儿么。 谢猜意想到她最终的结局,心知她这孩子,估计是生不下来了。 没过几天,唐豫又上门来了。 瞧他来的频率,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有多么想念桑薇呢,可再看他对桑薇的态度,又好像是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过来似的。 桑薇终于忍不住摊牌了,告诉他自己怀了孕的事情。 她似乎为这一刻练习了许久,脊背紧绷,神色却平静。 唐豫听完,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确定是我的种?” 桑薇顿时面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不是我戴套,就是你吃了药,那孩子怎么来的?” “避孕又不是能百分百成功的,”桑薇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揪住了,难受得要死,嘴里还不停地解释道,“我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豫沉默了,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衣兜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等烟气卷过了肺,才慢慢地从薄唇里吐了出来。 良久,他说,“打掉吧。” 桑薇等了半天,等来的居然是这么个答案,她眼睛全是破碎的光,几乎是尖叫着说道,“唐豫你不能这么绝情!” 她扑到他身边,死死地揪住他的领带,语无伦次地哀求道,“我又不要名分,我知道我比不上你太太可她给你生的都是女儿,唐豫,你不想要个儿子吗?我感觉得到,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她泪流满面,“唐豫,你明明知道我爱你,我也一直安分守己,从没想过上位,你” 唐豫一言不发,他掐灭了烟,眼神有些疲惫。 很快,他的手指牢牢钳住了桑薇的下巴,看向她,似乎很是无奈,“桑薇,我只要苏苏生的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桑薇愣了半晌,眼底的光亮突然就熄灭了,像是焰火燃烧过后被雨淋湿了的泥泞灰烬,眼瞳扩散,没有任何焦距。 谢猜意冷眼瞧着这一出闹剧,她看向唐豫的脸,依稀可以找到一点不忍。 他正要开口,桑薇却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对苏幕遮真是爱得深切啊。” “可你还不是在外面有了我?我跟了你足足七年,你们结婚也才不到十年吧?你跟她结了婚第三年就出轨噢,不对,”她抬眼,目光锋利得像是尖锐的冰凌,语气极尽讥讽,“在我之前,你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女人呢,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自己说成一个痴情种子!” 唐豫脸上那仅剩的一点点不忍都消失殆尽了。 可桑薇沉浸在悲伤愤怒之中,几乎发狂,口不择言。 她努力支着腿站起身来,苍白地笑了笑,“我要去找苏幕遮,我要摊牌,告诉她,七年了,她那完美的丈夫,三天两头的就要来找我一次,我们玩过的花样,指不定比你跟她用过的姿势还多” 唐豫整个人都冷了下去,浑身戾气十足,声音倒还控制得很好,“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他也站了起来,把脸凑到她面前,“你要是敢出现在她面前,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桑薇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狰狞的模样,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是更猛烈的心灰意冷,她牙齿格格发抖,“你当真是一点情分都不顾念” 她后退一步,掏出手机,迅速拨下了早已存好的那个号码,还按下了扬声键,昂着头,挑衅地望着唐豫。 由爱生恨,她眼底透出来的是玉石俱焚的惨烈。 电话很快便拨通了,“喂,请问你是?” 当苏幕遮温温柔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的时候,唐豫整张脸都扭曲了,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袭击了他,他劈手就要去夺桑薇的电话。 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苏幕遮的号码的,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 桑薇声线颤抖而急促,“喂,是苏小姐吧” 她话未说完,脖子便被唐豫狠狠地掐住了,他毫不留情地把她往地上一掼,她就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摔了出去,脑袋猛地撞上桌角,顿时眼冒金星,痛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痉挛着蜷缩了起来,嘴里嗬嗬地喘气。 “我是,你喂,喂?”电话里还在传来苏幕遮不解的声音。 唐豫从她手里抽出手机,按下挂断键,然后砸向墙角,手机顿时四分五裂。 他舒了一口气,神经松懈了点,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地板上的桑薇。 桑薇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处在天旋地转之中,模模糊糊看见唐豫出现在视线中,他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脸,冰凉坚硬的袖扣打在她脸上。 “桑薇,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他的指尖沿着她的脸颊,由上至下,以此划过脖颈,前胸,最后停在了腰间,“尤其是你的肌肤,简直叫人爱不释手,否则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足足七年” 桑薇惊恐地瞪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他继续道,“可是,我不能让你破坏我跟苏苏之间的感情。” 说完,唐豫将她的上半身抱在怀里,抚了抚她被血沾湿粘结成一绺一绺的头发,她浑身瘫软,根本无力反抗,任由他动作。 “你要干嘛?”她听见自己问,声音抖得不像话。 唐豫哀哀地叹气,“我舍不得你,你换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好么。” “你要干嘛?”桑薇重复先前的问话。 她从未见过这样阴沉诡异的他,几乎傻了。 他没回答,动作轻柔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径直往卧室走去。 桑薇被正面朝下,丢在了床上。 她力气似乎终于恢复了点,正要爬起来,却一下子被压了回去。 唐豫跨坐在她腰上,解开皮带,将她两只细瘦的手腕跟床头的铁艺栏杆上。 她上半身的衣服被猛地撕了开来,背上袭来一阵凉意,然后便听见他拉开裤链的声音,她马上明白了他想干什么,惊道,“你疯了?!” 就在刚才,他们还对峙如同仇敌,恶语相向,赤红了双眼,现在他竟然有心思做这种情到浓时才做的事情? 他弯下腰,胸膛几乎贴上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最后一次。” 桑薇如遭雷击般浑身一僵,什么叫最后一次? 唐豫似乎比往常的时候还亢奋,他的手掌反复游走在桑薇的雪背上,一会儿掐着她的脖子,一会儿掐着她的腰,在她身体里急速进出。 他最喜欢这种姿势。 从后面,看不见她的脸,又能抚摸舔吻她的背。 到底是多年磨合的两具身体,桑薇虽然满心恐惧,在他的撩拨之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她死死咬着下唇,仿佛叫出来就是示弱。 最后,两人一同达到了巅峰,唐豫平复好呼吸,迅速地翻身下来。 他眯着眼睛,盯着她因高潮而微微泛粉的背部,欣赏了半晌,而后离开房间。 唐豫行事古怪,桑薇不知道他去干嘛了,还在想他这样做,是否代表两人之间尚有挽回的余地,莫名涌来的不祥预感却在和她内心的期望反复撕扯。 她试图解开手上扎得牢牢的皮带,但全是无用功。 待得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她张口,“我想清楚了,唐豫” 话还未及说完,便听男人口中低低地“嘘”了一声,随后,背上一阵锥心刺骨的巨痛传来,她疼到脸都变了形,正要尖叫出声,嘴却被捂住了。 为防止惊动邻居,唐豫随手从床上拿起她的内裤,团了团,塞进了她嘴里。 桑薇死死地挣扎,惊骇与痛苦交织在一起,她扭曲的脸一片死白,眼泪跟鼻涕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口中发出“唔唔”的声音,浑身抽搐着。 她希望自己痛死过去,可是她没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尖刺入,寒刃破开皮肉。 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唐豫,我把孩子打掉,我们结束这种关系吧。 她想说,唐豫,我真的很爱你,但我们是时候放彼此一条生路了。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说出口了。 神识模糊之间,她隐约能感觉到背上的皮肉在分离,也能感觉到唐豫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的动作。她已经痛到几近麻木,喉咙里只能浮出轻微的气息。 桑薇终于明白了,唐豫说的换一种方式陪在他身边,究竟是什么意思,而“最后一次”,又是什么意思。 * 唐豫从厨房里拿了剥皮刀进来之后,胡西彦就抱着谢猜意离开了。 接下去的事情没必要看,想也想得到,那会是怎么样的地狱惨景。 谢猜意有点发愣。 桑薇说她跟了唐豫七年,七年,哪怕是养条狗也早已经养出感情来了,他竟然下得了手,在两人刚缱绻完的时候,在她还活着的时候,硬生生剥去了她背上的皮,还把人皮画卷光明正大地摆在家中,也不嫌膈应得慌。 她突然很想看看,苏幕遮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的表情。 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桑薇的冤魂不缠着害死自己的唐豫,也不缠着生前嫉恨的苏幕遮,偏偏找上了全然无辜的罗道静呢? 胡西彦见她一脸沉思,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在想什么呢?” 她皱了皱眉,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鬼怕恶人,桑薇死在唐豫手上,自然是有些畏惧他的,何况她生前爱他太深,对他还有几分感情。”胡西彦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她的小尾巴,解释道,“至于唐豫的结发妻子,叫什么来着” “苏幕遮,怎么了?”她尾巴一摆,试图打开他的手。 “唔,取了这么个名儿。”胡西彦沉吟半晌,笑了笑,“离她远点,谢同学,她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物。” “你的意思是说,她并非凡人?”谢猜意心下有些惊愕,但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感觉。 毕竟,凡人哪能生得出那副容貌。 可这样一来,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就更多了。 她追问:“那她是什么,莫非跟你一样,也是狐妖?” “这个嘛,说不得,”他掐了下她的脸,“不过,她应该不会伤害你。” “你怎么晓得,你认识她?”谢猜意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还真不愧是千年老妖孽,不但背后隐藏着海量的秘密,而且人际关系网铺遍神州大地,五湖四海皆兄弟。 胡西彦眯了眯眼睛,“算起来,我跟她也没什么交情。” 倒是你,跟她还比较相熟一些,他暗暗补充道。 “那她——不会是你的老情人吧?” “哟,谢同学吃醋了。” “我劝你少自以为是。” “我劝你多敞开心扉。” “” 谢猜意不欲再跟他费这些口舌功夫,她感到景物摇曳,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有轻微的失重感,眼前只剩下胡西彦一张脸还是分明如初的。 罗道静约莫是快要醒过来了。 谢猜意调度自己的魂魄,匆匆离开了她的梦境。 她想,桑薇身上所遭遇的一切,罗道静如今应该也都看了个七七八八,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血嫁衣(11) 罗道静醒来的时候, 躺在床上, 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呆愣了将近半个小时。 连日以来,她都以为春梦的女主角是自己, 是自己在跟唐豫身躯交缠, 但原来不是, 直到这一次, 她才知道, 梦里的她根本不是她本人, 而是一个叫桑薇的女人, 而她从来就没有见过她。 她觉得很奇怪, 不都说梦境是现实的反映,那么,在梦里出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这有可能么? 那是单纯的噩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从床上腾地坐了起来。 谢猜意正在穿外套, 虽然早就晓得罗道静醒来了,她还是问:“醒了?” “嗯”罗道静揉了揉太阳穴。 “今晚还是我替你去唐家上课吧。” 罗道静闻言,沉默了半晌。 她想起梦里几近癫狂的唐豫, 还有整张背鲜血淋漓的桑薇, 心跳一下子又不受控制了起来, 如同击鼓一般, 敲得她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谢猜意见她不开口,干脆地做了决定,“那就这么定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转过身,准备去上课。 “等等——”罗道静突然喊住她,眼神闪了闪,犹豫了几秒,“那个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放心,我能有什么事。”谢猜意勾了勾嘴角,拿起赤链伞。 晚上七点,谢猜意准时敲响了唐家的门。 往常出来开门的都是唐豫,这一次却是苏幕遮,她笑得温柔娴淑,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猜意来了。” 谢猜意点了点头,往客厅一看,唐云阶和唐月地正坐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晃着小细腿,见到她,乖巧地叫道:“姐姐!” 平时她们俩都是在书房等着她上去的。 反常的现象太多,虽然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她还是警惕了起来。 “怎么坐在这里,作业写完了吗?”谢猜意有些生硬地问道。 唐云阶摇头晃脑地说:“不着急,不着急。” “今天有好漂亮的东西看。”唐月地接着说。 谢猜意一头雾水,一颗心都要悬到了嗓子眼上,暗道,怎么着,难不成今天晚上这家人是要集体对她发难吗? 可是在这里,除了身份神秘莫测的苏幕遮,余下的都是肉体凡胎,看上去也没有修习过任何术法 唐豫走了出来,修长的手里托着一个巨大的纸盒,他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苏幕遮的肩膀,宠溺地看着她,“苏苏,快去换上,给我们欣赏一下。” 谢猜意一见到他,就想起在梦境里他的所作所为,怎么也无法把梦中他那张狰狞扭曲的脸,跟眼前的男人重叠对应起来。 “请问,那是什么?”她扫了一眼盒子,问。 唐月地唰地举起手,抢着回答道:“是妈妈的嫁衣!” 她皱了皱眉,“嫁衣?” “嗯嗯,”唐云阶小大人似的点头,“爸爸妈妈当初结婚就约好了,十周年的时候要办一场中式婚礼,那就是爸爸专门给妈妈定做的嫁衣噢。” 苏幕遮眉眼弯弯,接过丈夫手里的盒子,“好啦,那我去试穿一下。” 当苏幕遮换好大红嫁衣,从二楼缓缓走下来的时候,谢猜意连心跳都停了一下,整个人犹如从画中拓出来的一般,美得不似真人。嫁衣的裙摆迤逦犹如海浪,衣料上绯红的光折映在她脸上,更显得她眉若远山唇似朱。 她唇边含着娇羞的笑,站定之后轻轻转了个圈,“好看吗?” “哇,妈妈太好看了!”唐云阶啪啪地鼓掌,然后斜眼一扫,发现唐月地没半点反应,呆呆地长着一张小嘴,赶紧戳了戳她。 “这还用问么?”唐豫迎了上去,将她半搂在怀里,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 她眨了眨眼,“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腻啊。” “怕是永远都看不腻了。”唐豫说完,浅吻了妻子一下。 谢猜意回过神来,忍不住蹙了蹙眉,方才她暗中观察了唐豫的神情和眼神,能感受到他的确是真心实意,满眼睛的爱慕挡都挡不住。 看起来,他对苏幕遮是真的用情至深。 可是,为什么他还会出轨,跟桑薇在一起?难道说,男人的肉体与灵魂,果真是可以分得清楚明白的吗? 苏幕遮抬起手,阔大的袖子在半空中扬起一道艳丽的弧线,她将袖口放到鼻子边轻轻嗅了一下,“这家店真用心,不愧是老字号,衣服还用香料熏过了呢。” 唐豫笑着打趣道,“我怎么闻着是你的体香呢?”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谢猜意眉眼一凛,连忙上前一步,捞过她一只袖子,也闻了闻。 她这动作有些唐突,苏幕遮倒没说什么,唐豫却露出了些许不悦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谢猜意已经后退回到了原地。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要笑不笑地赞了一句,“的确是件好嫁衣。” 人血染成的大红嫁衣,怕是也没多少人穿得起。 衣服上用了足足的香料,里里外外地熏过,把血腥味悉数遮掩了下去。 她从胡西彦口中得知苏幕遮不是凡人,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才发现这女人果然可怕,人血染就的霞帔裹在身上,她不可能没有觉察到,可神情却是怡然自得,丝毫没有不适,更没有不悦。 唐豫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就变了变,他将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下,“苏苏,这件嫁衣,可能送错了地方。” 苏幕遮转头,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当时去铺子里定做,嘱咐的图样是‘凤穿牡丹’,”他指了指她身上嫁衣的胸口,“但这件绣的是‘龙凤呈祥’。” “这样啊要送回去么?可我都已经试穿了。”苏幕遮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身上这套嫁衣有多么合心意一般,让她舍不得。 谢猜意抱着手旁观,她敢保证,唐豫也发现了不妥的地方。 “送回去吧,你看,这布料有些地方都没染均匀呢。”他伸出手指,随意地指了几处,“我们那件肯定更好。” 人血染的,当然很难染得均匀了。 见到苏幕遮还有些犹豫不决,唐豫语气顿时加重了几分,甚至有点着急了,“快去换下来吧,苏苏。” “好啦,知道了。”苏幕遮微微一笑,“我这就去。” 唐豫见她上楼,明显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一回头,便看见谢猜意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睛宛若寒冰,闪着慑人的冷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瞬间暴露了什么秘密似的,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慌。 刚想说点什么,谢猜意已经背过身去,冲着唐家双胞胎姐妹招了招手,“来,上去,学习时间到。” 两个小姑娘不情不愿地跟着她上了二楼。 转瞬间,一楼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唐豫一人。 他站在原地,莫名发了一会儿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回过神来,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立马变了神色,手指一紧。 唐豫攥着手机,好像那是他的仇人似的,恨不能把它捏个粉身碎骨。 他快步走到阳台上,滑动接听,故作沉静的声音中带了点儿难以压制的咬牙切齿,“怎么又是你,有完没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血嫁衣(12) “怎么样, 我送给你老婆的嫁衣, 她穿着还喜欢吗?我阿姐全身的血都抽干了, 才染出来这么一件好衣裳呢。”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流里流气的男声,说话的同时嘴里似乎还吊儿郎当地嚼吧着什么东西, 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让人心烦意乱。 唐豫额角青筋暴起, “钱我已经打给你了, 你现在闹这出, 是什么意思?” “甭着急啊, 你钱打到我卡里, 一番盛情, 我自然是不能退却了,可我拜托你的另外一件事情,不还没办完吗?” “我给你足够的钱,就是要你自己去办,你怎么样都不满意,何不干脆自己选?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件事情, 我不想经手。” “可我偏要你经手,怎么着?”那头的男人阴恻恻地笑,“唐老板啊唐老板, 您可别告诉我, 要把我姐跟别的男人凑成一对, 你心里不舒服了?” “桑藿, 这件事情我们先按下不提,”唐豫强压着心头的火气,警告道,“如果你再来骚扰我的妻子,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嗬哟,唐老板好大的口气啊,我记得呢,前几天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跟踪我,是你派来的吧?你说,我把他的手指头寄给你老婆观赏观赏,你说成不?” 唐豫放在身侧的拳头一下子就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竭力保持语气的平淡,“你现在急什么,之前挑三拣四的,嫌这个嫌那个,就算是要选”他的嗓音骤然压低,“选个冥婚的对象,你也不希望她的鬼夫是什么随便的阿猫阿狗吧。” “当然不希望啦,但我阿姐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也不想她寂寞太久,”男人的声音很愉快,“当然,如果是冥婚配的是唐老板你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你——”唐豫咬牙。 对方已经掐断了电话,只余下似是嘲讽又似是痛恨的笑声尾音徘徊在耳边。 唐豫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和桑薇的事情,一直进行得很隐蔽,桑薇之所以能够留在他身边这么久,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她的嘴巴足够严实,在公司里,她什么事情都公事公办,没有必要的话,连眼神也不会跟他对上。 可以说,除了他与桑薇彼此二人,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桑薇是活活疼死的,在被他剥皮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处理完了自己的指纹,然后就带着那张人皮匆匆地离开了现场,压根没有打算去处理她的尸体。 接下来,他又找道上的人销毁了监控录像,实际上,桑薇居住的地方是个老旧的小区,分布的监控本来就不多,还有好几个都已经年久失修了。 只要有钱,有人脉,让一条人命消失在世界上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法律和道德都不需要被纳入考虑范围之内。 他最爱桑薇温润细腻的雪背,那片人皮,他一直觉得就是个珍宝般的艺术品,但还需要再升华一下,让它变得更加完美。因此,他请了当地最负盛名的画家,将它制成了一幅簪花仕女图。 将画带回家的时候,苏幕遮爱不释手,直夸好看。 唐豫替桑薇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她办理了离职手续。 就这样,桑薇这个女人,跟了他七年的女人,人间蒸发,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之中。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过段时间,他就可以开始试着去寻找新的猎物。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桑薇居然有个弟弟,名字叫做桑藿。 桑薇的底细他调查得很清楚,她是农村出身的,在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便喝醉酒跌进河里淹死了,母亲也因为劳作过度,一直都疾病缠身,在她工作两年之后就熬不住,撒手归西了。 他从来不知道她有个弟弟,还这么难缠。 桑藿找上门来的时候,说是自己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知道是他害死了桑薇,接着便狮子大开口,管他要了一笔钱,说是封口费。 一开始,唐豫并不打算承认,所有的证据都毁灭了,桑藿能用什么东西来指证他?真是笑话。 没想到,对方拿出了一段视频,视频里他像是个精神病一样,脸上带着极度扭曲的快意狞笑,在桑薇奄奄一息的时候,一点一点地揭下了她背上的皮。 他当时真的惊骇到了极点,完全不晓得为什么房间里会装有摄像头,桑薇是个很本分安生的女人,向来不会暗地里弄这些小九九。 唯一的解释就是,摄像头是桑藿早早就装好在他阿姐屋子里的。 虽然他不知道桑藿这么做的原因,但他也不感兴趣。 钱对唐豫而言并不是问题,而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工具,所以他爽快地给了钱,桑藿当着他的面,销毁了母带,保证自己没有别的拷贝。 他刚暗自松了一口气,桑藿又笑嘻嘻地拿出另一段录像。 画面里,他伏在桑薇身上,与她身躯交缠。 桑藿把夹在耳朵后面的卷烟拿下来,叼在嘴里,点燃,屋里立刻飘散开了一股廉价的烟草味,然后他问他,“这盘录像带寄给你老婆怎么样啊,唐老板?” 那时候他才算是明白了,桑藿是故意来整他的。 他挺直脊背,咬牙道,“说出你的条件,还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咯,唐老板先前给的钱够我挥霍一辈子啦,”桑藿砸了砸嘴,说,“这样吧,咱们老家有个说法,说是女人还没结婚就死了,会作怪,让家宅不宁,而且也没办法投胎,要不这么着吧,你给我姐找个伴儿。” 唐豫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给桑薇举行冥婚。 他本来想再给桑藿一笔钱,把他给打发了,让他自己去给桑薇找冥婚的婚配对象,但桑藿就跟故意捉弄他一样,一定要他亲自经手选。 桑藿的原话是,“再怎么说,阿姐她也是你的女人,算起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夫呢,还是你来替她挑选吧!” 于是,他前前后后选了好几个鬼夫婿给桑薇,桑藿却怎么都无法满意,要不是说八字不合,要不就是嫌对方的祖屋风水不好,好不容易选了一个方方面面都过得去的,他又嫌弃那货色长得磕碜。 唐豫没有办法摆脱掉他,但他又必须全心全意地应付对方。 倘若桑藿真的把那段录像拿给了苏幕遮那后果,他不敢想象。 他不是没想过私底下找人做掉桑藿,可是那小子狡兔三窟,不但行走于城市间的踪迹难以捉摸,而且就算是侥幸逮住他了,也能被他给反杀。 这人相当不容易对付,他也只能就这么陪他玩下去,能拖一天是一天。 但他没料到的是,为了保存桑薇的尸体,桑藿把他的亲生姐姐做成了干尸,将她身体里的血液全部抽空出来,染成了一件血嫁衣,送到了苏幕遮手里。 而他,直到苏幕遮把嫁衣穿上了身,展示给他和女儿们看的时候,才发现染色深一块浅一块的,并且胸口的图样也不是他之前定做的图样。 唐豫思及此,恨恨地咬了咬牙,眼眸里透出嗜血的微光,如果桑藿现在就在他面前,他简直能直接扑上去,把对方脖子上的皮肉撕咬下来一大块。 竟然把手伸到了苏苏那里,不可原谅,他想。 谢猜意跟唐家双胞胎道了别,走到一楼来,发现唐豫居然还站在阳台上,望着底下蜿蜒的车流灯影,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唐先生,我走了。” 唐豫猛然回过身子,动作幅度大得有点惊人,随后他“嗯”了一声,沉吟半晌,似乎在借着客厅投来的灯光打量她。 “我送你回学校吧。”他笑了笑,神情温和。 先前苏幕遮换上嫁衣给他们看,耽误了些时间,所以谢猜意就把家教时间给顺延了十来分钟,现在要是赶到车站去的话,也许搭不上末班车了。 谢猜意淡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唐豫镇定自若地跟她对视。 过了会儿,她开口,“不用了,谢谢唐先生的好意,我自己回吧。” “嗯,那你路上小心。”他没有勉强。 她转过身,正要离开,他又冲着她的背影问道,“明天晚上,也是你过来么?” 谢猜意脚步顿了顿,“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血嫁衣(13) 离开了唐豫家之后, 谢猜意出了电梯, 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在一楼的玻璃大门前站了一会儿。她背靠着高大冰凉的罗马柱,赤链伞就拄在地上, 她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伞柄, 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很快, 一道熟悉的人影从电梯里快步走了出来, 手里还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用塑料袋随意地套着。 是唐豫。 谢猜意迅速转到了他看不见的角度, 然后屏气凝神, 从柱子后面探出了半个脑袋来, 偷偷地瞧他在干什么。 只见唐豫拿起盒子就要丢进垃圾桶里,在快要松手的那一瞬间,又顿住了,手指勾着塑料袋的提手,犹豫半晌,然后咬了咬牙,嘴巴一动一动的, 似乎在说什么,很快,他轻轻松开了手。 装着血嫁衣的纸盒, 就这样“啪嗒”一声坠入了脏污的垃圾堆中。 谢猜意看他方才的口型, 说的似乎是“对不起, 别怪我”之类的话。 她摇了摇头, 总之都是些寻求自我安慰的废话。 唐豫盯着盒子看了几秒,有夜归的邻居从他身边路过,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他像是骤然回过神来一般,讪讪地笑了笑,匆忙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猜意走了出来,慢吞吞地来到垃圾桶边,盯着里面已经沾上了秽物的纸盒看了好一会儿,想了想,怎么都觉得这件染了桑薇的鲜血的嫁衣,不该有这样子凄凉不堪的归宿。 她正要出手去捡,旁边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抢在她前面,一把抓起了纸盒。 “哟呵,今晚这垃圾桶还挺招人喜欢啊,这么多人巴巴地看着,”吊儿郎当的男声随之响起,“果然让我给捡着了个宝贝。” 谢猜意迅速转过身,一下子将赤链伞横在胸前,浑身戒备地看着来人,像是一只竖起了身上所有尖刺的刺猬。 面前的男人高她半个头,头发乱七八糟的,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额前的碎发长得几乎挡住了眼睛。他里头穿着灰色t恤,外头套了一件陈旧的黑色皮衣,下半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蹬一双矮靴,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嘴里嚼吧着口香糖,拍了拍手里的纸盒子,呵呵地冲她一笑,“开玩笑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谢猜意咬了咬牙,这男的刚才就走到了她背后,她居然没有半点察觉。 她挑起下巴,问,“你是谁?” “啊咧咧,小姐姐你这是在找我搭讪吗?”他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很激动的样子,一撩眼前的碎发,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他整张脸顿时就暴露在了路灯橘黄的光晕下,谢猜意突然发现他长得还挺清秀的,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在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意外地清澈得很,跟他那糙里糙气的穿衣打扮相比起来,反差着实有点大。 谢猜意不说话,等着他报上名来,没想到对方继续反问,“搭讪的话,一般要先自报家门吧,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呗。” 她闻言,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在教唐月地做数学题的时候,抽空用天眼看了看唐豫,见到他在阳台上跟人打电话,面色非常不好看。 她才听了不久,本来打算继续听下去的,苏幕遮却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像往常一样给自家孩子送来了一盘水果,她想起胡西彦那句“她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物”,立马就收了天眼。 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唐豫口中听到的名字,她试探性地叫他:“桑藿?” 桑藿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下来,他后退一步,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没有问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是扯了扯嘴角,眼中竖起了防备的颜色,说道,“同道中人呀。” “我还不知道你是哪条道上的,怎么能说是同道中人。”谢猜意挑眉。 桑藿的保密意识很强,既然名字已经被泄露了,他死活都不肯再透出别的信息,问,“你的名头又是?” 谢猜意懒得跟他玩这种拉锯战,冷淡地说道,“凰城,宵猎。” 如果他也是阴阳道上的人,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我擦,”桑藿立马又向后退了一步,冲着她竖起大拇指,“年少有为!” 谢猜意:“” 她向前一步,“那么,你呢?” “我嘛,我就是半瓶子水晃荡,没啥好说的。”他嘿嘿笑了两声。 她见从桑藿嘴里套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将话锋一转,问,“桑薇是你姐姐,你要报复唐豫?” 说完,她的眼神落在了他手中的纸盒上,里边的嫁衣,如果她没猜错,是用桑薇的血染成的,估计浑身都放干了,才弄出这么一件。 这样子对待自己姐姐的尸体,她不由得怀疑桑藿对桑薇是不是真的有感情,而感情又是不是深厚到要为了她向唐豫寻仇的程度。 不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的脑回路是不大正常的,万一桑藿就是其中一个呢,她觉得自己理解不了他的行为,也说得过去。 “报复是另一码事儿,主要是,你不觉得这男的很好玩吗?”他把上半身凑过来,手掌别在嘴边,就跟在分享什么秘密似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压低。 “好玩在哪儿?” “好玩在把他的面具撕下来这个过程,令人享受啊。”他缩回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指了指手里的纸盒,“这玩意儿弄出来可不容易,我得找个机会再送给唐老板,他有了我姐的皮,再拥有我姐的血,应该挺乐意的才对嘛。” 谢猜意嘲讽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你姐整个送给他?” 桑藿顿时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打了个响指,“天才啊,好主意!” “你打算要怎么对付唐豫?”她有些好奇。 “宵猎大人啊,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呢?你在意的是唐豫呢,还是惦记着我呀?”他嬉皮笑脸的,眼神里却殊无笑意,“实不相瞒,我目前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要是对我有意思,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既不在乎你,也不关心唐豫。”谢猜意面色冷淡地回答道,“只是有件事儿要提醒你一下,唐豫的妻子,不是好惹的人物。” 桑藿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打趣道,“哟哟哟,还说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话,提醒我这事儿干嘛呢喂。” “你可以别这么不要脸吗?”谢猜意压了压心头的怒气,现在的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自作多情。 “好了,我晓得啦,唐豫这个人,嗯”桑藿摸了摸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玩腻了再说吧,我阿姐喜欢他,把他送去陪阿姐应该不错。” 谢猜意不说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就算桑藿哪一天想要结果了唐豫,也要看看苏幕遮答不答应。 虽然她还不知道苏幕遮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但按胡西彦的说法,她必定不是一般的小妖小怪,那么,唐豫在背地里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可能瞒得过她的法眼。而她,却一直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说明了什么?苏幕遮压根就是有意在包庇唐豫,放任他的行为,然后延续着自己那完美家庭的假象。 桑藿转过身去,离开的时候,潇洒地扬了扬手,“我们会再见面的。” 谢猜意看着他蹬上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安全头盔也不戴,发动了车子,引擎声呜呜地刺破小区里的宁静,然后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她真不知道保安怎么会放他进来的。 谢猜意正要走,转过眼,冷不防对上了苏幕遮的脸庞,心里咯噔一声。 苏幕遮站在室内,笑吟吟地看着她,摁下了旁边的开门键,厚实的玻璃门自动往两边拉开,她不疾不徐地走出来,“猜意,怎么还站在这儿?” 她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里多久了? 谢猜意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僵硬,她知道,单独面对苏幕遮,她紧张了。 她捏紧赤链伞的伞柄,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道,“唐太太,这么晚了怎么还下来?” “噢,”苏幕遮解释道,“家里红花油用完了,我去药店里买一瓶。” “这样。”她颔首,“那我,先走一步。” “一路小心。”苏幕遮也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血嫁衣(14) “你的脚好了?”谢猜意咬着玻璃水杯的边沿, 漫不经心地问道。 罗道静正在宿舍的过道里走来走去, 时不时弯弯腿、踢踢脚, 还煞有介事地让顾明烟给她测试膝跳反应。 听见问话,她抬起头, “啊, 是,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 谢猜意笑了笑, “那就好。” 罗道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轻轻说道, “我可以回去做家教了。” “你确定?”她皱眉。 罗道静应该是跟她一样, 在梦中看到了唐豫的真面目才对, 为什么现在还要往上凑?看她刚醒来的时候反应也是挺震撼的,难不成,因为是在梦境里见到的,罗道静觉得不能相信么。 “嗯,”罗道静点头,“今天周五,刚好我过去把这一星期的工资给结了, 然后”她顿了顿,垂下眼,神情晦暗不明, “然后我就辞掉这份兼职吧。” 唐家, 尤其是唐豫, 对她的生活影响太大,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必须及早抽身出来。 但是,她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依依不舍,她知道自己对唐豫那份不堪的情愫还没有完全消散。 所以,她只是想去做一个道别。 谢猜意明白了,原来罗道静不是不相信那个血腥的梦,而是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但不管如何,她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决定要跟唐豫划清关系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吕岚激动起来,噔噔噔跑到罗道静身边,“那么好的兼职,你不做了给我呀,我可以接手的,反正接下来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忙。” “不行!”罗道静语气很激烈,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态度太生硬,张着嘴,呐呐的,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下去。 吕岚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行?” “这份家教其实不怎么好做,”谢猜意接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帮罗道静撒谎,“小孩子特别皮,家长也不好对付,总是把他们的意见强加在老师身上,天天都在质疑你的教学方法。” 罗道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想,赶紧点头,“对对对。” “哦”吕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从来不怀疑她家大佬的话,点点头,“那算了,遇上这种固执己见的家长真的命都要短三年,还是身体重要。” “那今晚我就去最后一次啦,”罗道静看向谢猜意,“回来把你那份工资给你。” 谢猜意想了想,“要不要我陪你去?” 罗道静那句“最后一次”,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网络流行语,叫什么来着,哦——“fg”。 她就怕这最后一次会出问题。 “不用了,你去了在那儿干嘛,坐着干等我吗?俩小时呢。”罗道静摇头。 “那好吧。”她没有过多勉强。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要悄悄跟着去的。 晚上七点,罗道静去了唐豫家。 站在门前,她深呼吸一口气。其实也不过两三天而已,她却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家人,久到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次站在唐家门前的时候,略微紧张,手心出汗。 但是在叩响了门,见到唐豫、苏幕遮之后,曾经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唐豫的样子看上去不冷不热,“今天是你来啊,道静。” 苏幕遮脸上挂着完美如假面的微笑,像一位大姐姐那样温柔地嘱咐道,“腿好了就行,下一次可得注意些。” 她僵硬地笑着点了点头。 罗道静辅导完了唐云阶和唐月地的功课,想到等一下就要跟唐豫提出辞去家教工作,对这两个可爱的小女孩便很是不舍。 虽然她还是没有分清楚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罗道静站起身,唐月地便冲着她咧嘴笑,这孩子最近换牙,刚掉了一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罗姐姐,明天见咯。” 唐云阶一脸嫌弃地戳了戳她的脑袋,“傻瓜,是下个星期一!” “喔喔,”唐月地揉了揉被戳的地方,“知道了啦。” 罗道静有些艰难地开口,“对不起哦,小云小月,姐姐不能继续教你们了,所以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话音还没落下,唐月地顿时就大叫起来,“啊,为什么?!” 唐云阶耷拉着眉毛,“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不是不是,”她连忙摆手,弯下腰,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一脸认真地说,“因为姐姐要考雅思,那是一个很难的考试,姐姐要全身心去准备,所以没有办法继续教你们了,抱歉。” 唐月地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过了会儿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那谢猜意姐姐会来教我们吗?” “呃,”罗道静顿了顿,“她也要准备考试。” “考、考、考,”唐云阶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没完没了。” 罗道静瞧着她那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那好吧姐姐有空要记得来看我们噢。”唐月地说,“谢姐姐也是。” “好,我会的。”罗道静说,尽管她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会实现的承诺。 罗道静离开孩子们的房间,来到一楼,唐豫正在看晚间新闻。 她踌躇了一会儿,把结束家教工作的决定说了出来,顺便将刚才骗两个小女孩的理由也说了,免得他追问。 唐豫有些意外,“这么突然?” “不好意思。”她连忙道歉。 “你那位同学叫什么来着,谢猜意,”他问,“她不打算接手吗?” “她也有事情要忙,”罗道静说,“毕竟我们快升大三了。” “这样啊”他的表情略带遗憾,“有些可惜呢。” 罗道静不说话。 他继续道,“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如果你需要实习,可以来我公司。” “谢谢您,唐先生。”她表情很诚恳。 “那行。”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红艳艳的纸币,递给她,“来,你和猜意的工资。” 罗道静接过来,一摸,感觉比想象中厚,便数了数,比她们俩应得的数还多了大几百。 她小吃一惊,看向唐豫,“唐先生,钱您给多了。” “没有,”他勾了勾嘴角,“就当是奖金吧,也不多,你们一块儿去搓顿好的打打牙祭,或者逛街买买衣服,都行。” “这怎么好意思” “别在意。”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就,谢谢您了。” 从来没有人会嫌自己钱多,罗道静不再推拒,从善如流地收了下来。 唐豫扫了一眼二楼主卧,苏幕遮应该是在洗澡。 他说,“我送你回学校吧。” 罗道静有些疑惑,今晚似乎没下雨啊? “不用麻烦您了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她说。 “最后一次了。”唐豫笑了笑。 听了这话,罗道静心尖尖上猛地一抽,像是被谁狠狠地拧了一把似的,又酸又疼,有着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儿。 她知道,她对唐豫是舍不得的。 只是不晓得,唐豫对她,是不是也一样? “那好。”她答应下来。 唐豫走到玄关,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走吧。” 到了地下车库,惨白的灯光在头顶一跳一跳,投下诡谲的光影。 两人沉默太久,罗道静搓了搓胳膊,不由自主地没话找话,“这里有点冷呢。” “嗯,毕竟是负一层。”唐豫接话,“夏天都凉得跟秋天一样。” 他一路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停在自己的凯迪拉克旁边之后,没有即刻开锁,而是看向了罗道静,轻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又有些说不出的期待,结巴道,“怎、怎么了?” 他走到她身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的脸庞,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良久,他缓缓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罗道静现在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紧张期待。 她屏气凝神,不敢回望唐豫,睫毛轻轻颤动着,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正当唐豫修长的手指要触上她时,她突然僵住了,怔怔地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车位,就好像被雷劈了一样,牙齿格格作响。 唐豫察觉出她的异样,手一顿,问,“怎么了,道静?” 她说不出话。 在她斜对着的那个车位里,摆了一台大红花轿。 周围停放的都是高档轿车,而花轿这种基本在现代社会销声匿迹的古物,就坐落在其中一个车位上,颜色陈旧晦暗,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个年头,整个场景看上去充满了违和感,诡异得让人手臂上直冒鸡皮。 她几乎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 唐豫反应过来,顺着她僵直的目光看过去,脑子也猛地一炸。 不用多想,他也晓得这是哪个王八蛋的恶作剧。 只是不知道,那台花轿里面装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血嫁衣(15) 地下车库里安静如死, 虽然没什么风, 大红花轿的门帘却在微微颤动着。 罩轿子的帷幕是暗红色的彩绸, 上头绣着繁复的吉祥图样,有富贵花卉和丹阳朝凤, 缀着金银丝线。 寻常的花轿帷子上还会有百子图, 但这一台没有, 上面只绣了孤零零的一个小男孩, 两只眼睛空洞洞的, 嘴角一个劲儿往上咧。 谢猜意躲在拐角处, 远远地看着, 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桑薇的尸体一定就坐在里面。 她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初见桑藿之后, 嘲讽他的那句话——“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你姐整个送给他?” 没想到,他居然当真这么做了。 真的是神经病。 好死不死,偏偏罗道静还站在这里。 唐豫不是什么正常人,他的承受能力肯定足够强,只是不知道桑藿闹的这么一出,会给罗道静留下多大面积的心理阴影。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那边厢, 罗道静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抖得不行,身子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磕磕巴巴地说, “那、那是什么?怎么会有个花轿在这里?” 唐豫已经镇定下来, 听到她的问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里的怒意已然滔天,面上却不动声色,安慰道,“可能是在玩什么恶作剧吧。” 他看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别害怕,我送你回去。” 那宽厚的大掌透过衣衫传来微微的温热,让罗道静的心悸安定了一些。 她强迫收回自己落在花轿上的目光,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好。” 正要抬腿,她却发现自己的腿几乎软得走不动路了。 意识到这一点,罗道静觉得很尴尬。 唐豫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半弯下腰,正打算将她打横抱起来,谁知突然从花轿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唐豫” 那声音异常地虚无缥缈,在冰凉凉的空气中一下子就消散开来,犹如水滴入水中,一瞬间就变得了无痕迹。 可是唐豫跟罗道静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道静怔怔的,很轻很轻地问,“唐先生刚才,是有人在叫你吗?” 他的身子僵住了。 那分明是桑薇的声音,他绝不会认错的。 就算那台花轿里放着桑薇的尸体,可——死人又怎么可能会说话?! 唐豫两腿僵硬地跟木头似的,竭尽全力才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会傻到去花轿那边求证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还没等他往后退出第二步,花轿的绫罗门帘突然从里面被撩开了。 一只纤细瘦弱的手,指甲上涂着大红色的丹蔻,衬得手背皮肤白皙如雪。 “唐豫” 这一次,桑薇的声音比前一次还要清晰。 罗道静觉得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面前的这一切,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有一种轻微的眩晕感。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将近四十度,人都烧糊涂了,眼前所有的人、事、物,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罩,恍若在梦境中,什么都不真切,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她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感觉自己是荒诞剧里面一个无关轻重的角色。 随着花轿里的女人缓缓地走去来,罗道静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 细眉细眼,嘴巴小小的,五官凑在一起显得颇为温婉。 罗道静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梦境里的那个女人,竟然出现在了现实中! 不应该说,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了。 不同于古人,现代都市里的人大多都不会认真去看待自己做的梦,做完一个梦,醒来便将它抛在脑后,不会多想,更不会追根究底。 罗道静梦见唐豫跟苏幕遮以外的女人纠缠在一起,又梦见他剥了对方背上的皮,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是震撼的,这不可否认,但令她吃惊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子的梦,而不是梦境的内容。 要她将梦里见到的一切当作真实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是很滑稽的。 更何况,她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之说。 可现在,梦里那个叫做桑薇的女人,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穿着诡异的血色嫁衣,而且正在朝着她的方向,越走越近。 她艰难地挪动自己几乎铆死了的眼珠,去看桑薇的脚。 据说鬼是没有脚的。 她发现,桑薇有脚,可是她的脚,没有一步落在了地面上。 也就是说,桑薇是浮着身子飘过来的。 谢猜意拧着眉头,有些想不通眼前的状况。 她可以确定,从花轿里出来的,不是桑薇的鬼魂,而且她的尸体。 尸体并非不能行动自如,但倘若是诈尸,她应该无法开口说话。 诈尸需要有某种活物在阴时接触尸体,把活气过给死人,而且通常是黑猫,因此城市里很少见到诈尸,乡村倒时常有那么一两起。 桑薇死在自己的公寓里面,她现在不会是诈了尸。 至于行尸,那更不可能了。 按照她进入罗道静的梦境之后所观察到的季节时辰,桑薇死去的时间并不算很久,也就在这一两个月间,时间太短,成不了行尸。 她暗想,一定是桑藿背后在搞鬼。 谢猜意抬起头,眼下情况有些失去控制,她不能放任桑薇的尸体出手伤人,唐豫是死了也不可惜,但罗道静是无辜的。 她正要迈出去,步子却一卡,顿在了原地,随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晦暗闪烁的灯光下,她察觉到半空中悬着一根细细的丝线,比头发丝儿还细,看上去却很坚韧,跟钓鱼线一样,仿佛可以割破人的喉咙。 她顺着一根细线看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些丝线不止一根,而是在半空中纵横交错,如同蛛网。 谢猜意又轻又缓地抬起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了触,目光顿时变得锐利了起来。她抬起眼,朝着某一个方向望去。 那是所有丝线的交集点,同时也是发散点。 就藏在大红花轿背后的阴影里。 她想,她知道桑藿是什么身份了。 周代有巧匠,名唤偃师,所制傀儡如同真人,能歌善舞,因此受周穆王赏识,名誉满天下。自此之后,所有的傀儡师,都尊他为本行祖师爷。 阴阳道上的人,也就习惯性地将傀儡师称为偃师。 桑藿,是一名偃师。 桑薇的尸体,如今正被他用丝线操纵着。 谢猜意冷笑一声,抡起赤链伞在半空中搅弄了好几圈,伞身上缠上了许多根细线,而后她按下伞柄开关,伞面倏地一下子弹开来,丝线承受不了这个压力,紧跟着啪啪啪地断裂开来,无力地从半空中垂落。 桑薇的尸身顿时失去了大半的控制,大幅度地来回摇摆了几下,最后就跟故障的机器一般停留在了原地,手臂向后折着,摆出一个诡谲的姿势。 谢猜意的耳尖动了动,听见远处的桑藿低声骂了一句娘。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还是她这把花了重金的赤链伞比较耐打。 正当谢猜意在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罗道静终于承受不住这么巨大的刺激,白眼朝上一翻,身子摇晃几下,最后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唐豫还在原地硬撑着。 她暗想,嗯,唐豫的心理素质果然非同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血嫁衣(16) 唐豫毕竟是在商场上杀伐果断惯了, 沉得住气, 胆子也肥, 虽然表情僵硬,倒还不至于太过失态。 他看见桑薇的尸体顿在原地, 低垂着脑袋, 四肢摆出一个扭曲的姿势, 反倒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唐豫低声唤了一句:“桑薇?” 大概是钉入颈部控制声带的丝线没有受到影响, 桑藿控制着自己的姐姐怪里怪气地说道, “唐豫, 我一个人好难受, 来陪我吧” 他没有回答, 打量着她身上的嫁衣,还有胸前那龙凤呈祥的图案。 他记得,他明明把这件血染的嫁衣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对于鬼神之说,唐豫其实并不怎么相信。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鬼怪,像他这种人,早就该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了,怎么还可能大富大贵、坐拥娇妻? 他更愿意相信, 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虽然他不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方法。 唐豫沉吟半晌,大喊一声, “桑藿!” 空气有两秒钟的凝滞, 他的尾音在空荡荡的地下车库里不停回荡着。 “靠, 真没意思。”桑藿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随后, 他优哉游哉地抄着手从大红花轿后面走了出来,姿态悠闲地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一般。 谢猜意望向他的十根手指,果然,缠着半透明的细线,肉眼很难看见,尤其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等同于不存在。 “还真的是你。”唐豫咬牙切齿。 桑藿冷哼一声,右手五指一张,往回一扯,桑薇顿时就跟着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在她的身子摇晃着正要倒下的时候,他上前接住了她,打横抱起,然后轻轻地放回了花轿里面。 “你要怎么样才肯停止你这无聊的行为?”唐豫问。 桑藿撩了撩刘海,靠在花轿侧边,双腿交叉,吊儿郎当地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满足了我的条件,我自然会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你有意刁难,我怎么满足得了你的条件。” “对,我是有意刁难,”他大大方方地一口承认下来,“我就是对你给我阿姐找的鬼夫婿不满意,怎么着吧?” “你——” 桑藿笑了笑:“而且,我也早已经说过了,什么样的人能让我接受。” 唐豫听了这话,蹙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能让桑藿满意的,也就是桑薇心里头钟意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唐豫。 如果他想摆脱桑藿,他就得死,死了还要跟桑薇成亲,要是这样子,他就算摆脱掉桑藿又有什么意义! 但倘若就这样跟他耗着,万一哪天对方一个心血来潮,直接把他跟桑薇的视频寄给他的妻子这种可能性让他提心吊胆。 他现在处于进退维谷的状态之中,每每想起桑藿就暗自咬牙,这家伙就是个定时炸.弹。要是有什么法子能彻底除掉他就好了,他想。 桑藿摆出一副理解与同情的模样,“我明白,怎么会有人好端端的愿意死了给别人当鬼丈夫呢?所以啊,咱们俩就这么耗着呗,我有的是时间。”顿了顿,“不过,哪天我要是心情不好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他相信,以唐豫的智商能理解他的意思。 唐豫还是没有放弃利诱这一招,“你收手吧,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哇哦,唐老板真的很擅长用钱砸人呢。”桑藿兴奋了起来,搓了搓手掌,像是在仔细思考一样,用一根手指点了点下巴,“你说要多少钱都可以,是不是像电视上那样给我一张空白支票,让我随便填啊?” 唐豫强忍烦躁,“如果你想,也可以。” 桑藿垂下了头,摆弄着掌心上缠绕的傀儡线,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对方的建议,半晌,他突然笑嘻嘻抬起头,嘴角高高扬起。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呢,”他开口道,“喂,那边角落里的宵猎小姐姐,可不可以出来给我提供一点参考意见呀?” 他转过头,眯着眼,看向了藏在拐角处静观其变的谢猜意。 谢猜意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直接把自己给抖搂出来,心中不由得暗骂一声。 本来她现在可以转身就走的,以桑藿的功夫追不上她,但罗道静还躺在那儿,她不可能放任罗道静留在这没有一个正常人的地方。 她要是丢下她离开了,这里就是龙潭虎穴。 谢猜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慢吞吞地从墙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唐豫目瞪口呆,一下子变了脸色,“谢猜意?!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脑中登时乱了——他跟桑薇的事情,她知道了吗?知道了多少? 一个威胁还没有除去,现在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一个。 他额角青筋直跳,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显得十分狰狞。 “唐先生。”她脸上神色淡淡的,走到罗道静旁边,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将她的右手臂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搂住她的腰,然后才继续说道,“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带着道静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唐豫还没来得及说话,桑藿在旁边直嚷嚷,“喂喂,我这么有礼貌地请你给我一点建议,你怎么不理我?” “我跟你很熟吗?”谢猜意晲了他一眼。 桑藿唰地抬起手捂住左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我们昨晚聊得不是挺开心的嘛!”他垂下眉毛,突然放缓了语速,“方才是你弄断了我的傀儡线噢,难道说,你是站在唐豫那边的吗?”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变得危险了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划归到敌人的范围之内。 “我哪边都不站,你们的事情,不在我权责范围之内。”谢猜意淡淡地回答道,眼眸黑沉沉的,平静地望着他。 接着,她半托着昏死过去的罗道静,迈步就要走。 “等等!”唐豫抬起手,叫住了她,“你究竟是?” 难怪这个女孩子这么不好对付,他先前还认为自己只是遇上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兴致勃勃地想要挑战一下,连对罗道静都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没想到,她背后的身份似乎并不一般。 谢猜意连头都没回,眼尾也没扫他一下,似乎他是脏得多么不入眼的东西似的,“唐先生还是收收你的好奇心,好自为之吧。” 桑藿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见她不肯说,自然是立刻道出了她的名号,“她呀,她就是凰城的宵猎啊。” 唐豫对这些事情压根没有概念,于是更加地迷惑,“什么?” 谢猜意瞪了桑藿一眼。 桑藿莫名其妙地觉得她这一眼瞪得他无比舒坦。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唐豫从来没有这么被人看不起过,内心极不舒服,但他现在也顾不上面子了,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谢猜意身边,尽量放缓了声音,说,“猜意,我也不晓得你知道了多少事情,但我希望,你不要告诉——” “不要告诉谁?”背后传来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女声,“我么?” 一瞬间,唐豫面如死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血嫁衣(17) 听见苏幕遮的声音, 谢猜意搁在罗道静腰间的手掌不由得一紧。 她迅速转过身去, 看向来人。 而唐豫, 连回过头都不敢。 苏幕遮原本站在半明半暗的地方,她上前一步, 背着光, 整个人的正面都隐藏在了阴影中, 背后有凄白的灯光打来, 在她周身的轮廓上铺染了一圈隐隐约约的光晕。 她面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柔柔地唤了一句, “阿豫?” 这短短的两个字, 这亲昵的口吻, 却几乎要将唐豫逼到癫狂的绝境。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充斥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面,后一声叠着前一声的回音,反复交错,连绵不断, 就像一根粗糙的绞索,盘在在他的脖子上,越勒越紧, 越勒越紧 终于, 唐豫一点一点地回过了头。 桑藿看着他的动作, 想起了自己初学操纵术的时候手下那些不受控制的傀儡, 他现在比它们的肢体还要僵硬。 “咔哒”一声,在近乎死寂的空气里,清脆地响起。 苏幕遮漫不经心地放下打火机,把那小小的冰凉的东西放回口袋里,她嘴里含着的烟已经被火苗点燃,饱满的唇边亮起了一点猩红。 唐豫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 跟她相识十余年,昼夜相对,同床共枕,他从来不知道,她会抽烟。 他望着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莫名地感觉到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庞大的陌生感席卷了他,让他浑身发冷。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将将十步而已,他与她,却如同隔了天涯。 桑藿饶有兴味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他眼珠子一转,看向了旁边。 只见罗道静睫羽微微颤动,喉间发出了模糊不清的细微声响,似乎是要醒转过来的样子,但谢猜意立刻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她的头又低垂下去。 看来高冷的宵猎大人也不是不好奇嘛,他暗笑。 唐豫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嗓音嘶哑,一字一顿:“苏苏,你怎么,抽烟?” “很奇怪吗?抽烟而已,”苏幕遮眉眼一弯,红唇中缓缓吐出一口烟气,手指在自己垂落肩头的一缕卷发上绕来绕去,“我还抽过鸦片呢。” 唐豫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他有些茫然,“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朝谢猜意努了努嘴,“唔,在猜意的鸦片馆里抽的。” 突然被点名的谢猜意一脸的莫名所以。 鸦片馆,什么鬼? “噢,也是,我忘了呢,你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浅笑一声,掸了掸烟灰,“能忘记一切从头再来的人,真是幸运啊。” “不该说的话,还是少说。” 一道清冷的男声突然插入,语气间含着淡淡的不悦。 桑藿一挑眉,看向来者,愣了愣,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今晚遇上的大神还真多啊。”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哎呀,我都有点害怕了” 谢猜意扭过头,看向凭空出现的胡西彦。 他抄着手,像是刚下课的样子,解开了白衬衫最顶上的那颗扣子。 苏幕遮蹙着两弯细眉,吸了一口烟,半眯着眼睛,啧啧感叹,“你这狐狸,对待女人要温柔一点,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太凶,我可是会生气的。” 胡西彦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你是谢猜意么?” 她微微一怔,脑子似乎有点拐不过弯来,“什么?” “你不是谢猜意,我对你温柔作甚?”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苏幕遮闻言也不恼,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展开笑靥,“真有意思呢。” “我靠!”桑藿激动地用手肘捅了一下谢猜意,“大人,原来他在泡你啊!” 她躲了过去,没让桑藿碰到自己,有些恼羞成怒低喝道,“闭嘴。” 唐豫看着眼前的男男女女,他们一来一去地对话,嘴巴一张一合,自己却好像一瞬间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无法融入,无法领会他们话间的含义。 他们,就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一样。 但别人他并不在乎,他只关心苏幕遮一个人。 他扯了扯嘴角,向着苏幕遮走过去,腿里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苏苏,回家吧我们,我回去之后”他咽了咽口水,“可以把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他不晓得苏幕遮对于他的事情究竟知道了多少,他现在瞧着她,就好像雾里看花一样,看不清摸不着。 他只知道一件事情——他对她,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如果她知道了他跟桑薇的事,要跟他离婚那他就把她绑起来,关在家里;如果她要逃走,那就打断她的手脚,把她变成残废,每天给她喂东西,把她弄到没有他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依靠他而活着。 唐豫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对,就这样。 苏幕遮忽然转过头,朝向他,用纤细娇嫩地如同水葱的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道,“阿豫,你在想什么,我全部都知道噢。” “苏苏”唐豫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有些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对方并没有解释下去。 “包括你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她继续说道,仿佛不晓得对方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她的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嗯,我想想看,不止桑薇一个吧,似乎很久以前,还有一个叫孟月珠的?” 唐豫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好像能听到自己的神经在一根一根啪啪地断掉。 良久,他声线颤抖地问,“你一直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她微微一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然后还嫌不够似的,补充道,“我还帮你收拾过不少烂摊子呢。” “扑通”一声,唐豫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跪在了地上。 在桑薇之前,他的确还有一个叫做孟月珠的女人。 如果不是苏幕遮提起,他都快要忘记了她的存在。 唐豫出生和长大的环境,并没有教给他什么叫做“忠诚”,他从来就没有这个概念。他的长辈,还有周围的朋友之中,基本上不存在对自己配偶始终专一的人,特别是男性,恋爱时脚踏几条船,结婚后也家内红旗不倒、屋外彩旗飘飘。 没有人告诉他爱一个人是要全身心的,不止是心,身体也要保持忠诚。 遇上苏幕遮以后,他知道自己爱上了她,认定了她是他的妻子,会陪在他身边,一生一世。而后来,他也如愿以偿地跟她结婚生子了。 在一次商业晚宴上,他遇见了自己合作对象的女秘书孟月珠。 饮到微醺的时候,那个女人如蛇一般缠了上来,她腰肢柔软,皮肤滑得跟凝脂似的,他向来拒绝不了这样的女人,更没想过要去拒绝。 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菜罢了,你情我愿的事情,就当是调节口味。 可显然对方没有这么识相。 孟月珠不满足于跟他当一夜的露水夫妻,她野心勃勃,想要取代苏幕遮唐太太的地位,他对她应付得焦头烂额。 突然有一天,那女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如同人间蒸发。 三日之后,警察从珠江里捞出了一具肿涨得不堪入目的女尸,他是从晚间新闻上才得知,那就是孟月珠。 警方说她是跳桥自杀的,但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像她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往上爬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自寻短见?他可不认为她是突然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了。 但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多想,只是暗自庆幸终于摆脱了孟月珠。 只是可惜了她那一身宛若美玉的肌肤 现下回想起来,再结合苏幕遮那一句“我还帮你收拾过不少烂摊子呢”,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孟月珠会溺死在珠江里。 膝盖骨几乎要碎裂似的疼痛,唐豫浑身微抖,手指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抓了两把,他抬起眼,眼眸里尽是破碎的光芒。 他向苏幕遮伸出手,毫无尊严地乞求道,“苏苏,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别离开我” “阿豫,”她略带怜悯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对他剖白自己的心迹,“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我之间的缘分,是我强求的。” “我多年寂寞,好不容易找到你,愿意过点人间烟火的日子,本本分分地待在你身边十多年”她摇了摇头,“不成想,你这一世竟然是如此不像话。” 唐豫眼眶发红,似懂非懂地听着。 苏幕遮无奈地一笑,“我累了,下一世如果我还能遇到你,便看那时候我们俩的缘分吧。” 说完,她脸上略带哀戚的神色迅速收了起来,打了个响指,看向桑藿,“我不会再在暗地里护着他,你要怎么样都行,随你,这辈子我跟他玩完了。” 桑藿摸了摸下巴,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难怪在前段时间,他找上唐豫,威胁他、嘲讽他、恐吓他,都没有问题,但每当自己想对他动手、伤害他的时候,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在阻止他一样,让他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看来,原因是苏幕遮在替唐豫挡灾。 唐豫就像刚出生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样懵懂,声音轻轻的,“苏苏,你在说什么呀” 苏幕遮走到他面前,半弯下腰,拍拍他的脸,“对不起,这一次,我要放弃你了。” 她直起身子,看向胡西彦,嫣然一笑,“狐狸,这么多人里面,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吧?” “不能。”胡西彦相当不给她面子。 苏幕遮自顾自地说下去,像是也在同时说服自己一样,“反正呀,我算是想通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的眼风轻轻从谢猜意的身上掠过,“劝你也放手吧,落得个轻松自在。” “不可能的。”胡西彦斩钉截铁,随后语带微讽,“怎么,这一世你男人不合你的胃口,就想着让别人结果了他,然后你再去找他的下一世?