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有个小心愿[重生]》 正文 2.第一章 季春明散着湿发,侍儿三七正要跟往常一样用沾了桐花油的梳子替他保养,被他摆手拒绝了。 “以后不要弄这些东西了。” “七郎可是厌了桐花的味道?如今外头倒流行南边传来的露头花,听闻香气馥郁,小的下次换这个来?” “都不用了,擦干就好。”边说他便自己扯过布巾,三七要接过手去,却被他挥手避开了。 “可是小的有什么地方服侍的不好?还请公子责罚。”口里这么说着,三七并没有跪下讨饶,而只是低头做出一副局促的样子来。 不知怎的,这几日七郎君对自己很不待见,近身服侍的事情都不叫他上前,昨日他想说两句逗趣的话,却被他狠狠斥责了句不分尊卑。 要不是桔梗这几日家去不在院中,他一定怀疑是他说了自己的坏话。 “我要养神,你先下去。”季春明忍了又忍,才没立马揭穿他虚伪的面孔,只是也实在不想与他虚与委蛇,不客气的赶了他出去。 看到三七不情不愿的退下,季春明才微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三日前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度以为是在做梦。 不然他怎会回到了十四岁? 在真相被揭穿之前,他曾以为这是他人生最好的时光。 身为庶子却享有嫡子才有的待遇,在嫡庶严苛的大周朝,这曾给他带去多少得意与感激。 和善的嫡母,值得信赖的大哥,其他庶子的羡慕嫉妒,和嫡子一样的吃穿用度,除了名分上的 差异,他以为自己跟嫡出的两个兄长没有什差差别。 可谁知道这一切竟然只是一项买卖呢? 他的美貌与被刻意培养的气度只是一样奇货可居的货物,无论多么特别,也跟一件瓷器盒珠宝没有什么区别。 可笑前世的自己,愚蠢到看不穿季家的本质,被他们如掌中玩偶般一骗再骗,最终困于后院的方寸之间,沦为争风吃醋的玩物,不到二十就丢了性命。 这一世,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成为别人买卖的货物,他的人生,要自己掌握! 深吸几口气,季春明才平复了心情,他慢慢放开攥在掌心被自己捏的有些发皱的书本。 这是一本经书,《九经》中的《公羊传》,属于前世的自己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书。 前世,他并不爱读书,与其读这些枯燥的经论,他更爱玩乐,士族子弟流行的游戏他无不精通,其中一两样还甚是拔尖。 如果他真是贵族子弟便也罢了,可他偏偏只是个小家族的庶子,这些东西与他安身立命没有分毫关系。 季家在这上面下功夫培养他,用心实在明显,可叹他前世被假象蒙住了眼,只顾得沾沾自喜,经济庶务一窍不通。 然而他基础太差,虽字都认得,里面的释义并不通晓,也难怪前世时,后院的几人都嗤笑他。 他倒也想多学些让他刮目相看,他却说不必勉强,做他喜欢的事便好。 开始他以为这是体贴,后来才知这是不在意,妄他沉沦在他的“宠溺”中,慢慢失了心,一身傲骨都折断。 甩了甩头,他重新拿起书,这一世,他会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而这人生中,将不会有他。 季春明用手轻轻点着桌面,思考着今后的出路。 既然不打算走季家为他选的路,他就必须考虑将来以何为生。 作为末流士族家的庶子,季春明很清楚摆在他眼前的选择并不多。他固然可以一走了之抛弃家族,可成了没有身份的黑户c他又是这般样貌,等待他的命运并不会比前世好去哪里。而行商贾之事也罢入杂役之流也罢,只要在辉县,他依旧无法脱离家族掌控。 况且,等待他的时日不多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季家就会把他售卖出去。 思前想后,竟是科举之路最为合适。 大周朝士庶之分虽不像前朝那般宛若天堑,依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很大程度上,出身已经决定了你的前程,高门子弟通过举荐制,不仅能获得高官厚禄还继续享有让人艳羡的名声,而寒门子弟辛苦一生,却很难有所建树。 地位的不同决定了权利的不同,而世家豪门为了维护家族利益,有时甚至漠视皇权,三十年前爆发的淮阳之乱,明明是高家的犯上作乱,却因为牵扯进很多大家族的利益只做了腰斩首恶的处理。而世宗也终于痛定思痛,在举荐制的基础上,另开了科举取士的制度。二十多年过去了,虽高官依旧被世家把持,低门却也有了晋升途径。 只要能在明年春闱通过科举,他就有了身份,季家再想把他轻易送人也得掂量几分。 打定了主意,季春明就开始奋发向上了,无奈他所欠过多,并不能闻一知十。况且他这番心思并不能被季家知道,而一反常态突然改变不爱读书的习惯,也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皱眉思索着,三七突然在门外禀道,“郎君,左三郎来看你了。” 左三郎?季春明从记忆里搜刮出一张爽朗c热情的年轻面孔,与推门进来吊儿郎当的少年正好重合。 左三郎并不把自己当外人,把带的肖家点心丢给三七摆盘,他便自己去了鞋子,挤坐在榻上。 扭头看了一眼他手中书的名字,他大惊失色,“几日不见,你竟改了性情,莫不是病还没好吗?” 见到故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季春明有阵恍惚。前世,左三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他后来被家里送人落得那般地位便主动断了联系,没想到他辗转打听到了自己的去向,千方百计捎了飞钱与一封信来,里面满是关怀之语,还言明届时将上京与之相会。 可惜他最终没能等到重逢的一天便阴阳永隔了。 “你这满头大汗的是去了哪里?”季春明亲端了桃花饮递到他手中。 “别提了,今日蹴鞠赌局竟然输了!”左三郎匆匆喝下一大口,懊恼道,“不知那桂家小儿从哪儿找的外援,竟然把林家打败了!我的十两银子啊!” 十两银子是他两个月的月例,这赌注开的不小。 林c桂两家是辉县的望族,虽没什么大过节,却常常别苗头。在这蹴鞠场上更是爱一分高下。以往都是林家略胜一筹,左三郎一直押林家没少赚钱,没想到这次却看走了眼。 “哦,那林家岂能甘心?” “可不是!连比三场,无一胜绩!”左三郎摊手道,眉飞色舞的形容起桂家的精彩表现,虽然对方害他失了银子,但过人的身手还是让人看得大呼过瘾。 “看来这外援十分了得了,打听出来是哪儿的人吗?” “都是生面孔,只是有人猜测是军中的人。”这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辉县往东四十里是洛州都护府所在,常有不当值的兵士乔装来游乐。 “如此说来,不过侥幸得之,下次你还压林家好了!” “这可不好说,桂家跟都护府似乎有些亲戚关系,把人留着训练一段时间,林家想掰回战局可不是简单的事儿。”左三郎说道这里却没有为难的神色,反而跃跃欲试的看了过来,“林家已经在招贤纳士了,春明,我们去试试如何?” 季春明恍惚记起来,前世似乎也曾发生过这件事,不过自己当时因为季大郎的反对并没有接受左三郎的建议,事后左三郎告诉他有人因此幸进还被他嗤笑了一番。 如今,他却很乐意去做这个被自己嗤笑的人。 若没有前世的那番经历,季春明并不知门第之别会差别若斯,但他生性骄傲,虽受了磋磨却也难改性情,断断做不出巴结之事。 可是若因才干被人欣赏,他也绝不会拒绝这份好意。 作为游乐场中的好手,季春明的蹴鞠水平无疑很过得去,但像左三郎一样乐观,觉得水平好就能胜出——前世的自己可能还会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他却知道要取胜绝不单单是技巧的事。 而这番见解,却是那个人教会自己的。见他喜欢蹴鞠,他也曾与他讲解一些趣事,他才知道蹴鞠的起源是军中兵法训练,前代还有人做《蹴鞠二十五篇》,要想打赢,战术的配合也十分重要。 两人曾玩笑似的讨论过一些战法,还会叫上府中之人各自带队比试,开始他是一场也赢不了,后来能渐渐赢上几次,再后来,他已经没兴致陪自己玩耍了。 过往千般不过识海一刹,季春明觉得讽刺,这也许是前生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好!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本事!” 这一瞬,左三郎觉得好友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那双黑曜石般的明亮双眸中似乎有一种他所不知的深沉。 彼时他不知为此他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磨难,也并不知晓他已下定了飞蛾扑火般的决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二章 林十二郎这几天心情颇为烦躁,原因无他,自上次被桂家削了脸面已过去三日,可放出风声招係来的尽是些三脚猫,这样如何能胜! “十二郎君,五郎请你过去!”前来禀报的侍儿脸上放光,“五郎说今日来应征的两人身手颇为不错!” 林五郎是负责筛选之人,得了他的首肯,人才会送到自己面前。 林十二郎虽堂兄弟中排行靠后,可他父亲却是林家目前官位最高之人,作为父亲这一支的嫡长子,他的地位无可置疑。 林十二郎赶到训练场上的时候,看到两个高挑的身影,虽只是背影,已感到高个那个身型健硕充满力量,而矮个那个修长柔韧,如一根翠竹冉冉而立。 明明该多关注更可能入选的高个之人,林十二郎的目光却停留在矮个那人身上,而当林五郎叫出他的名字,引得两人回头,他的目光更被吸引住,无法移开。 幸好多年的涵养让他很快恢复了心神,微微颔首,季春明叉手回礼,“十二郎君。” 为了显露身手,季春明换了短打,即使身着布衣,也无损他气韵分毫。他脸色微红,额角因运动染了薄汗,束起的发髻有些松散,漏了两缕发丝贴在颊边,配上他艳丽的容色,如初夏里怒放的红榴花,灼烈明艳,望之即喜。 林五郎没注意到这段小插曲,他兴奋的互相介绍一番,极力推荐道,“十二郎,你一定要看看左三郎的白打1,他的转乾坤施展的好极了!”似乎注意到冷落了另一位选手,他连忙补充了一番,“季七郎的双肩背月也不错。” “是吗?这几日哪个你不说的天上地下?”林十二郎似乎不信,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要真有本事,让我领教一番!” 林五郎不忿被怀疑眼光,叫道,“比就比!一会儿”他狡猾的笑笑,“我跟左三郎一队,你跟季七郎一队,三局两胜,你若输了,便把你才得的宝剑送我!” “你若输了,便罚写一百页大字!”林十二郎促狭道,恨的林五郎牙痒,他的字一直是夫子与林家长辈的重点关注对象。 “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林五郎自觉胜券在握,他的技艺与十二郎不相伯仲,不过经过刚才的观察,左三郎的技艺却比季七郎更胜一筹,自己这边很占优势。 林十二郎当然猜到了林五郎这点小心思,不过,正合他意。 “一会儿小心些,按正式比试来。”临上场前,林十二郎叮嘱道,怕他因顾及对手是林家子而畏手畏脚,伤了自己。 要是其他庶子可能真会自觉低人一头不敢动作,被骄养的季春明却无此顾忌,林五郎的小看反倒激起他的好胜之心。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的初衷,取胜才是关键,技艺高低不过锦上添花。 鞠场上双方各设一球门,每队七人参加,以两炷香为限,以射入对方球门中数多者为胜。 双方掷塞子,林十二郎抢得头筹,只见他运球如飞,蹴c蹋c踢c拐很是娴熟,遇到对手又能快速转挪身形,十分灵巧,不多会儿就进了对方一球。 林五郎也不在话下,他瞅准时机一个拐带,将球抢至自己脚下,然后朝对方球门奔跑而去,他长于速度,十分迅猛,两人阻挡不及被他趋了空子,所幸他发力的角度有了偏差,球撞在门框上,未能进框得分。 季春明一边奔跑一边快速观察着每个人的踢球风格,他也注意到无论是林五郎这方还是林十二郎这方,选手们尽管经验丰富技艺高超,却都只会最简单的包抄阻挡战术,并没有整体的战术规划。 这般对抗靠单人技巧过大,一旦对方水平在己方之上,很难取得胜利。季春明虽未见过桂家球队,却从左三郎的讲述中明了对方不仅技艺高超,在战术上亦有一定布局。 但季春明相信自己的战术经验不会比对方差,毕竟他的老师可是京中蹴鞠赛的常胜将军。 第一局很快落入尾声,以己方的略胜一球而结束。只是林十二郎觉得此局胜的并不容易,他也默默观察了季春明的身手,他的技术颇为不错,就算在林家子中也算靠前,可是确如林五郎的未尽之言,比起左三郎来略逊一分。 用柔软的布巾擦掉汗水,林十二郎决定多交待几句,纵使不能让季春明入队,他也希望能多接触一二。按世俗之见,两家门第悬殊,他待季春明宽厚,是他礼贤下士c折节相交,而低门与高门交往,品行才具必具其一才能不被士人诟病。 往常并没听闻过季家七郎的贤名,如此,只有拥有拿得出手的技艺才能顺势而为。 季春明虽不知林十二郎的心思,所想却与他分外接近。 应下左三郎的建议并不是一时有趣,也不是借此与高门相识,而是他打听得林家书院颇负盛名。 作为与林家没有丝毫亲缘关系的小士族之子,他又从无咏絮之才的名声在外,想上林家私塾无疑异想天开。 而若是他能让林家赢得比赛顺势提出要求,却有几分被接受的机会。 即使这机会不是那么大,但却是他能找到的最好机会。 至于如何让季家答应,他心中已有了一个构想,只待这边能成,便可施展一二。 歇息片刻,双方准备再战,季春明却微微一礼,将他拉到一旁,“敢问十二郎是要小胜还是大胜?” 林十二郎双目微抬,觉得他未免不知天高地厚,心内的热情稍降几分,却还是耐着性子,“林五郎也不是泛泛之辈,况其他人也不是可轻忽之人。” 察觉到对方的冷淡,季春明却神情不变,“轮技艺我不如三郎,也不如场上多位,可论打法却不见得会输。十二郎若是信我,能否听我一言?” 林十二郎将信将疑的看过来,季春明又是一礼,侃侃而谈,“我听闻蹴鞠起源于军中,用于作战训练,故也试着将比试双方看做两军对垒,打赢的关键既要进攻也要防守。鞠场东c西可视为双方阵地,我方在东,敌方在西,可将我方七人设置为前中后三军,前军三人居中线负责向西进攻,中军两人居前军之后负责前后呼应,后军两人居鞠门负责截断防守。” 用手比划着位置,季春明接着讲道,“前军三人又分为左c中c右三路,前左路负责中线以西位置,前中路负责中间,前右路负责中线以东,此三人主要负责进攻,要求速度快c准头高,十二郎c七郎c六郎可为;中军两人分左右两路,需前后策应c来回奔走,对体能c耐力要求要高,三郎c九郎可为;后军左右两路负责从鞠门到中线位置,主要做好截球c防守,需步法灵活c身形灵巧之辈,我与十一郎可为。这样排阵可以最大限度的布控全场,防止所有人追球而去,而每个人各司其职,可攻可守,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 季春明挥舞着手臂,娓娓道来,林十二郎仿佛看见他在一只隐形的沙盘上排兵布阵,那种镇定自若c举重若轻的神情极像一位胜券在握的将军。 十二郎为自己将才的轻视而忏愧,他是个洒脱之人,当下举手一揖,“是我短视了,没想到七郎如此才干!听君一席,这些年的蹴鞠我可是白玩了!” “不过一点浅见,也是别人教我的。”季春明眼神暗了一下,却没再深说,“此战术需要磨合,也许这盘并不能取胜。” “能得此妙术,输又何妨!”林十二郎哈哈一笑,就要挥手招呼伙伴们过来,季春明却又请求道,“不管胜负如何,还请十二郎替在下隐瞒。” “这是为何?”在他看来,这战术之法实在精妙,不仅如此,他能想见,当他们在赛场上一炮打响,辉县的蹴鞠格局将会迎来新的局面,更加有趣也会更有特色。而做为此种战法的第一人,可想而知,他将会获得多么大的名声。 而这名声,对季家c对季春明本人都将会多么重要!而他,竟然舍弃不要! “一来这战法古已有之,只今人更重娱乐,一时未想到而已,我不过拾人牙穗,担当不起。二来,我不过家中庶子,由此传名c多有不便。” 如果说之前是惊艳他的姿容,赞叹他的巧思,那么这话一出,林十二郎不仅更欣赏他的淡然与自知。 自知之明,说来轻巧,却需要极高的自控与忍耐,不因一时浮名而沾沾自喜,也不因一时所失而愧然自轻。 这种涵养,就算是大家族的年轻子弟也难以做到,何以,他能如此? 林十二郎半是欣赏半是审视的深望进那双漆黑双眸,季春明却慧黠一笑,“十二郎可是将我当做了高洁君子?”,问完他自己先笑起来,调皮的眨眨眼,“我可不是一无所求!” 看他笑得调皮,林十二郎却放柔了目光,“愿闻其详!” “先容我卖个关子,等你们比试赢了再说!”说完,季春明挥动着双手,唤来同队的伙伴。 他们这些堂兄弟错在排行,年纪却相差不远,他却能一次就记住谁是谁,不仅如此,还能通过一次协作就能看出每个人打法的特点与长处,就算没有让人惊艳的战术解析,仅这般识人的本领就不该是默默无闻之辈。 何以今日他才知道这么个人? 望着那灵动的身影,林十二郎陷入了沉思。 注1:白打可以理解为花式控球。里面的转乾坤,双肩背月等蹴鞠技法来源百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三章 季春明从林家回来,三七迎了上来,“七郎要先吃饭还是先沐浴?晚膳做的蟹黄包子,大郎君今日送了些茯苓粉过来,要不奴先调一碗?” 蟹黄包子c茯苓粉,样样都是他爱吃的,若不是后来知道三七竟然成了大哥安排在身边的眼线,作为贴身侍从,他绝对是合格的。 可惜侍从最重要的忠心没有,便是再伶俐也是不可信的。 他不紧不慢的让三七侍候着洗了脸,“下晌踢了半日蹴鞠已是累了,先祭五脏庙吧!”刚醒来的两日他有些急躁了,如今不是翻脸的时候。 三七的动作愈发轻柔,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可是又跟左三郎君一起去的?他也不知体谅你病体才好!” “天天呆在屋里人都发霉了!”季春明在餐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的一碗甜汤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不是说有茯苓粉吗?调碗来吃!” “七郎要口渴,不如先把甜汤喝了?今日这汤可是从下午便熬上了,里面的枣子也是大郎君说郎君喜欢,吩咐下面庄子新制送来的,后晌我去提饭的时候李大娘塞了一个给我,可甜呢!” 以往季春明是个活泼爱闹的,三七话多也伶俐,比起寡言的桔梗,更得自己喜欢。如今细听他说的,才知这是个说话的人才。 “大哥一向记挂我。”这是他的惯常话,往日里句句都是真心,如今说来却觉得满满都是讽刺。 为自己特制的枣子,他一个庶子真是好大的脸面,他一直不懂自己跋扈的名声从何而来,原来都是这种润物无声的潜移默化。 “大郎君一向心疼七郎。”三七笑着,把甜汤捧了上来,天青色细瓷衬着,琥珀色汤汁炖得糯糯的,满口香甜。 很合他口味的一碗甜汤,喝了多年,体现嫡母嫡兄友爱的甜汤。 谁能知道呢?这满满的甜蜜下是滋养肌肤的妙方,却也是有碍生育的毒_药。 若不是意外知晓了真相,他恐怕致死都不会知道曾经自己最爱的一道甜点,竟然藏着如此险恶的用心。 万一送出去的人做下丑事该如何收场?若是被迁怒岂不是得不偿失?索性一劳永逸。 季春明心想这一定是嫡母的主意,这种后宅的手段他往常总是不以为然,直到后来尝遍苦楚。 “不是有茯苓粉吗?让陈厨下做一道茯苓糕来!”季春明端起甜汤说道。 三七看他将碗贴在嘴边,应道,“这会儿做,吃到嘴里可得半夜了,不若明日奴吩咐厨下早些准备。” “那就调碗茯苓粉吧!”季春明也不纠结,“下结九秋霰,流膏为茯苓1,茯苓粉还得钧瓷来盛才好看,你替我把那套钧瓷盏拿出来使。” 三七心中咯噔一声,脑中转得飞快,找出一个理由来,“那套盏收在丁字号柜里,钥匙是桔梗拿着,我这就找人去他家下取来。” 这是打定心思他会改变主意呢,季春明心中冷笑,却也知这是最大的谎话。 那套盏早被不知何时染上赌瘾的三七拿出去抵押了,前世的自己无意知道后,三七一跪下求情,自己就好心原谅了他,哪知他却不是心里感激c引以为戒,而是变本加厉c肆无忌惮。 “那就用青瓷吧!”季春明心中早有计较,却做出妥协,“快去调来!” 三七只得暂离了饭桌,季春明快速将甜汤倒进早就准备好的小瓶中,还往嘴边抹了一道,做出吃完的样子,三七回来果真没有生疑。 就寝的时候,他将一个桃红的流苏荷包小心的放在枕头下来,第二日穿衣的时候又故意避着三七带在身上,如是三日,季大郎忽然来了。 季大郎季伟泽面目周正,眼神温和,声音磁悦厚重,予人宽厚儒雅之感,即使日后知道这不过是个伪君子,也不得不赞一声好相貌。 “七郎怎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季伟泽进来的时候并无人通报,季春明匆匆将一样物事藏进怀里,转身站了起来,“大哥!” “大好春日,怎的窝在府中,不去与其他儿郎踏青?” “大哥休提,三郎去林府蹴鞠去了。”说着,他还有些不忿的皱皱鼻子,“明明我技艺也不差!” 早已知晓情况的季大郎却一脸欣慰道,“平日玩耍也就罢了,你们身手灵活伤不到自己。那林家桂家争锋的事情卷进去作甚,他们不心疼自己子侄我还心疼呢,若是伤了哪儿了,可有的你疼!” “哪儿有那么娇贵!”被这样关心一番,季春明脸上的神色果真好了不少。 “你要喜欢,咱们家里也不是没人,大哥也给你组个队去玩玩?”季伟泽一如既往的宠溺着这个俊美无匹的弟弟。 “此话当真?” “这有什么为难,可是只许参加白打,不许对抗!” “那有什么意思!还得费功夫教他们!九郎只能说会踢,四哥一向四体不勤,得费多大力气!” “你呀你,有这么说自家兄弟的!”季伟泽颇为无奈的轻弹了他脑袋一下,却没有深劝。 “本来就是!若是三哥还有个打头,可惜他要上学!”他口无忌惮的说着,眼睛却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季大郎。 “是啊,三郎的功夫可不差。”季大郎神色不变,一点没有嫡亲弟弟被庶出子冒犯的恼怒。 季春明自知绝无此等定力,心头自嘲一番,脸上却更带了骄纵与天真,“大哥,我想支些银两——” “可是又看上什么好东西了?”季府的庶子月例三两,他虽多一些有五两,但年纪渐长出外交际却总有些不够用,季大郎常会私下补贴他一番,却要说明缘由。 “前几日在西市看中一件摆件,很是有趣。”季春明故意说的轻快,耳尖却不由红了。 季伟泽深看他一眼,装作没看到他无意中捂住胸口的动作,“你若买些有用的物事,我倒不反对,这摆件——你说你买了多少了,过不得两日就不知扔在哪里了,可不能让你糟蹋!” “大哥!”季春明急了,下意识的抓住季伟泽的袖子,“这件是真喜欢!绝不会乱扔了!” “那好,休沐那日我跟你去,我帮你买!” “那家店货物出的快,过两日去就没了!”季春明不死心,仍想争回自主权。 “你这样说我更不放心了,那些奸商惯会耍手段,我倒要亲自看看是何宝贝物事,让我这见惯好东西的弟弟如此牵挂。” “大哥!”季春明皱着眉,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终是深吸一口气,一闭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看来已经被把玩多次的桃粉色荷包。 这是一个桃粉色的鸡心形香囊,绣着莲叶荷花图案,下面三股同色流苏托着三颗淡水珍珠,一看就是闺阁之物。 季伟泽眸色微变,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然而他还是如发现弟弟突然长大的兄长般,打趣道,“这是哪家小娘子的信物?怎得没听你说起过?” 季春明摇摇头,“我也不知,是前几日跟左三郎他们出去玩,从马车上扔下来的。那车没有标识,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他面色微红,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自那日见了她,我心里一直记挂,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她送我荷包,我便想着也送个什么还好。那日在西市看到一个别致的发簪,只是我银子不够,还请大哥襄助一二”越说,他声音愈低,有心意剖白的羞涩,也有为不能为心上人买得物件的窘迫。 他面色酡红,像雪山披了红霞,又如白瓷染了俏色,即使从小一起长大,看惯了这张脸,季伟泽依旧会不时被这绝色姿容迷惑。 可是他自制力甚好,不过眨眼间已恢复了清明,同时心底的那番期待也愈加热烈。 他已打听得明年桂家太夫人六十寿辰会大办,届时将有许多贵人莅临,是最好的兜售时机,想到此,季伟泽目光愈加柔和,“少年慕艾,也是人之常情。想必能令七弟心折的女子必定是孚尹明达c娴雅出众。” “大哥!”季春明喜笑颜开,容颜更盛。 “我自会帮你留意,可是这簪子之事却不好贸然准备。”季伟泽正色规劝道,“如今世道女子掷果盈车是魏晋风流,男子贸然送定情之物却有损女儿家名节。若打听得那家女郎果真堪配,再议不迟。” “我听大哥的。”