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正文 1.赐酒 “诶,你快过来看!” 正在二楼擦窗户的宫女知玉猫下身子,扯了扯同伴知梅的袖子,“赵总管过来了。” 知梅正抱着一个青花瓷瓶,小心翼翼地擦着瓶身,听了这话,劝道:“那你还不好好干活,要是被赵总管撞见你偷懒,连着咱们娘娘也得受牵连。” “这会子赵总管哪有心思逮我们的错,呐,你看!”知玉朝下边一努嘴,“往东宫去了。” 知梅侧着身子往外面迅速地瞄了一眼,恰看见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赵成亲自端着一个暗红色的托盘,带着一行七八个小太监并三四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嬷,浩浩荡荡往东宫方向走。 只一眼,知梅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低着头擦瓶子。 一旁的知玉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你说赵总管带这么多人去东宫做什么?我看赵总管手里端着的好像是杯酒,八成是陛下赐酒给新敏郡主了。” “赐酒?”知梅眼珠动了动,“可是我听说小郡王的死因还没有查清楚。” 知玉伸出手指点了点知梅光洁的额头,“你傻呀,这有什么好查的,人证物证齐全,你没看陛下都不愿意见新敏郡主了。不过话说回来,新敏郡主年纪不大,倒是个狠心肠的,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下的了手杀!” “我觉得”知梅嘴唇动了动,声音极轻,“新敏郡主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知玉也压下了声音,“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娘娘早就说了,这小郡主不可供,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瞧瞧,这不就应了!偏偏你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受了她一点子恩惠就忘了自己主子是谁,要不是我拦着,娘娘早把你发落了!” “根本不是这样,你才不懂。”知梅讷讷辩了一句,就没了下文,继续做个闷葫芦,低下头擦瓶子。 知玉听了,紧跟着叹了一声,“是不是这样有什么打紧,懂不懂的又关我们什么事,反正过了今天,也没几个人记着她了。可怜她花儿一样的女孩,身份尊贵又怎样,一念之差,连命都没了。” 闻言,知梅手上一顿,目光落在了窗户外面的榕树叶上。 仲夏之初,才下过一场大雨,叶子被雨水一洗,绿得发亮,只远远看上一眼边觉得心情舒畅。美中不足的是,藏在树里的蝉一刻也不消停,听上一会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闷燥又卷土重来,使人心烦意乱,不得片刻清心。 一路蝉鸣声中,赵成迈着沉稳均匀的步伐来到东宫灵秀殿。 “奴婢叩见赵公公。” 殿外当值的小宫女一见赵成和他身后声势浩大的一群人,两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赵成只淡淡瞥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新敏郡主可在?” “回回公公,郡主在殿里面歇着。” 赵成即刻带着人往殿里走。 门口这一问一答,殿内听得一清二楚,是以赵成端着酒进殿之后,就看见了一个身体瘦弱的女孩子从内室出来。 女孩看着十六七岁,一身素服,未施粉黛,未着头饰,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白色的绳子松松垮垮绑在身后,露出了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两弯眉下,一双杏眼大而无神,眼眶周围似泼了一层墨,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奴才拜见新敏郡主。” 见到女孩,赵成微微矮了一下身体,算是行了礼。 新敏郡主谢棠先看了一眼赵成手里托着的酒杯,目光慢慢后移,一扫他身后三三两两站成一群的人,藏在袖子里交握的手紧了紧,勉力道:“公公免礼。不知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赵成把托盘往前一送,客气笑道:“奴才奉陛下口谕,来给郡主送酒。” “送酒”谢棠语气陡转尖锐,犀利的目光紧紧锁住赵成,“你胡说,皇爷爷才不会这么狠心对我!容儿的死还没有查明真相,我身上的冤屈还没有昭雪,皇爷爷不可能赐酒的!” 赵成把托盘递给身后的小太监,拿起臂弯中的拂尘凌空一甩,冷笑道:“郡主自己做下的事情,难道自己不清楚?小郡王手里拿着郡主的玉环,御花园扫洒的宫女太监亲眼见到郡主过去,铁一样的证据摆在那里,还要怎么查。” “不是我,我没有!”谢棠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是有人陷害我!是他们陷害我!” 赵成听得已有些不耐烦了,吩咐左右:“一个个都是死人吗,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过去好好伺候郡主上路。” “是。” 那几个粗壮嬷嬷听到吩咐,齐齐过来捉谢棠。 谢棠见势不妙,立刻朝外闪躲,且跑且高声喊道:“木兰!木兰!你在哪里!你快来!你快唔——” 没跑几步,谢棠就被嬷嬷们堵住捉了,被七八只手摁到地上,嘴巴也被捂住,双手更是绞在身后,动弹不得。 “唔——唔——” 谢棠眼眶充满了血,使劲浑身力气挣扎,那些嬷嬷险些要摁不住她。 赵成见状,当即端起酒杯过去,蹲下来,刻意忽略掉谢棠眼眸中溢出的恨意,目光平静的与她对视,“郡主,事已至此,您再怎么纠缠也于事无补,不若自己收拾的体面一些,大家也都显得好看。” 谢棠挣扎的力道小了许多,赵成便示意那嬷嬷拿开堵住她嘴巴的手。谢棠嘴巴得了空,大口喘了几息,不顾一切地吼道:“放开我,我要见皇爷爷!我要亲自跟皇爷爷说!” 赵成拧眉,向后避了避,未拿酒杯的手从腰间掏出来一个碎花手帕,掩住口鼻咳了两声,又清了清嗓子,道:“郡主怎么就不明白,安郡王可是唯一的龙孙,就这么让郡主平白给害了,陛下怎么可能有心思见你。” “呸!”谢棠啐了一口,“你这阉人,少在这里搬弄是非。我可是昭贤太子的嫡女,老齐国公的亲外孙女,岂容你们这些宵小空口白牙往我身上泼脏水。口口声声说我杀了谢容,行啊,叫宗正寺的人过来,击鼓升堂衙门里辩个清楚!” 赵成听到“阉人”二字,陡然变了脸色,但到底有所顾忌,没有立即发作,拿手帕掩着嘴又咳了几声,淡漠地道:“郡主做了这等让皇室蒙羞的事情,还想闹到宗正寺?事关皇家颜面,如何也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郡主还是死心的好,早些去,陛下念着您往日的好,身后之事也决计不会委屈了您。” “什么身前身后,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被赐死,不过是一个两个嫌我们姐弟碍眼!一块石头,几个腌臜就想绝了东宫,做梦!” 听她说完这话,赵成眼睛眯起,射出两道寒光,照着谢棠白皙的脸蛋反手就是一巴掌,“放肆!” 谢棠被打偏了脑袋,一侧的脸迅速红肿,显出五道分明的指印。赵成旋即捏住她的下颔掰过来,往她嘴里灌酒。谢棠哪里肯如他意,虽然后脑勺已经被老嬷嬷眼疾手快擒住,动弹不得,她仍死命咬住牙关,任凭赵成怎么用力也不露一丝缝隙。 眼看杯子里的鸩酒洒了大半,赵成朝跟前老嬷嬷使了个眼色,那老嬷嬷会意,伸手往谢棠胳膊上拧了一圈。 这些嬷嬷都是宫里专司刑罚的好手,下手狠辣,而谢棠平日里养尊处优,原是经不起半点痛的,然生死存亡之际,她硬是生生扛下来,咬了一嘴的血也愣是没开一点牙缝。 赵成见了,倒由衷佩服起她来,软下语气温言劝道:“好郡主,奴才也知你素日是个犟脾气,又有陛下宠着,谁也动不得。可今时不同往日,是陛下叫你死,就算奴才不忍心,又哪里敢让您活啊!好郡主,您就乖乖喝了吧。” 谢棠不为所动,只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瞪过来。 赵成摇头低叹,把还有一点杯底的酒杯放在地上,“郡主,你这又是何必,难道郡主以为这样僵着,奴才就没有法子了?呵,左右都是要去的,郡主不顾体面,奴才这里也就得罪了。” 他站起来,指着内室里的梨白帐子对那群年轻太监道:“你们几个去把这些帷帐扯了,好送郡主上路。” 小太监们应声称诺,七手八脚,找剪刀的找剪刀,搬凳子的搬凳子,未几时就剪了三条丈余的绫锻,递到赵成跟前。 谢棠眼含无措,吐出一口血,咬牙道:“好、好、好啊!你们欺我姐弟寡弱,东宫无人做主,就这么作践我们,我谢棠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还不赶紧动手。” 小太监们得了令,把一条绫缎在谢棠纤细的脖子上套了个圈,一人扯住一边,齐齐向外使劲儿扯。 谢棠登时感觉脖子要断了,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脑袋里就像有几百只猴儿上窜下跳。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模糊,仍残存的意志在心里一遍一遍反复叫嚣着,不能就这么认命赴死,可身体却已无力挣扎了。 隐隐约约,耳畔响起了弟弟谢容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姐姐,你快来。” “姐姐,快点儿,快跟我走。” “姐姐,姐姐”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乎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弟弟笑嘻嘻的一张脸。 彼时,突然一道急促而尖细的呼喊划破重重迷障,倏地唤醒了谢棠微薄的意识。 “赵公公,且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谋生 谢棠一身素白在内室里不停绕圈,手帕在指尖来回绞着,没一会儿就皱的不成样子。 “郡主!郡主!” 大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模样清丽的宫女形容慌张跑起来。 谢棠闻声疾步而出,一见来人,眼中的光芒黯淡许多,手绢一扔,烦躁道:“出了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谢棠出口的声音有些喑哑,没了往日的清脆。她听见自己这般难听的声音,心中更是窝火,抬手拢了拢前襟,遮住白皙脖颈间的一圈青紫,又朝面前的宫女碧苔斥道:“碧苔,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碧苔听到呵斥,忙敛衽跪下,气息未稳就急着说道:“郡主,咱们宫里的内贼找到了。” “果真?”谢棠愣住,旋即眉目间射出一道亮光,“是谁?抓到没有?” 碧苔微微摇头,“是小厨房的春蕊,不过前一日她就病死了。” “怎么回事?” “听和她一起的宫女说,春蕊生病有段日子了,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三日前病情突然加重,昨夜就去了。几个嬷嬷给她收拾的时候,在她铺盖底下发现了这个。” 碧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手帕,一层层打开,直到露出里面的金钏和银票。 谢棠手指捻起那张银票,细看才发现数额还不小,足有一百两。她心里的火气似浇了一桶油,铺天盖地卷过来。怒急之下,把银票撕成了雪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好一个丫头,一百两银子就把我卖了,我哪里对不住她!”她说着说着,喉咙里涌出一股腥气,弯下身体咳了起来。 “郡主息怒!”碧苔起身小心拍打着谢棠的后背,柔声劝慰,“为了那些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生气,不值得。郡主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个儿的身子!” 谢棠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脸色比起先又青了不少,“查!给我接着查!银票从哪里来,她生前和什么人接触过,一个一个给我问清楚。宫里啰嗦不清就交给葛平带去齐国公府,对了——”谢棠抓紧碧苔的手,“齐国公府近两天有什么动静?” 碧苔身形一僵,摇头,“齐国公府闭门谢客了。” “我就知道魏原靠不住!”谢棠推开碧苔,暗沉的杏眼中掠过狠厉,“到底是嗣子,骨子里与东宫不亲近,我也不敢指望他了。” “可老夫人到底是您亲外祖母,不会不管您的,何况魏府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郡主稍安勿躁,兴许魏府那边正忙着出主意呢!” 谢棠苦笑:“碧苔,您不必多说这些话来宽慰我。外祖母已经老了,舅母又是沉疴病体,不能顶事。如今魏府上下由魏原把持着,他是个没血性的,见事就躲,但凡能信任,我又何至于此!” “郡主” “罢了,本也没指望着他能救我。”谢棠眨了眨有些酸胀的眼睛,深深吸了一气,“我现在是个瘟神,人人恨不得躲着我,我也不去找人家晦气了。这件事情你们几个上点心,外边也让葛平盯紧了,一个也不许放过!” “奴婢明白。” 碧苔得了吩咐,匆匆退下,空旷的大殿中只余一个谢棠静静站立。夕阳透过门扉落了一地昏黄,谢棠看着地上不停移动的光影,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 身陷囹圄,朝不保夕,茕茕孑立,众叛亲离。念及自身处境,谢棠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默默抽泣。 谢棠身边的大宫女木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已经哭得累了,歪倒在椅子腿上睡过去的谢棠。 “郡主,您快醒醒。”木兰把人叫起来,“怎么就睡在这里了,虽说是伏天,可地上多凉呀!” 谢棠哭着睡了一觉,眼睛肿的不成样子,此刻难受的厉害,正拿手捂着。木兰见状,转身去内室用冷水洗了一块棉巾敷在她眼睛上,“郡主快坐好敷一敷眼睛,过一会儿消了肿就不难受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谢棠却拿开了棉巾,握紧了木兰的手,“木兰,我不难受,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木兰细腻清素脸上浮现出几许挣扎,谢棠看在眼里,胸腔中一颗心砰砰跳得更厉害了,“木兰,你说话呀,陛下为何突然收回成命?” “郡主赎罪,奴婢没能打听出来因由。”木兰跪在谢棠脚下,“不过,奴婢此去听说了另一桩事。” “什么事?” “梁国来了使臣。” “梁国来人做什么?” “听说是来求亲的,使臣是梁国的六皇子,如今已经行到九鹿关了。” 谢棠迟疑一下,闭上眼睛,将湿冷的面巾再一次敷在眼睛上,微凉的温度与浸入皮肤的水汽让她无主的神思一点一点积蓄。 世人皆知周梁二国世代为敌,大周眼红大梁广袤的土地,大梁觊觎大周丰富的物饶。为此,二国争了一百多年,直到七年前隆坡道一战,两败俱伤,这才勉勉强强停了战。这几年虽不打仗了,二国之间也没有什么来往,好端端的大梁怎么会派人使周求亲? “求亲?!” 谢棠身体一个激灵,猛地掀开面巾,“皇爷爷是打算要我去和亲!” 这和木兰打听出来的消息不差,看着谢棠愈发深陷的眼窝,木兰艰难开口,“陛下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人选还没定下。奴婢问过了,宗室里许多郡主、小姐都在候选之列,新和郡主也不例外。” “那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而已。虽然周梁之间谈不上友邦,可大梁国力到底在我们之上,既遣人来求亲,普通宗室的女儿未必能入他们眼,最次也得是个亲王之女。”谢棠皎月一样的脸庞一寸寸绷紧,“宫里适龄的公主要么已经婚嫁,要么已经许亲,而亲王府中长大成人的只有我与新和。” 木兰发凉的手与谢棠的手握在一起,掌心传来的湿冷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东宫只有郡主一个人了,陛下又素来疼您,不会舍得让您入那龙潭虎穴的。” “就因为东宫只有我一个人了,所以才会舍得。”谢棠目光森冷,落在对面残破的梨白帷帐上,“新和身后站着六王叔,举足轻重,可我只是一个人。” “可这如何使得!魏家祖孙三代悉数折在了隆坡道,其中牵连着血海深仇,于情于理都不该是郡主啊!” 谢棠不说话了,凝视那帷帐好半晌,突然抽开手往内室跑去,“木兰,你过来。” 进了内室,谢棠抽开自己妆奁,从最里面一层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露出一圈碧绿色的光晕。 木兰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惊了一下,“这不是太子妃留给郡主的夜明珠吗?” 谢棠合了匣子,推到木兰怀里,“木兰,我记得我库里还有些松贝,你捡些好的和这夜明珠一起送到赵总管那里去。” “这”木兰隐晦看了一眼谢棠脖子上的勒痕,“赵总管未必肯受。” “你只告诉他,我知道了大梁来使的事情,只恨自己力量绵薄,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偏偏又惹下一堆事,徒惹陛下烦心。如今已然知错,望他能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 “郡主使不得!”木兰抱着匣子跪倒谢棠跟前,扯住谢棠衣摆,哭得低声下气,“郡主,不能这样啊!大梁国安不了什么好心,您去了就是个死,您才十六岁,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躲过了这茬,躲不过另一茬。”谢棠语调平稳,红肿的眼眶里不起微澜,“你也说了,往后的日子还长,我总要先活过眼下,才能考虑将来。” “郡主” “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谢棠唇角轻轻一勾,残酷又决绝,“他们欠东宫三条人命,我决不能这么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心思 室内灯火阑珊,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斜靠在美人榻上,长发披散开,从肩头蜿蜒至膝上,皓白纤长的手上捧了一卷书,于灯下细细品读。 房门处“吱呀”一声传入耳,夫人翻了个身,手指掀过一页书,只当是有丫鬟进来弄出的响动,并未曾在意,直到手上的书本被人抽开。 “这么晚了,王妃怎么还不休息?” 平王谢朝笑吟吟地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即使一身风尘也掩不住他的文雅秀丽。 “王爷回来了!”平王妃片刻怔忡之后,一阵狂喜弥漫至心间,起着身嗔怪道:“怎么也不使人提前传个话,妾身也好准备准备。” “我也刚回来,想着这会儿你该睡了,便没敢惊动你。”谢朝解开身上的披风递与王妃,“还有吃的没有,我赶了一天的路,一口东西都没吃。” 王妃把披风挂在衣架上,应道:“妾身这就让厨房去准备,王爷先沐浴更衣吧。” “这个不急,我有事要问你。”谢朝拿了一块绿豆糕填到嘴里,拉着王妃在美人榻上坐下来,“这些日子新敏可有传信出来?” 王妃听了,唇边的笑容渐渐垮下来,“妾身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传信过来,可自从安郡王出事以来,府上从没有收到她的消息。” 谢朝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再抬头时,神情淡漠,并不见一开始的焦急,“她既然没有送信,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王妃眉目犹豫,“我今日进宫去向姚妃娘娘请安,听娘娘说梁国来人求亲了,陛下似乎有意将新敏许嫁过去。” “把新敏嫁过去?”谢朝讶异,“哦,是了,梁赵二国正在交战,他们这是来搬救兵了。父皇下旨没有?” “没有,只是传言。唉,新敏这孩子实在是可怜,父母俱亡,魏家又是那样的光景,好不容易与小郡王扶持着长大。如今小郡王也被害了,自己被人平白泼了脏水不说,连婚事都无人为她做主。王爷,平日里她与我们相处不错,如今她虽不说什么,咱们能帮还是帮一帮吧。” 谢朝拍了拍王妃的手,语气沉重说道:“王妃,这是两码事。这件事我们帮不了,也不能帮。” 王妃温雅的脸庞上流露出些许不解,谢朝继而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因为母妃的缘故,一向不得君心,连带着姚妃娘娘也不受父皇待见。以往新敏与我们来往,父皇心里未必不气,不过是中间有个小郡王在,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小郡王没了,新敏落难,我去求情只会让新敏处境更加难堪,倒不如什么都不做。更何况,这本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偏去触陛下逆鳞算了算了,不提了。” 谢朝抬手搭上额头,眼角眉梢都透着倦意。王妃看在眼里,心疼不已,手指搭在他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着,“随他去吧,咱们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正是这样呢。”谢朝捉住王妃的手,移到唇边落下一吻,目光缱绻看着她,“这些年苦了你,和我一起这样艰难的过活。你再忍一忍,等以后去了封地,咱们两个什么也不必理会了,只做一对平凡的恩爱夫妻。” “王爷” 王妃甫一开口,就被门外的声音打断,“王爷,王妃,二门传话过来,说贺公子来了。” “贺公子?”王妃凝望着谢朝,“哪里来的贺公子?” “出游时遇见的一个朋友。”谢朝正说着就从榻上起身,匆匆拿了外衣就往外走,“我过去看看,你先休息吧,不必等我。” 王妃一直把谢朝送到廊下,目送他出了院子,怔怔望了许久才转身回屋。 赵成捧了一杯茶给御案后的周帝续上,眼角余光瞥见周帝阴沉的脸色,识趣避到一边,不做声响。 周帝谢渠今年五十有六,头发已经白了多半,脸上也堆起了一道道深刻的褶皱,唯有鹰眸炯炯,让他看上去不显老态,反而意气勃发。此刻,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眸里怒烈焰刮杂,似要把手里的奏章一把火燎个干净。 “废物!一群废物!”周帝脸上如浓墨重彩染过似的,手腕一翻,把奏章“啪”地一声摔到御案上,“天天就知道朝上吵啊吵,一到拿主意的时候就都哑巴了!” 赵成把拂尘夹在臂弯里,恭恭敬敬递上茶,“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周帝喘着粗气接过了茶,拿茶盖拨了几下,又重重扣上,把茶杯丢回案上。 赵成看着案上晕开的褐色茶渍,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偌大的大殿只余周帝喘息的声音来回荡漾。 “梁国使臣现如今到哪里了?”周帝冷不丁问了一句。 “回陛下,据报已经过了牧津,二三日即可入京。” 周帝感到脑袋一抽一抽地疼,握紧拳头一下一下往额头上砸。赵成见状吓得一哆嗦,连连抱住周帝的手,“使不得!陛下使不得!” “气死朕了!”周帝把碍事的赵成推到一边,拳头“砰砰”砸着桌子,“眼见梁国的人到了,和亲的事情还没个定论。这会子一个个都缩到后面去了,请功行赏的时候可没见他们这么谦让过!” “陛下,这可不是急的事情。”赵成佝偻这身体给周帝顺气,脸上笑眯眯的带着喜气,声音也很是和缓,“和亲是为两邦交好,自然得慎重。陛下不必心急,老话讲‘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个章程的。陛下还是要以龙体为重才是。” 赵成的声音是春风过耳,周帝心底的火气消了不少,他拿起手边的奏章看了一眼,又甩到一边,叹了一气:“说到底,百年世仇摆在那里,谁家舍得把闺女嫁过去。” 赵成依然笑呵呵的,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说辞,“毕竟是远嫁,不再跟前看着,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周帝讥刺道:“哼,他们不舍得,倒把主意打到了朕的身上!”又拿过另一份奏折翻开看了几眼,话锋一转,“赵成,你觉得若要在新敏新和之间选一人和亲,哪一个合适?” 赵成笑容一顿,苦着脸道:“陛下这可给奴才出了难题,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不都是割在陛下心里,让陛下心疼。奴才可选不了。” “你选不了,朕又何尝能狠下心!” “说起来,新和郡主是秦王殿下长女,陛下和秦王都是可心里疼着。且秦王又刚刚督办了泰州何岭一案,立下大功,此时若是定下新和郡主,陛下心里难受,秦王那里只怕也要寒心了。” “你说的对。”一番话说的周帝不住点头,“虽说和亲于邦交有利,可对方终归是大梁国,一切又得另说了。朕亦不想因为这个,引得父子生隙。” “可若是选了新敏郡主”赵成略做沉吟,“奴才以为更不甚妥当。” “说来听听。” “奴才斗胆,说句不是。新敏郡主是个烈性子,又有陛下疼着,宫里哪个也不敢招惹,若去和亲,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和亲是为结好,结出仇来反而成拙了。”赵成盯着周帝的表情,屏着气道,“再者说,郡主毕竟是昭贤太子唯一的血脉,留郡主在跟前,与太子在跟前是一样的。” “昭贤太子” 周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病弱的身躯,模模糊糊,总也看不真切。 “你说的都对,朔儿只这一个孩子了,她就算再怎么不对,朕总要看在朔儿的份上,留她一命。”周帝的眸底乌云翻滚,目光稳稳落在御案上一摞摞堆起的奏章上面,“到了这个份上,大周的皇宫已经容不得她了,她是个聪明孩子,去了大梁才能好好活着。” 末了,复叹一句,“容儿若是有她一半伶俐,何以至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梁使 三日之后,大梁使臣入京。与此同时,谢棠被选为和亲公主一事也尘埃落定。 谢棠拿着周帝御笔亲批的圣旨,心里头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接到圣旨的当晚,谢棠去平春殿守灵。 平春殿是安郡王谢容的寝殿,棺椁就停放在此处。 谢容性子活泛,平日里平春殿总是热热闹闹没个消停,总要谢棠出手把人修理一顿才能安静片刻,然后故态复萌。此时的平春殿鸦雀无声,唯有烛火不时爆出几点灯花,过往的繁盛犹如一场空梦,梦醒之后,是连值夜的太监都遍寻不见的萧瑟清冷。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奴婢这就去找人过来。”谢棠还没出声,木兰倒先气红了眼,“一个一个的势利眼,往日里削尖脑袋往郡王爷身边凑的时候也是他们,这会子倒做了鸵鸟!” “人往高处走,这是人之常情,咱们谁也怨不得。”谢棠木着一张脸走到火盆前,捡了几张黄表纸填进火盆里,“可能他们觉得容儿没了,这东宫早晚要易主。与其在这里耗着不讨喜,不如择木而栖。” “奴婢觉得心寒,您与郡王爷素日里待他们不薄,可是您被污蔑泼脏水,没一个敢吱声的。现在更是过分,郡王爷头七还没过,连守灵的人都没了!” “可见人死如灯灭,这话果然是不错的。”谢棠凝目看向前方的牌位,四四方方一块小木牌凝成她眼底一点浓墨,汹涌着被她压抑到深处,“木兰,我与容儿说会话,你先到外面候着吧。” “是。” 木兰离开后,谢棠低下头继续往火盆里烧纸,絮絮叨叨说着近来的一些事,“容儿,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皇爷爷要我去梁国和亲,嫁的就是前来求亲的梁六皇子,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我知道你听了生气,可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不过好歹是拖延了半年时间留我苟延残喘,你放心,这段时日我一定会清查杀害你的凶手” 一滴眼泪从眼睫中滴落到火盆里,“嗞啦”一声没了踪迹。谢棠深吸一气,又缓缓吐出,如此反复几次,才从袖子里抽出来一页纸。她打开看了两眼,犹豫一下,丢进火盆里,眼睁睁看着薄薄一页纸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时间过了这么久,我都忘了父王的事情了。也不知这信上说的是真是假,可不管怎样,我为人子女都不能无动于衷。等过了眼前的风头,我就寻个机会去曜城一趟。若这事儿是假的也便罢了,可这信上所言若是属实他们这些人心心念念宝贝着的,我可不稀罕,哪怕是毁了,也决不让这些人好过!” “容儿,你在天有灵便保佑姐姐早日成事,好不好?” “郡主,碧苔过来了。”木兰隔着一扇门回禀。 “有事吗?” “梁六皇子派人送了幅画过来。” 谢棠压下心头不虞,把手上的纸钱一股脑填进了火盆里,从容自如起身离去。 “怎么回事?” 碧苔答道:“郡主前脚刚走,梁六皇子派的人就到了,拿来了一幅画,说是那六皇子亲笔所绘,一番心意,望郡主笑纳。” “哼,我可受不起他这一番心意。”谢棠冷笑,“退回去!” 当太监苏年拿着被退回来的仕女图忿忿不平地回到驿馆,梁六皇子朱长英正提笔描着另一幅画。 画上是一位曼妙少女,于花间戏蝶,只是脸部只有一个轮廓,五官还未曾描上。 “殿下不知道她们宫里人有多盛气凌人,奴才过去送画,好声好气请她们郡主出来,结果您猜她们说什么!”苏年拿捏着碧苔的姿态,学着她的语气道:“‘我们郡主已经歇了,公公请回’。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这本也没什么,气就气在下面的话,什么‘我们郡主这里什么画没有,不劳你们六皇子费心’。您听听,这有多嚣张!” 朱长英拿着笔在画中人脸上左右摇摆,迟迟不肯落笔。听着苏年的絮叨,他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你见着新敏郡主了没有?” “奴才连大殿门都没有进去,哪里能见上这位郡主。” “听说新敏郡主是位美人,比今日见到了新和郡主还要美上三分。可惜你没有见到,要不然我今日就能把这幅仕女图画好送给她了。”朱长英恋恋不舍地搁了笔,深褐色的眼眸中尽是惋惜。 苏年缩在一边小声嘀咕,“殿下对这位新敏郡主也太上心了吧,您别忘了她可是魏晟的外孙女。” “那才好呀!”朱长英眼波一转,和着嘴角一抹笑容,无比狡黠,“魏家的人都死绝了,东宫也是个虚位,新敏郡主名义上为太子之女,身后却并无权势。” “何止是无权无势,还心狠手辣呢!”苏年气冲冲道,“奴才刚打听过了,东宫的安郡王前几日就是被新敏郡主给害了,如今还没过头七。” “深宫大内,哪一个不心狠手辣。”朱长英并不以为意,“况且只要手上没有权势,于我才是最有价值的。” “奴才愚笨,还望殿下明示。” “梁赵战事吃紧,咱们此番来求亲不为大周国能出兵救援,只要他们坐视不理就万事大吉了。可梁与周是世仇,一次和亲哪里能消除隔阂,我若娶了和亲来的公主,于外无益,于内讨嫌,真正的里外不是人。父皇派我过来求亲,是忌惮我在朝中的势力,借此机会来拿捏我。” “那殿下还” 朱长英抬手阻断苏年的话,踱步到窗边,眺望京城夜幕下的万家灯火,无情的话语随风掠过,“所以我说,新敏郡主是最好的人选。一个身后没有强劲势力的孤女,纵然身份尊贵也注定是大周皇帝的一枚弃子,大周皇帝舍了她不会有什么阻拌,我娶过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还能打消父皇一部分戒心,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传言中新敏郡主还是个美人,养在后院也是一处景致。” “奴才蠢笨,竟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殿下英明。”苏年机灵恭维道。 朱长英并没有因此而开怀,整个人笼罩在郁沉沉的夜色中,气息也变得阴郁起来,“梁赵之间迟早要有一战的,依我那好皇兄的性子,说快也快。到时何需我动手,自有人替我收拾后患。” 他又徐徐回身,目光落在未完成的画卷上,“这是一桩好事,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抱得美人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波澜 谢棠的冷脸丝毫没有冷却朱长英的热忱,等到第二日清晨刚起身,苏年就又带着新的仕女图找上门。谢棠听了就觉得烦躁,直接派几个小内侍连人带画一起扔了出去。 苏年抱着画回去又告起状,朱长英并不生气,落笔不停,三两下就勾勒出一个美人,嫮目宜笑,娥眉曼只。 当第三幅画送上门的时候,京城世族无人不知梁六皇子心悦新敏郡主,却被拒之门外一事。 有人说这位梁国皇子太不要脸,当年魏家人死在他兄弟手上,这会子遭了难,却来对魏家的外孙女大献殷勤;也有人说新敏郡主不知好歹,杀了小郡王本是死罪,陛下非但没有追究,反指了一条活路给她,不仅不感恩,还这样糟践陛下的心意。 众说纷纭,谢棠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曾听见,但这些话却实实在在传进了周帝的耳朵里。或许是看在长子的份上,周帝对这件事并没有置喙什么,却下了一道圣旨——如今东宫里两位男主人结皆亡,只余一个谢棠在,多有不便,使谢棠择日搬离东宫,入住后宫明辉殿备嫁。 搬离生活了十六年的宫室,谢棠心中作何感想,没有人感兴趣,所有人汲汲营营的,是这道圣旨背后周帝的心思。 东宫虚位五年之久,往日里有个安郡王在,朝臣们还揣度着是否会子承父业。如今谢容成了一缕孤魂,大家便把目光集中在势头正劲的宁王谢明与秦王谢朗身上。 这个时候,谢朗长女新和郡主找上了门。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这里正收拾屋子,乱糟糟的。”谢棠一指寝殿里杂陈铺列的箱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打紧,我就来和你说几句话。我母妃还在贵妃娘娘那里,我呆不久的。” 新和郡主比谢棠小两岁,圆圆的脸上稚气未脱,说话时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煞是可爱。 “是有什么要紧事?”说话间,木兰已经利索收拾好的座位,并奉上了茶水,谢棠牵着新和郡主落了座。 新和郡主微微摇头,“也没什么要紧事,想着好长时间不见你了,过来看看你。” 谢棠手捧茶杯,小啜一口,行动间露出了脖颈一圈青紫色勒痕,尤为显眼。新和郡主飞快扫了一眼,低下头去喝茶,热气遮住了蹙起的眉尖。 一时无话,室内静得有些尴尬。 谢棠见新和郡主不停摆弄手上的绢帕,朝木兰使了个眼色。木兰会意,领着殿中正收拾东西的宫女鱼贯而出。 新和郡主见状,涨红了脸皮儿,“姐姐,你果然了解我。” “你我打小相处,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谢棠伸出葱管似的手指,越过几案点上新和郡主光洁的额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这些日子糟心事太多,我放心不下你。”新和郡主握住谢棠的手,言辞恳切,“我知道和亲一事姐姐心里不愿意,大梁与咱们素有嫌隙,此去又是山高水长,再难得见。这件事情我们秦王府是出了力气的,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你若想活着,就放宽心去。留在京城里,你只能是死路一条。” 谢棠眼含诧异,“什么叫‘死路一条’?你听说了什么?” “容弟的事情”新和郡主拍着谢棠的手,低声一叹,“连我都能看出来有异,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认为,皇长孙是我杀的吗?”谢棠抽回自己的手,紧盯着新和郡主问道。 新和郡主默了默,道:“你与容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你们姐弟俩的感情,我能看出来,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难道陛下就看不出来?姐姐——”新和郡主一字一顿,“女儿家自古艰难,你好自为之。” “好妹妹,有你这句话在,我心里好受多了。”谢棠哽咽一下,泪珠一下子就盈满眼眶。她噙了好半晌,终是没忍住,泪珠顺着脸颊砸了下来,胸臆间的委屈也跟着喷薄而出,“我没爹没娘,也没有外家,只有容儿一个弟弟,我害他做什么!可是没人信我!陛下嘴上说着疼我,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任由他们逼死我,连一句辩驳都听不得!” “事已至此,姐姐也别置气了,好好活着,总有洗清冤屈的那一天。” “若要我等,只怕我到死也等不来那一天了。”谢棠咬牙道,“说到底,我只是个女儿家,哪有宁王妃肚子里的孙子宝贝!” “姐姐!”新和郡主吓白了脸,忙捂住谢棠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到陛下耳朵里你还要不要活了!” 谢棠推开新和郡主的手,眸底积聚起滚滚阴云,冷笑几声,“他敢做,还怕我说不成!” 新和郡主听得一颗心忽上忽下,虽知这样的事情少掺和为妙,可还是忍不住问,“姐姐,你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谢棠摇头,“我是戴罪之身,陛下的人看我看得严实,我哪里能抽出功夫查这些。可是这事情却不难想,能让陛下包庇着,还与我们不对付的,除了宁王府那一家子,也没别人了。毕竟宁王口口声声说宁王妃怀的是男胎,容儿不死,我们凭什么给他腾位置!” “你不怀疑我父王吗?”新和郡主声音细了许多。 谢棠听罢便笑了,“秦王叔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我也知道,他和宁王不一样。但凡他肯动这样的心思,宁王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蹦跶了。我父王生前就对秦王叔的品格多次称赞,不然也不会由着我们这样亲近。我可以怀疑秦王叔,但不能不相信我父王。” 新和郡主心里热烘烘地,紧紧握住谢棠的手,“好姐姐,我竟不知你心里是这样高看我们。姐姐放心,我回去就和父王说,一定尽快查明此事,还你一个公道。” 谢棠唇角勾起一个缓缓的弧度。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贵妃那边就使人来喊了。新和郡主告辞,谢棠一直把人送到东宫之外才歇了步子。 “郡主。”木兰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劝道,“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谢棠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敛下眼里一切情绪,“木兰,你说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新和郡主回到贵妃宫里时,秦王妃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宫了,她想了想,还是把谢棠的一番话原原本本说给了祖母叶贵妃听。 叶贵妃只比周帝小三岁,保养的却很好,皮肤还如花信女子一样细腻柔软,一点也不见迟暮之态。 听了新和郡主的叙说,叶贵妃染了大红蔻丹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淡笑说:“你这个丫头,心眼也忒实在了些,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仔细她把你卖了。” “我和新敏姐姐从小一起玩,我知道新敏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小时候的情谊深厚,等长大了未必作数。新敏那丫头精着呢,你以后可少与她来往吧!” “可是” “好啦,管好自己就行了,她的事情自有陛下为她做主,你不要瞎掺和。” 听出叶贵妃话中的警告,新和郡主嘴角翕动,并未再多说什么。 周梁双方商议好关于婚事的诸多事宜,并就其内隐厉害交涉清楚,梁国使臣就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谢棠在一连退了朱长英十一幅画之后,在周帝多番暗示下,收了一副临别赠礼,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熟料七日之后,边境传来消息,梁使一行人在出关时遭遇伏击,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失言 梁人使周,使臣却死在了大周境内,其中还有一个皇子,这件事自然引起了两国朝廷的重视。 梁国正值外战,忌惮大周蓄意为之,好引起双方大战,使梁国腹背受敌;周国则忧心大梁因此问责,且大周国力不如梁,一战之后胜负难分。二位国主主和不主战的心思不谋而合,纷纷派出最得力的臣工清查此案。半月之后终于有了论断,盖与梁国交战的赵国恐二国联袂,故使人杀了使团,以挑起二国嫌隙,赵国则坐收渔翁之利。 消息传来,得知二国之间不会交战,周朝廷上下狠狠松了一口气,毕竟举国没有人愿意打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打仗意味着离别和死亡,尤其在经历了七年前隆坡道一战后,战争成为了大周朝廷的一个噩梦。 此事平定之后,作为和亲公主的谢棠如何安置,成为了周帝心头的一大忧虑。和亲是为邦交,哪怕朱长英死了,谢棠身为和亲公主的使命还在,双方应再就此事商定妥当才可以。可是梁国那边迟迟不见动静,周国这里也不会主动提及,毕竟这是对方求来的亲事。于是,拖来拖去,谢棠何去何从,一直没个定论。 谢棠彻底慌了。 若是其他人,大可以等着亲事拖下去,等到所有人忘了这段波折,然后另行婚假。可是谢棠不一样,她是东宫遗孤,更是一些人的眼中钉,除之而后快,没了亲事做掩护,她几乎已经可以遇见自己不久之后的下场了。周帝那边谢棠已不抱希望,魏家的态度又让她望而却步,思来想去,谢棠把目光投向了素来独善其身,又与东宫交好的谢朝身上。 谢朝在周帝那里不讨喜,但昭贤太子却并未因此而冷落欺负这个弟弟。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得,是以谢朝对先太子一直心存感激,自先太子殁后,对谢棠谢容在暗中照拂许多。如今绝境之下,谢棠只得偷偷溜出宫,敲开平王府的大门。 “新敏?!” 谢朝一脸震惊看着穿着太监服跪在自己身前的谢棠,失神片刻,亲自过去扶人,“你怎么过来了?还穿成这样?” “十王叔救我!”谢棠不为所动,依旧跪在光滑寒凉的地板上,眼泪成串儿往下掉,“十王叔,我快要死了,你救救我!” “好端端的说什么浑话,快起来!”谢朝臂上用力,强行把谢棠从地上托起来,把她摁到了椅子里坐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棠抽噎着道:“十王叔,梁六皇子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胡说!”谢朝冷脸斥道,“他死了是梁国的事情,你是大周的郡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可是他们都以为是我害死了容儿,如果不是这亲事,皇爷爷早就把我赐死了。如今亲事不成,我再无活的可能了——十王叔,我不想死!”说着这话,谢棠又跪了下来,朝谢朝重重地磕了一头,“求十王叔看在我已逝父王的面上,救我一回!” 这一回,谢朝没有急着扶她,而是僵着身体靠向椅背,清雅的脸上满是为难,“新敏,我没有儿女,一直把你当成女儿待,而大皇兄生前待我的确不薄,按理说,即便你不求上门,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谢棠抬起粘满泪水的脸庞,湿润的眼眸里闪闪发亮,这时却听谢朝话锋一转,“可是——” 他叹道:“新敏,你也知我人微言轻,在陛下那里说不上什么话。我就算有心帮你,又能做些什么?你求我,不若去求魏世子,魏家在陛下心里好歹是有分量的。” “魏原胆小懦弱,生怕我会连累他,根本就不管我。”谢棠揪住谢朝一点衣摆,“我也知道十王叔艰难,若非真的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求您!我无所谓什么荣华富贵,只要活着!十王叔,您只要留我一条命在就好了!我大仇未报,真的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谢朝没有忽略掉谢棠眼中的恨意,想到往日里她睚眦必报的性子,谢朝眼皮跳得厉害,“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一个公道!”谢棠垂下眼睫,牙缝里挤出“公道”二字,“我父王身为东宫太子,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却突然病殁,我母妃素日里与人为善却不得善终,东宫只余我姐弟孤寡,如今一个命丧九泉,一个奄奄一息十王叔,他们凭什么这样算计我们一家,我凭什么要任由他们宰割!” “新敏,你这话问得好。凭什么。”谢朝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讽刺,“凭你父王是东宫太子,而太子之位只有一个;凭谢容是皇长孙,而众亲王膝下无子;凭齐国公战功赫赫,为我大周肱骨,如今一抔黄土,无人问津。新敏,我知道你心里恨,可是你必须明白,如今你已不是东宫的掌上明珠,那些能带给你荣华富贵的人都已经没了,你只是一个孤女,旁人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捏死的孤女。” 谢朝看着谢棠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支离破碎,像是还没有打击痛快,又轻飘飘地给了她最致命地一击,“新敏,就凭你手中无权无势,而你口中的‘他们’只手遮天,所以你有再多的恨都只能藏在心里,永远也无法理直气壮地问他们‘凭什么’!” 谢棠颓然跌在地上,目光呆滞看着地砖上的花纹,偶然转一下眼珠,眼眶里便会甩出一行泪。 屋内静得可怕,而谢朝稳坐在她身前,眼神淡漠,不含一丝温度。 “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而已。”过了许久,谢棠微弱中挟了颤栗的声音才在空荡荡地屋内响起。 “好孩子,人生在世,活的本就不易,又何苦再求这些虚的。”谢朝的语气软了下来,“十叔答应你,一定会尽力帮你脱离困境,可你也要答应十叔,多余的不要再想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否则,十叔冒不起这个险,你也冒不起,明白吗?” 屋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谢棠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片刻后,踉跄起身,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淡漠道:“多谢十王叔美意,此事不敢劳烦十王叔,今日就当谢棠没有来过。” “你——”谢朝没想到谢棠这样烈性,气得拿拳头捶得椅背砰砰响,“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死心眼,不服劝!十叔说这些还不是为你好!” “我知道十王叔不会害我,可我不能让我弟弟就这么平白无故死了,也不能让害死我父王的凶手逍遥。” “闭嘴!”谢朝一骨碌站起来,厉声斥道,“二王爷已经贬为庶人,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你再提这个做什么!” 谢棠呼吸一滞,自知失言,转身就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忧患 “新敏?你——呀!” 谢棠慌慌张张推开门,正巧与端茶过来的平王妃装个满怀,素色瓷杯从托盘上滑下,摔个粉碎。 门口这一滞,谢朝已紧跟而至,提着谢棠的后衣领,在平王妃茫然的视线中把她拖回屋子。平王妃见谢朝脸上不快,又想谢棠素来是个犟脾气,生怕出什么事,顾不得一地狼藉,提起裙子也追过去。 “十王叔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谢棠挣扎着,血色上涌,“婶婶你快救我!” 平王妃于心不忍,上前劝道:“王爷,你跟孩子计较什么?她一个姑娘家经不住你磋磨,快松手吧!” 谢朝哼了一声,神色未有松动,却依言松开手,“新敏,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好端端的做什么旧事重提?” “旧事重提的不是我。”谢棠见躲不过去,只好托出一部分事,“两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说我父王病情另有隐情,二王爷只是个替死鬼。” 谢朝锋锐的目光上上下下将谢棠审视一番,“哪里来的信?” 谢棠摇头,三缄其口。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不能说。” “好,我明白了。”谢朝急剧喘息几下,压下心头的火气,沉声再问,“除了二王爷,信上还说了什么?” 谢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又陷入沉默。 “还是不能说?”谢朝气笑,脸色看上去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新敏,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沉寂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又重新提及?写这信的人到底意欲何为?这一封交到你手上的信又有几分真假?” “是真是假,我总要查过才知道。” “那你查出什么来了?” 闻言,谢棠的肩膀渐渐垮下,“我去晚了一步,信上提到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那就是一无所获了。”谢朝突然拔高了语调,把谢棠吓得一个激灵,“新敏啊新敏,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平日里看你伶俐聪慧,这件事情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着了别人的道!百官参你果然没有参错,容儿可不是你害死的!” “我没有害容儿!”谢棠猛地抬头,盈盈眼瞳载满坚持,一字一字用力解释,“容儿不是我害的,凶手另有其人。” “王爷” 平王妃见叔侄二人剑拔弩张,不由柔柔软软开口想要劝一劝,岂料刚一出声,谢朝便挥手制止。平王妃左右为难,叹了口气,索性不去管了,转过身走到一边去。 “推容儿下水的的确另有其人,可致使他们这样做的因由却是你!你肯定是在追查的时候露出马脚,惊动了他们,所以这些人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设计置你姐弟俩于死地!” 谢棠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个干净,“我我可是这样不正说明他们心虚吗!” “新敏,你好糊涂啊!”谢朝手指着她,痛心疾首道,“先太子殁了五年,就算死因有异又如何?当年在二王府搜出来的巫蛊不是假的,陛下御笔为此事盖棺定论。有道是人走茶凉,陛下难道会因为一个死去的人再一次大动干戈?你若是聪明些,就该好生护着容儿,等到他日大权在握,何须惧于此!” “十王叔”谢棠卸了力气,第三次跪在谢朝面前,“先太子毕竟是我爹呀!从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有异,我如何也不能够置若罔闻。谢棠不畏死,可我不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死,连仇人是哪个都不知道。” “你的仇人是谁,我不信你心中没有数。” “我只信证据。” “证据在哪儿?” “江南。” 谢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江南?” “江南还有一条线索,所有人都没有在意过。”谢棠抬头,殷切望着他,“十王叔,我只要去一趟江南,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谢朝跪在地上的谢棠,虽然哭花了一张脸,可眉眼间依稀可辩先太子的形神。当年先太子的教诲与恩情一下子斥入他脑海中,清晰浮现出来。 他背过身去,静静走到前方的柱子边,又无声转回来。谢棠依然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上去十分柔弱,可脊背仍挺得笔直,并无任何懦弱之态。 谢朝心里并不觉得谢棠一个养在深宫未食烟火的小姑娘能成什么事,反而觉得她是个累赘。可心里又另有声音说,万一她能成事呢! “万一”是一件很缥缈的事情,谢朝不敢冒险,哪怕有先太子的恩情在,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人总是要先考虑自己,再顾别人,如今这世道,恩义不值一哂,像先太子那样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十王叔,我不需要您使多大力气,您只要帮着我活下了就好了,剩下的事情谢棠一力承担,绝对不会连累十王叔!”谢棠一直不见谢朝表态,心中失望至极,可仍然不死心,信誓旦旦保证,意欲死地求生。 谢朝思来想去,不知念到什么,眼眸微微顿了一下,终于还是亲自弯下腰,扶起谢棠,“新敏,你不怕死,十叔怕。十叔能做的不多,不过保下你性命还是可以周旋的。往后的事情,你好自为之。” 意料之外的答案,谢棠心间弥漫开一阵狂喜,“多谢十王叔!十王叔大恩大德,谢棠结草衔环比当报答!” “新敏,你”谢朝目光复杂看向谢棠,话语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只是无力拍了拍她消瘦的肩膀,“快回宫吧,安心等我消息。如今你正在风头上,万事小心。” 谢棠走后,谢朝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到晚上也不见出来。平王妃心中担忧,不顾阻拦直接推门进去一探究竟。 书房里没有掌灯,但窗外月光皎洁,洒落进房里,也衬得一室明朗。 “王妃有事吗?”谢朝坐在书桌后面,月光在他身上落了一肩清晖。 “王爷自郡主走后就闷进这屋子,妾身有些担心。郡主的事情,王爷是不是很为难?” 又听到谢棠这个人,谢朝捏了捏眉心,“救她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是我有些害怕。” 王妃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了,谢朝又说起来,“新敏生的艰难,大皇兄一直很疼她,即便是谢容这个儿子都要排后面。在新敏小时候,大皇兄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把新敏带在身边,东宫集议的时候也不例外。不过后来,大皇兄与大皇嫂吵了一架,从此对新敏就不再那么纵容,把她约束在宫里,让最严厉的嬷嬷教养她。王妃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妃摇头,“妾身不知。” “你不知就对了,这件事被大皇兄瞒得死死的,如今京城只怕鲜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是什么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南下 “五皇兄是死于新敏之手。” 此言一出,如空谷里惊雷炸起。王妃脑子里晕晕乎乎,过了许久才睁着一双惊乱的眼眸望过去,“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五殿下明明是死于哮喘!” “我有证据。” 王妃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可五殿下过世之时,新敏才不过十岁!” “所以我才感到害怕。”月光下,谢朝清隽的脸庞上,两条浓黑的眉毛紧紧缩在一起,“那时候,叶贵妃和葛淑妃为了六宫大权争得头破血流,五皇兄一出事,叶贵妃就把矛头对准了含芜宫,谁也没想到始作俑者会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即便众所周知,那一杯加了蜂蜜的水是她亲自递过去的。” “后来,新敏身边的宫女熬不住,把事情如实报给了大皇兄,才引得大皇兄震怒,并出手解决了后患。王妃,”谢朝划出火折,点亮烛台上的蜡烛,一灯如豆,映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当年大皇兄过世时,我曾听东宫里的门客感慨过,东宫里二位殿下,郡王木讷,不堪大用,反倒是郡主伶俐聪敏,得了太子几分形神。可在我看来,小郡王纯善尚有几分大皇兄的影子,郡主却是一点儿也不像大皇兄,党同伐异、睚眦必报的性子倒随了陛下九成九。” 王妃不解:“新敏一个孩子,能和五殿下有什么深仇大恨?” “据我所知,并没有,也或许真有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但从我手中的证据看,五皇兄的确死在新敏手上。”谢朝惨笑,“这一次,东宫小郡王被害,所有人都说新敏是凶手。其实他们之中,很多人都不知道真假,这样说的目的只是为了奉承主子好除掉这两个孩子。可我心里面总会止不住想,万一万一这是真的呢?她十岁就敢暗害自己的叔父,还成功了,如今长大成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也也不能这么说。”王妃的声音唯唯诺诺,听上去很没有底气,“先太子不是请了教养嬷嬷规矩她了,这几年她也一直好好的,没惹出什么事情来。” “她那时已经十岁了,心性已经养成,要改正已是十分艰难,何况之后不到一年大皇兄夫妻二人相继过世,陛下偏爱二位小殿下,谁又敢拿她怎样。如今小郡王死了,她又费尽心思地想要追查大皇兄死因,只怕也有什么别的原因。”谢朝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我只是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而已,怎么偏生就不得安宁!” 闻言,王妃快速走过去,蹲下身体,柔荑包裹住谢朝覆了一层薄茧的大手,“王爷,既然如此,今日就不该应下她,不如使人回了吧。” “可这么些年,叔侄情分不是假的,留她性命也不是一件难事,不过一个顺水人情,帮也就帮了。只是以后——”谢朝反握住王妃的手,小心翼翼叮嘱,“你莫要与她走太近,他们几家的事情是一笔糊涂账,扯进去就出不来。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只想一生平安顺遂,王妃可懂我?” 王妃无比郑重点头,“王爷放心,妾身省得。” 谢棠回到宫里忐忑等了四日,宫里面终于对谢棠何去何从有了论断——送往承明寺修行。 承明寺是一座皇家寺院,一般而言,送往这里的都是犯了错的宫妃和宗室女眷。一旦到了这里,不管将来能不能出的去,名声是毁了。 谢棠听到消息,一反常人之态,非但没有沮丧郁郁寡欢,看上去竟十分有精神,临行在即还有心思翻看地域志,引得木兰不时侧目。 “郡主”将谢棠的衣物收拢好,木兰再忍不住心头疑惑,凑过来关切询问,“郡主心里要是难过,说给奴婢听,哭一场也行,可别憋在心里,伤了身子。” 谢棠苦笑不得,“傻木兰,你以为我伤心?错了,我心里可高兴了!十王叔果然不曾骗我,不仅救了我,还把后路铺好了。” “平王爷?”木兰惊呼,“郡主是不是弄错了,为郡主求情的人是秦王殿下。” “秦王?”谢棠嘴角的笑僵住,“怎么是秦王?” “是赵公公传过来的消息,说昨日秦王面君,提起郡主的事情,特意为郡主求情。说郡主是太子爷唯一的血脉,不能绝了,如今顾着梁国的面子,先委屈郡主到承明寺待二年,堵住众人的嘴,等过了风头再接郡主回来,选一门好亲事下嫁。” “好端端的秦王会帮我?”谢棠凝眸,喃喃道,“难道是新和帮我说和的?” 这个疑惑并没有在谢棠脑袋里盘桓很久,因为没过几天她就被周帝欢欢喜喜地打包塞进了承明寺。 到了寺庙之后,谢棠不敢轻举妄动,乖乖待在自己的禅院了,也不出来走动。一开始庙里众人听说谢棠的身份想来拜见,无一不被挡在外面,久而久之,大家对这个看起来孤僻又清高的郡主敬而远之,也没了巴结的心思,加上谢棠行事低调,有时不刻意想一想,甚至会忘了庙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谢棠看着摆出一副低调修行的样子,暗地里的事情却没少做。先是砸下重金疏通了庙里主持上下关系,又令侍卫葛平给她弄来一个假身份,万事俱备之后,谢棠寻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由葛平带着下山,搭乘一个往南边去的商队车马,孤身一人前往江南。 出门在外,谢棠不能够以真实身份示人,为行事方便,扮作一书生,化名为魏海。不过她面容昳丽,即使可以画黑了脸也难掩俊秀,一开始商队里倒有不少人恶意揣测她是京城里哪户人家养的小倌儿,如今玩腻了给打发出来。后来相处几日,见她行为粗鄙,睡觉打呼不说,大热天连天不洗澡,身上恶臭难忍,便再没人这样猜测,随之而来是满满的嫌弃。 忍了几日,商队里头领再也忍不住,把一开始交付的银钱退回去,撇下她走了。好在这时候已经到了熙州境内,与她要去的曜城相距不远,她便在州府寻了个客栈,好好打理了一番,洗去一身污浊,清爽上路。 这一次赶路,谢棠已无需再次刻意装扮,之前跟着商队日晒雨淋,脸上已经晒破了一层皮,皮肤粗糙了不少,虽然还是俊秀可人,可一眼看过去已经不会被误认为是小倌儿了。再加上她近来习惯了粗鄙过活,一时竟改不过来,就算身上套着不俗的衣衫,在别人眼里也是个没钱充大爷的主,也没有人会往女儿身份上想。 谢棠就在路人或戏谑或嘲弄或漠然的目光中走出了熙州府,在路过府城外的一弯小河时,河面上遥遥传来一阵呼声—— “救——救——救我!” “救我——” 谢棠循声望去,寂静的河岸上升起一处篝火,上面烤架上的鱼正滋滋冒着黑烟,远处河面上中心一处泛着水花,一个脑袋化作视线中的一点,沉沉浮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郭蒙 眼见那水花一点点萎靡,来不及多想,谢棠丢了身上包袱,捡起临岸一支细长的竹竿疾步跑到离水花最近的河岸,双手握住竹竿一头,把另一头探到落水那人身边。 那落水者在水里扑腾,身体漂浮无所依,一见来了个救命的竹竿,毫不犹豫一把抓住,用力把头移出水面,大口往肺里灌了几气,身形平稳许多。而谢棠力气小,被这落水之人一拉,身体不由往前倾倒,好在那人有所察觉,没有继续用力,反而松开了手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喂!你往哪儿去!快抓住杆子!” 谢棠在岸上急得大叫,手上的竹竿有大半没沉入水中,另一头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力道。 正在她慌神不知所措之时,河面上又泛起一圈圈波澜,只见那个落水之人又重新跃出水面,并朝岸边游过来。 那是一个少年,两条强劲的胳膊拨动着河面,随着溅起的水花,灵秀端正的容颜若隐若现。 少年上岸后,没顾上一旁脸皮儿绯红、尖叫着捂脸转身的谢棠,直接扔掉手里的水草,四肢摊开躺在一地青草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谢棠站立在距他四五步的位置,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刚才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少年精壮的上身,脸上的温度又上升了不少。她心中又羞又恼,抬脚就要逃。 “喂!妹妹,你别走啊!”死里逃生、正躺在地上换气儿的少年听到远去的脚步声,蹭地从地上跳起来,“妹妹,你救了我,我还没谢你呢!” 谢棠听到“妹妹”这个称呼,脸上的温度一下子回落到冰原,一个眼刀杀过去,“你叫谁妹妹呢!” 入目又是一个裸露的胸膛,谢棠还没站稳又被逼得背过身。 “啊,那就是姐姐了。”少年眼睛里倒映出夕阳的辉晕,璀璨鲜亮,他捡起下水前脱掉的小褂穿上,“好啦姐姐,你转过来吧,我穿好衣服了。” 谢棠将信将疑,余光一扫,见少年已经系好了衣带,才重新转身面对少年,想到少年先才的称呼,目光一凛,语气不善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姐姐,没看见我一个大老爷们!” 少年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懵了,视线隐晦地往谢棠胸前瞄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真对不住啊兄弟,我刚才听你声音细细的,又那么害羞,误会了。一时失言,兄弟你见谅。” 谢棠有些心虚地挺起腰板,冷哼一声。 少年丝毫不在意谢棠的冷脸,笑嘻嘻地走过来,抬手搭上她的肩膀,熟稔地道:“刚才多谢兄弟救我,还没请教兄弟尊姓大名?” “魏海。” “魏兄弟,我叫郭蒙。”郭蒙勾着谢棠往火堆那边走,“魏兄弟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天大的恩人。恩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义不容辞!” “不必了。”谢棠被郭蒙长臂一揽,深感不自在,挣扎了两下却没挣脱,只好伸出两条胳膊用力把他推开,二人拉开一段距离,“人命关天,没有人见了会无动于衷的,你不必谢我。” “那可不行,我郭蒙最讲义气!”郭蒙拍着胸膛道,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她。 “真的不用。”谢棠语气极为诚恳地又一次拒绝,“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就好好休息吧,我还得赶路。” 郭蒙一听这个,精神更盛,“魏兄弟要去哪里?京城吗?我也要去京城呢!听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连屋子都是用金砖砌成的” “我不去京城!”谢棠飞快打断了郭蒙滔滔不绝的话,内心暗暗庆幸,“我往南走。” 郭蒙愣了一下,目光黯了黯,旋即又恢复成一派明净,抓住谢棠的胳膊,不无真挚地劝道:“魏兄弟,这会子你还是别往南边去了,那边乱的很。许多人都马不停蹄往北方赶呢,我就是刚从南边赶过来的。” “乱?此话怎讲?” “还不是水患闹得!” 郭蒙带着谢棠往火堆边上坐下,拿下来被烤成焦炭的鱼干,往火里添了几根干柴。火势逐渐明朗,谢棠的心里却蒙上一层阴翳。 “什么水患?” “你不知道吗?南方各地连日暴雨,原家坝已经决堤了。”郭蒙平静地叙说着,手中不停,又重新叉了几条鱼放上烤架,“我听说邢州一下子淹死了好几万人,毗邻的几个州府也受了不少波及。尤其是下游的那几个州,没几个人跑出来。” 夕阳没入西山一线,东山明月未出,无边的旷野中只有篝火闪烁。 谢棠捏住紧自己的衣摆,问:“这一次的雨比奉明二十六年如何?” “奉明二十六年”郭蒙停下手上动作,想了片刻,“那时候我年纪小,对这事儿不上心。不过我之前听人感叹过,说‘这雨要是再下下去,可就赶上六年前的那一场了’,想来比当年还差一些。” “可是当年那样大的雨,原家坝都没有决堤” 六年前谢棠九岁,已经懂事了,她清楚的记着当年南方暴雨时,东宫里的案牍摆满了太子的书房,每日来集议的臣工、谋士络绎不绝。在她的印象中,那段时日东宫里的灯火似乎从未熄灭过。 庆幸的是,那一年没有决堤的事情发生,可为防患于未然,太子上书请求开凿沟渠分流治水,并加固堤坝。如今过了六年,谢棠虽对朝政不怎么了解,可朝廷每年拨款加固堤坝的事情却有所耳闻。没道理当年没有决堤的原家坝,在一连六次加固后却崩溃了。 不消细想,这其中必然是有猫腻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大人的手笔。想到自己此番南下因由,谢棠想或许可借此机会查一查,为日后留个打算。 打定主意,谢棠还欲细问,一回头却见郭蒙挽起袖子摇着烤架。篝火闪烁其辉,清晰照亮了他半面如冠玉一般的脸,以及露出的臂膀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谢棠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被河水一泡,翻出了内里的红肉。这些伤口有被利刃划过的痕迹,也被什么东西击打过留下的青紫。 良家百姓绝不会有这样的伤痕!这个郭蒙到底是什么人? 拦路抢劫的匪人?京城雇来的杀手?还是话本里写过的武艺高强的大侠? 谢棠暗道自己大意了,刚才就不该打听那么多事,一走了之才对,这会儿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察觉到她几经变幻的目光,郭蒙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坑坑洼洼的胳膊,自嘲一笑,“魏兄弟,我不是坏人。真的!这是郭艾使人打的。”又想到谢棠不知郭艾,随即解释,“他是我嫡兄,非在我爹面前告状说我做假账,背地里昧了银子,又说帮我爹管教我,然后我就被打成这样了。” “做假账?”谢棠试探着问,“你家是做什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结拜 “我家?”郭蒙指了指自己,漫不经心地道:“那已经不是我家了,那是郭家。郭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因为账本的事情,郭家赔进去五千两银子不说,那一批货也不能用了。我爹恼我,再加上嫡母和郭艾一旁作弄,我就被我爹五十两银子打发出来了。” “那岂不是把你赶出家门的意思?”谢棠立刻忘记了先前的戒备,许是孤身闯荡同病相怜的缘故,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意味,“他们也太坏了,五十两银子就断了血脉骨肉!” 郭蒙眼底暗藏冷厉刀锋,冷笑道:“我爹八个儿子,我排老二,和郭艾只差两个月大小,向来不受嫡母待见。这一回也是我不小心,竟被他们拿住了把柄!” “拿住了把柄”谢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么说你的确是做了假账。” “那又怎么样!”郭蒙理直气壮,“我活得够艰难了,不想法子弄点钱拿什么过活。再说了,底下人哪里有真账,一个郭艾那里就有三本账册。不过是老头偏心,装着不知道罢了。” 谢棠听了,眉睫晃了两下,低下头没再说话。 郭蒙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禾,烤架上的鱼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揪了一小块鱼肉放嘴里尝了尝,满足地眯起眼睛,“好香啊!”又把插着鱼的树枝递给谢棠,“给,魏兄弟,你也尝尝。” 谢棠一脸素色接过来,低声道了谢,小口吃起来。 这时,郭蒙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酒囊,往嘴里灌了几口,砸吧着嘴问:“魏兄弟,要不要来一口?” “多谢了,我不会喝酒。” 郭蒙也没有再让,就着烤鱼吃了几口酒,突然疯了似的把酒囊砸到火堆里,雄浑烈焰冲天而起。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早晚要让他们好看!” 谢棠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郭蒙说的什么,讷讷开口,“你你别生气了,等到你足够强大的时候,他们就不敢小瞧你了。” “所以我才要往北走。” “你要去京城做生意?”谢棠不赞同地摇头,“你可别被人骗了,北方虽然地域广袤,矿山丰富,但物产远没有南方富饶,京城更没有人闲的没事用金砖堆砌房子。我觉得你倒不如回南边去,等到水患过了,百废待兴,什么生意做不起来,何须跑到京城里跟一群黑心肝的人搅和。” “谁说我要去京城做生意了。”郭蒙仰起的脸上傲气凛然,“听说梁国和赵国正在打仗,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咱们这里,朝廷已经准备征兵了,我要去投军。” “你疯啦?!好端端的去投军做什么,不要命了!” 郭蒙自幼一个人在郭家摸爬滚打,没几个人待见他,如今乍听谢棠一个陌生人关切的话,一时愣住,心里面却像是被跟前的篝火烘过一遍,暖意融融。只不过这份温暖被他抑制在最深处,表面上一点也不见露。 “那又有什么打紧的,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若是老天爷保佑我没死——”郭蒙手上的树枝“咔吧”一声被折断,“等我做了大元帅,封王拜相,衣锦还乡,我非要把这些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不可!” 谢棠听他说的咬牙切齿,觉得好笑,毫不客气地破他一盆冷水,“你还想当大元帅?简直异想天开。你以为大元帅是那么好做的,边关几十万将士,可主帅只有一个。而且啊,若是打了胜仗还好,若是打败了,唯有以死谢罪,还可能牵连妻小,实在划不来,还不如踏踏实实做生意。” “难做又怎么样,还是有人要做的。别人可以做,我为什么不行。等我入了伍,先做伍长,挣了军功再升伍尉,慢慢地再成参将,然后是大将军,一步步来,总能成大元帅。” 可是还有一句话叫做“一功将成万骨枯”,即便是辉煌了一辈子的外祖父,最后也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这一步步说的容易,真正做起来又是何等艰难。不过看着郭蒙雀跃的神情,谢棠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低下头专心吃鱼。 枯枝噼里啪啦烧着,声音顺着幽幽河面上的波纹飘荡到远方。 有顷,郭蒙把吃完的鱼骨头悉数投进火里,转头问谢棠,“魏兄弟,你明天往哪儿走?” “我往南走。” “你还往南走?都和你说了南边很危险的。” “我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此行非去不可。” 郭蒙踌躇片刻,把胳膊往谢棠肩膀上一搭,缓缓收紧,认命似得叹道:“罢了罢了,你既是我救命恩人,我郭蒙不会不管你的安危。从这里往南走越来越多的流民,你这小身板只怕是一个拳头都挡不住,我好歹学过几招,还是由我送你南下吧。” “使不得!使不得!”谢棠吓得连连摆手,未及说完,郭蒙就沉下脸,截过话茬,“魏兄弟莫不是看不起我?” “不是!不” “那还啰啰嗦嗦做什么,跟个娘们儿似的!”郭蒙架着谢棠站起来,兴冲冲道,“魏兄弟,我从吴州来,一路走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还没有遇见一个像你这般,不仅模样好、心眼好,还不嫌弃我落拓,肯跟我一块吃鱼说话的人。魏兄弟,反正我是一个人,你如今也是孤身在外,不如你我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谢棠努力转了转浆糊一样的脑袋,艰难地把今晚发生的事情捋顺——先是她多管闲事救了郭蒙的命,然后一句南方水患就跟着他坐过来吃鱼了,如今听他讲了讲自己的远大抱负然后他就要和自己结拜这叫什么事儿! 或许是他看起来和无端溺亡的弟弟差不多年岁的缘故,对于眼前的这个少年,谢棠并不反感,甚至看到少年带了一些恳切的目光,便想起曾经弟弟有事求自己时,一双湿漉漉地眼睛也是如跟前这样。 往事涌上心头,谢棠忙别过头,忍着泛到眼底的酸涩,向后退了两步,“实在对不住,我只怕要辜负你一番美意了。” 郭蒙嘴角的笑容逐渐隐去,内心已判定她一番做派和旁人没有什么差别,都是迎高踩低,甚至表里不一的样子比他人更加可恶,看她的目光陡转森寒,“原是我自作主张,倒让贵人笑话了。” 谢棠听他已然换了称呼,只好解释,“郭兄弟误会了,并非魏某道貌岸然。郭兄弟率性坦荡,我心里是极愿意结交的,可我此番南下路途凶险,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实在是不敢牵连无辜。” 郭蒙神色稍霁,“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郭蒙可不是孬种。谁要敢动我恩公,我第一个去拼命!” 随即不由分说,从篝火里抽出三根正在燃烧的树枝,插在一撮土上,兀自跪下来,恭敬一拜,“苍天在上,今日郭蒙与魏海结为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荣辱与共,肝胆相照!”说完,回头眼巴巴地望着谢棠,一副“我先拜,你随意”的姿态。 谢棠眸子里摇落几许无奈,女儿家的矜持让她踌躇不决,可眼下由不得她不跪,只好撩起衣衫跪在郭蒙身边,“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魏海与郭蒙结为兄弟,从此手足相亲,肺腑无隔。若违此誓,不得善终。” 随后,两个人对着那三根假做高香的树枝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后,郭蒙突然想到一茬,“魏兄弟,你哪一年生的?” “我是奉明一十七年生人。”谢棠如实道。 “你竟然比我大?!”郭蒙看着个头刚到他肩膀的谢棠,表情一言难尽,“我是奉明一十九年生的,该叫你一声大哥的哎呀,其实一个称谓而已,也没有那么重要,不敢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反正我是要护着你的。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然后,在结伴南下的第二天中午,二人遇到流民,身上的钱财食物被洗劫一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流民 这一波流民是从丰州方向来的,那里位于原家坝下游,正是此番水患的重灾区。这些人一路或乞讨,或直接抢掠才能活着走到这里,可谓穷凶极恶。哪怕谢棠久居宫闱不谙世事,也一眼就看出了这群人眼中的绿光。 郭蒙机灵,知道大事不妙,立即把装着馒头的包袱扔过去。那些人一见白面馒头,眼睛都直了,一股脑抢过去,郭蒙趁此机会扯起谢棠的袖子不要命的往前路飞奔。 有没抢到馒头的流民不死心,直接拔脚追赶。郭蒙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钱袋,抡起胳膊用力朝后方掷过去。袋子里的铜板和碎银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而那些流民也跑得没了力气,放弃追逐,弯下腰争相抢着地上的铜板和银角,有的甚至为此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郭蒙害怕再生变故,依然拖着谢棠大步向前跑。谢棠到底是个闺阁女儿,体力绵软,跑了几步腿脚就软成了两根面条,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待转了一个弯,听不到那些流民的动静,一口气散去,歪到地上就起不来了。 “我不跑了死也不跑了”谢棠红得发黑的脸上汗水肆虐,沿着脸颊淌进衣服里,在急促起伏的胸前打湿了一片,“我跑不动了” 相较之下,郭蒙依然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除却脸上敷了一层的汗滴,几乎看不出来他之前那样拼命的跑路。他抬起胳膊在脸上一抹,“不行,你不知道这群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出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摸过来了,还是跑远些比较安全。” 谢棠索性往后一仰,直接摊到地上,张开嘴,好一会才艰难出声:“摸过来就摸过来,杀了我也不跑了累死我了” “不行!快起来!”郭蒙伸手把谢棠从地上拽起来,“被他们找着可不是杀了你这么简单,吃了你都不带眨眼的!” 谢棠也知人性之恶,大口喘了几气,拖着两条如在水里泡过的木头一样的腿,艰难迈开步子,亦步亦趋跟着郭蒙走。 二人逃跑时慌不择路,差了方向,此刻入了一片荒原,又不敢往回走,兜兜转转走了一个下午才看见零星几处炊烟。 这里是一处小山村,村子里大概百十来户人家。掌灯之际,家家户户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让饥肠辘辘的二人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郭蒙见谢棠满头大汗,额头与鬓角的碎发都打湿贴在皮肤上,而原本红润的脸蛋变得雪白一片,遂先扶着她寻了个阴凉地坐下,自告奋勇,“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和水来,大哥在这里歇着。” 谢棠自知身体不适,也不推辞,点了点头,靠在树干上就睡了过去。 她是被郭蒙摇醒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眼就看到两个青黑的菜窝头。 “我讨了两个荠菜窝头,又摘了一些果子,你多吃几口,也好受些。”郭蒙把一个较大的窝头塞进谢棠手里,又从包起来的衣服里接连拿了三四个桃子放在地上,“可惜咱们两个的包袱都跑丢了,银子也没了,要不然也能换些好吃的。” “这样已经很好了,说起来是我牵连了你,还要你跟着忙前跑后”谢棠一开口,嗓子火辣辣地疼,说了几句便哑住了,疲惫无神的杏眼里也蒙上一层水汽。 “小魏哥可是救过我的命,相比之下我多跑些路又算什么。”郭蒙丝毫不放心上,盘腿席地而坐,又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桃子,“这桃子不错,大哥尝尝。” 谢棠怀里于是又多了一个鲜美的桃子。她右手握着荠菜窝头,还不及一个拳头大小,许是放的久了,隐隐散发出了一股子馊味;左手则托着郭蒙塞过来的鲜桃,圆滚滚的,看着便止不住口水。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谢棠把手里的吃食放在地上,心里面的委屈如潮水铺天盖地袭来。 自己明明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东宫郡主,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样子,竟要那馊了的窝头果腹!如今已然如此,那将来谢棠一想到将来可能面对的死亡与身后恶名,两腮的肌肉狠狠崩住,两只手也紧紧攥起来。 该死的人不是我!我决不能死! 郭蒙吃完了一个桃,把桃核往身后随意一丢,瞥见谢棠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心里头震了一下,“怎么啦?” “啊,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棠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拿起桃子咬了一小口。甜蜜的桃汁浸入喉咙,缓解了那一阵火辣辣的痛,谢棠的心情也轻快不少。 二人奔走了一下午已是累极,吃了东西恢复了些气力,可紧绷了半天的神经一放松,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稍稍说了几句话,就靠着树干昏昏睡去。 而此时,不远一处低矮的土胚下,一个脑袋往这里探了探,未几就没入墙根,转眼没了踪迹。 盛夏蝉鸣不绝,不时夹杂一声牛羊的叫声,亦或是蛙声一片。湿热的风从南方吹来,浮云流散,盖住了幽静村落上空的皎皎明月,拢下不多的光亮。 忽然,阡陌间亮起一道道火光,汇成一条火龙,最终围成一个圈,把树下酣睡的谢棠和郭蒙圈了起来。 “村长,就是他们两个,今天下午来我家讨吃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举着火把往他二人一扫,朝一侧的老村长道。 郭蒙警觉,迷迷糊糊听到说话的声音就转醒了,惺忪视线里薪火点点。火光有些刺眼,郭蒙拿手挡了一下,紧接着就听一个老人家的声音:“拿住他!” 他脑袋还没转过弯,胳膊上一紧,低头一看自己已被绑在了树上,身边睡得昏天黑地的谢棠也没有幸免。 那青年打量了郭蒙一番,又道:“村长,我看他们这幅样子一定是从严州逃过来的,不如绑了去送到余将军那里吧!” 村长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额头上的沟壑又加深几分,“慌什么,先问问再说,万一不是岂不白白害了两条命。” 郭蒙一下子清醒过来,见势急忙插嘴,“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严州过来的。我们哥俩从京城来,往曜城去找人的。” “往曜城去?”村长收了烟杆,冷笑,“曜城与此一东一西,你说去曜城,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们路上遇到了流民,慌不择路,走岔了。” “村长,您可不要信他的话。您看!”那青年指了指一旁歪倒在郭蒙肩膀上、脸色红紫的谢棠,语调有些哆嗦。 村长脸色大变,“发热了!快,马上去喊余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囹圄 郭蒙不懂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一见各位村民避之不及的面孔,他就知道大事不妙,“各位叔伯,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你们不要误会了!” 他说这句话只是徒劳,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彼时谢棠大头往下一栽,又因为被绳子绑着,只一个热腾腾的脑袋从郭蒙肩膀上滑下去,吊在他胸口。 郭蒙这才后知后觉谢棠身上灼人的温度。 “小魏哥小魏哥”郭蒙轻轻撞了撞她,“你快醒醒!” 叫了几声不见答应,郭蒙心焦如焚,转头祈求道:“各位叔伯,我义兄大哥发烧了,能不能先给他看一看,我保证不跑,一定跟你们证明清白!” 村民不为所动,“就是看他发热了才捉你们!老实交代,你们到底从哪里来,经过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现在说还能轻省些,等过一会儿余将军来了,你想说都说不成了。” “什么余将军?” “年轻人,别再装疯卖傻了。”老村长一说话,喧闹的村民都安静下来,“严州的瘟疫连老神仙都没有法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严州爆发瘟疫了?! 郭蒙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紧张,于是再一次解释,“我们不是严州来的流民,真不是!我们是因为乱民追赶才误入到这里的,真不是流民!”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和流民接触过,又在我们村子里呆了那么久。还是到余将军那里让大夫看一看,大家心里都安定。” “余将军来啦!”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围在这里的村民自发散开,留出一条宽阔的小路。一列齐整厚重的脚步声并兵甲撞击的铮铮声传入郭蒙耳朵里,视线中出现一个玄盔重甲,身材魁梧健硕的青年,身后跟着两列秩序井然的士兵,想来这青年就是村民口中的余将军了。 果不其然,一见他来,村民们眼里迸出希冀的辉彩,又不敢上前,站在原地七嘴八舌叫着“余将军”。 余素一一点头应了,然后视线落到被绑在树上,形容狼狈的两个人。敏锐如炬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一寸寸划过,在看到掠过脸皮儿红紫、唇色如雪的谢棠时,眼底泄露出一点悲悯。 “怎么回事?”他收回视线,声如洪钟问向村长。 “回将军,是这样的。下半晌的时候,这二人跑到村子里,到村民二虎家讨了点吃的。我看着他们面色疲惫,像是赶了很久的路,又有人生病了,害怕是严州过来的流民,就赶紧让人过去给您传信了。” “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流民!”郭蒙大声争辩,这一回是对着余素,“我家是吴州的,我爹是郭章嗣,就是江南那个皇商!将军应该有所耳闻。我义兄是京城来的,要去曜城找人。” “郭章嗣的儿子”余素审视着郭蒙,“郭章嗣,吴州鼎鼎大名的富绅,本将军自然听过。郭大公子我也见过,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怎么同为郭家的儿子,你就落魄成这个样子!” 郭蒙一听“郭大公子”就来气,咬牙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余素右手按住腰间佩剑,面露嘲讽,“哦,我想起来了。郭家是有这么一位公子,听说因为做了假账被轰出来了。啧啧。”他上前两步,左手掩住口鼻,慢悠悠道,“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你——”郭蒙大怒,刚要破口骂出来,身边传来谢棠一声嘤咛,“渴”所有的怒火在顷刻间化为一片灰烬。 他可以一时意气大骂这人图个痛快,但不能不顾及义兄的性命。自己的这条命都是义兄救得,现在义兄危在旦夕,他不过是受人冷嘲热讽几句,有什么要紧! 他被缚在身侧的胳膊崩得如枪杆一样直,瞪着余素的眼睛几欲喷火,深深换了几口气,整个人终于软下来,“是,我就是那个因为做假账被赶出门的郭家公子。将军既然弄清楚了,可否放了在下和在下义兄。” “放了你?你可想好事儿!”余素淡淡笑了两声,“吴州是此番水患的重灾区,又是瘟疫集中的地域,陛下点了钦差南下第一站就是吴州,足见陛下有多重视。为防止瘟疫进一步扩散,现如今吴州已经封城,所有人许进不许出。你既从吴州来,那本将军少不得要排查排查了。来人!” 身后两列士兵齐齐应声,声势浩大。 “把这两个人带去大李村。” 郭蒙心中不清楚余素和郭家有什么过节,但凭着他那恨不得剐了自己的目光也能推测一二,想来是老爹先前坑了他一把,如今把人家报复到自己头上了。郭蒙知道如果就这么被带走,没染瘟疫到最后也得是个死人了,尤其是义兄魏海还烧成了火人,这么一折腾焉有命在!一切的关节利害他一转眼就想明白了,可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什么做不了,只能做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二人被官兵推搡着押到一个破旧的板车上,谢棠被车上放着的一块藤席裹住身躯。郭蒙觉得不吉利,把谢棠从里面扒拉出来。板车后面跟着的已经遮了口罩的士兵见此,立即拿绳子把郭蒙绑住,并堵住了嘴,然后又把谢棠卷起来。 一夜奔波,东方一线泛起鱼肚白,一行人过了重重关卡,停在了一个悄然无声的小村口。 晨曦中雾霭还未消散,隔着一层袅娜的雾气,郭蒙清楚的看见村口里围起来的高有二丈的栅栏,以及栅栏外面披甲执锐严阵以待的士兵。 “秦副将,这是哪里有人又染病了?”门口有个小将早已经见怪不怪,拿钥匙熟练地开门。 余素并没有亲自跟来,押送他二人过来的是余素身边副将秦启。秦启翻身下马,满是抱怨道:“碰见两个作死的,一个已经快不行了。将军说不必管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好嘞!” 大门打开,立即有在此地驻守的士兵全副武装抬了两个担架过来,把郭蒙和谢棠一次放到担架上,运去村子里的祠堂。 这里已经有好多人了,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深深陷下去的眼眶大多合着,即使有一两个听到动静醒了,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光彩。 士兵把二人抬到了祠堂门口,用脚踢开挡路的几个瘦弱孩子,熟练地把担架一翻,二人咕噜噜滚到地上。 谢棠的脑袋磕到地面上,蹭破了皮,额头上渗出了斑点血迹。此时她幽幽转醒,软绵绵的胳膊撑起半个身子,茫然看着周遭的一切,“这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伺机 触目所及是一个个面如死灰的人,有极少一部分青年,更多的是稚儿和年迈的老人。 孩子们原本应该是圆润健康的脸蛋如今已经变得干瘪,如枯枝落叶,只消一阵风便能吹碎。老人们枯瘦的脸庞变得更加枯槁,骨头上包裹着密布皱纹的皮肤,一根根数的分明。两类人糅杂在一起,偶尔有尸体横陈其间,众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异样,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谢棠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空气中腐尸的味道涌入鼻腔,她两条绵软的胳膊猛地卸了力气,歪倒在地上呕起来。昨日她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再加上正高热,只吐了几口酸水。过了好一会儿适应了这里的气味,那一股难受的感觉才消下去。 “唔——唔唔——” 郭蒙被绑住手脚扔在了距离谢棠大概十来步的位置,嘴里面塞了一块破布,看着谢棠难受只能干瞪眼。好在谢棠吐完之后就想到了郭蒙,四下里一望,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郭兄弟,你怎么啦!”谢棠揪出那块破布,又提着全身力气给他松绑,“这是哪里?出什么事了?” 郭蒙没有慌着回答,身上的绳子一开,他抓住谢棠的胳膊就往南边的路上跑。 “诶?” “别说话!” 郭蒙拉着她越跑越远,遇到如祠堂前那般病入膏肓的人却越来越多。不得已,郭蒙只能找了一个离这些人距离相对较远的土坯下停下来。 谢棠跑了这一路,脸色看上去比村子里的这些人还要苍白,此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腰重重咳了一通,脸上有几分血色回转。 郭蒙抚着她后背帮她顺气儿,愧疚道:“对不起小魏哥,都是我连累了你。”而后把昨天他昏迷时发生的事情说了,又一迭声道歉,“要不是我说自己是郭家人,那个将军可能就不会再追究,会放了我们。都怪我!” “这不能怪你,是我不争气,跑了几步路就病成这样,才会被人看成是瘟疫,唯恐避之不及。这下好了,不是也得是了。”谢棠说了这一番话,喉咙里奇痒难耐,又开始咳嗽,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 郭蒙见她麦色的皮肤上因为剧烈咳嗽而蒙上一层浅淡的红,而嘴唇上干裂的皮附着一层土色,委实凄惨。他于心不忍,扶谢棠在土坯下坐了,“小魏哥你歇着,我去找点水来。” “不能去!”谢棠机敏拽住他,“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染了瘟疫,这里的水和食物一点都不能碰!” 经她一提醒,郭蒙也想到这一茬,神色不由更加严峻,“没有吃的和水,咱们就是没有染上瘟疫也得饿死渴死了。这可怎么办?” 谢棠定定看向远处死气沉沉的一群人,干裂的嘴唇里徐缓吐出一个字,“逃!” “什么?” “我说,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谢棠伸手往人群方向一指,“你看他们,明明都病的那么重了还在大街上躺着,这里连个管事的都没有,咱们刚才跑这一路也没看见有什么大夫,我们待在这里只有等死的份。” 郭蒙仔细思考着她的话,沉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可是官府为什么不治?” “要么没有药材,要么没有方子,要么没有大夫,不外乎这三种。但不管是哪一个,官府都不该不作为,任其自生自灭。”谢棠敛住挣扎的眼眸,“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先逃出去再说。” “来的时候我见村口围了一圈栅栏,外面又有重兵把守,单凭我们两个只怕逃不出去。” “那就想办法逃出去!趁着天色早,咱们先去村子里转一转,探探路。”谢棠撑着土坯站起来,脸色透的如一尺纱绢,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郭蒙立马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蹲在她跟前,“小魏哥,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走。” “不不用了。”谢棠连连摆手,“你这一路也受了不少累,我还有力气,可以走的。” “没事儿的小魏哥,你不用不好意思。”郭蒙回头刚好看见谢棠脸颊晕开的一层绯色,在惨白的一张脸上很是打眼,不由笑道,“你是病人嘛,得多休息,你的那些力气还是留着后面关键时候再使吧!” 谢棠听到这个理由,没有再坚持己见,心怀忐忑的伏过去,汗洇洇的胳膊勾住了郭蒙的脖子。他的肩背比看上去要宽阔,身上的温度火热,即使谢棠烧成了火人,也依然觉得他身上的热度滚烫。 “小魏哥,”郭蒙背起谢棠颠了两下,边走边感慨,“你也太轻了些,身上的骨头都硌着我了!你该多吃点东西,不要跟个小姑娘似的不敢吃。我四弟今年才八岁,比你重多了。” “我”谢棠瘪嘴,心道我本来就是小姑娘。然后往上抬了抬身体,以免真的如郭蒙所说硌着他。 郭蒙原也只是玩笑,察觉到谢棠动作赶紧伸出手护住她的腰,以防她体力不支翻过去,并细心叮嘱,“小魏哥,你就趴在我背上就好,累了就闭眼睛歇一会儿。这一点路,我玩着就记下了。”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郭蒙以为谢棠睡了,便专心去探查村子里的路,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出口。 可惜的是,他一连走了三条能往村子外面去的路,都被路口守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给吓了回来。等到他转身准备再去其他路上碰碰运气时,脖子上落下一滴水,顺着脖颈流到衣襟里,惹得他奇痒难耐。他以为是天色不好下雨了,抬头正见东头太阳璀璨,霞光万里。 第二滴第三滴也迅速落下来,并伴随着谢棠低低的抽泣。 郭蒙急了,赶紧停住把人放下,转过身忧心问:“小魏哥,你怎么了?” 谢棠已经哭得眼睛红了,拿脏旧的袖子抹了抹眼角,哽咽道:“郭兄弟,你图什么呀!我连累你至此,你还救我,你到底图什么呀!” “我有什么可图的。”郭蒙对此大感疑惑,“你是我义兄,我救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谢棠的眼眶更红了,心里头弥漫开一阵感动,眸底却渐渐涌上一股悲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一个个都恨不得她了才好,眼前这少年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哈,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人心不同,想的也不同,像她这个义弟一样重情义的只怕世间少有了。 郭蒙站在谢棠对面,将她眼底的情绪扫的明晰,不由增生出同病相怜的亲切来。再看她的脸庞,一眼看过去竟不像个男孩子,凄楚中更显娇弱,让人恨不得揉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才好。他立刻闭上眼,将这些胡思乱想从脑子里剔干净,低着头小声道:“小魏哥,你可别哭了,咱们还有正事儿没办完呢!” “对,得先办正事,活命要紧。”谢棠拿袖子把脸上的泪一股脑抹干净,立即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刚才过那三个路口的时候,我粗略扫了一眼,看守的士兵似乎有多有少。郭兄弟,”她五指紧紧勾抓住郭蒙的手腕,“你杀过人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逃出 “我怎么可能杀过人,难不成你杀过!” 谢棠下意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紧跟着身体一僵,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崩起来,屏住呼吸再问,“那你敢不敢杀人?” 郭蒙怔住,眼珠一转便通晓她的意思了,“你疯了,谋害军士可是死罪。哪怕咱们跑了,余素可认得咱们,到时由他出面,咱们照样活不成!” “那又” “慢点儿慢点儿,你慌什么!明儿有你急得时候。” “哎呀,也不知将军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就是不管事儿。可惜了这一个个的人” 身后的街口有谈话声渐行渐近,还有车轱辘在地上碾过的动静。 郭蒙耳朵尖,清晰听见“将军”二字,提起一口气,捞起谢棠手脚麻利钻进了一旁有八尺高的茅草垛。 草垛里漆黑闷热,郭蒙轻轻拿手拨开一道缝,外面的光线和着湿热的空气一股脑涌进来。就着那一条缝,谢棠和郭蒙把脑袋凑过去,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有八个通身遮掩齐整的士兵推着一辆破板车从草垛前经过,车上放着三个同等规格的大木桶和四个水桶。水桶是空的,塞在车上一角,木桶里不知装的什么,几个人推起车子来很吃力的样子。 “你说咱们这样子那些村民会不会起疑?” “不会吧,自从封村之后天天有人来给他们送水送饭,他们应该已经习惯了。” “可今日毕竟多了一样东西,万一被他们察觉了” 车子晃荡着走远,几个士兵的谈话声也听不真切了。谢棠听得一知半解,待外面没了声响就要扒开草帘往外面窜。郭蒙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后领。 “再等等。”郭蒙箍住谢棠温软的身躯,耐心劝阻,“他们是外面的小兵,过会儿会再出去的。等人走干净了我们再出去,省得又碰到余素手底下的人。” 二人在草垛里窝了约么一刻的工夫,就听外面有又有窸窸窣窣地声动。 郭蒙拖住谢棠蠢蠢欲动的脑袋,兀自凑过去,还没定神,头上便泼下来油乎乎一团液体。他不敢妄动,僵在原处,谢棠则长大了嘴巴,一脸讶然看过来。 有顷,外面的动静再一次消失,谢棠壮着胆子伸手在跟前被淋湿的茅草上一抹,探入鼻端嗅了嗅,雪色的面容上再加严霜,嘴唇微动,无声做出口型,“桐油。” 郭蒙闻言瞪直了眼,似乎不相信谢棠说的,自己从脸上抹了一把闻了闻,一头冲出去。 “喂!郭兄弟!” 谢棠一时不查,回神时逼仄的草垛已让郭蒙撞出一个明晃晃的洞。好在此刻外面并没有什么人,这让谢棠心里稍稍安定。 “是那几个士兵泼的油。”郭蒙恨恨瞪着其中一个路口,“好端端的泼油做什么?” 谢棠却顾左右,见周围墙角树根并一些破烂门板上都泼了油,此身如坠冰窖,连话都说得不稳了,“他他们想放火烧村” “烧村?!为什么要烧村,村子里这么多条人命怎么办?都活活烧死?”郭蒙神情激动,拳头上的关节咯吱响得人心惶惶,“难怪这里没有不见大夫,难怪余素会送我们到这里,原来” 谢棠脸上也挂了些仓皇。前来泼油的是士兵,那是不是代表着是军方的人授意这么做,可他们不该是保护这些村民的人吗?军队不就是守护一方安宁的吗?一夕之间,谢棠的认知收到了天翻地覆的冲击。 她闭上眼平复好心绪,才又睁开眼睛,像是在安慰自己似得说道:“外面一定是出了事儿,否则这么大的动静,但凡泄露一星半点,上达了天听,所有涉事的官僚一个都逃不了,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那我们怎么办?”郭蒙抛出一个摆在眼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他们已经泼了油,过不了多久就会放火的。小魏哥,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谢棠底下头去,眼底水火此消彼长,须臾之后,悉数消散。她吞了一下口水,扬起头,目光坚定看向郭蒙,“郭兄弟,村子里可能只有我们两个没有染病,只有我们逃出去才有机会弄清楚真相,救这些村民一命。现如今,我想到了一个冒险的法子。” “什么法子?” “刚才我在那几个路口粗略一扫,见其中把守的人数多少不一,像通到外面的主路口,人数就多,而那狭窄荒芜的小路,也就只有二三人而已。”谢棠越说,杏眼中的光芒越盛,“我们找个人少的路口,设法引开那些人,伺机逃了。熙州附近的几座城都有深林纵横交错,也有水网密布,只要出了这个村子,上山下水哪一个能追的上。即便使人追上了,我也有法子保住你我无忧。” 郭蒙略一思考,凝重摇头,“你太想当然了,我以为更大的可能是我们引不开把守的人,或者引出了更多人来把守。” “所以我问你敢不敢杀人。”谢棠手指并拢竖起来,从容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引不开就杀掉,总好过被他们杀了。” 郭蒙眼睛直勾勾盯紧了谢棠,刚毅的眉目之间拧成“川”字,上下仔细打量着眼前神态陌生的男子。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上去文弱书生一样的义兄竟然是这样的狠角色,谈吐时寥寥几条人命送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和那个在小河湾救他一命的热心少年相距甚远,郭蒙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心底的冷气飕飕往心尖儿上去,他一咬牙,道:“我并没有杀过人,可是我敢。怎样小魏哥,你敢吗?你敢不敢杀人?” 谢棠顿了顿,斩钉截铁道:“敢。” 二人相视一眼,转瞬就收回视线,默契相携着往那几个路口次第查探过去。 令他俩惊喜的是,各个路口守着的兵正一点点减少。不过这份惊喜未能维持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就意识到留给他们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兜兜转转了许久,他俩终于找到一处极其隐蔽的路口,位置在两排土房之间。路中间杂草茂盛,墙头上一藤的爬山虎,把路口围得只容一人通过,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连谢棠和郭蒙也是听见此处有说话的声音才摸了过来。 郭蒙行事谨慎,攀上墙头放眼一望,那一头百无聊赖的两个人头尽数收入眼底。 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二人各自抱起一块土石靠在两边的墙上,站定后,郭蒙拿脚一踢地上的碎石粒,弄出了不大不小些许动静。 登时,路那头就有声音传来,“什么声音?” “走,过去看看。” 谢棠狠狠吸了一口气,心脏扑通通跳的飞快,身子紧张得晃了晃,看得郭蒙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棠又紧了紧抱在怀里的土石。 未几,眼前突然被一片寒甲挡住,谢棠片刻怔忡,已闻得一闷哼,地上已躺了一个士兵。她立刻反应过来,照着眼前士兵的腿弯用力一踹,竟轻易地将他踹翻到地上,身上的长刀也脱落滚到土堆里。 郭蒙横身压到一人身上,趁其不备那土石往他脑袋上一砸,那士兵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而另一人见了,扯开嗓子就要叫人,郭蒙又扑过去,那人早有防备,空手绞住郭蒙的两条胳膊,欺身反压上去。 “大胆刁民,还敢跟爷爷啊——”士兵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贯胸而过的刀尖,嘴角溢出来两行淋漓鲜血,笔直地向前倒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因由 郭蒙推开了倒在地上的士兵尸体,坐起来,惊魂未定的看着手中握着长刀、脸色狰狞的谢棠。 刀身上的鲜血顺着刀仞流到了刀尖儿,然后一滴一滴落在黄土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和着四周的蝉鸣送人二人耳朵里,无端聒噪。 “我我”谢棠一开口,眼睛里的泪水就如开了闸一般,身体战栗着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咣当”一声,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上,声音不大,却惊醒了还在愣神的郭蒙。他看了看身边的尸体,苍白着脸往后缩了几步,又突然反应过来,拿脚用力把那尸体踢到一边,跳起来擒住谢棠的手就往对面被爬墙虎包围的小巷子里面跑。 “快跑!趁他们没发现,晚了就来不及了!” 谢棠的神思尚处于一片混沌中,脑子里全是那刀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如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一样,眼前一片刺眼的红,遮住了前方的路。她只能迈着僵硬的两条腿,随着郭蒙一步一步的向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谢棠突然被脚底的石子绊了一下,栽到了地上,额头上迅速肿起来了一个包。疼痛让谢棠略略回神,看清了此地景象。 此处是村子后面的一处小溪,溪流淙淙,从山上缓缓流过来。水面上漂浮着几团碧绿色的荇草,开着黄色的小花,几簇簇堆积在一起。盛夏的阳光照耀在河面上,折射出碧绿色的光芒。 “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快!别让他们跑掉了!” 在二人身后村子口传来一声厉喝,谢棠与郭蒙同时回望过去,只见有两队手持利刃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往这里赶。 “遭了,还是被他们发现了!”郭蒙眼中闪现过懊恼之色,当即抓住谢棠冰凉的手指,沿着溪水往下游跑,“快,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夜高烧未退,再加上今晨的连番奔走与惊吓,谢棠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眼前的景物忽明忽暗,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郭蒙牵着她往哪个方向跑,她便随着往哪里逃,脚下跌跌撞撞,不时还被土石绊上一脚,连累的郭蒙也跟着摔倒。