啧,这样看来,你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多深嘛。” 苏幕遮听了这话,脸上还是笑着,眼睛里却是一片寒冰般的冷硬,“西彦,你这态度,我可是真的生气了呢。” 话音还没落下,她的额顶便倏地张开了一只眼睛,眸中精光四溢。 谢猜意发自内心地震惊了,“哇,二郎神。” 苏幕遮:“” 胡西彦差点笑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血嫁衣(18) 空气有三秒钟的凝滞。 桑藿忍不住了, 哈哈大笑起来, 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笑得连腰都微微弯了下去, 一只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在旁边一辆车的车前盖上猛拍, 拍得汽车报警器都哔哔地响了起来。 “大人你太有意思了”他直起身子, 用手指抹去眼角笑出来的小泪花。 谢猜意扯了扯嘴角。 方才她条件反射, 话还没有经过脑子, 就已经脱口而出。 苏幕遮自然不可能是传说中的显圣真君杨戬。 一开始, 谢猜意看她那绝世无双的容貌, 曾经猜测过对方是不是阿修罗, 这一族介于神魔之间, 有“恶神”之称,男性丑陋,女性极美。 但现在见她头顶张开了第三只眼睛,另一个想法逐渐浮现了出来。 苏幕遮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是——魃。 清代袁枚在续子不语的卷三中记载过,魃分为三种,一种似兽, 一种乃僵尸所变,还有一种,长相似人, 头顶有一目, 能食龙, 因为通常是妇人之躯, 也被称为“女魃”。 可如果是这样,她就有另一件事情想不通了,如果苏幕遮只是区区的女魃而已,为什么自己先前却开了天眼都没办法看穿她,连胡西彦都说她不好惹难道说,她的道行当真有这么深不可测吗?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苏幕遮已经忍无可忍,向前一跃,对胡西彦出了手。 胡西彦暗如黑水的眼眸中闪过一点赤光,先伸手将谢猜意推到了安全的区域,而后迎了上去,牢牢捏住了对方的拳头,“我不想跟你动手。” “那你刚才说话就该客气点儿!”苏幕遮嗤笑一声,一个手刀砍向他的手腕,同时矮下身,将长腿扫了过去。 两人都没祭出法器,只是赤手空拳地迅速过了几招,动作快得肉眼几乎看不清招数,只能感觉到气流激烈的回旋碰撞。 唐豫仍旧是跪在地上,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双眼圆睁,表情就跟走在大路上结果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一样。 谢猜意怀中抱着罗道静,皱着眉,想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想了想,她将罗道静放在地上,在心底里默默道了一声歉,转过身,正要上前,却见桑藿长臂一伸,拦在了她身前。 他侧过头,挑眉一笑,“大神打架,小鬼遭殃,大人您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吧。” 桑藿说得其实有道理,她犹豫了一下,“可是——” “别可是了”他抬眼看向前方,“咦?都打完了。” 谢猜意注意到他语气里有一种堪称诡异的失望。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从他身后探出头去,果然看见胡西彦和苏幕遮已经停了下来,两人仍是面对面地站着,气氛却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 苏幕遮半眯着眼,“原来你还是三尾” “是。”胡西彦表情很平静。 “都已经多少年了,我想想”她眼底露出微微的嘲讽,撩了撩头发,掐着手指算道,“按理来说,你也该是七尾了,我可不记得你有这么不长进呢。” 他没有说话,笑了笑,眉眼间有些意绪萧索。 苏幕遮突然就没了取笑他的兴致,故作大方地说,“算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跟你计较。”顿了顿,她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说法,吃吃地笑了起来,“不对,我倒没有你那么痴呢。” 他也不恼,“所以你落得个轻松自在,我羡慕不来。”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倒不如——”她拖长了声音,美目顾盼,眼波流转到了不远处的谢猜意身上,勾了勾嘴角,“我来帮你一把。” 话音还没落下,她冲着谢猜意的方向猛地一扬手。 胡西彦神色微变,却来不及阻拦。 谢猜意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席卷而来,带着强大的风压,照着她的脸扑了过去,但她什么也看不见,一瞬间,就好像被风沙迷住了眼睛一样。 她身子顿时站立不稳,摇晃起来,眼前的影像重重叠叠。 一阵天旋地转,她仿佛堕入了一个迷梦之中。 桑藿见她快要倒下,连忙扑了上去,想扶住她,奈何还在发育中的少年身量不足,气力也不够大,结果就是直接给谢猜意当了肉垫。 被这么一砸,他感觉自己内脏都要从嘴里被挤出来了,哀嚎一声,“要死要死,我的腰啊,腰对男人可是很重要的啊!” 胡西彦现在也没时间跟苏幕遮计较了,赶紧奔上前去,抱起谢猜意,半搂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唤道,“谢猜意?谢同学?” 苏幕遮见他那紧张的样子,差点没翻个白眼,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娇笑一声,“别着急呀,西彦,我与她曾经是旧相识,难道还会害了她不成?” 胡西彦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她不以为然,扬了扬手,“有缘再见。” 说完,她又看向身边的唐豫,冲他眨了眨眼,声音很轻,“你也一样。” 话语的尾音犹在空气中颤动,她整个人已经凭空消失不见。 唐豫连忙伸出手,只抓到了一把冷冰冰的空气。 他近乎崩溃,哑着嗓子叫,“苏苏”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他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楼里,站在电梯前,疯狂地摁着上行键,几乎要把手指给撅断。 他想起自己和苏幕遮的两个女儿,云阶和月地 对啊,他们之间还有孩子呢,她一定不会就这样抛下家人离开的。 就算苏幕遮不是人,他也不愿意放手,但——如果她真的彻底消失了,如果她真的彻底消失了 唐豫双目赤红,剧烈地喘息着,一拳砸在电梯钢壁上。 他慢腾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倒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庞,还有眼里满布的骇人血丝,嘴角突然浮起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是啊,他怎么忘了,小云和小月,她们长得是那么像她们的妈妈。 如果她真的彻底消失了,那他就把两个孩子好好地抚养长大 她们那么像她。 所以,变成她的替代品,也可以吧。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指定楼层,他冲了出去,抖着手开了门,一踏进去便迫不及待地叫道,“小云!小月!” 没有人应他,屋内一片阒静,半点生气也没有。 他顿时惶恐了起来,咽了一口唾沫,狂奔上楼,猛地推开孩子的房门。 干净的地板上,多了两个小小的,纸扎的娃娃。 她们眼里一派童真稚气,苍白的嘴角上扬着。 * 就好像一壶水,被火焰灼烧着,慢慢加热,慢慢升温,越来越滚烫得受不了。 在液体即将沸腾的那一刻,细长的壶嘴发出呲声的长鸣—— 谢猜意唰地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头疼欲裂,耳边是细细碎碎的杂音,她勉强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是在胡西彦的公寓里面,手底是深灰色的床单。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胡西彦便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先躺着别动。” 谢猜意确实也感到浑身乏力,她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靠在床头。 胡西彦将那杯温水递到她手里,坐在了床沿。 他看着她慢慢吞咽的动作,过了会儿,轻声问道,“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谢猜意转过脸,看向从窗帘缝隙里露出来的熹微晨光。 她半眯着眸子,用手背挡着眼睛,仿佛是极其疲惫的样子,没有正眼瞧他。 半晌,她才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打打杀杀,情情爱爱。” “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谢猜意沉默了。 她的确看到了很多东西。 她瞧见自己在跳舞,身上是陈旧却干净的军装,足尖点在舞蹈室的木地板上,下一秒脚心却传来一阵剧痛,她跌倒在地上,耳边是嘈杂的叫骂声,血流了一地,有一个男孩儿冲过来抱住她,却很快被别人拖了出去。 她瞧见自己穿着艳色的旗袍,外头罩一件雪狐皮毛的大氅,站在楼梯上烟视媚行,指间夹着长长的烟管,不知道谁在人群中朝天放了一枪,男男女女尖叫着四散奔逃,华贵璀璨的水晶吊灯一下子砸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她瞧见自己披着藕荷色的披风,靠在一株桃花树下,消瘦得几乎没有了人形,唇色惨白得像是随时会死去,有人隔着灼灼如烟霞的桃花望着她,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说,“我带你走。” 那么多的场景,那么多的故事。 主角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但是,还没有等到她看到故事的最最开始,她已经苏醒过来了。 她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怅然,但又告诉自己这样也好,人的大脑容量是有限的,她不该去承担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谢猜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看向胡西彦:“我叫什么名字?” 他一愣,随即调侃道,“怎么了这是,失忆了?” “我叫什么名字?”她执拗地又问了一遍。 “谢猜意。” “对,麻烦你好好记住,不要把我当成别人。”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别人。”他拢紧了眉毛。 “那你为什么找上我?又为什么,要对我好?” 他顿了下,慢条斯理地说,“我乐意。” 谢猜意揉了揉太阳穴,得了,这话没法往下聊了。 两人沉默,外头有风掠过,从半敞的窗户里吹拂进来,撩得窗帘翻飞,一时间,屋内光影晃动。 “苏幕遮,是什么身份?”她问。 “魃。”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回答道,“但她不是一般的魃。” 魃,最早出现在记载中,是在山海经中的大荒北经。 ——往古之时,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她的母亲是天女魃。”胡西彦说。 谢猜意怔了怔,“古神的女儿” 难怪他说苏幕遮是她惹不起的人物,别说是她一个人惹不起,就算加上整个阴阳谢家,估计也是对付不了的。 “不要再想了。”他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结束了。” 谢猜意把头一侧,试图躲过他的手,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地非在她脑瓜子上摸了两把。 她“啧”了一声,转过头去,正要发作,眼睛却对上了他温和的眸子。 胡西彦说,“别顾虑那么多,听从你自己的内心。” 她似乎很少见到他这么认真的模样。 闭了闭眼睛,她掀开被子,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低低惊叫一声,“糟糕,罗道静呢?” “在医院。”胡西彦摸了摸下巴,“我觉得,要是直接送回宿舍的话,她醒来以后不太好解释。” 谢猜意一想也对,表情有些不自然,“那谢谢你没有放着她不管。” “不客气,”他扬了扬眉毛,“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学生,师德我还是有的。” 她浅浅一笑,垂下眼睫,挡住了眸子里复杂的颜色。 * 一下子就到了仲春时分,街边树上嫩绿色的叶子也转成了墨绿,浓浓地挡在头顶上,连成一片,给路上来去匆匆的学子们撑起长长的绿荫。 谢猜意抱着书,吕岚在她身边拿手一个劲儿地扇风,“要死哦,这才几月份啊,热死了热死了教学楼还不开空调!” “五月份才开,有的等了。”她微微摇头。 “人间惨剧!求学少女闷死教室。”吕岚大手一挥,“我已经看到四月份某一天的社会版头条了。” 谢猜意不由得轻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后面冷不防搭上来一只手,在她的右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她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嗨,大人!这么巧啊。” 她嘴角抽了抽,转过头去,迎上了桑藿一张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 他右肩垂着个书包,拉链还乱七八糟地开着,似乎剪过了头发,衣服也比前两次见面时干净了许多,只是脚上的短靴还是脏兮兮的。 “大佬,他叫你什么来着?”吕岚愕然,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没什么。”谢猜意迅速说道,而后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顺便“啪”的一下,把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打了下来。 “学姐,我说的是——学姐。”他双手合十,“抱歉抱歉。” “你怎么在这儿?”谢猜意拧眉。 “我?”他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我之前休学啦,现在才回来上课。” 她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抬腿就走。 桑藿赶忙追了上去,跟在她背后噼里啪啦地说,“学姐,我肚子好饿。” “学姐,现在我就相当于插班生诶,很惨的,都没有人跟我玩” “学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为什么不理我?” “学姐你罩我吧,求求你!” 谢猜意:“” 她微微仰起头,两眼麻木,朝着天空,颇感难熬地吁了一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血嫁衣-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春暖(1) “老姐, 我谈恋爱了。” 听到谢怀思这句话的时候, 谢猜意正在喝水。 她一下子呛住了, 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呛红了。 吕岚正在旁边叠衣服, 看她这样, 连忙扑上去给她拍背顺气, “我去, 什么事儿这么激动啊” 谢猜意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 站起身来, 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谢怀思, 你在跟我开玩笑?”她不敢置信地问。 谢怀思是她的亲弟弟, 今年读高一,十六岁,他从小跟她一块儿长大,虽然平时并不怎么亲热,感情倒也过得去。 她来了凰城以后,父母把他也送了过来,转学到凰城的附属中学读书, 说是培养他的自理能力。 “没开玩笑,”那边传来男孩满不在乎的声音,“反正老爸老妈不是叫你看着我么, 你迟早也会知道这件事情, 倒不如我先老实交待了。” 她冷哼了一声, “你倒是乖觉。” “那是, 嘿嘿。” “我不反对早恋,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应该心里有数。” 谢怀思大呼小叫:“天哪,老姐,你是这么开明的人吗?” 她揉了揉眉心,继续叮嘱道,“还有,成绩你也注意点儿。” “放心吧,反正已经是垫底,还能差到哪里去。” 谢猜意:“” 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弟弟越来越厚颜无耻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老姐,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爸老妈,行不行呀?” “看你表现,好好对人家女孩子,不要做出格的事。” 那边哈哈一笑,“我能做什么呀”说着,他嗓音突然一低,有些不好意思地讲道,“再说了,我也舍不得,她可招人疼了。” 谢猜意敏锐地感受到他话里的羞涩,心里蓦地一软,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柔情,“是么?那有空的话,可以带给姐认识认识。” “哇,这口吻,还真是长姐如母啊!” 她额角跳了跳,“谢怀思,你语文不好就别乱用词。” “姐,工作辛苦吗?”他连忙转移话题。 谢猜意闻言有些意外,这小鬼难得关心自己,她想了想,“一般般。” 在唐豫和苏幕遮的事情之后,她也没再遇上什么大麻烦、大人物,都是一些日常要处理的小事,就是桑藿有点烦人,跟只苍蝇一样老在她周围打转。 现在所有人都在传桑藿在追求她,连胡西彦都忍不住了来问她真实情况。 谢怀思坏笑一声,“你瞧,我都有女朋友了,你怎么还没个着落呀?” 谢猜意面无表情地反击道,“我将一生都奉献给这项伟大的职业,这种崇高的境界,凭你的智商很难理解。” “靠!”他低骂一声,他这姐姐是公认的天资卓绝,从小看上去就是冷情冷性的模样,可一旦面对他,嘴皮子比谁都利索。 “注意你的措辞。”谢猜意提醒道。 “知道啦,知道啦。”他敷衍道,“咱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有空约一顿呗?我带上我女朋友。” 她顿了顿,“你是不是没有生活费了?” “你就是这么看待你弟弟的吗!”谢怀思义正言辞地指责,完了态度又霎时间软和下来,说,“手头有富余的话,接济接济你弟弟我呗” 她就知道,谢猜意揉了揉眉心,“成。” “谢谢老姐!” “对了,别一口一个你女朋友的,人家小姑娘没有名字吗?”她问。 谢怀思答道,“噢,她叫傅悦,‘师傅’的‘傅’,‘喜悦’的‘悦’。” “嗯,好。” “那我挂啦。” “拜拜。” 一回头,谢猜意便对上了罗道静的眼睛。 对方冲她笑了笑,她也回之一笑,两厢无话。 罗道静当时是亲眼见到了桑薇穿着血嫁衣的尸体的,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 她还昏睡在医院里的时候,谢猜意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等她醒来要怎么跟她解释,最后还是胡西彦出手帮忙,抹去了她那一段记忆。 现在的情况就是,罗道静完全不记得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了,连同先前在宿舍里看到红衣新娘的事儿,也终于被她潜意识里自我催眠成了只是一场幻觉。 谢猜意高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可以放了下来。 而罗道静,莫名地对她亲近了一些,说话也不像从前那样时常带着刺儿,她反倒有点不适应了。 吕岚叠完衣服,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觉得自己的形象没什么问题了,便背上挎包,拿起单车钥匙。 谢猜意随口一问,“出去?” “是啊,去春暖当志愿者。”她叹了一口气,“那些小孩都蛮可怜的,唉。” 谢猜意点了点头,在孤儿院里的孩子,又哪里有不可怜的呢。幸好还有个地方能收容他们,庇护他们,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话题有点变得沉重的趋势,吕岚话锋一转,“刚才在跟你弟打电话?” “对。” “我上次在西门见到他了,又长高了呢。”她轻笑一声。 谢猜意点头,“正是发育的时候,跟春笋似的,一天长一节。” “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吕岚问。 “你怎么知道的?”她不由得小吃一惊,难不成吕岚的信息网都铺到附属中学了?没这么夸张吧。 “我猜的,看他旁边走着个小女生,长得还蛮漂亮的。”吕岚说完,正要离开,手机突然“叮”了一声,她不赶时间,便停下了脚步,先把掏出手机,把新闻推送给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我靠,吓死人了。”她打了个寒颤,转向罗道静,“道静,你不是之前去那个谁谁家里做家教吗,是叫唐豫来着吧?” 罗道静身形僵了僵,“是啊,怎么了?” “他死了,死在家里,昨天刚被发现,都上新闻头条了。” “死了?!怎么会?!”罗道静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尖锐响声。 吕岚被她的过度反应吓到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夺过她的手机,几眼扫完了里面的内容。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有些眩晕的感觉。 前不久还见过面的人,她对他那难以言明的情愫还没能完全消散,他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完全不敢置信。 “死得还蛮惨的,背上的皮都被人剥了下来,这种猎奇的案子最受瞩目了,难怪会被大肆报道。”吕岚摇了摇头,皱着眉自言自语地推理道,“应该是仇家上门寻仇吧?这是什么变态杀手啊” 罗道静把手机还给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趴在桌面上,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整个人像一只把头塞进沙子里的鸵鸟。 谢猜意觉得她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好好缓缓。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扫了一眼屏幕。 哦,是吕岚口中的变态杀手。 她果断地摁下了挂断键。 过了半分钟,手机“嗡嗡”地震了两下,那边发过来一张彩信图片。 是并排挂在墙上的两幅画。 左边是在唐豫家见到的,再眼熟不过的簪花仕女图;右边是一副将军骑射图。 桑藿随照片发来了八个字——“艺术佳品与君共赏”。 谢猜意没有回复,克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右边那副的画卷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 以这种方式,唐豫跟桑薇也算是永远在一起了。 唐豫的结局是他自己罪有应得,而且事情也不是发生在凰城的辖域之内,她自然不会去找桑藿的麻烦。 只是这人表面上阳光灿烂的,实际上却手段狠辣,俗话说得好,“笑嘻嘻,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她得对他多加提防。 正想着,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谢猜意不耐烦地正要挂断,却发现是谢怀思打来的,她大拇指一拐,划下了接听。 这小崽子,一天给她两个电话,比天上下红雨都难得啊。 “姐,”那边的声音有些腼腆,“今晚一块儿出来吃个饭吧。” “怎么今个儿这么心血来潮呢。”她打趣道。 “我带上傅悦,来见见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春暖(2) 从小西门出去, 拐几个弯, 面前就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子, 不长,一眼就能望到底, 巷子两侧的小食店亮着橘黄色的灯火, 里头热热闹闹。 放课不久的学生, 刚结束工作的上班族, 牵着稚童的老奶奶, 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或快或慢地走着, 偶尔会不小心碰撞到对方, 而后便互相笑着点点头, 不用说半个字,眼神已经传达出了“抱歉”和“没关系”的含义。 谢猜意站在巷口,听到店里传出来零零碎碎的杯盘交碰的声音。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晚风的气息,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令人安心。 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将双足踏在坚实的土地上。 “老姐,你在哪里啊?我和傅悦都到了。”谢怀思给她打电话, “耍大牌啊你?” “我就到了。”谢猜意挂掉电话,微微抬起眼。 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她看见自家弟弟就坐在窗边的座位上, 对着手机屏幕做了个鬼脸, 然后又笑嘻嘻地去瞧对面看不清正脸的女孩, 嘴巴一张一合地飞快动着, 不知道在说什么,女孩似乎是笑了。 ——年轻真好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忍不住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其实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居然能发出这么老气横秋的感慨。 兀自摇了摇头,谢猜意走进店里,跟弟弟打了声招呼,“谢怀思。” “姐,坐。”他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姐姐好。”对面长发及腰的少女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的模样乖巧,头发没染没烫,长长地如同墨色瀑布直流泻到腰间;皮肤干净白皙,只是脸上少了点血色,嘴唇如同两片小小的樱花瓣,下颔尖尖的;人很娇小,身段却纤秾合度,瞧上去不会瘦骨嶙峋。 难怪谢怀思说她招人疼,这副模样,的确太能勾起人的保护欲了。 “别紧张嘛,”谢怀思说,“她看着凶巴巴的,其实人还不错。” 谢猜意斜了他一眼,“有你这么介绍自己姐姐的吗。” 说完,她勾起一个和善的笑容,“傅悦是吗?不用拘谨,你很漂亮呢,怎么就看上了我们家这个傻子。” 谢怀思:“” 傅悦结巴了一下,小小声地说,“他,很好的。” 接着,三人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基本上就是家乡、学习成绩和兴趣爱好之类的,气氛倒也融洽,没有冷场。 傅悦的成绩很好,常常是年级第一,从来没有跌出过前三名。 谢猜意想到自家老弟的那个成绩,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正负得负,这姑娘可千万别被谢怀思带跑偏了啊。 谢怀思为什么会想着把傅悦介绍给自己,她心里门儿清。 他跟她不一样,她是常驻在凰城的,虽然偶尔会跟爹妈联系,但人是许久没有回过家了,而他还得定期回去,给爸妈汇报自己的情况,寒暑假也不能待在这边,要回家接受术法上的训练,从早到晚没有一刻得闲。 按谢怀思的话来说,她谢猜意就是翅膀硬了的老鹰,翱翔长空;而他本人,则是地面上蹒跚学步的小公鸡,在谢正永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他是害怕,怕在他不在凰城的日子里,傅悦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找不到一个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看来,他对这个女生是真的上了心。 只不过 谢猜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傅悦,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将傅悦送到车站,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谢怀思眼巴巴地看着她上了巴士,还冲着扬尘远去的车子挥了挥手。 谢猜意抄着手,凉凉地说,“你要不要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叫她的名字?比较有撕心裂肺的分别之痛。” 他正在挥舞的手顿在半空中,然后缓缓垂下来。 “你很讨厌诶。”他回头瞪了自家姐姐一眼,“走吧,送你回宿舍。” 两人肩并肩走了一会儿,谢猜意看了看他,嗯,吕岚说的没错,这熊孩子果然又长高了许多。 她沉吟半晌,直接开口,“谢怀思,你不要继续跟傅悦交往下去了吧。” 昏暗的路灯下蠓虫飞舞,谢怀思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低垂下眼睛,把眸中的情绪全部敛在刘海洒下的阴影之中。 “为什么?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有强忍的不满。 谢猜意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很突然,但长痛不如短痛。 方才她第一眼见到傅悦,就发现她身上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 在三人吃饭交谈的过程中,傅悦表现得很正常,不论是谈吐,还是动作,说到有趣的地方她也会笑,说到吃惊的地方她也会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她的眼神,是空洞洞的。 好像聚不了焦,又好像无法传达内心的情绪。 她是人类,她是一具普通的肉体凡胎,这一点谢猜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但是她的感情她似乎没有多少感情,就像一具被人牵引着的木偶。 她的每一个言谈举止,都好像只是在模仿正常人类的状态而已,而她自己领会不了这些情感的内涵,这样子的她,又怎么可能真正喜欢上谢怀思呢? 更何况,她清纯的面容上,隐约透出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风韵。 谢怀思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对于青春期的少年而言,这是很有诱惑力的,哪怕他们自己不知道。 这个少女,身上注定携带着危险的因素。 她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去冒险。 见她不说话,谢怀思的声音顿时高了起来,质问道,“为什么?!”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那还带着稚气的脸庞,嗓音毫无起伏地开口,“你是谢家的人,你应该看得出来她的不对劲,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我不知道!”谢怀思摇头,也不晓得是不是在赌气,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不出来,不如您牛逼,七岁就开了天眼。” “好好说话。”她皱眉,这样子的态度,对沟通和解决问题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谢怀思转身就走。 “给我站住。”她的声音冷若寒冰。 他停住了步子,站在原地,却还是背对着她,不肯回头。 谢猜意揉了揉眉心,放缓了态度,试图跟他开玩笑,一边走过去,一边说,“你叛逆期还没过吗?” 他唰地转过身来,气鼓鼓的,却很认真地对她说,“姐,从小到大,没有人关心我,也没有人在乎我,傅悦是唯一的一个,你不能命令我跟她断绝关系。” “哦,没人关心你,没人在乎你?”她简直都要气笑了,“我不是人么,爸妈也不是人么?谢怀思,说话要凭良心。” “爸妈要是在乎我,就不会把我扔在凰城。”他不习惯对着姐姐剖白心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反正你们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她立刻反问,“那你要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可你们应该知道啊。”他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浓浓的失望和委屈。 听了他这话,谢猜意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的确是长得比她还高了,可他也只不过是个大男孩。 阴阳谢氏的其他人是怎么样的,她不晓得,但主家的人,她却很清楚。 像是谢老爷子,她的父亲谢正永,还有一干长老,似乎总是很忙很忙,对于自己血浓于水的后代,他们只会一味地提出种种要求,今天要学会十种灵符的写法,明天就要学会召唤亡魂。 他们并不关心孩子的真实想法。 主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谢怀思十五岁才被送离家中,已经算是比较走运的了。 她那同父异母、三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的哥哥谢凭,因为出生的时候脚先出来,生母难产而死,是个遭谢家忌讳的寤生子,打小就被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 爸妈让谢怀思来凰城,暗地里也有把他交给她管教的意思,可她没有养过小孩,更没有研究过教育,在面对弟弟的时候,其实她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完全听凭自己的直觉。 谢猜意承认,由于她潜意识里就一直认为谢怀思不该是她的责任,她对自家弟弟并没有很上心,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踮起脚尖,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轻声说道,“她身上有妖气,莫非你没有嗅出来吗?怀思,你要有身为谢家人的自觉,别人靠近你,不一定带着善意,明白吗?”顿了下,“不过,如果傅悦的身份查清楚了,确实没问题,姐姐自然也不会无聊到非要棒打鸳鸯。” “我明白,可我不想查她”他话说得艰涩,“我想要去信任她。” 就好像她信任自己那样。 谢猜意语气轻松,“行啊,你不查,我来查,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谢怀思鼻子一酸,赶紧仰起头,抑制住掉眼泪的冲动。 如果真的在老姐面前哭出来,那也太丢人了,谢猜意一定会拿这件事情笑话他一辈子的! 墨蓝色的苍穹上,几颗晚星一闪一闪,将清凌凌的微光撒落地面。 他低下头,看向姐姐,“喂,你刚刚拍我肩膀了是吧?” “哈?”这小子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是想干什么。 “你把我肩膀上的火给拍灭了,”他用指责的口吻抱怨道,“所以你要送我回去,不然我会被脏东西缠上的。” 谢猜意:“” “行,”她应下,随后嘀咕道,“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你说谁撒娇了!” “没有谁,你幻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春暖(3) 清晨, 吕岚一起床, 谢猜意就发现了她有些不对劲。 她的眼眶乌青, 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但是,她一向作息规律, 昨晚也是早早爬上床睡觉了的, 瞧现在这没精打采的模样, 应该是失眠了? 谢猜意认为吕岚最令人佩服的一点, 就是越是有大事发生, 比如重要的考试或面试, 就越能吃得饱、睡得香。 这姑娘表面上看起来咋咋呼呼的, 其实心里稳得很。 那, 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她失眠呢? 谢猜意虽然好奇,但对方没有意愿主动开口说,她也不打算问。 过了一会儿,吕岚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大佬?” “怎么了?”她转过身,手指间灵活地转着一支黑色水笔。 “我今天要去春暖。” “唔,你不是昨天才去过么?” 她知道, 吕岚向来是一星期只去一两次孤儿院当义工的,特别忙的时候,像是考试周或者社团活动的旺季, 两三个星期也抽不出空来去一次。 “对”吕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上她的眼睛, “我是在想, 你今天,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啊?” 谢猜意露出不解的神色,“嗯?为什么?” “我好像,发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她吞吞吐吐的,“但是光凭我一个人,又不敢确定,所以想让你跟我一起去看一下,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最多三个小时。” 沉吟半晌,谢猜意点了点头,“好,我换个衣服就跟你去。” 吕岚没想到她答应地这么爽快,双手合十,一脸感激:“谢谢!” 春暖孤儿院坐落在城郊,这是一座历史颇为长久的孤儿院,据说是建立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因此楼房看上去有些古旧,外墙上布满了被南方的弱酸性雨水腐蚀所遗留下来的斑驳痕迹。 在这阴雨绵绵的天气下,人还没走近,远远瞧去,就感觉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莫名地令人有些压抑。 尽管房屋陈旧,但有政府资助,社会上的捐款也算源源不断,里面的设施倒也不会十分落后,据说还有给残疾儿童准备的复健室。 吕岚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跟里头的工作人员和其他一些相熟的义工打了招呼,谢猜意不紧不慢地在门边抖了抖赤链伞上的水珠,回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院子,然后才走进去,跟在她身后。 她环顾四周,所谓的工作人员大多是女性,奶奶辈的有,二十几岁的也有,看起来表情都有些麻木,似乎是被长久的劳累消磨掉了生气。 也是,照顾一个小孩都要累死人了,更何况是这么多孩子,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身体不健全或心智有问题的。 吕岚一边走一边小声告诉她,“这里的楼层是按照年龄区分的,越往上层,小孩子年纪越大,我一般过来,都是照顾十岁出头的。” 谢猜意点了点头。 吕岚继续道,“这儿环境还算不错。” 说完,她站在原地稍微等了谢猜意一会儿,待对方走到自己身边来的时候,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不过,春暖有一个做法我不太赞同。” “什么?” “他们把身体健全的孩子跟不健全的分开来,住在不同的地方。”她皱起了眉毛,摇了摇头,“小孩的心灵是很敏感的,你说,他们这么做,那些身体不健全的孩子肯定能意识到自己不正常吧,那心里得多难受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谢猜意沉思片刻,说道。 她暗想,吕岚心思细腻,又能站在儿童的角度看问题,将来想必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母亲,当她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可惜啊,”吕岚耸了耸肩,“虽然我提了建议,还洋洋洒洒地写了五千字理由劝他们停止这种划分,但管理人完全没理我。” 谢猜意无奈地勾了勾嘴角,“都是这样的。” 她看向前方,面前是一条阴暗的长廊,两侧挂满了照片,都是孤儿院的孩子和员工或者义工的大合照,按时间先后排序。 早年的时候一年最多一两张,都是边缘已经发黄的黑白照,到了新世纪以后,彩照就渐渐多了起来,基本上几个月就有一张合照。 两人一起从照片长廊里穿过,谢猜意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旁边。 突然她站定了步子,开口:“等等。” “怎么了?”吕岚脚下跟着猛刹车。 谢猜意将脑袋凑近一张照片,昏暗的光影下,她紧盯着上面的一个小女孩,她站在第一排,头发黑亮,梳成两条麻花辫,穿着红底白圆点的连衣裙,白棉袜配上黑皮鞋。对比起其他小孩子来说,她穿得相当不错。 她双手背在身后,两腿紧紧并拢,肢体语言看上去局促不安,面色也是郁郁寡欢,尖尖的下颔朝里面折,一双大眼睛充满敌意地望着镜头。 是傅悦。 这小姑娘的脸几乎没怎么变过,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谢猜意看了看右下角标注的日期,2010年4月26日。 傅悦竟然是个在春暖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她颇为意外。 “怎么了,你认识她?”吕岚好奇地问。 “也是吧。”谢猜意低头看了看手表,现在这个时间,谢怀思应该在午休,她便对吕岚说,“我要打个电话,你先过去吧。” “好。”吕岚指了指不远处的拐角,“转个弯就是。” “嗯。” 目送吕岚离开后,谢猜意转过身,走到栏杆边,掏出手机给自家老弟打电话。 栏杆边安装了可拆卸式的小花盆,里头的植物是随处可见的醡浆草,将败不败的小黄花在凉风中摇曳,有些花已经谢了,枝头上长着圆柱状的蒴果,里头是饱胀的红白种子,随时会迸裂开来。 那傻逼兮兮的彩铃响了很久,谢怀思才终于接了电话。 “喂,老姐?”他似乎在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谢怀思,你那女朋友是春暖孤儿院出来的,你知道么?”她开门见山。 那边的咀嚼声一下子缓了下来,半晌,谢怀思说,“我知道,不过她在十一岁的时候就被人领养了。” “哦,原来你都知道,却不跟我讲啊?”她的语气直白地传达出了不悦的情绪。 谢怀思企图用傻笑蒙混过关,“嘿嘿。” “嘿你的头。”谢猜意毫不买账,“还有什么关于傅悦的事情我不知道的,老实交代。” “呃”那边沉吟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说道,“她喜欢吃草莓蛋糕?她最喜欢的是洛丽塔?” 谢猜意:“我迟早被你气死。” 他吓得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她是孤儿的呀?” 她说,“我在春暖,看照片看到了。” “你在春暖?!”他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是去当义工吗?老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富有爱心了?” 谢猜意捏了捏鼻梁,直接按了挂机键。 听到那头突兀地传来忙音,谢怀思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老姐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呢。 世界如此美妙,姐却如此暴躁,唉。 他耸了耸肩,放下手机,继续往嘴里扒饭。 坐在对面的傅悦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半晌,轻声问,“刚才,是你姐姐?” “啊,对。”他咧开嘴笑了笑。 “她现在,在春暖?”傅悦抓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 “嗯,估计是去那边当义工的吧,”谢怀思说,“不过像她那种人,主动去是不可能的,八成是被朋友拉着去的。” “喂,谢怀思,”傅悦浅笑一声,“其实,你很喜欢你姐姐吧。” “瞎说什么啊。”他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反驳道,“她超恐怖的好吗。” “是么。”傅悦淡淡地说道,眸中染上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谢怀思,突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上半身微微倾过去,伸手摘去了他嘴边沾上的一颗白饭粒。 谢怀思的脸皮轰地一下就炸了,热度疯狂飙升,嘴巴嗫嚅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悦嘴角上翘,眼底却殊无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春暖(4) 谢猜意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站在栏杆边吹了一小会儿的风, 正打算转身离开, 眼神不经意地掠过某处,一下子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 这栋楼呈“凹”字形, 她所站的地方, 正是中间的低洼处, 吕岚往右边去了, 而通往左边的过道则被一扇紧锁的铁门拦住, 没有钥匙便无法通过。 就在刚才, 谢猜意斜斜看向左楼的时候, 发现有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窗, 落地窗帘没有掩紧,让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矮小身影。 ——黄蜀。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 谢猜意找了他这么久,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视线, 让自己的目光不要太过锐利,焦点不要太过集中,免得引起黄蜀的注意。 黄蜀正在给一个小女孩喂饭, 从她的角度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但能将那个瞧上去约莫十岁的女孩看得一清二楚。 女孩穿着花裙子, 扎着两个小辫子, 满脸稚气。她手脚健全,坐在桌子上,手臂撑在身后,两只白莲藕般圆润的小腿一晃一晃的。 黄蜀给她喂食,并没有用筷子或者汤匙,用的是手。 女孩大大地张开红润的小嘴巴,他把一小块形状漂亮的紫薯塞进她口中,塞得很深,在将手指抽出来的时候,动作十分缓慢。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 女孩眼睛微微一眯,抬起小手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含住他的手指,一边吞吞吐吐,一边时不时抬眼看他,直到把对方手上的食物残渣全部舔干净了才停下。 她那张小脸上焕发出来的,是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媚态。 黄蜀似乎点了点头,很满意的样子,用力掐了掐她肉嘟嘟的脸。 谢猜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不下去了,咬咬牙,瞅向一旁的铁栅栏门,上部高高顶着天花板,底下紧贴着瓷砖地板,左边嵌入墙壁中,右边跟不锈钢栏杆焊接在一起。铁条间空隙狭窄,估计要变成一张纸片才可能钻得过去。 用最快速度过去的办法,只有一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踩上栏杆,左手抓住铁栅栏门右侧最靠外的一根铁条,右手拿着赤链伞,从栏杆边缘转了过去,灵活地跃在地上,稍稍缓冲了一下,立刻就站起身来,往黄蜀所在的方向奔去,脚下无声无息。 黄蜀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死死按捺住体内那股被撩拨出来的燥热,打算慢慢跟眼前这个小姑娘调情。 这里空间虽然不大,但好在没有旁人会来打扰,不急在一时。 近来东躲西藏,疲惫不堪,压力大,也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发泄一下了。 他又从碗里拈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紫薯块,送到女孩嘴边,“张嘴。” “啊——”女孩乖乖地张开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和娇嫩的舌面,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左手自从上次断了又重新接回去之后,一直不大使得上劲儿,眼下喂小孩吃东西也是,手指有些隐隐约约的抽搐感。 黄蜀把食物送到她嘴边,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婷婷呀。”小姑娘不解地侧头看着他。 “不,你叫什么名字?”他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 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就像在课堂上突然想到了答案的学生一样,大声地说道,“我叫小骚货!” “乖,这就对了”黄蜀点点头。 他正要露出满意的笑容,只听背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房门被毫不留情地踹开了,他嘴唇的弧度顿时停留在一个无比僵硬的状态。 他闻到了,凰城宵猎——谢猜意的气息。 黄蜀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慢慢攀爬到脑子里,不知道是门被打开凉风吹入的缘故,还是因为心里那不受控制疯长起来的恐惧。 他缓缓地站起身,转过头,看向对方。 谢猜意的大拇指摩挲着伞柄,冲着他挑起下巴,“好久不见。” “呵。”黄蜀扯了扯嘴角。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要见到这个女人。 谢猜意刚要抬脚,就见对方抡直了胳膊,照着她的门面,飞快地把手里的瓷碗狠狠扔了过来,她连忙侧身避让。 瓷碗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在墙上,稀里哗啦地碎了开来。 再回过眼的时候,黄蜀已经站在了窗边,窗户大敞,他一只脚踏在地上,另一脚踩在窗框边沿。 这个场景非常眼熟,她记得他上次也是这么跳窗逃跑的。 谢猜意冷笑一声,踏上旁边的小课桌桌面,从赤链伞里抽出白铜长链,远远地甩过去,长链如毒蛇袭向黄蜀的后背,在他的脖子上牢牢绕了两圈。 与此同时,她还不忘对身边惊呆了的小女孩说道:“闪远一点。” 女孩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顿了顿,然后又往后走,一直退到了墙角,她才抱着头,慢慢地蹲了下来。 见她离远了,谢猜意才用力地将长链一收,黄蜀的身体硬生生地被扯离了窗台,他满脸憋得通红,张大了嘴呼吸空气,又远远地伸长了手,还想去够那边窗框,却是徒劳无功。 他整个人被拖到了地上,被扯着往回的时候,一路上头脸和四肢不停地撞击桌椅腿儿,直把原本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课桌椅撞得乱七八糟,他也浑身疼痛,龇牙咧嘴的狼狈不堪。 谢猜意从课桌上跳下来,一脚踩在黄蜀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黄蜀嗬嗬地喘气,胸膛剧烈起伏,他使不上半点力气,也说不出话来,唯有伸手握住谢猜意的脚腕,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我问,你答。”谢猜意盯着他说。 他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松了松白铜长链,“你在这里干嘛?” 半晌,黄蜀吐出一个字:“嫖。” 谢猜意一愣,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肩膀微微抽动了两下。 嫖?来孤儿院嫖? 可想起方才那个小女孩脸上的媚态,她却笑不出来了。 “给我说清楚点。”她有些烦躁,脚下使了使力。 黄蜀闷哼一声,抬眼看向她,突然带着点儿恶意,转过头对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勾了勾手指,“婷婷,告诉她,我们要做什么?” 婷婷犹豫地站起身,慢慢地走了过来。 谢猜意扫了她一眼,手上又勒得用力了些,“我让你说!” 黄蜀咳了一声,喘不过气来,但还是没有开口。 “我跟叔叔在做游戏!”婷婷显然是吓到了,带着哭腔大声地说道。 “什么游戏?”她垂下眼帘,问。 婷婷仰头,声音虽然小,解释得却很流畅,“活塞运动!就是说,叔叔身上有个棒棒,婷婷这里有个小洞洞,叔叔把他的” “不要再说了!”谢猜意猛然打断了她,眼白里瞬间泛出了红血丝。 婷婷吓得立刻噤声,眼泪啪嗒一声砸在地面上。 谢猜意觉得有些莫名的眩晕,这小姑娘才几岁啊,她还那么小,本该是躲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的年纪。 除了婷婷,这偌大的春暖孤儿院里,究竟还有多少跟她一样的孩子? 黄蜀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 谢猜意的表情真是精彩得不得了,完全跟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无耻,”她咬牙切齿地说,“恶心!” “我们这种玩意儿,哪有什么廉耻之心呐。”她的唾骂对于黄蜀而言根本不痛不痒,他没脸没皮地说,“恶心到大人了,真不好意思。” “你找死吗?”谢猜意抬起赤链伞的伞尖,对准了他泛着油光的额头。 如果不是找死,为什么要这样故意激怒她? 黄蜀咳嗽两声,提醒道,“这可不是在凰城啊,大人。” “你在凰城犯过事儿,到了哪里我都一样可以宰了你。” “不,大人,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黄蜀死死扯着脖子上缠的白铜长链,“我不是、不是这里唯一的顾客,您当然能杀我,但春暖的事情,您管不了” “所以呢?”她拿伞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就算管不了,我想您也希望知道更多关于春暖的东西,我说的对么?”他说,“您这次放我一马,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下次,下次我要是在出现在您面前,随您怎么对付我。” 说完,他已经近乎脱力。 “我可以自己查。”谢猜意不为所动。 他眼中精光一闪:“大人,咳咳,这背后,可远远比您想象的要复杂。” 谢猜意面上无波无澜,盯了他半晌,突然开口,“婷婷,出去。” 婷婷怔了怔,看向地上的黄蜀,弱弱地唤道:“叔叔” 黄蜀挪动眼珠望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婷婷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谢猜意松开踩在他胸口上的脚,又慢条斯理地收回白铜长链。 黄蜀终于获得了氧气,张大嘴巴,翕动鼻翼,大口大口用力地呼吸起来。 她抚了抚衣服上的皱褶,坐了下来,翘起腿,正要说话,她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她一手接起电话,一手指了指黄蜀,警告他老实点,“喂,吕岚?” “大佬,你上哪儿去了,这么久还不过来?” “我在卫生间,肚子不舒服。”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 “哦哦,那不打扰你了,你慢慢释放,啊。” “嗯。” 谢猜意挂了电话,黄蜀还躺在地上,仰面朝天,侧着一双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表情有些古怪。 她晲着他,踢了踢他的小腿,“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春暖(5) “宵猎大人, 我就这么一说, 您就权当东风射马耳地那么一听” 黄蜀一轱辘从地上翻身起来, 盘着腿坐在地板上,然后又往后蹭了蹭, 尽量使两人的距离拉开些, 也让自己安全些。 虽然, 如果对方真的要动手, 他八成也是逃不开的。 “你说你知道的, 我自己有决断。”谢猜意冷冷道。 “这家孤儿院, 干这勾当也有许多年了, 我也是经人介绍才知道这里, ”黄蜀说,“他们把身体健全的跟不健全的分开,是为了方便管理。” “那些心智不全的孩子呢?”谢猜意问。 “跟智力没有关系,说得难听些,就是个泄欲工具罢了。” 她咬了咬牙,“是不是,身体残缺的孩子就能逃过一劫?” 如果是, 那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人,您真是太天真了,这儿的玩法, 任您怎么想象都是想不出来的, 那些缺手断脚的, 并不能像您所说的那样逃过一劫, 有些家伙,就好这一口儿呢。” 他嘿嘿笑了两声,露出满口烟熏的大黄牙,“恋童癖,慕残者,在这里都可以得到满足。” 谢猜意怒火已盛,他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她竭力抑制住满腔的怒意,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攥紧了伞柄,指节发白,沉声问道,“谁是这里的幕后操手?” “我当然是没见过的,也没听说过这人是什么身份,但我倒听说过一件事儿——”他拖长了声音,抬眼看向谢猜意,脸上尽是满满的恶意与嘲讽,“据说,谢家也有人在这里头掺了一脚呢。” 谢猜意愕然,她的怒气就好像是饱胀到几乎要炸开的气球,突然却被刺了一针,于是这气球迅速地漏气,萎靡了下去。 黄蜀是故意的,他把春暖孤儿院的肮脏与黑暗悉数暴露在她的面前,最后又告诉她,谢家也有人混在这潭脏水里头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死死盯着他,“我不信。” “您是谢家人,阴阳谢家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您应该比我清楚,”黄蜀笑道,“不过我也讲过了,只是‘据说’而已,您要是好奇,可以自己调查调查。” “我自然会查。” “但是,查归查,倘若谢家真有人与这事儿有关,而那人辈分又在您之上”他假模假式地劝道,“倒不如假装不知道的好。” 谢猜意没说话,他暗暗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继续道,“再说了,这条利益链上,掺和了太多人,有些角色,或许不是大人您得罪得起的,要不,小的我怎么会说,这事儿您管不了呢?” 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谢猜意已经是心乱如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平静,“管不管,用不着你来置喙。” “是是是,您自然有分寸,我晓得。”黄蜀猛点头,用试探的语气说道,“大人,该说的我也说了,您是不是该按照约定,放我一马了?” 言语有灵,方才谢猜意答应了他的条件,想来也不好毁约。 谢猜意闻言,站了起来,这时候才惊觉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朝黄蜀走去,说,“我可以放你一马,留你一命。” 黄蜀听见这话,觉得自己本应该松下一口气的,可瞧着对方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心脏反而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像是被一只大掌死死握住似的。 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那大人,我就先——”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仿佛有一道银电从半空中劈下。 他站在原地呆愣了三秒,直到有什么液体滴落地面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左手腕便传来一阵剧痛,他才颤抖着嘴唇,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不,他已经没有左手了。 再一次。 他的左手被谢猜意用白铜长链绞下来了,此刻就坠落在地上。 黄蜀没敢说话,咽了一大口唾沫,伸出右手,想要去把自己的左手捡起来,他告诉自己,续回去之后还能用,或许不太方便,可至少他没缺了一只手。 “你这只手,上次既然已经送给了我,这次就别带走了。”谢猜意声音毫无起伏地开口。 说完,她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两指并拢,朝着黄蜀的断手凌空一划。 只见地上那只断手霎时间就被一团青紫色的火焰包裹了起来,很快火焰将其吞噬殆尽,连一点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黄蜀眼睁睁地看着,右手僵在了半路上。 过了半晌,他侧眼去看谢猜意,额头上青筋暴突。 她晲着他,“还不滚?” 黄蜀发出一声尖利而凄厉的低低兽鸣,转身跃出了窗户。 谢猜意见到吕岚的时候,她正弯着腰,哄一个小孩子喝粥。 她面前的小男孩看上去智力不太正常,嘴角一个劲儿地往下淌着涎水。 谢猜意有些不解,如果她没记错,这半层楼划分给了身体有残缺的孩子,但这个小男孩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等到她走到男孩的面前,才发现他有一只眼睛是看不见的,露出来的眼球上像是蒙了一层白翳。 她心中微叹,低声跟吕岚打了一声招呼。 “大佬,你也太久了,我都以为你要虚脱了。”吕岚调侃道。 谢猜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提醒对方,“你带我来这里,不是有什么事儿么。” 听见这话,吕岚脸上的悦色一下子就黯淡下去,她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阿姨,“嘘”了一声,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瓷碗。 小男孩微张着嘴看她,她慢慢地卷起了他的袖子,“你瞧瞧。” 谢猜意朝他的手臂上看去,乍一看,什么都没有发现,再凑近了一点,才看见幼嫩的皮肤上面有好几处细小的针眼儿。 看那似乎久久未愈的小孔,应该是被反复扎了,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我看过这里的好几个孩子了,不论男的女的,手臂上都有针眼。”吕岚神色凝重,凑在她耳边,“我怀疑,这里的工作人员虐待儿童,哪个小孩不听话,就用针扎。” 谢猜意心里一抽,怕不是针扎那么简单。 她正想到这里,便又听吕岚把自己的心里话给点破了,“不过,我总觉得,也许事情不仅仅是不听话就用针扎那么简单” “怎么说?” “有个小孩跟我讲,她身上的针眼是打针吃药留下来的,阿姨说她生病了,但她又告诉我,这件事情不能讲给别人听,因为阿姨警告过她,如果她生病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就没有人愿意领养她了”吕岚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口型,“你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这些孩子打针吃药?” 谢猜意有点慌,她现在是知道这家孤儿院背后干着什么无耻买卖的,这所谓的“打针吃药”,照她的推想,肯定是工作人员给孩子们弄的什么特殊药水和药物,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服服帖帖。 她很清楚,吕岚现在就站在真相面前,只剩伸手把上头遮盖的幕布揭开而已。 但是,她不希望吕岚卷入这场是非。 谢猜意勾了勾嘴角,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敷衍道,“你想太多了,小孩子是最喜欢撒谎的,为了寻求大人的注意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吕岚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回答会是这样,一脸愕然,“你——” “我觉得多半是瞎编的。”她违心地摇了摇头。 吕岚不死心,声音不可克制地微微高了起来,“我不认为他们在撒谎,这些针眼儿可不会撒谎,难道你觉得他们故意拿针扎自己么?!” “谁知道呢,也说不定啊,”谢猜意耸了耸肩膀,咬咬牙说出了难听的话,“孤儿院长大的小孩,本来就容易心理扭曲。” 此言一出,吕岚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不可置信般地摇了摇脑袋,嘴巴嗫嚅了几下,眼底充斥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谢猜意心下黯然,嘴上语气不变,“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吕岚一直以为她是面冷心不冷,可今天她的这些话,就像是寒冬腊月冷水从头浇到脚一样,让人寒心。 她转过身,急急地迈着步子,小跑离开了这里。 谢猜意呆愣了半晌,才想起这孤儿院是多么的藏污纳垢,吕岚这一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又会不会打草惊蛇。 她匆匆地追了出去,可对方早已不见了踪影。 谢猜意也顾不上太多了,凝神屏息,猛然张开了天眼,她无暇多看别的东西,直接就锁定了吕岚一个目标。 很快,她找到了吕岚,对方正站在一扇木门前徘徊,一脸的视死如归。 木门的铭牌上刻着五个隶书体字——“院长办公室”。 谢猜意心里咯噔一声,她狂奔到了上一层楼,刚出楼梯口,往右边一看,便见吕岚已经伸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暗红色木门。 她大叫一声,“吕岚!” 吕岚听见这一声,手顿时一抖,整个人如梦初醒。 她怎么了,居然这么冲动 门里,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原本正在打电话,唾沫纷飞地说着话,冷不防有人推开了门,他只好匆匆挂断电话,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 吕岚跟他对视着,张了张嘴,却因为脑中一时短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什么才能不引发对方的怀疑。 就在这时,谢猜意到了她身边,“对不起,走错门了。” 她一边冲着里面的男人颔了颔下巴,以示抱歉,一边偷偷打量对方。 这男人看起来年过四旬,身材颇为高大,略微有些发福,小肚子微微腆出来,但通过五官轮廓,依稀可以看得出几分年轻时候的好样貌。 “没事,出去吧。”他大度地摆了摆手。 谢猜意扯着吕岚的手腕后退,木门缓缓合上,在最后快要拢上的那一个瞬间,她又略微侧过头,往里面深深地瞥了一眼。 男人的办公桌上摆着他的职位铭牌,那上面写着,“院长傅丙君”。 傅丙君,傅悦 两人是同姓,会有什么关系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春暖(6) 凰城里有两处湖泊, 一是靠近宿舍区的明湖, 还有一个是偏远些的日月湖。谢猜意记得吕岚曾经吐槽过, 说不知道给这两片湖泊取名字的人究竟是有多懒。 此时此刻,正是日薄西山的时分, 谢猜意便坐在日月湖边的小凉亭里, 望着眼前的水面发呆。 凉亭一半在岸上, 一半伸进水中, 亭子周围绕了一大圈碧绿的莲叶。 眼瞧着就要入夏了, 莲叶挨挨挤挤的凑在一起, 莲花的青茎由淤泥里拔起, 朝着半明半暗的天空, 枝头上或结着青里泛白的花苞,或是只开了一半,犹如含羞带怯的美人,完全盛开的很少,饶是如此,湖风一过,已然是莲香扑鼻。 这里人少, 景致也不错,谢猜意时不时会来这里坐坐。 但每一次,她都没有心思好好欣赏眼前的景致,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从春暖孤儿院回来以后, 吕岚就没怎么跟她讲过话, 她面上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罗道静跟顾明烟都嗅出了不对劲儿,一时之间,宿舍里气氛有些微妙。 另外,谢猜意也在纠结该不该把孤儿院的事情告诉弟弟。 傅悦在那里长到了十一岁,想想春暖背后那些肮脏龌蹉的勾当,她不认为傅悦可以幸免于难,尤其是在这姑娘的身材样貌都出挑的情况下,那些禽兽更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她并非是介怀傅悦的身子清白不清白,而是怕谢怀思心里难受,或者是一时怒火攻心,为了自己的小女朋友,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谢猜意原本的想法是,如果傅悦没有什么问题,就让她跟谢怀思在一起,十六七的少年少女,感情能有多牢固呢?过了思春期就好了。 反正长大成熟以后这些少年时代的情情爱爱,全都是能付诸一笑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倘若两人真能坚持下去,最后走到一起,那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但现在,情况有些超乎她的意料,变得棘手了。 最重要的是,春暖孤儿院的事情,她到底要不要插手?如果她介入了,就能改变这罪恶的一切么? 孤儿院不在凰城辖域之内,就代表不在她的职责范畴之内。她不像叶家的大公子叶雉,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 可要是让她就这么袖手旁观 谢猜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如絮乱。 忽然,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谢猜意没有侧过头,仍是直直地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那股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谢同学看起来很苦恼呀。”胡西彦试探着调侃道。 “我弟谈恋爱了。”她眉宇间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哦?要不你也谈一个?”他挑了挑眉,“不能输啊谢同学,老师自愿献身帮助你。” “不必,”她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心领了。” 胡西彦眼睛微眯,话锋一转,“这儿风景不错。” “是么。”谢猜意不太赞同,她伸出纤长的食指,点了点对面湖水的某个角落,“那个女人,夜里喝醉了酒,没看清楚路,跌进湖里淹死了,到现在还一直攀着岸壁,想要爬上去。” “还有那里,”她又指了一处,声音淡淡的,“那个男生,似乎是被诊断出患了白血病,不想拖累家里人,就跳了进湖里。” “那里,”她指了指湖水中央,“一个九十年代初来这儿打工的农民,因为被人骗光了所有积蓄,一步一步走进了湖里,活生生溺死了自己。”他如今还躺在那片水波下,仰面看着眼前的水草浮萍。 阴阳眼和天眼不一样,后者需要修炼才能够获得,也更加的神通广大,不但可以外视,还可以内观,修炼到了极致还能够遥视,看到千里之外和过去未来。而前者的作用,仅仅是看见鬼魂。 作为阴阳世家的人,阴阳眼基本上都是天生自带的,无法摆脱。 所以,她都看得见,她眼里不止有这片接天莲叶和映日荷花。 这里的风景美么?她不知道,她感受不到。 胡西彦沉默半晌,站起身来,绕到了谢猜意的背后。 当他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覆盖在眼前的时候,她脊背不由得微微一僵,条件反射性地合上了双眼。 “你做什么?”她的声音霎时降了温度。 “你睁开眼睛,再看看。”他低声说道,带了点哄人的意味。 谢猜意顿了顿,缓缓地张开了双眼,她的睫毛从他的手心里倏地刷过,带给他微微的麻痒感。 看清眼前的一切时,谢猜意轻轻吸了一口气。 透过他的手掌,那醉酒的女人,苍白的男生,万念俱灰的农民,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像是被过滤出去了一样。 她所见到的,唯有成片成片的翠绿圆叶,还有上头缀着的红菡萏与白芙蓉。红蜻蜓从碧波上掠过,水面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它驻足在尖尖的荷角上,薄如蝉翼的翅膀轻轻摆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谢猜意的心尖儿颤了颤,就好像那只红蜻蜓是从她心房里扑翅而过一般。 “还喜欢么?”他凑在她耳边问。 她愣了半晌,抬手将胡西彦的手扯了下来。 种种鬼魅惨状,又重新进入了眼帘。 “很美,但抱歉,喜欢不起来。”她扭过头,朝后面的他看去。 胡西彦没有任何的不悦,反倒是一脸了然的模样。 “你当然喜欢不起来,因为你已经知道了,那些阴魂在那里,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他抄着手,垂下眼看着她,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感觉,“有些东西,不是看不见,就能当作不存在的,哪怕捂住了眼睛,心里也一样是放不下。” 谢猜意又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他这些话,似乎意有所指。 胡西彦瞧着她的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反应迅速地拍掉他的手,抱怨道,“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在我面前,你就算活到了一百岁,照样是小孩子。”他笑眯眯地说。 谢猜意嘴角抽了抽,好呀这厮,拿自己的年龄来压她。 “对了,”她突然起了好奇心,问道,“老妖怪,你活了那么久,是不是什么都看破了?” 原本她只是随口一问,他却好像认真地思忖了起来。 过了会儿,胡西彦淡淡地回答道,“有些看破了,有些,还没能看破。” 或许,再经过千年万年的漫长岁月,他也还是看不破。 最初的那些执念、痴迷与占有欲,一世又一世地反复叠加,到最后,就犹如附骨而生的病疽,寻不到解药。唯一的解脱方法,是死亡。 “讲了等于没讲。”谢猜意说道,别开了眼。 * 吕岚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狂跳的心脏,走进了春暖孤儿院。 有个比较相熟的阿姨抻长了脖子,跟她打招呼,“吕岚啊,最近挺常来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心里咯噔一声,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紧张情绪又翻涌了起来,她有些结巴地回道,“是、是呀,最近比较得空。” 说完,她匆匆地上了楼,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追自己一样。 吕岚像往常一样来到三楼,走进了孩子们的活动室。 里面已经站着一个阿姨,扫视着整个屋子,放在以前,吕岚会觉得她是在照看这些孩子,怕孩子们出事,而现在,由于心理因素,她总觉得这个阿姨是来监视人的,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义工。 孩子们正是晚饭时间,她舀起一碗瘦肉粥,走到一个眼巴巴地等着吃饭的小男孩面前,弯下腰,“小武乖,姐姐来喂你吧。” 小武正是前天她跟谢猜意一起来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半盲小男孩,他听见她的话,乖巧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碗肉粥就见了底,吕岚把碗搁在旁边,半蹲下来,跟小武聊天。 说着说着话,她扫了一眼背后的阿姨,见对方没有盯着这边看,便压低了声音,对小武说,“姐姐跟你做个游戏,好吗?” 小武学着她的样子,小小声地问,“什么游戏?跟阿姨教我们玩儿的一样吗?” 吕岚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无暇顾及,便摇了摇头,“不是哦,这个游戏叫‘嘘,看谁先说话’,等一下,不管姐姐做什么,或者你做什么,我们都不准说话,谁先讲话谁就是小猪,好吗?” 小孩子玩心大,立刻答应了下来,“好!” “嗯,那游戏开始。”吕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 小武抬起手,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上下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吕岚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套衣袖卷了起来,露出那些靠近手肘的小小针孔。 接着,她手往下一摆,衣袖里的手机便倏地滑落到了掌心里。 这是她在进来之前就已经藏好的,因为她怕从口袋里掏手机动作太大,会引人注目。 小武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又不敢开口询问,生怕自己输了游戏,变成小猪。 吕岚咬了咬下唇,打开相机的录像功能,点击屏幕聚焦,对准了小武的手臂。 如果仅仅是拍照,孤儿院的管理人员可以狡辩说她获得的图片是经过ps处理的,但换作是视频,真实性更强,就没那么容易遭到质疑了。 她已经联系好了一个在报社工作的朋友,要一起将这里的事情公诸于世。 尽管她不知道给孩子打针吃药的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但至少这样做,可以引发关注,逼迫这里的负责人站出来,给所有人一个解释。 而曝光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孩子们,也能够由此得到更多的注意,以及更好的保护。 吕岚晓得,她可以假装不知道,不去理会。 她可以转身就走,再也不来春暖。 这样子的话,所有的黑暗,所有的罪恶,所有的已知与未知,都将被轻轻松松地抛掷在身后,而她,无需回头。 但是,她心里过不去。 如果她选择明哲保身,这一辈子,她都迈不过这道良心的坎。 她深知自己是笼罩在阳光下的幸运儿,一生平顺至今,未曾历经风雨。 可现在,她切切实实地听见了——有人躲在黑暗中哭泣。 有人躲在黑暗中哭泣。 那些站在阳光下的人,真的能得到幸福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春暖(7) 录完小武, 吕岚又故技重施, 拍摄下了另外两个孩子手臂上的针孔。 做完一切, 她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害怕被人发现的焦虑令她浑身极度紧绷, 现在稍微放松了一些, 肌肉竟然已经泛出了小小的酸痛。 她想立刻转身就走, 又怕这样太过刻意, 只好又跟孩子们玩了一小会儿。 小武偷偷拉住吕岚的衣摆, 问她:“姐姐, 刚刚你在做什么呀?” “其实那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吕岚敷衍道, “你不要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好吗?” 小武侧着脑袋想了想,“好。” 吕岚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里的阿姨,对方正在玩手机游戏, 两只大拇指疯狂地在屏幕上按来按去,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她对小武说,“姐姐先走啦, 过几天再来看你。” 再过几天, 再过几天她就可以帮他们结束所遭受的苦难了。 “嗯, 姐姐再见!”小武用力地朝她挥了挥手。 离开之前, 吕岚想去一趟卫生间,她其实挺担心自己在这里留久了会夜长梦多,但她实在有些憋不住了。 咬了咬牙,她想着速战速决,飞快地奔进了厕所里。 当吕岚穿好裤子的时候,隔间突然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若有若无的。外头天色已经黑了,在幽暗的环境里,这哭声显得分外瘆人。 她顿时头皮发麻,脱口而出道:“谁啊?!” 声音顿了一下,像卡了几秒钟的磁带,但很快又继续下去。 吕岚走出去,又问,“你在那里干什么?” 小女孩带着哭腔说道,“我偷偷跑出来,外面好黑,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吕岚咽了一口唾沫,抬手推开隔间的门,一个小女孩蹲在角落里,脑袋低垂着,脸埋在手掌里,看不清面部,身上穿着红艳艳的花裙子。 这简直就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吕岚甚至怀疑这小姑娘一抬起头来会是没有五官的一张脸,又或者是嘴角染着尚未干涸的血液。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脚有些发软,“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缓缓地抬头,却是颇为清丽可爱的一张小脸。 “我叫婷婷。”她说。 吕岚想了想,道,“好吧,婷婷,你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真的吗?”婷婷眼睛蹭地一亮,“谢谢姐姐!” 蹲了太久,脚发麻,她只好用小手扶着墙壁站起身,两只小腿微颤着。 这时候,吕岚才发现她身体健全,应该不是生活在左楼里的孩子。 大概是贪玩,躲着大人跑到这边了吧?她想。 她朝婷婷伸出手,“来吧。” “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阿姨”小女孩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吕岚本来就不打算把婷婷交给这里的阿姨,一是怕孩子遭受非人的惩罚,二是她之前从来没有去右楼看过,想借着这个机会去里面看看是什么情况。 “我送你回去,不告诉她们。”她说。 婷婷脸上立刻扬起了笑容,把自己软乎乎的小手放进了吕岚的掌心里。 这座孤儿院内部的设计颇为复杂,而婷婷却熟门熟路的,带着吕岚从左搂下来,很快便绕进了一条隐蔽的小径。 婷婷步伐轻快,有人陪在她身边,她就一点儿也不怕黑了。 吕岚好奇地问:“婷婷,你来这儿多久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四年了。” 吕岚步伐稍滞,环顾了一圈四周,只有夜风吹得灌木丛沙沙作响,月亮的清辉洒落在地上,像是给眼前的植物和建筑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她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那,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很好呀,”婷婷不假思索地回答,“经常有叔叔阿姨跟我们做游戏,我们还能在一起看电影,我之前就是趁着大家看电影的时候跑出来的,因为那个片子我看过好多遍了,有些无聊”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一脸童真地说道,“对了,姐姐,最好的是,我在这里可以吃饱饱!” 吕岚登时心里一酸,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也不过十岁出头,她所知道的跟她同龄的孩子,要么是整天抱着手机打游戏,享受着各种高科技带来的便利,要么还躺在父母怀里打滚撒娇,被当成个小祖宗供着。 而她却觉得,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是——能够吃饱饭。 吕岚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婷婷的小脑瓜子,“走吧。” 从右楼的楼梯走上去,到了二楼的一间活动室,婷婷的步伐放得越来越轻,连带着吕岚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跟着屏住了呼吸。 她冲着吕岚做了个“嘘”的嘴型,然后指了指半敞开的后门,又对她挥挥手,用最小最小的声音说道:“姐姐拜拜。” 吕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再见。” 婷婷像只小老鼠一样,踮起脚尖,倏地溜了进去。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门缝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大对劲。 男人的粗喘,女人的娇吟? 给这个年纪的孩子看的,应该是迪士尼之类的卡通片吧,又或者是热血冒险类的日本动画,可那里面怎么会持续不断地冒出这种声音? 吕岚没有过多犹豫,立刻转过身,扒在门边,探出一双眼睛,偷偷往里看去。 看清楚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睛猛然瞪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面掉出来。 要不是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简直怀疑自己会一下子失声尖叫出来。 活动室里关掉了大灯,昏暗的光影摇曳,倒是很有电影院里放映厅的感觉。 投影仪在白色的墙面上投射出两男一女赤条条地纠缠在一起的淫靡画面,下面坐着十来个孩子,有男有女,他们盘着腿,仰起头,看得津津有味。 她的目光在屋内扫过,发现角落里还站着一个阿姨。 吕岚仓皇地后退半步,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颤抖着。 开什么玩笑?给小孩子看这种东西,有病吗? 她形容不出自己现在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一股遏制不住的嗜血欲望升腾了起来,在大脑里反复地嘶吼、咆哮——她想炸平这座孤儿院。 吕岚听见她的理智反复地警告她,冷静,要冷静。 她将下半张脸埋在两个手掌里,大力地做着深呼吸,像是一条被冲上岸后瘫在土地上濒死的河鱼,渴望从空气里汲取一点能量。 过了好一会儿,她颤着手,掏出了手机,对准屋内,上下左右,把能够摄入镜头的都尽量拍了下来,成了一段三十来秒的视频。 她告诉自己,至少,现在证据多了一条,跟春暖孤儿院彻底清算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就在她把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肩胛骨上忽然不轻不重地搭上了一只手。 一瞬间,吕岚头皮发炸,浑身僵硬如死。 背后的人没有开口说话。 她双唇颤抖,转动自己木头般的脖颈,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往后看去。 傅丙君盯着她,如同喙尖爪利的鹰隼,胸有成竹地盯牢了自己的猎物。 两人对视,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春暖(8) 吕岚被狠狠地丢在地上, 脊背撞上了坚硬冰凉的水泥地面, 痛得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但声音还没冒出口,就被嘴里的布条堵了回去, 成了一声完全无法引人注意的小小闷哼。 她只好抬起眼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狭小昏暗的空间, 角角落落里堆满了杂物, 上头覆盖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她从来不知道春暖孤儿院还建造了地下室。 不, 应该说, 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吕岚挪动着身子, 艰难地从地上直起腰来。她现在头发凌乱, 汗流浃背,两手被绑在身后,脚腕也被粗粝的麻绳束缚着,鼻翼大力翕动间吸入的灰尘呛得她浑身难受,咳嗽声却被堵在喉咙里,把她的眼泪挤了出来。 她仰起头看向傅丙君,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利箭, 恨不能把他射死。 傅丙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在她身前蹲了下来,摸了摸她的下巴, 做作地发出怜惜的感叹:“傻姑娘。” 吕岚猛地侧开脸, 仿佛他手指上有什么传染性的病菌似的。 他耸了耸肩, 伸手去掏她的口袋, 她挣扎起来,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压制住,把她的手机拿了出来。 “密码?”他问,把她口中塞着的布条抽了出来。 “呵。”吕岚冷笑一声,她怎么可能会告诉他。 他干脆扯过她的手,试了两边的大拇指,就顺利地用指纹解开了锁,与此同时他还颇有心情地调侃了一句,“嗯,办法总比困难多。” 吕岚攥紧拳头,“你这样对那些孤儿,就不怕坐牢吗!” 傅丙君正在看她拍摄的视频,不耐烦地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看完了,他才笑着开口,“还好被我给逮到了呀,这两段视频要是公布出去,还真是大麻烦呢。” 顿了下,他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怎么会坐牢呢,小妹妹,你是真不懂这个社会呀,弱肉强食,成王败寇,钱权至上,懂么?不懂没关系,叔叔就教你这一课,当然——也是你的最后一课了。” 吕岚强按住心底的恨意,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手机跟视频都落在你手里了,你放了我,我出去以后,什么也不会说。” “什么都不会说,才怪呢。”傅丙君用一种看透所有的眼神望着她,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跟自己对视,轻轻地说,“看看这双眼睛里的仇恨,厌恶,唾弃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么?” 他松开手指,吕岚下巴的皮肤上已经留了一个深深的紫红色手印,“再说了,我还是比较习惯铲除一切危险因素。” 吕岚声线发颤,强装镇定,“要是我失踪了,警察查到我最后来的是这里,这地方肯定被翻个底朝天,你也脱不了嫌疑。” “没关系,我局子里有人。”傅丙君丝毫不觉得受到了威胁,“再说了,我也有法子让你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起身来,又半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脸颊,一脸的惋惜,“啊,你真的很聪慧,我向来喜欢聪慧的女孩子,可惜,你太老了一点。” 听到他这句话,吕岚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傅丙君,压根就是个该死的恋童癖。 想想看,正常情况下,一个中年男人,怎么可能会嫌弃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女生“太老”?外头那些大款,包养她学校里的那些美女还来不及。 让这样一个变态管理孤儿院,也难怪春暖会是这个鬼样子! 吕岚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无力感,她几近崩溃地想,既然傅丙君是个恋童癖,他是不是已经对这里的孩子下过手了? 她抬起眼,眸子里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傅丙君。” “嗯?”他疑惑地回过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以为删了视频,杀了我,这里的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吗?”她扬起一抹无比嘲弄的笑容,“其实这两段视频,我拍完之后立刻就发到了自己的邮箱里,而且设置好了自动下载,你有本事就去我学校把我电脑给砸了。” 傅丙君顿时变了脸色,双拳骤然攥紧,骨节嘎吱作响。 “你不是说我很聪慧么——”她拖长了声音,略带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一字一顿地说,“没错,我他妈的就是很聪慧。” 傅丙君额角青筋暴跳,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说话,狠狠瞪了吕岚一眼,转过身,摔门离去。 门边站着一个重度驼背的老男人,见到他出来,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 傅丙君眼珠子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赵,你不是很久没开荤了么,里头那女的虽然不嫩,但还算过得去,随你怎么玩吧。” 老赵闻言大喜过望,眼睛骤然一亮,露出带着烟垢的黄牙,佝偻着身子,连连朝他鞠躬道谢。 * 谢猜意从来没有试过跟朋友发生争执是什么滋味。 事实上,在她的认知之中,她也并没有什么好朋友。 所以,吕岚不见的时候,谢猜意还以为她有事跑去忙活了,没有太放心上。 虽然往常吕岚会跟自己提一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她觉得对方还在跟自己置气,不说一声就离开也是正常的事情。 谢猜意去跟踪傅悦了。 傅悦身上的妖气若有若无,非常特别,她闻不出来是哪路妖孽。 而且,这年仅十六岁的少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警觉。 有那么两三次,她走着走着,便突然回头张望,好像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一样,要不是谢猜意躲得快,很有可能就直接暴露在对方眼皮子底下了。 另外,谢猜意也撞上过几次自家老弟跟傅悦同行的情况,她发觉,有谢怀思在的时候,跟谢怀思不在的时候,傅悦的神态与肢体语言简直判若两人。 没有谢怀思陪在身边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冷,原本就空洞的大眼睛显得更为无神,她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外面,又仿佛对一切都充满了敌意,周围的车水马龙、行人往来,统统被隔绝在她的躯壳之外。 谢猜意知道自己表情也很少,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容易接近,但不像是傅悦这个样子。她再怎么说还是有喜怒哀乐的,而傅悦,好像没有。 有好几次她都想直接走上去,拦下傅悦,开门见山地问她是什么身份,跟春暖的院长傅丙君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接近谢怀思是不是别有目的。 但她最终还是放弃这种做法,她肯问,傅悦未必肯回答,再说了,万一傅悦小时候真的也经历过婷婷现在遭受的种种,她也怕自己的做法会残忍地揭开对方说不定已经结了痂的伤疤,给予这个孩子二次伤害。 最重要的是她怕谢怀思会生气难过,这个处于叛逆期尾巴的少年虽然跟父母的关系不大好,但与她这个当姐姐的感情倒也不错,她要是拿出家长的架势来,给他施加太多压力,就相当于是直接站在了他的敌对阵营里了。 谢怀思上次答应了让她调查傅悦,然而,他后来从来就没有找她问过调查的情况或者结果,很显然,他并不在意。 思及此,谢猜意摇了摇头,唉,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少年啊。 到了晚上九点多,吕岚还是没有回宿舍。 谢猜意问了罗道静和顾明烟,可那两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不由得有些担心了,便给吕岚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听到那句冷冰刻板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的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望向了吕岚桌面上的手提电脑。 吕岚事情繁多,所以电脑和手机都经常保持着开机的状态,她信任宿舍里的同学,电脑就没有设置密码,基本上是在待机黑屏,挪动一下鼠标就可以打开。 谢猜意想起了傍晚和入夜以后,先后听见的那两声“叮咚”的动静。 如果她没记错,吕岚的电子邮箱在收到邮件的时候,就会发出这样的提示音。 鬼使神差的,她坐在了吕岚桌前。 老实说,谢猜意是有些犹豫的,她这样做,相当于侵犯他人隐私,如果不是宵猎职责相关的事情,她很少窥探别人的秘密,而她本身也并不在乎。 可现在,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催促着她,去看看吕岚的电脑。 她咬了咬牙,握住鼠标动了动,很快,电脑屏幕就亮了起来。 吕岚电子邮箱的界面,直接呈现在了她眼前。 谢猜意眯了眯眸子,未读邮件十二封,新收邮件两封,没有主题。 她没有再多做无谓的心理挣扎,飞快地点击了进去,于是,她看见了吕岚在春暖孤儿院录下的那两段视频。 看完一切,谢猜意忍不住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心里百味杂陈又无比焦灼。 收到视频的时间,一个显示为17:34,一个是18:52,如果半路上没有出什么意外,吕岚现在早就该回到宿舍来了。 她知道,大事不妙了。 谢猜意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拿过赤链伞,拔足狂奔。 离开时她不小心把门甩得很用力,罗道静被她闹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探出头来,嘀咕道,“这么晚了还出去呀” “有什么急事吧。”顾明烟敷着面膜,含糊不清地说道。 吊死鬼站在吕岚的电脑前,她紧紧握着自己的舌头,一脸复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春暖(9) 孤儿院里一片死寂, 连蛩声也听不见丝毫。 仰起头, 能瞧见夜空中是有丝丝月华流转的, 可踏进了这片土地,所有的光源都变得微乎其微, 包括孤儿院走廊上的壁灯, 也是暗弱地闪烁着。 谢猜意刚落脚就立刻开了天眼, 然而, 她没有找到吕岚。 难道她被带走了?可谢猜意的直觉告诉她, 吕岚就在这里, 就在某个角落里, 等着自己。 她望向了四楼的院长办公室。 很快, 谢猜意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了傅丙君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她可以暗中视物,便没有开灯,四处翻找了起来,还去转动书柜后面的花瓶,想看看这里是不是藏了密室, 但结果令她失望。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掠过了傅丙君的办公桌,不由得一顿。 台面上摆着一张装裱好了的相片, 相框是深色的实木, 看起来很有质感。 照片上, 傅丙君搂着傅悦的肩膀, 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而傅悦则笑出了八颗牙齿,连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等等——不,不对。 谢猜意又凑上前去,让自己瞧得更清楚。 傅悦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并没有半点愉快的情绪。 果然,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会是父女么?可是,傅悦明明是个孤儿,十一岁的时候才被人给收养了 她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说,从春暖收养她的正是傅丙君,他还给她改了姓? 正想到这里,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交谈声,听上去是两个男人。 如果是身怀异术者,她开着天眼,对方很快就能感知到。 谢猜意不得已收起了天眼,迅速地闪身躲进了书柜后面,同时将自己的呼吸频率降到最低。 外面的人推门而入,也没有开灯,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很明显,电灯对这两人来讲只是摆设,也就是说,他们也都能暗中视物。 谢猜意轻轻地探出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傅丙君的正面,而另外一个男人,只能看见背影。 她总觉得,那个身影轮廓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喝点什么,茶,还是酒?”傅丙君问得颇为客气。 “到你这儿来,自然是要讨一杯君山银针的。”他对面的男人说道。 他一开口,谢猜意浑身都僵住了,好像寒冬腊月里被人用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似的,她用了极大的气力才迫使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听那男人的声音,他分明是胡西彦。 她想起日月湖的莲花边,他蒙住她的眼睛,还有他对她说的那些话,此刻感到了莫大的讽刺。 有一种被背叛的失望、愤怒和苍凉在她心间涌动,并且迅速地充盈了起来,这种令人窒息的情绪阻塞了她的喉咙,让她像是被谁掐着脖子一样难受。 他是这里的恩客?还是傅丙君的合作者,春暖的利益他也能分一杯羹? 她信任胡西彦,她好不容易才选择了信任胡西彦。 结果居然是这个样子。 那边厢还在交谈,伴随着傅丙君冲泡茶叶的水声细流,听上去做得一套一套的,颇为讲究。 “既然来了,不如挑一个?”傅丙君笑着道,“有几个妮子被调.教得不错,当然,你要是喜欢男孩儿,也有的是好货色。” “不要打趣我了,你晓得,我不好这口儿。”胡西彦嗤笑一声,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哎,你家那个,你当年特别迷恋的,叫什么来着” “小悦,如今名字叫做傅悦。”傅丙君言语间很是得意,“你瞧,如今这年代是不冠夫姓了,可她终究还不是跟着我姓?” 说着,他将茶水斟到一枚玉色瓷杯中,双手递给对方。 茶烟袅袅,胡西彦道:“她也快成年了吧。” “还有两岁。”傅丙君轻轻叹了一口气,“按往常来说,过了十六的女孩我碰都不想碰,可对她约莫是有感情了吧。” 他当年对傅悦真是喜欢得紧,要不然也不会把她收养回家。 “她倒是辛苦,给你又当女儿又当老婆的。”胡西彦调侃道。 这样的话也能随意地说出口,谢猜意心里一阵反胃。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应该说,原来真正的他是这个样子? “辛苦什么,我宠着她还来不及。”傅丙君佯怒,而后轻哼一声,半真半假地说道,“她要是敢在外头勾搭男生,可得藏好点,要让我给发现了,我先把那男的给废了,再打断她的腿。” 胡西彦呷了一口茶,砸了砸嘴,却没接他的话茬。 他勾了勾嘴角,突然扬声说道,“那位不知姓名的朋友,藏得够久了吧,何不干脆出来坐坐,跟我们一起饮杯茶?” 谢猜意本以为自己会很意外,可她发现自己并不吃惊,只有一瞬间的骇然,但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是啊,以胡西彦的修为,应该早就发现这里不止他跟傅丙君了吧。 她挪动双腿,慢慢地走了出来。 胡西彦看清她的脸,忍不住抬了抬眉毛,过了片刻,微微一笑:“原来是你呀,猜意。” 谢猜意的手一下子捏紧了赤链伞的伞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解释。”她言简意赅地说道,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说法。 “解释什么?”对方把脑袋一歪,一脸听不懂她在讲什么的样子。 谢猜意从来没觉得自己耐性这么好,一字一顿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胡西彦举了举手里的杯子,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喝茶啊。” 谢猜意抄起赤链伞就往他脑袋上砸了过去。 胡西彦轻而易举地躲了开来,还不忘把茶杯往桌面上轻轻一放。 “吕岚在哪?”她一脚踢开厚实的皮沙发。 “我怎么知道。”他耸了耸肩膀。 “啧啧啧,”傅丙君赶忙把自己的宝贝紫砂壶从一片混乱中舀出来,“我把场地让给你们,慢慢聊啊。” 说完,他便立马闪身到了角落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谢猜意现在满腔怒火亟待发泄,也不说话了,对着胡西彦上手就是猛揍。 奇怪的是,按照她往常的经验,以他的修为,应该不出二十招她就需要寻个空隙喘口气,还要注意不能让对方碰到身体,不然很容易便会被制住。 但眼下,两人竟然一来一往地过了很多招,弄得周围一片狼藉。 她怀疑胡西彦是在让着自己,脑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个荒诞不经的想法——是不是胡西彦也正在调查这座孤儿院的事情,所以故意玩了一出无间道? 思绪流转间,她下手便不由得迟疑了几分,胡西彦找到个破绽,矮下身一个扫腿,扯住她的手腕就把她压在了沙发上,赤链伞也甩在了地上。 她登时大力地挣扎了起来,屈起膝去踢他的下半身。 胡西彦用膝盖把她的腿顶了回去,一下子笑了开来,语气亲昵地问道,“猜意,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哪?” 谢猜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 他放任自己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又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嗅了嗅她的发丝,“真香呢。” 她咬了咬牙,除了最初见面的一两次,她何曾见过他如此轻浮的模样。 虽然他对她时不时有言语上的调戏,可真正动手动脚那一回,想来也是为了取出她腿上血肉里藏的寒铁短刃吧他现在这样,又是打算做什么? 难道是他终于忍不下去,不想再陪她玩什么假装温情的鬼游戏了? “我想我也是时候该走了,”傅丙君见到眼前的状况,识趣地说道,“原来你好这一口,玩得愉快呀。” 话音未落,他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胡西彦的手已经从她下面的衣摆探进了进去,抚摸着她腰间滑腻的肌肤,嘴里还不忘评价道,“嗯,手感不错。” 谢猜意皱眉,论体力,她自然是敌不过胡西彦这么个手长脚长的大老爷们儿,但要是论术法,说不定她还可以拼上一拼。 不管怎么样,她是绝不可能就这样让对方为所欲为的。 她凝神聚气,心中默念咒决,指尖轻轻一捻,燃起了一团青紫色的火焰,而后手指微动,那团火焰便往胡西彦身上扑过去。 胡西彦注意到她的动作,迅速抬起上半身躲了过去,他得意洋洋地一笑,正要开口,冷不防后颈上挨了重重一个手刀,还来不及反应,肚子上又挨了一拳,他只好借着力从沙发上翻了下来,站定在地上。 胡西彦扫了一眼来人,将对方的模样记下,冷哼一声,不再恋战,一下子从谢猜意的眼前消失了。 谢猜意根本无心顾及他,视线像是粘在了来人身上一般,过了会儿,又颇为狼狈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坐了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苍梧。” 许久未曾见面的男人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子蹲了下来,眼中带着关切:“你还好吧,小意?” “没事。”她轻轻摇了摇头,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衫,“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她的问题,苍梧避而不谈,“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什么?” “她应该在地下室,那里被术法蔽住了。” 谢猜意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腾地站起身来,也顾不上追问故人为何会重返此地了,急匆匆地催促道,“我们快走。” 如果吕岚出了什么事如果吕岚出了什么事 她一定放火烧了这家孤儿院,把傅丙君的头颅拧下来。 还有胡西彦,她也一样不会放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春暖(10) 守脉人到了驻地之后, 通常会配备有一个副手。 副手, 一般是被驯服之后归顺于阴阳世家的妖魔鬼怪, 守脉人可以在明,也可以在暗, 副手却只能永远藏身于暗处, 不能将行踪暴露在普通人眼前, 甚至不允许跟普通人进行任何接触。 他们虽然长期驻守在龙脉之处, 但自由度颇高。 像是阴阳司徒家的长女司徒善, 她在希拉穆仁草原当守脉人的时候, 副手是一个半妖, 叫做明寒, 身上流着狼妖的血,已经跟过两任守脉人。后来,司徒善因为犯了事儿被调到桂林,他也跟着去了。 谢猜意刚到凰城的时候,也有过一个副手,就是苍梧。 苍梧是妖,原形为一只白色的海东青, 也就是矛隼。 谢猜意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只晓得他在凰城已经待了很多年。 苍梧给她引路,偶尔会指着某棵参天大树告诉她, 这是他种下的。 他带她去逛英军入侵时留下的租界遗址, 也会提起当年自己坐在里头的情景, 而后笑话英国人泡的红茶加了奶有多么难喝。 那男人高大沉稳, 对她耐心而关切,亦师亦友,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虽然谢猜意后来非常不想承认,但她的情窦初开,的的确确是因为苍梧。 阴阳世家中,守脉人跟副手相恋,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情,只是人妖殊途,通常不会有好结局,所以有些家族会明令禁止这种事情发生。 谢家没有这种禁令,因为,借用谢怀思的一句吐槽来讲,谢家大部分人对待身外事的态度就是——你爱咋咋地,反正后果你自己担着。 所以,她曾经对苍梧抱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期望。 结果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暗示几句,苍梧就离开了凰城,连个招呼都跟她没打,只给她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潇洒地写了龙飞凤舞的九个草书大字——“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那时候她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少女的心噼里啪啦稀碎了一地。 苍梧走的时候什么都没交代,现在他回来了,就像当初突然消失一样,又突然地重新出现了,半个字不提自己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回来。 谢猜意偷偷扫了一眼他的侧脸,心底暗叹了一口气。 到了春暖孤儿院的地下室门口,谢猜意发现这里果然罩了一层结界,不难破开,但是可以挡住天眼的扫视。 苍梧竖起手指,由下往上凌空一划,结界当即碎裂。 与此同时,谢猜意一脚踢开了地下室的门,门撞在墙上,发出“嘭”的巨响。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他们两个还是配合得那么好,仿佛中间那些分别的时光不曾存在过,而他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一样。 如果从前不是因为这种默契,想来她也不会对他动心吧。 定了定神,她望向屋内,视线定格在地上的某一处,不由得浑身一僵,很快,她的牙齿格格作响了起来。 半秃了头的老男人听见巨大的动静,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他油腻腻的衬衫还没有扣上扣子,从敞开的缝隙里可以瞥见肚子上一圈一圈的赘肉。 他一脸无措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还在暗中惋惜自己被破坏了的好事。 “你们是谁?!”他虚张声势地大声质问道。 谢猜意没有回答,目光艰难地往下滑,看向了吕岚。 她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仰面看着黑魆魆的天花板,眼神里一片空洞。 她下半身几乎是光裸着,裤子被褪到了膝盖以下,上半身的夏衫被扯得破破烂烂,腰间的皮肤上有几个显眼的红手指印,手臂上还有许多擦伤,看得出,她曾经剧烈地挣扎过。 但现在,她就像是进入了应激状态的猫头鹰,瞪大眼睛,一动不敢动。 苍梧比谢猜意反应快得多,立刻垂下眼帘背过了身子,同时飞快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丢给了谢猜意,低声道,“给她披上。” 谢猜意一只手接住外套,另一只手提起赤链伞,朝着眼前的男人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老赵被打得嗷嗷直叫,拼命往角落里躲去。 但谢猜意没有多揍他几下以此泄愤,她咬着下唇,把赤链伞丢在一边,抖开苍梧宽大的外套,蹲在吕岚身边,把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她不敢叫她的名字。 吕岚像是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了出来,发红的鼻头抽动了一下,吸了吸鼻涕,喉头也跟着动了动。 谢猜意以为她要说话,连忙把身体凑得更近了一些。 可她等了好久,久到她以为对方并不打算开口的时候,吕岚才终于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到了你的视频。”谢猜意回答道,“对不起,擅自动了你电脑。” 吕岚低低地笑了一下,声音比哭还难听,“说什么傻话我该谢谢你。”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从眼尾一路滑进鬓发里。 谢猜意鼻头一酸,喃喃地道歉,“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有”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嗓音嘶哑,“他没有” 那个恶心的男人年纪太老了,没能硬得起来,但他依旧不肯放过她,把她几乎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还用那软趴趴的家伙抵着她蹭来蹭去。 为什么是她?她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是她?她究竟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孽,上苍将这样的酷刑加诸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她往后要用多少年月,多少力量,才能从今天所经历的黑暗里面走出来。 是不是直到死亡,她都要背负着这个噩梦。 谢猜意不太明白吕岚话里的意思,只是看见她眼里扭曲而痛苦的光晕,为了让她不再陷于自身的所思所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便赶紧把春暖的事情告诉了吕岚,“你听我说,这里对待孤儿不是普通的虐待。” “什么?”吕岚缓缓地挪动眼珠看向她。 “他们,他们一直在调.教和训练这里的孤儿,让孩子们给”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说道,“给那些恋童癖和慕残者提供特殊服务。” 吕岚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谢猜意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你很勇敢,你很了不起,真的,吕岚,你所做的一切可以帮到这里的孩子。” 对方却还沉浸在事实真相带来的巨大惊骇和打击之中。 她做过很多种推测,怎么也没想到,背后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半晌,她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眼泪,放声大哭了起来,她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抽噎着掐住谢猜意的手背,“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猜意你告诉我,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她哑着嗓子,只觉得浑身发冷。 谢猜意心里百味杂陈,摇了摇头,垂下眼帘。 是啊,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等吕岚的哭泣渐渐平息下去,谢猜意弯下腰,“那些人会有报应的,我向你保证。”她半扶半抱地把对方近乎脱力的身子托了起来,“吕岚,我们回去。” “好。” “这个家伙,要怎么处理?”苍梧指了指角落里抱着头浑身发抖的老赵,问谢猜意。 从头到尾,他目不斜视,没有看过一眼吕岚。 谢猜意想了想,低头问吕岚,“你想怎么处置他?”顿了下,她补充道,“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想。” 这个决定权,应该交到受害者的手中。 吕岚微微颤了颤,没有多想,回答道,“我不想再见到他。” 谢猜意抬起脸,看向苍梧,轻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苍梧有些愕然,“小意,你确定?” “有什么事情,我担着。”她冷冷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春暖(11) 安顿好了吕岚, 看着她合上眼睛, 慢慢地陷入梦境, 谢猜意抬起手,调暗了宾馆的床头灯, 而后离开房间, 来到了走廊上。 苍梧留在孤儿院那边善后了, 估计过一会儿才能到。 不过, 老实说, 谢猜意也不是很确定他今晚究竟还会不会出现。 毕竟是个来去如风的男人, 她这么想着, 带着点儿讽刺抽了抽嘴角。 她扫了一眼手表,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十点出头。 犹豫了一下,谢猜意还是决定跟谢怀思摊牌,看看他的反应。 拿出手机,她拨通自家弟弟的号码,响了没两下,被挂断了。 什么情况这是?她拧起了眉头。 再打一遍,很快又被挂了。 她有些不耐烦, 又有隐隐的担忧,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办公室里偷听时,听见傅丙君说的——如果他发现傅悦跟别人在一起, 他就废了那男的, 再打断傅悦的腿。 谢怀思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事不过三, 谢猜意决定, 她最后打一次他的电话,如果他还是不接,她就到他宿舍去里去瞧瞧,要是宿舍里没人,她就直接杀到傅丙君家里去。 她跟踪过傅悦,知道她家在靠近城郊的一栋三层半独立小别墅,只是还没有进去探查过情况。傅丙君一定是跟她生活在一起的。 万幸,这一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那边传来谢怀思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喂?老姐你干嘛呢,夺命连环call啊。” “你在做什么?”谢猜意问。 “我我在上晚自习啊。”他回答道,“现在躲在厕所里给你回电话呢。” 她有些疑心,“十点多了还上晚自习?” “你都不知道现在的高中有多丧心病狂!”他瘪了瘪嘴,抱怨道,“再说,这不是月考快到了么。” 谢猜意切入正题,“我有事跟你讲,你出来。” 那边顿了顿,不知道咕哝了几句什么,才对她说道,“都说了我在上晚自习,学校大门都关了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谢怀思你没毛病吧,你是什么时候成了非要上晚自习的主儿?还有,那门能拦得住你?” 不对劲,谢怀思那边八成有什么猫腻。 “你就在电话里说吧,老姐,”他坚持,“难得我想好好学习,给咱老谢家长长脸儿,你怎么这么不配合呢!” 谢猜意:“” 行吧,倒成了她不通情理了。 “好,那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说。 谢怀思往后一靠,装腔作势地问,“good news or bad news?” “小学英语就别拿出来秀了。”谢猜意挑了挑眉毛。 眼下姐弟俩之间的气氛轻松自在,可一想到她即将要告诉谢怀思的事情,她的心脏又重重地往下一坠,嘴角的弧度也慢慢拉了下来。 “谢怀思,我要跟你讲的事情,跟傅悦有关。”她说得不快,确保自己的一字一句对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也知道,她在春暖孤儿院待过。” “so what?”谢怀思还在那里笑嘻嘻地拽英文。 于是,谢猜意把孤儿院里那些肮脏的勾当,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她的话音落下以后,对面良久没有传来回应,如果不是能听见谢怀思细微的呼吸声,她几乎要怀疑他已经挂电话了。 “谢怀思?”她轻轻叫了他一声。 谢猜意现在有点慌,开始后悔自己就这么硬梆梆地把真相砸到了他脸上,也没有考虑过他是不是能承受得住。 他毕竟才十六岁。 她揉了揉额角,乱七八糟地想:不管谢怀思对傅悦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一般的男孩子也很难接受自己的小女神其实从小到大都在被人性侵吧,而且还跟自己的养父这已经可以说是乱.伦了。 所以,谢怀思要怎么做呢?他会觉得自己的幻梦碎裂了,还是在这种落差中将喜欢翻转为厌恶,以后离傅悦远远的? 这原本就是谢猜意把真相告诉他之前所希望获得的结果,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一种预感,如果谢怀思真的如此,她会觉得很失望。 手机上显示通话时间过去了一分钟,这沉默无声的一分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最后谢怀思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还没等谢猜意回答,他又颤着嗓子说,“你不应该告诉我的。” “你这是在怪我吗,怀思?”她忍不住问道。 不去诘责真相,反而怪罪说出真相的人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谢怀思又是半晌没说话。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对面突然挂了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她愣怔了许久。 谢猜意走到走廊的窗户边,脚步叩在刷了原木色漆的地板上,近乎无声无息。 她仰起头,微微仰头,看向流云蔽月的夜空。 这片温柔的夜色下,掩盖了多少锐利的罪恶,还有破碎的灵魂。 * 谢怀思攥紧了手机,在屏幕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纹印记。 背后传来“呲啦”一声,傅悦拉开阳台的门,“怎么讲了这么久的电话?” 他脊背一僵,不敢回过头去看她的眼睛,答非所问道:“讲完了。” “那快进来,题目还没解释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喝饮料吗,可乐还是橙汁,我去楼下给你拿。” “可乐吧。”他说。 傅悦是走读生,不住在学校宿舍,据说是父亲不同意。 今天傍晚放学的时候,谢怀思背着书包,跟在傅悦身后死缠烂打,絮絮叨叨地念着月考快到了,他有好多题目不懂,想去她家,俩人一块儿做下模拟卷,让她这个三好学生辅导辅导他。 其实他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私心的,两人交往有一段时间了,他只跟傅悦拉过小手,偶尔抱上一抱,所以他就暗搓搓地打着小算盘,想制造一个彼此单独相处的契机,他跟她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傅悦犹豫许久,想起傅丙君说他今晚有事不回来,终究还是答应了谢怀思。 谢怀思刚做完英语,谢猜意电话就来了。 他享受着他跟女朋友之间静谧宁和的空气,毫不给面子地按了两次挂断。 没想到他姐这么锲而不舍,他唯有站起来接了电话。 结果,他听见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 谢怀思心乱如麻,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书桌旁坐下。 傅悦拿着两瓶罐装可乐推门而入,见到他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问,“怀思,你不舒服吗?你脸色有些难看。” “哦,是吗?我感觉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刚刚在阳台上吹了风。” 他看着她白净的脸庞,脑中一句句地回荡着谢猜意先前对自己说的话。 ——“孤儿院里的孩子都被迫接待客人,傅悦应该不能例外。” ——“她的养父就是院长,收养她,是为了泄欲。” 傅悦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学校了,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吧。”顿了下,她又说,“不过先把我削的水果吃了。” 谢怀思:“啊?” 她眨了眨眼睛,“在楼下厨房,我去端上来。” 说完,傅悦从楼梯上噔噔噔地跑到了一楼,刚端起果盘,便听见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哐啷声,伴随着再熟悉不过的男声。 她顿时僵立在原地,手抑制不住地发颤,玻璃果盘一下子掉在地上,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傅丙君正在跟人通话,听见动静,连皮鞋也没脱,匆匆忙忙地走进了厨房,皱着眉头,“没事吧?” 她艰难地摇了摇头,蹲下去,想要收拾一地的狼藉。 傅丙君连忙止住了她的动作,“哎,你别动,当心弄伤了手,等下我来。” 说完,他又继续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笑道,“不听话?不听话你就给他灌迷.幻药啊,就在他口袋里备着呢,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还要我教啊,兄弟?”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回应些什么,她看着地面,脑袋一阵眩晕,血液飞快地冲上头顶,让她的额角一阵阵发胀。 那些在孤儿院里买.春的,暗语叫做“吃堂食”,如果是带到外边酒店或者顾客家里,就叫做“送外卖”。 很显然,跟傅丙君通话的是个叫了“外卖”的男人。 至于迷.幻药很久以前,她也被喂过,不止一次。 傅悦撑着发软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不行,她要想办法,让谢怀思偷偷离开,绕过傅丙君的视线。 决不能让这个恶魔发现他。 让谢怀思从窗户外面顺着水管爬下去,再翻过围墙离开,这个法子应该可行吧?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她正飞速地盘算着,一步一步地朝楼梯走去,便听见背后的傅丙君挂了电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的身后,用力地把她圈进怀里,牢牢地箍着她纤瘦的腰肢,然后咬了咬她的耳垂。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问道,“楼上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春暖(12) “是”傅悦声音平稳, “是我同学。” “哦?”傅丙君捏了捏她的脸, 笑道, “男的女的?”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幸好从傅丙君的角度看不见。 就在她想着怎么样摆脱他的时候, 楼上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我听到有什么东西打碎了, 你还好吧?” 谢怀思一边说话一边沿着楼梯往下走, 就在话刚说完的那一秒, 他的眼睛对上了傅丙君的眼睛。 他的脚步登时顿在了原地。 傅悦赶紧一下子用力挣脱了背后男人的桎梏。 “哦, 男生。”傅丙君深深地看了一眼傅悦, 玩味的语气中潜伏着危险的气息, “小悦,他跟你什么关系?” “同学。”傅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月考快到了,他非要缠着我教他做作业。”说完,她迅速扫了一眼傅丙君,看他没什么反应,又转过头用不耐烦的语气对谢怀思道, “好了,现在题目也讲完了,你快点回学校吧。” 如果放在正常情况下, 面对女朋友的爸爸, 谢怀思肯定就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 顺杆子往下爬, 收拾东西立马走人了。 可偏偏,他刚才就从自家老姐口中得知了傅悦和傅丙君的真实关系。 谢怀思抬起眼,他看向傅丙君的眼神,几乎是带着恨意的。 他也不转身上楼拿书包,一步一步往下走,站定在两人面前,舌头舔了舔牙槽,突然满不在乎地笑了,“好啊,要走一起走啊。” 说着,他就去拉傅悦的手。 “你疯了?”傅悦看着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谢怀思皱着眉,看向她,“留在这里干嘛,等着被他欺负吗?” 傅悦浑身一僵,往后退了半步,死死地盯着他。 “对,我都知道了。”谢怀思用力把她扯到自己这边来,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他向前一步,把傅悦挡在身后,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少年的身体还有些单薄,如同青松一般挺立着。 他微微扬起下巴,对傅丙君说道,“你也休想再碰她一根手指头。” “有意思。”傅丙君闻言,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眸里却结满了寒冰,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他看了一眼两人紧紧相牵的手,心头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腾腾地从胸膛里蹿了起来,烧得他两眼发红,犹如见了猎物的饥饿鬣狗。 下一秒,他就举起了厚实的手掌,五指并拢呈手刀状,狠狠地往谢怀思的脖子上砍了过去。 谢怀思松开手,猛地把傅悦推到旁边安全的地方去,然后才侧开脑袋,险险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同时一个扫腿,手臂横打。 傅悦没想到谢怀思居然也是练过的,说真的平时一点都看不出来。 傅丙君也很意外,笑了笑,“深藏不露啊,小子。” 而事实上,谢怀思现在很紧张,对手虽然有些微发福,但身材高大,又正值壮年,这就是对方最大的优势,再加上拳脚功夫也不赖,他不一定打得过。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无奈地暗道,可惜满脑子的咒术,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 傅丙君不再轻敌,认真地招呼起了眼前这个“情敌”,他出手狠辣,刚开始谢怀思还避让得过去,也能插空还手,但终究还是慢慢地落了下风。 正在他气喘吁吁地应付着傅丙君的时候,别墅大门突然轰的一下,整扇砸到了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激起无数灰尘。 门外已经是月上中天,谢猜意提着赤链伞,站在一地的白亮月光下。 谢怀思愣了一下,惊喜地叫道:“姐!” 傅丙君大感意外,没想到这女的竟然能从那老狐狸的手下逃出来,而且看上还去毫发无损难道说,连狐狸也斗不过她? 他自然知道她是凰城的宵猎,只是没料到,区区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傅丙君眯了眯眼睛,不怀好意地看向谢怀思。 刚才这小子叫她什么来着?姐? 要是弟弟死在面前,她应该会发疯吧。真想看看那个景象呢。 他低声一笑,谢猜意便看见他身上的皮肤开始诡异地波动起来,整个人像是液体一样,然后迅速朝着谢怀思的方向流动了过去,伴随着沙沙的细微响声。 她大叫一声:“谢怀思,躲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就跟大漠里的流沙一般,从谢怀思的鼻腔和嘴巴里一刻不停地灌了进去,而他身上穿的衣服就这样散落了一地。 谢怀思只觉得身体瞬间发热,血管里好像有蛇在流窜着,难受得不行。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吹胀了的气球,眼球死命地往外突,被压迫几乎要爆裂一般,鼻腔被堵塞着,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大张开来,舌头像是被挤了出去似的,却呼吸不到半点空气,是溺水般的窒息。 傅悦抬手捂住了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先前不晓得傅丙君竟然是这样一个怪物。 她只记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陪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时,总是能很快找到她,如果她偷偷从孤儿院里逃走,不用半小时他就可以站在她面前,把她拎回去。还有一次,她手指被割破了,他轻轻一拂,那道血痕便收了口。 原来原来,他压根不是人。 谢猜意看着弟弟痛苦万分的模样,也来不及思索这到底是什么鬼妖怪了,一把扯过旁边呆若木鸡的傅悦,用手掐着她的脖子,对那边大声说道:“从他身体里滚出来,否则我杀了傅悦!” 只听谢怀思的嘴里发出了瓮声瓮气的说话声,傅丙君笃定地说道,“你是宵猎,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你不会杀无辜的人。” “呵,”谢猜意强忍心慌,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 她圈在傅悦脖颈的手愈发用力,甚至往上抬了抬,傅悦的脚不由自主地踮了起来,足尖擦着地板来回晃动。 谢猜意再次开口,“如果你杀了我弟弟,我就杀了傅悦给他陪葬。” “爸、爸”傅悦突然开口,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傅丙君,艰难地发出两个音节,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谢猜意微微怔了怔,这姑娘在配合自己。 她的手指就牢牢地贴在傅悦的动脉上,可以感受到她的脉搏很正常,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正常就成了某种异常。 她知道了——傅悦根本就一点都不畏惧死亡。 如果现在自己真的把她的脖子给拧断了,她可能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两句“爸”叫得傅丙君顿时不忍心了起来,与傅悦相处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回放着,他发觉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谢猜意继续施压,“我倒数三个数,三,二——” “一”字还没吐出口,傅丙君已经从谢怀思的身体里撤了出来。 谢怀思整个人就跟虚脱了一样,瘫倒在地上,嘴里嗬嗬地低声喘气。 谢猜意一把将傅悦甩到旁边,大步流星地迈到谢怀思身边。 还好她今晚怎么想怎么觉得老弟不对劲,赶到学校宿舍一看,他不在,又匆匆奔来这里,否则估计她想再见谢怀思一面,就得下冥府了。 傅丙君又化回了人形,见傅悦软着身子,马上就要重重地跌倒,赶忙从半空中跃了过去,牢牢接住了她,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他支起上半身,看着她,眼里写满关切,“小悦,你没事吧?” 傅悦盯着他,没有说话,他感觉腹部一凉,愣了愣,低头一看,只见他舔吻过无数次的那只柔软小手持着一把刀,冰凉的刀身已经全部没入了他的体内。 足见这个握着刀柄的少女恨意之深。 她甚至还恶意地转动了一下,让刀子在他血肉里搅动了几圈。 先前在厨房里打碎玻璃果盘的时候,她就偷偷地把水果刀藏进了衣袖里。 “为什么”傅丙君并不觉得疼痛,但他双目赤红,濒临崩溃,“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对我,已经有了感情” 傅悦眼中写满了讥讽:“谁会对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有感情。” 他低吼一声,猛力将傅悦挥开。 傅悦松开了手,身体被这股力量推着紧贴地板滑行了一段距离,然后重重地撞上了墙壁,她顿时感到口腔里有一股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 傅丙君站起来,浑身赤条条的,也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盯着她看。 傅悦眼睁睁地看着他抽出刀子丢在一边,腹部的伤口连一丝鲜血都看不见,飞快地愈合了,什么疤痕都没留下。 她觉得有些挫败。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几年而已,只是她自己觉得度日如年,日子难熬得要命,时间也就显得无比漫长。 那时候,她跟他睡在一起,每天晚上连做梦都想杀了身边这个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有一次,她真的就那样对准他的胸口用力扎了一刀,可他也跟现在一样,一点事儿都没有。 所以后来,她就一直觉得那是个梦。 再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她不能对傅丙君做什么,只能不停地催眠自己,因为,如果她还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骗自己那是爱情。 她骗自己,她爱他,她要学着享受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但实际上,这个办法并没有什么用。 她表面上像个正常人一样,甚至偶尔会去迎合、讨好傅丙君,对着他笑。 然而,她一天比一天想死,一天比一天更像行尸走肉。 上初中的时候,班里女生流行看言情,有个关系还算要好的同学借给她一本,还说特别好看,情节刺激,结局还感人。 她读了那本封面花里胡哨的。 故事里,男主角对女主角强取豪夺,把她囚禁在自己身边,当成一只金丝雀般养着,女主角想尽办法逃离,却发现自己其实是爱他的,最终回到了他身边。 她放下书的时候一阵眩晕,几乎要吐出来。 有什么好看?有什么刺激?有什么感人? 这是犯罪,这是折磨,如果经历过这一切,就会知道在这之中,根本没有可以被称为“爱情”的东西存在着。 傅悦记得,更久以前的傅丙君,不是这样的。 他很好,很和善,嘴角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对每个孩子都是真正的长辈般的关怀与疼爱。 她曾经拉着他的手指,仰起头认真地对他说——“将来,我也要像院长叔叔那样,给跟我一样的小孩大大的家!” 所以,当傅丙君在办公室里褪下她的裙子时,她的信仰,才会悉数崩塌。 傅悦知道自己其实是自私的。 她跟谢怀思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他,她只是想试一试,通过他,她能不能,获得渴望已久,渴望到令她近乎麻木的救赎? 可是,她却把他连累到了这个地步。 谢怀思的喜欢,她不值得。 傅悦胸膛里充塞着仇恨,手指在地面上狠狠一抓,几乎连指甲都要折断。 她猛地抬起眼,望向傅丙君,声音很轻,却很锋利。 “你怎么不去死?” “到底怎么样你才能死?” “为什么你还要活着?” 她一声一声地质问着,神态近乎癫狂,满脑子都是让他去死的想法,这强烈的欲望叫嚣着,冲撞着,拼命地寻找一个突破口。 闻言,傅丙君的瞳孔骤然一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春暖(13) 对于傅丙君而言, 眼前的傅悦是陌生的, 简直就是性情突变。 他还记得, 她早年的时候也总是喜欢反抗自己,像只暴躁的小兽, 充满了攻击性, 让他乐在其中, 后来她变得乖顺了, 也别有一番滋味。 不得不说, 她满足了他的征服欲。 但是, 直到这一刻, 他才发现, 傅悦并没有被自己征服,她把所有的恨意埋藏在了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就像是死火山里的岩浆一样,也许外人看不出来,但它没有一秒钟停止过翻涌咆哮。 他喜欢孩子,娇嫩,天真, 无邪,好像一口咬下去就会汁水四溢似的。 所有的孩子里面,他最喜欢的却是傅悦。 可此时,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仿佛淬了毒的利箭。 傅丙君恍然大悟, 所谓的感情, 只是他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而已。 傅悦长期以来的乖顺配合,给了他一个错觉,而他相信了那个错觉。 他心中又是悲,又是怒,突然间仰头长吼了一声,显露出了原形。 傅丙君的身体宛若是由粗粝的沙子组成的一般,透着肉眼可见的颗粒感,只是皮肤呈现灰白色,脸上没有五官,只有类似于眉眼鼻唇的起伏凹凸。 谢猜意见状,“噁”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反胃。 她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妖怪,对方身上几乎闻不到妖气的味道。 应该不会是个白开水精吧 她已经替谢怀思顺好了气息,他背靠着电视柜,低低地喘着,脑袋低垂,刘海滑下来,挡了大半张脸,还不够厚实的肩膀向下塌着,显得有些脆弱。 他伸手拉住谢猜意的手腕,声音虚弱,“姐,别让他伤害傅悦。”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她又是气,又是心疼。 她站起身来,回过头刚好看到傅丙君慢慢地朝着傅悦走了过去,傅悦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是丝毫无惧的样子,唯有心头的恨意一蓬蓬地迸射。 谢猜意足尖点地,一个助力,朝着傅丙君的后背跃过去,手中的赤链伞对准他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不成想,他的脑袋凹陷下去一个大坑,半天没有恢复原状。 傅丙君转过身,站定,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五官,谢猜意却可以感觉到他此刻有些呆滞。 他晃了晃自己的头颅,有细微的沙沙响,很快,他的脑袋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没有遭受过任何重击一样。 谢猜意不由得皱眉,这奇葩玩意儿还真是牛逼大发了,要是任何攻击都对他无效,他岂不是无人能敌? 可如果真的是这么强大的妖族,她又怎么会没听说过? 打蛇要打七寸,所以,一定有办法能够对付他,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谢猜意满脑子都是怎么干掉傅丙君,可他却无心恋战。 他指了指谢怀思,开口道“把你弟弟带走,傅悦留下,我们之间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谢猜意奇了,话语中带上了些许嘲讽,“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她要是真的按他说得那么做了,谢怀思估计要恨死她。再说了,他动了谢家的人,她哪有就这样随随便便放过他的道理? 傅丙君闻言,不说话了,突然整具身体就像一栋瞬间坍塌的大楼似的,从头垮到尾,地上顿时多了一大滩融化了的冰棍般的粘稠液体。 她想起先前他对谢怀思所作的一切,以为他要故技重施地对付自己,顿时后退了一步,警惕起来。 但这滩液体并没有流向她,而是迅速地流向了傅悦。 漫过了一半的距离之后,液体猛然涨了起来,像是一道不透明的水帘,又像是一道狂风激起的惊涛骇浪,看样子,是想将傅悦卷裹在里面。 谢猜意哪里能让他得逞。 她飞快地往斜上方跑去,同时摸出一张筑界符,夹在指缝间,低声念咒,寻了个间隙,迅速地甩了出去。 符箓在半空中燃烧起来,像是一抹流星划过,落在傅悦面前,瞬间筑起结界,将她包裹在里面,而那摊由傅丙君化作的液体一下子拍在了这道无形的墙壁面前,它慢慢滑落在地,聚集在一起,又化成了原来的人形。 傅丙君似乎终于决定不再留恋,匆匆地往大门外奔去,看样子是想逃跑。 其实谢猜意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开溜,他对她是知己知彼,她对他却还一无所知,按理说,两人对战,他的优势更强一些。 难不成是因为傅悦?这厮,还真看不出来是半个情种啊。 傅丙君刚到门口,一个男人便突然落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苍梧没看傅丙君,转头跟她打了声招呼:“小意。” 谢猜意点了点头,就看那边两人缠斗了起来,傅丙君的身形可以随意变化,很难对付,可苍梧居然也不落下风,她瞧着,总觉得他功夫比从前精进了不少。 这么一直耗下去,终究也不是个办法,她想。 谢猜意慢慢往那边靠近,她身上还有一道筑界符,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那两人打得眼花缭乱,好不容易瞧准了时机,她大喊一声:“后退!” 苍梧想也没有多想,更没有开口问一句,直接就按她所说的一个翻身往后跃去,傅丙君的手臂长长地甩着追袭而去,眼看着要碰到他的时候,却狠狠地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上。 仔细一看,眼前有一面莹莹的幽蓝光幕。 他还以为是谢猜意用救傅悦那一招,把自己的对手保护进了结界之中,正想开口嘲讽苍梧是个要靠女人护着的软蛋,却发现自己左侧“钦”的一声,又一道幽蓝光幕竖起了起来,他一慌,往右侧看,也是一样。 他转过身,背后也是如此。 傅丙君终于明白了,谢猜意这是要把自己困在结界里。 他抬眼看向上方,四壁的结界还没有聚集在一起拧结起来,他立刻提足了气,纵身朝上奋力一跃,可惜已经晚了。 他被裹在了这个结界里面。 谢猜意放下竖起在眼前的手指,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顺手擦去了额角的薄汗。 如果只是一道筑界符,像傅丙君这种身躯可以无限延展的妖怪,就算张开了结界,也很难立刻将他包围,只要有一点遗漏在外头,那这张符咒便是浪费了。 所以,她把筑界符撕成了四份,以傅丙君为中心,撒在了他的四方。 按照常见的说法,符箓撕了就没有用处了,其实并非如此,只是上头所承载的灵力会被分散开来而已,对于修为浅薄的人而言,自然就相当于几张碎裂的废纸了,但如果使用者具有比较深厚的修为,要把灵力再一次凝聚起来,不过是需要多花费些功夫而已。 傅丙君在结界里头不停地翻滚咆哮,不断地变化形态撞击着内壁,谢猜意赶紧凝神,确保结界固若金汤了才放下心来。 苍梧走到她身边,她没侧眼看他,开口问,“傅丙君,究竟是哪路妖孽?” “他根本不是傅丙君,”苍梧不咸不淡地说道,“真正的傅丙君已经死了。” 谢猜意:“嗯?怎么个情况?” “我调查过了,他是一种叫作‘无面’的妖怪,可以复刻别人的容貌身材,乃至脾性习惯,达到天衣无缝的地步。”苍梧说,“这一族数量稀少,又很擅长隐藏妖气,如果不是在极度放松的情况下,几乎不会有妖气释出,很多人没见过,所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是他杀了原来的傅丙君,取而代之?” “对,二十多年他被马家的除妖师一路追杀到这里,杀了傅丙君又用了他的身份,一躲就是这么多年。” 谢猜意沉默半晌,“如果不是他,春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苍梧点了点头,“的确。” “我听一个家伙说过,”谢猜意突然想起不久前黄蜀告诉自己的话,狐疑地看向苍梧,“说是有个谢家人也在春暖的生意里掺了一脚,你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苍梧转过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若是知道了,你又要做什么呢?” 谢猜意不说话了,对啊,就算晓得了是谁,她又能做什么呢?跟那个人对峙?与那个人为敌? 阴阳谢家内部向来都是不太平的,派系斗争也一直很严重,但如果是因为这么个原因大张旗鼓地宣战,那她会被笑话得很惨的。 当务之急,是解决了眼前的这个假傅丙君。 她指了指结界里的那玩意儿,面无表情,“怎么样能杀了他?” “物理攻击对他无效,”苍梧慢条斯理地说,“那自然是,用火烧了。” “哦,那你来处理吧,”谢猜意认真地交待道,“慢慢烧,用文火。” 他害了那么多的孩子,决不能便宜他,让他痛痛快快地死了。 苍梧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他一直都觉得,这小姑娘很有冷幽默的天赋。 谢猜意踱回了屋子里,看向傅悦,抬手凌空一划,解除了她身边的结界。 外头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光,通过玻璃窗映进来,整个客厅里光影跃动。 傅悦攀着窗沿,慢慢地站起身来,看向外面的庭院。 原本在火海中翻滚惨叫的无面妖,此刻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般,动作静止了片刻,突然慢慢又化作了傅丙君的模样,双手死死压在结界上,盯着这边。 一人一妖,就这么隔着一扇窗户,远远地对视着。 “他不是傅院长吧?”傅悦忽然轻声开口问。 谢猜意回答,“他不是。” 傅悦仿佛轻轻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问,“一切都结束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谢猜意笃定地说。 傅悦笑了笑,赤红的火光倒映在她黑水晶般的眼眸中,她的瞳孔里依稀有些可以被称之为“希望”的颜色在跳跃。 她欣赏着眼前的一切,好像那是一个什么盛大的庆典。 庆祝她的解脱,庆祝她的自由。 “你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他死了,你是唯一的继承人,我猜他的钱应该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而且,有什么事情,怀思和我都会帮你的。”谢猜意觉得自己真是难得说那么多话,大概是因为实在同情面前这个女孩的遭遇。 傅悦转头看向她,眼角弯了弯,“谢谢。” 谢怀思在后面不满地低声嚷嚷,“怎么没人搭理我啊。” 傅悦转过身去,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觉得很受用,抓住她的手,“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嗯,我会好起来的。”傅悦点了点头。 给她带来噩梦的魔鬼终于消失在世上,她怎么能不好起来呢? 一定会的,一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春暖(14) 夜凉如水, 霜白的月色铺在无人的空旷街道上, 游魂或是踽踽而行, 或是呆立原地。谢猜意和苍梧慢悠悠地走着,两人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彰显着这段分离的时间给彼此带去的隔阂。 “苍梧, ”谢猜意突然开口, “你还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你会突然回来?” 身边的男人脚步滞了一滞, 似乎在斟酌话语。 “不要骗我。”她补充道。 苍梧站定在原地, 上半身前倾, 稍稍凑近她, 嘴唇微动,低低地吐出四个模糊的音节。 一瞬间,风突然莫名其妙地大了起来,卷着暮春泥土潮湿的气息,还有突如其来的不祥气息,贴着地面骤然刮过。 谢猜意的瞳孔蓦地紧缩了一下,手臂上不可抑制地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知道, 那四个字,是古语的“古巫尸王”发音。 在神话时代的三皇五帝时期之后,第一个王朝夏朝建立之前, 中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漫长历史, 叫做“十万天劫时期”, 也就是古神沉睡的那段时间。 十万天劫是一个惨烈而禁忌的时期。因为年代实在太过遥远, 加上历朝历代都一直有意无意地去抹杀它遗留的痕迹,所以如今普通的世人基本上不知道历史上有这么个时期存在过。 只有阴阳世家的人,由于一向研究神异玄怪之事,掌握古籍资料众多,又通常身怀异术,知道的还算不少。 三皇五帝与十万天劫同属于上古时期,那时候,人类的几大部落自相残杀,但是古神们遭逢天劫,失去了神力,即将陷入沉睡,无力阻止一切的恶化。 在逐鹿野的一场战役中,罴族战败,四十万人被坑杀古巫尸王,就是从那死人坑中爬出来的,他手中还握着染血的阴阳录。 那时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是一盘散沙,无组织无纪律,喜欢单打独斗,同类相食的事情比比皆是,所以也不难对付,正是因为古巫尸王,它们才凝聚成了一个所向披靡的兵团,打算将所有的人杀光,把天下变成它们的乐土。 而所谓的阴阳录,于现在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是象征着天地阴阳乾坤之间的平衡与规律,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在近万年前,一切都还很原始,古神在定规矩的时候把天道条规悉数刻写在玉石板上,所以阴阳录才有了实体,如今的阴阳录就是由它逐渐演化而来。 后来,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人族几乎被赶尽杀绝,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实上,巫尸王的出现,根本就是人族自己导致的,他们再怎么痛哭哀嚎,乞求古神的垂怜,古神也无能为力。 女娲在阖眼之前留下了一句谶言,说巫尸王“人莫能屠”。 巫尸王非常得意,连身为人族之母的娲神都留下了这样的预言,说明人族杀不了他,而普通的地仙动不了他,至于妖魔,又尽在他麾下,他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但他还是死了,在阪泉野的战场上,被一名半妖女子一剑刺中胸膛,还被挖出了心脏,当场魂飞魄散,只余下一具肉身。 在当时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没想过世上竟然会有“半妖”这种生物,那时的妖魔对待人族就跟对待玩物一样,时常杀人取乐,剖心下酒。尤其是女人,往往被折磨至死,妖魔不会让她们留下自己的种。 因此,至今没有人知道那个半妖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哪本古籍记载她最终带着巫尸王的心脏去了哪里。她很神秘,甚至有传闻说她其实是娲神的化身。 谢家在因缘巧合下得到了古巫尸王的尸身这事儿,谢猜意是知道的。 谢老爷子和她父亲谢正永想要复活古巫尸王,让他醒来,通过操纵他,来掌控阴阳录,她也略知一二。这件事情连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谢凭,还有她姑母谢银萍都是雾里看花,知道得不真切,而她之所以晓得一些,是因为父亲十分看重她,想把她拱上家主的位置,便给她透露了一点口风。 老实说,她不觉得复活巫尸王这事儿能成,或者可以这么说,没有人认为古巫尸王真的会复活,那简直太荒谬了。甚至连谢正永自己都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按照谢老爷子的吩咐做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至于家主这个位置,她更是没有什么兴趣。 可苍梧却说,他回来是因为古巫尸王,难道是事情有什么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谢猜意在潜意识里不大希望谢家能成功。 她明白人对权力的那种极致渴望,可她总觉得那不会是一件好事,哪怕能给谢家带来一时的荣耀和风光,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谢猜意盯着苍梧看了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 “返魂香,拿到了。”苍梧微微颔首。 “怎么会,不是在叶家手里么?”她皱眉。 之前谢家眼看着就要拿到返魂香了,却被叶家的大少爷半路截了过去,谢正永当时被谢老爷子臭骂了一顿,回家后气得差点把茶几都给掀了。 虽说世上不止一块返魂香,但另一块流落在日本,几百年来都是踪迹难寻,还有一块,收藏在泰国王室,而泰国是个神奇的国度,老百姓们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信佛,其实拜的全是鬼,看他们的四面佛、古曼童,哪里是正统佛教里会有的玩意儿,所以,王室更是有高人护持,压根惹不得的。 “日本那块,找到了,”苍梧回答,“也抢到手了。” “哦,原来如此,”谢猜意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运气不错。” 可惜,就算集齐了复活古巫尸王需要的所有东西,事情也不一定就百分之百能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完美的契机是千载难逢的,再说其他阴阳世家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复活的概率小得可怜,她听过便罢了,依旧没有太放在心上。 比起虚无缥缈的古巫尸王,谢猜意更想把心思放在身边的东西上。 * 谢猜意撑着脑袋,看向旁边空荡荡的座位。 吕岚离开了,她申请休学一年,打算四处走走,散散心。她一直很向往台湾的风土人情,所以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垦丁,还说到了那里会给她寄明信片。 她先前拍下来的两段视频,交给了她的那位记者好友。新闻爆出来以后,引发了轩然大波,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了。傅丙君下落不明,成了全国通缉犯,除了那一晚在场的四个人,没有人知道其实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谢猜意明白,尽管那个猥琐的老男人没有得逞,但吕岚这一次是真的受了重大打击,否则学霸如她,怎么会选择中断学业。 可吕岚走之前,却拉着她的手,淡淡地笑了笑,说,“如果能帮到那些孩子,我就算是真的被也值得。真的,不亏。” 谢猜意当时就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姑娘? 吕岚被猥亵过的事情,只有她、苍梧,还有吕岚自己知道。 苍梧向来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她更是会为她永远保守秘密,毕竟关系到女孩子的清誉,吕岚虽然是受害者,可风言风语这种东西向来是越传越难听的,谁晓得传到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说法? 但吕岚还是告诉了家里人,她本来不愿意让父母担心,可实在忍不住了,也没办法自己一个人留在学校硬撑。父母是儿女永远的后盾,她需要亲情给她力量。再说休学的事情,她怎么也得给他们一个理由。 幸好父母都心疼极了她,她心里的悒郁也舒缓了许多。 谢猜意希望,再次见到吕岚的时候,她还能够是从前的模样。 这节课是胡西彦的课,谢猜意在做了不少心理建设之后才决定过来。自春暖一别,她再没有见过他。 正在忐忑之时,胡西彦握着书走了进门,嘴角含笑,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谢猜意睨着他,总觉得这人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来。 开始上课以后,胡西彦随意提了几个问题,抽查以前的知识点。 在往常,他每节课必定会点一次谢猜意,让她起来作答,所有的同学都已经摸出了这一个诡异的规律,不少人在背后偷偷议论,还打趣道谢猜意真是胡西彦的爱徒,只是没有当着谢猜意的面说出来过。 可今天,他看也没看她一眼,还指了指她旁边不远处的顾明烟起来。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下一句是什么?”他抄着手,放柔了语气问道。 顾明烟歪着脑袋想了想,一缕卷发从肩头滑落至胸前,“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谢猜意皱了皱眉,这一问一答间,她怎么听出了点调情的意味? 当然,顾明烟是无心,可她很确定,胡西彦是有意。 她心底冷笑一声,这算什么,终于决定转移目标了? 她偷偷抬眼打量顾明烟,容貌姣美,身材凹凸有致,心地也善良,要是她跟顾明烟站在一块儿,眼睛瞎了的男人才会选择她谢猜意。 接下去的课,她一句都没听进耳朵里,越想越心烦意乱,脑子里差点搅成了一团毛线,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教室。 很不爽,她很不爽。 却不知道怎么去发泄。 谢猜意正一脸不善地在楼梯走着,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她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回过头,脑中却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 那一晚在孤儿院见到胡西彦的时候,她表面上保持着冷静,实际上几乎被怒气冲昏了脑袋,直到此时,才猛然回忆起当时的一个细节来。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原来是你呀,猜意。” 