季春明眉眼的郁色一扫而空,他低头凝视着香囊,似乎陶醉在美好的希冀中。 季伟泽看他春风满面的样子,几乎有些不忍见他将来失望的表情,可是心底很快却浮现出一丝残忍的快意,这是操纵他人命运的得意,也是这些年自己费力扮演贴心大哥的补偿。 “这可是你答应的,在我打听清楚前,可不许胡闹!” “绝不胡闹!”季春明笑语宴宴,他故意设下的棋局,怎么会去拆台呢? 他还等着大哥亲自送他走青云路呢! 只是今生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你的青云路,还是我的—— 注1:出自李益的《罢秩后入华山采茯苓逢道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四章 还未等到季大郎回话,已到了林桂两家正式比试的日子。 兴许是早得了消息,那一日的鞠场分外热闹,一向会做生意的赌坊也热闹的开起了赌局。由于是三局两胜,头一局两边的赔率相仿,桂家略胜一筹。 等到第一局决出胜负,林家落后,场面上的赔率立马变成了一边倒的一比四,季春明这时却懒洋洋的将自己的筹码放在林家那端。 这是比试前林家就已定好的计策,先麻痹桂家,再来个措手不及。 “这位小郎君,莫要浪费银子,明眼人一看就是桂家得胜!”有那好心的看他年少,不由好意提醒。 “有我朋友在场,”季春明笑着解释。 “讲义气也不要跟银子过不去!”那人见劝解无效,不再多说,季春明也专心的看起比试来。 林家穿的是轻便的短打,靛青色暗纹,却是上好的印城棉布,彰显着低调的奢华,桂家却张扬的多,金边压线的绸缎料子,虽气派,一场比试下来只能作废。 桂家趾高气扬c气势汹汹,却也能看出一点轻视对手的散漫,季春明从第一场比试中已经领教了左三郎说过的桂家厉害的身手,他们身形矫健c动作敏捷,身眼配合十分到位,也能依据林家人的特点安排围阻战术,是一只十分出色的队伍。 不客气的说,若是林家没使用队形战术,遇到这样一整支几乎都是好手的队伍,很难在比试中胜出。 不过,如今可不一样。 通过几日的磨练,除了那日讲解的二二三队形,他们还练习了适合防守的三一三阵型c适合进攻的二一四阵型c可攻可守的一一二三队形,可以随时根据场上的形势调整队伍。这就好比在战场上依据令旗排兵布阵,其谋略性c观赏性自然非同一般。 很快,便有懂行的人看出了林家这有别与第一场,甚至有别与所有曾经见识过的比试的一种新模式。 观者议论纷纷,那个投了桂家的中年文士也忍不住跟季春明搭起话来,“小郎君,你是不是早知这林家学了新本事?好生了得!” 季春明摇头表示不甚明了,那人却是不信,依旧拉着他的袖子热切打听起来。 蹴鞠的起源听说源自春秋,至今已八百余年,这项游戏上至达官显贵c下至平民百姓都十分喜爱。比起在赌盘上输了银子,这位郎君显然更兴奋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新打法。 可惜场中的桂家人就没这么高兴了,眼看着第二柱香快要燃尽,他们这场的分数却落下好大一截。 这场比试是没有希望了,但是下场若还是这般打法定然也夺魁无望。 桂家三郎并不是笨蛋,他显然也看出了对方使用战术队形的优势所在,若是在平日他也要赞一声好计谋,可如今却成了对方成名的垫脚石,这口气他却绝对咽不下去。 他说了一句暗语,其余的人立马心领神会,都超左三郎奔去。林家队伍里身手最好的是林十二郎,但是他们还没蠢到为了一场比试与林家结仇。左三郎便不一样了,他只是林家的外援,本身也不是什么贵家子弟,就算伤了人,顶多不痛不痒的陪个不是c送点银钱便打发了,而他们却能使林家缺少一员大将,从而在第三局突围。 林十二郎开始还没会意,等到他意识到叫出“小心”时却为时已晚,左三郎在抢球中不幸被绊倒在地,脚腕还被人很有技巧的踩了一脚,虽不是受了重伤,却也无力再继续比试了。 “桂三郎!”林五郎气愤非常,他一把揪住桂三郎的衣领,就要揍上去,被林十二郎拉住了。 “是我的人不小心,我赔罪,可是对抗比试一向如此,拳脚无眼,家下抢球心切,也不是有意的。”桂三郎一番说辞情理俱备,可眼中你奈我何的放肆却淋漓尽致。 林五郎气得手抖,仲裁人员却急的团团转,两边都是辉县的大家族,得罪谁都不好收场。 “我看左郎疼得不行,还是快找人治治吧,要是留下什么后患就不好了。”林十二郎也很生气,但是将才情况混乱,对方又十分卑劣,没留下明显把柄,这会儿把人打了,就算有理也变成无理。 “我家有善治跌打的郎中,若是需要——”桂三郎话未说完就被林十二郎打断了,“不用了,比试完我们再算!” 正要吩咐下人把左三郎扶下去医治,却看到季春明匆匆跑了过来,他仔细问了左三郎的伤势,回身把外袍往腰间一系,俏脸上杀气腾腾,“十二哥,下场让我上吧。” “哟哟哟,哪里来的小弱鸡,可是你林家无人了吗?”桂三郎只看到季春明的背影,他年纪小,个头在场上一众汉子中确实显得娇小。 “有没有人却不是你说了算!”林十二郎呛声回去,却把季春明拉到一旁,“桂家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为了赢他们不定使出什么阴招,对我跟五郎他不敢下手,其余人却难说了。我不想你受伤。” “他们伤了三郎,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回来!” “报仇并不止这种方式,日后我有的是办法要他有苦说不出。” “可我这人性子急,非要立马报回来!”季春明从重生后就决定了,除了必要的伪装,绝不再委屈自己,“他使阴招,我就用阳谋赢得他心服口服!” 林十二郎愣了一下,却哈哈大笑起来,他用力揉了揉季春明的脑袋,顺便用手涂脏了他那张太过漂亮的小脸,“好!我们用阳谋打败他!这一局,你说了算!” “谢谢十二哥!”季春明冷静下来,细细跟十二郎说了一番,中间十二郎几次摇头却又被说得最后点了头。商量完,林十二郎把林家人都叫了过来,说了最后一场的战术。 众人听完半信半疑,林五郎更是有些疑惑,“战术我没什么疑问,只是后面一炷香,七郎能守住吗?” 虽然林五郎知道季春明身手不错,眼下也不见得有更好的人选可以代替左三郎的位置,但看着他的小身板,对他的体力还是有些怀疑。 季春明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也不能在临上场前,在队友心中种下不信任的种子,“刚才十二哥说了,”他知道谁的话更能让人信服,“经过前面两场的比试双方的体力都消耗很大,只有我体力充沛,何况他们已经熟悉了你们的身手,对我还很陌生,熟悉我的步法也需花费功夫,所以这个位置我更合适。” 众人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只有五郎还有些担心,因为这个位置可以说将承受桂家最有力的围攻,有左三郎事情在前,很难不让人担心。但是他一向不会反对林十二郎的决定,当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一会儿小心。” 季春明点点头,跟林十二郎对了下眼神,毅然朝场上走去。 看台喧闹起来,众人没想到林家新上场的队友是个这么娇小个子的少年,赌局上刚刚变成三比七的赔率立马又逆转为五比五。 只有那个拉着季春明问话的中年文士却改了自己的押注,将两倍于刚才的筹码压在了林家获胜的赌局上。 那些压在桂家的人很快便吃了大亏,而这场林家获得压倒性胜利的第三局比试也被辉县人足足议论了半年之久。 季春明对这局比试提出的战术是:第一炷香采取适合防守的三一三阵型,桂家为了获胜,行为会更加急躁,这时与他们硬拼是不可取的,不若以逸待劳继续消耗他们的体力。第二柱香前段可以变换成适合进攻的二一四阵型,将双方分数拉大,最后半柱香,采取更为激进的一二四阵型,这时对方体力已处于末端,就算全力攻击最为薄弱的后方,凭着自己的身手也能守住。 而场中的分数也如季春明预料的一样变得清晰可见,众人在台下议论纷纷,开始还有桂家的家人在摇旗助威,后来便被压倒性的林家必胜的欢呼声盖了过去,而在这如潮的声浪中,季春明却依然冷静,竭力施展着手段。 桂家队伍的体力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充沛,尤其是桂三郎,他当真小看了他,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对抗之力,只看他一个燕归巢接斜插花,风摆荷接佛顶珠,起c停c转c走c截,迅如闪电,拐c蹑c搭c蹬c捻,翩如飞花,一人拦三人攻势可敌。 当最后一炷香燃尽,场上呼声一片,而季春明也被小队的人围起来表示祝贺,耿直的林五郎更是一个大掌拍下来,“好小子,没想到有这身手!” 林十二郎把人揽过来,“五哥,你这手劲儿,可别把人拍坏了!” 林五郎嘿嘿一笑,朗声道,“看到没,桂小子,我们林家不用阴损招数,照样打的你落花流水!” “这次不过侥幸,有本事下次再战!”桂三郎输人不输阵,目光却从林十二郎身上落到季春明脸上。 将才两人近身夺球的时候,他可记得这小郎拐了他一下,本来疼得他要发飙,可对上那双如小兽般散发着一股狠劲儿的眼神,他却被晃了心神。 这个恍惚却被那小郎趁机又踩了一脚,他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林十二郎皱皱眉,上前半步挡住了桂三郎的目光,“有什么手段尽快使出来,我们林家可不怕你!” 桂三郎终于将放肆的目光移回到正主身上,“论手段我当然不如你。” 说罢也不顾惹得林家众怒,嚣张的带着桂家小队走开了。 这时,一直观望的蹴鞠民众才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林十二郎很有风度的一一回答着众人的疑问,季春明却趁此离开了人群,往药堂走去。他要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左三郎,顺便把两人这次赌局赚的银子给他带去。 一路计划着,季春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人是几次找他搭话的文士,只是此时他却一点没有将才外行一脸懵懂的神情,反而智珠在握的缕着胡须,跟身旁年轻人赞道,“没想到小小辉县也是藏龙卧虎啊,林家小郎君的路数与殿下颇为相似,要不是知道你二人不曾相识,我还真以为出自同一位师父呢!”不得不说蒋裁文智多星的绰号名副其实,无意中说出了真相。 “林家小郎不过学了些皮毛,真正用计之人恐怕另有他人。”青年目光追寻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倒是这最后这上场的小郎颇有胆识c身手,你不觉得他那一招风摆荷接佛顶珠的招式很像卢二郎的身手嘛!” 卢二郎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蹴鞠高手之名流传京都,与青年常有瑜亮之称。前世季春明无意看过他的比试,恰好就学了这一招。 “难怪觉得似曾相似,还是殿下眼光好!”蒋裁文不吝拍主人的马屁,指望他忘记自己找他借的三十两筹码。 “既是我眼光好,今日晚宴就去清风楼!” 蒋裁文还没来得及高兴能吃到这辉县第一楼的美味,就被一句“你做东!”急红了脸,“殿下,干嘛这么小气!” “哪里小气了,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岂有客人请客的道理?” “你是说——” “不错,今晚我们来会一会这云台仙人是何方神圣?”青年淡淡笑着,面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清贵,只是蒋裁文却从那幽深的双眸中探寻出一丝嗜血的狠辣。 蒋裁文不知该为那云台仙人还是该为自己点蜡,虽说出来为皇上做事很荣幸,但每次都这么血雨腥风,——唉,还是自求多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五章 季春明没想到蹴鞠场上的事传得那般快,探望完左三郎就被阿耶1(父亲)叫到了上房。 说来也怪,季春明重生已有近二十日了,可他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季老爷,不过,这才是庶子生存的常态,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事被突然想到才被召唤。 “阿耶c大哥c三哥,”季春明有些局促的朝季大郎看了一眼,似乎被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吓到了,直到收到一个微笑才松了口气。 “五郎,没想到你蹴鞠打得这般好!要是早知如此,说什么,为父也要为你组只队伍,想来不比林家儿郎差。”季老爷的相貌就是老了二十岁的季伟泽,一把短须让他更显儒雅,他这番亲切的话语颇像一位慈父,实际他们一年里也说不到几句话。 “阿耶谬赞了。”虽然受宠,前世他却是很怕季老爷的,在他面前一向拘谨,“今日得胜也是林十二郎指挥得当,我不过捡了三郎的便宜。” “听说左三郎君受伤了,伤势如何,可有大碍?”季伟泽时刻不忘扮演贴心的兄长,对弟弟的关怀面面俱到,“家里还有些药材,你看哪些有用,明日送些去。” “谢谢大哥,”季春明表现的很是感激,“大夫已正过骨了,要三郎多休息。” “你不要怪大哥啰嗦,这蹴鞠游戏就好,可不要太当真。你不知听到三郎受伤后,我有多挂心!便是你不为自己想,也为阿耶母亲多想想。” “这次本也没准备上场的,是三郎受了伤才上去顶一顶。” “这左三郎也是时运不济,废了那么多功夫,却没坚持到最后一场,我听说今日林家得胜,全靠你力挽狂澜!”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季三郎突然开口道,“你可得跟三郎好好分说明白,不要让他错认是你摘了果子!” 季春明眉头微皱,正要分辨,季大郎却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林家送了帖子来,邀你晚上在清风楼吃酒!” 季春明讶然的接过一张绘有山竹暗纹的素柬,淡淡的松竹清香萦绕在鼻尖,上面的柳体疏狂张扬却又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工整严谨,虽未见过十二郎的字,季春明却隐隐猜测这张帖子是他所写。 这张请柬素雅c明了,言不过十六字,只是定了地点c时辰,无一赘诉,可这毕竟是林家的帖子。 季春明帮林家比试蹴鞠,人们只会说林家知人善任,既然是任,就有高下之分,并不会因此认为季家变得尊贵了。而同桌宴请却不同,时下对尊卑十分讲究,不同身份之间极少有同桌用膳的情况,这张请柬,至少表明了你是个值得相交之人,林家不会因你身份不足而将你拒之门外。 可以说,这张请柬给了季春明一个进入上流门阀视野的机会。 而这番机会本来该是左三郎的,若不是他受伤退场,季春明本没有机会出场。 不明真相的人大概都会这样认为,但只有季春明知晓这张请柬不仅仅是因为他赢了最后一场比试,更多的是对他提出阵型战术的赏识。 可是他却无法对人解释。 也许旁人还会有真相无法传达的憋屈,可这一切却正中季春明下怀。 与其让季家知晓他的智谋,不如让他们误会这只是他的运气。 “阿耶,这真是给我的吗?虽然我知道林家必会有谢礼,但我以为会是些金银财物,没想到”季春明表现的十分激动,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冲昏了头脑。 “没见识!”季三郎嘲笑一声,双眼却又恨又妒的黏在帖子上,恨不得把上面的名字改成自己的。 季老爷眼风严厉的扫视过来,季三郎讪讪的低下头,心中却很不服气。 他的蹴鞠技艺也不差,若不是因为学业没有空闲去林家一试,焉知此时接到帖子的人不是自己? “七郎啊,”季老爷和蔼的望过来,“晚上你就跟三郎一同去吧,三郎比你见得世面多些,也能多提点你一点,免得出错。” 虽然早已知道季老爷会适时提出这个建议,季三郎还是难掩兴奋,“你就跟着我好了,免得丢了我们季家的脸面。” 季春明简直要气笑了,明明接帖子的人是他,在季三郎口中却反倒成了陪客,“三哥,不是我不带你去,可是这样能行吗?林家会不会觉得我们太会因势乘便?” 他故意做出为季家考虑的样子,满意的看到季三郎被他挤兑的面色铁青。 “七郎!”季大郎不赞成的看他一眼,季春明努努嘴,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却没有再说什么更刺耳的话。 “帖子上虽只写了你一人,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三郎是嫡兄,这种场合他比你有经验,万一遇到什么事,两人也可以互相帮衬,岂不比你单独赴约要好?”季大郎这番话半是劝解,半是敲打,往日季春明是听不出这里面的含义的,如今却真对季大郎辩方为圆的本事佩服万分。 心中冷笑,他却似被说服似的,不再开口辩驳。 季老爷满意的捋了捋胡须,似乎很高兴他们三人兄友弟恭,一点没因季大郎对季春明的影响力超过自己而恼怒。 “虽是林家的酒席,但也不用过于拘谨,知礼便好。”季老爷口里吩咐,却嘱托季大郎为两人服饰把关。 当两人收拾妥当,季春明才算猜出了季三郎陪同自己前去的原因。 初始他以为这是季家单纯的借势而上,要季三郎与林家郎君们增进感情,为将来打算。此时他方明了,季三郎前去的作用之一是监视“保护”。 季三郎一袭月白锦袍,一头乌发用白玉冠盘起固定,他身形修长,面容虽没有季春明绝艳却也是清俊秀雅,再配上他总是有些冷冷的神情,若是不开口说些尖酸之语,倒也是个文质彬彬的俊朗少年。 而季春明的额发却被刻意梳下几分,头上戴着一顶束发嵌宝小冠,两缕鬓发垂至胸前,身穿一件葱青色联珠团窠纹圆领袍,脚下一双青缎粉底小靴,整个人花团锦簇,却又显得格外稚气,十分的艳丽变成了十分的可爱。 季春明不得不感叹季家的用心良苦,不然谁家不以儿郎成才担当为自豪,反而反其道行之,将他往孩童装扮呢! 季春明表现的十分不满自己的装束,却被季大郎苦口婆心的劝住了,就这样,季春明和季三郎如此出现在林家设在清风楼的酒宴上。 “哎哟,七郎,你这是童心未泯吧!”爽直的林五郎率先大笑起来,还跑上来抓了抓小冠上晃动的珠子,“你这样,可不敢给你喝酒了,还是乖乖喝桃花饮吧!” 其余林家郎君也哄笑起来,林十二郎拉了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你莫要理他,他想把你那份的秋霞醉讨走呢!” “十二郎,有你这般向着外人嘛!”林五郎不忿,有人笑接道,“今日要不是季七郎的面子,我们还讨不到这杯酒呢!你倒好,倒把恩人甩过头!” 气氛十分热烈,林家众人对季七郎十分亲切,倒衬得无人搭理的季三郎格外尴尬。他也在心中大吃一惊,万想不到季春明在林家人面前竟如此受欢迎。 林十二郎又跟季春明说笑了几句,有心在季三郎面前显示林家对他的看重,他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季春明请他不要透露言语中的顾忌。 不过十二郎也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毕竟季春明仍旧是季家人,而季三郎是他的嫡兄。 说也奇怪,林十二郎虽性情颇为不羁,骨子里却仍是正统嫡庶的最佳维护者,若是在旁人家族见到嫡不如庶的情境,林十二郎一定十分厌恶,觉得一定是家主行为不修c乱了纲常。可在季家人身上,他却心偏的觉得锥藏囊中,沙掩金玉,季春明如此资质,绝不该因出身被埋没了。 “这是三郎吧,常听七郎提起你。”与季三郎这种势力场上之人相交,林十二郎早已轻车熟路,虽他强自摆出一副矜持不媚上的表情,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艳羡与贪婪却掩藏不住。 亲切的问询几句,季三郎便忍不住欣喜怒放,不知不觉被对方牵引着话题,林十二郎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强交际手腕可见一斑。 季春明默默地吃着佳肴,只在林十二郎若有若无的跟季三郎打听自己时不悦的瞟去几眼,他今日打扮本就十分稚龄,这番动作,更显纯真可爱。 林十二郎压下想揉他脑袋的冲动,却也懒怠与季三郎再费时间,他跟旁人使了眼色,自有知趣的儿郎将季三郎拉往一边,借双陆游戏之名将他灌醉。 季三郎初始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可过得两刻便被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况在他心里,未曾听得林家人有喜好南风之名传出,大郎之忧实属多余。 季春明冷眼看着季三郎醉倒在酒桌上被林家嫌弃的抛在角落里,心里本该感到一阵畅快,却又莫名升起一丝烦躁。 在这些高门子弟眼中,季三郎该是不自量力的愚蠢吧,可若没有林十二郎的抬举,他在他们眼中也不会高明到哪儿去。若没有前世那些经历,他并不懂那些亲近热切的话语只是一种社交辞令,言语再动听,心中计较的却是身份c利益。 季春明从这番感悟中清醒的认识到,他想走的路,想获得的自由身份与地位,绝对会面临着十分艰辛的抗争。 然而,这是他选的路,是他重生最好的恩赐——便是再艰难,他也义无反顾! “十二哥,那日答应我的可还作数?”季春明放下筷筹,正色问道。 “什么事?”林十二郎目色微醺,秋霞醉口感绵软却后劲很足,他饮了几杯已是半醉,可少年的声音依旧穿过声声觥筹交错的杂乱,清晰的在耳旁响起。 “十二哥,我想——”他话音未落,门却忽然被一脚踢开,一个道人模样的人突然闯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六章 众人目光看向门口,林十二郎讶然的望着这个一身狼狈的不速之客,“李道长?” 来人目光一扫,显然也一眼认出了尊位上的林十二郎,口里惊慌,“林家郎君,救命啊!有狂徒要害我!”,边说脚步如飞,眼看就要一把抓住林十二郎的衣袍,季春明却忽然拉着林十二郎避开了。 林十二郎吃了一惊,待要询问,门外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间,冲进四位身手矫健的陌生人,那匍匐在地的道人迅如闪电的一把跃起,抬手就要抓林十二郎,却被早有防备的季春明撞了一下,失手了。 那道人恶狠狠的瞪了季春明一眼,反手就将季春明拽入怀中,用手抵住了他的要害。 “七郎!”林十二郎酒已全醒,他惊慌出声,脚下忍不住上前一步,“李道长,这是为何?” “他可不是什么李道长。”不知何时,一个面目陌生的青年走了进来,他面容俊美,神态闲适,嘴角浮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拿人性命胁迫的歹徒,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 “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他!”那道人显然十分惧怕青年,刀尖一抖,在季春明白皙如玉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季春明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似的,眼睛只怔怔的盯着青年,心中杂念丛生。 他万想不到今生的第一次相见会是这般情境! “有话好说,莫要伤人!” “杀了他你也逃不脱!”两声截然相反的话语同时响起,林十二郎心中恼怒,顾不得青年可能拥有的贵重身份,“这位郎君,我不知你与李道长有何过节,不过这是你两人的恩怨,可否不要将我的朋友牵扯进去。” “哦,是怕失去一个蹴鞠好手吗!”青年毫不在意的笑道,看向如困兽般目色血红却惶恐不已的道人,脚下微走两步,“你现在收手,还能留个全尸,要是再多条人命,”他的目光从季春明脸上滑过,眼神冷冰冰的与他一触既开,“那就不是砍头那般简单了!” “这位郎君,你!”林十二郎气恼非常,青年的话显然是在激怒道人,果真他话音刚落,季春明脖颈上的血迹愈加明显,那鲜艳的红刺的他心里发疼,“李道长,有话好说,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两人的争执让道人看到了生还的希望,“给我备马,不然我就杀了他!”他力道又入一分,凶恶的眼神却避开青年,瞪着明显更为在乎怀中之人的林十二郎。 “莫要伤他,我立即备马!”林十二郎即刻吩咐下人,“备一匹最快的马!” “好胆识!你可知你要放的是谁?”青年话语夸赞,目光却满是嘲弄,似乎颇为无趣的走动两步,一枚令牌在他指间左右晃动。 林十二郎眼尖的认出那是都护府的令牌,电光火石间他猜测出众人恐怕卷进了什么事端,然而要他对季春明放弃不管他却做不到。 一直站在十二郎身旁的林五郎显然也看出了门道,虽然他也觉得季家七郎不错,但显然林家的利益更为重要。他轻轻拉了拉林十二郎的袖子,摇了摇头。 场面一时沉默了,那道人心中更急,正在这时,青年猛地将手中的令牌迎面扔出,那道人下意识去躲,却忽然记起来自己手中是有人质的。 