如此摔了几个跟头,追兵已经近到眼前,把二人围了起来。 “奶奶的,胆子还不小!连老子的人都敢杀!”有一军官怒气冲天跑上前,扬起鞭子打到了郭蒙身上,“跑啊!你倒是再跑啊!小兔崽子!” 郭蒙吃痛,闷哼一声,把浑身高热的谢棠圈到怀里,并没有说话。 那军官打了一鞭子,觉得不解气,骂骂咧咧扬起第二鞭就要往郭蒙身上打,却反被人用手擒住。 “聂将军?!”军官吃了一惊,忙抽回手,恭敬行礼,“末将参见将军。” 来者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皮肤黝黑,两道浓密的眉毛像被墨汁染过一样,斜斜深入鬓角,一双鹰眸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此刻他淡淡扫了那军官一眼,军官就缩着脖子不做声了。然后,这位聂将军把目光停留在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谢棠与郭蒙身上。 “怎么回事?” 军官忙拱手答道:“回将军,这二人染了瘟疫,昨天送到了村里,今天一早杀了守卫的士兵跑了出来。” “我们没有得瘟疫!”郭蒙倒在地上大声辩解,“我们不是这里的人,是有人故意把我们送进来的!” 聂将军不可置否,视线挪到了被郭蒙护在身后烧得不省人事的谢棠脸上。这一看,他两条浓黑的眉毛便狠狠地攒在一起,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声,“表姑娘?!”转而吩咐身后军官,“快,马上去请大夫,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到我府上。” 谢棠醒来的时候,夕阳已铺洒开一室温黄。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就听耳畔响起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表姑娘醒了。” 表姑娘?什么表姑娘? 谢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看见一个皓白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一拖,把自己的身体托起来。 顺着白皙的手腕,谢棠看清了眼前嫣然巧笑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翠色的纱衣,看上去清爽明亮脸上带着极为和善的笑容。 见谢棠看过来,女子笑盈盈地向后退了退,朝左右一挥手,屋子里的四个婢女便鱼贯而出。等到这里只剩下她二人,她盈盈一拜,“民女聂禾,拜见新敏郡主。” “你——”一听聂禾的这个称呼,谢棠花容失色,“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我?” “是家父告诉民女的。” “令尊是” “家父聂连,曾在齐国公麾下效力,如今于熙州任职。” 听聂禾这样一解释,谢棠便觉得不奇怪了。她小时候三天两头的往魏家跑,可以说是扎根在魏府,再加上她是东宫里的郡主,身份特殊,魏晟麾下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 谢棠仔细想了想,记忆里对这个叫聂连的将军并没有什么印象,但还是笑着道:“原来是聂将军救了我。对了,我身边的那个男孩子呢?他怎么样了?” “郡主莫慌,那小公子已经被家父安置在另一个院子里,现在正在修养,并没有什么大碍。郡主放心便是。” 谢棠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下来。 聂禾捧了一杯水过来,“郡主喝些水吧,大夫说您烧的时间太久,醒了得好生养着,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多谢了。”谢棠好长时间没有沾一滴水,又发了高热,体内水分流逝严重,一连灌了四杯水,喉咙里总算舒服了些。 她回想起这一连番的遭遇,在聂禾放回水杯之后突然捏住她的手腕,“聂小姐,你说你父亲如今在熙州任职?” 聂禾点头,“是。” “那聂将军是怎么救的我们?” “是这样的,今日我父亲一早去城东的几个村子里查看疫情,回来的时候就把郡主和那位公子带回来了。不过话说过来,郡主千金之躯,怎么跑到这穷山恶水来了?” “熙州是你父亲的辖区,那城东”谢棠眯起的眼睛里漏出危险的光芒,“聂小姐,带我去见你父亲。” 聂禾惊了一下,“现在?” “现在!”说着,谢棠掀起了盖在身上的薄被,趿鞋下床,然而体力不足,眼前一黑就往前面栽去。 聂禾眼疾手快接住她,那么大一个人抱在怀里几乎没有重量,忧心她半路上出事,提议道:“郡主还是好生歇着吧,我去请父亲过来便是。” 谢棠也觉得自己身体虚弱,难以支撑,遂点头同意。 聂连过来的时候,谢棠已经有由婢女的服侍着整理好仪容,端坐在圆桌旁。 他一进来,聂禾便吩咐婢女们下去,屋子里只留了两位主人并一个尊贵的客人。 “末将聂连,拜见郡主。” “聂将军不必多礼。”谢棠淡漠开口,不动声色地将眼前的这个中年人打量了一番。 她觉得此人有些面善,应当是以前在七国公府玩耍时打过照面,因为当时年纪小,具体已记不真切了。 “既然将军是齐国公麾下之将,那咱们便是一家人,我就不客气,直接说了。”谢棠单刀直入问,“今日一早我见城东村子里有士兵在泼油,准备放火烧村。这件事情,聂将军可知?” 聂连深吸一口气,低声应了,“这件事是末将下的令。” “荒唐!”谢棠一掌拍在精致的圆桌上,眼眸里喷薄出汹汹怒意,“那些可都是你治下的百姓,为何不救,反而要杀?” “郡主有所不知,不是末将不肯救,是根本就没有法子救。”聂连眸色黯了下去,“熙州城里的有名有姓的大夫都被调走了,治病的药也耗尽了。末将和刺史李大人一共上了十二道折子向朝廷求救,全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大夫都去哪里了?” “陛下诏令他们去原家坝下游的几个州府,尤其是吴州。那里是最大的粮仓和通商口岸,是大周最富饶的地方,陛下很是重视。”聂连苦笑,“相较之下,我们熙州穷山恶水,地处偏远,来往艰难,自然要排后。就连末将写信向世子,也没有任何说法。” 谢棠冷笑,“魏原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么可能会揽这不讨好的差事。” “刺史李陶为秦王属官,写信给秦王倒是得了消息,连着陛下的旨意也一道送了过来。” “陛下的旨意什么旨意?” 聂连合上眼睛,“凡得瘟疫者,杀无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野心 “杀无赦”谢棠脸上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血色一下子褪个干净,“真的是陛下说的?” 聂连面色沉重地点头。 “为什么呀”谢棠手撑住桌面晃悠悠站起来,“生在偏远的熙州又怎么样,他们和吴州的百姓一样都是大周的子民,凭什么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能有什么理由。”聂连有些好笑地望向眼前义愤填膺的小姑娘,低低叹了口气,“穷山恶水出刁民,世人对熙州的印象本就不好,何况末将是老国公带出来的兵再加上治病的药材本就稀少,用一点少一点。一处是富甲天下的金库粮仓,一个是穷乡僻壤,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熙州没有药材,朝廷里也无人帮腔,唯有一把火烧干净才能抑制住疫情,永绝后患。” 谢棠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什么叫做“永绝后患”,大周的百姓又不是梁国的敌人,怎么能用后患来形容。也许这一把火点着,真的可以遏制住熙州的疫情,可是民心就散了。民心一散,那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这样浅显的道理连她都明白,陛下怎会不懂,可若是真的晓得,又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现在火点起来没有?” “不曾,今天在大李村遇见郡主,末将还没有弄清楚缘由,不敢擅自行动。” “这把火绝对不能点!”谢棠斩钉截铁地道,“城里不可能所有的大夫都被调走了吧!药材也可以想办法,熙州三面环山,还愁找不到?” 聂禾听了直撇嘴,小声嘀咕道:“只怕有人巴不得父亲这么做,好借机治父亲的罪!” “闭嘴!”聂连厉声斥道。 谢棠不明其意,蹙起两弯黛眉,问道:“聂姑娘此话怎讲?” 聂禾对上父亲暗含威胁的目光,没有丝毫怯懦,抑郁不平地大声说出来,“郡主大可去打听打听,往日里从齐国公府出来的将领,有几个得了善终!” “休得胡言!”聂禾的话轻而易举激怒了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扬起覆了一层厚茧的粗糙大手打了聂禾一巴掌,聂禾白皙柔嫩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五个红肿狰狞的手印。 即使挨了打聂禾也并没有半分后悔,她捂着有些发麻的脸颊,含恨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如果今日驻守熙州的是三王属官,我不信陛下还会下这样的命令!他们非得让我们死绝了才甘心。” 谢棠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见死不救并非穷山恶水出刁民,而是这些所谓“刁民”可以连累聂连一起死。即使齐国公府已经没落成京门最透明的勋贵,宁王谢明也还是忌惮着任何与魏家有牵扯的人,想法设法赶尽杀绝。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隆坡道战役传来结果的那个夜晚,天阶夜色寒凉,父王却坐了一整夜。那时候父王的眉眼带着饱经世事的沧桑,只可惜她当时年纪小,看不懂,如今想来,那大概是兔死狗烹的悲凉。可是世事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是这些将士拿命换来大周这七年的安宁,到头来朝廷百僚连个活路都不给他们! “他们又何尝给过我活路”谢棠心口发胀,像是又一个锤子在里面一下一下用力敲打,下一个就要撞出来,她抬手用力捂住心口,如肆虐肆虐的怒意堪堪压下,“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看东宫与魏家式微,属下众僚只能听之任之,死活全拿在他们手上。” 可见权力二字,真是天下无敌的,难怪人人都想要。 念及此,谢棠心中主意打定,因疲惫而微微弓起的腰背挺直,道:“聂将军,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郡主请说。” “当年外祖父在世时,齐国公府如何?” “齐国公府一门忠烈,赤胆忠心,举国无人不知,无人不赞。” “那外祖父如何?” “老国公治军严明,不流俗,不纳污,一片冰心,三军之中无人不景仰。” “那”谢棠唇角森冷一勾,扯出一个凉薄的笑,“如今的齐国公府如何?如今的魏世子如何?” 聂连踟蹰不决,谢棠拔高声音又重复一遍,他才抱拳沉声回道:“郡主恕罪,末将以为如今魏府萧条,与当年繁盛不可同日而语,世子魏原胆小如鼠,冷血心肠,哪里有魏家人半分风骨!” 谢棠低低笑了几声,夹杂在其中的讽刺凭谁也忽略不了,“聂将军此身虽不在京城,一颗心却如明镜,早已洞察京中风雨。诚如将军所言,托魏原的福,齐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要被有心人赶尽杀绝了!”而后,上前二步,目光殷切望向聂连,“魏家男丁悉数战死,当年齐国公府并没有打败仗,只是没有胜而已,就一步步逼得魏家人及属将举步维艰,至死方休。聂将军难道就甘心一辈子窝在这一方闭塞的夜郎之地,头顶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何时就会落下来!” 聂连听罢,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抖动两下,又迅速恢复如初,那一闪而过的愤慨几乎人谢棠以为是自己的臆想。 “纵使末将心有不甘,又能如何?”聂连垂着头道,“世子与我们这些人心不齐,朝中无人肯为我们奔走,就算我们有心光复,也无能为力。” “只有有心,就够了。”谢棠莲步轻移,走到窗牖下,抬手掐了一朵殷红的小花,汁液染在指尖,像极了从胸口喷薄出的淋漓鲜血,“小时候我在父王身边听过一句话,‘唯文叶槐,唯武魏晟,可安社稷,可平天下’,意思是说右相叶槐有治世之才,可致君尧舜之上,而武官中以我外祖父为首,对外防御平定四方都要依靠魏家的军马。可惜自隆坡道一战后,齐国公府门庭冷落,东宫亦是风雨飘摇。当年那些奋勇厮杀的忠义良将,或被贬谪,或被暗害,再或效命于宁王帐中魏家倒了,魏家的军队也倒了,如今倒出了个能征善战的宁王和忠勇侯,可也只是矮子里面挑出来的高个儿,不能认真的。若论实力,当年魏府旧部远胜于他们。” 她转身,目光灼灼看向聂连,“老话讲,绝嗣不绝嫡长。小郡王没了,可嫡长一脉不可绝,就算其他几位王爷有了儿子,也是要先往我东宫里头过继。” “郡主的意思是从亲王府上寻个世子过继到东宫?” “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孩,日后长成什么样全凭周围人的意愿。更何况,还有嫡长的名分在,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聂连拧着眉毛道:“宁王府与东宫嫌隙不浅,此事只怕不易。” 谢棠转身走到聂连跟前,双手交叠平置在身前,形容肃整执了一礼。聂连不敢受,忙侧身避开,聂禾则上前搀扶起谢棠,“郡主折煞我们了。” “聂将军,”谢棠正色道,“日后东宫兴衰、魏府荣辱皆系在各位将军身上,只要各位将军有心助我,这一笔笔的账我立即就和他们清算,纵然赴汤蹈火也当为各位杀出一个前程。” 一番话说的聂连心潮澎湃,跪地拜道:“郡主言重了。老国公对我们恩重如山,先太子亦不失为明主,其中恩义,我等必定结草衔环殒首以报!如今二府只余郡主一脉,我等拼死也当护郡主周全。从今往后,全凭郡主差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怀疑 正事说完,谢棠也支撑到极限,脸色几乎透明。聂连见了,立即拱手告辞,带着女儿一起离开。 出了谢棠的院子,聂禾亦步亦趋跟在聂连身后,几次欲开口,都被聂连挡了回去。 “爹!”聂禾终于忍不住张开双手拦在聂连身边,“刚在郡主的话是什么意思?” 聂连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没长耳朵吗?” “爹,我不是问这个!”聂禾急得直跺脚,却顾四方并不第三人在,急忙说道,“爹,你可别糊涂,让人牵着鼻子走。” 聂连神色不虞,但看着女儿脸上的关切之意,到底是没有斥责,抬起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发鬏,目光柔和,“丫头,你想不想去看一看京华盛景?你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穷乡僻壤里,先是在西北面对风沙,如今又跟着我委屈在深山,每天战战兢兢,不得一日安宁。你已经长大了,父亲不能再耽搁你了。” “爹,女儿并没有觉得委屈!”聂禾双手抓住聂连铁一样的臂膀,眼眶微红,“只要我们一家人一直好好的就好了,别的女儿什么也不求。爹,郡主说的事情您要三思啊!” 聂连叹了口气,“丫头啊,做人得凭良心,这件事爹不能不应。好啦,”聂连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她白嫩的脸蛋,“这件事情为父自有主张,你不要管了。你母亲身体不好,郡主的事情你多上点心,好不好?” “爹——” 这一次没等聂禾说话,聂连就撇下她走了。 府城内外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聂连指示,不过他这会儿一点心思都没有,刚迈出大门就又拐回了书房,找来了养在府上的几个门客议事。 三位门客听了聂连叙说,各有心思,其中一个高挑清瘦的青年闵彦率先说道:“在下以为,将军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怎么说?” “东宫绝嗣、魏府没落已是不争的事实,郡主区区一个女儿,连婚姻大事都不可自主,能成什么事。退一步讲,就算东宫里真要过继一位小世子,宁王是死的吗?秦王是死的吗?那么小的孩子长大成人要费多少工夫,将军莫要忘了,小郡王由陛下看护都没能幸免。再者说,现在这些亲王府里加起来可还没出一个小世子呢!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拖家带口赌上命,实在不值。” 聂连手上端着一杯茶,不喝也不动,听闵彦说完也不见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抬起眼皮询问另外二人,“你们二位怎么看?” 最年长的曾蔓捋了捋没几根的花白胡须,道:“在下以为闵生所言极是。未来如何,还是要看魏家的意思。若是魏世子和这些旧属齐心,往后的日子还好过些,可眼下是只有一个姑娘家出面主张,魏家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新敏郡主的才气的确不输于他人,之前在下也有所耳闻,但她的才气能在后宫里翻云覆雨,还能在朝廷上搅弄乾坤不成?” 聂连把茶杯随意一放,伴着一声清脆的碰撞,他起身正色道:“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郡主,绝对不会再有更改。先太子贤明,国公爷忠勇,我们底下人都是心甘情愿追随左右。郡主与小郡王是二府仅存的血脉,可这七年来我们这些人都没能照拂一二,小郡王也没能保住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孩了,前路叵测又如何,豁出一家人的命又如何,我聂连这条命都是国公爷给的,救魏家后人一条命又怎么样!做人得凭良心。” “将军,我有一事不明。”一直匿在一旁没有开口的冯馥在此时开口,“郡主这样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什么?” 闵彦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活命!” “单是为了活命吗?”冯馥收起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手心,“若是如此,大可不必这样大动干戈。她孤身一人,想活命寻个靠山就好了。宁王与东宫阋墙已久,可与还算和睦。秦王在士林中颇有贤名,即使当年先太子与五王爷因修建河渠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也没有与秦王生疏。更何况,秦王手里并没有军政大权,这是他最薄弱的地方,齐国公府虽然没落,可还是握着十五万大军的。只要魏家或是郡主稍一示好,秦王绝对乐得帮这个忙。郡主想要过继一位世子入东宫,宁王府肯定不能指望,最后不也还是得在与平王府里选一个?”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聂连伸手敲了敲桌面,一脸深思,“这一位郡主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过继这种事怎么也不是她能想出来的。可如果不过继,她千里迢迢来说这些,到了最后又有什么意思?为了保住先太子和魏府血脉,我聂连死不足惜,可是我总要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死。” 彼时,门扇在外被人急剧扣响,“将军!将军!不好啦!大李村的病患不知怎么知道要烧村的事情,闹起来了!” 这厢前路扑朔迷离,百思不得其解,摆在眼前的瘟疫却已刻不容缓。聂连亲自往大李村,废了好些口舌才把人安抚住。可熙州发病的人数每日剧增,日复一日拖着也不是办法,聂连与刺史李陶着急上火,头发都白了许多。 朝廷弃这些百姓如敝履,谢棠心底却不敢轻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思来想去,她给聂连出了一个主意,让聂连依着先前的意思,派士兵在熙州外围的三座大山上搜罗药材,并募重金求医,凡是大夫、或者举荐身边医术精湛的人,皆有赏银。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天下来,倒也真的寻来几个不俗的大夫。 可是这样做毕竟是违背了圣意,但凡被有心人捅出去,不仅聂连性命难保,顺着刺史李陶这条线,还能摸到秦王谢朗那里给他个难堪。是以,谢棠在聂连求医问药时散布了些说辞,说熙州薄祚之所,四时无常,招来瘟疫之祸,而昭贤太子心系于此,英灵难安,暗语将军聂连问药求医,务使熙州百姓平安度此大劫。 昭贤太子生平谦和守礼,礼贤下士,德名远播,大周百姓皆有耳闻,因此这说法一出来,百姓之中并没有什么异议,心里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太子报以莫大的感激,同时又不免觉得遗憾,可怜天妒英才,这样好的人竟连个后人都没留下。 谢棠听聂禾转述了城中百姓的这些言论,终于露出了连日来最真挚的笑容,“父王薨于案牍之上,我每每想起时总觉得不值得,何必为了他人枉顾自己性命。名声再好又如何,命没了才是得不偿失,如今才恍然发现,有个好名声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以诚待人,人亦以诚待我。”聂禾深以为然,“当年先太子事事以民为先,得了民心,直到现在我们还能受到荫蔽。可见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是一杆秤的。” 谢棠捧着水杯,敛起笑容摇了摇头,“那可未必。” “嗯?” “前日听说我那兄弟病了,不知道现在好些没有?”谢棠不欲就此多说,抿了一口水,转了话题,“大夫说我现在不能见风,一连几日都窝在屋子里,也没能过去看看。” 对于谢棠口中的“郭兄弟”,聂家上下虽不知他真实身份,亦不敢有分毫怠慢,聂禾听谢棠一提就马上答道:“大夫看过说没有大碍,不过是连日奔波劳累,乍一歇,邪气侵体,吃两副药就没事了,郡主放心。不过话说回来,”聂禾余光瞄着谢棠神态,试探道:“郡主出门在外,怎么也得多带上几个人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开窍 “我此番南下原是为了追查一件事情,偷偷摸摸地出来,一个侍卫也没有带,郭兄弟还是我路上顺手救起来的。不过举手之劳,他非说要报恩,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赖上我一样,撵都撵不走。” 谢棠提起他时,虽然是抱怨的语气,可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骗不了人,聂禾看在眼里,心中有数,就势夸道:“知恩图报,又不随波逐流,可见这位郭公子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他这个人呆头呆脑的,一根筋,看上前根本不懂什么利害关系。”谢棠唇角的笑容逐渐淡去,流露出些许惆怅,“可谁曾想就是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带着我出来,帮我逃了一劫。我长了这么大,真心实意对我的有,两面三刀的也大有人在,可肯这样与我共患难,甚至可以为我豁出命的,他还是第一个。” 说话间,聂禾的丫鬟轻手轻脚过来,与聂禾附耳几句,但见聂禾微微点头,让丫鬟退下了。 谢棠客居于此,见状并不多问什么,只管捧着茶杯喝水。聂禾见谢棠巍然不动坐在那里,一点询问的意思也没有,不由自己凑过去,支手托腮细细望向她一双明媚的眼瞳,半是认真半是打趣道:“郡主,那呆头呆脑的小子来啦!” 谢棠怔了一下,目光闪烁,有些手慌脚忙的站起来,“他不是生病了,怎么会过来?快请进来!” 不多时,还是先前的丫鬟急匆匆地进来,回道:“小姐,表姑娘,那位郭公子跑啦!” “跑了?”聂禾讶然,“好端端地跑什么。”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前两天我来这里的时候倒是也碰见过郭公子一次,远远见着招呼了一声,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跟我要吃人似的。难不成是这些日子,我哪里没注意得罪了他?” “不关你的事情。”谢棠绷紧地面容上看不出息怒,可那美目中暗含的焰火却泄露了她此刻心境。聂禾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问:“您知道缘由?” 谢棠冷冷哼了一声,“竟是我错看了他!”说完便提起裙子追出去。 “诶您不能见风啊!”聂禾一不留神眼前就没了人影,焦急喊了一声,并没有什么作用。她蹙着眉尖跺了跺脚,也领着丫鬟追出去。 这是郭蒙第二次来谢棠养病的院子,和上一回一样,他在院门外徘徊了好一阵也没有鼓足勇气再上前一步。 虽然心里面有些担心小魏哥的病,但他打心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位义兄。 小魏哥个头是小了些,声音也细了些,长得也比较细腻,可之前自己从来都是当她是个大老爷们。二人一同吃,一同睡,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从不设防。一直到前几日在大李村外,那姓聂的将军一声“表姑娘”,如同一道惊雷把他劈得外焦里嫩,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 好好的一个兄弟,突然变成了个女人,郭蒙现如今只要一回想自己一路上和一个姑娘亲密无间地玩闹,还在大李村背着人家到处跑,就羞愧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未免尴尬,现在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再说了,人家可是将军府里的表姑娘,未必稀得理你。 念头一起,郭蒙重重点了点头,生怕有人看见似的,拔腿就跑。 “郭蒙,你往哪去!” 谢棠追出来时,刚好看见郭蒙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一角,登时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脚步加快继续追过去。 谢棠这一句话遁入郭蒙的耳朵里,他腿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这是小魏哥的声音?他愣在原地,心思百转千回。 不,应该是魏姑娘,人家是个姑娘家,自己万不能像以前一样没有规矩。可是,魏姑娘的声音可真是好听,不似前些日子刻意的低沉喑哑,听上去清脆悦耳,比溪涧水暖迸裂、林上婉转莺啼还要动听。 “郭蒙,你跑什么!” 胡思乱想间,谢棠已气喘吁吁横到他跟前。她大病初愈,又在屋子里闷了这几日,肤色看上去比先时白了不少,再加上一路跑来,血气上涌,脸颊晕开淡淡绯红,明媚动人。 郭蒙从未见过这样装扮的谢棠,只看了一眼,就已痴了。 “郭蒙,你听见没有,我问你话呢!”谢棠见郭蒙双目迷蒙,皱紧眉头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在想什么!” “嗯?哦没、没什么”一股浅淡的药香和着缕缕脂粉香腻的气息扑鼻而来,郭蒙连连退了几步,脸上也悄悄染出一片红,只是他肤色偏黑,看不大明显。 谢棠显然很不满意他的说辞,“郭蒙,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见了我就躲?” “我我没、没躲。”郭蒙低着头不敢看她,“我我回去还有点事儿,你好好歇着,先把病养好。” “你——”谢棠看着眼前望天望地就是不望她的郭蒙,迅速红了眼眶,哽咽道,“郭蒙,你是不是看我是个女孩子就不愿意理我了?” “不不不,啊——”郭蒙见她一掉泪,拘束地更厉害了,“小魏魏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别哭,你别哭啊” 谢棠背过身去,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郭蒙心里一阵惊慌,急得直转圈子,“啊呀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小魏姑娘,怎么换了一身衣裳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全无初识时的半分冷静自持。 他转悠到谢棠跟前,从袖子里掏了两下,没拿出什么东西,把袖子一伸给谢棠擦了擦脸上的泪,脸上火辣辣的,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病还没好利索,这样哭对身体不好,别哭了。” 谢棠冷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把人推开,“你说,今天你为什么来找我,又为什么躲我?” 郭蒙抓耳挠腮,显得不知所措,“我没什么” 闻言,谢棠瞪着他看了片刻,咬了咬牙,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魏姑娘魏姑娘”郭蒙追了两步,又停下来,不解地抓了抓头发,喃喃道:“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她是不是生气了?” “啧啧啧。呆子!”他话音刚落,从一边的垂花门里转出一个人来,一身翠绿夏衣,言笑晏晏,正是聂禾。 郭蒙是见过聂禾的,一见她出来,忙拱手为礼,“聂小姐好。” “行了行了,我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要说好听的,刚才干什么去了!”聂禾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郭蒙,没好气地说道,“你但凡说些软和话,她还能气成这样。” 郭蒙茫然眨巴着眼,“我也没说什么硬气话” “我说你这个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小姑娘家都这样了你还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 聂禾一口气被他堵在胸口,上不了下不去,憋得她脸色发青,“郭蒙啊郭蒙,你可真是不解风情。人家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怎么就榆木脑袋不开窍呢?” 这下郭蒙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难掩震惊。 “你也不想想,你们两个一路走到这里,但凡出点流言蜚语,她如何也活不成了。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亲自求了我爹好生照拂着你,今日听见你来找她,高兴的都蹦起来了。郭蒙,这其中的意思,你也该品出个一二了吧。”聂禾绕着郭蒙打量了一圈,“你这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运,竟惹得她这样上心。若是我,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永绝后患。” 郭蒙还处在这又一记惊雷当中,把聂禾的话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脸色陡然红成了煮熟的虾,“魏、魏姑娘她怎么会呢她看着就身份尊贵,我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她怎么能看上我?” 聂禾摇头失笑,“那你还不赶紧过去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衷情 郭蒙转头望向谢棠离开的那条小路,只见芳草堆叠,看不到任何身影。湿热的夏风掠过他清朗的眉目,一颗鼎沸的心脏突然平寂成一泓宁静幽深的潭水。 他的双脚紧紧箍在原地,肩膀失落垮下,颓然道:“我不能问。” 聂禾在一旁干着急,“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嗦,不就是一句话么,问了又能怎么样!” 郭蒙摇摇头,嘴巴绷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 他能说什么呢?自己往日里同她相处,只当她是个男人,这几日才渐渐顺过来。夜深人静之时,辗转中他也不是没有生出过小心思,想着二人相识于微末,不正是戏文里唱的那般好缘分。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心思龌龊,有趁人之危之嫌。今日遇上聂禾一语点破,在经历了最初那不为人知的狂喜之后,冷静下来,如梦初醒。 人家姑娘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不过一时落了难被自己碰上了,这才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她想听软和话,自有父母为她主张,寻个能给她说软和话的人,自己一介商门陋户之子,还是个被逐出家门的人,就算怎么敢贪求。 聂禾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到底顾念他客人身份,没说什么重话,轻嗤了一声,“罢了罢了,是我多管闲事,就不该多开这个口,自讨没趣!”叹了叹,转身走了。 郭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也耷拉着脑袋离开了。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灌下一杯冷茶,跑到檐下的石阶上坐下。 日渐昏黄,一天的热气在院子里的砖头上盈盈而上,扭曲了别致的景色。树梢里的蝉鸣不绝于耳,叫的郭蒙本来就烦躁的心更加郁闷。 “叫什么叫!烦死了!” 郭蒙心气儿不顺,抄起石子就往树枝上打去。树枝晃荡几下,落下几片碧绿色的叶子,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反倒比先前更热闹了。 郭蒙叹了口气,走到院里的井边打了一桶水,照着头浇了一个透心凉。井水顺着他刚毅的脸旁一道道流下来,打湿一片地面。郭蒙抹了一把脸,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感觉好受些。 他席地坐下,目光落在顺着砖头缝肆意淌开的水流上,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少女明媚红润的脸颊。 “郭蒙啊郭蒙,你想什么呢!”他甩了甩脑袋,屈指敲打了自己一番,“人家姑娘家不经事,你也看不透么,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入四肢百骸,郭蒙朝后一歪,四肢摊开躺在地上。 有戾天的雄鹰展翅飞过,潇洒苍劲的姿态落入郭蒙眼中,令他油然而生一种向往。 伴随一声长啸,苍鹰的影子在高空中消失不见,郭蒙腾地坐起来,睁圆的眼珠中露出来狠厉,“我为什么不能想!我郭蒙虽不通达显赫,可也不低人一等,为什么不能想!” 郭蒙曲起双膝,把手臂撑在膝盖上,手指不停摩挲,又一次认真地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在甫一被逐出家门的那个夜晚,荒郊野地里他也曾想过在外闯荡出一番功名,好好打一打郭家人的脸,而最能出人头地,同时也是最危险的方法就是从军。所以,他离开郭家,出了吴州就一路往北走,然后就在半路碰到了谢棠,一切想法都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跑到了熙州这个犄角旮旯。 时间过了这么久,现如今这个想法也该付诸行动了。不仅是为了争一口气,还为曾救下自己一命的“义兄”。 魏姑娘是个漂亮的姑娘,这是郭蒙今日见她第一眼脑海当中冒出来的想法。不仅漂亮,心眼还好,犹如高山之雪,比他之前见到认识的眼高于顶的大小姐们好太多了。最关键的是,她很可能心悦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郭蒙,即使嘴上说着不能够、不可以,心底里某一处仍是得到了很大满足。 如果如果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变得强大,强大到让所有人望而生畏,不敢在自己面前放肆的时候,身世带来的耻辱都可以烟消云散,门第的偏见也将不复存在。这样,在面对一个姑娘隐晦的爱慕时,恰巧他心中也有些雀跃,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她,“走,我们去请父母之命”,而不是这样缩在这一方狭隘的陋室里,自惭形愧。 夕阳渐渐没落于西山,只留了一抹暖红色的霞光,不死心地发散最后一点热量。 小院里,巍然如石刻的郭蒙动了动发僵的四肢,从地上徐缓站了起来。 一身的水渍已经干了,可是缎面的衣服上却留下了褶印,皱巴巴地,甚是难看。郭蒙扯了扯前襟,本来就不齐整的衣服变得更加凌乱了,他没顾上这些,沉沉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迈着矫健沉稳的步伐走出小院,来到谢棠客居的院落。 由丫鬟引着进来,郭蒙忐忑站立在正房门前,等待着丫鬟再一次引着他进去。 然而,事与愿违,小丫鬟回来时脸上带着歉意朝他一笑,“郭公子请回吧,我们姑娘已经歇了。” 郭蒙看着紧闭的房门,好声好气央求道:“好姐姐,我知道小魏姑娘没休息,我就在窗户底下和魏姑娘说几句话,行不行?” 丫鬟面露难色,“这魏姑娘心情不大好,这会子恐怕没什么心思听公子说话,要不公子改日再来?” “她心情不好”郭蒙低喃,“那我就更得说了。”随即不顾丫鬟阻拦,走到了窗户地下,抬手敲了敲窗扇。 “小魏姑娘,我是郭蒙,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屋子里没有什么动静,郭蒙心里稍稍安定,而紧跟过来的小丫鬟一脸紧张,生怕里面人发怒,牵连自己。 “你看,没有事的。”郭蒙朝丫鬟道,“这里暂且不用人,姐姐去歇着吧。” 丫鬟犹豫片刻,听着里面真是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稍稍放了心,福下一礼后退到院子里守着,并不敢离开。 郭蒙转过身,又敲了敲窗户,“魏姑娘,你在听吗?” “魏姑娘,其实我这回过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情就是,就是今日哎!”郭蒙挠了挠头,停顿一下,才接着说,“我并没有刻意躲着你,也没有因为你变成女孩子就刻意与你生分,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一时该怎么面对你。” “你看,我们相识的日子虽浅,感情却不浅,拜过把子,还一起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就是寻常家里的亲兄弟一辈子也未必能如此。当然了,你是个姑娘家,咱们也不能称兄道弟,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心里有些乱,不知所措,甚至还还有些非分之想我不敢见你。” 说到这里,郭蒙双颊隐隐有些发烫,“你是那样好的女子,出身富贵,品貌极佳,怎么是我能肖想的。我只是商人家的孩子,亲爹不要,亲娘不知所踪,孤身一人流浪在外,除了一条命,一无所有。不,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还真是一无所有了”他说着,声音慢慢低下去,渐至无声。 声音归无,屋子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就好像真的如那丫鬟所说,里面的人已经休息了,又像是根本就没有人在。 郭蒙又敲了敲窗户,幽幽声响透过石砖清晰地传到屋子里。他把头靠在墙上,看着东方天际的一丸无瑕明月,鼓起勇气又道:“魏姑娘,月亮出来了,你出来看一看呀。” 不多时,房门“吱呀”打开,谢棠阴沉着脸踏出房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郭蒙不防她突然出现,陡然一个激灵,忙站直了,磕磕巴巴道:“魏魏姑娘,你出来了我我” 他目光躲闪,“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两边脸又不争气的红了。谢棠与他隔得不远,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眸底的寒意刹那消弭,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字一句郑重道:“郭蒙,你信命吗?” 郭蒙顿了顿,“我不信。” 谢棠微微一笑,“我也不信。既然我们都不信命,你说得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我生在富贵乡,见惯了人心善恶、物是与非。我景仰的父亲可以因为一个不足道的恶人而狠狠地责骂我;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在我堕入绝境时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我以为我终有一天会死在这些人手上,郭蒙,是你救了我。” 谢棠学着一开始见郭蒙时的样子,把头靠在墙上,叹息着道:“那样险恶的境地,你都没有放弃我,几次三番救我于危难你这样好的人,又对我这样好,教我如何不不生非分之想我以为你知道的,可你又偏偏躲着我” 郭蒙偷偷望了她一眼,却见她也正好看过来,一双明丽脉脉的眼睛里全是自己,心头突突跳了几下,深吸一口气压住了不稳的气息,缓缓道:“我家里是做生意的,但我天生不会算账,也没念过几本书,不识几个字,只空有一身蛮力气和一点拳脚功夫。我从离了家门的那一天起就想着去投军,从军营里挣出一份功名来,到现在这意愿一直没有变。虽说成家立业,可潦倒之下,如何成家!所以,我得先立业。魏姑娘,你的心意我已知晓,而我的心意亦同你一样。你若不嫌,便等我两年,好不好?” 他唯恐谢棠犹豫似得,赶紧大步跑过去,补充道:“两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现在大周内忧外患,正是用人的时候,我很快就可以挣出功名来,等两年之后,我明媒正娶你做将军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曜城 谢棠笑意盈盈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身姿挺拔的郭蒙,“你说的当真?” “当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郭蒙举手明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魏姑娘,我郭蒙说到做到!” “你叫谁魏姑娘”谢棠低垂下脸,长长的羽睫不停闪着,小声道,“我不姓魏,我姓谢。” 郭蒙愣了愣,“你不姓魏?啊,是了,你女扮男装在外,肯定不能用真实名姓。” “还有,”谢棠朝丫鬟那边探了探头,扯住郭蒙的手腕往一旁走了几步,偎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忐忑道,“郭蒙,我也不是聂府的表姑娘。” “你不是聂家的亲戚?”郭蒙一不注意,声音高了几分,又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弯下腰用同样小大的声音回问,“那为什么聂府上下都管你叫表姑娘?” “聂连将军原来是老齐国公麾下副将,我是齐国公府的表姑娘,魏家是我外家。” 话说到这里,谢棠便停了下来,紧张地盯住郭蒙的眼睛,而郭蒙还没有从这些弯弯绕绕中转出来,掰着手指捋着其中关系。 “你不是聂家的表亲,而是京城魏家的表亲,魏家是齐国公府,齐国公府是是”念叨到这里,郭蒙心神一凛,震惊地退后几步,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谢棠。 齐国公府曾是京城最显赫的勋贵世族,世人无人不晓,郭蒙也自然知道。齐国公戎马一生,赤胆忠心,膝下三子一女,儿子们个个军功济济,七年前悉数战死在隆坡道,女儿则嫁入东宫,为太子正妃,也在六年前过世。眼前的姑娘说是齐国公府的表姑娘,那岂不是东宫的郡主?! 在郭蒙不可思议的目光里,谢棠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本名谢棠,是昭贤太子之女,为郡主,封号新敏。” “你你是郡主!”郭蒙身体僵了一下,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停地摩挲着衣服,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没了下文。 谢棠等不到郭蒙表态,不由地急了,“郭蒙,你怎么不说话?” 郭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做到廊下的栏杆上,“你是郡主我,那我岂不是更加配不上你了。” “怎么就配不上了,你刚才还说要当将军的!”谢棠追到郭蒙身边,蹲下身体仰看他,“你是不是反悔了?” 郭蒙不吱声,沉默片刻,才轻声坚定道:“我怎么会反悔呢,你是那么好的姑娘,我怎么可能反悔。可是将军也分等级的,我只有更加努力才有机会站在你的身边我不知道两年之内,我能不能做到。” 谢棠听了,瞬间喜笑颜开,“你不反悔就好。你不反悔,我就等着你。我不着急,我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等到我把一切都安顿好,等到你当了大将军,我们就去请皇爷爷赐婚。” 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说到婚嫁之事,还是难免羞红了脸。双颊上两团淡淡的红,经屋檐下的灯笼一照,光彩鲜明。 郭蒙看得心中绵柔,只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和无力揉杂在一起,一股脑斥进薄薄的胸腔里。 他抬手握住谢棠的手,细腻温香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他手下用力,把眼前心上这位尊贵的姑娘拉到自己对面坐下来,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目光锁在她的脸上,眼底秋水一寸寸描摹。 谢棠被他这么一看,含羞带怯别过脸去。郭蒙双手握谢棠的手,放在心口,喃喃道:“真是神奇啊,比戏文里写的还要神奇。谢”他欲唤谢棠为谢姑娘,想一想又觉得不妥,又改口道,“郡主。” 谢棠听了这个称呼,怔然思索有顷,朝郭蒙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郭蒙没有注意到谢棠的小心思,兀自说着,“你不是还要去曜城?等过两天你身体好了,我就送你过去,然后我就去投军,一定拼出个前程来!” “你想去哪里投军?” 郭蒙抬头想了想,“长川。说出来不怕你生气,以前我在吴州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周梁之间很快就要打仗了。我知道打仗不是什么好事情,可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天大机遇,有了战事才有挣军功的机会。” “周梁之间不死不休,这很危险,而且现在长川全是宁王的心腹,他和我父王一直不对付,再加上战事无情,东宫与魏家很难庇护到你。”谢棠继而提议说,“你不如留在聂将军身边,聂将军治军严明,熙州百废待兴,你以后的路走的也顺利些。” 这些话如一把刀刺进郭蒙的心脏,脸上的温柔消退几分,语气生冷道:“我不需要任何庇护!” 谢棠始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艰难。我知道那种孤立无援、举步维艰的艰辛,你已经很不易了,我不想你再次陷入险境。” “我明白的。”郭蒙也觉出自己语气发冲,软下语气,“可我不想靠别人,人得自己立起来才能让别人尊重。两年很快的,你等一等,好不好?” 谢棠笑容羞涩,微微点头。 经过聂连与李陶齐心补救,熙州的疫情终于得到控制。 熙州城内有个叫董仁的老员外,据说以前是太医院一位太医的管家,跟着太医学了一身本领,太医还乡后除了他的奴籍,他就拿着毕生积蓄到了熙州落户。因为聂连悬赏求医,有早些年听说过董仁来历的老人来禀告,聂连就找人把他寻了过来。这董仁果然如传言所说,不显山不露水,一身的本这熙州城里的大夫无一人能及,没过几日他便配出了治瘟疫的方子,救下无数人命。 等到瘟疫过去,东宫昭贤太子的名声也更上一层。养好病的谢棠见此情形,心满意足地和郭蒙一道辞别聂连,去往曜城。 曜城在熙州以西,比熙州还有荒芜,但这座城自建城之日起就一直在出风头。前朝时,这里出了三位能征善战的名将,而至大周立国,又有二位将军并三位名家出生于此。在最近的十年中,人们对于这座偏僻的小城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六年前,皇子谢期因谋害太子而被贬为庶民,谪居于此地。 谢棠此行,便是为寻谢期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谢期 尽管在世人印象中留下了一席之地,这座位于大周西南边陲的小城并没有很繁华。站在并不算高大的城门口,举目都是同等规格的木质建筑,唯一出彩的当属木头上繁复的花纹,悠远厚重,为这座小城平添几许神秘。 谢棠与郭蒙抵达曜城的时候,正值晌午,但天色阴沉,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二人寻了一个面摊草草吃了午饭,然后一路打听着去往二王谢期的住宅。 谢府宅院位于曜城东北一角,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二进小院,与周围质朴的景色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当年曾在京城翻云覆雨的晋王爷,竟落魄到了这种地步。”谢棠心里五味杂陈,但语气中并不见同情。 郭蒙也听说过当年的事情,晋王以巫蛊谋害先太子致死,被贬为庶民,迁居曜城。如今听到谢棠的感慨,他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我陪着你进去?” “没事的。”谢棠摇头,“事已至此,也不会变得更加糟糕了,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去找个地方歇一歇吧,不用管我。” “我不走,就在这等着你。这院子不大,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使劲喊一嗓子,我马上就冲进去救你!” 谢棠被这话逗得忍俊不禁,没有在反驳他一番好意,兀自上前敲开了有些掉漆的大门。 不多时,门里就有了响应:“来啦来啦,请稍等!” 开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身上套了一件洗得发白的宝蓝色布衣,干净清秀的眼睛正疑惑地望过来,“姑娘是” 谢棠仔细端详着眼前熟悉的面容,紧绷的脸色缓了缓,又刻上了凌厉,“我是谢棠,来找你爹的。” 少年听到这个名字,顿了一下,瞳孔中骤然弥漫开紧张的情绪,“大大姐姐”忙躬身行礼,“谢宽见过姐姐。” “谁是你姐姐,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姐姐!”谢棠冷笑,推开谢宽就往里面闯。 谢宽见她一脸不善,顾不得门口的另外一人,急忙追赶过去,“大姐姐怎么会到这里来,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大哥哥大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啊?”院子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踢毽子,热得满头大汗,看见到家里来了客人,也不怕生,跑过来抱住谢宽的胳膊,目光好奇地往谢棠身上打量。 谢棠的视线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谢宽见状解释说:“这是小妹,谢朱。” 谢棠凝眸回想片刻,记忆中晋王被贬前不久,王妃生了个女儿,只来得及办了洗三,没等满月巫蛊案就发生了。看着眼前女孩的年纪,应当就是她了。 正房的门在此时打开,一个衣着素朴的美丽妇人款步走出,看见立在院子里的谢棠,平和的表情出现了龟裂,“新敏?你是新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希冀的视线投向她的身后,“你一个人来的吗?” 谢棠冷笑道:“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了。除了我,京城里还有谁会记得二婶婶一家!” 二王妃听她这么一刺,一张脸青红交加,颜色变换不穷。谢宽不忍母亲受辱,出言问道:“姐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棠不再理会二王妃,顺着谢宽的话道:“你爹呢?” “父亲一早出去了,不在家。” “出去了?”谢棠唇边牵起一个凉薄的笑容,“二叔父倒是个大忙人,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曜城,都闲不住。” 谢宽嘴角翕动,最终还是讪讪闭嘴。这时,抱着他胳膊的小姑娘忽闪忽闪地眼睛在院子里三个人身上溜达了一圈,小声朝谢棠抱怨:“爹爹喝酒去了,爹爹每天都去喝酒,臭死了。” “咣当”一声,斑驳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顺着门扇滑到地上。这个人身材消瘦,衣冠也没有很齐整,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上去显得十分潦倒,唯有在深邃的五官里,还能依稀分辨出这个男人曾有的俊朗。 谢朱捏着鼻子向后退了两步,嫌弃地皱起眉,“爹又喝醉了。”话里话外,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 二王妃站在房门口,漠然看着门口的人影,什么话也没有说,丢下一院子的人回了屋里,并闩上了屋门。谢宽道没有多说什么,疾步上前还算恭敬地叫了一声“父亲”,熟练地把谢期架起来。 谢棠见此,眸底的讥讽越发浓重,脚步一转,挡住了这父子俩的去路。 “大姐姐,这”谢宽为难道,“父亲喝醉了,大姐姐有事情能否等父亲酒醒之后再说?” “不能。”谢棠的目光如窥伺猎物的毒蛇一样缩在谢期身上,薄唇微启,漠然冷厉的声音如溪水涓涓而出,“多年不见,二叔父过得倒是逍遥。” 说完这话,她伸手往谢期肩膀上轻轻一推,谢期便往后滑下去,这时又听“咣当”一声,谢期后脑勺砸在坚硬的地板上。 疼痛让谢期被酒水麻痹的甚至略微清醒些,他挣扎着坐起来,睁开迷离的眼睛茫然看着四方,“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这时候,一双精致小巧的绣鞋撞入他眼睛里,头顶传来一身清冷的问候,“二叔父,别来无恙。” 声音犹如一条坚固的绳索,把他拖进了数九寒天里的冰湖里,无数的冰棱在四肢百骸中游移,尖锐的棱角一点点凌迟着他每一根神经。 谢期猛地清醒过来,视线顺着这双鞋,慢慢上移,抬头看见了站在他面前谢棠。 “新新敏”虽然时隔七年,谢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这个侄女,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颓丧的表情如变戏法一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欣喜若狂,“你过来了。” “听二叔父这意思,似乎一直在等我过来。” “二叔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绝对不会无动于衷的。”谢期喝了不少的酒,脚步虚浮,站的不稳当,只神志还勉勉强强清醒些,“这是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书房。” 谢宽立在二人之间,左右看了看,却插不进去话,正疑惑之际,听谢期吩咐他:“宽儿,去带着你妹妹玩吧,为父与你新敏姐姐有话要说。” 这就是要支开他的意思了。 当年事发的时候谢宽还小,具体事情记不住了,但最后盖棺定论的结果却是人尽皆知,谢宽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与东宫的堂姐有什么话要说。 愣神间,谢棠已经跟随谢期往书房去了。 书房和这座小院一样逼仄,四角的书架都摆满了书。书籍并不整齐,显然是有人经常查阅翻看的缘故。谢棠信手翻开一本,入目是端正而稚嫩的字迹,内容也是鞭辟入里。她把书合上,轻轻放回原来的位置,目光越过窗台上的一株君子兰,落在了这牵着妹妹玩耍的谢宽身上。 内心这激动的谢期并没有注意到谢棠的动作,身为长辈却殷勤地拖过凳子来,客气让座,“来来来,新敏,快坐下。” 谢棠收回目光,看着不断讨好自己的叔父,心中并没有丝毫快意,反而无端涌出一阵酸楚。她低垂眉眼,小声道了一句谢,落了座,没心情寒暄,直接入了正题,“二叔父写信给我,说我父王死因蹊跷,另有隐情?” “对对对!新敏,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二叔,你父王不是二叔杀的,二叔是冤枉的!” “二叔,空口白牙就说自己是冤枉的,那还要衙门做什么。”谢棠不为所动,异常冷静道,“二叔可别欺负我年纪小,当年我是亲眼见过从晋王府搜查出来的巫蛊。再说了,若是真的冤枉,当年你为什么不发声,非得等到现在才说。” “新敏,你听我说,巫蛊的事情真的和我没有关系!”说起这个,谢期激动不已,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溜圆,不甘且不忿,“不是我欺负你年纪小,而是当时你的确年纪不大,朝廷里的一些事情你都不知道。我的确很想让魏家倒台的机会把你父王从储君的位子上拉下来,可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挑他错处,从来没想过用这样的阴损伎俩。巫蛊是谢明陷害我的,为的就是看我们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谢棠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无动于衷的样子让谢期怀疑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新敏,我” 谢棠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只是并不是谢期喜闻乐见的,只见她一对柳叶眉朝上一挑,浓浓的嘲讽之意毕露,“依着二叔父的意思,我父王是被宁王害死的喽?” “并不是,你先听我慢慢说。”谢期向前探了探身子,“六年前江南也爆发过一次水患,淹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件事你该有印象吧。” “我知道。” “那时候魏家人都战死了,你父王在朝中的势力大减,于是主动揽了赈灾一事。当然,除了赈灾,他还查处了江南一大批的贪官污吏,这其中就有一大部分是谢明手底下的官吏,尤其是军官。你父王和谢明不对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先斩后奏,以雷霆之势迅速处决了一部分人。” “然后,谢明就急了?” “不,谢明没有急,是陛下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谈判 谢棠随意安放在椅背上的手一点点收拢,“这又关陛下什么事?” “当然关他的事。”提及这个,谢期潦倒的脸上扯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但是却很讽刺,“太子亲下江南赈灾,百姓莫不感恩戴德,太子的名声盖过了天子,你说他急不急。” 谢棠仔细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手指敲了敲椅背,“然后呢?” “东宫在这件事情上大出风头,由魏家带来的损失似乎是找补回来了。你父王的心里安定了,但是陛下和谢明却如鲠在喉。谢明那样狡猾的人,早就看穿了陛下心里的不痛快,所以使了计,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谢棠低声喃喃,手指在椅背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印,“说具体些。” 谢期的目光在谢棠面无表情的脸上停留一瞬,继续道:“忠勇侯武越是谢明的小舅子,他手底下的军队一向被魏家压制的抬不起头来,而那时太子收拾的一批官员里,也有许多武越麾下的军官。武家的渊源比魏家要深上许多,再加上太子做的事情虽然得了民心,对于文武百僚来说却是狠狠地一个巴掌打下去,无异于犯了众怒。于是,以武越为首的一干大臣明里暗里向陛下施压,让陛下处置太子。陛下心里面本就不痛快,群臣的态度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所以” 谢棠突然感觉心底被细密如织的针网紧紧包裹住,一股血腥味翻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压下去,牙缝里漏出了几个字,“所以他就对我父王动手了?”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亲自动手,他不过是漏了些枕边风,自有人乐得帮他动手。” “谁?” “谢明生母,武惠妃。”谢期半眯起的眼睛里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不屑,“当时适逢太子积劳成疾,正在东宫里调养身体,武惠妃便找来太医暗地里换了太子的药。” “证据呢?”谢棠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如初,“你怎么证明是武惠妃唆使太医换了药,又怎么证明是陛下授意武惠妃这么做的。” 谢期却突然停顿住,只稳坐在谢棠的对面盯着她,竟是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聪慧如斯,谢棠转眼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叔父放心,既然您与我父王的死无关,我一定不会让您再蒙受不白之冤的。侄女回京之后一定会尽力奔走,让您早日还京。” 不料谢期却摇了摇头,“新敏,我身上的冤屈洗不掉的。谋害太子一事本就是由陛下授意,你难道要去揭露陛下吗?别傻了。何况这么多年过来,我也不在意这些虚名了。” “那二叔的意思” 谢期站起来,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癫狂,“自古成王败寇,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最后的赢家才是真正的王者。” “我明白了,您还是不死心,非得要和他们一争高下。” “新敏,你错了,不是我要和他们争,即使我不争,我现在也已经是赢家了。”谢期抬手朝院子里那道清贵身影一指,“你看到没有,我有你宽弟,我有儿子!他是谢家唯一的后裔,单凭这一点,我已经赢了!” 谢棠听了这话,心下一沉,厉声问道:“容儿的事情是你做的!” 谢期自嘲一笑,“好侄女儿,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已经沦落到这个份上,怎么可能害得了千娇百宠的皇长孙。” “可是即便二叔沦落到这个份上,也依然有能力查出了当年的真相。”谢棠秀丽的眉目已恢复成一派淡然,深褐色的瞳仁藏住了一切情绪,“是与不是,二叔父还是与我直说了吧,也免得我如鲠在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了。” 谢期仰天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过了好久才渐渐歇了笑声,拿袖子在眼角一抹,道:“新敏啊新敏,你可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什么人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的一双眼睛。” “深宫大内里活下来的,哪一个不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谢棠也站了起来,缓步踱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哄着妹妹一起踢毽子的谢宽,眸底泄露出几分暴戾,“二叔父费尽心思地查出当年真相,又费尽心思地写信告诉我,到底意在哪般?” “意在哪般”谢期突然转过身,面北看向那一排沉甸甸地书架,目光穿透了杂乱的书本,落在千里外的丹墀上,一字一顿清晰道:“自然是意在龙庭。” “所以你就暗中使人动手害了挡你路的皇长孙?”谢棠又把问题绕了回来。 再次面对谢棠的疾言厉色,谢期面上并不显慌乱,邋遢的脸庞因他这微末的震惊而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潇洒神采,“我已经在你们东宫这里栽了这么大一跟头,哪里还敢再招惹你们东宫的人。皇长孙的死与我无关,不管你信不信。” “可是你的信出现的太巧了,我收到信没过多久容儿就出了事。” “这世上巧合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再者说,容儿挡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道。”长时间的站立,加上刚刚喝得酩酊大醉,谢期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连忙又找到椅子坐下来,缓了几口气才接着说,“你们姐弟俩道行还很浅,谢明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们给灭了。就他的脾性,能忍你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往后,就算他这些年修身养性,能够容忍皇长孙成年参政,不是还有一个虎视眈眈地谢老六在。这么和你说吧,我就知道皇长孙早晚会出事,写这封信不过是为你我都留条退路。” 谢棠背对着谢期,深呼吸几口气,心里的一把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了,她一拂袖,打翻了窗台上修剪精致的君子兰,花盆从窗台上翻到外边碎成两半,清脆响亮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玩闹的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往这边看过来。谢棠的寒意森森地目光远远往这兄妹二人身上一过,他二人便觉得有刀子在身上刮一样,不敢动弹一下了。然后,谢棠转过身,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已经说过了,我意在龙庭。新敏,平心而论,你觉得皇长孙,你的弟弟安郡王谢容,是当皇帝的料吗?”他如此一问,并没有等谢棠回答,就紧接着自己答了,“并不是。三岁看老,谢容的资质并不好,至少和他的父亲相比,他差太多了。” 谢棠上前紧紧捏住谢期的衣襟,红着眼睛恨恨道:“这并不该成为你们动手害他的理由!” “新敏,你不要生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谢期被谢棠拿住一晃,脑袋晕的更厉害了,抽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白着脸道,“新敏,我只是就是论事,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愿意谈这个,我们略过不提就是了。” 他说着话,看着谢棠不见和缓的脸色,适量着把她慢慢推开,“新敏,你还是个闺阁女儿,所能依仗的就是父母兄弟。可是现在你父母双亡,幼弟惨死,一个人无依无靠,就如无根的浮萍一样,你难道不害怕吗?” “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应该是那些做贼心虚的人!” “傻孩子,既然做贼又怎么会心虚呢?一朝得势,他们只会更加猖狂。”谢期谆谆诱道,“东宫只有你一个人了,谢明早晚容不得你,与其任人宰割,倒不如你我联合在一起,先下手为强。” 谢棠了然,直接把话挑明,“是与我身后的魏家联合吧!” “到底是个聪明丫头,果然通透。”谢期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世人眼中魏家走了下坡路,可百年的底蕴摆在那里,谢明不可能不忌惮。魏家虽有嗣子,可到底你才是嫡亲的血脉,你开口,老夫人不会坐视不理的。” 谢棠缓缓转了转眼珠,道:“你说的都对,可我为什么要和我的杀父仇人联手。” “我不是,我说了我没有杀害太子!” “你说了不算,我只信证据。” 谢期张口欲言,顿了顿,狡猾笑道:“好丫头,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了。证据我有,可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新敏,我给你指了一条活路,你也得给我留条活路吧。你我联合,各取所需,将来我保证你嫁一个如意郎君,荣华一生。” “二叔父可真是醉了,你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一番话来。”谢棠挑起一个淡漠的笑,勾着一缕头发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道:“没有证据,我不会信你的。我要一生荣华,不一定非得和你联手。你也说了,魏家百年的底蕴摆在那里,军中的势力也不是宁王一天两天能清理干净的,我觉得比起二叔父,六王叔更需要这些势力,我也更加相信六王叔。” “是吗?”谢期听了之后并不惊慌,反而镇定道,“我怎么觉得你六王叔不是很相信你呢。” “哦?” “五王谢腾。” 听到这个名字,谢棠被太阳照得红润的脸蛋一点一点化为一片苍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始末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期颇为满意地看着谢棠脸上的惊慌失措,“只要是你做过的,即使小心翼翼地清理掉了证据,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根本经不住查的。” 谢棠勉强稳住心神,强撑着道:“我不明白二叔父在说什么。” “不明白么?”谢期起身,一步步逼向谢棠,一直把她逼到了书案一角才歇住脚步,“那我就提醒提醒你。五王有哮喘,忌食蜂蜜,不知道他临死前喝的那一杯加了蜂蜜的水是谁递给他的,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呢?” “二叔父不必在这里危言耸听,那杯蜂蜜水是我递给五王叔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陛下都没有说什么,又显着你什么事了。” “陛下不说,就代表你什么都没有做吗?” “那二叔父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我当时不过才十岁,能做什么!”谢棠用力一推,把谢期推到一边,自己从一侧溜到了一处敞亮的地方,冰凉的手指交握在一起,神色从容道,“你也不用煞费苦心地套我的话,与其揪着一个死人不松手,倒不如好好想一想自己怎样才能重回京城。” 谢期先前被谢棠一推,歪倒在书桌上,袖子正好打进砚台,染了一大片墨迹。他看了一眼袖口的污渍,从袖子里掏出来手帕慢悠悠地擦着,又一边道:“你慌什么,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好侄女,别人不知道,可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你身边的大宫女是怎么突然被调走的。” 谢棠额头上顿时滑下来一滴冷汗。 那时她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有许多事情有心而无力,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有很多细枝末节都是交给她身边的宫女涓儿去办的。最后也是涓儿熬不住,先在太子那里交了底,所以太子才会知道这件事,拿鞭子把她抽得足足三个月不能下地。 虽然太子为此事大动肝火,但还是为自己的女儿善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参与此事的所有宫女太监从谢棠身边调走,重新换了一拨人。这些内侍具体去了哪里,谢棠不消多想也知道。 此时,谢期丢掉脏掉的手帕,好整以暇逼近几步,又砸下一则消息,“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身边那个涓儿也是个心眼多的,看见太子动怒后就已经想好了退路。太子以为万无一失了,却不知道他下令杀死的那批人里并没有这个涓儿,她早就已经偷梁换柱,换了个身份逃了!” 谢棠大感意外,猛然抬头,眼底的诧异于慌乱很好的取悦了谢期,他哈哈笑了笑,“怎么样,没想到吧!千算万算,竟被自己身边的人给算计了。” “涓儿在你手里。” “不在。”谢期耸了耸肩膀,“我也是无意间才知道这件事的,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发落到这个地方来了。不过——”他有意停顿一下,谢棠的一颗心也跟着漏跳一拍,“我知道涓儿的下落。” 谢棠低下头,长长的羽睫盖住了眸底深处的波动,未曾言语。 谢期再道:“新敏,我不知道你和五王有什么过节,不过五王的确死有余辜。可是你身为晚辈谋害自己的叔父,这件事情做的也不怎么磊落。若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谢棠缓缓抬头,嘴角的肌肉用力向外拉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的嘴长在我身上,说什么不必二叔父操心。正如同现在,二叔父说什么我也管不着。” 谢期会意,深知这丫头狡猾,不拿出些真凭实据来她不会轻易松口,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做事情一向谨慎,何况事关自己生死,更得小心再小心了,你不信我,也情有可原。但是,这同样也关乎我的生死,我不可能拿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去赌的,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那可未必。”谢棠耐住性子与他周旋,“若换做我,即便是万分有一的可能权倾天下,我也会赌,而且不惜任何代价。” 谢期被她眼中的认真惊到,旋即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子羞恼,又像是刻意掩盖似得,极为大声地干笑着,道:“你一个小丫头,权倾天下做什么。快别傻了,新敏,我们现在是一艘船上的人。” “是不是一艘船上的,还得看二叔父的诚意了。” 说来说去,又被脑袋异常清醒的谢棠绕回到最初的证据上,谢期只觉得自己胸口里闷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几乎要把他憋死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方道:“放心,我做长辈的自然不能够骗你。关于你父王的事情,外人不清楚,我自己做没做过的事情却是门清,所以刚被发落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动用了几乎所有能用的人手复查此事,结果查出来巫蛊是谢明差人放入我府上的,然后再顺藤摸瓜,查到了宫里的武惠妃身上。但是这个时候,武惠妃已经死了。” 谢棠闭目回忆一番,似乎就是在她父王过世不久,武惠妃也病殁了。 “我还想继续查,可是连番动作已经惊动了谢明,他立即采取措施,几乎是连根拔除了我手底下的人。不得已,这件事情只能搁置下来。” “搁置了?”谢棠冷眼瞟过来,“既然搁置了,你的这一通论断从何而来?” “你看你这孩子,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谢期咕哝一声,道,“我也是心有不甘,可是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直到三年前,曜城来了一个小神医,事情才有了转机。” “曜城的气候不好,有许多人身上都有毛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年轻大夫来这里义诊。我来曜城已满四年,也落了一身伤累,于是去跟着往大夫那里瞧了瞧。这大夫给我号脉,然后给了我几粒药丸,我一看,不是别的,正是太医院开出来的凝气丸。” 谢棠秀眉微蹙,“凝气丸?这大夫是什么人?” 谢期反问:“你还记得当日为太子诊治的是哪一位太医吗?” “是”谢棠细细思索一番,“我记得是闵正闵太医。” “没错,为太子诊治的就是这个闵正,听从武惠妃吩咐给太子换药的也是他。”谢期平静地叙说着,“武惠妃突然死了,闵正敏锐地察觉出自己也要快到时候了,为了不连累家人,他自己在家里面服毒自尽。他一死,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陛下也没再多追究,只是闵府的管家平日里跟着忙前忙后,把内情都摸透了。他为了保性命,拿了银子给自己一家老小赎身,然后举家避世到了熙州。” 谢棠的眉毛蹙得更紧了,这故事听着有些耳熟,她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谢期看了一眼有些走神的谢棠,没有理会,自顾自继续说:“这个管家叫董仁,来曜城义诊的就是他的大儿子董珣。我顺着董珣找到了这个老管家,然后从他嘴里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若不信,大可以去熙州寻他问一问。” “董仁董仁”脑海中灵光一现,谢棠用力一拍手,恍然大悟,这董仁不就是开出方子救治熙州瘟疫的那个老员外么! 这样一来,和谢期说的就对上了。谢期并不知她从熙州过来,可见他话中果然不虚。 或许是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得到这个结果的谢棠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表面看上去十分安静。她的视线停留在粗糙不平的地板上,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慢慢挪开,把目光放在了酒劲上来、脸色通红的谢期身上,眼眸深处的杀意如闪电劈过天幕,激骇动荡,转瞬即逝。 “多谢二叔父告诉我这些。”谢棠徐徐呼出一口浊气,“您放心,我们现在是一艘船上的人了。待我回京之后一定与外祖母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请二叔父静候佳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谋权 从谢宅出来,迎面对上郭蒙关切的目光,“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谢棠心中酸楚,强撑起一个笑出来,“没事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再走。” 郭蒙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再多问什么,顺着她的话点头,“也好。” 曜城是个小地方,像模像样的客栈只有两家,二人找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客店住进去,各自歇了。 谢棠赶了大半天的路,又跟谢期你来我往斗了那么久,早已是身心疲惫,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去,谢棠拥着薄被坐起来,背靠在床架上,看着夕阳透过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照进来,又一点点变得昏暗,直到最后一丝光线从地面上消失不见。 谢棠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听着窗户外贩夫走卒的声音慢慢远去,你唱我和的热闹悠悠散尽,听着门外郭蒙怕吓到她一般轻轻扣了扣门,在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她的答复后又悄悄远去。 有一丝光亮透过窗牖打进来,明月过窗晓。谢棠定定看着光影中跃动的尘埃微粒,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开门往外面去了。 二更的梆子刚刚敲过,客栈里的灯几乎都已经熄了。谢棠去大堂里找了打着哈欠的店小二借了香炉,又摸黑去了后院偏僻的一角,点了三炷香,面北跪下。 谢棠恭敬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跪坐在地上,又定住了身形。 香火的光芒在她眼睛里游弋,仿佛一条涓涓流淌的溪流,从过去流向了未来。 懵懂的孩童时期,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还有总是抓着自己的衣角跟着自己身后,甜甜地叫着“姐姐”的容弟,曾经她所有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化为泡影,起因只是“权利”二字。而今,她身陷囹圄,举步维艰,同样也是手中没有权利。 这样低三下四到处求人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自己的性命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更是如坐针毡,谢棠有生之日根本不想再重复这样的境地。 “如果权倾天下的是我”谢棠把自己心中所想低喃出声,眼底的光芒荡了两下,锋芒大盛,“是了,为什么不能这样!” 她站起来,双手不自觉抓住身体两侧的衣摆。 如今在世的几个皇子里没有一个可以放心信任的,就连平王谢朝也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也许靠着魏家她能够获得一时荣华,可魏家毕竟是魏原在做主,不可控,万一她早晚会死在他们手上! 不!绝不能这样! 凭什么到最后死的人是她,而这些罪魁祸首却在一旁逍遥,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可一件也没少做!更何况更何况,自己也并不比他们差呀,连父王与外祖父都对自己赞不绝口的。只不过她是个女儿没有办法入朝参政而已,只要她得了机会,一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我找了你一圈,原来你在这里!”在她身后不远处,郭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了,你跑到这么偏僻的旮旯来做什么?” 听到声音,谢棠先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祭拜先人被发现了,忙手忙脚乱地去收拾香炉。仔细一听却是郭蒙的动静,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停下动作,语气里带着她也未曾发现的娇嗔,“你可吓死我了!” 郭蒙走近看到了摆在地上的香炉,不解问:“你这是” “我想我父王了。”谢棠重新跪坐下来,怅然道,“今天在谢期那里听了一些话,总觉得心里头闷着不舒服。” “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郭蒙也跪坐到谢棠身边,宽慰道,“人得朝前看,以前的那些事儿,好的还可以回忆回忆,那些不好的直接忘了,不要总窝在心里,这样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 谢棠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总会轻而易举地被人勾起伤心事。”她转过头凝望着郭蒙比前几日更粗糙的脸庞,“郭蒙,你呢,你恨不恨吴州郭家那些人?” “恨啊,怎么可能不恨。”郭蒙轻描淡写道,“可是我心里就是恨死了他们,也不能伤了他们分毫呀!” 郭蒙看着快要燃尽的香火,心底暗暗告了句罪,然后右手从袖子里探出了,悄悄搭在谢棠透着冷意的手上。 感觉到手上的温暖,谢棠用余光悄悄看了看,红着脸,不舍得把手抽开。 郭蒙一直注意着谢棠,当然看见了她红透的脸颊,心底的雀跃更甚,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所以啊,不能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心底。你看我,从来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心里,我要拿出本事来,有朝一日让他们恨我,可就算恨得牙痒也奈何不了我。你想,这样多解恨呐!” “是啊,这样多解恨”谢棠想得有些出神,思绪又飘向适才的念头上。 九五之尊,大权在握,百官群僚俯首称臣,到那时又何须顾怕什么五王,何须理会什么谢明。她不必每天活得战战兢兢,不必卑躬屈膝讨好别人来换取一线生机。 论说起来,各亲王府上无世子,而她是东宫嫡长女,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登上那个位子了。除了有一点,她是个女孩,自古有训“女子不得干政”,这将会是一个极大的阻力。但这也算不了什么,她只要把魏家十五万的兵权牢牢抓在手里,然后把民心笼络住当年父王因为民心丢了性命,那她如今就用民心把属于东宫的一切一点点全都拿回来! 这个念头一起,便是野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时候,见谢棠一直走神的郭蒙咳了几声,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可心中火热澎湃的激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郭蒙,你说的对,必须得拿出些本事来才可以。”谢棠努力回握住郭蒙热乎乎的大手,“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我们一起送他们下地狱!” 这一路走下来,该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已经办好了,二人在曜城又歇了一天,寻了两处风景秀丽的地方逛了逛,把连日来心中的沉闷悉数释放出来,身心倍感轻松。 之后,二人相携离开此处。 去长川和回京是两条路,二人在出了熙州之后就要分开走了。郭蒙不放心谢棠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又不想再耽搁时间,于是拿自己身上仅有的一块玉佩做交换,让谢棠跟着一队往京城方向走的镖队走了,自己则走路往长川去。 自从结识以来,二人第一次分开,往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分别时都不约而同红了眼睛,依依不肯惜别。于此同时,各人心底也更加坚定了各自的野心。 谢棠跟着镖队走了近半个月才到京畿,她怕城中人家碰上会认出来自己,没敢跟着镖队进城,直接在近郊下车,步行到承明寺下。 皇家寺庙,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于是谢棠依照和葛平约定好的,在送往山上的柴禾上系了个布条,然后乖乖在山脚下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等着。刚入夜就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山上下来,谢棠定睛一看,正是侍卫葛平。 葛平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身材凛凛,丰姿潇洒。此刻一身夜行衣,右手持剑,提气凌空而来。 谢棠看见熟人,从暗处走出来,恰好此时葛平也来到了跟前,跪地拜道:“郡主恕罪,属下来迟了。” “不迟不迟,刚刚好。葛侍卫言重了。”谢棠上前亲自扶起葛平,“这些日子辛苦你与木兰了,近来怎么样,山上没出什么乱子吧?” 葛平抱拳回道:“寺中一切如故,没有人捣乱。” “那就好。”没有人捣乱,也省得她令费心思了。 “郡主现在要回去吗?” “回,葛侍卫你带我上去吧。” “属下得罪了。” 葛平先告了罪,然后低头走到谢棠身边,左臂勾住她的腰肢,目视前方,提气凌空几个踏步,又往山上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体己 自从在葛平那里得到了消息,木兰就一直坐卧难安,天还没黑就一直催促着葛平往山下去。等到葛平真的去接人了,她还是心神不宁,锁了正屋的门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步。 屋内的灯火通明,把她的影子打在了窗户上,来来回回走动不歇。外面值夜的丫鬟见了,便在墙角问了一句,“木兰姑娘,可是郡主有什么事?” 窗户上木兰的身影一顿,“没有什么事的,你先下去歇着吧,不用在外面候着了。” 能偷个闲,丫鬟自是求之不得,也不管木兰的异常,应了一声,喜滋滋地退下了。 屋子里的木兰心焦如焚,丫鬟走后她就等不及打开门,站在屋檐下朝外面张望。落了锁的院门纹丝不动,空荡荡地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和孤零零几盏石灯。 “怎么还不来都这么久了”左等右等不见人,木兰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难道难不成被人发现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木兰整颗心都揪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谢棠被人刁难致死的下场,身体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恰在此时,院门外传来几声低沉的雀鸣声,木兰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被这声音吓到。那小雀又叫了几声,她侧耳仔细听了听,心底漫开一阵狂喜。 她左右确认一下,见四下里人的确都散干净了,才提着裙子跑到大门前,小心翼翼开了一道缝,缓缓探出头去。 门外葛平带着谢棠躲到一侧,直到看见了木兰伸出来的脑袋才现身。 “郡主!”木兰一见到几乎已经变了个人的谢棠,未语泪先流。 谢棠倒还算冷静,连忙捂住木兰的嘴,揽住她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屋去。” 木兰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自己先闪身往院子里再次探了探路,然后和葛平一前一后护着谢棠回屋。 葛平是侍卫,没有跟着进屋,停在廊下听候里面吩咐。 谢棠一进屋就坐下来,猛灌了几杯水,直到把一壶水都喝尽了才讪讪收手。 “郡主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怎么才两个月而已,就跌损成这般模样了。”木兰伸手拂开谢棠额头上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的碎发,看着她比以前黑了不止一倍的肤色,鼻头一酸,又落下泪来。 “哎哎哎,别哭别哭”谢棠直接拿袖子给她擦泪,哄她,“好木兰,我没有事,就是晒黑了点。比起一条命,这又算的了什么!” 木兰听了,泪水似开了闸一样顺着盈盈粉腮往外流,“郡主这一路到底遭了什么罪都怪奴婢无能,没能保护好郡主,还得让郡主亲自费力劳神太子爷和太子妃在天有灵,看见郡主现在的模样,得有多伤心呐!” “哎呀你这么这样想,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嘛。再说了,”谢棠对着光滑如镜的瓷杯照了照,“我现在也没有很丑吧。” 木兰被她一逗,破涕为笑,“没有没有,我们郡主天生丽质,怎么样都好看。” 谢棠也跟着笑起来,暗暗舒了一口气。她原本还想把差点儿被当成瘟疫病人烧死这件事吹嘘给木兰听,见她这战战兢兢的模样,顿时歇了这个念头。 “我走这些天,寺里面一切都好吧?有没有不长眼的来找茬?” “没有,他们只当是郡主喜好清静,也没有人来打扰,寺里的主持对我们也还和善。”木兰一一回禀给她,“对了,还有一件事,郡主离开不久,魏老夫人谴人送来了一些体己,让郡主拿着打点。” 木兰说完,起身往屋里去了,未及抱了两个小木盒出来。她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稍大的一个,取出最上面的一摞银票拿给谢棠看,“这些都是老夫人送来的银子,底下是一些首饰。” 谢棠看到那满满当当塞了一盒的物什时,跃动的灯火下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拿起银票粗略过了过数,竟有近千两,盒子里的金银首饰也都价值不菲,这时候,连日来所受的委屈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泻口,眼泪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我就知道外祖母还是疼我的,她一定不会不管我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您是老夫人跟前看着长大的,老夫人素来疼您。奴婢听过来的嬷嬷说,前些日子老夫人身上一直不好,您的事情底下人一直不敢和老人家说,也是最近有风言风语传进去,老夫人这才得了消息,可您已经被发落到这里来了。老夫人送话过来,说让您安心在这住着,不要害怕,剩下的事情交给她老人家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外祖母年事已高,不能事事都为我操劳,而且现在还不知道魏原这个当家人是个什么意思。”谢棠收拾好银票和首饰,把盒子抱在怀里,眼底水色明净,“还得我亲自筹谋一番,万无一失才好。” 木兰探究地目光在谢棠脸上一过,将她的深思熟虑都放在心里,没有出声打扰。有顷,桌上的烛花一爆,把二人的神思齐齐拉回来。 谢棠一看蜡烛已经快燃到底了,放下盒子伸了个懒腰,“算了,不想这些了。木兰,你收拾收拾,我要这个盒子里什么?” “奴婢差点忘了!”木兰一拍脑门,开着盒子解释说,“这是文康公主身边的姑姑送来的,也是一些银票和首饰。” 盒子虽小,但是盛的东西一点也不比魏老夫人送来的少。谢棠两弯眉叶蹙在一起,面露不解,“文康姑姑孀居多年,平日里不打和人来往,我只在逢年过节在宫宴上才能见上她一面,贺家也是行事低调,与东宫并不亲密。这会子,文康姑姑怎么突然给我送这些东西?”想了一会儿,又问,“来人可曾带了什么话?” 木兰摇头,“没有,那姑姑放下东西就走了,茶都没有来得及上。” “真是奇怪”谢棠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把两个沉甸甸的木盒摞在一起抱起来,“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钱来我就照单全收!木兰,这些可是救命的宝贝,你可给我收好了!” “郡主放心便是,奴婢一定小心收着。” 说了一会话,谢棠脸上早见疲态,木兰放下东西赶紧服侍她宽衣洗漱。等到一切事毕,谢棠躺在床上已经到了后半夜。 外间的灯火被木兰一盏一盏吹灭,屋里却并不算黑暗。谢棠看着床帏上挂着的香囊,吐纳间皆是桂花的香气。 原来已经到八月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谢棠想着,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转眼就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疑窦 谢棠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过晌午才醒,羁旅的乏累都已解了,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用过了午饭,谢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苦心孤诣写了一封信,交给了葛平。 “葛侍卫,你现在下山一趟,把这封信亲自交到外祖母手上。”谢棠神色郑重地强调,“千万不能过他人之手。” 葛平握着手中犹如千斤重的纸片,犹豫了一下,道,“属下一定不负郡主所托。” 谢棠也知道,最近各方都盯着齐国公府,想要就魏家的错处,葛平这一趟若要见到魏老夫人,必是要费一番周折。她想了想,退下手上莹绿的镯子,递给葛平,“这个你收着,到时候有用。”然后凑过去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听得葛平张大了眼睛,心中啧啧称奇。 “知道该怎么做了?” “属下明白,郡主放心便是。”葛平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到袖子里面,准备告退离去。 这时谢棠又叫住了他,“等一下,我还有另一件事情。” 谢棠转身从内室抱来了一个沉甸甸小匣子,正是昨天木兰给她看过的,魏老夫人送来的金银首饰。 她怀抱着盒子,手指轻轻抚摸过盒子上繁复别致的花纹,好半晌,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去吧,让我再想想。” “是,属下告退。” 葛平走了之后,谢棠抱着盒子走回到里间,缓缓坐在了妆奁前。铜镜模模糊糊印出来一个女子的轮廓,弱柳扶风,我见犹怜,唯一不美的是肤色有些黑,在京城一众粉光若腻的世族贵女当中,显得十分另类。 “我这一副样子可怎么回得去!”谢棠心烦气躁地把盒子往梳妆台上一推,支手托腮陷入苦恼。 算算日子,宁王妃也是到了要临盆的时候。如果这一胎是个世子,京城的形势只会更加严峻。陛下本来就偏心宁王,再加上一个儿子,秦王只怕再无立足之地了。这样子,对她来说反而不妙,而且远在曜城的谢期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她必须好好筹谋,早日回京才可以。 可是,回京了该怎么办呢?自己只是一介孤女,无权无势,没有依靠。正如平王说的那样,宁王杀她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自己毫无招架。若要回京城,她就必须要先寻个倚仗,最好是有一张免死金牌,让所有人都动不了她,这样他才好筹谋后面的事情。 只不过,这个倚仗要从哪里寻呢? 谢棠手指在妆台上不急不缓地敲着,渐渐陷入了沉思。她把印象中曾经和东宫来往亲密的官员名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把它们一一排除——这么多人竟是一个可靠的都没有! “朝廷里面结党营私的人这么多,怎么我要寻个靠山就这么难!”谢棠拿额头一下一下撞着装满了金银珠宝的盒子,苦恼着自己空有钱财送不出去。蓦地,灵光一闪,顿住了身形,绣口微张,“对呀,我怎么把他忘了这天底下,还有哪个靠山能越过他去” 葛平从山上下来,换了一身深褐色的粗布短打,竟真如一个农夫般,佝偻着身体往齐国公府去了。 齐国公府位于王城之东,与各户簪缨之家比邻而居。朱漆大门前,一排排的侍卫压刀站的甚是庄穆。葛平余光扫了一眼,不做声,闷头往前走,敲开了偏门。 敲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上下打量着葛平,“你是谁?有什么事儿吗?” “哦这位小哥,是这样的”葛平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我是甘嬷嬷的孙子,就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个甘嬷嬷。我家里面有些事情,想找我祖母,劳请这位小哥进去,通禀一声。” 葛平说完这话,从身上上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从袖子和腰带里面搜刮出来几吊钱和一块洗白了的手帕。 他一手拖着手帕,另一只手小心着打开,慢慢露出其中遍体通绿的玉镯。小厮的眼睛亮了亮,抬头望天等着下文。 他这番动作自然逃不过葛平的眼睛,心里面啐了一口,脸上堆起了拘谨地笑,把手上东西推过去,“这是我祖母的手镯,请小哥转给她老人家。这几个钱,小哥拿去沽酒喝。” 小厮接过了玉镯,一撇嘴,随意放到衣服里,又把那几吊钱拿在手里掂了掂,鼻孔里嗤了极轻的一声,“等着吧。” 葛平笑容不减,高声应了一声,随即就躲到了荫庇墙角蹲下来等,心里面却起了疑。甘嬷嬷是魏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怎么今日看着这小厮的态度,竟然不是很受尊重? 在墙角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那见小厮才又出来开门,“喂喂,说你呢!进来吧,跟着我走。” 葛平听到声音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立刻露出了恭维的笑容,跟着小厮往府里去了。 一路雕梁画栋,葛平东张西望的看着,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那小厮见了,心中更加鄙夷,“看什么看,别东张西望地,赶紧走!” 葛平忙往回缩了缩脑袋。 进了内院,换了个年纪大的婆子引领,来到了一处华丽的院落,绿柳碧苔,金菊紫燕,各色景物葳蕤,如日中天。 在外等了一阵,才见正屋里出来了个年轻貌美的小丫头,对着葛平欠身一礼,莞尔笑道:“这位大哥请随我来,我们老夫人要见你呢!” 葛平心中有数,面上却做出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老夫人要见我?这我” 丫头被他那你手足无措的样子逗得又是一阵笑,末了好心提醒一下,“甘嬷嬷今日不在,老夫人是怕你有急事耽搁了。你放心吧,我们老夫人心善,不会为难你的。” “是,是是是。”葛平把手放在身两侧蹭了蹭,咽了几下口水,这才跟着小丫鬟往屋里头走。 竹帘一开,一股清淡的甘松香跃入鼻尖。这时,前面的丫鬟停下来,“老夫人,甘嬷嬷的孙子来了。” “嗯。” 一个不冷不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葛平知道这便是此番要见的人了,忙跪下去,“给老夫人请安。” “快起来吧,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魏老夫人的声音略显疲惫。 葛平惶恐谢过,心中更加觉得奇怪,老夫人应该已经见了那镯子,怎么还是一副淡淡漠漠的样子,和当日甘嬷嬷上山时形容的判若两人。 “看着是个好孩子,我听底下人说你有事情找甘嬷嬷,是家里面出了什么事吗?”声音停顿一下,“甘嬷嬷今儿出去了,还没回来,你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葛平心里提了一口气,思量着该怎么回话才好,看样子直接说是不行的,为谨慎些,斟酌一番,重新跪下去,哽咽道:“回老夫人,是我家里出事了。妹妹的旧病又发作了,也没有大夫肯来治病,街坊四邻说话也不好听,她闷在心里,身子一天比一天差,眼见快不行了!我祖母从小就最疼妹妹,我想接她老人家回去看一眼。” “什么!她她”魏老夫人的情绪终于见了起伏,又只在一瞬间安定下来,恢复如常成漠然,“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赶了那么远的路,先下去歇一歇吧,等甘嬷嬷回来,我跟她说,让她跟你回家看看。”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外家 说了这几句话,魏老夫人就又有些累了,叫人带葛平下去歇着,等甘嬷嬷回来后再说。 葛平被带到了了甘嬷嬷的住处,一直等到了天擦黑,吃过了晚饭才等到人。 甘嬷嬷一回府就被魏老夫人叫到了跟前,说自己的孙子来府上了,叫她过来见一见,还拿了一个镯子过来。她一听这话,还当是家里面出了什么事,可一见到老夫人拿过来的镯子,瞬间就愣住了。 老夫人身边的人大都是年轻的,经事儿的不多,自然也没人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可她自小伺候老夫人,却是门儿清。这只镯子是老夫人的祖母传下来的,是老夫人的陪嫁,后来又给了太子妃。太子妃已逝多年,如今又见到了这只镯子,莫不是新敏郡主使人送来的? 甘嬷嬷转眼间就已会意,谢过了老夫人,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推开门,里面正站着一个年轻小伙子。 甘嬷嬷先前上山的时候见过葛平,一眼就认出来他,忙转身把门闩好,拉着葛平坐下,并把老夫人给她的镯子放到了桌上,“葛侍卫,你怎么过来了,可是郡主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郡主”葛平看向甘嬷嬷,踌躇不决。其实他本该亲口告诉魏老夫人的,可是老夫人明明已经见了镯子,怎么还打发一个嬷嬷过来问?葛平拿不准老夫人现在的态度,不敢轻易说话。 甘嬷嬷也是个眼尖的,早已察觉出葛平的顾虑,解释道:“葛侍卫,咱们郡主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动一下都不行的。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人心里也是着急上火,只不过现在身边多有不便,还不能见你。郡主要你传的话你可以先告诉我,我去跟老夫人说。” 葛平知道甘嬷嬷必是极得魏老夫人信任,否则也不会使她上山去送银钱,又听她说这样一番话,不无道理,便从衣服里掏出了谢棠的手信,起身双手呈递过去,“这是郡主给老夫人的信,还请嬷嬷代为转交。” 甘嬷嬷也跟着起身,双手接过来,并问道:“郡主最近可还好?上一会上山她还病着,现在好利索了没?要是山上有什么缺的,你只管说,我们来想办法。” “多谢嬷嬷记挂,郡主身子已经大安了,只是”葛平按照谢棠先前的吩咐,说与甘嬷嬷听,“身上虽好了,心里头却还有郁结。” “怎么了?”甘嬷嬷往前倾了倾身体。 “山上的日子不好过,郡主又是娇养着长大的,这一回是遭了大罪了。这样的罪,郡主能忍受,可是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举目无亲,这才是最难熬的。这日子一天天远了,眼见就要过节,郡主也有大半年没有见老夫人了,所以想要赶在节前见老夫人一面。” 甘嬷嬷听葛平这样一说,心疼的直抹泪,“这可怜的孩子,遭得到底是哪门子罪呀!你放心,我这就去和老夫人说。” 葛平抱拳道:“多谢嬷嬷了。” “葛侍卫客气了。”甘嬷嬷擦了擦眼泪,感慨道,“其实老夫人又何尝不想郡主,那可是嫡亲的血脉!可是今非昔比,现如今老夫人的日子也愈发难过了。” “哦?”葛平想到府里头种种怪异之事,问道:“这话怎么说?” “还不是先前的事情闹得!”提起这个,甘嬷嬷气得忍不住捶桌子,“小郡王一出事,立马就有风言风语说是郡主做的,这个时候魏家本该站出来帮衬着郡主的,可世子非说无风不起浪,要魏家明哲保身,还一直瞒着消息,不让老夫人知道。为着这个,老夫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把自己气病了,世子就是无动于衷,还把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换了,就剩下我们几个老骨头没有动。” 难怪白天魏老夫人见他时没有直接问,原来是怕走漏了风声。葛平这样一想,心下了然。 彼时,甘嬷嬷拿着信站起来,“老夫人这会儿还在等我消息,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把信拿给老夫人看,问一问老夫人的意思。” “嬷嬷辛苦了。” 甘嬷嬷到的时候,魏老夫人正跪在里间神龛前念经。左右侍立的丫鬟都已经退下了,屋子里只有这对年迈的主仆。 “老夫人。”甘嬷嬷轻轻唤了一声。 魏老夫人未及花甲,头发已经全部变成雪白一片,年轻时跟随老国公南征北战历经的风刀霜剑,如今镌刻成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她听到甘嬷嬷的声音,松弛的眼皮慢慢抬起,道:“都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不是什么大事,老夫人您别担心。”甘嬷嬷答道,过去把老夫人扶起来,坐到了外面的榻上,然后把信递过去,“这是郡主写给您的信。” “上一回听你说她病了,现在怎么样了?”魏老夫人一边拆信,一边问甘嬷嬷,“今天听那小伙子一说,吓得我是一身冷汗。” “郡主的病已经好了。”甘嬷嬷又回了一句,见老夫人的注意力都在手上薄薄的一页纸上,退到一边恭谨站着,不再多言。 信上没有过多的赘述,只写了几句话,说生病时喝惯了苦药,越发想念外祖母做的蜜饯,只盼着有朝一日还能让外祖母亲自喂着吃几口这样的蜜饯。 魏老夫人翻来覆去把信看了三四遍,深陷的眼窝里眼泪簌簌往外掉,“这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没看好这丫头,让她平白遭了这么多罪,等到九泉之下,我该怎么和她娘交代!” “老夫人不要自责。”甘嬷嬷温声劝慰,“这是奸人作祟,并非老夫人之错。” 这话并没有止住老夫人的眼泪,她仍旧哭着,心里面像是被人划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流淌,“她从小娇生惯养,每次生病吃药,非得要我喂她几口甜滋滋的蜜饯才肯喝药,到现在还是这样,一丁点儿苦都吃不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老夫人把信铺平到桌子上,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记得她小时候,有次心血来潮,见他几个哥哥练武,也非得缠着国公爷教她武功。