不止如此,在后来的交谈中,他一直管她叫“猜意”。 以往,胡西彦很少这么亲昵地称呼她,他一般喜欢叫她“谢同学”。 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还是她多心了? 桑藿看她一脸走神的样子,忍不住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喂!” “是你?”谢猜意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他脸上,“找我做什么?” “请学姐你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不行吗?”桑藿把手搭在栏杆上,故作潇洒地用食指撩了撩刘海。 谢猜意奇了,“我们之间,有什么感情可供联络么?” “联络着联络着不就有了吗!”他大大咧咧地说,“真是的,学姐,不要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啊。” “找我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她转过身,自顾自地走着,“我喜欢开门见山。” 桑藿连忙跟了上去,“我们觉得我们可以互相学习。” “哦?”她有些意外,“这么有上进心啊。” “我教你傀儡术,你教我那些玄术,这样挺好的吧?” “术业有专攻,杂学不如不学。”谢猜意淡淡地说。 她语气虽然随意,却是很认真地在告诫他。 “什么呀”桑藿不满地说,“大人您没听过一句话么——‘你多学一样本事,就少说一句求人的话’,怎么样,是不是很励志?” 谢猜意懒得继续跟他掰扯,“那你找别人吧,我不是个好老师。”说完,便加快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桑藿在后面泄气地翻了个白眼。 谢猜意原本在考虑要不要传书回谢家,叫他们派些硬手过来,跟她一同围剿胡西彦,可刚到宿舍,她便发现自己桌子上已经停了一只小小的纸鹤,她一出现,它便扑棱着翅膀,悬在半空中。 她叹了一口气,抓住纸鹤,拆开来一看,上面只有六个蝇头小楷: “携血玉心,速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春暖(15) 世上有一种稀罕的异宝, 唤作“血石”, 嵌入已死之人的心脏部位, 可以使血管中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生肌活血。但是, 血石里面有块玉, 叫做血玉心, 要把它嵌入血石之中, 血石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血石一直在谢家手中, 为了保管妥当, 外壳与血玉心被分开放置。 而血玉心, 同时也被定为了谢家下一代家主的信物。原本这玩意儿是托给了长子谢凭的, 他遭逢意外后交给了危素,后来被老爷子的妹妹谢冬云夺取。几番辗转,几经周折,最后还是回到了谢凭手里。 不过,谢凭从玉龙雪山回来之后,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直接把血玉心交给了父亲谢正永。谢正永向来都盘算着让女儿谢猜意成为家主, 也没把事情上报给谢老爷子,直接就把血玉心交到了自家宝贝女儿手里。 当时,谢正永是这么说的, “像他这种囿于儿女情长的人, 我就知道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谢猜意记得自己笑了笑, 没说话。她到现在都不明白, 父亲对谢凭的敌意从何而来,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寤生子么? 她没有拒绝血玉心,是因为并不想像过年收红包那样推来推去,反正最后还是会被逼着收下,她懒得做那个样子,浪费气力。 但她也没有佩戴上那块谢家的宝贝石头,来了凰城以后,直接就把东西锁进了柜子里。 谢猜意想,家主之位,她从来没有要去争去抢,当不当都无所谓。如果这差事落在了她头上,她便坐那个位置,要是没有,她就留在凰城继续当她的宵猎,一切顺其自然。 收回思绪,她低头看向手里的沉香木匣。上头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尽是些灵芝仙草和麒麟瑞兽,栩栩如生。 轻轻打开,里头的墨色绒布上搁着一枚未曾雕琢的长方形玉石,还有些棱棱角角的,颜色是浓郁厚重的红色,红得近乎发黑。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胡西彦的眼眸。 露出原身的时候,他的眸子也是这样的暗红色,很漂亮,像是鸽血红的宝石。 谢猜意晃了晃脑袋,把他的脸从自己脑海里晃出去。 她忍不住猜测了起来,谢家叫她回去,是为了什么? 让她带上血玉心,又是为了什么? * 杭州,天气晴好,碧空如洗。 穿过重重的圆门,深深的庭院,曲折的回廊,还有繁花正盛的天井,引路的仆人停下了脚步,毕恭毕敬地替谢猜意拉开了门,弯下腰请她进去。 虽然道上常说“南毛北马,西谢东叶中司徒”,已经说惯了嘴,但现在就跟全国的人口迁徙的大趋势一样,大家都喜欢往经济更发达的地带跑,因此,五大阴阳世家的主家基本上安置在东部。 说是主家,其实也没个确定的地方,狡兔三窟,五个家族,个个儿要较真算起来,都不晓得有几百个窟。司徒家看顾的桂林龙脉附近,有谢家的据点,而谢家人管着的凰城,里头也住着叶家的人。 只能说,掌事人在哪儿,主家就在哪儿。 现在,谢猜意便站在谢家在杭州的一套宅子里。 她对这个地方不陌生,她童年的大部分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谢怀思也是如此。他们两姐弟,在这里度过了一段还算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谢猜意提起一口气,慢慢地踏了进去。 这房间极大,屋顶又高,四壁贴了深黄色的墙纸,如同常见旧符纸的颜色,顶上正中间亮着一盏灯光黯淡的电灯,映得整个房间就像一只酱黄的大水缸,里头灌满了许久没换的冷水。 里头有两个男人,正盘着腿,在榻上对坐饮茶。 茶几中间摆了一盘围棋,看上去,两人杀得正酣畅。 其中一位,是她的父亲,而另一位 谢猜意见状不由得吃了一小惊,她没想到,谢老爷子居然也在这里。 她垂下头,正要恭敬地开口,眼睛的余光里冷不防瞅见对面飞来了一个青花瓷杯,直直地砸在她的额头上,又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上。 里头还有些没喝完的龙井,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地往下滑。 她眸光闪了闪,仍是低垂着头,也没有抬起手去擦脸,便继续说出方才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声音淡淡的,“爷爷,父亲。” 那茶杯,是谢老爷子劳动贵手亲自砸过来的。 她就是有那个本事去躲开,脑袋也不能偏移半分。 谢正永瞧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可也知道现下不是开口帮腔的时机。 他赶忙倒了另一杯茶,摆在谢老爷子面前,“爸,您消消气” “晓得我为什么砸你吗?”谢老爷子问,半眯着眼睛,仿佛是在闭目养神,可谢猜意却分明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 “请爷爷明示。”她说。 他的双目骤然睁开,精光四溢,眼神无比锐利,“你仍是不知道错!” 谢猜意最讨厌这种“猜猜你错在哪里”的无聊游戏,于是没有说话。 谢正永“啪”地一声放下茶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棋盘上分布的黑子白子也跟着微微震颤了一下。 “你还记得,你在凰城的职责是什么吗?”他指着谢猜意的鼻子说,不等回答,继续道,“我问你,那孤儿院,是否在凰城辖域之内?那无面妖,可与龙脉有碍?你说。” 她咬了咬下唇,摇头,“没有。” “那你多什么事!” “但是孤儿院里那些孩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猜意觉得心寒,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倘若我不管,谁会去管?难道就放任那些孩子被” “反正轮不到你来管,”谢正永道,“更何况,那地方跟你三伯也——” 说到这儿,谢老爷子突然轻轻咳了咳,他顿时意识到眼下不该在谢猜意面前提起这些东西,便立刻噤了声。 谢猜意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果然,孤儿院那条黑色产业链里,有谢家人掺了一脚。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展开,又握起,喉咙里像是卡了块骨头,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谢正永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模样,放软了语气,“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吧?” “我知道了。” “那就好,行了,给爷爷道个歉,过来坐” 谢猜意打断他的话,直视他的双眼,接着说下去,“我压根就没有错。” 闻言,谢老爷子轻笑了一声,吹了吹茶水面上浮起来的茶沫,没开口。 谢正永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老半天才说出话来,“猜意,你从前不是挺懂事的么?今天怎么就说不明白了呢?” “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她说得很慢,声音一字一句无比的清晰,“这么肮脏龌龊的事儿,你们也能忍得下去,家里人掺和进了这种勾当,你们也能坐视不理。” 她一直都知道,谢家总体上的行事作风向来如此,荤素不忌,看重结果而非过程,可再怎么说,真小人总好过伪君子。 她也知道,运作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必然需要无数的金钱作为支撑,阴阳世家中下海做生意的人不在少数,投资什么的都有。 她更知道,每个阴阳世家背后都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越是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树底下洒落的阴影就越多。 可知道是一回事儿,亲眼瞧见,又是另一回事儿。 族中从来不缺乏走了偏门歪道的人,无论是修为大增,还是被反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有什么结果都由自己承当。这种人谢猜意从来不会喜欢,但也不反感。 可为了一己私欲,把毒手伸向孩子?他们之中,有的年纪甚至不满十岁她无论如何不能理解。 她没有做错。 哪怕到死,这件事情,她还是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猜意,”谢正永皱起眉头,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你可别告诉爸爸,你要步叶家那个长子的后尘啊?天底下这么多不平的事儿,你管得过来么?” “我也不想管,可就搁在我眼前,我不能装瞎。”她语气无波无澜。 谢正永都气笑了,竖起大拇指,“行,圣人啊,伟大。” “好了,正永你也用不着跟孩子说这些了,一时间说不明白。”谢老爷子看起来有些乏了,揉了揉额角,淡淡地做了决定,“猜意,你自个儿去南台山顶上,静思三个月,想明白了再回来。” “我不去。”谢猜意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你——”谢正永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忤逆,对着老爷子也这样顶嘴,顿时变了脸色。 她不说话,从随身的包里掏出装着血玉心的木匣,轻轻地搁在了自己脚边的地板上,眼睛扫也不扫一下对面的两人,回过头便打算离开。 谢猜意的动作瞧着冷静,像是深思熟虑的样子,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其实她这完全就是一时冲动,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手放在门把上,已经拉开了一条缝。 谢老爷子抬了抬眼皮,朝着她的背影说道,“你这是要跟谢家断绝关系?” 谢正永吃了一惊,老爷子怎么把话说得这样重?他千方百计想让自己这天资超绝的女儿成为谢家家主,现在这情景可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他赶忙劝道,“爸,猜意明显不是那个意思。” 谢老爷子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道,“光留下血玉心不够吧。” 谢猜意脊背一僵,手足俱冷,透过门缝,抬眼瞧了瞧外边的天光。 外头的阳光挺好的,怎么就好像照不到这屋子里头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赤链伞,心里一阵闷痛,牙齿在嘴里被咬得格格作响。 可她还是没说话,也没回过头,反手一甩,赤链伞被丢在了身后的地板上,因为用的力气大,伞身滑了一小段距离,不轻不重打在木匣上,发出一声闷响。 从来没有人敢在谢老爷子面前这样甩脸色,现在连谢正永都不敢开口了。 谢老爷子不怒反笑,“好,真是翅膀硬了,有骨气。” 谢猜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春暖(16) 回到凰城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时分。 凉风一吹, 谢猜意烦闷浮躁的心绪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的确是冲动了,可她不后悔。 只是很迷茫, 看不到自己的方向。 她这算是跟家里闹翻了, 断绝关系了么?她还是不是凰城的宵猎?谢家的人会不会很快派过来一个新的人接替她的位置, 如果真是这样, 到了那时候, 她又该如何自处? 未来的道路, 到底要怎么走呢。 “小意。”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谢猜意眼前突然一花, 苍梧站在了她身前, 挡住她的去路。 她沉默地看着他,眸子里有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弯下腰,“事情我都听说了。” 她“嗯”了一声,“然后呢?” “回去好好跟老爷子道个歉吧,他们会原谅你的,你还小, 犯些错误没什么。” “哦,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她斜眼看他,语气不善。 明明当时他还帮了她他是她的副手, 也是她的前辈, 如果真的觉得她做得不对, 之前他就应该出手阻止她, 而不是在这里放马后炮。 “我不是这个意思。”苍梧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意,你只要心里知道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是正确的就足够了,表面上做一时的退让,是为了保全自己,你不能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给切断,刚极易折的道理,你应当是明白的吧。” 谢猜意微微一愣,半晌,她笑了笑,“谢谢。” 她明白他的意思,可她现在心里还乱七八糟的,需要再好好梳理一下。 两人肩并肩地走着,她抬头看了看云层里的月亮,突然问,“苍梧,你为什么会归顺于谢家呢?为什么不是叶家,司徒家,或者是另外两家?” 不是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只是觉得苍梧这个人,跟谢家的气场格格不入。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她总认为,苍梧应该是更加光明的存在,如果可以,他甚至不应该依附于任何一个阴阳世家。 一只雪白的海东青,为什么要栖息在一株阴气缠身的槐树上? 那个写下“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的苍梧,想必才是真正的苍梧吧。 听她这话,苍梧有些意外,“怎么突然问这个?” 以前的谢猜意,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过去,对她而言就仅仅是过去,没有任何意义,也没必要费心思去窥探,她只需要知道他听谢家的话,她可以驱使他就够了——典型的谢家人作风。 “好奇。”她抿了抿嘴,“不方便说就算了。” “不,我是奇怪,你为什么有此一问?” “你跟谢家沾上边,看起来很不搭调。”她实话实话。 苍梧顿住了脚,忽然眼角一弯,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很温柔,像个邻家大哥哥,“小意,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模样。” 谢猜意静静地回看着他,“那你是什么模样?” 苍梧想了想,似乎打算说点什么,最后却笑道,“我吃小孩的,煲仔饭知道吧?”说着,他嘴里还发出刻意的磨牙声。 她很配合地笑了,转身继续前行的时候,表情一下子淡去,眼帘微垂。 很显然,苍梧在逃避她的问话。 苍梧将她送到宿舍楼下,他不能在人前露面,因此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在外人看来,谢猜意是一个人在走路,身边无人相伴。 她正要开口跟苍梧告别,苍梧却扯了扯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路边树下蹲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对着他指指点点,他浑然不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谢猜意方才满腹心事,没有注意到他,此刻一见,顿时变了脸色,“谢怀思!你蹲在那里做什么?” 谢怀思恍若未闻,仍缩在那里。 她急匆匆地跨进了草丛里,也顾不上旁边贴着的标语“小草青青,踏之何忍”了,一把揪住谢怀思的衣领,拎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 谢怀思半晌没说话,盯着她看,嘴唇轻轻地颤抖,双眼通红,眼角犹带泪痕。 她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心脏顿时一沉,再开口时,声音变得轻柔了起来,“怀思,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姐”谢怀思一说话,嗓音嘶哑的简直不能听,他满脸委屈和迷茫,眼中尽是无助的神色,“你怎么不接电话” 谢猜意掏出手机一看,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又问了一遍,“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悦” 仅仅是吐出了这个名字而已,谢怀思心脏立刻便是一阵抽痛,声带抖得厉害,接下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唯有将自己掌心里紧紧攥着的一张纸,塞进了谢猜意的手里。 谢猜意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低下头看那张白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不知道是被眼泪还是手汗给打湿了,上头的字迹有些模糊,笔水晕染了开来,但依稀还能辨认得出字形。 白纸上字迹清秀工整,只有寥寥数句。 “怀思,我非常努力地去尝试着走出来,可是终究还是做不到,对不起。不要替我难过,我解脱了。你要好好的,这个世上还是有值得热爱的东西存在着。对了,一直忘了说,很高兴认识你。” 落款是——“傅悦绝笔”。 谢猜意眼前有些发黑,什么意思? 傅悦自杀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连忙把这封信又读了一遍。 傅悦的字里行间,对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了任何的留恋,语气甚至有些仓促,像是急着去赴一个美好的、期盼已久的约。 谢猜意想起自己听过的一个说法。 自杀的人,如果留下了一封很长很长的遗书,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剖析得清清楚楚,将自己的身后事也全部交待得清清楚楚,那就说明,这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根本就不想死,他在无声地求救,内心还保有了一线求生欲。 反倒是那些绝笔只有寥寥数行的人,看起来好像是一时冲动,实际上早就已经不堪重负,挣扎在彻底崩溃的边缘,接下去的人生,他们再也无力为继了。 真正绝望到决定放弃生命的人,什么话都不会想多说,什么事情也不想再考虑。 旁人或许不能够理解,但离开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是真的解脱。 来的时候,没有人问过他们要不要来,走的时候,他们终于能够自己决断了。 傅悦不是没有尝试过要走出傅丙君留下的阴影。 她努力了。可是她失败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谢猜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眨去了眼角泛出的湿润。 然后,她轻轻抬起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在他耳边轻声说,“怀思,你要知道,其实傅悦现在很开心,她走了,下一辈子她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你喜欢她不是么,你该替她高兴才是。” “而且,”她用指尖戳了戳他心脏的部位,“这里有她的位置,如果你记着她,她就没有走远” 后面还有半句话她没说出来——如果将来你忘了她,她也不会怨你的。 谢怀思想起傅悦最后的模样。 她躺在浴缸里,手腕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痕,极其刺眼。 水已经凉了,满缸的血水,簇拥着她单薄的身躯。 她的死亡没有任何仪式感,只是随意地穿了长及脚踝的睡裙,像是一条鱼。 她的神情很安详,苍白的唇角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他身子颤了颤,把脑袋深深地埋在姐姐的颈窝里,终于,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用嘶哑的嗓音说道,“我明白,可、可是,我我舍不得她” 谢猜意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都会过去的。” “会吗。” “熬过去就好了。” 在谢怀思看不见的地方,她嘴角泛起了一个苦涩的浅笑,真的会过去吗?一切悲伤都会过去吗? 其实不会的,那只是用来哄骗人的话语。 事情可以越过去,时间也可以越过去,可伤痕不会轻易越过去。 幸好,人是一种还算命硬的生物。 心会破碎,但却破碎地活着。 活不下去了也没有法子,毕竟,这世上总是有很多无奈的事情。 苍梧在不远处看着相拥的两姐弟,嘴唇慢慢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想起了什么并不愉快的往事一般,脸上一层一层地染上了黯淡的神色。 * 谢猜意陪谢怀思在日月湖旁边吹了一个晚上的风,苍梧也没有离开,三个人沉默地对着满湖的月色星辉,像是无言的哀悼,又像是各怀心事。 晨光洒落在莲花上的时候,谢猜意送走了自家弟弟,嘱咐他先好好休息几天,放空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用去上课。 谢猜意有些昏沉,头重脚轻的,苍梧要送她回去,她摆摆手拒绝了。 她真心为傅悦这个女孩儿感到遗憾,不过,她尊重她的选择。 正胡思乱想着,裤脚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她顿住脚步,低头一看,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用两只前爪抱着她的腿,它浑身皮毛黑得发亮,瞧上去很柔软,蓬蓬的尾巴在背后轻轻地摆来摆去。 感受到她的目光,它昂起脑袋来,一双鸽血红的眸子盯着她瞧。 等等,这玩意儿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 终于,它开口说话了,声音是无比耳熟的,可又诡异地带上了一点难以形容的奶音,“谢同学,能不能麻烦你收留一下无家可归的老师?” 谢猜意抬起头,拔腿就走。 胡西彦赶忙颠着腿追了上去,正打算扑过去,攀住她的腿往上爬,便见她在前头一个急刹车,又往后退了一步,要不是他躲得快,八成已经被她踩断了腰。 谢猜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胡西彦自对面马路走了过去。 他穿着米色的衬衫,藏蓝色的西装长裤,皮鞋刷得锃光发亮,手里抱着讲义,看起来是要去教学楼那边上课,惹得路边的女生纷纷为之侧目。 眼看着对方的目光不经意地往这边扫过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想也不想,转过身便躲在了旁边的大树背后。 待那人走远了,她才站出来,低头瞧了瞧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胡西彦,又望了望另一个胡西彦远去的背影,抬手揉了揉额角。 为什么会有两个胡西彦? 谢猜意弯下腰,掐着胡西彦的后颈皮把他拎了起来,跟他对视着,问,“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他的尾巴耷拉在半空中,“咳,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谢同学,你能不能怜惜我一点儿?我现在弱小,无助,又可怜,”他伸出爪子指了指她的前胸,直白地说道,“所以想到那里去趴一会儿。” 谢猜意:“去死吧你。” 春暖-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二尾(1) 谢猜意在宿舍门口张望了许久, 宿管阿姨正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 磕着五香瓜子儿, 跟保安大叔聊天聊得指手画脚、唾沫纷飞。 宿舍不允许养宠物。 尽管胡西彦不是什么宠物,而是学校正儿八经高薪聘请过来的教授。 她低下头, 无奈地看了看手里拎着的黑毛小狐狸。 胡西彦对上她的视线, 好心地建议道, “你可以把我放在你的外套里面, 裹着我走进去, 这样她就不会发觉。” “这大热天的, 我哪来的外套。”谢猜意想了想, 也不征求对方的意见, 直接迅速地把这家伙塞进了单肩包里,嘴角染上一丝笑意,“老师,您就这样将就一会儿吧。” 胡西彦团了团身子,缩在乌漆嘛黑的包里,夹层里没有放稳的钥匙串掉了下来,丁零当啷地砸在他的头顶上, 他心里顿时有点小郁闷。 藏好胡西彦,谢猜意避过宿管阿姨锐利的目光,匆匆地回到宿舍里。 刚推开门, 走到桌子旁边, 胡西彦就从包包里跳了出来, 动作轻巧地落在谢猜意的书桌上, 略带湿润的鼻翼翕动着,呼吸新鲜空气。 顾明烟恰巧回头一看,眼睛亮了亮,问:“猜意,你要养这个吗?” 说着,她便迅速地走过去,不远不近地打量眼前的小动物,还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那看起来就很舒服的皮毛。 胡西彦不愿意她触碰自己,立马龇起了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顾明烟的手顿在半空中。 “什么?”罗道静注意到两人的谈话,放下笔,朝后仰着头往谢猜意那边看,待看清楚了,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来,“啊,猫!” 她一路往后缩到角落里,满脸惊恐地摆手,“猜意,你要养猫吗?不行,不行,我对动物毛过敏。” 谢猜意有些意外,想了想,道,“你别怕,我很快就把它扔出去。” 是她的不对,带只小动物回来也不跟大家提前打声招呼,要是真的过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严重的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胡西彦不满地挥了挥爪子,一下子跳到她身上,她只好把他虚虚地搂在怀里。 罗道静双手合十,“对不起,拜托你尽快处理啦。” 说着,她旋风般地收拾起东西来,把手机、书本、笔袋和钥匙一股脑地往书包里塞,“我得先出去避一避。” 路过胡西彦的时候,她还紧紧地捏着鼻子,闭气飞快地跑了出去,扫也不扫那只“猫”一下,好像看它一眼就要浑身起荨麻疹似的。 活了这么久,胡西彦何曾受过这种嫌弃,简直是奇耻大辱。 顾明烟离得近,皱着眉头道,“不是猫吧,猜意,这是什么?” 谢猜意很想告诉她,这是你老师,上个月还在给同学们讲解骈文的那个老师。 但这个回答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她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萨摩耶。” “萨摩耶长这个样儿?”顾明烟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 谎话已经出了口,覆水难收,她反倒冷静下来,笃定地点了点头,“是一个比较丑的品种。” 胡西彦用小尖牙轻轻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 她“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才发现其实一点都不疼,只是麻麻痒痒的,是她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胡西彦心里暗暗摇了摇头,他怎么舍得真用劲儿去咬她。 “不丑呀,挺可爱的。”顾明烟堆起笑容,搓了搓手,然后伸出手就要去掰胡西彦的两只后腿,“来来来,让姐姐我看看你是公是母。” 胡西彦差点没炸毛,转过身一个劲儿往谢猜意怀里钻,顺便美滋滋地感受着她胸前的柔软。 谢猜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护崽冲动,一下子拍开了顾明烟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公的,”顿了顿,她补充道,“已经做了绝育。” 胡西彦:“” 为什么要加上后面那句毫无意义的话? 顾明烟收回手,耸了耸肩膀,“可怜的小家伙哟。” 这时候,谢猜意注意到她只穿了一件小背心,里头没穿内衣,饱满的胸型一览无余,想必刚刚倾下身子的时候,领口那边应该是风光无限好。 她这才意识到,大家都是女孩子,平时在宿舍不穿胸衣,或者是干脆裸着一双腿走来走去,都没什么好在意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胡西彦来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只公狐狸。 她想,他是真的不能留在这里。 谢猜意抱着胡西彦来到阳台上,外头地面上已经冒出了些暑气,蒸腾着往上窜,使用了多年的空调外置机在运作中发出嗡嗡的响声,与外头渐起的蝉鸣一起,掩盖住了一人一狐低低的交谈。 “你也看到了,你不能留在这里。”她说。 “可我真的无家可归。”他眨了眨眼睛,试图卖萌,以引发她的同情心,比人形状态下更为湿润卷翘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 她强压下揉他的冲动,面上一派不为所动,沉吟半晌,转了个话题,“上个星期六的晚上,你在哪里?” 胡西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举起爪子,“孤儿院里的不是我,我那时候压根不在广州。” 谢猜意听到这解释,心情莫名放晴了些,嘴上却继续问,“不是你是谁?那家伙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也认得出我,你还狡辩。” 他的眸子闪了闪,“其实应该这么说——是我,也不是我。” “你在打什么哑谜?”她蹙眉。 “那个家伙,叫做”他看向她,“何宴。” 谢猜意额角跳了跳,何宴? 三生石上刻着的那个何宴?在她上辈子死后,那一世最爱的人,来生最想等待的人,何宴? 她冷笑一声,结果还真是让她给等到了啊。 可她怎么就这么想剥了他的皮呢。 “话别说一半,说清楚。”谢猜意说,“还有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最好都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明白,否则” 她略带恶意地拎着胡西彦的后颈皮,伸长了手臂,将他整个身子悬置在栏杆外,继续道,“我就把你给丢下去。” 他也不慌,啧了一声,“谢同学,要是中国有动物保护法,你现在已经接到法院传票了。” 她挑了挑眉,“以你现在的身份,叫我谢同学似乎不太合适,既然要我收留你——”她眼珠子转了转,“叫爸爸。” 胡西彦:“” 总有一天他要让她在床上哭着喊着叫他爸爸。 谢猜意丝毫没有觉察到他龌蹉的小心思,还勾着嘴角看他,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的得意,胡西彦瞧在眼里,一点都不觉得讨人嫌,反倒是可爱极了。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他在半空中摆了摆毛蓬蓬的大尾巴,拿出了自己最诚恳的语气,“这样吧,反正你这宿舍也容不下我,不如我们一起搬出去住,也好共同解决一下问题。” “我完全可以把你丢在外头,让你自生自灭。”谢猜意的声音无波无澜。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下的同时,胡西彦笑了笑,“求你了爸爸。” 谢猜意:“” 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二尾(2) 得知谢猜意要搬出宿舍的时候, 罗道静瞪圆了眼睛, 足足盯着她看了四五秒, 然后低低地哀嚎了一声,“为什么?!” 她仅仅是想让那一只据说是萨摩耶的生物离开这里而已, 为什么谢猜意也要跟着走?难道说, 表面上看起来无比高冷的她其实是一个狗奴吗?离了自家的宝贝狗狗就不能活了吗? 真人不露相啊。 顾明烟也着实有些意外了, “吕岚走了, 现在你也要走, 宿舍里岂不是就剩我和道静两个人了?” “二人世界, 很浪漫啊。”谢猜意试图开玩笑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 不成想对面两个人完全不买账。 “一点儿也不浪漫!我们四个都还没毕业呢, 就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罗道静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些难受,她逼近一步,指了指窝在桌面上看好戏的胡西彦,“别走,我愿意跟它共处一室。”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谢猜意摇了摇头,“再说了, 我在外面只是暂住一段时间而已,还会回来的。” “你保证?” 她颔首,“我保证。” “没想到这只小东西对你这么重要, 不是捡的吧?是别人送你的?”顾明烟端详着那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兽, 好奇地问道。 谢猜意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而后拎起胡西彦,情真意切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是我儿子,当然重要。” 胡西彦闻言,抬起头,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又伸出淡粉色的舌尖,轻轻舔了舔锁骨上的一小块皮肤,呜呜地叫了一声。 顾明烟见了啧啧感叹:“好乖啊,小奶狗就是可爱。” 谢猜意:“” 不,他就是在趁机占便宜而已。 * 房子是谢猜意拜托苍梧找的,在扬州苑里头,家电齐全,宽敞明亮,拎包入住,很方便。 在受人委托这方面,苍梧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接了指令就直接动手做事,做完了也不问有什么缘由。 谢猜意忍不住提醒他,“我可能已经不是这儿的宵猎了。”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苍梧,身为宵猎副手的他,不需要这么听话。 苍梧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浅浅地浮出一抹笑痕,“作为朋友。” 谢猜意微微一愣,也跟着笑了。 胡西彦冷眼旁观,懒洋洋地扫了扫尾巴。 说到了谢家的事情,谢猜意就不由得有些忐忑了起来,按理说,她那样子冒犯了谢老爷子,惩罚或者革职的命令应该很快传达下来才对,可是到了现在,那边还没有半点动静,好像遗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似的。 这很不对劲,谢老爷子可没有这么宽容大度。 她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问了出口:“苍梧,你晓不晓得,谢家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 苍梧的眸子里暗光一闪,“也许是正在忙别的事情,无暇顾及你。” 她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些端倪,追问道,“什么事情?”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苍梧淡淡地回答道。 等到一切都安顿好了,谢猜意一下子坐在了柔软的布艺沙发上,胡西彦轻盈地跃上她的膝头。 她忍不住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如果我说以后都是这样了,你会怎么做?” “你等等,”谢猜意掏出手机,“我查查狐狸肉怎么做好吃。” 胡西彦伸出一只前爪止住了她的动作,“我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何宴。” “他究竟是什么人?”她轻轻皱起眉头。 “他是我的第二条尾巴。”胡西彦没有坏心眼地故意吊她胃口,坦白地和盘托出,“也可以说,是第五条。” 谢猜意用不解地眼神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你一直以为我的原身是三尾玄狐,对么?” “那是。” “其实,我是七尾。”他说,“我天生三尾,狐狸一千年能修炼出一条新的尾巴,何宴,就是我自行修炼出来的第二尾。”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老。”谢猜意揉了揉眉心。 难怪两人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她斗不过他,还被他轻易压制,她以为他是三尾玄狐,可他的实际修为却远远超出三尾之上。 他说自己是七尾,说明这只老狐狸的修为一定在七千年以上,而且,至少也活了四千年。 胡西彦抖了抖尖尖的耳朵,眸子里流露出很受伤的神色,“谢同学,麻烦你不要用‘老’这个字眼。” 她懒得照顾他的小情绪,“既然何宴是你的第二条尾巴,为什么他会把你弄成这样?他不是应该听从你的话吗?” 他叹了一口气,“儿大不由娘啊。” 谢猜意:“能别瞎用谚语吗?”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正因为这厮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知道我的旧伤在哪里,把我给阴了。” “旧伤?什么旧伤?” “这可是我的小秘密,”他眯了眯眼睛,“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谢猜意:“那算了吧。” 开什么玩笑,就算她真的肯牺牲自己的初吻换取他的秘密,那个所谓的旧伤也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死穴,但对着那张毛茸茸的狐狸脸,她也实在是下不去嘴啊。 她决定问点别的,“你之前离开,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要保持人形,继续留在凰城的话,身体会自行吸取龙脉灵蕴,”他懒懒地翻了个身,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虽然并非我有意而为,可你是凰城的宵猎我可不想打破你我之间的和平。” 把两人放置到敌对立场上,是他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谢猜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很感动么,谢同学?”胡西彦想挑一下眉毛,然后非常遗憾地发现自己现在没有眉毛。 “没想到你居然会被自己的尾巴反将一军。”她别开眼睛,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的地方,“当初他怎么就脱离了你?” 她等了半晌,没有等到胡西彦的回答,低头一看,小小的狐狸趴在她的膝盖上蜷成一团,柔软的尾巴半包围着身体,他合着眼睛,鼻间正发出轻轻的鼾声。 哪有这么快就睡着的! 明显是在试图用装睡来逃避问题,她想。 她正打算把他推醒,手伸了一半,却顿在了半空中。 算了,不想说就不想说吧,谁没有点难以启齿的东西呢。 第二天,谢猜意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想起上午有胡西彦——哦不,应该说是何宴——的课,就打算过去瞧瞧情况,观察观察胡西彦的这个叛逆分.身。 洗漱完了,换好衣服,她正一边好奇怎么没见着那只狐狸,一边慢悠悠地走到客厅,远远地便看到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丰盛早餐。 胡西彦站在餐桌上,浑身沐浴在晨光之中,毛发末端都染上了一点纤细的金色,看起来格外漂亮,他高高地昂着脑袋,一副坐等表扬的模样。 谢猜意勾了勾唇角,直直地朝玄关走去,换了鞋子便要离开。 胡西彦:“?”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谢同学,吃早饭。” 她回过头,语气不无遗憾,“我从来不吃早饭。” “那就从今天开始吃,”他坚持,“你这样对胃不好。” 如果胡西彦还是人形的话,谢猜意可能还会考虑一下听他的话,可是人在潜意识里都是欺软怕硬的,以他现在的体型,她觉得自己伸出大拇指都能把他给摁死,怎么可能还乖乖按他所说的去做? 就跟胡西彦有事没事喜欢逗弄她一样,她现在尝到了乐趣,也有了同样的恶趣味,她还想着要怎么样把从前在他那里吃的亏悉数讨回来呢。 思及此,她笑了笑,吐出两个字,“我不。” 胡西彦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墨色眼瞳里的赤光闪了闪,他跃下桌面,忽而有白色的烟岚从他的足底旋转而起,一圈圈顺时针飞速地裹住全身,很快烟气便散去了,待她再看清楚他的模样时,原本小小的狐狸已经变得体型庞大,犹如一只大型犬,足足有半人高。 他随意地抖了抖身子,油光水滑的皮毛跟着甩了甩,威风凛凛,气场骇人。 谢猜意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原来这厮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胡西彦慵懒地舔了舔前爪,两枚尖尖的兽齿洁白而森冷,锋利的爪子若隐若现地闪着寒光,语气却十分轻柔,“谢同学,快来吃老师的爱心早餐。” 谢猜意面无表情,暗暗舔了舔自己的牙槽,而后快速走到餐桌旁,一言不发地咕噜咕噜喝完了一整碗豆浆。 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啪”地放下瓷碗,起身就要走。 胡西彦凑到她身边,把下巴搁在她大腿上蹭了蹭,语气里一派纯真稚拙,问,“不喜欢吃烧麦么?” 她瞪了他一眼,狠狠塞了一个烧麦进嘴,大力咀嚼起来。 这一眼含嗔似怒,瞪得胡西彦通体舒泰,满意地点了点头。 磨磨蹭蹭的,终于到了再不出门就要迟到的时间点,胡西彦终于化回了看起来十分无害的小狐狸模样,跳进谢猜意的包里,“我也去。” 她想了想,也该带上他,便轻轻颔首,“嗯。” 没料到的是,当谢猜意推开门的时候,对门的邻居也推开了门。 双方的眼神直直撞上,均是一愣。 还是叶雉先反应过来,眉眼一弯,“早啊。”他指了指她背包里探出半个脑袋的胡西彦,“哟,发展得这么快,都同居了?” “叶大少,你想多了。”她面沉如水,心里却是颇为意外,没想到他能一眼就把胡西彦给认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叶雉,这人手里拎着个垃圾袋,穿得十分居家,上半身是白色的t恤,下半身是亚麻色的及膝短裤,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腿,脚上一双黑色人字拖。 叶雉也不跟她纠缠这事儿,话锋一转,“银子岩水龙脉里的那东西,听说被运走了,至于挪到了哪里,谁都不晓得。” 他说完,静静地观察她的神色。 谢猜意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东西”,指的是古巫尸王的肉身,先前一直用寒冰棺材吊在银子岩的地下河里藏着,以龙脉的灵蕴来掩藏尸身的煞气。 他这是来探她的口风?可惜了 “我跟谢家,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她淡淡地说。 叶雉有些意外,眼中愕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本该很严肃,直到楼梯下方传来一声长长的“咦——”。 谢猜意跟叶雉同时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 楼梯转角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桑藿。 “我说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他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亢奋,一下子跳出来,“学姐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 说完他顿了顿,故作娇羞地抬起眼,绞着手指,“是为了我吗?” 谢猜意直直地盯着他瞧了半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苍梧你真是太会找地方了。 叶雉还成,他家里的那位也不错,至少都算正派,可这桑藿,年纪轻轻,看起来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但她先前跟这人来往时便觉得他心思深沉,手段狠绝,喜怒不定,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她不想跟他走得太近。 正想到这里,便听桑藿笑眯眯地对自己发出了邀请,“学姐,要不要来我家坐坐?上次跟你说的那副画,你不感兴趣么?” 那叫什么画,不就是唐豫的人皮吗,他还真把它当成可供观赏的艺术品了。 她心累地摆了摆手,本来今早心情就不好,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鸟哥你干啥呢,丢个垃圾有这么费劲吗”一阵拖鞋敲击地板的哒啦声由远及近,危素从叶雉身后探出脑袋,待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嗓音顿时一敛,低低感叹道,“我去,大早上的,整得这么热闹。” 叶雉没说什么,揽住她的脖子,扫了一眼面前众人,转身关上了门。 谢猜意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们俩在里头的对话。 “垃圾” “媳妇儿你骂谁垃圾呢。” “我说你垃圾忘了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二尾(3) 眼看着临近夏天, 广州的天气也变得难以预测起来, 早晨在来教学楼的路上, 天空中的云层缝隙里还漏下来丝丝缕缕的浅金光线,像是会放晴, 可一进了教室里头, 凳子还没坐热, 外头就已经变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 风雨欲来, 室内无比闷热, 气压低得让人胸闷。有的人拿着书本直扇风, 有的人开了自带的小风扇, 在那儿对着自己的脸嘟嘟嘟地吹。 胡西彦从课桌抽屉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朝窗户外面看了看。 不一会儿,何宴踏了进来,跟教室里大部分汗津津的同学不一样,他浑身清清爽爽,仿佛不会出汗似的。 胡西彦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他如何?” 谢猜意环顾四周,没有人脸上带着异样的表情看过来, 而何宴也正常地开始讲课,她才知道,他说的话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她用同样的方式回答道, “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她想起那一晚在春暖孤儿院初见何宴, 那副轻佻的态度, 乍一看跟胡西彦是有几分相似, 但在事情过后,她反复回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最后终于觉察出他表面的轻浮下难以掩盖的那一丝厌恶。 胡西彦对她,不会有这种厌恶。 就算真的有,那至少现在他也掩饰得很好,她半点也看不出来。 谢猜意忍不住问,“是不是他消失了,你就可以恢复原状?”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胡西彦在课桌里用一只前爪撑着头,侧身躺着,摆出一个颇为妖娆的姿势,“他的修为不低,若是能回归到我的本体,我也用不着找什么灵丹妙药去治疗旧伤了。” “别告诉我你现在打不过他。”谢猜意微讶。 一只活了几千年的狐狸,斗不过自己的一条尾巴?说出去可要笑掉大牙。 “他有执念未了,就算被我强行召回,也不能与我同心同德。”胡西彦无奈地摇了摇头,“怕就怕他随时要反水,留在这么个叛逆玩意儿在身边,倒不如放他在外头,免得提心吊胆。” 谢猜意正要追问,何宴在讲台上又点了顾明烟的名字。 “顾明烟同学,”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双墨色的眸子瞧起来深不见底,“给大家念一下第一百五十八页,张可久这首散曲。” 顾明烟闻言,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萋萋芳草春云乱,愁在夕阳中。短亭别酒,平湖画舫,垂柳骄骢。一声啼鸟,一番夜雨,一阵东风。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她的朗诵不是那种敷衍式的照本宣科,而是在认真地揣度作者的情感之后,有轻有重、时急时缓地念了出来,再加上嗓音婉转轻柔,轻易地便把听众带到了那个哀婉凄凉的诗境之中。 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这种认真的学生。 果然,待她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何宴满意地点了点头,夸赞道,“你的声音很动听。”说完便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很快,班里的同学便被他带动出了热烈的掌声。 嘈杂的鼓掌声中,顾明烟跟何宴不远不近地对视着,他目光中的兴味十分直白,那眼神不像是老师看学生,更像是男人看女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脸上轰地一热,而且热度还有不断往上攀升的趋势,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顾明烟怕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飞快地坐了下来,举起课本挡住了半张脸。 谢猜意把一切瞧在眼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你别告诉我,顾明烟就是何宴那个所谓的‘执念’。”她低下头,眉头紧锁地问胡西彦。 胡西彦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你凑过来一点。” 她将信将疑地把头更往下低了一些,看起来整个人就像趴在桌面上一样,还好她的位置很靠后,在偏僻的角落里,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再凑过来一点。”他继续道。 谢猜意冷了脸,“你玩什么花样?我” 话音未落,只见胡西彦抬起脸,正对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股气体带着奇异的香味,有他身上原本的淡淡麝香,也夹杂了别的气息,一时之间却又形容不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便感觉一股难以抵抗的睡意瞬间袭来,眼睛缓缓地眨动了两下,眼皮子上好像坠了千斤重的铁石一般,她无力做过多的抵抗,很快便合上了眼帘。 几乎是在合上眼睛的同时,谢猜意瞬间睁开了双眼,整个过程无缝对接,弄得她有些发蒙,愣了愣,才转动眼球,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面前是一片平坦宽广的土地,被划分成了一块块齐齐整整的稻田和菜畦,田边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顺着屋顶的袅袅炊烟看去,远处有起伏平缓的绿色丘陵。 此时日头很盛,风吹麦浪,却没有多少暑热之气,还颇为舒适惬意。 有人挑着扁担由远及近地走过来,她看清了对方的穿着打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打满了补丁的粗麻褐衣、破破烂烂的草鞋,发丝凌乱的脑袋上戴着一顶陈旧的斗笠,这绝不是现代人会有的模样! 她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那人仰头望了望万里晴空,抹了一把额头上密布的汗珠,而后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压根没有她这么个人存在。 谢猜意跟着他转过身去,差点没撞上背后无声无息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胡西彦。他此时不知为何已经恢复了人形,长身玉立,眼中含笑,面上挂着那副她熟悉的神色,竟然给了她一种久违的感觉。 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些许的怀念。 “你现在是弄什么呢?”她敛起心思,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带你来看看过去的故事,”胡西彦说,“关于何宴的。” 谢猜意一点就通,“这是哪个朝代?什么地方?” 他的薄唇中轻轻吐出两个字:“西晋,侯官县。” “我就在何宴的眼皮子底下睡着了,没有什么大碍吗?”谢猜意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何宴趁她神识不在的时候动什么歪脑筋 “放心,这边就是过了再多的时日,那边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更何况我还看顾着那头的动静。”说到这里,胡西彦眼眸中突然燃起了点点兴奋的火光,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兴致勃勃地提议道,“不如,我们在这儿住上个十几二十年,你耕田来我织布” “做梦吧你。”谢猜意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再说了,她耕田,他织布? 真亏他讲得出口啊。 胡西彦笑了笑,指着先前从两人身边走过去的那个男人,“走吧,我们跟过去瞧瞧。” “他?”谢猜意微讶,朝着那个敦实的背影看去,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个路人罢了,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他是谁?” “他叫谢端,你们谢氏一族的发家史,便是始于他。”他说。 谢猜意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阴阳谢家是如何产生、发展、壮大的,族谱上展示得清清楚楚。 唐朝刘禹锡所作的乌衣巷一诗中,后两句耳熟能详——“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所谓“王谢”,便是东晋时候的两个门阀贵族王家、谢家,族内贤才众多,冠盖簪缨,那泼天的权势和富贵,连皇室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阴阳谢家,是谢氏本家中分出来的一支,原本势力微小,在族中其他人看来就是不务正业、不专仕途的邪门歪道,而后逐渐壮大,根基日稳。 星移月转,时间一长,连本家都不可避免地随着王朝的迭代而慢慢衰落了下去,专事阴阳的这一脉却一直留存到了现在。 听上去像个励志鸡汤故事。 可谢家既然是发源于门阀贵族,又怎么会跟那个不起眼的农民沾上边? 谢猜意正想着,胡西彦已经迈开长腿,朝着谢端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她连忙跟了上去。 这里是一处小小的村落,左右不过几十户人家,人烟不甚密集。趟过流水淙淙的清澈小溪,再转过一个破旧的小土地祠,映入眼帘的便是几株桃树,枝头开着零零落落的绛色小花,在阳光下看起来蔫儿巴巴的。 桃树后是一屋人家,斑驳粉墙,青黑房瓦,还有红褪墨残的旧楹联,一并伫立成静默的模样。 谢端在门口放下扁担,一边摘下笠帽用力地扇风,一边推开半掩的柴门,粗声大气地喊道:“娘子,我回来了!” 屋里头传出来一句低声细语的应和,嗓音如同出谷黄莺。 谢猜意一听这声音就觉得对方必定是个美人,果不其然,当谢端的娘子进入她的眼帘时,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材娇小,体态轻盈,乌发如漆,肌肤似玉,螓首蛾眉,一双小嘴犹如点朱,水盈盈的眸子里还带着些许天真烂漫的色彩。朴素的粗麻衣裳裹在她身上,完全掩饰不住那股含苞待放的美丽。 谢猜意转过头去,细细地打量起了谢端,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些闪光点。 谢端皮肤黝黑,身形虽然不算高大,但看上去倒也结实可靠,五官平平无奇,勉强能称作是端正,至少不辣眼睛。 可跟他的娘子站在一起,两人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加上屋内简陋的摆设,那样的美人站在其中,违和感更加强烈了。 虽然谢猜意不愿意以貌取人,但她还是觉得好白菜被猪给拱了。 这时候,谢端坐在了桌旁,用力地咳了咳,咳出一口带痰的唾沫,便直接吐在了地上,然后伸出脚,用鞋底搓了搓。 他的妻子拿出碗筷,见到这一幕也没有指责,眉目娴静地说,“吃饭了。”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碗里盛着白花花的大米饭,瞧得人食指大动。 即便谢猜意对历史不大了解,也察觉出了不妥——古代的农民,哪里吃得起这种伙食?更何况西晋又是动荡年代,底层百姓受苦受难,个个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能有两个馒头、馍馍都算不错了,在村里要遭人眼红的。 目前为止,谢端瞧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历史长河的芸芸众生中,是最不起眼、最像蝼蚁的那一种人。 那么,问题应该出现在他的这位妻子身上。 她看向胡西彦,不解问,“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白水素女。”他勾了勾唇角,揭晓谜底,“她啊,可是神仙下凡呢。” 她微微一愣,“字面意义上的神仙下凡?” 胡西彦颔首,“对。” “那怎么就跟了谢端?”她觉得不可思议。 荒郊野地里的美艳狐精,自九天而降的圣洁仙女,科举路上献身又献金的闺中小姐由古至今,男作家们的意淫向来是没完没了的,美人和才女不要脸似的倒贴穷酸小子的故事俯拾皆是。 可意淫总归是意淫,正是因为现实之中这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会发生,才要到虚构之中去满足欲望,哪怕是纯粹过把干瘾也好。 现在,这样一出话本里才有的戏码就在眼前真实上演,她怎么能不吃惊呢? “她位份不高,只是个小仙。”胡西彦款款道来,“搜神后记中记载过这件事儿,里头借素女之口说出的原因是‘天帝哀卿少孤,恭慎自守,故使我权为守舍炊烹’。” 天帝可怜他从小父母双亡,又见他勤俭安分,就派了个仙女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谢猜意哼笑一声,“谢端这样的人多得是,也不见得个个儿都能抱着一位神仙姐姐回家吧。” 胡西彦但笑不语,按照他的推测,白水素女估计也就是在碧落天宫里的权力倾轧之中,一个用来收买人心、吸引信徒的牺牲品。 想想看,仙子临世、嫁予凡人,这种事情一旦流传开来,对那些挣扎于俗世苦海之中的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他们期盼有一天这样的幸运也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所以便会像谢端一样克勤克俭、安分守己,天天虔诚地拜神烧高香,不敢造次,也不敢有丝毫不敬,天宫里的那些上位者自然是乐见其成。 谢猜意见谢端和白水素女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地说话,看上去感情倒也颇为和睦,于是话锋一转,问道,“这一切,跟何宴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带她来看看何宴的过去,她也很好奇,这人对她的恶意究竟从而何来。 可直到现在,身为主角的何宴都还没有出场呢。 “何宴离了我以后,在满五百岁之时遇上了天雷劫,差点没熬过去。”胡西彦目光沉沉如水,垂视着她,“是白水素女救了他。” 谢猜意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后面的事情似乎水到渠成了,“所以,他对素女动了情,素女却嫁给谢端,他就由爱生恨了?还怨上了姓谢的?” “动情是真,至于怨恨,原本是没有的。”胡西彦说着,朝着她伸出手。 她垂下眼,男人干净修长的手指就在面前,掌心朝上,纹路清晰。 不知道怎么的,她心尖轻轻一颤,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自动自觉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周围的景物在一刹那间转换成了另一番模样。两人仍是在素女和谢端居住的屋子附近,只是炎炎夏日变作了草木摇落的秋季,不远处的稻田里已经是黄澄澄的一片,风中带着稻谷熟透的香气。 有人远远地从村口踱了进来,他穿着布袍草屐,腰间系黄丝双穗绦,瞧上去是长途跋涉而来,浑身风尘仆仆。 他走路一跛一跛的,速度不快,看起来颇为费劲,肩膀上背着方形经箧,左手挽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右手还拿着个竖条幅,上面写着“铁口神算刘半仙”。 到了离村口不远的大树下,他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丢,靠着粗壮的树干就坐了下来,两腿盘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半合半张,像是在稍作休憩。 直觉告诉谢猜意这个人不简单,尽管他看上去就是个靠算命为生的骗子。 “这人是谁?”她问。 “刘双舟。”胡西彦嘴角浮出一丝讥诮,“一切由他而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二尾(4) 刘双舟是个方士。 方士分为很多种, 有远离朝堂、隐居深山的, 如果不是三顾茅庐都请不动他;有侍奉皇室和世家的, 身份煊赫,出一趟门有十几号人前簇后拥, 风光无限;还有在闹市里开肆设铺、挂牌经营的, 靠给人占卜算命挣钱生活。 刘双舟则是那种最不招人待见的江湖方士, 行走四方, 到处游荡。人们对这种江湖方士总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拿不准他们是有真本事, 还是仅仅靠糊弄人来骗一口饭吃。 他在村口的大树边盘腿坐下以后, 几个垂髫小童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他, 他就跟没注意到那些探究的目光一般,原本半开半合的眼皮子越来越往下耷拉,不一会儿便全部闭上了,一动不动,犹如老僧入定。 村子不大,人也不多,来了个外人的事情一下子便传开了。 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跃跃欲试, 找了过去,蹲在刘双舟的面前,叫他给自己算个命, 看看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讨上媳妇, 可刘双舟充耳不闻, 就好像聋了一般, 也不张嘴,也不睁眼,兀自在那儿坐着。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青年觉得折了面子,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来,忿忿地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抬起脚丫子就要往刘双舟的肩膀上踹过去。 那脏兮兮的鞋底还没碰到刘双舟,青年自个儿先滑了一跤,往后一摔,跌了个狗吃屎,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他不甘心,站起来,还想给刘双舟一点颜色瞧瞧,可来来回回好几次,他愣是连对方的手指头都碰不着,就像是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碍自己一样。 青年摔得鼻青脸肿,而后总算是明白了,这个方士约莫是有些真本事的,他惹不起,只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了家。 围观的人们顿时更激动了,纷纷上前,请刘双舟给自己算一卦,还有一名老妇邀他到家中小坐,她打算宰只鸡给他下酒,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然而,刘双舟仍然是紧闭双眼,不为所动。 直到谢端扛着锄头路过的时候,他才微微地抬起了眼皮子。 谢端虽然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话也不多,但人都有好奇心,喜欢凑热闹,他也不例外,见到有这么多乡亲围在一块儿,便停下了步伐。 “哎,这是干什么呢?”他拿手肘拐了下一个相熟的。 “来了个算命的,看样子有些真本事,”那人摸着下巴道,“就是不搭理人,古里古怪的,也不晓得想做什么。” “我去瞧瞧。”谢端来了兴致,挤开前面的人群,站在刘双舟面前。 刘双舟倏地张开双眼,眸子里精光四溢,直直地盯着谢端看,谢端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吓人,但仍然是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半晌,他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微微一笑,问,“算一卦?” 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方才刘双舟把他们当做不存在似的,现在却主动开口跟谢端说话,再联想到谢端家里那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顿时对他有些肃然起敬了,暗想莫不是这人有贵人之命。 谢端大大方方地在刘双舟面前坐下来,“那便算吧。” 他对这种江湖方士的把戏也略知一二,他们往往故弄玄虚,说一些可以让人任意揣摸想象的推命用词。 比方说,若是讲起家中情况,方士常用“父在母先亡”一句,因为这句话模棱两可,至少可以有四种解释,一是母亲健在、父亲已死,二是父亲健在、母亲先亡,三是父母都健在,有可能父亲先死或母亲先死,四是父母都已过世,而父亲或母亲先死了。 不成想,刘双舟开口便是:“你年幼时,父母双亡。” 谢端心中暗想,他因为娶到了素女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在周边一带小有些名气,面前这方士倘若是有备而来,先前有意探听,知道他父母早亡也就不足为奇。 于是,他追问道:“那我爹娘是如何殒命的?” 关于他爹娘早逝的原因,别人知道的都是虚假的说法,说是男人进山打猎被毒蛇咬了,毒发身亡,女人悲痛过度,不出三日便绝食而死,随着丈夫一起去了。其实,他父母的死因远没有流传的那样好听。 刘双舟半眯起眼睛,掐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她扫视了一圈旁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在谢端耳边说,“尔父窒息而死,尔母心悸而亡。” 谢端大吃一惊,愣在原地。 这人说的,正是事情背后的真相。 他的父亲进山砍柴,撞见母亲在树丛间与人野合,拿着柴刀便冲了上去,要跟对方拼命,不成想他根本敌不过那个奸夫,被活活掐死;而他的母亲,则由于过度的自责和心虚,茶饭不思,噩梦连连,终至于一命呜呼。 这件事情太过难堪,他那时虽然不过才十岁出头,却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要是传出去了,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只会更遭人欺负、受人白眼而已,便改了一个好听些的说法。 人人都说他孝顺,为父母守孝三年,期间不睡床,每天夜里卧地而眠,不食荤,三餐吃的都是野菜,只有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多厌恶自己的父母。他恨自己的母亲放荡不忠,更恨自己的父亲窝囊无用。 刘双舟没有将他父母真实的死因大声宣扬出来,而是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不叫邻里乡亲听了去,他一下子便对这个方士有了感激之情。 “我说的可准?”刘双舟捻了捻稀疏的胡子。 谢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一笑,明明长相不算老,皮肤上的纹路却因这个笑容生生地皱成了一团,“你晓不晓得,为何我只与你交谈?” 谢端隐隐约约猜出了原因,可又不敢相信,就看着刘双舟,等他说下去,眼中有着难以按捺的隐隐期盼。 刘双舟没有卖关子,“我见你有贵人之相。” 这句话他说得倒是大声,周边的人听了,顿时一片哗然。 谢端不由得直了直原本微微佝偻的脊背,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似的,面上带光,嘴上却故作惊讶地连连否认,“这怎么好拿来开玩笑?不可能,不可能,我这样子的” “小兄弟,你且不要妄自菲薄,”刘双舟打断他的话,一双眯缝眼里云谲波诡,“我见与你有缘,愿意指点一二。” “当真?”谢端瞪大了眼睛。 “自然当真。” 他迫不及待地说,“那就请先生到我家中坐一坐,用个便饭。” 他虽然现在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小时候却也在学塾里学过几个大字几篇文章,绞尽脑汁才挤出这句还算文绉绉的话来。 “恭敬不如从命。”刘双舟站起身,撩了撩袍子,拂去上边沾染的尘土,拿起随身的东西,跟在谢端身后,回了他家。 见到谢端带了个术士模样的人回来,素女有些意外,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桌上跟往常一样摆好了喷香的饭菜,还有两副碗筷,她默默转过了身。 谢端跟刘双舟坐下,而后他扫了一眼素女,奇道:“怎么不上桌?” “你临时带客人回来,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这饭菜哪里够吃,”素女淡淡地说,“幸而我也不饿,你们慢用吧。” 说完,转身出了门。 谢端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刘双舟的神色。普通人见了他的娘子,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惊艳,还有满满的惋惜,惋惜这么一朵鲜花就这样插在了牛粪上。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压根配不上素女。 可刘双舟神色自若,像是完全没有把素女放在眼里似的。 他忍不住问:“先生,你觉得我家娘子怎么样?” 刘双舟往嘴里送了一箸鱼肉,嚼吧了两下,觉得鲜嫩可口,嘴边的胡子跟着他牙齿的动作一翘一翘。 他把菜咽下去,朝谢端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慢条斯理地说,“你若是想,比她更好的女人都讨得回来。”顿了下,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还不止一个。” 谢端的眼睛蹭地一下亮了,“真的?!” “比珍珠都真。”刘双舟笑道,眉毛一抖一抖。 素女虽然好,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谢端当初娶到她就跟做梦一样,但他总是感觉她对自己有些冷淡,久而久之心底里也有了不满。 谢端不想跟素女相敬如宾,他宁可她像别的乡下农妇一样粗野,可不管他怎么做,两人之间都像是隔了一层化不开的坚冰。尤其是素女在床上真的没滋没味极了。她的身子明明那么美,却总能弄得他兴味索然。 最要紧的是,她到现在都还没给他诞下一个孩子。 思及此,谢端吞吞吐吐,试探性地问道,“先生你、你既然说,我有贵人之相,那我要如何,才能发财?” “发财?”刘双舟嗤了一声,“发财算什么。” 谢端见识不广,脑子里想得到的只有银子,听他这么一说,便连忙追问,“先生的意思是——” 难不成是位极人臣,封侯拜相?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这个。 “这个嘛”刘双舟摆了摆手,“一时之间,还说不得。” “先生,什么时候才说得?” “机缘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两人越聊越投缘,谢端干脆拿出藏了好久都不舍得喝的酒,跟他一醉方休,喝得满脸通红。 天旋地转之间,他眼前全铺满了自己的锦绣前程,这间破旧的小屋好像慢慢染上了金灿灿的光辉,墙壁变得镶金嵌玉,而他身边拥满了娇妻美妾。 谢猜意和胡西彦远远地瞧着,谢端和刘双舟两人进了屋以后,不一会儿,白水素女就从里边出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悦。 她转过身,顺着山间小径往树林里走去,鸟儿清脆的啼鸣声中,她眉宇间的若有若无的阴翳渐渐地消散了开来。 很快,眼前出现了一泓小小清泉,在山间的秋色中格外显眼。泉水明净碧绿,池底随处翻涌出一串串的晶亮珠泡,错错落落,剔透圆润,如泻万斛之珠。 素女弯下腰去,用手掌掬起一把水,轻轻送进姣美的双唇之间,而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喟叹。 谢猜意见她如此,想起跟她站在一起充满违和感的谢端,不由得惋惜地摇了摇头,叹道,“她跟了谢端,真是暴殄天物。” 话音未落,便听见旁边的灌木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素女伸出纤细的手一把扒开枝叶,一只玄色的小狐狸随即从里面冒出脑袋来,低低地呜呜叫了两声,又乖巧地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乍一看,这只小狐狸跟胡西彦的原身十分相像,但仔细瞧了,才发现它额间长了一撮细细的白毛,周围乌黑的皮毛反射着阳光,弄得那一小绺白毛也看不真切。 谢猜意疑惑地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问:“这是当年的你?” “是何宴。”胡西彦回答道。 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它这里,是怎么回事?” 他解释道,“渡劫被雷劈了,再长出来,就成了这样。” 谢猜意这才想起他之前说过,何宴渡五百年小劫的时候差点丢了性命,是白水素女救了他。 那边厢,素女抚着裙子坐在了枯黄的草地上,把小狐狸抱在自己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背上柔软的皮毛。 何宴半眯起了眼睛,喉间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场面还挺温馨啊。”谢猜意说。 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友好互动,跟国家5a级风景区宣传片似的。 “温馨?”胡西彦似笑非笑地说,“那家伙忍得可难受了。”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中写满了不解,“忍什么?” “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怀中,你说他在忍什么。”他颇有深意地扫了她一眼。 谢猜意正要啐他一句“满脑子黄色思想”,又骤然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也是常常这样抱着他,脸皮轰地一热,登时骂不出来了。 胡西彦见她双颊漫上浅浅的绯色,把脸凑在她面前,不怀好意地问:“谢同学,你这小脑瓜子里现在正想什么呢?” 她面无表情:“想你大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二尾(5) 秋高气爽, 玉宇澄清, 长空中有大雁南飞。 小狐狸乖乖地蜷在腿上, 素女百般无聊,把玩着自己肩头上流泻下来的乌黑发尾, 过了会儿, 她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 像是在对它说话, 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何宴用水润润的黑亮眸子看着她, 低低地呜呜叫了两声, 仿佛是在安慰。 素女用嫩葱般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头, 继续道,“天帝叫我帮助谢端,可又不告诉我该怎么帮,一味在这儿耗着”她叹了一口气,说不下去了。 小狐狸的耳朵抖了抖,弯下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虎口上轻轻地蹭。 “真乖。”素女终于绽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眼睛眯成了月牙,“等我这凡尘之事了结了,我带你一块儿去云游天下, 看遍名山大川。” 谢猜意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由得想起何宴在孤儿院把自己压在沙发上的模样, 那样轻佻放肆的家伙, 在素女面前却是如此安分。倘若不是他早年间还没学坏,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对素女动了真感情。 她说,“我还以为,何宴会在素女面前化作人形。” 以他那副跟胡西彦一模一样的妖孽皮相,日日面对着谢端那张糙脸的素女,应该不难动心吧,何宴应该也明白这个理儿才是。 “他的伤还没好全。”胡西彦慢条斯理地说,“不然,我瞧他也是很想勾着素女红杏出墙的。” 谢猜意:“话虽如此,可他怎么连话都不说,怕吓走了素女?” 素女的仙阶再怎么低,可毕竟也是个神仙,还是见过一些大场面的吧。 她这话讲完了没多久,素女就在那边眉目略带怅然地对何宴说:“你要是会说话,陪我解解闷就好了。” 狐狸开了口:“我会说话。” 素女:“”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她一下子撒开了手。 何宴轻盈地跃在草地上,转过身去,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语气颇为认真,“我也愿意陪你解闷。” 素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救下的小狐狸竟然是个有修为的妖精,她抬起手指,指了他半晌,嘴巴一张一合,终究还是说不出话来。 何宴歪着头看她,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 她站起身来,拍去裙裾上沾的草屑,匆匆地离开了。 “素女,是在害怕他么?”谢猜意有些意外。 “不是怕,何宴的修为没那么高,”胡西彦说,“只是仙妖有别。” 谢猜意挑了挑眉,颇有深意地看向他,“这么说来,人与妖也有别吧。” “有别无别,旁人说了不算。”胡西彦轻笑一声,忽然凑在她耳根边,压低了声音,说,“跨物种恋爱也可以有好结果。” 