然而这一瞬间的恍惚已让季春明找到了挣脱的机会,青年提到的蹴鞠和看似随意走动c实则全是步法走位的提醒已经让他明了了青年的意思。 他身形微动,脚下的步伐却不是上午比试中的绝技,而是看似平淡无奇c却一般无人想到连用的斜插花接旱地拾鱼,借撞入道人怀中的反推之力将要害从道人刀下挣脱,再用一个矮身拉开距离。 季春明动的同时,四个严阵以待的护卫早已包围了上来,几人一番打斗终将那道人制服。 “七郎!”林十二郎忙将季春明拉到近旁,从怀中掏出帕子按在他脖颈处的伤口上,“快跟我去看大夫!” “十二哥莫急,只是皮外伤。”季春明心中微暖,十二郎将才虽有丝犹豫,却也没有放弃自己。 林十二郎看着那抹笑容,一直狂跳不已的心才平静下来,他用微微带着颤意的手帮他把歪斜的发冠正好,却发现发冠上的珠子掉了一颗,“恐怕是将才落在了哪里,我再补你一颗好的。” 林五郎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青年,目光从他拳着的右手晃过,却没有说话。 季春明摸摸发冠,笑道,“要偏十二哥好东西了。” 青年的手一握,上前两步,“小郎君好俊的身手,将才的步伐可有来历?” “情急之下哪里计较这些。”季春明微垂着眼睛,并不与青年目光对视。 这个绝招正是两人在一起游戏玩耍时,青年教他的,那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谁能想到如今他已再世为人? 想到这里,他仍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青年。 青年比记忆中的要青涩几分,眉眼间的嗜杀之意也更重,前世初见的时候他只识得他俊郎无匹的贵气,那抹常常挂在嘴边的清浅笑意也被他误认为是温和有礼的端方。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抹微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拒绝,是对试图想要接近他内心之人的一种嘲弄。 他的心是铜墙铁壁浇筑,任何妄想凿壁的人都是自取其辱。 他的目光被青年捕捉,虽然只有一瞬,青年却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不知为何,他心头微痛,这突如其来的不自在让他放弃了深入探究的打算。 林十二郎却不喜他目光中的探视,抬手一揖,行了一礼,“不耽误郎君办事了。” 青年不答,目光在那张半垂的脸上停留片刻,将掌心中准备归还的明珠收了回来,转身离去了。 他的态度颇为无礼,但却无人敢怪罪,说也奇怪,从始至终青年都未真正道明身份,而那个被追查的道人却是他们认识的,但他们却对青年的行为生不出半分抵抗之心。 “十二郎,那人不会是五姓家的郎君吧,好大的气派?”林五郎半天才回过神来。 五姓是大周朝最顶尖的门阀,如林家这般的世家大族在他们面前也是不够一看,林五郎自问辉县绝无此等人物,只能猜测是京中豪门。 “恐怕是皇家的人——”林十二郎却不这么认为,那种杀伐决断的狠辣作风是鲜血与权力浇灌出来的,如今的京城世家养不出这贪狼一般的性情。 “皇家的人到辉县来抓一个道士?那这道士——”似乎被这猜测吓出了冷汗,林五郎正色道,“十二郎,我们还是快回去将事情禀报族长,这件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林十二郎点点头,“你先回去,我送七郎去医馆就回。” 林五郎也知毕竟是自家今日做东才害得季七郎遭受这番无妄之灾,况且将才放弃他的打算也有些不够厚道,只得讪讪的点点头,“那我找人送季三郎回府。” 林十二郎看到林五郎走开,才轻声问道,“你知晓他的身份?” “谁?”季春明心中一跳,目中却做出不解之色。 “李道长,”林十二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闯入房中恐怕是想挟我为质,若不是你两次警示,恐怕今日之事并不好善了。” 林十二郎十分聪慧,一番回想已是察觉出不对。 季春明当然不会告诉他前世的时候他见过李道人被游街杀头,本朝信道,道长的身份一向受世人尊崇,李道长虽说不是名满天下的道士,在辉县却也有许多信徒。前世他伏诛时,曾引起不小的轰动。官方的说辞是不尊道教c淫□□女,如今看来,恐怕是另有乾坤。 “我并不认识他,只是觉得他行迹很可疑,”季春明将早已想好的理由一一道出,“若是一般人受人追杀,肯定在门外就能听到求救呼喊,可那人进门后却直奔你来求救,可见是有目的而来。” 这番说辞倒也有理,林十二郎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无论如何,季春明是不顾自己安危救了自己。 想到此,林十二郎目光愈加柔和。 少年的脸因为将才的一番脱险微微有些发红,神情却并没有咋然遇事的惊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的过于害怕,而刚才趁机脱险的机敏却又让人刮目相看。 回忆刚才的一番惊险,林十二郎平静下来的心又微微颤动起来,半是关心半是责备的教导,“往后再遇到那种情境,万不可自行行动!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林十二郎语中的坚定之意让季春明颇为感动,他点点头,黑水晶般的眸子溢出一抹笑意,“我信。” 林十二郎摸摸他的头,很满意少年诚挚的回应。 他不知道的是,少年心中早已下定不将性命寄予他人的决心。 当刀尖抵在脖子上,当性命被他人要挟拿捏,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是他知道只有自己冷静才能获得逃生的可能,他相信十二郎此时的感情是真挚的,他也相信青年的能力手段。 可他更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并不高贵的价值。 若是他不幸被杀,十二郎诚然会伤心,但这伤心跟可能面临的家族利益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不用说青年了,他与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被牵连的陌生人。 他很感激青年没有当场揭穿道人的身份,让他不用面对十二郎的放弃,——至少现在,他们的友情更加亲密了。 “十二哥,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了!”季春明笑着,像孩童乞讨糖果。 “那你要怎么还?”林十二郎不介意他的亲近,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对他的笑容比对自己最疼爱的弟弟还要多。 “暂时没想到,先欠着吧!”季春明玩笑似的说道,“不过,眼前却有一事想请十二哥帮忙!” “哦?” “我想请十二哥帮我安排一名女娘——”季大郎动作太慢,恐怕是想实施拖字诀,让他淡了心思。 可是他等不起了,学问非一日之功,他必须立即将书院的事办妥。如今凭他与十二郎的交情,去林家内私塾读书应该不难,麻烦的是如何让季家不起疑心。 他的计策也很简单,要让季家觉得让他收心的最好办法就是减少接触女娘的机会,而这没有比在书院读书更好了。 只是这里还需谋划一番,最好是季家能“自己想到”这个办法,而他是被迫去“修身养性”。 女郎的人选他与左三郎商议也可,但这却没法解释他怎么突然对家人防备起来,毕竟之前他可是一直在左三郎面前夸赞家里对他如何之好的。 而林十二郎却不同,两人之前并无接触,他展现出的又是一个本身优秀却被家族打压的样子,深谙嫡庶之分的林十二郎一定很明白他的困境。由他帮忙自己完成这个计划,却是再合适不过。 季春明自觉这对林十二郎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林十二郎就变了脸色,“什么女郎?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七章 季春明没想到会被拒绝,他不解的看过去,林十二郎一脸阴沉,“你应该还不满十五吧?是谁带你去的妓馆?” 他还未辩解,林十二敲敲他的脑袋,半是劝诫半是警示,“玩人丧德,百病易生。你身量未成,沉迷此道却不是惜身之举!” 季春明哭笑不得,忙跟林十二郎解释一番,林十二郎听完,脸上却未显出误会的尴尬,反倒依旧严肃的告诫一番,并要他保证不得私自前往妓馆。 “等你明年十五生辰过了,我送你两个美婢,可不要因一时好奇沾染了脏东西。”林家自安排的有教导郎君们通晓人事的婢女,只林十二郎对此并无兴致。他也说不上对季春明这番说教是出于兄长般的爱护,还是有其他不愿深究的心思。 季春明本无慕艾之情,前世他也没有钟情于哪个女子,唯一让他动心的就只有那人。重生后,他想过摆脱家族束缚c创下一番作为,却未曾想过是否需要成家。 可随即他的心冰冷起来,他想到不时出现在餐桌上的那碗甜汤,虽然如今他有方法躲过,可这具身体已经吃了好几年了,恐怕药性已深入骨髓,还是不要祸害他人的好,“有劳十二哥了,如今还是念书重要。” 林十二郎却以为是季春明听了劝诫,不禁脸色微暖,“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帮你筹谋好的。” “如此,我就等十二哥的好消息了。” 了却了心事,季春明一身轻松,等去医馆包扎取药回来,已是快近子时了。 林十二郎亲自将季春明送回家中,又惹得季家好一番礼节相待。 季春明不想多生事端,只以酒壶破碎,碎片飞溅为由述明伤口缘由,季大郎心疼道,“这林家也是,好好的人出去,却受了伤。”仔细看了大夫开的药方,嘱托他这几日多休息c注意饮食,十分体贴。 “是不是三七服侍不周?”季大郎有些迁怒,三七闻言忙跪了下来。 “大哥说哪里话,”酒宴上,季春明以入乡随俗之意,将三七一起打发了,同旁的仆从在别处吃酒。 “虽说每家有每家的规矩,可三七毕竟是你的贴身侍从,岂有不跟随的道理?若是今日在旁服侍,恐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季春明心头微动,不知这无妄之灾指的是自己将才解释的伤口,还是今晚实际发生的事情。 林家自不会将这件事刻意宣扬,清风楼更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那么季大郎要指的是实情的话,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渠道只可能是季三郎。 季三郎根本没醉! 季春明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他明明知道季三郎与他出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监视自己! “都是意外。”季春明话语依然两可,他相信就算季三郎把酒宴上的一切告诉了季大郎,季大郎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揭穿真相。 试想,如果他当时清醒,何以自己的弟弟遇到危险竟然无动于衷! 哪怕他与他再是嫡庶分明c感情不睦,在外人面前他们都是一家人! 季大郎的话试探意味更多。 季春明脖颈的伤痕明明事出有因,他却未据实告知,是不愿让家人担心?还是他答应了林家? 要知道,以往季春明可从未在季大郎面前说过谎话! 季春明心中一动,这正是想瞌睡却遇枕头,他正愁无法将事情圆的通顺,眼下却是个好时机。 他岔开话题,似乎不愿多谈,“我以后会注意的。” 既不解释,也不答应让三七跟随,这是有事瞒着自己啊!季大郎心中顿有些警觉,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探究的时候,“那好,你先休息。” “替我送送大哥。”季春明做出困倦的样子,目光不与季大郎多接触,而往日他都要亲自送季大郎出去的。 季大郎更是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三七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郎君,可要喝了甜汤再睡?”三七看季春明并未,轻声问道。 甜汤,又是甜汤是怕他死的不够早吧! “三七,你跟着我也有七年了吧。”季春明看着那张殷切之脸,心中充满了恼怒,话语却很是平静。 “是啊,奴开始在外院打杂,郎君挑了奴服侍,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呢!”一点也没看出主子的不同,三七似乎也回忆起了当初的日子,颇多感慨。 他不是家生子,当年家乡闹饥荒实在过不下去了,九岁上才被卖到了季府。 他这种身份一般是没机会在受宠的主子跟前服侍的,可是说来也巧,他遇到了活泼好动的季春明,季春明不知怎么调皮溜到了外院,外院里有棵很高的梧桐树,一对鸟雀在树上筑巢,幼鸟不知怎的掉到了树下,季春明将鸟送还巢穴,却有上不能下。是打扫庭院的三七看到了,将小主子护送了下来。 就因此,季春明挑了他在身旁。 开始的日子他也是心存感激c用心服侍的,可是后来——他毕竟不是家生子,季春明虽受宠,也不过是个庶子,并未能给他许多好处,而同屋的家生子桔梗却样样比他要强。 他开始不过是想有个饱腹之地,后来不过想有个栖身之所,再来不过想攒点钱财,再后来不过想多些体面——他也不知这心思是何时一日大过一日的。 季大郎开始找他问询并没有过多打探,他也以为只是些兄长的关切之意,但每每总能得些钱财,他还很高兴这钱如此好赚。一开始不过是季大郎问,他答,后来他发现自己主动说起一些事得的赏钱更多,更没法摒弃这个好处了。有时候轮到桔梗服侍的时候,他还会躲在一旁偷听。 他虽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好,但因为所言之事只是些衣食住行,并无不可对人言,心便愈来愈宽,如是两年,他早已把从季大郎处领的赏钱当做自己收入的一部分,尤其在染上赌钱之后,这更成了他满足自己花销的大部所在。 可是季大郎却突然不喊他过去了,而他在外面欠的钱财却到了必须归还的日子。 那一日恰逢季春明与府中的九郎君有了冲突,而他除了大哥最喜欢的四郎君却要他爱护幼弟。 “明明是九郎弄坏了我的东西,四哥不责罚他不说,还训斥我没有友爱之心!”季春明当时九岁,而九郎虽排行要小,却也只比他小半岁,男孩子总是争强好胜的,他两年纪最近,争吵也最多。 但是晚些时候,季春明却要他把《礼记》找来看看,明显是认同了季四郎的话。 三七灵机一动,主动去找季大郎把此事禀报了上去,季大郎彼时不过十四却已经很有季老爷的风范,“三七啊,七郎的事情你可得多多替我留意啊。” 他得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多的赏钱。 他隐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季春明对他好的时候,他也曾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找季大郎了,可是当他往赌桌上一坐,那番小小的承诺便被丢在脑后了。待到后来,他的那番愧疚之意,竟慢慢变成了轻视之心。 “是啊,时光可真快,郎君也从垂髫孩童到了舞勺之年(十三到十五)。”三七再傻也知晓季大郎的目的并不单纯,便是再亲也不会事无巨细的要求一一了解,何况那碗他不知何用却从不敢耽搁的甜汤,何况那次告密之后季四郎突然因犯错被送往庙里惩戒,何况季春明开始想学古琴最后却学了琵琶——季大郎将季春明的人生控制在手掌之间,他的打扮c性情c爱好都是他要他成为的样子。 “我对你好吗?”季春明看着这张面孔上显露的宽慰之色,却如吞了苍蝇般恶心。 愤怒吗?悲哀吗?初时,他也曾责问自己是否行事不妥让人生了怨恨,可是后来经历的种种却让他明白,做与不做,忠诚于否,是一个人的本性。 他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怀疑自己。 “郎君对奴自然是最好的。”三七笑应,并未察觉他得意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 季春明却抬首看他一眼,“那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这闲闲一句似乎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三七却突然被吓出了冷汗。 “奴不知郎君为何言此?奴从无此意,请郎君明鉴!”他一脸被斥责的委屈,但却顺从的不敢分辨,连磕三个头,将额头紧贴在地板上,十分的诚惶诚恐。 若是不知真相,季春明倒真以为是自己冤枉了他。 可是做戏再真诚,假的终究是假的。 “我的荷包可是你拿给大哥的?还有我前两日写废的纸?左三郎与我在房中所言之事大哥怎会知晓?” 季春明一句快过一句,并不予三七思索的时间,“还有你袖中之物是何?大哥刚还对你训斥,如何转头就赏赐与你?” 三七冷汗澄澄,他自以为瞒天过海c毫无破绽,却想不到季春明早已看在眼里。 “大郎君只是只是关心郎君,并无奴才并无出卖主子之意啊!”三七被问得昏头晕脑,想辩解,却是三样不同的事情不知从何辩起。 “既然你对大哥这么忠心,那去服侍大哥好了!呆在我这里倒是屈才了!” 不,自己绝对不能被打发走,三七很明白离开季春明——别说前程,恐怕他连命都会没有了! 他这才发现,他失去的是何等珍贵的东西! “郎君,奴是被逼的啊!大郎君是季府未来的主人,他要奴禀报,奴不敢不听啊!”三七知道这时再辩解已是无用,不若用苦肉计换得郎君一番垂怜,他知道郎君虽被传跋扈,却是心底最软的人了! 然而他不知他心底心肠最软的郎君已是奈何桥上走过一遭了。 “那你把甜汤喝了——以后的甜汤你都喝了。”季春明笑着,三七却惊得跌倒在地,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季春明竟然怀疑起了季大郎!他他是何时怀疑上的?自己的这番作为 “怎么,不想喝甜汤啊,”季春明心底对他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在这显然知晓的表情下荡然无存,“那么以后就要乖乖听我的话!”他轻轻托起三七的臂膀,三七虽吓得站不住,却还是勉力站了起来。 那笑靥一如既往的明丽天真,三七却再不敢轻视,他诚惶诚恐的应下,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晚的惊心动魄。 似乎很满意他的配合,季春明微微一笑,“那么三日后,就看你的表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八章 季大郎正在跟季三郎弈棋,婢女回禀三七过来了,有要事禀报。 季大郎收下棋子,“三郎,等我片刻。” 季三郎一推棋盘,气恼道,“有时真不知谁才是亲弟弟?大哥对他也忒上心了些!” 季大郎颇为这番干醋好笑,“谁是亲的,你心底不知嘛!” 季三郎冷笑一声,“恐怕外人都当他才是嫡亲的呢!” 他说这话是带着嫉恨的,那日他不胜酒力却也未完全人事不知,哪知醉倒后,刚还在酒桌上对他客气有礼的林家子就换了口吻。 话语间对季春明很是推崇而对他却过多贬低,他还记得有人问两人何以如此不同,在得知谁嫡谁庶后竟极其惊讶c不可置信。 想到此,他脸色愈加阴沉。 不过是会些游戏之作竟如此猖狂,也不看看是谁下的功夫栽培!别人家的庶子卑躬屈膝,在嫡子前有如奴婢,他倒好,在家中对他不敬不说,在外竟还敢凌驾于他之上! 且等着吧,总有你哭的时候! 三七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一脸铁青的季三郎与温和有礼的季大郎,他跪倒在地,心里极其紧张,连话也说的颤颤巍巍,“禀大郎君,七郎君他他将才出门去了。” “你为何不跟随!那日我嘱托的话你竟当了耳旁风吗?” “七郎七郎不要奴跟随,他也未带桔梗,是独自一人出去的。”三七咬了咬牙,强力控制住心中的忐忑,“奴看到郎君拿了发簪。” “发簪?”季大郎皱眉,飞快思索着是谁给季春明凑了银子,难道他蹴鞠竟是为了赏钱买发簪吗? “他去了哪里?”季大郎皱了皱眉,他看这几日季春明并未提及那女子,以为他小儿心性忘了,哪知竟记挂若斯! “奴仿佛听着是云林寺。” 云林寺?他真好大的胆! 云林寺是处佛教圣地,香火很旺,但距辉县二十里地,一般去拜香都要留宿一宿,他此时不告而去,到底要干什么? “大哥,你看到没?我就说平日不能对七郎太好,看看他都骄纵成什么样子了!”季三郎嚷嚷着,“他倒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谁!” 季大郎贯日温和的脸此时也有些阴沉了,他能容忍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却决不允许他逃出自己的控制,而今日季春明的做法,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备马!”季大郎高声道,他倒要看看这个庶弟到底要做什么! “我也去!”似乎预料到季春明要倒霉,季三郎高兴的应和着。 三七低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意图逃过这场不知是何走向的剧情,然而季大郎的做法让他失望了,他被裹挟着一同前往未知的命运。 季大郎一行快马加鞭赶到云林寺的时候已是后晌,今日虽不是初一十五香客也颇多,想要找人并不是件轻易的事情。 然而说来也巧,不过找了几个地方,就在后山的桃花林里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最显他姿容的大红色团巢纹锦袍,额上束着嵌宝紫金冠,一脸笑意的与一妙龄女郎说话。 那女郎颜色标致,一双杏眼活泼灵动,身上穿着撒花齐胸襦裙,虽容色比季七郎稍逊,却也明媚可爱,两人一处站着,恰如一对儿玉人。 季三郎啧啧两声,眼神却放肆的打量着那位女郎,眼尖的发现她发间插着一支西域式样发簪。他忙跟季大郎耳语两句,季大郎想到季春明曾说过的话,眼神又晦暗了几分。 不过他毕竟是季大郎,纵使心中再愤怒,面上却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 “七郎!”他率先开口叫了沉浸在美好世界并不曾注意他们到来的季春明。 “大哥c三哥?”季春明讶然的抬起头,随即又像做错事被发现了的孩子面色有些讪讪的。 “七郎,你真是半刻也等不及,都说了一起来云林寺为母亲健康祈福的!”季大郎像一个宠爱幼弟的兄长,话中的深意却很是狠毒。 表面上是在夸他孝顺,祈福之心心切,其实却是暗示女郎这是个不忠不孝之人,毕竟有操守的君子谁会在为病母祈福之间还有心思倾诉男女之情呢? 以前的季春明是听不懂这些的,毕竟在他心中对他甚好的季大郎怎会做毁他名声的事呢? 现在的季春明当然依旧听不懂话后的意思,他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涩的看了眼身旁的女郎,声音比平日更为温柔几分,“大哥c三哥,这是我上次说过的方娘子”,“方娘子,这是我两位兄长。” 方女娘娇憨一笑,大方的叫了一声,“大郎君c三郎君”,随即笑道,“将才七郎一直提到他优秀的兄长,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边说她边瞥了一眼季七郎,两人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在外人看来,这该是一对儿郎才女貌,在季大郎看来,却是他好不容易种熟的果子还未来的及采摘c便要被不知哪儿飞来的野雀叨伤了果皮。 有了痕迹,这果子便卖不出好价钱了。 然而他毕竟一直扮演的是贴心的兄长,让心爱的弟弟伤心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 他看了一眼季三郎。季三郎会意的上前一步,很愿意让季春明难过,“姓方?难道是恒县方太守的后人?方太守政绩斐然c辛辞爱民,能见到他的后人真是三生有幸!” 虽说本朝对女子管束不像前朝那般严格,但文武之家的区别还是能看出来的,何况这女郎英姿飒爽,耳畔垂挂的红缨耳坠又是武将家的女郎经常佩戴的饰物,季三郎认为她武将家出生并不为过。 然而他却偏偏猜测他是文士大家之后。 可惜的是这女娘却没有被错认的窘态,反倒噗呲一笑,“还是头一次有人猜我是文官家的女郎!”,“方太守之名奴家也有耳闻,却与奴家祖上并无亲缘。奴家祖上起于甘州,如今换防,随父亲迁于洛州都护府。” 方女娘这话不尽详细,透露的消息却又不像作假。这也是之前林十二郎的主意,有这么个人,却又无从查起。 季三郎却不好再深问,否则便是失礼了,然他是打算将恶人做到底的,嘴上笑容不变,言语却是轻佻,“恕在下冒昧,女郎这发簪好生别致,可否借来一观?” 