国公爷说她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可劲儿得教,比教她几个哥哥还要上心。可是呢,她学了两天就嫌苦嫌累,死活都不要学了。国公爷宠她,没放在心上,她爹娘更是纵着她,哪里会多说什么。殊不知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这苦岂不比当年要厉害!” “郡主还小,一时不察也是可以原谅的。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就知道了。”甘嬷嬷过来给老夫人捏肩,眼睛往信上一扫,“哟,郡主这是想吃蜜饯了。” “她哪里是想吃蜜饯,她是不想再寺里面吃苦受罪,盼着我去救她呢!”魏老夫人神色疲惫,慢慢闭上眼睛,“她就是我的心肝肉,我又怎么舍得她受这份罪。可是嬷嬷呀,你看看魏原这孩子!我不指望他光复魏府,守业总可以吧,谁曾想竟是个贪生怕死的,新敏丫头出了事,他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您别生气,世子也是想保魏家好。” “我可还没老糊涂,看得清楚,他要真是为了魏家好,就不该明里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也不知是攀上了哪个高枝儿,宁可舍了新敏一条命,也得讨他那主子开心。”老夫人轻蔑一笑,睁开眼睛,瞳中满是无奈,“可这件事偏偏还得指望着他去办。嬷嬷,你去把世子叫来,我再和他说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筹谋 魏老夫人强撑着精神等着魏原来,可是前去的回话说世子外出还没有回来,不由把事情延后了。 第二日,葛平告辞离去,并带了魏老夫人宽慰的话,对于中秋节是否上山去见她却没有明说。另外,未免他人生疑,魏老夫人特意准了甘嬷嬷回家探望,随葛平一道离开。 葛平回到承明寺之后立刻来向谢棠禀告消息,谢棠听罢,脸上罩上一层森森的怒意。 “这个魏原!”她恨得直咬牙,“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这样对外祖母。也不睁眼看看,要不是靠着外祖母,他一个旁支末流的庶子怎么能进去齐国公府的大门!” “郡主息怒。”对此,葛平一个侍卫纵然心中也有气,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劝主子宽心,“老夫人说您不必着急,她会慢慢等着机会救您出去。” “我怎么能不急,我写这封信时还抱几分期望,觉得不管怎样,她老人家说话魏原总该听几句。但凡和齐国公府出面说一句话,就比我自己单独出面要强百倍。只是没想到魏原居然这样大逆不道,敢软禁外祖母。”谢棠平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紧,将桌布抓出几道深刻的褶皱,“到了这种境地,我不能再让外祖母更加难过了。” “那接下来郡主打算怎么办?” 谢棠沉吟片刻,道:“我心底倒有一个主意,只是风险太大了,一旦败露了,咱们所有人都非死不可。” 她话一说完,葛平就跪下来,决然道:“得蒙郡主赏识重用,属下不胜感激,如今愿凭郡主差遣,绝无二话!” “葛侍卫言重了,快起来!”谢棠亲自把葛平扶起来,修养的白皙了一些的脸旁上露出了欣慰又动容的笑,“项侍卫是我父王身边最得力的属官,你又是项侍卫带出来的人,我一直很相信你。如今听你这话,我心中很是欣慰,可也不能真的就这么鲁莽行事,一点都不顾及你们的死活。” 这一番话说得葛平心里暖烘烘的,决心更加坚定了,“郡主只管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棠拧眉思忖有顷,转身去内室里又把那装满了金银珠宝的盒子抱出来,郑重其事托付给葛平,“这一回还是要有劳你再跑一趟。你拿着这盒东西下山,去办三件事情。” “请郡主吩咐。” “第一件事情,下山找到京城街头的小混混和乞丐,拿着其中的一部分银子让他们传几句话。就说江南水患和疫病并非四时无常所致的普通天灾,而是上天降下的示警,是朝纲混乱,德政不修所致。” 葛平愣住,僵着身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谢棠毫不在意他的异样,挺直腰板道:“第二件事,去找钦天鉴监正。” “可是汤易汤大人?” “对,就是这个人。找到他之后,你不要露面,先盯他几天。” 葛平也不是愚钝之人,稍一想就明白了个中意味,“郡主是想要拿他把柄?” 谢棠颇为赞赏地看他一眼,“大小也是个官,怎么可能一清二白。不捏住他的把柄,我也不敢放心用。第三件事在你把他把柄稳稳拿住以后,把这盒子里剩下的银钱交给他,收拢一番,就说我想请他观一观天象,看看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宫。” “这样就可以了吗?”葛平单听这计划,总觉得简单得有些不可置信。 “我也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不过就我对陛下得的了解,他对这些事情很是在意上心。若是听说了大街小巷的这些传言,再加上钦天鉴的话,多少会有几分相信。到那时咱们再暗中操作一番,不愁回不了京。”说到这谢棠微微叹了口气,“可是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我心里也没有底。最怕就是有人察觉出什么,从中作梗,反过来将咱们一军。未来到底什么样,只能够听天由命了。” 葛平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关键,再次跪下,“请郡主放心,属下一定谨慎行事,绝不留一丁点痕迹。” 谢棠轻轻点头,心里面却是一点也不放心。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传了这么些年总是有一定道理的。特别是在曜城听谢期说了那番话以后,她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郡主,我在厨房熬了一些桂花羹,您快趁热尝尝。” 木兰的声音从大老远传过来,打破了屋里沉寂的气氛。 葛平心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谢棠也已经吩咐完了事情,正欲告退,木兰抢在他前面进来了。 “郡主,寺里的这些老姑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不就是用他们一点米面吗,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亏得我多带了几个呀,葛侍卫回来啦!” “木兰姑娘好。”葛平不复之前的稳重,腼腆问候一声,避到一旁。 “你来的是时候,厨房里还有一些羹,你刚回来也喝一些。”木兰偷偷瞄了一眼谢棠,目光狡黠,“反正郡主一个人也喝不完,咱们大家伙就一起担着,省得败坏了。” “你倒是会精打细算。”经木兰这样一插科打诨,严肃的气氛不再,谢棠语气也轻快不少,“啧啧,这么会过日子的姑娘,也不知道往后便宜了哪个小子!” “郡主怎么拿我打趣!”说到这个,木兰恼羞成怒,端着手上的汤盅就转身作势往外走。 “哎哎哎,好木兰,别生气别生气”谢棠嘴角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赶到前面去支开胳膊把她拦住,伸手揉了揉她发烫的脸颊,“你这么好的姑娘,当然是得先便宜我啦!” 说话间,她余光瞥见葛平把头压得低低的,像个鸵鸟似得缩在那里,还当是他不自在了,自觉善意地朝他道:“葛侍卫,你也去喝一碗羹吧。先歇一歇,等养足了精神再下山去。” “多谢郡主。”葛平躬身行礼,低着头快速溜了出去。 “这个葛平真是”木兰见他横冲直撞地出去,皱起眉头嘀咕道,“也不知道最近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看他魂都要没了。上一回和他一块去找主持,他走着走着居然掉池子里去了。” 想到当时那个场景,木兰又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么大一个坑,他愣是没看见,一脚迈进去,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沉底了,扑腾了好久才上来。” 谢棠正掀开盖子尝着桂花羹,闻言呛了一下,捧腹笑起来,“哈哈哈葛平看着那么稳重,怎么也能这么傻,居然会掉坑里!后来呢后来呢,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灰溜溜地爬上来了呗!”木兰把汤盅放桌子上,舀出一碗来呈给谢棠,悄声说,“他害怕丢面子,回去还特意烤了鱼送来封我的口,可把人笑死了!” “他可真逗!”谢棠喝了一口羹汤,甜甜腻腻的味道顺着喉咙一直灌到了心坎里。 郭蒙也会烤鱼呢,而且特别好吃,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把鱼分给她吃了。 谢棠突然想到了迢迢千里外的郭蒙。 也不知道现在他走到哪里了,到长川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回宫 葛平在山上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一番再次下山。 他思来想去,琢磨了一夜,最终还是没有按照谢棠说给他的方法去贿赂那些小混混。这些人常年混迹市井,不知底细,拿了银子也未必能办成事,说不准转眼就会把他们给卖了。因此,下山后他装扮成从江南逃难过来的灾民,去了京郊附近的几个村子。 他从乞丐那里买了一身褴褛邋遢的衣衫,又刻意在泥地里面滚了滚,整个人看着比灾民还像灾民,然后借着向村民讨水喝的工夫,表明自己是从江南来投靠亲友的。果然,村民一听这个,立刻向他八卦了几句关于水患和瘟疫的事情。 一到这个时候,葛平就会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表情,悄悄跟他们说,“我听说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看在你这一碗水的份上才告诉你,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听他这样一说,那些村民心里头就跟猫爪子挠一样,忙不迭点头。 于是,葛平在这个村子里面说,“瘟疫治不好,水患才是个开始,这是上天降下的示警。” 又在另一个村子里面低调宣扬,“我听有人说是因为朝廷百官无德,所以才有了这场天灾。” 然后,等到下午,他又跑到了另外一个村子里,扬言道:“我们老家有一个算命的老神仙,算的可准了。他给我们算了算,原家坝决堤,瘟疫久治无方,一直不好,源头都在陛下那里。陛下身边有小人作祟,必须使陛下求得福星,才能够结了这场灾祸。” 一天下来,他连跑了五个村子,这一则消息也通过村民们私底下“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的行为渐渐传开了,以这五个村子为中心,一直弥散到更远的州府,以及权力的最中心。 京城的诸多官员都听说了这件事情,纷纷出动自己的力量去查清楚来龙去脉,可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只知道是从江南逃难来的人散布的消息,具体是什么人,众说纷纭,谁也查不出来。 消息传到皇宫,皇帝怒不可遏,抓来几个造谣造得最厉害的人,打了几十板子,但是这种做法无异于坐实了谣言,于是这件事情闹的更凶了。恰在这个时候,钦天监那边传来消息,说“瑞星在野,吉星在东”,如果想化解这次的危难,可去东边寻访贤才。 钦天监说的话不是什么秘密,为了讨好皇帝的欢心,但凡手下有些势力的大臣都纷纷往东边去探访,而皇帝也正苦思冥想,以往可曾听说过什么大家是往东边一带归隐的。 目睹这一切的赵成,福至心灵,在皇帝耳边说了一句,“也许这瑞星指得并不是什么归隐的大家,陛下难道忘了,承明寺就在东边儿。” 听到承明寺,皇帝下意识想到不久之前被发落过去的谢棠。仔细想一想,似乎就是在谢棠前往承明寺后的那几天,原家坝决堤与各地瘟疫爆发的事情就纷纷传来了。 承明寺在东边,应了吉星在东这一句话,而谢棠一介女流,不能够参与朝政,不正是瑞星在野吗?经这么一琢磨,皇帝越发觉得有道理,也顾不得之前的那些事情,当即拍板下旨,在中秋节这天接回在外祈福的新敏郡主。 接到旨意的谢棠,终于沉下一颗焦躁不安的心。 山寺之外的礼乐高奏,悠扬直上云霄。在一片祥和气氛中,谢棠双手拖着明黄色的圣旨悠然起身。 有了瑞星傍身,至少明面上不会再有人与自己为难了,更甚者为了讨好陛下,还会主动拉拢自己。 天赐良机,必须要善加利用才可以呀! 谢棠心里想着这些,朝木兰打了个眼色。木兰会意,从袖子里推出一个圆滚滚的锦囊到传旨的内侍手里。 “奴才谢郡主赏。”内侍得了银子,满脸堆笑,又附赠了一条消息,“有一件事情得提醒郡主一声,小郡王七七已过,郡主当时身在寺中,陛下便下旨封了东宫。如今陛下赐了明辉殿给您,您的东西都在那儿呢!” “有劳公公提醒了。” 东宫封了,有关昭贤太子的一切也仅限于史册上的寥寥数笔。世人眼中,这一脉算是绝了。众僚翘首以盼,当东宫大门再一次敞开之时,谁能够成为这里又一个主人。 无所谓,让他们争去吧。古来太子如流水,不变的却只有一个龙椅。 谢棠抬头看了一下清爽的天空,心情也豁然明朗。 隆重华丽的车驾回到宫中,谢棠率先去拜谢圣恩。 皇帝一听谢棠过来了,立刻停了手下的批奏,满心满意等着她进来,慈祥的眉目将曾经毕露的杀意掩盖的一干二净。 谢棠穿着一身庄重得体的宫装款款入内,脸上挑起一个适宜的弧度,既不至于谄媚,也不至于冷淡,让人看得十分舒心。 “新敏叩见皇爷爷。” “新敏回来啦!快起来快起来,不用多礼。”皇帝语气温和道,“这么些日子你受苦了,朕看你都清减了不少。” 谢棠惊讶于皇帝态度的转变,没想到凭借一个瑞星之论就能使眼前冷血的帝王变成一个寻常人家的祖父,仿佛之前赐酒给自己的人不是他一样。 当然,这是一件好事,谢棠乐在其中,她应声起身,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木兰还说我又胖了,这几日都没敢多吃一口。” 皇帝经她一逗,心情大好,朗笑几声,又很快敛了笑意,“既然回来了,就不用顾及那么多了,好好补一补身体。先前的那些糟心事也都不要管了,不要在意别的,有什么事情跟朕说,朕给你做主!” “多谢皇爷爷。” “陛下!陛下!”从大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噗通跪在地上,扬声报喜,“陛下大喜呀,宁王府又添了一位世子!” “世子?”皇帝听到消息一时愣住,旋即放声大笑起来,开怀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一层层散开,使闻者莫不心情愉悦,“是世子呀!好!好!好!给朕赏,给朕重重的赏!” 皇室添丁本就是一大喜事,而这小世子算是唯一的皇孙。尤其是在安郡王出事之后,这个新生的婴儿就显得尤为可贵。 谢棠脸上笑容不减,看上去发自内心的高兴,欠身一礼,拜贺道:“新敏恭贺皇爷爷。” 皇帝听到声音,才把注意力又落回这个孙女身上,想到她一回来皇室就添丁了,内心不由得又更加相信钦天监的话,“好孩子,你果然是我大周的瑞星!” 这种事情,就算谢棠私底下做了无数小动作,这会子也不可能认,“我哪里是什么瑞星,都是皇爷爷德泽天下的缘故,才有了这样好的结果。” 这话说得皇帝心里十分熨帖,又十分激动,想了想,吩咐道:“来人啊,摆驾宁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来客 天子舆驾亲临宁王府,足以显示出对小皇孙的重视。文武百官都不是瞎的,看见风头就借着贺喜的名义,搜罗了好些稀世珍品送往宁王府。一时间,宁王府外车马如龙。 满月宴,谢明也不避讳什么,铺张大摆一场,而朝廷上下审时度势,都尽了一份心意。秦王谢朗也是躬亲到场庆贺,只不过看着粉雕玉琢的小皇孙,心里面到底是意难平。 谢棠并没有前去参加满月宴,一来是不愿见谢明府上一张张小人得志的嘴脸,二来回宫之后似乎有些水土不服,身上不大舒服。未免落人话柄,她让木兰挑了几样礼物送去了宁王府。 “郡主,您怎么又坐那儿了!” 木兰一进门就看见谢棠对着窗户吹风,立即放下手上的药碗,拿了披风给谢棠披上,“天凉了,一早一晚冷着呢,您这会儿可不能吹风!” “我没事。”谢棠看着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地身体,无奈叹了口气,“又不是什么大病,太医也说了不能整天闷着,要多透透气。你也太小心了吧!” “小心点好。”木兰把药碗端过来递给谢棠,“再说了,您可是瑞星,陛下可在意着呢!陛下可发话了,让我们几个小心伺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奴婢第一个没命!” “也就是这种时候,他才能在意一下我这个孙女儿了。”谢棠拿汤勺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浓黑的药汁,目光中的温度一点点冷却,“葛平送礼还没回来?” “没呢,哪有这么快。” “是啊,哪有这么快”谢棠在窗扉间向外探了探身体,仿佛要透过灰白色的砖墙,一探京城最热闹的府邸,“现在往宁王府送礼的人只怕要排队了。” “宁王府添丁,连陛下都多加眷顾,其他人当然要上赶着了。要是咱们小郡王还在”话赶到嘴边,木兰猛地停顿住,小心觑着谢棠的脸色,见她低头喝药,神色如常,似乎是没有听见刚才那句话,才放下心来。目光一瞥,又看到院子里一道粉白色的身影,惊呼一声,“郡主,新和郡主来啦!” “新和?”谢棠拧着眉头放下药碗,外窗户外面看,果然看见新和带着两个丫鬟往屋子里走,便上前扒着窗户朝外面挥手,“新和,你来啦!” 新和郡主看到谢棠,抿嘴笑了笑,加快脚步往这边走。 谢棠也转身向外迎客,二人在殿门口相遇,“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没去宁王府吗?” “去那里做什么,受人冷眼么!”新和拍了拍谢棠的手,“你回来之后我们就见了两面,还没有好好说过话。与其去那里找罪受,还不如过来咱们姐妹俩说说话。” “啊,你原来是跑我这里躲清闲来了!”谢棠佯怒,作势就要推新和郡主出去,“木兰,快过来帮着我送客。” 木兰旁观她们笑闹,不见动静,新和郡主则哈哈笑着,撇开她跑进殿里,指着她道:“出宫一趟,怎么变成了个泼皮。我好心来看你,你还赶我走,我就不走!” “还说我,究竟谁是泼皮呀!”谢棠卷起袖子就追过去。 玩闹一阵,新和突然捧住了谢棠的双颊,笑容渐渐敛去,“这才几天呐,我看着你都黑了不少,养了这么久都没能养回来。” 谢棠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山上的水不养人。” “可是也没见木兰怎么变呀!”新和郡主视线移到木兰身上,略显疑惑,又担心她受了刺激,自己扛着不肯明言,担忧道:“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事情可别憋在心里,和我说说也一样。” “好啦新和,我没事的。”谢棠知她是一番好意,抬手捏了捏她肥嘟嘟的腮帮子,“我只是不太适应山上的日子,回来之后又一时缓不回来,这才看着弱了些。我没有事的。” “可是这样子看你”新和打量了谢棠一番,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最不禁太阳晒,以前和你一起玩,从东宫到御花园都能晒破一层皮。可每次养好了,总会比以前白上不少,看得人又爱又恨。如今这幅模样,该是在山上受了多少的罪呀!” 谢棠看她一副扼腕叹息,恨不得替自己受罪的模样,既是感动,又觉得好笑,“好啦好啦,不就是黑了点嘛,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多养几天就好啦。” 她不想过多的讨论这个问题,恰好木兰端来了新鲜的桃子,赶紧塞到新和郡主嘴里,“这桃子不错,你尝一尝。” 新和郡主被桃子堵住嘴,顺势咬了一口,浓酸的汁液把牙齿都酸化了,“啊呀你这是什么桃子,酸死啦!”她把桃子拿出来,赶紧灌了一口水。 “葛侍卫的母亲在自家庄子上种了一片桃树,说桃子熟了拿给郡主尝尝,可是葛侍卫这个愣头青听得一知半解,把还没熟透的桃子也摘了。我们宫里面堆了好多,郡主又不好意思再退回去,只能没事儿洗两个分着吃,吃的牙都酸倒了。”木兰解释着,把果盘撤了,“这几天拿顺手了,一不留神给郡主拿了这个,郡主见谅。” 新和郡主一连喝了两杯水,嘴里的酸味才淡了去,谢棠托腮看着她,“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的,只是酸了些,多吃几口就好了,最难吃的是” “贵妃娘娘到——” 外面小内侍高声唱礼,谢棠说话一顿,看向新和郡主,“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新和郡主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我进宫请过安就往这里来了,没听说娘娘说要过来。” 虽不明其意,二人还是即刻站起来,相互整理了一下仪容,一前一后出门迎接。 “新敏拜见贵妃娘娘。” “新和拜见贵妃娘娘。” 仪态雍容端方的叶贵妃伸出两截玉雪手腕,分别扶住两个孩子,牵着她俩往里走。“好啦好啦,自家人哪里有这么大规矩。” “好久前就听说了你身子不利索,原以为没什么大事,今天听新和一说才知道你还没好。”叶贵妃落座后,牵起新敏的手握在手心里,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犹如悠扬的牧笛随着溪水潺潺而来,“好孩子,到底是什么病,一直拖了这么些日子,我看你比回宫时又清减了不少。” “回娘娘,没什么大事,是太医在帮我调养身体,用药温和,所以才一直不大好。”谢棠欠身一拜,“有劳娘娘挂念。” “你没什么事就好。”叶贵妃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有什么事情也不要闷在心里,这世上没有大不了的事情。” 听出叶贵妃意有所指,谢棠没有接话,很是乖巧的立在原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叶贵妃一使眼色,在旁侍候的知梅与知玉静悄悄退下,接到谢棠点头准许的木兰与碧苔也紧跟着出去。左右无旁人,叶贵妃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你现在是咱们大周的瑞星,可不能随意闹别扭。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再怎么不舒坦,那也是你的弟弟呀!这是既定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的。” 谢棠眼睛略略一动,明白了叶贵妃的来意。只怕是有人见自己一直称病,觉得自己在和宁王府较劲,现在请叶贵妃来做说客了。她心里头觉得好笑,自己是不待见宁王一家子不假,可也不会一个人窝着生闷气。如今不动只是想抓紧时间调养身体,未免之前南下时受了损伤而不自知,没想到这一举动被误会成这样子。 不过她也没想着解释,脑海中思绪流转,做出一副被人戳破心事的尴尬神情,耷拉着脑袋低声说:“我没有。” 叶贵妃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你这傻孩子呀,事已至此你能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才回来了,又何必上前去触陛下的逆鳞。陛下最希望看到的是你们和睦相处,何况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你对他好,他将来也会对你好的。” “我身上背着的名声不好,怎么有机会对他好,我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再者说了,”谢棠语气清淡,似是不经意间的慨叹,“如果这个弟弟我能毫无芥蒂的对他好,又有什么理由怨恨曜城的谢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借力 “谢宽”叶贵妃似乎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凝神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二殿下府上的那个孩子吧。” 谢棠点头,“是呀。他和容弟前后相差不大,这时候也该长成大小伙子了。”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已经多少年没有人在跟前提过他了。”叶贵妃眼底有些困惑,“你怎么突然想到他们一家子?” “前些日子收拾东西,看见往日里容弟做的功课,就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谢棠从容道,“我记得谢宽从小就聪明伶俐,当年他们一家还在京城的时候,我父王总是拿他和容弟比,要容弟多向他请教。可是容弟最讨厌父王这么说,心里面不是很待见谢宽,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打架。没想到一晃这么些年,早就物是人非了。” “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 提及谢宽,即使是过去了五六年,叶贵妃在回忆起这个孩子时的第一印象,就是“聪慧”二字。 身为皇次孙,与皇长孙生日只隔了不到两个月,二人从小就被一起拿来比较。皇长孙出身嫡长一脉,事事都占了一个先,唯独在课业上处处被皇次孙压了一头。是以在“容与宽孰慧”的问题上,皇上也不得不承认谢宽更为优秀一些。如果不是受到巫蛊案牵连,这个孩子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原本事不关己,叶贵妃听了也只是在心里微微感慨一番,但此刻又听谢棠说了一句,“还好他随父贬去了曜城,要是他在京城里,还不知道这一会的风云翻覆到什么地步呢!” 如天光在一片混沌中跃出,叶贵妃如梦初醒。 谢宽也是皇孙,虽然被贬为了庶民,但血脉亲情哪里是这么容易割舍的。宁王府的皇孙才刚刚满月,往后的日子还长,未来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可是谢宽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打小就得皇上偏爱一些,又是个争气的,眼下皇嗣稀薄,万一哪天皇上心血来潮想到这个孙子一个宁王府已经让谢朗应接不暇了,再来一个谢宽掣肘,岂不是把秦王府往死路上逼! 叶贵妃念头一起,后背的冷汗已簌簌往外冒。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二王府好不容易才在京城销声匿迹,绝不能再让他们卷土重来! 念及此,叶贵妃不敢在谢棠这里多坐,立即回了自己的宫室,又打发人往秦王府去送信。 “好险,真是好险。”叶贵妃斜靠在软榻上,喝了一口半温不热的水压惊,“要不是听新敏丫头提了这一句,我可是真把这一家子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知梅安静地给叶贵妃捏腿,仿若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默不作声。 她不出声,叶贵妃也自觉忽略了她的存在,向后靠了靠,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丫头想得也太巧了些她不会是故意的吧。” 思索片刻,她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虽然比较倾向于是谢棠故意示好,但又没有进一步的迹象证明这一说法,索性也不再费这个心力,等到谢朗过来再说。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 “知梅,”叶贵妃终于注意到了底下的小宫女,“我妆奁里有一盒珍珠膏,是外邦来的贡品,我还没有用,你拿去给明辉殿交到新敏郡主手上,让她好好养一养。” “是。” 知梅低声应下,转身去内室拿了珍珠膏往明辉殿去了。 谢棠收到了这一小盒珍珠膏,心里头诧了一下,没想到叶贵妃这么上道,自己这边才抛出了饵,她就等不及上钩了。 “替我多谢贵妃。”谢棠转眼堆起了笑容,示意木兰接过来,“难为贵妃娘娘记挂着,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 “郡主太见外了。”知梅客气笑说。 “自我从承明寺回来,一如既往待我好的也就贵妃娘娘和新和了。患难见真情,这话说的可真不错。”谢棠上前握住知梅的手,郑重其事道,“姑娘回去告诉娘娘,她的仁义我都记在心里了,往后一定报还。” 知梅想到谢棠身上还背着谋害小郡王的罪名,嘴角微翕,斟酌再三,说出来的话只有四个字,“郡主保重。” 谢棠与知梅面对面站着,离得很近,自然看到了她眼底的挣扎,又听她说出这四个字,心中起疑,但她知道这时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放人离开了。 掌灯之际,喝得醉醺醺的秦王谢朗收到叶贵妃送来的消息,不敢耽搁,从府上换了一身衣服就进宫了。 谢朗是个文文弱弱的青年,朱冠鲜衣,容颜秀美,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男子气概,但周身的威仪却不容忽视。 “儿臣给母妃请安。”谢朗一进叶贵妃的文秀殿,便撩开衣摆跪地行礼。 “起来起来,快起来。”叶贵妃过来把谢朗扶起来,对面一身的酒臭味入鼻,她嫌恶地皱起眉头,“你去宁王府喝了多少酒?” 谢朗无奈一笑,退后一步避开,“大喜之日,大家都爱凑热闹,儿子也不好躲开。” “那是他宁王府大喜,和你有什么关系。”一想到这件事,叶贵妃就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气,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算了,先不管他了。我问你件事,曜城那边你有没有盯着?” “曜城?”谢朗迟钝一下,才明白过来叶贵妃说的哪里,“母妃是说二王兄去的那个曜城吗?” “对,就是那里。这些年你有没有派人盯着他们?” 谢朗顿时啼笑皆非,“母妃,我好端端地叫人盯他们一家做什么,他们不都已经被父皇贬为庶民了吗。好端端我盯一家子百姓做什么!“ “你呀你,莫不是傻了!”叶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把他推到席子上坐下,自己坐到他的对面,“斩草需得除根,你别忘了,他们一家子还摊了个好儿子!眼下是在曜城,未来可就不一定了,你难道要等谢期还朝才想着出手?未雨绸缪,这话还要来我教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母子 “谢期还朝?”谢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云里雾里迷茫着,“儿臣没有听说父皇要二王兄还朝,而且当年二王兄犯的罪过太大,事情又闹得人尽皆知,根本翻不了身的。” 叶贵妃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她几近吐血,身体颤颤巍巍地前后一晃,气得直拍桌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成王败寇你懂不懂,笔在史官手里,嘴在别人身上,你能管得着吗!未雨绸缪你懂不懂,等到他真的回来什么都晚了!” 谢朗这才听出叶贵妃言外有意。 老实说,对于谢期这个人,他心里也十分忌惮。当年他的兄长还未离世,在朝上与先太子和谢明斗得你死我活,一个个跟斗鸡眼似得。那时候他为兄长出谋划策,没少落了谢期的圈套,有些事情到现在想来后背还直冒冷汗。 这个人绝不能再回来了! 不过,谢朗心底仍有一个疑问,“母妃从哪里听得消息?父皇果真有这个意思?” “没有,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京城里哪个还认识谢明。”叶贵妃撇出一个轻蔑的笑,把事情如实说了,“我今天去明辉殿听新敏提了谢宽一句,这才想起他们一家子。” 她往前靠近一些,抓住谢朗的手腕,谆谆道:“谢期这个人,就算是回京了一时半会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我怕得是他的那个好儿子。谢期举家离京的时候,谢宽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不足为惧,可是如今谢宽已经十三了。一个能言善辩的小伙子,比起一个刚落地的奶娃娃,岂不是更能讨陛下欢心。儿啊,谢期这一家子不能留,绝对不能留!” 谢朗敛眉想了一会儿,终于在记忆中扒拉出一个脸庞稚嫩、气质稳重的幼儿。 他对这个孩子的印象并不深刻,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扑在政事上,对这群半大孩子根本不怎么上心,唯一记忆最深的是在谢宽五岁的时候,在御花园内当着四位尚书大人与陛下论法,得陛下赏了一支朱笔。当时他并不在场,还是听他兄长转述,而且在言语间听他多有艳羡。 一直以为谢期是一个可怕的人,没想到现在还要忌惮着他的儿子。 谢朗苦笑,“母妃是想趁着现在”他立掌为刃,隔空向下缓缓切下去。 叶贵妃点头,乌云间的流苏盈盈一荡,发出悦耳的响动,“儿啊,你现在对上谢明,本来就不占优势,要是再来一个谢期搅和,迟早要败的,不如先下手为强。你记着,有没有势力不重要,有没有儿子现如今也不重要,能活到最后的才是最大的赢家,明白吗?” “儿子明白的。”谢朗受教,“可是现在无缘无故地,该如何下手?谢期是离开了京城许多年,无人记得了,但他毕竟背着那样的案子,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惹来关注的。先太子薨了这么多年,陛下又看重子嗣,这件事情得手容易,脱身却难。” “这又有什么难的。”叶贵妃抬起凝霜皓腕,轻抚着有些松动的发髻,把一支步摇慢悠悠地往里一推,轻飘飘说道,“人食五谷,谁还没个七灾八难。谢期是个被贬谪的皇子,抑郁不得志,再加上曜城偏远荒凉,气候恶劣,病死在那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朗还是有些犹豫,“这个时候,宁王府刚添了儿子,曜城那边就出事,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你管这些做什么。别管刻意不刻意了,他人死了就皆大欢喜了,反正也赖不到你的头上。要知道,就是因为全天下都知道宁王府新添了儿子,所以谢期和他儿子一出事,谢明的嫌疑最大。到时再让人给陛下吹吹风,他谢明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若是能一石二鸟,谢朗自然是求之不得,只不过这样风险太大,一不留神就引火上身了。相比之下,谢朗还是比较喜欢中规中矩一点的方法。 “曜城不远就是熙州了”他思忖片刻,低下头轻声说。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叶贵妃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只字,略一思索,便清楚了谢朗的意图,“我听说这一回疫病,熙州也是重灾区的。只不过位置不好,药材又紧缺,陛下都顾着吴州去了,无暇理会此处。如果这个时候,他们一家得了病” 母子二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儿臣即刻着人去办。”谢朗性急,立刻就要往外走,叶贵妃却在此时拦住了他,“别慌,我话还没说完,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呢!” 谢朗只好停下来,垂手听训,“母妃请讲。” “你也不要总顾着朝堂上,有些事情不是都可以在朝堂上解决的,也要适时分些心思出来。”叶贵妃又重新拉着谢朗坐下,并亲自续了一杯茶。 谢朗瞪着眼睛想了想,眼底又浮现出一片茫然,“后院的事情,以及与各府家眷之间的来往,自有王妃帮忙打理,也打理的十分不错,并不需要儿臣再令费心思了。” “我知道,我对荃蕙一直很放心。”叶贵妃把原本要给谢朗的茶水悉数泼到地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荃蕙出面就可以的,你也得多上点心。比如现在,你就得让荃蕙与新和跟明辉殿的那位多多来往。” “与新敏多来往新和一直与新敏来往的很好啊。” 叶贵妃听到这话,内心已然如古井无波,面无表情地解释给他,“以前是她们姊妹俩关系好,往后可就不一样了。小郡王没了,谢明又不待见新敏,她现在是孤立无援。依我看,谢期的事情就是她向我们示好的一个信号。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往外推,只能拉拢她,把她划到的势力之内。” “一个瑞星的名声,抵不了什么用的。”谢朗目光认真而执拗,“这些事情都是骗人的,只能拿来骗一骗愚昧无知的百姓。事在人为,如果仅凭一个瑞星就能换来四海升平,当年先太子怎么会出事,母妃万万不要被外人花言巧语蒙蔽了。咱们还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必刻意亲近,也不必着意疏远,顺其自然就好。” “你以为我在意的是她瑞星的名声?”叶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没有魏家那十五万的兵权,哪个在意她是死是活!你外祖父门生遍布四海,士林之中我不担心。可是就算你在士林里再负盛名,军政大权抓不住,一切都是空谈。眼下就有一个绝妙的机会,你可别傻到往外推!” 虽然内心想着自己的儿子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但直觉告诉她,这也说不准。 “母妃,新敏一个姑娘家,既不领兵,又不掌权,我拉拢她做什么,直接去找魏家的当家人就是了。新敏新和还都是孩子,她们姊妹间愿意怎么处都好,我们做长辈的就不要掺和了。” 果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反常 叶贵妃眉心间锁成一个“川”字,忧虑而无奈的目光落在谢朗的脸上,耐着性子道:“魏家十五万的兵权,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要?老六啊,你可别傻了,那可是十五万兵马,谢明怎么可能不心动。别看谢明逮着机会就打压魏家的那些将领,私底下也网罗了不少人。” “儿臣知道这件事情。”说起这件事,谢朗微微一皱眉,“齐国公治军严明,手底下的将领也都是忠肝义胆、铁骨铮铮的汉子。可谢明素来和先太子不睦,不管是从政见上还是私底下,都跟仇人一样。本以为这些人无论归于谁的阵营都不会向谢明低头,没想到啊”末了,讥笑一声,“这些人,谢明倒真敢用!” “该走的早晚会走,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我们的事情,所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外如是。”叶贵妃缓缓道,“不过有一点,剩下的这些人虽值得人敬佩,本领也不弱,可谢明收服不了他们,你也未必可以。” 谢朗脸上露出了淡淡尴尬,“儿臣之前也和魏世子接触过,但无论儿臣怎么说,他总是不松口。” “你以为在魏家人眼里,你和你五哥能比谢明好到哪里去。”叶贵妃瞟了他一眼,“所以我说,要让新和好好地与新敏相处。她是先太子唯一的血脉,是魏家的外孙女,她在魏家说你秦.王府一句好,比你在魏世子跟前许什么话都强。” 谢朗听得将信将疑,“她一个姑娘家,又是个孩子,说得话能顶用吗?” “能不能,试一试不就知道了。退一步说,就算不顶用,这也是秦、王府的态度,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面也会多斟酌的。” 谢朗茅塞顿开,一拍脑门,“哎呀,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多亏了母妃提醒。”起身一拜,“儿臣这就回去安排。” 叶贵妃轻轻颔首,不放心地又交代一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必操之过急。还有啊,你回去也好好交代一下新和,虽然与新敏一起玩,也要有个度。那孩子是个人精,新和呆呆傻傻的,别让她套住了,咱们得不偿失。” 在谢朗印象中,谢棠的确聪慧,当得起“敏”这个字,但内心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大本事。转念一想,母亲久居宫闱之中,对后宫的事情向来了如指掌,自己与谢棠相处不多,一时走眼也是可能的,便俯身应道:“是,儿臣记下了。” 碧苔端了一碟绿豆糕放在谢棠跟前的小几上,视线被谢棠手中花花绿绿的绣线吸引住。 绣架上一对鸳鸯交颈而卧,姿态缠绵,远处荷叶舒展,并蒂莲开。 碧苔目光往左一偏,落在了心无旁骛专心刺绣的谢棠身上。谢棠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上即将绣成的鸳鸯吸引过去,连碧苔过来了都毫无察觉。 这有些不正常,碧苔皱了皱眉头,不敢惊动眼前人,悄悄退出去,找到了正在插花的木兰。 “木兰木兰!”碧苔一路小跑过来,大口喘着粗气儿,“我觉得这几天咱们郡主有些不正常。” 木兰闻言,立即把手上的花枝丢过去,正好打在了碧苔的嘴巴上,“你嚷嚷什么,口没遮拦!” 碧苔自知失言,忙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急忙凑到木兰耳边,压低声音道:“木兰,我是说真的,这几天郡主就是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我怎么没注意。” “你难道没发现郡主这几天一直在绣东西?”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木兰拿剪刀剪下花枝上多余且不美的部分,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又没有什么事情,绣些东西也可以打发时间啊。” 碧苔见木兰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急得直跺脚,“你是没看见郡主绣的都是些什么!”她掰着手指头数给木兰,“今天绣的是一对鸳鸯,还有并蒂莲,昨天绣的是一对燕子,前天对,前天绣的是柳树。郡主以前从来不绣这些的,而且这些东西” 说到这里,碧苔有些羞于启齿,但木兰已然会意。 谢棠一个姑娘家,亲事还没有着落,却一天天地绣这些东西,的确有些不正常。 难不成是有心上人了?可是自从承明寺回来她就一直在宫中,并不见她最近和谁家的公子亲近。木兰转了转眼珠,思忖着,莫非是在离开承明寺的这段日子遇见了什么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木兰坐不住了,放下手上的花枝和剪刀,道:“我去看看。” 等木兰去到谢棠寝殿的时候,谢棠已经把绣架收起来了,正趴在桌子上看一本书,嘴里面念念有词,但听不大真切。 木兰先是在谢棠周围扫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桌子一角叠的方方正正手帕上。她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收拾桌上的东西,顺带着把手帕拿起来仔细一看,绣有鸳鸯和并蒂莲,正是碧苔说的这一件。 这时,又听到谢棠喃喃自语,“贾怀信这个支渠怎么贪墨” 这什么跟什么! 木兰听得云里雾里,摇摇头,“郡主歇一会儿吧,您刚刚绣了手帕,又别再盯着书看了,当心眼睛。” 谢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听木兰说话,一个激灵,吓得直接扔了手上的书。定睛一看是木兰,才缓缓松了口气,带着些抱怨道:“木兰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啊,吓死我了。!” 木兰笑着告罪,去拾她扔到桌子上的书,谢棠抢先一步,赶紧把书拿起来藏到身后,“不用不用,这里不需伺候了,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郡主在看什么呢,这么还藏着掖着?” “没什么。”谢棠干笑着摇头,“你去把葛平叫过来,我有事找他。” 木兰目光炯炯望着她,默了片刻,道:“是。”心里却纳闷儿,她刚刚提到的贾怀信是谁,和这手帕上意有所指的是不是一个人。 谢棠一直紧盯着木兰,直到她走出去才把藏到身后的一本书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摊开放到桌子上。 这是昭贤太子亲笔所书,记载了六七年前东宫办过的一些事,以及朝廷里一部分人的动作,内容极为私密。这些手记共有三册,太子临终前交给谢棠保管,让她在未来小郡王长大参政后再交到他手里。可是后来小郡王没等到参政就没了,三本手记就压在了谢棠手里。 谢棠心怀野心,苦于没有势力,只好借助谢朗的力量去办一些事情。她内心也明白,单纯地利用谢朗,早晚有撕破脸皮的那一天,所以她只能够趁着现在,根据先太子留下的只字片语,暗中在朝廷培植自己的人手,并想办法尽快参与到朝政当中去。 有一点谢棠看得十分透彻,她和其他觊觎王位的皇子们不一样。她是个女孩子,而古往今来从没有女帝,若要走到最后,除了足够的势力,还要足够的实力,而后者恰是最关键的。只有让满朝文武信服并认可自己,她才能胜券在握。 眼下,就有一个绝妙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旧案 “葛侍卫,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谢棠端起茶盏小啜一口,不紧不慢地问站在跟前的葛平,“奉明二十六年,江南暴雨,我父王上书开渠治水,陛下下令工部贾怀信贾大人主持修建广通渠。后来我听说贾大人没过多久就丢了官,不知道这其中是何缘故?” 葛平默然有顷,道:“属下听项大人说过,似乎是因为贪墨了修渠的银子而治罪,具体如何,属下就不清楚了。” “贪墨”谢棠把茶盖放回去,“叮”地一声脆响,如落地的珍珠,“你去帮我查一下这件事,贾怀信的案子是谁办的,最终究竟是怎么判得,还有一点,贾怀信现在去了什么地方。” 葛平疑惑地抬起头来,想不出好端端地,谢棠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件旧案来了。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心中存疑却没有多问,恭恭敬敬道:“是,属下这就去查。” “还有一件事嗯,就是”谢棠放下茶盏,支吾了好一会儿,才把想说的话捋顺,清晰地说出口,“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信?” 葛平如实摇头。 谢棠神色难掩失望,淡淡“哦”了一声。 当初谢棠与郭蒙在熙州分别的时候,为了疏解相思之苦,谢棠告诉郭蒙可以书信往来。谢棠现在不知道郭蒙身在何处,写了信也不知道往哪里寄,就等着郭蒙先写信过来。又因为不敢明目张胆,谢棠留下的是葛平家里的地址,稍加遮掩。只是一连数月过去,只言片语都没有看见。 叹了口气之后,谢棠又打起精神吩咐他,“你记着,如果有寄给魏海的信送到了你家里,一定要拿给我,不要让人发现了。” “是。” “行了,你先回去吧。” 隔了大概七八天,葛平带着查来的消息再一次面见谢棠。 贾怀信是奉明元年的进士,最擅长水利兴修,奉明七年动工的金麓堰就是由他主持修建的,原家坝的修改及加固也是经由他之手。两项工程加起来耗时七年,从此至今,原家坝顺利挺过了奉明二十六的暴雨,在今年第一次出现决堤,而金麓堰十八年来从未有过差池。 奉明二十六年水患过后,太子举荐贾怀信治水修渠,次年,有官员爆出贾怀信贪墨白银二十余万。皇帝下旨由刑部官吏彻查,结果从底下人手里查出一本账册,详细记录了从二堤开修到如今加固工程,向贾怀信贿赂的银两,一笔笔皆详实有据,后来又从他家里搜出来了白银二十四万,正好与参奏中他贪墨修渠银两数额相对应。皇帝雷霆之怒,本欲杀之,后又有人上书求情,说他治水有功,最终免于一死,谪贬为庶民。 谢棠拿到消息,把自己关在了寝殿里,想了整整一个昼夜,终于把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一一摸清楚,与此同时,也找出了诸多疑点。比如,这件案子中,贾怀信贪墨银两如此之大,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五品官吏收到牵连。再比如,贾怀信曾上书自辩,说那银两是他私底下与人合伙做生意得来的,但是在进一步追查的时候,这个合伙人偏偏遇上山匪,一家人都死于非命。 除此之外,谢棠还发现了一点,也是先太子手记中点明的,刑部上下都是谢明的人手,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商榷。只可惜先太子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详查,就不幸薨世。 谢棠拿着先太子手记,面对杂乱铺了一床的纸张,大脑快速转动着,回忆奉明二十六年的情形。 那时候隆坡道一役已经过去了一年,魏家还没有过继嗣子,满门妇幼,一蹶不振,而其他人借此机会打压,东宫势力大减。从手记上看,先太子是想接着修渠一事查办几个他属官员,并伺机收揽一些人才,争取喘息之机。 如果贾怀信没有出事,广通渠竣工之后,作为提出者的太子会收拢一部分民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会更上一层。显然,这不是其他几位皇子乐见的,从中作梗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六年过去,当年如日中天的另几位皇子中,二王遭贬,五王过世,只有谢明还依然炙手可热。谢朗作为后起之秀,不可与谢明同日而语。像修渠这样有利可图的大工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谢明手底下的人在办,谢朗根本争不过他。 “一个广通渠修了五六年还没竣工,这些人也太贪了些。”谢棠闭上酸胀的双眼,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这么好的机会,秦王怎么就没想起来查一下?” “可惜了叶丞相忧国忧民的一颗心,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个好外孙。”她缓缓睁开眼睛,轻声呢喃,“治水,还得靠贾怀信才可以呀!” 一个有前科的人,朝廷律令明确规定不得任用,如果要提拔贾怀信,最重要的是能够为他平反,洗去一身污名。然而有谢明在,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棠决定先从现在修渠的官吏下手。 当天谢棠又派木兰送了一颗五百年的人参到赵成那里,第二天晌午赵成便传过来消息,说陛下这几日为了江南的事情着急上火,今日难得闲暇,正准备去御花园走走散心。谢棠听了,即刻收拾一番赶了过去,正好与皇帝撞到一起。 “新敏?”皇帝看见突然蹦出来的谢棠,目光讶异,“大晌午地不在你宫里歇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谢棠也是一脸惊讶,倒不是装出来的,只是没想到皇帝身边还跟着叶贵妃。这诧异稍纵即逝,谢棠笑眯眯地行过礼,把手上一篮子的花递过去,“我听说皇爷爷最近有些上火,精气神不好,想摘些花做些花茶给皇爷爷。” 皇帝听她这样说,心底很是熨帖,慈爱地揉了揉谢棠的脑袋,“我们新敏有这份孝心,皇爷爷就知足了。走吧,咱们爷孙也有日子没见了,过来陪着皇爷爷说会话吧。” “是。”谢棠把篮子递给身后的木兰,亲自扶着皇帝的手往前走。 一行人在小桥上的百龙亭内落脚歇息。 堪堪坐定,便有小太监神色匆匆过来禀告,“陛下,柴大人晕过去了!” 皇帝听了,还挂着笑容的脸色即时变成了阴云滚滚,“哼,才饿了一顿就撑不住了,江南的百姓可是整天吃不到东西!他们倒好,只会吃饭不知道做事。告诉这群人,这件事情拿不出章程来,一个个都不要吃饭了!” 小太监听音儿不对,又见赵成暗中使眼色,忙应了一声,飞快地逃跑了。 “陛下不要生气,事情总有办法的。”叶贵妃到了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双手呈过去。 皇帝显然余怒未消,信手打翻茶杯,铁青着一张脸骂道:“朕倒是想不生气!朕的百姓都快饿死了,满朝文武一个干事的都没有,朕能不生气!” 叶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迁怒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去请罪,亭子里伺候的其他人也跟着窸窸窣窣跪了一地。谢棠左右看看,愣了一下,亭子里就只有她与皇帝站着,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有些尴尬。 谢棠反应过来皇帝怒火的指向,即刻换了一副谨慎怯懦的神情问,“皇爷爷是为了江南水患的事情生气吗?” 皇帝脸色更不好看了,“江南水患,这一季的庄稼都淹了,颗粒无收,老百姓没有粮食吃。瘟疫还没有过去,倒先饿死了不少。” “没有粮食就从其他地方调粮过去呀,这又什么好值得生气的。”谢棠扬起脸,看上去无比天真。 皇帝气笑,“你这个傻孩子,大周几个大的粮仓都在江南。最大的济平仓在受损最厉害的邢州,大水一来,什么都没了,上哪里调粮去。” “大周上下又不是只有粮仓里有粮,皇爷爷可以向江北地区的粮商和百姓手里买粮。粮商手里一定有粮食的,反正早晚都要卖,卖给朝廷多有面子!” “不可以。”经谢棠说了一通话,皇帝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语气还算平和地说道,“江北的粮食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 “为什么?” “因为江北的粮食是用作军需之用的。”皇帝难得好性子解释,“梁国虎视眈眈在旁,还不知道与赵国的战事会不会波及到我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朕不能让将士们空着肚子上战场。” “这不是还没打起来么。”谢棠小声辩驳,“事有轻重缓急,现在还是江南的百姓比较重要。” “那也不成。打仗可以征粮,现在却是要朕拿钱买。”年迈的皇帝叹了口气,伸手在谢棠脑袋上敲了敲,“朕可穷了,哪里能拿出来这么多钱。朕没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进言 谢棠不知道国库盈亏,只觉得近几年没有什么天灾人祸,应该资产充盈才对,乍一听皇帝哭穷,直接愣住了。 彼时,眼尾余光见还跪在地上的贵妃身体晃荡两下,她的视线也紧跟着望过去。 皇帝顺着谢棠的目光朝后一瞥,也看见了贵妃有些苍白的脸,挥挥手,“都起来吧。” “谢陛下。”叶贵妃伏地一拜,由知梅扶着起来,暗暗向谢棠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本来也不关你们的事。”皇帝走过来拍拍贵妃的手以示慰藉,“实在是这些官僚太让朕气愤了!” “可是皇爷爷,我觉得这些大臣们也没有错。朝廷买粮食需要钱,皇爷爷说自己没钱,那就没有办法买,大臣们又有什么办法。” “没银子就想办法筹银子,六部把银子花光了不想办法补上,难道指望着朕变出银子来?” “怎么可能,这没有道理的,当然是谁花的谁补上啦!不过话说回来,”谢棠歪着脑袋摆出好奇的神情,“皇爷爷是一国之君,国库管着大周那么多百姓生死,怎么会花光了没有钱呢?” 皇帝又敲了敲谢棠的脑袋,“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国库的开支,兵部和工部就占了一半,今年又是灾年,户部缴上来的那点银子根本就不够看的。”说完又是一叹,“你都想不到朕有多穷!” 谢棠脸上露出适度的疑惑,“以前太傅在东宫教容儿的时候我听过,边防兵务是一笔极大的开支,还问了容儿开源节流的法子。兵部花这么多钱我能理解,毕竟数百万将士戍卫边防,定的大周江山,可是工部怎么会花这么多钱,这几年也没见宫里宫外翻修哪处?” 贵妃听到这一句话,在皇帝身后轻微朝谢棠摇了摇头,只是谢棠眼珠紧盯着皇帝,并没有察觉。 皇帝坐着悠悠呷了一口茶,指着谢棠好笑道:“你以为工部就整天盯着皇宫内外给你翻修宫殿?大周上下一十四州,修城修路,修林修渠,哪一样不要工部打算,哪一样不花钱。别的不说,一个广通渠每年就要耗去二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你说的翻修宫室花不了几个钱的,在这些事情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广通渠?”谢棠“咦”了一声,“难道是六年前动工的广通渠?” “是啊,工部奏报说是明年开春竣工,谁知道今年原家坝决堤,广通渠还没建好就被大水冲毁了。一千多万两银子呢!”皇帝伸手朝谢棠比了个数字,目光移向她身后涓涓淌过的小河湾,发出一声极浅的叹息,“就这么打水漂了” “一个河渠需要修这么久吗?”谢棠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我记得以前修金麓堰,那么大的工程也没有很久啊。” 皇帝正心不在焉地听着,这句话一过耳朵,突然愣住,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些曾经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事情再次浮现出来。 当初金麓堰与原家坝两项工程加起来修了八年,广通渠规模上比不得其中任意一个,怎么六年还没弄利索? 看着陷入沉思的皇帝,谢棠眼底掠过满意之色,正准备乘胜追击,“我觉得”三个字一出口,就见叶贵妃神色凝重盯着自己,食指压在殷红唇上,微微摇头。 话一出口,皇帝的注意力就吸引过来,谢棠只好接着这三个字,即将出口的话拐了个弯,“我觉得皇爷爷手底下的官员办事情也太拖拉了,要是紧着前两年修好,能省好多钱!” “是啊,能省好多钱呢”皇帝见她钻进了钱眼里,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也就不怎么上心了,转而思索着这六年来,一笔一笔拨下去款做什么去了,到底修广通渠遇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六年还没竣工。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仅凭想象就能出结果的,只能估摸个大概的方向。心中有了底,皇帝准备开始清算了,没在这里多做停留,回了含正殿去召集户、工二部官员查账。 皇帝带着一干人浩浩荡荡走了之后,谢棠转过身看向打断她话都叶贵妃,又示意木兰带着身边的宫女退下。叶贵妃见了,也让知梅带人退出了百龙亭。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没等谢棠开口,叶贵妃先说话了,她一指亭子里的石桌石椅,道:“坐下说吧。” 谢棠走过去,与叶贵妃隔了两个位子,相对坐下。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陛下这一群孙子孙女里,谁也比不过你。”叶贵妃淡淡一笑,两靥露出了浅浅的酒窝,绝代风华不减当年,连谢棠一个女孩子见了都忍不住痴醉。 这时候,叶贵妃红唇轻启,温和的话语一转,如利刃出鞘,“陛下跟前不缺聪明人的,不管是前朝后宫,还是子女宗亲,比你聪明的大有人在。但是,这些人,不说前朝,就单论后宫里这前后几十年,有多少人死在了‘自作聪明’这四个字上。新敏,脑子转的快不一定是真聪明,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识时务?”谢棠直勾勾盯着叶贵妃,“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你不要生气。”叶贵妃置之一笑,“你刚才说的话,着实逾矩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六部的钱怎么花,广通渠怎么修,这都不是你该管的。” “我只是在和皇爷爷说会子话而已,不是干政。” “我当然知道这是话赶话说到这里,陛下不会怪你。可这到底是前朝政务,陛下说了你就听着,听过之后就忘了,什么‘我觉得’、‘我以为’、‘为什么’通通不要说。” 谢棠听着若有所思。 叶贵妃又道:“你是大周的瑞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安稳富贵一生。大周国运昌隆,可以说是你带来的福气,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大周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怨不得你,毕竟福禄神灵这等虚无缥缈的事情只是个寄情,也不是十分的准。可实打实的政务不一样,前朝哪一个不是人精,一旦与这样的事情掺和,能落着你什么好。” 谢棠这才明白叶贵妃的意思。 她满心满意想着尽快在百官面前露个脸,所以想着借着水患的事情发难谢明,然后趁机进言起复贾怀信治水,可谓一举两得。只是有一点,这件事情太得罪人了。 修广通渠是个大工程,除了工部大臣,河道所经的州府也不在少数,官员亦数不胜数。如涉贪污,一千多万的银子一层层往下剥,肯定能牵扯出不少人来。谢明涉事其中,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看叶贵妃的态度,谢朗也未必清白。案子太大了,而她只有一个瑞星的称呼庇佑着,万一出了事情,这名声也不会管用了,只会被当做妖孽推出来。 不管叶贵妃说这番话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结果的确是为了她好。虽然眼下这种情况,她等于什么都没说,但皇帝已经想到了个中的不寻常,剩下的事情由皇帝亲自动手,再好不过了。 这可真是好险。 但是谢棠并不打算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既然明着来行不通,只好暗中行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来信 从御花园回明辉殿的路上,木兰亦步亦趋跟在谢棠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谢棠瞥见她纠结的神色,干脆停下来,转身问她,“怎么啦,从亭子里出来就见你这副表情?” 木兰张了张嘴,看着四周小路上来往的宫女太监逐渐远去,才讪讪道:“奴婢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不知道该不该问。” “憋着岂不难受,说吧。” 木兰看谢棠脸上并无异色,大着胆子问道:“奴婢在想,贵妃娘娘一向待郡主不冷不热的,怎么最近和郡主来往的这么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因为我是瑞星啊!”谢棠一耸肩膀,摊手道:“你不觉得不仅是贵妃,其他人也有很多凑过来的吗?” 木兰拧着眉摇头,“这不一样,贵妃娘娘无论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这后宫里谁得宠了、谁失势了,她一点都不上心,从没见她讨好过谁,也没见她对谁落井下石。如今她这样一副姿态,奴婢看得有些心慌。” 谢棠听到木兰这一番言论,回头看了一眼东北方向,眼底晕开浓浓的嘲讽,“木兰,你错了,她可不是你说的那种宠辱不惊的人。”转身继续往回走,“她是丞相府中出来的姑娘,一入宫就位列四妃之首,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这一辈子可谓顺风顺水,荣宠至上。这样的人,心高气傲,所谓不上心,只是没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罢了。” “那那她怎么就瞧上郡主了?难道就因为郡主是瑞星?” “瑞星不瑞星的不打紧,重要的是无利不起早,她在我身上有利可图,自然就凑过来了。” “啊?!”木兰急呼道,“那可不行,郡主往后可得离她远一些,仔细被她算计了。” “远了她做什么,我正求之不得呢!”谢棠走过泛起金黄色银杏树,缓缓停下来,伸手拂过肩膀上落下的银杏叶子,呢喃道:“若是无利可图,那我可连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时令已近寒露,御花园流金叠翠,层层叠叠的树叶延展开,秋日鲜阳一照,欲迷人眼。 谢棠信手捏住一叶由绿化黄的银杏,沿着脉络稍一用力,叶子便碎了一地。 “真脆弱”谢棠拍拍手,碎屑也跟着簌簌掉落。 今日叶贵妃话里话外处处是为着她好,可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为了谢朗。这件事已经捅到了皇帝那里,自己为了防止谢明下杀手,不去理会,可谢朗不怕的。 这几年宁、秦二府势同水火,早就撕破了脸皮,自己无权无势,畏惧谢明势大,谢朗却巴不得找谢明的麻烦。广通渠的事情一旦查起来,既可使谢明失利,又能在皇帝跟前露一回脸,在百官那里立威,何乐而不为。 多好的一件事,可惜呀,白白让给了谢朗,谢棠心里既惜又恼。 “不行!机不可失,我不能就这么袖手不理了。”谢棠望着远方的一排树,高处的树梢摇落一地秋色,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万事开头难,这些人就是铜墙铁壁我也能找出漏洞来!” “郡主在说什么?” “没什么。”谢棠眨巴了两下眼睛,掩盖住所有的情绪,“走吧。” 回到寝殿之后,谢棠就一头闷进了刚让人辟出来的小书房,认真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这厢刚有了些头绪,外面便传来葛平请见的动静。 谢棠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对葛平的动静很是敏感,一听葛平过来,忙不迭的赶过去。 “葛侍卫有什么事?”谢棠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他。 葛平从怀里套出了一个信封,双手呈过去,“郡主,有信刚送过来。” “真的?”谢棠欣喜若狂,顾不得满屋子宫女的异样,上前两步直接把信从葛平手里抽过来,看见信封上写着“兄魏海亲启”,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木兰朝前探了探脖子,看见信封上面的字,在脑海中搜索许久,并没有想到魏家有个叫魏海的人,再见谢棠异常雀跃的神情,脸色渐渐转为凝重。 “好了葛侍卫,辛苦你了。”谢棠赏了葛平一坛酒,小心把信收好,想到当下最棘手的事情,又带着歉意道,“不过,有个事情还是要辛苦你一趟。” “郡主请说。” 谢棠摆摆手,让木兰等人下去,隔着打开的一扇门,在殿外侯着。 谢棠斟酌一会儿,道:“我前两天让你查的贾怀信,底细你都摸清了吧。” “是。” “这样,你找手底下能信得过的人往贾怀信那里走一趟,送一个消息。”谢棠起身,一双眼睛犹如闪电一样犀利,“告诉他,广通渠马上就要出事,如果想要起复,现在可以花心思上下走动了。再点明给他,这份情他应该承新敏郡主,可别弄错了。” 收到这个任务,葛平比上一回更加疑惑,心里感慨着眼前的小郡主做事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旋即又高声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没了其他事情,葛平拱手退出大殿。四下里没了人,谢棠把郭蒙的来信捂在心上,蹦蹦跳跳闪进了内室,把床帷放下来,钻到床上盘腿坐下,小心翼翼地把薄薄的三页信纸取出来。 谢棠从没有见过郭蒙写字,在初见信封上金钩铁划的几个字时还有些不敢确定,再看信纸上与信封如出一辙的字迹,心里就油然而生一种骄傲,好像这些字是出自她手一样。 随后,她把这三页纸快速浏览一遍,看清楚了大概内容。 郭蒙已经在一月前到了长川,如今收编在章永年将军麾下,一切安好。又说起长川大漠沙如雪,与温婉细腻的吴州正好相反,他活了十四年,从不曾想到世间还有这样壮阔震撼人心的景色。最后,又提道长川城外有一条小河,河里的鱼看着很是肥美,他在休息时曾去捉了几条来烤,吃起来却少些滋味。 谢棠飞快看完,通篇皆是他在长川时的日常琐事,并没有找到关于自己的只字片语,心中升腾起缕缕薄怒,把信丢到一边,“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谁稀罕看这些!” 她抱着膝盖缩到一边,怔怔盯着散落在锦被上的信纸。好一会儿,伸手把信一页一页收好,将先前捏出来的褶皱一点点小心抚平,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相思之句。这一次她却没有生气,盯着最后一页纸上“食之无味”四个字看了许久,露出一个傻乎乎地笑容。 “保云河的鱼很好吃的,二舅舅以前还馋我来着,一定是你不会弄!”她指着第三页信纸,自言自语,不知不觉又呆看了许久,把信捂在心间,缓缓躺下去。 床顶的帐子上绣了一对蝴蝶戏花的图案,谢棠看了一会儿,眼皮便有些沉重。她把信对折一下,塞到了枕头底下,合上眼,渐渐睡去。未及,软软一声呓语,“鱼很好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知梅 “知梅,去把我那串碧玺找出来,送到明辉殿去。” 从御花园回到自己殿里,叶贵妃歇了一歇,心里面总觉得对谢棠不放心,决定干脆再挑明一些,“再去杨女史那里取一支笔,一道送去。” “娘娘又往明辉殿送东西呀。”知玉恰好端正新鲜的桃子进来,听到叶贵妃的吩咐,玩笑着插一句嘴,“新敏郡主可傲着呢,往年奴婢送东西过去,当着奴婢的面,人家看都不看就丢一边去了。咱们又不欠她的,娘娘这是何苦来哉。” 叶贵妃精神疲软地往身后大靠枕上一歪,不温不火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起先我求不着她,如今她可是有求于我,哪里容得她甩脸子。” “娘娘,是这一串吗?”知梅捧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过来。 盒子里放着一串桃红色碧玺链,粒粒澈净晶莹。叶贵妃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哂笑一声,“算了,收起来吧,只送一支彤管过去吧。” “这“知梅不解,知玉则心直口快问了出来,“娘娘怎么又突然不送了?” 叶贵妃把碧玺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剔透的颜色将她手腕肌肤衬得更加细腻如脂,她手指拨着一粒粒珠子,徐徐道:“小郡王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新敏那里不缺这些,送过去倒平白惹她伤心不快,得不偿失。”又信手拿了一个桃子上下抛了两下,幽幽一叹,“小郡王心眼实在,敦厚淳善,虽没有入朝参政,朝廷上下却莫不称赞。若是好好的,假以时日必定不容小觑。那么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娘娘”知梅忍不住道,“小郡王的死真的和新敏郡主没有关系。” 知玉听到她旧事重提,直接下手在她胳膊上拧了一圈。知梅却只是受着,并不见告罪。 二人间的小动作落在叶贵妃眼里,她没有理会,纤瘦的手指稳稳接住下落的桃子,嘴角挑起一个冷淡的笑,看也不看知梅,问:“这和你有关系吗?” 知玉听着话音不对,连忙拉着还在愣神的知梅跪下来,“娘娘恕罪!知梅她乱说的!” 叶贵妃森冷的视线在知梅低伏的脊背上打转,语调也泛着冷意,“知梅,小郡王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和本宫没有关系,也和你没有关系。至于和新敏郡主有没有关系,自有陛下裁决,由不得你来置喙。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陛下没说什么,新敏没说什么,你跑到我跟前喊什么冤?” 知玉明白主子这是动怒了,又赶紧捅了知梅一下,知梅也反应过来,低头抿紧嘴巴,放在两侧的手指攥紧松开、松开攥紧,最终交叠在眉前,扣首道:“奴婢知罪,以后一定不会再乱说了。” 叶贵妃讥刺一笑,漠然开口,“今儿我才跟新敏说了,皇宫里多少人死在‘自作聪明’这四个字上,没想到一回来你就开始自作聪明了。新敏是不是冤枉的,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若是她惦记着这件事,自有她闹腾的时候,若是她打落门牙甘愿往下咽,你说什么都没用。” “新敏郡主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她身上有冤屈,将来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娘娘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你以为这顺水人情这么好做。”叶贵妃目光如炬看过来,“她爹娘的心眼儿全长她身上了,你觉得是在做人情,人家心底说不定怎么算计你呢!这种人命官司,能不沾惹就不沾惹。更何况,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总比死人要多几分面子的。” 知梅听叶贵妃这样说,就知道她误会了,低头思索有顷,低声道:“娘娘,不是那一位做的。” “不是?”叶贵妃愣住,美目流转,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既然不是,那就更不用在意了,这样还省了我们许多事情。” 知梅张开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低头道:“奴婢明白了。” “你也是个聪明人,往后可长点心吧。”叶贵妃又重新歪在大靠枕上,“前些日子新和入宫,我看她又长个儿了,就吩咐人给她做了几件新衣裳,你拿了去送到秦.王府吧。” “是。” 好不容易从贵妃寝宫里退出来,知梅与知玉分别拿了东西往两个地方送。 分别之前,知玉又忍不住数落知梅一顿,“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不是告诉你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说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你不懂”知梅依然是那一句,“这样不好。” 知玉翻了个白眼,“好与不好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吗?娘娘自然有她的考量,她让你闭嘴,咱们底下人听着就是了,何必和主子起争执,这样能落了你什么好。” “可是这件事情如果不查,娘娘和王爷早晚要吃大亏的。” 知玉却顾一圈,压低声音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这些年和那位对上,吃的亏还少!主子们的事情,咱们不能多掺和,想活命就得装疯卖傻,你进宫这么久还没看明白?” “难道就因为活命连最基本的良知都不顾了吗?”知梅小声反驳,“郡主可是救过我命呢!” “你要良知,那就去到新敏郡主跟前说呀。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看到时候你能不能活命!” 知梅缩了缩脑袋,神色戚戚,“空口无凭,郡主不会信我的,况且我还是咱们娘娘的人,她到底是心存芥蒂。除非由娘娘出面,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 “娘娘才没那个工夫管那闲事呢!”知玉嗤笑道,“行了,到此为止吧,别想那有的没的,弄得跟被冤枉的人是你一样。人的命数都是定的,你想逆也逆不了,都随他去吧。快,时候不早了,你赶紧王爷府上送东西吧。” 知梅叹了口气,端着手上的衣服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她跟了叶贵妃四五年,自然了解叶贵妃的为人处世。此番名义上为新和郡主送衣裳,实际却是夹了消息给谢朗。进了秦.王府的大门,她轻车熟路去了秦王妃的院子,把要传的小纸条和几身新衣裳一并交给了秦王妃。 秦王妃拿到纸条,怕耽搁了谢朗的事情,知梅一走她就亲自去谢朗的书房送信了。 谢朗近日在朝堂上颇为不顺,先是因为水患的事情出了个馊主意,惹得皇帝不快,属官又因为殿前失仪连遭贬谪,再加上谢明府上有个玉雪可爱的小世子,最近皇帝看见他就没有好脸色。这一个小纸条对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终于逮着了谢明的短处,谢朗不可能轻易放过,听贵妃提到皇帝有查账的意图,他就暗地里紧锣密鼓筹备开了。该往南走找证据的找证据,该去御史台参奏的参奏,又招来一干谋士想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法子,忙得不亦乐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谢明 皇帝突然召集户部和兵部的官员查账,这个消息给了连日来有些得意忘形的谢明当头一棒。 户部和兵部都是谢明的属官,其中有什么猫腻谢明再清楚不过了。虽然账面上的事情看上去都已抹平,可毕竟有个虎视眈眈的谢朗在,再加上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想起来查账,故而谢明心底仍是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二日之后,账册全部清点完毕,所有银钱的去向分明,不差分厘。知道这个结果后谢明浑身放松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舒完,就听到皇帝下旨令钦差下江南视察广通渠一事。好巧不巧,这钦差大臣正是丞相叶槐的得意门生,彭方。 “谢!朗!” 谢明“砰”地一拳打在坚实的书桌上,五指的关节迅速浮起一层暗青,他低头一扫手上的伤痕,咬牙切齿,“我就说父皇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查账,原来是他在背地里捣鬼!” “王爷息怒,当务之急并非追究这些。”立在书桌前,一身靛青色长衫的青年——宁王府幕僚董献,不疾不徐沉着开口,“钦差已经启程南下了,若是他执意要查,底下的事情一点都兜不住。” “彭方这个人执拗的紧,而且软硬不吃,根本不可能从他身上着手的。不过,”谢明阴沉着脸,竹叶一样的眼睛里漏出毒厉的光芒,“这一路山高水长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反正这些日子江南原本就不太平,若是遇上流民出了意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董献一听这话,急忙劝说:“王爷,万万不可!此事关键不在彭方,而在陛下。若是陛下铁了心要查,就算彭方死了,照样可以派出第二个、第三个钦差继续南下。再者说,秦王这次是咬准了您,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够轻举妄动。” “你难道要本王坐以待毙?” “王爷,广通渠的工程并不大,别说六年了,三年时间竣工都绰绰有余,可是如今河道是什么样子,您心底也跟明镜似的,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根本骗不了人。在下斗胆多说一句,底下这些人太不成样子,也该整治整治了,否则将来不知道给您惹出多大的乱子。” 谢明抬起头,盯住董献水波不兴的眼睛,“你是说要本王舍了他们?” “弃卒保车,目前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谢明两腮的肌肉紧紧绷住,思忖片刻,无力地吐出一口浊气,“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董献郑重摇头,“没有了。江南水患牵扯了太多人,陛下正在气头上,必须推出几个人来平息陛下的怒火。事已至此,与其让秦王把事情闹大,不如快刀斩乱麻,省得牵连更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明依然有些犹豫。江南的势力是他这些年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不仅有军队的助力,更有在文人墨客间苦心经营出的名声,不管舍掉哪一个都像是在他心头剜下去一块肉一样,尤其是在东宫郡王惨死,朝堂内外只余他与谢朗分庭抗礼的关键时刻,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点势力他都不甘放弃。 看出谢明的犹豫,董献恭声再劝,“王爷,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趁着您现在手上还有余力,即使舍掉几个人也无足轻重,须知有舍才有得。况且胜败并不急于一时,大业未成,焉知祸福。” 谢明咬了咬牙,叹息道:“你说的对,大业未成,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又向董献询问,“可是本王该如何做?若是冒然动手,只怕会与其他人离心。” “这又何须王爷亲自动手。”董献淡淡笑道,“您只需知会一声,自有人替王爷解决了。” 谢明低头思索,蓦地眼睛里掠过一道晶亮的光芒,“是啊,修缮河道的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谁心里清楚。底下人才拿多少,宋九同才是大头呢!他要是知道彭方南下查账去,只怕觉都睡不安稳了!” “正是呢。王爷莫要忘了,事发突然,底下的人急,与他们厉害直接相关的人更着急。多少人穷极一生才坐上三品的位置,又有多少人一辈子就此止步,二品大员想都不敢想。机会难得,他们当然十分爱惜自己,这种时候王爷若指条明路给他们,给他们一个庇护,您不仅可以免于祸事,还能收拢一片忠心,何乐而不为。” “广通渠主体都在永州,也有一部分在邢州。这一次水患,邢州受损严重,广通渠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宋九同身为永州刺史,掌一府之政,难免有失察的时候。” 这话像是说过董献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董献在一侧只是听着,并不再多说什么,而谢明则在书桌后面徘徊不休,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站定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纸,又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研开墨,静思须臾,落笔写了一封信。 信才写完,墨迹未干,就听门口有人轻扣,“王爷,王妃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下去吧。”谢明对此不以为然,将手上的信纸拿在半空中晾了晾,折起来放在信封里封好,“宋九同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的。” 他把信封压在桌面上,右手拇指缓缓在信封上摩挲过,语气寒冽,“老六这次送了这么大一份礼给我,你说我该回什么礼?” “在下以为,并不需要。”年轻的幕僚弓身应道,“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另生事端会惹得陛下心里不快,反而不美。一动不如一静,往后日子还长,而您手里的筹码足够您稳操胜券了。” 说起筹码,谢明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后院里刚出生的儿子,虎头虎脑的,十分讨喜。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是陛下唯一的孙儿,每每看到孩子,总能使他心情舒畅,心中再大的阴霾都能一扫而光。 董献看见谢明柔和的脸庞,便知道他是想到了府上的小世子。虽然觉得府上有个世子固然好,但并不能够决定什么,儿子可以慢慢生,但皇位只有一个,没有足够的实力,生多少个儿子也没用。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明说的,董献心思一转,开口道:“王爷,只有世子还不够的。您别忘了,安郡王没了,先太子一脉便再无后了。这是嫡长一支,不能绝嗣,万一陛下受人挑拨,将世子过继给先太子,岂不是” 这一番话搅了谢明难得的好心情,“你说的在理,绝嗣不决嫡长,万一老六背地里玩花样,我是防不胜防啊!”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争取的。”董献话锋一转,“王爷,梁赵之间已经开战数月,梁人彪悍,打得赵国溃不成军,想来不久二国之间就会停战了。可是在这之后,难保梁人不会借机东侵。” “梁人一向不讲道理,打起仗来没完没了,你说的倒很有可能。” “长川以东便是大泾关,自魏家父子战亡后一直是忠勇侯麾下兵马镇守。如今趁着梁人无暇顾及,应及早使忠勇侯操练兵马,早做防范。万一当然,谁都不希望打仗,不过万一真的梁人打来,忠勇侯手上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岂不是对王爷大为有利。兵权,可是秦王一直以来眼红的!” “对,怎么忘了这个,手上有了兵权才能挺直腰板说话!” “不仅如此,军器监那边也得提前做准备。恕在下斗胆,像广通渠这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谢明倒吸一口凉气,“你说的对!多亏你提醒,本王这就” “王爷。”门口又是几声清脆的扣门声,打断了谢明的话,“王妃又差人来传话了,说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与王爷说。” 闻言,谢期皱了皱眉头。他这个王妃性子温婉,又识大体,向来不会做这么失礼的事情,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他突然想起今天王妃说要进宫去看看皇妹,莫不是皇妹出了什么事?还是宫里面出了什么事? 谢明对皇宫里的风吹草动素来十分在意,也不再于此耽搁,直接去了后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杀意 一进院门,迎接谢明的就是一阵嘹亮的婴啼,期间夹杂着宁王妃温柔却无奈的低哄。 “好啦好啦,不要哭啦!” “乖啊,你看这个小老虎,好不好看呐?” “好好好,不看不看,我们乖乖睡觉好不好?” 年轻的宁王妃使出浑身解数,孩子的哭声非但没有消停,反而比先前折腾的更加厉害了。谢明在院子里听得心中一紧,不由加快了脚步。 “怎么回事,宣儿怎么哭成这样?” 宁王世子名宣,是皇帝御赐的名字。 宁王妃见谢明进来,端庄秀美的脸庞上并不见慌乱,抱着孩子微微屈膝,声音有些疲倦,“正闹困呢!哭得身子直打挺,谁都哄不下。” 谢明中年才得一子,对小世子十分看重,如今听他哭得撕心裂肺,心疼之态溢于言表,净手之后从宁王妃手上接过孩子,放在臂弯中熟练地哄起来。 说来应是父子天性如此,原本啼闹不休的小世子一到谢明的怀中,竟渐渐安静下来,伴着轻柔而有规律的拍打,止了哭声,缓缓睡去。 这一情形毫无意外地引来宁王妃与室内一众丫鬟频频侧目。 见小世子睡得沉了,谢明轻手轻脚走进内室,把孩子放到摇篮里。宁王妃紧随其后,恰好看见谢明小心翼翼地给孩子盖好小被子,嘴角微微弯起。 谢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趴在摇篮边上,看着儿子圆润可爱的脸蛋,心下欢喜异常,如往日一样伸出手去捏了捏,知道小世子有所察觉,不舒服地哼唧几声,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同样一脸慈爱望向儿子的宁王妃,忽地收拢起笑意,即刻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王妃今日进宫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宁王妃这才猛然想起来二请谢明来此的缘由,忙喝令左右退下。 谢明一见这阵势和此刻王妃看上去忧心忡忡的脸色,更加觉得不妙,“果然有事?” “王爷,妾身今日入宫,听公主说了一见奇事。您知道么,自从新敏郡主回宫之后,一反常态,与贵妃娘娘来往地十分亲密。” 谢明忍不住白她一眼,“这算什么奇事!谢容死了,她看我一向不善,不去亲近叶贵妃难道要去亲近你!” 宁王妃被他这么一通驳斥,呼吸一滞,面容有些难堪,却也稍纵即逝,声线温和如初,“妾身知道这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公主所言关键不在此。王爷,您知道陛下是如何想起来查账的吗?” “不是老六的手笔?” “这件事情看上去虽是秦王一手操控的,可妾身愚见,若真论起来,这始作俑者当属新敏郡主!”宁王妃无比郑重地说道,“公主说,陛下近日为江南的事情着急上火,并没有想到广通渠,在召集户、工二部查账之前,曾在御花园遇上了新敏郡主,是郡主先提了这件事,陛下这才心中起疑。巧的是,那日贵妃娘娘也在,而且陛下离开后,她与新敏郡主说了好一会儿话。” “当真?” “是陛下跟前伺候的人亲口告诉公主的,千真万确。” 谢明感到有些头疼,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游走,最终定格在对面光秃秃的墙壁上。 老实说,宁王妃所言的确引起了他的重视,可又觉得顺着这条线摸下去,一切有些匪夷所思。他是打心眼里看轻谢棠,虽然在他眼里谢棠是个聪颖过人的孩子,可她一介女流,长在后宫,怎么会懂得前朝的弯弯绕绕,不免迟疑一下,“她现在是瑞星,有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比从老六那里说出来要可信的多。” “但是公主说,从那以后,贵妃娘娘待郡主热络多了,这不像贵妃从前的性格。并且公主查到另一件事,新敏郡主跟前的一个侍卫近来频频告假。公主特地留意下,这侍卫每次告假都是在面见郡主之后。至于这侍卫告假去做什么,公主就束手无策了。” “这丫头到底要做什么”谢明拢起眉头,喃喃一声,有看向宁王妃,语气带着询问,“她耍这些花样,是在对付我?谁教她的这些?老六?” 宁王妃道:“新敏郡主一直把安郡王的死算在您身上,妾身觉得,依着她素日的脾性,极有可能报复您。至于是不是秦王教的,妾身也不敢说。” “肯定不会是老六,就他那榆木脑袋想不出来这些的,他也不会这么做的。那丫头心眼多,以前是我小瞧了她!借刀杀人哼!小小年纪就敢算计这些,她倒是厉害!”谢明冷笑,轻而易举地相信自己的推论,“真没想到,我那大皇兄一声淳儒敦厚,竟养出这么一个阴毒的闺女!” 冷笑之后,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点点爬上心头。 谢棠不能再留了。这是谢明下意识的反应。 他现在忽然感到谢棠有些可怕,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放在寻常人家还是天真懵懂的年纪,而她已经学会了审时度势,翻覆风雨了。若说生在皇家逼就而成她的性格,老六家的新和与她年岁无差,却还跟个二愣子似得谢明不敢在细想下去,以前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老六和谢容身上,对这个小郡主有意无意忽略了,没想到最后竟是她给了自己一记重击! 不过还好,现在发现为时未晚。趁着她还没有长成,先下手为强,一切都有机会弥补。 为了大位,谢明手上染了不少血,他也不在乎这一个。虽说谢棠是他的侄女,可叔侄二人丁点儿情分没有,比仇人还不如,也谈不上什么血脉亲情了。但,随之而来的一个致命问题是,陛下那里怎么解释。 谢容一死,即使有人证物证,所有人还是以为是他做的,哪怕陛下当初要处决谢棠,也是旁敲侧击自己好几回,如今他又出于劣势,要是贸然出手,陛下怕是要找自己算账了。 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好办了。 念头一起,谢明转眼间就有了对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思念 对于谢明内心的算计, 谢棠一无所知, 也从想过会引火上身, 她依然在明辉殿中安静度日, 并有条不紊的执行自己的计划。 “郡主,贾大人得了信, 现在已经开始动作了, 并对郡主万分感激。” 谢棠端坐在小圆凳上,左手拿着绣架,右手执针,安静做着绣活, 听到葛平的回禀, 淡淡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我废了这么大心力帮他, 要得可不是他的一句‘万分感激’。场面话,谁都会说。” 葛平又道:“贾大人说了,日后必定为郡主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诚恳的语调就像是贾怀信亲自站在跟前一样。 “他记着就好。”谢棠把针刺到绣布上, 针尖恰好穿过布上莲叶尖尖, 她看着未完的绣品, 秀雅的容颜怔忡一下, 散漫放在桌边, 半是纠结半是担忧道, “按说你与贾怀信都是父王看重的人, 我能够一视同仁,原本也该一视同仁。可是贾怀信毕竟远在天边,我又不曾与他接触过,总是忧心其他,不敢付出同等的信任。” 听她这样一说,葛平再忍不住,问出心底疑惑,“郡主,属下有一事不明。郡主怎么突然想起来帮贾大人了?贾大人被贬多年,意气不复当年,就算他承了郡主的情”顿了顿,咬牙说出自己的猜测,“秦王那里也未必承情。” “秦王?”谢棠一愣,旋即了然,“你以为我是在那贾怀信奉承秦王?” 葛平连连跪下,“属下该死!” “没事,起来吧,这原也不是你的错。”谢棠挥挥手,并未继续追究,转而解释与他听,“秦王承不承情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贾怀信是我朝治水第一人,江南大水只能贾怀信来治。” 葛平说错了话,即使谢棠吩咐过也不敢起身,跪在地上听得一知半解,“就只是让他回朝治水?” 这不是朝臣该办的事情么,郡主跟着掺和什么?头脑简单的侍卫长底下头,如是想。 谢棠笑了一下,款款移步窗边,抬眼眺望不远处朱栏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气势恢宏。她伸出手,隔空碰了碰那瞩目光芒,“我如今在宫中,茕茕一人,步步惊心。我想好好活着,而贾怀信想活得更好,今日我帮他,明日他便能助我,不过是各取所需,顺便给谢明一些难堪。至于秦王他万一自作多情了应承了这份情,倒省了我许多事,不承也不碍事。” “可是”葛平悄悄抬头觑了谢棠一眼,“属下还是不明白,就算魏世子不大理事,还有别的姻亲在,郡主何必舍近求远?郡主先前也说,对贾大人并不是知根知底的信任。” “这世上还有比父母手足更亲近的人吗?”谢棠反问,脸色慢慢转为阴沉,“世上有多少人是死在父母手足手里的,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可以选择背叛,又怎么敢指望别人,血脉亲情这种虚无缥缈、全凭个人良心的事情才是最不可靠的。当初我入承明寺,有哪个姻亲站出来帮我一把?那时尚且如此,何论现在。” 想到这近半年来谢棠的遭遇,葛平在心底唏嘘不已。这些事情拎出一件来放在寻常人身上都难以承受,小主人一介女流能捱到现在,实属不易了,无怪乎她对周围这些人恨之入骨。 沉默有顷,谢棠收回落在琉璃瓦上的目光,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进到里面,未几,手上拿了厚厚的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出来。 “贾怀信那边的事可以先不用管了,这封信你帮我寄到长川去。”谢棠把信和盒子一起递过去,“最近辛苦你了,这盒子里的银子你拿去,与底下的兄弟们一起吃酒去。” “多谢郡主。”葛平深知谢棠脾性,也不推辞,直接收了。 谢棠盯着葛平手上的信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记着,这封信不要给别人见着了。” “是。”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木兰爽朗的声音,“快快快,把东西都摆上去,都小心些。郡主,开饭啦,出来吃些东西吧。” “好。”谢棠面露微笑应了一声,又看向葛平,“你先回去,好好歇一歇,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你了。” “这本是属下分内之事,郡主言重了。” 二人就此打住,刚好摆完饭的木兰在此时进来了,看见葛侍卫,“噗嗤”一声笑出来,“葛侍卫,你的病终于好啦!” 葛平面容尴尬抓了抓后脑勺,显得很是拘谨,却不知怎么解释。这些日子他帮着谢棠忙里忙外,无法按时当值,只好一连请了好些日子的病假,这都是无法明说的,如今对上木兰的笑容,只好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我最近天气变得厉害,一时不察就病了,让木兰姑娘见笑了。” 谢棠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最终落在葛平愈发窘迫的脸上,眼珠转了转,露出恍然的表情,而后也跟着笑起来,跟着打趣,“葛侍卫身体也太差了,我刚才还说来着,你可是侍卫长,这样下去可还行!” “啊?不郡主,我” 葛平来不及阻止,谢棠悠哉悠哉继续道:“木兰啊,快厨房做些好吃的,帮葛侍卫好好补一补!” “哎!”木兰笑盈盈地欠身一礼,“葛侍卫随我来吧,厨房里刚送来一些蘑菇,很新鲜呢,刚好拿来做汤!” “不不劳烦姑娘了” 眼见葛平面皮儿越来越红,连脖子上都晕开了艳丽的颜色,谢棠有些恨铁不成钢,抬脚往葛平腿弯一踹,“什么劳不劳烦的,人家木兰都没有多说什么,还不快去!” 葛平无端受了一脚,踉跄一下,木兰看得抿嘴笑起来,然后率先出门去了。他被这笑容一晃,愣了一下,正想告退,就又捱了谢棠一脚,“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跟过去!” “我”一连被踢了两脚,葛平委屈的目光隐晦地往谢棠那里一瞥,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得罪这个主子了,也不敢申辩,低头道:“属下告退!” 二人都出去后,谢棠便扒着窗户往外瞧,很快就搜索到他们两个的身影。木兰走在前边,葛平落后一步,步调一致,远远看过去很是协调。 “真是个二愣子,平时看着怪机灵,这会儿怎么跟个傻子似的!”谢棠拖着两腮饶有兴致的围观他俩,眉宇间的阴霾缓缓散开,很快换上了一副明快的神色,“还是郭蒙好,既聪明又厉害,还那么有担当!”说着说着就哈哈笑起来,“他怎么能这么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败露 木兰带着葛平并没有直接厨房, 而是在中途拐了个弯, 走到一处人迹稀少的僻静角落。 葛平是谢棠身边的护卫, 自然对明辉殿的各个角落都非常熟悉, 一拐弯就知道这不是去厨房的方向,便停下来, “木兰姑娘, 这不是厨房的路。” “我知道。”走在前方的木兰也就紧接着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身上下打量了葛平一眼,目光陡然变得尖锐,“葛平, 我有话问你。” 葛平看着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木兰, 心里讶异半晌才堪堪点头,“姑娘请说。” 木兰一步一步逼过来,“我问你, 刚才郡主给你的那封信是要拿给谁的?” “信?什么信?”葛平知道这信对谢棠来说很重要,虽然不知道木兰怎么发现了,仍理直气壮地装傻充愣。 见状, 木兰皱眉道:“你不用骗我, 刚才郡主站在窗户边上, 我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葛侍卫, 这不是你第一次帮她传信了吧。” 葛平哑然, 他没想到木兰竟然会注意这些事情, 他明明很谨慎了呀! “你不要想着骗我, 葛侍卫, 我知道你对郡主忠心耿耿,凡是郡主吩咐的事情你都尽力办好,不论难易。可是葛侍卫,你想过没有,郡主年纪小,身边无人教导,她让你办的事情一定都是对的吗?” “我不过是帮着郡主送封信而已,远没有姑娘说的那么厉害。” 木兰追问:“是给谁的信?都是同一个人?” 葛平退后一步,矜持地摇头,“木兰姑娘,我不能告诉你。” “你——”木兰急的直跺脚,深吸几口气后锲而不舍地又问,“是同一个人对不对?你要送的这封信和前些日子传进来的信都是同一人对不对。” 葛平仍重复着一句话,“这是郡主的私事,我不能告诉姑娘。” “葛平,你听我说。你这不是忠心,你是在害郡主!”木兰上前一步,双手抓住葛平的袖口,“你知不知道郡主近日十分反常,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盯着你送进来的那些信傻乐!还有,她往日最不喜女红,刚才你也看见了,她居然在做绣活,而且每日如此,从不厌倦!葛平,郡主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年华正好,我很担心她,我真的很担心她。” 葛平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并不如木兰想的那样细腻,这会儿听木兰一分析,也隐隐觉得不妥,可是不妥当是一回事,忠诚是另一回事。他在木兰满含期待的目光中纠结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姑娘见谅,我既为郡主差遣,自当忠心护主,不敢背叛,何况我已有言在先,答应郡主不可以外传,木兰姑娘不如亲自去问一问郡主。” “你以为我没有问过吗?我问了。”木兰叹道,“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直截了当,我都试过了,可每一次都被她避过去。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我若是能问出来,何必这样!郡主年纪不大,有没有父母庇佑,我是真的害怕她行差踏错一步,误了性命。葛平,那个人究竟是谁?” 葛平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不是,我真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不认识?”这个答案很显然出乎木兰意料,一双黛眉拧得更紧了,“平日郡主出门去都是你我跟在身边伺候,她见过的人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葛平,你不要和我卖关子了,那人到底姓甚名谁,你直接说了吧!” 见葛平还是犹豫不决,木兰补充道:“葛平,你以为你这样替郡主瞒着大家就是忠心吗?不是的,你这是在害郡主。你这样纵着郡主胡来,只会让事情越闹越大。郡主回宫惹了多少人不快,万一这信落到有心人手里,你我两眼一抹黑,郡主可怎么办!”压低声音,声泪俱下,“葛平,你觉得郡主有几条命可以这样来来回回折腾!” “不,不是,我并不想害郡主!”见木兰眼眶愈红,葛平立刻方寸大乱,连连摆手,“我从未有害郡主的心思,我只是觉得这是郡主的私事,我们做手下的不应该干涉这么多!” 语毕,他从怀里拿出了谢棠写的那一封厚厚的信,递到木兰手里,“我比较笨,这信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有多想,不知道其中厉害。这是今日郡主让我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有那人的名字和住址。” 木兰赶紧把信抽过来,看着信封的字迹,陷入沉思,“郭蒙郡主从来没有姓郭的公子,还在长川。长川”她突然警觉起来,“那不是忠勇侯驻扎的地方吗,这个郭蒙怎么会在那里!” 京城无人不知新敏郡主和宁王不对付,忠勇侯可是宁王的小舅子,要是事情真如她所想那样,郡主如何也不能让这个郭蒙待在宁王的势力底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兰捏着厚厚的纸张,权衡片刻,在葛平讶异的目光中把信放入自己袖子里,“这封信我先收着,明日你再来取。” “不可!”葛平骇然变色,“这不行!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人的名字和地址,你我想办法查下去就是了。这是郡主的信件,你不能私拆!” “查下去?怎么查!就只凭你和我吗?”木兰自嘲地笑了笑,“你我要是有这本事,小郡王能没了,郡主能落到这种地步!再说了,这件事就我们两个知道,你不说我不说,郡主怎么会知道。若不是为了郡主,我能拆她的信,你什么时候见我这么无礼过!” 葛平怔然盯着木兰,而木兰则理直气壮地回看过去,二人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葛平先移开视线,败下阵来,“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就这一次,下不为例。郡主毕竟是我们的主人,虽说这样是为了她好,总归是背主了。” “背主”二字过耳,木兰身形一个不稳,原地晃了晃,葛平连忙伸手去扶,“木兰姑娘,你不舒服吗?” “没事。”话虽如此,木兰脸色却不甚好看,她勉强扯了一个笑,“我只是先前说话有些急,一口气没喘上来,不打紧的。好了,这一次算我对不住你,咱们厨房,我多做几个菜,算是赔罪了,好不好?” 葛平看木兰不舒服,自然推辞,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被她拉去了小厨房。 等到葛平离开之后,木兰立刻借故回了自己房间,把从葛平那里搜刮来的信件拿出来,有从针线篮里拿了一把锋锐的剪刀,小心翼翼地沿着漆住的封口一点点熟练划开,顺利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这是谢棠写给郭蒙的第三封回信,写的都是自己日常的一些琐事,虽然絮絮叨叨显得有些啰嗦,其中情意却溢于言表。 木兰一字一句仔细将信念了一遍,内心的疑惑更甚,“这个郭蒙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我跟在她身边六年了,公子小姐见过那么多,就没见有姓郭的。” “嘶——难道”她脑海里灵光乍现,猛地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前段时间她往江南去的时候认识的?” 她越想就越觉得很有道理,思忖未几,转身找来纸笔,描着信纸上谢棠的字迹小心抄录了一份。 停笔之后,她把原信重新封好,将启封的痕迹一点点抹去,又把抄录的那一份叠起来收到新的空白信封里。一系列事情刚完成,就听见门口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木兰姑娘!木兰姑娘!” 声音由远及近,木兰顺手把两封信掖进被子里,深吸几口气,镇定自若地循着声音找出去,“我在这儿呢,是谁找我?” “木兰姑娘,不好啦!郡主吃过饭没多久,突然觉得腹痛,接着就吐了,碧苔姐姐让奴婢来找姑娘!” “找我做什么,快去请太医!” “已经去请了!” 木兰且走且问:“郡主现在怎么样了?吐完可好受些?” 小宫女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郡主疼得晕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毒发 谢棠这一次的病症来的非常急, 而且非常严重, 即使是腹痛地晕了过去, 昏迷中浑身上下也是冷汗连连, 面如土色。 很快请来了太医问诊,因为跟前躺着的是近来炙手可热的瑞星, 太医不敢怠慢, 好在从脉象上看并没有什么大病,于是资历最老的太医松了一口气,“肺腑虚弱,气血不足, 倒不是什么大事。郡主应当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开几服药,姑娘煎了喂给郡主喝下去,一两日变好。” 木兰双手接过太医手上的方子, 欠身一礼,“有劳太医了。” 送走太医之后,木兰亲自去太医院取药煎药。同时, 碧苔去查看了小厨房, 想找出来到底是什么食材出了问题, 结果一查是因为中午的鱼汤是用昨日的死鱼熬得, 鲜鱼被几个厨娘贪下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 木兰和碧苔这两个大宫女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当即令人捆了这几个厨娘, 等候谢棠醒来处置。 谢棠醒时已经入夜了, 明辉殿灯火通明,任何人都不敢合眼。 木兰见谢棠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可精神却好了许多,这才把心放安稳,并将厨房的事情报上去。谢棠眼里不容沙子,甚至没有听那几个厨娘辩解一句,就让人把她们送进了暴室。 她大病初愈,又动了肝火,精神不复从前,喝了药之后就沉沉睡去。等到第二日起身已经感觉无恙,又恢复了往日的生动,便没把这次病放在心上。 大事不妙是在掌灯时分。 皇帝听说谢棠生病的消息,特意赐了些珍贵药材和山珍海味,让赵成过来看望。谢棠面色红润接了赏赐,刚与赵成说了两句话,忽觉喉间涌上腥甜,冷不防喷出一口血,紧跟着她感觉身体绵软无力,一头栽了过去。 这一番景象着实吓到了在场众人,七手八脚把谢棠扶到床上去,又有人赶紧跑去请太医,动静闹得很大,难免就惊动了皇帝。 皇帝听到消息几乎是立刻就赶过来了。 最近朝堂政事颇多,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但是之前的情形相比已经好太多了。水患的事情逐渐在解决,流民的安置也步入正轨,不久前江北的粮食获得丰收,一切看上去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种种迹象,更加使皇帝相信谢棠是大周瑞星的判断,所以这种情况下,皇帝是不愿意让谢棠遭受任何危险的。 御驾到达明辉殿的时候,太医正皱紧了花白的眉毛给谢棠诊脉,这一回老太医的神情不复昨日轻松,再三确认之后,疾步走到外殿,扑通跪倒在皇帝跟前,凝重回道:“陛下,郡主是中毒了!” 皇帝一惊,“中毒?好好地怎么会中毒!严不严重?可还有救?” “据微臣诊断,应当是误吃了什么有毒的食物。” 皇帝锐利的目光转向侍立一侧的木兰与碧苔,语气不善道:“郡主这两日吃了什么?” 君威赫赫,二人膝盖一软跪下去,木兰忍住心中害怕,尽量是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谢棠近两天吃的食物,如实道:“郡主今日没大有胃口,只喝了一碗清粥,昨天吃的多些,都是些青菜,菜还在厨房里。” 太医眼前一亮,“陛下,能否让微臣看一眼这些菜?” 皇帝点点头,紧跟着就有内侍小跑出去。 有顷,一筐筐有些蔫的青菜都被人抱进来,太医走过去在其中剔剔捡捡,最终停步在一筐蘑菇前。 