谢猜意:“” * 刘双舟就这样在谢端家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冬天。他平日里不干活,也很少出门给人算命挣钱,说白了就是白吃白喝,可谢端照样把他奉为上宾。 这大概是因为每当谢端对他流露出一丝怀疑的时候,他便会立刻找机会露一手,要么是随手变出一壶酒来,要么是拿着剪纸小人一吹,薄薄的纸片就成了美艳的舞女,给他们跳舞助兴。慢慢的,他彻底赢得了谢端的信任。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素女没有表现出多少不满的情绪,她照常侍奉夫君,对待客人该是什么态度,对刘双舟就是什么态度,只是平日里话越来越少。 到了第二年开春,本是耕种的时节,村子里却爆发了一场疫病。 这地界偏远,村民们自给自足惯了,跟外界鲜少有沟通往来,疫病是怎么起来,谁也不知道,只知道疾病一夜之间就蔓延开来,如同滔天的洪水淹没了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有人未能幸免,患病的大多是老人、孩子。 得了病的人,头痛如劈、腹痛泄泻,灌多少药下肚子里去也不见好,严重的甚至会神志不清,浑身就如同在地狱的烈火中反复煎熬一般,恨不得立即死去,再也不要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只有一户人家什么事儿也没有,那就是谢端家。 谢端见到乡亲们受苦受难,在暗地里庆幸自己没有染病的同时,又免不了满心担忧,他对刘双舟说道,“先生,你是有本事的人,发发慈悲救救他们吧,再这样下去,整个村子都完了。” “医术我也通些,虽然不能根治,但配一副白虎合犀角升麻汤,让病人缓一缓,也不是不成。”刘双舟呷了一口酒,咂咂嘴巴,说道,“只是,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出手。” 谢端一怔,“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的话么?如今啊”他一脸高深莫测,凑到谢端耳边,轻轻地吐出了四个字,“机缘到了。” 谢端蓦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他兴奋地站了起来,一边搓手一边在屋子里急急地转了两圈,又扑到刘双舟面前,“先生,那,那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刘双舟:“我且问你,你的娘子素女,是什么身份?” 谢端一听这话便陷入了沉默,老实说,他也不知道素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三年前,他在路边捡拾到了一枚手掌大小的白螺,觉得别致好看,就带回了家中,可不成想,往后他日日回到家,都能见到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热饭热菜,地面洒扫过了,凌乱的床褥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虽然十分惊喜,却也晓得天上不会轻易掉馅饼,于是在某一天假装出门,然后偷偷折返,躲在了柴房里。 就这样,他看见了素女,还把她逮了个正着。 素女见到突然出现的他,也并不怎么意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似的。她告诉他的说法是,天神见他孤苦伶仃,特地派自己来照顾他。 两人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 但经过了近三年的同床共枕、朝夕相处,谢端还是没有摸清楚素女的身份。 要说她是仙女下凡吧,可瞧起来身上也没多少神通,他听人说,神仙都会遁地飞天,还能点石成金,可素女却做不到,否则两人怎么还在这小村子里过着平凡的耕织日子;但要说她这个人没什么神奇的地方也不对,自从她来了,家里那口破米缸里的白米就变得满满的,怎么吃都吃不空,粮食收成再差的年头,她也能餐餐给他准备好堪称丰盛的饭菜 素女好像还真就按她所说的那样,是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 自她到来,谢端再也没试过饿着肚子睡觉,他原本跟其他汉子一样面黄肌瘦的,渐渐的,身子骨也壮实了起来,红光满面,背地里不知道引得多少人嫉妒。 他知道他本来是应该心满意足了的,可一想到或许自己还能过得更好,比如说换个更大的屋子,买几头黄牛,省得亲自犁地这么辛苦,甚至是离开这个村子,到外头去享福他又有些不满足了起来。 他一直觉得,素女一定还藏了真本事在身上,不肯露出来。然而,不管他怎么试探素女的口风,她都只淡淡地回他一句“我只做我分内的事情”。 思及此,谢端只好老老实实地向刘双舟交待了实情。 刘双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低声道,“她说的也未必不是真话。” 谢端没听清楚:“您方才说什么?” 他回过神来,笑着摆了摆手,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顿了顿,继续道,“你这娘子,可是个稀世难求的宝贝。” “这我自然晓得。”谢端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豪,但很快又低落下去,“可她也只不过能保我衣食无忧罢了,你瞧,到现在,她连孩子也没替我生一个。” “你要是飞黄腾达了,不知道有多少美人儿要求着替你生孩子,我这儿有个百年的秘方,到时候赠给你,包她们生的个个儿都是大胖小子,给你老谢家好好地开枝散叶。” 谢端脸上没有多少喜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您总是这么说,可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一天啊。” “快了,就快了,”刘双舟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就瞧着吧。” 正巧在这时候,素女掀开门帘,踏了进来,冷不防对上他凝视的双眼,心底顿时又涌出了异样的不适感。 明明这个方士没对她做过什么,甚至连话也很少跟她讲,但她每每见到他,都觉得有一股不可抑制的寒意从足底窜起,就像是被毒蛇的蛇信子舔了一下似的,令人感到厌恶而又害怕。 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打算像往常一样回里屋,外头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梆梆梆”的,粗鲁地不得了。 素女一愣,连忙转身去开门。 刘双舟看着她的背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谢端也跟了过去,嘴里嘀咕道,“这么晚了,谁呀” 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回过头,对上刘双舟那双小小的眼睛,他顿住了脚步,“怎么了?” “待会儿,你别多说话,只管附和我就行。”刘双舟说。 谢端不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点了点头。 素女抽出闩门的木棍,只见外头站着邻居张大娘,手里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应该是她最最心疼的宝贝孙子。 张大娘一看到她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涕泗横流地求道,“谢家娘子,求求你救救我的乖孙吧!求求你!” 她怀里的孩子浑身无力,软得就跟全身的骨头都被抽掉了似的,面色苍白,嘴唇青紫,汗珠子淌了满头满脸,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微微上下起伏,他看起来就跟死人没什么分别。这一看就是患了疫病。 素女微讶,后退了半步,不明白张大娘为什么会求到自己的头上。 “张大娘,”她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帮不了你” 她又不会看病,更不会抓药,怎么知道如何救她的小孙子呢? “你帮得了,你帮得了的!”张大娘语气十分笃定,嗓音顿时高了起来,“谢家娘子,你是活神仙来的,怎么会救不了我们呢?!” 也不等素女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虚弱的男孩,扑在素女跟前,拼了老命给她磕头,每一下额头都落到了实处,不一会儿就见了血。 “别这样,张大娘”素女连忙扶住她的手,反倒被对方紧紧地抱住了腿。 这位年过四十的妇人平日里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看,说话也老实不客气,常常在她出门浣衣或者坐在门口择菜的时候阴阳怪气地晲着她,对别的邻人说,“人是跟花儿似的漂亮,可顶什么用呢,结不了果子呀。” 明明是在嚼舌根,声音却大得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素女向来不喜她,可此时被她这样哀求着,心里也直发酸。 “对不住,大娘,”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真的帮不上你。” 张大娘一听登时哭嚎得更大声了,整个人几乎背过气去,却还死活不肯撒手。 一直站在她身后冷眼旁观的刘双舟上前一步,突然开口道,“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谢家娘子。” 素女不解地望向他,“先生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谢家娘子你并非凡俗之人。”他捻了捻胡子。 的确,素女的身份,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素女出现得委实蹊跷,与这山乡野村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村里人要是狠绝些,完全可以将她当作妖孽烧死,可她自己先前对谢端说明过来意,谢端在外头没有刻意隐瞒,反而有意无意地宣扬了一番,村民们就没有对她动手。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她是天上的神仙,对她是敬而远之,就差没叩首跪拜了,不过,时间一长,才发现她并没有显露什么神通,无非就是人生得美,烧得一手好饭菜罢了,平日里也就是给谢端操持家务、栽花织布,没什么了不得的,便逐渐失却了恭敬之心,将她当成普通人来相处。 现下瘟疫一起,众人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唯有谢端一家子还好好的,张大娘恨恨地暗道,这一定是因为素女的缘故。当然,她脑子不灵光,倘若不是那个江湖方士在背地里点拨了她,她还真想不到这一层上来。 “那又如何?”素女还是不懂,“我并非医仙。” “是这样的,”刘双舟扯起嘴角,“我曾听过一个说法,说是世上精怪均为灵物,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鲜血可医治百病,我想,区区妖类尚且如此,神仙更是不用说了吧?” 素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嘴巴嗫嚅了几下,却不晓得该讲什么。 刘双舟垂下眼,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地上的张大娘,两人视线对上,张大娘目光闪了闪,立刻又接着嘶嚎了起来,嗓子都哑了,“求求你了,谢家娘子!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他要是没了张家就无后了!” 说着,她又对着素女哐哐地磕起头来。 素女咬了咬下唇,脸上显露出犹豫的神色。 刘双舟淡淡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谢端嘴唇抖了抖,说真的,他不愿意自家娘子这样做。 他上前一步,正想拉住素女的手,却见刘双舟在用眼神制止自己的动作,他朝这个自己信任至极的方士投去疑惑的目光,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端踌躇了半晌,终究还是选择了听从。 他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娘子,你瞧,大家都是乡亲,平日里没少彼此照顾,不若你且试一试?若不能成,也就罢了。” 素女心善,正有相帮的意思,便咬了咬牙,“好,拿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二尾(6) 素女的话, 正合了刘双舟的心意。 他也不着急, 反倒在这个时候装模作样地扮起好人来, 摸了摸胡子,劝道, “谢家娘子, 你可要三思而行啊。” 眼看着张大娘的孙子呼吸越来越微弱, 有气进没气出, 素女不想继续跟他废话, 耽搁时间, 干脆地说道, “我已经想好了, 先生不必多言。” 刘双舟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又冲着谢端使了个眼色,谢端连忙去屋子里拿了个陶制的茶杯出来,颤着手递给了素女。 素女咬了咬牙,接过刀子,心一横,往手指上用力一划。 几滴带着异香的鲜血滴落在杯中。 谢端“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别开了眼去,问:“娘子,疼吗?” “没什么大碍, 救人要紧。”她摇了摇头。 刘双舟眯起了眼睛, 嗅着空气里头弥散开来的那股味道, 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 而后,他迅速地倒了一点茶水进被子里,把她的血匀开来。 张大娘托起自家孙子的脑袋,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刘双舟,他蹲下,捏着小男孩的下巴,迫使孩子张开嘴,把混了素女鲜血的茶水给他灌了下去。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孩子原本几乎看不出动静的胸膛又再度开始上下起伏,苍白的嘴唇也有了些血色,只是眼睛仍然紧闭着,没有张开。 张大娘的心才放下一会儿,又立刻悬了起来,她慌张地抬起眼,“怎么办?我的乖孙怎么还没有醒” “不够啊。”刘双舟眉头紧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入素女的耳朵。 什么东西不够,显而易见。 一不做二不休,素女想着帮人帮到底,不过是几滴血的事情,有什么好吝啬的,便拿起杯子,趁着自己指尖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又挤出了好些血液进去,兑了热茶水,给张大娘的孙子喝了下去。 很快,孩子的眼珠子就在眼皮底下转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稚嫩的脸庞恢复了血色,甚至比平日里更添了一分红润健康。 他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素女瞧着,心底里只觉得十分欣慰,手指上的伤痕似乎也没有多少疼痛感了。 张大娘抱着醒转的孙子飞快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哈着腰连连道谢,“谢家娘子,多亏了你哇,多亏了你!你真是菩萨心肠。” 素女淡淡地一笑,菩萨心肠?真是一顶好高的帽子呢。 只怕是接下来的日子,她要惹上麻烦了。 她也没说什么,只想送客,“夜深了,大娘,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嗳,娘子也早些休息,赶明儿我给你炖碗红枣鸡汤喝,补补气血。”张大娘点了点头,慢腾腾地朝后退去,刘双舟在她背后替她开了门,两人对视一眼,她目光闪了闪,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刘方士,也多谢了您” “不敢当,不敢当。”刘双舟忙摆手。 送走了张大娘,谢端终于又开口说话,他上前扶住素女的手臂,一脸的关切,“娘子,你没事吧?” 素女把手臂抽出来,眉宇间是挡不住的疲惫,“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疲累,我先去休息了。”说完,又转向刘双舟,语气中含着微微的歉意,“先生,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不碍事,谢娘子不必见外。”刘双舟道。 谢端望着素女回房的背影,不由得担忧了起来,“她脸色瞧着不大好。” “妇道人家,平日里少见血,更何况是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刘双舟大手一挥,“谢兄,你莫要对她太过娇惯了。” 谢端还是不放心,“我得进去看看她。” “你且去吧。”刘双舟满脸的无可奈何。 待谢端进了房,他的眼神便不受控制一般,朝着桌子上飘了过去。 那桌面上摆着张大娘孙子喝过的杯子,杯壁上还剩余下点点茶水,在油灯昏暗朦胧的光线下,如同稀世珍宝一样折射摄人心魄的辉光。 他扫了一眼谢端和素女的房门,而后猛地扑了过去,颤抖着手,拿起那颜色朴拙的陶杯,放在眼前端详了半晌。 他对准杯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长长地伸出了自己的舌头,探进杯中,疯狂地舔舐了起来,恨不能把里面的残余全部搜刮进嘴里。 “啊”他终于肯放下杯子的时候,意犹未尽地抬起了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乎什么诡谲的欲望得到了暂时满足一般。 但他的眼神里熊熊燃烧的,却是比先前更为强烈的渴望。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素女便被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硬生生从黑甜的睡梦中拖了出来。 她等来的,并不是张大娘昨夜承诺的那碗红枣鸡汤,而是乌泱泱的一大片跪在谢家门外的乡民。他们之中,有的人是前来替家人求药,有的则是拖着一副病躯,挣扎着跪在了门口,瞧着好不可怜。 素女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呆愣了半晌。 张大娘嘴上向来是没个把门的,她决定救人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她嘴角慢慢扯起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有什么办法呢,她是神仙呀,神仙都是要救人的。 哪有神仙不救人的道理? 长长地舒出一口浊气,她掀开被子,踏下了床。乍暖还寒的时节,光裸的足底沾上地面,些许凉意便顺着皮肤钻了进来。 素女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等一切结束就好了。 她还没穿好衣服,谢端便匆匆地推门而入,脸上写满了焦灼,“娘子——” “我都知道了。”素女打断他的话,慢慢地系好腰带,转过身去,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询问道,“相公,你想我救么?” 谢端竟然觉得自己不敢看她,嗫嚅着双唇,“这,如今,已不是我想不想的事儿了” 是啊,那么多的人,都已经生生地逼到家门口来了。 对他们说一句“不愿意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倒是轻巧简单,可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素女猛然打开了门,外头的人齐刷刷地抬起脑袋去看她,愣了愣,反应过来以后,站起身来就要往前冲。 他们手里早就备好茶杯瓷碗,朝素女伸长了手,彼此互相推挤,谁也不让着谁,有些急眼了的甚至开始骂娘,一瞬间门口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她提起气,拿出毕生最大的音量喝道,“都别动!站好,一个个来!” 说完,她指了指面前一位跌坐在地上、抚着胸口说不出话的老婆婆,“你先。” 谢端默默地垂下头,搬了一张椅子,摆放在素女身后,“娘子,坐。” 素女一个字没说,也没扫他一眼,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刘双舟直接给她递上了昨天用过的那把短刀,弓着腰,十分恭敬的模样。 她晲了他一眼,接过了刀来,指尖轻轻沿着锋利的刀刃摸了过去,嘴上不咸不淡地说道,“先生此刻倒是好殷勤。” 刘双舟讪讪地一笑。 素女开始放血,谢端拉着刘双舟站在旁边,带着些不甘心,低声地问,“我娘子的血,就这么让他们白拿啦?” 刘双舟瞄他一眼,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却反问,“那你想怎么样?” “再怎么着,他们也该给些什么吧,这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就这么白白地便宜了他们”谢端越说越低声,可眼中的忿忿之色却越来越浓烈。 刘双舟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要,一分不要。” “一分不要?!”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这么个发财的好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居然说什么都不要?! “嗯,一分不要,”刘双舟笃定地颔首,神色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别说是一分,一厘也不要,哪怕是一根针线,都别收下。” 谢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谢兄,你信我么?”刘双舟不答反问。 他犹豫了半晌,不情不愿地吐出一个字,“信。” 刘双舟拉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抚道,“不过是些蝇头小利,忍了这一时,你的大富大贵在后头呐!” “可,这样多的人”他担忧地望着家门前非但没有减少、还愈聚愈多的男女老幼,眉头紧锁,“连外村的人都过来了,我娘子哪里能吃得消呢。” “有舍才有得。”刘双舟意味深长地说。 十个手指头都割破了,可人群一窝蜂一窝蜂地扑过来,仿佛永远没个尽头,素女的指尖已经挤不出血来了,她苍白着一张小脸,干脆在掌心里划了一条口子,鲜血一下子又哗啦啦地涌了出来。 垂眸扫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素女脸色微变,没等自己手心里的血滴落在他碗中,便立刻收回了手,“我认得你。” 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壮男人,跟她同住在一条村里,家就在不远处,她分明记得,他穷得娶不了亲,家中只有他跟他那位守寡多年的老母亲,那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妇刚患上疫病,不出几日便没了,家中只剩了他一个人。 可他又没患上时疫,如今跪在她身前做什么? 素女盯着他的脸,问,“你没有得病,讨我的血做什么?” 男人脸上一热,心里直发虚,“万一万一明个儿就患上了呢?” 他没敢说出口的话是:这神仙血,没病的喝了,不也能强身健体么?就算他自个儿不用,卖给外头的人,那家底殷实的,能开出不错的价钱呢。 她有些不悦,“那便等患了病,再来找我。” 男人悻悻地爬起来离开了,走之前还回过头,在谢家门角边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倒像是谢家欠了他的一般。 素女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股难以遏制的疲惫慢慢地从心房里攀爬出来,往全身蔓延过去,眼前有些发黑。 她不由得暗想,方才那没脸没皮的男人还是她认出来了的熟面孔,那些她不认得的,声称自己家里有亲眷患了疫病的来人,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谢端见她面色疲倦,嘴唇颜色淡得叫人心疼,便靠过去,递了一杯热茶在她手中,低声道,“娘子,要不算了吧。” 素女抬起头去看他,乌黑的眸子微微地亮了亮。 谢端喉头滑动了一下,补充道,“今日,便算了吧。” 今日算了,那言下之意就是——还有明日。 不,不止明日,后日大概也还是要继续的,直到无一人身患疫病为止。 “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二尾(7) 夜晚是静谧的, 雾岚般的流云中, 昏黄的月亮如同鬼眼一般若隐若现, 窥视着地面上的万事万物。更深露重,山林中夜枭的啼鸣一声接着一声, 是胜于坟头鬼泣的凄凉, 让人不由得感到阵阵毛骨悚然。 谢家门口的坪地上, 人群仍然没有散去, 他们在苦苦地等候着, 等第二天的清晨, 谢家的门再一次打开。 素女独自和衣而眠, 睡梦中眉头却紧缩锁着, 显然她睡得并不安稳。 她伤痕累累的手已经包扎好了,静静地搁在棉被外头。 昏暗中,一抹小小的黑影从房门口蹿了进来,一下子跃上了素女的床。 素女本就处于浅眠状态,感知到这个动静,猛然惊醒过来,低呼一声:“谁?!” 她试图用双手撑着床板坐起来, 却不小心牵动了手上的伤口,顿时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差点没倒回了被窝里。 “是我。”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声线有些尖细, 宛若某种兽类, 而且含糊不清, 咬字奇怪。 借着窗外泅进来的淡淡月华,素女定睛一看,原来是她曾救下的小狐狸,正用黑亮的眼珠子盯着她,嘴里还衔着一朵灵芝,难怪说话声不清不楚。 那灵芝的菌盖颇大,有紫褐色的漆样光泽,长着同心环纹,散发着淡淡的苦香,一看就知道极为珍贵,至少在百年以上。 小狐狸松开嘴,紫灵芝“啪嗒”一声掉落在被面上。 “你——”素女惊疑不定地看着它。 “用来熬汤喝吧,你伤了身子,元气大损,需要补气安神。”何宴歪了歪脑袋,“只是我怕单单凭这还不足够,听说扶风山有千年人参,我去给你找来。”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素女简直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她把“仙妖有别”四个字抛在了脑后,赶紧对他说道,“你实在没必要对我这样” “怎么没必要了?”何宴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我还等着你带我去云游天下,看遍名山大川呢。”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独女顿了顿,垂下眼帘,“都是胡说的玩笑话。” “可我当真了。”何宴道,“一诺千金。” 素女不说话了,一只手握着紫灵芝,一只手无意识地揪住被角,反复揉捏。 何宴唯有换了个话题,“那方士不安好心,你要小心他。” “我知道,可我不晓得他要做什么。”素女的声音里带上了点点委屈,“更何况,这救命的事情本没有错,也合该是我来做,谁叫偏生是我遇上了呢。” 她只能告诉自己,等瘟疫过了,日子就能回到从前那样。 从前的生活再怎么无趣,也总比现在这个折腾样子好多了。 “你太心善,”何宴轻哼了一声,“换做是我,早甩手不干了。” “我倒是也想这般洒脱,不管不顾,”素女低低地叹气,“可倘若我不肯,我怕外头那些人要扑上来,活活撕了我。” 毕竟他们要的,是她的鲜血。 双拳难敌四手,外面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要是提了斧头、镰刀和锤子直接闯了进来,谢家就她、谢端和刘方士三个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更何况,对于谢端会不会挡在自己身前、护着自己,她并不是很有信心。 “也是。”何宴无奈道。 忽然他的眼眸蹭地一亮,“不若我们偷偷逃走吧?” 素女吃了一惊,连忙摆手,“说什么胡话,我可是有命在身的。” 她来此一遭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怎么可以溜之大吉呢?天宫里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的,倘若被他们知道这小狐狸也掺了一脚,有教唆她逃跑的嫌疑,岂不是要把他也牵连进来?离开,是绝对不可能的。 何宴颇为失落地垂下了脑袋,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 过了半晌,他说,“罢了,扶风山一来一去也不过是七八日的脚程,你等我回来。”说完,他便从床上跃到了地上,转过身对素女摆了摆毛蓬蓬的尾巴,重复地强调了一遍,“等着我。” 素女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她嫣然一笑,腮帮子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好,我等你。” 她没有尝过情爱滋味,谢端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而已。她在情之一事上向来懵懵懂懂,并不晓得何宴对自己是怎么个心思,只想着,他待自己这样用心,若是能当个朋友,结为知己,也是很不错的。 何宴深深地凝睇了她一眼,像是要把这个笑容牢固地镌刻在脑海里一般,而后便沿着来路飞快地离开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转身,与素女便成了永别。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每一日,素女都坐在谢家门口,从早上日升,到傍晚日落。 随着血液一点一滴离开自己的躯体,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变得越来越虚弱,浑身乏力,视线时不时要模糊一下,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砰砰砰的,昏沉的感觉在额角堆积着,犹如一大片挥之不去的乌云。 她总感觉自己下一个瞬间就会倒下,但她却还是好好地坐着。 这几天,家中不需要她操持家务、煮饭做菜,这些杂活儿悉数被谢端干完了,有时候甚至刘双舟也会搭一把手。他们将做好的饭菜摆在她面前,她只管吞下肚去便好了,至于滋味如何,好不好吃,她不知道,她的舌头已经品尝不出味道。 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什么食物对女人比较滋补,幸亏隔壁的一位老阿婆看不下去,熬了一小锅鸡汤送过来,她喝下去了才觉得胃里好受了些。 对于自己这幅状况,素女想到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待宰的老母猪。这念头一浮现出来,她竟不由自主地吃吃笑了起来,直把周围的人惊了一跳。 谢端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峰拧在了一块儿,“有些发烫。” 刘双舟放眼望去,后边的人只剩十余个,比起一开始的盛况已经好了不少,便对素女劝道,“谢家娘子,人不多了,你且再熬一熬,人命关天,你这迟了一天,那边等着救命的人兴许就见了阎王爷呀。” “嗯”素女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她垂下眼,看见自己两只白藕似的手臂上布满了划痕,伤口不深,只是这样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瞧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知道,以自己的体质,这样的划伤不会留下疤痕。 终于,门口聚集的男女老幼全部得偿所愿,一个接一个地散去,脸上带着感恩戴德的神色,对谢家夫妇和方士刘双舟更是赞不绝口。 谢端将素女扶到里屋的床上,素女软软地瘫倒在被褥,她早已精疲力竭,几乎是一沾枕头便立即昏死了过去。 “总算是结束了。”谢端走出来,虚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明明没受什么累,倒像是他自个儿吃了多大苦头似的。 “结束了?”刘双舟盘着腿坐在榻上,摸着胡子微微一笑,“不,这才是个开端呢。” 谢端一愣,“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谢兄弟,我问你,你想不想知道,如何飞天遁地?” “为何您突然有此一问?”谢端摸了摸鼻子。 刘双舟不答,又问:“你想不想,不食可以无饥,不衣可以无寒?” “这”谢端一头雾水。 “你想不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行路可缩万里成寸尺,谈笑可由地室送天庭?”他的语气已经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在里头了。 “要是能,我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说到这,谢端蓦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目光中盛满了希冀,“先生可是愿意教我异术了?” “非也,非也。”刘双舟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回答道,“这些,就连我都尚未有本事做到。” “那么,先生的意思究竟是?” 刘双舟一撩长袍,把枯枝般的手指一抬,指向了素女安睡的那个房间。 谢端直瞪瞪地瞧着他,等他的下文。 刘双舟盯着他的脸,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可是神仙肉啊。” 谢端张了张嘴,心中大骇,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想想看,她的血可以治病救人,你说,要是吃了她的肉又会怎么样?” “不行!”谢端一口否决,“她是我娘子啊!” “娘子?你确定,她会一辈子都心甘情愿地跟在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农人身边?”刘双舟冷笑一声,“你看看你自己,身无长物,你再看看你周围,家徒四壁!谢端啊谢端”他直呼他的姓名,渐渐地放软了语气,说出的话却直戳他的心窝子,“你根本留不住她的。” “你何必为了一个留不住的女人,放弃你本来能够拥有的东西?你可想清楚了,吃下这神仙肉,再加上我助你修炼,你一旦身怀异能,有了本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字字带着蛊惑,厉声说道,“不止是你一个啊,你的子子孙孙,千秋万代,全部都受益无穷!你谢家困在这小山村里面,世代耕种,得过且过,永无出头之日,这日子你还没过够么?!” 谢端死死地看着他,桌上摇曳的烛火倒映在他眼中,狂乱地跃动着。 “而改变这一切,只不过需要牺牲区区一个女人罢了。”刘双舟淡淡地说道,“你不必担心会遭天谴,我自然有法子助你躲过这一劫,只要你肯。” “可是”谢端的嗓音嘶哑难闻,他艰难地说道,“这,这委实太过卑劣” “欲成大事,至亲可杀,何况你与她之间并无多少情分,不是么?”刘双舟声音冷峻,宛若腊月寒冰,“你若是飞黄腾达,站上了高处,底下那些杂碎只会仰视你的风姿,谁又会知道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就算晓得,他们也不在乎,他们眼里啊,只瞧得见你功成名就时的春风得意。” 说完,他不再开口,只静静地望着谢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明白,谢端的心里已经动摇了。 谢端将脸深深地埋在掌心里,目眦欲裂,心房不由自主地猛烈颤动着,连带着浑身都在发抖。他透过手指之间的缝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觉得被水淹没一般,透不过气来。 那些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金阶银地白玉堂,还有娇花照水似的贤妻美妾再也不必扛着锄头辛苦劳作,再也不用住在这种破落屋子里人人都要看他的脸色,千方百计地讨他欢心,像狗一样,像猪猡一样 谢端猛然抬起头,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挣扎出水面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二尾(8) “决定了?”刘双舟嘴角一勾, 问道。 “嗯。”谢端用力地点了点头, 目光坚定。 事到如今, 就算是刘方士想喊停,他恐怕也不会愿意了。 刘双舟看着他眸中闪烁的豺狼虎豹般的嗜血凶光, 心中暗暗地赞叹, 这谢端虽然有些愚昧, 容易操弄, 但说到底, 还是个可塑之才。 很好, 他没有看走眼。 “但是, 如果我们就这样把她给了, ”谢端终究还是没能大大方方地说出那个字,“她无缘无故失踪,必定会追查到我们头上来,这又如何是好?” “我本打算造出一个白光升天的幻景,然后告诉村里人,就说你娘子功德圆满,已经回归正位, 但这样不行。” 谢端疑惑,“为什么不行?” “做得不够漂亮。”刘双舟捻了捻灰白掺杂的胡子,眼睛一眯, “你想想看, 倘若是我们这样做了, 在外人看来, 你娘子返回天宫,留你一个人在凡间,什么都没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谢老弟,那你可就成了别人的笑柄了。” 谢端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跟上他的思路,“那怎么办?” “倒不如趁这机会,给你挣个好名声。”说完,刘双舟站起身来,面朝着东南方向,半闭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猛然抬手,右手凌空一划。 谢端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他所朝的方向,正是张大娘的家。 “等着吧。”刘双舟收起架势,重新盘起腿坐在了榻上。 过了不到半刻钟,谢家的木门被砰砰地敲得震天响,急促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屋内人的耳膜,那木门不堪重负,门轴发出咯吱咯吱响的动静,摇摇欲坠,几乎要倒塌在地。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喧喧嚷嚷的声音,像是来了不少人。 在这嘈杂中,疲累至极的素女仍在昏睡之中,她一脸安谧地躺在床上,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双手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小腹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接的是什么。 刘双舟说,“去开门。” 谢端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地打开了门。 外头的人蜂拥而入,打头的是张大娘,她怀里抱着她的宝贝孙子,满脸的哀戚与愤怒,背后跟着她的儿子儿媳,还有一些亲戚,其中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均是一脸怒容。 他低头看向那孩子,疫病治愈后已经活蹦乱跳的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是苍白得几乎要破碎的模样,面无血色,呼吸微弱,额头上冷汗密布。 乍一看见这么大的阵仗,谢端不明所以:“这c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想问呢!”张大娘的大嗓门一亮,声若洪钟,村子里不少熄灭了灯火的人家窗口又重新透出光亮来,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一般,听见这边的动静赶紧披上了衣服,起来看热闹。 谢端兀自镇定了一下,心中暗道,这大概是刘双舟故意弄出来的,便说,“张大娘,你不明说,我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看看我孙子,”张大娘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本来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又倒下了?我说,不是你家娘子的血有问题吧,啊?!” 谢端往后扫了一眼刘双舟,方士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双手缩在袖子里,往张大娘的孙子脸上一瞧,顿时面色一变,“哎呀,怎么会这样?” 张大娘原本以为孙子只是需要再喝下素女的血便会好转,她不好意思舔着脸又来讨要,怕谢家管她要报酬,所以干脆虚张声势地装作兴师问罪的样子,现下一听刘双舟的话,顿时打从心底里慌了:“什么?刘方士,你可把话讲清楚啊!” 刘双舟不看她,反倒转向谢端:“谢老弟,你不妨再给我说说,你当初是怎么结识你家娘子的?” 谢端咽了一口唾沫,见对方也没什么暗示,就把捡到白螺的事情照实说了一遍。 他听完,惊讶地看着他,“她说她是神仙,你就信啦?” “她对我这样好,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自然相信了,”谢端为素女辩护起来,“再说,她也不曾害我!” 刘双舟晲了一眼张大娘怀中的孩子,故作无奈地摇摇头,语带惋惜地说道,“不曾害你,只怕是要去害别人呢” 音量不大不小,却刚好能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他指了指那濒死的男孩儿,“瞧这孩子的模样,我猜这谢家娘子啊——”他拖长了声音,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最后铿锵有力地说道,“不是神仙,是妖!” “妖?!”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照我的推测,这孩子是最早饮下血的,很快,后边饮下的人就会陆陆续续地变得跟他一样”刘双舟眉头紧皱,十分忧愁的样子,“这是妖魔进行修炼的一种常用方法,像这孩子,阳寿约莫是五十有余,可倘若现在因为喝了谢娘子的血丢了性命,那多出来的阳寿,便全被谢娘子给收去了!” 此话一出,背后有人立刻惊呼一声,“那我岂不是——” “你不是没得疫病么,怎么也喝了?”旁边的人用手肘拐了一下他,问。 那人吞吞吐吐了半晌,“我c我哪知道” 张大娘两脚一软,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她浑身冒冷汗,挣扎着支起上半身,颤着手臂抱住了刘双舟的大腿,带着浓浓的哭腔说道,“先生,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无计可施了吗?救救我的孙儿,也救救这么多条性命吧——”顿了下,她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当初明明说过” “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刘双舟迅速地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都被他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没有人好奇张大娘后面未讲完的话是什么,也没有人去瞧一直沉默在旁的谢端。 “妖法,自妖而出。”他捋了捋齐胸的胡子,“只要降服了那作怪的妖精,妖法自然就会解除了,而且诸位不必担心疫病再起。” “请先生出手相助。”人群中,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顿时齐刷刷地跪下去一大片,此起彼伏地喊道,“请先生出手相助!” 刘双舟没有立刻答应,他面上显示出犹豫不决的样子,看向谢端,语气中充满了不忍,“谢老弟这” 谢端很是配合,他并没有当即就作出交出素女的决定,而是痛心疾首地往后退了一步,话中有真心,更有假意,“素女她毕竟与我同吃同住了近三年,夫妻一场,我我不信她是妖。” “谢娘子素日待我也是极好,若非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万万不会怀疑她。”刘双舟满脸沉痛,“只不过妖类最是虚伪,我怕她对你,统统都是虚情假意而已啊。” 谢端仍是摇头,一味地重复,“我不信我不信” “谢老弟,我自然也不敢就此下定论,”刘双舟说,“不过,我晓得一个法子,可以叫妖魔显出原形,我以为倒不妨拿来一试,若是你娘子仍旧保持人身,此事便是有他人在背后捣鬼,倘若倘若显出了妖孽原形,也就不算我们冤枉了她。” 说完,他暗暗朝谢端使了一个眼色。 谢端咬了咬牙,点头道,“成。” 当一大群人冲进里屋的时候,疲惫至极的素女仍没有醒来。与其说她现在正在睡眠中,倒不如说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需要长长的一觉才能恢复精气神。 张大娘直接冲了上去,一个膝盖跪在床沿,粗壮黑黄的手臂从素女的脖颈后面直接穿了过去,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来。 她看着自己粗糙的皮肤与素女雪肌的鲜明对比,眼中怒火更盛,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便狠狠地朝着素女的人中穴摁了下去。 素女浑身一抖,悠悠地醒转过来,朦胧的睡眼迷瞪瞪地瞧着面前的一切。 张大娘冷哼一声,用力把手一抽,她软软的身子便一下子砸回了床板上,虽然疼痛,却也让她清醒了不少。 素女看着眼前这么多的人,个个虎视眈眈,看上去都好像跟自己有仇一般,有些害怕地往里缩了缩,“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有人开口说话,谢端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刘双舟更不会多作解释,他左手从布袋里摸出一张黄符,两只脚各跺了一下地面,大手一挥,右手掌心里凭空多出了一把桃木剑来,众人见了均是一声惊呼。 他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左手猛然放下,再唰地抬起,那张黄符便燃烧起来,他夹在指间,似乎丝毫不觉得灼烫一般,口中念念有词,右手的桃木剑在半空中抡了一圈,然后他将黄符一抛,用木剑准确地穿过了符纸。 素女瞪大了眼睛,又问一遍,“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仍旧是没有人回答她。 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要以为自己隐身了,在别人眼中是不存在的。 可是,她分明看见,刘双舟正一步一步地朝着她逼近,死死地盯着她,眼底闪动着诡谲的光,他大声说道,“谢家娘子,在下得罪了!” 话音落下,他抬手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满满一海碗白酒,张大嘴含了一口进去,又把穿着燃烧符纸的桃木剑放在她面前,口中的酒水对准她,一下子喷了出去,火焰连带着酒精,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团巨大的火雾。 素女躲闪不及,刚闭上眼睛就被喷了满头满脸,顿时恶心地不得了。 她感到脸上一片灼热,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就算是想发脾气也力不从心,唯有抬起手胡乱地抹去眼前的酒水,蹙起一对秀眉,说,“你”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并且在下一秒就被张大娘的凄厉惨叫掩盖了过去,“妖——她,她果真是妖!” 素女一愣,妖,什么妖?哪里有妖? 人们惊惶失措,互相推挤着连连后退,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 刘双舟仍站在原地,一脸沉着,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抬手挡在众人身前,看上去就跟在保护背后手足无措的老百姓似的。 他抬眼,对素女厉声喝道:“蛇妖!还不速速就地伏法!” 素女怔怔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二尾(9) 素女不知道, 在她自己看来,她还是一具肉体凡胎,可是落在旁人的眼里,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床铺上盘踞着的,赫然是一条浑身白鳞的大蟒蛇。 她挣扎着掀开被子, 勉力支撑起身体,试图站起来, 辩解道, “我不是妖” 刘双舟大手朝后一挥, 对后面的人喊道, “快出去!”说完, 他举起桃木剑,重重地在素女肩膀上一击。 素女痛呼一声,身子晃了晃,软软地倒回了床上。 后边的人们听不见素女说的话,只见那蟒蛇张着血盆大口,咝咝地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个个都担心遭受到她的攻击,连忙一窝蜂地涌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刘双舟c谢端和素女。 素女几乎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捂住肩膀, 看向谢端, 满脸的无措, “相公, 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怎么就成了妖呢?” 谢端已经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了,在素女面前仍自顾自地演着,哀哀戚戚地说道,“娘子,没想到你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是我错了,当初我不该把你带回家的,是我错信了你” 素女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就跟不认识他们了似的,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刘双舟和谢端的身影在不断地拉长c变形又缩短,屋子里的光影跃动疯狂地冲击着自己的眼球,让她头昏脑胀。 她喃喃地说道:“我不是妖我不是妖” 可如今,她是不是妖,已经不由她自己决定了。 “对不住了!”刘双舟冷笑一声,声音里却殊无歉意,手中的桃木剑如闪电般袭出,在她后颈上狠狠地一敲,原本就虚弱不堪的素女一下子又昏死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谢端看着她的脸,惴惴不安地问。 刘双舟没回答,上前一步,桃木剑在素女的发髻上一挑,荆钗散落,乌黑的发丝流泻下来,愈发衬得她小脸苍白如死。 他拈起她的一缕发丝,割了下来,在半空中晃了晃,顿时就变成了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花蛇,在半空中扭来扭去。 刘双舟把白蛇递到他手中,俯下身,在他耳边细细地叮嘱了几句话。 谢端知道,这都是刘双舟耍出来的幻术,也不害怕,一手拈着那蛇尾,一手掐在它的七寸上,点了点头:“晓得了。” 他走到门外,原本正在交头接耳的村民们顿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他手里那条白蛇。 谢端清了清嗓子,“蛇妖,已经被先生降服,打回原形了,妖法也已消失,所以各位父老乡亲,不必再担忧性命不保了。” 不知是谁低低叫了一声好,每个人脸上都显示出欢欣鼓舞的神色来。 “至于这蛇妖,先生说,念她修行不易,姑且放她一条生路,看她的造化。”谢端垂下眼看了看手里的小蛇,昏黄的火光映照他的脸上,他的目光显得分外悲伤,“而且,素女毕竟与我在一起将近三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希望各位乡亲可以饶她一命。” 还不等众人开口,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端,在此谢过!” 人们面面相觑,张大娘看了看怀中已然无恙的孙子,叹了一口气,故作大度地率先说道,“罢了罢了,那便这样吧。” 她身后的人听了这话,纷纷应和,“算了,也没出人命。” “是啊,还好先生出手及时” “谢端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谢端偷偷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便松开了手,小白蛇一下子蹿了出去,钻进浓密的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起身来,耷拉着肩膀,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接下来几日,恐怕我家得闭门谢客也请诸位乡亲,让我清净几天。” 说完,他转过去,踏入门槛里,轻轻地反手掩上了大门。 村民们只当他是心里不好受,需要自己安静几天,调整心情,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最难过的是谢端自己。 他们站在原地又说了会儿话,感叹于今晚的惊心动魄,又说素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后终于心满意足地作鸟兽散,各回各家。 这个闭塞的小村庄,又多了一桩茶余饭后可以咀嚼上好几年的怪谈。 见到谢端,刘双舟一挥袍袖,“都照我说的去做了?” “是,接下来几天,应该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了。”谢端回答道。 刘双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先生,”谢端唤住他,“我有一事不解。” “嗯?问吧。” “您怎么就确定,村子里的人不会怀疑是我们在背后作怪呢?” “他们自然是不会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便耐心地给谢端解释起来,“你还记得,先前素女以血医治疫病的时候,我叫你什么报酬都别收么?” “记得。” “你什么都不要,那些人纵然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必定十分慌张,怕你们两夫妻什么时候便上门讨债来了,而他们,还不起。”刘双舟说,“就算你们真的心甘情愿拿血救人,他们的病好了,全家都得惦记着你们的恩德,要看你们的脸色,又怎么会甘心呢。” 谢端似懂非懂地瞧着他。 “谢老弟,不晓得你是否听过一句话——‘大恩不言谢,深恩几于仇’,你们这可是救命之恩呐,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救命的恩情,他们又该用什么来相报?”刘双舟继续道,“回报不了,便盼望着,能够不用回报。”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不必回报自己的恩人,又不会被旁人指责没有良心? 很简单,当你的恩人死了的时候。 大恩即大仇,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端恍然明悟,低声说,“有多少人喝了素女的血,就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刘双舟点了点头,暗道孺子可教,“嗯,正因为这样,他们不会细想,更不会追究素女突然成了妖怪这件事情背后,究竟是不是有别的隐情。” 谢端拱了拱手,“受教了。” 闻言,刘双舟抚了抚桃木剑,颇为自得地说道,“不怕老弟见笑,其实我也没有多少真本事,只是懂些人心罢了。这样一来,不仅我有了降服蛇妖的名声,你也赢得了大义灭亲的好名声,方才放蛇的那一出戏码,又让你不至于显得太过冷血,瞧上去反倒是重情重义,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端垂下眼,眸子里暗光一闪,这方士竟然如此懂得操弄人心,想来自己也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罢了。不行,他得对刘双舟提防着点儿,只是现在明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必须继续装作言听计从的样子。 “先生,”他说,“可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成了他们眼中的恩人了么?” “放心吧,凭这些山野村夫的心智,没有那么快意识到这一点。”刘双舟正处在兴头上,口若悬河,语气中充满了对愚者的轻视和嘲讽,并没有意识到他眼前的谢端也正是他口中的“山野村夫”。 谢端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他话锋一转,“那接下来” 刘双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上的素女,捻了捻胡子,“嗯,是时候了。”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地转过身,朝着素女走了过去。 摇曳不定的一豆灯火下,他们幽暗的影子被逐渐拉长。 谢猜意猛然别过头,“我看不下去了。” 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不用瞧也知道,无非就是两人一同将素女 分食殆尽。 胡西彦知道那场面会引人不适,便带着她走远了些,“好,我们不看。” “何宴就没有赶回来么?”谢猜意问,心中满是不甘。 他淡淡地垂下眼,不无遗憾地说,“就差一天。” 就差了仅仅一天而已。 何宴对此一直感到无比自责,即便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一定就能百分百地把白水素女从方士和谢端手里救下来。可是何宴总觉得,他对不起素女,他不应该离开的,他应该一直陪在素女身边。 谢猜意:“那,他们害死素女之后,何宴没有找他们算账么?” 白水素女,那是何宴的救命恩人,更是令他动了情的女子一切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了,素女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他如何能够不恨? “自素女死后,何宴从来没有停止过追杀他们。”胡西彦淡淡地说道,“只可惜,天雷劫之后他的修为恢复得很慢,给了谢端和方士可乘之机。” “怎么说?” “吃了神仙肉,没过几天,谢端和刘双舟便离开了这个村子,到了洛阳。” 洛阳,正是西晋王朝的都城。 “谢端得了异能,刘双舟同样也是修为大涨,这两人狼狈为奸,又借着先前打出来的好名声,在洛阳城里混得风生水起。”胡西彦抬眼望了望天边的残月,“刘双舟帮着谢端躲过了天谴,后来,谢端引起了世族谢氏的注意,受谢氏一族扶植,在洛阳站稳了脚跟,慢慢的,才有了阴阳谢家。”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谢猜意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阴阳谢家根本就是不是西晋谢氏的分支,族志上写得好听,说得光鲜,可这背后的真相竟然是如此的不堪,沾满了无辜者的淋淋鲜血。 而她,却是一个谢家人 “刘双舟跟谢端之间本就有龃龉间隙,再往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胡西彦说完,垂下眼看见了谢猜意的脸色,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谢同学,其实你也用不着太生气,说实话,我这么多年瞧过来,就没见过哪个阴阳世家的发家史是摆得上台面的。” “我不明白,”谢猜意低声喃喃道,“他们吃的可是神仙肉,怎么天谴就治不了他们呢” “素女下凡,帮助谢端,你以为这个‘帮’,还当真是给他洗衣做饭而已么?”胡西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方士出现,教唆谢端,瘟疫四起,蛇妖被降,食神仙肉,乃至阴阳谢氏的发家这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所谓天谴,只是走个过场,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剧本早就写定了,里头的人物,都已经提前被安排好了命运,被无形的大手操弄着,逐渐走向各自的结局,没有谁能破得开这个局。 天命如此,蝼蚁又怎么违拗得了天命。 谢猜意摇了摇头,“可是,因果承负,我不相信他们没有报应。” “没有利用价值了,报应自然就来了。”胡西彦回过头,冲她一笑,“你知道谢端是怎么死的么?” 谢猜意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在阴阳谢家飞黄腾达以后,他一招不慎,落在了何宴手里,你能想象到的所有酷刑,何宴都用在谢端身上了,他甚至一片片割下谢端的肉,喂给他自己吃,却吊着他的命,不让他轻易死去。谢端快断气的时候,浑身上下基本只剩了一副骨架。”胡西彦说,“纵然如此,何宴还是不满意,想散尽他的三魂七魄,让他无法再入轮回,不过,最后还是让谢端的阴魂逃走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老祖宗,谢猜意感到心情复杂,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冷冷地说道,“他罪有应得。” “的确,可谢端也并非坏事做尽,后来八王之乱的时候民不聊生,如果不是他决定广施粥米,在动乱中死去的百姓会更多。” 谢猜意记得自己在族志上读到过谢端的这桩善举,事实上,他所作的好事并不少,有相当多的人受过他的恩惠。 她忍不住道,“可说到底,他也只是想赎罪,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吧。” 做些所谓的善事,寻求自我安慰,减少心底里的负罪感。 她并不觉得谢端是真心悔过了,他这个人终究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从根本上来说,他所作的一切,无论是善是恶,都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做了就是做了。”胡西彦在这方面倒不怎么执着,“算起来,谢端的罪孽,他都已经偿还干净了。” 谢猜意轻叹一声,又问,“那刘双舟呢?” “这厮狡猾得很,好几次从何宴手底下逃过,而他身上最大的筹码,便是素女的魂魄。”他回答道,“只要是能增进修为的法子,刘双舟通通来者不拒,修为一日胜过一日,不容易对付,所以直到现在,何宴都还在找他。” “他没死?”她微讶,“从西晋时候活到了现在?” “何止没死,听说他食人精魄,估计还越活越年轻了呢。”胡西彦轻笑,“我这尾巴一直担忧我将他召回,令他无法替素女报仇,因而向来都是离我远远的,这次却有备而来,利用我的旧伤从背后阴了我一把,他这样做,原因只能有一个——” “是什么?” “刘双舟,就在凰城。” 谢猜意一瞬间就回想起了何宴对顾明烟那异样的态度。 她浑身抖了抖,试探性地询问道,“顾明烟,不会是?” “不是。”胡西彦眼睛眯了眯,漆黑的眼底有赤色暗芒一闪即逝,“但你这位舍友,身份倒也不一般呢。” 她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照我的推想,她约莫是”胡西彦附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眼,暖呼呼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根上,“的转世。” 谢猜意脸色顿时为之一变,生生地往后倒退了一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顾明烟,是谢端的转世? 她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二尾(10) 胡西彦抱着手, 静静地欣赏了几秒谢猜意脸上震惊的表情, 而后才继续往下说道, “说是转世,其实谢端和顾明烟的中间也隔了好几世。” 谢猜意看着他, 没有说话。 她还没能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准确来说, 是隔了三世。”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在这三段人生中,他都算是良善之辈,然而第一世身体残疾孤苦无依,第二世眼瞎无光了却残生,第三世天雷暴击曝尸荒野所以我才说,他的罪孽他已经偿还清了。” 谢猜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但是, 何宴不会轻易放过他, 对么?” “那是自然。” “何宴知道顾明烟是谢端的转世么?” 胡西彦轻轻点了点头。 “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顾明烟?”她问,“何宴既然把明烟当作是仇敌, 他的行为却好像在挑逗她似的?” “一个皮相好的男人,想接近一个女人, 你说他能采用的最好方法是什么?”胡西彦反问。 谢猜意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顿了顿, 她突然勾了勾嘴角, 说, “等等, 胡教授,你刚才是在变相夸你自己吗?” 他说何宴皮相长得好,何宴又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不是在自夸是什么。 胡西彦神态坦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露出了十分疑惑的目光,他看着她,“难道我的皮相不值得夸奖吗?” 谢猜意:“” 行吧,当她没说过。 她话锋一转,“不管怎么说,顾明烟是无辜的,何宴不应该动她。” 朝夕相处的舍友突然成了自己老祖宗的转世,谢猜意很难把那个时尚漂亮而又带着点儿傲气的女生跟谢端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但她知道,这一世的顾明烟,跟前世没有任何关系,她就是她自己,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任何罪孽与鲜血,她是善良的,不该为谢端的错误买单。 “我很赞同你的话,”胡西彦挑了挑眉,“不过,何宴大概是没有这种觉悟的。” “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闻言,谢猜意微微蹙起了眉头,“回去吧。” 虽说胡西彦告诉过她,无论他们俩在这里待多久,在原来的世界里都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她就是担心,哪怕仅仅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如果何宴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照样可以对旁人造成伤害。 “好。”胡西彦拉住她的手,“闭上眼。” 谢猜意不做多想,乖乖听话闭上了双眼。 过了会儿,她感觉到胡西彦的气息骤然靠近,他的双唇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羽毛般的浅吻。 冷不防由此一出,她心中一急,唰地睁开眼睛:“你——” 话没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她迅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课室里。 她转过头,隔了大半个教室,原木色的讲台背后,何宴站在写得密密麻麻的白板前,停下手中正在动作的马克笔,朝着她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猜意面上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低下头,对着课桌里探出半个脑袋的小狐狸磨了磨牙,曲起手指,重重地在它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胡西彦煞有介事地解释道,“那是带你回到现实世界的特殊仪式。” “你把我当傻子哄吗?”她差点没当场翻个白眼给他看。 有时候这家伙还真是无比欠揍,可惜她打不过,否则 想到这里,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愣了愣,否则怎么样? 她好像,也不怎么下得去手。 谢猜意自嘲般地笑了笑,猛然收住了自己的思绪,问:“你说刘双舟在凰城,那他究竟藏身在哪里?” “我不知道,那是他跟何宴的恩怨。”胡西彦慢条斯理地说,“我估计何宴也不晓得,否则早就出手了,现在他用着我的身份,看上去安分守己地在这里教书,八成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罢了。” “行,那他跟刘双舟的事情先放一边,”谢猜意说,“我怕他会对顾明烟不利。” “他是冲着刘双舟来的,顾明烟只是意外惊喜,”胡西彦宽慰她,“在找到那个方士之前,他应该不会动你的朋友。” “但愿如此”她还是忧心忡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不是说何宴执念没有消除,不肯回归正体么?你就不想帮帮何宴,让他快点报完仇?” “无所谓啊,”他语调懒洋洋的,“这样不也挺好的么,就你和我,朝夕相处,二人世界。” “只有我一个是人,谢谢。”她提醒道。 “噢,这么说来,谢同学是嫌弃我现在这种状态——”狐狸眯了眯眼睛,“不能做一些羞羞的事情吗?” “” “你要是能调整好心态,其实人兽——” 谢猜意伸出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慢慢地用力,收紧自己的手指,警告道,“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从楼上丢下去。” 胡西彦立马认怂,“我不说了。” 谈话间,下课铃声响起,何宴刚说了一声“下课”,一大堆早就已经收拾好书包的学生便站起来狂奔而去,只有几个仰慕“胡教授”的同学围到讲台上,以向他请教课本知识的名义围观盛世美颜。 谢猜意暗叹,看来好皮相的诱惑力不如热饭热菜啊。 “他讲课不如我,要是我在的话,肯定不止这么几个学生围上来,”胡西彦忍不住说道,“赝品就是赝品。” 谢猜意嘴角上扬,“我怎么听着这话这么酸呢。” 他说,“我这是痛心,怕他误人子弟。” 她站起身来,正打算离开,却看见何宴朝着顾明烟的背影张了张嘴,好像要唤住她一般,她没多想,立刻在背后叫了一声:“顾明烟!” “嗯?”顾明烟回过头,长长的浅棕色卷发在身后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怎么了,猜意?” “一起吃饭,好么?”谢猜意硬着头皮说道,她很少向人发出这样的邀约,有些不习惯,一下子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顾明烟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应承下来,“好呀。” 谢猜意瞄了一眼何宴,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提起脚步匆匆追到了顾明烟身边,“那走吧。” 路上,初夏的蝉鸣贯穿了道路两侧的楝树,声嘶力竭,此起彼伏。 谢猜意侧过头,试探性地问顾明烟,“你觉得胡教授这个人,怎么样?” 顾明烟歪了歪脑袋,还当真用心回答了起来,“外貌就不说了,我挺好奇他怎么会来教书而不去娱乐圈发展,估计是人各有志吧。然后嘛,他平时上课也很不错,有干货,一点儿也不水。” 谢猜意的嘴角抽了抽,这评价也太完完全全就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对老师作出的评价,难道就没点别的什么吗? 当然,没有也算是一件好事。她只是不明白,面对何宴的有意撩拨,顾明烟先前也曾经流露出羞怯的模样,怎么现在说起这人变得这么淡定? “就这样,没别的?” 顾明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被他盯着会有点心跳加速,不过这是正常的吧,哪个女生面对他不得害羞一把?估计是同性恋,对男人无感才能做到。” 她笑了笑,这倒也是。 “不过,”顾明烟补充道,“我觉得他最近有点跟从前不大一样。” 谢猜意一惊,暗想她的感觉会不会太敏锐了点儿,便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顾明烟试图组织一下语言,结果发现自己也说不出具体的来,唯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很难描述。”她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可能是上课没以前用心了吧,哈。” 胡西彦在谢猜意的包里动了动,隔着布料拿小爪子戳她,密中传音道,“听,我说的没错吧。” 她没搭理他,随意附和了一下顾明烟的话,便陷入了沉思。 过了没多久,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谢端在何宴的手下受尽折磨而死,就算三世轮回,一次又一次地饮下孟婆汤,忘尽了前尘往事,那种恐惧和反感说不定还深深地刻在灵魂里头,或许就在那比潜意识还要更深层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发出信号,警告着顾明烟,何宴是个危险人物。 思及此,她觉得顾明烟不会主动往何宴那边凑,顿时放了一半的心下来。 那么,她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何宴那边给拦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二尾(11) 是夜, 月明星稀,树影摇动, 夜空中漂浮着白船般的云朵。 谢猜意从浴室里走出来,用毛巾轻轻擦拭着滴水的发梢, 身后团团的水雾晕染开了灯光, 沿着她的轮廓打上了一圈细碎的光晕。 胡西彦蹲坐在沙发上,见她出来, 昂起了脖子, 指了指自己身前。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把样式再熟悉不过的黑色长柄雨伞。 赤链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已经被她丢在了杭州谢家了么? 她瞪大了眼睛, 手中的动作顿时停下来:“你在哪儿拿的?” 胡西彦:“去你家里偷的。” 谢猜意:“” 真的吗, 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胡西彦见到她狐疑的表情,这才慢悠悠地说出实情,“其实是在鬼市定做的。” 这玩意儿说有多稀罕倒也不至于,反正有足够的钱, 鬼市里那些个奇工巧匠就能弄出来一把来。谢正永当年也是在鬼市里给谢猜意定做的。 谢猜意回忆了一下赤链伞的价格, 如果她没记错, 那笔钱大概能在国内的一线城市买下一套百来平米的房子。 她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拿起赤链伞, 忍不住调侃道,“没想到当教授这么赚钱呢。” “这么多年了,积蓄还是有一点的。”胡西彦抖了抖耳朵, “实不相瞒我有一张黑卡, 谢同学想要的话, 可以拿去随便刷。” 谢猜意没接他的话茬,“唰啦”一下撑开了伞,歪着脑袋,朝里头一看,发现就连那两道辟邪c诛妖的金符都还在。原来那柄伞里面的两道符箓是谢老爷子写的,面前这柄的,不知道是谁下的笔? 她看向胡西彦,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落落大方地承认下来:“我写的。” 谢猜意扯了扯嘴角,话说妖怪写的“诛妖”,真的能有作用吗? 她合起伞,说道,“谢谢。” 这东西如此贵重,她本来不该收下的,但实在是情不自禁。 “不用谢,来点实质性的回报吧,谢同学。”胡西彦笑了笑,“比如,帮我洗个澡什么的。” 谢猜意火速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我想洗澡。”他很坚持,没有被带跑偏。 “你自己洗。”谢猜意站起身,单手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人家帮你洗澡?” “我现在只是一只弱小无助的小狐狸。”他仰起头,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一人一兽对视了半晌,空气中只有电灯泡发出的细微电流声窜过。 胡西彦:“你方才想问什么问题来着?” 谢猜意以为他妥协了,便说:“就是” “不洗澡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很肮脏,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拒绝跟外界交流。”胡西彦打断她的话,“你考虑一下吧。” 说完,他背过身去,面朝着沙发靠背,懒懒地趴了下来。 五分钟后,谢猜意拎着胡西彦的后颈皮,把他丢进了装满热水的小浴缸。 胡西彦扑棱着爪子,“哗啦”一下子从水面上钻出来,顶着湿漉漉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问吧,谢同学。” “关于何宴,”谢猜意在旁边蹲下,“我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这件事儿说起来还有点难以启齿,她本来非常不愿意探究前世或者前前世到底发生过什么,她跟何宴与胡西彦又有过什么狗屁倒灶的恩怨纠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但知道了何宴和素女的事情之后,她心里却总是放不下。 “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胡西彦趴在浴缸边,舒舒服服地说。 谢猜意犹豫了一会儿,“既然何宴心里装着的人是素女,那他上辈子来勾搭我不,勾搭我的前世做什么?” “很简单。”胡西彦说,“因为那时候的何宴,根本不是现在的何宴。” 她皱眉:“什么?” “那个人是我。”他盯着她,颇有深意地说道。 谢猜意的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自己在三生石上见到过的,她的前世跟一个长得与胡西彦一模一样的男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她的双颊蓦地一热。 那个人原来就是胡西彦本人么? “民国时候的那个何宴就是我,我被追杀,才起了这么个化名,藏身在上海滩,算是大隐隐于市吧。”胡西彦继续说道,“至于我的第二尾,他原本没有名字,‘何宴’这个名字,是他偷我的。” 谢猜意愣愣地看着他,心如絮乱。 她本来想沿着原来的思路问一句——那你勾搭我的前世做什么? 现在却一点儿也问不出口来。 那个答案,就算胡西彦自己不说,她也猜得出来。 为了避免气氛变得奇怪,她决定什么也不问,于是整个人就僵在一种欲言又止的姿势上,眼神里闪烁着逃避的微光。 见谢猜意沉默,他主动把话题延续了下去,“既然你问了,有些东西,我不妨趁着这个时机,一次性说个清楚。” 省得她对他总是筑着那一道放不下的心防。 “啊?”谢猜意茫然。 “关于你姑奶奶的事情。”胡西彦深沉如墨的眸子里微光一闪而逝,“那不是我,是何宴,他故意顶了我的名号,哀牢山上的事情其实都是他做的,你如今也知道了他对谢家是什么态度,你那姑奶奶是个牺牲品。” 几句话的功夫,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谢猜意对此半信半疑,“当年真的不是你?” 再怎么说,这也只是胡西彦的一面之词,过去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可考证了,她可没那么傻,他说什么就相信什么。 “不是我。”他望着她,目光里一片坦坦荡荡。 有那么一刹那,谢猜意还真的差点觉得他并没有骗自己。 但最后她还是不置可否,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你跟何宴还真是相爱相杀呢。” “别提了,还相爱呢,”胡西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熊孩子的叛逆期几千年都没过去。”顿了顿,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但是这一次,我不能再任由他胡闹了。” 何宴,他的第二条尾巴,当初被他从身上释出,现在必须尽快回归正体。 “为什么?”谢猜意问。 “很快你就知道了。”胡西彦似笑非笑地回答道,然后像个大爷一般指挥道,“那边的沐浴露帮我拿一下,打出泡沫来,要打得丰富点。” “谢谢胡教授方才的解答,”谢猜意面带微笑,“我就不伺候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浴室。 胡西彦:“” 他就应该等洗完了澡再把一切告诉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二尾(12) 这是谢猜意第二次到胡西彦的教师公寓, 尽管现在这里面住的人已经不是他了。上一次她是深夜探访, 这一次, 却是在白昼煌煌之时,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在她抬手摁响门铃之后,防盗门很快打开了。 何宴斜靠在门边, 见到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勾了勾嘴角, 笑意没有抵达眼底, 声音却显得很是亲切, “是你呀,猜意。” 谢猜意握了握手中的赤链伞,“嗯。” 何宴故作亲昵地叫她“猜意”,胡西彦却喜欢管她叫“谢同学”。 她在心底不由得地叹了一口气,当初在春暖孤儿院那一晚,她和他缠斗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分辨出来呢。 “进来说话吧。”何宴转过身, 毫无顾忌地把后背敞了给她。 