若是女儿家提起倒还无妨,一个陌生男子这番要求却很有些冒犯了,方女娘还未答话,季春明先忍不住了,“三哥这话好生无理!” “我也怕是自己看错,但女郎这发簪实在像母亲赠予你那支,我记得这只簪子是要用来向卫家下定的!可否让我一观,上面是否有梅宝印记?” 季三郎一番话言辞切切,他已从三七那里知晓,簪子上刻有印记,若是猜对当然皆大欢喜,便是不对,他话中之意也够眼前这女郎清楚! 方女娘闻言果真面色大变,她拔下簪子,手指在梅宝印记上滑过,狠狠瞪了一眼季春明,将簪子赛回他手中,“如此信物怎能轻许他人?”说罢,也不顾季春明的辩解,转身便走。 “三哥,你为何信口雌黄?我何时要向卫家下定了?再说这簪子是我从梅记买回来,何来母亲赠予一说?” 季春明匆匆追上,方女娘却根本不听,两人纠缠间,却撞向正在往里走的几人。 “女郎无事吧,可是有人纠缠?”一道问询响起,季春明觉得有些耳熟,却见正是蹴鞠场上见过的中年文士。 “是你?”文士也认出了他,颇不赞同的摇摇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这逑也要行事有度,这番纠缠,实不是君子所为!”蒋裁文对季春明印象挺好,今日见他这番作为,实在有些怒其不争,不由教训起来。 他见季春明呆愣在那里,不由暗想是否自己话说重了,正想说两句软话再指点一番,却看眼前这少年弯身行了一个礼,“郎君。” 蒋裁文这才发现跟自己散开查探的主人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 “这位娘子,可是这位小郎君有些无礼?” 一向并不管人闲事的青年竟然有此一问,蒋裁文瞪大了眼睛。 只是青年这询问对象明明是那一脸伤心愤怒的女郎,眼睛却牢牢钉在季春明脸上。 方女娘虽惊诧于青年的气势,却很记得林十二郎的交待,做戏做全,“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得了,你好自为之!” 季春明在青年兴味的目光下,硬起头皮,“方娘子,将才我三哥的话并不是真的,我对你”明明那句“真心”该顺口脱出,喉咙却像被卡主似的,无法说下去。 只是他的这番欲言又止在围观之人看来却有些心口难开的深情厚谊。 “你不是说你兄长对你很好嘛?你三哥都那样说了,还能有假!”方女娘声声入戏,“七郎,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言罢,再也不回头,如风般呼啸而去。 季春明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他也确实有些失魂落魄。 虽说今生已打定主意不再与青年有任何瓜葛,但在他心中却依然保留着前世的那番依恋。 他无法欺骗自己对青年可以无动于衷,在他内心深处,并不愿青年误会自己。 可是现在,却只能让这误会更深了。 “三哥,你为何要如此?”看到赶来的季家兄弟二人,季春明脸上又痛又恨。 “三哥也是为你好,那方家女郎家中是军户,阿耶是不会同意的,与其将来伤心,不如早做决断。” “没有问过,你怎么知道阿耶不同意?方娘子那么好,阿耶c阿母一定会喜欢的!” 蒋裁文听了这一番对话,才明白怎么回事,心底倒有些同情季春明了,他正八卦的想继续听下去,却被青年捅了捅腰,“怎么?看戏上瘾了?还不快去调查?今日的斋饭不想吃了吗?” 蒋裁文忙收回了目光,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主子怎么一下子又黑了脸。 青年也无法解释自己烦闷的心情,他与少年不过第二次相见,与陌生人没什么差别,却很在意他对一人那么真心。 “我不管,我一定要娶方娘子!” 青年听到这句话,终于拉着一脸意犹未尽的蒋裁文走开了。 季春明听着脚步远去,没有回头,——他迎着一脸担忧的季大郎,一脸我为你好的季三郎,冷笑一声。 属于那个人的战场已经结束了,而他自己的战场如今正要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九章 09 “七郎,大哥明白你的心思。这件事,你三哥是处理的冲动了些——”即使面对森森怒气,季大郎依旧能做到笑脸迎人,他深谙说话之道,又一向对季春明关爱有加,这番言辞抚慰很快降下了季春明的怒火。 “不过,我们都没有让你难过的意思。”季大郎继续循循善诱,“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你又怎能轻言婚配?不仅对你,就是对女郎也轻率了些!” “大哥,我是一时情急,并不是要毁她清誉!”季春明急急辩解道,也有些懊悔大庭广众下口出狂言。 “大哥都明白,但你三哥说的没错,门当户对是规矩,你要想破除门第之见,得到阿耶阿母同意,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会努力说服他们的!” “退一万步说,就说阿耶阿母同意了,还有季家其他人呢?她嫁进来总要走动,我们这房不计较,其他房呢?还有那些季家的亲朋好友呢?你能保证她不受委屈吗?”季大郎言辞恳切,十分为季春明打算。 季春明不得不说,季大郎这番话十分有道理,门第之别,女儿家养在深闺尚且如此艰难,何况男儿? 见他沉默,季大郎轻轻松了口气,用更加温和的语气劝慰道,“七郎,这些事情你往日还小,并不曾对你多说,可是门第之别,宛若天堑,便是我们不遵守,世人也会逼着我们遵守。若没有大运气,极其艰难啊!” 这番话,季大郎算是有感而发吧,语气何其真挚,态度何其诚恳,若大运气不是应在自己身上,简直要为他拍案叫绝! 季春明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有些人做的事十分无耻,却能找出理由将自己包装的十分无辜,你要责怪他们,他们还觉得委屈! 他还记得前世当自己发现真相后责问季大郎时,季大郎一脸理所当然,认为季家栽培了他这么久,要他付出是天经地义的! 别说只是被当成玩物进献给权贵,就是要他立马死了,他都该毫不怀疑c引颈就义! 季春明一脸迷茫,似乎沉浸在深深的困惑里。 季大郎也不再多言,拍拍他的肩,“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回。你好好想想吧!”言罢,体贴的带着季三郎离开了。 季春明目送两人走远,才慢慢的收回视线。 他看了一眼一直在路旁站着,试图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没有的三七。 三七一脸惶恐的垂着头,并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若是没有前几日的摊牌,他绝对无法相信将才的一切都是演戏。 连季大郎和季三郎都没有看出分毫! 若是前几日还有一丝挣扎的话,到了此刻,他半分念想都没有了。 七郎君没有遮掩的意思,他相信,哪怕他去找季大郎告密,他也有办法让自己的说法变成假的! 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难道很久之前他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都在虚与委蛇? 越想越害怕,三七简直不敢想象平日里自己露了多少破绽,在自己洋洋得意的时候,利剑已经悬在喉头。 “记住那天我教你的!”季春明淡淡说道,声音十分平静,三七却再不敢如之前那般敷衍,他重重点了点头,“必不敢让郎君失望。” 客房里,蒋裁文很没有坐像的摊在椅子上,直呼累坏了。他身旁的圈椅上,魏云廷却身姿挺拔的端坐着,手中捧着一碗寺庙里自制的粗茶。 蒋裁文就佩服他这一点,金盘玉筷拿得,粗茶淡饭也过得,行事果决明快,丝毫没有贵族子弟的拿乔作态。 蒋裁文知道,这是那段软禁岁月留下的创伤,不了解的人只会被他丰神如玉的气质吸引,却不会知道那埋在骨血里被压抑反噬的疯狂。 靖王,皇四子,因为母妃位尊,曾经是孝敏太子过世后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可没想到最后先皇属意的却是皇九子。 先皇深谋远虑,知道争端不处理好将会有大麻烦,于是在过世前的最后四年,一步步替皇九子铺路,威胁最大的靖王被流放圈养,扶持他的外戚臣子或贬或杀,等到新皇即位,已是一个失了羽翼的闲散宗室。 魏云廷是靖王最喜欢的嫡次子,比起体弱多病的嫡长子,鲜衣怒马的嫡次子显然更得他欢心。尊贵的地位曾经离他如此之近,却像泡影般转瞬即逝。 兴许当时年幼的他并没有成年人那般渴慕权势,但是从一个天之骄子成为被软禁c随时可能失去性命的庶民,这种落差可想而知。 有的人就此沉沦,比如被磨去锐气的靖王,有的人却心性坚韧,比如靖王妃。 家族受到沉重打击的靖王妃拖着病体悉心教导两个孩子,是以虽处乡野之地,魏云廷的贵族教育依然出类拔萃。他天资聪颖,又没有其他娱乐分心,礼乐射弈书数史谋,与其说是课程,不如说是游戏。 靖王妃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教导他不可有怨恨。 靖王妃还说,术业有专攻,要有不同与他人的本领才会受人赏识。 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是靖王妃在教他保命之道,更不知道当他学成之日便是靖王妃故去之时。 当他为能回京城而雀跃欢喜时,并不知晓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一杯毒酒。 这是皇家的冷酷无情,却也是一个父亲的一点慈悲。靖王妃娘家贺家当年确有怂恿靖王谋反之意,被先帝探查先一步下手为强,嫡支尽灭。 虽罪不及出嫁女,但若靖王妃不死,靖王将永远背负一个岳家谋反的罪名,只有她死了,才能成全靖王的未来。 本来,靖王妃该在当初事发就被赐死,先皇却怜儿子无人陪伴而暂且放过了她,贺家的家教他是信任的,而作为一个母亲,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满怀怨怼c飞蛾扑火。 只是她的性命也只能留待到重返京城的那天,——魏云廷永远记得前世阿母温暖不舍的怀抱,也记得她满怀期待却无比坚定的眼神:她相信由她亲手教导的儿子会在皇权的冷酷倾轧下得以保存。 她也没有失望,重回中枢三年,靖王叔的存在感依然薄弱,靖王三子魏云廷却成为常被新皇中宗召见的红人。 他行事狠辣,作风果决,又深谙帝王之道,进退有度。背后没有母家,朝中大臣也无深谊,皇室宗亲身份却又能处理些不便之事,新帝用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是以在帮永泰帝处理了几件大事后,永泰帝便令他秘密前往洛州,查探内卫(间谍机构,类似于锦衣卫)所说儒c道借传道行不轨之事真假。 本朝以道教立国,天子自称道教始祖老子之后,道教在本朝地位一向崇高,世家大族修道之人颇多,而佛教自武帝兴佛运动后,在民间也有大量信徒。借传道之事串联,牵涉范围之深c之广都不是等闲小事,一个处置不好,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们在辉县潜伏半月,为不打草惊蛇,从洛州都护府调用好手,终于在几日前获得云浩道人真实身份,将其捉拿归案,可是连夜审讯后,只得到一个不辨真假的消息,而当日晚上,云浩道人便惨死在关押之地。 蒋裁文便知道他们一行身份暴露了,云浩真人这条线也暂时失去了踪迹。 魏云廷却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一边吩咐侍卫去查探云浩真人遗留下来的线索,一边跟蒋裁文赶到了云林寺,从另外一道查探。 蒋裁文知道这趟云林寺之行恐怕也是白费功夫,但水过留痕,兴许会有些被遗漏的线索。不过两日的探查让他失望了,云林寺似乎跟其他香火旺盛的寺庙没有什么不同,希望明日的讲经大会能遇到些有用的事情。 他正打算跟魏云廷讨论下明日的事情,外面却传来一阵话语声,这也是讲经大会人多兴旺的一个弊病了,往日能单独住一个小院子,今日却只得跟别家共住一个院落,他们住在北屋正院,而住在东厢的人正是下午在前院遇到的那三兄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章 “七郎,将才大哥说的事情你觉得如何?”季大郎已从三七口中知晓季春明得知方女郎的身份是通过林家,这也解释了那晚他为何对自己隐瞒事情真相。 他果真还是小看了季春明的决心。 是啊,虽然在他的有意诱导下,季春明会的技艺都是些游乐之作,但是能让一两样技艺脱颖而出,却不是随意敷衍两下就可以做到的。 除了这次让他颇为吃惊的蹴鞠外,季春明最为拿手的要数一手好琵琶了。 时人爱乐,上到皇室贵族下到黎庶百姓,都喜爱琵琶,这项由西域商人带来的乐器,由于曲调欢快c可塑性强,既可演奏喜悦之情,也可弹奏潇杀之感,很快风靡大周朝。家中有资可学的人家,无论男女都可弹上一手,但是能在酒宴上客串乐师的却屈指可数。 季春明却有这个本事,季大郎还记得去年中秋家人团坐游戏时,季春明一曲《浔阳月夜》让人动容,描绘出的良辰美景使众人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要有此技艺,除了天分外,勤学苦练必不可少,季春明能如此技惊四座,所下功夫可见一斑。 他还是大意了啊,恐怕下午的劝阻之言都白费了。 果然,季春明道,“我知大哥是为我好,但是就这么放弃实在心有不甘!无论如何,我且想试上一试!” 他眼神清亮,却表现的前所未有的执着,季大郎暗叹一声,不由想起下午三七的话来。 三七见到云林寺备的茶水,叹道,“膳食c梳头,奴都能照顾妥帖,然茶道一事实无天分,便是每日习练,也难以精进。” 季三郎本想讽他一句,忽然灵光一闪,提议道,“大哥,我看七郎那小子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若他不允,不若提个难以达到又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他没有心思去琢磨!只要拖到明年事成,便是他有千般本领也是无干了!” 季大郎本未怎得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却很有必要思量一番。 “如此,回去我会向阿耶阿娘禀报。在此之前,切不可再犯鲁莽!”季大郎无可奈何的妥协,神色宠溺。 “我就知大哥对我最好了!”季春明心中冷笑,却仍回以感激。 “那日你也是这般答应的,转头就去找了外人帮忙,你可真让大哥伤心啊!” “大哥都知道了?”季春明一脸不好意思,却仗着平日受宠,只是嘿嘿笑过了事,并不以为意。 季大郎当然亦不会责怪他,只是又劝说两句,上演着一副兄友弟恭。 蒋裁文在屋里听得感怀起来,“唉,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啊,想当年某也是多情美少年啊” 魏云廷被噎了一下,放下茶盏,“我去外面走走——” 蒋裁文胸中一番情谊无处述说,真是憋了够呛,小声抱怨道,“真是的,不就看别人长得好看不喜欢你嘛,也不看看你欠下多少风流债了” 魏云廷自是不在意属下这点抱怨,他只是不乐意听到少年心有所属之事。 庭院中空无一人,想来那三人已经回屋了,魏云廷看了眼东厢上的侧影,不由有些沉思。 少年的面孔在脑海滑过,魏云廷那日后已探知他是季家七郎。在他获得的资料里,季家不过是辉县的一个小家族,祖上也曾繁荣过,但是却如昙花一现,早些年便已经没落了。 此番来洛州查探僧道串联一事,重点观察的都是些大家族,因为若真如内卫所说有异动,也只有这些大家族才有能力行事。 魏云廷这番想法本无错,但是此刻却有些不敢肯定了,他是个生性多疑之人,本来此番查探就为秘密行事,可是却两次都遇上季七郎,是巧合,还是? 他又想起上次被劫持时季春明的表现,那种敏锐和冷静,真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是啊,真不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不然何以,让自己如此挂心? 他是很美,可自小在最繁华处长大的他,见过的绝色还少嘛?魏云廷知道是另一种东西吸引了自己,但是是什么,他竟然罕见的无法形容。 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法解释,这陌生的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被那双如黑琉璃的双眼扫过,明明是冷静无波的,却总让他心中刺痛—— 第二日清晨,季春明起的大早,推门出去,正看到魏云廷一行出门,他这才知道昨日两人竟在一院而居! 两人目光短暂对视,依旧是季春明先行移开,微微行了一礼,“郎君。”不问名姓,只有最疏离的礼节,毫无结交之意。 魏云廷眉头微蹙,蒋裁文在一旁偷笑,被重重拍了一下,才恢复正形,催促道,“柳郎君,该出发了,一会儿好位置都没了。” 季春明睫毛微颤,柳,是他母家姓氏,此番出门,想来又是替皇帝办事了。 前世虽然跟了魏云廷几年,但自己仿若后院被豢养的金丝雀,并不知他的正事,只知道他经常出门去办差,有时候只是十多天,有时候却要去几个月,回来后,常常身上又会带些新伤痕。 他曾问过,却被一句玩笑的调侃混过了,那时他就知道他并不需要他做他的知心人,只要好好履行他玩物的义务就好了。 “你们也早些去,听闻今日是明灯大师讲经,信者众多,若不早些,恐怕就没位置了!”蒋裁文好心的提醒一句,将自己游人的身份扮演彻底,并不知晓他身后的主子已暴露了身份。 “法会人多,两位郎君珍重。” 季春明顿了顿,虽然依照后来,知道魏云廷肯定不会出事,但是依旧忍不住提醒了两句。 昨日听说今日寺院讲经,季春明记起一件事来,前世的时候,曾听闻云林寺明台失火引起骚乱,许多人死于踩踏之下。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季家主母笃信佛教,听闻此事,还抄了好几卷经书替逝者祈福,后来又布施了不少银子。 他昨日已将担忧告知知客僧,不知他们有没有做好防范。 魏云廷深看他一眼,“多谢季七郎告知。” 他已知晓自己是谁了?是了,他一向多疑,恐怕那日酒宴上的所有人他都已探查的一清二楚。 季春明微微颔首,转身走开。 蒋裁文道,“莫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季家郎君这番话,似有未尽之意。” “是不是有其他含义,一会儿便知。”魏云廷吩咐道,“一会儿要阿金他们警醒些!” 季春明一番拾掇,正准备去问两位兄长何时下山,季大郎却喜道,“将才知客僧道,讲经法会后会布施由明灯大师亲手供奉的经书,若求得一卷予阿母,阿母病体定会好的快些!” 季三郎当然不会反对,季春明一向关心嫡母,定然也提不出发对理由。 他只觉得自己重生后运气似乎一直不太好,之前是在酒楼险些被挟持,今日又可能遭遇火灾。 这般想着,季春明随两位兄长来到讲经台,此时,台下空地已坐了一大半,环视一周场地,季春明皱了皱眉,虽然一些容易着火的物品已经被清理,但是这个位置本身就存在隐患:主位背靠大殿,东c西面各有一个配殿,唯一开阔的一面又有两株大叔,平日人少还无所谓,此时聚者众多,一旦发生骚乱,很容易引起踩踏。 这时在要求更改场地已是难以实现,季春明只得以人多不习惯杂乱气味为由,要求两位兄长坐在较为开阔的一面。 季三郎一句“多事”,季大郎自然体谅弟弟,三人坐定又等了一会儿,讲经大会就开始了。 明灯大师果然是位得道高僧,季春明虽对佛法没什么研究,此时也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大师解释“长夜安隐,多所饶益”时,人群中忽然一人激动的站起来,“大师既说诵读《法华》可不惧一切苦难,就让这烈火洗净我的罪孽吧!”边说,他边点燃了自己的衣衫,在人群中奔跑起来。 由于人数较多,众人躲避不及,就有被他衣衫带动染上火焰的,人们尖叫奔跑躲避,场上乱作一团。 三人在人群边,躲闪较快,季三郎直呼倒霉,季大郎却说幸运,正要问一问季春明有没有受到惊吓,却看他回转身,朝人群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一章 虽然只是一瞬,季春明仍旧认出了那人的身影。 他俯身救起被绊倒的孩童,却被汹涌的人潮淹没。 他记得前生他曾说过小孩子很讨厌,又笨又烦,他以为他是安慰自己,直到见到府里的孩子在他面前战战兢兢。 可是如今,他却不顾危险。 他想,纵使他们相识一场,他始终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汹涌的人潮,季春明停下了直奔向前的脚步,这样不行!恐怕还没找到人,人就已经不知伤成什么样子了! 他焦急的环视四周,忽然,不远处的钟台撞入眼中,只一瞬间,他便下定了决心。 他想起每当听到炮竹声时,人们常常会驻足观看,此乃天性,此时此举,但愿有用! 竭力奔向钟台,挽起袖子,将长袍塞在腰间,季春明深吸一口气c双手扶住钟杵,开始用力的撞击。 随着一声沉闷的触碰声,古钟摇摆着,钟舌碰撞在厚实的钟壁上,激起一声恢宏的钟声。 一下又一下,钟声绵长悠远c响彻长空,然而仔细一听,这似乎又不是简单的碰撞,而是含着节拍!慌乱的僧人们怔住了,他们听出了钟声的韵律——这竟是他们诵《法华经》时常用的节奏! 常习音律,季春明听觉敏锐,讲经会开始时的一段诵经节奏,竟被他牢牢记在了脑中。 僧人们反应过来,开始随着钟声吟诵,淼淼梵音伴着肃穆的钟声低回婉转,像是在演奏一首天人合一的乐曲,又像是佛祖悲悯世人化解世间疾苦。混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人们似乎找回了神魂,更有虔诚的信徒跪倒在地跟着吟诵。 季春明双臂发胀,他不记得自己撞了多少下,经书的韵律仍然在脑中回荡,手中却渐渐没了力气。 忽然手臂一轻,钟杵被人扶住,配着他的节奏撞向古钟。 季春明回头,是他! “你指挥,我使力!”魏云廷神情严肃,言辞利落。 季春明眼睛在他有些狼狈的衣衫上滑过,落在颊边的一抹淤痕,“那个孩子?” 魏云廷神色讶然,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年,“没事。” 季春明不再说话,只用心继续着未完的经书,魏云廷也沉默下来,眼光却不时看向少年。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这般亲近吧! 近的他只用往上移动一寸手指,就能触碰到那抹温度。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举动。 钟杵上被握住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晕开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一抹淡淡的血痕,即使钟杵光滑,但这么几百上千次不停歇的撞击,来回的摩擦还是让皮肉受了伤。 像他这般习武的人尚且感到了疼痛,何况是看起来单薄得多的少年。 然而两人都没有劝解对方。 虽然没有说话,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终于,最后一句诘语划上尾声,悠远的钟声久久回荡在空中。 混乱不堪的场面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一场岌岌可危的灾难化于无形。 季春明松开钟杵的手还是被青年拉下的,手掌已经全部磨破,布满了可恐的血痕,胳膊也已经累得失去了知觉。 魏云廷的情况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赶来的护卫连忙拿出药酒替他推拿。 “也帮他——”他话语未完,却被一声“七郎”打断了。 将才季七郎回转,季大郎立马要回身找人,却被人流冲的脱不开身,季三郎也在奔跑中扭伤了脚踝,季大郎虽心中焦急却也只得将人安稳妥当了才能回头。 他听到了钟声,却万万想不到是季春明敲出的,找遍了人群,才在钟楼这里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仔细打量了一番,尤其将那张脸看了仔细,看到没有一点伤痕,季大郎才松了口气,他责备又担心的扶住季春明,“七郎,你在干什么?你不知道那样有多危险!幸亏你没出什么事,不然你要大哥怎么办?” “大哥,我没事,只是将才以为有东西纳在那里了,才想着回去找找。” “什么东西比性命还重要?”季大郎恨铁不成钢,却看到季春明一脸晦涩的半低下头。 难道是那个方女郎的什么信物不成?季大郎决定回去后就要立马跟家里商量出一个对策来,这般执念,不想个办法阻止,到时出了叉子,可怎生是好? 他一激动,手下用力,季春明疼得颤抖起来,“人多没注意,哪知被人撞倒伤了手。”知道手上的伤瞒不住,季春明却并不打算告诉季大郎真相。 “怎么伤成这样?”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季大郎终于蹦不出慈爱,惊叫出声,“手指可有受伤?可还能弹奏?” 