蘑菇所剩无多,只有几个,太医拿了其中最小的一个菌株放到灯光下细细端详,又放在鼻翼一嗅,突然脸色大变,“不好!” 皇帝神情也跟着一紧,“怎么了?” “陛下,这是白罗伞,有剧毒!人若误食,起先会呕吐腹痛,稍后会有所缓解,等到一个昼夜之后就会毒发身亡!” “可有的治?”这才是皇帝最关心的问题。 太医顿了顿,“微臣曾在药典中看到过一个方子,用药十分凶险,微臣也从来没有用过,不知真假。” “没有别的法子?” 太医极为肯定道:“没有。” 皇帝背着手在灯火中踱了几步,下定决心道:“用药吧!” 得了皇帝首肯,老太医立刻去翻医书开方子,不多时就煎好了药,由木兰和碧苔一起给谢棠灌下去。 明月朗朗在天,纯净无暇的月光照进静谧的明辉殿,让人感觉一阵蚀骨的冷。 忽然,一声微弱的咳嗽响起,打破了殿中死一般的沉寂。 “郡主” 听到动静的碧苔忙偎过去,却并没有看到转醒的谢棠,不由有些失望,脸上担忧的神情越发清晰。 这时又听见一声咳嗽,碧苔看过去,不由惊呼:“太医!太医!” 只见谢棠嘴角漏出了一柱黑血,沿着白皙近乎透明的下巴渗入身后的枕头里。 闻询赶来的太医见到这副场景,反而松了口气,“这是好事!这是好事!郡主有救了!” 话音才落,床榻上的谢棠咳得更厉害了,嘴里的黑血如洪水一样往外涌,碧苔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调整好姿势,让她半侧着身体面朝外,防止她被血水呛着。 咳了一会儿,总算是不再吐黑血了。太医随即又号了脉,开了一张新的方子,让人前去抓药。 知道谢棠没有了生命危险,皇帝不欲在这里多耽搁,也没有多说什么,利索地带人浩浩荡荡离去。反倒是赵成留了个心眼,在随驾离开前寻了个机会多问太医一句,“张太医,这白罗伞是不是很容易与寻常无毒的蘑菇搅混?” 太医也面露不解,“按理说不应该,这白罗伞喜阴喜潮,大多长在南方一带,而且气味与寻常菌菇不同,经常采摘的人不会轻易弄混。” 赵成心中有了计较,道了谢,不动声色地跟随皇帝离开。 谢棠再次转醒是在第二日晌午,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神思还未有完全回拢,耳边就响起了一道年迈的声音:“这都叫什么事啊!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接二连三的遭了这些罪!” 外祖母是外祖母 谢棠终于适应了豁然的日光,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魏老夫人忧心忡忡的慈祥面孔。 算算日子,这祖孙二人已有半年多没有见过面了,而偏偏这半年来,谢棠身陷囹圄,孤苦无依。 “外祖母”谢棠声音喑哑,喊出这一声后,心中无尽的委屈如野草滋蔓,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外祖母外祖母,我终于能见到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彤管 “好孩子好孩子”魏老夫人伸出枯槁的双手, 急手忙脚地帮谢棠擦眼泪, “没事了, 都过去了, 外祖母在这,外祖母在呢!” 谢棠紧紧抓住魏老夫人的手, 挣扎着起身, “外祖母,您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 魏老夫人用力回握住谢棠纤柔的手,一个干瘦, 一个细腻, 对比分明,“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女儿了,怎么会不要你呢!来, 乖孩子,快把泪擦擦。你还没好,不能哭, 伤身体。” 谢棠点点头, 直接拿袖子抹了把脸, 眼泪却越流越多, 抽噎着道:“中秋之前我给外祖母写了信, 可是外祖母却一直没有理我, 我以为连外祖母也不要我了!” “孩子, 你这是拿针在戳我的心!”魏老夫人心中酸涩, “我老了,不顶用了,说的话也没人听,只能暗中想法子帮衬着你,要不然呐”她冷哼一声,森冷如冰的目光在一旁的年轻妇人身上打了个转,“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那妇人被这么一盯,哆嗦一下,讷讷道:“世子心里也是极为惦记郡主的,听说了郡主生病的消息,立刻就遣孙媳进宫来了,还让孙媳拿了很多药材过来。” “宫里什么药材没有,用得了他在这抖机灵!” 妇人一哂,脸皮儿涨红,低着头退到一边。 谢棠这才看见床尾站着的妇人,觉得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又想到刚才她话中的自称,便知这是魏原的妻子了,深深看了她一眼,挑起一个笑,“这是表嫂吧?” 妇人欠了欠身体,“见过郡主。” 魏老夫人并不喜这位孙媳,截了话茬,把人晾在一边,与谢棠道:“前时的事情我才刚刚捋清楚,怎么就又出了这事?我听木兰姑娘说是吃了有毒的蘑菇,让人接着查了没有?” “我不知道。”谢棠茫然摇头,“我才刚醒,不知道这些事儿。” “瞧我,倒忘了这茬。” 谢棠却听到了心里,忙唤来了木兰,问出了昨夜事情的始末,并补充道:“昨儿夜里,赵公公又派了人过来,提点了几句。赵公公昨天多问了一句,太医说白罗伞在北方并不常见,也不容易弄混。” “这就是有人蓄意而为了!”魏老夫人几乎是立刻就想出了其中弯绕,“这可不是小事,赶紧把小厨房的人控制起来,挨个查!” 木兰道:“回老夫人,奴婢们去晚一步,小厨房昨夜已经有人失踪了,今天一早发现在水井里。” “到底是谁接二连三的要害你!”魏老夫人气得直捶床,又问谢棠,“你最近可是和谁闹了不愉快?” 谢棠看上去并没有先前那么紧张,眉睫舒展,一点也没有得知被人下毒后的气愤,还反过来宽慰魏老夫人,“外祖母,我都已经这样了,哪里还敢像原来那样不知事。仔细想想,与我不对付的,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我心中有数,以后小心些就是。” “我回去就给你送几个人过来。” 谢棠看了一眼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她们谈话的世子夫人,心中怕魏老夫人日子更加难过,便拒绝了,“近身伺候我的都是父王留下的人,外祖母不必再留人给我了,我会注意的。” 魏老夫人顺着她的视线向后一扫,皱了皱眉,心中也清楚她这个外孙女顾虑在什么,叹了口气,嘴巴张了张,什么话也没有说。 世子夫人见此情景,羞愧的更加无地自容,可一想到临行前丈夫交代的事情,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长盒,“这是世子让我交给郡主的东西,说日后郡主可能用得上。” “给我?”谢棠苍白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挑了挑眉,“这倒是难得一见。”又示意木兰接过来。 这实在是一件稀罕的礼物,毕竟从魏原当了齐国公府世子以后,谢棠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个表哥的礼物,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谢棠手掌托着这小木盒,众人的视线也齐刷刷地移过来。打开之后,只见盒子里躺着一只小巧的毛笔,笔管赤红,鲜艳异常。 “一支朱笔?”魏老夫人瞪了世子夫人一眼,“魏原到底要干什么,莫名其妙的送支笔做什么?不是说有药材吗,在哪里?” 这时,木兰突然“呀”了一声,“我就说怎么这样眼熟!郡主还记得吗,不久前贵妃娘娘也送了一支彤管过来,和这支差不多,只是这一支小一些。” “彤管”谢棠手捏着这支朱笔,心里突然涌入不好的预感。 叶贵妃和魏原不约而同送了同一份礼,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魏老夫人听见木兰的话,也本能地感觉不妙,回头问世子夫人,“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没有让你带别的话?” 世子夫人如实摇头。 “彤管彤管”谢棠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福至心灵,一句曾无意间翻到的句子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惊得她胸口间的一口血直接喷出来。 魏老夫人吓了一跳,赶紧摁住她,“怎么了?孩子,你感觉怎么样?我这就去让人请太医来!” “我没事,外祖母。” 吐出压抑在心里的一口闷血,谢棠感觉畅快不少,只是一颗心像是埋在了冰天雪地里,本能的握住魏老夫人热乎乎的手指,眼睛没有焦距看向前方,呆呆地不肯说话。 魏老夫人看着她越发苍白的脸色,甚至能看见皮肤下纵横深浅的血管,急得语调都哆嗦起来,“孩子!孩子!你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谢棠回过神来,听到魏老夫人的话,眼眶里一阵温热,纤瘦的身体扑到老夫人的怀里,“外祖母,我没有事,您不必为我担心。” “怎么会没有事呢!”魏老夫人给谢棠拭去嘴角的血迹,张开手臂抱住她,“有什么事你告诉外祖母,有外祖母在,谁都伤不了你。” 谢棠嗅着魏老夫人身上淡淡的熏香,心中逐渐安定,“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处理好的。外祖母,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相信我。” “真的?”魏老夫人将信将疑。 “真的!如果我处理不好,一定会和外祖母说的。” 魏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别害怕,孩子。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老话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现在已经是郡主,这是旁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吃些苦也是应当的,你要把心放宽,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要记着,”魏老夫人捧起怀中像极了女儿的那一张脸,出口的话语掷地有声,“别人不管你,外祖母管。别人不在乎你,外祖母在乎。外祖母虽然老了,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 谢棠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些,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的外祖母。 # 送走了魏老夫人与世子夫人之后,谢棠正要歇着,一则噩耗传入宫中——葛平因为谢棠的赏赐也吃了厨房里的蘑菇,可惜他没有谢棠命好,在今日凌晨过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魏原 谢棠与木兰主仆两个得了消息, 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葛平是这一众护卫里最出色的的一个, 也是谢棠最信任的侍卫, 谢棠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毙命。仔细想想, 这条命应该算在她头上的。 而木兰也刚好这么想,把葛平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 “郡主, 那盘蘑菇是我亲手炒的,是我害了葛侍卫。” “不关你的事,他是受我牵连。”谢棠半躺在床架上,低头盯着木兰的脸看了一会儿, 见她脸上除了悔恨之外再无别的复杂情感, 拍了拍木兰的手,扼腕不已,“他是我跟前最出色的属下, 为人也好,我原本还想着算了,不提也罢。去取些银子给葛侍卫家人送过去, 以后让人多加照拂着。” “是。” 谢棠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疲惫地合上眼帘。 葛平死了, 她与宫外唯一的联络也就断了, 一时她也找不到能够代替葛平的人。没了与外界的联系, 她就像是被剪断了翅膀的燕子一样被困在皇宫, 迟早活不了。 更为要命的是, 魏原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他不是一向不理事吗, 怎么会看出来这些?还是自己多想了? 还有,叶贵妃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谢棠蓦然睁开眼睛,拿起魏原送来的小巧的朱笔,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她现在必须尽快养好身体,然后去魏家见一见魏原。不管结果如何,没有人可以阻挡住她的步伐! 五日后,谢棠的身体基本已经养好了,收拾了一番,带了一两个宫女和侍卫去了齐国公府。 顶替葛平位置的侍卫是个青年,姓项名安,是原来东宫的侍卫长项怀的堂弟。今日谢棠出宫,项安既是护卫,也是车夫,亲自驱车带着谢棠往魏府去。 入府后谢棠先拜见了魏老夫人,叙过话后,谢棠便说明了此行来意。魏老夫人虽不明其意,可一见谢棠眉宇间的凝重,也不多问,直接使人带着她往魏原的书房去了。 于是,在这一间历来只有齐国公可以使用的书房里,谢棠时隔数年,又一次见到了这位陌生的表哥。 “新敏郡主,我就知道你会坐不住,主动来找我的。”这是表哥见到表妹的第一句话。 齐国公世子魏原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与其他过世的几位公子比,总是少了些英气,多了几分儒雅。谢棠过来的时候,他正煮好了一壶清茶,似乎是掐着时辰等待谢棠的到来。 蒸腾朦胧的一团白气中,谢棠看着魏原并不属于魏家人的清隽眉眼,心底无端冒出几分胆怯。 谢棠迟迟不肯再上前一步,魏原也不着急,悠悠然冲好了茶,茶盏放到对面的位置上,自顾自先品起来。 “我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太子妃过世的时候。”魏原抿了一口茶水后,淡淡的道。 “原来你还记着呢。”谢棠面露讽刺,总算是走到魏原前方坐下来,“我以为你早当我们姐弟俩死了。” “你与小郡王总归也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心里安能不记挂。” “是记挂着我们早点死吧!”谢棠冷笑一声,不欲与他说这些废话,直接从袖子里甩出了五日前他送过去的那支朱笔,直截了当地道:“魏原,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原静静凝视着那支朱笔,语调陡转严峻,“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新敏郡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我的!” 谢棠听到这话,瞪圆了眼睛,“你果然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郡主,我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想。”魏原伸出一根手指,无理又轻蔑地指着谢棠道,“你的意图太明显,有时候我真的会很奇怪,天底下为什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人!” “你——” 谢棠胸臆间燃起雄雄怒火,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这时魏原抬手伸过来摁住她的肩膀,压着她不得不坐回座位。 “你别着急,等我说完,你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愚蠢了。”魏原不怕死的又补充道,“如果我没猜错,查账的事情是你在背地搞的鬼吧!” 谢棠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显然很是生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一句话,总之寒着一张脸,没有吱声。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魏原不疾不徐给自己添满茶,放在鼻端轻轻一闻,旋即放下杯子,继续道,“其实这也不难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面就更没有了。我都知道了,你想宁王能不知道吗?” “下毒的事情是谢明使人做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几本账册就能搞垮宁王?” “当然不行,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副嚣张的样子,想给他点颜色瞧瞧而已。” “给他点颜色瞧瞧,仅此而已吗?我以为按照新敏郡主的脾气,直接套他麻袋敲几闷棍才是最直接了当的法子。”魏原挑眉看向谢棠,“我看你是为了推贾怀信上位吧!” 谢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握紧,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幽深寒潭中的水洗过一样,冰冷如雪,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感受不到流动。 “郡主,”魏原的一双眼睛如毒蛇一样盯着谢棠,缓缓起身,踱步到她身边,俯下身体凑到她耳边,声音极轻地说道,“你说宁王要是知道了你的真正意图,下一次你还能不能这么幸运,可以有命坐在这里质问我?你说秦王要是知道了你帮他是为了他志在必得的位子,你这个瑞星还能得意多久?” 谢棠端坐如松,看着似乎是一动不动,可魏原离得近,恰到好处的看到了她有些哆嗦的嘴唇。 “郡主,你不该这么莽撞的。如果你早来与我商量,也许有更好的办法。”最后,魏原不再吓唬她,徐徐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可是谢棠丝毫不领情,站起来冷眼一瞥,眸底的厌憎几乎要将对方淹没,“和你商量?魏原,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清楚吗?我和你商量什么?这些年我与谢容在宫里举步维艰,你替我们多说过一句话吗?谢容是怎么死的你动手查过没有?我被冤枉赐酒的时候你求过情吗?没有吧!全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你怕我们姐弟俩会连累你,唯恐避之不及,眼睁睁看着我们被逼上绝路!我谢棠活到现在是我一点一点挣过来的,你三言两语倒来充好人,这话你也有脸说!” 被谢棠这么一通骂,魏原脸色铁青,却很好修养地维持住君子风范,深吸一口气,看着对方的眼睛道:“那是因为我对你实在不够了解,不知道昭贤太子居然会有一个这么愚蠢的女儿!” “郡主,你太自作聪明了。”他抢在谢棠再次动怒之前又道,“是,我魏原贪生怕死,我自从来到了魏家一直没有帮扶过你们姐弟。你说的都对,你控诉的那些都是事实,我一条也不能反驳。可是郡主——”他加重了声音,“你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小郡王的身份吗?你知道朝廷上下有什么的弯弯绕绕吗?你知道魏家是怎么从一个底蕴深厚的簪缨世族一步步沦落至此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懂得动心忍性,不懂得伺机而动,却只知道一味的争权夺利,所以即使这么些年过去,你仍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棠牙根紧紧咬住,面沉如墨,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顿了顿,魏原语气稍稍变得和缓,“郡主,事已至此,并非没有退路。你若想好好的活着,我可以保你一生无虞。” 谢棠抓住魏原的前襟,目光犀利地看着他,“魏原,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助力 “从你离开京城启程前往承明寺那天起, 我就一直在派人跟着你。” 魏原把衣襟前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说得十分平静, 丝毫没有考虑过谢棠因为乍一听见这个消息而接受困难的脑袋, 甚至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变幻不停的脸色。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边!”脑子艰难的转了转,谢棠不可思议地再问他, “你做了什么?” 魏原很有耐心地又一次告诉她, “我一直派人跟着你,暗中保护你的安危。包括你下江南,遇到流民,和那个姓郭的小公子一起被绑到了严州, 被聂连救下, 又一起去曜城见了二殿下。” 他把谢棠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悉数抖露出来,成功地证实了他的话,可是这话对于谢棠却是一个不小冲击。她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艰难的动了动嘴唇,“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魏原退后几步,自嘲自讽道, “你一定以为我贪生怕死, 只会关起门来躲事情, 一句话也不说, 一件事也不做。我心安理得的享受了魏家带给我的荣华富贵, 却不肯为此而付出相应的风险。可是郡主, ”话锋忽然一转, “我惜命不假, 可我不是冷血心肠。你是魏家的外孙女,是唯一和齐国公府血脉相连的后人,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当初你明明” “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对不对?”魏原接过她的话,平静的道,“还是那句话,你知不知道魏家是怎么一步步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谢棠敛下眉眼,略一思索后道:“名高引谤,树大招风。” 魏原眼底波光闪烁两下,深深看了谢棠一眼,“看来你也不是愚蠢的无可救药。”随即没等谢棠黑脸又继续往下说,“齐国公府显赫太久了。曾经北疆一线都是魏家的军队,几十余万兵马,所向披靡,甚至是民风彪悍的梁国军队都数次败于其手。那时,大周境内的男儿无一不以入魏家军为荣。” 这一段辉煌的岁月谢棠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时她还太小,才刚会说话,对外界的一切都懵懵懂懂。关于魏家和魏家军的故事,是很久之后她被抱在外祖父的膝头,听外祖父娓娓道来。 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关于沙场浴血,关于阴谋阳谋,听得人心潮澎湃,难以忘怀。后来,这个故事她听二位舅舅讲过,听父亲讲过,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讲过,也听街头巷尾的人们议论过,一遍又一遍,从来不厌其烦。 她最后一次听的这个故事是在一个京城最大的酒楼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摩肩擦踵,争相传颂。可惜第二天,隆坡道的战事传来之后,似乎是大家同时失去了记忆一般,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个故事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曾经的魏家光芒太盛,魏家的男人能征善战,魏家带领的军队战无不胜!这样的光芒把朝中其他的武将和军队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以至于一招落败,所有人都想去踩上一脚才甘心。”魏原眼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暴戾,“齐国公府门庭冷落,不是我魏原一个人造成的。魏家的男人树敌太多了,寡不敌众,而我也自知没有光复魏府的本事,唯一所能做的,只有不让这一府继续衰败下去。” 谢棠低下头,若有所思。 “从我掌管这一府开始,魏氏麾下的军队不断被裁剪,各位将领不是被打压,就是归属到三王阵营离去。短短几年,魏氏手上只剩了不足十五万的兵马。如果我再不收敛些,只怕连这十五万的兵权都保不住了!你想一想,如果齐国公府没有了兵权,往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谢棠不敢想,可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想。魏氏以武起家,安邦定国靠得都是手上的军队。因为这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就算朝廷上下有再多的人忌惮、红眼,也不得不低下头去。如果没有了兵权,魏家就是俎下鱼肉,任人宰割。 “魏家元气大伤,想要恢复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可问题是,朝廷上下那么多看不惯魏家的人,他们怎么会留给魏家时间来恢复!谢棠,”魏原第一次直呼其名,语气凝重,词锋尖锐,“你以为我生来就贪生怕死,无情无义?难道我就不想建功立业?我虽是旁支,可我生来也姓魏,我骨子里流淌的也是魏家的血液,我也想像国公、像几位兄长一样沙场点兵,千里逐敌!可是我能吗?谢棠,你说我能这样做吗?” 谢棠被这气势压得退后一步,摔进坚硬的椅子里,十指紧紧握住扶手,如同雏鹰紧紧抓住了峭壁上的树枝,双目空洞盯着地面,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不能不能” “是啊,我不能。”魏原语气软了软,颓丧地垮下肩膀,把身体缩到了椅子里,捂住脸,闷闷地道,“我不能这么任性。魏氏是一大族,齐国公府一旦倒了,其余族人能落什么好。这种情况下,除了规避我别无选择。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只希望他们能看在我这个懦夫的份上,放过齐国公府,给魏家一个喘息的机会。” 此后,静默无声,可谢棠的脑海中却异常喧嚣,一条条颠覆她认知的讯息在脑袋里奔走呼号,搅扰的她不得安宁。她把魏原说的话重新过了一遍,又想到这些年他的不作为以及齐国公府的境况,发现自己曾经的恶意中伤是那么可笑。 站在齐国公府世子的立场上,魏原做的没错,只有活过现在才能考虑将来,自己不也曾这样挣扎过吗!说到底,这么些年的误会和隔阂是自己的自私造成的,魏府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而自己却恰好忽略了这一点。 “对不起。”谢棠起身庄重行了一礼,“往日是我不对,我误会你了,我道歉。” 魏原侧身避开,声调微冷,“不必道歉,你并没有为魏家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况且,我今日说这些也不是为了你的一句对不起。” 谢棠不解,“什么意思?” 魏原拿起被谢棠搁置在桌子上的朱笔,双目紧紧锁住谢棠白皙的面容,一字一句道,“入阊阖,蹑丹墀,染彤管,吐洪辉。新敏郡主,你的野心就这么大?” 谢棠怔了片刻,缓缓道:“我也别无选择。你应该是知道的,宁王与秦王,任何一个人做了皇帝,我都活不成。” “我知道,也理解,但是不敢苟同。”魏原沉声道,“你以为你的处境比我好多少?四面楚歌之际,你不想着怎么安身立命,反而处处争先,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硬了!” “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如果不争不抢,我们姐弟两个岂不是任人磋磨!” “所以说你足够愚蠢。”魏原毫不客气地指着谢棠骂道,“安郡王是什么身份?长子长孙!他是陛下唯一的孙子,陛下难道心里面不会在意?你若聪明些,就该收敛锋芒,藏剑入鞘,安安静静地等小郡王平安长大。你不妨想想,等小郡王参政之后,一边年轻强劲的皇长孙,一边是无子的王爷,陛下和大臣的心会往哪里偏?这些年你太冒进了,使皇长孙的锋芒毕露,所以才引来杀身之祸。” 谢棠耷拉着脑袋听着魏原的数落,一改来时的汹汹气势,一句话也未有反驳。 魏原并不理会谢棠的态度,仍然意犹未尽的数落着,“直到现在,小郡王身死之后,你还是不改。你想活着,你想争名逐利,这是人之天性,无可厚非,可你竟然想夺嫡郡主,你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啊!”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不可以。”说起这个,谢棠抬起头来,十分的理直气壮,“我也姓谢,而且是昭贤太子的嫡长女,论身份我不比其余任何一个差;论能力只要我再努力一点,能够进入朝堂参政,我未必不如别人。” “你以为夺嫡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稍有差池就会没命的!别的不说,你一介女流如何参政议政,你是怕天下士林的议论淹不死你吗!现在你是躲在暗处,可你总不能一直躲在暗处,一旦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连着你过世的父母都逃不过他们的口诛笔伐。” 谢棠咽下心头一口郁气,道:“我生下来就是女孩,没有办法改变,可是谁说女孩就不能参政了?朝廷那一项律令规定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魏原不紧不慢的道。 “等我做了皇帝之后,就没有人敢这么说了。” “郡主,不可能的。这很艰难,你一个人办不到。”魏原试图阻止她,“你现在是躲在秦王身后,可是这并非长久之计。你可以利用秦王把宁王拖垮,那之后呢,你该怎么拖垮秦王?夺嫡,并不是想当然的事情。两位王爷为什么费劲心思拉拢朝臣?因为这关系到他们在百姓中的名望,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你是百官之一,你会选择投靠一位王爷,还是一个痴人说梦一样的郡主?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你不要傻了,你去翻一翻史书,历朝历代可有一个女帝。” “当他们别无选择的时候,自然会知道该怎么选。”谢棠依然坚持到底,“更何况,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古时没有,不代表后世不会有。既然这是可以成为现实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第一人。” 魏原见说服不了她,倍感头疼,捏了捏眉心,道:“你当然可以做千古第一人,问题是你该怎么做。刚才我说的朝臣的扶持只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军队。你看看秦王,在百姓中的声望高过了宁王一大截,还不是照样被宁王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就是因为宁王手底下有大周近半数的兵权,即使陛下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可你呢,你的那些招数能骗骗寻常百姓,骗得过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将士吗?没有军队,即便你能坐上那个位子,也不会长久的。如此种种,你考虑过没有!” 谢棠当然考虑过,在此之前,她十分中意魏家这十五万的军队,并计划着从魏原手里把兵权拿过来。只是如今看魏原强硬的姿态,事情似乎已然不受她控制了。 魏原也是个聪明人,并不似外界传扬那般木讷,见谢棠眼珠一转,便知她打得什么主意,冷笑道:“魏家的军队你想都不要想!” “你虽然是齐国公世子,将领们未必服你。在军队里,有本事的人才会受人尊敬拥护。” 魏原笑容如霜似雪,愈发阴冷,“新敏郡主,你是不是非得毁了魏家才甘心!” “不是。”谢棠缓缓道,“你以为魏家还有第二条出路吗?如果我没有猜错,前些年的时候秦王应该接触过你,明里暗里拉拢你,要你手中的兵权。不过看你的样子,显然是拒绝了。” “是的,我拒绝了。那又如何。” “魏原,你也说了,秦王手上没有兵权,一直被宁王压制。就算我不去争这个皇位,你以为秦王有机会赢吗?”顿了一下,自己就回答了,“机会渺茫。一旦宁王赢了,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你我好过。退一步讲,就算秦王可以走到最后,他能心无芥蒂地任用你?魏原,我知道你想明哲保身,可是很多事情都是不如人意的。与其把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上,为什么不能拼一把求个自在!” 魏原有些忍俊不禁,明明是自己在劝她,现在怎么反过来让她劝起来了。笑过之后,是摇头拒绝,“你不用再多说什么,我不可能帮你的,我不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压在一件根本没有希望的事情上。我劝你尽早收手,两位王爷在朝廷上下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轻易让你一个孩子玩弄于股掌,现在是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们注意到你,你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我要是死了,你的日子就更不会好过了。”谢棠挑起一抹淡淡的笑,“魏原,你要知道,齐国公世子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做一天的世子爷,就与我的利害是联系一天。我是不可能放弃夺位的,所以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魏原眯了眯眼睛,“皇位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很重要。因为这个皇位,我家破人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至亲离我而去,我很想知道它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只是静静地安放在那里,竟使人趋之若鹜。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谢棠目光投向地面上空飞舞的尘粒,“南下的时候,我在熙州遇到了一批流民,发了疯一样的争抢食物和钱财,后来又在严州见识到了一个因为瘟疫被封闭的村庄,每天都有得了瘟疫的人被送进来,一旦进了这个村子,就是死路一条。他们都曾是这片土地下最淳朴的百姓,本该安居乐业一辈子的。” “天灾总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谁都不想这样。” 谢棠冷笑,“奉明二十六年的暴雨都没有使原家坝决堤,何况大堤年年加固。这不是天灾,是人祸。你知道最令人寒心的是什么吗?对于严州那些得了瘟疫的百姓,皇上下了一道密旨——杀无赦!杀无赦!那可都是大周的百姓!” 魏原对此也有所耳闻,“我听说大夫都被调到吴州去了。” “是啊,都去了吴州,所以没有人管严州的百姓了,包括你,魏原。可是人命原本不该有贵贱之分的。”谢棠脸上寒意森森,“我想坐上那个位子,不是觉得好玩,也不是一时意气。我希望我可以亲手建立一个盛世,一个政通人和、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魏原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郑重问道:“你是下定了决心要夺位?” “是。” “再不反悔?” “从不反悔。” “我早晚会被你害死的!”魏原咬牙切齿的道。 谢棠听到这一句,逐渐露出了轻松的神色。魏原见状,冷哼道:“别得意太早,路还长着呢,有你哭得时候!” “总不会比现在更艰难了。” 魏原浑身放松靠在椅子上,提醒道:“我答应帮你不顶用,这件事还得问过老夫人的意见。她点头了,那才作数。” 谢棠神色一僵,“外祖母?” “我手上有兵权不假,可对你来说只是面上好看而已,老国公的那些势力、人脉才是关键,而这些都拿捏在老夫人手里。” 谢棠将信将疑,“外祖母没有交到你手上?” “我这个样子,老夫人怎么可能放心的交到我手上。” 谢棠咬着牙道:“我这就去和外祖母说!” 语毕,再次去往魏老夫人的院子。 魏原看着谢棠的背影渐渐消失,喝了一杯凉透的茶水,苦笑一声,也起身跟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拒绝 魏老夫人也没有想到谢棠会和魏原联袂而来, 看到他俩一前一后进来的身影之后, 眼皮本能地突突直跳。 果不其然, 谢棠让老夫人禀退了众多侍者之后, 慢慢抛出了一则重磅消息。 “你说什么?”魏老夫人扶着甘嬷嬷的手,颤抖着起身, “你要你外祖父手上的那些势力?你要他们做什么?” 谢棠抬起头来, 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魏老夫人,字句清晰说道:“外祖母,我想要皇位。” “胡闹!”魏老夫人想也不多想,直接反手照着谢棠白皙的脸庞就是一巴掌。耳光清脆, 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打完之后连老夫人自己也吓了一跳。 魏老夫人之前都是把谢棠当成心肝肉一样的在疼,从来没有打过她,打完之后低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斑驳的手指, 大脑一片空白。 谢棠也是一样,冷不丁的受了魏老夫人一巴掌,捂着迅速浮起五个指印的脸颊, 眼中水汽朦胧, 委屈的看向魏老夫人, “外祖母” 魏老夫人听到她这一句呼唤, 颓然跌腿坐榻上, 唯一留在房间内的侍者甘嬷嬷忙过来, 顺着老夫人的后背, 慢慢给他顺着气, 嘴上劝道:“老夫人莫生气,郡主还小,有什么事慢慢说,慢慢说。” 魏老夫人嘴边的肌肉抖动半晌,苍老的眼睛一点点变得坚定,“打你,你就受着。这一巴掌不白挨,也挨得不冤枉!” 谢棠并不服气,红着眼睛问道:“外祖母为什么要打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住口!”魏老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拍得榻上的茶几砰砰作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让人听见你还要不要活了!你你怎么敢想!” 谢棠拿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外祖母,我为什么不能想。我的父母亲人都死于此,您难道要我眼睁着愁人得志,自己畏畏缩缩什么都不做?外祖母,我不能坐以待毙的!” 说到“畏畏缩缩”四个字,一旁静默无声几乎隐形一样的魏原不自在的缩了缩脑袋,“祖母,这件事情郡主适才与我说过,我觉得” “你觉得怎么样不用与我说。”魏老夫人语气冷硬,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闺女啊,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想为自己父母报仇,我可以理解。但是皇宫是什么地方?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的!你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在这里安稳的过几年,日后我再给你寻个好人家嫁了,你何必掺和这些事情。先太子这一脉就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等我死后可怎么去见你的母亲!” “外祖母”谢棠直接跪在魏老夫人面前,伸出手指捏住魏老夫人的衣摆,动之以情,“您不是最疼我了吗?您帮帮我吧!就这一次!您就帮我这一次!” 对于谢棠的哀求,魏老夫人不予以理会,把目光移向魏原,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才开口:“郡主年少不懂事,你也就由着她胡闹?” 魏原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道:“祖母,我觉得郡主的话不无道理,想法虽然冒险了,总好过坐以待毙。再者说,郡主的性子您也知道,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到时候魏家一样不能够袖手旁观。” “这件事情太危险了,我不会让你们去做的。”魏老夫人斩钉截铁地拒绝,“小新敏啊,你长了一个聪明的脑袋,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你的聪明,并不顶用。” “所以我才来求外祖母的!”谢棠急忙道。 “老国公的那些势力与人脉,你们两个,不管是谁都不必再想,我不会交给你们的。” “为什么?”魏原诧异道。他本以为魏老夫人是因为自己懦弱的表现才把这些势力捏到手里,如今她老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从来没有这个打算,反而是想埋没掉这些势力。 “不为什么。”魏老夫人矍铄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平和,“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来来回回,周而复始。魏家辉煌过,也没落过;魏家人被人捧到过天上,也被人狠狠踩到过尘埃里。你们两个年纪还浅,而我已经活了许大年纪,早就看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什么王权富贵都是虚的,唯有一生平安喜乐才是最最实在的事情。我活到如今,身边只剩下你们两个在了。我不求你们有多么的通达显贵,只求你们能够平平安安,一生顺遂。所以呀——” 魏老夫人伸出手去,一只手抚摸着谢棠的头顶,一只手握住魏原的手,目光怜惜,“孩子们,不要去想这些虚的了,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最打紧。” “祖母,您看这外面的梧桐树。”魏原将院子里的木叶凋零的一颗大树指给魏老夫人看,“四时有序,这棵树也跟着四季变换,春天生长,秋天落叶。您看着它现在叶子枯黄,一丝生机也无,可是等到来年春天又是一片青葱。现在魏家虽然没落,焉知将来不会再次显赫?可是这样的地位不会从天而降,必须得一点点去争取。” 谢棠也道:“外祖母,您说要我们过好眼前的日子。可您要知道,如今的日子哪里有这么好过我这半年过得怎么样您都是知道的。外祖母,谁不想一生平安无忧,我不这样只有一条死路啊!” “就非得这样,没有别的法子了?”魏老夫人的想法有些动摇,但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改变,“小新敏,谁家的女儿能有你这样的野心,谁敢想这些事!你原不用活得这么累。” “外祖母,这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不累。我一点都不觉得累。您就拉我一把好不好?”谢棠目光殷切地看着老人家。 魏老夫人看着谢棠长大,深知她的性格,可是又没有魄力应允,脑子里一片混乱,捂着额头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件事情太大了!”又觉得这样的话太无情,改口道,“你得给我时间好好想一想。” 这就是有机会了! 谢棠敏锐察觉到魏老夫人的意思,大喜过望,回头看了魏原一下,心底的大石头总算是有了着落。 离开的时候,魏原亲自送谢棠出府。临别时,他思来想去,还是寻了个机会多问一句,“郡主,那位姓郭的公子是去了长川?” 谢棠点头,“是的,怎么了?” 魏原的表情一言难尽,“郡主,那里可是忠勇侯的地盘。” “怎么,你信不过他?” “我又没见过他,当然会信不过。” “你想多了。”谢棠幽幽叹了口气,“当初他往长川只是想借机建功立业而已,而且他现在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能顶什么用。” 魏原想了想,四周撒望两下,道:“我听说梁赵直接快打的差不多了,最近梁国不断往大荆关那边增兵,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武越带兵虽不如老国公,耍起狠来也够梁人喝一壶的,边关战事一起,你再想动宁王可就难了。” 谢棠回头看了一眼干净利索的庭院,道:“我在宫中有些人手,却难当大用。在朝廷内外建立自己的势力需要很长的时间,只能一点点来,急不得,我现在只有借秦王之手来做一些事情。” 魏原会意,“郡主放心,老夫人这边我会多劝一劝的。” 谢棠没在说什么,转身下了台阶,没走几步,又回身道:“魏原,你是真心实意想帮我的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态度变得太快,让我受宠若惊。” 魏原难得开起玩笑来,“咄咄逼人的是你,疑神疑鬼的也是你,还真是难伺候。”说着,也走下台阶,声音渐渐变得模糊,“我不是帮你,而是想拉自己一把。致君尧舜上,愿使风俗淳,哪个有志之士不想这样做呢!老实说,我也过够了这种唯唯诺诺的日子。” 谢棠听在心里,默默无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初雪 谢棠回到宫里, 恰好碰上了来看望她的十王妃。 “原本前几天就该过来的, 可我身上一直不大好, 贸然前来怕过了病气儿给你。拖来拖去, 拖到了现在。”平王妃带着歉意解释道。 谢棠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对此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摆摆手道:“婶婶是长辈, 能过来看我已经让我受宠若惊了。”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平王妃心中仔细斟酌一番,瞅着谢棠脸色道:“你这次的事情可继续往下查了?” 谢棠耸了耸肩膀,“没有, 去晚一步, 线索没了。不过我心中有数,也没再往下查。” “那你可曾想过,这一次你忍着不动, 恰好涨了对方气焰,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平王妃握住谢棠的手,言辞恳切, “你十王叔的意思是, 如果你信得过他, 可以把事情交给他, 让他替你查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 “十王叔?”谢棠心中微愣, 想了想, 摇头, “不用了, 十王叔的处境不比我好。这些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好了,不必劳烦他了。” 平王妃目光真诚地道:“这本就是我们分内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劳烦呢!当年先太子在世时,也曾对我们多加照拂。如今换我们了照顾你,这是应当的。” 谢棠见平王妃是真心实意想帮自己,又想着事情查出来说不定能有大用,便把此事交给了谢朝。不过谢棠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也就没怎么上心,再加上一连许久都没见谢朝府上传来消息,久而久之就把此事抛诸脑后,彻底忘了。 等到十月份的时候,梁国果然如料想中的那样对大周用兵,理由是周国纵容赵国人在周国境内刺杀他们的六皇子,罪大恶极。于是,他们屯了七十万铁骑,在大荆关外叫起阵来。 狼烟叠起之际,谢棠依然没有抓住宁王什么把柄,甚至连查账的事情都让他平安躲过去。虽然一开始谢棠费心费力的想要把事情闹大,可皇帝毕竟偏心宁王,最后只下旨将永州刺史宋九同贬官,辖区内的两个郡守抄家流放。 唯一能使谢棠还能高兴的起来的就是贾怀信起复的消息了。 这个贾怀信也是个心眼多的,御史台的左都御史蒋文与他同科,又是老乡,二人一直有书信联系。在谢棠传信给他后,他立刻写了一封信给蒋文,借物抒发了自己多年冤屈未得昭雪的不平以及起复的心愿。没过多久宋九同出了事,蒋文借机上书说了贾怀信的事情。 皇帝本来不予理会,可转念一想这个贾怀信是个人才,不能浪费,而当年的事情他心里也差不多都清楚,贾怀信的手脚也许并不那么干净,可事实上还是受人牵连较多。于是皇帝也没让人重新翻案,直接下了一道旨意,破格任用贾怀信为新的永州太守,统管修筑广通渠。 日子一转到了十一月,京城迎来第一场大雪后,边关的战报也如雪花一样飞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战报上的消息并不美妙,因为从两国开战至今,大周的军队节节败退,接连丢失了新州、回阳以及居宁三座城池,再往后一步,就是最后一道可守的关卡——小荆关。小荆关往后千里沃野,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为着这个,皇帝从各地调了不少兵马增援,头发急得簌簌直掉,可这个武越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平日里能征善战的一个人,这一回居然一次胜仗也没有打过。二十几万兵马被困在小荆关,死守不出,让人打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习惯了往日来的坏消息,皇帝一见到今日呈上来的战报就感到头疼,可又不得不看,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又有战报传来?呵,什么时候也能让朕看一会捷报!” 皇帝打开战报粗略一扫,登时愣住,“哦?” 赵成在一边伺候,看着皇帝突然开怀大笑,心中有数,乖觉地凑过去问道:“陛下这是见着什么了,这样开心?” “居宁收复了!”皇帝一面笑着,一面战报拿给了赵成,“这个武越,朕果然没有错看他!” “恭喜陛下!”赵成拿着战报粗略扫了一眼,就折好了放回御案上。 有了这个好消息,皇帝连日来不虞的心情也畅快不少,再拿起武越的奏折看,也没了诸多怨怼,“要粮草?嗯,将士们打仗怎么能饿着肚子呢!去,把户部尚书找来。” “是。” 皇帝把筹集粮草的事情交给了户部去办,可是因为江南水患的事情,今年的粮食产量锐减,户部一时也无法筹备到充足的粮食。户部尚书心中着急,明里暗里找了宁王谢明好几次,也没拿出个章程来,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事情一层层交代下去,最终能筹备到多少就听天由命了。 关于这些事情,谢棠从叶贵妃和魏原那里都悉数听说了。这一会儿谢棠倒没大有心思去对付宁王了,反正有武越在边关,皇帝也不会真拿宁王怎么样。而且这两个月来,不管她和魏原怎么劝说魏老夫人,这老人家就是不肯把老国公的那些势力交到谢棠手上,无奈之下,谢棠只好放弃这一捷径,打算自己一步步慢慢来,这就得更加小心谨慎的行事了,尤其这种时候,绝对要静下来,不能惹事。最为关键的一点,边关战事凶险,郭蒙自两国开战之后一直都没有来信,她心里十分牵挂,没有心力再去想别的了。 种种事迹看似杂乱,却让原本暗潮汹涌的京城一下子安静下来,像是这一场大雪下过之后的黑夜,静谧无声,只能偶尔听得细枝末梢载不动积雪,“啪嗒”一声,遥遥传来。 似乎是觉得日子太过安逸,隔了半月之后,在粮草刚刚备齐运往小荆关的那一日,谢期一家的死讯传到了京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边境 对于谢期这个儿子, 皇帝虽没有刻意遗忘, 但时过境迁, 再一次听说这个孩子的名字, 竟一时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他手上拿着丧报,没有打开看, 而是于丹墀下静静站立了好半晌, 才转手把丧报交到了赵成手上,声调平平道:“念念上面怎么说的?” 赵成接过去,先是大致看了一遍,捡了要紧的回答道:“二殿下一家是半月前去的, 严州的瘟疫扩散到曜城, 那里地处偏远,也没有大夫救治,一家四口都没能挺过来。” 皇帝的脊梁往下垮了几分, 扶着朱红栏杆缓缓坐下,叹道:“朕一共十六位皇子,如今再世的, 只有六个了。” 这话赵成不敢接, 只站在一边默不作声。余光中, 皇帝花白的头发在雕梁画栋间尤其晃眼, 这个才九岁就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又一次深刻意识到, 眼前的这位陛下已经老了, 没了当年的铁血手腕, 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了。 他心里面仔细斟酌片刻, 似是无意间的几句感慨,“陛下不要难过,生死有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能想到严州和曜城隔了那么远,这瘟疫居然也能传过去。唉,这上面说二王妃已经又有了身孕,若是没有这一茬,过不了多久陛下又有孙子抱了。” “二王妃有身孕了?”皇嗣单薄,所以皇帝对于这些事情素来关心,又想到谢期被贬时,跟着他一同离京的还有一个男孩子,试问道:“朕记得老二家的长子和容儿差不多大。” 赵成默默算了算,“正是呢,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月。” “宽儿”皇帝眯起眼睛想了想,“他是叫宽儿吧。他也一起染上瘟疫了?” “是。”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朕的这一群孙子孙女里面,他是最聪明的,其次就是小新敏了。可惜了”皇帝面无表情地盯着光滑如镜的地面,徐徐叹道:“天不佑我,都可惜了。” 皇帝在石阶上稍作片刻,便又起身,回绝了赵成的搀扶,吩咐道:“你去把曹兴叫过来。” 曹兴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为皇帝心腹。这种时候叫曹兴过来赵成不需多想就领会了皇帝的意图,面不改色应诺,恭谨退出大殿。 # 居宁城。 临近大漠边陲,却因为前方有那云山的阻隔,来自西北的风沙无法吹度到这里。在这座城中看不见大漠孤烟,黄沙弥漫,夜幕下的星子却比西北更加的耀眼夺目。 自从收复了居宁,郭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默默对这漫天星斗发呆,即使是鼻息间弥漫着血腥味的夜晚,也毫无例外。 经过了连续不间断的战争的洗礼,眼下的郭蒙已然褪下了这个年纪的稚嫩与懵懂,迅速的成长起来。他的个子又向上蹿了不少,皮肤也黑了许多,但嵌在眼窝里的眼睛依然明亮,无论何时都透着一股镇定。这个当初在大李村杀人时心怀忐忑的少年,如今在战场上面对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了。 “郭校尉,原来你在这里!” 郭蒙正对着漫天星斗想事情,猛地听到有人叫他,立刻跳了起来。循着声音望过去,却是与他相熟的士兵,也是和他同一时间投军的好友,夏卓。 “郭校尉,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夏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屁股坐下来。 “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这里安静些。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我能有什么事儿!”夏卓忙摆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帐篷里太闷了,我出来走走。这不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过来找你聊聊。” 夏卓看着郭蒙身上的盔甲,伸出手去摸了摸,无比艳羡地吸气,“你可真厉害,咱们同一天投军,这才几个月的工夫,你都升校尉了,我还是个小兵呢!” “不快,一点都不快。”郭蒙又重新躺下来,头枕着胳膊,面对的璀璨星光,眼前浮现出心上人的音容笑貌,唇角不由微微弯起来,“校尉算什么,我要当上大将军才可以!” 夏卓眼尖,没有忽略掉郭蒙嘴角漾开的笑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凑过来问:“郭校尉还没娶媳妇吧?” “没有。” “有心上人了?” 想到谢棠,郭蒙忍不住笑出声,“有。” “还是个大小姐吧!”夏卓一副看透他的模样,“是不是想着当了大将军以后娶人家过门?” 郭蒙“腾”坐起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夏卓朝后面的主子靠了靠,“不过啊,你也听我一句劝。有志气是好事,大将军谁不想当!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一天三四回的打,保不齐哪天就没命了。你也太拼了,虽说收复居宁你献了大计,立了首功,可万一,我说万一哈,万一要是没了命,你还当哪门子将军,将来谁娶小姐去!” 郭蒙知道夏卓是看见了自己当时杀红眼的模样,替自己担忧,心里面并没有不愉快,反而热烘烘地,“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很惜命的,一直都很小心。再说了,大丈夫保家卫国,原本就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拼命算什么!” “算了吧,还保家卫国!”夏卓发出一声轻嗤,声音也低下来,“要我保家还可以,卫国?哼!拉倒吧。” 他话一说完,就挨了郭蒙一记打,“瞎说什么!不要命了!”说完赶紧向四周看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人听到才又呵斥他一顿,“你这是扰乱军心,传出去侯爷非斩了你不可!” “斩就斩,我才不怕!”夏卓脸上掠过仿佛是战场上看见梁人的凶狠表情,“保什么国?保谁的国!老子豁出一条命跟梁人拼,他娘的就给老子吃糠!呸!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糠?”郭蒙一脸茫然问道,“什么糠?谁给你们吃糠?” “你看看,我就知道是这样,连个吃的都分起三六九等来了!”夏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你不知道吧,刚运来的这一批粮食里掺了糠。这不是最气人的,最可气的是还没有都掺,给有品阶的人吃的那叫一个仔细,糠都给我们这些底下没有品阶的人了!你是没看见啊,我说掺糠都是抬举了,那简直就是糠里面掺了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两地 “不应该啊。”郭蒙也随着夏卓靠在了柱子上。因为谢棠的缘故, 郭蒙在军队里很留意朝廷里的事情。原来他并不懂得党争, 如今却已经分得清楚三、六两派大概都有什么势力在支持了, “我听说户部的人心很向宁王殿下, 再说这又是给军队的粮食,不应该有误才是。这要让人知道了, 可是杀头的大罪!” 夏卓哼唧一声, “不信你自己去看,我晚上可还没吃呢。一整碗都是糠,剌嗓子,我吃不下!” “我不是说不相信你。”郭蒙怕夏卓误会自己的意思, 连连解释, 幽深夜色中细细思索一番后又道,“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尽快让武侯知晓为好,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事情, 武侯能说得上话,他总不能让将士们都空着肚子打仗。” “已经有人去说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等着吧。” 郭蒙看了看天色, 起身就要走:“我也过去看看看。” “哎, 你去做什么?”夏卓一把拉住了他, “主帐那里人不少, 你去了也是看热闹。” 郭蒙凝重地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事情, 近来我也发现了一处不对劲。” “不对劲?”夏卓抓了抓后脑勺, “啥不对?” “形式不对。来, 你过来看。”郭蒙拉着夏卓往城墙边上站定, 指着夜色里漆黑一团的那云山,“那是什么?” “那云山呀。” “这你都没觉出来不对劲吗?当初我们从新州往这边撤的时候是在那云山打过一场仗的,当时我留意过那云山的地势,中峰高耸,四周平坦开阔,易守难攻,可以说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只要我们占据有利一点,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在这里耗上几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夏卓直接哈哈笑出声,带着说不尽的讽刺,“可拉倒吧。你不是没看见,咱们上去不到两个时辰就让人打下来啦,单这一回就死了好几万人呢!” 说完,夏卓突然愣住,也觉得这件事情真的很蹊跷,“不对啊,我记得将军也说过,上了那云山梁人就打不过来了。将军害怕有闪失,在那路口又匀出一倍的人马增援,确实不该这么容易被攻破的。难道”夏卓犹疑着说出来自己的猜测,“咱们这边有奸细?” “有没有奸细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看出来了。” “什么?” 郭蒙拿过靠着墙壁竖起来的一根长矛,摆弄几下,手指缓缓划过锋刃,“军械有问题,我们用的刀枪剑戟都不顶用。” “不顶用?”夏卓吓了一跳,脸都有些扭曲,“你说真的吗?从哪儿看出来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比那批掺了糠的粮食厉害多了!” “我观察了有一阵子了,这些兵器确实不耐打,我的那把剑才用了两次就破损的不成样子,其他人的也不比我好。” “我就说嘛,这忠勇侯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可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子,原来是这里的问题。”夏卓把那长矛踹开,恨恨骂道:“奶奶的,不给吃不给喝还不过老子趁手的武器,你说这帮人怎么这么奸!不行,得赶紧跟侯爷说去!” 郭蒙却犹豫了,“你说侯爷知不知道这件事?” “侯爷怎么可能知道,他要知道不早就闹开了!” “可是这一批军械来了之后,侯爷亲自带着我们练过兵,也抽着检查过。他不是第一次带兵打仗了,连我都能发现不对劲,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郭蒙转身再次看向苍茫原野上的一团黑暗,偶然闪烁过疏落的星辰,神色素然道,“你别忘了,像军器监这样的地方宁王爷不可能没有心腹在的。” 郭蒙自小生长在勾心斗角之中,想的难免多一些,尤其是碰上这样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就往各种阴谋诡计上去想。 夏卓肚子里就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了,郭蒙的心思一知半解,唯一明白的就是没有精良的武器他很可能会死。 “他奶奶的,不管了!”夏卓心一横,“你不说我去说,早晚都是死,这样让人一点点磨还不如给个痛快的!” “唉——” 郭蒙刚要拦住他,便听见号角声从北方传来,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被一遍遍放大,盘桓在居宁城的上空,不绝于耳。 郭蒙与夏卓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侧耳仔细分辨过后,异口同声脱口而出:“有敌袭!” & 大梦知觉,谢棠拥着裘衣偎在软榻上,顺手支开了临近的一扇窗户。 窗外天色阴沉,黑云席卷而来,刺骨的寒风顺着窗户缝刮进来,沿着衣袖钻进了衣裳里,冻得谢棠一个激灵,立刻关了窗户。 “不知道郭蒙现在怎么样了。”谢棠收紧了盖在身上的裘衣,思绪飞到了遥远的西北。 战事吃紧,郭蒙又很长时间没有来信,谢棠整日坐立不安,连觉都睡不踏实,很快就瘦了一大圈,脸色越发显得憔悴。 “郡主,碧苔做了鱼汤,您趁热喝点。”木兰端着一盅鱼汤进来,“不过她说这是她新学的菜式,今儿是第一次做,要是不好喝郡主可别打她!” 谢棠被逗乐了,精神都看着好了不少,“这哪是告饶,分明是来讨赏的!” “赏就赏呗,这些日子为了让郡主多吃些,这丫头可没少辛苦。”木兰把鱼汤盛出来递给谢棠后,跪坐到软榻下给她捏腿,“太医说郡主是心病,凡事得放宽心。您要是有什么事跟奴婢说不方便,不如待天晴了,出宫去散散心?” “出宫?”谢棠自从江南回来整个人就一直紧绷着,从不敢有分毫放松,今日乍听木兰的提议,立刻来了兴致,不过又听着窗外呼啸的冷风,再好的兴致也败坏了,有一下没一下搅着鱼汤,“天都阴了好几天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下雪。大雪之后肯定又要等很久,也没个准头,何况天又那么冷。算了吧!” “不会的,我今日听厨房里的老嬷嬷说雪不来的,大风把云彩都吹散了,明后天大概就会天晴的。” 谢棠将信将疑,放下汤碗后支开了窗户,朝外面的阴天仔细看了看,发现天色虽暗,和前几日比云彩确实散开不少。心情稍稍回转,关了窗户思忖一番,道:“要是明日天好,我想去上香。” “明天?会不会太急了?明日是十三,再过两天就是十五,正是上香的日子,不如后天去。”木兰提议道。 “就明天去,我一刻也不想多等了!”谢棠心中时刻惦记着郭蒙,一刻也不得安宁,惟愿早日进香求得佛祖保佑,虽说神佛之事虚无缥缈,可好歹是个念想,“木兰,你待会儿去问问京城附近有哪个寺庙比较灵验,我们明天去最灵的那个。” 木兰出乎意料,捏腿的手一下子重了些,疼得谢棠“哎呦”一声,她立刻跪下来请罪:“奴婢该死。” “没事儿。”谢棠并未在意木兰的失态,而木兰又脱口而出道:“郡主不去承明寺吗?” “我去承明寺做什么,那么远!再说了,承明寺是皇家寺庙,去了一定会惊动宫里其他人,而且那里礼制森严,规矩又多,还是别的地方自在。你待会去问问有什么其他的好去处。” 木兰低着头,为难的咬了咬唇,“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姑姑 木兰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 离开没一会儿就打听好了一个不错的去处——位于京郊, 与承明寺相对的崇云寺。据说庙里的佛祖很灵验, 京城有很多贵人家眷都喜欢在这里进香求福。 第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谢棠稍作收拾,带着宫里几个人悄悄去了崇云寺。 崇云寺修在文山上, 在山脚下车, 一眼就能望见一方清潭,由山上的溪流沿着精心修筑的渠道淙淙流下汇聚而成,供来往的行人饮用。 踩着石板砌成的台阶上山,温度越来越低, 四周还没有融化的积雪经过太阳的照射将刺眼的光芒晃入眼中, 引得人眼睛有些不适应,一行人不由放缓了脚步。 谢棠身体最近败坏得厉害,受不住冷风, 走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紧紧守住兜帽,大口大口喘着气。出口的白气在她跟前化成一片, 搅得视线更加不清晰了。 “真冷啊!”谢棠抱着已经渐渐变凉的手炉, 跺了跺冻得麻木的脚。 “郡主先忍忍, 很快就上去了, 等到了寺庙就暖和了。山道上没有避风的地方, 多加耽误反而不好。”项安见谢棠冻得缩成一团, 上下张望了一番过来, 见周围实在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只好劝她继续赶路。 谢棠第一次来这里,不熟悉路况,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天气越是冷越要动起来,听了项安的话后,原地跳了跳,才打着哆嗦上了山。 一行人赶在正午时抵达寺庙。 谢棠一路走上来,反而没有在山脚下时那么冷了,还出了一层薄汗。凑着这一股热和劲,谢棠直接跟着小沙弥去大殿进香。 今日才十三,寺庙中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很是安静。梵音悠远弥长,鼻息间的檀香沉静,谢棠闭着眼睛许下心愿,恭敬地在佛像前三叩首,由小沙弥把香接过去,供奉起来。 拜过佛后,谢棠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仰头与这一尊悲天悯人的佛像对视,双手合十又一次虔心祈祷:“信女谢棠求佛祖保佑,保佑郭蒙可以平安归来。” 随后,谢棠给郭蒙求了一个平安符,又捐了一千两香油钱。一直跟着她引路的小沙弥见她出手这样大方,笑得合不拢嘴了,更加殷勤地忙活着去准备素斋。 吃过素斋之后,乏累困倦袭来,谢棠见跟上来的人精神都怏怏的,便放他们去休息了,自己也歪在禅房里干净的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悠长深远的笛音飘入耳中,恍如春潮带雨,卷进一池烟柳,又像是平地里卷起千堆雪,松枝上雾凇摇落,天地一片苍茫。 谢棠静静听了一会,睁开眼睛,眸中带着惊异,“长安曲?” 长安曲又名与卿歌,是安国公次子贺琅在迎娶文康公主时所作,一度在京城十分盛行,大街小巷人人传唱,直到驸马病逝之后才渐渐歇了风头。谢棠儿时在宫里听文康公主偷偷吹奏过,因为实在太动听,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是谁在奏长安曲?竟然这样好听!” 谢棠披衣而起,推开门,踩着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石板,寻着一路笛声来到了一处禅院前。 笛声从这里传出来,可是禅院的大门紧闭,谢棠不敢贸然上前惊扰,只伫立在门口,静静听着。 过了片刻,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和尚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谢棠看了严丝合缝的大门一眼,伸手招了一个小和尚过来。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什么事吗?”胖嘟嘟的小和尚一本正经地问道。 谢棠蹲下来,忍不住捏了捏小和尚肉乎乎的脸蛋,问他:“小师父,你知不知道这个院子里住的是谁?” 小和尚挠着小光头想了一会儿,“师父说是一个贵人,我也忘了是谁了。” “这样啊。”谢棠有些失望,又捏了两下小和尚的脸,放他离开了。 小和尚向前跑了几步,突然停下,随后又折回来,兴奋喊起来:“女施主,我想起来了!这里面住着的是文康公主!” 和着小和尚话音一起落下的是禅院里的笛声。 小和尚似乎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朝谢棠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掉了。 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老嬷嬷站在门槛里,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后看向了面色尴尬的谢棠,迟疑一下,不确定地道:“您是新敏郡主?” 谢棠点头:“是我。” “您是来找公主的吗?” 文康公主曾在她落难是施以援手,如今又到了人家院门口,于情于理都该进去拜见的,“我刚才听见有人吹奏长安曲,追着过来后才听这里的小师父说里面住着的是文康姑姑。晚辈贸然拜见,还请嬷嬷通禀一声。” “请郡主稍等片刻。”老嬷嬷蹲身行过礼,进去回禀,不过须臾便来请谢棠进去,“郡主请随老奴过来。” 这座禅院和谢棠落脚的那个别无二致,院子里伺候的人也不多。她想到这些年在皇室宗亲里活得像个隐形人一样的文康公主,心中多了几分怜悯,对那老嬷嬷道:“姑姑应该多出来走走看看的,总一个人闷着也不好。” 老嬷嬷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冷淡,“过两天是驸马的祭日,公主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承明寺住一段时间。” 谢棠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说话,心里又冒出一个疑问——这里不是崇云寺么,难道今年文康公主走错了地方? 不过这就是人家的事情了,谢棠也不好多问。 转到一间厢房前,老嬷嬷推开门,朝里面回道:“公主,新敏郡主过来了。” 停了片刻,谢棠听见一阵轻快有力的脚步声,然后就看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目清贵,裁剪合度的锦衣穿在身上,即使颜色素淡,也难掩他轩昂气质。唯一不美的是嘴角上有一块青紫,像是被什么人给打的。 “见过公子。”老嬷嬷立即向那公子行礼。 谢棠注意点少年手里拿着的剔透玉笛,又听见老嬷嬷对他的称呼,心知这人应当是文康公主与驸马的独子,安国公府的十一公子,贺龄。 贺龄见到谢棠,也不出声,呆呆傻傻地看着她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震似是回魂一般,容颜带笑闪开了路,热络地道:“原来你就是新敏郡主,快进来吧,外面冷。” “多谢贺公子。” 谢棠道过谢,顺势进屋,第一眼就望见了倚窗斜坐的美人,雅致秀美的容颜与身上梨花白的暖裘相得益彰,乌云发丝用一根样式已经很旧的钗子盘起来,除此之外,周身再无一件饰品。 谢棠出生的时候文康公主已经出嫁,故而对这位姑姑的印象不深,只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她生性冷淡,不怎么得陛下喜欢,也从来不多与人相交。自从驸马去世后,更是深居简出,谢棠这些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偶尔见她一面。 “新敏拜见姑姑。”谢棠走到文康公主跟前,跪下行礼。 文康公主的思绪被这声音拉回来,看到伏在脚边的孩子,秀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最后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不必多礼。贺龄,去扶郡主起来。” 贺龄脆生生地应下,弯下身体就要拉她的胳膊,被谢棠巧妙避开,“多谢贺公子。”而后自己快速的站起来。 贺龄就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有意思,从进门到现在你统共就说了三句话,两句话是一摸一样的,都是向我道谢。” 这时,文康公主道:“你回府吧,不用在我身边伺候,我不想看见你。” 贺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母亲这是做什么?” “你一日不去江南述职,我一日不回府。我说到做到!” 贺龄急了,大叫:“母亲!” 文康公主却不再搭理他,转而朝谢棠缓缓露出来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他不大听话,你别见怪。” 谢棠只是立在一旁跟着笑,没有做声。 文康公主又问:“我听嬷嬷说,你听见了笛声才过来的,还知道这是长安曲。你以前也听过?” “我曾经在宫里面听姑姑吹奏过。” 文康公主身体一僵,眼珠缓缓转动一下,有些凄厉的笑了,看向谢棠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温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难为你还记得。” “刚才的曲子是我奏的,好不好听?”刚被文康公主教训了一顿的贺龄又凑上来。 谢棠无意掺和他们的家事,不过就刚才那一支曲子来讲,她还是给出了中肯的答案:“好听。” 余光中见文康公主冷下脸又要发作,忙转了话题,再一次跪在她跟前:“姑姑,请受新敏一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粮仓 文康公主骇然, 不明白谢棠突如其来的这一跪究竟是何故,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新敏多谢姑姑当日伸出援手, 救我于危难。”谢棠俯下身体行过大礼后才解释道。 文康公主这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一件事, 有些好笑的摇摇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何况我也曾受先太子庇佑良多, 你不必这样的。” 谢棠眼底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苦笑道:“可是除了我外祖母,也只有姑姑还记挂着我。我原本应该回京之后就登门的,可是”谢棠为难看着眼前清冷如壁画一样的人, “姑姑也知道我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去了反倒给安国公府添乱。” “郡主是怕宁王来找麻烦吧。”贺龄抱臂站着,提起宁王,眼角眉梢尽是不屑, “他又不能只手遮天,我可不怕他!” “够了!”文康公主一拍桌子,动了大怒, “你给我滚出去!” 贺龄不服气, 小声嘀咕一句:“本来就是, 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也不怕遭报应。” “你你”文康公主伸手指着他, 气得说不出话来, 淡漠的脸上罩了一层汹汹怒火。 谢棠立即地上爬起来, 伸出手抚着她的后背, 想要劝她,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只干巴巴地重复着一句:“姑姑别生气,别生气了。” 贺龄没再出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好半晌才平复,抬头深深望了谢棠一眼,悄没声转出去了。 “这个孽子!”文康仍然余怒未消,握紧拳头重重地锤了两下桌子。 “可能”谢棠忍着心里的不舒服道:“贺公子对宁王叔有什么误会。” 文康公主惨笑道:“孩子,你不必昧着良心说这样的话来宽慰我。他是我的兄长,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要清楚。” 谢棠不予置否,也不多说其他的。她未与文康公主深交,有些话对方能讲,她却是言多必失。 对于谢棠平静无声的反应,似乎是在文康公主意料之中的。静默片刻,她忽地伸出双手捧住谢棠的脸,温柔的笑了笑,“新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十六了,真快呀。”文康公主不无感慨,“宫里的孩子一向早慧,十六岁的年纪,比起其他人家的孩子更能通晓世事。你是由先太子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虽然父母早逝,却真的是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差。” 这无厘头的一番话听得谢棠一头雾水,“姑姑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早晚会懂的。”文康公主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侧坐下,“你是知道的,我平日里不爱走动,今日你我能相聚在此,也是缘分。我想,你能不能帮着我劝一劝贺龄?” “劝、劝贺公子?”谢棠呆住了。她不过是偶然到这里而已,之前也没有来往过,这位素来冷若冰霜的姑姑怎么对他这样熟稔! “宁王在吴州与他谋了个差事,他去那里待了两三天就回来了,还带了一身的伤。我问他,他只是一个劲儿的骂宁王,别的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也不肯再回江南了。”文康公主解释说,“我觉得,你们年岁相近,应该可以说得上话,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到这个份上,谢棠也不好拒绝,勉强笑道:“是,我这就去帮姑姑问一问。”心里却觉得十分蹊跷,她和贺龄今日是第一回见面,能有什么话说,文康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文康公主这个当娘的都没问出什么,自己对贺龄来说不过一个陌生人,凭什么和自己多说话。 真是古怪,处处都透着古怪。 谢棠安抚好文康公主的情绪才出了厢房,而贺龄就在门口站着,依着廊下的柱子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上玉笛。 看着吊儿郎当的贺龄,又想到文康公主的托付,谢棠硬着头皮走过去,“贺公子,文康姑姑说” “唉——你等等,你管我叫什么?”贺龄打断了她的话。 “贺公子。” “这不对吧。”贺龄走过来和她掰扯,“你管我娘叫姑姑,你应该叫我表哥。叫什么贺公子,多生分呀!” 谢棠心道这人可真是和文康公主不一样,公主那样冷淡的一个人,竟有这么自来熟的儿子!她上下打量了贺龄半晌,道:“说来倒也奇怪,我这些姑姑们家里的孩子我都见过,唯独你,这么多年一次也没见过你,也没有听人说起过你。真是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自小在庆州老家长大,两三年才回来一次,你当然没见过我了。” “难怪”谢棠悠悠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姑姑说你怎么样都不愿意在吴州当差,你是不是想回庆州?” 贺龄听到这话,脸上热络的表情散开几分,“我娘连这个都和你说了?” “你刚才顶撞她了,她伤心难过,就只有和我哭诉一下了。” “你不要听她乱说,才不是因为这个!”说到这里,他像是故意在吊人胃口一样,不肯再继续说了。 谢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面上却不显,一副你爱说不说的随意神色。而贺龄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与计划中完全不同,心里面不由急了,最先沉不住气开口,“郡主,我听说你与宁王相处的不是很和善。” “那是传言,怎么能当真,不可信的。”谢棠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贺龄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你这话才不能当真呢,京城谁不知道东宫与宁王府的那点事儿!” 谢棠立马呛回去,“知道你还问!” “你先别生气,我告诉你呀,宁王要倒霉了!”贺龄神秘兮兮地道。 “宁王府的小世子活蹦乱跳,忠勇侯在边关浴血奋战。宁王现在可是金贵,能倒什么霉,编瞎话都不会。” “此一时彼一时,你还别不信!你看他现在得意,日后却未必了。”贺龄边留意着谢棠的表情边道,“你知道他手底下人在吴州做什么吗?” 谢棠的手不由自主抓紧了衣摆,“做什么?” “售粮,高价售粮。”贺龄铿锵有力地道。 “售粮?”谢棠尽量控制住自己声音听上去平稳如初,“是官员还是” “当然是宁王府的属官了,这还用问!” “今年是灾年,朝廷拨款调粮赈灾,明令禁止买卖的。如果是是商民之间交易也罢,这些人可都是朝廷命官,他们不要命了!宁王可是才被人参过。” 听过谢棠的话,贺龄眼眸深处划过探究之色,敛目不在看她,“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是没见到,吴州的官员把粮食都屯在济平仓,洪水才退去,那地方潮湿得厉害,一整个粮仓里的粮食都发霉了!” 谢棠听说粮食发霉,胸臆间的怒火几乎要迸发出来,又蓦地注意到贺龄说的“一整个”这几个字上,像冰雕似得站在原地定定不动。 “一整个粮仓你是说济平仓的粮食装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生疑 “对啊, 那么大的粮仓, 全是发霉的粮食!”贺龄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特别生气, “他们宁可让粮食发霉也不要开仓赈灾, 非得趁着这样的机会好好捞一笔才肯罢休。” 谢棠敏锐地感觉出不对劲来。 今年江南各地的粮食都被淹了,再加上与梁国的战争, 仅靠着江北的储粮还是很紧张。权衡利弊, 朝廷决定先将保证边关将士的军需,其余地才当做赈灾的粮食运往江南各地区。吴州是江南最重要,也是受灾最厉害的地方不假,可是不管这些粮食怎么调度, 都不会把济平仓填满的, 毕竟还有其他地方的百姓要生存。 粮食统共就这么多,顾此就要失彼,而前不久才有一批粮草往边关去谢棠不禁疑惑, 他们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喂!”贺龄见谢棠兀自陷入沉思,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小郡主, 你在想什么, 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有。”谢棠心不在焉回了一句, 却没了下文。 贺龄一撇嘴, 拉动了嘴角的伤口, 忍不住“嘶”了一声, 小声骂了一句, “下手可黑!” 谢棠抬了抬眼皮, 出于礼貌,还是出口关心了一下,“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不要紧吧?” 贺龄摸着那一片青紫,很自豪地道:“这是我在吴州的时候和那些黑心肝的人打架留下的。他们有一群人,我们只有三个,照样把他们打趴下了!” 谢棠的视线在那一片伤势上稍作停留,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蠢货”,果然是蜜罐里长大的小公子,只知道意气用事。打架打赢了有什么用,发霉的粮食还在吴州堆着,该怎么卖怎么卖,一点都不耽搁。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也太大胆了些,站到风口上还不知收敛,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谢棠又斜斜瞥了席地而坐晒太阳的贺龄,见他脸上丝毫不见懊悔的神情,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还是决定不劝他了。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而文康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再回去反而是送死。可是转念想到当年文康公主雪中送炭的情意,不管不问又有些太冷情,思索一番,转到贺龄跟前,劝慰道:“你该知道你娘很看重你,你贸然从吴州回来,又不肯和她说实话,她心里十分担心。我觉得,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不如把什么都摊开了说给她。姑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是为了你好,她什么都不介意的。” 贺龄低着头,没有吱声。 谢棠拿不准他的意思,见他也没有谈下去的意思,便觉得自讨没趣,转身就要走。 听到脚步声,贺龄徐缓抬头,面容纠结道:“这差事是宁王做主帮我安排的,虽然吴州的事情宁王做的不对,可当初毕竟是我有求于他,母亲在宁王那边透了风” 谢棠明白了他的顾虑,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拖着也不是个事儿,“这也算不了什么,宁王什么样子谁看不出来,你娘向着你还是向着宁王。不过你也真是没志气,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不自己去挣功名,非得腆着脸去求别人,也不嫌臊!” “喂!你这个小姑娘知道什么!”许是伤了他的自尊心,贺龄涨红了脸跳起来,“我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今年我也入了春闱,名列二甲第十一。只不过刚定了差事我祖母就去世了,我给老人家守孝来着。” 谢棠那时候对这些事情还不怎么关心,自然不知道贺龄取得功名这件事情,略有歉意的道:“好吧,我不清楚这些,刚才是我乱说的,你别介意。不过既然你有功名,就更用不着求宁王了。求他做什么,应该是他求你才对。” “他求我?”贺龄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听到谢棠这样一说,直接呆住了。过了半晌,他突然一捶手,似是顿悟了什么,随即一溜烟儿沿着长廊跑了,很快不见了踪影,留下一个深感莫名其妙的谢棠在原地。 “疯疯癫癫的,真是奇怪。”谢棠环视了一遭,更加觉得这地方有些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径直离开了。 回到禅院又小憩片刻,木兰边过来摇醒她,“郡主,我们该回去了,再耽搁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得赶在落锁之前回到宫里了。 谢棠看着外面凄厉冷艳的夕阳残照正一点一点的溶入西山,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消失。她不敢再耽搁,立刻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下山的路上又碰到了贺龄。 文康公主要在寺庙里面住上几天,贺龄在京城还有事,没有办法在这里陪着,只能先回去。他看到同样下山的谢棠等一行人,便邀请她一路同回京城。谢棠推辞不过,便和他一道走了。 路上有些颠簸,谢棠感觉有点恶心,便掀开车帘坐到边上透透气。 一路萧瑟凄清,红衰翠减,唯有寒霜冰雪铺了一地,绵绵不绝。向前看过去,贺龄与项安并辔走在前方,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潇洒与风流。 谢棠观望了一会儿,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贺家在京城虽不至于太显赫,也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人家,这样的人家若要给家里的孩子安排个差事,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贺龄有功名在身。说来说去,八竿子打不到宁王那里,可偏偏贺龄的差事让宁王差了一脚 她默默地关了帘子,接过木兰递过来的一杯水,捏在手里把玩,一点喝下去的意思也没有。 车外的贺龄一马当先,他的背影修长如竹,比寻常人要端正许多,一看就是有着良好修养的公子,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 “郡主,喝点水会好受些。”见谢棠拿着水杯始终不喝,任凭水在杯子里晃荡,轻声提了一句。 谢棠顺势把目光移向木兰,回忆着她的一举一动,才发现今天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木兰。 她似乎对自己不去承明寺上香的反应有点大,而今日在这里偶遇的文康公主原本是该往承明寺去的。 如此种种连在一起,谢棠就看得不真切了。 回到宫里,谢棠借口让木兰去准备些小点心,把她支走,又赶紧把项安叫到跟前,“项安,能不能帮我查一件事情?” 项安不卑不亢道:“请郡主只管吩咐。” 谢棠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道:“想办法查一查木兰,看看她最近私下里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和其他可疑的人接触过。” 项安不是木头,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谢棠的用意,因此眼底的惊讶毫不掩饰的暴露出来。 “只是让你查一下,我心里好有个数,没别的意思。”谢棠嘴角的笑容看上去温柔良善,“我知道你做这些事情不太方便,可是我身边也没有几个可以信得过的。碧苔是一个,可她与木兰太熟了,做什么都瞒不过木兰,根本不能让她去。思来想去,还是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 项安略一沉吟,抱拳道:“郡主放心,属下一定不负郡主所托。” 说话间,木兰的身影逐渐清晰,谢棠与项安俱是缄口不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盛怒 鉴于贺龄提供的信息太过震撼, 谢棠虽想不明白贺龄有意无意和自己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谢棠因此再一次对宁王下手。 吴州太远, 她鞭长莫及, 于是把这个消息转手送给了秦王谢朝,自己依旧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谢棠力量绵薄, 可是秦王势力不小, 如果这件事情可以落实到底,可比前些日子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几本账要致命。同时,秦王心底不免疑惑,这个大侄女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 怎么什么事情都清楚?上一次查账可以算做她聪明心细, 这回却是在吴州。那样大的事情,那么多人盯着,谁都没有动静, 偏偏是这个深闺小姐给撞破了!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收到消息了。 当户部侍郎谭析捧着一卷前代书画大家沈梦翼的雨后初晴图,以及画卷下的沉甸甸的方盒跪在自己跟前时,秦王便知其来意, 心底染了些不悦。 “谭析, 你这又是做什么?” “前些日子去江南办差, 看到了这幅雨后初晴图, 下官请人勘验过, 是真迹。下官知道王爷喜爱书画, 又独爱沈梦翼的画作, 便将此画拿了过来, 还望王爷笑纳。”秦王不叫谭析起来,他也不敢自作主张起身,跪在地上把手里的东西举得更高了。 “你去江南办差了?”秦王想起来往江南运送赈灾粮食的事情是谭析在办,这正合他意,“去过吴州没有?” “下官去的正是吴州。” 秦王眼前一亮,试探性地问道:“你可听说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谭析圆润的脸从盒子后面抬起来,两条弄黑的眉毛攒在一起,很是疑惑,“吴州一切安好,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吗?”秦王缓缓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运到吴州的那些粮食还好吗?” 谭析一听是这个,谄笑两下,“原来王爷说的是这个,下官正要和您回禀呢!” 秦王皱起眉,“你知道?” “粮食运到了吴州,放置在济平仓里,抢手的很,有许多的粮商争相购买。尤其是那个郭章嗣,这一场大水毁了他几乎全部的生意,就指着这些粮食翻身呢,一出手就要了一万石!”谭析把书画拿下去,打开了有些沉重的盒子,露出了一沓一沓的银票往秦王跟前送,“这些是底下人的孝敬,还望王爷不要嫌弃才好。” 秦王牙根紧紧咬住,喘息了好几下才压抑住胸腔里的怒火,手指有些颤抖地把盒子接过来,略略一数。银票已经分好了数,有五百两面额的,也有一千两的,加起来有数万之多。而这只是谭析说的一点孝敬,只是这些收益当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谭析没有注意到秦王的情绪波动,见秦王接了银票,心中松了口气,一时竟得意忘形,把事情如实秃噜出来,“说起来,下官临出发前尚书大人到暗示过,说粮食不能动,怕给宁王惹事情。粮食到了吴州,那些人也很听话,可是郭章嗣一出价,他们都坐不住了。下官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有宁王在前面顶着,不大紧,就顺水推舟,送了个人情出去。” 秦王五指成爪,在桌子上划过一道道痕迹,伴随着有些刺耳的杂音,问道:“朝廷一共拨了多少粮食过去?” 谭析不疑有它,如实道:“原也没有多少,卖给郭章嗣之后就只剩下不到三千石了。不过他们尝到了甜头,宁王那边也得了利益,就又从户部挪了一部分出去。” “居宁那边怎么弄得?你之前不是说了没征上来多少粮食,怎么运去的粮草还是足数的?” “自然是拿别的东西来凑的。”谭析洋洋得意地一步一步掉入了秦王的圈套中,“剩下的粮食不够军需一半,所以往粮食里掺了些糠。这粮食是分好的,哪些给有品阶的人,哪些给普通士兵都有数,所以一半兑一半不兑,即使有人发现了,多半也不会吭声的。即使忠勇侯那里闹大了,也不过有宁王在前头顶着,首当其冲。” 谭析自以为说的头头是道,这样有益无害的事情秦王自然乐见其成,可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迎来秦王窝心一脚。 “混账!简直混账!”秦王脸色如铁,指着滚到一边的谭析说不出来话,对着他心口又是一脚。 谭析吃痛,“哎呦”叫了一声,手上的雨后初晴图紧跟着掉落,又被跟上前的秦王一踩,卷轴登时劈成两半。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谭析还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得罪了这尊大神,忍着胸口的剧痛爬过来伏在秦王脚边请罪。 秦王怒火正盛,揪住谭析的衣襟把他提起来,厉声质问:“我问你,是不是只要有利可图,你们可以把赈灾的粮食高价卖掉,可以往粮食里掺糠,甚至于以后还可以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你们非得把一整个大周朝都败坏完才肯罢休!” “王爷息怒!”谭析辩驳道,“这也是为了您好啊!您想一想,边关打仗的是忠勇侯,那可是宁王手里最大的势力了。若是这一仗他们打不好,宁王在陛下那里也得不了好。” 这一席话听得秦王面容都扭曲起来,反手把桌子上盛着满满一堆银票的小方盒打翻,银票在半空中散落开,撒了一地。 一片狼藉中,秦王的声音铿锵有力:“我告诉你谭析,居宁城里的军队不是忠勇侯的,也不是宁王的,这是大周的军队,这数万将士都是我大周的子民!他们在边关浴血奋战,拿命去捍卫大周的疆土,你们居然敢这样作践他们!往粮食里掺糠?亏你们想的出来!” “王爷” “还有!”秦王无视谭析青一阵红一阵变换无穷的脸色,用更加冷酷决绝的语气说道,“朝廷赈灾的粮食是要分给灾民的,不是让你们用来发财的!我大周的百姓个个性命尊贵,任何人都不许作践他们,尤其是你们这些人!宁王知不知道、允不允许,我没有兴趣再深究,可是我不会拿这些拿人命换来的脏钱!我也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卖给郭章嗣的粮食都给我再拿回来,从哪里拿来的送回哪里去;运往边关的那些粮草,你也自己去想办法,把缺的全部都补回来!你做到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你若是办不到我哪怕豁出什么都不要,也要把你们这些人送到陛下跟前去!你们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我说到做到!” 秦王弯下腰,猩红的眼眸倒映出谭析死灰一般的脸色,已经毕露无疑的蓬勃野心,“谭析,我告诉你。为了东宫之位,甚至于更远的那个位子,我谢朗可以杀尽所有当我路的人,唯独两种人,我不碰,一是百姓,一是士兵。他们以后都会是我的臣民,我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动!当初严州的事情是陛下授意,我眼睁睁看着没有能力阻止,但这一回,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们!” & “他真的这么说?”谢棠看着脚边碎成两半的茶盏,有些惊慌失措地问魏原。 魏原奇怪谢棠如此之大的反应,心中觉得惊异,还是点了点头,“是,我一直让人留意秦王那里的动静,那人从头到尾亲耳听了,绝不会有假。” “怪我大意了。”谢棠感到手脚一点点变得冰凉,“我现在后悔了。” “后悔?你后悔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前路 “我这个六王叔啊”谢棠脚尖抵着破碎的杯盏, 把碎片驱开, “我总觉得他是一个特别大的威胁, 就像是” 谢棠稍稍偏了偏脑袋, 想了片刻,并没有想到什么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唯有幽深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惊恐,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实讲,我有些怕他。” “你都敢和宁王叫板,还怕他?” “他们两个不一样。”谢棠秀丽的面容上紧紧崩住, 如临大敌, “我到现在才算看明白了,宁王不过是个空架子,秦王才是心思缜密的一个。你别看现在他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照现在这种情况走下去,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把宁王一步一步逼到死路上去。” “这话怎么讲?” “宁王身不正, 只要有利益牵扯, 他什么样的事情不敢做。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他约束不好自己, 更约束不好手下人, 毁灭只在早晚。有账册的事情在先, 陛下心里面对他的印象已经不好了, 如果这一次换粮售粮的事情再被爆出来, 即便是有小世子在,他也难出头了。” 魏原点点头,“这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那接下来呢?我拿什么来与秦王相抗衡?”谢棠神色沉重地问出这两句话,即使问自己,也是对魏原。 这两个问题并不简单,至少一直面带的笑容的魏原在听到这两句话之后,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这些在一开始得知谢棠的谋划之时,魏原就直接了当的指出来过,只是当时的谢棠太自负,根本就没有听进心里。如今见秦王的种种作为,心里面不由重新审视了一番形式。 谢棠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偷偷摸摸的,要想谋取至尊之位,必须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到天下人面前,可依旧是老生常谈,仅仅是女子干政这一点,就犯了大部分人的忌讳。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事情,但是众人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在一夕之间得到改观的,尤其是站在谢棠对立面的是一个足够优秀的人。 秦王有一个受宠的母妃,有一个桃李满天下的丞相做外公,这还仅是外在浅显的条件,最重要的是他本人也有十分好的修养,礼贤下士,明德唯善。这么些年来他在宁王压倒性的劲头下,还能在百官中保持良好的声誉,其手腕和心思可见一斑。比起那个目光短浅的宁王,这个人才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他足够优秀,所以也足够令人头疼。可惜的是,谢棠到现在才明白一点。不过庆幸的是,现在醒悟还不晚。 “掺了糠的粮食已经到了边关,将士们见了怎么可能不寒心。不管忠勇侯有没有参与,宁王在军中的威望已经没了,现如今,他败局已定。”解决掉一个对手,大仇亦可得报,谢棠的脸上却分毫不见轻松之态,反而比先前更加肃然,“不管秦王是出于什么考虑,他能够尽力弥补这件事情,做的是光明磊落,我不能干涉阻止。”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再眼红也得看着。皇位就在那里安安稳稳立着,只要我谢棠有命在就一定可以拿到。秦王也是人,有生老病死,有弱点和缺陷,哪怕他的势力再大、名声再盛我都不会往后退一步,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江山安稳。”谢棠叹了口气,“这是父王教过的,我从来都不敢忘。” 魏原听罢,心里面既喜又忧,各自参半。虽然作为人家的手下,替人办事,就该事事为主人着想。此事始作俑者是宁王,深究下去秦王也落不了好,只要赶在谭析之前稍作破坏,这两位王爷将两败俱伤。可他到底有些良心在,庆幸的是,谢棠也有。既然他们都要良心,未来的路势必会更加艰难。 “你这样想了,那这件事情就不要掺和了,有这些时间不如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秦王一时半会儿是轻易动不了的,那就必须先解决另一个,斩草除根!这一次是天赐良机。” 谢棠静默有顷,问道:“外祖母还是没有松口?” 魏原耸肩,无奈道:“没有,她老人家软硬不吃。原本她就不喜欢我,这下好了,更加不待见我了!”略略一顿,话锋一转,“其实对付一个宁王,没有这些势力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可是我等不及了,我要赶在秦王继续发展壮大之前出手解决了所有事情。连父王都对秦王的品行赞不绝口,更不要说朝廷里那群惯会见风使舵的人了。我费劲心思筹谋,不想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其他的事情还是要看靠你自己。”魏原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谢棠的面容,“你现在应该把大部分的经历用在养精蓄锐上,你既决定了要夺位,就必须有能力,至少要比作为对手的秦王更加有魄力。你自己不能使百官信服,手上有滔天的势力也不顶用,宁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你明白了吗?” 谢棠也明白道阻且长,自己还要修炼很久才可以,毕竟从目前的形式看,秦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好过她太多。不过她也是个普通凡人,两厢一对比,心里难免有些焦躁不安,生出些急于求成的方法。好在魏原的一席话及时点醒了她,令她醒悟过来。 “我知道了,日后会注意的。” “我还是那句话。”魏原再一次强调,“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们现在所谋之事是一不留神就要没命的。我豁出身家性命把注压到你的身上,还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 皇帝手上拿着薄薄的一片纸缓缓从龙椅上起身,瞪着枯朽的一双眼睛看向跪在御案前的曹兴,压抑的声调中带了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抖,“这是真的?” 曹兴把头压得很低,声音从地面传来,“末将调查出来的就是这样,武家这个旁支的小少爷叫武绅,原本是在庆州游历,突然就瞒着所有人去了曜城。至于他做了什么末将没能查出来,但的确有人亲眼目睹他在二殿下家门附近游走。” “好!好!好哇!”皇帝反手把一页纸重重的拍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茶杯盖都移了位,“这还有什么好查的!武家人去曜城做什么!他们和老二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有人指使的!” 天子一怒如雷霆万钧,底下伺候的内侍洋洋洒洒跪了一地,齐声高护着“陛下息怒”。 赵成跪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趁着这个空当膝行到皇帝身边,用柔软阴细的语气劝慰道:“陛下别急,说不准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忠勇侯浴血疆场一心为国,武氏族人在京城也一向规矩,这事情怎么听都不对路。” 皇帝本就余怒未消,而赵成的话又不知触了他哪里的逆鳞,“砰砰砰”又拍了好几下桌子,手掌震得发麻也丝毫没有发觉,“规矩?你也不去打听打听,他们武家什么时候讲过规矩!你少拿以前的那一套来蒙朕!去!你去把谢明这个混账东西给朕喊过来,朕倒要亲耳听他讲一讲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朕看他敢不敢承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双杀 得了皇帝的吩咐, 立刻有人去请宁王, 其余的人都缩着脖子趴到地上, 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惹了皇帝不快,受牵连。 事实上, 皇帝并没有继续发作, 而是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快速的平静下来,虽然沟壑纵横的脸上依然被怒火笼罩着,可是已经远远没有刚开始时那样摄人。他把曹兴递过来的薄薄的一页纸拿在手里, 双目灼灼反复看着, 一个字都不肯放过,看了一遍又一遍。 谢期离宫六年,皇帝已经很少想起他了, 甚至对于他的音容都只有一个大概模糊的印象而已,但是他们毕竟是父子,即使当初谢期犯下了那样不可饶恕的罪过, 即使皇帝生性凉薄, 在生气之余, 也难免伤心。 手足相残的戏码在天家并不少见, 皇帝自己也是踩着其他兄弟的骸骨坐稳了皇位,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皇帝就愿意看见他的儿子们手足相残, 尤其是像宁王这样, 占了一点上风便要赶尽杀绝的行为, 这是最惹皇帝忌讳的。 这个时候,殿外有个小太监畏畏缩缩地进来,趴在地上禀告:“启禀陛下,平王求见。” 因为某些原因,皇帝一向不喜欢平王,加上又正在气头上,听到小太监的话,信手掀翻了桌上的一摞奏章,原本排列井然的奏折哗啦啦滚了一地,并伴随着皇帝怒气冲冲的声音,“他来做什么!让他滚!” 小太监低声应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只是没过多久,他又不得不再一次硬着头皮进来,“陛下,平王爷说,前些时候新敏郡主中毒的案子有眉目了。” “这个案子”事关大周的瑞星,皇帝刚欲发作的火气渐渐平复下来。赵成也在一边帮腔道:“陛下,新敏郡主中毒的事情原本就有蹊跷,说不准其中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不如把平王宣进来问一问。” 