坐在沙发上,胡西彦从背包里钻出来, 动作轻缓无声地跃至谢猜意的膝盖上, 懒懒地趴了下来, 气定神闲地看着不远处垂着眼泡茶的何宴。 何宴在谢猜意面前搁了一盏茶, 她轻轻翕动了一下鼻翼, 立刻就闻出了那是她在春暖孤儿院闻到过的君山银针。 这茶谢猜意自然是不会喝的, 所以她便抄着手,一动不动。 何宴明白谢猜意的防备,也没把她的举动放在心上,自己低头抿了一口茶,砸砸嘴感受了一下舌尖上的回甘,然后才说,“我们,不妨开门见山?” “别动顾明烟。”谢猜意很直接地把自己的要求甩了出去。 她来,就是为了跟他谈判这件事情。 何宴轻哼一声,反问:“凭什么?” “谢端造的恶他已经偿还干净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的声音无波无澜,“顾明烟是无辜的,她除了不幸是谢端的转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何宴沉默不语,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谢猜意继续道,“你真正的仇敌应该是刘双舟,你来凰城,不也是为了找他么?” “是啊”何宴突然微微仰起头看向天花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堆积了多年的郁悒和疲惫悉数随着这口气吐出去。 “所以,”她试探性地问道,“我和胡西彦帮你一起找出那个方士,你不要伤害顾明烟,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何宴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你们知道素女的魂魄在刘双舟手上么?” 谢猜意点了点头。 “我要她毫发无伤,”他揉了揉眉心,淡淡地说,“我要她再入轮回的时候,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谢猜意觉得这话不能轻易承诺,但胡西彦在她说话之前开口应承了下来,“没问题。” 何宴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我真羡慕你。” 至少他千百年来的追寻是用爱在支撑,而自己却是依靠着仇恨才活下去。 至少他还有希望获得一个圆满的结局,而自己的故事注定会是个悲剧。 至少他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存在,他却只是他的一条尾巴。 他知道胡西彦对待自己算是不错的,他的执念一直没能够放下,胡西彦也没有将他强行召回,任由着他自己在外头奔走漂泊。 何宴知道他跟胡西彦之间关系特殊,本来同属一体,心有灵犀,所以他对谢家长年累月的恨意多多少少也能感染到胡西彦本人心里,可面对谢猜意——这么一个谢端的后人,当今谢家的长女,胡西彦却依旧可以做到什么都不管不顾。 可见,他对那个人的情意是有多么深重刻骨。 “没什么好羡慕的,”胡西彦这么说着,眼眸中带了浅浅的怜悯,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自己,“人各有苦。” “等一切结束,我也该消失了,是不是?”何宴问。 不是死去,也没有资格进入轮回,只是彻底地消失,从此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他何宴这样一个人格,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是。”胡西彦颔首。 “没关系,”何宴自嘲似的笑了笑,“反正我对这世界也没什么留恋。” 他说着有些违心的话,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素女的笑靥。 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除了让刘双舟不得好死以外,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 “那就这么定了。”谢猜意还是不太放心,于是站起身来,重申了一遍,“不要动顾明烟,记住,她是无辜的。” 她希望何宴自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何宴闻言,扯了扯唇角。 离开教师公寓,谢猜意晃了晃背包里的胡西彦,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就不能变成个小挂件什么的吗?太沉了。” 胡西彦反倒来指责她,“这样就嫌沉,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谢同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了一路的嘴,到了日月湖的边上,谢猜意大老远地就看见小凉亭和湖边聚集了一大群人,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正冲着圆心的地方指指点点。有几个路过的行人往里边瞥了一眼,捂着嘴巴匆匆离开了。 “发生什么事了?”谢猜意好奇,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我已经嗅到死尸的气息。”胡西彦说。 到了那边,果然人群中央摆了个担架,担架上的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死者的容貌一丝一毫都没有透出来,不过,从那只滑出白布的发胀小臂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个女生。 围观者交头接耳的谈论声涌入耳朵。 “真可惜啊,年纪轻轻的” “日月湖的水不算深啊,这也能淹死人?” “哎呀,这儿淹死的人都不少了,这小姑娘又不是头一个。” “不会游泳吧她。” “之前不也有一个男生,喝醉了踩空跌进湖里溺死了吗?” “别说了别说了,怪瘆人的。” 身穿浅蓝色制服的民警摘下警帽扇了扇风,又把帽子戴回头上,没好气地出声驱赶着围观群众,“好了好了,别瞅了!”说完还嘀咕了一句,“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两个人抬起担架,就准备往远处闪着蓝灯的救护车走去,穿着黑色橡皮衣的蛙人摘下面罩,浑身湿淋淋地跟在后面。 谢猜意总觉得这个女生死得有问题,不是简单的溺水而亡。 如果她没有看走眼,尸体的手指甲分明是发灰的,那种灰败的颜色不是指甲油,更不是得了灰指甲,一定有别的原因。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自己必须得去确认一下。 思及此,谢猜意出声喊住了抬着担架的男人,“等等!” 那两人顿住脚步,“怎么了?小姑娘可别瞎闹啊。” “这个女生可能是我同学,我想确认一下。”她装出害怕又坚定的样子。 那两人对视一眼,在后的男子点了点头,“行吧,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别吓得晚上做噩梦。” 谢猜意暗道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便点了点头,“没事。” 在前的男子向下伸出手,唰地一下子揭开了尸体上盖着的白布,死去女生扭曲狰狞的苍白面容立刻映入了谢猜意的眼底。 她眼神震了震,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谢猜意没想到,这个女生,她还真的认识。 女孩儿名叫杨归香,跟她是同班同学,彼此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一起上了这么久的课,两人连半句话也没说过,甚至眼神碰撞都很少。 杨归香非常沉默,她的沉默跟谢猜意的那种话少截然不同。 谢猜意面对妖魔鬼怪的时候并不吝惜自己的言辞,但在平时对待常人却感觉无话可说;而杨归香则是通过缄默不语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往日里也总埋着头,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似的。 据说她家境很差,之所以会这样,多半是因为难以言说的自卑吧。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认识的女孩突然丧命,尸体还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谢猜意觉得自己实在是淡定不下来了。 她上前一步,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闪电般地出手,按杨归香的手腕上,停留了三秒钟。 抬担架的人不防她会这么做,登时急了:“哎哎,别碰啊!” “对不住。”谢猜意收回手,垂下眼,掩住了眸中的深色。 “算了,怎么样,你认识吗?” 谢猜意没有回答,捻了捻手指,指尖一片冰凉,带着微微的湿意。 她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不解的抱怨声,“唉,什么人啊这是现在的大学生都这样?” 胡西彦开口问:“如何,得出什么结果了么,谢同学?” “她不是溺水而亡。”她回答道。 他并不觉得意外,“嗯。” 她推测道:“她应该是被人吞食了精魄,推进水里,伪装成溺水的样子。” 那具尸体不正常,里面没有半点三魂七魄残余下来的气息,像是一瞬间被谁掏空了灵魂一样,只剩下曾经装载魂体的这么一个肉身容器。 谢猜意想起胡西彦先前对自己说过的——只要是能增进修为的法子,刘双舟通通来者不拒,包括吞食活人的精魄。 这件事,会跟刘双舟有什么关系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二尾(13) 杨归香的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溺水身亡的“意外”,校方对舆论的有意压制, 加上死者本身的毫无存在感, 让她的死亡如同投进湖面的一枚小石子, 激起的小小涟漪平静以后,终归于无声无息。 只有谢猜意和胡西彦对她的死去特别关注。 谢猜意暗中去见过杨归香的母亲, 那个年过不惑看起来却满脸沟壑的农村妇女千里迢迢地从家乡赶到这边来。她穿着陈旧发灰的衣服, 样式土得像是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穿越过来的一样。 站在系主任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杨归香的母亲眼神里写满了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好像失去了女儿的自己反倒是做错事的那个人。 当系主任告诉杨母学校会给她家里三万块钱精神抚慰费的时候,她浑浊发黄的眼睛蓦然瞪得很大, 跟听见了什么天文数字似的。 谢猜意想起了自己那养尊处优c保养得宜的母亲,瞧上去才三十出头, 一双手白皙柔嫩,每天所做最重的体力活大概就是侍弄庭院里的花花草草。 人与人之间,竟然可以如此不公平。 她跟在杨母身后, 日头毒辣, 晒得整条街道都发白, 佝偻着脊背的女人满头大汗,咽了咽口水,看看路边的小店, 走进去, 似乎想买一瓶水喝。 绕了一圈以后, 她颤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里头装着皱巴巴的纸币,面额都很小,连五毛钱的都有。 谢猜意从初中毕业后就没见过五毛纸币这种东西了。 杨母最后还是没有舍得花两块五买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 谢猜意快速地买了两瓶水,朝着她的背影追了上去,“阿姨。” 杨母慢慢地转过身子,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她把水往她面前一递,“我买多了,给你。” “你是?”普通话不甚标准,夹杂了重重的方言口音。 “我是,杨归香的同学。”她回答道。 听到这个名字,一直没怎么表露出哀伤情绪的妇人,就突然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眼泪喷涌而出。她嘴唇颤抖着,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接过了水,另一只手不停地用手背擦去自己的泪水,“谢谢谢谢啊” 谢猜意沉默着摇了摇头,心里有些不好受,她想,这样一个家庭,要付出多大的精力和心血才能供一个女儿来到这繁华喧嚣的城市读书。 杨归香,本来是整个家庭的希望,她可以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 现在,这个希望,就这么湮灭了。 她垂下了眼帘,不管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刘双舟,也不管她现在的身份究竟还算不算是凰城的宵猎,她都要把他找出来。 特意挑了个没背景的好欺负的,以为死了没人会替她出头? 她偏偏就要砸烂他这个如意算盘。 杨归香死后一连三四天,凰城内平平安安,没有人命案子发生。 谢猜意有些心烦,跟胡西彦讨论起了这个不知名姓的凶手。 “之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应该要去排查一下学校里新来的人吧?” 胡西彦用尾巴挠了挠她的手掌心,“万一这人是路过的呢?” 谢猜意想了想,“不可能,他会挑中杨归香,说明他不想引人注目,更说明他已经在这里观察了一段时间,知道谁比较方便下手。” “不想引人注目,”胡西彦补充道,“那么他现在应该长相普通,工作平凡,绝对也不会是新聘请的教授或辅导员之类的人。” “那会是保安?清洁工?食堂师傅?”谢猜意蹙起了眉头,“这么多,太难排查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胡西彦说着,一轱辘翻了个身,柔软的肚皮敞开朝上,像只撒娇的小猫一样蜷起爪子,“来,谢同学,给我挠挠。” 谢猜意正思量着他的话,脑子飞快地运转,就直接上手给他揉起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嗯。”胡西彦喉咙里发出舒舒服服的轻微咕噜声,表情很是享受。 她的手登时一顿,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下一秒,胡西彦就被掀在了地上。 他也不恼,翻身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是啊,引蛇出洞。” “说得容易,谁能担当这个引诱者的角色。”谢猜意脑子里开始一个一个地过人,梳理思路,“我,不行,万一那人知道我的身份,岂不是打草惊蛇?你,你也指望不上,先把人身恢复了再说吧。” 她想了想住在对门的那对小夫妻,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两人应该都挺乐意出手相助的,可她觉得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她分析道,“叶雉,那家伙一看就不好惹,谁会往枪口上撞?危素,虽说她以前帮过我一次,可这次的对手道行难测,她不太一般,要是被看出来了,那人也不会上钩。” “那个偃师。”胡西彦出声提醒道。 谢猜意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桑藿。 她眼睛蹭地一亮,坐了起来,“没错,他可以操纵傀儡。” 技艺精湛的偃师所造出来的人偶可以栩栩如生c以假乱真,瞧之前桑藿控制桑薇尸体的手法,也不像是学艺不精的样子。要是让桑藿做个假人出来,引得那个□□魄的家伙再次出手,还用不着让任何人以身犯险 “嗯,这主意不错。”谢猜意勾起嘴角,赞许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来,便打算下楼直接去敲桑藿的门。 桑藿那人已经好几次邀请她去他家坐坐了,她向来是敬谢不敏的。 就在这时候,被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视线投注在屏幕上,目光顿时闪了闪。 是她父亲谢正永的电话。 在她离开杭州谢家大宅以后,爸爸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她都没有接,主要是接了之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猜意能预想到他会说些什么话,她一点儿都不想听。 这一次,她本来也是不想接的,那铃声明明是有规律的单调乐声,听在耳朵里,却不晓得怎么了,好像一声急促过一声。 她弯下腰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 “喂?爸。”她低声道,拉开纱门,往阳台上走去。 谢正永的声音仿佛十分疲倦,“猜意,回来家里一趟吧。” “我——” “你妈妈知道了你的事儿,一着急,病倒了,”谢正永打断她的话,“你回来看望看望她吧。” 谢猜意沉默不语,另一只空闲的手垂在身侧,食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叩在大腿上。 她在想,父亲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猜意你不会连这个家,都不要了吧?”谢正永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赌气也不是这么个赌法,你任性地生爷爷和爸爸的气也就算了,这个我们先放在一边不论,难道你连妈妈都不管不顾了吗?” 谢猜意心里一软,应承下来,“好,我明天回去。” 收线以后,她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来,找桑藿的事情得先搁置下来了。 谢猜意微微仰起了头,拉长视线,遥遥地望向了头顶的夜空,却意外地瞥见夜幕上悬挂着一轮血色的孤月,赤红浓艳的颜色在漫卷的长尾流云背后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能边缘滴下鲜血来。 满天没有一颗星辰绽光,唯有那月亮,巨大而明亮,好像要从天穹中砸落下来一样,又像是一枚硕大的眼球,凑近了观察着地面上这个红尘俗世。 可是向下一望,如此明月的游光,却没有照亮任何地方。远处的霓虹灯虽然闪烁着,但是在这寂静的一隅,地表载着的唯有无边无涯的沉寂暗色。 她总觉得,这隐伏的黑暗有些狂躁,似乎其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俗语有云,月若变色,将有灾殃。 黄为德与喜,青为饥而忧,白为旱与丧,赤为争与兵。 ——赤为争与兵。 她还听过一句话,血月现,必有魔出,如坠狱。 这仅仅是个简单的天文现象,还是预示了什么? 谢猜意强抑下心里突如其来的不安,转身回了屋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二尾(14) 谢家在杭州的大宅坐落在郊区的别墅群,传说中的富人区, 里头绿草茵茵c花木掩映, 有清澈透明的人工小溪从矮坡上蜿蜒而下。 每一处人家的居所都相隔甚远, 谢怀思曾经跟她开玩笑,说这要是发生了命案或者闹了鬼, 邻居可能得隔十天半个月才能发觉。 谢猜意想了想,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噢,她说的是,什么鬼敢在谢家闹。 现在她有点怀疑自己这句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些。 五分钟前, 她在离家大概两百米远的地方,从出租车上走了下来。正是午后时分, 天气晴好,暴烈的日光晒得她头顶一阵阵发烫, 她撑开了赤链伞。 胡西彦本来说要跟她一起回来,但她想起谢家人抓住这妖狐的心八成还没死,他来这一出实在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 就没有答应, 孤身一人回了家。 母亲会生病, 她并不觉得意外,天天待在屋里,虽说插插花逗逗鸟自得其乐, 可总不出门, 没病也能闷出病来。 只是这病据父亲说是因她而起, 谢猜意多少还是有些歉疚。 五分钟后, 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谢家大宅门口,厚实的木门似乎刚刷过桐油,散发了一股不算好闻的味道,门把手是铜色的唐狮门神,跟紫禁城大门上的一模一样,兽口中衔着沉甸甸的圆环,狮眼圆睁,瞪视着来人。 谢猜意收起伞,伸出食指摁了一下门铃。 门铃没响。 她歪了歪脑袋,坏了? 算了,反正是自己家。 她低下头,拿出许久不用的钥匙,插进右侧的唐狮口中,轻轻一转,大门的铰链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两扇门的缝隙在她眼前逐渐扩大。 谢猜意右眼忽然轻微地跳了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其实这流传甚广的说法似乎没有什么的依据。 她踏了进去,里头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安安静静的,连庭院里的梧桐树落了片叶子在地上也听得一清二楚。 才往前走了几步,平地里突然起了乳白色的浓雾。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悉数溶入在了雾气之中,白茫的岚烟粗略勾勒出屋檐的模糊轮廓。 谢猜意暗道不妙,谢家这宅子是被哪个仇家给攻陷了吗? 她回身一看,朦胧之中,依稀可见大门轰然关闭。 仰头看天,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刚才外头所感受过的炎炎日光,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谢猜意顿时浑身紧绷了起来,她拿出手机,本想打个电话给父亲,却发现屏幕左上角显示没有信号。 她站在原地没动,这种摸不清状况的时候乱走一通的人,要不是艺高人胆大,要不就是对自己这条性命感到比较无所谓。 回顾四周,她忍不住抬高了嗓音,问,“有人么?”顿了顿,又喊,“爸?妈?” 没有任何回应,像是对着空谷喊的一样,区别在于,这里喊出的没有回声。 谢猜意轻轻呼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黄符,迅速打了个结,口中低声念咒,然后用力往自己面前一抛。 符咒仿佛坠入大气层的流星,与空气摩擦出黄亮的火焰,拖着长长的尾巴,笔直地穿过浓浓的白雾,那些萦绕的大片雾气好像被烧成了无色一般,足够让谢猜意看清楚周边的一切,哪怕维持的时间并不算长。 黄符“啪嗒”撞上一面墙,火焰停止燃烧,在白墙上留下一点黑灰的痕迹。 浓雾重新席卷而来。 谢猜意现在能确定了,她还在谢家大宅里面,没有被谁拖到另一个空间,那些庭院回廊c花草树木都是她从小就熟悉的模样。 只是她几乎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通,这到底是闹哪一出? 突然,她蹙起眉头,侧过头,耳朵尖轻轻地动了动。 她听见了,细微的“咔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一瞬间,她手臂上的寒毛立了起来。 ——那分明是谢家的机关。 谢猜意身子微微晃了晃,感到不可置信。 她不是在害怕这些机关,这里的机关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过了一遍,几乎是毫发无伤地躲过了每一个陷阱每一个杀招,除非更新换代了,这些玩意儿伤不了她。 她是在心寒,一颗心脏仿佛浸泡在冰凉的湖水里似的,不停往下沉。 机关被下了禁制,只有谢家人能触发。 所以,他们现在是关起门来,自家人打自家人? 她笑了笑,弄这么一出,是要折磨她呢,还是要当场格杀? 就因为孤儿院的事情她忤逆了家里的意思,然后又对谢老爷子不敬?没想到她这个所谓的谢家长女名头说起来挺唬人,实际地位也不过如此啊。 心念电转之间,身后一枚长箭破空而来,势如破竹。 谢猜意连忙侧身闪避,长箭险险地擦过她的脸颊,一小缕头发被锐气割断,从她的鬓边轻悠悠地坠落下来。 她感到脸上某块皮肤倏地一麻,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用手指一摸,指尖沾染上了丝丝鲜血。 另一侧,在谢猜意看不着c听不见的地方,静静地伫立着两道人影。 左边,身材高大的男人抬起手,掌心朝外。 那支擦过谢猜意脸颊的长箭猛地刹住,停驻在离他手心不到一毫米的地方,悬浮在半空中,尾部还在轻轻颤动。 他身边的男人抓下了那支箭,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箭头上殷红的鲜血,点了点头,苍老雄浑的声音响起,“嗯,可以了。” “既然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该放她走了吧。” “暂时不行。” “她迟早会知道的,昨晚的血月” “也幸好仅仅是个血月而已,他重临于世,眼下七窍只开了一个鼻窍,否则就不是天有异象这么简单了。” “但他也在这个屋子里,如果将小意留下,万一她发现了,如何是好?” “他无神无识c只会呼吸,即便发现,她什么都不晓得,又有何妨。” “那么,您打算将她关多久?” “看来你颇关心她啊,苍梧。” “我待她如同亲妹。” “呵,她要是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你便不可能同从前一样。” “我知道。” “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困她太久的。” “是。” 谢猜意现在心如絮乱——是父亲要杀她吗?不,不可能,他对她向来寄予厚望,一心要把她拱上家主的位置,绝不可能这样对她那么,是老爷子?可明明是父亲给自己打的电话 等等,如果他愿意配合老爷子,那只会有一个原因。 这件事情,并不会伤害到她的性命。 思及此,她的心稍稍定了点。 鬓边的落发还在雾气中缓缓下沉,在发丝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十来支利箭齐刷刷地朝着她的后背扑了过去。 谢猜意挥着赤链伞将它们悉数格开,没想到这一轮才完,下一轮又开始了,她干脆张开伞挡在身前,蹲下,整个人蜷在伞的保护范围内。 闪着寒光的箭头在刺入伞面的下一秒就被弹了开来,噼噼啪啪地坠落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没什么动静了,她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谢猜意熟悉这里的一切,闭着眼睛都找的道路。 她正要提脚走,在鞋底快要踏上地面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下一个机关叫做“连环翻板”。 就在长廊的木板地面下,有着设置好的陷坑,坑下分布长约三寸的刀锥利器。倘若她踏上木板,板的一端就会下陷,普通人必掉到坑内的刀锥之上。锋利的尖刀利刃将穿透全身,活着爬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不是躲不过,只是觉得这样很无趣。 生门在北。 谢猜意站回原地,朝向北方,死一般寒冷的雾气中,庭院里的假山若隐若现。 她脚尖猛地一踏地面,朝着假山的方向跃去,借着几个着力点,轻巧地跳上了假山的山顶,那里很狭窄,她晃了晃才站稳。 垂头一看,她脚边有一株假的灵芝,泛着紫黑色的暗光。 谢猜意一脚将那假灵芝踹了下来,它骨碌碌地掉了下去,“扑通”一声跌落在池子里,在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时,她侧耳谛听,满意地听到机关咔咔合拢收回的小小动静。 可惜,浓雾还没有散去,她环顾四周,入眼的尽是大片大片的白茫茫,不知道混沌初开的时候天地之间是不是这个样子。 谢猜意正打算跳回地面上,雾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苍老嗓音,“谢猜意。” 谢老爷子的声音如同四面八方涌来的一样,铺天盖地,忽远忽近,让她无法确定他的方位,甚至无法确定他本人是不是就在这里。 谢猜意没有回答,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当初我让你在南台山静思三个月,你不肯,那如今便在这儿好好待着吧。”谢老爷子慢吞吞地说道。 她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把她骗回来,就是为了让她在这里思过?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那我妈——” 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谢老爷子若有若无地低笑一声,“她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谢猜意眼睛猛然瞪大,“什么意思?” 她没有等来任何回答,下一秒钟,庭院里的白茫雾气倏地全部散去,童年时期无比熟悉的一切又重新展露在她的眼前。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让她知道自己还在设置下的结界里。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早知道把胡西彦带过来了,就算出不去,让他给她做个饭也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二尾(15) 被锁在谢家大宅的第三天,谢猜意第十九次试图突破结界, 结果是不出意料之外的失败。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 只觉得头脑发胀, 灰蒙蒙的天空就像一块巨大的铅石压在她胸口,让她感到十分压抑。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试图排解这股束缚感。 回来之前, 谢猜意并没有怀疑太多,她只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跟自己都是一家人, 体内流着相同的血脉, 不会对她做什么。 或许,对于谢老爷子来说,没有用家法制裁她c罚她受酷刑, 仅仅是打算未来三个月把她困在这个地方,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吧。 思及此, 谢猜意的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苦笑。 这儿实在太无趣了,兴许她应该趁这个机会好好睡一觉,补上这几年来严重不足的休息时间。 她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突然想, 胡西彦会来找她么?如果他真的来了,以他如今的状态, 也不晓得能不能突破谢老爷子设下的结界。 谢猜意回到自己的房间, 伸出手在书桌上抹了一把, 摊开手, 上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看来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她的房间还一直有人在打扫。 她缓缓地挪动步子,走到书架面前,本来想拿本书出来打发一下时间,可手顿了顿,抽出了旁边的米色硬壳相册。 坐在床沿,她垂着头翻看了几页,一直笑得温婉和煦的母亲,永远正襟危坐表情像个中央领导人一样的父亲,还有做鬼脸不带重样的谢怀思 她心头情绪翻涌的有些厉害,赶紧将相册合上,“啪”的一声丢在了旁边,像是突然被火烧到了手一般。 人在独处的时候好像总是比平时脆弱。 她往后一仰,整个人倒在床上,手掌垫在脑袋后面,盯着天花板。 正当谢猜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一点儿睡意的时候,一道几不可闻的金属碰撞声响过,如同雨夜的闪电一般稍纵即逝。 她耳尖微微一动,唰地睁大了双眼。 是幻觉吗? 在这静谧如死的空间里,除了她,还有别的生物存在? 她挪动眼球,目光轻轻地往自己手臂上投去。 不知何时,皮肤上已经不自觉地出现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那道金铁交击的声音又响了一遍,这一次,她听得清清楚楚,不容忽视。 谢猜意倏地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指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然后她对着门,朝着空气伸出了手,五指微张。 下一秒,被搁在门边的赤链伞猛地一下子撞进了她的掌心。 没有过多的犹豫,她决定要去找出这道声音的来源。 谢猜意知道自己和老弟的房间里都没有建暗室,也没有什么机关,便直接略过这两处,奔向了她认为最为可疑的地方。 首先是谢正永的屋子。她用赤链伞的伞尖四处敲击了一番,尤其是书房和床头,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感到有些挫败,却觉得以她爸的德性,屋子里绝对不可能没有设置暗室。 她揉了揉眉心,一屁股坐在谢正永书桌后的皮椅上。 抬起头,她就看见电脑旁边摆着一个长方形的相框,里头镶着她六岁时候照的一张全家福,刚出生满半年的谢怀思坐在谢正永的膝盖上,傻呵呵地笑着,而她坐在父母中间,穿着件改良过的小旗袍,一张面色不豫的脸跟谢怀思的阳光灿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猜意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拿起相框,正打算细看,却听见背后传来喀啦一声,滑轮在轨道上运作的动响清晰可闻。 她回过头,顶部有高至天花板的四个并排书架,中间两个脱离原位弹了出来,正缓缓地往两边拉开,地面上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来,面积大概是两平方米。 她又把脑袋扭回去,头一歪,才发现相框底部连着一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金丝,轻轻用手一触,皮肤上立刻被割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谢猜意试着把相框放在桌上,书架没有回归原位。 她立刻站起身来,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借着不明不暗的光芒,照见了与洞口相连接的阶梯,她慢慢地走了下去。 地道并不长,很快她就到了一扇双开木门前,不远不近地站着。 暗红色木门上贴了两道黄符,交叉在一起,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阴森森的。 谢猜意看不清符咒上写的是什么,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取下其中一枚,往门的方向丢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钥匙被反弹了回来,丁零当啷地掉在地上。 她想,只是反弹回来,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那么她可以过去看一看。 待走到近前了,还没等谢猜意抬起手,那两道黄符便自己燃烧起来,等到灰烬全部飘落在地上了,木门就“吱呀”一声敞了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赤链伞把门推开,里面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连手机发出的光亮也显得如此微弱,如同黑茫宇宙里不起眼的一颗星辰。 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踏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里头突然訇然大亮,就跟手术室里的无影灯打在脸上一样,照得人简直睁不开眼睛。 谢猜意感觉到自己泪腺立刻分泌出了一些保护性的泪水,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眸子,等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以后,才再次睁开。 等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里面没有任何异兽,也没有什么幽魂,而是—— 一排排,一层层,垒在一起的,保险箱。 银白色,全钢,正面镶着电子密码按键,右上角编好了号码。 谢猜意走到一号保险箱面前,上面搁着一封信。 她隐隐地猜到了是什么。 果然,拆开来一看,里头是谢正永拟好的遗书。 干他们这行的人,指不定哪天就遇上意外去见阎王爷了,就算是身处高位的也不例外,所以他们事先都会写好遗书,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把位置告诉自己最亲近的人。 在去凰城之前,谢正永曾经隐晦地暗示谢猜意也写一封遗书,不过她提起笔想了一分钟就放弃了。 她根本不知道要写什么,似乎根本没有什么话好说。 盯着父亲的遗书看了许久,谢猜意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动作极轻极轻地把信纸从信封里拆了开来,然后慢慢展开。 她快速地扫了一遍,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写明了一号到十号保险箱里的东西留给女儿谢猜意,十一号到十九号留给小儿子谢怀思,还有两个是给长子谢凭的。 除了财产分配的决定,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还以为会有回顾人生c袒露心声的部分呢,她顿时有些失望。 谢猜意索然无味地把信纸塞回信封里,搁回原处,转身离开。 另一个可疑的地方,便是谢老爷子偶尔来这儿落脚时候的房间。 里头空荡荡的,除了宽大的床榻,便只有靠近窗户的一张紫衫木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尊古拙的黑陶花瓶,瓶中装着一支常年不败的鹤望兰。 放眼望去,整个屋子是如此素净c简雅,仿佛这儿的主人也是无欲无求的一般。 可谢猜意再清楚不过,阴阳谢家里,估计没有人比老爷子野心更大。 他爬到了顶端,站在最高峰,很难说是他的野心成就了他的位置,还是他的位置扩张了他的野心。 谢猜意没有在这里待太久,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里翻不出什么来。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行至庭院中。 就在这时,那金属碰撞声再度在耳畔响起,比前两次都更加清晰。 谢猜意屏住了呼吸,视线定格在梧桐树下青砖砌成的水井上。 她记得父亲跟自己讲过,那是一口活井,里头,是有水的。 活水生财,谢家讲究这个。 她走过去,站在井沿,伸着头往里看。 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看见井壁上长着滑腻湿冷的青苔,阴寒的水气扑面而来,再往下便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了,像个无底的黑洞,随时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谢猜意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语道:“幸好这天气还热着。” 话音落下,她一纵身跳进了井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二尾(16) 井里的水很凉, 这水包围着谢猜意, 就像腊月里的寒冰紧贴着皮肤一样, 她的身体在自发地抗拒,想要往上浮, 逃离这里, 但她的意识却拼了老命想要往下走, 一个劲儿地催动她的身体。她死死地憋着气, 有时候憋不住了,一颗一颗的气泡就从她鼻腔里冒出来。 谢猜意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魔怔了, 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迫使她去探寻,她非要找到那声音的来源不可。 嗯,她现在好像有点能理解恐怖片里非要给自己找麻烦的智障主角了。 过了不一会儿,虽然谢猜意觉得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扶着滑溜溜的井壁, 脚尖终于勉勉强强够到了底。 做了三秒钟的心理建设,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井底很狭窄, 原本就晦暗的天光从小小的井口投下来,到了底部已经约等于无,是以周围一片昏暗,井水的冰凉像细针一样刺痛着她的眼球。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太冲动太仓促了, 应该带一支防水手电筒下来的。 谢猜意眯着眸子, 困难地在水里转身,同时摸索着井壁。 不多时,她就摸到了一个铁环,有些生了锈,焊接在一块厚实的铁板顶部。 那块铁板不大,方形,如果背后是个通道,大概只容一人平躺着进去。 指尖粗粝的触感反而让谢猜意感到一丝安心,她将赤链伞半咬在嘴里,伸出两只手牢牢握住了那枚铁环,驱使着自己两只几乎被冻得发麻的腿,一左一右,踩住了铁板两侧的井壁。 紧接着,猛地往下一拽。 铁板被打了开来,背后果然有一条倾斜向下的通道,井水顿时哗啦啦地涌了进去,在洞口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 因为另一头连接着地下河的活水源源不断,总体而言,井里的水高度没有多少变化。 谢猜意盯着暗魆魆的洞口看了半晌,最后认命般地钻了进去,脚朝下,头朝上,像滑滑梯似的,顺着水流,往下滑行了大概三十秒,背部被凹凸不平的通道壁磕得生疼。 然后她坠落在了一个空旷的地方,靠着下蹲缓解了冲力。 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浅浅的水,当她的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荡了好几圈。 她脚下晃了晃,稳住了身子,站起来,一把抹开了脸上的水,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捋去。 谢猜意上半身穿着一件背心,外面套着长袖的方格薄衬衫,此刻布料紧紧地黏在身上,让她很不舒服,她脱下衬衫,用力拧出了大半水分。 很快,她的视线就定格在一道门上。 那扇门一看就有猫腻,铁栅栏似的,有着上个世纪的古旧感,表层红锈斑斑,门把手上还缠绕着一道要掉不掉的布制符箓,由于地底的潮气,看上去也是湿乎乎的,八成就是个没什么用的摆设。 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选择用伞尖撩开了那道黄符。 谢猜意费劲儿地去拉生锈的门,“吱嘎吱嘎”的刺耳声音在这空间里无限放大,刺激着她的耳膜,她咬紧了牙关,终于拉开了可以容纳自己通过的间隙。 她侧着身子钻进去,面前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一眼望去,似乎没有尽头。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里面有火光。 长廊两侧是岩石般的墙壁,墙面粗糙,凹凸不平,每间隔五步就对称地伸出两只火把,握着火把的金属支架宛如钢铁手臂,像是从墙外直直伸进来的一样,连带着火把燃烧的热度,仿佛具有鲜活的生命。 经历了先前的冰冷,火焰带来的阵阵暖意骤然扑在脸上,冷热交替,谢猜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奇异的感觉一阵阵地从心里蹿出来。 她凑到其中一个火把前观察半晌,鼻尖微动嗅了嗅,是长明灯的制法。 她沿着这唯一的道路走下去,长廊突然拐了一个弯,桔色的灯火更加明亮,光线柔和,另一个入口呈现在面前,没有门作为阻隔,顶部弯弯的,像一座拱桥。 谢猜意顿住了脚步,她隐约能感觉到,她要的答案,就在那里面。 她朝着那边走过去,刚开始,脚步慢慢的,到后面越来越快,几乎用上了跟人竞走一般的速度,到了洞口,她探出头朝里面看了看。 一片黑暗。 她转过身,快速取下一只火把,往里面走去。 又是一声金铁交击的动响。 她脚下顿了顿,将火把举在自己身前,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攥紧了赤链伞的伞柄。 火焰燃烧得无声无息,柔和的光辉在面前的黑暗中劈开一圈光路,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仿佛羽毛落在沙地上,很轻,但还是清晰可闻。 谢猜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因为她听见了,在这个静谧的空间,有另一道呼吸,应和着她的,此起彼伏。 终于,她见到了,除了她以外的另一个生物。 远远地看过去,它似乎有着人的身躯,四肢,头颅,平躺在一块石台上,那石台边缘嶙峋,表面却很平整,从底部延伸出六根胳膊粗的黑铁锁链,交织重叠,牢牢束缚在它的身上,让她分不清面前这家伙究竟是男是女。 那些金属碰撞声想必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它的躯体十分瘦削,肌肤纹理细腻,看上去苍白荏弱,近乎死亡,就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还是已经被刮去了鳞片的那种。 谢猜意绕过它的腿部,不远不近地举着火把,顺着石台边沿走到另一侧。 当它的脸部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张几乎是空白的脸,除了鼻子,没有别的五官。 可她依稀能感觉到它很痛苦,它似乎要积攒很久的力气才能动弹一次,对它本身而言也许是竭尽全力的挣扎,但事实上,只是让捆绑身体的铁链动了动而已。 “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啊”谢猜意喃喃地说道。 谢家人是不是在它身上捣鼓了什么,它才变成这个样子?她记得,谢家在桂林银子岩里有个根据地,里面的看门狗长了一张人脸,据说,那原本就是个人,后来才被弄成人面犬的 太可怜了。 “我带你离开这里。”她摇了摇头,抬起赤链伞,对准石台底的锁链根部,狠狠地敲了下去,坚硬的伞尖撞上黑铁,有赤橘色的火花在黑暗中迸溅开来,不多时,六根锁链悉数被她劈断了开来。 当谢猜意直起腰再看向它的时候,她吃了一惊。 它仍旧是躺着,脸上眼睛部位的皮肤像是被谁划了两刀似的,莫名地就在空气中绽出两道口子来,宛若眼眶的形状,可里头空无一物,黑洞洞地朝着她。 谢猜意跟它对视着,气氛十分诡异。 过了会儿,她听见莫名其妙的黏糊糊的声音,对面那货闭了闭脸上那对似乎可以被称为“眼皮”的东西,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眼球。 黑白分明,没有任何情绪。 她暗暗咽了一口唾沫,问,“你究竟是什么?” 它还是盯着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谢猜意侧了侧脑袋,发现它凌乱的鬓发旁皮肤干干净净,没有耳朵。 所以,听不到她说话? 它突然手往后一撑,猛地坐起身来,她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摆出防御的姿态。 不过它似乎并不打算攻击她,只是费力地把身上的锁链拨开。 谢猜意警惕地看着对方,上下扫视着。 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它的下半身定格了两秒。 ——原来它,是个“他”。 她想也没想,把手里的薄衬衫朝着他身上丢过去,“挡住!” 衣服盖得恰到好处,正好挡住了那个应该打马赛克的部位。 他低头看了看,又望向她,眼睛里露出了一丝不解的神色,然后把自己的脚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半湿不干的衬衫“啪嗒”一声,顺着他修长的腿坠落了下来。 谢猜意:“”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耷拉下了肩膀。 对面的人也试探性地耷拉下了肩膀,又看了看她举着火把的右手,自己也抬起了手,学着她的模样,在半空中抓着什么东西似的。 她眼睛亮了亮,立刻蹲下去,做了个从地上捡东西的手势。 对方迟疑片刻,像先前一样模仿她的动作,蹲下去,捡起了衬衫。 “对,对。”谢猜意简直大喜过望,她又做了个把衬衫绕着腰部打结的动作,然后用鼓励而期待的眼神看着对方。 他跟着做了一遍,单手握着衣服,在做完打结的动作以后松开手,衬衫又掉在了地上。 看来打结这么高级的动作他暂时还学不会,她想。 谢猜意思想斗争了三秒,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将火把放在石台上。 她捡起衬衫,全程在心里催眠自己“他是小动物,他是智障,他是谢家的受害者”,同时竭力地别开眼睛不去瞧某些敏感部位,艰难地拎着两只袖子,在他精瘦的腰上打了个结,挡住了他膝盖以上腰部以下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松了一口气,不经意地看向他的脸,不由得顿住了。 他望着她的眼神,很奇怪。 就像,就像初生的雏鸟看母鸟的眼神。 靠,谢猜意暗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二尾(17) “好了, ”谢猜意单手叉着腰, 自言自语道, “现在该想想怎么离开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个非常耐得住寂寞的人,但是一人独处几天之后,她发现, 如果不弄出点声音来,她会感觉自己就像在坟墓里一样,那滋味让人有点崩溃,所以,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时不时对自己说些什么。 而面前这名智障男子的出现, 更是激发了她开口讲话的欲望。 男人像她一样单手叉着腰,眉头紧蹙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 谢猜意明白,他只是在模仿自己的动作而已。 她没管他, 举着火把环顾四周, “这里有别的出口吗?” 如果只有进来的时候那一个出口, 想要上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男人试图学着她动嘴唇说话, 扯得双颊一鼓一鼓的,表情狰狞, 谢猜意看见了,赶紧摆了摆手, 制止他, “你没有长嘴巴, 就别费劲了, 啊。” 说完,又想起他也没有耳朵,听不见自己的话。 她撇了撇嘴,自己一个人开始沿着墙壁摸过去,看能不能找到出口。水井里那一道暗门太不方便进出了,这里一定还设置了别的暗门。 可惜的是,敲打了一圈,手都酸了,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走着走着,谢猜意猛地一回头,发现那傻乎乎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背后,学着自己在墙壁上摸来摸去,手里还多了一支火把,估计是从外面长廊拿的。 见自己死死盯着他,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生怕挨骂的样子。 半晌,她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这货学习能力还挺强的。 她回过头,有点苦恼,不晓得出去了以后要怎么处置他才好,把他扔在宅子里任他自生自灭是不可能的,送进救助中心更是不切实际,长着这幅尊容想必也很难在社会上混下去 但不管如何,还是先找到出口,再说往后的事情吧。 四周墙壁都没有显露出什么端倪,她仰起了脑袋,望向头顶。 莫非,出口在上面? 谢猜意用火把照了照,乌漆嘛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又高高地举起赤链伞,试图用伞尖戳一戳上面,没想到这天花板修得这么高,根本捅不到顶。 她想了想,滑下来的那通道表面粗糙,入口离地面不算远,要想爬上去也不是不可能,关键是 她把视线投向了身边的男人,他正竭力往上伸着两只手,同时还踮着脚尖直蹦跶,试图碰到穹顶。 谢猜意拉下他的手,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垂下头,看着她握着自己腕部的手,然后有样学样,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挣脱,任由他这样拉着,带着他往外走去,穿过灯火昏黄的长廊,来到了一开始落入的那个空间。 地上的水已经是将近脚腕的深度,头顶的入口还淅淅沥沥地往下漏着水。 很显然,水井另一侧连接的地下河进水速度并不快,现在上去的话,井里应该也没有多少水留存下来,这是好事。 她自己一个人上去倒是没多大问题,可那家伙怎么办呢? 谢猜意正发愁,回过头不经意间一扫,这才发现男人的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了,她顿时莫名地感到欢喜,就像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换牙期长出了乳白色的新牙一样,意识到这一点让她微微打了个颤。 诡异,太诡异了,她对着他散发什么母爱? 她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那个不圆不方的洞口,试图向他解释,“我们要上去,”她在原地做了几下攀爬的动作,“这样,明白吗?” 男人歪着脑袋,模仿着她的动作,完了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对,就是这样——” 话音未落,谢猜意便看见对方飞快地朝着自己冲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不由得低呼一声,等她彻底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他扛在了肩膀上,他已经跃上了通道里,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攀在石壁凸起的部位,就这样靠着单手双足往上爬。 这倒是出乎意料。 通道狭窄,如果她抬起上半身,后脑勺就会磕在坚硬的石壁上,所以,她只能任由自己的侧脸紧贴着他的后腰,一颠一颠的。 老实说,在某一瞬间,他的动作让谢猜意想起了某种并不讨喜的动物。 蜥蜴。 很快,他就带着她从入口钻了出来。 谢猜意还没喘匀了气,只见他朝上看了看井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重新扛起来,贴着井壁往上攀爬,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脑子里产生了一些无法言说的荒诞感。 终于,重见天日的时候,她背靠在老梧桐树上缓了好一阵儿。 男人就蹲在她面前,像一条大狗似的,什么也不做,对周围全新的环境也完全不感兴趣一般,乖乖地等她发号施令。 不多时,她开口,嗓音中渗透着微微的疲累,“好了,我去给你找点衣服穿。” 谢猜意先从谢怀思那里拿了几件衣服给他,换好了他就一直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简直是甩不开的狗皮膏药,等到她自己要换干净衣裳的时候,她强硬地把他关在了门外,而他就在外面“哐哐哐”地不停拍门表示抗议。 她觉得心好累。 第二日,阴天,凰城,扬州苑。 胡西彦姿态优雅地趴在沙发上,漂亮的黑尾巴盘在后腿边,在立式台灯的照耀下显得光泽细腻纤毫分明。 隔壁沙发上的桑藿放下手机,揉了揉因为玩游戏太久而发酸发胀的眼睛,有些不满地问,“又说找我来帮忙,我也知道要做什么了,怎么还不开始?” 本来这老狐狸主动找上门说来请自己帮忙,他还挺兴奋的,一开始还竭尽全力地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希望从对方身上套出几个牛逼的术法来学学,结果被识破了,对方一句“这是天赋,天赋你是学不来的”把他给打发了,他也懒得继续再装,从心所欲了。 “等她回来。”胡西彦懒洋洋地回答道。 “不是说人命关天吗?” “有她在比较好玩。” 人命关天?那是谢猜意在乎的,他可没有多在乎。 “喔,她走了多久了?” “这是第四天。” “嗯,倒也不算久,可是你就不怕她有个什么万一吗?” “” 谢猜意是回自己家,胡西彦知道他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可想起谢家人素来的德性,他又被桑藿这一句话说得有些坐卧不安起来。 正在他打算立刻去找谢猜意的时候,玄关处突然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他一下子跃了下去,一溜烟跑到了门口。 谢猜意推门而入,他叫了一声“谢同学”,直接扑进了她怀里,毛茸茸的身躯贴着她蹭来蹭去,说,“你可真是叫老师挂念。” 桑藿站起身来,在背后翻了个白眼,然后用腻歪的声音跟她打招呼,“学姐!” “你怎么在这儿?”谢猜意有些意外。 这俩人勾搭上的速度还挺快啊。 她抬起手打算拨开胡西彦,他灵巧地躲开,跳上了她的肩膀,正想打趣一番,却不防看到了她身后的人。 他眼睛里的笑意逐渐僵硬了起来。 男人的眼神无波无澜,伸手摘下了口罩,露出了没有嘴部的下半张脸。 正在探头探脑的桑藿见到这一幕,立马发出惊叹:“卧槽。”他浮夸地伸手抱住自己,“学姐,他长得好奇怪,让我怕怕。” “你装什么蒜啊。”谢猜意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啧。”胡西彦微微摇了摇头,眼中是辨不清的情绪。 “谢同学,瞧你把什么带回来了。”他说。 “哦,他啊,”她还以为胡西彦这话是个问句,便一边脱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在谢家地下发现的,不知道遭了什么罪,五官还没长全,脑子也不太好使,挺可怜的,所以” 胡西彦打断她的话,“他就是古巫尸王。” 谢猜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二尾(18) 一时之间,室内非常安静。 安静到窗外聒噪的蝉鸣一下子显得震耳欲聋起来。 谢猜意满脑子只回荡着一个念头:谢家那些人真的成功了。 他们复活了古巫尸王, 在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 “哈?”桑藿一头雾水地问, “什么古c古什么王?” 谢猜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敷衍地说道:“没什么, 你先回去吧。” 她现在没有办法给他解释,而且她也并不是很信任他。 “好吧。”桑藿举起手做投降状, 看眼前的两人一狐纹丝不动, 像是在对峙着似的, 他只好慢慢地从这几尊大神身侧的空隙挤了过去。 谢猜意转过身目送他, 冷不防瞧见那个据说是古巫尸王的男人瞥了桑藿一眼,那眼神看起来不算很友好, 桑藿很怂地往后缩了一下脖子。 她可不记得自己教过他怎么瞪人。 “进来吧。”她朝着他招了招手。 他得到召唤,迅速地踏进来, 关上门, 凑到了她的身边。 “嚯, ”胡西彦惊叹, “还会顺手带上门。” 谢猜意没说话, 转过头盯着面前苍白的男人,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古书里关于巫尸王的只言片语, 他为人是如何如何的残暴,手段又是如何如何的血腥, 然后又重新把视线聚焦在这个穿着自己弟弟衣服的人身上。 不行, 她完全无法把这两个形象联系在一起。 再说了, 一个几乎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的人, 突然之间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想象一下,叶公见到游龙,或者基督徒见到耶稣不行,实在太颠覆认知了。 她终于开口:“你确定,他真的就是?” “我百分百确定。”胡西彦昂起脑袋,狐耳抖了抖。 “凭什么?”她问。 “凭我当年给他打过工。”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转过身,尾巴高傲地翘着,重新趴回了柔软的沙发上。 “什么?”谢猜意不得不承认她震惊了,发自内心地震惊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他当年给古巫尸王打过工,这就意味着她飞快地在他身边蹲下,盯着他半眯的眼睛,“你果然是很老了。” “谢同学,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偏移?” “行吧,”她回头偷偷扫了一眼那个乖乖站在原地的家伙,“那,我们要怎么处理他?是不是——” 她抬起手,干脆利落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倒是让胡西彦有点意外了,“你下得了手?” “这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她反问。 如果他真的是古巫尸王,那可就是个天大的祸害,当然越早处理掉越好。 胡西彦没有回答,静静地凝视着她,一脸的意味深长。 他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 谢猜意和他对视了十秒钟,终于败下阵来,“是我大概,下不了手。”她耷拉下了脑袋,小小声地说,“我连名字都给他取好了。” 他顿时好奇了:“什么名字?” “小白。”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很白。” “哦,所以他叫小白,我却叫旺财。”胡西彦淡淡地说。 “等等,胡教授,”谢猜意察觉到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方便自己审视对方的表情,“你不会是对这个有意见吧?” “是啊,”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他的比我的好听。” “不,”她真心实意地解释道,“这两个名字的级别在我的字典里是一致的。” 小白,旺财,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高低之分。 都是信手拈来的宠物常用名罢了。 胡西彦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所以,你的打算是?” “我不知道,他就像个小动物一样”谢猜意低低地说,“他什么都不懂。” 他现在是一张白纸,连嘴巴都还没长出来,她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而且他总是用那种依赖而又信任的眼神看着她,叫她怎么下得了手。 胡西彦伸出爪子,用软乎乎的肉垫拍了拍她的脸,语气中带着安慰,“别这么纠结了,谢同学,就算你想杀他,也杀不了。” “什么?”谢猜意闻言一愣。 “你的——”他顿了顿,“小白,瞧上去很孱弱,是不是?” 她转过头扫了一眼后面,那皮肤比牛奶还白的男人还在原地杵着,两只手交握放在身前,眼巴巴地看着她跟胡西彦交谈,眼珠子一动不动。 “是。”她回头,颔首答道。 “看着。”胡西彦说,墨色眼瞳里的赤光骤然一闪。 茶几上果盘里搁着的水果刀猛然浮起,在半空中顿了顿,紧接着就跟利箭一样射向古巫尸王,闪着寒光的刀刃不偏不倚地对准了他的咽喉,那块皮肤看上去脆弱又柔软。 谢猜意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古巫尸王没有躲开,他就好像压根没看到那把刀一般。 刀尖接触到他喉咙处的皮肤,微微陷了进去,而后迅速被反弹开来,“当啷”一声,刀子跌落在地。 他侧了侧脑袋,看着谢猜意,目光中似乎有些不解。 “明白了么?”胡西彦说,“很难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他。”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反驳,“那只是普通的水果刀而已。” “既然如此”胡西彦的尾巴轻轻一摆,轻巧地跃到地面上,白色的烟岚从他的足底旋转而起包裹住他的全身,下一秒钟烟气散去,他的体型变得足有半人高,身后的尾巴也变成了三条。 他这个样子,谢猜意还是第二次看到,她知道他约莫是认真了。 胡西彦回过头,抬起一只前足,利爪如刀出鞘,尖端还染着幽冷的微光,他笑道,“这就不算普通了吧。” 话音刚落,他后足猛地一蹬,三道利爪攻向了古巫尸王的颈侧。 按照他过去的经验,如果真的可以伤得到对方,别说是割破颈部的大动脉血溅三尺了,脑袋都给他削下来。 可惜没有。 胡西彦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爪子碰到了对方,但也更清楚地感知到对方没有见血,甚至连一点点伤痕都没有。 他连他的表皮都没有割破。 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也不觉得挫败,稳稳地落回到地面上,恢复了原状,对谢猜意说道,“看见了吧,明白了吧。” 连胡西彦这样的道行都伤不了古巫尸王分毫,谢猜意沉默良久,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既然没有办法摧毁他”接下去的话她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呃,教育好他?你看,他现在完全就是个小孩子” 她越往下说,声音就变得越小,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坚持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空气沉默了三秒。 胡西彦用笑声打破了这片略带尴尬的沉寂,“谢同学,你认真的吗?”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胡西彦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我们就得扮演一对模范夫妻了。”不等她开腔,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古巫尸王,“毕竟,家庭教育很重要。” 谢猜意面无表情:“你先变回人身再说吧。”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一只老不正经的狐狸,模范夫妻? 呵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二尾(19) 阳光从厚重的窗帘后倾泄出来, 谢猜意轻轻走到窗前, 掀开一丝缝隙, 看了会儿外面那被晒得白晃晃的街道, 而后把窗帘拉严。 她转过身, 小白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谢猜意跟他对视着,用一种十分严肃的审视的目光,过了会儿,她皱起眉头, 问:“怎么还不长眉毛?” 他的嘴巴还没长出来,自然无法回答。 “哦, ”后背传来一道声音, 替他回答道,“他本来就没有眉毛。” 谢猜意望厨房的方向看去,胡西彦直立着身体站在灶台上,一只爪子握住锅铲,另一只爪子竖起一根指头, 朝她晃了晃。 锅里的油烧得正旺, 鸡翅的表皮被煎得酥黄,散发出阵阵香气。 而他的胸前系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小方巾,充当围裙,免得飞溅的油滴子污染了他漂亮的皮毛。 这一幕真是太诡异了。 当然, 不长眉毛也很诡异。 小白高高的眉骨下面长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眼窝极其凹陷, 跟白种人有的一拼, 那原本应该长着眉毛的地方却寸草不生,这使得他的上半张脸乍一瞧显得十分阴鸷。尤其是在他抬眼看人的时候,就跟对方有血海深仇似的。 不过,这种眼神主要针对的是胡西彦,她暂时还没有机会享用过。 谢猜意又问,“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是不是应该教他些东西?像那些小孩子学的,嗯,基础知识?” 比如说拼音c加减乘除c字母歌什么的 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古巫尸王拍着手开开心心地坐在地板上唱“abcdefg”的场景,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胡西彦抬高了声音,“我建议你什么都别教,最好能保持现状。” 她皱眉,保持现状吗? 这时,谢猜意想起前天夜里胡西彦的话,便走到他身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口,“你说你当年给古巫尸王打过工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胡西彦随意地回答道,拿起一支竹筷,蘸了点酱汁送到嘴边,粉色的小舌头一卷,砸吧了两下,“不错。” “认真点。”谢猜意双手交叉在胸前。 如果胡西彦当初隶属于古巫尸王的麾下,那么他应该也像他的主子一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吧?她还能相信他么?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很荒诞的念头——会不会,谢家跟胡西彦其实早就在背地里勾搭上了,古巫尸王的复活,是他们共同促成的? 谢猜意满腹疑窦,搅得心里乱糟糟的,可胡西彦却明显不想告诉她过去的事情,他垂着眸子,专心看着自己的手下即将出炉的美食,嘴上应付着说道,“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你不要拿歌词来搪塞我!”她有些气急败坏。 话音刚落,门铃突然响起。 谢猜意轻轻一拧眉,这个时候,谁会上门?八成是桑藿那厮想来蹭饭,也有可能是对门的叶雉发现了古巫尸王如今就在这里,跑来兴师问罪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收拾好了心情,给了胡西彦一个“等下再找你算账”的眼神,匆匆忙忙地走到了玄关。 打开门,外面站的是—— 顾明烟,罗道静。 两个女孩儿笑嘻嘻地看着她,抬起手打招呼,“嗨!” “砰”的一声,谢猜意迅速地把门关上了。 “胡西彦,”她很少这么直呼他的大名,也很少焦急成这幅模样,脸都微微涨红了,“完了,我舍友来了,快,把他藏起来!” 当初她搬出来就不该出于礼貌把地址告诉她们俩,可那时候她又怎么能想到家里会多出一个小白呢。 胡西彦闻声回头,她的手指头正直直地指着古巫尸王。 “我的鸡翅”他看了看锅里,满脸写着不甘心。 “麻烦您别管鸡翅了。”她差点没翻个白眼,干脆自己动手去拉端坐在椅子上的古巫尸王,语气半是威逼半是诱哄,“小白,起来起来,回房间里待着去。” 小白非常听话c非常给面子地站了起来,他走路不算快,谢猜意连拖带拽地把他弄进了房间,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往下一按,让他坐在床沿,而后一字一顿地嘱咐道,“我没说可以,你就不准出去,知道吗?”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乖乖点头。 转身一看,见胡西彦跟了过来,谢猜意便顺手拎起他,把他往房间里一丢,交待道,“看好小白。” 说完,“哐”的一声甩上了门。 这间出租屋的房门不能从外面反锁,房间里面的人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所以她得让胡西彦看着古巫尸王,他那副尊容真的会吓到人的。 做完这一切,她又跑到玄关,重新打开了门。 外头的顾明烟和罗道静正处于面面相觑的状态。 谢猜意:“进来吧。” 顾明烟眼中含着疑惑,一边走进来一边问,“刚刚怎么了?” “猜意,是不是我们俩来得不是时候啊?”罗道静语气有点尴尬,脸上的笑容也干巴巴的。 刚才的举动实在是伤人,谢猜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急中生智道,“不是,我厨房里在煎东西,所以——” “明白了。”顾明烟恍然大悟,比了个一k的手势。 “不过奇怪了,你居然会做菜啊,”罗道静忍不住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谢猜意笑了笑,“你们怎么过来了?” 顾明烟依旧容光焕发,她微笑着撩了撩鬓边垂下的一缕卷发,手往旁边一摊,“铛铛!” 配合着她的人工音效,罗道静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用两只手端着,“唰”地一下递到她的面前。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生日快乐!” 谢猜意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生日,这种东西,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别人惦记着。 往年的生辰,爸妈都是给个红包就算完事,只有弟弟谢怀思会为她花点小心思c弄点小花样,但那与其说是给她庆生,倒不如说是满足他自己的玩心。今年因为傅悦的事情,他整个人都消沉了不少,估计也没心思捣鼓这些 其实她一直觉得过生日没什么意思,出生的那一天,降临到世界上的那一天,意味着一切苦厄的开始,这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人生不止有苦厄。 被人记挂的感觉,还不错。 她笑了起来,目光明亮而温存,“谢谢你们。” 罗道静把纸盒放在茶几上,拆开上面的缎带,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店里有的品种都买了,拼在一起,有黑森林,草莓芝士,呃,还有榴莲” “好呀你,姓罗的,你敢嫌弃榴莲!”顾明烟佯怒,作势要打她。 罗道静低声尖叫着躲开,赶忙转移话题,“对了猜意,你不是做了菜吗?” 顾明烟反应过来,她右手放在小腹上朝谢猜意微微地弯腰,面朝地板,声音故作低沉地问道,“这位女士,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品尝您的手艺?” “她最近看了部英剧,讲维多利亚时期的,”罗道静在旁边解释道,“所以经常这么突然装腔作势一把。” 谢猜意嘴角上翘,回答道,“当然。” 就当是她借花献佛吧。 她转过身,欣欣然地走进了厨房,掀开锅盖。 鸡翅已经焦了,黑糊糊的一片。 很显然,胡西彦没有关火。 她关上煤气,盖上锅盖,走出去,面无表情,“我们还是吃蛋糕吧。” 罗道静耸了耸肩,“我都行。” 顾明烟拿手肘拐了拐她,小动作做得很显眼,更何况她还清了清嗓子,谢猜意顿时明白有别的惊喜等着她。 “噢——”罗道静连忙掏出手机,“吕岚给你录了视频哦。” 谢猜意低头看向她的手机屏幕,还没瞧清楚上边的画面,那一声熟悉的“谢大佬”就已经撞进了耳朵里。 她心里蓦地一软。 吕岚眼角弯弯的,她看起来心情恢复得不错,但也不排除是为了拍视频特意挑了状态比较好的一天。她原本是过耳短发,如今发梢已经堪堪地能够到肩膀了,正随着微风微微摆动,应和着她身后传来的海浪声的节奏。 视频只有短短二十来秒,画面上的天色有点昏暗,辨不清时辰,像是清晨曙光尚未洒落的时候,又像是太阳刚落山。 吕岚的话不多,也没有怎么交代自己的近况,只是祝她生日快乐,还说以后她去台湾玩,她已经完全有资格当她的向导了。 最后,她低了低头,又抬起脸望向了远处,顿了顿,重新看向镜头,勾了勾嘴角,“大佬,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还不错,相信很快我们就能见面啦。” 说完,镜头突然一转。 “白沙湾的日出送给你。”吕岚的声音满含笑意。 蓝盈盈的清澈海水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有些发灰,水天极处,一大片桔色慢慢洇染开来,逐渐烘出一道半圆形的浅红色光轮,太阳一点点地跳跃着上升。 红日出海,万斛霞光洒落,海面千里宛若熔金。 谢猜意眨了眨眼睛,喉头略微有些发哽。 不行,她现在好像有点脆弱。 房间里,古巫尸王一直在试图用自己的手去够门把,眼中写满倔强。 胡西彦已经化作了半人高的模样,兽齿狰狞,身后的三条尾巴死死地卷着他的手腕和腰部,用力把他往后拖。 他略微有些咬牙切齿,“你就让她好好享受这一刻,不行吗?” 十分钟没看见谢猜意就变成这个鬼样,牛高马大的一人,跟没断奶似的。 他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二尾(20) 罗道静和顾明烟离开以后, 谢猜意的心情明显比原来好了不少, 也不跟胡西彦纠缠先前两人尚未讨论完的话题了。 胡西彦觉得, 站在自己的角度上, 以一个寿命长达七千余年的长者的身份来看,谢猜意就属于那种典型的一直认为自己“酷到没朋友”c但在被别人关心后晚上会躲在被窝里小声偷笑的小女孩儿。 也许她是比同龄人要成熟,不过在他眼里, 她始终未脱稚气。 但是也很可爱。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的。 小白正抱着手坐在沙发上的一角上赌气, 他现在的行为举止跟谢猜意越来越像了, 有些面瘫, 不喜欢做表情,其实情绪很容易被人体察到。 谢猜意才懒得哄他,他都还不会说话, 跟他互动毫无乐趣, 只是她单方面输出而已,而他总是像个智障儿童一样看着她, 就差没流口水了。 所以她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离他远远的, 翘起了二郎腿, 对着胡西彦勾了勾手指:“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刘双舟的事情了?” “好。”他从善如流地跳到她手边, 用脸蹭了蹭她的手背。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 他有什么活动的痕迹吗?”她说。 在她说话的功夫里, 小白一点一点, 一点一点的, 从沙发的另一头慢慢蹭了过来,最终心满意足地紧靠在她身边。 她抿了抿嘴,轻轻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把他当空气就好,把他当空气就好。 “没有,完全销声匿迹,何宴也没找到他,有可能他在凰城以外的地方犯事儿了。”说着,胡西彦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道,“我们应该叫上桑藿吧?”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一通电话过去,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地惊天动地,紧接着,门铃响起。 “我来啦——”桑藿拖长了声音呼唤道。 “他怎么这么积极?”谢猜意狐疑,皱起眉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当然没有,”胡西彦严肃地否认道,“我们这样的人,一呼百应很正常。” 谢猜意:“” 她站起身来,给桑藿开了门,意外地发现对方手肘里挂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如果再加上一副墨镜,简直就像是刚从高级商场里走出来的都市女白领。 “你带了什么?”她一边把他迎进来,一边问。 “都是土特产,拜访您老人家,我怎么好意思空手来啊。”他说完,下一秒就破功,“开玩笑的。” 桑藿把两个硕大的手提包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唰唰两下利落地拉开了拉链,里头乱七八糟花花绿绿的布料原本堆叠纠缠在一起,获得多余空间后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见之前是塞得有多满。 定睛一看,原来装的全是女性衣服,有连衣裙,小热裤,超短裙,甚至还有一双蕾丝手套滑了出来,躺在地板上。 刚刚坐下的谢猜意腾地一下子又站了起来。 “你是”她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异装癖?” “谢同学这就你落伍了,”胡西彦压低了声音,“这叫,女装大佬。” 她震惊了,真的,她感觉桑藿所拥有的女性衣服比她衣柜里的还多。 “不!”桑藿脸上的表情比她还震惊,“你在想什么?” “那你解释一下。”她指了指地上那一大堆衣服。 “这些都是我给傀儡准备的衣服。”他说,“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她并不买账,继续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是这样的,”桑藿清了清嗓子,双手交握在小腹前,认真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讲台上做演讲,“关于那个方士刘双舟的事情,胡教授把大概情况告诉了我,你们想要用傀儡假人做诱饵,引出他,对么?” 没有人配合回答他,很好。 他继续道,“但是我想到一个问题,照你们先前的描述,那方士活了这么久,道行不浅,我制的傀儡虽然栩栩如生,但还没有到连心跳呼吸都能做出来的地步,他离得近了,很自然就会发现不妥,有诈,然后逃之夭夭。” “有道理。”谢猜意点了点头。 “所以,思来想去,我的想法是——”桑藿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件小碎花森女风的及膝连衣裙,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有些娇羞地垂下了眼帘,“我可以牺牲一下自己。” 谢猜意:“” 她转过身,揉了揉眉心。 虽说桑藿十七八岁尚未彻底完成发育,还没长成男人的身形骨骼,模样也十足清秀,单从脸来看,他要是扮作女生,戴一顶假发什么的,并不容易被发觉但这个建议由他亲自提出,真的,太奇怪了。 她现在终于对他有点好奇了,这孩子究竟是怎么被养大的?他的童年是不是有什么阴影,至今萦绕在他心灵的天空上挥之不去? 胡西彦久经风浪处变不惊,高屋建瓴地评价道:“小桑,你这个思路是好的,但你这个结论有点,奇葩。” “奇葩吗?!”好不容易做出这么需要勇气的决定,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极反馈,桑藿脸上顿时写满了受伤。 