魏云廷神色一变,季春明却像辨不出这话里的问题,“手指还能动,想是没事吧。” 季大郎闻言并没有放松,急急拖着他的手,“庙里有药僧,我先带你去敷伤!”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好伤药。”魏云廷终于开口打断了季大郎,眼光在那被拉扯而颤抖不已的手臂上扫过,“我家下人懂些医理,不如先帮这位郎君看看。” 他话语温和,神情却不容拒绝,那护卫自然知晓他的意图,上前一步,口呼“得罪”将季春明的胳膊托在自己手上。 季大郎有些讪讪的,他自然早已注意到了这位品貌不凡的青年,但他不知这人同季春明是什么关系,两人站在一处,却没有一句交谈,他有些吃不准两人到底是相识还是陌生。此时听青年这般盛情,不由起了攀谈的心思,“多谢这位郎君,不知这伤药是何宝物?何以如此清香沁脾?” 那护卫心想这极品金疮药是宫里太医调制的,你自然没见过,却知小主人此番出行颇为低调,并不敢鲁莽回答。 哪知青年却一反常态道,“这是一位贵人相赠,疗效极好。”不仅态度温和,还细心嘱咐了几句。 季大郎闻言心里十分热切,面上却极力只做出感激,言语间既有恭敬又有打探。 魏云廷如何会看不出这点小名堂,他却没有不耐烦,显得极为亲和有礼。 季春明半阖着眼,不去理会那似乎是无意中扫过来的视线。 他想对人亲切时,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此生,他已不想受用他的亲切。 魏云廷看着那沉静的面孔,已将他的拒绝看的分明。他想是否头一次见面时的无情惹怒了他,不然何以他对自己如此抗拒? 单论外表气度,魏云廷还是头次被人这般嫌弃。明明两次化险两人都配合的如此默契!即使素不相识,此时也该对彼此有丝善意,何以? 季春明当然不会告知他真相,他恐怕再交谈下去,季大郎就把他所有喜好卖了,状似焦急的打断道,“大哥,三哥呢?他可好?” 季大郎这才记起季三郎,他慌忙陪了个不是,又再三道谢,诚挚的邀请青去辉县一定要登门拜访,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了。 季春明走的洒脱,丝毫不顾身后久久停留的视线。 是以蒋裁文找到魏云廷的时候,他正一脸沉闷。 还以为主家是担心情况,连忙汇报道,“初始点火的人已经重伤身亡,其他被点着的人由于灭火及时只受了轻伤。多亏那钟声,场面平复的比较快,除了一起踩踏伤势较重,其余十多人只是受了轻伤。” “只是”,他苦笑一番,“恐怕这次又白忙活了。身死之人身上查不出异常。” “他的行经路线呢?”魏云廷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我记得他是突然发狂往前奔跑的,最后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他?” “讲经台。我还以为他是冲着明灯大师去的!”蒋裁文恍然大悟,一群人立马赶到讲经台,半个时辰前还庄重华丽的讲经台已经一片狼藉,蒲团c帐蔓烧成废墟,还有纸张烧毁才特有的烟灰飘散在空气里。 一个打扫的僧人叹息道,“只可惜了这些经书,都是信徒抄写来,明灯大师祈过福的,这会儿都没了!” “都是哪些信徒抄的可有记载吗?” “本来是都有记录的,可惜那本册子前几日不知道怎的丢了。” 两人对视一眼,“这位小师傅,可能回忆起几个人来?” 两人要到一份不太全的名单,看着上面的名字有些牙疼,上面写着辉县王善人奉《法华经》一卷,浠水县李善人奉《华严经》两卷等等,只有一人姓氏特殊,被两人看在了眼里,上写辉县简善人,奉《地藏菩萨本愿经》三卷。 简,三十年前淮阳之乱被牵连的世家大族,事败,发起者高家只除了嫡系,姻亲简家却遭族灭。 “难道是简氏后人?”蒋裁文疑问。 魏云廷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名单,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二章 从云林寺回来的第二天,季春明便被季老爷叫去了。 季老爷不像上次见到他那样面色和蔼,反倒一脸严肃,看到他进来,便一声令下,“跪下!” 季春明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季大郎,见他偷偷给自己使了眼色,立马心领神会,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你可知错?”季老爷厉声斥问,神情十分严厉。 “阿耶既说儿错,儿自然有错的地方。请阿耶教导,莫气坏了身子。”季春明装的老老实实,态度十分诚恳。 季老爷气笑了,“别的本事没学到,这油滑倒学了三分!小小年纪竟然拈花惹草?” “儿儿是真心的!” “你还有理了!”季老爷气的一拍桌子,“听说你想娶军户的女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 “方娘子很好,大哥也见过!阿耶,你就同意我娶她吧!”季春明膝行两步,抱住季老爷大腿。 季老爷挣脱不开,作势要打他,被季大郎劝住了,“阿耶,七郎他还小,有事您多教导,打了他您也心疼啊!” “七郎,你多说两句好的,阿耶一向疼你,不会不管你的!” 季春明见势又是一番请求,季老爷只做不应。 “阿耶,您看七郎如此上心,不然您就”季大郎两边劝。 “他上心,他怎么上心了?说两句好话就是真心了,世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七郎,让阿耶看看你的决心!”季大郎引导着话题,“你是不是为娶方女郎什么都肯做?” “阿耶,我什么都肯做,只要您答应!”季春明“相当上道”的回应着。 “小儿心性,能得几天?他跟着胡闹,你也要跟着胡闹吗?” “阿耶,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是认真的!您说,要怎样您才能答应?” “那好,你明年考个举人回来阿耶就相信你的真心!到时,也可考虑一二!”这就是他们最终商量的结果,读书能修身养性让商品更值钱,最重要的是读书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变相将他困住。 “阿耶,您这不是让七郎为难吗?您又不是不知道七郎不爱读书。”季大郎假意担心。 “他自己说有决心的,我不过是考验一番!如果做不到,趁早死心!要不将来面临的困难会难上一万倍!”季老爷似乎仍旧希望季春明能放弃。 “阿耶!”季大郎还想再劝,季春明却叫道“我答应!” “七郎?!” “阿耶,我答应您的要求,若是明年我能中举,您就帮我去方家提亲。” “七郎!”季大郎诧异。 “好,我儿有志气!”季老爷一拍桌案站起来,似乎气狠了,“我就等着!”拂袖而去,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 季大郎扶起季春明,挑拨道,“七郎,你这是何必呢!多跟阿耶求几次,阿耶兴许就松口了呢!你这样冒冒然答应这个要求,要是可一点转圜之地都没了!” “大哥,你是不是也不看好我?” “不是大哥给你泼冷水,实在是这科举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你鲁莽了些!” “那我就做给你们看!”季春明宏言道。 季大郎一脸惋惜,心里却乐开了花。 依季春明骄傲好胜的性子,之后一定会用心读书,而只要这一年安安稳稳,谁还管你读书读成什么样子呢? 况且在他心里,这个目标对季春明而言无异天方夜谭。 季春明摆着一脸不服气回到了院子,却终于在关门后独自大笑起来。 这应该是重生后最高兴的一日,眼看着多日筹谋终于心愿得偿! 他们不相信他能做到,他就偏偏做给他们看! 看看笑到最后的人到底是谁! 由于季家已经同意了季春明考科举,对于他去林家书堂读书的事情不太能明面反对。季大郎看着这一串行事,虽有些疑惑,却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毕竟林家可不是能随意结交的人家,只能说季春明能得林十二郎青睐,有几分运气吧。唯一酸溜溜的要数季三郎,他去的书院也不错,但是比起林家书堂自然是差远了。 林家书堂授课的夫子是先帝时期的东宫仕讲之一(太子讲学的官职),因为孝敏太子故去,先帝不忍见故人而辞官在家,之后新帝继位征招也以侍奉寡母而未去,声望在整个辉县很高。 林家书堂的学子以林家及其姻亲子弟为主,偶尔也有其他大族子弟附学,但是庶子除了林家子弟中特别优秀的,没有一个外姓人,此次季春明算是开了先河。 他家世不显,才学也谈不上出众,一同读书的学子虽碍于林十二郎当场不会说什么,却有意不与他亲近。 季春明自然早已做好了被排挤的打算,若是前世还可能因为自尊心一扭头就不去了,今生却很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为了能摆脱□□控的命运,这点小挫折算什么呢? 林十二郎虽有意照看,却也不能偏颇太过,本来为他求得名额就已经被夫子教训过一顿,还是他说自己已经答应过不好违诺,夫子才勉强同意了。 他倒不担心季春明会受不了冷遇而放弃,相处以来,他见识到他年纪虽小却行事有度,相信以他的心性不会这么轻易决定。只不过林十二郎也知道这些大族子弟的性情,若是季春明只是样貌普通还好,偏他长得艳丽无比,这些人虽不敢说他的闲话,背地里如何肖想就不知道了。 只是这话他也没法跟季春明明说,只得多嘱咐他以学业为重,不熟之人相邀多留几分心。 经历过前世一遭,季春明早已不是懵懂孩童,虽有十二郎相护,但若是只将期待寄予他人,这一年的书院生活该当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他不指望能与这些眼高于顶之人打成一片,但也不会让人以为他是随意可欺的孬货!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般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三章 这日林十二郎家中有事未来,季春明如往常一般,放学后并未立即回去,而是将未明之事写在纸上,等夫子批答。 他基础差,初始提出的问题总是让夫子哭笑不得,常让他回去看书,一句话就打发了,后来他借了十二郎的笔记反复查看,又极有毅力的不停追问,夫子被他问得烦,却也喜欢他向学的心性,偶尔也会耐心指点他几句,这些日子以来,他竟觉得往日的书都白学了,而那些简单三两语后的问答,其实蕴藏了许多故事c哲理。 起初,他是抱着死记硬背c囫囵吞枣也要记下的目的而来,然而通过这些讲解,加上他对一些事情的领悟,竟然发现书里另有一番天地!到如今,他竟慢慢得了些趣味,觉得读书竟然不是一件苦差事! 他很清楚是自己遇到了好夫子,不然不会进步这般快,他也不想辜负这个机会,每日总是认真做好记录,遇到实在不懂的也会将自己的疑问写好交上去,过得几日,夫子总会回上一副。 这次,他也跟往常一样,写了《公羊传》里的两个问题,刚放笔,忽然围了一群人上来。 “季郎君真是刻苦啊!”为首这人一副啧啧称赞的语气,不过后一句便泄露了本意,“但是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呢?” “我看看什么问题?”另一人应道,毫不客气的将他铺在书案上的纸张抓起来,“这个问题也不能说简单嘛,我记得我九岁的时候也问过的。” 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季春明却毫无忏色,反倒态度严正的求教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郎君给某解惑。” 宫四一怔,似乎未想到这个小小庶子竟然如此风仪,但他意不在此,眼睛垂涎的在那张明艳的脸上扫过,笑得暧昧,“解惑当然可以,不过是不是该表示诚意请我们去吃酒呢?” “某一会儿还要去找十二哥借书,恐今日只好辜负美意。若是诸位郎君不弃,可否旬日由某做东再聚?”即使知道这些人不怀善意,季春明依然秉行先礼后兵的原则,他提了林家,也是希望这些人有所顾忌,不要闹得太难看。 只可惜宫四好不容易找准了机会,岂会轻易放过,“借什么书?我家藏书颇丰,不如去我家看看?”只要一想到到了自己家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宫四眼睛都快笑没了,就算事后林十二郎追问,只要一口咬定是季春明下作勾引自己,难道林家还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子得罪他家不成? 他如意算盘打的精妙,一只手仿若不经意的搭上了季春明的肩膀。 季春明斜晲他一眼,本是生气的眼神,但在宫四眼中却是媚态横生,不由更加放肆的按了按,想说两句调笑的话。 然而他刚开口,却似中邪一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多花啊,美人,都是美人哈哈哈” 仿若看到什么梦幻中的东西般,忽然撒腿跑了出去,边跑边笑,弄得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追着赶上去,有人扯着季春明质问。 “众位郎君也是看到了的,我连碰都没碰他,何时使了什么手段?”季春明一脸冤枉,“只宫郎君此番症状倒有些像失了心智,莫不是被什么冲撞了?” 说着,他叹道,“想是今日忌宴会,将才宫郎君提起宴酒莫不是因此冲撞了?” 周人敬畏鬼神,重视吉凶,若遇大事或心中起意,除了查看历书外,还要行占卜之事,但是一般来学堂,倒还真没人查询过今日吉凶。 他这样一说,众人将信将疑,季春明不待他们细思,问道,“若不是撞客,莫非宫郎君有什么隐疾,一时不查犯病了?” 撞客还能说倒霉,隐疾那对声名的影响可就大了,众人自也明白其中差别,当下异口同声道,“恐怕真是因此冲撞了。” 季春明心中了然,只故作担忧道,“如此,还是快请道长帮忙驱凶为正理。” 众人面面相觑,明明今日是看这个毫无长才的庶子出丑的,怎么莫名就成了他们的责任?有人心中不忿,“一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宫郎君一向好好的,怎会突然撞客?” 其他人也恍然明白过来,此时将过错推给季春明才能免责,于是纷纷附和,开始谴责。 季春明心中冷笑,果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高门大户既有如十二郎这样的坦荡君子,也有如眼前这群心思龌蹉c颠倒黑白之徒。 枉他还觉得这些人高冷是因为固有的偏见,如今看来,心性高低才是家族立身的根本! 在这群人面前,他又何必因才学不如而自惭形秽呢? 既然搭好的梯子你们不睬,抽了板c摔了身,可不要怪他不给机会了! 季春明没有争辩,反倒双眉微蹙,一脸担忧,“说来,也有可能与我相关。” 一人听他应承,更加得意,“快快老实交待,说不得我们还能在师长面前为你求情几句,不然残害同窗的名声你是跑不脱的!” “我怎会有残害同窗之心!”季春明急急辩道,“只是”他欲言又止,几人又拿话激他,他才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前几日我刚从云林寺回来,那日发生的一场火宅让许多人丢了性命。我虽有明灯大师开光的护身符,夜里却常做噩梦,想是有不甘投胎的鬼魂跟着,”边说他边从脖颈里拽出一枚印着云林寺法纹的护牌。 火灾的事情,他们自然也听说了,但哪里想到如此巧合?具体伤亡他们不知,听说云林寺信徒众多,想当然认为伤亡较重,此时听他一番解释,又见他果真有道符,心里都信了□□分。 季春明握住护身符,轻声祷告着,“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吧,莫要害人。” 他一脸虔诚,似乎真的在与鬼神沟通,虽是温暖午后,几人却突然觉得屋内寒气森森。 莫不是真有不甘赴黄泉的亡者跟了过来才惹得宫郎君撞客? 众人有心想找季春明麻烦,却怕多做纠缠将跟着他的那些东西引到自己身上!毕竟,他们可没有大师开光过的护身符!当下心生寒意,也不敢再逗留,纷纷退避三尺,叫嚣道,“明日不许来学堂!莫把晦气带来!” 季春明看着众人逃散,才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拿出那瓶醉心花汁,——这就是他的秘密武器了,来自西南蜀州的一种药草,使人致幻。 这药草时人所见不多,他也是前世从魏云廷口中得知的,今生在西市偶然见到有人将之当做花草售卖,便买回来取了根叶熬汁制成了这瓶药剂。 本是上次被挟持后多了小心带着防身用的,却没想到今日发挥了作用。 他今日得以脱身是行了巧,打了对方措手不及,若是再用同样的手段,却肯定会惹人怀疑。他知道依这些人的性情定不会善罢甘休,下次会更加险恶。 只是他是来读书而不是来应付这些的,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季春明拧眉细思,必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才行! 注:醉心草,曼陀罗别称,主要功能是致人麻醉昏迷,但也有致幻效果,此时为了写文需要夸张了,大家就当是蠢作者创造的另外一种神秘药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四章 那日的事情季春明未曾告诉林十二郎,却还是被人传到了他耳中,他思索一番,并未采取何行动,而是加紧了对季春明课业的督促。 宫四那日出了大丑,心中怀恨颇深,但清醒过来却也有些怕林十二郎会替他出头,然而过得几日,未有任何风声,他便慢慢放下心来,同时觉得,林家对季春明的维护不过如此,还是宫家的颜面更为重要。 他想另寻机会下手,季春明却十分谨慎,一时寻不到空子,宫四只好在课堂上多加为难,以解心头只恨。 这日正好讲到《论语》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这本来就是一句存疑之说,就连之前的大文豪们对此也没有统一意见,夫子让学子们自抒己见。 宫四虽然人品不堪,学问却是扎实的,他侃侃而谈,“我认为应该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可以使他们按照我们的说法去做,不可以使他们知道那是为什么。”他解释道,“老百姓是质朴的,但也是愚昧的,不能懂圣人之言,与其花费大力气跟他们讲解为何,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事情怎么做。” 许多人很是赞同,因为在场都是大家子弟,划不到那个“民”里面去,况且在他们看来那些不识字c不通礼仪的百姓确实大多数都是愚昧不堪的。 宫四颇为自得的沉浸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看了一眼季春明,脸上露出不坏好意的笑容,“季郎君似乎颇不赞同,不知季郎君有何高见?” 季春明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对意见,虽然他觉得宫四的解释并不合自己心意。他也知道对大多数人来说,宫四的解释才符合他们的身份,如果明面反对,无异与大多数人树敌。 宫四这句问话十分歹毒,一来把他放到了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二来也是逼迫他说出与众不同的见解。无论哪一条不能让众人满意,都会为他的声名带来负面影响。 本身因为他的身份才学,看他不顺眼的人就多,如果此刻没有一个好的解答,只会让众人更加轻视。 林十二郎担忧的看着他,固然他可以替他把场面圆过去,但这里毕竟是书堂,他可以解释得不精彩,却不能不解释,不然一个愚蠢c怯懦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季春明毕竟不同往日,性情上,他本身便不是轻易认输的性子,而学问上,既然是一句没有定论的学说,他又何妨发表下自己的看法呢? 只听他朗声道,“我以为可以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顾其他人一副看好戏的目光,他缓慢而清晰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百姓固然学识c礼仪不可与士人同语,然从心性上并不都是愚昧c不堪教化之辈。我认为百姓如果理解上面的意图,并能听从命令,那么放手让他们去做;如果百姓不听从命令,那么让他们知道为什么那样做。” 他的这番解释几乎与宫四的解释全然对立,一个是典型的上位者思维,认为愚民便于统治,另一个却是认为民智可教化,要区别对待。 他话音刚落,学堂上便议论起来,有的认为宫四解释更合情理,却也有人觉得季春明的见解也不是全无道理。 可无论是赞同他还是反对他,却不复认为他毫无主见的观点。而他的这番见解,也巧妙的只是谈论了对民政策,而避开了对“士”的评论,并不会给自己树敌。 回答完,季春明静静的坐了下来,收到夫子一个颇为赞赏的目光,他竟然难得的羞涩起来。 毕竟这么多天,夫子对他的认可只不过从资质愚笨转变为态度勤勉,认为他孺子可教却是从未有过的。 林十二郎也是十分惊喜,虽然本性里他更认同宫四的言论,但是季春明此番解释却也并非不可取。在他看来,如何解释,只是上位者的权术,只要目的能达到,便是说的更动听些又有何妨? 宫四颇为不甘的坐了下来,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本意是让季春明出丑的,此时却成全了他的名声!只是他面上却不能表现的太过生气,毕竟士人讲究仪态,若对方与自己见解不同便恶语相向,纵使赢了也会落得个不能容人之评。 他狠狠握了握拳,暗想下次绝对不能这么便宜他! 而季春明羽睫半掩的双瞳中却闪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他等待的时机已经成熟,如今是他行反击之力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学堂的学子们几次遇到宫四寻季春明麻烦,不是恶言相向,便是动手行暴,虽然最后因为被他们撞见,季春明并未受什么伤害,但他们心中也对这名少年充满了同情。 林十二郎听说后警告了宫四一番,宫四却有苦说不出,虽然每次争端看似都是自己挑起来的,自己也好像占了上风,但事情的发展却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更别说那些因为意见不合便无法容人的传言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季春明在学堂上越来越能直抒己见,虽说有些想法还很幼稚,但他那份向学之心让人动容。他本就仪态大方,姿容明丽,身上没有那种低位之人对上的怯懦之态,而在多方冷遇下还能坚持向学,其心性自然也是让人欣赏的。 大多数人对他的观感都由轻视变成了平常心,而在他受到欺辱时,那一份平常心更多了几分怜悯。 就这样,季春明不知不觉改变着众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宫四却愈发咽不下这口气。还有不解的人劝他犯不着跟人计较,言外之意就是他过于小气了,这怎能让他不更生气。 终于在一日下学后,这愤怒达到了顶峰。那日恰好周围无人,季春明从他身旁过时,却视而不见,他立马被点燃了怒火,一把将季春明抓住,季春明身形不稳,跌倒在地,宫四压了上去。 季春明神色紧张的抵抗着,试图站起来,宫四却压得更狠了,本是怒火,却在看到那因愤怒染了红晕的艳丽面孔后起了□□。他愈发放低了身子,暧昧的在他身上摩擦两下,季春明脸色煞白,痛骂道,“你要干什么,快放手!” “放手?先让哥哥泻了火再说。”边说边要亲下去,季春明边挣扎边叫骂,正在这时,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宫四认出这是师长的声音,一骨碌爬了起来,争辩道,“没干什么,就是玩笑!” 季春明一脸羞愤之色爬起来,却是一拳打在宫四脸上,“下作!” 宫四被这一拳揍得使了理智,也顾不得师长在场,一把扯住季春明的领子,“小贱人,你敢打我?” 季春明硬挨了一拳,没有躲闪,白皙的小脸立马红肿起来,眸中忿恨之色更重,却碍于师长极力克制着,宫四洋洋得意的挥舞着拳头,“你这种贱命,就是该打!” 师长终于忍不住了,他自然看得出来宫四是要做什么,如果刚才他不这么猖狂,用玩笑之意过去,他看在宫家的面子上,狠狠训诫一番也就罢了。然而宫四的举动却极其扫自己的颜面,季春明的忍耐也是在提醒他履行一个师长的职责,“宫四!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师长!光天化日欺辱同窗,你的书都白读了!以后你不用来了!” 宫四万想不到师长的惩戒会如此严重,他辩解道,“都是他下作,勾引我的!