皇帝冷哼一声,有些厌憎地说道:“让他进来。” 须臾之后,打扮得十分神采奕奕的平王随着小太监的引领,进入大殿。 “儿臣叩请父皇圣安。” “起来吧。”皇帝说道,“新敏中毒的案子你查清了?” 平王行过叩拜之礼后,恭恭敬敬回答:“禀父皇,是的。白罗伞在北方并不常见,而且这些食物又都是送到宫里的,一道一道筛选下来,像这样带有毒的食物是绝无可能被采选,恰好在新敏中毒的当晚,明辉殿里就有宫女失踪了。儿臣觉得此事蹊跷,新敏也觉得不对劲。她一个姑娘家刚刚死里逃生,到底有些害怕,所以求我帮她一查。” 皇帝对这些不感兴趣,皱了皱眉,平王见状很快入了正题。 “儿臣顺着失踪的这个宫女往下查,发现前不久,他老家里的亲人突然发了一笔财,置办了百亩良田不说,还翻盖了新屋。此事怎么看都不对劲,儿臣便命人详细盘问,结果他们说这银子是一个左眼角有一颗大痦子的人送给他们的,说是他的女儿在宫里面为贵人办了差事,得了赏赐,托人带给家人的。” 皇帝听到平王的回禀,背着手一步一步迈下台阶,稳健的步伐踏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随着皇帝一步一步的接近,平王心跳如鼓,隐隐感觉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但多年来的修养,让他维持住面容上的镇静,不卑不亢,俯首一拜,继续说道:“儿臣心想新敏一个姑娘家,平生从未踏出过京城半步,不可能得罪其他地方的人,所以便在京城当中多加留意,结果果真找出了这个左眼角带着痦子的人。” 皇帝在平王膝前一尺之遥站定,雄浑的声音从头顶穿入他的耳朵里,“是谁。” “御史中丞桓霆的侄儿桓克。” “桓霆”皇帝的脚步慢慢从平王跟前挪开,自言自语道,“朕记得桓霆有个女儿嫁进了宁王府。” 赵成适时插话道:“今年春天新降生的新婉郡主的生母便是桓侧妃。” 皇帝听了之后,牙缝里阴测测挤出来了一句,“又是宁王。”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又一个小太监引着步履成风的宁王进来。 许是之前得了什么消息,宁王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进来后视线粗略的在殿内一扫,迅速调整出一个从容的笑,而后笔直跪在皇帝跟前,堪堪只说了“儿臣”两个字,左肩就挨了皇帝一脚,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混账东西,朕没你这样的儿子!”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宁王鼻子骂道,“目无尊长!心狠手辣!连自己的血亲都不放过!谢明,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歹毒!” 宁王猝不及防被皇帝劈头盖脸一顿骂,整个人直接懵了。虽然已经事先得知这一次进宫不是什么好消息,有过思想准备,但是却没有想过会有这样毫无理由的一通呵斥。 他扶着有些松散的发冠爬起来跪好,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虽然没有想明白缘由,嘴上就已经告饶了,“父皇恕罪,父皇息怒。若儿臣做了什么事情惹父皇生气,儿臣一定改正。” “一定改?你改的过来吗!赵成,把东西拿过来。” 赵成会意,在一地狼藉中,把曹兴呈上来的那一页纸高举到皇帝跟前。 皇帝冷冷睃他一眼,“给朕做什么,给他看。让他看看,好好看他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宁王有些慌张的接过那一页纸,先是大致扫了一下,迅速瞪大了眼睛,直呼冤枉,“父皇,儿臣没有做过这件事情,儿臣是冤枉的!” “你有什么脸说冤枉!天底下谁不知道,除了吴州,就属严州的瘟疫闹得最凶,好端端的武家人这种时候往曜城去做什么,还刚好那么巧,武家人一走,二王一家就全得了瘟疫!谢明啊谢明”皇帝骂了一通,气息有些不稳,闭上眼睛缓了缓,却越想越气,最后怒不可遏,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宁王脸上,“他已经是一介草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赶尽杀绝。那可是你的兄长,你小时候也曾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二哥’叫着!” 宁王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他已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他知道有先太子的事情在先,皇帝十分痛恨这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情。 虽然现在他与秦王斗得火热,但只要不太过分,皇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是牵扯到二王一家四口人的命,若是这个罪名扣下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听到皇帝叫了自己全名,宁王心道不妙,于是扑过来伏在皇帝脚边,一个劲儿磕头,拼尽全力为自己争辩,“父皇容禀!儿臣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武绅会突然去曜城。二哥一家的死和儿臣真的没有关系,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把武绅召过来,儿臣可以与他对峙!这件事不是儿臣所为,儿臣从来没有命令过武家人这么做。父皇,您刚才不是也说了,二哥远在曜城,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去杀他一家呀!” 他的申辩句句恳切,但是很明显,皇帝并不相信他,目光犹如数九寒天里的冰棱向他射去,意有所指道:“这世上没有理由的事情多了去,更何况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害他。” “父皇,儿臣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让这个武绅去害二哥一家!”。 “你以为你随随便便发个毒誓就能撇清你的关系?那么朕再问你,白罗伞的事情你怎么说?” “白罗伞?什么白罗伞?”宁王一脸茫然。 平王心中冷笑,好心提醒道:“就是差点要了新敏性命的白罗伞。” “啊,儿臣想起来了!”宁王感觉自己手心里汗洇洇地,“新敏不是已经好了吗,难道现在又不舒服了?” 皇帝冷眼瞧着不说话,平王偷偷看着皇帝的脸色,也不敢吱声。平王面色尴尬,心中则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接下来该怎么说,幸而这时候赵成站了出来,把平王的那些话又解释了一番。 赵成说完之后,平王赶在宁王开口前朝皇帝道:“父皇,那宫女的家人儿臣都已经命人带进了京城,就在宫外随时听候召见。” “父皇,儿臣” “三哥若是觉得冤枉,可以请父皇召桓克进宫来问个清楚。” 其实这与召武绅进宫对峙是一样的道理,可是宁王敢挺直腰板说这个,却不敢真的照着平王的意思去和桓克对峙。毕竟,这件事的确是他亲口授意的。 用白罗伞独杀谢棠的计划,是他府中的谋士给他出的主意。虽然解决掉了明辉殿的宫女,但是并不是万无一失。他之所以敢怎么做,就是认准了皇帝的心还是偏向他的。对于谢棠,纵然她是瑞星,可到底也只是一个瑞星,不如他府上活蹦乱跳的小世子惹人喜欢。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受他的控制。二王一家的死突然压到他的身上,使他猝不及防,而且很显而易见的是皇帝不愿意听他解释。 一个二王,一个谢棠,这两件事情加起来足以摧毁他在皇帝心目中的优越位置。 此刻宁王已来不及想究竟是谁在背地里陷害他了,听了这“对峙”这两个字后,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在那一瞬间冻结掉,身体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不是很自然,与先前口口声声叫嚣着要对峙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皇帝敏锐的察觉出他的变化,冷笑一声,“没有话说了吧,这一回不是在冤枉你了吧!” 宁王的脸色有些发白,他跪在皇帝脚边,大脑飞速的住运转着,在毒杀侄女与杀害兄长两件事情之间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和盘托出,揪住皇帝的衣摆,快速的如实认罪,“是,新敏中毒一事是儿臣所为。可是父皇,我不这么做,死的那个人就是我呀!您也知道,新敏这孩子处处与我作难,从小到大一直如此,这一回她成了瑞星回宫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儿臣只是想给她一个小教训,让她知难而退,儿臣先前也不知道白罗伞的毒性会这么强!” “你这个混账东西!”宁王的这一番辩解,非但没有平息皇帝的怒火,反而让他更加的生气,“新敏她再怎么样也叫 你一声叔父,又只是一个孩子,能把你怎么着。就算她恨你,也是你自己做下的恶果,你还有脸怨别人!同样叫一声叔父,怎么新敏和老六走的那么近,看见你就没有好脸色!你不想想自己还要怨起别人来了。先太子在世的时候,对你们兄弟几个也不薄,新敏可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你居然敢这样下死手老三,你的良心被狗给吃了!你今日是敢杀自己的手足兄弟,敢杀自己的亲侄女儿,明天是不是就敢拿着剑来杀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胜仗 皇帝说完之后, 大殿中突然安静下来, 只留有皇帝微微的喘息声。 “陛下息怒”跪在地上的众人异口同声说道。 宁王知道皇帝此时已经动了真怒, 如果现在不解释清楚, 日后将再无转圜的余地,由是再一次辩解:“父皇, 白罗伞的事情确实是儿臣做的, 这件事情儿臣承认,但是二哥一家四口人的性命真的和儿臣没有关系!父皇,这样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您可以继续查的!儿臣求父皇彻查此事!求父皇明查!” 这句话他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 虽然眼前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 但皇帝已经沿着蛛丝马迹从心里断了真相。因此,对于宁王近乎歇斯底里的泣求,皇帝表现得丝毫不为所动。 皇帝的镇定让宁王更加恐惧, 而落在平王眼里,则多了几分讽刺。 他低垂着眉目看向地面,心底冷笑。最优秀的谢家人总是出人意料的冷血, 在这一点上, 历代传承中从来没有出过错。 “陛下, 说不准这里面真有什么冤屈呢。”皇帝一声不吭, 赵成作为底下人却不得不劝, “您不如把武绅召来, 让他和宁王爷当面对峙, 这样是非曲直, 一目了然。” 皇帝静静想了想,待这一阵的怒火渐渐熄落,理智重新占据主导,也没有了原先的冲动,大手一挥,“宣武绅。“ 即刻有人领命而去。 风波暂时过去,已经有伶俐胆大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把藉乱的御案收拾干净,散落在地上的奏折也被排列好,重新放回桌几上。皇帝却没有回到洁净辉煌的龙椅,而是直接随意坐到了台阶上,犀利的目光在殿内的一群人身上来回穿梭着。众人接受到来自帝王的威压,更加小心翼翼地屏气凝神,尤其是宁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片刻后,有人进来禀告,说武绅已在殿外候旨,皇帝便命人把他领进来。不多时,但见一个瘦弱的书生蹑手蹑脚进来。 皇帝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两下,“你就是武绅?” “草民叩见陛下。”冷不丁被天子点名,武绅哆嗦着跪了下去。 “你不必慌张,朕召你来是有件事情想听你说一说,你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是。” “朕问你,前些日子你在庆州玩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往曜城去了?” 武绅被传召时,正在家中与兄弟姐妹们斗诗,并不知道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皇帝这样问,虽不明白是何意,但也如实说了,“回陛下,是宁王殿下让草民去的。” “你胡说!”宁王一听立刻就炸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去过曜城!” “明明就是王爷让我去的,我那里还有王爷的手书。”武绅看宁王反应这么激烈,大有抵死不认的意味,本能感到不妙,便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回陛下,庆州府城有一家酒楼是武家的产业,当时草民初到酒楼的时候,接到了王爷传来的信,说草民若有时间就代王爷去曜城走一遭,看看二王一家是否感染了瘟疫,尤其是看一看小公子是否安康。” “小公子?”皇帝心中微怔,想起了那个比皇长孙要伶俐很多的孩子。 “曜城离着庆州不算远,但也不算近,但草民觉得既是王爷的吩咐,跑一趟也不打紧,后来去过之后还写了信给王爷报了平安,又通过酒楼的掌柜传回了京城。” 话说到这个地方,除了说话的武绅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在脑海中补出这一折戏未完的部分:宁王新近得子,又想到远在曜城的二王同样还有一个儿子,还是个即将成人的小公子,这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他潜在的威胁,于是便借着瘟疫,先下手为强。 “你胡说!你胡说!我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从来没有!你少在那里陷害我!”宁王急得面红耳赤,指天立誓,“父皇,儿臣发誓真没有写过这样的信,您不要相信他的话!” “你给朕闭嘴!”皇帝双目猩红瞪着他,“口口声声喊武绅来对质的人是你,现在把事情撇干净的人也是你!谢明,你到现在还在狡辩!”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在这里狡辩。来人,把这个孽障带回宁王府,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出入宁王府! 这是要软禁他。宁王一听这个惩罚,慌得更加厉害,跪着往皇帝身边爬,可惜手指还没有碰到皇帝的衣角,两只胳膊已经被领命而来的禁军抓住,直直地拖了出去。 平王从头至尾看完这一场热闹,心中有些窃喜,却并不敢过分的外露。此时瞥见皇帝越发阴沉的脸色,唯恐惹祸上身,一刻也不想多待。恰好此刻曹兴带着询问的目光看过来,心领意会,二人一同告退,退出大殿。 “真是世事无常啊”出了殿门之后,平王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袖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宁王被禁卫军拖行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感慨了一句,“只是可怜了二哥一家,在曜城那边受了这么些年的苦,到头来还是不能善终。” 曹兴在一旁听着平王的言论,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他是奉命为皇帝办差,对于皇子们之间的争权斗狠,他虽然也关心,但是从来不多加参与,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所忠心的对象从来都只有皇帝一个人。 平王也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有想着和不熟悉的曹兴深谈此事,感慨完之后就径直走下了长长的阶梯,却没有离宫,而是拐了个弯往明辉殿去了——他准备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谢棠。 等到平王口干舌燥地说完,并灌下一大口茶水,却发现面前的这个大侄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甚至隐隐有些走神。 “新敏,你怎么了?宁王被陛下幽闭在王府里,你难道不开心吗?” “确实挺让人开心的,不过呢——”谢棠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这里有一件更加令人开心的事情,也是关于宁王的,十王叔想不想听?” “什么事?” 谢棠朱唇微启,缓缓说道,“宁王的小舅子,忠勇侯武越,死了。” “武越?在边关打仗的那个武越?”平王大惊之下,失手打翻了手上的杯子。 谢棠并不在意平王的失态,因为自己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比他还要震惊,笑了笑接着道:“我刚从叶贵妃那里回来,听六王叔说的,随后他就走了。我估摸着是刚刚传进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陛下那里去了。” “武越可是主帅,他死了,谁在居宁城领兵?难道居宁又失守了?” “恰恰相反,边关的将士打了大胜仗,虽然是惨胜,但是一举收复了其他几座城池,把梁人赶到了隆坡道以西三十里外的地方。” 平王略显失望,“武越战死,但到底打了胜仗,想必这一次宁王又得是逢凶化吉了。” “那可未必。” “怎么讲?” 谢棠看上去心情不错,语气也很轻松,“据我所知,如今在边关领兵的,可不是宁王的手下人。” “在武越麾下的还有不是宁王的人?”平王将信将疑,猜测道,“难道是秦王安插过去的?” 谢棠摇头,“也不是。” “那是谁?啊呀我说小新敏,你就不要在这里卖关子了!” “这个嘛反正名字我没听过,看着六王叔的样子也是头一回碰上,应该是个无名小卒吧,反正宁王手底下没这一号人。”谢棠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的激动,“我听秦王说,那人似乎叫郭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忠骨 “郭蒙。”平王听到这个名字, 稍稍一愣, 放在桌子上的胳膊慢慢地绷起来, “你可知道是哪两个字?” “青山横北郭的郭, 葛生蒙楚的蒙。” “郭蒙”平稳唇齿间细细嚼着这个名字,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谢棠绕着手绢儿的手指上。这是她的一个小习惯, 心里藏着事情说不出来的时候就会摆弄手指。 是时, 先前听到打翻杯盏动静的碧苔奉了新茶过来,又指挥着其他的宫女收拾地下的碎瓷片。 平王一看是碧苔过来奉茶,深思的神情快速隐去,顺势调笑一句, “往日里除了你们郡主, 还没见你给谁送过茶呢,难得碧苔姑娘过来伺候我一遭。怎么不见木兰呢,她哪里去了?” 碧苔屈膝一礼回道, “木兰姐姐病了。” 平王接了碧苔递过来的茶,又指着她笑道,“肯定是你这个丫头把这些活计都推给木兰, 才把她累病的吧。” “奴婢哪有这么坏!”碧苔抱着托盘退到谢棠的身后, 小声嘀咕道, “是她自己贪吃的, 郡主赏下来的点心都进了她一个人的肚子里, 活该她难受!” “行了, 不就是多吃了你一口枣泥糕了, 翻来覆去听你说了十几遍了。”谢棠心情不错, 听她抱怨倒没有生气,反而格外开恩,纵了碧苔一回,“你要是想吃,待会儿让小厨房给你做一碟,只给你一个人吃。” 碧苔眼睛瞬间变得晶亮,“真的?” “我话都说出来了还能有假!不过呢”谢棠拉长了音调,“你吃完之后记得去给木兰请个太医过来看看,总这么硬扛也不是事儿,都三四天了也不见好。” “那还是算了吧,先前又不是没请过,木兰姐姐死活不让太医把脉。” 平王津津有味地听他们主仆两个絮叨这些,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末了还插话到道:“许是她不愿意让太医瞧,不如换个女医来。” 谢棠想想也有道理,便让碧苔请女医去了。 平王传完了信,略略一坐便从明辉殿出来。从此处出宫,要绕过御花园一角的梅林。他看这边梅花开得正好,便想着过去折一枝来带给府里的王妃。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个声音脆生生的从东南角传出来。 “你们几个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摘花,要是误了娘娘的事情一个个都给我仔细着!” 声音传到平王的耳朵里,便如遭雷击一般,一动不动定在原地。他的眼睛凝住不远处的一朵寒梅,嘴巴张开,迎面的冷风顺着嘴角灌进了肺里,让他猛的咳嗽起来。 咳嗽的声音惊动了梅林里的一群人,只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从正前方如碧玉堆砌成的一树梅花后面转出一个宫女来。她身着橙红色的宫装,左臂弯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盛着排列好的梅花。 她看到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平王,眼睛微微睁大,不过很快就把这一副惊讶的表情收敛起来,低着头走过来,盈盈一拜,“奴婢见过平王爷。” 平王站直了身子,背在身后的手指深深嵌进了肉里,面上却是一副和素日里无甚区别的云淡风轻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里伺候?” 这个问题听上去算是非常的突兀,因为在宫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名叫知玉,而且因为贵妃的缘故,许多人都认得她。不过,既然这个问题是从平王嘴里问出来,也算不上十分的失礼,毕竟他不经常在宫中走动。 知玉以为是自己惊扰了眼前这位爷,他要问罪来着,但心中不以为然,如实报上名号:“奴婢名叫知玉,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 “贵妃你是叶贵妃的人?” “是。” 平王咽下一口冰凉的寒风,两只眼睛如钉子一般定在知玉身上,没再继续说话。 知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王爷” “没事了,你下去吧。” 知玉只当他是碍于贵妃的荣宠,不好发落自己,也没多想其他,依言退下了。 四下里空荡荡的,寒风摇落了一阵梅花雨,长身玉立的青年随手折了一枝孤芳,喃喃道:“叶贵妃叶家” & 残阳如血,肆意的泼洒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远处天地一线间,几个凸起的沙丘,打破了原有线条的流畅,仿佛是正全神贯注地欣赏一幅十分珍贵的古画,突然发现有一处虫蛀的地方,实在是膈应人。 此时,有一阵疾驶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向那几个凸起的沙丘进发。 并辔而行的两个人一长一少,皆套着破破烂烂的盔甲,深深浅浅的血色,染得十分不均匀。 长者看着四十岁左右,一条长长的疤痕,从眉骨纵贯整个左脸,少年则年轻的有些过分,他的皮肤黝黑,被夕阳一照,脸上一层铁锈红。 行到那几堆小沙丘前百米处,长者先下马,把马缰牵在手里,一步一步往前走。少年见此也紧跟着翻身下马,有模有样学着长者郑重其事的样子,亦步亦趋跟过去。 少年第一次过来这里,一脸好奇,时不时伸着头向前望。不过才走了十几步,便看清了前方那几个凸起的沙丘,并不是如周围一般风化的景致,而是五个坟堆,看上去刚刚建成。 最终,长者在最前方的一个坟堆处停下。 “小郭将军。”章永年偏过头,问好奇不已的郭蒙,“你知道这里面埋的是什么人吗?” 坟是新修的,而且肉眼可见修得十分仓促,周围的沙石砾块没有清理,坟头也没有墓碑。单单这样看,谁也看不出名堂了,郭蒙只好摊开手并摇头。 “你应该知道的。”章永年拍了拍郭蒙的肩膀,“以前不知道就算了,以后可要牢牢记住,这里面埋的是我们大周朝最厉害的英雄!他们姓魏,这是老齐国公魏晟,后面是他两个儿子,再往后是他两个孙子。” “齐国公府一家”郭蒙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可是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已经飞快地跳起来。 作为一个年轻的小将,总是向往英雄的传奇,尤其是困守局宁城的时候,忠勇侯为鼓舞士气,总是拿魏家死战隆坡道一事给三军打气。而又因为谢棠的原因,郭蒙对于从未谋面的魏氏英烈多了几分别样的感情。 只是郭蒙看着十分潦草的英雄冢,不解地问道:“这似乎是新修的坟墓,几位魏将军的遗躯是新迁过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交替 章永年摇头, “并不是。几位将军战死后都葬在了隆坡道, 最初坟茔就落在那边的山谷里。” 郭蒙顺着章永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看到了连绵的几座小山, 虽然小,但在一马平川的戈壁上十分显眼——那个地方便是大名鼎鼎的隆坡道。 “好端端的, 为什么又把坟迁到这边来, 京城的魏家人知道吗?” “还是不知道的好。”章永年叹口气道,“我们原来也不想的,六年前在这里的一场血战,几位将军悉数战死, 临终前念念的, 就是把尸骨埋葬在这个地方,他们想世世代代守护着大周的国土。可是啊,没有想到仅仅过去了六年, 梁人的铁骑就再一次在这一片土地上肆虐我辈无能啊!” 郭蒙听着章永年语气中的悲凉与哀痛,还夹杂着数不清的悔恨,心中突然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齐国公一家是我们大周的英雄, 但是梁人不一样, 他们对魏家人恨之入骨。数月前打下隆坡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掘了他们的坟, 尸骨“章永年哽咽一下, “尸骨在烈日下暴晒了整整四十九天, 然后又丢弃在这戈壁滩中。在夺回这里的前一天晚上, 侯爷曾把我叫过去, 他交代说一定要把魏家人的尸骨找到, 好好安葬他们。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过去这些日子,终于是找到了。” 郭蒙站在章永年的身后,默默的听着这一切,心里面有些酸,亦有些发胀,隐隐还感觉到被冰雪包裹住的冰冷,各种滋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感到皮肤下的血液在沸腾,迫不及待地想要立马扬鞭,剑指西北,追上龟缩在三十里外的梁人再酣战一场。 有风自西北而来,呼啸而过,路过风化的岩石,发出一阵阵呜咽。 大周朝的英烈呀,即使是命丧黄泉,也固执地守护大周的疆域,赤胆忠心日月可鉴。这一片土地上是从古至今的战场,埋葬了无数英魂,他们本应该流芳千古,可是却沦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 郭蒙跪在魏晟的坟前,将周围的飞沙走石清理干净。 章永年见此,眼睛里流露出赞赏来,“小郭将军,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还请将军明示。” 章永年跪在郭蒙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一点一点把坟堆前的沙石给清理掉,一边说道。“魏氏曾经十分显赫,又因为当年在这个地方打的那一场胜仗,名声大振。从那之后,无论侯爷怎么样努力,在世人心中,忠勇侯府总是无法超越齐国公府的地位。说实话,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章永年看着郭蒙黝黑的脸庞,虽然有些憔悴,扔难掩独属于年轻人的活力,“你现在还很年轻,而且这一路走的又那么顺利,大概不会明白这些。可是你知道吗,侯爷一步一步有了今天的地位,不是因为家世显赫,而是带着我们这些手下,风刀霜剑里一步一步拿命拼来的。从这一点上,我们身后的军队和由魏家家人带出来的军队是一样的,他们同样的优秀。小郭将军,你觉得呢?” “您这样说也对,可是我认为在行军打仗的能力上,还是魏家人更胜一筹些。” “魏家人生来就是带兵打仗的料,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天纵奇才呢?可惜世人不会这样想,他们看到了魏家人的优秀,便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所以即便是我们再怎么努力,他们也只是无动于衷。如果我们想更进一步,他们便会揣测我们的用意,认为我们意图不轨。你看看,意图不轨呀!”绯红色的夕阳有些刺眼,章永年把眼睛眯了起来,停顿片刻拿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我一直不明白,宁王和先太子两个人之间的龌龊,为什么要牵扯到底下的这些人?” “魏家与武家,各有姻亲,各为其主,这也很正常。” “这正常吗?不,这不正常!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这才是正常的。将士们在战场上厮杀,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不是为皇城中的权利争夺做筹码!因为先太子是个好的,所以世人对魏家的印象也好,而宁王劣迹斑斑,所以大家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们这些人和他是一丘之貉。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们同位大周朝的将士,凭什么要凭着其他人的好坏来分优劣!”章永年神情激愤地说完,缓了缓再问,“小郭将军,你知道侯爷为什么选你来接替他的位置吗?” 郭蒙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也是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论资历,忠勇侯麾下有很多如章永年这样的老将;论军功,他不过是在收复居宁城时献了一个计策才入了忠勇侯的眼,而真正在战场上的厮杀,并不足以使他做到今天这个位置;论家世,那就更不用说了,军中有名有姓的将军,出身几乎都非富即贵,而他只是一个丧家之犬,说出来他都觉得丢人。 “侯爷是不是和将军说了些什么?”郭蒙问道。 “是说了一些话。侯爷决定以身涉嫌,带着那两千人诱敌深入时便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所以有些事情便提前交代了下来。”章永年说话时,伸手用力按住了郭蒙的肩膀,目光中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期望,“对于你,侯爷说虽然你没有资历,没有军功,也没有家世,但是纵观他帐下猛将如云,你是唯一一个能给我们身后这些士兵活路的人。” “我?”郭蒙指着自己,不可思议问道,“将军确定侯爷说的是我?” “是你,郭蒙。”章永年语气肯定,“郭蒙啊,侯爷并不是世人所想的那样利欲熏心,他本就是世家里走出来的骄子,哪里还会在意这些荣华富贵,他心里面最在意的是身后几十万的弟兄。他与宁王是姻亲不假,他也本该相助宁王,不惜一切代价的相助,但是宁王做的这些事情,哪一件不让人心凉呢!我们在这拼死拼活的保他谢家的江山,他居然给我们的将士吃糠,把我们的兵器换成最差的!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真挺不是个东西的。不过这话郭蒙只敢腹诽,不敢明目张胆的像章永年这样骂出来,随即问了问:“粮食和兵器的事情已经查实了?” “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的事情,他又不是没有做过。孩子呀,你记着。”章永年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又揉了揉,“这一次收复失地,你立了首功,回到京城论功行赏之后,必然有人惦记着你。对于这些,你不必理会。如果你想日后走的更远、更加长久,那就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离开京城?” “对,离开京城。宁王并非良主,而侯爷没了,军队里群龙无首,麾下很多人又都是宁王心腹照此下去,宁王成不了什么大事,可是底下的几十万弟兄不能跟着他去送死。你足够年轻,足够干净,又有足够的野心,再加上这一仗,军中没有人不服气你,所以说,你是最合适接替侯爷的人。”章永年的视线在五个坟茔上一一瞻仰过,又道,“魏家是一个传奇,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怕是没有这个魄力奋起直追了,但是你可以。”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郭蒙震惊之余,又十分振奋,但仍旧不理解一事,“侯爷对我并不熟悉,怎么会放心把兵权交给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和谈 章永年道:“侯爷的确是不熟悉你, 但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 他总是相信我的。再者说, 如果你敢有不轨之心, 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不会的,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这样最好。”说话间, 二人已经把这几个坟茔周边的碎石都清理干净, 又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随后,章永年站起身:“我估摸着这两天,梁人那边就会派使者过来和谈,你打算怎么办?” 郭蒙也跟着站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贼兮兮地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打算,和谈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们把纥里、长庄和朔罗这三座城给我们。” 章永年皱起了眉,“这三座城已经是梁人的领土了,我们现如今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城池, 再打下去可就没有道理了, 而且我们的军需还有战力也不一定能够支撑到那时候。” “军需不够可以再向朝廷讨要, 战力不足可以找援军帮忙, 这三座城我要定了。将军难道忘了, 隆坡道并不是最初的国界” “郭将军!章将军!” 郭蒙话没有说完, 身后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以及马上士兵的高声呼喊。郭蒙与章永年齐齐转头看过去, 只见远方黑色的一点如离弦的箭矢一般,风驰电掣的朝这边涌来。 “二位将军,梁军那边派了使者过来,说是要和谈。” “和谈?”章永年摇头笑道,“瞧瞧,我刚才还说呢,这就来了,看来这梁人也吃不消了!” “他们说打就打,说和谈就和谈,真是为所欲为啊!”郭蒙冷哼一声,走过去牵住马缰翻身上马,“想和谈,那也得开出让人满意的条件才行。这一回,他要是不吐出那三座城来,我一直打到他们老窝去。” 回到军营之时,老远就看见院辕门外围了一群人。郭蒙与章永年策马过去,走近些才看到是梁人派来的使者被堵在了门口。 军中有人看见了郭蒙,便扬声道:“我们军营里面能主事儿的将军来了,若是郭将军允了你进,我们便放你进来!” 郭蒙拉住马缰,渐渐放缓了速度,绕着外面一个大圈转悠,接着一点微末余晖看清了来人。 为首的是看着和章永年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干枯黑瘦的脸上留着一缕长须,仙风道骨的模样和身上厚重的盔甲格格不入。这人身后分两列整整齐齐站了六个小将,郭蒙看着面善,但叫不出来名字,当是不大出名,只在战场正面厮杀的时候碰到过。 郭蒙绕了一圈,最后把马停在中年人的跟前,也没有下马,稳稳坐在马上,身躯微微往下压,“你就是梁人派来谈的使者?” “在下应祁,拜见郭将军。” “应祁!“郭蒙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久仰大名啊。” 不仅是郭蒙,辕门内军营中所有的士兵都很熟悉这个人,熟悉到连这个人的十八辈祖宗是谁都能说得清,而且还能不厌其烦的从早到晚问候一遍。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个人是梁人的军师,他们先前之所以节节惨败,一半的因为这个应祁在背地里捣鬼。 应祁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笑呵呵的看着郭蒙,“郭将军,在下这次是受我们元帅所托,为和谈一事而来。” “和谈行啊。”郭蒙懒散地应着,把马鞭一圈一圈缠到手上,“要是停战,我们能有什么好处?把你们能开的条件都开出来,我们也好考虑考虑。” “在这里?”应祁有些讶然地指了指脚下的砂土。 “在这里说吧,也好让大家都听听。” “好吧。”应祁不自在地点头,“我们愿意奉上五百万两白银,作为给大周这一次战争的财产损失。” “还有呢?” “还有三万石粮食。” “还有呢?”郭蒙锲而不舍地追问。 应祁环视一周,扬声道:“为了表示我们大梁与大周友好相处的诚意,我们愿意迎娶新敏郡主作为我们大梁下一任皇后。” 郭蒙的目光慢慢转冷,坐正了身体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把话再说一遍。” “我们愿迎娶新敏郡主作为下一任的皇后。” 郭蒙右手一扬,缠在手上的鞭子飞了出去准确落在应祁的肩膀上,打得他连连向后退了三步。应祁身后的六位士兵纷纷拔刀,而大周的士兵也不遑多让,抽刀的抽刀拿枪的拿枪的,把这七个人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气氛异常紧张。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郭蒙阴恻恻道,“打了败仗的是你们,是你们在求我们大周,凭什么让我们的郡主远嫁过去!” 应祁虽然身在军中,但并不是军人,乍挨了这一鞭子,疼得脸上的汗水簌簌往下流。但正如郭蒙所说,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所以也只好忍住不吭声,勉强自己站稳,解释道:“郭将军,你误会了。我们迎娶贵国郡主为我们下一任皇后,是为了显示出我们的诚意,将来郡主有子也会被立为下一任的太子。” “说得跟我们多稀罕你们大梁皇后的位子似的!”郭蒙嗤之以鼻,“新敏郡主是昭贤太子的嫡女,是我们大周的瑞星,决不可能嫁到大梁去,即便是做皇后也不行,没人稀罕这个位子!不过,你们的皇帝要是愿意把皇位让出来给我们郡主,这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郭蒙话一说完,军中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笑声。 而应祁不愧见多识广,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场面也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问:“那么郭将军,你想要什么样的条件?” “五百万两白银,三万石粮食,这些照旧。不过第三个条件,我要换一换。” “将军请说。”应祁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郭蒙敢提,这一切就都好办了。 “我要纥里、长庄、朔罗这三座城。” 应祁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条件,脸色微变,“这不可能的,郭将军。这是我们大梁的领土,我们不可能割让给你们。” “你确定这是大梁的领土?我记得大周初建朝之时,于大梁是隔着城外的羊河分界而治的。高祖皇帝驾崩之后,你们趁着新帝刚刚即位,朝局不稳,然后强行把这三座城夺去,划为自己的领土。”郭蒙语气不善地质问,“对于这些,应先生不陌生吧。” 应祁熟读史书,自然对这一段历史不陌生。但是这种时候,他不可能做任何的退步,于是便据理力争道:“当年这三座城归为我们大梁的领土,是你们大周朝太宗皇帝点头同意的,而且两国也换了国书,白纸黑字,还加盖了两国的玉玺。这就等同于大周朝承认了这三座城池归我们大梁所有。如今将军再夺回去,完全没有道理。” “应先生,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怎么就是夺了,我们只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再说了,当年两国白纸黑字签了国书,加盖玉玺,如今也一样可以。” “不行。我们最大的诚意也就是能够迎娶新敏郡主为我们未来的皇后。至于这三座城池,你们想都不要想。” “新敏郡主不可能远嫁!”郭蒙的目光如刀刃射向应祁,说完这话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有些心虚地又加了一句,“当然,其他贵女也不可能远嫁,所以和亲这件事情行不通。我的条件就是这三座城池,你不给,那我只好自己去拿了。” 郭蒙的态度十分强硬,但是应祁并没有因此表现出来任何慌张,“郭将军,我们是想求好,但是我们也有底线。你若是一味的这样蛮横无理,即便是继续打下去,我们也是不怕的。” 郭蒙丝毫不把这没有任何震慑力的威胁放在眼里,“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后,不管你们给不给,我都会带兵继续往西北进军。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让我自己打,我可就不敢保证这一仗能打到什么时候了。万一我一时兴起,三座城之后再来三座城,也是说不准的。” 郭蒙说完这话,便调转马头回了大营。周营当中,三三两两围成一团看热闹的人也被各自的头领呵斥着回去。没过一会儿,辕门外就只剩下应祁一行人孤零零立在原地。而从头至尾,他们七个人都不被允许踏进大周的营帐半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李家 “郡主, 赵公公来了。” “赵公公?”谢棠停下手上的绣活, 向外面探了探身体, “赵公公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儿?” 前来传话的碧苔摇头, “只说要见郡主,没说是什么事儿。” 谢棠听了这话, 略微颔首, 放下只差了几针就绣好的一株梅花,正欲往外走,想了想又折回来,从妆奁中拿了一块通透晶莹的玉揣在怀里, 这才提着裙摆向外殿走去, 并且在心中暗暗疑惑,赵成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轻易事情使唤不动, 如今是出了什么大事,竟然惊动了他屈尊降贵跑到这边来。 “奴才拜见新敏郡主。”赵成看到谢棠出来,首先带着笑脸迎上去, 殷勤行礼叩拜。 虽然谢棠是主人, 但是也不敢直接受他的礼, 连忙伸手把人扶起来, 不动声色地把怀里的玉推了过去, “不知赵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 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陛下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谢棠半开玩笑道, “我不会是又做错了什么事吧!” “郡主说笑啦, 您是瑞星,能有什么错?”赵成笑道,“是孟国公来信,说是想接您过去住些日子。”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谢棠的意料,微怔片刻,不确信地问,“孟国公可是皇祖母的哥哥?” “正是。” “可我不认识他呀!我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我,怎么好端端的要让我过去住?”谢棠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陛下没跟奴才说。不如郡主过去问问?”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我这就过去。”谢棠微微屈膝,将神游的思绪拉回来,跟着赵成往立政殿去了。 谢棠进入大殿的时候,皇帝正在批阅奏章,听到动静后,抬了一下眼皮,然后就让人把一封奏折递到了谢棠的手中,开门见山道:“赵成跟你说了吧,孟国公给朕上书,说是要接你去幽州孟国公府住上一段时间。” 谢棠瞥了一眼红木托盘上的奏章,没有理会,而是低下头,瓮声瓮气道:“我不” “不行。”似是早就料到谢棠的答案,皇帝都没有,等下他把话说完,就把他的话拦住,“孟国公是你皇祖母唯一的兄长。你皇祖母十三岁嫁给朕,一直到三十岁去世,从来没有回过娘家看一看。你是她唯一的孙女儿了,这一次就算是代你皇祖母省亲了。” “我不去。”谢棠依然拒绝,“我长到十六岁,从来没有见过孟国公府的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贸然前去,多不自在。” 皇帝把批红的奏章放到一边,搁下笔。抬头语重心长道,“新敏啊,过了年到三月份,便是孟国公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朕这些故旧当中,在世的已经没有几个了,何况他又是你皇祖母唯一的兄长。孟国公是长辈,他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你作为晚辈就不可以拒绝,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过去看一看。” “可是“谢棠搜刮出脑海里关于幽州的信息,“我听说幽州那一带不太平,不仅民风彪悍,而且匪盗猖狂,我不敢去。” “这都不打紧的,朕会派一队高手去保护你,明里暗里都有。你不必担心这个,朕自会安排妥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谢棠再拒绝便有些不识好歹了,遂不情不愿地点头,“是,新敏遵命。那什么时候启程?” “这个不急,过了年出了正月再走也不迟,在孟国公大寿之前赶到即可。” 谢棠松了口气,好歹还能再磨一段时间,也可以等来郭蒙凯旋。 从立政殿出来,谢棠的脸色就彻底阴了下来。 孟国公府虽然有一个国公的爵位在,但是在京城当中丝毫没有存在感。至少谢棠活了这十六年,从来没有听到过京城当中有任何勋贵在言语间提起这一府上的人。而且在她的记忆当中,她的父王也从来没有说起过孟国公府上的人,似乎这些人都不存在。 既然这过去的十六年没有来往过,为什么又突然与她联系,还要说去接她到幽州去住呢?这件事情,谢棠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因此,为了保险起见,刚回到明辉殿,谢棠就支使碧苔送了一封信给魏原,想让他帮忙查一查孟国公府的情况,以及最近这府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魏原的手脚十分麻利,第三天便遣世子夫人白氏入宫,以看望谢棠的名义带来了关于孟国公府的消息。 首任孟国公李灵原是幽州的一名驻将,宣帝即位初年御驾亲征靺鞨族,李灵曾经为宣帝挡了一剑,因此受封为国公。这一任孟国公是李灵的孙子,李介。 君泽历三世而斩,到了李介这一代,李家已经十分没落,李介的三个儿子都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唯一能说得过去的便是次子李勉,这是他三个儿子当中唯一有功名在身的,现在在幽州百林郡为太守。李介的几个孙子也都在书院里中就读,老实本分,而李家最近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一切都看上去风平浪静,好像孟国公的这一次邀约,就真的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感怀往事,想要看一看妹妹的后人。 可是谢棠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当她耐着性子将信息读到了最后一页,终于发现了不寻常——原来李介的第三任夫人裴氏,与她的外祖母魏老夫人是手帕交。并且在这几页纸的最后,魏原还附赠了一条消息,说是数日之前,魏老夫人曾有一封信发到了幽州去。 如果这件事情是魏老夫人授意的,意在让她远离京城,阻止她夺位,那么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明明是她的亲人,不支持她也便罢了,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的去阻止呢?谢棠越想越觉得委屈,当天就跟着白氏出宫去,往齐国公府兴师问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回京 谢棠到达魏府的时候, 天已经很晚了。齐国公府的大门前, 有仆人三三两两在掌灯。这些人看见谢棠, 分了两三个人进府去禀报主子, 其余人都赶紧跪到一边行礼。 谢棠急匆匆走上前,把一脸忐忑不安的白氏落在身后, 问这些人, “老夫人在吗?” 有一人答道:“老夫人刚用过晚饭,正歇着呢。” 谢棠的脚步没有停下,她熟知齐国公府的路,一个人径直闯到了魏老夫人的院子里。 “外祖母,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掀开厚厚的一层棉帘, 谢棠甚至都没有依礼问安,直接冲到了魏老夫人的面前大声责问。 魏老夫人正歪在软榻上小憩,脚下有两个丫鬟在为她捶腿。谢棠来势汹汹, 吓得两个丫鬟一哆嗦,手中的力道便加重了,魏老夫人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新敏?”魏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挟裹着一身寒气的谢棠, 眼中惊诧, “你怎么在这种时候过来了, 出了什么事吗?” 谢棠直勾勾地盯着魏老夫人看了半晌, 眼圈一点点变红。魏老夫人看出了不对劲, 挥挥手, 把一屋子的丫鬟都赶出去, 然后抓住了谢棠的手,关切的问道:“孩子,你怎么了,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我不委屈,我怎么会委屈呢!外祖母这么疼我,我怎么可能会受委屈呢!”谢棠抽出自己的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啪”地一声按在了魏老夫人跟前的小桌上。 魏老夫人愣愣地看着这把精致而锋锐的匕首,吓了一跳,“新敏,你这是做什么?” 谢棠撩开衣裳,直接跪在了魏老夫人跟前,“外祖母,您若是想要让我死,今天我把刀子带来了,您直接一刀杀了我,不必再多费心思。” “新敏,你到底在说什么?外祖母听不懂。我怎么会想杀你呢!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话了?” “话没有听到过,信倒是看见了一封。外祖母,您是不是和孟国公的夫人是手帕交?” 魏老夫人听她这样问,心中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了然道:“是,我与裴夫人从闺中就玩到一起,关系很好。” “那您是不是写了信给他,让李家把我接到幽州去,不让我在京城里面呆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魏老夫人在匕首上敲了敲,然后把它推到了谢棠的跟前,“是,没错,我是写了信给裴夫人。我看你这个样子,应当是李家那边来了信,对不对?” 谢棠抬手在眼睛上一抹,深吸一口气道:“是啊,正如外祖母所料,孟国公给陛下上书,想要接我去幽州住一段时间。外祖母,这下你满意啦?” “新敏啊,你若是因为这个和外祖母之气,大可不必。”魏老夫人伸出手,想要拉一拉谢棠的手,结果被避开,魏老夫人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然后讪讪的收回,“新敏,外祖母是为你好。” “我已经长大了,我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些不需要外祖母来帮我主张。” “那你想要什么?皇位吗?”魏老夫人缓缓站了起来,“新敏,这不是你该想的,你这是异想天开。” “您怎么知道我就是异想天开,您都不给我机会怎么断定我这就是异想天开!”谢棠的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许多,“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是我的外祖母,我不求您可以帮我什么,您哪怕是就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必做,也不必这么狠心对我!我只是想好好的活着而已,你为什么非得把这条生路给我堵死了!” “新敏,你要明白,我让孟国公接你去幽州,就是为了让你活命。”魏老夫人抬脚走到谢棠的身边,慈爱的看着她,“京城是一个是非之地,你只有离开了这个地方才能好好的生活。” “您以为我离开了京城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吗?”谢棠的语气咄咄逼人,“您难道忘了一句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他们想要杀我,难道我躲到了幽州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吗?还是您觉得凭一个孟国公就可以保住我一生荣华富贵?外祖母,十六年了,我连孟国公是谁都不清楚,他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我于他一样无关紧要。您凭什么把我的生死交给一个外人手中,您凭什么相信一个外人可以保我一生无忧?” “孩子”魏老妇人捧住谢棠的脸颊,谆谆道,“你是昭贤太子的嫡女,只要你不生事,一个李家保住你绰绰有余了。” 谢棠的眼泪犹如珍珠一样,一滴一滴落入魏老妇人的掌心中,抽泣道:“外祖母,您以为我不滋事就能活得长久了吗?不可能的!昭贤太子嫡女这个身份也保不住我,能保住我的只有我自己。”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来,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谢棠的鼻息间充盈着淡淡的檀香味,是久违的温馨。连日来的委屈、磨难与死撑到底的坚韧,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悉数崩溃,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苦。”魏老夫人声音轻柔的说,“可是你想一想,皇位是人人都能坐的吗,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吗?是,你从小跟在你父王身边,深谙治国之道,不过你要知道,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你从小生长在这深宫之中,从来没有与朝堂的正式想接触过,你怎么就能肯定你一定可以做好?”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魏老夫人觉得好笑,“这也能试吗?不行的。一旦做了皇帝,手上握的是天下万民的性命。你做的好,百姓可以称赞你,即使偶尔犯些小错也可以容忍你,但你若是做得不好,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不是外祖母小看你,而是你的眼界确确实实比不上秦王,甚至连宁王都不如。你耍的那些心眼和手段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为君之道,需磊落光明,最忌讳的就是你的这些手段。孩子,听一听外祖母的话,现在离开京城,去幽州住上一段日子,等到外祖母给你物色一个好夫婿,你再回来,好不好?” 谢棠听到这句话,像是踩到了雷一样,突然从魏老夫人怀里跳出来,却因为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手臂在坠落过程中,磕到了椅子上面,手腕处很快起了一片淤青。不过谢棠也顾不得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退,一点一点远离魏老夫人,哭着道:“不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我怕死!我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中,我不要任人宰割了!” 魏老夫人见谢棠这样执迷不悟,身心疲惫捏了捏眉心,“孩子,你不必害怕的。我知道你恨宁王,可是现在宁王大势已去,以后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你和秦王走得这么近,他还会亏待了你不成?” “会的,他一定会的!我现在与他走得近,是因为我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我。可是如果他当了皇帝呢?如果如果他知道了五王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您觉得他还能容得了我吗?”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当年你宫里的人,你父王都已经打发干净了。再说事情过去这么久,谁会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 “没有。”谢棠哭着摇头,“涓儿还在,她没死!她逃了!有人亲口告诉我的,她被人藏了起来,就在这京城里。” “涓儿是你之前身边的那个宫女?”魏老夫人扶着引枕的手指紧了紧,“是谁和你说的?” “二王谢期,我去过曜城,是他告诉我的。” 魏老夫人定了定神,再一次朝谢棠伸出手,谢棠惊恐地看着她,又向后退了退。魏老夫人叹道:“你不要害怕,你到底是我的外孙,我不可能害你的。涓儿的下落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把她找出来,把她送到该去的地方去。秦王不会知道这些的,只要你闭紧嘴巴,把事情捂得死死的,不会再有其余的人知道。” 厚重的门帘再一次被人掀开,这一次是魏原和夫人白氏相携走进来。 魏原打从知道了魏老夫人往幽州送信的事情之后,就清楚依着谢棠的性子,是一定要来闹一场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谢棠会这么急躁,一刻也不等直接找上了门。他听到妻子说谢棠来势汹汹直奔这边,心底总害怕这祖孙二人闹得不可开交,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看眼前这情形,他似乎已经来的晚了。 “这是怎么了,郡主怎么坐到地上去了!”魏原笑着从中调和,一边用眼神示意白氏过去扶起谢棠来。 白氏是个懦弱的性子,把谢棠扶起来后见势不妙,就先寻了个由头退了出去。左右她今日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其他的她也没有兴趣跟着掺合。 屋子里只剩下了魏老夫人、谢棠以及魏原三人,几人之间没有什么避讳,魏老夫人索性直说了,“小新敏,外祖母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幽州你是一定要去的,留在这里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剩下的事情外祖母帮你处理,你要相信,外祖母虽然年纪大了,这些事情还是力所能及的。至于那个皇位,忘掉吧,你不可能是一个好皇帝的。你只是为了生存才会有这种想法,这很危险,与其到时候万劫不复,不如就在此时悬崖勒马。” “不是的!”谢棠红着眼睛争辩道,“我不是为了生存才这样的!我也想做一个好皇帝,我也想要定国的!” “哪一个想要做皇帝的人一开始都会这样想,关键是有没有能力这么做。秦王吃了多少年饭,走了多少年的路,你觉得你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是他的对手?孩子啊,你太年轻,又是个娇娇姐儿,出了这么点儿事情就把你累带成这样,你怎么敢和秦王叫板?听外祖母一句,权利于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目的又不单纯,现在回头一切都来得及。” “我”谢棠刚要开口,魏原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被迫挺住,许多反驳的话憋在心里,急得她只能大喘气,两颊的颜色比眼圈还要红。 这时,魏原上前劝慰魏老夫人,“老夫人,既然陛下已经开口让郡主去幽州,事情就是定了的,不会再改,您可以宽心了。” 魏老夫人冷哼道:“你魏世子若是在背地里捣鬼,事情哪里会这么容易,世子的演技我老婆子可是服气的。”言语间,依旧是对魏原的作为不满。 “老夫人,魏原再坏也是姓魏,我不会将阖府架到火上去烤。陛下金口玉言已定,魏原再有本事,也不敢和陛下作对。” “魏原!你——”谢棠一听魏原要打退堂鼓,又立刻跳了出来。 魏原转过身,背对魏老夫人面朝谢棠,暗暗使了个眼色,谢棠收到讯息,一肚子指责的话就又憋了回去。 魏老夫人想了片刻,虽然觉得魏原太圆滑,说出来的话十句又有九句不可信,可仔细琢磨着,这一番言论并没有什么漏洞,缓缓舒了一口气,“你若是真的这么想,我便要去烧高香了。” 魏原没有继续接着这个话说,而是望向窗外,岔开话题,“天都这么晚了,这样一来一回宫门只怕是要锁了,郡主今日就在府上歇了吧,我让人去收拾院子。” 谢棠还有满腹狐疑要向魏原问个清楚,自是求之不得。魏老夫人一瞥天色,随即目光复杂地落在谢棠的脸上,“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好好想一想吧。想一想你要这个皇位来做什么,想一想我这个老婆子说的话究竟对不对!” 谢棠心情烦躁,闭上眼睛别过脸去。 魏老夫人见状,又是一声叹息没在说什么,回绝了魏原的搀扶,自己一个人转身进了内室。 没了其他人,魏原直接黑了脸,指着谢棠低声骂了一句“愚蠢”,拂袖而去。 “我愚蠢?!”谢棠心情本就不佳,又碰上魏原无厘头的指责,登时变成了一个点着的炮仗,紧跟着追了出去。 魏原脚程快,谢棠才出屋门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倒是白氏还留在院子里,见她出来笑眯眯地迎上去,“郡主,之前您住的芳芜院已经派人收拾好了,我带您过去吧。” 说完,白氏见谢棠双眼冒火盯着魏原离去的方向,又补充道:“世子说待会儿去和郡主商量事情。” “他最好是有胆子来!” 白氏听到这话缩在一旁,不敢吱声。谢棠心中虽然有气,但是也不能照着无辜的白氏撒气,只好忍下一腔怒火,跟着她往自己的芳芜院去了。落脚之后,白氏亲自打来水,服侍着谢棠净面梳洗。 魏原似乎是掐准了时辰过来的,谢棠这边刚刚梳洗好。就有丫鬟在外面禀告说世子爷过来了。 白氏看着谢棠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乖觉得避开出去,为了避嫌,走之前把窗户和门窗都打开,屋里的一切在院中一目了然。 “愚蠢!愚蠢!简直是愚不可及!”魏原一进屋,直接就指着谢棠连骂了三句。 谢棠心里本就不舒服,听他这样一上来就开骂,即刻就爆发了,一拍桌子站起来,“魏原,你是不是活腻了!” “我想活!我当然想活了!是你自己在找死,还想牵连着我们一家人!”魏原从袖子里面掏出了谢棠放在魏老夫人那里示威的匕首,甩到谢棠脚边,“出了事情,一味的跑到我们魏家来耍勇斗狠算什么本事?你就算是逼死了老夫人,你去幽州这件事情就不会更改了,事情绝对不会得到解决。与其浪费这个时间,你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样化被动为主动,怎么样去解决这件事情!” 一提幽州,谢棠的仅存的一点理智荡然无存,“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幽州距离此处山高水长,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本来就是没有人牵挂的一个孤女,等到京城里有人想起我来的时候,说不准秦王早就已经当上皇帝了,我还争什么去!” 魏原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她,“谢棠,你有没有点脑子?你以为你在京城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以为你在这个京城哪里都不去皇位就可以唾手可得了吗?你以为这是你的掌中之物啊?你以为文武百官有多瞧得上你!” 如此一连几问,将谢棠逼得有些心虚的,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放在身后撑着桌子,却依然挺直腰板站立,“是,我在京城不可以高枕无忧,我也知道现在文武百官瞧不上我,可是我离了京城又能做什么?我远离了这个朝廷,远离了这个皇位,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个机会都没有。” 魏原被谢棠生锈的脑袋磨得没有脾气,拾起地上的匕首坐下来,有气无力道:“夺嫡并不是一味的争权夺利,也不是每天向人喊口号。我早就告诉过你,能力为上,你自己没有能力,趁早放弃这个打算。只要你有才,即便失去了幽州,你一样可以向天下万民证明,你不比任何一个人差,甚至比其他人优秀,明白吗?” 谢棠一愣,似乎明白了一些。 “幽州不太平,很乱,但是乱有乱的好处。如果你有办法把幽州变好,天下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到你身上。这个时候,你在陛下心目中就会占据一席之地,这就是你以后夺位的筹码。”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魏原忍了又忍,还是把匕首狠狠的拍到了桌子上,“新敏郡主,你是在问我吗?!要当皇帝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什么事情都拿来问我,还显着你自己什么事了。再说,我就算给你出了主意,这个方法就一定是最好的吗?幽州偏远,我没有去过,但是你就不能屈尊降贵,过去走走看看?” 这一番话骂醒了谢棠,她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再抬起头看向魏原之时,眼中的迷障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没错,能力为上。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没有办法更改,她就应该努力的去化解这一番险境。身为一个上位者,应该临危不惧,这明明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明明有办法转危为安,自己想都不想就这样慌慌张张的跑来兴师问罪,实在是不稳重。而且仔细想想,正如魏原所说,幽州之行并不是完全的坏事,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应该冷静下,思考一下今后的出路在哪里。 “我”谢棠想到刚刚自己无理取闹的那一场,恨不得羞愧地钻到地里面去,“是我自己想岔了,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谢棠说的这番话,并不能让魏原满意,他仍旧是气呼呼的样子,“新敏郡主,我再提醒你一次,我魏原拼上身家性命的去帮你,是因为你是老夫人血脉相连的亲人,更是因为你曾经亲口告诉过我,你想亲手建立一个太平盛世。你想要成就一番帝王之业,而我也恰恰想要名垂青史,我们是各取所需。我可以帮你,可以去帮你指一条生路,指一条明路,但是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只有你自己能够立起来,才能够排除万险,坐上那个位子,坐稳那个位置。在此之前,你可以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平,有没有这个能力?你若是觉得不行,觉得自己连一个小小的幽州都治不好,那我劝你趁早收手,省得到时候害人害己。” “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谢棠形容惭愧地坐下来说道。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郡主想好了没有?” 理智回拢的谢棠冷静思考了一番,道:“我这就让人去收集关于幽州的讯息,看幽州都是有什么祸患,还有没有其他的隐患。我先提前有个准备,然后等我到幽州的时候,再对症下药。” “看来也不是那么的无可救药!”魏原没好气儿的刺了一句,又道:“经历了这一场事,想必老夫人是个什么态度你也清楚了。她手上的那些关系人脉,你是不要再想了。不过,你的那位小郭将军倒是值得考虑一下。” 想到郭蒙,谢棠的一颗心稍稍明朗起来。他看了看魏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郭蒙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在宫里好久都没有听到关于边关的消息了。” “放心吧,你的小郭将军好着呢!前几日刚刚拿下了纥里,又坑杀了梁人两万士兵,正准备往长庄去打了。” “我不指望郭蒙能帮我些什么,我已经是一个孤家寡人了,只要他好好的,以后能陪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郭蒙人在边关,你倒是想指望也指望不上。不过我劝你也死了这条心,这么大的事儿,谁敢不要命的去帮你,反正我是不会。” “你不用提醒我,我早知道你指望不上。” 魏原嘴上说着不帮谢棠,让她自食其力,可是谢棠的实力摆在那里,身边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于是他便大发慈悲,将事先先收集好的关于幽州的讯息,连夜送到谢棠的院子里,让他次日带着回宫。谢棠看着那一摞半人高的资料,一个头两个大,但是又不能不看,于是便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的翻起来。 宁王幽闭在府,秦王在朝中如日中天,而谢棠已经确定好今后要努力的方向,也不去管他们最近有什么动作,只安安静静呆在自己的宫殿里面,每日不厌其烦翻着关于幽州的杂事,然后时不时的接收一下魏原从宫外传递过来的新消息。 转眼进了十一月。一封捷报从边关传入京城——郭蒙率兵攻下朔罗,并俘虏了敌军八千人。梁人愿以朔罗城外的羊河为界,与大周重新划定界限,并愿意向大周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消息传来,举国欢庆。时隔百年之久,几乎所有人都快要忘记了,朔罗城曾经是大周的疆土,如今又被收复回来,而且让梁人俯首称臣,真可谓大快人心。 当然,最开心的要数谢棠。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谢棠躺在温暖的被子里面,手指细细抚摸过去郭蒙从边关写来的信,每一个字都是他的模样。脑海中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在严州聂府的那一晚,清冷的月光下,一脸稚气的少年郑重向她保证说将来一定会做将军,然后娶她做将军夫人。 时隔一月之后,大军凯旋。 谢棠禁锢在深宫大内之中,没有机会亲自去宫外看一眼大军入城时的情形,只能通过大家只字片语的议论还原出当时的情景。 听说大军入城那一日,缠绵了三天的大雪突然停下,天光从厚重的云层中穿破洒落。在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为首的将军玄衣重甲,过分年轻的脸庞英俊帅气,惹得在街道两侧围观的小姑娘频频扔下娇艳欲滴的红梅,往这位将军身上砸。 “死郭蒙,刚回来你就给我沾花惹草!”谢棠初次听说这个消息,一气之下,几乎把她宫中的梅花全部都拔了干净。 往日他们两个天南海北,相隔甚远,如今同在京城谢棠又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便忍不住要去见他。 郭蒙率军征战,立了首功,获封中郎将。皇帝赐下了府邸并亲自题匾。说来也巧,郭蒙的府邸与齐国公府挨得十分近,仅仅隔了两条街而已。于是,谢棠专门问过钦天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先是掩耳盗铃的向齐国公府转了一遭,然后借着魏原给她打掩护,自己从齐国公府的后门溜出去,找到了郭府宅门前。 这座府邸原是前朝一位一品大员的住所,后来这位大员犯了事情,举家抄斩,这座宅子就这么空了下来。现如今,宅院已经被翻修了一番,门楣上挂了崭新的牌匾,上书“郭府”二字,谢棠认得这是帝王御笔。门前有两列侍卫,压刀站立,再往前则是两座石狮子,气势恢宏。 谢棠踟蹰在门口,心里犯了难——她这样子该怎么进去找郭蒙?若是太明目张胆了,传到皇帝那里,只怕又是一番危机。 这时,巷口街角的一队乞丐进入了谢棠的视野当中。 一般来说,高门大院是最忌讳这些人的,这里的主人总会觉得乞丐身上带着晦气,会给他们带来不幸,所以对于这一类人,他们总是毫不留情的驱逐。这就造成了在这一片簪缨世家群集的地方,甚少有乞丐在此活动。 谢棠走过去,看到这一群乞丐或在打盹或在发呆,便找了一个还算清醒的,一上来就恐吓:“这是郭将军的府邸,你们几个在这里乞讨,万一被人抓住了,是要杀头的!” 谁知那乞丐听到这话,斜眼看她,“郭将军最好了,他才不会杀我们呢,每次他来都会给我们一些好吃的!” “这样啊那郭将军现在回来了吗?” “当然没有,他要是回来了,我们几个还能在这呆着!” 谢棠听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举给那乞丐眼前,“天凉了,拿着这点银子去做几件衣裳吧,也好保暖御寒。” “谢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那乞丐两眼放光,伸手就要接,谢棠就在此时把手高高举起来,“你慌什么,拿我的银子是要帮我做事情的。” “大小姐请说!我们几个一定帮你办好!” “去给我找一身乞丐的衣裳来,要干净一点儿的,暖和一点儿的,还有,”谢棠看到了每个乞丐手里都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碗,继续道,“也给我找一个这样的碗来。办好了,这银子就归你们了。” “大小姐放心!这个好办,小的这就去给您办!” 找一件乞丐的衣裳,对于乞丐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拿了三四件衣服过来,都是按照谢棠的要求,比他们身上穿的干净暖和。 谢棠捏着鼻子,在这几件乞丐服中挑挑拣拣,终于挑出来一个味道不是特别大的,然后抱着衣服又转回齐国公府,在府上把衣服换好,这才鬼鬼祟祟又跑到了这一堆乞丐当中。 “大小姐,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也跟着我们这群人乞讨?” 谢棠一个眼刀扫过去,“你再问,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不问了不问了!大小姐消消气。”那说话的乞丐连连摆手。 谢棠就这样混在乞丐堆里,和他们一起等着郭蒙回府。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棠浑身已经冻得发紫,快要冻僵的时候,终于听到街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其他的乞丐对于这声音好像是很熟悉,一听到动静就迅速找好自己的位置,挡住这个小巷口。 前方一个黑色的身影,渐行渐近,谢棠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了出来,身体紧紧的绷住站直。 是郭蒙。 谢棠扶着墙站稳,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他看上去比分别时黑了不少,可是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的英俊了,身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总之很吸引人。 “大将军,您可怜可怜小的吧!赏小的一口饭吃!” “大将军,赏小的一口吃的吧!” “大将军” 乞丐见了郭蒙,轻车熟路围上去。 郭蒙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景了,朝身后跟着的侍卫招了招手说道,“去府上那些吃的给他们。” 他说完这话,抓着马缰就要向前继续走,眼角却掠过一个娇小的身影。待他转过头仔细一看,手上抓马缰的力道不由得变重了许多,马前蹄高高抬起,直接把他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郭蒙被摔下马,就地一滚,又飞快地爬起来,就着黑色大氅上沾上的一层雪,狼狈地一步一步挪到那个身影之前,哆嗦着嘴唇,一边又一边,终于发出声音:“魏不,谢不” 他一开口,就变得语无伦次,“你还好吗,我看你胖了些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饿不饿,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吃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琐碎 谢棠僵硬在原地, 看着郭蒙一步一步走过来, 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说的什么话。她只是贪婪的看着郭蒙黝黑的面孔, 然后突然感觉身上一暖, 郭蒙那件黑色的沾了一层白雪的大氅就已经挂在了她的身上。 “这么冷的天,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郭蒙一边说, 一边用不利索的手指给谢棠整理着衣服。 而此刻, 谢棠的大脑才一点一点开始运转,直勾勾的目光盯紧了眼前的人——她曾经朝思夜想的郭蒙。他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眼前,给自己披上一件衣裳,非梦非幻。谢棠大喜之下, 又复大惊, 突然捂着嘴哭起来。 “哎,你怎么哭啦?你哭什么?”谢棠一流泪,郭蒙就慌了, 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眼泪,哄着她,“你别哭啊, 我我哪里惹你啦?啊, 我不该说你胖, 我道歉好不好?你别哭了。” 谢棠听见这话, 哭得更厉害了, 本能地想要扑到郭蒙的怀里, 可是对上郭蒙身后那一群人的灼灼目光, 终究是不敢太过分, 只是呆呆的站在郭蒙对面,什么动作也没有。 郭蒙的注意力一直在谢棠身上,自然也发现了谢棠的顾虑,于是便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又将她藏在身后,向跟着他的那一群侍卫说道:“行了,这也没有你们什么事儿了,去给这些乞丐准备去吃的吧。”说完便牵着谢棠大步流星的走到马前,先将谢棠抱上去,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带着谢棠径直回府。 这一座府宅虽然最新翻修过,但是由于长久无人,府上的一切还是显得十分的粗糙,没有经过精细雕琢过。不过郭蒙从小生活的环境就不是十分的好,后来又在军旅中打磨了这么长时间,对这些也不是很在意。但是这院子落在谢棠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她随着郭蒙,一边走一边小声的抱怨:“皇上可真小气,你立这么大的功劳,他才给你这么一个寒酸的宅子。” 郭蒙听到这话,转头望向谢棠因哭过一场而泛红的眼睛,轻声道:“其实我觉得很好,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就是”他停了下来,转身与谢棠面对面站着,缓缓说道,“就是缺了一个女主人。” 谢棠被冻得发紫的脸颊,顷刻间染成了天边的一朵红霞。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着,东瞅西望,就是不敢看郭蒙。 她这幅模样看在郭蒙眼里,令他心神不由一荡,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粗糙的遍布许多细碎伤痕的手指与细腻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谢棠并不想躲开,那指尖处传来的热烘烘的温度,让她贪恋不已。 不远处的回廊上出现了一队人,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老人家,齐伯。 他是郭蒙在回京途中遇到的老人家,原本是个商人,郭蒙遇上他的时候他一家正被土匪追杀,然后郭蒙杀了一山上的土匪,给齐伯的一家老小报了仇,作为感激与报答,他甘愿卖身为奴。回到京城后,恰好郭蒙缺了一个管家,而且齐伯确实有才干,于是便让他做了管家,但是并未入奴籍。 郭蒙看到齐伯带着人过来摆饭,便收回了手指,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像是掩盖什么,大步忽的一转,用自己的身躯把谢棠遮掩住。 齐伯大老远就发现了郭蒙身边的那个小乞丐,还看着郭蒙与她十分亲昵,故而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这边。齐伯的孩子全都死了,一直以来把郭蒙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到郭蒙突然对一个陌生的小乞丐这么好,好奇之余,也不免担忧起来。 待走到郭蒙跟前,他踮着脚,向郭蒙身后望了两眼,可是郭蒙挡的实在严实,除了一个黑乎乎的头顶,他什么也看不见。 “齐伯啊”郭蒙特意大声咳了两下,“我饿了,你赶紧让人摆饭吧。” “哎,好嘞。”齐伯嘴上应着,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往郭蒙身后瞟,直到头撞上了一根大柱子,才歇了这劲头,安心走路。 下人都走干净后,谢棠突然伸手在郭蒙的胳膊上使劲一掐,气鼓鼓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啊!” “不是见不得人。”郭蒙牵着谢棠的手,继续往饭厅里走,?你是个女儿家,又有郡主的身份,我不能让人家说你闲话。刚才在门口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让人封上那几个乞丐的嘴的。” 谢棠遂喜笑颜开,“油嘴滑舌这可不像我刚认识的郭蒙啊!”她转过头,仔细盯着郭蒙看,却意外发现郭蒙脖颈上有一道伤疤,沿着衣领伸入胸前,停下来问他,“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郭蒙顺着谢棠的目光有所察觉,一只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脖子,毫不在意道:“小伤,没什么要紧的。打仗么,哪能不受点伤啊。”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饭厅,齐伯带人摆了饭后带着下人鱼贯而出。期间,郭蒙依旧挡住了谢棠的身躯,不让这些人看到。 一进屋,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已经冻得浑身冰凉的谢棠打了一个激灵。 郭蒙见状轻轻一叹,“你若是想见我,也不必非得这样作贱自个儿啊。” 谢棠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过去,不再纠结于那道伤疤,挪到饭桌前坐下,“我就是想看看,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能认出来我。” “结果呢?”郭蒙坐在她身边问。 谢棠托腮看着他,“我觉得我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小郭将军不仅有勇有谋,还重情重义,真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家。” “那你是不是觉得小郭将军特别好、特别喜欢他?” 谢棠伸手细细描摹着对方的眉眼,缱绻道:“我很想他。” 郭蒙将在他脸上作怪的那只手捉住,十指紧扣放在心口,“小郭将军也很想小魏姑娘,日思夜想。自熙州一别已近半年,能活着再见到你,真好。” “你这一仗打的很辛苦吧。”离得近了,谢棠才看清郭蒙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许多零碎的伤口,心中怜惜且动容,脱口而出道:“真对不起!” 郭蒙失笑,“是我自愿去打仗的,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不是为着这个。”谢棠忙摇头,“你们在打仗的时候是不是吃到了掺了糠的粮食?”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个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有直接告诉陛下,而是告诉了秦王。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是怎么处理的,反正粮食掺糠的事情没有被爆出来,京城也很少有人知道,而那个时候,正是你们打仗最辛苦的时候。”一直以来这件事情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谢棠心里,即便据实以告,也丝毫不能缓解一二。 郭蒙倒没见生气,“不关你的事,你哪里会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其实原本是艰难些,也很气愤。当时我们在守局宁宁城,因为这件事情忠勇候阵亡,还有许多无辜的兄弟都战死在沙场上。后来没过多久,新的粮食就送来,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我活着回来了。” 谢棠听了之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好了,不说这些了。”郭蒙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谢棠跟前的碟子里,“你饿不饿,陪我吃一顿饭好不好?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坐下来吃过一顿饭。” 谢棠看着眼前的鱼肉,会心一笑,“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烤鱼。” “行啊!”郭蒙声音愉悦,“不过今天不可以,后天吧,后天我休沐,带着你一起去城外捉鱼,我烤给你吃吃,好不好? 谢棠一喜,刚要答应,门口就先响起了一个声音“将军,秦王来啦!” “秦王?”郭蒙搁下筷子站了起来,喃喃自语,“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人家可是天之骄子,如日中天,屈尊降贵到你府上来能做什么呀!”谢棠阴声怪气道,“还不是为了拉拢你!” 郭蒙讶异于谢棠的敏感,却又惊奇于她忽而变得气愤的脸色,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秦王?” 谢棠一开始沉默着没有吱声,其实秦王为人不错,谢棠对这位王叔虽然不如平王亲近,但是也算不得讨厌。可是前几天她在宫里与贵妃的时候,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心里面膈应得难受。又念到自己之后要走的路,忍不住在此刻提前提醒郭蒙,“你好不容易才拼出一个将军的位置来,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不管怎样别相信秦王说的话,也别贪图他给你的那些好处,谁知道他背地里打的什么注意!” 郭蒙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背着手弯下腰,凑到谢棠脸前问:“小郡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军器 谢棠伸出双手贴在郭蒙的脸颊上狠狠一挤, 把郭蒙的脸给挤变了形, “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长川了。” 郭蒙也不生气, 由着她胡闹, 变了调的声音从扭曲的脸上艰难传出来,“为什么?我不去长川就不能参军, 不能参军就不能当将军, 不当将军我怎么娶你?” “可是你那么好,想当将军夫人的比比皆是。我没爹没娘没人疼,自然也没有人给我主张,可不得向后站。” “我说小郡主, 你是不是恨嫁呀?”郭蒙挣扎着从她一双魔爪中逃了出来, 笑意盈盈的看向她,“你放心,无需他人主张, 有我疼你就好啦,我永远陪着你。你做郡主,我就做将军, 你当民女, 我就做个平头百姓。将军夫人不稀罕, 郭夫人才稀罕呢!” 谢棠的双颊再一次开胭脂色, 朝着郭蒙的肩膀捶了软绵绵的一拳, “真是看走眼了, 原来看着你挺木讷的, 在聂府对着我话都说不利索, 怎么现在这样油嘴滑舌的!” 郭蒙痴痴望着她,淡笑不语。 谢棠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再一次捶了郭蒙一拳道:“好啦,别在这贫了!说正经的,秦王这一次可能真的是来找你商量事儿了。” “什么事啊,你知道?” “贵妃你知道叶贵妃吧,就是秦王的生母。那天我听见叶贵妃说,秦王想要把她的大女儿许给你。就是我堂妹,新和郡主。”谢棠瞪了郭蒙一眼,暗含威胁道,“小郭将军,我可告诉你啊,我这个妹妹又温柔又善良,模样长得还好看,比我可强多了!” “那可没有办法了,谁让我就是喜欢你呀!”郭蒙伸出食指,点了点谢棠光洁白皙的额头,“好啦,醋劲儿别这么大了。这秦王也该等急了,我先过去看看。也不知道要多久,你先吃饭吧。” 谢棠还沉浸在郭蒙说的“我就是喜欢你”这几个字上,对于郭蒙接下来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郭蒙看见她微怔的模样,心中喜爱不已,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了敲,失笑摇着头离开了。 等到谢棠吃痛,捂着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郭蒙的踪影。她兀自回味着郭蒙的话,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挑,一会儿又咧开嘴哈哈的笑出声来。 郭蒙不在,而谢棠本身也不饿,面对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并没有胃口,索性也不吃了,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面摸摸逛逛。一会儿想着这个柜子上应该添些什么东西,一会儿看这面墙上光秃秃的,寻思应该挂些什么,一副女主人的架势。等到郭蒙再次过来的时候,谢棠已经把他们以后生的小孩吃饭用的小桌放在哪里都想好了。 郭蒙一进门就看到没有动过的一桌子菜,皱了皱眉,“你怎么没有吃饭呀?” “我不饿。”谢棠放下手中的细口瓷瓶,碎步跑过来,“郭蒙,秦王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说要把闺女许给你?” 郭蒙看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有些好笑的摇头。“他可是王爷,我不过是一个四品的中郎将,并没有什么大的权势,他怎么可能动这个心思?” “那可说不准,你手里的那些兵权,他眼红很久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呀!再说了,小郭将军这么年轻有为,谁见了不喜欢。” 郭蒙听出她话中的惶恐与不确定,牵着她把她摁到椅子里,然后紧紧握住了她 的手,“秦王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今天也透露给我了,不过我已经推辞谢绝了。我的打算是过了年就向陛下请旨,让陛下把你许给我了。” 谢棠身体一僵,“你说真的?” “真的,绝不骗你。” 谢棠原本很高兴,可是没隔多久笑容便消失了。大喜之后,清醒的理智将原本的可能全盘否定,“他不会同意的,你请旨也没有用。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不会把我一个没有用处的人指给你。如果他要重用你,一定会给你选一个家世清白显赫的勋贵之女,以示对你的看重。郭蒙,你这个法子行不通的。”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郭蒙眼神有些歉疚,“我不会在京城多呆的,以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也许三五年,也可能要七八年,或许更久,我都会呆在其他地方。我不确定到底是哪里,总之离京城很远。” 谢棠听罢大惊失色,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为什么?你想去哪儿?” “你别慌,我不会丢下你的。”郭蒙连忙安抚谢棠,随即又继续解释道,“京城并不太平,两位王爷相争已久,最后鹿死谁手谁都不知道。不过这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我并不想参与到其中来。而且我只是打了这一场胜仗而已,我要是想走的更远,就不能固守在京城这一方天地,我需要去其他的地方,去挣更多的军功,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慢慢来。” 谢棠手指捏紧了袖口,心中忐忑不安的问他,“你是不是十分讨厌这些党争?” “并不喜欢。你知道吗,自从我回来之后,不管是秦王的人,还是宁王的人,每天都有好几拨来这里。有的人直接提醒我说我是忠勇候带出来的兵,叫我不要忘本。有的人就向我明里暗里打听军器监的事情。我并不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索性躲出去,以后也能落得清静。” 谢棠听得似懂非懂,“这些提醒你不要忘本的,应该是宁王的人。那向你打听军器监事情的,难道是秦王?他打听这些做什么?” 郭蒙叹了一口气,“这你有所不知,,其实除了粮食的事情,还有军器的事情。我们在居宁打仗的时候,从军器监送来的那些兵器都是一些劣质的,用不了两回就废掉了,根本就杀不了敌,因此也白白牺牲了不少弟兄。今天秦王过来也是来问这件事情的,这已经是他本人第三趟亲自过来了。” “军器监?郭蒙你确定吗?宁王对兵权抓得一向很紧,这样无异于自毁长城,他没有理由这么做的。” “不然你以为忠勇侯为什么把这么大的军队给我!”郭蒙将这些事情一一道来,“他就是发现了宁王的小动作,寒了心,这才把军队交给我,让我带着这十几万人闯出一条生路来。” 谢棠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宁王可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这种事情和二王谢期犯下的事情不一样,谢期只是用巫蛊害先太子,损得是一个人的利益,而宁王的行为已经可以等同于通敌了。一旦事情捅到了皇帝跟前,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她想了想,问郭蒙:“那你打算怎么办?” 郭蒙摇头,“这件事情自然得查下去,可是军中有许多宁王亲信,查起来会费些心力,直接告诉陛下未必能有作用。可是我又不想把事情交给秦王,秦王这个人”郭蒙说着就笑了起来,“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沾上了就甩掉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账册 “可是放眼整个朝廷, 也只有秦王敢对宁王下死手了。”谢棠思索一番后道, “我觉得你还是趁着宁王幽禁在府这个机会, 赶紧把军器监的事情解决了。现在宁王因为残害手足的事情惹得陛下生气, 可是我总觉得是陛下不会关他太久的,说不定趁着过年要团圆的时候就把他放出来。到那个时候郭蒙, 有危险的就可是你了。 “我?”郭蒙指着自己, “我怎么有危险的?” “你想啊,你是出身在忠勇候麾下不假,可是宁王毕竟不了解你。可是,我了解宁王, 依着他的性子, 十分看重兵权。忠勇候虽然死了,他一定会选一个能够十分值得信任的人去接替他的位置,谁也不知道你从半路杀出来。他完全不了解你, 甚至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了解你,宁王绝对不会敢用你。而且你又无意参与这些党争。如果换作是我,一定会除之而后快。” 郭蒙听到最后一句话, 又一次深屈指弹了弹谢棠的脑门儿, “小郡主啊, 除掉我, 你也舍得。” 谢棠凑近到郭蒙脸前, 一双美目含情脉脉的盯着他, 语带深意道:“你是我的人, 我当然舍不得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秦王会缠着你。不如趁着现在还没有过年, 赶紧去写折子告状吧。” 郭蒙在军中也听到过先太子与宁王之间的恩怨,所以对于谢棠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为,心中倒也理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叹口气。“我说小魏姑娘啊,我今天忙了一上午,刚才又跟秦王磨了一会儿嘴皮子,到现在还没喝有口热茶喝,你总得等我缓一缓吧。” 谢棠这才注意到郭蒙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瞬间觉得心里面过意不去。赶紧跑去给他冲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笑嘻嘻道:“小郭将军,请用茶。” “嗯。”郭蒙含笑接过,小啜一口,“还不错,有劳小薇姑娘啦!” & 因为有些谢棠的催促,郭蒙对这件事情又十分上心,所以没有多耽搁,第二天早朝便上了一道折子,直截了当的说明了这一仗中关于粮食和军器的漏洞。 郭蒙刚刚打了胜仗回来,于国有功,他的折子皇帝自然十分重视。郭蒙说的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不小。军器监的事牵连了很多人,皇帝一时拿不准,不过征粮的事情确实户部全权处理,于是皇帝在看了郭蒙的折子之后,直接把奏章甩到了户部尚书的脸上。 “裴保云,看看你做的好事!” 皇帝脸上阴云密布,拂袖而起,奔下丹墀,“朕给你拨了那么多银子让你筹集粮食,又从灾民的口里挤出了许多粮,结果你就把这些粮食换成糠给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吃!朕问你,那些粮食去哪儿了?银子去哪里了?” “陛下息怒。”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跪下去,七嘴八舌道。 户部尚书裴保云混在这些官僚之中,脸上的惊恐与茫然纠结在一起,十分突兀。他趁着百官请罪的空档,迅速翻了翻被皇帝丢过来的奏章,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陛下,微臣冤枉!微臣冤枉!” “冤枉?你还有脸说冤枉!你是户部尚书,全权操办此事,你倒是跟朕说说,这户部里有谁能越过你去办这件事情!” 跪在裴保云身后的谭析在此刻抖了抖身子,脑袋紧紧贴在地上,不敢吱声。 谭析跪在地上装死人,可是其他不明就里的官员却都支棱着耳朵听着。 皇帝这话分明意有所指,户中没有人可以越过户部尚书,那么这件事情自然可以理解为是裴保云授意。而在户部之外,能越过裴保云的就大有人在,宁王只是其中一个,并且这大殿之中,几乎没几个人不知道宁王与裴保云一直走的很近。 皇帝也很快联想到这一点,想到这个心狠手辣,残害同胞的儿子,他心中的怒气又剩了三分,“查!给朕继续往下查!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随即他下令大理寺督办此事,又命皇室宗亲中最公正无私的老越王从旁协助。 老越王今年七十有六,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大理寺任过职,办起案来,六亲不认。京城中有一半的勋贵人家都曾在他手里吃过瘪。因此,大家一看有老越王出面,心里便知这一回非但是裴保云,连带着他身后的宁王都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只可惜,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像文武百官预料的那样发展。 关于底下人倒卖粮食这件事情,宁王也听到了那么些风吹草动,既然他事先一层层交代下去,这些粮食绝对不能动。但是底下的人替他忙前跑后的,总要获些利益,所以但凡不严重,他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他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大胆,竟会往粮食里面掺糠。 这件事情表面看上去是宁王授意,可他到底没有沾过这件事情,一切的怀疑都只是捕风捉影,找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再加上秦王得知此事之后,令谭析尽力弥补,谭析为了自保,把当初的证据毁得一干二净。这样,就给大理寺的查证带来了不小的难度,以至于到最后查来查去,在粮食里掺糠的人没有找到,反倒是查出来户部的官员兢兢业业,一心为民的一类事。 与此同时,人们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的军器监一案,倒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虽然各地制造兵器的军器监划分了很多个。但是各有各的出路。比如小荆关一带的军队,用的便是牧津一带的军器监所打造出来的兵器。年关将近。办案的官员为了能过个好年,特意赶在腊月二十六之前,于牧津走了一趟来回,并且带来了三四本账册,上面一笔笔的数据登记了近些年来关于军器的制造产出,还有这个兵器制造得到的利益去了哪里一笔一笔,记录的详实有据。从账册中不难发现,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幽闭了将近两个月的宁王殿下。 官员只是带来的账册,案子还没有进行细查就已经到了新年。朝廷罢朝,衙门封印,一直到正月十六开朝之后文武百官才会出面工作,期间有整整二十日的间隔,这就给了宁王稍稍喘息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蹊跷 当宁王的心腹秦飞打扮成菜农顺利摸进宁王府, 将来自牧津的账册抵达京城的消息告诉宁王之后, 宁王并没有表现出如他意料之中的震惊, 反而看上去十分意外, 打眼一瞧,不像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你说账册?什么账册?和我有什么关系?” 宁王近来时运不济, 幽禁还没有解除, 而相继爆出来的粮食和军器的事情又多多少少和他有些牵扯。这还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宁王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了解,他现在唯一一明确的就是皇帝看起来越来越不待见他了。 前些日子,有消息称皇帝有意解除他府上的禁令, 让他入宫参加除夕家宴。可是现在门口还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禁卫军, 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想来也是受了这两件事情的影响。 粮食的事情倒还好说,因为宁王的确是收到了吴州那边的银子, 知道他们倒卖粮食的事情,可是边关粮食掺糠这件事底下的人确实没有和他打过招呼,猛地被捅出来, 的确是搞得他措手不及。他原是一心扑在粮食的事情上面, 想要扭转局面。结果现在秦飞却说, 军器监的案子也和他有关系, 而且这其中的干系, 比上一件事还要严重。再加上他对这件事情更加的不了解, 因此也就更加感到无所适从。 “秦飞, 你说清楚, 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秦飞道:“越王爷派人往牧津查这件军器,结果拿到了一本账册,咱们的人借机瞄了一眼,上面都是近几年来的迎来送往,其中有大多半银子被送进了宁王府。” “真是可笑!”宁王心中又急又气,浓黑的眉毛几乎拧成了麻花,“本王这些年什么时候收到过牧津那边的一厘钱,怎么会有这样一本账册!简直荒唐!” 秦飞虽然是宁王的心腹,但是对于这些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多,听到宁王在那气得跳脚,并不多作评论,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如实禀告出去,“这本账册现在已经送到了越王爷手中,只等过了正月十六,重新开堂审理。” 宁王恨得直咬牙,一掌拍在脑门上,“这两件事情一定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本王。” “难道是秦王?” 说起来,这些年宁王与秦王势如水火,类似的事情也没少干过。如此看来,秦王的嫌疑确实不小,但是宁王仔细想过之后,摇了摇头,“我们老六可没那本事,他要是有这能耐,这么些年早就把兵权都夺过去了。而且如果是他出手,本王不可能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不会是他。” “可是如果不是秦王的话,还会有谁和王爷作对?” “是啊,还会有谁像老六一样想置我于死地呢”宁王盯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树梢,陷入了沉思,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叫一声,“谢棠!” “王爷是说新敏郡主?”秦飞不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谢敏郡主吗?她怎么可能把手伸那么长?” 宁王咬牙道:“她是伸不那么长,可是魏家可以呀!你别忘了,原来镇守西北的可都是齐国公府上的人,牧津那边打造的兵器也都是先往西北送。这么些年下来,魏家人在牧津那边儿养上一两个心腹并非什么难事。如果这件事情不是老六所为,一定是魏家人在背地里捣鬼。” “可是这么些年,魏世子一向”秦飞想了半晌,憋出一个形容词,“与世无争。齐国公府的旧部都不怎么听他的,他就是有心,也未必可以办成。” “魏原的话,他们未必听,可是谢棠的话呢?”一提到他这个大侄女儿,宁王心里就止不住的冒火,一拳捶在桌面上,“魏原只是占了一个嗣子的名分,可是谢棠却实打实和魏家血脉相连。再者说,她又是先太子唯一的后人,她若是在这些人面前提上一两句,有的是人愿意找本王的麻烦。” 说到此时,宁王自以为洞悉了真相,嘴边浮起狰狞的笑,“这个小丫头啊,她是不是以为自己担了一个瑞星的名声,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情。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秦飞,让人给我盯紧了这个丫头。” “那齐国公府那边” “一样差人盯着!她就算是有什么动作,也不可能越过齐国公府去。哪怕魏原做不了主,她也一定会知会魏老夫人一声的。” “是,属下这就去办。” & 临近过年,出了这样两档子事情,皇帝心中大为不快,所以即使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作为头号嫌犯的宁王依然没有从王府中解禁,也没有被允许参加除夕夜的家宴。 众皇亲都知道皇帝心情不愉,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惹事,因此这个除夕夜过得十分平静,也十分沉闷。 宴会结束之后,谢棠带人往自己寝殿赶,在路过御花园那一角的梅花树时,扑鼻而来的香气让她不由驻足停留,深深吸入肺里一口清香的空气。 也不知道郭蒙现在在做什么。 谢棠伸手拨弄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支梅花,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郭蒙。 这样团圆的日子,郭蒙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呆在府上,就像这一枝在黑夜中静静吐露芬芳的梅花树一样,孤单寂寥,无人问津。 她越想便觉得郭蒙实在是可怜,心中也就越发怜惜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跑到他府上去陪伴。可惜现在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别说是今天,未来很长的日子里她要想见郭蒙,都得偷偷摸摸的。 “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呀”谢棠折下了手中的梅花,无意识低喃出声。 