他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应该进一步解释说明,“不是,你们想想,学姐你不能上吧,你是这儿的宵猎,那方士肯定晓得,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胡教授你也不行,你道行高深,容易被识破,更何况——”他用一言难尽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了胡西彦两遍,“你现在就是只狐狸啊。” “话虽如此,”谢猜意说,“你身高多少?” “呃,”桑藿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一米七八。” “最多一米七六。”胡西彦在旁边纠正道。 “都是公的,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桑藿脸上一热。 谎报身高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嘛。 “所以不行,”谢猜意一针见血,“你这么牛高马大的女孩子,很难勾起刘双舟的食欲。”她顿了顿,“找个看上去无害的女生,偏瘦,正常身高,衣着朴素,最好长得还不错” 不止刘双舟,所有心理变态都喜欢挑这样的下手,因为看起来好欺负。 谢猜意越说越慢,心里渐渐地浮现出一个人选。 她转过头,跟胡西彦对视了一眼。 他眯了眯狭长的狐狸眼,“我们好像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个在一开始被他们排除的选项,现在想起来,似乎反而是最合适的。 “她应该愿意帮这个忙的。”谢猜意迟疑着说,“可是她的手臂” “只要她同意,我有办法掩饰。”他说。 桑藿一头雾水地插入谈话,“你们在讲什么?” “没什么,想到一个合适人选罢了,八字还没一撇,”谢猜意略带嫌弃地扫了一眼地上的衣物,“快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桑藿“哦”了一声,蹲了下去,有气无力地把衣服团起来,往包里塞。 他的声音和肢体语言里都带着十分可疑的遗憾。 谢猜意暗道,啧,还说自己不是异装癖。 他在家里一定有偷偷穿过傀儡的衣服。 对门。 “啊嚏——”危素把话筒搁远了点,别过脸去打了个喷嚏。 叶雉在那头听了直皱眉,“你晚上又没好好盖被子?” 她把食指放在鼻子下搓了搓,“不是,突然的。” “喝点姜茶,别闹感冒了。”他还是不大放心。 “行了,别把我当小孩子成吗。”她咕哝道,随后抬高了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闹不清,现下事态有点复杂,叶家跟司徒家吵成一片,怎么也得再过个四五天的那帮老头子才肯放我走,”他说着说着坏笑起来,“嗬哟,媳妇儿这是惦记我了还是惦记小叶雉了?” 危素反应了三秒钟才想明白究竟什么东西叫做“小叶雉”,她脸上顿时一热,骂道,“嘴巴放干净点!成天说这些。” “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害臊,行吧,”叶雉正色,认真叮嘱道,“你最近出入都小心点,有什么事情也别瞎掺和,保护好自己最要紧。” “嗯嗯嗯。”她哼哼唧唧地敷衍道。 老实说,她还真没有把他的话太放心上。 叶雉顿了顿,“还有刘三胖子会过去找你,你招待一下。” “等等,你这是找他看着我吗?”危素嗅出了点不对劲儿,狐疑道。 一般情况下,刘三胖子只会出现在叶雉和她都在的场合,这种要她单独跟他相处的情况基本不存在,而且要他这种死宅踏出家门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凰城叶雉一定是在背地里嘱托了他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不许瞒我。” “古巫尸王被谢家复活了,”叶雉的语气很是轻松,“世界要毁灭了。” 危素:“” “所以接下来,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我们最好尽兴,疯狂地——” “闭嘴。”危素打断他的话,用力闭了闭眼睛,声音有点发颤,“世界不会毁灭,我们都会好好的,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 “我只是有点后悔。”叶雉说,嗓音突然显得有些疲惫。 危素听见那边“咔哒”响了一声,是打火机,她立刻说道:“不准抽烟。” 叶雉低笑一声,把嘴里的烟拿出来,摁在墙上掐灭,继续道,“我们都觉得谢家不可能成功,但他们偏偏成了,要是当时我再重视一点” “你为什么要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她说,“遍地都是危险,时刻都有危机,如果每个都得你来重视,那你还要不要活了?” “嗯。” “我们能做的,就是把逼到眼前的事情解决,无论成不成,最后也就无愧于心了,你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么,怎么到你自个儿身上你就整不明白了呢?” 叶雉舒出一口郁气,心里舒坦多了,“媳妇儿你真晓得安慰人。” 危素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把话说完,“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我跟你在一块儿,明白么。” “” “哇哦,鸟哥你是不是在那边偷偷抹眼泪了?” “呵,怎么可能,我珍贵的泪水当然是准备留在我女儿出生那天用的。” “成,我出产房的时候要是没见到你坐地上嚎啕大哭,我就一拳抡过去。” “奇怪了,我有说我女儿的亲娘一定是你吗?危素你很有自信啊。” “姓叶的你皮痒了是不是?” 他哼了一声,“谁叫你一直不肯跟我扯证。” 她状似随意的说,“那等你回来咱们就挑个日子去民政局走一趟呗。” 过了会儿,电话那头没动静。 又过了会儿,叶雉的声音隐约顺着滋滋的电流传过来,他在对别人说话,“哎,明寒,过来帮个忙,掐我一把,我好像没睡醒,刚才有点幻听” 危素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二尾(21) 没有费多大功夫, 谢猜意就说服了危素出面帮忙, 本来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但听说了杨归香的事情以后, 脸色一沉,立刻就同意了下来。 胡西彦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卷金针,唰得一下子摊开来,里面的金针由小到大排列开来, 最左边那根比头发丝儿都细, 最右边的比医院里的大号针头还要粗壮,简直可以直接拿来当杀人凶器。 他拈起一根细针,对危素说道,“你的左眼并非凡眼, 右手上的青鳞也容易被有道行的人感应出来, 这两处需要封起。” 危素盯着那根针看了半晌,咽了咽喉咙, 最后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一脸舍生取义的大无畏:“那来吧。” 桑藿在旁边摸了摸下巴,问:“危小姐姐, 你有尖锐物品恐惧症啊?” “第一,不要叫我‘小姐姐’,”危素转头看他,竖起一根手指头, “第二, 不是, 我只是对那玩意儿有点心理阴影。” 毕竟,曾经她的身体里有九根这样的金针在游走,几乎跟她的血脉融合在一起。 胡西彦安慰道:“别怕,我下手很快,保证你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话音刚落,危素还没扭过头来,在一旁观望的谢猜意只觉得眼前有两道尖锐细微的银光闪过,胡西彦的狐狸爪子动作快得都有残影出现了,然后他收回手,轻轻拍了拍,“看,你都没反应过来,我就结束了。” 桑藿“噗嗤”笑了一声。 危素抬了下胳膊,又眨了眨眼睛,“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桑藿又“噗嗤”笑了一声。 “你什么毛病?”没有意识到笑点何在的谢猜意一头雾水。 “你都没反应过来,我就结束了。”桑藿粗着声音学胡西彦刚才说的话,紧接着又掐着嗓子重复危素的话,“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他把手一摊,“嗯哼?” 危素扯了扯嘴角,而未经人事的谢猜意仍然保持着一头雾水的表情。 “小弟弟,开黄腔要看场合。”危素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说。 “现在的年轻人,满脑子黄色废料。”胡西彦摇了摇头。 “我错了我错了。”桑藿举起手作认输状,可怜巴巴地求饶,“刚才一时脑抽,别生气,别赶我走。” 谢猜意秀气的眉头蹙在一起,“你们到底在讲什么?” “没什么,”胡西彦微微一笑,“你要是实在好奇,晚上我到你房里去教你。” 危素挑了挑眉,转移话题,“所以,按照计划,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出去到处晃悠?” “挑偏僻昏暗的地方走。”谢猜意补充。 “而且还要装出一副很愁苦的样子。”桑藿紧跟着她的话尾说道。 危素追问:“可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真要撞上那个姓刘的方士怎么办?” “我会在暗中跟着你,但是为了避免被他发现,我们不能靠得太近。” “万一你们来不及跳出来救我的话?” 胡西彦指着她右手虎口上方的位置,开口道:“按你的合谷穴,金针会脱出来,一切恢复原状。” “嗯,”危素赞许地颔首,“高级。” 装作失意女青年的第一天,危素在日月湖边晃荡了一个多小时,她没有遇上刘双舟,反而被湖边的花脚蚊子咬了一脚的包,痒得她恨不得立刻跳湖。 谢猜意在周围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一行人只好无功而返。 装作失意女青年的第二天,危素机智地换上了长裤,还十分豪气地往身上洒了大半瓶驱蚊水,刘双舟依旧没有出现。 小公园里有几对卿卿我我的学生情侣,不少游魂就聚集在他们旁边,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他们说甜言蜜语和交换唾液。 回到扬州苑,桑藿凑到危素面前,对她提建议:“会不会是你看上去还不够绝望呢?要不干脆明天晚上你带瓶啤酒边喝边走?” 她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你是在质疑我的演技吗?” 桑藿飞快地缩了回去,一边后退一边讪笑着说:“晚安,祝您好梦。” 第三天晚上,谢猜意已经有点怀疑这个计划到底行不行得通了,她在想,刘双舟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危素?只有他们一厢情愿地瞎忙活? 她看得出来危素尽力了,为了不露馅,这位好心的姑娘甚至在白天也保持着失意女青年的形象,垂头丧气c如丧考妣,不主动搭理人,说一句话叹三遍气,好几个原本跟她关系不错的同学甚至以为她跟叶雉玩完了。 所以出门前,谢猜意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事不过三,如果今天晚上还不能成功地引蛇出洞,那就只能去想别的法子了。 像前两次一样,她推着不情不愿的小白进了房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诫他,“不许跟出来,乖乖呆在这里,我和胡西彦很快就回来,明白吗?” 小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高兴地看着她,表情像一只阴郁的猫。 “为什么不干脆带上他?”桑藿一点都不清楚面前这家伙的来历,但这不妨碍他评头论足,“反正他又不会说话,走路也没声音。” 说真的,有好几次他都被这货无声无息地给吓到了。 谢猜意斜了他一眼,“他不能跟来,你出门跟人干架会带上自家小孩吗?” 胡西彦强调过,家庭教育很重要,虽然他是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她很赞同,所以平日里相当注意自己的语言,连一只蚊子都不敢当着小白的面打死,电视上有什么血腥画面也立刻调台,最近还每晚都念《爱的教育》给他当睡前故事,就是怕他接触到什么不良信息。 要是带上他,不遇上刘双舟也就罢了,要是遇上,少不得一番打打杀杀,这怎么能让他看见呢。 桑藿耸了耸肩膀,他可不觉得这个小白真的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小白”。 谢猜意转身,反手把门关上。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右眼皮忽然跳了跳。 那种不知道是神经还是皮肉无故抽动的感觉委实不太妙,她考虑了两秒钟,竖起手指,嘴唇微动着施咒,给门落下了一道禁制。 胡西彦动作轻捷地跃上她的肩头,尾巴摆了摆,“走吧。” “嗯。”她应了一声。 刚下过一阵细雨,小树林里人烟稀少,夜色比外面浓厚。 时明时暗的昏黄路灯下,一只白色的蛾子懒洋洋地扇动着翅膀飞过。 危素慢吞吞地迈动着步伐,走在湿漉漉的林间小径上。 在外人的角度看来,她似乎心不在焉c失魂落魄,但是她自己知道,她正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夜风含着凉意,她有些失望地转过头,暗道,难不成今晚又要无功而返? 忽然间,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从后面搭上了她的左肩头。 危素的头皮猛地一炸。 她完全,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动静。 这只手就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样。 隔着夏衣薄薄的布料,她可以感受到那只手透过织物传递到皮肤上的微微热度,这让她至少能够确定背后的东西不是鬼。 危素转动眼珠往下一看,地面上,她的投射出了两道黯淡的影子。 一道是她自己的,另一道影子颜色浅淡,是明显的人形。 现在她确定了,背后那东西是人,活生生的人。 可她依然感到极度不舒服,就像是什么滑腻腻的触手贴在肩膀上那块区域似的,令人反胃。 更叫人不适的是,背后那人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的后脑勺,就像是一条毒蛇用它的竖瞳牢牢锁定猎物一般,她觉得如芒在背。 危素心里苦笑一声,果然是安逸久了,这点小惊吓都经不起。 拍她肩膀的这个人,会是他们要找的刘双舟吗? 心念电转之后,她装作受惊的样子,迅速回身的同时一把挥开了后面那人的手,“你是谁?!你干嘛?” 面前的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学校清洁工专用的浅青色制服,左胸的口袋上盘踞着两个墨蓝色的大字——“保洁”。制服簇新,大概是刚拿到手不久。 他身材不高不矮,一张圆脸,眉目间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和善。 见她这般激烈的反应,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递出一只手来,“小同学,你的饭卡掉了” 危素低头瞧了瞧他指间那张薄薄的硬卡。 嗯,她现在可以确定,就算这人不是刘双舟,也绝对不怀好意。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带饭卡出门。 她想了想,没有接过来,假装戒备地摇了摇头,“噢,这应该不是我的。” “是吗?你再看看?”清洁工上前一步,将饭卡翻了一个面,露出有照片的那一面,展示给她看,“如果不是你的,叔叔就把它就放到失物招领处了。” 危素蓦地瞪大了眼睛。 那上面的照片c性命c年级和学号,全部跟她自己的一模一样。 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男人有五成是刘双舟。 危素装出吃惊的样子,“还真的是。”她接过饭卡,“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男人憨厚地笑了笑,笑容敛去后,脸上流露出些犹豫的神情,“小妹妹,我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不介意的话,可以跟叔叔讲讲,说出来会好一点。” 说着,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再一次搭上面前这个女生的肩膀。 挣扎在绝望边缘的人,很轻易就会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们对此没有抵抗力,这一招屡试不爽。 尤其是在他们刚刚才接受了他的第一次“帮助”的情况下,接受第二次就更加简单了,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他看上去像是个所谓的“好人”。 果然,这女生没有躲开,像是已经对他卸下了心防。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我们可以到那边坐坐。” 危素强忍不耐,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谢猜意他们为了避免暴露行踪,离她有些远,估计现下要不是正在判断这人是不是刘双舟,就是正在慢慢包围过来。 与其坐等,不如干脆由她出手,看看这位保洁大叔究竟是何方神圣。 思及此,她抬起头,粲然一笑,“不好意思呢叔叔,我作业还没写完。” 说话间她猛地掐住合谷穴,金针倏地从她的皮肉里脱出。 清洁工感到十分意外,不由得一怔:“什么?” 下一秒,危素捏起了右手的手指,指节微响,然后狠狠一拳砸到了对方脸中央。 寂静的小树林里,顿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喀嚓”声。 那是男人鼻梁骨断裂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二尾(22) “那个人, 是刘双舟吗?”谢猜意压低了声音,眯着眼睛注视着远处的危素和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男人,“哦,她给了他一拳。” “的确是那个方士。”胡西彦的声音十分笃定。 她有些不解了,“可是, 他跟我印象中长得不太一样。” 不, 准确来说,应该是“太不一样”了。 那位保洁的大叔身形矮小微胖,瞅着挺憨厚的, 跟她见过的刘双舟五官没有一处重叠,身材也没有一处相似。 “凭他如今的本事,变换外形也不难。”胡西彦凑到她的耳边,毛茸茸的耳朵尖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耳廓, “改天我也可以给你变一个, 你喜欢吴彦祖还是金城武?” “”谢猜意斜了他一眼, “我喜欢郭德纲。” 胡西彦见招拆招, “没问题,到时候我给你说上两小时相声。” 一直蹲在旁边不出声的桑藿“扑哧”一下笑了, 嘴里叼着根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 抬起眼皮子,说道, “学姐, 你居然也懂得开玩笑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 顿时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神色淡了下来,“既然确定了是刘双舟,那我们就动手吧。” 说完,她对桑藿打了个手势,交待道,“你绕到他后面去。” 他“呸”地一声吐掉草茎,端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收到。” 桑藿背过身,把自己的头和腰压到最低,一下子潜进了暗色的灌木丛中,穿行其中的窸窣声在静谧的环境之中几乎听不见。 谢猜意扭过头,“你左路,我右路。” “好,”胡西彦从她的肩头跃到地面,夜色中眸光熠熠,格外明亮,“小心点。” “你也是。” “咝——”刘双舟倒抽了一口凉气,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抬手捂着剧痛的鼻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鼻间有流淌不止的湿意,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那微微发腥的味道,是血,他的鲜血。 呵,他都多少年没有流过血了? 刘双舟急忙点了两个穴道止住血和痛感,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全然变了,原本和善的模样荡然无存,眸子里闪烁着凶恶的光,跟先前判若两人。 他的鼻梁骨仍然是歪的,放在那张圆脸上显得扭曲又滑稽。鼻孔前,人中上,乃至嘴边,都沾满了没有擦拭干净的殷红血液,半湿不干的,让他看起来像是刚生吞活剥了什么动物一样。 他慢腾腾地直起了腰,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半晌,他笑了笑,嗓音嘶哑地说道,“小同学,你呀你,惹错了人了。” 危素心中警觉,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一派波澜不惊。 她也跟着笑,“叔叔,你才惹错人了,你应该好好当你的保洁的。” 到了这时候,刘双舟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方才他刚出现的时候,这个女孩还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现在他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满脸带血地说着威胁的话,她反而丝毫不惧地回呛? 他眉头一皱,上下地打量着她,“你究竟是谁?” 这女生的确是个肉体凡胎,可她的身上,又似乎有什么别的力量在流动 危素摸了摸下巴,心里暗暗盘算了起来:谢猜意那伙人怎么还不来呢?不行,她得再拖延一下时间。 “我究竟是谁啊?这个,怎么说比较酷呢,”她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咬了咬下唇,“呃,我是你的掘墓人?我是你的送葬者?我是你爹?” 这么说好像有点太过于自我吹嘘了,而且她也不该抢谢猜意同志的风头。 “够了!”刘双舟大手一挥,失去了耐心,没心情继续跟她耗。 他狞笑一声,慢慢地朝她走去,两只阴鸷的眼睛放射着凉森森的寒光,“不管是谁,你会后悔你的所作所为。” 很快,他会把她一点一点的,从头到脚,从血肉到魂魄,全部吃干喝尽。 话音还没落下,刘双舟便跃起在半空中。 按照他的设想,下一个瞬间,他就会扑到对方身上,把她整个人压在地面上,一口咬断她的喉咙,或者,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他将享受她骨头“啪嚓啪嚓”的断裂声,还有血液汨汨流出的悦耳声音,而她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闭上。 危素死死盯着袭来的敌人,不避不闪,右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 她已经准备好了,等他扑过来,她就抬起胳膊照着他的脸再抡上一拳。 但是紧接着,她看见刘双舟的身体突然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像是空气里有什么无形的屏障硬生生阻拦下了他一样,跟自己诡异地对峙着。 刘双舟只觉得有东西突然束缚住了他的身体,好像是什么特殊的丝线,纤细而又坚韧,逐渐逐渐的陷进自己的皮肉里。 在他的身后,桑藿自黑暗中现了身,手放在胸前,十根指头大张,有些吃力地操控着近乎透明的傀儡丝。 他咬着牙关,不由自主地抱怨道,“这货看着是个矮冬瓜,没想到还挺沉的。” 危素赶紧开口鼓励他,“学弟你要挺住!” 刘双舟闻言,眼中顿时怒火窜起——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眼前这个他观察了好几天的女生,根本不是送上门来的美餐,有人商量好了来阴他,他这是中了别人布下的陷阱! 可恶,被这么两个小毛孩子 他正想着,冷不防身前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地朝自己袭来。 定睛一看,右边的竟然是凰城龙脉的宵猎,左边的则是—— 他眸色一沉,许多相当不美好的回忆涌上了心头。 事实证明,面对生死关头,人的爆发力是无穷的。 刘双舟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要咬碎了牙齿,最后从喉间迸发出一声怒吼,用力一挣,身上的傀儡丝齐刷刷地啪啪断开,一下子失去了对他的禁锢。 桑藿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卧槽”,连忙甩开手上的丝线,猛地往后一跳,远远地躲开,生怕刘双舟直接转身冲自己来。他钻进了灌木丛里,过了会儿,才慢慢地露出一双眼睛来,观察外面的战况。 袭来的这两道影子一大一小,刘双舟本能地趋利避害,躲开了左边手拿武器的谢猜意。 谢猜意见自己的攻击就这样落了空,便有些不忿地收回了赤链伞。 在他即将逃离的空隙里,胡西彦对准他脖子上的棕色细绳,利爪一勾,把绳子断了开来,与细绳相连的一枚白玉坠从他的领口掉了出来。 刘双舟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狐狸把玉坠扯走却无能为力,他向后一个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上,而后恨恨地道,“又是你!果然是你!” 他早该想到的,多少年了,他始终甩不掉这只该死的狐狸! 胡西彦知道他这是把自己错认成了何宴,但他懒得跟他解释。 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玉坠,感受到上头纹路中有一脉生息在款款流动,他微微抬了抬唇角,“好了,你手头可没有任何筹码了。” 谢猜意垂下眼去瞧他,不确定地问,“那里头,锁的是白水素女?” “是。”胡西彦掂了掂掌心里的白玉坠,嘴边的弧度减小了些。 等等,这生魂的分量,有些不对劲。 似乎是,轻了。 对面的刘双舟见状仰头大笑,“畜牲,你真以为我有这么愚蠢?那里只有一半的魂魄——”他把自己的袖子往上一撸,露出手腕上用银链子串着的另一枚白玉坠,“剩下的一半,在这里呢。” 黯淡的月光下,白玉上流转着温润的涩光,美,但是孱弱。 他脸上尽是得意,“你看你,始终是救不了她。” 胡西彦没有回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谢猜意心里却是猛地一沉,把魂魄活生生裂成两半,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镇压禁锢?她很清楚这种行为对魂魄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五马分尸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下地狱都未必会遭这样的罪。 也就是说,这一千七百一十八年来,素女每一日都在承受着这种苦楚的煎熬。 这个刘双舟,真不是个东西。 她费力地压制住了自己骂脏话的欲望。 过了一会儿,谢猜意:“妈的。”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二尾(23) 朦胧的月华之下,一人一狐一方士, 静静地对峙着。 倏而有风从树林间穿行而过, 带起一阵不容忽视的肃杀之气,连夜鸟都停止了凄凄的鸣叫, 藏在枝头巢间, 蜷缩成一团, 把脑袋深深埋在羽翼下面。 刘双舟见对面二者不敢轻举妄动,顿时得意洋洋地放声大笑, 粗粝难听的笑声一波一波地挤压着空气,“都多少次了,你还真是学不乖啊!” 他身上最大的筹码, 就是白水素女的魂魄。 本来嘛, 当初他是打算把她的精魂也吞下肚子里去的, 那可是神仙的魂魄啊,不晓得有多滋补,能顶多少个肉体凡胎。 不过, 还没等他动手,那只替素女复仇的死畜生就出现了, 他侥幸逃过一劫, 此后, 畜生一直追杀他,而他也一直利用素女逃过了无数劫。 他跟这妖狐斗了这么多年, 有时候他赢, 对方输, 有时候他落败,对方胜券在握,每到生死关头,只要他用素女威胁妖狐,从来没有不得逞的。 素女的魂魄,就是他身上最大的筹码。 刘双舟真庆幸自己当年动作慢了一步,没有把她吞下去,否则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把魂魄劈成了两半,戴在身上不同的地方。 他很笃定,今天晚上,他还是可以像往常一样逃离。 这一招,他已经用得得心应手了。 思及此,刘双舟顿时直起了腰板,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朝着胡西彦伸出手,慢悠悠地开口,“行了,把那半个玉坠子还给我吧,跟另一半离得越远,素女的魂魄就会被撕扯得越痛,我猜,这也不会是你想要看到的吧” 胡西彦笑了笑,伸出一根指头挑着细绳,兽爪下晃晃荡荡地挂着白玉坠,“行啊,你过来拿。” “少玩花招!”刘双舟面色一冷,“现在不是你能讨价还价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只狐狸有些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不对劲,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似乎不是与他缠斗多年的那一只?他脑袋里飞快地窜过了这个念头,但很快,他就把它摁了下去,过多的疑心没有益处,他是吃过亏的。 他回过神,命令道,“抛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黑影从旁边的树丛中蹿出,它显然是早早地就瞄准好了时机,快得如同茫茫长夜里滑过的一道闪电,动作又准又狠。 谢猜意看着长满茵茵绿草的地面,上面原本清晰地倒映着刘双舟的影子。 现在,那道影子十分突兀地少了点什么。 她缓缓地抬起眼皮,发现刘双舟那一只朝着胡西彦伸出的手,就这么没了,从手腕处齐齐断开。 腥臭难闻的血液霎时间喷洒开来,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上。 刘双舟死死地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筋肉纠结的一片暗色血红里,露出了白森森的骨茬子,他的骨头断得参差不齐,周围冒着血泡。 他猝不及防,一时半会儿还没能反应过来。 额间掺杂着一缕白毛的黑狐口中衔着一只断手,就地一滚,何宴便自草丛间站了起来。 他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嫌恶,小心翼翼地把装着素女另一半魂魄的白玉坠取了下来,而后便“呸”地一声吐掉了刘双舟的断手,还伸出脚狠狠地碾了几下,直到那只手变成一摊毫无用处的肉泥。 “哇靠,”危素惊叹,小小声地问,“他衣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嗯,好问题,”谢猜意点了点头,“但不要深究。” 何宴垂下眼帘,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了触玉坠子,沿着玉石上的纹路细细抚过,而后抬起头看向刘双舟,“你的筹码,已经没有了。” 语气平淡得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而已。 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但他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喜色。 刘双舟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地发胀,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箍住了头颅,逼得他脑门子上渗出一层冷汗。 只不过一瞬间而已,只不过一瞬间而已 他就从上风落到了下风。 他终于醒过神来。 但是,在尘世间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自认为是个狠角色,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认输。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趁早逃离,还有很大可能捡回一条命,然而,想要报仇的欲望不停叫嚣着,像虫子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目眦欲裂,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血管在皮肤里暴躁地跳动。 他用力按下手臂上的几处穴位,止住了断腕处锥心刺骨的疼痛,心中恨恨地怒道:就算是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跟我一起下地狱! 危素以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放松了几分,摇着头叹息道,“方士,信仰谶纬学说,擅拜祭鬼神c炼丹长生,本应该求取正道,这人却偏偏走上了邪路”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瞪大了眼睛,问,“等等,他在干嘛?” 不远处的刘双舟眼睛半闭,上下眼睑中只露出了一线眼白,嘴巴飞快地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念什么术咒,他伸出两只手,像僵尸似的直直朝着前方,夜晚中的热风已经停止了,他的衣袂却在猎猎而动。 他周身涌动着一股诡谲的气流,自下而上,像一个包围着他的漩涡。 地上那些从他体内流出来的血液,本该已经渗透进土壤里,此时此刻却一滴一滴地升腾起来,悬浮在他的身体周围。 何宴眉头一皱,把玉坠子朝胡西彦的方向一扔,后者看都没看一眼,抬起手就接住了白水素女的另一半魂魄。 随即,何宴跃向刘双舟,想要打断他施法的过程,可惜还没碰到他身上任何一个部位,何宴就唰地被反弹了回来,颇为狼狈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了身子。 “刘双舟这是要干什么?”谢猜意不由得上前一步,挡在了危素面前。 “血引”胡西彦说着,上颌的两根长齿骤然迸出来,身子化作了兽形,“他大概是在召唤什么东西。” 谢猜意一看他端出这架势就知道接下来要应付的不简单,于是她侧过头对后面的危素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今晚多谢帮忙,你先回去吧。” “我还可以继续帮忙。”危素不甘示弱地举起右臂,做了个显示肌肉的动作。 “不是跟你开玩笑,”她面色有些凝重,“事情有些严重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叶雉交待。” 老实说,她担心叶大公子会拧了自己的头。 现在,事态的发展有些超乎想象了,她原本请危素过来就只是要她帮一个引蛇出洞的小忙,她不能再让危素继续卷入这件事。 “就是因为事情严重了,我才要留下,不是么?”危素反问,而后挑了挑眉毛,“放心,如果有什么东西朝着这边冲过来,我会二话不说把你推出去的。” 谢猜意:“” 谢猜意:“还是推胡西彦吧。” 胡西彦:“?”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决定不跟她们计较,“谢同学,你带了筑界符么?” 她闻言,往身上一摸,“带了。” “那我们就一起试试,能不能把刘双舟困起来。”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二尾(24) 结界在地面上筑了起来,像是突然破土而出的藤蔓, 枝条的顶端一同纠结在顶端, 将正在施法的刘双舟整个儿的包裹在里面,还有他周身悬浮的血液, 最后变成了半圆形。结界是半透明的萤蓝色, 表面还有状似浅白色云流的东西缓缓流动舒卷着, 那是胡西彦注入的妖气,为的是让这个囚房更加牢固。 谢猜意微微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处理?”她侧过身,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何宴,“交给他?” 亲手结果了仇人, 这应该是他会想要的吧。 “随便, 但首先我们不妨欣赏一下我们共同的作品。”胡西彦指了指前方的结界, 舔了舔小尖牙,“挺好看的不是么?” 她的目光自然地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扫过去,正要接话的时候却不由得一顿, 定格在刘双舟脸上,“等等, 不对, 他为什么这么淡定?” 预想中应该惊慌失措或是破口大骂的刘双舟, 并没有立刻停止施法,相反的, 他将食指和中指并拢, 竖立在胸口前, 继续聚精会神地念动那不知道在召唤什么鬼东西的术咒。 透过结界,谢猜意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身形逐渐拔高也逐渐变得瘦削,清洁工制服晃晃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体上,就像是挂在一根竹竿上似的。 他的五官扭曲纠结在一起,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但是他的神情却很诡谲,半眯半睁的绿豆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快意。 她发现,刘双舟已经变成了她第一次见过的样貌。 恢复本来的面貌,这说明他已经褪去了种种伪装,因为他要集中浑身所有的功力,拿来投注在这一次术法上。 他这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她终于意识到,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胡西彦在地上蹭了蹭右前足,微微弓起了脊背,声音有些紧绷,“看样子我们是阻止不了了。” 话音刚落,地面猛然一阵摇动,危素猝不及防,差点一屁股坐下去,谢猜意勉强站稳了身子,她抬眼望去,刘双舟脚下的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拱成了一个小土包,他闪身跃到一旁,背部紧贴结界的内壁。 下一秒,一个人型的东西从底下站了起来,这一起身就直接把结界给冲破了,干脆利落,简单粗暴。 它穿着兽皮铁制混合铠甲,脑袋上带着生锈的头盔,右手握着一把新月似的弯刀,从头到脚灰扑扑的,带着陈腐的气息,一动作,尘土就从铠甲铁片的缝隙里扑簌簌地落下来,激起一阵阵迷人眼睛的尘烟。 谢猜意眯着眼睛,抬起头:“阴兵。” 她知道谢老爷子养了一只阴兵,她也曾经见到过,但那一只仅仅是普通身形,而面前这一只阴兵身形巨大,完全直立的时候足足有两人高,手腕比正常阴兵的大腿还要粗壮,估计在地底下还是个小头目。 如果不是周围的树木茂密高大,路过小树林外的行人绝对一眼就能看见它,还不晓得会引起什么样的恐慌。 危素捂住口鼻,模糊的声音从手掌后面瓮瓮地发出来:“这是元朝的兵!” 那熟悉的戎装样式,让她一下子就推断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谢猜意晓得这不是聊天的时候,但她还是忍不住问。 “有幸遇到过一百多具克什克腾的禁卫军行尸,”她耸了耸肩,“但没有任何一具有这玩意儿这么大。” 她敢肯定,那把弯刀可以把一个活人从头到尾劈成两半。 谢猜意闻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但愿以后她有机会能听一下危素的故事,毫发无损,四肢健全的那种,但现在她希望她不要继续留在这里。 她劝道,“危素,真的多谢,但麻烦你——” “谢猜意!”胡西彦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兽鸣,毫不犹豫地朝她扑了过去。 “小心!”与此同时危素也大喊一声,往旁边猛地纵身一跃。 谢猜意回过头,一线阴影正直直地向她压下,原来是阴兵的弯刀在朝着自己的头顶砍来,带着唰唰的强劲风声,刀身上的寒气震得她头皮发麻。 她向后一退,发现即便如此,按照那把弯刀下劈的轨迹,冰凉的刀尖还是能够触碰到自己,没有多想,她两只手横着举起赤链伞,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地接住了这一击。 虎口骤然一痛,她还下意识地说出了之前没讲完的话:“赶紧离开。” 胡西彦急切地问:“没事吧?” “还撑得住,”她牙关紧咬,强忍住胳膊上传来的一阵阵酸麻疼痛,回答道,“别管我,攻击它。” 这种身形庞大的对手看起来恐怖,但它们通常有一个弱点:动作快不起来。 他没多说什么,转过身,足尖点地,跳上了阴兵的手背,然后顺着他的臂膀一路往上,在夜色掩盖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影。 谢猜意明显感到弯刀往下压了压,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手臂上肌肉的哀鸣,知道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正打算往后撤开,却突然听到阴兵仰天哀嚎,它的胸腔剧烈震动着,嘶鸣的声音直上九霄,但很短促,一下子就停止了。 弯刀的力道撤去,她顿时感到浑身一阵轻松。 “啪嗒”一声,两个黏糊糊的球体从半空中坠落到地面上。 谢猜意定睛一看,原来是两颗硕大的眼珠子,眼球后面还连接着或红或黄的筋肉,眼白浑浊且布满血丝,眼黑微微颤动。 她觉得有点反胃。 胡西彦重新落在地上,皱着眉头,甩干净了湿漉漉血淋淋的爪子。 “胡教授,”谢猜意忍不住问,“你现在只会物理攻击吗?” “不全是,”他抖了抖耳朵,“但偶尔锻炼一下身体也不错,不是么。” 他现在语调轻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把巨大的刀朝着谢猜意劈下去的时候,他有多惊惶失措。 如果不是这阴兵脖子上戴了厚厚的护甲,他已经割开了他的喉咙。 阴兵被剜去了双眼,看不到东西,乌拉哇啦地乱叫着,手中的刀一阵横劈乱砍,斩落了大片大片的树杈枝叶,还有好几次从谢猜意的头顶呼啸而过。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发出声音,就怕引起它的注意。 包括将它召唤出来的刘双舟,他精疲力竭,原本坐在一根枝叶茂密的树枝上,打算静静观战,看他们一个个被阴兵砍得稀巴烂,此时也不得不跳了下来。 最后,阴兵把刀一下子砍到了一棵皂荚树的主干上,它使的力气太大,刀身立刻深深地嵌在树干里面,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只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它低吼一声,松开了手,而后又挥舞起了拳头。 谢猜意压低了嗓音,问,“现在该怎么办?” 总不能任由它一直这么闹下去,阴兵见不得光,天亮就是爬回地底下,但现在里太阳出来还远着呢,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它完全有能力毁了这片树林,然后冲出去,在学校里打砸抢烧。 “杀它有些不切实际,它身上的护甲太厚了,”胡西彦略一沉吟,笃定地说道,“最好的办法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那得快点儿,现在这动静太引人注目了。”谢猜意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苦恼,会不会有好奇心过重的人听到这里的响动跑过来看热闹? “别担心,我下了禁制,声音传不出去。”胡西彦看着她的侧脸,心中微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热烘烘的舌头就已经伸出来在她的脸颊上舔了一下。 “你干嘛?”她着实意外,抹了一把脸。 更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对此似乎并不反感。 “对不起,”他诚恳地道歉,“情不自禁。” “跟小狗一样。” “我们狐狸都是这样安慰人的。” “我不信。” “你会习惯的。” “不对,危素呢?”谢猜意突然意识到有段时间没有看见她了,心脏猛地悬到了嗓子眼儿,“她在哪里?还有何宴呢?” “何宴你就别管了,他这厮向来有把握就出头,没把握就藏起来,奸诈。” “呃,那是你的尾巴,你的一部分。” 胡西彦眼珠子转了转,朝着某个方向挑了挑下巴,转移话题,“危素在那边。” 她看过去,顿时屏住了呼吸。 放下手机,桑藿垂下头,欣赏了一下自己刚才拍下的几张阴兵的照片,情不自禁地低声感叹道,“我日,太炫酷了。” 这事儿他能吹一辈子! 不过,这地方越来越危险了,他现在得赶紧撤退。 思及此,他抬起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阴兵摇晃着脑袋,两个眼窝黑洞洞的流着血,硕大的拳头直接就往自己蹲着的地方砸了过来。 他刚想起身,却发现因为蹲了太久,腿完全麻了,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动弹。 “干!”他恨恨地咒骂一声,“妈的!” 他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啊?这货就这么乱砸都能砸到他头上? 可怜他桑藿年纪轻轻,还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过了这么无聊的一生,下一秒就要壮烈牺牲变成血糊糊了。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一阵劲风袭来,而自己的眼前已经出现了走马灯,他看见自己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拜师学艺,他看见阿姐桑薇哭红了眼睛,还有房间里一排排各式各样的傀儡在笑嘻嘻地冲着他招手 桑藿整张脸皱在一起,然而,过了半晌,预想中的剧痛还没有到来。 “满嘴脏话运气会变差哦。”有一道女声在身畔响起,“小弟弟。” 他维持着皱脸的状态,缓缓地睁开一只眼睛。 面前,危素抬起手臂,稳稳地接下了阴兵这一拳,她那胳膊甚至没有它的手指粗,两者摆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猛然使力,下巴处汇聚的汗珠摇摇欲坠,额角青筋绷起,随后,那枚拳头居然一下子被她顶了回去。 “我!擦!”桑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危素怕阴兵知道这里有活人之后会继续攻击这里,便趁着对方试图站稳期间的空隙,赶紧转过身,揽住桑藿的脖子往旁边一滚。 她爬起身来,又勾住他的腋下,拖着他走远了十来米,一边拍掉衣服上的草屑树叶,一边告诫他,“你可长点儿心吧。” 死里逃生的桑藿感到自己的脚依旧在发麻,于是他就这样半躺在草坪上剧烈地咳嗽,咳得满眼泪花花。 缓过一点劲儿来以后,他望向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形象显得特别高大伟岸的危素,眸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危c危学姐,我可能要爱上你了。” 她淡淡地回答,“收了这心思吧,我是有夫之妇。” “禁忌之恋!”他神情愈发激动,“这不是更好吗!” “别让我后悔救了你。” 危素蹙着眉头暗想,这孩子是谁养出来的,怎么感觉脑回路不太正常? 似乎有点儿变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二尾(25) 被刘双舟召唤而来的阴兵还在树林里打来砸去,就跟着了魔一样, 握紧拳头, 大声嘶吼着,撅断了好几根电线杆子, 倒在地上的灯柱猛烈敲击在石板路上, 激起几点暗黄色的火星子。周围的黑暗又加深了几分。 谢猜意眼尖, 在昏晦的树丛中发现了气喘吁吁c狼狈躲藏的刘双舟。 她觉得有些奇怪,问:“他自己不能控制这个阴兵吗?” 一般来说, 召唤者对自己召唤出来的东西都有主导权,而且,她之前分明看到刘双舟朝着自己这边打手势, 阴兵才会攻击过来的。 胡西彦摇头:“一开始可以, 但如今他受了重伤, 阴兵又发了狂,已经不在他掌控之中了。” “明白了。”谢猜意点头。 她想起胡西彦说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一下子就想通透了,便转过身对他开口道, “你把冥门打开, 我去引它过来。” “别, 我去,”胡西彦拦住她, 语气不容拒绝, “你来开冥门。” “为什么?”她感到有些意外, “你来比较快。” 跟他一起去找观落阴的姜连云的时候,他随手开启冥门的样子就好像是打开自家的房门进去吃个晚饭那样轻而易举,换做是她,可没有这么容易。 “我剜了它的眼睛,”胡西彦皱了皱鼻子,挂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它想寻仇,自然是对我的气息比较敏感。” “你是不是觉得引它过来这件事儿更危险?” 所以,才不肯让她去直面那一只发狂的阴兵? “嗯,谢同学意识到了这一点,老师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胡西彦满意地点点头,也不等她的回话,转头便跃了出去,如同一支利箭,那一身黑凛凛的狐毛迎着风,转眼就融入了苍苍茫茫的夜色中。 谢猜意颇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伞尖朝下,一把将赤链伞插进了面前的土地中,然后她后退三步,三步的距离间隔分毫不差。 她收回手,合上眼睛,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竖起,伸出左手,牢牢握住右手的手腕,回想着开启冥门的咒语,嘴唇翕动,迅速地念了出来。 随着她的低语,以赤链伞为中心,地面上极其缓慢地张开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就像是火星子落在纸面上灼烧出来的一样,边缘焦黑且不整齐,泛着淡淡的火光,只是这火光既不是黄色也不是红色,而是蓝绿色——坟头鬼火的颜色。 “世女谢猜意,”她倏地张开双眼,眸中精光迸射,抬高声音,“请启冥门!” 黑洞的边沿刚好触及到她的脚尖,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轰”的一声,她脚边的焦土仿佛突然下陷了一般,黑窟窿里涌出一股强大的吸力。 虽然仍是黑暗的颜色,但那黑暗却扭曲着,蠕动着,仿佛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底下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尽情吞噬。 赤链伞慢慢升高,悬浮在了半空中,一圈一圈地旋转着。 这边厢,谢猜意成功地打开了冥门,那边厢,胡西彦引诱阴兵的行动进行得也很顺利。 那只阴兵伸出手乱抓在它身上作怪的胡西彦,但是狐狸的动作太过灵巧轻捷,它的巨掌每次都落了空,庞大笨重的身躯也一步步地朝着他们预定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刘双舟疯了似的从后面跑了出来,大喊着,“不——不!” 他不能让阴兵就这样回到地底下,那是他最后一张底牌。 如果这张底牌不能奏效,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些人不可能善良到给机会让他恢复元气再度反抗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放过他! 尤其是那只狐狸,他一世的宿敌。 刘双舟憋足了气力,连脸上的肌肉都在一抽一抽的,他伸出手抓住阴兵的腰带,一下子蹬了上去,然后攀住它的一侧肩膀,使劲儿地往后拽,“回来!” 阴兵早已经被看不见又捉不住的胡西彦闹得心烦意乱,它低吼一声,手往后一摸,当刘双舟意识到危险的时候,撒手已经来不及了。 光是召唤就已经令他精疲力竭,更何况,人的动作没有狐狸那么快,目标体积还更大,所以,阴兵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地抓住了他的双腿,把他整个人倒过来,头朝下地拎在手里,攥得骨头咯吱咯吱响。 胡西彦见状,不失时机地侧身在阴兵背后狠狠一撞。 阴兵不受控制地朝着前面的冥门扑了过去,冷不防脚下突然踏空,与此同时,它还不忘张大了散发着腥臭味儿的巨嘴,喀嚓一口咬掉了刘双舟大半个头颅。 顿时,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谢猜意的脸上。 脖颈上分布着大动脉,拿刀割下去都要血溅三尺高,何况是这样一口啃下去? 毫无疑问,她脸上的东西就是刘双舟的血,那一千几百年来都没有流动的c粘稠发黄的腥血。 她咬咬牙,忍住伸手拂拭的冲动,也忍住骂娘的冲动,见阴兵已经进了冥门,抬高了手,凌空横画出一个小法阵,“合!” 冥门倏地关上了,地面上一切恢复如初,什么痕迹都没有。 赤链伞也坠落下来,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一场硬仗终于打完,她吁了一口气,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 隔着几步之遥,胡西彦朝她笑道,“他竟然做出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 “不对,”谢猜意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管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正想扯出一个笑容,却见眼前的胡西彦突然变了脸色,好吧,她承认,其实从他那张毛绒绒的脸上想要看出什么神情是比较困难的,她只是发现他的眸子忽然冷了下来而已,“怎么了?” 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么? 胡西彦:“蹲下!” 谢猜意没有多想,立刻照他所说的蹲下,感到头顶有一阵带着杀意的凉风扫过,她往旁边一个打滚,站起身来,才发现偷袭自己的——竟然是何宴! 她有些不可思议,举起赤链伞格挡在身前,“你发什么疯?” 白水素女的魂魄全须全羽地拿回来了,刘双舟也干脆利落地处理掉了,他老人家手指都没动几下,轻轻松松的就完成了两桩夙愿,现在竟然朝着她出手? 总不会是刘双舟死了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深爱的人其实早就变成了刘双舟,所以现在发狂了吧? 何宴冷笑一声,继续朝她攻击,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冷静,全然不似临时起意,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说道,“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你吗?谢家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面对着这张属于胡西彦的熟悉的脸,谢猜意连连躲闪。 奈何对方攻势太猛,她只好回手,飞快地跟他对了几招。 胡西彦飞奔过来,朝着他龇起了尖牙,威胁道,“住手!何宴,你别忘了素女的魂魄在我手里。” 何宴的动作缓了缓,却没有停下,“你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你确定?”胡西彦拿出两块冰凉凉的白玉坠子,合在了一起,两枚玉坠眼下浑若一体,洁白无瑕,“我现在就可以把它捏成粉末,你要看么?” “哦?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旧伤?”何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一招一式宛若闲庭信步,杀气却不减半分,“在你动手捏碎它之前,我就能让你痛得失去全身的气力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吧,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胡西彦顿了顿,谢猜意开口道,“你别管!他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何宴被她的话激怒,一个扫腿过去,“先杀了你,然后就轮到顾明烟!” 话音落下,他的指甲便跟着伸长,十指如钩,宛若兽爪,指尖泛着寒光,像是一把把小匕首,叫嚣着要血的滋养。 她听了这话,瞳孔蓦地缩小了一下,摁下赤链伞的机关,猛地抽出白铜长链,声音顿时冷到了极点,“你真可悲。” 一个人,为仇恨而活,为仇恨而疯狂,最后被仇恨反噬,难道不可悲吗?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何宴出手愈发地狠辣,谢猜意虽然因为先前的战斗有些许乏累,但是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倒也轻松应付得过来。 她始终没有出太重的手,只在何宴身上增添了几道浅浅的伤痕,几处紫色的淤青,她想,这对他而言,大概是无关痛痒的。 但是何宴毕竟是胡西彦的第二条尾巴。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重创了何宴,胡西彦会不会受影响。 两人打斗正酣,当何宴跃到半空中,利爪朝着她的咽喉而去。 谢猜意已经想好了如何化解这一招:等他近得身来,她就向后下腰避开攻势,同时用白铜长链把他一双手缠住,然后朝他腹部狠狠踹一脚,这一下苦头够他吃的了,说不定还可以停止这一场无谓的斗争 可是,何宴靠近了之后,却突然停顿在了原地,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这场战斗就这样戛然而止,她不由得愣了半晌,而后将视线往下一垂,才发现何宴的左胸不知道怎么的就开了一个明晃晃的血洞,一只苍白纤弱的手沾满了鲜血,从洞口中伸出来,掌心里还握着尚在跳动的心脏。 谢猜意看向他身后的人,随后她听到了自己有些变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小白?” 小白探出半个脑袋看向她,眼眸中有稍纵即逝的凶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二尾(26) 一股细细的血液, 一下子从何宴的唇角涌了出来,滑过形状完美的下颔, 在边缘悬荡了一会儿, 支撑不住地坠落下来,无声地沁入他脚下的土壤里。 他手里那颗心脏并没有完全脱离身体, 还跟几根经脉血络连接在一起,正勃勃跳动着, 只是跳动的频率越来越慢。 缓慢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地回响在他耳边, 像是在有人在他脑袋里敲鼓似的。 谢猜意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扭过头去看胡西彦。 胡西彦跟她四目相对, 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还是原来的模样。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打算想一想怎么处理这个尴尬的场面,却见他原本竖在身后的尾巴突然耷拉了下来,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吟, 夹带着强忍痛苦的意味, 身子也跟着摇晃了几下, 强撑着才稳住。 近在咫尺的何宴也发出了同样的痛吟,寒冷的凉风从他胸膛上的洞口里呼呼地穿过去, 他嘴里根本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跟拉风箱似的嗬嗬地喘着气, 整张脸五官扭曲纠结地皱在一起。 谢猜意闻声回头, 发觉小白很突然地收紧了手掌, 原本完整的心脏顿时有一层浅浅的表皮化作肉糜, 从他的指缝间微微溢出。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何宴受的伤再重,胡西彦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前提是,那颗心脏不能出事。 “住手!”她朝着小白喊道,“不要动!” 小白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脑袋一歪,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向她。 她继续命令道,“现在,松开手,”她说着,朝着他的方向作势推了推,“往后走,站到旁边,不许乱动。” 小白的表情似乎有些许不情愿,甚至于眼眸中有戾气一闪而过的痕迹,谢猜意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但不管如何,小白按她所说的一步一步做好,最后乖乖地站在了旁边,两只手还像三好小学生一样紧紧地贴着裤缝。 胡西彦一边慢慢地踱步到她身旁,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 谢猜意皱着眉头,不答反问,“刚才那是谁教他的?” 她很清楚,平时自己跟胡西彦在小白面前都非常注意言传身教,类似于“杀”c“尸”c“血”这种字眼儿,连同音字都不怎么说。 所以,从背后一掌穿心,这种事情他到底是怎么学会的? “他不用学,杀戮刻在他的骨子里。”他语气极淡。 谢猜意正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见何宴捂住胸前那个骇人的血洞,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似乎竭力让自己不要再继续往下倒,但上半身晃了几晃,终究还是没能够撑住,整个人脸朝下地倒在了地面上,身体微微地抽搐着,像一条濒死的鱼,俊美无俦的脸庞也沾了尘土和草屑,显得狼狈不堪。 “他快不行了,”胡西彦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平静地说道,“该回归正体了。” “救不回来了?”谢猜意问。 “救不回,也没必要救,”他说,“如果是普通人动的手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言下之意,正因为刚才那一下是古巫尸王出的手,所以杀伤力尤其大。 谢猜意不再言语,按照先前的约定,何宴如今是该回归正体的时候了。 再说,刚才这个人对着她招招都是狠手,她还真对他起不了什么怜悯之心。 她半垂着眼帘,看着胡西彦走到何宴面前。 一人身,一狐形,一大,一小,气场却与外形不成正比,乃至截然相反。 果然,正主就是正主,赝品就是赝品。 奄奄一息的何宴竭力地向上转动自己的脑袋,跟他对视,过了半晌,突兀地咳出一小滩血来。 他晓得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眸子里全是认命的色彩,晦暗无光。 胡西彦拿出白玉坠子,问,“想见她最后一面么?” “不,不要!”何宴二话不说地就拒绝了他的好意,整个人顿时激动起来,连连咳嗽,过了好一阵儿才缓过劲儿来。 胡西彦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他在大千红尘里寻寻觅觅,一世又一世地追逐着谢猜意的踪影,山河远阔,凡间烟火,人海茫茫,他唯一存在的念想就是,再见到她一面,再见到她一面如此循环,如此往复,千千万万遍。 他同情何宴,任由他在外头胡闹,不去干自己交代的正事儿,也一直没有将他强行召回,是因为他觉得这条第二尾跟自己很相像。 何宴追杀刘双舟追杀了足足一千七百一十八年,其实更是追逐白水素女追逐了足足一千七百一十八年。 然而,他现在快要死了——回归正体,意味着失去所有意识和感知,消除有生以来的一切记忆,这便相当于是死了。 哪怕将来的某一天,他再度将这条尾巴分离到体外,他也什么都不会记得,只是一张任人涂画的白纸罢了。 他快要死了,彻底消失了,可他却说,不要见白水素女。 “为什么?”胡西彦问。 何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牙齿整齐洁白,齿缝里全是半干涸的血液。 “我现在,现在很难看。”他说。 听见这个回答,胡西彦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送c送她入轮回吧,你答应过的,”何宴能感觉得到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流失,说话也逐渐变得艰难,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喉,“记得,记得,找个好人家,安排一段,好姻缘” 她受的苦已经足够多了,而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该被这样践踏。 哪怕在这天地的眼中,她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可他却依然觉得,她值得有人对她好。 “好。”胡西彦点了点头。 何宴合上了越发沉重的眼皮,过了几秒,突然又说了一句“谢谢”,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几乎要溶化在月光里,夜风一吹,了无痕迹。 谢谢。 谢谢你大度地给了我这么多年的时光,就算在其中并无多少欢愉。 胡西彦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他将白玉坠放在面前,松开手,任凭它在空气中悬浮着。 他五指张开,将掌心贴在上面,开口低声念诵往生法咒,玉坠的纹路间顿时亮起了浅浅的白光,流动着,起伏着,像一条明月照耀下的静谧河流。 很快,以他的手掌为圆心,周围浮现出淡淡的光晕,形成几道界限分明的莹白光圈,将玉坠包围起来。那是往生法轮。 每一道光圈之间都有隐隐约约的梵文游动在其中,涌动着一股神秘亘古的安抚力量。 渐渐的,白玉坠上散发出来的光芒越来越黯淡,而那些似水流金般的光泽飘散开来,化作了一个个流萤般的翩翩光点,最后随风潜入夜,踪迹再难寻。 光芒全然消逝,胡西彦将手垂下,用力一握,通体灰浊的玉坠化作齑粉,他松开指头,粉末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 “她走了。”他说。 “那么”何宴竭尽全力地翻了个身,面朝墨色的苍穹,“我也该走了。” 夏夜天幕上的一枚枚星辰,就像一只只小而明亮的眼睛,从远方遥遥地注视着他,目光里仿佛有垂怜的色彩。 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嗯,还挺不错的。 不过他很清楚,天地无情,星星的眼中不会有怜悯,那只是他的幻觉。 何宴合上双眼,在意识朦胧中,他感到胡西彦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前额上,一股带着微痛的麻痹顺着四肢百脉流转开来。 ——“等我这凡尘之事了结了,我带你一块儿去云游天下,看遍名山大川。” 他们两人之间,终究是,谁也没能等到这一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古巫尸王(1) 回到扬州苑的家中, 原本关小白的那间屋子房门虚掩着, 谢猜意知道她在门锁上下的禁制已经被打破了,她一推开房门, 顿时被眼前的场景骇了一下。 里面乱七八糟的,就如同飓风碾压过境了一般,架子上的书全部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桌子翻倒,水杯碎裂,连窗台上摆放的绿植都被打烂了花盆,泥土和花草撒得满地都是。 她忍不住抬起手抚了抚额头。 这古巫尸王的脑袋里还真是一根筋啊, 门虽然被她下了禁制,但是窗户没有啊,他今晚要是闹脾气非跑出来不可,为什么不干脆跳窗呢? 她看向小白,指了指满地的狼藉,皱起眉头,眼神中流露出责备的意味。 小白立刻低下了头, 不敢看她, 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抬起眼睛,瞄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仍然有怒容, 一下子耷拉下了肩膀。 谢猜意无可奈何, 有些认输似的地说道, “算了。” 他的表情立刻欢喜起来, 好像想要将功补过一般,飞快地冲进了房间里,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了东西。 谢猜意见他乖乖地将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捡拾起来,放回书架上,眸子里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她转过身,正好撞上胡西彦,两人近在咫尺,鼻息相闻。 她有些不自在,往后靠了靠,背部贴在墙面上。 他眼下已经恢复了人身,刚刚在自个儿的房间里换好了衣服。 不过,只穿了下半身,上半身还是光裸着,露出结实硬朗的胸膛,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以及没入略微有些松垮的裤腰的人鱼线。 她只扫了一眼就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无比的正人君子。 但是,他相当敏锐地注意到了她微微发红的耳根。 谢猜意:“把衣服穿上。” 胡西彦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热。” “开空调。”她说。 “谢同学,”他一本正经地说,“老师好不容易恢复了人身,只想有人欣赏一下自己堪称完美的肉体,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么。” 谢猜意二话不说,侧过头就往房间里喊,“小白,你快出来欣赏一下胡西彦堪称完美的肉” 胡西彦立刻上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把她往客厅的方向拉,“算了算了。” 她心中涌出些小小的得意,刚好见到沙发上搭着一件藏蓝色的t恤,便随手拿起来往他的胸肌上一丢,“这儿有衣服,穿上。” 他扒下来放在手里一看,“这是小白的。” “有什么问题么,你又不是穿不上。”她说。 胡西彦一边把衣服往身上套,一边用不甘心的语调说,“他的衣服没有品味。” 谢猜意:“” 谢猜意:“他的衣服都是我挑的。” 胡西彦:“当我没说过那句话。” 她挑了挑眉毛,翘着修长的腿坐了下来,拿起摆在茶几上的赤链伞,认真地检查起了各个机关,这是她的例行公事,在她把白铜长链扯出来的时候,胡西彦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支着脑袋看她。 “我看老师您好像有话要说啊。”谢猜意抽空瞥了他一眼。 “的确。” “嗯你要回去了对吗?” 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人身,应该搬出这里,住回教师公寓,不然的话,让别人看到他跟学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像什么样子。 谢猜意以为他要说的是这件事情。 胡西彦明显一怔,“为什么?” “回归正常生活啊,胡教授,该教书的教书,该上课的上课。” 一切都结束了,不是么?当然,除了古巫尸王。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安置小白比较妥当,毕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也有些不切实际。 “谢同学,”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正常生活?” 老实说,他的语调让谢猜意觉得自己有点被冒犯了,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跟他对视着,“有什么问题么?” “教书育人从来就不是我的‘正常生活’,”他指了下身后不远处的房间,房间里的小白还在东转西转地收拾床褥,“他出现了,往后不会有‘正常生活’了。”顿了顿,他补充道,“不管是你我,还是这片土地。” “什么意思?”谢猜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意思是,我的谢同学,你的危机意识太低了。”胡西彦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郑重,“他是古巫尸王,这四个字你应该晓得意味着什么才是。” 她下意识地反驳道,“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跟他生活了一段日子,应该知道他的智力就跟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一样” “渠风。”胡西彦突然说道。 谢猜意一下子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她只听到读音,却不知道确切的字眼儿是什么,有什么含义,更不知道为什么胡西彦突然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真正的名字。”他的眸子里有幽暗的光芒一闪而过,“河渠的‘渠’,风雨的‘风’。” 谢猜意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原来,古巫尸王真正的名字,叫做——渠风。 所有已经出土的古籍文献上,都不曾记载过这个名字。 而她还给他随意地取名叫什么小白? 似乎,有些可笑。 胡西彦的目光温和柔软起来,像是在看一个尚不懂事的孩子,“你看,你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你根本不了解他。” 所以,不了解,就不能轻易地下定论,认为古巫尸王现在是无害的。 “他今晚差点杀了何宴,”他继续道,“你也说了,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谢猜意喉头动了动,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那怎么办?” 她记得很清楚,上次胡西彦展示过给她看的,连他也伤害不了古巫尸王半分,其他的人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不都是徒劳无功吗? “渠风现在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他笑了笑,“电影里,如果不能拆除掉定时炸弹,主角一般会怎么处理?” 谢猜意蹙着眉头想了想,而后醍醐灌顶,说道,“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再等它引爆,这样一来,就可以把被伤及的无辜人员减到最少。” 偌大的广州,省会城市,足足两千多万的人口,车水马龙,高楼广厦如果古巫尸王这颗定时炸弹真的不幸被引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那么,这么多条无辜的生命该如何是好? 既然现在找不到办法处理了他,他们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带他远离城市,远离人群。 “聪明。”胡西彦轻轻一挑眉,“同样的道理。”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难怪难怪胡西彦会说,所谓的“正常生活”已经是回不去了。 “所以,”谢猜意问,“要去哪里呢?” 她知道,胡西彦心里一定早就已经有了打算,东部沿海地区都比较繁华,不可能是在东部,越往西边人烟越稀少青海吗?还是新疆?西藏?内蒙古的西部有两大片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似乎也可以 “西藏。”胡西彦语气十分笃定。 “好,”谢猜意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明天办好休学手续,后天我们就带着小白渠风,离开这里。” 胡西彦把手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托着下巴作纯真稚拙状,“我就喜欢谢同学雷厉风行没有拖延症的模样。” 谢猜意:“” 她转过身,正在回忆行李箱被她扔在哪里,忽然就听见小白的房间里传来了叮铃哐啷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又翻了一地,在夜深人静时,这动静分外刺耳。 这人还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总要闹点幺蛾子才开心是吧。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开房门,“小白,你又在玩什么?” 下一秒,等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脸上蓦地一白。 渠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整个身子倒在床上,苍白纤细的手指使劲儿攥着床单,一抽一抽的,抽搐得并不厉害,看起来却很吓人。 他的脚底板在流血,应该是踩到了地面上尚未收拾的碎瓷片,但他眼下正在承受的痛苦,明显并不是来源于此。 是的,谢猜意看得出来,他非常痛苦。 可他一直没有长出嘴巴,连喊都喊不出来,根本就无从发泄,整张脸扭曲成皱巴巴的一团,冷汗涔涔地渗出,很快就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小白,小白!”谢猜意连忙奔过去,穿着鞋子就踩到了床上,半跪在他身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她焦急问询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清楚地看见,渠风的双眼大睁着,眼白处一下子变黑,又一下子变白,像是里头有股墨水似的东西一下子上涌,一下子退后,就跟潮汐涨落一般。 当他的眼白变黑的时候,整双眼睛都是黑洞洞的,毫无神采。 那种颜色,全然跟他的痛苦无染,就好像置身事外一样。 谢猜意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候,渠风双眼中的颜色突然定格了下来,不再发生变化。 是黑色。 无情无绪的黑色,寒凉的机械般冷漠的黑色。 像是宇宙深处的黑洞,又像是海洋最底下的旋涡。 而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瞳仁处又蓦地翻出一点儿幽幽的绿色来。 谢猜意见状,整个人悚然一惊,头皮发麻,胳膊上寒毛也跟着乍然耸立。 “小心,”跟过来的胡西彦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在她背后低呼道,“快躲开!” 她也直觉事情现在正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了,便立刻想要往后退。 然而,一只手比她的动作更快,自下而上地钳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这只手也十分纤细,全部伸长的五根手指,连她的半圈脖颈都不能包围住。但是,力量却很大,大到她有一瞬间的全然窒息。 她听到自己喉咙间发出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无法通行的气流堵塞声,又像是颈骨微微断裂的破碎声。 她艰难地运动自己的眼球,往下看去。 这只手的主人,毫无疑问的,是古巫尸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古巫尸王(2) 胡西彦心急如焚, 他飞身扑了上去, 伸出手牢牢地扼住古巫尸王掐着谢猜意的那只手,使劲儿往后拽, 膝盖顶在他的胸膛上, 然后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两巴掌,“放手!” 他在试图激怒对方, 让渠风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来。 按照他对渠风的了解,很快他就得遭殃了。当然,他还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后果, 只是不希望见到谢猜意有什么差池。 但是,渠风却依旧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谢猜意,仿佛下定了决心, 要专心致志地只对付她一个人似的,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胡西彦心念电转,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这根本不是古巫尸王,或者说, 渠风的心智现在就不属于他自己。 ——他被人操纵了。 难怪, 按照常理来说, 渠风连嘴巴都还没长出来, 说明他的肌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心智更不可能这么快变回原状, 至于记忆重现, 更是遥遥无期。 而他却突然对自己目前最为信任的人谢猜意发起了攻击。 这只能说明他被控制了。 胡西彦的帮忙让谢猜意得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空气涌入肺部,她拍打着渠风的手背,发出剧烈的咳嗽,泪水从酸涩的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大量涌出,眼角一片通红。 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渠风的手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继续朝她的脖子施力了。 就在谢猜意觉得自己快要一魂出窍二魂升天的时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床边的玻璃窗突然噼里啪啦地从外面碎了开来,就像是被天降巨石瞬间砸中的冬日冰面,四分五裂。 玻璃碎片朝着屋内飞溅,她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朦胧间,感觉到有碎片从她的脸颊上擦过去,留下一道疼得火辣辣的伤痕。 有人踩在窗台上踏了进来,朝着渠风吐出两个字。 谢猜意的耳朵里正在嗡嗡作鸣,像是一堆绿头苍蝇在乱飞乱撞似的,所有声音传进她的脑袋里都是模糊不清的音节,所以她根本无法分辨出那是两个什么字。 她只能竭力地微微扭过头,用余光在朦胧的视野中望向来人。 似乎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脑子缺氧让她感官迟钝,一时之间无法分辨出那究竟是谁。 谢猜意没有听清楚,胡西彦却听得明明白白,那两个字,是“白云”。 