我一时迷惑师长,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季春明没有争辩,而是一脸诚挚的望向师长,“我的心性,夫子自有明辨。”他的这番信任让夫子微微动容,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努力,又想到这些时日听学子们议论的传言,师长终于冷了脸色,“怎么,要我告诉宫家族长事情始末吗?” 宫四的脸一下刷白,便是他是父亲心爱的嫡子,传出这种对宫家有损的名声,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师长,我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宫四这才真正害怕起来,被赶回去,别提可能受到的惩罚,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你要道歉,跟季郎君道歉。” “季七郎,是某一时迷了心智,某某跟你陪个不是。”宫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跟季春明低头的一天,他心中恨得滴血,却明白眼前这一关过去才是要理。 “宫郎君的不是某不敢当,只求宫郎君日后莫在为难在下。”季春明这话回的巧,是在提醒宫四若是日后自己出了事,定是他的功劳。 在师长严厉的注目下,宫四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作誓以后不找季春明麻烦,季春明也在夫子眼神的示意下,同意了宫四这番道歉。最后只罚了他一个月的停学处分。 待宫四垂头丧气的退下,林师长抚着短须,怪道要他今日留下,原来应在这里,“你这小儿,连师长也敢算计!”话中却并没有生气。 季春明深深行了一礼,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多谢师长成全。” 林师长细想他这段时日的一番举动,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他是做过东宫属官的人,岂会不懂这些?虽手段稍显稚嫩,但选的时机c度的把握却拿捏的极准!这可不是一只稚弱可怜的小白兔,而是一只有勇善谋的小狐狸啊! “学过兵法?” “只是听过的一点心得。” 记得前世“阴山之战”胜绩传来时,魏云廷难掩激动,十分难得的跟他说过几句兵法之术,“孙子说‘守则不足,攻则有余’,然敌我力量悬殊之时,兵行险着才有获胜可能。与其防守,不如用奇着进攻。” 他与宫四力量悬殊,与其防守不厌其烦,不如主动出击,而他的计谋也没有错。先是等待时机,再用舆论造势c激化矛盾,最后在矛盾顶点时一击而中。 “那若我没有及时赶来呢?” “那我只好痛打他一番,先行逃脱了。” “若是他力量几倍于你,逃脱不了呢?” “这?”季春明会意过来,“请师长教我。”诚恳的叩了三个头,而林师长侧身受了半礼。 “破釜沉舟只在危及性命之时,其他行事却要谋定后动,想好退路,此计不成,还可寻他计,只要保全自己,何愁事不能成?”林师长并没有告诉他如何去做,而是接道,“我不会收你为弟子,但是你有难解之处却可与我商议,我虽不才,想来也能予你一些启发。” 季春明连呼不敢,最后郑重行了一礼,才被林夫子打发。 走在路上他还有些不敢置信,万想不到有此等机缘,不仅解决了难缠的宫四,还多了林夫子这样的半师! 那可是给太子讲学过的人啊! 季春明像踩在云端一样的回到季府,心中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回不过神来,三七连喊了几声才恢复清明。 只听三七道,“七郎,有客人来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五章 季春明赶到泽园的时候,客人已经离开了。 季大郎竟满面忧色,极为少见的跟他谈起了政事,“你道那日在云林寺赠你伤药的柳郎君是谁?竟然是内卫的人!他话中虽未明说,但看来宣帝彻查全国人口之事并非空穴来风啊。” “他来家中是为了?”季春明对这件事略有耳闻,但是他记得真正实施是在两年后,当时他只知道魏云廷又出了皇差,并不知晓何事,还是洪沛在他面前炫耀时提起的。 “不错,那日在云林寺想必不是无故相交。”季大郎叹气道,“我也不知何故找我来要这户籍册子!只是内卫办案不敢询问啊!今日这事,本来连你也不应知,但我想你也见过他,万一日后遇上鲁莽冲撞了,岂不招惹祸事?” 季春明没想到在外行走,魏云廷是打着内卫的名头,虽然行事方便,但也危险重重,毕竟内卫所查之事都是机密紧要,更可能触及某些人利益,难怪前世见他身上那么多伤痕。 他是郡王,皇亲国戚啊,竟也要用命去搏这富贵吗? 季春明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魏云廷,前世问起被岔开话题后,他就再没问过。 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开口,以为他只是不屑与自己谈论心中所想,如今有这两世的经历,近来又读了些书,也明白背后的原因定不是自己当初猜测的那般简单。 不过,他到辉县来到底是查探什么事情呢? 道长c云林寺c户籍,这三者又有什么联系呢? “大哥,你将才说的核实全国人口究竟是何事?” “上一次核查人口还是三十年前,当年的淮阳之战就因此而起。在高家发现隐瞒人口两千余人,高家假托是灾荒卖身投奔奴婢,事实是擅养的私兵,还有兵甲器械两千余套。当年高宗在位,本要办成大案,后来因为世族的斡旋,最后高家姻亲简家背了锅,高家嫡支尽除,元气大伤。” “简家能甘心吗?” “不甘心还能怎样,当年的高家就如如今的王家,世代簪缨c满门勋贵,岂是依附于他家的简家可比?”季大郎叹道,“所以这就是世家大族的权利,普通人犯了谋逆大罪,那是诛九族的重罪啊,高家却只是嫡支伏诛,其他的分支却得以保存,这些年来他们虽然低调淡出了朝堂,但是底气还在,且看着吧,不出十年,又要起来了。” “简家若是当年没有依附说不得如今还在。”季春明试探性的说道。 “便是还在又如何,若不是依附高家,谁闻得简家是谁?简家又有何资格跻身世家之列?”季大郎话中满是羡慕,似乎毫不在乎简家因为这巨大的利益而承担的巨大风险。他满脸慈爱的注视着季春明,似乎从他绝艳的脸上看到了季家光辉的未来。 季春明极其厌恶这种目光,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好奇的问道,“那如今皇帝陛下要探查人口之事,不怕又起祸乱吗?” “谁知道呢?上头人的心思总是难猜的,如今内卫先行一步,恐怕就是先做预防吧!”说道此,季大郎猛地站起来,脸上出现一种惊喜交加的神色,却不肯对季春明多说,只是再次叮嘱他今日之事万不能对他人言说。 季春明点点头,从泽园退了出去,他想季大郎一定是从中想到了某种利益,只是不知道他的行为会将季家c将自己带向何方。 城郊的一处私宅里,蒋裁文翻着户籍名册,他身旁的年轻人却颇为无聊的翻滚着一颗明珠。 “这名册上姓简的人家一共四口,其中两口是世居于此的农户,可以排除了。另两户一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一是新近落户的寡妇。你说捐经书的会不会就是后面两户之一。” “恐怕都不是。”青年将明珠收好,不意外的收到蒋裁文要不是你是我主子我肯定打得你不知道姓什么的眼神,笑道,“好了,我不是消遣你,这不是你常教我的声东击西吗?” “敢问殿下是想击哪门子西啊?” “之前追查那道人之时,我们是借的都护府的名义,那道人借打蘸之事,淫一□□女,罪恶滔天,因为受害人是一校尉,这件事也说得过去。” 蒋裁文点点头,“但是后来那道人却被人所杀,显然是对我们的身份起了怀疑。” “后来云林寺的火灾是销毁证据,这就证明内卫所说确有其事。”魏云廷总结道,“皇上之前派我来,一是落实此事真假,二是探访背后谋划之人。但既然我们身份已经泄露,为了查探到更多消息,不如用其他目的来掩饰此行真相。” “那日小沙弥说的经书供奉之人不是提供线索,而是试探我们目的的钩子。我敢打赌,你将才所说的四户人家附近都有人监视,一旦我们的人上前查探,必然被他们认定是来查访僧道串联之事。” “所以你假借查户籍之事让背后之人以为我们此行主要目的是为了彻查全国人口?” “不错,彻查全国人口之事本来朝廷已有风闻,再加上三十年前淮阳之乱,内卫先行摸底想必也附和那些多疑之人的猜想。”魏云廷道,“那么我们打着都护府名义办案捉拿道士也说的通了,云林寺之行也可说是查探僧人文牒,这次去索要户籍名册更可以把此事坐实。这样那些人的关注点就在转移c隐瞒人口上,如果过两日人市有大批人口买卖就说明我们此计奏效。” “原来你今日去季家就是为了透漏此事,我还以为”蒋裁文暧昧的笑笑,看了一眼他的袖口,“我还以为你又去送伤药的!” 魏云廷竟难得的被噎了一下,他握了一下手中的明珠,眼风严厉的一扫,蒋裁文不敢再调侃,心里却嘀咕道,“那季大郎虽然掌着户籍册子,但是司户显然是更好的人选,还说去季家没有私心。可惜啊” 魏云廷当然是为公事而去,季大郎的性子在云林寺已可见识几分,今日虽以“内卫办案,不得外传”做了警告,但相信他会用“自以为窥得天机”去换取利益,如此,这个环就扣上了。 不过,私心里要说没有想见少年一面的心思又有些虚伪了。 他弄不清是因为觉得少年似乎总能识得先机而觉得可疑想多接触,还是因为少年的风姿而想结识。 大概两者都有吧——不愿再回忆那冷漠拒绝的疏离之态,魏云廷换了话题,“此时虽说以彻查人口为幌子,但也需实在做些事情。我估摸着,皇上是有此打算的。” “是啊,不看册子不知道啊,没想到这些人的手伸的这般长。”蒋裁文叹道,“承平日久,京畿人口二十年来都已增长十万余口,而这辉县天灾年份并不多,何以人口竟比二十年前还少?” “恐怕是三十年前淮阳之乱导致测查之事不了了之,这些人的胆子又肥起来了。”魏云廷说道,“他们也不看看如今的形势,况且宣帝是心性坚定之人,彻查之事三年之内必行。” “这一次,也不知哪家会撞在枪口上?”蒋裁文摇摇头,没有人口就没有税收,宣帝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他怎能眼看国库捏在这些大家族手中? 他又看了一眼青年,说来先帝选择母族背景不显的九皇子继位,大抵也意在此处吧!只是不知这一代皇帝能否做到?毕竟如今世族煊赫之势不减,朝中高位也大都由世家把持,这场仗并不好打。 而自己的主子,是甘心为皇上驱使,还是,另有打算呢? 蒋裁文不敢深想,只深深叹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六章 自宫四被勒令休学一月,学堂里再无人敢小瞧季春明,那些本身对他跃跃欲试的也消停了。 虽不知具体情况,但只看结果,就知这个以为处于绝对劣势的庶子绝不像外表那么软弱可欺。 一时,倒也无人挑衅,季春明在学堂的日子慢慢平静下来。 这日放学后,林十二郎倒是笑着告诉众人一个好消息,今年春社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十日后。 林家执辉县文林牛首,每年的春社就是林家联合县里其他大家举办的春日活动,一般在清明之后c端午之前折三日举行,内容涉及丹青书法c诗词乐舞c品茶c杂艺。因为到场之士都是广学博雅之人,评判之人更是县里的文学泰斗,若能在场上扬名,对于日后的仕途发展很有进益,所以一向参加者甚众。 书堂里的学子几乎都报了名,自信的报了几项,也有专攻一样的,林十二郎整理着名单,却迟迟没看到季春明的名字。 他微微皱了皱眉,记得上次清风楼酒宴季三郎说过,季春明琵琶一绝,若果真如此,将是扬名的好机会,便是不那么出众,也是一个结识友人的好时机。况且,旁人都报名,你却不报名,会予人平庸c怯懦之感,好不容易形成的“勤学”名声也会大打折扣。 这一日下学,他叫住收拾书本的季春明,“我知你近日忙功课,但春社活动对你日后也有益处,何不下场一试?” 季春明有些恍惚,他自然也是考虑过的,然而他会的本就不是儒生那一套,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琵琶了,可琵琶 前世时,季家为了给他造势自然是没有放过这个扬名的好时机的,十五岁那年他以一曲《十面埋伏》夺得魁首,从此声名大噪,也因此桂家太夫人六十寿宴才会邀约他去助兴,也因此,与魏云廷结识,从此一番纠葛。 到得后来去了王府,琵琶成了一项争宠的技能,开始的合奏到后来无人可诉的低泣,他竟不明白当初弹奏《春溪》时的快乐是否真的存在过? 他的师傅曾经有幸听闻段善本的演奏,描述时的狂热让人分外向往,他也曾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定要亲耳聆听,得他指导,为此他十分刻苦,指间鲜血淋漓也不曾放弃。那时,他心中的炽热只是因为喜爱,每首乐器的心境他都细细揣摩,为每一次的进步而欣喜,从未想过有一日这心爱的乐器竟会成了他自怜之物。 重生后,他也曾抱起那把记忆中的琵琶,可是却久久未能弹奏一曲,如今的他,真能重现往日的心境吗? “莫不是有何难处?”林十二郎目光在那不自觉拳起的手上滑过,“可是前些时日伤口未愈?” 因不知如何解释,季春明并未告知真相,他摊开手掌,“只是看着吓人,早好了。” 林十二郎松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把琵琶报上!好好练习,若能得好名次,十二哥送你一样礼物!” 季春明心中苦笑,嘴上却不肯服输,“那十二哥先准备着吧!” 林十二郎哈哈一笑,亲昵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到时也可请友人一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友人? 季春明拧眉细思,就算为了他,他也要奋力一搏—— 于是三七终于听到了季春明久违的琵琶,他说不出好歹,总觉得有些跟以往不同,桔梗却疑惑道,“怎的多了许多心思?” 三七才恍然大悟,虽一样流畅,但是似乎并不能完全投入的听完全曲,他也不知这是好是坏,只是比起来,似乎还是更爱之前的,常常听着听着就忘了手中的事情,非要等到曲终才能从那或悲或喜的情境中走出。 桔梗皱眉问道,“七郎这段时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三七想可不是心事多嘛,跟大郎君斗智斗勇呢,只是这话他也没法跟桔梗说,“主子的心思何必乱猜,做好本分便是!” 桔梗讶然,他可记得以前三七总是拉着他问半天,何尝这么乖觉过? 不过这样也好,他以前就觉得三七太爱打探了,得亏七郎性子好才不觉有异,如今改了,倒是皆大欢喜。 不过,七郎的性情,——总觉病好后的七郎有些不一样,虽还是一副爱玩闹无忧无虑的孩子心性,每每沉默时却总让人无端心疼,仿佛那稚嫩的身躯下藏着满腔无法言说的悲伤。 突然一阵刺耳的推拉声,乐声戛然而止,门猛地被拉开,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个侍儿,季春明脸色沉沉道,“我出去走走,不要跟来。” 桔梗从敞开的门扉中看到那把一向被季春明爱若珍宝的琵琶胡乱的摆放在榻上,断裂的丝弦被风吹的微微颤抖着,仿若无法明白主人的心境而被遗弃一般。 季春明骑上马漫无目的的跑出城来,开始弹奏时还好,尽量感受着曲子的心境,但是熟悉的曲调已无需回忆,指间自然流泻而出,而脑海中渐渐填满的却都是王府后的生活。 是被困的挣扎c被喜爱的喜悦c被遗忘的忿恨c被期待的绝望——是,那个为情所动甘愿被囚的软弱和堕落! 重生后以为披上了钢盔铁甲,却没想到内心里还是软弱的一塌糊涂。 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心头,没有注意马儿踏上了尖刺,受了惊狂奔起来,季春明在马上颠簸起伏,好几次差点被扔下马去,却被求生的本能死死拽住了马缰。 忽然身后传来“的的”的马蹄声,一骑蓝影出现在视野中。 “把手给我!”魏云廷才查访回来,便意外的看到了一匹疯跑的惊马,本想让护卫上去查看便好,却在无意一瞥中认出了马背之人。 毫不犹豫的驱马上前,他身下的良驹自不是普通骏马可比,不一会儿便赶上了季春明的马匹。 然而他明明看到马背上的少年本来伸出的手却在认出自己后缩了回去,他心中既惊也怒,顾不得教训任性的少年,翻身一跃跳上了季春明的马匹。 “放松,你这样勒着它不行!”魏云廷试图从少年紧握的手中抢走缰绳,少年却拽的紧紧的,“不用你管!” 魏云廷恨得牙痒,若是往日,对这种不知死活的人他早就扔下不管了,可对这个三番四次拒绝自己的少年却总是狠不下心来,还有些犯贱的总是往上凑,几乎可以想见一会儿蒋裁文又会如何的取笑自己,但真的视若无睹却又不是他的个性。 他压低身子,双臂从季春明腋下穿过,双手紧紧抓住他紧握缰绳的手,“不管你怎么想的,何必拿生命儿戏!” 这句话终于将季春明从丧失理智的愤怒中唤醒,他慢慢放松了手臂的力量,却依旧倔强的不肯将所有主动权交给青年。 真不是一般的倔!青年内心说道,但是意外的却没有一点反感,反倒觉得这种倔强有一种顽童似的可爱。 马儿不知是累了还是受控于青年高超的控马技术,终于放慢了脚步。 季春明松了口气,才发现如今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由于控马姿势,他几乎整个人缩在青年怀中,青年的呼吸热腾腾的扑在他敏一感的耳后,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热度降下来,“多谢柳郎君仗义,我自己能控制了。” 过河拆桥也没见这么快的,魏云廷微愠,他怎么说也是凤子龙孙,可是每当遇到少年,却总显得很廉价c不屑一顾。 “救命之恩就一句仗义了事,七郎的命也太不值钱了些!”魏云廷脾气也上来了,语气尖刻起来。 “值不值钱我自己知道,就不劳柳郎君挂念了。”这句话唤醒了前世的回忆,季春明也忍不住摆了脸色。 魏云廷都要为少年鼓掌了,明明自己是被慢待的一方,怎么少年倒比自己还要委屈? 他拉扯缰绳让马儿停下,翻身一跃落在地上,负气走了几步,却又转了回来。 不去理会少年一脸“还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走”的表情,他双手一伸,将季春明强抱下马来。 “干什么?你!”季春明脚踩在地上才发现腿疼得厉害,根本站也站不住。 “惊马的人都会这样,由于用力过猛,腿部容易抽筋,若现在不治一下,可要疼几天。”边说,青年便扶着季春明走到草丛旁坐下,指导他用手给自己几处穴位拿捏。 他是不介意为少年代劳的,可是看少年退避三尺的样子,他还是只动口的好。 季春明在他严肃的指导下也有些讪讪的,虽然知道眼前的青年并不知晓前世的事情,如今一切也没有发生,他对自己别说有怨,反倒是有恩的,但是他却无法不把青年跟前世的那人重叠起来。 有一个穴位因为姿势的原因并不容易碰到,季春明试了几次都勾不到,他却倔的不肯开口。魏云廷本是打定主意让他自己尝尝恶果的,却仍旧忍不住伸手帮他推拿起来。 他的手刚放到少年腿上,季春明便瑟缩了一下,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似乎十分恐惧他的触碰。 魏云廷眸色一暗,装作没有发现的继续推拿着,可是直到他的手离开,少年僵直的姿态都没有变过。 “手!”魏云廷不动声色的说道。 季春明愣了一会儿才会意过来,果真手掌因为大力紧握缰绳已经磨破了。 “细皮嫩肉的,自己擦!”魏云廷递过来的依旧是上次在云林寺给他治疗伤口的极品膏药。 “我”看着青年比记忆中稍显稚嫩的面容,季春明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必对前世的所为负责。他深吸一口气,诚挚道,“谢谢柳郎君,多次得郎君相助,季某十分感激。”他不过是个相遇过几次的陌生人。 不知为何,听着这番十分真诚的道谢,魏云廷心中却更不舒服了,与其被他像陌路人一般对待,还不如刚才冷言相向。 至少,那是有些情绪,有些在乎的。 看着少年疏离客套的面孔,魏云廷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也许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七章 也不知是一时想通了,还是下定了决心,季春明再抱起琵琶时,很快便压下了翻涌的杂念。他重拾乐曲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触景生情。 《塞上曲》是倾述昭君出塞对故国的思念,他就翻阅相关诗词,体会胡笳十八拍的声声如泣;《阳春白雪》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他就骑马探春c体验万物生长的喜悦欢快。 也许是心境上的变化,他指下的天地别有一番疏阔,当畅游春景,感受柳枝摇曳的柔媚与野兔浑脱的灵动时,他灵机一动,将一首文曲中的选段与一首武曲中的拿来串合,竟别有一番逸趣。 弦声刚止,竟传来一阵掌声,季春明回头一看,是一位面色微黑气质洒脱的青年男子。 “妙啊!妙啊!”男子边拍手边疾步走来,眼中闪动着光芒,“你是如何想到将这两曲融在一起的?为了曲音和谐,你还对有些地方做了变宫和清音处理,听起来衔接更加自然!” 虽然素不相识,不过一听这人言语便知是行家,季春明将手中使用过多c两端红漆已然脱落的拨子收入弦中,迎身行礼道,“郎君过奖了,小子不过一时兴起胡乱弹得。” “小郎君不用自谦,某虽不才,这些见识还是有的。以往也有许多人化用串联的,但都不如将才这首!这番功力可不是普通人能妙手偶得啊!” 男子连番赞叹,即便前世已听惯了对他技艺的夸赞,猛然听到一阵夸奖,季春明还是有些窘然。 “不过,如果再把这两段音这样处理,会不会更好呢?” 男子接过琵琶,一撩衣袍,随处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开始弹奏,他复弹得分毫不错,只在他说的两段音时改变了部分音调。 “谢郎君赐教!”季春明欣喜万分,行了大礼。经过他这么一处理,这首曲子更加浑然天成,既保留了文曲的细腻婉转,又有武曲的铿锵劲爽,也更符合他期待的样子。 “赐教不敢当,不过一番切磋。”男子谦虚道,正要多说两句,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接一声急急的呼唤,他脸色一变,歉然一笑,“某要先走了,可否借郎君骏马一用?” 素昧相识不过两三言语便要借这般贵重物品,一般人定是十分犹豫,季春明却爽快应道,“郎君自便。” 男子哈哈大笑,随手扔下一柄折扇,“有缘再会!” 他刚走不久,便有几个仆从模样的人过来打听,季春明摇头做不知直到那些人远去,才掏出那把折扇,上面竟写着半篇曲谱! 季春明在心中演奏一遍已觉惊叹,不知完整一曲该是何等绝妙! 不过,如今不是感叹的时候,他的春社活动要马上开始准备了! 蹴鞠场上,震天的喊声中,走下来一队衣着艳丽c神情倨傲的年轻人,为首那个头上簪着一朵山茶花,眼神轻佻的环视一周,落在手下败将中的一人身上。 “林家又不要你了,何不来我这儿!” “去哪儿都不会去你那儿!”左三郎愤恨的回过去,“卑鄙!”今日的比试,桂三郎的队伍依旧手段恶劣,似乎是从上次比试中寻到了乐趣,桂家的队伍越来越有些无赖,偏他家颇有声势,裁决之人并不敢很得罪他,弄得整个赛场怨声载道,多数人碍于他的家世敢怒不敢言,只有左三郎敢于反抗。 桂三郎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更是每每出言挑衅,偏如今林十二郎c五郎忙于他事,其他的林家人态度便不那么友善了,左三郎也不是个能低下身段的性子,索性出来和着别的蹴鞠队。只是桂三郎很乐意看他吃瘪,每次抽签决定哪两队比试时总是从中作梗,弄得左三郎所在队伍每每都能碰到桂家的,却偏又输多胜少。 这样一来,左三郎在蹴鞠场上就更不好呆了。 今日这支队伍本是好不容易磨合好,有很大机会获胜的,哪知桂家又故技重施,使了卑劣手段。 “能胜便好,何必在乎手段!”桂三郎不以为然,嘴角微讽,“不过丧家犬也只有发发牢骚的力气了。” “你!”左三郎刚站起来,便被人拉住了,只是拉他的人不是队友也不是桂家的人,而是好久不见的季春明。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失败者也只有耍伎俩才敢大放厥词了!”桂三郎傲慢,季春明比他更傲慢。 桂三郎眯起眼睛,认出了这个姿容艳绝的少年,“怎么,你林主子也不在,摇尾给谁看?”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队友配合的大笑起来,左三郎见不得朋友受辱,季春明按下他想挥出的拳头,“彼此彼此,卢家想必很爱你家三节两寿的走礼!” 桂家在辉县自然算大族,但是比起五姓中的卢家显然不够看,而与卢家的关系,虽说名头上打着亲眷,实际如何,明眼人都知道。 这本也无妨,可与他讽刺季春明与林家又有何区别? “听听,跟了你林主子确实不一样了,卢家都知道了!”