接着,便听她身后的碧苔应道:“回郡主,现在是戌时二刻。” 谢棠知道是她听岔了,轻轻一笑,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然后把手边这枝梅花折下往左边一让,“木兰,回去把这支花找个花瓶插上。” 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接,谢棠转头一看,木兰正盯着前方的梅花树,目光呆滞愣在那里。 “木兰木兰”谢棠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在想什么?” 木兰像受了什么惊吓一样,突然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该死,郡主恕罪!” 谢棠皱了皱眉,示意碧苔把她扶起来,“木兰,你怎么了?我看你总是魂不守舍。” 这时碧苔“呀”了一声,“木兰姐姐,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呀!是不是又生病了?” 谢棠仔细一看,果真如此,眉头皱的更紧了。木兰似乎从上一次生病开始就一直不对劲,可是从魏原送进来的消息来看,她并无什么异常。虽然和一个其他宫里的小太监走得很近,可也只是老乡的缘故多加照顾。而且那个小太监也十分老实,没有和其他人过多的来往。”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多疑了? 谢棠摇了摇头,摒掉这些杂念,走过去伸手贴上了木兰冰凉的额头,“也没有发烧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太医怎么说?” “木兰姐姐不让请太医。”碧苔在一旁小声嘟囔着。 “为什么?” 木兰看着谢棠关切的眼神,张了张嘴,低下头闭上眼睛道:“奴婢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而且又不是什么大病,若是这样劳师动众,会让人说郡主闲话的。” “嘴在他们身上,他们愿意怎么说就说去。反正我现在是瑞星,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着。还是你的身体要紧,不能这样耗下去,回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吧。” 木兰一听到请太医,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又退了几分颜色,“不用了郡主,又不是什么大病,不用请太医的,我回去歇一歇就好。” “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有劳郡主记挂了。” “那好吧。”谢棠见她这样坚持,不再多说什么,将疑惑悉数压在心底,抬手招呼着远远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宫女过来,“你们两个赶紧送木兰姑娘回去。” 木兰走后,碧苔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歪了歪脑袋,“郡主,我怎么总觉得木兰姐姐最近怪怪的。” “你也觉得不对劲?” “我总觉得木兰姐姐几天很容易生病,一生病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天天魂不守舍,做事情的时候你也没有那么上心。”碧苔说完这一句话,自知言语有失,赶紧补充道,“我不是说姐姐偷懒,我只是觉得她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力不从心。我看她这一段时间都很累,可是也没见她做什么重活呀。” “是挺奇怪的。” 是时,东北一角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像是树枝被人踩断了一样。这对主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冷不丁被这声音一吓,双双转头看过去。 “什么人?谁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真相 谢棠喊出这句话时, 碧苔已快速反应过来, 上前一步将谢棠挡在身后。而此时, 跟在她们之后的几个小太监一拥而上, 跑到发出动静的地方去逮人。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随即一个年轻的宫女被那几个太监押了出来。 谢棠看见这位形容狼狈的宫女, 脸色微变, “知梅,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梅眼睛躲闪着不敢看她,好半晌才找出一个借口,“贵妃娘娘让奴婢来折一枝梅花, 刚好郡主过来了, 奴婢怕惊扰了您,便躲起来了。万望郡主恕罪!” “就你自己一个人?” 知梅被押出来,此刻气息还未平稳, 微喘着粗气低下头去,没有答话。 见状,谢棠第一个反应就是叶贵妃要与自己耍什么心机, 可是仔细一想, 自己现在与叶贵妃算是一个战壕里的人, 相互利用, 且都还没有利用完, 叶贵妃应该不至于这样做。不过, 这个知梅的行迹确实十分可疑。 谢棠绕着她转了几圈, 注意到她空空如也的双手, 缓缓笑了一声,“你说来着折梅花,那这枝梅花折了没有?” 说完不等知梅答话,便把她刚才折下来的那一枝梅花递到知梅跟前,“这黑灯瞎火的不好找,外面天又这么冷,把你冻坏了,贵妃娘娘也是要心疼的。这一枝梅花还算可观,你先拿去吧。”随即示意左右的小太监放手。 知梅犹豫着,抬眼看着谢棠沉静的面容,不知道她这是何用意,只好硬着头皮接过来,道了谢,然后转身走了。 谢棠盯着知梅离去时还依然有些发抖的身躯,眸色暗沉,指了一个小太监问:“你们去捉她的时候,她藏在哪儿了?” “回郡主的话,知梅姑娘躲在了一丛冬青里,似乎在躲什么人。” “躲人?” “奴才过去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在这左右张望,他们也看见了奴才几个,转身就跑了。奴才押着知梅姑娘出来的时候,姑娘也在左右张望,好像很害怕被人瞧见。” “既然是躲人,那就和咱们没有关系了。走吧。”谢棠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看一眼不远处自己的宫殿,又转过头一扫知梅走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今天晚上的怪事儿可真多!” 知梅抱着谢棠送给她的那一枝梅花,一路心怀忐忑,生怕被人瞧见,终于平安回到了贵妃的宫中,靠在宫门内的墙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知梅,你去哪儿了?娘娘刚才还找你来着。” 知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的知梅陡然一个激灵,直接瘫倒在地上,直到看起来人是知玉,才松了口气,捂着急促跳动的心脏扶着墙站起来,“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 “你怎么啦?这两天就见你不对劲,整天神神叨叨的。” “我知梅深深了一口气,“我碰上了一些事情。知玉,我碰上太麻烦了,有人要杀我!” “有人要杀你?!”知玉拔高了声音,吓得知梅连忙去捂她的嘴,“小声些!你别给我嚷嚷地所有人都知道了!” 知玉把她的手掰开,慌里慌张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个丫头惹谁了?” 知梅脸上焦躁不安,嘴巴张开又闭上,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才道:“我不和你说了,我得去娘娘救我!” “诶你话倒是别说一半呀!”知玉伸手一拦,到底是没有拦住,跺了跺脚,也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皇后娘娘病逝十多年了,后宫中要数叶贵妃位分最为尊贵,不过这几天叶贵妃身上不太爽利,故而没有和皇帝一起守岁,而是在宴会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宫中休息。 知梅闯进来时,叶贵妃刚刚沐浴完,皓白的手腕上涂着粉白色的膏脂,愈发显得皮肤晶莹剔透,细致得连一丝纹路都看不见,在一室明亮的灯光中,晃得人心中跳得飞快。 叶贵妃听到知梅的动静,眼尾一挑,首先看到的是她手上的那一枝梅花,“我说你这丫头去哪里了,原来是跑去玩了,这梅花倒是不错。” 知梅环视一遭,殿内大约七八个宫女,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刚刚去御花园转了一圈,碰见了新敏郡主,这是郡主为娘娘挑的梅花。” 叶贵妃在后宫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一眼就看出知梅心中有事,不过没急着问,而是不紧不慢等着手上的膏脂涂好,才慵懒地挥挥手,“知梅留下伺候,其他人都下去吧。” 殿中伺候的宫女欠身应诺,鱼贯而出,连着刚刚踏进殿门的知玉也被轰了出去。 “说吧。”叶贵妃挑起一绺乌黑的秀发,在指尖绕着,“什么事情这么慌张?本宫见你脸都变色了。” “娘娘救我!”知梅赶紧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膝行至叶贵妃脚边,“娘娘,平王要杀我!” 叶贵妃微怔,“平王?好端端的他杀你做什么,你惹着他了?” “我我”知梅伏在地上,身体哆嗦一下,然后心一横,道:“娘娘,皇长孙殿下是平王使人杀的!” 这话一说完,叶贵妃优雅的动作就僵在半空中,飞快从凳子上弹起来,“你说什么?平王杀了皇长孙?” 知梅忙不迭的点头,“奴婢亲眼看见他吩咐人这么做,当时奴婢藏起来了,平王不知道有人在。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王爷突然查到了奴婢身上,一直派人在抓奴婢。求娘娘救救奴婢!” “有本宫在,没事的,你别慌。”叶贵妃蹲下来,细腻的手指按住知梅的肩膀,问道:“本宫先问你,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你告诉了新敏郡主没有?” “没有,奴婢今天晚上碰见了新敏郡主,原本想说来着,但是奴婢心里害怕,没敢说。” “平王居然是平王!他杀皇长孙做什么?先太子在世的时候,这么多兄弟当中可是对他照顾最多呀。”叶贵妃缓缓松了手,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思索须臾后又豁然开朗,“难道他也在肖想这个位置?知梅,我问你,你还听到了什么?” “奴婢奴婢” “你还在这吞吞吐吐地犹豫些什么?这是何等凶险的事情,平王能饶了你!你若是不实话实说,本宫也难能保你!” 知梅心中本就慌乱,又被叶贵妃一下,直接哭出来,“奴婢奴婢还听说平王让木兰姑娘去偷新敏郡主的玉环!” 叶贵妃端庄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惊讶,“木兰新敏郡主身边的大宫女木兰,你确定?” “奴婢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绝对不会有假!” 叶贵妃沉下气道:“你先不用慌,这几天你就先在我宫里面呆着,不要出去。平王手再长,也不会伸到我宫里来。明白吗?” “多谢娘娘。” “还有,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宣扬,尤其是新敏郡主那边,暂时先瞒着。” “是。” “这叫什么事儿呀!”叶贵妃无力地揉着脖子,站起来,“一个卑贱的孽种,也敢肖想皇位,真是白日做梦!行了,你先回去吧,记着本宫说的话。还有,明天秦王进宫的时候让他过来一趟。” “是。”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秦王入宫给皇帝拜过年之后,便到了贵妃这边,母子二人叙过几句家常话,贵妃直接入了正题。 “皇儿啊,母妃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知皇长孙是谁杀死的?” 秦王听了便有些不高兴,“母妃,大过年的说这些晦气事干什么!” “这可一点都不晦气!”叶贵妃冷笑道,“我告诉你呀,皇长孙的死和宁王没有关系,和新敏更沾不上边儿。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母妃知道?” “是老九谢朝。” 秦王初听到这个名字,惊愕地直接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合上了嘴巴,“老九?母妃怎么知道的,您确定吗?” 叶贵妃点头道:“我宫里的知梅亲眼目睹了这件事情,只不过她胆子小,当时没说出来。最近老九不知道听见了什么风声,查到了她的头上,她害怕了,昨天就把什么事都招了。怎么样,你也没想到吧!这个老实巴交的,平日里跟个隐形人一样的老九,居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以为他真的像表面一样与世无争的,没想到心思居然这样阴沉。”秦王的脸色慢慢转为凝重,“如此看来,这个老九是容不得了。” “我的意思是,过了年开朝之后,寻个由头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陛下本来就不喜欢他,再加上这件事情,陛下一定会从重发落,其他的就不用咱们多费心思了。” “不行。”秦王想得比叶贵妃更多一些,“宁王出了事情,陛下已经怀疑是我动的手脚了,如今再把老九的事情捅上去,我也得不了什么好。这件事情和咱们又没有关系,不该由咱们动手,我看不如找个机会告诉新敏。” “新敏?”不能够亲手处理掉这一隐患,叶贵妃总是不放心,也不大相信谢棠的能力,“她能行么?平王在她眼皮子底下藏了那么长时间她都没发觉。而且他们两个关系也不错,相互知根知底的,她一个女娃娃,就算心眼再多,能斗得过心思阴沉的老九?” 秦王朗笑几声,“母妃与她相处了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出来我这大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算是看出来了,她一直以来都在利用咱们呢!她年纪虽小,做起事情来可比一般人都要狠呢!就拿上次宋九同的事情来说,她一出手就直击宁王要害。她若是知道自己的亲弟弟死在了平王手里,不把他碎尸万段才怪。再说了,就算她斗不过老九,他们在一旁暗中帮衬着,也省得直接出面,惹陛下厌烦好。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决不能行差踏错,只能先顾自己了。” 叶贵妃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好吧,等过两天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看她怎么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滑脉 往日谢棠为了和叶贵妃处好关系, 总是三天两头的去她宫里坐坐。如今因为郭蒙在京的缘故, 大过年他又不必当值, 所以谢棠在这几天总是得空就往外面跑, 与郭蒙二人偷偷溜出京城,将京城附近好玩儿的去处都跑了个遍。这也导致了叶贵妃好几次派人来寻, 都没有找到谢棠, 到最后索性直接派人守在明辉殿中,看见谢棠来了,便直接请她过去。 看见自己派去的人终于不是空手回来,急性子的叶贵妃终于松了一口气, 让其他闲杂人等退出去后, 叶贵妃牵着谢棠的手进了内室,又拉着她坐下,“你最近怎么总爱往外面跑?是有什么新鲜事吗?” 谢棠连日的心情甚佳, 此时便笑道:“京城郊外的几个庄子都有集,十分热闹,往日里有许多看不见的新鲜物都冒出来了。回头我拿过来, 娘娘也选几个。” “这事儿不急。”叶贵妃轻轻拍了拍谢棠的手, “今天我让你过来, 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娘娘请讲。” 叶贵妃看着她还没有说话, 眉宇之间就已添了三分忧色, “这事情, 和你弟弟有关系。我前些日子偶然间得知了皇长孙的死因, 你要听吗?” 谢棠嘴角的笑容在刹那间被冻结, “容儿的事情您查出来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叶贵妃转身向里面的帷帐招手,“知梅,你出来吧。” 紧接着,知梅就从帷帐之后走了出来,到二人身前行礼,“奴婢叩见娘娘,郡主。” “知梅,那天你都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如实的告诉郡主,一个字也不要放过。” “是。”知梅欠身一礼,道:“皇长孙出事前的两三天,奴婢去帮娘娘拿新做的衣裳,路过御花园时看到平王吩咐一个小太监,说选个日子引着皇长孙到御花园的小池塘边,伺机推下去。还说这件事情要做的隐蔽些,不要让人看见了。” “平平王?!”谢棠的手指使劲按住了坚硬的桌子,指尖没有一丝血色,“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平王?” “奴婢确定。而且平王还说,要这个小太监给木兰姑娘传话,要木兰姑娘带郡主随身的玉环出来。” “一派胡言!”谢棠一掌打在桌子上,骇然变色,“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这些年平王对我们姐弟俩如何,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木兰又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去怀疑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有,你既然亲眼目睹了这件事情,半年前我被怀疑成真凶,被陛下赐酒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而是等来时过境迁,在这样日子告诉我!” 知梅被谢棠的怒气吓到,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叶贵妃见此情景,站起来扯扯谢棠的胳膊,替知梅解释,“新敏,你先别急,先听我说。这丫头当时心里害怕,不敢多说什么,结果最近平王不知哪里得了消息,查到了她的身上,她小命危也,这才不得已说出来,连我也才是刚知道的。” 叶贵妃的声音温柔如三月暖风,使人微醺,可是谢棠正在气头上,全然不吃这一套,扬起胳膊甩掉了叶贵妃的手,后退了两步,眼睛中却已噙了泪光,“贵妃娘娘,我敬您是长辈,平日里又素来待我不薄,所以对您一向比对常人要尊敬些,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您可以肆无忌惮由人栽赃陷害我身边的人。如果您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说话,如果您有,就拿出来,也省得空口白牙惹得大家都不愉快。 “新敏”叶贵妃心中有些着急,语调仍是十分和缓,“你与我来往这么久,知梅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清楚吗?她老实巴交的能说什么谎?这可是她亲眼所见,而且她骗你图什么。新敏,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才把事情告诉你的。” 谢棠不领情,“知梅又不是我宫里的人,我对她不了解,更何况如今有了证据的事情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不论你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的。” “奴婢有证据!郡主,奴婢有证据。”知梅心知如果谢棠不相信这件事情,那么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平王耳朵里,到那时候或许叶贵妃也保不住自己了。如今谢棠算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她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抖露出来,“郡主身边的木兰姑娘有了身孕,她怀的就是平王爷的孩子!” 这件事情她没有给叶贵妃说过,所以叶贵妃听后也是一脸的诧异,“你说什么?木兰姑娘怀了平王的孩子?” “奴婢绝无欺瞒,郡主若是不信,大可回去请一位太医来,一验便知。” 脉象是骗不了人的,知梅敢这样说,那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了。听到这里,谢棠已经信了有七八分,可是心里仍然有一个声音小声道:万一是她故意说出了这番话来离间你们呢?木兰能跟在你身边已经六年了,你凭什么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相信别人的话? 谢棠的脊背挺得笔直,牙缝里漏出了一句话,“木兰是我身边的宫女,与我朝夕相处,她有孕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 “奴婢察觉到平王派人四处抓奴婢,所以一直很小心。木兰姑娘是郡主身边的宫女,常跟着郡主往贵妃娘娘宫里来,奴婢害怕平王爷会让木兰姑娘伺机动手,所以一直注意着姑娘的动静。后来有一天看到了有人递给木兰姑娘一包药,说是王爷给的,要姑娘好好安胎,等到事情过去就接木兰姑娘到府上去享福。” 谢棠形容不出自己听了知梅这一番话后,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感觉好像自己一个人历经长途跋涉之后,走上了一座独木桥。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可是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回头却发现亲近的人正拿着斧头一下一下地想把这座桥给砍断。桥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们的眼底却露出了雀跃的光芒。 谢棠拿袖子抹了抹湿润的脸庞,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闷头向外跑。等候在外的碧苔看见谢棠哭着跑出来,吓了一大跳,赶紧追上去,“郡主,您怎么了?” “我没事。”谢棠声音带着哭腔,这话听起来就有委屈。 “郡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谢棠从身上上下摸索着,终于找出了一个手帕,把脸擦干净,然后对碧苔道:“没有,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宫里去,你去请个太医过来。” “您不舒服?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 “先别问这么多了。”谢棠推着碧苔的胳膊,把她从身边赶走,“别再耽误时间了,赶紧去请太医。” 碧苔担忧道:“那您自己能回去吗?要不我陪着您回去,让别人请太医也是一样的。” “我自己能行,你赶紧去吧。” 身体不舒服,当然只是谢棠的一个借口,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光明正大的请个太医过来而已。 当太医提着药箱赶到明辉殿的时候,谢棠让宫女们都出去,身边只留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木兰。 “太医,我有些不舒服,你先帮我看看。”说着,谢棠把手腕搁在桌子上。 太医低声应了,取出一个白色的手帕来,搭在谢棠白皙的手腕上,然后才开始诊脉。木兰以为谢棠是真病了,心中担忧,一直注意着太医脸上的表情。 “郡主并无大碍,只是肝火过旺,臣这就开个降火的方子,郡主吃两服药就没事了。” “那就好。”谢棠淡淡应着,随即抬手一指木兰,“太医,木兰身体也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一直拖着,不敢就医。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劳烦你帮他看一下,可以吗?” “郡主言重了。” 谢棠身份尊贵,她说的话太医不敢不从,只是木兰一听直接跪下来,“郡主使不得!” 谢棠一看她面如死灰的样子,心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双目如炬盯着他,似要从她身上灼出一个大窟窿来,“有太医帮你看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木兰望向谢棠,眸中尽是乞求,然而谢棠无动于衷。她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谢棠又听说了什么,不过一看谢棠的表情,就知道这一次诊脉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不是出于主人的关心。看谢棠的模样,今日这事儿是躲不过去了,她闭上眼认命的伸出手去,“有劳太医了。” “不敢。”太医又将那块手帕搭在了木兰的手腕上,开始切脉,忽见他眉头一皱,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又抬眼诧异地看了木兰一下,收回手朝谢棠道:“郡主,是滑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设伏 答案在谢棠意料之中, 她听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瞅了木兰一眼, 没有任何表示, 反观木兰倒是一脸生不如死的样子, 仿佛下一刻谢棠杀了她似得。 这主仆二人一声不吭,太医作为一个无辜的大夫就更不会多说话了, 是以偌大的宫室中一时间竟静的出奇, 针落之声可闻。 良久,还是谢棠先有了动作,她款款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内帏, 从中抱出个扁平的小木盒, 打开之后拿了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出来,又回到外面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在上面敲了敲, “太医今日也辛苦了,这些东西您拿去。” 太医常在宫中与贵人们打交道,对于这些事情门儿清, 既然谢棠这么说了, 他不接反而不好, 于是伸出双手举过头顶, “多谢郡主。” 谢棠把银票放到他手里, 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太医在太医院当值已久,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必是清楚的。这些事情, 就不必我再交代了吧。” 太医十分上道:“郡主放心, 微臣只是帮您诊脉,又开了服去火的方子而已。” 谢棠这才满意,放太医回去。 守在殿外的宫女还没有被允许进来,殿内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木兰与谢棠隔着一个圆木凳跪着,在一片死寂中,忍不出小声抽泣起来。 “十王叔的孩子?”谢棠突然开口,直截了当地抛出了一个重磅问题。 木兰没有回答,而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她现在大概已经猜得出谢棠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 谢棠目光沉静如一汪死水,看向木兰,“我记得你才刚入宫不久就调到了我身边,那时候我才十岁,因为做错了一件事情,身边的人都被我父王和母妃发落了。那些人当中,有许多是从我出生之后就在我身边伺候的,我很亲近他们,当他们全部都离开之后,我一时难以适应,父王又正在气头上,母妃忙着弟弟的事情,无暇顾及我。那个时候,你明明也是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可是你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跟我说,‘小郡主啊,你要开开心心的,奴婢会一直陪着您’那个时候,我心里感到很安定,我是很感激你的。” 说到此时,谢棠深色的眼眸中已起了点点涟漪,语调也不如一开始时的平稳,变得哽咽起来,而木兰则伏在地上,由一开始的小声抽泣转为断断续续地呜咽。 “这么些年,你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人。”谢棠扶着光亮的桌面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木兰身边,低头看着木兰抖动的身躯,手指一点点合拢到掌心中,很快就有殷红的血滴顺着指尖淌下来,“半年前,皇长孙的尸首从御花园的小池塘打捞上来,他手里攥着我最常佩戴的玉环,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凶手。我被皇上关起来,东宫里乱成一团,可是你一直没有放弃。你为我奔走,你帮我打听消息,帮我联系魏家人,还帮着我去抓内贼,你做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可是我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我身边最大的内鬼居然是你!” “郡主”木兰一下又一下地磕头,很快额头就红肿了一片,她揪着谢棠一抹衣摆道,“郡主,奴婢有罪!是奴婢有罪!” 谢棠蹲下来,冷厉地目光看着她,“什么时候开始为平王效命的?” “当初是平王爷向太子举荐的奴婢。” “那就是一开始就是平王的人了。”谢棠自嘲般勾起来一抹笑,“所以这么些年,平王才是你的主人,一直以来你都是听平王的吩咐做事。你们主仆两个把东宫里的人耍得团团转!把我耍得团团转!” “郡主” 谢棠吸口冷气道:“你既然从来没有效忠我,那我也不必理会什么主仆情分了。木兰,你在我身边六年了,应该知道我的手段的。如果你想得开,现在就把你做的所有事情以及平王的谋划都交代了,如此身后之名还可保住。不说也没什么要紧,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什么都不在意,大不了就是闹得陛下跟前去,我是不嫌丢人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平王还有没有命!” “郡主不可!”木兰死死抓住谢棠的衣角,“我知道您无所畏忌,可是平王殿下您是万万动不得的!王爷手里有您的把柄!涓儿之前您身边的涓儿在王爷手里!” “涓儿?”又是这个涓儿!谢棠提起这个生命力过于顽强的前任亲信,愤懑之余,更多的是毛骨悚然,“平王把她藏哪里了?” 木兰摇头,“奴婢不知。” “是真的不知还是知道了不说。” “奴婢真的不知!” 谢棠咬着牙又问:“平王处心积虑做的这些事情,是不是想要谋取皇位?” 这一回,木兰顿了顿,点头。 “那我再问你,他手上拿捏了我多少事情?或者说,你与他说了我多少事情?” 木兰又摇头,“没有了,奴婢只是听王爷吩咐。您的事情王爷都清楚,没有刻意打听过。” “是啊,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不了解我。”谢棠从腰下抽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丢在地上,低头看向木兰的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忍与不舍,闭上眼睛再睁开,眸底就只剩了淡漠,“还有一个问题,你的孩子,几个月了?” 木兰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面带惶恐地抬头,“求郡主高抬贵手,饶了这孩子吧!” 谢棠惨笑,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瞎木兰的眼睛,“那你们怎么就不能高抬贵手饶了我与我弟弟?想当初你们对我弟弟下毒手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这报应会应在你的孩子身上?当初我父王是怎么对平王的,我是怎么对你的,到头来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对我们!”她越说,言辞越激烈,“这几位叔父之中,我与十王叔最亲近,他教我放风筝,教我骑马,还会帮我写功课,我犯了错他会在父王跟前帮我求情,还教会我许多道理这些我都记着!即便他在我遭了大难的时候对我不管不顾,我也没有任何怨言。我知道他日子艰难,不求他能帮我多少,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会是他!我从来没想过到最后是你们合起伙来给我最致命的一击!” 木兰被指责得说不上来一句话,只是埋头哭泣。 谢棠缓了缓,扫了一眼外面黄澄澄的夕阳,说道:“起来吧,跟我去个地方。” 木兰以为谢棠真的不管不顾地去皇帝面前揭穿平王,表情更加惶恐。谢棠却冷笑,“你不是说平王很了解我么,可是我有个很大的秘密,他大概想都不敢想。我这就带你去见识一下,至于这个消息能不能传到平王耳朵里,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 谢棠带着木兰去的是齐国公府。 自从上一回她与魏老夫人这样一闹,祖孙二人的关系疏远许多。谢棠前来只是依照礼数前去拜见,并没有在那里多做停留。从魏老夫人的院子出来,谢棠照旧去找魏原。 谢棠过去的时候,魏原与白氏正准备用晚饭,许是提前得了消息,饭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 “郡主赶得巧,今天的晚饭丰盛,坐下来一起吃吧。”白氏热情地招呼着。 谢棠客气道谢,又用十分不客气地语气朝魏原说道:“世子爷赶紧吃吧,我还有急事儿要跟你说。” 一听是急事,魏原搁下筷子就要站起来,“待会儿吃也一样,有什么事儿你先说。” “我劝你还是先吃完这一顿饭。”谢棠边说边用凌厉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紧跟在身后的木兰,“我保证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三天以内都食不下咽。” 魏原一头雾水,还是丢了筷子,“看样子事儿不小,去书房说吧。”说着就朝外走。 “别急。我问你,书房四周有没有可以设伏的地方?”谢棠带着木兰追上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魏原停下来,更加不解,“你想做什么?” “你先说有没有?” “没有,不过邀月阁周围可以埋伏弓箭手。” “现成的弓箭手有吗?” “有,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棠看了看左右,并不避讳木兰,直接道:“咱们去邀月阁说话,让府上的弓箭手埋伏好。还有,”她从袖子里顺出一封信,“使人把这封信悄悄送到郭蒙手上,他看了信会过来的。” 魏原把谢棠的话从头到尾滤了一遍,得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你要杀郭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坦白 谢棠闻言, 绵绕在心头一整日的郁气一扫而过, 无语地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这回换魏原一口气堵在心里,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棠没有立即回答他, 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捏着那封信在魏原眼前一晃。魏原无奈叹了口气,虽然依然不明所以, 还是招来亲信递了过去, “现在能说了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也是以防万一。从某一方面讲,其实你的猜测也对,这些弓箭手就是用来杀郭蒙的。”谢棠知道邀月阁的地址, 绕过魏原向前走, 又解释道,“有些事情我不想再瞒着他了,我想把现在做得事情都告诉他们。” “他们?” 谢棠伸手一指跟在身后的木兰, “认识她吗?” “木兰呀,你身边的人,我认得。怎么了?” 谢棠冷笑一声, 淡淡道:“她可不是我的人, 她是平王的人。” “平——”魏原下意识拔高声音, 把谢棠一记眼刀杀回去, 快步追上谢棠, “到底怎么回事?”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咱们去邀月阁。”顿了顿, 谢棠又叮嘱道, ”别忘了让弓箭手准备好。” 魏原“啧啧”两声,“要是让郭蒙知道了,他得多伤心。白天还碰上你们在李集郎情妾意,这会儿就想着要取他性命!” 谢棠脚步不停,身形却僵了僵,然后十分笃定道:“我与郭蒙相识于微末,我知道他并非良善之辈,他也清楚我有多心狠手辣。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十分喜欢他,我这辈子认定了他!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有秘密瞒着他。自从他回京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我想,现在是一个契机。这是一件稍有不慎便会掉脑袋的事情,我必须要谨慎,即便是知道郭蒙不会伤害我,我也必须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垂着头闷声跟着身后适宜距离的木兰,“人心异变,我算是怕了。” 魏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到底怎么了?” 谢棠缄口无言,只是目不斜视往前走,很快就到了邀月阁。 邀月阁是一座三层的藏书楼,是初代齐国公派人修建的,整座楼体保留着前朝时的建筑风格。因为年代久远,曾多次修缮,前些日子因为楼中闹出白蚁又翻新一次,远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漆味。 站在小楼前,谢棠捏紧了鼻子,另一只手在跟前扇了扇,“这么老的楼了,还留着做什么,直接拆了得了!” “这里放着历代齐国公收集来的兵书和其他典籍,是家里的藏书阁,拆了这三层楼的书放哪儿!再说了,这是先祖修筑的,贸然拆除未免不肖。”魏原面色如常走进去。 谢棠撇了撇嘴,也跟过去,木兰则十分乖觉地留在门口,而因为这浓浓的漆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一阵恶心又涌了上来,遂捂着嘴干呕起来。 谢棠与魏原听到动静,纷纷都转过头来 。谢棠还好,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而魏原才看出了不寻常,心中又不是十分确定,便试探着问谢棠,“木兰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有喜了呗!”谢棠带着嘲讽的一张脸转身上楼。 魏原没有即刻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似乎发现了一点苗头,挑了挑眉,又深深望了木兰一眼,这才跟上去。 坐在三楼靠近窗户的椅子上,信手拿了一本线装书,谢棠只翻了两页就丢到了一边,“魏家人都是武将,大多不爱读书,记得以前大表哥二表哥一犯错,外公就会罚他们到这里来抄书,有时候我也偶尔会过来,父王也不会救我。那时候我在这个地方没天没夜的抄书,觉得日子过得苦极了,可是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才是过得最逍遥快活的。” 这时魏原拖了个椅子过来坐到谢棠旁边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好端端的木兰怎么会突然怀孕?还有,她怎么又变成了平王的人?” 屋子里面没有生火盆,而且工匠们为了将这满楼的气味散开,是以将四面八方的窗户全部都打开了。穿堂的冷风嗖嗖刮过来,谢棠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裂纹了,因此缩了缩脖子,如若无骨似的缩进了椅子里,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把事情细细地与魏原交代了一番。 “平王杀死了皇长孙?!”魏原听后瞠目道,“真是没想到,这个平王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往日里又受了先太子这么多的恩惠。到头来,杀死皇长孙的人居然是他!” “所以我才说,人心易变。” “我比较惊奇的是,平王在你眼皮子底下活动了这么些年,你居然一点破绽都没有看出来!真可谓是” “愚蠢、愚不可及。”谢棠截过话头,翻了个白眼,“你又要这么骂我了对不对。好了,不用你再说一遍了。” “你有自知之明便好。” 这时,迎面的冷风送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声响,谢棠猛得站起来,透过窗户向外面看去,只见一排排的弓箭手在对面的楼上已然就绪,张弓引矢,随时准备将楼里的人射成刺猬。 谢棠又扶着窗棂向下面探了探头,只见木兰正扶着一棵大树干呕。毕竟是跟了自己六年的宫女,而且木兰又长不了她几岁,谢棠心里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姊妹,如今见她这样也是不忍。可是一想到自己一时仁慈而带来的后果,她便硬生生逼着自己狠下心肠,“木兰是平王的心腹,一定知道平王很多事情。你这里还有没有刑讯的好手?” “没有。不过对付一个女子也不必这样劳师动众,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让她悉数吐出来。” “我要让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出来。这六年的点点滴滴,平王明里暗里做过的所有的事情,还有,我到底有多少的把柄拿捏在平王手中。这些我都要知道。”谢棠徐徐吐出一口气,在透骨的冷风中化成一团白,遮住了她的视线,“留他一条命在,算是全了我与她主仆的情分,其余的你看着做就好。” “我明白了。”魏原了然,“不过木兰不是宫里随便一个小宫女,无人问津。你最近很出风头,木兰又是老人,宫里面大多人都熟悉她。如果突然消失不见,且不说平王那边会起疑,宫里面悠悠之口该怎么办?” 谢棠冰冷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坚定,“我今日带着木兰出宫,路上遇到了刺客。木兰舍身护主,遇刺身亡。” 魏原点头,“这个理由听起来倒是很合理。不过,哪里来的刺客?” “我最近得罪的人那么多,随便哪个都可以派出一堆刺客来。这有什么好新奇的?反正大家只要一个结果,至于刺客是谁派来的”忽的谢棠话语一顿,眼底渐渐泛起了暖色,转而道:“郭蒙来了。” 郭蒙的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在三楼上愣愣地谢棠,挥了挥手朝她打招呼,谢棠一见便轻轻笑了起来。 “真是受不了你们两个。”魏原抖了抖两条胳膊,又一边不怀好意道,“我看待会郭蒙和你翻脸时,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谢棠看向郭蒙的目光没有移开,直到郭蒙走进了阁楼,消失在视野当中,她才一次一句说道,“郭蒙不会和我翻脸的,我相信他。” 魏原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好,那我拭目以待。”随即朝四周的弓箭手打了个手势。 木质的阶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并且越来越近,谢棠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起来。 郭蒙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视野当中,谢棠的一颗心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闭上眼睛缓了缓才迎上去。没等她说话,郭蒙先捉住她率先问了句,“我看到你写的信就过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魏原别开脸不去看这二人你侬我侬,却轻飘飘的甩过一句,“我看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了,不如我替她说了吧。咱们这位小郡主,想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郭蒙似才发现魏原一般,立即与他见了礼,然后转身问谢棠,“是什么惊喜?” 谢棠看着郭蒙,掌心微微渗出了汗。郭蒙似乎已经发现谢棠的紧张,伸手把谢棠的一双手紧紧的包住,“万事有我呢!天大的事儿也有我给你担着。不要害怕。” 一句“万事有我”,几乎让谢棠哭了出来。谢棠不是寻常娇弱女子,再重的担子她一个人咬牙也能扛出来。可是她也毕竟只是一个女子,在负重前行的时候,也希望有一个人在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这样静静的陪着她。这漫长的一生便不会这样难熬了。 “郭蒙,”谢棠带着哭腔道,“你说过,会一辈子不离开我的。对不对?” “对。” “你说过会娶我的。对不对?” “对。” 一 “我也说过要嫁给你。” “对。” “可是”谢棠话锋一转,“在嫁给你之前,我要自己准备一份嫁妆。” “嫁妆?”郭蒙用宽大的斗篷挡住了谢棠的身躯,然后趁这魏原假装朝外看风景的空档,伸手划了划她的鼻子,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傻瓜,嫁妆有没有不重要,你嫁给我就好了。” “这不一样,这是我父王留给我的,本来就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把它拿回来。” 郭蒙一听是先太子留下来的,神色陡然变得庄重起来,“是什么样的价值?我可以帮你的。” 谢棠从郭蒙怀中退出来,伸手朝北方一指,“皇位。我要拿回皇位。我要拿回本应该属于这个东宫嫡长女的皇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打算 郭蒙微怔, “你说你要皇位?!” “没错, 皇位。陛下成年的三位皇子当中, 三王素来看我不顺眼, 六王倒是待我亲厚,只是我在十岁那一年, 亲手杀了他的胞兄。至于九王我今天才得到消息, 我弟弟谢容是他命人推下了池塘,又栽赃到我的身上。此三人,不管哪一个夺了皇位,我都必死无疑。与其等死, 不如先下手, 比他们先一步拿到这个位置。”谢棠退后一步,满含希冀的看着郭蒙,“历朝历代夺嫡一事都不少见, 我信任你,所以把事情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太惊讶。” 郭蒙脑子转得很快, 极短的时间就将这些消息全部消化掉, 看向谢棠的目光难掩震惊, “你此话当真, 不是开玩笑?” “郭蒙, 我从来都不会骗你, 你应该知道的。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谢棠问出这一句话时, 连声音都是抖的, 一旁假装不在意的魏原也支棱耳朵静静地听着,并注意着四周弓箭手的动向,只等郭蒙说出拒绝的话,迅速指挥人把郭蒙射成刺猬。 下一刻,郭蒙大步上前,将谢棠的胳膊紧紧抓住,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你在问我怎么办?小郡主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帮你把皇位抢过来了。” 这下谢棠愣住了,“你难道不觉得我这是异想天开吗?” 郭蒙摇头,“郡主,我不会去干涉你的任何决定,我也知道你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既然你说出了这一番话,那么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你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得帮你摘回来。区区一个皇位,怎么能不帮你呢。” 说罢,郭蒙松开了谢棠,笔直跪下去,“末将郭蒙,愿追随郡主左右。” 谢棠内心十分动容,眼圈倏的就红了,但是并没有上前拦着光芒,而是受了他这一拜。 此刻,目睹了这一切的魏原,略显失望的站起来,“真是无趣呀。”然后慢悠悠地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对谢棠道,“不打扰你们两个你侬我侬了,外面的这个丫头,我就先带走了。” 谢棠十分满意魏原的识趣,拉着郭蒙往临窗的椅子上坐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再次响起,又渐渐远去,接着便听着楼下传来魏原的声音,“来人,把这女子带下去。” 谢棠侧耳听见了木兰的呼喊与挣扎,但也只是静静的听着,直到声音渐渐消失她还是一言不发。 郭蒙并不认识木兰,但见谢棠的表情,便解出了一二,“这是你的丫头吗?犯了什么事?” 谢棠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郭蒙,说到最后她直接趴到了椅子背上,委屈巴巴地道,“我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不过才几年的时间,我父王母妃都先后去了,弟弟又被我最亲近的人害死,自己的一条性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说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怎么就那么不公平啊!为什么害得我家破人亡的那些人,可以无忧无虑活着,我就非得一步一步为我的性命谋算,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郭蒙走过来轻轻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腰间,而后缓声道,“老天爷若是公平,人命生下来便不会有三六九等之分。这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我们只能一点点的扛,扛得住便赢了,扛不住扛不住的话,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不过你不要害怕,”郭蒙双手捧起她的脸,身子慢慢蹲下,望向她的目光中深情如海,“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一直都陪着你。” 谢棠心头一酸,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放声哭起来。她的手臂紧紧环住郭蒙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当中,身体哭得一抽一抽的。郭蒙拥抱住她,炙热的大手在她后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抚,带着无限的爱意与怜惜。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陪着我呢。“谢棠边哭边道,“你前些日子还说要自请调到其他地方去。” 郭蒙哄道:“你想想,我现在不努力一点,将来怎么一辈子陪着你呢?” “反正都要离开京城,你去幽州好不好,我也会去的。” 闻言,郭蒙把谢棠从自己怀里,问道:“你去幽州做什么?” “温国公李家来了信,就是我祖母的娘家,说接我我去幽州住些日子。陛下说出了正月就启程,要赶在孟国公七十大寿之前去到那里。” “幽州幽州”郭蒙想了想,拿指腹揩去谢棠脸上的泪痕,“幽州很乱的,我怎么敢放心你一个人过去。我会跟陛下说往这里去剿匪,陛下应该会同意。” 听见郭蒙这样说,谢棠心中稍定,“魏原说乱有乱的好处,我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那里的讯息。老实说,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谢棠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说起另一桩事,“郭蒙,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曾经在郭家时也做过几天的生意。” “是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是低贱。做生意是能发财不假,但是这被人看轻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我说得不错吧?” 想到那一段日子,郭蒙也是直摇头,“南北走货,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一层层下来,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到最后还有那么多的税要交,不赔就已经是赚到了。” “其实一开始,高祖皇帝建朝的时候,商人的日子也没有现在这样难过,只是后来幽州出了一档子事,商人的地位才一降再降。” “这件事我听过,好像是幽州的商人把山上的木材都伐光了,结果触怒上天降下了山洪,半个州的百姓全部都死了。” 谢棠道:“商人想利用优质的木材做生意,这无可厚非,但是只伐不种怎么行呢。朝廷也是如此,虽说无奸不商,可也不能一竿子打死。没有了商人来做生意,上哪去找银子呀。你且只看幽州,一州无商,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我以为,凡事都有个度。” 郭蒙觉察出了谢棠的意图,“所以呢,你现在是想要提高商人的地位吗?”旋即点了点她的脑袋,“我的傻姑娘呀,这怎么可能!士农工商,千百年流传下来,早已根深蒂固。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够去改变呢?至少现在不行,现在你说了不算。” “郭蒙”谢棠握住他的手,紧张道,“你得帮我。这件事情我想了好久了,从来没有跟第二个人提起过,你是第一个。我真的需要你帮忙。” “你先别急,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想要让我做什么?” 谢棠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郑重其事道:“我想变法,在幽州境内变法,然后推行到整个大周。” 郭蒙拧起眉毛,“变法?那你是怎么个变法,想好了没?” “我现在只想了一个大概的情形,细枝末节还得到了幽州才能推敲下去。我和寻常的官吏不一样,我虽有郡主之尊,手上一点实权都没有,可是你不一样,你手上有兵权。我想让你随着我一起去幽州,我不需要你做太多,只希望你用手上的兵权震慑一下当地的官吏,使人不敢造次,其他的都交给我。” “这怎么行呢!”郭蒙将额头与谢棠的额头抵在一起,声音不无疼惜,“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不是寻常的小事,这可是变法!我郭蒙书虽然读的不多,可也知道古往今来凡变法之人,善终的没有几个。这可是比你夺皇位要危险得多了。” “不行,郭蒙,这件事情只有我自己可以办,你帮不了我。”谢棠异常坚持,“眼下军器监的案子爆出来,宁王是蹦达不了多久了。至于平王他虽握着我的把柄,我手上却有木兰,而且秦王不见得能容下他,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那样的母亲,这事儿只要在陛下跟前稍微提上一嘴,他就彻底完了。剩下的唯一一人便是秦王,不管他实际为人到底如何,反正朝野上下都称赞他是贤王。而且,丞相叶槐又是他外祖父,门生遍布天下。我想陛下就是闭上眼睛挑,到最后也得挑中秦王。” “也未必。不是还有其他三位还没有成年的皇子吗。”虽然有补刀之嫌,但郭蒙还是如实说了,“陛下现在身子还硬朗,往后的事情都是说不准的,所以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那三个孩子我留意过,资质都非甚佳。郭蒙,你知道吗,哪怕平王手上有我再多的把柄我都不怕,可是唯独这个秦王,我怕的要死。如果文武百官都那么信服他,那我就必须要做到比他更得民心。变法是一条捷径,可以让我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和他抗衡。我只有做到了让天下所有人都看见,现在还有一个人可以比秦王谢朗还要优秀,我才有夺位的机会。” 郭蒙听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默不作声,最后叹了口气,样子十分认真的道:“这么要强的姑娘,现在就跟我指手画脚的,这以后要娶回家还了得。” 话刚说完,他就挨了一记打,顺势躺在地上,哼唧着:“完了完了,胳膊要断了!我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了!你赔吧!” 谢棠被他插科打混的样子给逗笑了,伸脚踢了踢他,“做什么呀?跟个泼皮似的,也不嫌丢人。” 郭蒙头枕着胳膊,躺在地上眼睛晶亮望着她,“你这又是踢又是打的,还想让我帮忙,讲不讲理呀!到底谁是泼皮!” 谢棠却拿不准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笑容便收敛起来,起身就要往外走,“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愿意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你就是不开口,我也一万个愿意呀!”郭蒙连忙跳起来把人搂在怀里,趁其不备,在她额头上“啪叽”亲了一下,又迅速跳开,咧开一个得逞的笑,“我以前也算是个商人,这就算我收你的定金。不过先说好,可不许耍赖,也不许生气,这是你说要变法提高商人地位,你得以身作则才行!” 谢棠顶着红透的一张脸,才反应过来,原地跺了跺脚,“郭蒙,你太讨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诱敌 正月十六开朝, 军器监的案子重新进行审理, 只是再审起来, 案子却又比年前的时候更加复杂了。原因无他, 只因在开朝这一天,有官员上书说明了军器监所有贪墨的银子, 进入的是平王府邸, 并呈上了人证。 这人正是在牧津军器监负责冶炼军器的一个小头目,职位虽然小,但是这里面的道道他都十分的清楚,因此说的话也比较可信。 这一场大案, 一下子牵扯出来了两位皇子, 皇帝龙颜震怒,下令三司会审,与此同时, 平王与宁王同时幽闭在府中,无诏不得外出。 消息传到谢棠的耳朵里,她这才恍然大悟。她就说嘛, 宁王与秦王争了这么久, 却每一次都压秦王一头, 靠的不就是忠勇侯手上的军队么, 他怎么可能去动这些军器,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却原来是有人偷梁换柱, 背地里搞了这些小动作。 如果是在以前, 谢棠还会相信平王品性高洁, 不会参与这些党争,如今却是觉得,他们叔侄两个性子极为相似,只要能够夺得皇位,什么事情都能办上来。而且依着谢棠对平王的了解,这些银子他一定花去背地里办了什么事,日后可以对此详查一番。 不过权衡之下,谢棠还是决定保住平王这一条命。 秦王听到谢棠的打算之后,十分震惊,“你说什么?!要助平王把所有的事情都栽到宁王身上?为什么?现在案子还没有查清楚,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平王做的,也不知道宁王是不是清白的,一切还要等到审理过后才能有论断。” 谢棠在心中嗤笑,不知道是该说他傻,还是说他耿直天真,然后跟他解释道:“六王叔,您和宁王分庭抗礼了这么些年,无论事事他总压你一头,如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让他活命?您可别忘了,他手上有兵权,府中有世子,若是此时大难不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让他翻了身,这朝廷上下哪里还有您的出头之日!” “可是宁王的属官呈上来的证据确实很有分量。照这样查下去,他翻身实在是很容易。” “那就再添上几笔,让他永世翻不了身。”谢棠说这话时,脸上慢慢露出了狠毒的神情,看得秦王心中一悸,随即谢棠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神色,恢复成一派端庄,又道,“平王并不是最打紧的,他杀死了我弟弟,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他既然有了这个野心,背地里做出来的事情就肯定不止这一件,有心日后定然能够翻出来,并不急在这一时。但是宁王可不一样了,他的势力深厚,一击未成,往后再击就难以致命了。所以秦王叔,您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秦王是个聪明人,谢棠也只是点到为止,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她相信秦王绝对不会让他失望的。 果不其然,没隔几天,军器监的案子还没审出个所以然来,一封由宁王写给庆州、林州二地出兵的信就传到了皇帝的案头。 信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有寥寥几个字,说要随时听候吩咐。此二州的驻兵直接听从皇帝调派,显着你一个王爷什么事,宁王的这封信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而且就在此时,那个军器监的小头领突然改了供词,说这一切是听宁王吩咐的,是宁王让他这么说的,而且宁王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越王爷看了供词,派人到这个小头目的家里去,果然取到了一笔银子。 由此,这件案子算是尘埃落定了,于是数罪并罚,宁王被赐了一杯毒酒,宁王府上诸位家眷贬为庶人,发配边关,永世不得入京。 郭蒙带兵去查抄宁王府的时候,正赶上赵成带着酒来。 宁王跪地受恩,看着那一杯毒酒,面如死灰,久久不得言语。过了好半晌,赵成催促了一句,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珠动了一下,朝赵成道:“我想再见一眼新敏郡主。” 赵成仍是客客气气的样子,拒绝道:“王爷,这恐怕不行。” 宁王一改往日的傲气,低声下气道:“赵公公,我已是将死之人,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就请你结下这个善缘,让人帮我跑一趟吧。临死之前,我就这一个要求。” 赵成听着也是觉得可怜,打发人去请了。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谢棠带着人从宁王府正门款款而至。 “我听说宁王叔有事找我?” 多年夙愿终于得偿,谢棠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明朗轻快。她从正厅进来,慢悠悠踱步到宁王身边,“啧啧,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认了。当年多么意气风发的宁王殿下,怎么会落拓成这副模样?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呀!” 谢棠的目光之后放在了赵成手上的那一杯毒酒上,又示意赵成退下去。四下无人之后,她蹲在宁王身边,轻笑道:“宁王叔恐怕也没有想到吧,当年本应该赐死我的这一杯酒,辗转了那么长时间,居然喂到了你的嘴边。” 宁王苦笑一声,“不管你信不信,安郡王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你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谢棠别过脸去,“你让赵公公找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自证清白吗?” “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情。”宁王抬起头来,眼含乞求看向谢棠,“我知道你我素来不和,这样贸然提要求很是唐突,可是我只能请你帮我了。” “什么事情?倒不如先说来听听。” “宣儿,我的儿子,我希望你可以救他一命。” “救他”谢棠堂而皇之地在主位坐下,“凭什么呀!” “新敏,宣儿是我的儿子,老六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先太子是嫡长一脉,不可绝,只要你去开口求陛下,陛下一定会答应。”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你想把谢宣过继给我父王?”谢棠站起来,眼尾轻轻扫过宁王灰败的面容,“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你别忘了,我现在是在秦王手底下讨生活。我惹他不开心,岂非给自己找不痛快。更何况谢宣是你的儿子,他既然一生下来就享了常人不能享的荣华,自然也要担下寻常人担不了的因果。” “新敏,我给你跪下!我求你!” 宁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吓得谢棠赶紧闪过身避开,气急败坏道:“你这是做什么!” “新敏,”宁王顿了顿,哽咽道,“我年近而立才得一子,他才半岁,还不会说话。我死了不要紧,可是我不能让他跟着我一块死。过去的事情,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我只求你能帮帮我,救他一命。你把他接过去过继到先太子名下,为先太子绵延后嗣。只要他活着,我可以不要他,绝嗣我也认!” 谢棠目光转冷,直截了当的拒绝,“不需要。先太子的血脉可以由我来传承,不需要其他人过来搅和。何况,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是嫌命太硬了,才会去给秦王找不自在,宁王叔今日可真是找错了人。” “新敏” “好了,宁王叔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对你们三王府的人一向不喜,就算是接了谢宣过来,又能怎样?要我说,他随母发配到边关也好,省得在秦王眼皮子底下碍他眼,不知道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秦王给收拾了。不过呢”谢棠弯下腰,盯着宁王的眉眼,不怀好意道,“我若是你,就算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也趁着秦王没有防备,赶紧给他致命一击,也好给自己的儿子争取几年时间,让他平安长大。” 宁王心思何等敏锐,转瞬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节,只是有些疑惑,“你不是在秦王手下讨生活吗,怎么怂恿着我对付他?” 谢棠唇角泛笑,“我看不惯你,难道就看得惯他?老实说呀,这个皇位你们谁来坐,与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我是先太子的嫡女,又是大周的瑞星,你们哪个不得好好待着我。我生平最不喜的事情有二,一是自己的性命受别人牵制,二是别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不巧的是,这两样秦王都占了个遍。我总要让他看一看我的厉害,让他明白,我这个瑞星虽然看着不怎么顶用,也不是他们能随便惹得起的。” “所以你是希望平王得了皇位?我想起来了,你们叔侄两个是最亲近的。不过我可提醒你,我这个九弟心思阴沉,你可别被他卖了还帮着他数钱。军器监的事情我问心无愧,至于别人是否有愧我就不知道了。” “我和谁亲近,以后的事情又该怎么办,这不是你一个将死的人要操心的。”谢棠笑眯眯地回嘴,“如果你想要你的儿子多活几年,那就赶紧的告诉我,你手上到底攥着秦王多少事情!” 宁王道:“我知道他很多事情,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全部都告诉你。你想知道哪些?” “我记得在幽州任职的几位太守,有好些都是叶槐的门生。就关于告诉我关于幽州的事情吧,你也知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去幽州了。那里天高皇帝远,怎么着都方便。” “幽州幽州的事情可复杂的很呢!”宁王叹气道,“也罢,左右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在乎这些做什么,都告诉你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交换 从宁王府出来, 刚好碰上在外指挥众人贴封条的郭蒙。谢棠下意识想要跑过去, 又意识到场合, 向前踉跄几步停了下来。 郭蒙早已注意到她这一番动作, 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本正经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卑职这就派人请大夫来。” 谢棠趁人不备瞪了他一眼, 同样一本正经回道:“不用了。外头风大, 一时没站稳,教郭将军见笑了。” 郭蒙引着谢棠往下走,落后一步,低声问:“宁王找你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他宝贝儿子。”谢棠轻声一哼, 鄙夷道,“他想把儿子过继给我父王,让我一口回绝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也敢厚着脸皮提这种要求。” “你没答应?” “当然了,我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过些,可不想这么快就被秦王盯上, 不过我倒是从他嘴里套了些话出来。” 郭蒙讶异地望向她, “他那只老狐狸也能让你套住?” “不上套有什么办法, 他也想让自己儿子活命呀!”谢棠耸耸肩膀, “只要抓住他的弱点, 哪怕是死后下地狱他也愿意做。” “他都是说了什么?” “我问了些关于幽州的事情, 大致一听, 觉得事情复杂的很。今晚你去齐国公府, 我详细和你说。” “好。” 谢棠已经走到了华盖马车前,有宫人搬出了脚凳过来扶她。谢棠上了马车,站在车厢前回头看了看郭蒙,想到魏原审出来的讯息,心中又是一阵烦乱。 坐稳之后,马车悠悠驶出小巷,拐个弯进了大道。谢棠伸出玉一般的手指挑开帘子,望了下天色,朝前头的车夫吩咐道:“出城一趟,我去红梅庄找齐国公世子夫人。” “是。” 车夫得了吩咐,即刻在一处敞亮的地方转了马头,往城西的红梅庄而去。 红梅庄,顾名思义,庄子上栽了许多红梅。起先这里原名宋庄,只种了三两个不成形的梅树,也没大有人打理,几十年后渐渐自然生出许多小树苗,直到谢棠母亲出生那一年,所有的梅树都开了花,浓艳欲染,绵延了多半个庄子,成为京城一大盛景,由此改为了红梅庄,并作为谢棠母亲的陪嫁。后来太子妃病殁以后,谢棠年纪还小,就把庄子还有太子妃留给她的嫁妆一同交给魏老夫人和白氏打理。白氏擅做梅花宴,正月时总要趁着年节摆上几场,又是京城另一盛景。 今年庄子上的梅花开得晚,梅花宴只摆过一场,眼下白氏正忙活着第二场的宴客名单,整日待在庄子上,忙的是焦头烂额,而世子魏原闲来无事,也会过来帮忙看看。 抵达庄子以后,谢棠见过了分身乏术的白氏,又十分不客气地把在旁边一直帮倒忙的魏原抓走了,顺便顺了张请柬出来。 魏原斜睨她手上烫金的大红请柬一眼,道:“以往年年给你发请柬,你年年不来,如今不给你倒是来抢,你这兴致倒是比别人不同。” “有句话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现在高兴,兴致自然好。”谢棠在魏原眼皮子底下把请柬收起来,又正色道,“木兰呢,现在又问出什么来了?” 魏原下巴朝西北角一抬,“还在老地方审着,不过我瞧着她该说的都说了,这几日也没问出什么新的来。” “还活着吧?” “当然,新敏郡主亲自交代下来的事情,咱们底下人焉敢不注意。” “活着就好。” 谢棠下颚微微扬起,清澈如镜的眸底倒映出正前方一枝孤芳,如血的色彩绚丽张扬,她的一颗心却被这颜色逼得一点点缩紧,直到最后呼吸渐消,大脑一片空白,她才放过自己,深深灌了一口凉气,平静道:“不必再审了,我送她回平王府。” 魏原又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你确定平王会听你的,就不怕他杀了木兰又不把涓儿和那封信交给你?” “他不听,我就再在皇上跟前提一提何昭仪。有这样的母亲,就注定了他与陛下父子情薄。我治不了他,难道陛下也不成?只要陛下不信任他,他说什么话又有什么打紧。”谢棠一脸坏笑道。 “你倒是好算计。”随即魏原伸手招来侍卫,吩咐把木兰带到马车上,跟着谢棠走,又不放心地叮嘱谢棠,“平王阴险狡诈,你等会儿多带几个人过去,小心点儿。” 谢棠想了想,又反悔道:“算了,还是让平王过来吧,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为上。我这就写个信差人送过去,让平王带着涓儿和信过来。” “这样也好,在咱们的地盘上,量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下人的动作很快,谢棠才坐安稳喝了一杯茶,便有人来回禀说平王到了。见平王这么沉不住气,谢棠心里有了底,拿住了姿态,不慌不忙地带着不成人形的木兰去见他。 “这好些日子没见王叔了,您可好?” 才摸着门槛,谢棠就看见在正屋里负手面北而立的平王,以及那一双如修竹的手上暴起的青筋,便又勾了勾嘴角,“大难之后,平王叔的福气可要来了!” 魏原刻意避开了,屋子里只有平王一人,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眼底不再是昔日的关爱,反而是恨不得能吃了她的狰狞。 谢棠让下人们停在门口,自己提着裙摆进去,笑眯眯道:“平王叔知道我找您过来的意思吧。”说着伸出皓白的手腕,“信与涓儿,缺一不可。拿来吧!” 平王没有理会她的动作,恨恨道:“你说我要是把你写给郭蒙的这一封信呈到了陛下那里,他会怎么处置你?我想他会先查一查你和郭蒙到底是如何认识的吧,到那时你的那些谎言可就瞒不住了!” “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情。”谢棠寻了个椅子坐下来,依旧慢条斯理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铁一样的证据,你看看刚被赐死的宁王就知道了。再者,在陛下心目中,我绝对比你的份量足,你说的话陛下不一定相信,但我告诉他的,但凡是你一点点的坏话,就足以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平王听她这一说,肺都要气炸了,可是偏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咬了咬牙,道:“木兰呢!” “那不是!”谢棠指了指门口下人抬着的一个血人,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来,道,“差点儿忘了,木兰熬过了刑罚,可惜肚子里的孩子没熬住,我听说孩子都四个月了,是个成型的男孩。” 谢棠每说一个字便如同一根针扎进了平王心底,见他脸色瞬间黑得如墨汁一样,没等他翻脸,又问道:“人就在那里,平王叔可以随时带走,日后也不必再送什么人到我这里了,也不用借着帮我的名头谋一己私利。只是,我要的东西和人呢?” 平王脸色又黑了几分,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封厚厚地信扔到谢棠脸前。谢棠丝毫不觉得难堪,反而验看起来,见是原件才放心,不过仍追问道:“涓儿呢?” “你拿一个木兰换两样,未免太贪心了。” “那您可得想想木兰知道您做的多少事情,是否只有两件?平王叔,您还是别费心思了,这件事怎么看都是您沾光了!说吧,涓儿人呢?” “魏原带走了。” 然后谢棠立刻派人去问,得到肯定的答复才敢松口,“把人带进来!“ “不用了。”平王冷冷回绝,转身朝外面走,竟是亲自去领人。 谢棠见此,突然出声叫住她,朱唇轻启,好半晌才漏出轻轻一句,“平王叔珍重,日后好自为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宋显 谢棠从平王手里接过涓儿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她灭口。她不知道平王那里有没有娟儿的供词, 但是只要这个人死了, 哪怕是将来再闹到陛下跟前, 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而且为了保险起见, 她有心将木兰的供词留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军器监的事情告一段落, 谢棠与平王之间也算是两清了。恰巧日子已经到了二月二, 谢棠便由前往幽州任职的郭蒙护送着启程北上往孟国公府去。 虽然时令到了初春,北方还是千里冰封,丝毫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甚至连个花骨朵都没有。迎着刺脸的寒风,走了半个月, 总算是进入了幽州境内。 因为郭蒙有要职在身, 一进幽州将谢棠交给了幽州的驻兵,自己便领着军队前往石林郡去剿匪。 谢棠心里惦记着变法的事情,不可能老老实实的随着仪仗往孟国公府去, 故而早在分别之时,让碧苔扮作自己的形容继续跟着仪仗走,她本人则化妆成郭蒙的长随, 跟着郭蒙一起去了石林郡。 之前谢棠已经从宁王口中了解到了幽州的一些情况, 幽州境内除了商业凋敝, 还有匪盗猖狂, 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官匪勾结。几乎每一个郡下都有几个山头的土匪。这些土匪有的是当地的百姓落草为寇, 还有的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勾结在一起占山为王。他们中有门路的都寻了靠山, 没有门路的都被官府给清理掉了。久而久之, 这里的土匪也跟着朝廷的风向分了两派。谢棠给郭蒙专门列了清单,先捡着没有大背景的让郭蒙收拾。于是,从石林郡一路往北,郭蒙率兵三天之内缴了五个匪寨,名声大噪。 不过这二人心里也清楚,这五个寨子只是个开胃小菜,其中的山匪充其量也就是与当地的县令送一送礼,好行个方便,真正的大头却在后面。比如青林郡的凤鸣寨,大当家直接与太守称兄道弟;再比如百林郡的天扬寨寨主宋显,据宁王说秦王曾亲自接见此人,暗许他在此地的一切行为。 秦王虽然野心大,敢对自己的兄弟下死手,但是对待百姓还是十分爱惜的,否则他贤王的名声也不会传这么久而不绝。因此,谢棠总觉得宁王死到临头还不说真话,与郭蒙商议过后,一边行军,一边打听这个宋显的消息。这样等到大军势如破竹打到天扬山下,宋显的十八辈祖宗是谁都已经让谢棠扒拉出来了。 这个宋显原是隔壁州府的一名镖师,在走镖的时候因为冲装了官队被抓。这件事情原本是个误会,可是宋显是个急脾气,官队中的头领又一直拿捏着官架子,两相之下,宋显被判了流刑。宋显原本无罪,自然不服气,于是后来杀了押送他的两名官差,一路逃到幽州来,和结识的其他几个穷凶极恶之人一同上天扬山,做了土匪。这也不算什么,最令谢棠惊叹不已的是,宋显虽然为匪,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却比太守李勉还要高! 谢棠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与郭蒙改头换面,亲自去百林郡中走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李勉 谢棠从没有到过幽州, 只在舆图上看过百林郡的位置, 也在魏原搜罗出来的传记中看到过百林郡的繁华。虽然事先已经知道这一座城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逐渐没落, 可是亲眼看到, 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郡城外的官道干净,道路两旁的树枝还敷着一层薄薄的冰, 一眼望去, 萧瑟而不凄冷。一进城门却是另外一副景象。道路依然整洁,可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大门紧闭,有许多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与利索的大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行人寥寥, 除了巡逻的衙役就是躺在墙根晒太阳的乞丐, 举目四望竟无一个普通百姓。 “早就听说了幽州一州无商,从南到北一路走来,外面的几个郡城虽然也关了许多商铺, 可是远远不及这种境地。这其中固然是有匪寨的缘故,更多的应该也是禁商的明令。这事情做得太过了,百林郡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还不知道府城是个什么光景。”谢棠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叹了一口气。 郭蒙见谢棠双颊被冻得发紫, 先把自己披着的斗篷解开, 搭在了谢棠身上, 然后才接着她的话说, “虽然荒凉了些, 可是里外街道干净整洁, 足以见这太守的手腕。” 随后,他四处看了看,指着左手边一条路道:“这条路上应该有店铺,咱们过去看看。” 谢棠奇怪,“你来过?” “没有。”郭蒙牵着谢棠往那条路走,“虽说禁商不假,不过怎么可能完全禁住,你看外面几个郡就知道了。百林郡太守李勉又是孟国公府的人,这里一定有李家的生意。” “那你怎么知道就在这条街上?” 郭蒙忍笑道:“我听到动静了。” 他的视力与耳力都比寻常人要敏锐,有时候谢棠在人声鼎沸中小声嘀咕一句也能被郭蒙捕捉到,这样的本事她也艳羡,却眼红不来。 因为街上没有什么人,郭蒙十分大胆的牵住谢棠的手,二人又说有笑的往前去。他俩的打扮打眼一看就非富即贵,模样也好,就是面生。街上巡逻的衙役正愁没有事情做,看到他俩去的方向,赶紧跑回衙门去报信。郭蒙瞥见,只做不知。 没走多久,谢棠也听见了吆喝声,不由加快了脚步,转眼就看见了一个茶馆,从中传来了伶人咿咿呀呀的曲唱。小二见有人来,热情跑出来迎接,一见是两个生客,笑容顿时僵住,手脚也好似被粘住一样,定在原地。 谢棠被他逗笑了,没有理他,直接绕开进了茶楼。这是一座二层的小楼,中间搭了个台子,供伶人唱曲儿、先生说书。茶馆里的人不多,满打满算有三桌,还都是衣着光鲜仆妇成群的贵夫人。 谢棠与郭蒙一进来,伶人也不唱了,几位夫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转向他们,他二人却浑然不觉,径直在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谢棠看了看朝他俩指指点点的几个人,双手托腮朝郭蒙笑道:“你看,她们都把咱们当成怪物了!” 郭蒙道:“百林郡虽然人不少,可是大家一不做生意,都没了赚钱的活计,地里的收成也能自足,便成日里窝在家里不出门,也就城里的官属有闲情雅致出来逛逛。咱们是生面孔,他们当然要好好看一看了。你且在这里安心喝茶,过不了多久李太守就会过来。” “你又知道?” “我刚才看见街上的衙役去报信了。” “这样也好。有些事情直接问李勉比咱们自己瞎打听要强。”谢棠想倒杯水喝,一提壶发现是空的,伸手朝下面一直往这边伸脑袋的小二,“伙计,过来添茶!” 她话音才落,那伙计肩膀上搭着得白手巾就滑下去了,谢棠看了笑笑,道:“看如今这样子,百林郡的事情也不少,孟国公大寿前可有的忙了。” “你打算怎么办?” “先问清楚宋显的事情,你剿匪,我让李勉开商。” “你这么确定李勉会配合?” “这可由不得他。他不听话,那就找个听话的来。用李家人只是觉得他们是我皇祖母娘家人,算是自己人,如果李太守的脑子不开窍,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左右开商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否则就算缴了匪,幽州也会出大乱子的。”谢棠的语气从一开始的轻描淡写转为沉重,还想再说点什么,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大人,他们就在店里,小的一直盯着,跑不了!”隔着大老远就听见一个男子殷殷的声音。 紧接着,从茶馆外面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绯红色官袍的中年人,黑面阔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的身后跟着许多衙役,带刀站了两排,从二楼一眼扫过去,颇有一番气势。 “大人,他们就在那里。” “来了。”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谢棠的一颗心跳的还是有些快,“你说待会儿他来了我该问他些什么?” 郭蒙捏了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你别紧张,虽然这个我帮不了你,你可以在一旁想想,我先问一问宋显的事情。” 谢棠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只听木质的台阶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下一刻太守李勉就出现在二人桌子边。 “你二人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此地来做什么?路引拿出来给本官看看。” 谢棠越听便越觉得荒唐,堂堂一郡太守居然亲自出马问起这些琐碎事情来,真不知道该夸他勤政为民事必躬亲,还是该骂他多管闲事了。 郭蒙也觉得十分可笑,若说他没脑子,百林郡在他的治理下的确比其他几个郡要出色,若说他是个聪明人,眼前这般姿态又实在不像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 二人各有心思,不免忽略了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他皱紧眉,不悦地道:“大胆刁民,本官在问你们——” 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众人只见李勉瞠目结舌,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另一边谢棠不动声色地收起令牌,和颜悦色道:“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勉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谢棠又耐心问了一遍,李勉这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可以可以,自然可以!这里有厢房,清幽又雅致。伙计,还不前边带路!” 看热闹的一干人等对李勉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很是不解,被点到的伙计则是一脸惊愕。李勉见他不动,急了,抬脚往他屁股上一踹,那伙计猛地向前一栽,又迅速爬起来,弯下腰请几位贵人,“兰猗轩刚打扫过,李大人请随小的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开商 兰猗轩就在二楼, 在位于他们所处位置的对面。进了厢房,避开一众闲杂人等, 李勉急忙跪地行叩拜大礼,“微臣李勉叩见郡主。” 谢棠弯下腰, 从容有度地用双手托起他, “李大人快请起,您是一方父母官, 谢棠不过一深宫女子, 怎敢受您如此大礼。” 李勉面带惶恐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听说郡主移仪驾昨日才到清林郡, 怎么今日郡主就身在此处?” “我是这样的, 我代君巡视。”谢棠早知道他会有此疑问,脸不红心不跳地祭出托词,又将旁边一直不出声的郭蒙拉过来,“这是郭蒙郭将军,此番为先锋, 在幽州辖区缴匪。” “原来这位就是郭将军!”李勉看见郭蒙态度变得殷切而真诚, 执礼之后感慨道, “郭将军大胜梁人的消息咱们早已听说了, 只是我等一直在这犄角旮旯里, 一时竟无缘相见。如今一见才知, 英雄出少年。” 和谢棠一比, 郭蒙脸皮还算薄的, 经李勉这样一夸耳根子都热了, 不去自在的动两下。谢棠, 早知郭蒙这个小动作,揶揄的目光的目光飘过去,看得郭蒙直瞪他。 当着李勉的面,二人不敢太过分,点到为止。然后郭蒙清了清嗓子,朝李勉说起正事,李大人,我这一次奉陛下质疑出来剿匪。前些日子我已经接连端了五个匪寨大人应该已经听到了消息,这事请你也应该清楚,这几个都不成气候,如今石林郡外的宋显才是朝廷心腹大患。李大仁,我初来乍到,不知其中事故,还请大人能够助我一二。” “这个宋显可是个能人呢,只可惜朝廷容不下他!”提到这个人,李勉清瘦的身躯弯了弯,显得形容佝偻又苍老,一瞬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谢棠勾起了好奇心,沿着李勉到座位上坐下,三人落座后,她又问,“我这一路走来,看着百姓对这个宋显十分推崇,全然不将你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李大人,您这个父母官做的可不怎么样啊!” 李勉连连告罪,“说来李某无能,没什么本事,朝廷明令在幽州禁商,李某也不敢多说多做。虽然大周朝商人的生意都不好做,但好歹也有个进项不是?可是咱们幽州到底特殊,家底深厚的官员开些酒楼茶肆也无可厚非,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对于那些平头百姓来说,却是谁也不敢冒这个险。老百姓都是地里刨食,地里的活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但也不能一年到头总在地里面折腾。老百姓没有事做,可不就得出乱子!” 郭蒙道:“我一路北上,也走了几个郡县,百林郡已实属不错,道路整洁宽敞,虽然没有什么行人,但也没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情看到,可见李大人治理有方。” “我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没什么大用,真正顶有的人在天扬山上呢!”李勉说着朝城外天扬山的方向指了指,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谢棠就更加好奇了,追问道:“宋显当真有这样能耐?我听说他上山落草前也不过是个镖师而已。” “先请郡主恕微臣冒犯。您若是单以身份地位来论一个人,那就真的是浅薄了。古往今来有多少名人圣人,是出于乡野,起于微末。宋显当年是镖师,如今是土匪,但是他的头脑与手腕,却是让我们望尘莫及,自弗不如。” “那您倒是说说宋显有何等头脑,何等手腕?” 李勉道:“二位贵人也知道,宋显原是个表示走南闯北十几年,人脉十分广,各地各处、各行各业都有他能说得上话的人。他来到天扬山落草的时候,朝廷在幽州禁商已经有两三年了,那时候幽州上下的树基本上都被砍光了,可是幽州的商人就是靠做木材生意发家的,幽州的木材也是天下闻名。没了木材,许多商人、木匠都无事可做,那一段时间正是百林郡最乱的时候,可是这个宋显却有本事从临近的几个州倒腾来木材,然后介绍给本郡的商人,他从中赚几个钱。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木材,后来又开始倒卖茶叶,再往后什么都做了。他名义上是土匪,实际上做的还是镖师的行当,甚至有些百姓在田里没活的时候就上天阳山一块去当土匪,给宋显押送货物,赚辛苦钱补贴家用,农忙的时候又再回来忙地里的事情。” 说到激动之处,李勉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门,身体也微微向前倾着,说得十分忘我,“百林郡的木材商人最多,当时是幽州十七个郡中最乱的一个,自从有了宋显从中调活,竟然慢慢变得有序起来。其他几个郡的日子越过越差,唯有我们,因为有宋显在,日子反倒越过越好。按理说有匪就应该出兵剿的,可是架不住宋显对老百姓有益无害,所以这件事情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刺史大人问起来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谢棠一边听一边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而后挑眉看着他,“就真的只是因为这样才不动他的?” 李勉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当中,没听出来写的话里有话,直接点了头。 接着谢棠便挑明了说,“宋显背后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吗?” 这话问得李勉一愣,看他样子似乎是并没有想到这一层。郭蒙见状,解释道:“临行前,我得了一份消息,说是幽州的土匪和朝廷上的人有牵扯。说得是不是当地官吏,我并不清楚,只是我听到有人说宋显和秦王关系匪浅。” 李勉想了片刻,笑道:“宋显在百姓当中的威望高,我为着全城的安宁,便不敢对他做的太过分。我有什么动作,还没开始行动早就让人报告给宋显了,哪里敢多做什么。所以郭将军说的这些,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郭蒙一时之间也听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我知道您的难处,但是您可知郡主为何要单单往这百林郡跑一趟,在下又为何不直接攻打天扬山,而是要往这城中走一遭,惊动您到这来一趟?” “莫不是因为宋显?” “可不是因为他!李大人心里应该清楚,不管宋显背后有没有靠山,有谁当靠山,朝廷在明面上都不会容忍他继续在这里猖狂下去。所以天扬寨非打下来不可,但是这个宋显确实有才,也得民心,所以我还是想着招安为上,到时还请李大人从旁协助一二。” 李勉为难道:“郭将军,这恐怕不成。不是在下不帮你,实在是这个宋显本事太大。他要是不在这当土匪了,这老百姓可连个盼头都没了,大家都指望着这个宋显赚钱呢!要是把他们的生路给断了,那得出大乱子!” “那如果朝廷下令不禁禁商,而鼓励在幽州开商,李大人觉得如何?”谢棠适时问道。 “开商”李勉在心里把这话琢磨了一番,小心翼翼试探谢棠,“陛下有这个意思?” “现在没有,只是没有人提而已。仔细想想,这种局面也不会维持多久。商人可以赚钱,老百姓手里有了钱才能过的安稳。幽州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再禁下去一整个都要乱起来了。我这么跟您说吧,”谢棠谆谆诱道,“我之所以到百林郡来,是因为您是孟国公府出来的人,我信得过您。只要您说幽州可以开商,我可以立即去向皇上禀明这件事情。到时候,您是首功。”” 李勉听了,“腾”跳起来,一丝风度也无,“郡主此话当真?” 谢棠看李勉的反应,心中就有了数,点头道:“自然当真,我骗你做什么!只是有一点,我须首先言明。” “郡主请讲。” “当年幽州的一次山洪淹了大半个州,像这样的事情,朝廷绝对不会再容忍第二次,所以木材生意往后是万万做不得的。只是没了木材,幽州还有什么生意可做呢?这一点,大人想过没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上山 “若是真的能开商, 以后州府遍地是生意可做呀!”李勉的声音难掩激动,“北方渃河水纵贯幽州十七郡, 水中鱼虾不可胜数。如今正值春天,鱼苗生长, 再过不久便可捕鱼。水上的蒲苇最是坚韧, 可用来织席,正好等到入夏的时候拿来买卖。” 郭蒙当年在郭家也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 虽为到过幽州, 但生意上的事情比李勉这个当地人还要了解, 听到他这样说, 摇了摇头,“李大人,这不是长久之计。捕鱼也要看季节,总要留给鱼苗生长的时间,而且蒲苇也并不是四季常有的, 幽州这么多人, 若是看天吃饭, 只怕做不长久。” 李勉想了想, 认同道:“郭将军说的极是, 这些也只能是平时大家伙不忙的时候, 用来补贴家用的一些闲散生意。若要维持生计左右木材是没有办法砍的, 动物和草药也寻不见,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地里的粮食了。” “李大人是想做粮食生意吗?”谢棠听后表情复杂, “大人难道不知江南有我大周朝最大的粮仓, 那里一半的粮食就足以养活大周举国之民。” “李某不才,也曾在邢州任过一段时间的职,对这些也了解一二。江南有广袤的平原,粮食产出的确很多,但是吃到嘴里却远不如我们幽州的粮食来得美味劲道。 “这是为何?” 李勉解释道:“江南的粮食多,原因在于一年可以收三季。而北方只能一年收两季,像幽州这样更加偏北的地区,一年只能收一季。所以论产量,北方是远远比不上南方的。但是郡主,在幽州各地的木匠当中有一句话,叫‘慢工出细活’,有时候一急躁就指不定哪里出了差错,粮食也是一样的。江南地域虽广,但一年要供出三斤粮食来,再肥沃的土地养分也没了,因此江南的粮食口感远不如幽州的粮食。 “李大人,你得清楚这样一件事情。百姓丰衣足食之后,才会计较你的粮食到底好不好吃?如果幽州的粮食产出少,当地的百姓都无法自给自足,那么是这生意又怎么做得起来呢?” 见谢棠在这生意经上反应有些迟钝,郭蒙就又插了一句嘴,“物以稀为贵,普通的老百姓只需要吃饱就好了,但是也有很多富贵人家,是想要吃好的。你看看皇宫里吃的和普通百姓家里吃的,能一样吗!我建议可以把幽州的粮食都卖出去,然后从其他地方购粮作为己用。高价卖出低价购入,如此一倒换钱不就来了吗?”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和捕鱼织席一样了吗?一年只有一季,而且都赶在同一个时候了。李大人,您说的这些都不能长久。” 这些年李勉为了养活这一方百姓,也是绞尽脑汁才想了这几个方法,都是他与人商议再三才拿出的主意,没想到转眼就被这二位贵人否决了,脸上不免难堪。但是谢棠的话也不无道理,这的确不是长久之法,而且他心里也明白,若单单只靠这几样,一旦中间有哪里出了差池,只怕给这一方百姓带来的将又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绝对比当年的山洪还要严重。 这样一想,李勉脸上的兴奋之色唰地褪下,颓然坐回椅子里,“这我一时半会儿倒真想不出来什么主意了。” 谢棠不懂这些,一脸凝重的看向郭蒙。郭蒙心中早已有数,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道:“不知李大人能否联系上宋显?” “宋显?郭将军是要见他?” 郭蒙笑道:“李大人刚刚也说这个宋显是能人您不妨想一想,宋显倒腾的这些生意都有什么?” 李勉一时没有转过来弯,如实回道:“这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除了茶叶,还有绸缎、毛皮,一些玉石和瓷器。” “玉石和瓷器?”郭蒙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这生意不就来了吗!只要把宋显招安了,绝不愁没有生意做。” “这是为何?”谢棠不解问道。 郭蒙道:“幽州往北是平州,平州再往北可就是赵国了。大周与赵国关系虽不密切,可也远远没有和梁国那般闹得那么僵硬,所以一直有通商。郭家的生意也往赵国走过,所以我也知道赵国人特别喜欢大周朝的玉石和瓷器。” “将军的意思是宋贤把这些东西倒卖去了赵国?” “他若真有这个本事,幽州上下的老百姓可就有救了。”谢棠心思敏捷,顺着郭蒙的话一下子就想出了关键,“宋显有门路,我们可以让人组成商队去赵国淘换东西。本地的物件大家都已经不稀罕了,那么赵国有什么稀罕咱们都捯饬来,不失为一个行商们的好路径。等到商人们都渐渐摸清了门路,找到了合适的生意,幽州自然也就起来了。现在的问题是,宋显到底肯不肯配合。” 李勉道:“其实也未必一定需要宋显配合,只要朝廷收回禁商的命令,可以由官府组织相对去邻国,这可比民间的商队要可靠安全。” “不行。”谢棠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宋显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守大人恐怕也不比我们了解多少。若是冒进,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幽州的情况实在特殊,必须得小心谨慎。” “所以我才问,大人能否联系得上宋显?”郭蒙接着先才的话说道,“朝廷对于为民有利的人和事,都持有最大的善意,只要宋显没有谋反的意图,以他的能力在朝廷讨个一官半职绝对没有问题。若是大人能够联系得上他,双方大可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或许可免于一场战事,这里的百姓也能早日过上安稳日子。您说呢?” 李勉连连点头,“将军说的是。这样吧,我回去想想办法。只是这个宋显很多疑,到底会不会下山过来,我心里也没有个底。” “不来没有关系,大不了咱们上山去一趟。” 李勉答应的有些勉强,但到底和宋显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很快就将消息送上天扬山。宋显钱那边也给了回复,还真让郭蒙说着了!郭蒙的实力宋显是听说过的,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为防有诈,宋显没有答应下山,而是附了一张请柬下来,约郭蒙往山上详谈,还说自己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土匪,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干这种行当,朝廷若是真有那个诚意,就得让他们这些亡命天涯的人放心,否则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郭蒙收到请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将请柬随意丢在一处,应下了这次天扬山之行。 时间就约在了当晚,很是紧迫,让人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谢棠不放心,在郭蒙收拾停当准备出发的时候,上前把他拦住。 “郭蒙,你真的要去?” “不然呢?”郭蒙笑着反问,刚毅木讷的眉眼难得流露出温柔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谁都不了解宋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谢棠忧心他的安全,死死捏着郭蒙的袖口,“那你就不能多带几个人吗?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的下!” 郭蒙含笑揉揉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就这么不相信我?我堂堂一个大将军,还打不过几个土匪!” “哎呀,你别闹!我说真的!”谢棠气得打开了郭蒙的手,“我知道你厉害,阵前面对千军万马也丝毫不露惧色。可是和阵前对敌不一样,战场上你身后还有万千的士兵,如今你是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郭蒙宽慰她道,“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要想开商,仅靠一个李勉是不够的,更何况,李勉看着像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但到底能不能相信,还得另说。这种情况下,我们等不了。必须尽早请宋显的底细,万一他真的和秦王有牵扯,咱们也能早做准备。” “宋显很得民心,不仅在百林郡,附近五六个郡中的百姓对他都很推崇。如果他是个好的,收了他一个人能省掉我们很多事情但愿他是个好的。”谢棠松开被她扯得不齐整的袖子,捏了捏眉心,“眼看着孟国公七十大寿就要到了,我马上就要走,这边的事情还是一筹莫展。其他十六个太守的态度还不知道是怎么,只怕要等到了李家才能有定论了这事情可真多呀!” “没关系,不要着急。一点一点来,总会有做完的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商讨 天扬山位于百林郡西南一角, 不危不陡,放眼望去和幽州境内其他山一样, 都是光秃秃的一片黄沙, 其中夹杂着几根还没有发芽的小树苗。看上去一派荒凉。 夕阳渐渐融于天地一线, 红霞在天边晕开一道道亮丽的色彩。郭蒙从百林郡孤身打马而来,在天扬山的山脚下,渐渐勒住了马。 山路难行, 郭蒙翻身下马,牵着马缰徒步而上。 山上没有石梯,只有大家经常走的时候踩出的一条土路, 而郭蒙向上不过走了几百步, 就敏锐的感觉到四周的山壑当中,有四五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不过郭蒙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依旧沉稳沿着这条羊肠小路走。大约过了一炷香, 便抬眼看到了山上一个迎风招展的帆布, 黑底红线, 绣了“天扬寨”三个大字。 山寨的大门是由几根粗细不匀的木头搭建出来的, 在上面巡视的小匪看到了郭蒙, 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天扬寨!” 郭蒙亮出宋显发出的那一道请柬, 扬声回道,“在下郭蒙,应宋显寨主邀请而来。劳烦这位小兄弟, 前去通禀一声。” 许是宋显提前打了招呼, 那小匪也看到了请柬, 便轻而易举的放了行,朝底下的人打了手势,大门立即打开,“既然是郭将军,那就里面请吧。” 郭蒙在门口一停一问一答,虽然并没有耽搁多长时间,但足以使里面的宋显听到了风声,因此寨门一打开,便听到一阵爽朗粗狂的大笑传来,一个布衣青衫c面白无须的男子,步履生风从里面大笑着走出,“来者是客,这位可就是打退梁国二十万兵马的郭蒙郭将军?” “在下正是郭蒙,这位可是宋显宋寨主?” “我是宋显。”短短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与他那儒雅的外表格格不入。 郭蒙心中也觉得惊奇,因为在众多人的描述中,宋显和该是一个粗犷大汉,虬髯杂乱c皮肤黝黑c蜂腰猿臂那一种,谁知一见却是个看上去谦和文静的中年人,除了一副大嗓门儿不雅,其余气质如书院里的先生一样文气。 他站在天扬寨门口不动声色将宋显打量了一番,才笑着随他进去,立刻就有人接过了他手里的缰绳。郭蒙也不去理会,放心把绳子交给那人,并伺机打量了一圈。 作为幽州最富有的一个匪寨,天扬寨并没有帮忙想象中那么豪奢。除了门口那几个木头搭成的简陋大门看着比较气派,一进来都是茅草屋c泥瓦墙,寨子里的鸡鸭羊牛放在一起养,郭蒙甚至看到了一条大黄狗追着一只大公鸡咬了一路,大公鸡边走边扑腾,掀起了一阵黄土。 乱是乱了些,但处处透着安静闲适,有岁月静好的意味。比起百林郡城的一片死寂,强了不知多少倍。 郭蒙正看着,忽然腿脚一沉,低头一看,自己的大腿被个四五岁c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给抱住了。小丫头的脸上还挂着鼻涕泡,仰头看着他,大声的“哇”了一声,“哥哥,你长得可真俊呀!” 前头带路的宋显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即刻黑了脸,朝那小姑娘吼道:“大丫,不要胡闹。这是贵客,还不赶紧回去!” 小姑娘朝宋显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跑走了。 郭蒙问,“这是宋寨主家的千金?” 宋显笑着向郭蒙告罪,“小丫头让我惯坏了,让郭将军见笑了。郭将军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郭蒙看宋显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这个女儿十分的疼爱,不动声色又夸了小姑娘几句可爱c活泼,引得宋显的表情又和蔼了几分,对郭蒙的敌意也不似一开始那般明显。 天扬寨并不止宋显一个寨主,但是这所有的当家人里头,说话最有分量的却是宋显无疑。郭蒙跟着宋显来到一个僻静的屋子,而后其他跟着的一群人都自觉回避了。郭蒙本来就不是那种讲排场的人,而且也知道他到此处来为的就是和宋显开诚布公的谈事情,有其他人在场反而不妙。因此,对于这样一个寒酸的宴请,倒也乐得接受。 宋显一直注意着郭蒙的神情,见他对如今这一场景,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心中又多了几分赞赏,高看了他几分。 “土匪窝里面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杀了几只鸡,炖了一盆红烧肉。郭将军,别嫌寒酸就行!”宋显沿着郭蒙坐下之后,亲自为郭蒙斟了酒,然后起身敬道,“这一杯先敬郭将军。你是大周朝的英雄,我早就听说了你的事,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能与你结识是我宋显的荣幸,宋显先干为敬!” “宋寨主言重了。”郭蒙连忙举起杯盏与宋显碰杯,“这话应当是郭蒙来说才是,郭蒙不过一介武夫,比不得宋寨主侠义心肠。这一方的百姓,多亏了宋寨主照料,才有今日。是此以杯,郭蒙敬你才是。” 宋显哈哈一笑,伸手拍在了郭蒙的肩膀上,“既是如此,就不要在意这些个人是非,喝了再说!”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郭蒙,不甘落后,将此杯饮尽。 推杯置盏,酒过三巡之后。二人越喝越有精神,哥哥兄弟还叫着,仿佛亲哥俩一样。 