意味不明。 有一丝想法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蹿了过去,他没有抓住,眼角跳了跳。 谁知,这时候,原本咬死不放的渠风突然就松开了手。 谢猜意不由得身子一软,胡西彦伸出一双长臂接住她,把她半抱在怀里,迅速地带着她向后撤,她苍白着一张脸伏在他胸前,嘴巴和鼻子都用上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膛剧烈地起伏,从来没有觉得空气是如此的甜美。 “没事了,没事了”胡西彦低声地安慰着,拨开她额前的乱发,而后把手心贴在她的颈后,沿着脊柱由上往下,掌中运气,慢慢地帮她调理内息。 谢猜意抬眼看向来者,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是你。” ——苍梧。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方才,他是救下了她么? 身形高大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好像有淡淡的歉意。 渠风翻身而起,一言不发,站到了苍梧的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猜意的眼神在对面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来回游移,语气狐疑,“你们俩,认识?” 古巫尸王,苍梧,这两个名字,怎么想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虽然她一直都不知道苍梧的年龄,但也晓得他绝对没有渠风岁数大,这两人不可能是早前就已相识,而渠风醒来之后的时间都待在她的身边,跟苍梧更是没有半点接触。 苍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莫名其妙地道了歉,“对不起,小意。” 谢猜意嗓子还有点哑,“你为什么要道歉?” “过家家的日子,该结束了。”他别开眼,指着胡西彦,声音有些异样,对古巫尸王说,“赤龙。” 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心头却打了个突。 下一秒,她便被抱着自己的男人推到了一旁,而渠风猛地攻向了胡西彦。 胡西彦身手敏捷地向后一跳,把他引向更远的地方,眼下他要杀掉渠风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想躲开对方的攻击,不让他伤到自己,那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谢猜意看着这一幕愣了两秒,忽然反应了过来,灵台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带走了谢家人辛辛苦苦才复活过来的古巫尸王,却没有一个族人上门找她算账,更没有来把渠风要回去,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不在乎,他们手里掌握着操纵古巫尸王的法子。 不需要的时候,随手一丢,管他在哪里,需要用的时候,带走就是了。 苍梧口中那些意义不明的词语,应该就是用来发出指令控制古巫尸王的。 或许是在复活渠风的整个漫长过程之中,又或许是在刚找到渠风尸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日复一日地用什么邪门法子给他灌输这些词汇不断洗脑了。 她该早点想到的,谢家人做事,向来是极尽周全。 可是,为什么会是苍梧? 谢猜意浑身血液倒灌,冲上前去,揪住苍梧的衣领,一下子把他压在窗边,他上半身的大半部分都悬在了窗沿外,背后不远处就是夏季里葱葱茏茏的绿化带树木,可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神色丝毫不改。 她攥得指节发白,“你背叛我?” 苍梧的原形,是一只白色海东青。 海东青,这三个字源于满语,意为世界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有着“万鹰之神”的含义,是满族的最高图腾。“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传说中,十万只雄鹰里头才能出一只海东青。 亏她还以为,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就算不站在自己这边,也不会成为谢家的帮手,跟他们狼狈为奸c沆瀣一气。 亏她还以为,他是个有着铮铮傲骨的人。 “小意,你要讲些道理,”苍梧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像她初出茅庐的时候对她谆谆教诲的语气,“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我是宵猎副手,向来都听命于谢家,而你已经不是宵猎了,我之于你,何来背叛一说?” 谢猜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我所说的,并不是一名副手之于一名宵猎的背叛,”她一字一顿地说,“而是一个朋友,之于另一个朋友。” 月亮西沉,光华渐渐隐没,苍梧的瞳孔蓦地放大又收缩了一下。 她说,“胡西彦不能有事,让古巫尸王住手。” “他是妖孽,你忘了你姑奶奶谢冬云的事情?她如今还在溶洞里头住着。” “让古巫尸王住手。”谢猜意重复了一遍,她没有时间跟他逐一解释何宴的事情,微微地凑近了他一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非要跟我为敌,这是我作为你的一个朋友,最后一次的请求。” 婆娑月影下,她依稀看见,苍梧的眸子忽而里有了些破碎的光。 那边厢,胡西彦还在跟渠风交手,渠风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招招朝着他身上最能致死的地方下手。 他闪避得并不吃力,却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眼睛一眯,胡西彦想起了先前苍梧说了个词,然后,渠风就停下了对谢猜意的攻击,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对了,是“白云”。 他刹住脚步,冲着渠风说道,“白云。” 渠风的手在半空中有那么一秒钟的卡顿,紧接着,又继续向他发起攻势。 不见效啊。 他闪身躲开,摸了摸下巴,见到沙发上放着谢猜意的赤链伞,正打算借用一下,把白铜长链抽出来,瞧瞧能不能把渠风给捆起来,便听到旁边传来一句,“没有用的,他只会听从于特定的人。” 苍梧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狂躁的古巫尸王抬起手,“白云。” 果然,渠风的动作停止了下来,双臂慢慢垂下,站定在原地。 谢猜意见状便问,“为什么你可以控制他?” 这是变了天了么,谢老爷子居然愿意让别人来操控古巫尸王,她还以为像他这种人,会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一个人手里呢。 “暂时性的,”苍梧也不隐瞒,解释道,“我来,是为了替谢老爷子把古巫尸王带回去,之后,老爷子自然会更换那些指令词语。” 也就是说,往后,“赤龙”不一定代表攻击,“白云”也不一定代表停手。 “把他带回去以后,你们要做什么?”胡西彦追问道。 “有很多事情要做。”苍梧回答了就跟没回答一样。 谢猜意低声道,“苍梧,你非要这样不可么?” “抱歉。” “那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对吧?”她说,“这么说来,我不能让你带他走。” “你拦不住的,小意,不要枉费工夫。” “那么,告诉我,你要带他去哪里?” “恕我不能回答。”他垂下眼帘。 一时间,屋中死一般的沉默。 谢猜意以为苍梧不会再说什么了,他却忽然又开了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的肌体还没有完全复原。” 说着,他朝古巫尸王的脸上看了一眼,那上面还缺少了一张嘴巴。 胡西彦眼中显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谢猜意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该走了。”苍梧转过身,“古松。” 渠风听到后面这两个字,立刻就跟了上去。 “最后一个问题,”谢猜意喉头微咽,在他背后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苍梧知道,他其实没有必要说的,说出来,一切既成事实也不会改变,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他不愿意自己在谢猜意的印象里被全然涂抹上黑色。他希望她晓得,他有理由,他有苦衷。 这或许还能让她对自己留存下一丝的好感。 可当谢猜意追问“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却选择了缄口不言。 苍梧推门离去,浑身的萧索寂寥之意,古巫尸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的背影,谢猜意忍不住唤了一声,“小白。” 结果他连头也没回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古巫尸王(3) 渠风跟着苍梧走了, 留下满屋子的狼藉。 他房间里那扇窗户被打破,门敞开着,阳台的拉门也没关,两扇门相对, 形成了一股对流,穿堂风裹挟着深夜的凉气在屋子里呼啸而过, 谢猜意的发梢被风拂动, 乌黑的头发丝在眼前飘舞起来,时不时地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正站着发呆,眉头紧紧地蹙着,看起来似乎有点在思考的样子,但是因为千头万绪在脑海中纠缠不清, 一个念头还没理清,下一个念头就已经涌了出来, 所以事实上,她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过了会儿, 她慢慢地下蹲, 在地板上坐了下来,蜷起腿, 抱着自己的膝盖。 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 真是让人精疲力竭。 胡西彦站在立式雕花台灯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面沉如水, 嘴角的弧度紧绷着, 眼神明明灭灭。 他不喜欢她脸上的表情,很不喜欢。 茫然,脆弱?不适合她。 胡西彦曾经想过,这一世的她性子这么强,他要如何才能啃得动这块硬骨头,而后他便回忆起许久以前,有一世她也是类似的性子,冷冰冰的宛若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又像只过度自我保护的刺猬一样,从来不肯将柔软的一面展示给别人。 他当时的历练也不够,情急之下,干脆在暗中离间她的亲人,挑拨她的朋友,击溃她的追求,最终令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这一切,他都做得不动声色,她根本不晓得他在幕后操纵一切。 最后,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顺理成章地出现了,轻轻地揽住她颤抖的身躯,在她耳边低语,“没关系,还有我。” 那时候她的表情就跟现在如出一辙,茫然,脆弱。 当年,胡西彦见到这种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的时候,他很满意,甚至几乎陷入了狂喜,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得到她,再一次地得到她。 尽管她在往后跟他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总是郁郁寡欢。 他想,如果无计可施了,再试一次从前这个奏效过的法子,也未尝不可。 但现在,当这神情再一次在她的脸庞上浮现,他所感受到的,却只有一点点的愉悦——为此刻是自己陪在她身边,而更多的是,异样的不舒服。 胡西彦迈开长腿,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整理了一下周围的杂乱,给自己空出一片地方来,然后紧贴着她坐了下来。 谢猜意眼下实在没有力气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小白被带走了,很难过,是么。”他问,语调轻描淡写。 他只是不想她继续在那里一个人胡思乱想,便勾着她说话,并没有真的在期望得到她的回答。 没料到,谢猜意“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似乎带了点儿轻微的哭腔。 胡西彦有些意外地低下头去看她的脸,本以为在她眼里见到难以掩饰的闪闪泪光,结果只是发现她眼角有些可疑的发红。 这姑娘,真能憋。 “不过,更让我难过的是,”谢猜意发觉自己情绪有点外泄,赶紧补救似的说道,“我们的计划被打乱了。” 完全打乱了。 “是我不应该拖延这么久,”胡西彦为了让她心里好受点,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我该早点告诉你的。” 谢猜意摇了摇头,“别这样说,你之前不是还没复原么。” 她想,胡西彦被阴了以后一直无法恢复人形,力量也大不如平时,直到今夜解决了白水素女的事情,第二尾回归正体,他才好了起来,结果——苍梧来了。 哪儿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了? 估摸着谢家就是晓得他如今不好对付了,八成要出招了,这才急巴巴地派人上门,来一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这样把古巫尸王给带走了。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谢猜意只觉得前方的道路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真切,又耷拉下了脑袋。 过了半晌,一只修长结实的手臂忽然从背后绕了过来,圈住了她的肩膀。 力度不大,轻飘飘的宛若一片羽绒,像是怕被她拒绝一样,但肌肤上散发出来的温热却难以忽视,隔着薄薄的衣衫熨烫在她的皮肤上。 谢猜意的身体微微一僵。 但是,胡西彦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仅仅是这么拥着她而已。 她渐渐松弛下来,想了想,眼底流露出一丝丝犹豫,但最后,她还是慢慢地侧过了头,把脑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胡西彦将她这个带有明显暗示意味的小动作悉数收入眼底,心底里顿时涌起了惊涛骇浪,那样的角度,她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层细密的剪影,每颤动一下,就像在他的心尖尖上挠了一道。 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甚至不敢去深思她这个动作的更深层含义。 谢猜意的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麝香气息,莫名觉得很安心。 谁知,下一秒,她就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手力道瞬间加大,胡西彦抬起手强势地挑起她的下巴,两人对视着,鼻息交融,近在咫尺,他乌黑的瞳仁里淬着亮闪闪的光芒,唇角微微上翘,朝着她压了下来。 他的动作忽然停住,因为一根纤细的手指竖起压在了他的唇瓣上,隔断了两人,他感受到她指尖的薄茧,仿佛有生命般在轻轻跳动。 谢猜意摇了摇头,稍稍往后退开。 她的脸颊上还带着肉眼可以觉察的红晕,但她的动作很坚定。 胡西彦没有丝毫被拒绝的不悦或者尴尬,只是抿唇牵出一道笑痕,黑亮的眼中噙着些许了然的神色,“太快了?” 谢猜意声音平板地“嗯”了一声,垂下头去。 接受他的拥抱已经是她目前为止表达内心情感的最大限度,亲吻还不行,跟胡西彦嘴唇贴着嘴唇,想想就觉得很怪异。 她试图把突然偏离严肃基调的氛围拉回正轨,便问,“你觉得,谢家人会把小渠风,带到哪里?” 胡西彦倒是很配合,“你记得苍梧离开之前说的么,‘他的肌体还没有完全复原’。” 她当然记得,这句话没头没尾,显得非常生硬突兀,如今想来 “难道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谢猜意蹙眉道。 话说回来,古巫尸王的身体状态确实挺诡异的,她在杭州谢宅的古井暗室里发现他的时候,他飞快地长出了眼睛和耳朵,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就开了目窍和耳窍,可再往后,一直到现在,他的嘴巴却没有一点儿生长出来的迹象。 当然,这算是一件好事儿,意味着他离完全恢复实力还差了一大截。 “想想看,”胡西彦摸了摸下巴,推测道,“渠风实力不足,谢老爷子想操纵他去做的事情,他或许力不从心,那么,要想让他加快恢复原状,他们会把他带到哪里?什么东西最有助益?” “龙脉,灵蕴!”谢猜意脑中灵光一闪。 “没错。”他点头。 “会是银子岩吗?” 桂林银子岩,曾经藏匿古巫尸王肉身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水龙脉。 胡西彦挑了挑眉,“有句老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谢猜意相当自然流畅地接住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很有可能还留在凰城?” “明天我们就可以去把答案找出来。”他微微一笑。 “现在就去。”谢猜意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身子摇晃着,站立不稳。 “急什么?现在去了多半会打草惊蛇。”胡西彦连忙也跟着站起,稳稳地扶住了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去休息,好好睡上一觉。” 谢猜意跟他对视了半晌,最终妥协下来,道,“好吧。” 虽然她不需要睡眠,但这次,怎么说也得闭目好一会儿才能把精神恢复过来。 她打了个哈欠,往房间走去,半路突然回过头,“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什么?”胡西彦将目光投向她。 “你晓得为什么渠风的嘴要长出来这么难吗?” 她终于问出了在脑中盘旋多日的疑惑,本来对获得解答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料胡西彦张了张口,说,“也许,是因为你。” “我?” 胡西彦知道渠风和她初见的场景,“嗯,我想,当时他应该是感知到了你的存在,所以下意识强迫自己迅速打开了目窍和耳窍,这耗费了他太多功夫,以至于后来口窍一直打不开。” 听了他的话,谢猜意更加迷惑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凰城宵猎,谢家长女唔,对普通人而言似乎还真是挺特别的,但对古巫尸王而言,她大概什么都不算吧? 胡西彦眸色蓦地一深,一双黑眼睛里夹杂着浓浓的晦暗不明。 他乍然绽开一抹笑,凤眼的眼尾上勾,“关系可大了呢。” “究竟是什么?”她看得出来他又在卖关子,又或者是,真的不想讲? 胡西彦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先休息吧谢同学。” 谢猜意转过身,眼神微微一暗。 果然,是不想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古巫尸王(4) 第二天一大早, 外头的喧闹声刚起, 啁啾鸟鸣c晨跑者的轻咳c卖菜大妈的拉家常渐次地透过窗户, 传入耳膜的时候,谢猜意还在床上盘腿打坐c闭目养神, 便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 谁会在这时候上门来?她有些纳闷。 八成是桑藿那厮吧。 她站起身来, 一路穿过卫生间c厨房和客厅, 环顾四周, 发现此时此刻这屋子里除了她就没有别人了,不由得有点好奇:胡西彦上哪儿去了? 想着, 谢猜意打开了门,眸中顿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门外站着危素, 她身边还立着一个微胖的男人, 戴着副黑框眼镜, 脸圆圆的, 肚子也圆圆的, 看起来很是和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跳跃着激动的颜色。 “危素,早。”出于礼貌, 她率先打了声招呼, 而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对方。 “早, ”危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 我想请你帮个忙这位是我和叶雉的朋友, 我们都管他叫刘三胖子。” 微胖的男人立刻朝她伸出了手,“您好您好!很高兴见到您。” 声音里很有些殷切的意味,仿佛得到了高层领导接见的企业小职员。 谢猜意自然是没有跟他握手,她歪了歪脑袋,“刘三胖子?日本人?” 她虽然前几个小时都在养精蓄锐,但现在一时之间脑袋也还没能恢复到平时的清明状态,思考方式有些直线。 危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他绰号,他本名叫刘守。” 刘守抬起手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我在家里排老三。” “哦,”她还是不得其解,“你说想请我帮忙,是什么事儿?” “是这样,”危素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他是个写小说的,听说你的身份比较特殊,就想来采访你,积累一些写作的素材,我拗不过他,只好过来找你了,看在我帮过你两次的份上,要不你就跟他聊聊吧?就当是还我个人情了。” 原来如此。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谢猜意点了点头,应承下来,“没问题。” 本来就满脸期待的刘三胖子顿时两眼放光,他用手里的笔记本朝脸上扇了扇风,又咔嗒咔嗒地摁了几下手中圆珠笔的笔帽,激动地说,“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跟一位宵猎好好对话了!深度访谈!” 谢猜意朝里让了让身子,示意他可以进屋子里来了。 危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三胖啊,你把司徒善摆哪儿了?” “她不正常的,忽略不计。”刘三胖子耸了耸肩,走了进门,突然又跟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道,“这几天老叶的电话不晓得咋回事儿,总是拨不通,你回头多试几次,他那边信号可能不好。” “成,”危素勾起嘴角,“知道你们情比金坚,你比谁都挂念他。” 刘三胖子:“” 等他进了客厅,看清楚了屋子里东翻西倒的狼藉一片,他一下子把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圆,“这,这”他看向在一旁抄着手的谢猜意,小心翼翼地问,“您这是拆屋了,还是家暴了?又或者,您有什么特殊的居住癖好?” “昨晚出了点意外,”谢猜意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一边用手掌扫去了沙发上的玻璃渣子,给他整理出一块空地来,“坐。” 刘三胖子听话地落座,正襟危坐地叫她,“谢女士——” “叫我的名字就好。”她的眉毛跳了跳,上半身斜倚在扶手上,姿态随意自如。 “您真是平易近人啊,”他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那么” 他话还没说完,谢猜意却突然面色大变,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看得出来,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中。 她站起身,朝他摆了摆手表示谈话中止,“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 说完,她合上眼帘,像往常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凝神静心,用全身的每一寸去感受凰城这片土地的息息脉动。 东南方向,龙脉出现了异常。 ——有什么东西,正在吸收灵蕴。 速度很快,来势汹汹,没有丝毫的忌讳。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回忆起了昨天夜里胡西彦说过的,“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古巫尸王很有可能还留在凰城。 那么,现在吸食着灵蕴以丰盈自身的,大抵就是渠风了吧? 昨晚他一走,她还以为他会韬光养晦上一段时间,没想到,竟这么急不可耐。 或者说,没想到,谢家人就这么急不可耐。 青天白日的,就让古巫尸王潜入龙脉,他们就不担心等古巫尸王恢复全部力量以后,脱离他们的掌控么? 谢猜意倏地睁开双目,提起手边的赤链伞,一句话都不打算多说。 她要立刻赶到东南方去。 如果她没记错,渠风的所在应该是位于一片学生宿舍区内。 谢猜意迅速地换好鞋,动作里都夹着一股风,结果一打开门,却见胡西彦长身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晓得他昨夜有没有休憩,现在依旧是神采奕奕风度翩然的模样。 她怔了一下,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你来得正好,我——” “不要去。”胡西彦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般,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拦在她身前,“不是时候。” 谢猜意急了,“不是时候?难道要等渠风彻底恢复了才是时候么?” “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到那个地步,”相比于她难得一见的火急火燎,他显得十分冷静,“倘若你现在就这么贸贸然地去了,龙脉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问你,这片地界上的人,要怎么办?” 她乍然被他点醒,表情一凝。 胡西彦见她明白过来,又慢悠悠地补充道,“我倒是无所谓,可谢同学,你放不下吧。” 他终究是上古时候的大妖,七千年的漫长岁月活过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凡人的生死这种事情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视人命如同草芥,几乎是每一个长生者不可避免地终将会走入的一种心境,对于妖魔而言,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能够对碌碌的世人始终怀有悲悯垂怜之心的,在诸天神佛之间都已经算是少见。 此时此地,他也只是站在谢猜意的立场上,见她之所见,想她之所想罢了。 谢猜意暗道,的确是她操之过急了。 万一她去了,跟对手打斗起来,伤了龙脉怎么办?万一不幸引起地陷,地面上那群普通的无辜者又该怎么办? “但我们总不能放任渠风这样下去。”她说。 “所以,我们必须找出万全之策。”胡西彦说着,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把接下来想说的话讲出了口,“眼下正是危急存亡的时候,如果有些不得已的牺牲你千万要看得开。” “”谢猜意心中不由得狠狠一颤,目光有些黯淡。 “答应我。”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古巫尸王(5) 胡西彦出现的时间很短, 一副来去匆匆的架势。 谢猜意没有多问, 潜意识里便已经认定了他是在为古巫尸王的事情奔走。 临走前,胡西彦告诉谢猜意, 渠风不仅仅是在汲取龙脉灵蕴这么简单,他如今栖居在凰城的龙骨之中,不但吸收灵蕴的速度更快, 而且有坚固庞大的龙骨作为保护壳, 一般人轻易动他不得。 闻言,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 事情竟然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天下龙脉起源于昆仑山, 无数分支由它蔓延出去,蜿蜒起伏地分布在华夏大地上,凰城便坐落于东南部的龙脉上。这里不仅地处主脉,更埋着真龙龙骨, 地位在诸多龙脉中非同一般,堪比军事重镇。 然而, 龙骨究竟埋在哪里, 历代的守脉人都是无法确定的。那是个摸不得碰不得的玩意儿, 没有动歪心思的人也不会去打它的主意。 今天听胡西彦这么一说,她才知道。 “这下不是更难办了么?”谢猜意眉头紧蹙,从未觉得如此心累。 胡西彦歪头一笑, 对着她飞了一缕缠绵的眼风, “我倒是觉得更好办了。”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定力很强地无视了这个勾魂摄魄的媚眼, 正要追问的时候,他又开口截住了她的话,“谢同学,你现在只有一个任务,好好想想如何把那片区域里的人清空,”他眨了眨眼睛,“这是家庭作业。” “喂”谢猜意刚抬起手,胡西彦已经倏地消失在了眼前。 她一下子抓了满手的空气,心里异样地有些不舒服起来。 至于刘三胖子,他终究还是没能采访到谢猜意,因为胡西彦的“家庭作业”。 他瞄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笔记本,摸了一下自己溜圆的脑袋,自我安慰道,“算了算了,来日方长。” 刘三胖子本来打算回叶雉和危素的那个小家,都走到门口了,脚下突然拐了一个大弯,往楼下走去了,脚步还越来越快,带着显而易见的迫不及待。 这是他第三次到广州来了,俗话说得好,“食在广州”,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快朵颐的好机会嘛。 想到这里,刘三胖子搓了搓手,嘿笑两声。 到了夜里,刘三胖子叼着一根牙签,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敲响了危素家的门,没想到半天也不见人过来开门。 他缓了缓,换了一只手很有耐心地继续敲,嘴里嘀咕道,“大妹子不会不在家吧” 当他已经开始设想无家可归的自己要上哪里去溜达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危素站在他面前,耳边还举着手机,呆愣愣地看着他。 她的表情很古怪,眼神发直,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仿佛还陷在某种情绪中没有挣扎出来。 刘三胖子下意识地觉察出不对劲,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儿,“怎么了?” “鸟哥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打通了。” “那不是很好嘛,省得我们担心,”他松了一口气,往屋里走去,“他说了什么?瞅你那受惊吓的小样儿,不会是——” “不是他接的电话。” 他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半晌,讪讪地笑了两声,故作轻松地说道,“那难不成是叶家的什么叔伯兄弟?” 然而,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的声线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危素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繁乱的心绪,“没有人对我说话,里面的声音很杂乱,应该是不,肯定是,出事了。” 她用力握拳,指甲一下子陷进掌心的肉里,痛感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她近乎自虐般地享受着这种感觉,自顾自地说下去,“电话应该是不小心被人按到,接通的。” “不,不可能!”刘三胖子的声音猛然抬高,他依旧心存侥幸,“你忘了,这个集会可是叶家和司徒家的高层一块儿整出来的,多少牛逼哄哄的大人物都在场呢,哪路神仙能把场子给端了?不可能不可能。” 讲到最后,连他都对自己的说辞深信不疑了。 “如果是”危素轻轻地说,“古巫尸王呢?” 刘三胖子一下子不说话了,表情凝固在脸上。 阴阳谢家把古巫尸王复活了的事情,叶雉没有瞒他,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你振作点,现在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他咬了咬牙,突然扯住了危素的手腕,“走!” “走?去哪里?”危素现在的反应还有点迟钝,“做什么?” “对门不是有个谢家人吗?”他一脚把门踢开,“咱们找她问问去。” 谢猜意手里转着一支笔,盯着眼前的被自己划得乱七八糟的纸面发呆。 怎么样才能把东南区的人都清空呢 凭她一己之力肯定做不到,如果用异术,比如五鬼搬运术,在深更半夜的时分把里边的人全部弄走,也不是不行,但明面上实在说不过去,这种大型集体灵异事件,总不能用梦游来解释。 必须找出一个圆得过去的理由。 这么一来,八成就得跟学校方面合作了。 校方的高层当中也不缺乏与阴阳世家有关的人,想来不需要多费口舌,他们也都能理解眼下的危急情况,只怕其中有些人不愿意出手相帮,免得得罪了谢老爷子但不管怎么说,首先她得找一位中间人牵线搭桥。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位老前辈——赵蒙生教授。 他大半辈子都在凰城,人脉关系肯定比她想象得更广。 想到这里,谢猜意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丝灵感从脑袋里飘了过去,她正要伸手去抓,冷不丁外头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声音里面裹挟着难以察觉的怒气,谢猜意敏锐地感觉到了来者不善。 这一天天的,还真是没完没了。 她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呼” 平复了烦躁的心绪,谢猜意把门打开。 危素见了她,劈头盖脸地就问:“古巫尸王在哪里?” 她听了一愣,危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还没等她回答,对方上前一步,逼到她眼前,语气生硬地继续问,“你们谢家那个老头子又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危素和叶雉从前跟谢老爷子和谢正永打过好几次交道,她记得很清楚,那并些都不能算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尤其是叶雉,像谢家人这种向来睚眦必报的,他肯定是把他们得罪的透透的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谢猜意不解。 “少废话!”危素死死地盯着她,言语间火药味十足,“回答我!” 刘三胖子知道危素这是关心则乱,他在旁边眼看着谢猜意蹙起了眉头,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便扯了扯危素的衣摆,清了清嗓子,替她解释道,“叶雉可能出事了,她着急,所以说话比较冲” 谢猜意上下扫了他们两眼,“进来说话。” 她兀自转过身,进了里屋,而后站定,闭上了双眼,凝神屏息。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张开眼,“古巫尸王不在这里了。” 她先前想事情想得过于专注,竟然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渠风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龙骨,难怪这个白昼,东南方的气场格外平静。 危素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说他不在凰城?!” 古巫尸王不在凰城,就说明他很有可能是受谢家操控,去了叶雉所在的地方。刘三胖子之前说得没错,叶家和司徒家那么多大人物都在场呢,他们不是正好来个一网打尽么? “是,”谢猜意点了点头,道,“至于谢老爷子在哪儿,我就不晓得了。” 危素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一刻都不能多待,“我要去找叶雉。” 立刻,马上。 “哎,别冲动啊!你去了又能干什么,”刘三胖子赶忙拦在她身前,“再说了,这是两家的秘密集会,你连老叶现在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知道,”危素打断他的话,“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 他冷不防被秀了一脸恩爱,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接着说道,“他在四方岭。” 语毕,危素拔腿就走,刘三胖子死死地拦住她,他可记得很清楚,老叶叫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叫他看好危素,不要让她以身犯险。 “你只知道他在四方岭对吧,但具体在哪里,你说出来吗你?!”他大声地问,试图用巨大的音量震慑住对方。 “大不了我一个个山头找过去!”她的嗓门扯得比他还高,丝毫不让步,“反正你让我坐这儿干等,我还不如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两个人正吵作一团,谢猜意不咸不淡的声音轻轻地楔了进来。 “那就让她去吧,不是正好给叶公子收尸么,要是碰巧遇上还没离开的谢家人,当场送了命,跟叶雉当一对鬼鸳鸯,倒也是段佳话。” 此话一出,危素和刘守两人都顿住了,半晌,缓缓地转头看向她。 谢猜意无视他们脸上的表情,“冷静下来了?” 绝了。刘三胖子暗道。 广西,崇左市,上思县与扶绥县的交界处,四方岭。 四方岭是十万大山的余脉,近似东西走向,分为山前丘陵c中部石山和主脉三带,主峰为葫芦山。 靠近那江水库的地方有一座巍峨的土山,名字唤作坟青山。据说入夜以后,山上有荧荧之光,为神灵之地,当地的民众大多上山觅地立坟,故此得名。 此时此刻,夜色如巨枭一般展开硕大无朋的羽翼,笼罩了整个四方岭。 坟青山的山腹,偌大的漏斗形地洞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逸出来,在风中四散。 洞穴里,桌椅翻倒,古书和竹简摊开洒了一地,松明子火把悬在土壁上噼啪地烧着,火焰虚弱,低低的痛吟声不绝于耳。 能发出声音还算是一件幸运的事情,相比于那些永远不能再说话了的人而言。 叶雉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满脸是汗和血混合的痕迹,那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一只脚看似随意而有力地踩在他的背上,压制住他的动作。 七玄古刀远远地躺在他伸手难以触及的地方,暗簇簇的刀柄向着一双黑色的牛皮鞋。 他有些恍惚地自嘲着扯了下嘴角,近三十年的人生,何曾这么狼狈过。 抬眼,他看见那双染了尘土的皮鞋跨过古刀,来到自己面前。 谢正永轻轻提了提自己西装裤笔直的裤管,在叶雉的身边蹲下来。 他居高临下地晲着曾经给过他难堪的叶家大少爷,发觉那两粒黑亮的眸子仍不屈不折地熠熠发光,即便身处绝境。 这令谢正永十分不悦。 他盯着叶雉,慢条斯理地说,“听说叶家自古精通经脉穴道之理,你们打小就学习调理之术,经脉大多异于常人,有的甚至可以通过扭曲经脉来转移腑脏,以避开对要害的重击。” “先前我还琢磨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呢”他低笑一声。 “现在想来,把你砍成一段一段的,不就结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古巫尸王(6) “现在想来, 把你砍成一段一段的, 不就结了么?” 叶雉听到这句话, 微微抬了抬眼皮子, 晲了他一下,面上却没有别的表情, 仿佛谢正永说的只是“天气凉了”之类的闲话。 谢正永被他端出来的这个姿态背后所隐藏的不屑给激怒了,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掸去了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踩着叶雉脊背的那道身影。 那人浑身黑衣,眸中一片乌深的空洞,宛若最浓的墨;眼睛上方空空的,没长眉毛,眉骨高耸, 显出凶悍的意味,高挺的鼻梁下也是空荡荡的,原本应该长嘴巴的地方如今还是一片相连的皮肉。 他的长发拢在背后, 身形纤瘦, 看上去还是少年人的体量。 然而, 他现在却是谢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谢正永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庞,居然依稀地找寻到了自己女儿的痕迹。 但他比谁都清楚古巫尸王和她是不同的。 他们的冷漠, 不是同一种冷漠。 谢正永垂下眸子, 指了指叶雉的脑洞, 张口道:“孤鹤。” “孤鹤”, 这是动手的意思。 这道指令传入古巫尸王的耳朵里,他脚下重重地碾了碾,听到一声轻轻的脆响之后,才仿佛什么趣味得到了满足一般,满意地挪开了脚。 他正要弯下腰,像自己习以为常的那样把手掌刺入对方的胸膛,穿过血肉,掏出对方的心脏,可不过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伴随着一阵无名劲风刮过,叶雉的身子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有一瞬间的愣怔。 谢正永发了话,“敢问阁下是?” 古巫尸王抬起眼,只见胡西彦站在离他和谢正永大老远的地方,将叶雉的一只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支撑着对方的身子。 叶雉已然精疲力竭,呼吸微弱,低垂着脑袋,碎发耷拉在额头上,看不清眉眼,只能隐约见到他脸颊上的擦伤和血迹。 胡西彦没有回答谢正永的话,也没有转头看叶雉,但嘴里的话却是对叶雉说的,“还撑得住么?” “死不了。”叶雉低咳一声,把嘴里涌起的血腥味咽了下去,问,“为什么救我?” 从凰城赶到四方岭,在重峦叠嶂中找到这个隐蔽的地方,就算是以他的修为,怕也不大容易吧。 胡西彦轻笑,“你家那位帮过我家的好几次,我救你,应该的。” 这时候两个男人才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一片了然。 谢正永遭到忽视,皱起了眉,嘲弄道,“有意思,来送死也不报上名号。” “我还以为你晓得呢,”胡西彦故作讶然,“狐妖西彦,你不曾听说过?” “是你!”他瞪大双眼,“五十年前哀牢山” 原来这就是那只让他的姑姑惦记了一辈子的狐妖啊。 胡西彦懒得跟对方解释那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第二尾,他表情冷了下来,“这人,我要带走,”他扫了一眼叶雉,继续道,“还有一句话,我要留给你。” “哦?洗耳恭听。”谢正永语气中不无讥讽。 “古巫尸王不是你们驾驭得了的。”他说。 总有一天,谢家人会自食恶果,他知道,那一天不会太远。 谢正永已经享受过了指挥古巫尸王从而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快感,此时哪里听得下他的话,“那么,我也有一句话,送给你。” 胡西彦挑了挑眉峰。 “不管如何,猜意她永远是谢家人,是我的女儿。”他略略抬起下巴,“只要她想通了,终究会回到我们这里来。” 胡西彦听罢,盯着他瞧了两秒,表情颇为玩味。 那眼神令谢正永产生了一股异样的不适感,他脸色一沉,转头看向古巫尸王,食指指向胡西彦和叶雉,“孤鹤。” 古巫尸王一动不动。 他顿时想起那狐妖的警告——“古巫尸王不是你们驾驭得了的。” 莫非这么快就被应中了?怎么可能? 谢正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指令,古巫尸王懒懒地扫了他一眼。 他唰地回过头,这才发现胡西彦携着叶雉,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脸上显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算了,总归是穷寇罢了,追不追都无所谓。 再说了,留着叶家大少爷这条命来见证一下谢家的崛起,倒也不错。 残阳如同一团血色的火焰,酣畅淋漓地烧在天际线上。游鸦栖息在纵横交错的黑胶皮电线上,垂着头梳理自己染尘的羽翼。 危素一言不发地立在阳台上,双目无神,眼中没有焦距,大半天没动一下,仿佛已经把自己站成了一座僵硬的石膏雕塑。 激烈的争执过去以后,她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刘三胖子在她背后拧着眉头,忧虑地看着她的背影。 老实说他挺害怕的,要是叶雉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更不知道如果危素做出什么举动,他能不能拦得住。 比如说,危素现在要是突然翻出阳台纵身一跃 刘三胖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至于谢猜意,她回了房间里,他不晓得她在干嘛。 不过他想,她手头上的事情一定比叶雉的性命更重要。 正当刘三胖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敏锐地感觉到屋子里有一股小小的气旋涌起,有生人的气息随之出现,他头皮一麻,警觉地回过头—— “老叶!”他失声叫了出来。 不远处的危素脊背一僵,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回头。 如果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叶雉的尸体那怎么办? 刘三胖子的下一句惊叫打破了她的顾虑:“你没事儿吧?!” 她唰地转过了身,沙发上叶雉虚弱的模样顿时撞入眼帘,他跟她对视着,扬起苍白的唇角冲她咧嘴一笑,“嗨,媳妇儿,想我了没。” 说完,便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嘴边溢出一丝血痕来。 危素的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他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纵身扑了过去,抬起手,却又不敢触碰他。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从未如此沙哑,带着隐隐的哭腔,“怎么伤成这样。” “技不如人哪,惭愧。”他挑了挑眉,呼吸声听起来有些费力。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危素眼睛一热,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哭什么,”叶雉的语调登时放轻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点伤,养个十天半月不就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的了。” 她不说话,别开头,抬起手,搓了搓发红的鼻子。 叶雉见状,颇为艰难挪动自己的上半身,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问,“小别胜新婚,这个时候咱俩不应该来一发吗?” 危素:“” 她白了他一眼,“你养好身子再说吧。” 不知道何时谢猜意走了出来,胡西彦抄着手,眉眼含笑地把嘴巴靠到她白嫩的耳垂边上,轻轻地问,“我们是不是也该来一发?” 谢猜意面不改色:“做梦吧。” 胡西彦直起了腰板,耸了耸肩。 他对这种反应早已经习以为常。 “我比较传统,”半晌,她突然补充道,“得一步步慢慢来。” 闻言,胡西彦怔了一怔,而后脸上渐渐地漾出了笑意,止都止不住,满心满眼的喜悦,连带着凤眼里都闪烁起了细碎的光芒,犹如浮光碎金波光粼粼的桃花潭水。 他垂下眼,看着她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和强自镇定的小表情,忍不住问,“说吧,你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讲出了方才那句话?” 谢猜意清了清嗓子,“我找到疏散东南方人群的方法了。” “谢同学,你不觉得你的话题转得太生硬了么?”他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她晲了他一眼:“适可而止。” 他立刻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那我们就来探讨探讨疏散方法吧。” 刘三胖子看了看叶雉和危素,又看了看胡西彦和谢猜意。 他深深地感觉到了—— 这里,并没有他这条单身狗的立足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古巫尸王(7) “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借口, 可以疏散东南区的宿舍。”谢猜意坐下来, 指尖点了点被她涂写得乱七八糟的纸面。 胡西彦脑袋轻轻一歪, “什么?” “消防演练。”她说, “先进行一次预演, 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放一把真的大火,学生都逃出来了以后, 我们再把龙骨连带着渠风一起挪走。” “值得一试。”他颔首, 而后纠正道,“龙骨的事情交给我,你不用插手,负责清空东南区的人就够了。” 她转着笔的手顿了顿,“那——你打算把它带到哪里去?” “还是先前跟你提过的, 西藏, ”胡西彦说,“穹窿银城。” 谢猜意听了这话,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她比谁都更清楚, 龙脉所在的地方, 有一条最重要的规矩, 那就是如果地下埋有龙骨,任何人都不能触碰,更不能移动。 违反规则的人, 各处的宵猎将会互通消息, 联合对其进行剿杀, 负责这片区域的阴阳世家更是会不惜重金悬赏,所以,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很难摆脱追杀者。 何况,他并不是轻轻碰一碰龙骨这么简单,而是要横跨半个南中国,把龙骨从东部挪到西部,她真怕他这样会触怒天道,导致天罚。 对于胡西彦这种道行的上古大妖而言,宵猎自然是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有句玩笑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扑火的飞蛾多了,指不定哪一天就真的把火焰给扑没了。 现下,他不让她插手,是不想把她拖下水。 可古巫尸王的事情,一开始分明是她把他拖下水了的。 否则,他大可以作壁上观,落得个轻松自在,说不定在鹬蚌相争之后,还可以当个得利的渔翁。 然而,他没有,他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 虽然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站到了谢家的对立面。她无意跟自己的家族为敌,可她顺着自己的心意所做出的每一桩每一件,的的确确都是在跟谢家作对,想来真是讽刺。 谢猜意嘴角勾起了一丝苦涩的弧度,“抱歉。” 胡西彦抬起手,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她唇畔的皮肤,“不要再这样笑。” 她没有挥开他的手,抬头直视他沉沉的双眼,“是我欠你的。” “你从来不欠我,”他声音极低,有微微的哑,“一直都是我欠你。” 闻言,谢猜意心房微微一缩。 她向来十分抗拒去了解胡西彦跟自己的前尘往事,比如,为什么他会找上她,为什么他要对她好她有隐隐约约的猜想,却不想当面诘问寻求真相,那样会让她对自己的身份陷入迷茫,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谢猜意。 但是这一次,听了胡西彦的话,她突然有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 她开口:“为什——” “不过,如果你非要觉得你亏欠我并且愿意做出点什么补偿的话,”胡西彦状似无意地打断了她的话,“刚才那句话便当我没说过。” 谢猜意:“” “我不欠你,”她面无表情,“一直都是你欠我。” 胡西彦失笑,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真绝情啊。” 蝉鸣声不绝于耳,谢猜意原本早已经习惯了年年夏天都如此的声音,现在却不知道什么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她捏了捏拳头,感受到掌心里渗透出的一阵湿意。 抬起头,木门铭牌上的三个楷体大字映入眼帘——“赵蒙生”。 赵老前辈会答应出手相助吗? 他虽然是跟了外姓,平素看起来与世无争,但他终究是个谢家人啊。 谢猜意深吸一口气,轻轻叩了三下门。 “进来。”仍旧是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她推门而入,室内的电扇吱嘎吱嘎地小声响着,百叶窗垂下一半,挡住上面的玻璃,外头烈腾腾的日光从另一半投进来,赵蒙生教授便背着光坐在办公桌后面,垂着眼睛,透过厚厚的老花镜,手里摊开了今天的报纸。 阳光下,他鬓边的银丝格外打眼。 赵蒙生眼皮子抬都没抬,“小意,坐吧。” 仿佛算准了她会来找他。 谢猜意不由得有些忐忑,抿了抿唇,坐下。 赵教授推了推眼镜,像过去那样问她,“喝什么茶?” “都行。” 他闻言笑了笑,站起身来,坐在小茶几前,与谢猜意面对面,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始冲泡普洱。 “我大概能猜出你来是为了什么。”赵蒙生说道。 谢猜意倏地抬起了头,盯着他看,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但他却没了下文,过了半晌,另起了一个话头,“我的身子好像越来越不行了,这么多年过来,留下了太多旧伤。” 话音落下,他突然把手抬起,悬在半空中,一瞬不瞬地盯着。 谢猜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那只已经长出老年斑的c皮肤发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不知老之将至’,孔夫子说的这种状态,与我是无缘了,我比谁都更清楚,我的寿命快要走到尽头了。”他苍老的声音缓缓地流淌在这一方静室内。 谢猜意不晓得要说什么好,默默听着。 “有时候我就想啊,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将瓷壶里的热茶注入水杯中,搁在她面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的肌肉,厚重的眼袋在一瞬间变得更为明显,“这个答案,我还没有找到,却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她注视着袅袅腾起的茶烟,在她和这位老前辈之中升起白雾似的屏障。 “我本以为我看得开,”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如今才明白,原来自己始终是不甘心的。” “您的意思是”谢猜意曲起食指,轻轻叩了叩膝盖。 他说了这么多,总不可能单纯是为了向她一个小丫头倾诉心扉吧。 赵蒙生突然转回正题,“谢家的所作所为,我也看不过眼,”他顿了顿,“疯狂的人,意识不到自己在玩火自焚。” 她心里一震,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愿意帮她? “但是小意,你要知道,我大可以袖手旁观,落得个清净自在。”他说着,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普洱,不再言语。 谢猜意沉吟了半晌,十分直接地问了出口,“不知道您想要什么?” 等价交换,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她有所求,他自然也要从她这里获得一些什么,她能理解。 “爽快,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个谢家人,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的花肠子。”赵蒙生眉舒眼笑,放下茶盏,取出了搁在身畔的一个长方形沉香雕花木盒,“嗒”地一声打开,摊在她面前。 谢猜意垂眼一看。 暗红色绒布的底子,上面置放着十二枚寒水银针,九条细红绳。 这一套器物她莫名感觉眼熟,回想了几秒,才忆起自己从前在潘琴那里见过。 潘琴把自己的阳寿渡给蒋防的时候,除了施行她千辛万苦找来的移寿之术,还有这些个玩意儿作为配套工具,没想到,最终竟然落入了她的导师赵蒙生手里。 谢猜意面上显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或许,他早有预谋。 她抬起黑沉沉的眸子,望向对面的老教授,对方坦坦荡荡地迎视她的目光。 “如何?”他问。 她表情淡漠起来,“多少年?” “不多,”他竖起两根指头,“二十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古巫尸王(8) 月上中天, 在夜枭低低的鸣叫声中,谢猜意把手搭在了门把上。 借着楼道里昏暗朦胧的暖黄灯光,她垂下眼帘, 目光略微有些迟滞,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发现在光影中它白得如此骇人, 皮肤下细小的血管青紫交错,看上去了无生气。 ——不论如何,到家了。 她淡淡地想。 她正要推门而入, 却突然微微一愣, 被方才自己脑中无意识闪过的想法逗笑了。 “家”,原来她竟然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 长时间的静默,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谢猜意抬起眼, 默默地收回手。 胡西彦背光而立,面孔隐没在黑暗之中, 唯有眸中赤光点点。 根据一直以来的观察,她知道, 胡西彦只有在警戒或者战斗状态下, 瞳眸才会显露出兽类本真原始的光芒。 他现在这副模样, 足以说明如今的事态并没有往着他们希冀的方向发展。 胡西彦也并不容易, 他是疲累的, 他只是没有开口说出来, 谢猜意在心里这么默默告诉自己,所以——不要再给他添麻烦。 她咬了咬嘴唇,通过施加外力让唇部涌现出了些血色,而后仰起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就像平时的那样。 “赵教授答应帮忙了。”她说。 “他这样好说话?”胡西彦盯着她的脸,仿佛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总觉得,她身上好像起了什么变化。 可是在一时之间,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嗯,他也看不过眼。”她越过他,往里面走去。 她说的话不多,尽量地简短,因为多说多错,她现在竟然在模仿自己平时少言寡语的样子,想来还真是有些好笑。 胡西彦是聪明人,她怕他觉察出什么。 就在谢猜意即将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地拉住了她。 她的脉搏在他掌心里一下一下地跃动着,他身上的麝香气息缓缓地顺着彼此交融的体温浸染到她的肌肤上。 “他就没有提什么要求么?”胡西彦问。 谢猜意眼神闪了闪,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心跳,调笑道,“不是每个谢家人都一肚子坏水的,”她顿了顿,“比如我。” 不等胡西彦接话,她抽回手,继续道,“等赵教授跟校方交涉完,我们要做的就是放一把大火,把龙骨连同渠风一起挪走了。”她抬起近日以来愈发显得尖细的下颔,望向他,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你紧张么?” 这是一个有点拙劣的明知故问。 没想到,胡西彦倒是很配合地侧了侧头,故作思索了几秒,而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久没干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还真有些紧张。” 话音未落,谢猜意迅速踮起脚尖,在他温热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她后退一步,双颊微红,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以资鼓励。” 胡西彦眼神顿时一暗,沉沉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情绪席卷而出。 她正要逃回房间,不成想手腕上骤然一紧,下一秒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已经被胡西彦桎梏在怀中,压在了墙壁上。 他垂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近乎相触,是一种耳鬓厮磨的姿态。 “这样轻飘飘的,怎么够?”他轻笑一声。 “你——”她刚张开嘴想说话,却立刻被他结结实实地堵住。 而后,伴随着他无法忽视的气息,他的舌长驱直入。 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刚开始,她还有思考能力,手在他的肩膀上推打了几下,含含糊糊地在他唇舌辗转间说些“放开”之类的话,却都是徒劳。 再往后,她逐渐地被夺取了呼吸,他越发地贴近,像是要把她整副身体揉进血骨里面一般,那急促而低沉犹如困兽的呼吸声近得仿佛是她自己发出的。 她觉得像是在水中浮沉似的,只能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膀。 到最后,她的腿软得都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才堪堪地松开她。 “这样才对,学会了么,谢同学?”他的声音嘶哑低沉,靠在她耳边,让她的心弦止不住地微微颤动。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一怔。 他眸中波光闪动,仿佛春日艳阳下微风拂过的湖泊,而湖泊下面又埋藏着千年不灭的熊熊焰火,加上唇角沾染着那可疑的水泽,乍一看竟有些勾魂摄魄的意味。 “真是妖孽。”她嘀咕一声,推开他,往自己屋里走去。 胡西彦得意地笑了笑,正要跟上去,她回过头,色厉内荏地说道,“不许跟过来!” 他一下子顿住了脚步,面上的浅笑渐渐地收敛下去。 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情景,实在是太过于熟悉。 熟悉地甚至有些骇人。 谢猜意在床上躺了半天,脸上的热度逐渐退却。 她侧过身,看着窗外的溶溶月色,白白的像霜花一样铺在树上,洒在屋子上,她的表情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人人都道谢家长女天赋异禀,是不世出的奇才,可任凭他们夸上天去,说到底,她终究也不过一具肉体凡胎。 是人,便逃不开喜怒哀乐,逃不开贪嗔痴恨,更逃不开生老病死。 她半阖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单上轻轻摩挲着。 倘若算是一生有八十阳寿,她已经活了二十年,那么,剩下六十年。 过了今日,她便只剩下四十年。 四十年的光阴,乍一听上去,其实有些漫长。 可她却觉得这样短暂。 胡西彦活了将近五千年,将来很有可能会再活另外一个五千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她的四十年,在他那近乎无穷无止的生命中,想想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 其实,她早就已经想明白了,以至于她有点憎恶自己的聪慧。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对她这般好,其中的缘故,在许久之前苏幕遮出现并且说了些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以后,她便已经能够推测出七八分。 故事必然有一个源起,令他踏过万水千山,兜转过无数轮回。 这一源起,与她有关。 也与她无关。 所以,倘若她谢猜意死了,胡西彦可以到大千红尘里去找她的转世。 等到她的转世死了,他又可以继续寻觅她转世的转世。 他拥有无数个她。 而她却只有他。 真不公平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古巫尸王(9) 是夜, 万里无云,只有一轮孤月静静悬着, 放出苍白的辉光。 白昼里天气晴朗干燥, 烈日把大地暴晒了一整天,到了夜间风里也没有夹杂一丝水汽, 是个放火烧屋的好日子。 到了凌晨时分,东南角的学生宿舍区莫名其妙地着火了。 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之外,却在小部分人的计划之内。 烈焰熊熊,巨大的火舌借助着风势不断壮大,席卷了被架空层连在一起的三四栋宿舍,红光几乎映亮了上方深沉的黑夜,砖瓦坠落的声音夹杂着学生们的惊呼尖叫。 消防车赶到的时候, 火势已经无可挽回,连房屋都隐隐有着倾塌之势。 在大自然原始的力量面前,人类庞大的工业造物显得色厉内荏。 不幸中的万幸是,就在不久之前, 学校已经进行过了两次消防演练,所以人群的疏散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 另外,这几栋宿舍住的大部分是毕业班的学生, 很多人要么已经找到工作, 要么正在实习期,都搬出了学校, 在外面租住。 人员的伤亡, 已经尽可能地降到了最低。 谢猜意独自站在离火场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蹙着眉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紧紧盯着那几栋楼房,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堵塞了她的呼吸。 这时候,她突然看见一道黑影从六楼直直坠落,伴随着饱含绝望的一声尖叫,她瞳孔顿时微微地缩了一下。 应该是有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以后慌不择路,意外坠楼了。 她的手一瞬间攥成了拳,指甲狠狠地陷进了肉里。 ——“眼下正是危急存亡的时候,如果有些不得已的牺牲你千万要看得开。”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胡西彦对她说的这句话。 那时候,她以为他这句话指的是他自己,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那些所谓的“不得已的牺牲”里,原来还包括了对真相完全不知情的无辜者。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谢猜意闭了闭眼睛,等待着那一声身体落地的沉重闷响。 没想到许久都没有等到,她再度看过去,才发现那个不慎坠楼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了宿舍边的一株树上,险险地捡回了一条命。 谢猜意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把大火,说到底,是她决定要放的。 虽然她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创造机会,让胡西彦把龙骨移到穹窿银城,是为了救下更多可能在将来会死去的人,但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不想成为隐藏在幕后的那个杀人凶手。 “蒋防?蒋防!你他妈的快醒醒!着火了!” 睡梦之中,蒋防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大声地喊自己,他艰难地从黑暗的梦境里挣扎出来,迷蒙地睁开了双眼,立刻感觉到了空气的温度高得不正常,浓烈呛鼻的烟味让他很快意识到,宿舍楼这是失火了。 岳鹏见到终于把他从床上摇起来,终于放下心,一边往外边冲出去,一边头也不回地甩下了一句话,“赶紧的,别磨叽!” 这厮上床睡觉又是戴眼罩又是戴耳罩的,要把他喊醒真是费了老大功夫了。 蒋防的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但也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不敢拖延下去,揉揉眼睛,三下五除二爬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去。 从前他和岳鹏的关系相当不错,俩人各方面都聊得来,有事没事就凑一块儿打打游戏喝喝小酒,聊聊各自的计划,畅想一下未来的人生,他谈起自己的音乐梦总是毫无掩饰,岳鹏说起想成为竞技游戏的职业选手时也是畅所欲言。 但潘琴的事情以后,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有那么点意兴阑珊,提不起劲儿来,平日里话也少了很多,两人自然就疏远了些。 前两天岳鹏因为好奇偷偷动了他p3,还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他当时控制不住情绪大发雷霆,岳鹏觉得他小题大做,俩人甚至差点动起手来。 没想到今天失火,岳鹏没有只顾着自己一个人逃命,愣是把他摇醒了才放心离开,他觉得这哥们挺讲义气的。 蒋防长手长脚,动作矫健,很快就追上了岳鹏。 他从后面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放下掩着口鼻的湿巾,“嘿。” 岳鹏转头一看,见他追上来了,便松了一口气,踩着楼梯往下走,笑眯眯地问,“怎么地,哥们够仗义吧?”言辞间不无邀功请赏的意味。 “够仗义。”他配合地竖起大拇指,“改天请你喝酒。” “这可是你说的啊!”岳鹏眼睛一亮,打趣道,“看我不喝死你个臭富二代。” 蒋防闻言,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通红的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脸,衬得他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岳鹏见了不由得再次暗骂,自家爸妈怎么就没生这么一张好脸给他呢。 两人随着逃难的人潮往下走了一层楼,蒋防忽然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岳鹏瞅了他一眼,“走啊,愣什么呢。” “我有东西忘了拿。”他仍站在原地。 “别管了,”岳鹏扯了扯他,试图阻止,“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 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原本处在井然有序的疏散中的人流产生了断点,后边已经有人不耐烦地嚷嚷起来,动手搡了他一下。 这时候,宿舍楼忽然摇晃了一下,人群顿时鸦雀无声,随即又炸开了锅。 “刚刚是我的错觉吗?” “怎么好像地震了?!” “火灾会把楼烧塌的吗?” “搞什么啊!” “我擦,愣什么,赶紧跑啊!” “好恐怖!” 面面相觑了几秒钟,人们一窝蜂地往楼下涌去,楼道一下子拥挤起来。 蒋防想起五年前雅安地震,他的表哥带着他一块儿去当救灾志愿者,那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仿佛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想起一个幸存者抽着烟,红着眼,哽咽地跟他说,屋子塌了,什么都找不回来了,找回来的也都成了稀巴烂,想回忆都寻不到个寄托。 蒋防轻轻推了一下岳鹏,“你先走。” 岳鹏简直要气笑了,“你他妈有病啊!” 他抿了抿唇,没再开口说话,转身往楼上奔去。 慌忙下行的人们摩肩接踵,如潮水奔涌。 唯有他艰难地穿过缝隙,逆流而上。 很多年以后岳鹏还时不时会想起那个坚定的背影,在暗夜和火光的明暗交织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在他的脑海中投射出来的时候却非常清晰。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蒋防。 或者说,是活生生的蒋防。 因为,再一次见到蒋防的时候,他那具年轻的躯体已经被包裹在了白布里。 岳鹏只看到了一只烧得焦黑的手,从担架的边缘垂下,便浑身僵硬地停在了原地,他没有勇气上前揭开那一层白布,没有勇气去看蒋防那张讨小姑娘喜欢的脸庞,是不是依旧像生前一样俊朗。 大学同学毕业五周年的聚会上,他喝醉了酒,依旧对这件往事耿耿于怀。 “他还说回头要请老子喝酒呢!他奶奶的,一转眼人居然这么就没了”他哑着嗓子,声音却抬得很高,整张脸涨得通红,不住地拍着老同学的手,痛心疾首地骂,“妈的,这傻逼,什么东西能比命重要?!” 老同学连连拍着他的肩膀,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他的嗓音忽然低了下去,沮丧地喃喃问道: “到底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古巫尸王(10) 冲天的火光渐渐地黯淡下去, 只余下浓浓的黑色烟柱仍然直冲云霄, 呛鼻的味道弥漫在校园里,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办法完全消散。 谢猜意往东南方的一片狼藉凝视了一会儿, 眯了眯眼睛,足尖一动, 从树枝上稳稳地跃到了地面上。 她已经感觉到了,龙骨的气息正在远去,带走了其中的古巫尸王,同时也带走了大片的龙脉灵蕴。 赤链伞的伞尖轻轻敲了敲地面,“呲”的一声,谢猜意的脚边腾起了一股青烟, 烟雾散去, 小猴子模样的赤红色小鬼冒了出来, 用尖利的指甲轻轻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瞪着硕大的眼睛, 然后谄媚地贴到了她的脚边:“大人” 这只小鬼成日混迹于行政楼,喜欢在学籍管理处翻看学生们的资料, 曾经帮她弄到过鸦女林过雨的住处所在, 现在一回想起来, 竟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垂下眼, 问:“伤亡情况如何?” 小鬼伸出细瘦的手指, 掰着算了半天, “死了, 一个两个一个两个”它不耐烦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跺着脚,“到底算是一个,还是两个?” 谢猜意有些奇怪,虽说这类小鬼智商确实不高,但也不至于连是一还是二也分不清吧? “究竟是多少?”她问。 小鬼停了下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牙一咬,大声回答道:“两个!” 这么大的火灾,能将死亡人数控制在两个,谢猜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安慰的,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又问,“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嗯嗯,”小鬼点了点头,“一个叫做蒋防,经济学院的男生。” “你再说一遍?”谢猜意怀疑自己听错了。 “蒋防,”小鬼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便把更详细的情况描述给她听,“那小孩长得还怪好看的,可惜了,我瞧见了呢,他本来能逃出去的,不知怎么的偏偏要回宿舍拿东西,结果房门烧得太烈,他压根出不去,活活被烟给呛死了。” “”谢猜意揉了揉眉心。 蒋防竟然如此不惜命。 潘琴当初倾尽所有,给蒋防换来的一条命,这样轻巧的便折损了。 果然,天命不可逆,该来的迟早会来,该还的,也迟早得还。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收拾好心里的唏嘘,继续问,“那,另外一个死者是谁?” “小的不认得。”小鬼垂下了头,因为回答不上来,有些愧疚似的,然后又抬起头来,“它在地底下,只剩了一具白骨,看样子,是个女的,可能可能死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我其实也辨不太出来” 谢猜意沉吟半晌,“带我去看看。” 冰冷潮湿的地下,连土壁都往外渗着小水珠。 前方是黑魆魆的一片,谢猜意可以暗中视物,走得四平八稳,小鬼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带路,趁着她在后头四处观察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遗留下来的龙骨灵蕴,陶醉得差点没在原地蹦起来。 谢猜意其实注意到了它的动作,但她没有阻止,一来,她已经不是凰城的宵猎,没有这个义务;二来让人办事,总不能吝啬到半点好处都不给。 她看着周遭的环境,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趁着古巫尸王休养沉睡的时候挪龙骨这件事情,胡西彦显然做得十分小心,手法也精巧,一点都没有伤害到地基,宿舍楼不会轻易下陷。 离她大概三十米远的地表上,消防车喷水的声音,人群的嘈杂喧闹,都尚未停止,远远地响在她的头顶上。 那些人,谁也不知道,这几栋被烧得残破无比的宿舍下头,已经缺出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洞。 地上,地下,两个世界。 “到了!”小鬼突然刹住了脚步,转过身把它口中的那具白骨指给她瞧,“大人,你看。” 谢猜意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曲下膝盖,仔细端详起了那具白骨。 她第一眼就看出了,这具骸骨确实年代久远,它身形娇小,应该是个女子,它下半截骸骨浅浅地埋进了土里,双手十指交叉紧紧地握在胸前。 她犹豫半晌,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骨骼上的纹理,凝神感受了一会儿,而后微微蹙起了眉头,“应该是死在民国年间,死的时候,还很年轻。” 那个年头军阀混战c战火纷飞,国家没有一日太平,兼之又是思想激荡的年代,青年人为了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比比皆是,学生死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其实并不奇怪,凰城是百年老校,当初也经历过无数风雨,如今校园里都保留了一座老旧的小博物馆,用以纪念那些为国家为百姓而亡的凰城师生。 但是,这女学生的尸骸埋在龙骨之下,事情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尽管她的的确确是具普通的肉体凡胎。 谢猜意又盯着面前白森森的骸骨打量了半晌,希望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以让她顺藤摸瓜地挖出她的身份。 一道细细的金色光泽,若隐若现地绕着骸骨的脖颈部位闪烁了一圈。 ——是项链。 她眼睛一亮,伸出手去,用暗力掰开了对方交扣的十指,从她掌心里扒出了一枚漂亮的鸡心坠子,款式应该是当年的流行,里面能夹照片的那种。 坠子必定是用上好的纯金打造的,才能在这么多年的不见天日后仍然熠熠生辉,甚至比边沿嵌的小碎钻还刺眼。 她想,这具尸骸,生前八成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 那又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谢猜意找到鸡心坠子的暗扣,而后“啪嗒”一声脆响,打了开来。 她动作轻柔地翻开指间的坠子,就像翻开一本尘封已久的旧书,里面果然左右各藏有一张黑白小照。 谢猜意垂下头,往左侧瞧去,待看清楚那泛黄旧照上的面容后,她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 ——苍梧。 苍梧?怎么会是苍梧?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想要拍张照片并没有今天这么容易,对着手机前置镜头按下快门就可以了,苍梧必然要到照相馆去的。 然而,作为宵猎的副手,苍梧最大的规矩之一,就是永远只能藏身于暗处,不能将行踪暴露在普通人眼前,甚至不允许跟普通人进行任何接触,更遑论这么堂堂皇皇地留下一张照片? 不可思议。 过度的惊诧,让谢猜意眉头越蹙越紧,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她挪动眼珠,往右侧看去,那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齐刘海,大眼睛,模样乖巧,可惜的是,即便是在黑白照上,也看得出她面带病容。 这并不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 甚至可以说,这是令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原先在宿舍里,那个她不知名姓的吊死鬼,跟照片上的女人 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