桂三郎讽笑道,“林家想送也要看有没有门路!”说完,颇有深意的看了左三郎一眼,“还是跟你兄弟学学吧,看看你这混的!”说罢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季春明自然知道这言语中的挑拨之意:你看别人都已经成了林家的座上宾,而你呢,被人弃若蔽履!这嫁衣真是做的好啊! “你这小人!七郎,我”左三郎急得要跳起来打人,季春明忙拦下了,“理这种信口雌黄的人作甚,你是什么为人我还不知道嘛。” “那些话真不是我传得,我也不知谁在后面嚼舌根!他们不知道那战术之法是你的功劳,我还能不知道嘛!”左三郎急的抓耳捞腮,他被说无能倒无所谓,可不能被季春明误会了他的品行。 “都说信了,再说我可打你了!”季春明作势敲了左三郎两下,经过前世,他自然明白左三郎为人,“不过,这次你可真得帮我个忙了!” “什么忙?” 左三郎楞楞的听完季春明的计划,心头微涩,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凭季春明的技艺完全不需要自己点缀,可是他却把这大好机会让给自己! “怎么,没有信心?” “怎么没有?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左三郎是个爽快性子,也不多说肉麻的话,只是大力拍了拍季春明的肩膀,“我们两出手,看谁敢赢!” 两人边走边笑,没有注意到一个鬼祟的身影跟在身后。 林十二郎这些日子忙的不可开交,到了正日子前一天才算空闲下来。 他闲闲的翻着这三日的表演安排,翻到乐舞的单子时,他怔了一下,随手点在两个相近的节目上,皱了皱眉。 被他点到的两个节目都是:琵琶演奏《绿腰》,演出者:宫四c季春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八章 春社当日,果真到者云集。 宫四特意带人从季春明眼前走过,装作讶然道,“巧了,我们的节目一样。” 季春明早已从林十二郎那里听闻了消息,他自然知道这不是凑巧,而是宫四特意选了同样的曲子来羞辱他。 林十二郎跟他说过,宫四师从康昆仑得意弟子,不可小觑。 弹琵琶的没有不知道康昆仑的,他从先帝时便担任宫廷乐师,宣帝也十分喜爱他的演奏,常唤其伴驾。 不过,他并不忧惧,毕竟他的曲子与众不同,为此,十二郎听闻后还特意将他的演奏作为压轴之作。 只是这种乐观,在看到宫四上台时便陷入微妙境地。 宫四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李群玉)’,众所周知,《绿腰》是一首文曲,乐曲清新委婉,很适合女子,可是是否此乐就只能女子独舞呢?《绿腰》的后半段跌宕起伏c气势雄浑,与《胡腾舞》颇为相似,何不把二者合而为一,创造出适合男子的《绿腰》武曲呢?在下不才,一点心得,愿各位前辈指点。” 说罢,他便与一位侍从双双坐了下来,当第一声变徵调响起,季春明闭上了眼睛,若说前面一番话还可能是巧合的话,这起头一句变徵便可以说明,宫四所弹奏乐曲与他们完全一样! “七郎!”左三郎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偷了你的曲子!” “不过是一些改编,算不得我所作,只是,这创意不是他想拿就拿!”片刻的忿恨后,季春明已经冷静下来,“假的真不了,偷来的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的。” 季春明的镇定给了左三郎许多信心,他握紧拳头,“哼,一会儿让那些买定宫四的人赔个精光!” “你又去下定了?” “那当然!春社的输赢一向是盘口的常客!这样我弹起来也更有动力!” “投了多少?” “这”左三郎比了个手势,“你知道我一直想多攒些本钱好跟四叔学做生意。” 季春明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该说他对自己信心十足,这些银钱是他多年积蓄吧! “看来,我们不赢不行了!”季春明笑着,无视场中各种对宫四的赞叹与惊叹。 他会让他们见识到什么才叫有新意! 曲乐一场,表演者不少,也有琴艺特别高超c让人如痴如醉的,但若论创新,还属宫四这首,毕竟此曲衔接c转换自然,宛若天成,而最重要的是此举就若在鞠场上使用整体战术打法一样,开创了一种新风尚,相信不久之后,这种改编c串联之风会大行其道c催生许多新乐曲。 林十二郎听闻此言,已是明了宫四所为,不由担忧道,“不若换首曲子。”他相信没有用,其他人相信才是真的,而照人们对门第的偏见,要评判人相信此曲为季春明所创何等艰难! “十二哥莫要担心,我们是不一样的!”季春明明白林十二郎的担忧,若是从前的自己,也会这么偏颇吧,一个是大家族的公子c师从名师,一个是名不见经传小家族的庶子,如此云泥之别,还有何怀疑!可是在学堂这些日子以来,他已明白一个人的品性与他的出身没有绝对关系,即使出身世族也依然可能行为卑劣! 还是那句话,他的重生不是为了窝囊c苟且的活着,他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委屈c看低自己! 林十二郎心中微动,相遇以来,少年似乎从未为任何一次困难屈服过,不管多困难的局势,他总是想办法迎难而上。 这样的少年像一块散发光芒的美玉般,让人想不停留目光都办不到! 专心备战的季春明没有注意到这如春水般润泽温柔的注视,更不会留意到远处一双不时打探过来的视线。 “昨天是谁说这跟查案无关,不想来的,”蒋裁文一点没有身为下属的自觉,逮到机会就要刺主子两句,以报他一路上总在怀疑智商下降之仇。 “晚上的光明虾炙” “查了这么多日也没有线索,春社这么多人,发现点线索也未可说——”蒋裁文立马改口,装作没注意主子一路紧追某人的目光,“这不是季家小郎君嘛,他们怎的也是二人琵琶?” 当听到一段乐曲后,蒋裁文更惊讶了,“他这是,跟前面一曲一样!” 青年皱了皱眉,扫了一眼观看者中面色得意的宫四,又回到台上的季春明脸上。 台下议论纷纷,而场中两人神色不变,尤其季春明,镇定自若,一脸沉浸,丝毫不为外物影响。 青年笑了,他总是让自己意外。 智逃劫匪c敲钟救人,惊马推据,仿佛每次相遇,总是能碰到新鲜事。 这种感觉是奇妙的,魏云廷十分清楚,自己已对少年有了喜爱之心,若不是皇命在身,恐怕他已主动出击,才不会去管他是否心仪他人! “咦?到这里不一样了!啊!不是合奏,是重奏c竟然是重奏!”蒋裁文惊得站起来,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将才宫四的表演不过是在某些配段加入合奏c加强声势效果,而季春明演奏的,却是用羽调和徵调形成重奏效果,舒缓时,如池水涟漪c延绵不断,激烈时,却又如快鼓敲击,激昂奋进! 台下众人本来对乐曲议论纷纷,此时却都沉浸在绝对新奇的体验中! 就连心中又惊又怒的宫四,也被将才那段快节奏的弹拨夺去了心神,回过神来,已是听众们不可抑制的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他脸色苍白的回过神来,暗恨跟踪之人漏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但是此时责备无用,还是要想办法扳回一局! 在技法上,他已是无可辩解的输掉了,但是这首曲子的创意,却是没人能证明是季春明所作! 若是这曲谱是偷的,纵使技法再好也会受人鄙夷! “原来那曲谱是被你偷去的!”宫四站起来,一脸痛心疾首“你若喜欢,相借便是,我那日不肯给你,只是还想再斟酌下,没想到你却心急今日比试,不告而取!” 此言一出,满场惊然,众人议论纷纷,而且因为确实先听的宫四演奏,再一思索两人的家世出身,绝大多数人都如林十二郎所担心的那样认为宫四所言为真。 “明明是七郎想的法子!你才是小偷!”左三郎沉不住气,急急辩白,无奈他人微言轻,并不受人重视。 季春明不慌不忙的拍拍他的肩,“将才宫四郎君说是因为想要将《绿腰》曲改为男子可跳的舞蹈所以才有此改动,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不错!” “那宫郎君可曾配舞一试?” “这” “宫四郎君为此汇编《绿腰》c《胡腾》两曲竟然没有试过吗?如若没有试过,又怎能肯定此曲改编成功?而不是胡乱接合呢?” “自然自然是试过的!”宫四已觉有异,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 “既然试过,可否请郎君示范一遍?也好让此曲流经四方,成为一颗新的舞乐明珠!” “这——” “宫四郎君若无人选,在下可以推荐。”季春明步步紧逼,却偏又姿态娴雅,让宫四无从回避。 众人对这个提议也充满好奇,毕竟按照大周朝的习俗,舞乐同欢才是常态。 宫四进退两难,自然也不敢信任季春明推荐的人,他的仆从在耳边耳语几句,他眼前一亮,“那好,就让你心服口服!” 过不了多时,上来一位胡儿,有相识的叫出来,是桂府善舞者阿炎,既会雄健奔放的健舞c也会娟秀轻盈的软舞,其舞艺之高超,常让人目暇神迷c如梦如醒。 左三郎担忧的看了一眼季春明,却见他神色不变c胸有成竹。 胡儿阿炎在琵琶声中翩翩起舞,他舞步翩跹,柔婉处若浮莲c飞雪,矫健处似雄鹰c奔马,真个是“环行急蹴皆应节”c“慢态繁姿满灯前”,看得人如痴如醉。 却忽然,在弹到高潮部分时,阿颜跳c腾动作未完,乐曲却转入下一小节,舞步比音乐整整慢了两拍! 若说这步还可能是一时未与乐曲配合,然而接下来的一阵嘈切错杂联弹c轻拢复挑却又忽快半拍c忽慢一拍,作为一个舞乐高超的伎人,此等频频犯错,绝对可以说是乐曲凝涩c不合舞步所致, “奴初听此乐,不能配合,还请郎君再奏一遍。”阿炎反应敏捷,快速恳求道。 宫四脸色难看,他已猜出季春明的应对之策,然而此时,他已骑虎难下,只得希冀阿炎舞艺高超,能圆过此关。 阿炎不愧是拥有乐舞第一称号的伎人,这一遍他舞步没有偏离节奏分毫,然而舞蹈的华美与观赏性却大打折扣,与前面部分的流畅自然形成鲜明对比。 宫四微微松了口气,却责备道,“阿炎,看来你技艺大有退步啊!” 不是我的曲乐没改好,是你不会跳! “奴今日”其实从上台起,阿炎便知道自己舞者的生涯恐怕将于今日结束,毕竟贵人的颜面比自己的身份重要的多。 可是他不甘心啊,虽然只是一个舞伎,可是对舞蹈的热爱却是流淌于血液中!而今,这一切却全毁了! “阿炎,你是否能帮我此乐配舞?”季春明忽然问道。 “季七!”宫四气急,他已经把过错推给阿炎了,若是被他认为无用的阿炎却能在季春明的《绿腰》下完美起舞,他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随乐起舞是舞者天性,乐为舞助兴,舞为乐增色。此曲虽为《绿腰》,却是与《胡腾》编合而成,只要舞乐相合,又何妨乐曲名字?我以为此曲应春社而作,改为《春素》适宜。阿炎,你可否为我将《春素》传扬天下?” 注:‘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李群玉)’ “环行急蹴皆应节” 《胡腾儿》李端 “慢态繁姿满灯前” 为对应前句字数,前两首诗摘字组合。原句为:“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和“双靴柔弱满灯前” 《绿腰》又名《六幺》,《琵琶行》里“初为霓裳后六么”里就指此曲,此曲已失传,现传新番羽调绿腰为今人所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十九章 “阿炎,你能为我将《春素》传遍天下吗?” 传遍天下?阿炎的心猛烈跳动着,他颤巍巍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却对上一双满含真诚的清亮双眸。 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觉得他的舞蹈配得上他的乐曲! 为什么?难道他不计较他差点让他名声扫地吗?若是将才他完美演绎了宫四郎的琵琶曲,他恐怕已经被千夫所指了!即便这样,他也相信自己吗?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少年微微笑着,吐出两个字,“山精。” 阿炎诧异的瞪大眼睛,他明白他心中所想,他知道他想在这首曲乐中表达的情感! 阿炎之所以能从众多胡儿中脱颖而出,不止因为他舞艺超群,更因为他有舞者之魂,对很多人来说,舞只是随乐而行,做到协调美感就够,可是对于阿炎来说,每首乐曲都是有魂的,而他的表演正是要表现出乐曲之魂! 纵使宫四的乐曲不足,但是山精的意向已成,他在第二遍中就在逐渐靠近这个形象,然而因为顾虑舞乐的合拍性,动作的选择上收敛c含蓄了许多,这也是许多人觉得第二遍他的舞蹈有所欠缺的原因。 可是少年竟能从这些差别中看出他心中所思,这是何等的眼力与心性不,是少年所想与他一致! “奴奴愿意!” 古有士为知己,他为何不能报君黄金台上意! ——纵使舞完这场,他面对的是残酷的责罚甚至是生命! 当第一声羽调从揉弄的琴弦弹出,阿炎动了。他是山间的精玉,春风是他的衣袖,山林是他的天地,挥舞的手臂是春的呼吸,跳跃的双脚是春的欢笑,像少女一样明媚多情,又像少年一样激烈欢腾,是山涧繁花,是惊雨春雷,是万物之灵! 台下的观众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人摈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台上这一场舞乐双绝,很多年后,还有人回忆起这一场春社之最,便是最好的琼浆玉液也无法浇灌这一刻的微醺醉意。 每一段乐曲都恰到好处,同音重奏的雄浑激昂,变音重奏的灵巧丰富,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再无人敢在这样一场舞乐双绝中说出置疑的话语! 季春明用他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了谁才是这首曲目真正的编排者! 轰鸣的掌声中,已无人再去关注宫四去了哪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虚妄。 一名面色微黑气质洒脱的青年男子在掌声中离去,他本待季春明争不过众人时表明身份,为他正身,哪知少年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是啊,能编排出《春素》之人又怎会是无名之辈!相信不久的将来,少年定会大放异彩! 无人注意到这名青年的离去,只有蒋裁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个人是 正准备提醒魏云廷,一转头,却发现已无青年的身影,而台上被众人围着问询的也只剩那位与季七郎同奏的少年。 “你们要干什么?”季春明将阿炎护在身后,直面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丁。 他还是大意了,跟十二郎约定好了将阿炎护送走,却没想到被人诓骗到这里。 “是我问郎君要干什么才对吧?”为首那人皮笑肉不笑,“郎君想拐带我桂家下人去哪里?” “你们说是桂家人就是桂家人,有何凭证?”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了,希望十二郎能早些发现异常赶过来。 一众家丁显然也未想到还需要向人证明身份,毕竟在这辉县,只要提到桂家,又有谁敢质疑呢? “恐怕在这辉县还没人敢冒充桂家人!”那人傲慢的笑着,抽出腰间别着的鞭子,恶意的甩动两下,“我看郎君还是早点把人交出来的好,要是执意不听,休怪鞭下无情。” 阿炎听到这句,急急想要挣脱季春明的手,本身宫四的评价已经决定了他的下场,少年却给了他一次明证自身的机会,如今却还要因为救他受此之辱! 季春明却将阿炎紧紧撰住,仆从最是见风使舵,他们的态度已经昭示阿炎将会面临何种困境。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那仆从不耐烦起来,冷笑一声,“既然郎君敬酒不吃吃罚酒,某也少不得动粗了!” 只是他鞭子还未挥舞出去,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鞭子脱手而出,砸在自己脚上。 “是谁敢管桂家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他话音未落,膝盖上已是又挨了一记,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正好给季春明磕了个响头。 “哪个宵小之辈”不待他再开口,脸上已是啪啪几声,脸肿的老高,终于不敢再聒噪了。 “没事吧?”青年几步走来,将少年仔细打量,“可有伤着?” 迎上他不加掩饰的关切,季春明一时怔祌无语,自上次惊马之别,他以为两人不会再见,却想不到,又被他所救。 似乎今生的每次相遇都是在乱局之中。 “扔到一边去!”魏云廷以为他受到了惊吓,不由心中生怜,对这些仗势欺人之辈更加不假辞色。 护卫领命将人带了下去,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多谢柳郎君援手。”回过神来,季春明又恢复了疏离的神色。 “谢我什么呢?该谢我的事何止这一件?”早该知道无论他释放出多少善意,少年却总是视而不见,顽固的在两人之间筑起高墙。 季春明似乎被青年的调笑怔住了,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是啊,谢什么呢? 青年已经三番五次的搭手相救,若不是他来的及时,纵然他拼尽全力,阿炎还不知保不保得下来。 他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在这些人面前渺小的如一粒尘土。 “你是在为难怎么安置他?”魏云廷不知何一句简单的玩笑会让少年的目光充满痛楚,他连忙表明了来意。 季春明抬头看他一眼,并不好奇他如此敏锐。 “如果你放心的话,此事交与我处置。”魏云廷相信季大郎已告知他自己内卫的身份。 既然少年不愿意与他过多接触,那就由他来主导这一切好了!他会要他没办法拒绝他! 青年的目光冷静沉稳,语气也十分让人信服,可知道他个性的季春明知道,这与其说是一种建议商量,更不如说是一项决定。 他知道少年无法拒绝。 季春明也确实无法拒绝,他知道,阿炎跟着魏云廷将会比跟着林家更妥帖,跟着林家,他势必无法再在众人面前演出,而在京城,他的舞技将会有更多的人欣赏。 季春明也相信,凭着魏云廷的能耐,他一定会将此事打理的妥妥帖帖,不留后患。 理智上他应该很快点头,心中却又有种别无选择的无奈。 他不具备与桂家抗衡的实力,纵使他能在舞台上将宫四郎的颜面踩在脚下,一旦离开,他却连一个家丁的折辱也抵挡不住。 刚才的酣畅淋漓似乎只是酒醉后的一个梦境。 “阿炎的舞跳得很好。”他终归只是说了这一句,“不要浪费他的才能。” 此时的魏云廷还体会不到他的这番挣扎,兀自高兴他与少年之间终于有了一份无法割舍的联系。 “郎君奴”阿炎的心很敏锐,他有些担心少年。 “不用担心,”季春明面色温和,“这位柳郎君是值得信赖之人。” 魏云廷难得听到他夸赞自己,虽然知道这不过是用来安慰阿炎的,嘴角依旧勾起了一抹笑意。 “无论如何,不要忘了跳舞时的初心。”季春明郑重嘱咐,目送阿炎跟着护卫不舍的离去。 说来也怪,他与阿炎不过初次相见,却仿佛能明白彼此。 而有的人,纵使认识了这么久,也看不到他真心几何—— “此次多谢柳郎君,不知在下有何效劳之处?” “某行三,小字阿正,七郎下次见到能否称我一声阿正?” 云廷,廷,正c直也,阿正是我阿娘给我起的小字。岂是尔等卑贱之人可称?那是前世酒醉后,他试图与他亲昵时他的怒言。 从此之后,他对他的称呼只有殿下。 “三郎君——” 只是今生,他已无需希冀这份亲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章 都说春雨贵如油,蒋裁文却不喜欢雨天办事。 黏湿的雨雾让人烦闷,也会冲刷掉许多痕迹。 他们寻找的另一个线索也断了。 那个被毒死的李道长有一个徒弟,他们好不容易打探得徒弟的下落,却没想到依然晚了一步。 院子里有打斗的痕迹,也有一丝被雨水冲刷极淡的血迹,但是他们要找的人却失去了踪影。 蒋裁文在院中踱着步子,事情比想象的还要棘手,没想到连州城也算不上的辉县竟然也是这般错综复杂。 与卢家有亲的桂家,当过孝敏太子师长的林家,官位不显却关系遍布的王家,一番查探,这位李道长与这些豪门大家都有联系,这里面,谁才是他的背后之人? 蒋裁文在脑中飞快盘算着,却发现直到天黑,外出的主子却依然没有回来。他心中莫名起了一阵焦躁,这时,一个护卫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蒋郎君,主人他不见了!” 春社活动后,季春明算是在学堂站稳了脚跟。 不仅挑衅的人没了,日常与他说话的人也多了起来,虽还没有殷勤到邀人上门的地步,但是下学后在酒楼里一同坐坐却无人有异议了。 对这一点最高兴的是林十二郎,他就知道季春明绝非等闲之辈。 “龙舟会的曲乐选好没?”林十二郎笑问,一众人也都殷切的看着他。 春社活动的评选有乐正大人在,他当时大笔一挥,季春明便成了此次州城三年一次赛龙舟活动的助乐之一。 季春明点点头,“《龙舟调》。” 众人一听有些失望,“每年都是这首曲子,还以为会有什么新想法呢!” 季春明但笑不已,赛龙舟的主场当然是龙舟竞技了,水手们都习惯了《龙舟调》,他们的演奏只是助力,只要能激发水手们的奋勇拼搏之情便可,其实他去不去倒是关系不大。 只是这是极有脸面的一件事,也是林十二郎替他争取的荣誉,他自然不会拒绝。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有人提议这酒楼不远有一处桃花林,都是喜好风雅之人,季春明正要应了,眼光无意中一瞥,看到楼下一个蹒跚的身影,他以不胜酒力有些困乏婉拒了。 林十二郎要送他回去,他也以歇歇再走打发了。 等到人都散了,他才急急带着三七朝后巷走去。 酒楼的背巷是一处暗街,许是平常没什么人走,丢满了杂物,在这种雨天,气味更是难闻。 三七捂着鼻子,不知道自家郎君在找什么,却不敢搭话。 季春明翻了许多杂物,期间还被一个篓子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勉强扶住墙壁才站住了。 他才发现墙上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暗门,鼻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轻轻推了推门,还未迈出脚步,黑暗中横了一把剑出来,抵在他的脖颈上。 “是我。”他镇定的轻声说道。 那剑尖抖了抖,一声暗哑的声音叫道,“七郎——” 他话音未落,季春明却猛然把门一关,像身形不稳般跌倒在地,装作呕吐难耐的样子,大叫道,“三七——” 三七不觉有异,赶了过来,“七郎,怎么了?是酒喝多了难受吗?” “去叫辆叫辆马车来呕” 雨天中,这气味更加难闻,却遮掩了那一丝淡淡的血腥。 季春明装作浑然不知的瘫倒在地上,“喝我还要喝”边说还边像失去意识般在泥地里打了个滚,让身形更加狼狈。 追踪之人看到暗巷中只是一个醉鬼,才走开朝其他地方寻去。 三七又过了会儿才回来,却看到暗巷中已空无一人,他着急的大声叫着,才看到自家郎君像是忽然从墙里冒出来一般,更让他惊奇的是,他手中还拖着一个人—— 魏云廷是在一阵药香中醒来的,睁开眼的时候,正看到每次都让自己气得肝疼的少年正一脸担忧的在为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可是当两人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少年的目光又变成了冷冷的,以至于魏云廷怀疑将才的那抹温柔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伤口的地方还有些疼,却又有丝清凉,显然已被处理过了,他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问道,“这里是” “是在客栈里——”对上他的忧虑,季春明补充道,“没有叫大夫,你的伤口是我处理的,用的是你上次给我的伤药。” 听闻此话,魏云廷松了口气,“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季春明没有说话,三七想已经惹了麻烦了,这会儿还没回去,一会儿还不知大郎君会如何训斥呢。 “快到宵禁了,你先回去。”季春明开口道,“就说我在林家住下了。” 三七吃了一惊,却知道这是最好的借口,如果不回去报信,万一季大郎发动人找,势必行为扩大,这位柳郎君之事怕是会泄露出去。 他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位在云林寺遇到过的柳郎君,他总觉得两人的神情有些奇怪。 