见喝的差不多了,郭蒙才慢慢说明了来意,“宋大哥,不瞒你说,兄弟这番孤身一人上山,是为了求大哥一件事情。” “啥啥事儿?”宋显精神头很好,但是舌头已经有些打结。 郭蒙胳膊抵在桌子上,用手撑住了额头,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您这天杨寨的大旗,什么时候能降下来呀?” 宋显听了都不生气,反而笑道:“我说兄弟呀,我这是土匪窝,没了外面的旗子,算什么土匪窝。“ 郭蒙心里也明白,“当年你是不得已才上山落草,我已经查清了当年的事情,接下来就会禀明圣上,将当年的事情彻查清楚,还送大哥一个公道清白。宋大哥委屈在这一个山头上,实在是屈才了,依照您的能力,在朝挺讨个一官半职是绰绰有余的。 听了这话之后宋显手臂勾住郭蒙的脖子,又与他碰了一杯,但就是不上当,“小郭兄弟,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当土匪的。我不走这条路,也没有办法,那些个狗官要杀我,我不当土匪,命就没了。人活一世,就是为了好好的活着,宋显是这样想,其他老百姓也是这样想。我宋显当土匪自在惯了,不贪图朝廷的一官半职,老百姓也不指望着官府能有什么作为。能让人活得安稳,大家就皆大欢喜啦!” “宋寨主的意思是同意讲和啦?” “我可没有这样说!不要乱猜,这事儿和讲不讲和没关系。” “那我换一种说法,若是朝廷允许幽州通商,允许与宋寨主和其他百姓赚钱”往后才追着犀利问道,“到时候寨主是否还是这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含情 宋显把酒给郭蒙满上道:“兄弟呀, 有钱不赚的是傻子。你说的这些都很好,可是前面加了“若是”两个字,就不显好了。这说明连你也不知道朝廷到底会不会开商, 对不对?我现在当土匪, 有吃有喝有命在,乐得逍遥, 要是脑子一热跟着你走了,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你说的是好听,我可以信你, 但是朝廷到时候做起来万一是另一套,那我岂不是完了?” 郭蒙笑了笑,“看来只有我一人做保, 还是让大哥难以心安。” “有时候一个人的话太单薄了,谁都不会相信, 但如果多几个人这样说, 那就要可信的多了。” 郭蒙听出言外之意,举杯一饮而尽之后才道:“像这样的事,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秦王怎么可能不帮忙说项呢?”这话说得巧妙,既没有把话说死,又把秦王牵扯进来, 郭蒙说完这话, 就暗暗观察着宋显的表情。 宋显的表情果然变得郑重起来, “秦王也同意开商?”随即没等郭蒙说话, 他就重重嗤了一声,“你说的这话原本有三分可信,可若是加上秦王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那就连一分的可信度都没有了。” 郭蒙挑眉看向他,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诧,“宋大哥是不是对秦王殿下有什么误解?” “误解?那到没有。”宋显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神情,“秦王这个人我接触过,头几年幽州接二连三闹山洪,秦王曾代君到此地来巡察。那时候我已经做了山匪,也倒运起了木材生意,他看着有利可图,便派人拉拢我,说可以给我一些方便。” 郭蒙思量着,问:“你没答应?” “我当时讨厌极了这些王孙贵胄,因此也没有答应,但是没过几天,刺史高直就把我的货给查住了。我一猜就知道是秦王从中作梗,他身边有侍卫无数,我动不了,但也没让高直好过,当天就带着兄弟们将刺史衙门给烧了,刚好把我赔的那些银子都抢了回来。” 郭蒙不知道还有这一番事情在里面,当时就愣住了。若是照宋显这个说法,与宁王说的,秦王曾接见过宋显可以对上,只是其他的猜测有些出入,宋显看上去并不是秦王的人。 而后,宋显又说:“郭兄弟,你年纪小,不懂得官场里的弯弯绕绕。我这些年在幽州见的可多了。你奉旨带兵剿匪,敢只身上山来与我和谈,本就是你看得起我宋显,我也不会拂了你的面子。只是这开商的事情关乎着我身家姓名,我绝不能退让一步。你要能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放在我面前来,我倒是可以立刻刀收兵库,马放南山,踏踏实实为朝廷做事。” 郭蒙会意,“也就是说,只要朝廷明令开商,大哥就不做土匪了。” “要是能堂堂正正养家糊口,谁愿意上山当土匪,让人戳着脊梁骨骂。” “好,既是如此,那咱们一言为定。郭蒙这就下山去筹划,必然让宋大哥与全州的百姓满意。” 二人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相对又饮一杯。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先是一个妇人扯着嗓子大叫一声,“宋显,你给我出来!” 接着是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嫂子消消气大哥没喝酒在里面谈事情呢!” “大哥真没喝酒你先把刀放下。” 郭蒙正晕乎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宋显已经站了起来,抓住郭蒙的手,“兄弟,好兄弟,你帮我一件事儿!” “什么?” 郭蒙还没有反应过来,屋门就被人踹开,先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拿着刀闯进来,身后跟着一串儿人。郭蒙看着面善,都是刚才进门时见过的几个土匪。 宋显一看见妇人,立刻躲到了郭蒙身后,“我真没喝酒,这酒都是他喝的!我们在谈事情!” 那妇人听了,脸都气得扭曲了,一手叉腰,一手扬着刀追得宋显满屋子跑,“好你个杀千刀的,你当老娘眼瞎呀!你没喝酒桌子上两个酒杯!” “大老爷们说话办事儿哪有不喝酒的,你这是干什么? “我呸!”妇人啐了一口,“酒瘾犯了你就直说,还天天说什么谈事儿,有什么事情还得躲着寨子里的人!昨天跟个小白脸儿,今天又找了个小黑脸儿,你一个土匪,有什么事可谈呀!还敢骗老娘,老娘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别!娘子别冲动!”宋显看上去很怕他的夫人,而其他人除了郭蒙之外,都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甚至自动将门口闪出了一条路,让宋显快速的跑出去。 郭蒙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也跟着追了出去。只见宋夫人拿着刀追得宋显在院子里抱头鼠窜,院子里的鸡鸭受了惊吓,也跟着满院子跑,可谓兵荒马乱。 众人好不容易将宋夫人劝住,宋显才能以重新见到了郭蒙,而此时她脸上已经被宋夫人挠出了伤,左侧脸上还有五个鲜红的指印,样子十分狼狈,丝毫不见初始见面时的儒雅气质。 宋显捂着脸,讪笑道:“让郭将军见笑了,乡野村妇就这个样,粗鄙的很,别见怪。” 郭蒙忍笑道:“宋夫人率真淳朴,而且也是为了大哥着想。” 宋显听得直摇头摆手,然后送郭蒙出去,又与他说起往事,“当年成亲的时候,那婆娘还是个又温柔又贤惠小姑娘,还识字,模样也好。谁知道一成亲就给换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摸刀子扔板凳的,忒吓人了!小郭兄弟,你成亲了没?” “还没。” “我跟你说呀,这以后成亲可得放亮招子,可别光看脸,万一挑着个脾气不好的,那以后可有你受的!” 听他这样一说,郭蒙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谢棠拿着菜刀追着自己满大街跑的情形,绷了一晚上的神情在这一刻倾然倒塌,眼角眉梢间藏不住的笑意如天上的皎皎月华,洒落一片。 郭蒙打马从天扬山回到百林郡,进入太守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了李勉问清有关秦王视察幽州的相关事宜。得到答案之后,郭蒙转而去了谢棠住的院子。 谢棠给李勉表明了身份,并警告他不要把这消息泄露出去,以免出现差池。李勉也十分上道,只说她是郭蒙带来的贵客,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郭蒙。大家对郭蒙都不熟悉,不敢多问,如此一来,李勉反而落了个清闲。,时也瞒住了谢棠的身份。 因为心中担心郭蒙,谢棠虽然收拾停当了也没有安歇。听到有人禀告说郭蒙来了,立刻就迎了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你有没有事?事情都谈的怎么样?他没有为难你吧!”谢棠上去逮着郭蒙上下翻看,见他身上没有伤口,才稍稍放缓心。 李府的丫鬟十分知趣,早已远远避开,郭蒙拉着谢棠的手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月光清冷,美人如玉,郭蒙痴痴望着谢棠,什么话也没有说。 谢棠被他看得不自在,双颊倏地就红了,抬手去捂他的眼,“你看我做什么?” 郭蒙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心口,“今日去天扬寨,看到了一桩趣事。” “什么事?” “这个宋显看着很有能耐,谁知道居然惧内。我与他喝了几杯酒,宋夫人便急了,拿着菜刀追着他满寨子跑,鸡飞狗跳的,喜人的很。而且宋显还提醒我说,以后讨媳妇儿要擦亮了眼睛,一定不能像他那样,被美色所迷。” 谢棠听了既羞又气,使劲儿把手抽出来,侧着身子坐到一边不去看他,却又忍不住。别过脸来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好?” 郭蒙轻笑,“不好有什么办法,让我摊上了,我可不就得受着!更何况”他站起来,俯身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而醇厚,“我甘之如饴。” 耳畔波动的气流惹得谢棠心里痒痒的,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自主抓住了衣衫。郭蒙看见了,把手覆在谢棠的手上,慢慢握住,并蹲到她跟前,双目凝望着她,“我的小魏姑娘呀,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小郭夫人呢?” 他的目光殷切而炙热,谢棠红着脸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郭蒙却不肯放过他,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等到幽州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回到京城就去求陛下赐婚好不好?” 谢棠一下子愣住了,郭蒙却有些急,又问了一遍,这时才听见她细弱蚊蝇的一声“嗯”。 郭蒙大喜过望,跳起来将她搂在怀里,一颗心砰砰地要跳出了嗓子眼儿,许久才平复下来,又伸手勾了一缕谢棠的头发放在指间缠绕,“来的时候我就在想,等到我们老了,也要像宋显那样,占个山头,过一过当山大王的瘾。我们在山上开荒,男耕女织,没事的时候也拌个嘴,或者一人拿把菜刀,吓唬一下过路的人。你说怎么样?” “你这个人也真敢想,婚事还没着落呢,你就跑到老了之后。真不害臊!” “那有什么好害臊的,左右早晚的事情!” 谢棠的脸却越发烫了起来,伸手在郭蒙的腰上掐了一下,“越说你越来劲了,行了,快闭嘴吧!” “好好好,我不说了。” “哎,别光贫,你也说一说宋显的事情怎么样了?” “你不是让我闭嘴吗?” “你又贫!”谢棠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完再闭嘴呗。” 郭蒙屈指,在谢棠挺俏的鼻子上一勾,“小没良心的!可听好啦,宋显可以为我们所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博弈 谢棠仰着头看着他, “何以见得?” 郭蒙就将今日在天扬山发生的事情全部都与她说了, 谢棠思忖一番, 摇头道:“宋显在骗你。” “骗我?”郭蒙不解, “这话是怎么说?” 谢棠向他解释道:“你之前和宋显并不熟悉,今晚是第一次见面,就算一见如故, 可你是将军, 他是土匪, 他怎么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总要有一两分余地在。可是你再仔细想想他今日说的话,不管怎样, 秦王是当朝一品亲王, 而且是诸多皇子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一个,你是为朝廷效力的将军, 他当着你的遍数了秦王的不是, 岂不是自寻死路吗?怎么看都是自相矛盾。” “我原先没有想这么多, 听你这样一说,这个宋显倒真是有点可疑了, 好像”郭蒙眉头紧皱,缓缓道, “有些刻意。” “没错,就是很刻意!”谢棠略略一思忖, 接着郭蒙的话往下说, “他使尽浑身解数, 就是为了让你相信他与秦王相对立,不是依附于秦王,就好像他一开始就清楚你的目的。你需要的宋显应该是一个毫无背景又有能力,那么他便表现出来你希望的那种样子。” “他在演戏。” 谢棠目光定在了脚下的石砖上,有青苔从砖缝里冒出来,积水空明中,葳蕤生光。她看了一会儿,冷笑道:“可惜演过头了。他若是对你防备些,或许还可以相信他,但他一上来就明自己和秦王没有瓜葛,甚至都不在意你是否听命于秦王,反倒是画蛇添足。” “好险呐!”郭蒙背上冒出出了一层冷汗,“差点儿就上套了,看来言多必失,还好我没有多说什么话。” “宋显一个土匪,对朝中大事这么敏感,背后肯定有人给他支招。若不是宋显演技拙劣,只怕咱们都得落入圈套。而且你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光明磊落的军士,战场上刀枪相对招招都是阳谋,自然不防备这些阴谋诡计了。” 郭蒙道:“刚才我一回来就去了李太守那里问了一下,宋显说他烧了刺史衙门,确有其事。而且李太守还告诉我,高直是叶丞相的得意门生。如此看来,这个宋显背后的主子是另有其人了。 “朝廷的官员分了三派,不是宁王秦王两派的,就只剩下那些真正的淳儒之士了,可他们素来清高,不屑于与宋显这样的土匪打交道,当年也是带头上书禁商的。” “你是不是漏了一个人?”郭蒙适时提醒道。 “谁?”谢棠下意识看向郭蒙,对上他点漆似的瞳仁,突然开了窍,“你说平王?” “秦王想要兵权,在京城曾多番向我示好,这一点,满朝文武都知道。可是他们都并不清楚,我其实是站在秦王的对立面,唯二清楚的一个是魏世子,另外一个就是平王了。” “又是他!”谢棠恨的咬牙切齿,一拳捶在石桌上,不由吃痛,讪讪收回手甩了甩,“他到底想做什么?军器监的事情他插手了,因为其中有很大的利益可图,这我能理解,可是宋显一个土匪,就算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在京城随便开一家店都比这赚的多吧。” “不急,反正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郭蒙捉住谢棠的手,给她揉了揉疼的地方,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我看不如将计就计,顺着宋显查下去。背后之人想给我们下套,我们就先他一步,反将一军。” & 是夜,天扬山。 处理好脸上被指甲挠过的伤痕,宋显有些窘迫的来到了后山,远远就看见山顶上有一人等着。那人披着赭红色的斗篷,上用银线勾勒出振翅欲飞的白鹤。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清贵的脸庞。 正是贺龄。 贺龄看着宋显脸上的伤口,两片薄唇抿得紧紧的,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上前关切道,“宋寨主不要紧吧?这嫂夫人也太严苛了些,不过多吃了两杯酒,便这样生气。” 宋显捂着脸上火辣辣疼痛的五个指印,直摆手,“贺公子就不要打趣我了,咱们还是谈一谈郭蒙的事情吧。” “好,郭蒙上山怎么说?“贺龄很给面子的转移了话题,只是声音中还是藏不住笑。 宋显假装没有听出来。顺着贺龄的话如实回答,“果真如贺公子所料,郭蒙上山就是为了这些生意。我按照贺公子吩咐,把事情都与他说了。” 贺龄点了点头,“很好,接下来他就应该会与陛下上书在幽州开商的事情。这些时候你什么都不需要管,只要吊着他就好了。” “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吗?”宋显看起来有些失望。 贺龄当然清楚宋显的心思,养兵千日,好不容易可以用兵一时,他自然想多几次交锋,只是宋显到底是个粗人,行事鲁莽,贺龄不敢委以重任。这些话是不能直言的,因此他道:“不用,你对郭蒙有大用,凡事得是他求着你。所以,你的态度不必太殷切,即便是和他打起来,也不必担心,反正幽州的命脉捏在你的手里。连高直都得退让几分,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那之后该怎么做?” “过两天我便要起程往府城去给孟国公祝寿,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自己看着办即可,只是有一点你记着。”贺龄双手背在后面,望着无垠的夜幕,突然加重了语气,“其他人怎么做c怎么想,你不必去管,只管把这个郭蒙给我盯得死死的,看看他与什么人交往,和什么人走得近,以及他接下来一步步要做什么,事无巨细,全都看仔细了。若是遇上拿不准的,就传信给我,我这一段时间都会在幽州。还有,郭蒙素来狡诈多端,你可别让人给下了套,像上回似的差点儿误了王爷的大事。” 宋显面皮儿一热,“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放心好了,误不了事。只是有一点我并不是很明白,还望明示。” “你说。” “你让我跟郭蒙表态,说自己与秦王苦大仇深,这样才能博取他的信任。郭蒙也不是秦王的人吗?” “不是。” 他既不与秦王有瓜葛,也不听王爷的吩咐,那又何必多管他,直接想法子把他换了不就得了,为何还要这么费心思?” 贺龄对着空明澄净的玉盘,突然想到了当初一推开门,看见的女孩圆圆肉肉的脸盘。他闭了闭眼,把画面清理掉,才徐缓道:“我何尝不想这样,若是真的这么容易,我早就这样做了。郭蒙要是左右都不开窍,那还好说。可气的是人家早就认了主子,偏偏王爷轻易动不得她。若非如此,王爷也不会这样出此下策。而且王爷留着他还有用,若是没有郭蒙揽下这一档子事,也没有人敢跟皇上提开商的事情。” 宋显不解问道,“开商是好事,王爷为什么不自己赚这个人情?” 贺龄叹了口气,道:“王爷何尝不想承这个人情,只是陛下不承王爷的情啊!如果这件事情有王爷挑头,就算是于国民有益,也会惹得陛下心中不快。你不知道,朝廷的官员都是看碟下菜,但凡惹了陛下不愉快,底下的事情可就难办多了。所以王爷也只能做个顺水人情,把事情交给郭蒙了。” “为何不先拿高直开刀?”宋显不失时机地向前一步,提出建议,“幽州表面上看是一州无商,可是私底下做生意的人并不少,只是他们拿钱贿赂了高直,所以他这个刺史才甘心当个瞎子。我和高直不对付,也不惜地去砸钱给他,但是这些生意上的来往离不开那些商人,所以也知道一些内幕。我们把证据交上去,拿高直作伐子,先给秦王一个下马威,然后再顺势引入开商的事情,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贺龄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只是这样一来,平王的野心在秦王与陛下面前就瞒不住了。面对一个新敏郡主,平王的手段还绰绰有余,但是对于可只手遮天的秦王,和一直看他不顺眼的陛下,平王只要稍稍露出一点想要夺位的意思,那等待他的便将是万劫不复。因此,宁可现在把新敏郡主捧得高高的,也绝不能过早暴露自己。至少现在还不行,因为他手上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筹码。 想了想,他对宋显道:“你去把高直收贿赂的事情捅到郭蒙那里去。记着,就在言语间不经意提一句,其他的让他自己去查。” 宋显大为不甘,“又交给他?不成,这样太便宜这小子了!” 贺龄对宋显这样自作聪明的行为很是不满意,当下就冷了脸,“宋显,你是为办事的,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这事情还容不得你置喙,明白了吗?” 贺玲是世家公子,自小养成了一身威仪,他一冷脸,哪是宋显一个土匪头子能经受得了的,当即腿就软了。好在多年来的功夫还在,才忍着没有跪下去,保住了脸面,忙赔笑道:“贺公子别生气,我是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就按你吩咐的,寻个机会机会把事情告诉郭蒙。” 这时贺龄脸上的冰山表情才有所松动,“不过你也小心,郭蒙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身后的主子更是狡猾。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可当机立断,该舍得就舍,总归命还在,余下的就还可以进行重新筹谋。” 宋显很想知道郭蒙的主子是谁,但由于贺龄之前的那一番威吓,他张了张嘴,却不敢再问。又听到他后面的话,心中很是感动,当即就表明了态度,“公子放心,我宋显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冰露 谢棠又在百林郡停留了两天, 才等到她的仪驾走到了幽州府城外, 郭蒙暗中带她过去与碧苔等人会合。 见到安然无恙的谢棠, 碧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见谢棠望向郭蒙的目光中尽是依恋与不舍, 她心里面咯噔一下,寻了个机会问:“郡主这些日子一直跟郭将军在一起吗?” 谢棠何等眼力,见碧苔扯出了这个话头, 就知道她已心生疑惑, 半真半假说道:“我去百林郡找李太守有些事情, 刚好郭将军在哪儿剿匪, 这就又碰到了一处。” 碧苔思忖了一番,还是提醒道:“郡主云英未嫁, 郭将军又没有家室, 以后还是避讳些好,免得传出什么闲话来。” 谢棠听出碧苔的话语句句恳切, 又念到木兰的背叛, 心中更加觉得珍贵, 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放心, 我不是小孩子,心里面有分寸的。” 仪驾在第二日到达幽州府城。 谢棠是代君前来为孟国公祝寿, 因此不免惊动了刺史高直。她坐在马车中,稍微掀开帘子一角, 看见了高直的模样。 他大概刚过而立之年, 身穿绛紫色官袍, 身材高大而肥硕,肚子一圈凸了出来,活脱像个怀孕数月的妇人。 站在高直身边的则是孟国公府的两位老爷,一位是世子李程,另一位是三老爷李潼。 谢棠在门口与与众人客套了几番,便由李家的人接着进入了孟国公府。 孟国公的寿宴排在了三天之后,但是因为谢棠的到来,今日已是宾客盈门。谢棠到了李家,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拜会孟国公夫妇。 谢棠觉得李家并没有什么能人,因此在他的想象中,孟国公和该是一个黑瘦的小老头。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一见面便愣住了,坐在上首的老爷子鹤发童颜,面目慈爱,精神矍铄。他见谢棠进来,亲热地招手,“你就是小新敏?快过来让舅爷爷瞧瞧!” 谢棠一边笑着提着裙摆走过去,一边细细打量着这位老爷子。 皇后去世的时候,谢棠还不足一岁,是以对皇后并没有什么印象,只在奉先殿中的画像上见到过她的面容。如今见了孟国公才猛然发觉,他们兄妹俩长得十分相像,都是圆圆的脸盘,狭长的凤眼和高挺的鼻梁。只可惜谢棠一样也没有随到。 “见过舅爷爷。”谢棠走到孟国公跟前,双膝跪下去,“祝舅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孟国公的牙齿已经掉光了,话音却十分清晰,他张开手亲自扶起谢棠,扯了扯她的耳朵,“好丫头,你是郡主,怎么能向我下跪呢!” “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晚辈向长辈行礼是应当的。” 一番话说得孟国公眉开眼笑,他朝身边人一打眼色,便有下人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的一株用红宝石雕琢而成的珊瑚,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这么些年也没到京城去看看,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既跪了我,怎么能不给你见面礼呢!这个你先收好,剩下的舅爷爷往后再给你慢慢补。” 这样的见面礼太贵重,谢棠承不起这个情,刚要推脱,孟国公身边头发斑白的老妇人已伸出手,将谢棠牵过去,笑盈盈地问:“小郡主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能与孟国公同坐主位,谢棠就是眼瞎也能认出来,“夫人好,外祖母向我提起过您。” 这当然是瞎话,不过既然是客套,哄人开心也是好的。哪想这夫人听了,认真感慨起来,“亏得她还记着我。当年我还没出门子的时候,就与你外祖母最好,如今算来也已经几十年没有见了。她近来身体可好?” 略去心中的那点不自在,谢棠一一如实答了。 谢棠和二老寒暄过后,又在裴氏的指引下,与几个同辈的小姐见了礼。孟国公有四个孙子,六个孙女,几位公子没有见着,听说是和几个朋友外头钓鱼去了,而小姐们基本上都和谢棠同岁,唯有六小姐才刚刚会走路,话也说不清,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另五位小姐都十分文静,不敢高声语,比京城里的新和郡主还要端方稳重。谢棠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心知这几位都不是难相处的,也不会生什么事端,遂起了结交的心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宾客尽欢,突然五小姐问了一句,“郡主见过冰露花没有?” “冰露花?”谢棠惊讶地挑起秀眉。这冰露花长在赵国极寒之地,据说十分珍贵,赵国以前曾派使臣来送过几株,叫皇帝赏给了宫里的宠妃,后来因为几个妃子争风吃醋,这几株冰露花烧死的烧死,涝死的涝死,一株也没有养活。 五小姐又道:“去年府上得了两株冰露花,谁知今年初春竟开了一花园。祖母特意挑了几株长势最好的放到了郡主住的院子,不如现在去瞧瞧?” 谢棠未曾出声,倒是孟国公先摆手,“你们小姊妹先去玩吧,不必在这里拘束着了。不过郡主长途跋涉,精神疲软,你们几个不要吵着她。” “是,祖父。” 谢棠住的院子名叫茗华院,一进院门便闻见一股清新淡雅的花香。打眼一瞧,卉木郁郁,芳草葱茏,肥嘟嘟的花枝凑在一起,杂乱却显出蓬勃生机,叫人看了心情也不由轻快了不少。 二小姐跟在谢棠旁边,看到谢棠嘴角引出的弧度,凑着机会上前,“这是老夫人亲自吩咐的,说郡主一个小姑娘家,肯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谢棠莞尔,目光落在姹紫嫣红中一朵素净的花蕊上,她趋步过去,俯下身撷了一瓣放在手心里,花瓣逐渐透明,香气也愈发浓郁。 “这就是冰露花?”谢棠托起掌心上晶莹剔透的花瓣问。 “对,就是这朵!”五小姐似乎很喜欢冰露花,从一进门视线就没从这朵花上离开过,“这是今年开得最好的一朵,祖母说养好了可以开到五月份。” 谢棠听着五小姐的语气似乎很惋惜,没等她问,三小姐就砸了一朵紫玉兰过来,“我看你是等着吃冰露花做得点心吧!” 谢棠原本想摘一朵花簪上,听到三小姐这样说,脚步顿了顿,“听说冰露花十分娇贵,在赵国一百株里面有一株成活已是难得,怎么到这儿就让你们吃了?” 三小姐掩嘴笑道,“这花在赵国娇贵,在咱们这儿可就不娇贵了。种子往地上一撒,过不了几天就生出芽来了,根本就不用理会,城里许多人家的后院都有。” 谢棠生长在宫中,心思原本就细腻,而今听几位小姐这么一提,立刻就生出了新的主意。冰露花在赵国十分珍贵,一朵花开都是举国欢庆的大事,自然也没人胆大包天敢拿着冰露花做点心。如若幽州的气候适宜冰露花生长,便可以大面积栽种,花开季节做成点心,单卖给赵国,这样也不失为一条赚钱的好路子。 这么一想,谢棠的一双眼睛闪烁起起晶莹的光芒。 彼时,众人听到院门外一阵骚动,夹杂着仆妇们前呼后拥的声音。三小姐听到动静,十分不喜,皱了皱眉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看外面怎么回事,贵客在此,她们倒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小丫鬟领命而去,不久又回来,屈膝回道:“小姐,是几位少爷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几个公子哥儿出去玩,还跟立了多大功似的,摆什么排场呢!” “是同去的贺公子钓了一条大鱼,奴婢听说那鱼足足有二十多斤呢!” “什么?二十多斤!” 几位小姐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谢棠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以前无聊时也不是没有钓过鱼,不过她没耐心,也不会钓,十回里能有一次碰上鱼咬钩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所以到后来她直接弃了,改成下河摸鱼。后来摸鱼的手艺炉火纯青,却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鱼。 李五小姐虽然看起来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要稳重,可到底也是个孩子,听到这样的稀奇事儿。一颗心早就飞了。她小心看了看几个姐姐的神色,悄悄问:“要不咱们也去凑个热闹?二十多斤的鱼,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几个女孩子心里本就雀跃,经五小姐这么一说,更是等不及了,但总归没忘了礼仪,记挂着院子里的贵客,目光纷纷投向谢棠。 谢棠笑道:“幽州还真是人杰地灵,冰露花语与大鱼都是寻常时不得轻易见的,如今竟在一日之内目睹了两个奇景,正好又赶上国公爷整寿,真是祥瑞之兆呢!咱们也去看看吧,讨个吉利。” 听她这样一说,女孩子们自是求之不得,结伴浩浩荡荡往前院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默契 几人到的时候, 前院正一片嘈杂,小厮与仆妇三三两两踮起脚尖,围在门口梗着脖子往里面瞧。 三小姐过来后见他们实在不像话,怕京城来的贵人笑话,说他们偌大的李家没规矩,便掩帕咳了两声。跟在三小姐身后的丫鬟会意, 伶俐上前几步,扬声道:“一个个在那伸着脖子都干什么呢?没有事情做了吗” 下人们循声望去, 一看说话的是三小姐身边的丫鬟, 便都缩着脖子,大气儿都不敢喘。 幽州地处北方,三月份的天气还没有回暖, 但是小姐们养在深闺, 不太走动,这样一来一回折腾了一阵,额头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香汗。三小姐拿着鲛纱做的帕子动作优雅擦了擦汗, 而后朝谢棠福了福身子,脸上挂着歉意的笑, “叫郡主见笑了, 府上近来养的闲人有些多,没大有规矩,明儿我就回了夫人, 把他们都裁了。” 下人们看上去很怕李三小姐, 听见这话纷纷跪倒一片, 齐声告饶,“三小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谢棠没有发声,这本就是李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多插手,心里面已然对三小姐添了几分好感,心道这小姑娘看着文弱温柔,与后宅事务上也是铁血手腕,不愧为世子嫡女。 三小姐向谢棠告了罪,冷眼看着这一群仆役把头磕破,冰川一样的神情没有一丝松动,反倒吩咐丫鬟,“你们都是死的?任由这些奴才挡了主子的路!” 跟来的仆妇一个激灵,一拥而上,却见正院的门打开,一个身穿玄色劲装的少年窜出来,“怎么了这是,从屋子里就听见外头的动静了!”他的目光熟稔地落在三小姐身上,“三妹,是不是你又在闹事?” 一句话让三小姐黑了脸,“怎么什么时候都是我错,下人们不成体统,我还不能说一句了?” “大喜的日子,绕他们一次也无妨,没必要小题大做,何况是在正院门口,事情传到祖父那里,又惹老人家心烦。” 三小姐胸口急剧起伏几下,脸色沉了沉,到底没有再反驳。 少年见状,踢了踢离他最近的一个下人,“还不快下去,留在这里等着三小姐发落吗!” 仆从如梦初醒,连连跪谢少年,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一场闹剧之后,少年才注意到站在李家几个女孩之间,一身湖绿色纯衫的女子,忙拱手为礼,“见过新敏郡主。” “这位是” “是二哥李怀。”三小姐轻声提醒。 “原来是二公子。”谢棠抿嘴微笑,秀丽的两叶眉弯成了月牙儿,“听说几位公子钓了条大鱼,不知道我今日能否有幸看一眼。” “是在下之幸。”李怀向旁边一侧身子,闪出门口的路迎几位姑娘进去,自己落在一行人后面两步,“不过这鱼不是我们几个钓的,是京城来的贺公子。” “贺公子?”谢棠微怔,京城姓贺的的勋贵她只认得安国公一家,又略略思索一番,想起安国公夫人似乎也是姓裴,“可是安国公府上的公子。” “正是十一公子,贺龄。” 这个名字一过耳,谢棠便想起当时在崇云寺中那个眉目清雅的少年,同时也记起了他和文康公主母子二人的古怪。 不待她多想,一行人已经进了屋。先时看见了继位长辈还在,有多了几个年轻的面孔,谢棠粗略一眼扫过去,果然看见了贺龄。 贺龄也望见了谢棠,眸色一亮,“郡主今日到的?” 谢棠与各位长辈重新见礼后才回答:“今日刚到,前脚才离开,后脚就听说贺公子钓了大鱼,这不也过来沾沾喜气。” 说完她朝放鱼的大木盆探了探头,见里面一条三尺有余的鲤鱼静静游着,瞧着很是自在,笑了笑,“活蹦乱跳的,倒是欢。” 上首的孟国公发话了,“这么大的鱼在幽州不常见,你们看也看过了,放了吧,不要杀生。” “好不容易钓到的,放了多可惜!”贺龄直勾勾地盯着盆里的鱼,满脸惋惜,“国公爷若是不愿杀生,就养起来吧,毕竟也算个祥瑞了。” 不知是不是谢棠的错觉,贺龄在提到“祥瑞”二字时,视线有意无意落到了她的身上,带着几分戏谑,却让她如坐针毡。 大家在屋子里说说笑笑,气氛和谐。孟国公很喜欢一群孩子围在一起玩耍,儿孙绕膝尽享天伦,是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的事情,可孟国公毕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没过多久便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几个小辈见了都识趣告退。 谢棠并不是真的长途跋涉,但也走了一天多的路,今日又来来回回折腾了一阵,也感到困乏了,正要回茗华院,却被贺龄叫住了。 贺龄站在她身前,恭谨有礼伸手作揖,后又问:“郡主是要回茗华院?” 谢棠点点头,“是的,贺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都说了你应该叫我表哥的。”贺龄用十分熟稔语气对她说,然后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与她一齐沿着平坦空荡的小园香径往前走,“前两日初到李府的时候,有幸得见花园里几株冰露花。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哪想第二日再去的时候就没了,一问才知被移栽到郡主客居的院落。今日贺某斗胆,敢问郡主在下可否再赏一眼这冰露花?” 谢棠瞅着他光风霁月的一张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其他的意思,但又想起之前崇云寺的事情,心里对这个人便多了一层防备。踌躇不定间,气氛变尴尬起来。 贺龄似乎才发觉自己的唐突,连连告罪,“是我鲁莽了,郡主一路车马劳顿,应该先休息一下才是。就当贺某胡言乱语,什么都没有说过。”说完,他又长长一揖,转身就要走。 他这样说,谢棠反而不好意思拒绝了,忙叫住他,“你等等。” 贺龄转过身来,眼眸中残存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期许,“郡主可还有事?” “这一路地势平坦,也没有什么颠簸,我还不累。那冰露花我也瞧见了,开的确实很好。你若是想看,便随我来吧。” 谢棠虽然对他心生防备,但因为文康公主的缘故,并不愿把人想的太坏,于是引着他往茗华院去了。 院子里的花依旧开得郁郁葱葱,争相斗艳,唯有冰露花一株浅淡的颜色,遗世独立,看着倒比其他花束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反而吸引人。 谢棠注意到院子里这株冰露花比初见时变化了几分,原本舒展开的花瓣微微上卷,有的已经团成了一团,远远看去,像一粒粒珍珠缀在花萼上。 谢棠闻所未闻,此刻见到不由称奇,“难怪人家说冰露花珍贵,像这样会变化的花,我也是头一回见呢!” “我原来也曾听闻,冰露花开于一年之春,在一日之晨舒展叶片和花瓣,日中之时卷叶,等到晚上再见时,已变成了珍珠花瓣。一日之内,无时无刻不在变换,而且到了晚间,花瓣就像坠在珍珠海里,故而有冰露之称。我当时只觉得人夸大其词,如今亲眼见了,才知所言不虚。” 少年的声音澈净清冽,如山间蜿蜒的淙淙溪水,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还有这种变化?当真是奇妙!”谢棠听贺龄这么一说。玩心大起,伸手将那些卷起来的花瓣都一一展开,然而没隔多久花瓣又一次卷了起来。如此反复几次,玩得不亦乐乎,浑然忘我。 贺龄静静立在一边,远远看着默不作声。 天空澄碧如洗,晌午的太阳也并不毒辣。暖暖的阳光洒下来,将院子的花朵衬得格外娇艳,在花中嬉戏的人也愈发明丽可人。 看到谢棠扬起的嘴角,贺龄眸底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奴婢参见郡主。”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精妙的一幅美景。 谢棠循声看去,是孟国公府的丫鬟端着几盘点心过来了。” “有什么事吗?” “回郡主,厨房里用冰露花做了几样点心,国公爷和夫人让特意送来让郡主尝尝鲜。” 谢棠示意碧苔接过来,又看向贺龄,“难得见这样的稀罕物,贺公子要不要也尝一尝?” 贺龄顺手拿了一个果子,“冰露花做的点心,我也是第一回见。多谢郡主了。” 他把点心托在手上,并没有吃,端详许久才冒出一句,“可惜这冰露花在赵国极其珍贵,开花结果十分罕见。也幸而如此,天佑此方,竟落地生根。若是有人能将这点心卖到赵国去,那可真是要赚得金钵满盆了!” 闻言谢棠忽地一愣,仔细品了品这与她不谋而合的话,一时竟分不清楚贺龄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她望向掌心里玲珑剔透的冰露花瓣,同样拿不准一株小小的花束暗藏什么玄机。 想不明白,她就直接问,“贺公子怎么会这样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上书 贺龄将目光缓缓移向谢棠, 朗声道:“说真的, 幽州的百姓也太惨了些。因为当年那一场山洪导致了一州无商, 无数百姓只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也委实清贫了些。” 谢棠伸手拂过一朵红艳艳地牡丹,莹白如玉的手指也沾了些许花汁。她扯出手帕将手上的花汁擦干净, 然后才状若不经心的问:“说起来,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看贺公子这样子, 是想让他们重新开张做生意喽?” 贺龄看谢棠一本正经的样子, 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便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 轻咳一声,掩住嘴角的笑意,“农业为立国之本,次之为商。江南繁华富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江南的贸易来往,幽州处境困窘,也正因为禁商的缘故。仓廪实而知礼节, 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老百姓兜里没有银子,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义荣辱, 长久下去, 只怕要出事了。” 正常人决计不会和她一个后宫女子谈论这些, 联想到上一回崇云寺的事情, 谢棠几乎已经确定贺龄来者不善。 “贺公子说的这些, 我不大懂。”谢棠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禁商的事情是陛下决断的,贺公子若有这个想法,可以直接上书给陛下。”末了又补充说,“与幽州刺史商量商量也可以,他是一州的长官,最了解这里的事务。” 贺龄竟认真点头,“郡主说得倒也是,等见着高大人,我少不得要多说一句。” 谢棠端着笑脸陪着演戏,心里却啐了一句“做作”。 也不知说的是谁。 相安无事过了三天,终于到了孟国公的寿宴。李家虽然沦落为三流权贵,可毕竟国公的爵位摆在那,幽州境内有名有姓的人都上门来贺寿,还有许多人是为着谢棠这个京城来的郡主刻意上门,李府门口车马如龙,好不热闹。 谢棠对这样的事情向来没有什么太高的兴致,更不想像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呈了贺礼之后,在宴席上略略一坐,就借口回到茗华院休息。 郭蒙初调到幽州来,又因为谢棠的缘故,也差人松了一份礼过来,同寿礼一同的还有秘密交给谢棠一封信,上面写着高直收受贿赂与人方便一事。 谢棠看了信后并没有鲁莽定断,她只见了高直一面,对他不甚了解,不能只凭一封信就判他死刑。 但是这种想法在傍晚见到李勉之后消失殆尽。 据李勉今日在寿宴上的试探,高直对开商一事十分排斥,连着其他十六郡的太守态度也不明朗,满打满算,有这个心思的不过四五人而已。 是因为被当年那一回山洪吓怕了,还是舍不得好不容易来钱的一条门路? 谢棠不得而知,他们这种近乎冷血的反应像一团棉花塞到她的心窝里,软绵绵的看着无害,却死死的勒住她。 照这样看,开商一事是得不到幽州当地官员的支持,倒不如另辟蹊径。朝廷每年都在都在选官,新进的官吏多得是德才兼俱之人,只要皇帝同意开商,一切便迎刃而解。于是在孟国公大寿的第二天,谢棠亲自上书。给皇帝请求幽州开商。 这一份请求在三日之后送达京城,皇帝一看署名的人是谢棠,心中讶异的同时,更生出几分不悦。 不可否认,皇帝对这个孙女儿确实心存愧疚,这一份愧疚足以让她在皇宫大内安稳度日,保她一生无忧。但是如果谢棠的手伸得太长,那么即便是祥瑞,身为帝王他也要斟酌一番了。 赵成侍立在侧,看到皇帝变幻不定的表情,笑着上前添了一杯茶,凑着看了两眼奏报,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呀,是新敏郡主给您请安了吧!到底是养在您跟前儿,郡主心里记挂着您呢!”。 皇帝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若是请安的折子,那也便罢了。” “可是郡主遇上什么事儿了?” “这个小新敏见幽州百姓生活困苦,想要朕下旨开商。”皇帝苍老的眼睛迸射出锐利的光芒,落在尾款的名字上,“幽州的商人贪得无厌,禁商也是一个教训。就算没有商阜,这些年不一样活的很好。除了几个匪寨惹人心烦,其余也没比其他州郡差。高直都没有说什么,十七郡的太守也没有说什么,你说她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赵成没有继续接话,反而轻轻笑了一声,皇帝斜眼看过去,赵成便双手垂立在一旁,不敢再有动作,但是一副笑脸却没有收住。 “你有什么可开心的!”皇帝心中正气着,说话的语气就冷了下来。 赵成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喜怒无常,恭谨的回答,“奴才笑啊,这谢敏郡主的性子和先太子一样,都随了陛下!” 皇帝挑了挑眉,“随朕?” “可不是!奴才起小儿在陛下身边伺候,当初您自在潜邸之时既是这般这样爱民如子,时常和奴才唠叨君舟民水。后来先太子长大后,得您教导,也无时无刻不记挂着百姓。当时陛下还跟奴才说过,有东宫如此,是社稷之福。如今新敏郡主这模样,往根儿里说可不就是随了您吗?” 皇帝向身后的龙椅上一歪,上下打量了赵成一眼,又将目光落到远方香雾缭绕的梅子青双耳三足香炉上,“你到底收了她什么好处,怎么成天都帮着她说话?” 赵成身子稍微弯了弯,笑道:“瞧陛下说的,新敏郡主是您的孙女,我夸郡主不就是夸您了,怎么就变成收了新敏郡主的好处?再说了,这才是皇室郡主该有的风范,同样也是社稷之福啊!” 皇帝挥了挥手,“一个女孩子家,打听这么多做什么。朕倒宁愿她做个睁眼的瞎子,什么都不顾不闻不问。” “陛下是天子,合该任贤纳谏。郡主若是说的有理,您就得听。陛下想想看,前些日子您和丞相争得脸红脖子粗,为的不也是江山社稷吗?” 这话似乎惹了皇帝不愉快,伸手点了点赵成,“好端端的提这老家伙做什么,没得惹朕心烦!” 话虽如此,赵成却听着皇帝的语气比刚才软和了不少,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嘴上告罪道:“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给您赔罪!”说着,伸手打了一下嘴巴。 皇帝见状,笑了一声,“你这个老东西也是越老越滑头了。” 说完之后,他坐正了身子,重新审视起谢棠的这一封奏疏,“你说的对,但凡于社稷有利,朕就得听。去,召集群臣上殿议事。” “奴才遵旨。” 把大臣们都召集起来之后,皇帝把幽州的境况说给他们听,起初,并没有提起谢棠上书一事。 底下站着的都是人精,听到皇帝突然发问关于幽州接下来的事务应该处理,就知道皇帝想要收回那道禁商的旨意了。 幽州地处大周极北之地,与靺鞨隔了不过一个平州,在这些官僚看来,那里的百姓受异族影响,民风尚未开化,因此打心底瞧不上这里的百姓。 当初木材生意隆盛的时候,因为有利可图,朝中倒也有许多大臣涉及,后来因为那一场山洪,又加上皇帝禁商的旨意,这么些年下来,大臣们早就和幽州那边断了往来,不过也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有心人还与他们暗中有利益牵绊。 听出皇帝的意思,百官自然是有几家忧愁的,但更多的人因为事不关己,并没有多大欢喜。他们静静立着,不发表任何见解,什么事情全凭皇帝决断,皇帝若说要继续禁商,那一切照旧,若皇帝反悔想要收回成命,他日幽州的生意也重新起来了,他们也可考虑把家中的生意那边带一带。 皇帝在上首瞧出众人心思各异,心知对上这么一群老狐狸,除了得到一句“谨遵陛下吩咐”,其他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放了这么一句话出去,“新敏郡主给朕上书,言及幽州开商一事。郡主以为,幽州商事已禁数年,致使盗匪横行,民不聊生,开商当刻不容缓。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谢棠自从承明寺回宫,与叶贵妃走得十分近,这些前朝的肱骨之臣比谁都清楚。那么,这件事是不是由秦王授意的呢?若是,之间也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呀! 事发突然,这些大臣事先没有得到消息,也不知其中到底有怎样的隐情,更加不敢多说话了,一个个缩着脖子如鸵鸟一般,看得皇帝心里一阵不忿。 “怎么,这件事情竟令诸位爱卿这么为难,一个连点头摇头都不会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看来今日免不得要出言论一论了。只是怎么论c论什么完全可以顺势而为,有心思缜密者已然出列,殿内君臣的目光炯炯看过去,只听他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当慎重。当年山洪致使幽州数万百姓受难,时至今日也担惊受怕,起因皆因商事。众所周知,幽州木材生意最是兴隆,如今不过经年,树苗都没有长活,怎么行商,难不成把幼苗也砍了?” “郡主的意思是,另行其他商事,不一定非得重操旧业。” 终于等到重点,这位大臣毫不犹豫地抨击道:“郡主久居深宫,不过见了一些皮毛,不谙其道,若要行商,许得请个内行人来说才是。再者,女子不得干政,郡主此言已是逾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钦差 此言一出, 原本站着已经昏昏欲睡的大臣瞬间像打了鸡血一般, 找到了话头, 你一言我一语,抨击起谢棠越轨的行为来。 “牝鸡司晨,终非正道,微臣以为此风不可长。”这是坚定捍卫纲常的。 “郡主不懂政事, 幽州之境仅凭一面之词,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这是墙头草, 态度暧昧的。 还有人引经据典言明个中利害,“陛下,昔日有大陈国出了个太后姜氏, 以主幼为名垂帘听政, 以至大陈分崩离析, 江山基业传百年而亡。这天地间的男女尊卑阴阳相调都是定数, 不可擅改,郡主此举实在是逾矩, 若长此以往, 只怕我大周会有大祸降临。” 皇帝半阖着眼睛, 似听非听。直到大臣们一阵议论声音渐渐消去, 话题已经扯到三从四德上面来了。 这种场面虽然有些荒诞,也是皇帝乐见其成的。谢棠是他看着长大, 有多少本事也基本摸个透彻。她若是个男儿, 铁定坐稳了这把龙椅, 只可惜错生女儿身。 照今日这般,群臣也是嫌她手伸得长了,不过这样也好,漏些消息给她,让她从此安分守己,因此,他一直没有出声。 这会儿见他们话题扯远了,皇帝屈指敲了敲桌面,出来打圆场,“郡主也是心忧百姓。何况她是咱们大周的瑞星,偶尔破一次例,也无伤大雅。朕让你们过来是想问一问,事情过了这么久,关于幽州开商一事到底可不可行?” 皇帝问完这话,大臣们一改适才的活跃,又缩着脖子躲了起来,看得皇帝心里一阵怄。 大殿之中静得有些尴尬。皇帝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就在他忍不住大动肝火的时候,站在最前方的丞相叶槐出列了。 叶槐今年六十有七,脸上虽然遍布沟壑,但看上去精神矍铄,一点也不显老态,颔下长长的胡须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垂在身前,自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气质。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各位臣僚刚才所言,已有了论断。” “哦?”皇帝坐成了身子,“刚才不是在说新敏郡主的事情吗?” “说起来,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出在新敏郡主身上。”叶槐双手拢在一起禀道。许是年纪大了,他起的胳膊有些抖,然而说话的音调却稳稳当当的,“新敏郡主既然说百姓困苦,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这也只是郡主一面之辞。郡主是女儿家,心肠绵软仁慈,这‘困苦’二字许是夸大其词也说不准。依老臣之见,不如陛下派个钦差到幽州去看一看,叫人心中有数,也好有的放矢。” 皇帝仔细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遂道:“那你们都说说钦差派谁去?” 像这样代君巡视的差事,几乎所有人都乐得去,因为只需要去幽州走一圈,把所见所闻如实奉上即可。说是差事,倒不如说是放下京城的冗长公务,出去游山玩水。 如今的朝廷是秦王大权独揽,百官之中也多是秦王的属官,但是这些人当中良莠不齐。身为丞相的叶槐知道,如果他这个外孙想要走的更加长远,就必须在此刻一边留心着经天纬地之才,一边刮骨疗毒。 此时春闱不久,新科状元韩季已点了从五品京官。叶槐见过韩季,私以为此人少年英才,来日不可限量,更难得的是品性刚正不恶,十分值得结交。于是这段时日,他在朝中有意无意的让韩季与秦王多接触。如今有了这样的美差,叶槐便想着把他举荐给皇帝,让他在皇帝面前多露脸,顺便卖个人情出去。 叶槐是两朝元老,他一开口,皇帝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再加上韩季确实是个能人,便点头同意了。 至此,关于这一封奏疏的事情告一段落,而此刻谢棠并不知道最终竟然是这个结果,她正坐立难安,心心念念着开商的旨意传来。 半月之后,钦差大臣韩季的车驾进入幽州境内,这时候谢棠才稍微琢磨出皇帝的意思,一颗心凉了半截。 在谢棠设定的计划里,上书开商是她步入朝堂的第一步,这件事情只许胜不许败。虽然此时刻大臣们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意图,但是她早就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如若等钦差带着信回去,联想到朝廷各种利益的牵绊,开商之事只怕要无限期排后。谢棠绝对不允许此事发生,她以为必须在钦差回京之前,把高直受贿的事情捅出来,让这些人睁眼看一看幽州的真实情况。遂,她利用宋显的漏出来的讯息以及李勉的人脉,将那些暗地里有生意来往的商户拉到一起,明里暗里敲打着关于他们向各州太守以及刺史高直行贿一事。 在幽州境内行商,明面上已经违背了陛下旨意,这是掉脑袋的事情,所以各商户对这些事情闭口不提。不管李勉怎么问,就是一问三不知。眼看韩季就要到达府城,谢棠没了耐心,直接让李勉将开商的消息透露给他们,最后问了他们一句话—— “你们是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送钱给不相干的人好,还是光明正大的做生意自在逍遥?” 答案毋庸置疑,但是开商的消息对他们来说太过震撼与不可思议,这些商人即便久经风浪,也一时难以接受。 然后,李勉照着谢棠的意思,说了这样一番话,“陛下已经有了开商的意思,否则也不会派钦差过来。你们是想现在把事情说出来,摆脱那帮人的控制,还是想着继续受人摆布,非得等到以后东窗事发了大家同归于尽才好?这是一个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们的了。我言尽于此,余下的,各位是好自为之。” 商户们的心思果然动摇了。他们背着人做些生意,所得的钱财有一大半都拿到了官府去疏通,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挣几个钱,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如果真有机会开商,可以光明正大的做生意,谁人不想!况且这些官吏个个都是吸血的能手,挣的越多,他们便吸的越多。若能借此机会摆脱他们,是再好不过的。” 思量再三,终于有人交出了第一本账册。 在此地逗留的贺龄,一直密切注意谢棠的动静。关于谢棠收集高直受贿证据一事,他自然也听说了。得到有人交出账册的消息后,他即刻让人留心这些商户的动向,谨防有人伺机去向高直告密。 跟来的长随收到这个命令,十分不解,问了一句,“公子这样做是何用意?开商的事情已经挑了头,咱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是自在?” “坐山观虎斗?”贺龄嘴里喃喃着这句话,不知想到什么,秀雅的脸上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这哪里是虎斗啊,新敏郡主瞧着怪厉害,可她无权无势,怎么斗得过根基深稳的高直?” “郡主现在不是已经拿到了证据。” 贺龄摇了摇头,”账册是可以造假的,这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高直在幽州经营了那么些年,来往的商户当中,难免有他一两个心腹。万一让他得了消息有了准备,身单力薄的新敏郡主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不是还有一个郭将军么?” 无端听到这个名字,贺龄眸色微沉,周遭的气质也变得冷冽起来,“你说那个二愣子,他能顶什么用!勇冠三军又如何,还不是让一个土匪耍的团团转,我看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长随听着贺龄的语气有些犯冲,回想起来发现他与郭蒙其实并无交集,心中正奇怪着贺龄这火气从哪里来。 贺龄也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握拳轻咳一声掩饰过去,“行了,你先下去吧,记着把这些人看紧了,千万别出了什么差池。” “是,属下省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争辩 在钦差抵达府城的那一日, 谢堂手上已经收罗了五本账册, 不过她并不准备把这些证据交给韩季, 毕竟这位新科状元是什么样的人,她并不了解。为保证万无一失,谢棠决定亲自回京。 如果要跟着仪驾走,只怕晃荡一个月也捱不到京城的边儿, 所以谢棠和郭蒙打了个招呼,向他借了两个人,轻车简从快马加鞭, 朝京城进发。 几人星夜兼程行了五天,眼看出了秦州,到了入京的关口, 却在此时遇到了不速之客。 夜晚住店时, 谢棠看见打扮得衣冠济楚在大堂晃荡的贺龄, 心里直嘀咕,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贺龄见了她,脸上看着多少也有些惊讶, 而后过来熟稔地打招呼, “真是可巧, 在这里碰上了郡主。” 谢棠皮笑肉不笑, “是挺巧的,贺公子不是早就离开幽州了, 怎么现在才到这里?” “一路赏玩, 耽搁了些时日。不过此地偏僻, 郡主躯体珍贵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您的仪驾应该落在驿馆才是。” “回京办些急事,未曾劳师动众。” 谢棠觉得贺龄这个人心思诡谲,难以琢磨,因此见了便想躲着他。此时寒暄一阵,脸上便挂出了疏离的笑容。 贺龄仿佛一点都没有看到谢棠的淡漠,上前一步热络道:“可惜郡主来晚了一日,昨日秦州姜氏办了一场曲水流觞,秦州的大家都惊动了,好不热闹。” “曲水流觞?”谢棠也听过这样风雅的集会,只是在京城权力场中无缘得见,语气便沾了些艳羡,“将秦州姜氏素来才人辈出,难道见这样的集会,各地文人少不得要来凑去。如斯盛景,可惜我无缘得见。” 贺龄道:“姜氏的确能耐,单说这一门三甲古往今来就鲜有家族可以做到,姜氏不仅做到了,还接连了三次,不可不谓一大观。”后,话锋一转,出言犀利,“只可惜出了一个姜太后,祸国殃民,以至于整个姜氏都背上了骂名,尤其是近些年,姜氏子弟少有人科举应试。” “姜太后死了将近二百年了,关这一辈的人什么事?本就和他们没多大关系,像这样别人推都推不掉的骂名,怎么他们还非得往自个身上揽!”谢棠觉得好笑,“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读书人的气节?” “论气节也扯得上,但读书人更在乎的是名声。”贺龄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谢棠嘲弄的脸上,“读书人向来最看重名声。当年一个姜太后,让世人都以为姜家人图谋不轨,连教出来的女儿都野心勃勃。姜家怕引得他人猜忌,于是这些年便越发的隐逸了。” 谢棠不屑一顾,“那他们倒是说说,在朝为官的有几个没有野心。五十步笑百步,亏得他们还有脸说!” “这倒也是。”贺龄点头认同,“不过野心有时候也并非什么好事。你看姜太后,若非有那问鼎天下的野心,也不会落得身后千百年的骂名。” 谢棠听到这个,心中顿生不悦之情,“怎么,难道女孩就不配有野心?是哪个规定了女孩就必须要待在后宅里面,日复一日打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你们别忙着说姜太后祸国殃民,也不看看她的丈夫惠帝是个什么货色!那么懦弱无能的帝王,面对北方七族入侵,只知道一味割地求和。若非姜太后在那里撑着,惠帝就要做个亡国之君了,哪里还能等到龙廷宝座传给他孙子!” “姜太后手段强硬,不失气节,这固然值得后人称颂。只是有一点,她是后宫妇人,终究比不上前朝国士,经明行修,见多识广,以至于在其垂帘听政期间,错信奸佞斩杀忠良,导致鼎盛王朝迅速垂败。” 谢棠冷笑,“陈国交到幼主手中已经是个烂摊子了,若是没有太后早就被人瓜分干净。如今你要硬说是姜太后祸国殃民,那我也无话可说,只能证明你们心胸狭窄,狂妄自大。这世间多的是不让须眉的女子,只是你们眼高于天,看不到而已。” 贺龄瞧着谢棠气鼓鼓的样子,心中突然觉得像是飞絮扫过一般,苏痒难耐,他别过脸淡笑一声,“许是让郡主说着了。不过世人眼中男尊女背早已根深蒂固,若有一天这世上朗朗男儿都让小小女子比下去,只怕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了。当然,若是这女子有能力有手段让人信服,那也便罢了,就只怕力不从心,徒惹一身祸,还引得世道不平。” 与他争辩到这时,谢棠才猛然发觉自己中了套——贺龄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谢棠抬眼,目光如炬,一存存划过贺龄俊美无俦的脸庞,想要从中寻丝毫痕迹。可惜,除了淡然从容中一抹似乎是嘲弄的微笑,什么也没有发觉出来。 难道是自己在幽州的作为惊动了他?谢棠暗自思忖着。也不应该呀,他以姜太后做比,暗喻自己不要妄图夺位,就算他发现了幽州的那些事儿,也决不会一下子想到这上面。 霎时,灵光一闪,谢棠想到了平王。 对呀,她怎么就忘了平王了!平王是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如果如果贺龄是平王的人,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当初宁王属官在江南高价售粮的事情,是通过贺龄传给自己的,然后由自己传给了秦王。贺龄打小长在庆州,与自己也不熟,怎么一上来就说这些秘闻,原来原因落在这里了。 这两位王爷不对付,所有人都会以为秦王会拿住这个把柄,狠狠牵制宁王。若是宁王再绝地反击,这二位斗得两败俱伤,那么最后得利的一定是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平王了。 可惜,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秦王没有出手,售粮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这样一想,谢棠心里更加戒备贺龄了。按照寻常人的想法,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应该想方设法拿了她的错处往皇上跟前去说,好让皇上趁早把她发落了才是,怎么看着贺龄在幽州处处帮着自己。尤其是冰露花的事情,明里暗里地透露出可以开商的意思。 这时,她忽地又想到了平王另一个爪牙,宋显。 他是想和宋显联手给自己下套,让自己自寻死路? 贺龄看这谢棠低头沉思,也不知她对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几分。这时,谢棠已抬起头来,眸光冷傲,“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更可气的是,许多人就这样认命了。不过,那是她们的事情,谢棠天生反骨,别人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偏要做。我从来不信命,更不会认命。余下如何,那就各凭本事。” 贺龄听的一愣,不明白谢棠这么大的戾气从哪里来。就在他怔愣的时候,谢棠一伸手,大力的推开他,接过身边侍卫递来的房牌,转到二楼去了。 “各凭本事”贺龄呆呆看着谢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细细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神色添了几许懊恼,“她发现了。” & 原本应该在幽州的新敏郡主突然出现在皇宫当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棠已经站到了立正殿当中,双手将收集到的证据奉上。 皇帝细细打量着她风尘仆仆的一张脸,而后又随意翻了几页账本,问:“你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把这些账拿给朕看?” “是。” “那为什么不直接交给韩季呢?你出发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到了幽州。” 谢棠抬头直视皇帝,不卑不亢道,“事关幽州百姓的生死,新敏以为还是慎重为好,故而没有经他人之手,直接送来了。”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皇帝绷着脸夸了她一句,挥挥衣袖打发她道,“这一路赶的也是辛苦,你快去歇着吧。” “陛下。”谢棠此番不单是送账本,自然不会就这么走了,于是微微突然拔高了声音,神色凝重道,“当年因为幽州商贾砍伐木材,以致天降山洪,使半个州的百姓陷入死地。陛下下旨禁商,养护幽州山水,这无可厚非,但如今看来,幽州无商,所以就没有行李往来,大家因循守旧,整个州一点生机都没有。故而新敏以为,是时候开放商路了。 “这件事情你不必管了。”皇帝的神色已经有了不耐烦,“下去歇着吧。” “陛下,幽州刺史高直” “行了!”皇帝一拍桌子,勃然大怒,直接掀了账本,丢到谢棠跟前,“不要忘记你是什么身份!你虽是我大周朝的郡主,地位尊贵,可你也是一个女子,这些事情不该你管,你就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谢棠低头看着一地凌乱的账册,眼眶突然一阵酸涩,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反复几次,堪堪把心中的委屈压下,才道:“陛下,您身为帝王不就应该广开言路,以江山社稷为重?难道幽州十几万百姓的生死,还比不上一句女子不得干政?” “混账东西,这是你跟朕说话的态度!照你的意思,朕不听你的,不在幽州开商,就等于弃百姓生死于不顾?就是闭塞视听?朕就是个昏君?!” 一连三问,一次比一次语气更重,在旁边伺候的几个内侍悉数吓得跪下来,齐呼“陛下息怒。” 谢棠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言语有多么的大逆不道,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嘴唇张了张,竟是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皇帝视线如鹰隼一般紧紧锁住谢棠,花白的眉毛皱在一起,一张脸像是在墨汁中染过一样,显得凶神恶煞。他背着手,从御案后绕出来,疾言厉色道:“你知道这一封奏书上来,文武百官是怎么议论你吗?你是个女孩子,你还要不要名声了!你若是不要,也为你那几个姊妹想一想!你是天家的郡主,做出这样的事来,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大殿中的气氛剑拔弩张。 是时,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双手端着红木托盘c臂弯中挂着拂栉的赵成走过来,看到脸色阴沉的皇帝,及跪在地上的谢棠,微微一怔,后又走到皇帝边上,刻意放缓了声音道:“陛下,韩季韩大人加急奏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开怼 皇帝听到赵成的禀告, 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 顺势探出手去拿来奏章快速浏览一番, 紧跟着怒气更胜,“这一帮混账东西!” 赵成先前不在这里,但看见跪在此处的谢棠,结合刚刚听来的消息, 也约么猜出了七八分,但是并没有出声劝慰,只是把身子压得更低了。 皇帝心口如山峦起伏, 手上的奏章被他拍回托盘里,眼睛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定定思考了一番, 顾不得找谢棠算账, 重新坐回御案之后, 拿起谢棠送来的账册细细翻看起来。 等到一本账册翻过一半, 皇帝突然开口,点了几个大臣的名字, 让赵成去宣。等赵成应诺准备走了, 又突然叫住他, “把秦王也叫过来。” “是。” “等等”皇帝第二次叫住赵成, 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面带疲惫的向后靠了靠, 有些出神的看向明净的地板。 皇帝不说话, 赵成就一直弓着腰在一侧等着, 十分有耐心,大殿中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谢棠刚刚经历过一番责骂,此刻心绪才堪堪平定,联想到赵成进来的很前因后果,心中猜测着只怕是韩季真的捅出了高直受贿一事,皇帝叫这几个大臣来是要商量对策了。 谢棠偷偷瞄了皇帝黑乎乎的脸色,心想这一回铁证如山,即使高直是叶槐的得意门生,皇帝也应该会彻查吧。或许还能顺着这个高直查几个大头来?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头顶上方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把平王也叫来吧。” 怎么突然叫他过来?谢棠百思不得其解。 平王的生母死得不光彩,因此皇帝不大待见这个儿子,即便是他成年封爵了,也从来没有被允许踏进朝堂半步。 那她离开的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帝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疑惑之余,谢棠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对手。 比起心狠手辣的宁王和德才兼备的秦王,这位平王爷的表现,可谓润物细无声,又叫人摸不着头脑。军器监的案子,他从中插了一脚,获了利,顺带还扳倒了宁王;幽州禁商,他却让宋显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个土匪的威望比太守还要高,那么可想而知,当宋显明面上依附平王的时候,这些名声统统会算做他的筹码;最重要的一点是,贺龄也是他的人,而贺龄身后的安国公府,在皇帝心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还都只是平王已经暴露出来的势力,但是依着谢棠对他的了解,这么些年的经营绝不止步于此,他背地里一定还有一张更大的网。 虽然平王的工于心计让谢棠感到可怕,谢棠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太大的威胁。谢棠了解皇帝,对于一个身世上有污点的皇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平王选为继承人的,除非事出突然。 谢棠跪在地上想了这许多,忽然感到头皮一麻,像是是羚羊对于捕食者敏锐的知觉,她感到上方有两道视线锁住了自己,于是悄悄地把背挺直,不敢再走神,更不敢乱动。 皇帝正在重新审视着他这个孙女。 作为一个帝王,他骨子里的确更看重血脉传承,因此也不能免俗的重男轻女一些,但是谢棠出生的时候他却不是这样。或许是因为她那年轻有为的父亲,也或许真的是隔代亲,谢棠的名字是他取的,而且一出生就赐给她了封号。 皇帝清晰记得自己抱着刚出生不久的谢棠,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那股机灵劲儿看着十分讨喜,于是封号就给她订了“敏”这个字。渐渐长大成人的她,也的确很聪明,跟着她父亲念了许多经世文章,常常语出惊人。 有时候皇帝时常会感叹——可惜这是一位郡主,更可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可惜的是,江山大业是绝对不可能传给一位郡主的。这是皇帝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如今的情形却让他陷入了两难之地。 皇帝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自以为在龙椅上坐个一二十年,决计不是问题。但是他的儿子似乎并不这样想,每每上朝的时候,放眼望去,满朝文武竟无人不夸赞秦王贤良。这让皇帝感到了莫大的危险,就像当初七年前,面对盛势的东宫一样。 他在世的儿子当中,几个小的资质平平平,老九倒是看着稳重又机灵,只是他的母亲与侍卫通奸,这是一个怎样也抹不去的污点,于皇室颜面有碍。相比之下,秦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储君人选,只是他如今气焰太盛,得让他尝些苦头才可以。 皇帝捏了捏眉心,又将手上翻了一半的账册推开,双手撑着御案站起来,问谢棠,“对于高直的事情,你以为怎么处理妥当?” 谢棠下意识抬起头来,见皇帝看过来,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又伸手指了指自己,“陛下是在问我吗?” 皇帝被她懵懵的表情逗乐了,微微颔首。 一时间,谢棠无法想明白皇帝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也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用意,因此只规规矩矩的回答了一句,“高直贪污受贿,自当一律严办。” 皇帝紧追着问,“严办之后呢?对于幽州开商的事情,你又是怎么想的?” 谢棠本能觉得其中有诈,且刚刚才受了一通责骂,此刻便如何也不肯开口了。 皇帝似是看出了谢棠的忧心一般,缓缓坐下来,解释道:“女孩子的名声重要,幽州的商事也十分重要。现在韩季没有回来,朝野上下只有你一人才去了幽州,所以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陛下不觉得我会丢了天家颜面吗?”谢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 皇帝先才刚说了这话,如今过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推翻,未免有打脸之嫌。不过毕竟是天子,脸皮比较厚,转瞬就想好了托词。 “虽说女子干政于名声有碍,但是事发突然,事态严重,偶尔破例一次,天下人应当会体谅。” 对此谢棠心中不屑一顾。 皇帝是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说的都是天花乱坠,但却翻脸不认人。只要他认定自己做法有碍颜面,只怕今日说出了对策,明日就要下旨把她重新送去重元寺了。 可是如果不说,就失去了一次极好的机会。 她心里正天人交战,外面已经传来一声声的唱喝,召集的几位大臣并两位王爷都已来到了大殿外。 谢棠的思路在此时被打断。 大臣们进来之后,首先看到跪在地上的谢棠,却是一愣,然后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绕过去向皇上见礼。 皇帝把韩季送来的奏章拿给他们看,“韩季刚奏的折子,幽州刺史高直以及辖内十四位太守收取商人贿赂,数额高达千万两之多。众爱卿以为这件案子应该怎么办?” 秦王是知道高直这个人的,一听他犯下了这样的事,自然要先撇清关系,“父皇,儿臣以为,高直身为一州长官,其身不正,理应严办,以儆效尤。” 接着底下另有官员道:”若是罪证确凿,自然要严办,只是这些商户也不能坐视不理。陛下曾下明旨禁商,这些人却阳奉阴违。微臣以为,应杀一儆百。” “朕正与郡主说这件事情。”皇帝伸手一指谢棠,“新敏郡主刚从幽州回来,你们也听听她的意思。” 各位官员纷纷侧目,秦王脸上更是露出了夸张的讶然表情。诸人之中,唯有平王是先得了消息,神色还算正常。 “你先起来回话。”皇帝朝谢棠道。 “是。”谢棠叩首谢恩,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心想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皇帝应该不会那么快翻脸吧,遂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 先前的一份奏疏皇帝都拿给这些大臣看了,所以谢棠的这些言论并不陌生,于是谢棠说完之后,立刻就有人继续进行抨击。 “郡主怜惜幽州百姓说要开商,可是郡主可曾想过这件事情起因是幽州商人贪得无厌,将整个州府的树苗全部都伐个干净,以致触怒上天,降下灾祸。禁商原本就是顺应天意而为之,如今鼓励开商,岂不是更加增长这些奸商的气焰?” 谢棠据理力争,“当年的事情确实是商人有错在先,起因皆因贪多贪利。可是这商真的能禁住吗?大人不妨想想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明面上是不敢在有人行商了,可是私底下怎么呢?别的不说,高直带头贪污受贿,就是为了给这些行商之人开个方便。” “所以更应该杀一儆百,绝了这些人的心思!”那官员即刻接上话。 “杀一儆百固然可行,但是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样做是否得民心呢?”谢棠无意与他争吵,故而声音不急不缓,听着十分悠闲镇定,气势上早已盖过他,“幽州之行,我在郭将军那里听了一则趣闻,说百林郡外,天扬山上的土匪头子宋显在百姓中的威望要高过了太守李勉,原因无他,只因宋显有门路行商,让百姓获利匪浅,所以百姓对他言听计从。大人,老百姓要吃饭穿衣,这都要花钱,商是禁不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特使 “郡主能保证开商之后事情不会更加严重吗?幽州商人为了一己私利, 弃大局于不顾。如今幽州的树苗还没有长成, 万一再被这些人砍了, 下一回有了更大的山洪,这个责任郡主担得起吗?”这位大人说到激动处,面红耳赤,手脚也止不住颤动。 “行商并非伐木这一样。”说完此句, 谢棠顿了顿,目光划过众位大人神情各异的脸,最后在平王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脸庞上停留一瞬, 又快速略过,道,“江南为何繁华富庶?撇开风景秀丽不说, 那里地处平原, 水网交错, 陆水皆十分便利, 加上海岸口有许多商阜,什么样的物件儿都有, 引来了天南海北的人。去的人多, 花钱的人自然也多了, 所以江南富庶。” 那老大人听了, 吹胡子瞪眼的,却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此时秦王上前一步, “新敏, 你这话说的不对。” “有何不对?” 秦王道:“同样是做生意, 江南的生意繁杂,这么些年都没有出过任何差池,反倒是幽州那么多商人,这么多年做了一项木材生意,就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所以这问题还是出在商人身上。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幽州的商人心术不正。” “这并非心术正与不正的问题。所谓无奸不商,身为商人既然要得利,总要适时使点伎俩的。秦王叔刚才也说,幽州这么多的商人只做一项木材生意,而我以为,这才是幽州最大的弊端。” 听到这里,皇帝突然起了兴致,“何以见得?” 谢棠朝皇帝揖了一礼,后又问道:“提到庆州商事,敢问陛下和列位大人想到了什么?” “庆州的商事”皇帝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突然笑道,“清蒸桂鱼!朕记得庆州的清蒸桂鱼十分有名。” 皇帝语气轻快,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另外的大人你一言我一语,接着往下说。 “织造,大周的两座织造厂都在庆州。” “还有竹叶青。” “济世堂的大夫也挺有名!” “长庆镖局。” “” 听他们说的差不多了,谢棠又问:“请陛下与各位大人再想一想,邻近的严州有什么?吴州有什么?熙州有什么?” 有皇帝盯着,大臣们虽有疑惑,但也一一答了出来。 谢棠很有耐心的听他们说完,再问了一句,“最后请大家想一想,在当年还没有下旨禁商的时候,幽州有什么?” “幽州的木材生意最好,举国闻名。”秦王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一点,还用问吗!” 谢棠环视一遭,笑了笑,“那么,除了木材呢?” “除了木材,还有”秦王快速接了下去,但是脑海中却没能搜罗出答案,面带尴尬地低下头沉思。 谢棠又将目光投向其他大臣,见他们也都低眉思索着不言语。 顷刻后,她道:“诸位大人,我们提到幽州,最先想到的就是木材生意。事实上,除了木材,幽州几乎没有别的了,而这恰恰是造成那一场山洪的最大原因。当年山洪爆发之前,幽州近乎二十万人口,所有人的吃穿,除了用地里的粮食换,再就是通过这木材生意赚钱了,除此二者之外,别无门路。幽州的树木有限,但人却是无限的,长此以往,必然引起山洪,不管商人贪与不贪,这都无可避免,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可如果除了木材,有其他不同的商事来支撑,又将是另外一番景象。” 有大臣问:“幽州做木材生意,是因地制宜。把这个给弃了另寻其他,只怕是不容易啊!” “老天爷总不会把人往死路上逼。我去幽州的时候发现在孟国公府后园里种了些冰露花。诸位大人也当知道,冰露花在赵国十分罕有,一百株里面能有一株开花即是举国欢庆的大事。然,这种花在幽州落地即能生根,且能制成点心,入齿留香,口味也不同于其他花糕的甜腻。如果把冰露花风干,制成可保存的食材,运到各地去,不说咱们大周,单单去一个赵国,也能赚上金钵满盆!” 皇帝思索有倾问:“除了幽州,其他地方能不能种冰露花?” “尚不清楚。”这也是谢棠的一个担忧,如果在其他地方冰露花也能存活,幽州就失去了一个优势,那就必须得另辟蹊径了。 “可以请人将冰露花移植到邻近几个州郡去试一试。”听到冰露花,一直默不作声的平王开口进言,“不过儿臣以为应当是不成的,当年赵国为着邦交也送来了几株冰露花,但是一株都没有成活。” “郡主刚刚说要把冰露花制成食材卖到赵国去这是要组商队吗?”站在平王身后,有心思敏锐的大臣发现了谢棠的用意,捻了捻颔下胡须,像是看一个稀罕物一样仔细打量谢棠。 谢棠丝毫不畏惧,迎上这位大臣的目光,点头道,“正是。” 说话的大臣又道:“我大周境内的商队大多是南来北往,也有大家出船往海外去。与赵国之间并没有什么商事,即便是有也大多是在与平州接壤的地方老百姓进行交易。” 秦王接话道:“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平州与赵国接壤,但同样也和靺鞨族挨得近。靺鞨人凶残,经常在边境烧杀淫掠,搅得边境民不聊生。大周又不是没有生意可做,所以没有人愿意去犯这个险。” “可以由官府组织商队,过边境时派重兵护送,先安了这些商人的心。”随即,谢棠眼睛一挑,自有一番威严,“若是靺鞨族人真的来犯,直接北上率兵打回去,总归是他们理亏。而且赵国地处高寒,又和梁国耗了那么久,物资必然贫乏,二国通商得益最多的是赵国,就这一点,对于靺鞨族侵犯,赵国国主决计不会坐视不理。” 皇帝颇为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说下去。” “商队来往交换商品,北方的人便于走商,但是江南的人往赵国去,费时费财又费力。所以可将幽州作为一个驿点,将江南江北与赵国的商事连成一线,然后由这条线弥散到其他州郡。如此一来,幽州有了行人来往,首先便是有了生气。人来之后,要吃饭,要住店,要穿衣,有兴致的还要处处赏玩,这每一样都是一个契机。如此一来幽州何愁不兴?我大周何愁不兴!” “说的是啊!” “正是如此。” “” 谢棠话音才落,即响起了一阵阵的附和声。秦王眼尾扫过谢棠因激动而有些红润的脸颊,若有所思。平王则眼神晦朔,低下头去,躲在一旁做隐形人。 皇帝没有想到谢棠一介女流,谈吐间竟是这样大的野心,定定思索有顷,抬手指向她,“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朕封你为特使,全权督办此事。” 谢棠心中一怔,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也伸手指向自己,“我?” “这怎么行?”大臣们齐声反对,“郡主一介女流怎能参与政事!” 皇帝混不在意笑道:“若非朕的郡主,你们这群朽木脑袋,能想出来这样的主意?别忘了,郡主不是普通的女流,她是我们大周的瑞星。” 既是祥瑞,那就不能当做普通女子来看待了。各位大臣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谢棠,转瞬就心思各异的将头低下。 彼时,平王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秦王眸色一暗,回头看一下波澜不惊的叶槐。 今日召集群臣,叶槐也在其中,除了进殿时与皇上行礼,他一直静静呆在一侧,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皇上的脸色。 他见皇上待谢棠的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心中已有了论断——开商是件大事,需要推一个人出来施行,成则已矣,败可是首当其冲的责任。看皇上这样子,是将一直热络于此事的新敏郡主选中了。 这样一琢磨,叶槐心底便渐渐笑开了。这可是有意思了,放着二位皇子和满朝文武不用,反倒把这件事情压到一个女子身上,也不知皇上这一回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正轨 与封谢棠为特使主管开商一事同时照会百官的, 还有一道将幽州以刺史高直为首的涉嫌受贿的官吏革职查办。 两道惊雷, 一道炸得比一道响。 且不论谢棠身为女子摄政, 前无古人,单是革职的官吏就占了幽州官员总数的十之七八。以往是一州无商,如今是一州无官,随之而来的是突然崩坏的秩序。 皇帝也知道事情不能长此以往, 所以又飞速往幽州调派新的官员到职。 开商已经在百官那里过了路,幽州今时不同往日,有的是人削尖了脑袋往那里挤。皇帝偏偏剑走偏锋, 有头有脸的大臣一概不用,启用的都是今年春闱新选□□的年轻人,或政绩考核为优的地方官吏, 由皇帝再次考核后任职。最终, 幽州刺史由李勉调任, 新科状元韩季做了石林郡太守, 其余郡县长官大都是新官旧吏,相互依存, 又相互掣肘。 等到选官一事忙完, 满朝文武才有空理会谢棠这一位特使。 弹劾谢棠的折子像雪花一样涌来, 恰好皇帝的龙椅不大稳当, 随手就垫了椅子腿,没有理会。 见皇帝对谢棠这样纵容, 最先坐不住的秦王。 一直以来, 谢棠是依附秦王府生存的, 二者相互利用,关系牢靠。如今她自作主张,将这种牢密的关系生生打开一个缺口,秦王总觉得在不知不觉忽略了什么,让这个浮萍一样的大侄女脱离了掌控。 秦王将自己的疑虑说给外祖父叶槐听,叶槐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安,只是告诉他,“天下人都知道女子不得干政,陛下决计不会无缘无故的冒大不韪任用新敏郡主。你安心等着,看陛下接下来的动向,千万不可冒进。” 秦王悉听指教。 叶槐又补充道:“既然这是陛下的安排,你就不要多说什么。适时的给予郡主一些帮助,哪怕是装样子,也得让陛下看见。幽州的事情陛下现在很上心,你错失一次良机,应当及时补救才是。” “是。” 作为很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一位皇子,大多数人还是很听秦王的话,秦王露出全力支持皇帝旨意的意思,大半个朝廷都消停了。皇帝终于不再收到弹劾谢棠的折子收到手软,但看见意气风发的秦王,总觉得有些碍眼。 京城里的勾心斗角谢棠全然不做理会,她作为特使已经到了幽州许多日,正全心全意筹备开商的事情。 皇上已经收回了禁商的旨意,幽州百姓无不言欢,如今在幽州任职的官吏又都是新官上任,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因此幽州府上下对开商一事都十分配合。 谢棠抵达幽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由官府组织商队。商队需要一个挑头人,由于之前大家做的木材生意都只在大周境内,没有人往赵国去,所以没有门路,而据谢棠所知,唯一能和赵国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一个土匪头子宋显了。于是,她又亲自给郭蒙写了一封信,问他天扬山的土匪剿得怎么样了。 幽州接二连三的大动静,郭蒙不可能不知道,宋显也同样清楚。二人都有心,于是天扬寨的匪旗在七日后降了下来。 谢棠听说后,赶紧让李勉派人把宋显请到府城来,重金聘请由他带队,带着大周的绸缎玉器,以及冰露花制成的可保存的食材,一行近百人,浩浩荡荡往北方去。 第一批商队走了之后,谢棠才松了一口气。这也要准,准备,听从里面的建议,四处走走逛逛,看看有没有新的商机,郭萌去兴义津城来见他了。 谢棠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身风尘的郭蒙,好半晌才合上了嘴巴,“你怎么突然来了,事先也没个信?” 郭蒙神色疲怠地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你去哪?” “陛下将密旨,把我调到了平州,可能是怕靺鞨族人动乱。” “真的?”谢棠眼前一亮,又在看见郭蒙眉宇间的倦意之后,转为了歉疚。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伸手拉住了郭蒙的衣袖,呐呐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先觉得这是好事,他肯重用你,总比重用秦王和平王要好,可我心里有时在”她稍稍抬起了头,一扫四下无人,悄悄往郭蒙怀里凑了凑,“我实在是心疼你,不忍心看你这样累。” 郭蒙眼底化开浓浓的笑意,两只胳膊把谢棠紧紧箍在怀里,“你说什么?” 谢棠心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他没有听见,脸上一热,声音比先略略提高几分,“我说,不想你这么累,累坏了还不是我心疼!” “好姑娘,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是为你死也甘心!” 郭蒙说这话时,伏在谢棠耳边,温热的气息挠的她心尖儿一颤,下意识想躲开。郭蒙察觉到她的意图,手上的力道更紧了。 谢棠有些喘不过气来,扭着身子想要挣扎,“郭蒙你松开,我快没气儿啦!” “好姑娘,你让我抱抱你好不好?”郭蒙听她的话松了松力道,却依然箍住她,“我又要立刻出发去别处了,见你一面不容易,我想好好抱抱你。” 谢棠听他说得这样可怜,一颗心像是被刀子划了一下,然后又放在盐水里浸了浸。她把头依偎在郭蒙的胸膛前,听着胸腔里传来强而有力的律动,又用双手环过郭蒙的腰身,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收紧力道。 二人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鲜有的静谧,偶有家雀扇动着翅膀从屋檐下哗啦啦掠过,带来时间的流动。 郭蒙低下头贪婪看着谢棠粉腻的侧颜,身上逐渐升腾起一阵不可名状的燥热。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突然推开谢棠,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三四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由于没有控制好力道,谢棠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郭蒙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拉住她,又突然身体一顿,神色尴尬的转过身去。 “郭蒙!你怎么啦?”谢棠一脸雾水,三两步跑过去,转到郭蒙身前,目光关切盯着他问,“你的脸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说着就要去摸他的额头。 “别!别!我没有不舒服!”郭蒙像躲瘟疫一样躲开了她的手,脸色又烧红了几分。她的目光到处在院子里游走,滑过屋顶的一排排瓦片,最终落在越过屋脊生长的一叶梧桐上,“那个,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我在平州,你在幽州,我鞭长莫及,你自己要小心些。宋显那里我已经暗中派人监视着,有什么动作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谢棠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圆溜溜的两只眼睛紧紧锁住对方快要烧起来的一张脸,“你真的没事?我看你脸越来越红了。” “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郭蒙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用余光偷偷瞥下谢棠,对上她澄净的眼眸,又赶紧瞄向其他地方。 他屏住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依他现在的情况不适宜在这里多待,但又实在舍不得谢棠,想多看她两眼。 “那个天不早了,我得立刻启程。”郭蒙面对着谢棠一步步向后退,不过是抬头看着天,只敢用余光偷偷瞄一两眼谢棠的脸庞。 谢棠歪着脑袋看着他此番奇怪的动作,眼中尽是疑惑。 郭蒙一边向院门外退,一边道:“有事情你及时和李大人商量,不要自己闷着。你要记住,你做的是件大事,要沉住气哎呦!” 只见他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接翻了出去。 “郭蒙!”谢棠心肝儿一颤,拔腿就要追出去。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郭蒙的声音从院门外的地面上传来,“哎李大人来了” 李勉是接到消息后才赶来的。 他一进府就听下人禀告说郭蒙去见了谢棠,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只是看着如今这情形,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叱咤风云的小郭将军,眼神惊慌,脸色发红,整个看上去就像是被人调戏了的小媳妇一样。 偏巧这时谢棠从里面追出来,在见到李勉之后,关切的神色在一瞬间转为淡然,“李大人。” “微臣见过郡主。”李勉拱手为礼,目光在谢棠与郭蒙之间打了个转,心下了然。 难怪。 这位新敏郡主已经十七岁了,寻常姑娘这个年纪连孩子都有了,她却连个婚事也没有着落。小郭将军乃少年英才,又屡屡出手相助与郡主,如今少女怀春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郡主这也太不矜持了些,瞧瞧把人小郭将军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李大人有什么事吗?” 谢棠清冷的声线把李勉的思绪拉回来,他忙恭敬回道:“回郡主,是有件事。江南的吴州郭家派人来了,说是想入伙做生意,走往北到赵国的一条商线。” 郭蒙正拍着头发上c衣服上的尘土,听到“吴州郭家”这四个字,顿了顿,神色转冷,“哪个郭家?” “就是江南最大的皇商,郭章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合伙 “郭章嗣?!” 听到这个名字, 谢棠与郭蒙不约而同大喊出声, 只是谢棠的语气中带着惊讶, 而郭蒙则是咬牙切齿。 见二人反应这样大, 李勉先吓了一跳,先后望了他们一眼, 小心谨慎的问, “敢问郡主c郭将军, 这郭章嗣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一问到先把谢棠给难住了。 郭章嗣是郭蒙的生父, 可是却亲自将郭蒙驱逐出家门。如今当着郭蒙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郭蒙不知谢棠心中纠结,脱口而出道:“郭章嗣为富不仁, 绝不能与这样的人来往!” “哦?”李勉转了转眼珠,“可是有什么说法?” “去年江南原家坝决堤, 江南的生意一落千丈, 而这个郭章嗣为了赚钱, 带头高价售粮。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 他这样更是雪上加霜。因为他,吴州不知道有多少人白白饿死!” 李勉正疑惑着郭蒙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恨意从哪里来,后又转念一想,郭蒙似乎也出吴州,二人同姓郭, 说不是本家。因此这样一琢磨, 郭蒙如此清楚郭章嗣的作为也就不奇怪了。 关于郭章嗣, 李勉平生未到过江南, 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号。据说郭章嗣白手起家,凭着亲手做的三样陶器入了贵人的眼,得了第一笔银子。然后他拿着银子去做生意,结果赚了个金钵满盆,从此慢慢发迹。从一穷二白到江南最大的皇商,郭章嗣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而最令人神奇的是,生意场上诡谲莫测,随时都有人面临着一败涂地的风险,他却顺风顺水一路走到今天,地位无人能撼动。 如此想想,郭章嗣派人来幽州和他们搭伙做生意,简直是天掉馅饼。如今幽州困顿潦倒,李勉身为刺史,实在不愿意放过这么一个机会。只是听郭蒙这么一说,郭章嗣的品行似乎不端,他就有些犹豫了。 幽州已经堕落到地狱一次,决不能再让人给坑了,因此在这件事上,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其实,如果是想要和他合伙,也不是不可以。”郭蒙看着李勉纠结犹豫的脸色,突然话锋一转,“郭章嗣这个人眼高于顶,如果不是走到绝境,他绝对不会拉下脸跑这么远来求你。郭家在江南的生意,因为决堤的事情折损了不少,直到现在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我猜他是想从这里着手,来救一救他在江南其他的生意。” 听他这样一说,李勉就更加心动了,面色却依然有几分迟疑,“咱们幽州人行商,赚不赚钱倒是其次,最看重的就是品行。” 郭蒙嗤笑道:“郭章嗣能走到今天,也是有几分聪明的。他这个人十分狡猾,不会做无谓的事情。李大人不要忘了,他是个商人,对于商机最是敏感。能让他心动的商机,该是有怎样的利益在。李大人不妨想想,若是抓住了这次机会,幽州将会获利多少?” “我现在只担心郭章嗣会不会耍一些小聪明,以至于弄巧成拙,幽州可万万经不起折腾了呀! “郭章嗣虽是皇商,名声却不怎么好,真的与之合伙,与幽州商人的名声肯定有碍。不过当务之急不是名声,而是让百姓赚到钱,只要幽州本地人士问心无愧,名声是可以在以后一点一点积累起来。而且李大人不要忘了,郭章嗣把生意做得那么大,天南地北什么人不认识,只要抓住了一个郭章嗣,他身后的这些人脉,就都可以为我们所用。” 李勉一拍脑门,如梦初醒,“就是这个道理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脸上的犹疑不再,转为狂喜望向谢棠,“郡主以为如何?” 谢棠迟疑了片刻,若有所思看了郭蒙一眼,才道:“此事干系重大,容我再想想。李大人回头也与其他几位大人商议一番,之后再做定夺。” “合该如此,确实要慎重。微臣这就去找其他人再商量。”话虽如此,李勉的兴致十分高昂,似乎已经断定了这件事一定会成功。他朝谢棠郭蒙分别揖了一礼,然后兴冲冲走掉了。 直到李勉重新自视线中消失,郭蒙才朝谢棠笑了笑,“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先走了。” “你等等!”谢棠快速拉住了郭某的手腕,脉脉注视他的眼眸中感动与愧疚参半,“你的脾气秉性我再了解不过,以往郭家人这样对你,你一定不会这样就释怀了。你心里还是很恨对不对?谢棠伸手捧住了郭蒙的双颊,无限怜惜道,“我知道你恨,我从你的言谈c你的眼神中能感受到!” “是的,我恨他们。”郭蒙伸手覆上谢棠有些凉的手指,并不避讳说这件事情,“从我被赶出郭家大宅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狠狠把这个宅子里面的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我恨不得把那些骂过我c欺过我c辱过我的人,统统赶尽杀绝!”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改口让李大人和郭家做生意呢?”没等郭蒙回答,谢棠紧接着道,“是因为我对不对?” 郭蒙揶揄道:“想不到我们新敏郡主也很多情呀!” 谢棠不为所动,“郭氏不仅是江南最大的皇商,在大周境内的生意场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你想利用郭家,好让幽州的生意迅速的在江南打开局面,也好让我迅速的做出一番政绩来,是不是?” 被一语道破,郭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理直气壮道:“我帮自己喜欢的姑娘做些事情,有什么不对?” 谢棠脸皮一红,梗着脖子道:“没有人说你错,可是我也不想因此就委屈了你呀!” 郭蒙听了喜笑颜开,看了看四下无人,在谢棠脸上飞快嘬了一口,“这不是有你心疼我,我怎么会委屈呢?”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的!”谢棠一急,伸手捶了郭蒙的肩膀一下,“这一路走来,你帮了我那么多,可是我却从来没有为你多做些什么。你不觉得委屈,我却心虚的很。” “傻姑娘,你心虚什么!我对你好是应该的,你受得心安理得。再说了,你是个女孩子,做了这样前无古人的事情,将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人的非议和冷眼,而唯一能与这些相抗的,就是你做出来的政绩。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孤身奋战,我没能帮得了你什么,如今我又要到其他地方去,更是有心无力了。你就趁着我还没有离开,让我帮一帮你。”说到最后,郭蒙的语气几乎是乞求一样。 谢棠心底瞬间就软的一塌糊涂,“你这样处处为我着想,我自然欢喜。不过我也不想做个自私自利的人,好歹也得为你考虑考虑。” “好姑娘,但凡你开心,我也开心。关于这个郭章嗣,你不必理会其他的,该怎么办怎么办。如今我也想通了,得蒙郭章嗣所赐,离了郭家,我成了大周朝最年轻的将军,若没有这一茬,我以后可能只分些家产,碌碌此生,更不会遇上你了。所以我恨归恨,那却是过去的事了,人总要超前看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谢棠静静盯着郭蒙看了好半晌,幽邃的瞳仁中烁烁其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听她低声一叹:“郭蒙啊郭蒙,你这样好,教我可怎么办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危机 谢棠最后还是听从了郭蒙的建议, 让幽州的商人与郭章嗣合伙做生意。这样, 在宋显带领的商队还没有回来的时候, 其他人可以开始新的生计。 只不过,谢棠到底不放心这个人, 让李勉差人仔细盯着, 以免被他给骗了。不过照后来的情形看, 郭家倒是肯舍得下本钱, 想必真的是在江南的生意不好做,想要借幽州翻盘。 幽州地处大周极北之地,远不如江南富庶, 与江北各州相比, 也是极其潦倒的, 而郭家的人也是有备而来,带了许多玉器陶瓷c绫罗绸缎,均是幽州以往都没有见过的珍品。这些东西一入市面,当地手上还有些银钱的人就将这些货物一扫而光, 没过多久就已售罄。 如此一来, 双方都得了好处, 对待这些商事更加的上心了。短短三个月, 幽州就已经大变样。原本行人寥寥的街上,百姓比肩接踵挥汗如雨,商铺的招牌迎风而立, 端的是一番气派热闹。 这样短的时间出了如斯成果, 谢棠心中还算满意, 与此同时,她在朝堂上也声名鹊起。有皇帝在上面压着,对于女子干政这一件事情到没有多少人敢再提了,即使是朝中一些酸儒都对她赞不绝口,当然也有些言不由衷就是了。 这些大臣也不见得都佩服谢棠的作为,但毕竟皇帝没有说什么,所以他们身为臣子,也不得不闭嘴,这是其一。其二,自然也有昭贤太子的功劳。 昭贤太子在世时,也是一位贤德之士,秦王如今虽已如日中天,与昭贤太子却不可同日而语。有这样一位父亲在,谢棠自然在一开始就被寄予了厚望,能做成这样一番大事,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百官对她的称赞,多少也透着对昭贤太子的敬佩之意。 皇帝也没有想到谢棠居然真的能成事,连着下了三道圣旨来褒奖她以及幽州的上下官吏。谢棠却不敢因为这一份褒奖有丝毫的懈怠,因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容易被人钻空子。 在第一道圣旨到达幽州府之际,宋显带着商队从赵国回来了。 商队带去的物品都一售而光,他们也带回来了在赵国的一些珍惜物件。据宋显说,他们这一次只在赵国边境的几个州转了转,冰露花做成的几样食材,在这些地方卖的相当好,下一次他想多带一些,与江南来的一些货物一道,往赵国京都走一趟。 刺史李勉看见了好处,就想多组织几个商队过去,而幽州的百姓看见冰露花能够赚到不菲的银钱,于是纷纷种起了冰露花,把它制成食材,售卖给商队。一时间,幽州漫山遍野都是这种玲珑似玉的花瓣。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人,是石林郡太守韩季。 “郡主,冰露花的生意绝对不能再做了!”韩季手里拿着一株开得正好的冰露花,与一株枯死的月季,形容严峻地站在谢棠面前。 韩季今年二十有七,个头不高,身量却十分的庞大,不似寻常读书人那般弱不禁风,一眼瞧着反倒是像从京城出来c只会混日子的纨绔子弟。 打量着与想象中没有一丝一毫相似的新科状元,谢棠心里面有些嫌弃,但一听到他说这话说的凝重,不由把其他杂乱的思绪压下,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郡主,冰露花若是活了,其他的花就活不了了!”天气炎热,韩季又十分胖,说了两句话就已喘不过气来。 谢棠听得一头雾水,一同前来的李勉见了,忙补充道:“刚刚韩大人把事情都跟我说了,是石林郡的果农发现了冰露花的不对劲。” 李勉把冰露花和月季花从韩季手中接过来,分别指着二者对谢棠道:“郡主请看,这两种花是种在一起的,结果冰露花长出来了,月季花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长了一个花苞,紧接着就枯死了。 “是没有及时浇水施肥吗?” 韩季摇头,把话接了过去,“不是。这月季花是种在果园旁边的。那里有一处空地荒着可惜,就有老人在那儿开了荒,种了几种花,冰露月季牡丹蔷薇都有。但是这三个月以来,只有冰露花活了,其他的花全部都死了。” “都死了?没有一朵活的?” “没有,一朵都没有。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这花圃旁边就是果园,冰露花落地即能生根,有的时候一刮风,种子就落到了果园里面。而今一整个果园里冰露花都成灾了,所有果树都出现了黄叶和烂叶,到现在果子也没有结出来。郡主也知道,这些果农就指望着秋天卖些果子,赚上一笔银钱。若是结不出果子来,这一年的生计可就没了!” 谢棠听的两条秀丽眉毛紧紧缵在一起,她伸手接过冰露花,仔细看着,莹白的手指与剔透的花瓣相得益彰,但是一颗心却慢慢往下坠,“其他几个郡有这种情况吗?” 李勉道:“微臣问过石林郡四周的五个郡县,他们那里的情况比韩大人处还要严重。” 谢棠心中一紧,手上便加了些力道,把冰露花丛花萼处给掐断了,她低低望着掉落到地上,染了些尘土的冰露花,声音有些低沉迷茫,“ 冰露花其实是有害的?” “若是照目前的情形看,的确是有害。”李勉叹息一声,与韩季对视一眼,又上前一步道,“郡主,要不要赶紧去销毁此物?” “什么?销毁?李大人,你是疯了吗!”谢棠有些急躁地捶着手,在屋里面来回走着,“不成!你就算是想要销毁,老百姓也不会让你这么干的。我们现在知道冰露花有害,但是老百姓不这样认为,在他们心里冰露花就等于银子。你要去抢他们的银子,他们能同意吗?” “用冰露花赚钱也不是不成,只是现在只能做成食材,而且还只是点心,寻常人家也就偶尔尝个鲜,其他地方又不知道卖得怎么样,而且冰露花繁殖的又这样快。郡主,真的不能等了!” “这样吧,李大人,你现在去找一个能信得过的花匠,让他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冰露花,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杀死。”谢棠目光如霜刀一般射向躺在地上,沾染了泥土的花朵,“记着,千万不要走漏风声。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在老百姓那里过明路。” “不如直接和百姓讲清楚,他们大多是明事理的。” 谢棠摇头,“过犹不及的道理,李大人懂,韩大人懂,但是老百姓懂的却不多。若是由朝廷出面,集中销毁,百姓那里一定会怨声载道。再不巧被有心人煽动,只怕要引起大乱子,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处理的不知不觉。” 当然,除了这个,谢棠也有自己的考量。冰露花的生意是她率先在皇帝那里提出来的,如今成了灾祸,岂不是她自己打自己的脸。朝中多的是看笑话的人,于她有百害而无一利。为了长远,她必须偷偷摸摸c小心谨慎的处理这件事情。 李勉与韩季分别得了命令,都下去寻找杀死冰露花的方法。好在天不负人,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好消息。 韩季在翻阅典籍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年在家乡和同窗借阅过一篇游记,上面也记载了冰露花成灾的事情,具体说了什么,由于时间太长他也忘记了,于是写了信给同乡,未几就有了回信,那位同乡连带着这本游记都给寄来了。 关于冰露花,这本游记上着墨不多,只有几十个字,但已经让韩季欣喜异常了。上面讲的冰露花成灾是发生在秦国的一个小县城内,破解的方法也令人啼笑皆非,起因是有一个姑娘突发奇想,将冰露花制成了胭脂水粉,结果用着比其他的香粉要好,一时间城中妇人争相效仿,而官府不准继续种植,于是这冰露花在那里很快就绝种了。 韩季把游记拿给谢棠看,谢棠也是忍俊不禁,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于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她请了几个胭脂铺的掌柜用冰露花研制香粉,没想到才三天居然就制成了! 消息传来,令谢棠大为振奋,而后又立即透了信给郭家。郭章嗣也十分上道,立刻使人带着银子来这里订购香粉,说要运到江南去卖。 香粉和点心不一样,寻常人家并不会天天吃点心,但是女人出门都爱打扮,所以香粉的需求十分大。因为郭章嗣出手大方,各地制胭脂的作坊都争相挖采这些冰露花,没隔几天大半的花都消失了。 这个时候,未免重蹈覆辙,李勉又以官府的名义照会各州百姓,不得私自种植冰露花,违者斩。其中有人不解,李勉给出的解释是“凡事都应适度”,然后又将当年伐木一事来警醒众人。一想到往日那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大家都没有了异议。 谢棠知道,即使百姓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面也未必没有怨恨,于是自己颁了一道命令,在各州郡,单独辟出一处园子来,专门种植冰露花。若有意者,需向官府借租土地,限期一年。 如此一来,倒是平息了百姓心中不少怨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军队 冰露花的事情过去, 谢棠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看着幽州各项商事都步入了正轨, 她决定回京向皇上去复命。 临行之前, 郭蒙的信送到了谢棠手边。 信的开头照例是一番甜言蜜语,谢棠早已见怪不怪,然而在读到第二页时, 谢棠眼底的笑容渐渐消失。 信上说,宋显带领的商队到达平州境内的时候, 他本人总会借机消失几天。郭蒙派人暗中跟着, 发现他去了平州木崖郡, 而木崖郡多山林,路也不好走,他派去的人没多久就跟丢了。之后他又派人去木崖郡仔细查, 发现跟丢宋显的地方是一个荒弃的县城, 在五年前因为闹鬼,百姓大多离开, 没隔多久就成了空城,县官县丞这些官职都被裁撤, 人被派往了别处。 郭蒙觉得事情不对劲, 于是再次派人潜到这个县城里去守着, 却听到县城附近的山谷中日夜传来操练声。 “操练声”信读到此处, 谢棠点漆似的眼眸忽而定住, “有人在练兵在一个闹鬼的县城附近练兵” 想到宋显背后的那位主子, 谢棠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接着, 她顺着信继续读下去。 郭蒙让人在这处县城中小心守着,果然再一次逮到了宋显的身影,而宋显这次不是孤身一人山谷里去,还带了许多东西。派出的人趁他不备上去检查了一番,发现是一些粮食和十两一个的银锭子。 这一番话更加做实了谢棠心中的猜测,虽然有些惊人,仔细想想又顺理成章。这于她而言是天赐良机,于是谢棠快速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郭蒙收到回信,拆开后看到纸上除了大大的“剿匪”二字,再无其他。正奇怪着,仔细将这两个字颠倒反复念了几遍,突然福至心灵,茅塞顿开。遂,第二日他便纠集了几万兵马,夜间行军,分几拨往木崖郡方向去。 平州是平王的封地,而宋显又在平王手下做事,所以这支藏在山谷里的军队属于谁,不言而喻。 郭蒙心知干系重大,一路行军很小心,即使驻扎在边境的各位将军也不清楚他做什么去。因此,等到七万大军将山谷围得水泄不通之际,里面的人才堪堪反应过来。 郭蒙头盔上如被血水染过的红缨飒飒发扬,鹰眸一转,看着下方的视线倾泻出几分暴戾,他两片薄薄的唇一张一合,寥寥数字随风清晰的送入身后以及谷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叛军,杀!” 这一支军队看上去并没有操练多久,战斗力不如郭蒙带来人的十之有一。奈何对方人数不少,足足有十几万人!故而,这一仗打了好些时候。 从日出在中,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一直到华灯初上,天地一线都染成一片浓郁的红,层层叠叠铺洒开。谷中的厮杀还在继续,有人体力不支,被人一剑刺死,有人还在高声呐喊,奋力将手中的长矛挥向对方的心脏。月牙从东山升腾起,渐渐溶于西山,遥远的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 战鼓在此刻停止擂动。 郭蒙把剑抵在一个身穿玄色重甲的中年人眉心,睥睨而视,嘴角边的一抹笑容仿佛在讽刺这人的自不量力。 中年人也是个有气性的,亦或是知道落到郭蒙手里不会得什么好下场,拿起掉落在腿边的长剑就要抹脖子,把郭蒙眼疾手快地挑开。 郭蒙朝左右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架着面如死灰的中年人离开。 “郭将军,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战事开始收尾,几个主要的将领都退出战场,作为副将之一的夏卓忍不住跑过来问。 郭蒙拿手在脸上一抹,果不其然摸了一手鲜血。他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提着剑往回走,道:“一群土匪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土匪?”夏卓抱臂看着他,“你欺负我没剿过匪啊,我就是在无知也知道土匪什么样。你看他们穿的衣裳用的兵器,比咱们只好不坏,土匪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你可别逗了!” 郭蒙踢开脚下拦路的一具敌军尸体,轻蔑地笑了笑,“是不是土匪有什么要紧,反正不是平州驻军。”郭蒙停下来,看着漫山遍野的尸堆,心中略略估算一下,反手拍在夏卓的胸口,“连杀带降,足有十一二万人,这回的官可有的升了!” “他们到底是谁?” “有功夫问我,倒不如去审一审刚才那人,他吐出的消息绝对让你满意!” 夏卓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名堂,自己缓缓停下来,嘀咕道:“到底有什么名堂!”仔细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心中跟被猫爪子挠过一样,认命的去审问那些俘虏了。 军中各位将军虽然跟着郭蒙出生入死,信得过他,但谁也没想到郭蒙会视线什么也不透露,直接就带着他们打了一场大战。直到打完了谁也没明白为什么打,郭蒙又蒙起头来呼呼大睡,所以各位将军都把视线集中到这些俘虏身上,一个一个卯足了劲儿审问,不过几个时辰就问出了因由。 事实和郭蒙所料一分也不差,这些军队就是平王私底下蓄养的。这些将领对平王并不了解,只知道他为人低调,不喜张扬,总觉得那些俘虏没说实话,直到审了三四个之后,口供悉数能对上,他们才相信了这件事。 这些口供最后到了郭蒙手里,他立即写了一封奏疏,连带着口供c俘虏一起派人押送到京城去,自己则像个没事人一样,带着手下悠哉悠哉回到了边境线上。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平王并不知道自己压在最后的一道筹码已经被人挑破了,他正在为谢棠的事情大发雷霆。 “你不是说冰露花种在幽州一定会出事吗?怎么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平王气急败坏地扯住贺龄的衣襟,逼问道,“贺龄,你到底在帮谁!” 贺龄身高比平王略低上几分,此刻被他揪住前襟,呼吸有些不畅,只好轻微垫了一下脚,无奈道:“冰露花虽然在幽州容易存活,但是对地里其他的东西有害,我七叔游历的时候见到过,不会出错的!” “那现在呢?”平王猛地把他推开,手指颤颤指向北方,“谢棠回京复命,陛下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褒奖她,说将来国若有君如此,才是社稷之福!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他这话时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昭告天下,他想立谢棠为储!” 贺龄将自己的衣襟整理好,脸上并没有什么慌乱和不堪的表情显露,仿佛刚才被平王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他,“王爷,现在更着急的人应当是秦王。秦王筹谋了这么久,不会这么轻易就给新敏郡主让路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新敏郡主从神坛上扯下来。您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静观其变?贺龄,你是不是把本王当傻子!”平王灵秀的容颜因为暴怒而扭曲地不成样子,“你的小心思以为本王看不出来?你以为自己另辟蹊径,本王就听不到你在秦州劝谢棠的一番话?” 平王缓缓逼上前,如吐信的毒蛇一点点和贺龄拉近距离,“贺龄,知慕少艾,本王可以理解,但我劝你适可而止。既然决定和本王走一条路,就不要妄想着和昭贤太子这一脉的人再有牵扯。” 贺龄脸上的从容终于有了松动,肌肉僵了好半晌,才听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是。那么接下来,王爷打算怎么做?” “找个机会——”平王双目注视着贺龄,手刀在身前笔直切下去,“谢棠不死,终成大患。只有这一脉彻底的绝了,才能让人安心度日。明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算计 炎夏时节, 天地都化为了蒸笼, 地面上的热气一团团往上窜, 树上的知了也叫个不停, 让人原本就焦躁的心更加烦乱了。 皇帝嫌吵,遂吩咐赵成把知了都拍下来。赵成是大总管,这样的事情不必亲自动手, 自吩咐了手下的孩子们去办。顶着午时三刻的太阳,几个小太监几乎要热晕过去, 才把附近几棵树上的知了都清理干净。 赵成见他们几个热得汗流浃背c面红耳赤的, 心中也是不忍。他把打下来的知了分了大半给这些小太监, 叫他们炸了吃,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回去复命。 “陛下,都办妥了。”赵成端着托盘进来, 轻声回禀。 皇帝正在批折子, 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赵成见此, 把托盘交给了身边的其他内侍,自己拿着拂栉小步踱到皇帝身后。 少顷, 忽然闻得皇帝一阵畅快的大笑, 赵成虽不明所以, 也跟着笑起来, “呦, 看来今日陛下是得了什么好消息!奴才这里先道一声喜。” “你倒是会讨巧。”皇帝指着赵成笑骂道, “不过也确实可喜。贾怀信给朕上的折子, 说广通渠主体已经竣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用了。” 赵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贾大人治水是咱们大周数一数二的,还是陛下英明,任人唯贤。” “贾怀信确实有才,早该这么用他的。说起来,这里面也有新敏的功劳,若非她提醒朕,朕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广通渠居然藏着这么大的事情。” “郡主是瑞星嘛!”赵成附和道,“依奴才看,郡主就是老天爷派来助您成就大业的!” “新敏确实有才。”皇帝点头认同,彼时却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笑容散开,笔端忽地一顿,在纸上划出不和谐的一捺,“可惜她错生女儿身,若是个男孩子,朕是一定要立她为储的。秦王好则好矣,却总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不如新敏有魄力,还需历练才是。” 赵成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呼吸都已屏住,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愣着干什么!”皇帝见赵成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叫了一声,点了点桌上砚台,“还不快来研磨!” 赵成这才回神,压下心头的震惊,从容应了声:“是。” 未几,外面有小太监进来禀告说谢棠来了,皇帝赶紧让人请进来。 谢棠一身盛装走进大殿,行过礼之后,直接进入正题,“陛下,如今幽州自南向北的一条商路已经打开,这一路中唯一有隐患的,便是平州边境与靺鞨族接壤的地方了。虽然我们在边境有驻兵,但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想,堵不如疏,与其日夜防着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越过边境跑来抢掠商队,倒不如直接拉他们入伙。咱们开出一些条件来排除使臣与他们和谈,他们若是愿意遵守,那大家相安无事,谁都得利,若是不同意” 皇帝顺着她的话斟酌起这件事情,“若是他们不同意,又当如何?” 谢棠挺直了腰板,语气铿锵,“那就直接灭了他们,一劳永逸。” 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 小新敏啊,你以为这仗是这么好打的?若是靺鞨族人抢了我们的商队,我们能够打回去,如果他们什么也不做我们就打,这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而且,靺鞨族人天生骁勇善战,同样的兵力,咱们与人家对上是完全没有胜算的,所以必须要调更多的军队过去。我们才刚刚与秦国打完仗,这个时候不易再开战。” “陛下,近来我翻阅先人撰写的关于靺鞨族那一方的游记,书上记载,靺鞨族人生活的地方有许多座大山,山里面有奇珍异木,还有金银铜矿,只可惜他们不知其珍贵,白白暴殄天物。” 听到这里,皇帝眼睛突然一亮,“你说那里有金银铜矿?” “正是。”谢棠从袖中抽出了一本书,双手呈上,“所有一切均记录在这本游记当中,请陛下过目。” 皇帝挥挥手打发赵成过去拿,快速浏览过一遍,之后,他把这本书摊放在桌面上,两只眼睛也看向这个方向,却没有任何焦距。 “好,这件事情朕知道了。”皇帝抬起头,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他这个孙女儿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不过兹事体大,朕需得与三省六部的官员商量一番,再做定夺。你且先回去吧,有事情朕会让人知会你。” 谢棠此番前来也没打算让皇帝一下子就拿出注意来,听皇帝有这个意向,本就觉得难得,再听他说后续事宜也会让自己参与,心中更是狂喜。她不再多啰嗦,屈膝行了一礼,依言乖巧的退出去。 出了大殿,碧苔撑着一把伞迎上来,遮住了烈火油烹一样的阳光,主仆二人款款沿着大理石阶一路离去 “郡主慢走。” 迈下最后一层石阶,谢棠听到身后赵成在叫她,蓦地转过身来,唇角勾起适宜得体的笑,“赵公公。” 赵成拿着拂栉遮着大太阳,一路小跑到谢棠跟前,作势要跪下问安,被谢棠拦下。 “赵公公这是折煞我了。” 赵成做了个“请”的手势,与谢棠一道往外走,“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呀!当年奴才第一眼见郡主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大殿,您还在昭贤太子的怀里躺着,呼呼大睡,任凭谁惹也不动一动。这一转眼,十几年过去,您都成大姑娘了,也愈发有太子殿下当年的风范!” 谢棠屈膝,谦逊道:“赵公公过奖。” “郡主可知,贾怀信贾大人来了消息,说广通渠竣工了。” “广通渠竣工?这么快!”谢棠有些意外,随之心头漫过一阵狂喜,她果然没有看错贾怀信! 赵成见谢棠这样兴奋,突然换了一副悲悯的神情,感慨道:“贾大人这一封奏疏,让奴才想起来修金麓堰和原家坝的时候了,太子殿下举荐贾大人主持修建,可谓一大功,百姓莫不感恩戴德。那时候,太子殿下可是真出风头啊!” 听他一直把话题往先太子身上扯,谢棠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她让碧苔远远避开,直接问:“赵公公今日感慨良多,不过,您怎么突然想到我父王了?” “太子殿下德才俱佳,只可惜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说句逾矩的话,当年但凡殿下在陛下跟前露个错,服个软,哪里还有二王三王什么事情!”赵成说完,叹了口气,臂弯中拂栉一打,像谢棠道错,“奴才胡言乱语的,郡主可别往心里去。奴才还要去秦王府上传信,就不和郡主多说了。” 谢棠依旧没能明白赵成的意思,正糊涂着,就听他又低声似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有了郡主珠玉在侧,秦王最近都没有什么动静了。” “赵公公去秦王府上有什么事?是陛下要找秦王?” “郡主刚刚不是提了打靺鞨族的事情,陛下叫了秦王过来商量。”赵成稍稍往谢棠跟前凑了凑,意有所指道,“郡主没瞧出来,陛下有意历练秦王爷呢!” “历练?”层层阴云拨开,谢棠脑子里的一根线突然绷断,她哆嗦着张开嘴唇,想要说什么,赵成却急忙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郡主心里明白就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棠眸底顷刻间弥散出滔天恨意,回头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仿佛矗立在云端的宫殿,“我说他怎么突然改换了主意,真是好一番算计!” “郡主身负经天纬地之才,可不要白白与他人做嫁衣呀!” 赵成言尽于此,没再看她,顶着灼热的光线径直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谋逆 当初皇帝突然改变主意让谢棠参与幽州开商一事, 谢棠心中虽有疑惑, 但想着总归是好事, 因此就没有多深究。今日听了赵成的话才恍然,自己原来是让皇帝给利用了。 一直以来,朝堂中宁王和秦王分庭抗礼, 如今宁王死了,秦王一人独大,年迈的皇帝自然是坐不住了,于是就把她给推出来, 做挡箭牌。 其实目前秦王的情形,和当年的昭贤太子何其相似!只是有一样, 先太子比不得。当初在世的皇子中, 二王三王尤为出众, 现在能拿得出手的, 只剩下一个秦王了。皇帝心里面就算对秦王有千万分的不满。皇位还是要继续往下传。这样一来,即使他看不惯秦王越来越放肆的行径,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 所以只能拿她来压制一二。 亏得自己还满心欢喜, 筹备着将来的事情。若不是赵成的一番话及时点醒了他,还不知道有没有将来呢! 谢棠原本期望着可以光明正大的坐上那个位置, 这样看来, 能不能活过明年都是一个未知数。 如今之计, 唯有先下手者为强了。 谢棠心里谋划着下一步的动作, 齐国公府就传来了消息说魏老夫人抱恙, 请谢棠过去看一看。 谢棠已经好久不和魏老夫人说话了,这一次从幽州回来之后也没有去看望她,祖孙二人关系如履薄冰。因此,收到这样的消息,谢棠稍稍一想就知道是魏原有事情找她。 她探出头,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日光,决定等到太阳往下落一落,暑气消散一些再出去。 抵达齐国公府的时候,又是一个傍晚。魏原好似猜到了她什么时候来,她才刚进门,魏原这边就停了筷子,往书房里面去等着了。 谢棠推开书房的门,迎面就飞来一封厚厚的信。她本能的避开,那封信就直接顺着门缝飞到了外面。 “什么东西?” 魏原坐在书桌后面,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郭蒙写给你的信,那么厚一封啊,你居然眼睁睁的看着它飞了!啧,郭蒙知道了得多伤心呢。” “你!”谢棠指着魏原,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去台阶上拾信,小心翼翼把信封上粘的尘土都拍干净,又收到怀里回到书房,撞上魏原一副欠揍的表情,今天积累的怒火一股脑都朝他撒了出来,“魏原!你想死,我成全你,下次再敢这么戏弄我,我一定亲手送你下地狱!” 魏原仍笑嘻嘻的,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随即亲自奉了一杯茶过来,“别那么大火气。来,喝杯茶消消气。要不,你也拆开信看看,这小郭将军又说什么好话哄你了?” 谢棠直接一眼睃过去,眸中的寒意与怒火交杂在一起,冰火两重天,看的魏原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察觉到谢棠动了真气,他赶紧赔笑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别往心上去。”接着又赶紧转移话题,“你知道吗?平王在封地找了个地方蓄养军队,让郭蒙带兵一锅给炖了。” 没想到此言一出,谢棠的火气更甚,“你偷看我的信!” “没有没有!”魏原双手放在身前摇着,“绝对没有的事情!郭蒙写了两封信过来,这封厚的是你的,还有一封是给我的。我刚看完,就在那儿呢!”而后一步一步挪到书桌前,把信举起来以示清白。 谢棠“哼”了一声,放过了他,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拆开信仔细读了一遍,又突然抬眼扫向魏源,问道:“ 十二卫如今都是什么人在管,你知道吗?” “以前宁王在的时候,大都是宁王手底下的人。现在么基本上没有多大调动,只是秦王安插了一部分人进去,不过都不在要职上。” “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不能说都认识吧,但我知道你用得上这些人,所以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我有意无意与他们接触。”说起这个,魏原有些自鸣得意,“曹兴你知道吧,就是金武卫的那个曹将军。前两天,我刚和他拜了把子。” 谢棠目光诧异地瞟过来,“你和曹兴拜了把子?” “有什么不可以吗?” “可以,很好。”谢棠说着,把手上的信铺展开,一页一页叠好,又重新收回信封内,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仔细小心。然后她把信封轻放在桌子上,起身道:“这些日子,留意他们的动向,千万留心着这些人当中,有没有被秦王收买了的。过些日子,他们对我有大用。”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谢棠嘴角牵起一抹极冷的笑,一根手指在半空中转了转,最后遥遥指向北方,轻飘飘甩出一句话,“我想逼宫。” “逼宫”二字一出,魏原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瞪了谢棠一眼,然后快速打开书房的门,左右看了看,见侍卫都远远站着,四周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回过头就呵斥道:“你疯了!” “没错,疯了。”谢棠垂在身体两侧的胳膊上肌肉紧紧绷起,手指深深的嵌到了肉里面,脸上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皇上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皇位传给我,我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得到那个位置。既然如此,那我就干脆坏得更彻底一点,反正我手上的人命不止一条,多一个也无所谓。” 她的一番话像在魏原的脑海中炸开了一束烟花,惊得他张开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之后,惊愕的神情才慢慢压了下去,他伸手点了点谢棠,“姑奶奶,我求你闭嘴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把自己的想法直白透露出来之后,谢棠心里的闷气反而疏松了不少,表情也没有原先那样狰狞,一眼望过去又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新敏郡主,“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把幽州的事情交给我吗?并不是因为看重我,而是为了压制秦王。哼,果然是帝王!玩弄了一辈子权术,‘制衡’二字,教他使得炉火纯青。” “压制秦王?你听谁说的?” “赵成。他日夜与皇上待在一起,最清楚皇上的心思。这话由他说出来,绝不会有假。” 魏原不以为然,“赵成打小伺候皇上,对皇上最忠心,你凭什么能保证他跟你说的是实话?”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而已。我父王曾经为他雪中送炭,赵成欠我父王三条人命。去年这个时候,他奉旨灌我鸩酒,这又是一条人命。用四条人命来换他几个消息,不会出错的,而且一直以来,我又没有亏待他。” “不行,你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太胡闹了!”魏原一颗心被她吓得要跳出了嗓子眼,“你想当皇帝,我不拦你,也能够尽我所能去帮你,可你这是要要弑君呀!这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嘘”谢棠伸出手指压在了两片嫣红的嘴唇上,“只要你听我的安排,后世史书上,弑君的人就是秦王。明白吗?” “不行,这不行!谢棠,你知道我胆子小,你别吓唬我!你已经向前迈出了一大步,朝中有很多大臣对你都赞不绝口,咱们就老老实实一步一步的来不成吗?实在不行,我找几个杀手把秦王给杀掉,让你尽快坐上那个位子,这都比你这个法子强啊!你可千万不能这样铤而走险!” “魏原,相信我,这没有什么可怕的。”谢棠含笑望着他,一步一步的逼过去,“魏家有十五万的兵力驻扎在西山大营,郭蒙手上领着二十万的兵权,再加上十二卫的兵马,这么多的筹码加在一起,还抵不过一个□□吗?” 魏原额头上留下一串冷汗,在谢棠森冷的眼神注视下,也不敢动手去擦,不自觉吞了一下口水,“不,不能这么算。这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你看平王蓄养的那些军队,整整十二万人,还不是让郭蒙七万人马就给端掉了。你是女孩子,这条路走得一定会艰难,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稳住,可千万别冒大不韪,入了歧途。” 谢棠沉声道:“魏原,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被动的受着这一切。处理宁王的时候,我小心翼翼藏着不让自己的心思被人发现,举荐贾怀信的时候,我还得假他人之手,幽州开商,我更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皇帝呢,他利用我,我辛辛苦苦铺出来的路最后倒便宜了秦王!凭什么!” “这才到哪里,你急什么!”魏原对上近乎癫狂谢棠,堂堂七尺男儿被吓得快要哭出来,“你还这么年轻,一切又都才刚开始。一时失意就这样耐不住,还谈什么大业!郡主,路还长着呢,可不敢再有这样的心思了!” “魏原,你要知道,皇帝从来没有考虑过立我为储的意思,我现在走的原本就是一条死路。而且,现在如果不先发制人,平王在皇帝那里说漏一句,我照样活不成。”谢棠回头看了看安静躺在桌几上的信封,“等到郭蒙的折子一来,平王必死无疑。可是他知道我太多事情了,万一他来个鱼死网破,我可怎么办?你说在皇帝心里,是他的儿子要紧,还是我要紧!” “可是” “你不必多说什么,这个皇位我要定了。他既然不肯给我,那我只好自己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颠覆 见谢棠态度坚决, 魏原双肩一垮,颓然瘫坐在地上,双手捶着地面,恨恨道:“我早该明白的, 既然上了你的贼船, 哪能这么轻易的脱身!” “你放心,”谢棠蹲下来,谆谆诱惑道,“只要你听我的, 荣华富贵会有,青史留名也决计不是什么难事。” 魏原赌着气别开脸去, 自己闷着头想了一会儿, 最终放弃了劝说,懊的道:“接下来怎么办, 你有主意了没?” “郭蒙的信和折子是一起从平州出发的, 这两日折子就会送达到皇帝那里, 平王是必死无疑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从这件事情中抽出身来。平王这个人瞧着怪面善, 心肝儿却早就黑透了。郭蒙端了他十二万的大军,他一定不会这么放过我的。” 魏原“哎哟”一声,看好戏一样说道:“平王那里可有你的老底, 要是都揭出来, 你恐怕得平王先走一步。” “揭出来才好呢!”谢棠眼睑慢慢低下去, 覆盖住了眸底的一层阴翳,“把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一起,乱作一团,这样我才好有机会下手。” & 郭蒙的折子在三天后呈送到京都。 因为郭蒙是郭家最不受宠的庶子,小时候也没有什么读书识字的机会,他所练的字c念的书,都是在这一年前后,在军队里面摸索到的。这近一年的时间,他的字练得是像模像样了,只是写下的文章尚不能够入眼,只能勉强读通顺,因此这一封奏疏破费了他一番心力,好在念出来也实在是精彩。 郭蒙并没有一上来就指出军队的事情,而是先说宋显带领的商队走到到平州木崖郡附近,他本人总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一两天,再加上木崖郡闹鬼的传闻,弄得人心惶惶,所以便有人求了他去查一查。 当然,根本没有人找上门求他,这件事情是他杜撰的,但并不妨碍他像模像样的往下编。 他把宋显运送粮食和金银的事情写了进去,又说事态紧急,来不及向京城汇报,便自行调动了军队前去围剿。如此真真假假参半,再加上呈上来的几份口供,以及皇帝内心深处对平王的偏见,皇帝对此是深信不疑,当下一拍御案,叫赵成派人拿了平王过来。 郭蒙把消息压得很死,所以这支军队覆灭的事情还没有传到平王耳朵里。禁卫军去平王府拿人的时候,平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成也不透露任何消息给他。是以,他跪到皇帝跟前,被郭蒙的奏折砸破了脑袋之后,脸上自持从容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慌乱。 这些年,纵然皇帝不喜欢平王,奈何他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皇帝心里也认定这个儿子就是与世无争好拿捏。也因此,在事情败露之后,这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让皇帝心中的怒火如燎原之势,悉数扑向他,“孽障!你这个孽障!” 皇上一脚踹到平王绛紫色的亲王服上,“瞒着朕在平州屯了十二万兵马,你想要做什么?想造反吗!” 证据确凿,平王无法反驳,也知道没有反驳的余地,索性直接应了,“哪怕是造反,也是你逼我的!” 事到如今,前后都是一个死,平王也无所畏惧,多年来在心底积压的怨气悉数爆发,“我长到二十七岁,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好像我不是你的儿子,好像我是一个耻辱一样!你如果不喜欢我,大可以在我生下来就一把掐死我,又何必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我!“ 他睁着猩红的眼睛锁住皇帝,然后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我比不得先太子的身份,也比不过先太子的才华。我认!可是我哪一点比不上老三,哪一点比不上老六?你明明可以对他们那么好,给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为什么只看见我,就好像看见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一样!明明都是你的儿子,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那就因为我母亲的事情,就可以抹杀掉我所有的努力吗?” “孽子!孽子!”皇帝听了平王的话,气得脸色铁青,一口气没喘上来,向后栽去。 周遭的内侍连连将人扶住,赵成顺着皇帝的胸口,“陛下可要紧?” 平王看着皇帝由铁青转为苍白的脸色,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报复的快感,他仰天哈哈笑了几声,极尽癫狂地道:“你瞧不起我吗?可是没办法,我总归是你的儿子,而且还是最像你的儿子。陛下,你是怎样从一个最不起眼的皇子,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你难道都忘了吗?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路再走一遍而已,我何错之有!” 不知道他的哪一句话触及了皇帝脑海中的弦,“啪嗒”一声崩断,皇帝感觉喉头一阵甜腥味,喷出一口血来。 “陛下!陛下!”赵成看着自己手上染到的暗红色的血液,有些慌神,大叫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快传太医!” 立即有人应声而去。 皇帝闭上眼睛,深深换了好几口气,才将心底又一阵血气压下去,然后眼睛突然睁开,锐利的眸光紧紧锁住平王得意的脸,自己扶着赵成的胳膊,徐徐站起来,“朕走的是天子之路,不是你想学就能学成的。朕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军队,也不是诡谲之计,朕靠的是民心。先帝的诸多皇子当中,唯有朕最得民心,所以只能是朕站到这里。” 平王拍了拍身上被皇帝踹脏的地方,脸上挂起了一抹讽刺的笑,“陛下您是胜者为王,自然怎么说都有理。可是别忘了,六年前昭贤太子岂不比您更得民心,这些民心却没能让他活着当上皇帝,反而让他白白送了性命。” “你你”这句话戳到了皇帝的痛处,刺得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似乎是怕皇帝气的还不够厉害,平王俯身慢悠悠拾起了郭蒙的奏折,举起来在皇帝眼前摇了摇,“你踩着自己父母兄弟的血肉,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自有人踩着你的骨头再一次坐上这个位置!我走不了这条路,自有人走得通。” “平王殿下慎言!”赵成突然斥道。 然而,平王并不理会,瞥了一眼手上的奏折,眼底积聚的黑墨喷薄而出,“大周朝最年轻的将军,你最信任的郭蒙,早就和你那个好孙女儿珠胎暗结。陛下,你这是养了两匹狼在身边,早晚作茧自缚!” 这件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故而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了平王身上。在大殿里记录皇帝言行的史官,更是惊掉了手中的笔杆。 皇帝此时的反应镇静的有些可怕,他盯着神态挑衅的平王默默看了一会儿,目光缓缓移向他手里的奏折,突然一把推开赵成,“传新敏郡主。” 像这样的话,本该赵成亲自去传,但想到前两天谢棠的吩咐,赵成捏紧了袖子里的瓷瓶,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朝身后的小太监打了个眼色。 约莫一刻钟左右,谢棠闻讯而来。 大殿中的气氛依然是剑拔弩张,她进来时,倒没有什么慌乱,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缓缓移过,最后与赵成对视一眼,几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又缓缓错开。 紧接着,赵成弓身悄悄退了出去。 谢棠提着裙摆走到皇帝跟前,正要行礼,皇帝一摆手,“不用了!”又指向平王,”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平王笑意盈盈地看向谢棠,一如许多年前,他带着谢棠谢容兄妹俩放风筝时,一个长辈看呵护晚辈的慈爱目光,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一阵发寒。 “陛下,这得问问我们的小郡主,在去年这个时候,您下旨让她去重云寺清修的时候,她私自跑到哪里去了?” 皇帝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质问谢棠道:“你没去重云寺? 这似乎在谢棠意料之中,她悠悠挑唇,“陛下,一个谋逆之人说的话,怎么能轻易相信呢?” “你怎么知道平王谋逆?郭蒙的折子才刚刚送到朕手里,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你是怎么知道平王谋逆的!” 皇帝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最后扬手一巴掌盖在谢棠的脸上,显然已经信了平王的话,“是不是郭蒙提前给你透露的消息!” 这一巴掌力道很足,打得谢棠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半边脸也立刻浮肿起来,五个通红的指印与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平王自知必死无疑,铁了心要报复谢棠和郭蒙,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把谢棠的事情都抖露出来,“您怕是如何也想不到五哥是谁杀的吧!五哥有哮喘,不能食蜂蜜,可惜,不知道我们新敏郡主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为之,居然在五哥的茶水里,掺了几勺蜂蜜。” 谢棠依旧面不改色,“这么多年压在心里头,一朝说出来,可算是好过了。”然后她对上皇帝震惊到无以复加的c苍老浑浊的眼睛,笑了笑,“算了,剩下的还是我亲口告诉你吧。五王确实是我杀的,还有,被你一杯毒酒赐死的宁王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两封信秦王使人伪造的,当然,是我给他出的主意。” 此时,赵成捧了一杯半凉不热的茶水过来,“陛下喝杯茶,降降火气吧。” “滚!”皇帝正在气头上,翻手就把茶杯打翻了。 谢棠看着翻滚在地上的茶水,眸色一暗,“陛下何必动那么大的气,所谓作茧自缚,不过如此。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她顶着红肿的半边脸,往皇帝身边挪了两步,“你知道我去年这个时候离开重云寺去了哪里吗?是曜城,我去见了二王一家。” “你去见二王做什么?” “去见见我的杀父仇人啊!不过也多亏我跑了这一躺,才发现。原来二王不过是个顶死的,真正下手杀我父王的却另有其人。” 这是皇帝心中的一个死结,他怕谢棠不管不顾当众爆出来,令他多费事,于是赶在她再次说话之前。咬牙朝四周伺候的人吩咐,“全部都退下!” 谢棠面露不屑,等到大殿上只剩她c皇帝还有平王三人的时候,才轻蔑地道:“原来陛下也有怕的时候。我是真不明白,明明同样姓谢,你能够对三王c对六王如此宽宏大量,为何却对我们父女赶尽杀绝? “没有的事情。” “没有?陛下何必自欺欺人!我父王为了大周朝殚精竭虑,你却让惠妃在他的药里掺毒,一点一点的把他杀死,如今却又把我推出来,当成秦王的活靶子。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们父女的命就不是命?!” 皇帝避开谢棠的眼睛,“你父王是因为巫蛊一案而死的,和朕无关。” “是不是与你有关,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能骗得了天下人,骗不过你自己。”谢棠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回头看了看平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最后才把目光放在皇帝身上。 平王被她那一眼看的毛骨悚然,不由问:“你看什么?” “我在看谢家的人到底有多冷血?这一代代的父子骨肉相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平王嗤道:“算了吧,你说的好听,自己不也一样为了皇权地位不择手段,又何必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是啊,我自己也是一样。我谢棠天生反骨,活到十七岁,可能就为了今天这一刻吧。”谢棠的目光又从皇帝身上错开,落到了他身后辉煌而精致的龙椅上。 她眼睛含着痴迷,一步一步,像木偶一样走过去。她一步一步迈上台阶,一步一步朝龙椅靠近靠近。最后,她伸出手,指尖触到这唯我独尊的一把椅子,屏住一口气,忍下心间的躁动。 “我一直以为,是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被逼无奈,为了一条生路,才往这个地方走。现在想想,可能是从那一勺蜂蜜开始,我就有了这个想法吧。我喜欢这个位置,我喜欢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天下,我希望能用我自己的手,让大周的百姓丰衣足食c天下安乐。”谢棠伸手划过椅子上的龙纹,缓缓道,“为了这个位置,我日日翻看着我并不喜欢的典籍,我每天即使闭上眼睛,也想着治国安民的方法,我学着像我父亲一样,去做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可即使这样,我在你这里仍得不到一个公平的待遇,人抵不过一个男人的身份!” 谢棠转手指向皇帝,“你自己说,我哪一点不如秦王!” 皇帝被他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给气到,心口忽地像被针刺了一般疼了一下,呼吸也慢慢变得沉重。他捂住心口,沉着气说道:“秦王同样有野心,可他光明磊落,从来不会像你这样这样大逆不道。” “算了吧,别再为你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了,明明是你自己心胸狭隘。”谢棠收回手,淡漠看向皇帝,语气如霜,“你登基这几十载,除了与自己的孩子争权夺利,和大臣们勾心斗角,还做了其他事情吗?因为你是无为之辈,所以你见不得有人比你要出色。我父王受尽百姓的称赞,你下手杀了他,如今秦王在朝廷上只手遮天,你又怕他会威胁到你,推了我出来。追根究底,你想当一个史书上记载的圣君,却没有这个能力,你嫉妒他们。” 皇帝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心中突然一阵强烈的绞痛,身体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 平王将探究的目光投向谢棠,而谢棠无所畏惧,挺直了腰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父子,最后朝皇帝道:“是不是感觉心里面特别的不舒服,像了一千只蚂蚁在咬一样?现在知道我父王临终之前是什么感觉了吧!” 听到这一句话,皇帝瞪大眼睛,嘴中“啊”c“啊”的叫着,却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平王则向后退了一步——谢棠的千幅面孔他都见过,而今这样狠毒c悖逆的一面却是前所未有,让他心底生寒,手心隐隐渗出了汗。 “放心,才吃了两天而已,死不了。我总得给你留着时间,让你亲眼看一看,你最瞧不起的谢棠,你最看不上眼的小小女子,是如何被你的臣民拥立的。”旋即她话锋一转,矛头对准平王,“你若要恨,就先恨你这个好儿子吧。如果不是他把容儿推到了池塘里,我可能会退在一边,尽力辅佐容儿。只可惜,容儿死了。”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帝眼睛瞪大如铜铃一般死死盯着谢棠,嘴角随之淌出了两行血流。紧接着,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对策 奉明三十三年七月初四, 平王谋逆一事败露,皇帝急火攻心, 重病, 诏令新敏郡主监国。统领朝廷大事。 太医给皇帝诊断出的结果不容乐观, 说有中风之症,须得安心静养一段时日。谢棠遂令金吾卫首领曹兴率兵将皇帝寝殿为主,任何人不得前往打扰皇帝养病。 宫中这一连串的大动静,早就惊动了去百官群臣,也惊动了后宫众妃,最先赶来发难的自然是叶贵妃。 叶贵妃带着人气势汹汹赶来时, 谢棠刚刚让人把平王拿下天牢,还没有赶得及离开。她抬头见到叶贵妃那张依然精致的面孔, 像往常一样亲切的迎上去, 曲膝行礼, “贵妃娘娘安。” 叶贵妃只听亲信说谢棠与平王c皇帝三人在大殿上争吵起来,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 她也一知半解。如今看到平王被拿下狱,皇帝传出了重病的消息, 而谢棠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心中不免忧急如焚,“陛下怎么啦, 太医怎么说?” “平王在封地蓄养了十二万兵马, 不知为何。皇上听说之后, 一气之下晕过去了。”谢棠淡笑着向叶贵妃解释。 叶贵妃点点头, 绕过谢棠就要往里走,谢棠也不去管,但凭身后的曹兴,伸出剑柄,将她拦住。 “贵妃娘娘请留步。陛下重病需要静养,娘娘请回。” 叶贵妃诧异于曹兴的大胆阻拦,“陛下龙体有恙,以往都是本宫侍疾,曹大人是清楚的。” 曹兴不答,将目光投向了谢棠。叶贵妃顺着曹兴的视线看过去,柳叶秀眉紧紧皱在一起,新敏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棠伸手遮了遮灼热的太阳,然后又向阴凉出移了两步,才不疾不徐道:“太医说了,陛下需要静养,贵妃娘娘还是回去吧。而且陛下那里有赵成公公在伺候,不用劳烦贵妃娘娘了。” 她话音刚落,曹兴左手压剑,右手指向一层一层向下蜿蜒的阶梯,“娘娘请回。” 叶贵妃左右张望着严阵以待的禁军,又看了看一脸沉静c甚至有些冷情的谢棠,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好的猜测,根骨纤瘦的手指颤巍巍指向谢棠,“是你做的!你居然敢” 彼时,大殿前方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顺着声音寻过去,以秦王叶槐为首 的文武百官正顶着热辣辣的太阳疾步朝这边跑过来。 叶贵妃的话边便随之停住,跟着迎下阶梯。 秦王走近跟前,先向叶贵妃行了礼,又面色慌张问道:“母妃,陛下如今情形如何?” 叶贵妃神色如冰,扬声道:“新敏郡主派禁军将这里围住,本宫还没能进去探望。” 此言一出,秦王身后的诸位臣子都发出了不满的指责声,而谢棠面带微笑的站在原地,置若罔闻。 紧接着,大殿严丝合缝的大门从里面拉开,赵成双手托着一个四方盒子,躬着身体走出来。 一见赵成,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赵成的神色看上去并没有十分凝重,因此,各位大臣心中也稍稍放心。他停在了最上方的一层台阶上,高声道:“各位大人,陛下龙体欠安,要休养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交由新敏郡主监国,一切军政大事,由郡主全权接管。 “啊?新敏郡主!” “怎么能交给郡主呢!” “就是啊,这不都乱套了吗?” 底下的大臣议论纷纷,赵成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大人,这是陛下的旨意,有玉玺在此。”说完之后,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谢棠。 谢棠当着众臣的面打开,果真是一方玉玺。 秦王看得双眼冒火,率先发难:“好端端的陛下身子怎么会抱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也都不清楚,如今只有陛下的口谕,只怕难以服众。赵公公,本王要进去面见陛下!” 赵成不卑不亢道:“回秦王殿下,陛下刚吃了药,已经歇下了。” 秦王赌着一口气道:“那本王就在这里等,等到陛下醒来为止!” “秦王叔何必如此呢?”谢棠捧着玉玺转过身,含笑道,“您身体健壮,可以忍下这大日头,可总得为叶丞相和其他大臣想一想。” 秦王下意识转头看向外祖父叶槐,老人家在太阳底下奔跑了这么久,干瘦的脸上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汗,而身后的诸位大臣的官袍也早已湿透。 他伸手扶住叶丞相的胳膊,低声问道:“外祖父,您没事吧?” 叶槐摇了摇头,拿袖子擦了擦流到颔下的汗水,然后推开秦王,上前朝谢棠道:“郡主与赵公公都说陛下龙体有恙,这一点,老臣相信。只是,陛下身体到底为何抱恙?还有,刚刚是您下令将平王殿下拿到天牢里去吗?又是所为何事呢?这桩桩件件,郡主总得给说明白了,您手上的玉玺拿得才让人信服啊!” 谢棠轻轻颔首,“这是自然。”随即把手上玉玺小心交给赵成保管,自己从袖中抽出了一封奏折,递给叶槐,“这是郭蒙将军写来的折子,平王私自在平州屯兵十二万,陛下是因为这件事情,怒火攻心才晕了过去。” 叶槐粗粗看过一遍,交给了身旁的秦王,旋即问道:“事情可已查实?” “当然,人证物证俱在。” 叶槐思忖片刻后道:“既然如此,老臣自当听从陛下吩咐,尽全力辅佐郡主监国。只是陛下龙体欠安,身边应该有人服侍才是,就有劳贵妃娘娘了。” 谢棠朝赵成一打眼色,赵成即刻会意,上前微笑道:“天气炎热,娘娘前几日身上也不爽利,这才刚刚好,不敢在劳动娘娘。郡主刚刚已派人请了沈昭仪过来,即刻就要到了。” 沈昭仪是宫中近来最受宠的妃子,而且与叶贵妃嫌隙不小。叶槐听赵成这样说,就知道谢棠是故意为之。但此刻谢棠手中有玉玺,做的一切都名正言顺,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都无法反驳。最要命的是,叶槐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想借机发难,也无从下手。如今之计,唯有避其锋芒,另做打算。 想到这里,叶槐也不愿与谢棠虚以委蛇,拉着一脸愤愤不平的秦王,与其他大臣一起退下了。 出了宫门之后,众位大臣对此事还是议论纷纷。 虽然先前皇帝曾经称赞过谢棠“为君,社稷之福也”,但事到临头,这些人还是觉得不妥当,一个国家的军政居然要听一个女人发挥号令,怎么看都要乱套了,前朝姜太后便是前车之鉴。 叶槐听着各位大臣的议论,并不做声,而秦王功力尚浅,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周身都透露出不悦的气息。 叶槐瞥了这位外孙一眼,没有做声,带着他一起回了丞相府。 到了叶府之后,憋了一路气的秦王再也忍不住了,接连摔了三四个茶碗才稳下来,“外祖父,今天这事情有蹊跷!” “有蹊跷又怎么样?”叶槐稳坐如钟,眼皮也不抬一下,“新敏郡主手持玉玺,又有赵成帮腔说话,一切都是名正言顺。你就是感觉再蹊跷,拿不出实际的证据来,明日朝会,也得乖乖朝她三跪九叩。” “那现在怎么办?” “等,等着看贵妃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消息来。郭蒙的这一封折子算是把平王解决掉了,虽然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威胁,但看着总归是膈应的慌,这样也好。现在你什么事情都不必管,只拿捏紧了新敏郡主就可以。别看这小丫头年轻,却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听叶槐这样一说,秦王脸上露出了懊恼的表情,“母妃早就提醒过我要小心这个丫头,可惜我当时可怜她无父无母,再加上她有意向我示好,就留着她了,没想到竟然是养虎为患!” “现在醒悟也为时未晚。“叶槐缓缓睁开眼睛,不明意味笑了一下,“孩子,你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最脆弱吗?” 秦王认真想了想,不确定的回答:“无亲无故,无朋无友?” 叶槐摇了摇头,“不对,在想。” 秦王又道:“是终其一生壮志未酬,一败涂地。” 叶槐轻笑道:“恰恰相反。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秦王不解地拢起了眉毛。 “孩子,你不妨想想看,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山头里奔跑,终于跨越种种险阻,翻越了层峦叠嶂,来到了一望无际c天低云垂的旷野。这里有鲜美的水草,有艳烈的花,似乎是最宜居的桃花源。如果是你,是回头,还是继续往前走?” “自然是继续往前。” “那你怎么知道你面前的就一定是草原呢?”叶槐背着手,站在秦王面前,从窗外照来的阳光被他悉数挡住,只留下了一个阴暗的轮廓,“你不要忘了,沼泽和草原在常人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秦王抬头,怔怔望着光影中叶槐沟壑纵横的脸颊,默不作声。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替你试路了。”叶槐把手搭在秦王的肩膀上,“现在,新敏郡主谢棠,就是那个帮你试路的人。” “试路?” “是的,试路。倘若如今的情形是新敏郡主蓄意为之,那我们只要沿着朱丝马迹,堂而皇之将她拿下即可。” “如果这确实是陛下的旨意呢?”秦王迫不及待地问。 “那就更简单了。要知道,人是最不经夸的,所以她越是志得意满,就越要夸她,夸得她忘乎所以,夸得她傲世轻物。到了那时,再给她致命一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审判 秦王和叶槐两个人足足等了一下午, 才等到贵妃从宫里面传出的讯息。然而, 两个人注定要失望了, 当时在殿中伺候的几个人, 除了赵成之外,全部被秘密处死了, 叶贵妃并没有打听出来什么有用的内容。 同时, 这也愈发让二人相信, 事情背后一定有猫腻,由谢棠监国的这道旨意,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外祖父,这些人都死了, 我们该往哪里去查?” 叶槐并不慌乱道:“往活着的人身上查。” “活着的人?”秦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道,“而今陛下昏迷不醒,肯定不能从他那得到什么消息, 再有就是赵成和平王了。外祖父是想从他二人身上入手?” 叶槐道:“赵成从小伺候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你也摸清了他的脾性,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新敏郡主能让赵成俯首听命, 要么是陛下的意思, 要么是她拿了赵成的错,但无论哪一样, 咱们都得远远躲着这个人, 省得最后事情没办成, 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那就只有平王了。” “平王是当事人,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切,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时的情形。而且他与新敏郡主闹成这样子,一旦得了机会,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孩子,机不可失,你得好好把握这个才行啊!” “是,我这就派人去天牢查探。” & 翌日,大朝会。 由于皇帝不能临朝,遂在龙椅下方增设一座位,留给监国的新敏郡主谢棠。 这是谢棠第一次踏进朝堂,甫一入殿的时候,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手心里的汗浸透了外面三层衣裳。不过,她深知这一步一步有多重要,所以心中越是紧张,脸上的笑便越发得体。这样,看在外人眼中便是一份波澜不惊的气魄,叫人心里暗暗称赞。 太监总管赵成在皇帝身边伺候,脱不开身,故而派了他的干儿子柴青公公前来帮忙。 一番礼毕,谢棠端坐在丹墀之上,向百官询问关于平王及其党羽的处置。 平王不得皇帝喜欢,下面的官僚见风使舵,自然也不会对平王留什么面子。而且昨日谢棠已作主将平王下了天牢,她的意思也是显而易见,因此对平王的处置并没有什么争执。 平王是皇亲,要交给宗正寺的人判决。谢棠自然是想授意于他们判平王一个死刑,但考虑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于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透露了这样一个讯息。 “平王屯兵,虽然大逆不道,但终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皇上膝下毕竟单薄,所以,我的意思是,一切从轻发落。” 底下立刻有大臣反驳:“回禀郡主,这恐怕不妥。平王谋逆之罪,若是从轻处置,万一将来有人效仿,又当如何论处?” “谁效仿?”谢棠淡淡一眼扫过去,“其他几位皇子年纪随浅,却深谙孔孟之道,秦王殿下亦是疏阔磊落,谁会闲的效仿这样的事情!” 提到了秦王,那大臣明显蔫了下去,而秦王无辜被捧了一顶高帽子带上,显然有些不自在,立刻出列,高举玉笏奏道:“这件事情,平王是主犯,如果连主犯都罪不至死,其他的人又该如何判决?新敏郡主,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一切都得按规矩来,绝不可以随意破坏。” “可也有这样一句话,法理之外,应有人情。若平王真的起事了,那自然是死罪难免,但他毕竟没有这么做。而且平王搜罗这些人来也不容易,他们身上必然都有过人之处。与其就这样杀了,倒不如人尽其用,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秦王据理力争,“若是将来任何一个罪犯,只要有功就可以抵过,这世道岂不是乱了套了!” “做错了事情,就必然要受到惩罚。即使是功过相抵,规矩也必须要立下。”说话间,谢棠的目光缓缓移向年迈的安国公,“您说是吧,安国公。” 安国公沉默了一下,回答:“是。” “我记得郭将军折子上说,贺家十一公子贺龄是平王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对否?” 安国公认命点了点头,跪下叩拜:“贺家出了个不肖子孙,是老臣教导无方,请郡主降罪。” 谢棠站起来,稳稳当当走下丹墀,“我听说十一公子从小养在庆州,是江南有名的才子。” “那孩子养在庆州不假,所谓才子之名,不过是年轻人相互恭维,不能当真。” “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败絮其中,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谢棠驻足安国公跟前,“如今我大周与赵国商贸频繁,而靺鞨族窥伺在边境,时不时来找些麻烦,总归是一大祸患。我想请十一公子为使,前往靺鞨族商谈此事。若是谈成了,功过既能相抵,贺家什么事情都没有。” 安国公本以为贺龄必死无疑,突然听到谢棠这样说,一时有些意外,还是身边的同僚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连连叩头,”老臣谢郡主开恩!谢郡主开恩!” 谢棠淡淡笑了一下,语调忽地转为严厉,“安国公也不要高兴太早,如果贺龄这件事情办砸了,即使有公主在,你阖府的荣华富贵也保不住了!” 下朝之后,谢棠留了几位中枢大臣商议朝中一些琐碎的事情。魏原不请自来,谢棠瞥了他一眼,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便默许他留下。 等到大臣们都走了之后,谢棠让柴青带着左右伺候的人出去,然后问向魏原,“有什么事吗?” 魏原看着坐在书案后面,赫斯之威,仿佛生而为王的谢棠,张开口,语气比原来恭谨了不少,“郡主,我想知道对于贺龄,您是怎么打算的?” “哦,是这个啊。如你所见,我要用贺龄。”谢棠的语气稀松平常,却给魏原带来了不小的震惊。 “重用他?!为什么,他可是平王身边的人,一心要和你过不去!” “我知道,可即使这样,我也想留他一命。”谢棠往后轻轻靠在椅子上,叹道,“当年我被发配到崇云寺的时候,文康公主曾伸出援手救我于危难,这份情我一直记着。贺龄是公主唯一的儿子,不管怎样,我也要保下他。” “那也不必这样,贺龄花花肠子太多,平王的那些损招十个里有九个是他出的主意,这个人太不可靠。” “贺龄到底可不可靠,还需要时间来验证,这个无妨,派人盯紧了他便是,如今我要的是安国公一家的态度。”谢棠解释道,“因为贺龄牵扯到平王的案子里,安国公现在最是担惊受怕。他手上也有兵权,虽然不多,但如果落到秦王的手里,也是够人头疼的。所以,现在贺龄能不能全然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安国公的心稳住。” 魏原思忖后道:“可是,您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贺龄,万一他办砸了可怎么办?” “不是还有郭蒙吗。”谢棠神色自若,显得胸有成竹,“贺龄能与靺鞨族协谈好,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然,你以为这些野蛮子会放任他活着回来?我要的是治世之能臣,不是废物!一旦协商失败,我会让郭蒙即刻起兵,挥师北上。” “文康公主那里” “这份恩情,我已经还了,也给了贺龄机会,至于他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他的造化了。如果行,将来自然有中枢要职等着他,倘若他命不好,我也只能另请高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玉像 魏原听了谢棠的打算, 既惊且怯,面对这位愈发成熟稳重的皇储, 心中不敢再有任何怠慢。 见魏原怔忡着神游天外, 谢棠嫌弃地拧起眉,“还有什么事吗?” “啊?”魏原回神,“还有件事, 昨天秦王派人去天牢接触过平王。” “然后呢?” 魏原一摊手,“没有然后了,那人有去无回, 叫人当着平王的面认做刺客给杀了。” “早就知道秦王肯定坐不住了, 没想到他这么心急。” “不过话说回来, 贺龄年轻有为, 您要重用也无可厚非, 可是平王呢?我知道您是给百官摆出一个态度来,但他手里毕竟握着您这么多的事情, 多活一天都叫人心惊胆战。” 谢棠伸手打在额头上,又向他投去一记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魏世子,你的脑子是流汗流掉了吗?还是你觉得我谢棠是个十足的大傻子?” 魏原愣了楞,试探性问:“您的意思是不会留平王?” “我会授意宗正寺将平王留爵, 囚禁在府中,永世不得离京。” “那也不成啊!嘴长在他身上, 只要他想, 足以嚷嚷的众人皆知, 还是一劳永逸为好。” 谢棠无语,没再继续理他,自己抽了本奏折慢条斯理看起来。 事已至此,魏原反而比谢棠还要小心,想了想,把心一横,道:“要不这样,我派人去天牢把他” 他话没说完,谢棠就抬起手制止了他,“魏世子,你是觉得文武百官都和你一样没有脑子?你怎么变得越来越愚蠢了!” “愚蠢”二字说出来,谢棠终于扬眉吐气,“平王在天牢里被人给杀了,名不正言不顺,我的嫌疑最大,到时候百官嘴上不说什么,秦王一煽动可就保不齐会有事情了。所以,即使要动平王,也得等到宗正寺判后再说。” “宗正寺判决之后”魏原若有所思,还是没能想出所以然,“请郡主明示。” 谢棠本也不打算瞒他,戏弄一番之后,如实说了,“平王心高气傲,我让他活,他自己未必想活。现在,你明白了吗?” 魏原下意识反驳,“好不容易保住命,他怎么能”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您的意思是” 见他终于开窍,谢棠长长的叹了一声,“出了这种事情,要是我,早就自缢了,哪里还敢想别的。” “是了,合该如此的。”魏原会意,“您放心,我这就去准备,保证万无一失。” & 七日之后,贺龄作为特使带着江南江北的一些奇珍货物和一行官吏北上往靺鞨族和谈通商。 同时,谢棠也对于朝政也逐渐上手,一切事宜虽没有皇帝加持,一切扔平稳有序的进行。 贺龄走后,宗正寺在谢棠的授意下,将平王革去一切职务,留爵,软禁在京。 经历了层层试探,损失了无数人手之后,终于等到平王从天牢放出来,秦王终于以为自己可以反击了,心中正讥笑着谢棠的妇人之仁,就听见手下禀告说平王服毒自尽的消息。 久经权利场,秦王顷刻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个小丫头,我竟是小瞧了她!”秦王气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直到想到自己留的那一招,胸腔里的怒气才慢慢平复。 “棋差一招而已,且让你得意一阵!就怕你到时候得意忘形,再也得意不起来了!” 过了约半个月的时间,秦州刺史曾律上书。说其辖区东岭郡内挖出了一块玉石 ,这块玉约么成人手掌大小,晶莹剔透,阳光下碧绿色的光芒流动,乃是罕见的宝玉。而且,最令人惊奇的是,这玉的形状看上去竟是寺庙里的观音像,面目清晰可辩,有六七分谢棠的模样。 消息传到京城来,引起一片震惊。 四日后,玉石由曾律亲自护送运到京城,交到谢棠手里。 曾律来时,谢棠正与大臣们议事,因此这块玉辗转交到了列位大臣手里,争相观览。这一看不要紧,玉像与面前的新敏郡主何止六七分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最终,谢棠把玉像托在手心里,细细端详,心底悠然而生一阵狂喜——这样的罕事百年难遇,莫非天意如此,合该她谢棠问鼎天下! 她将这一份喜悦藏在心里,冷静自持朝曾律道:“这确是一件奇事,不过这块玉能落在你的辖区里,足见你这个刺史也是个有才能的。看你风尘仆仆,先下去歇着吧,其他事宜容后再议。” “是。” 玉像的事情很快就由当日的大臣穿了出去,不出三日,举国上下都啧啧称奇。这算作祥瑞,而谢棠亦是瑞星,这两样凑在一起,百姓的议论渐渐变了味道。 未几,诸如“新敏郡主为天命之君”c“当立新敏郡主”这一类可以算作大逆不道的话席卷大江南北。 幸而如今执政者是谢棠,才没有出什么乱子。 谢棠也没有理会这些话,不管心里作何感想,依然每天兢兢业业,宠辱偕忘,此举又让许多看不惯她的人纷纷侧目。只是有心人对此嗤之以鼻,将谢棠褒奖曾律的话翻来覆去的在酒肆茶楼渲染,言道:“若真的宠辱不惊,何必多此一举!” 这些言论如一粒石子投到湖心,惊起千层浪,本已逐渐消退的浪潮再一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时,风暴中心的谢棠对此莫不关心,她正与大臣们争吵着关于科举的事情。 “科举选仕,选的是七步之才c文献之家。凡我大周百姓,学有力者皆可入仕。至于‘士农工商’那一套,早就是老黄历,该改一改了!” 京城最大的酒楼里,谢棠临窗站立,望着络绎不绝的行人,语气淡淡道。 今日她一时兴起,微服私访到几位大臣的府邸,拉着他们一道逛遍了京城市坊,最终在日头正中之时歇脚在此。 厢房里的大臣从来没有一天步行过这么多路,再加上天气炎热,一个个都和水里才捞上来一样,与面色红润c呼吸如常的谢棠对比鲜明。 他们还没能缓过气来,就听见谢棠抛出这么一句话,虽然只有寥寥几人,也瞬间炸开了锅。 “这怎么能成!” “商人低贱,怎可入仕!” “他们的品性生来不嘉,哪能握得起笔杆来!” “” 谢棠就知道他们会这样说,低低笑了一声,随手端起一杯茶水,吹了吹浮在最上方一层的茶沫,然后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几位大人先别忙着定论,且先想想我这一个问题,各位大人喝的茶水从哪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改革 几位大臣听得愣了一下, 然后纷纷低头看着手上上等的白毫。 良久之后,京兆尹率先顶不住谢棠的视线,答道:“大周朝最好的白茶产自庆州,臣手上的这一杯白毫应当是从庆州那边运来的。” 谢棠点头:“就是这样。庆州的白毫天下驰名,每年新出产的时候总会被各地的茶楼酒肆一抢而空, 供不应求。其实呀,茶楼出钱购买了茶农的茶叶, 又转手卖给其他的客人, 这就是一场商事。几位大人,商, 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不堪。” 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 “如果几位大人觉得难以接受,那不妨再想想我们平时穿的衣服c吃的食物c家中的古玩字画c家眷喜爱的首饰香粉,都从哪里来?”顿了顿, 谢棠又道,“仔细想想, 凡此种种皆离不开商事, 对不对?” 中书令大人放下茶碗,道:“郡主,话不能这么说。商事的确重要, 但人也不是非得指望这个才能过活。再者说, 依郡主之言,让商门子弟参加科举, 抬举过盛, 岂非让天下人都没有了顾及, 一门心思想那阿堵物?” 立刻就有其他人附和,“正是如此呀!郡主,历朝历代治世,依仗的莫不是读书人。商户漏质焉知圣贤之道?若把天下各州郡交给他们管理,只怕要不了多久,人人都不知仁义,不知廉耻了!” “果真如此吗?各位大人亲眼见过?”谢棠被这些老儒的自恃清高给逗笑了,“国有业方盛,业之本,盖农并商。农商才是根本,读书人又有什么高贵?是为了致君尧舜上,还是忧怀天下,甘为百姓任劳任怨?说直白些,不过是为了做官而已。” 此言一出,这几个年纪不小的臣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碍于谢棠的威压,不敢多说什么。 谢棠款款走近,绕着几人一步一步走,声音和缓,如清风徐来,“各位,我不否认各州郡的官吏劳苦功高,也知道我大周的臣僚十年寒窗是为了掌一方大权,更是为了用这些权利使百姓安乐。但是,各位大人都是从县郡州一步步升上来,自当清楚,在政绩考核上,当地有多少人考中举人,又有多少人中了进士只占了极少一部分,更多的是看这一方案狱是否过多,税赋是否齐全,还有百姓是否安居乐业。百姓凭什么安居乐业呀?别的不说,且看幽州,没了商人,不兴商事,这些年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中书令深谙谢棠说得道理,有些动容,“郡主这话在理,只是有一点,先人行其道,自有一番说法。这黄白之物,人离了不能成活,可若多了,心可就收不住了。这不许商户之子参加科考的律令是从姜朝时开始的,郡主熟读史册,应当知道当时的一件大事。” “是田勰举兵谋逆一事?” 中书令道:“正是。田勰之父田岐富可敌国,生意遍布天南海北,田勰也是个读书的苗子,一十四岁便三元及第,成了古往今来最年轻的状元。这个田勰也的确不负众望,他像贾大人一样治过水,也像钱大人一样带着百姓躬耕垄亩,在百姓中的威望高,亦十分得姜朝惠帝的喜欢,因而前后不过十年的时间,田勰便坐上了丞相一位。不过,遗憾的是,当时惠帝已逝,幼主不能亲政,朝中大事皆有田勰掌管,久而久之,他也生出来了野心。因为当时田家的生意遍布天下,金银不可胜数,便私下招兵买马,贿赂文武百官,最终覆了姜朝。” 谢棠听了忽地沉默了,半晌没有吱声,就在中书令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之际,她突然开口,“大人,古往今来,也只有一个田勰敢这么做而已。在田勰以前,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科举,也有许多商户之子官至二品大员,诸如尹遥c岑元之流,也都能善始善终。说到底,田勰只是个例。若因噎废食,就实在太迂腐了。” “可就是一个田勰,也足以令人心惊胆寒了。” “大人,今时不同往日。”谢棠从容道,“田家的生意遍布四海,各行各业都有涉及。之所以能够富可敌国,皆因为田家把姜朝的商事都垄断了,甚至连金银铜矿也插了一脚,这是大忌。” 中书令听出了些门道,“郡主的意思是将这些商事分散开?” “这是自然。大人,我姓谢,在为天下万民思虑的同时,也要为谢家的社稷江山着想,怎么能够自毁长城。我现在的想法是,召集百官修改律令,准许商户子弟入仕,没有额外条件,与其他学子一视同仁。不过有一点,朝廷对于各州商业要把控得度,我不反对他们做生意,更希望他们把生意做大,但我不喜欢一家独大,必要时,官府衙门可以扶植一些品行端正的商人。朝廷永远不会嫌弃大周的商人多,毕竟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几位大人意下如何?”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瑕疵的建议。因为一视同仁,可免去出身商户学生心中的不平;由朝廷干涉生意,可以免去出现田家那样不受控制的商家,甚至于因为朝廷的重视,使各地百姓竟相从商。 在场的大臣一时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也幡然醒悟过来,出来这一趟哪里是私访,分明是着了这姑娘的道了!先三言两语将他们说服,在向百官宣告,一步步如温水煮蛙一样。 真是难为了这姑娘!中书令接着喝茶的空档,迅速瞄了谢棠一眼,心道虽说将来的事情不好说,但如果是这个孩子执掌江山,倒比秦王看着有能耐些。 见这些身居高位的白胡子大臣都被说服的差不多了,谢棠此行的目的也算达成,便小手一挥,放人回去了。 第二日早朝,谢棠当众再一次提出了这个建议,意料之中的遭到群臣反对。 挑起头后,谢棠没多说话,而是把一切都交给了以中书令为首的几位老臣。 他们位尊,在群僚中有威望,这种时候他们的一句话顶了谢棠的一百句。 果不其然,昨天那些谢棠请喝茶的大臣一开口,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一下子就把这些反对者说得哑口无言。 唯有秦王依旧忿忿不平。 他参政议政不是一天两天了,谢棠一开口谈及此事,他就明白了谢棠的意图。说什么恩泽天下都是假的,笼络人心才是真。而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说什么,谢棠先发制人,占了一个“理”字,而且现在正是捧谢棠的好时机。因此,就算秦王心底再气不过,也不会多说什么,反而交代下去,关于此事任何人不得阻拦。 一众属官自然不应,他们认为到这个时候秦王不该再将仁义了,否则长此以往,都快到屁股底下的皇位就没了,于是一个个轮流来劝阻。秦王不好多说什么,一个个不温不火的迎着,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因为上下要施行谢棠的明令,今年乡试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月,等到出榜的时候,各地官员纷纷上折子言明情况。谢棠粗略统计一番,发现出身商户的学子竟有半数之多。 此举在无形中也提高了商人的地位,各地商人的腰板一下子就挺直了。这时,谢棠又做了一件刺激人心的事情——由于吴州郭家在幽州开商一事上做出了表率,谢棠赐了郭家一盆金牡丹。并不是普通花卉,而是由黄金打造的c实实在在的“金牡丹”! 虽不是御赐之物,但如今是谢棠临政,这和御赐也没有什么分别。商人们经过几百年的压迫,一朝得以出头,当然想要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的地位,于是又都纷纷卯足了劲做生意,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受一个哪怕是金叶子的封赏回来。 凡此种种加在一起,各地财政竟是前所未有丰足,举国一十三州的税银第一次全部按时清缴,有的譬如幽州这样的地方,还清了往年积压的税款。可即便是如此,官府内还有余钱。 九月底,病了将近三个月的皇帝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从一开始的话都说不成句,到一整日的昏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皇帝陛下时日无多了。 朝廷中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近些日子谢棠一连的举措,不仅收拢了民心,也收服了不少看她不顺眼的大臣。这些人和普通百姓不一样,老百姓只要能过上好日子,才不会管天子是男是女c是人是鬼,而这些大臣却是能左右天子的人选。在谢棠看来,得了这些大臣的认可,事情就已水到渠成了。 恰在此时,又出了一件奇异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异象 十月初五, 大周皇都迎来了第一场瑞雪。大雪纷飞飘了三天三夜,至十月初九放晴。就在这一天,被大雪封住的百姓纷纷出门,目睹了一场“天宫盛景”。 约在巳时,东南方云海叠起, 如浪潮翻滚,夹杂着一两道刺目的闪电, 以摧枯拉朽之势拍卷而来。几乎是一刹那, 艳烈的阳光被吞噬,只留下云海之上的一圈光晕。 就在众人以为有一场暴风雪席卷之际, 乌黑的云层逐渐散开,沧溟浩渺之间,山峦叠巘, 后又化开,隐隐显出两座佛塔, 檐牙如翼, 钟声如雷贯耳。 天显异象,百姓都成了最虔诚的信徒,跪地膜拜。 谢棠在宫中听人禀报了这件事, 也走出去抬头瞻望。 此时, 佛塔已经不见了,天光从云层中破开一道细碎的缝隙, 铺洒向人间。接着, 从缝隙开始, 云层裂开,一分为二。左边的阴云一点点变淡c变薄,右边的则一点点积聚,揉成鳞次栉比的街市,有货郎在行走,有酒旗招展。极目远眺,在长街的尽头,一处巍峨庄严的宫殿耸立在云端。流云穿梭,好似天宫。而在下一刻,太阳从云层中偏移出,宫殿慢慢扭曲成一个漩涡,林立如星盘的街道也消失殆尽,最终化为一点,随着太阳明亮的光线转为虚无。 最终,碧空如洗,一切仿佛只是人们脑海里虚妄的想象。 谢棠站在肃穆的大殿外,初冬的暖阳投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澄碧的光晕。她好似还没有从刚才撼动人心的盛景中回过神来,杏眼深处有些无措,紧接着,又被一阵狂喜所取代。 “天降祥瑞,此乃大吉之兆啊!”柴青年纪不大,却极为机灵,见到谢棠情绪的起伏,立刻率身后伺候的内侍跪下,“恭喜郡主!恭喜郡主!” “祥瑞祥瑞”谢棠呢喃着,咧出一个笑来,“果然是祥瑞!果然是大喜!” 谢棠监国三月有余,一番新政实施下去,天下百姓莫不称赞。而今这一场奇景,仿佛是上天在的嘉奖,让她一下子就成了“受命于天”的那一人。 既是受命于天,那一切事情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第二天上朝,文武百官果然都在讨论这一件事。更有甚者,已经扯到了立储这件事上来,说“如此盛景千百年不遇,遇,则修圣主,国大兴”,好似过了一晚上,大家都成了能掐会算的术士,会观天象卜吉凶的钦天监。 虽然大臣们的话有些扯,但却是谢棠乐见其成的。作为当事人,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谦逊一番,此举无疑在大臣心中留下了一个极佳的印象。 下朝之后,谢棠一改往日留大臣议事的习惯,径直奔向皇帝的寝殿。 不管谢棠在大臣面前怎样装腔作势,怎样推脱,她内心都是无比渴求这把龙椅。就目前来看,她已经把权利牢牢握在手里,皇帝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可他毕竟是天子,要动手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毕竟还有一个秦王虎视眈眈。而今,天象的事情虽出乎她的意料,却也给谢棠找了一个绝妙的借口。 这三个月里,未免旁人说闲话,谢棠每天都会到皇帝这里走一遭,以示恭谨孝顺,连秦王这个做儿子的都没有她跑的勤。当然,他来了也只能是在殿门口跪一跪,根本就见不到皇帝的面。 推开殿门,一股浓郁的药汁味斥入鼻翼,呛得谢棠转过头咳了两声。 听到动静,赵成从内室中跑出来,“郡主来了。” 谢棠略微一颔首,“陛下今日怎么样了?” “回郡主的话,精神气儿不如昨日,一直昏睡着,药也喂不进去。” 谢棠冷笑一声,声音极低,但赵赵成离她很近,听得一清二楚。 沿着苦药味走到内室,谢棠见到了垂垂老矣的皇帝。这位年迈的郡主躺在龙床上,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两腮的肌肉萎缩至伸出,只剩下颚骨突出,如乍看一眼,如骷髅一样。 对此,谢棠已经见怪不怪了。 “太医可又说什么了?” 赵成斟酌一下,道:“陛下的病情委实不太好,但也不至于治不了,关键得让陛下醒着的时候,多出去走走看看。” 谢棠道:“陛下重病,自当卧床静养。我还没见过哪一个生病的人到处逛呢!” 其实皇帝昏迷,原本是因为谢棠给他下的毒。后来,又因为谢棠一番话的刺激,一时受不住,这才有了中风之兆。太医一开始就让皇帝多出去走走,那时病情尚浅,说不准可以恢复,但是这样一来就不合谢棠心意了,于是谢棠硬生生按着皇帝躺了三个月,病情日益加重。 赵成伺候了皇帝几十年,实在不忍心如此,但是如今是谢棠当政,他对上谢棠又理亏,并不敢多说什么,就这样由着谢棠胡来了。 谢棠站在皇帝床前,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吩咐伺候的小太监们出去,独留了一个赵成在。 赵成本能觉得大不秒。 “郡主?” 谢棠回头淡淡望向他,没有说话,袖子里划出了一个遍体通绿的小瓶子落入掌中,又被谢棠托到赵成面前。 赵成眼皮一挑,丢了臂弯中的拂栉,立即跪下,“郡主!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呀!” “赵公公,你怕什么?”谢棠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又不是让你去做,沈昭仪过来侍疾的时候,把东西掺在药里,借沈昭仪的手喂下去。出了事情自有她顶着,有我在,不会查到你身上的。”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赵成八岁入宫,这人心算计早就看清了,他又不是不了解谢棠的脾性,若是听她吩咐这么做了,皇帝一死,他这个大总管也到头了,“郡主,您容奴才多一句嘴!” “讲。” “您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奴才知道您是心中有日月的人,不敢阻您的路。可是郡主呀,您知道您是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赵公公,我一直都知道。” “既然知道,那您就得想想,奴才接了这物什,后世会怎么议论您?” “那是后世的事情,我眼不见心不烦。” 赵成脸色一变,从地上爬起来,“郡主,名不正则言不顺,您眼不见心不烦,可你总得为后世的子孙想想!” “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了?”谢棠下巴一抬,有些倨傲地说道,“我做的这些事情,老天爷是看在眼里的的,不然也不会显出这样的异象来。” “是啊,”赵成接过她的话道,“人在做天在看。您是做大事的人,开商科考,样样造福于民,这些老天爷看在眼里。难道这一瓶子药喂下去,老天爷就闭上眼不看了吗?” 谢棠脸色一寒,不悦道:“老天爷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否则就不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一句话了。” “郡主啊!”赵成闭上眼睛叹了叹,“您已经大权在握了,何必在乎这一条人命呢?陛下终归是天子,是您的亲祖父!您这样做实在实在是” “赵公公错了,我在乎的不是这一条人命,而是天子之名。大权独揽又怎么样,大殿之上,百官跪的是龙椅,呼得是万岁,和我新敏郡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说着,把瓷瓶往赵成那里又推了推,“赵公公,这样的事情你已经做了一回,就不要在这种时候与我讲忠孝仁悌了。” 赵公公面色一点点变得凝重,目光晦朔,又突然“嘿嘿”笑起来,抬手把谢棠的手挡回去,“郡主,我是个阉人,不值得相信,可现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难道会害你吗?郡主,诚如您所说,大权独揽,终归不是万尊之躯,我知道您不容易,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稳稳当当的。您以为现如今,死死盯住这把椅子的只有郡主一个人吗?您以为陛下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秦王真的没有怀疑过您吗?郡主啊,可别傻了,人家就等着揪你的错呢,不然这三个月来怎么一点风浪都没有?” 许是得意了太久,谢棠竟然一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赵成这样一点,才隐隐觉得不寻常。 赵成仿佛没有看见谢棠沉思的表情,继续道:“奴才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没有见过。这些年,朝廷里有多少大臣是死在‘自作聪明’这几个字上的。郡主,听奴才一句劝,就稳稳当当,慢慢熬,也算是全了你们爷孙俩的情分。” 谢棠目光移向躺在床上c几乎看不到胸口起伏的皇帝。也许真的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她与赵成说了这一会儿话也没有见皇帝醒来。 赵成顺着谢棠的目光轻轻一扫,掩住枯朽眼珠里的愧疚,“郡主,先太子救了奴才一家子,这份恩合该报在您身上。但是,陛下是奴才的主子,背主的事情,奴才做了是要天打雷劈的!不如奴才和您出个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急眼 谢棠将信将疑, “什么?” 赵成道:“郡主如此心急, 无非也就是怕到头来一场空而已。你是女子,又是陛下的孙女,纵然现在奉旨监国, 也终究是不是储君。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万一到时候, 最名正言顺的也是秦王殿下。” 这话恰好戳到了谢棠的痛楚,脸色一下子又黑了几分。 赵成置若罔闻,“所以郡主, 您的这个法子走不通。千百年来从未有女子像您一样做到如斯之境,您是千古第一人。可您要知道一点, 也恰是因为前无古人,没有人能够推断出未来事情的走向,这就意味着风险。郡主,没有人愿意担着这么大的风险,尤其是朝廷上只动动嘴皮子就能影响万民的大臣们。” “我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哪怕是今天我得手了, 皇帝变成了先帝,百官第一拥立的人也不会是我,对吗?” “也不一定。您优秀而出众, 这些事情大臣心中又不是没有数, 只是人们习惯了更加保守的选择。可是郡主, 为什么要让他们去选择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棠似有所悟,嘴里一直重复喃喃着“别无选择”着四个字。好一会儿,犀利的目光如刀刃突然射向不省人事的皇帝,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清冷的笑。 第二日,贺龄的奏章呈送入京。 是一封喜报,和谈成了,靺鞨族愿意与大周通商,世代交好,同时他们希望能够求娶大周的贵女。 结亲是为结两姓之好,但并不适用于国与国之间。因为那不是结亲,而是和亲,从一开始双方的地位就不平等。谢棠差一点就成了和亲的公主,这一点深有体会。何况靺鞨族蛮夷之地,蒙化未开,平心而论,如果要她嫁过去,她宁可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谢棠懂,于是便一口回绝了。作为补偿,也为了显示出她想与靺鞨族交好的诚意,谢棠做主免了他们的关税,对此朝中无人有有异议,她便代君给贺龄下了一道旨意。与旨意一通北上的,还有谢棠调郭蒙秘密入京的一道暗令。 如此一来,平州边境线上算是彻底的太平了。百姓看在眼里,尤其是各地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的商人,简直对谢棠供若神明。再加上先前出现的异象,人们似乎忘记了谢棠女儿家的身份,已经自然而然的认定她就是天命君主。 谢棠是春风得意了,与之相对的,秦王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这个谢棠是有神助吗?怎么这几个月事事都遂了她的意!”秦王气急败坏,多年良好的修养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是我失算了,没想到她一个毛丫头,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叶槐看着比三个月之前老了三岁不知,原来斑白的头发不知是愁的,还是上了岁数本应使然,已经是如雪一般格外刺眼,眉心的沟壑挤在一处,勾勒出格深深的“川”字,“不愧是先太子身边长大的孩子,行事越来越像他了。” 提到先太子,秦王的怒气收敛了些,“不成,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这几天听谢棠话里话外透着想明年开恩科的意思,这一拨学子都是有一半受她蒙荫的,到时候还不是唯她之命是从,哪里还有我说话的地方!不,或许等不到那时候,现在朝中已经没有什么大的事情了,可能等到贺龄从靺鞨族回来,谢棠就得拿我开刀了!外祖父” 叶槐抬起枯枝一样的手指捏了捏眉心,随着这带着哀求的一声“外祖父”入耳,他心里越发烦躁起来。 时至今日,作为秦王的外祖父,他虽然恨不得把谢棠推下油锅,但作为大周的丞相,他还是很敬佩谢棠的。这个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那时他先太子还在,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与群臣议事时经常带着她,七八岁的丫头,不知世故,却总能语出惊人。但是那个时候,谁也不会在意她的话。 这时候,叶槐抬头望向秦王。有时候,叶槐常常在想,这个外孙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辈子总被人压制的抬不起头来。起先有昭贤太子和五皇子在,朝廷上下显不到他什么事情,后来他与宁王分庭抗礼,又因为宁王手上的兵权处处掣肘,挣扎了那么多年,只得了一个“贤王”的虚名。如今,成年的皇子只剩下他一个,凭空杀出来一个新敏郡主,开商科举,内外齐修,引得朝野上下一片赞歌。 平心而论,叶槐以为谢棠比秦王更适合做一国之君。他不是迂腐不化之人,在盛世霸业面前,男女之别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强弱。弱肉强食才是亘古不化的真理,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差错。新敏郡主比秦王年轻,比他有作为,最重要的一点是,比他心狠手辣。秦王的确仁义,他爱民如子,这不是装出来了,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做些造福天下万民的事情。这样的人最适合奉为圣人,做君主却欠缺了些霸道。尤其是在如此存亡之际,若想赢,必须必比谢棠更加心狠手辣才可以。 “如今宫中被新敏郡主围得死死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贵妃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朝廷上也是她一人说了算。只要她稳坐钓鱼台,不露出丝毫马脚,与情理上,咱们就奈何不了他。但是,”叶槐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珠里射出两道锋锐的光芒,“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合乎情理的。” 秦王是个聪明人,转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有些心动。 叶槐又添了一把火,“无毒不丈夫,都到了这一步,你还顾及什么?你是皇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她算什么?你都被她逼到了这个份上,还要再忍吗?仁义之心可以有,但是泛滥了就是自取灭亡!” 秦王闭上眼睛,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许久他忽地瞪圆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现在手上有多少人马?” & “有一个好消息,郡主想不想听?”魏原站在谢棠跟前,笑容有些欠抽。 谢棠埋头在小山一样的两摞奏折间,闻言头也不抬,“不想,滚!” 魏原自讨没趣,只好道:“是秦王府上的消息,你真不想听?” 谢棠手中彤管一顿,在纸上划出突兀的一捺,而后丢了笔,正色道:“他坐不住了?” “当然,他想铤而走险。” “可是他手上没有兵马。” “陌阳侯蒋纮有两万兵马,虽然不多,但是围住京城也够了。” “陌阳侯?”谢棠疑惑地卷起眉毛,而后恍然道,“是了,我说这个蒋纮怎么狗胆包天。新和刚刚说定了他儿子,如今他们二府是一家。” “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吗?” 魏原摊手,“郡主,我又不是百晓生,这么机密的事情我可打听不出来。” “两万人不算少,这样的调动一定有迹可循。给我盯紧了蒋纮!” “好的。” “还有,”谢棠上下打量了魏原一眼,“我先说明,不是我信不过你,我只是想知道你的那些拜把子的兄弟真的靠谱吗?” 魏原急了,“这话说的!曹兴不就是我拜过把子的兄弟,他不靠谱吗?” “曹兴的为人我自然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可先提醒你,十二卫鱼龙混杂,他们能和你拜把子,一样能和其他人称兄道弟。都到这个时候了,把招子放亮些,要是给我阴沟里翻了船” 谢棠没再说下去,但那阴森的语调让魏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站好道,“郡主放心,我一定挨个敲打着,不会出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女帝》正文 100. 谢棠安安静静地等着秦王府的动静, 然而一连四日过去,都没有听得到什么风声, 甚至连陌阳候府都是风平浪静。 这让谢棠心里感到莫名的不安。 郭蒙还没有赶到京城来, 五万大军随时听候调遣, 但不到最后一刻,谢棠一颗心仍是悬着,迟迟不敢落下 。 终于在七日之后的一个风雪夜里,魏原敲开了落锁的宫门, 禀告说蒋竑调派的两万人马正从西山大营星夜赶来。 收到消息之后,谢棠反而镇静下来。她披上裘衣沿着风雪站到大殿前, 身前是冗长的甬道被薄雪覆了一层,黑暗下莹莹生光。她伸出葱管一样的手指接了一片雪叶,神色淡漠地朝紧跟在她身后的魏原道:“传令让十二卫守好自己的地盘, 把蒋竑的人放进来。不过有一点, 一个也不许放出去。” “是。”魏原收起往日的不拘, 神情郑重回道。 谢棠回身笑了笑,“你不必这么紧张, 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让你闯刀山下火海, 你的十五万魏家军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我可以率十五万魏家军围城,不放过任何一个叛军, 可是十二卫毕竟人手不多,我怕他们守不住宫门。” 谢棠掸开肩膀上的雪花, 淡淡道:“魏世子, 你知道什么叫做谋反吗?” 魏原一愣, 不明其意。 紧接着,谢棠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随着呼啸的冷风送到他的耳朵里,“不破宫门,秦王就有狡辩的余地,他可以说是因为有其他人意图不轨,自己收到消息入宫护驾,甚至更狠心些,把事情栽到我身上。只要朝廷上有人相信,秦王就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知道的,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我不可能让秦王安然无恙的活过明天。” “但是宫门一旦破了,您的安危……” “这本来就是一场豪赌,秦王在赌,我也在赌。”说着,谢棠从袖子里徐徐抽出一把锋锐的匕首,刀锋在雪地里划出一抹刺眼的光亮,“不过还是要让十二卫的人尽力拖延些时候,一旦宫门破了,我会让人把秦王引到皇上那里去。” 魏原心中一惊,明白了谢棠的用意,连连告退下去布置。 一夜风雪,并无他事。 次日依旧是阴云密布,百官顶着刀子一样的寒风出门上朝,在宫门口落轿下马,一个个寒暄一阵,而后整理衣冠,如往常一样迈着稳健的步伐步入宫殿。 对于昨夜的暗潮,谁也没有觉察出一样,只是看着早朝上空出的来的几个位子,心里面直犯嘀咕,思量着这秦王是不是要和新敏郡主撕破脸皮了,如今连早朝都不来了。 谢棠也注意到那几个空缺,心中明白,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直接与朝臣们商议起由吴州刺史上书提到的盐政法一事。 话才挑起了一个头,谢棠歪在椅子上,还没有听大臣们吵起来,就听曹兴急匆匆闯进来,禀告说:“郡主,秦王率兵闯宫!” 终于是来了。 谢棠往魏原站的位子一瞥,空无一人,心中估算了一下,这会儿魏原应该调兵往这边敢,而秦王才开始打,时间绰绰有余。 她心中有数,底下的大臣却是哗然。 “什么?秦王闯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好端端的怎么弄这么一出。” “慌什么!”谢棠镇定到不可思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抚平了殿中苍蝇齐飞似得躁乱,后明知故问,“秦王带了多少人马,到了哪里?” 曹兴道:“人数不详,现已经破了宣尧门。” “召集宫中禁军全力抵挡,送信出去,调最近的军队前来增援。” “是。” 曹兴领命下去后,大殿中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谢棠站起来,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在看到柴青时,悄悄出手打了个手势,柴青会意,不动声色退出去。 “郡主……”安国公年纪大,辈分高,受到其他大臣求助的目光后,上前道,“如今可如何是好?” 谢棠摊开手,“这样的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禁卫军这么多人,秦王不会这么快就打进来的。各位大人稍安勿躁。” 眼前的小姑娘面容还有些稚嫩,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点慌乱也没有,冷静地就像是在说“今天可真冷”一样。对此,百官心目中无不敬佩称颂,同时又感到羞愧万分。 过了大概一炷香,外面的打斗厮杀已经传进了殿中,并且越来越近,空气中不知何时也飘荡开一丝血腥味。大臣又开始了窃窃私语,最终中书令道:“郡主,事态紧急,请郡主移驾别处。” 谢棠依旧不急不慌,“满朝文武都在这里,我总不能撇开诸位大人独自逃走。再说了,秦王想必捉的就是我,我走了,他要是恼羞成怒拿大人们开刀,可如何是好?” “郡主千金之躯……” 谢棠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谁的命都只有一条,无所谓尊卑贵贱。再者说,秦王未必能打进来,大人当十二卫是摆设吗?” 语毕,就像是印证听的话一样,大殿的门被人撞开,曹兴在半空中滚了三个圆圈,才降落到地上,接连吐了三四口血。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秦王玄衣重甲,手持利刃,和着风雪一步步踏进大殿。这位终年谦逊有度的男子脸上沾染了血污,看不出本来的样貌,铁甲在寒风的撞击中发出呜呜地悲鸣,让人不寒而栗。 秦王身后紧跟着两队士兵,左右散开将殿中的大臣悉数围住。 大臣们又一次炸开了锅,指责声比雪花还要密集。 “秦王殿下这是做什么?要谋反吗!” “秦王可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快快收手!” “大逆不道,简直大逆不道!” “……” 秦王大步流星走过去,对此充耳不闻。 殿上响起了不紧不慢地一阵掌声,谢棠孤身一人站在丹墀上,笑容灿烂如骄阳,“秦王叔好魄力。” 秦王皮笑肉不笑,“你也不赖。” “秦王叔到底想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这样想不开!” 秦王走上玉阶,越过谢棠,站到了龙椅之前,“今天,本王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里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秦王叔若是真有这个能耐,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又有什么样的能耐!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你敢不敢说你受命监国的旨意是怎么来的,为什么陛下至今昏迷不醒,为什么在陛下重兵之后,跟前伺候的内侍除了赵成全都被处死了!”说完,秦王长剑一挽,架在了谢棠的脖子上,朝大臣们道,“各位大人,今日本王是来套一个公道的,也好教你们看看这个丫头的真面目!” 谢棠冷笑两声,面不改色,“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没有什么公道可言。强者为尊,像秦王叔这么妇人之仁终究是害人害己。我谢棠凭本事站到了这个地方,这是有目共睹的,想要推我下去,那你也得拿出二三真本事来让人心服口服才可以!” 殿外渐渐歇下去的打斗声又一次响起来,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就在此时,谢棠袖子里滑出了一把匕首,接着就见一道光影闪到了秦王的脖子上。 秦王反应极快,挥手挡开,手背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鲜血如泉水一般一股一股涌出来。 “你想杀我?” 秦王眯起的眼睛里阴云比夜色还要浓重,而谢棠见一击不成,援兵未到,心中忽地一怔。电光火石间,已经被激怒的秦王挥剑朝谢棠头顶劈过来,谢棠闪身躲过去,手中握着匕首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你一个毛丫头也敢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谢棠,你可别忘了,当初如果不是本王收容你,你早就被老三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谢棠一边向后躲闪,一边用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所以说你妇人之仁,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帮我,我还不会这么快就走到了今天。” “你找死!” 谢棠借着身体娇小,闪身避到龙椅后面,继续激怒他,“知道为什么陛下会把幽州开商的事情交给我吗?他是故意的,因为你的妇人之仁让他瞧不上。如果那时你狠一狠心像这样杀掉我,说不定陛下马上就立你为储君了,可谁想到你居然这么蠢,变着花样的帮我,弄得我这做侄女的怪不好意思!” 又是照头一剑,谢棠蹲下去,剑刃落在了龙椅上,砍出一道豁口。 底下人不知道这二人的对话,只见秦王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剑又一剑往谢棠头顶砍。立刻就有原太子旧部坐不住了,虽然手中没有佩剑,仍赤手空拳想上前帮忙,而秦王带来的人手也不是等闲之辈,拔剑就挡,大殿中登时陷入一片混乱中。 谢棠到底是女子,又养尊处优,躲闪了几下就没了力气,在这寒天里竟出了一脑门的汗。秦王又是一剑刺过来,她躲避不及,手臂上扛了一剑,生生忍着没有喊出来,却疼得眼睛里直冒泪花。 秦王漠然视之,“今天,本王就教教你什么叫做人间正道!” 谢棠即刻啐了他一口,“你也配说什么人间正道!可别忘自己脸上涂脂抹粉,装什么仁义之士了!别忘了二王一家究竟是怎么死的!” “闭嘴!” “栽赃陷害的事情你做的还少,这会子倒装起好人来,也不怕遭天打雷劈!”谢棠向后退了一步,眼角扫到殿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总算安定下来,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角度。 秦王扬起剑刺过来,“你以为自己算什么好……”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体突然僵住,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毫无征兆地就从胸腔里冒出来的箭矢,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一抹殷红的血迹,一滴滴将神色的铠甲染得更深。 而此刻,郭蒙收回弓箭,如神祇一般站立在风刀霜剑中。他的身后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无数援兵,将殿中的叛军悉数包围。 变化只发生在刹那之间,秦王撑着破败的身体转过身,只见大势已去,而应该远在平州的郭蒙提着弓箭绷着一张死人脸步履沉重的往这边走。 “你……你算计我!你算……算计好的!”此时此刻,秦王终于恍然大悟。 “现在明白,总不至于太蠢。”谢棠捂着受伤的手臂从他身后转出来,“还有,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我自认坏到骨子里,否则也不会……不会因为一时不忿,就把五王给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 秦王忽地瞪大了眼睛,手指颤颤巍巍的抬起,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后栽去。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嘴角胸口流出,他的身体抽搐几下,忽然就没了气息,而那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谢棠,仿佛要将她吞噬。 谢棠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郭蒙已来到谢棠身边,看着谢棠流血不止的伤口,脸色阴沉的可怕。谢棠脖子缩了缩,没敢出声。 最终,郭蒙叹了一口气,“刚一见面,你就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我,是怕吓不死我吗。” “好啦,你别骂了。”谢棠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得郭蒙心底一直瘫软,“你看我伤的那么重,都快疼死了!” “活该!”郭蒙瞪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护在身后,去收拾残局。 秦王死了,余下的都不足为患,很快就被郭蒙带来的士兵给歼灭掉。 谢棠看了看郭蒙依旧绷紧的神情,讨好道:“郭蒙,你来的可真及时,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话又不知触及他哪一根神经,又引来凶狠的一记白眼,“闭嘴!” 局势终于得到了控制,列坐众人都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没等这一口气喘匀,柴青公公由禁军互送而来,送上一个坏消息。 “郡主,大事不好!秦王谋逆的消息传到了陛下那里,陛下一急病发……陛下……驾崩了!” “陛下!” 听到这个消息,百官立即下跪恸哭,而谢棠也做出了一副悲伤的表情,拿袖子在眼角抹了抹,宽大的袖口刚好遮住了她上扬的嘴角。 皇帝殡天,自当有新帝继任,然而如今的情形委实特殊,一来没有先帝遗诏,二来德高望重的皇子们比皇帝死得还早,剩下的皇子基本都是奶娃娃,三来嘛,凭空杀出来一个新敏郡主,有权有势,还有一个肉眼可见护犊子护到没天理的郭蒙将军,谁也不敢与她为敌。于是,大臣们一番审时度势之后,别无选择,哭先帝的眼泪还没干,就跪地请新敏郡主谢棠以大局为重,登基为帝。 谢棠也不推辞,在狼藉的大殿中,一身血污的她越过了秦王的尸身,走到龙椅前,稳稳坐下去。 与此同时,殿中一阵山呼海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登基大典选在了十六日之后。 在此之前,已经是女帝的谢棠还有好一番忙活。她先是把参与逼宫的各个头目悉数问斩,首当其冲的就是秦王府与叶、蒋二府,无论男女,七岁以上全部斩首示众,又下旨令叶贵妃殉葬。 对于此事,无人敢有异议,也没有人敢小看谢棠。因为他们心中有数,谢棠就是要拿这三府几百条人命来震慑文武。 叶槐死了,丞相一职就有了空缺,恰好贺龄不负众望,带着靺鞨族的金银铜矿从北边凯旋,谢棠破例钦点贺龄为相。 这一点,朝臣就开始有了意见。谢棠也不管,放任他们在底下争斗,好在贺龄也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一片,自此以后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转眼就到了登基那一日。 谢棠身着冕服,头戴冕旒,独身一人坐在独属于历代帝王的朝明殿中。 殿门“吱呀”被人推开了一道缝,从外面闪身进来一个少年将军。 “陛下,”郭蒙走到谢棠身边,屈膝跪下,“吉时到了。” 谢棠莞尔,嘴边两侧露出一大一小两个梨涡,她过去扶起郭蒙,仰起头痴痴望着他。 往事一一浮现在脑海中,这个少年一路相携扶持的身影挥之不去。 “郭将军,你几品了?” 郭蒙一愣,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快说快说!” 郭蒙微微笑着,道:“回陛下,微臣是正二品。” “正二品……”年轻的女帝踮起脚尖,伸手扣住郭蒙的下巴,“正二品的小郭将军,说话不算话,朕可是算你欺君!” 郭蒙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任由其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又狗胆包天的屈指弹了弹女帝白皙的脑门,道:“我什么时候欺君了?” 谢棠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郭蒙的手握得更紧了。 殿门一点点打开,冬日带着些冷冽的阳光铺在二人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的。 銮驾已经在外恭候多时,只等年轻的女帝过去。 “郭蒙,”当着众人的面,女帝陛下忽地跳起来,“吧唧”一口啃住小郭将军的下巴,“傻子,我还没有字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