应该说今日的一切都很奇怪,这位柳郎君显然受了伤,而七郎包扎伤口的动作竟然比自己还要熟练!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却知道无论是自家主人c还是这位即使受伤却气势不减的柳郎君都不会主动说起,他只好带着满腔疑惑告辞了。 “这人”他从来都是多疑之人,而三七的眼光太过灵活。 “我有把柄。”季春明淡淡说道,没有过多解释,而魏云廷听后却自动脑补出许多艰辛来。 他自然看出三七只是仆从,而要捏着把柄才能让人信服的主家,显然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 “以后我送你两个忠心的。”魏云廷有些怜惜,在对上季春明那双谈不上高兴的眸子后,不由补充道,“就当是谢谢你今日相救之恩。” “看来郎君的命也不值钱。”季春明竟回了句那日惊马之后他的暗讽,魏云廷不由讶然,却毫不在意的笑了,只是这一笑,牵扯痛了伤口,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 季春明没有再就此发表意见,也没有问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只是问道,“有办法和你的人联系上吗?” 魏云廷深看了他一眼,“你敢去送信吗?” “不用激我,也不用试探,若不想救,将才也不救了——”他话音刚落,门外却传来店小二的敲门声,“客官,您点的菜送上来了。” 季春明双眉一挑,用口型说了句,我没点菜,然后瞪了魏云廷一眼,在他满目震惊中,将头发放下揉乱,外衣脱了,虚虚披在肩上,用力咬了咬唇,脸上大力揉了揉,使劲在自己脖颈处捏了个红印出来,拖着长音道,“我没点菜,”边说边开了门,声音带着一丝情一事过后的慵懒,“不过我也饿了,不如就当我点的吧!” 他大方的打开门,装作没有注意这过于活泛的店小二打探的眼神,也让他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那人面对门躺着,只是头发遮掩了容貌,身子裸一露着,胸口搭了一点被子,一双长腿若隐若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甜,似乎可以想见将才屋内的旖旎。 “看什么看什么!没看过男人啊!”季春明待他打探够了,才像发现情人被觊觎般冲着店小二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这这不是好奇嘛” “有什么好奇的,去绮春馆试试不就知道了嘛!”季春明做出一副资深嫖客的样子,在店小二震惊的目光中,指着他手中菜道,“这菜你到底给不给!” “我估摸是送错了——”他话未说完,季春明已是啪一下关了门,“不给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那小二站了会儿,看到屋内两个身影叠在一处,几声若有若无的呻一吟传来,才耸着肩走了,虽然没看到脸,但是敢这么大刺刺的不掩人耳目,怎么也不会是逃命之人所为吧! “走了没?”季春明小声问道,两人的距离可以闻到彼此的鼻息。 “还是再等等的好。”耳聪目明的魏云廷自然早已听到了那小二离去的脚步声,只是却不愿意打破如今这难得的亲近。 少年的长发蹭在他的脸上,黑水晶般的眼眸清晰的印着自己的倒影,艳色的红唇因为刚才的动作分外诱人。 少年的睫毛因为紧张眨动的飞快,但是双手却依旧用力的撑着自己,避免压住他受伤的胸口。 魏云廷的心猛烈跳动着,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忘了这只是一场做戏,而几乎想将近在咫尺的少年抱入怀中。 而当他的双手真的拒绝理智做出诚实反应时,有那么一瞬,他感到的是一丝难以言说的熟悉与契合。 仿佛在哪里,他们也曾如此亲密过。 但是很快,胸口上的疼痛告诉他那只是一个错觉,少年的目光狠狠的,“想要我把你交出去?” “你不会的。”魏云廷追逐着少年的目光,肯定的说道。 “那可说不定!”季春明回话的时候,却有意避开了那冷冽中燃烧着火焰的目光。 魏云廷还想再说,却听到了熟悉的暗语声。 第一次,他期望自己的危险不会这么快解除。 “接你的人来了?”注意到窗户旁的响动却没看到青年露出警惕,季春明问道。 看到青年点了点头,季春明慎重的站了起来,朝他行了一礼,“多谢柳郎君上次相救之恩。” 魏云廷猛地坐了起来,“你!”少年的意思很明显,一命换一命,他们是两清了! 季春明静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魏云廷气笑了,他没有理会窗外的催促,而是起身走了过来,抓住季春明的手道,“嫖资未付就想走!” “事急从权,刚才那是为了骗过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季春明第一次发现这位龙子凤孙竟然有些无赖! “可我当真了!”魏云廷逼得更近,明明他才是受伤的人,但季春明竟然觉得自己才是无处可逃之人。 魏云廷深深看了他一眼,在他耳旁低语了一句,这才走到窗边。 季春明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才要夜风吹散了耳旁的燥热。 没关系的,只是前世的后遗症,他安慰自己道,将那一刻的心悸深深埋在了夜色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一章 这次洛州举办的龙舟赛,是三年一次的大赛,规模盛大,连县令也多有垂询,负责此事的乐正更是每日督促练习。 配乐之人分为两拨,一拨是练习游河展演曲乐,曲风明快多变,意在与民同乐。另一拨主要练习竞渡时所用曲乐,虽曲调为单一的《龙舟调》,但因为竞渡才是龙舟赛的焦点,报名者众多。 季春明因春社之日的露脸,又有林家推荐,直接被选为了竞渡赛乐手,之后又有笙c锣c箫等乐器加入,但是最重要的鼓手却迟迟未有定论。 虽说其他乐器不是不能弹奏《龙舟调》,但作为最有节奏感和感染力的皮鼓一向被推为演奏的主力。在世人眼中,《龙舟调》可以是锣鼓c箫鼓c笙鼓c琵琶和鼓,但绝对不能没有鼓,因为鼓声不仅因为声音优势受到桡手的喜爱,还几乎带动了整个行船节奏,对能否取胜至关重要。所以敲鼓之人的选择一向慎之又慎。 乐手们把知道的鼓乐能手都猜了一遍,但是当乐正带了人进来时,却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有人惊叫道,“宫二郎,他怎的会来?” 宫?季春明抬了抬眉,若有所思的看向乐正身旁身形健硕c面带浅笑的男子。 “他不是在京城吗?怎的突然回来了?” 也有人不太认得的,就听那认识的人介绍道,“宫二郎武艺高强,前两年听说跟宫家长辈去了京中,往日他在的时候,一手大鼓确实舞得虎虎生威。” 其他几个参选的鼓手听了他的来历都有些泄气,这般又有身份又有能力的鼓手,实在不是他们能望其项背的,只是这次参加赛事的乐手怎的许多士族子弟? 议论声中的宫二郎大步朝他们走来,与熟识的打了招呼,又与初次照面的通了名姓,态度和气可亲,颇让人有好感,于是在那句玩笑似的问询中,其隐藏的锋芒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宫二郎道,“季七郎是吧?我是宫锐,行二,宫铭(宫四)行事不妥,我替他致歉,想来季郎君不会因此舍了这次演奏吧!” 季春明眼神微动,好一个笑面虎! 明明是宫四“盗曲”在先,竟被他一句含糊的“行事不妥”糊弄过去!而如今,竟还把球踢给了自己!若说不计较,自然盗用一事就此作罢,要说计较,便是心胸狭隘c不顾大局! 这一招以退为进真是耍得一手好牌! 若是往日的季春明还真有可能被他这手一激,做出不理智的回答来,可如今的他,却知道何谓言语的艺术,只听他笑道,“宫二郎君说笑了,好竹也会出歹笋,我怎会因此怀疑宫家的家教?”不待宫二郎笑容变得僵硬,季春明又笑意盈盈c拱手一礼,“此次赛龙舟责任重大,我等还有耐二郎君了。” 他要他二选一,他就偏偏不正面回答!不仅如此,倒看这个话题你接是不接! 宫二郎眉头一扬,他倒小看这个庶子了!以为是凭点本事恃才傲物之人,没想到还有几分心思。 他若做了什么,不正应了没家教?后面这句高帽更是把整个赛事的责任都背到了他头上,若是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输了,就是他能力不足,指挥不当! 似乎是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交锋,乐正适时上前说了句场面话,“大家携手共进,为辉县争光。” 宫二郎深看了季春明一眼,“为辉县争光。” 季春明初时并未明白那眼神的含义,直到后来乐正宣布他与宫二还有另一名演奏洞箫的男子成为这次竞渡赛的主力配乐队! 电光火石间,季春明才明白那眼中流露出的是得意与挑衅,你季春明不是不愿承认吗,那就逼得你承认! 看看到底世人是信你还是信亲眼看到的! 春社之日宫四所为不会传的那般快,而很快宫季两家郎君在州城龙舟赛上合奏却会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成为热点,相信过不了多时,那首《春素》就会变成他和宫四的合作之曲了。 这就是宫二郎参加龙舟赛的原因!而到了此时,季春明已是退不得c走不脱了! 他若退,得罪了乐正不说,为了私怨不顾大局的帽子就摘不掉了!而品德有瑕之人的说辞又有几分可信呢? 这个暗亏,季春明退与不退都吃定了! 一刹间,季春明是十分愤怒的,他又想起那些摆脱不掉的阴影。明明是这些人的不对,可却像跗骨之蛆般成了他的错误! 难道就要认命吗? 就因为他毫无根基c只是个小家族的庶子,便要由得他人宰割命运吗? 不c绝不! 要他屈服,他就偏不屈服! 他倒要这些人看看,在你们眼中的蝼蚁也有能力撼倒大树! 接下来的几日,季春明除了态度冷淡,一直十分配合,宫二郎也以为他认清了形势,慢慢放松了戒心,直到那一日,乐正领了一个身形彪悍的汉子进来,介绍道“这是本次代表辉县出赛的队正王郎君。” 王郎君是个爽快人,大刺刺在众人面前坐下,“我是个粗人,不讲究那些虚的,众位郎君把那乐曲奏上一番,让某看看成效?” 宫二郎皱皱眉,往常若是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是要挨板子的,此时却也知道本次州城龙舟赛关系到辉县颜面,不是计较的时候。 他脸上微微带笑,似乎毫不在意王郎君的无礼,婉言对季春明及另一人道,“我们开始吧!” 只听鼓声咚咚,琵琶铮铮,洞箫呜呜,一首欢快的《龙舟调》在大堂中响起,王郎君坐在一旁熟悉的合着拍子,等到一曲奏完,他鼓了鼓掌却是不十分满意的对乐正说道,“这样的配乐在我们辉县尚足以,我听闻望县c景县专门从外面请了乐手配合,要在府城比赛中取得好成绩,恐怕还得加紧练习。” 他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宫二脸色微变,自有帮腔之人不忿道,“这话好没道理,赛龙舟主要是尔等奋力之事,怎生倒成了我们的不是?莫不是王郎君自知不敌,有意找借口吧!” 那王郎君是个实在性子,也不与他辩解,拉着人就往湖边去,“组两支乐队分别跟一趟。” 不比不知道,这一下,助乐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由宫二季春明助乐的那一趟足足比另一趟快了一柱香。 宫二郎神色微暖,那王郎君却道,“这时辰比去岁还要慢上一点,如此怎生与其他县争锋?” 他是主力,指责配乐不好,就是指责他达不到要求,宫二郎就是再大度,此时也有些生气,“将才的比试王郎君也见识到了,并不是我们不好,而是桡手们还需加紧练习。” “不要配乐,光喊号子我们的速度也比去年要快。”王郎君分毫不让,场面一时缰着了,乐正的脸上也有些不好看。桡手都是选的划惯了的好手,而这支队伍却是他考虑了许久最终确定的,要真让王郎君把这顶帽子扣在助乐身上,他在使君那里也没法交代。 他看到旁人都是眉头紧锁,只有季春明仿若若有所思,不仅灵光一现。既然他能在春社上有创意编曲,莫不是在这里也能发挥作用?不由期盼道,“季郎君可有主意?” 季春明等的就是这句! 只是他面上做出为难之色,“有些想法,但”边说,边看了一眼宫二郎,欲言又止。 乐正此时也顾不得是否会得罪宫家人了,要是办不好这件事,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季郎君有何想法但说无妨,都是为了辉县,便是有什么,想来宫二郎君也能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二章 “季郎君有何想法但说无妨,都是为了辉县,便是有什么,想来宫二郎君也能理解——” 这句话几乎堵住了宫二郎的推托,他眉头一动,笑道,“季郎君有何妙法?能否提速一炷香(约半个钟头)?快快讲来,某自当听候差遣!” 季春明既然敢接这话,自是不会在意句中的陷阱,宫二郎觉得提速一炷香已是极限,殊不知,只要方法得用,便是更快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对于宫二郎这种最善于抓住空隙c得寸进尺之人,需得拿些技巧锤定音。 “具体如何还得试验一番,某不敢大夸海口。”季春明的务实作风反倒让乐正更加认同了,他催促道,“还请季郎君快想些办法。” 季春明转头看向王郎君,问道,“不知正式比试时的河道比之将才如何?” 王郎君一听就懂,应道,“洛河水道不比辉县平直,有三个大弯,加上与尹河交流的地方c水势湍急c地形陡峭,整体赛程约比将才多两千步(约3公里多)。” 季春明点点头,“可否加上这两千步再走一遍?” “这有何难,平日我也要多走一段的!” “有劳王郎君了,我会尽量不拖延大家时间的。” 王郎君倒被这话惹起了好奇,原以为这些士族子弟不过是打着露脸的目的c只懂些皮毛便要乱指挥,没想到少年的一番问话倒显得很懂行。况且他这句不拖延明摆着是说这多出来的两千步,他会设法把时间都抢回来! 可按惯常,便是他们按最快的速度划,这两千步也要花费近一炷香! 宫二郎自也听出了这话中含义,他略皱眉,不知是这个庶子故意抢风头还是真有办法,不由暗中警惕。 “这次由我主役节奏,宫郎君配合可好?”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从未听说由琵琶主乐指挥的,真是闻所未闻,这小子莫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造诣便这么不分场合吧?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众人看看他是个多么轻狂的性子!将来传播流言时也更有谈资! 想到此,宫二郎笑笑,“季郎君总是这般别出心裁,某拭目以待!” 季春明并不在乎他话中的暗讽,而是正色王郎君道,“一会儿还请王郎君当做正式比试。” 王郎君本也心中生疑,但却被少年郑重其事的神色打动了,他点点头,招呼桡手们,“大家伙儿加把劲儿!跟着季郎君的节奏来!” 一阵欢快的中板随着龙舟荡出的水波荡漾开,熟悉的曲调听在耳中却充满了新鲜感,宫二郎讶然望向骑凳上坐姿随意的少年,即使他存心挑刺也不得不承认少年技艺超群,便是在京中也难遇对手。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是比赛,不是演奏的秀场!无论弹得多好听,节奏才是第一位!而在节奏上,鼓才是王者! 可是这种不以为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发现季春明弹得虽还是《龙舟调》但与原曲差别很大,原曲分为四段,由中到快到慢到加速最快,如此反复,可是,季春明每遍弹得顺序都不一样,有时是第二段弹两遍才进入第三段,有时是第一段直接跳到第四段,如果一般人这般胡乱演奏,肯定显得杂乱无章c不成曲调,可经了他的巧手处理,仿佛曲子本身就是如此编排一样! 宫二郎这才见识到季春明的实力,也才知道为何春社上宫四会输的如此彻底。心中不由庆幸,幸亏他出身不高,若不然 然而他的庆幸未曾持续太久,因为他惊恐的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行了大半! 怎么可能?将才那遍到这里时,桡手们因为前期的体力消耗,只能放慢速度稍作休憩,才能在尾段部分进行冲刺。可是现在,船速不减反增,而桡手们个个情绪激昂! 宫二郎瞪大眼睛,连手中的鼓声也慢了一拍,季春明回以一个提示的眼神,他才慌忙跟上节奏。 就在他的不可置信中,龙舟如离弦之箭快速向终点冲去,他以为的减速始终没有来到,而在一阵激昂快速的弹拨扫拂中,龙舟裹挟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冲过了锦标! “赢了!”不知是谁喊的一声,桡手们c季春明c吹箫人一起欢呼起来,连宫二也在气氛的带动下喊了两声,而喊过之后他才觉得不对劲。 根本不存在输赢,他们只有一艘船在练习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觉得真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他还没想清楚其中的诀窍,副手突然一脸吃惊道,“王头,只用了四炷香!跟刚才用时一样!” “怎么可能!莫不是你弄错了!”纵使这会儿还沉浸在尽兴的情绪中,王郎君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这次划行的距离可足足多了2000步! “不会错的,走之前我看了漏壶,现在这个位置正好一个时辰!”边说他边指给王郎君看,声音里满是兴奋,“头儿,我以为我们最多能得个第三名,这样一来,我们有可能夺得头名啊!” “头名!”王郎君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砸晕了,就连这会儿他还有如置身梦里,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好,只知道这趟行舟,简直像有使不完的劲儿!要知道他行船多年,龙舟赛也参加过好几次,但从未有一次如将才般,越划越有劲。 难道是?看着骑凳上笑意盈盈c松乏筋骨的少年,王郎君猛地站了起来,“季郎君!你可真是神了!” 是的,没错,一切都跟以前一样,除了奏乐人! 行船的时候,他知道那是《龙舟调》,但他更知道那是节奏!若是此次之前有人跟他说琵琶能领龙舟,他一定嗤笑不已,可是如今,这奇迹就在眼前!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时在州城参赛时的风头了!便是不能得第一,他们也会大受瞩目。 不行,一定要乐正同意季郎君当领乐!便是得罪宫家,这个头他也是出定了! 宫二郎的脸色在乐正的未尽之语下变得铁青,虽然在滑过终点时他已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但当一切成真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不过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他宫二竟然从万众瞩目的主角变成了可有可无之人! 可是他毕竟不是城府不深的宫四,面对这当面打脸的举动,他压下了怒气,用他大族子弟才有的涵养笑道,“季郎君有此才干真乃辉县之幸,某先预祝取得头名!” “宫二郎君真是深明大义,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未想到——”乐正也未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还以为这一遍季春明不过是示范一下节奏的变换,依旧是鼓乐为主,哪知王郎君却一语道破真谛,“不是弹奏顺序改变的问题,是配合!以往敲鼓之人心中只有鼓,我们是附庸,而季郎君的弹奏却是与我们一体的!第一遍时,季郎君已经观察了我们的速度c耐力和节奏,所以他才能根据我们的状态不断变幻曲乐顺序!他这种敏锐与体谅绝不是随便找个人能替代的。” 宫二郎怎会看不出这是一支完全被季春明收买了的队伍,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他怎能以短克长呢?他们宫家的优势明明该以长克短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三章 洛州自古繁华,前朝曾作为陪都,如今虽地位不再,但依旧人杰地灵,有许多高门大户生根于此,五姓中的高家就起源此地。 季春明随着辉县众人于赛前几日赶到洛州,由于比赛将近,城里车水马龙c十分热闹。 他们下榻之地是府衙特地征租的院子,为了训练需要,毗邻码头,算不得清静,这让桡手们十分喜欢,却让同行的乐手们不太顺意。 季春明对此却无多少意见,王郎君招呼他一同去逛逛,他也欣然前往,并不像其他乐手般,除了训练与桡手们泾渭分明。 他这番作风自然受到了一些嘲笑,宫二郎却不计前嫌替他说起了好话,然而好话一出,倒更显得宫家胸襟宽阔,而季春明却是恃才傲物c自甘下贱,毕竟他们可是“往来无白丁”的士族,与平民百姓可不是一路人。 只是连他们自己也难说对这位姿容绝艳c年纪幼小c门第不高却获得乐正c县令青睐的少年是不屑还是嫉妒。 季春明怎会感受不到这些疏远的态度,只是比起他要做的事情来,这些排挤就微不足道了。 因着连日来的训练他的功课纳下不少,空闲的时候他总是找时间看书,他虽不惧这些人的冷嘲热讽,但住宿之地实不是学习的好地方,也是凑巧,被他发现码头边一艘闲置的废船,他总是借口练习琵琶躲在船上看书。 旁人都未曾在意,只有宫二发现了端倪,这让他心中更加警惕。也许旁人还单纯的以为门第之差便注定了一个人的出路,但是在京城呆了几年的他,已隐隐感受到了宣帝的不同以往,虽说那些通过科举晋升的寒门子弟数量极少c又都舔居末位,但是新提拔的秘书郎可是他们之中的人啊,要知道,以前这个位置可从未有寒门担任过。 季家小子容貌俊美又擅音律,而大周朝的皇室门阀没有不喜爱音律的,若他又走了仕途,得了贵人青眼,几息间,宫二已下定了决心。 季春明同前几日一样从馆中带了茶水上船读书,可也不知是否昨日未睡好,不过看了会儿书,他便昏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却是发现半边身子冰凉,脚下的船舱已灌满了水,在咕咕下沉。 能为龙舟奏乐,他自然是会水的,然而等他想站起来时,却发现手脚发软,根本没有力气,便连呼叫也微弱蚊蝇。若是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着了道,他便太愚蠢了。 他还是大意了,早该知道这些人不是良善之辈! 看了一眼身旁的琵琶,如今他根本无法抓住拨子,只好以手奋力抚动琴弦,不知道船行了多久,若是在码头附近自然有人会注意到,可是若是已在河道上—— 赶走内心的恐慌,他用力拨弄着琴弦,水在一点点蔓延,而他所剩的力气却越来越小,可他依旧没有放弃,两短一长的用力拨动着。 就在水终于淹过了琵琶,声音越来越沉闷时,他听到了拨浆声渐渐靠近的声音,用最后的力气拨弄出长音,他终于昏迷了过去。 乐正急得嘴上起了大泡,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这可是林家托付的人,出了事儿可怎么交待?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宫二,可没有证据他难道能逼着把人交出来! 再说如今这个关头,再得罪了宫二,这龙舟赛可怎么办?县令都会先撕了他! 为今之计也只有原计划,要宫二一人挑大梁了,这些天他跟着季小郎君走了这么多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的建议让王郎君等桡手不满,但是他们毕竟是来参赛的,只得一同练习。可是每日空闲时候他们就开始在城里打听了。 为了混淆视听,宫二自然也随众人一同寻找,不过没过多久就有谣言说他被人贩子掳走了,众人虽有些不信,但想想他的容貌又似乎不是完全不可信。 乐正一面使人去官衙里报了案,一边使人往林家报信,这边还得要督促众人练习,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接到消息的林十二郎匆匆赶来,当报信之人询问是否告诉季家人时,林十二郎思索一番,说了“暂时不要。”他深知季家为人,若他们知晓此事与宫家有关,不会首先关注季春明的安危却会掂量可能获得的最大利益,与其如此,不如待消息明朗了再告诉。到了洛州他快速洗漱一番单独找了宫二出来,宫二却回答的滴水不漏,宫二一走,他便派人一路盯紧了,只是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魏云廷得到季春明失踪的消息已是端午前夜,还是蒋裁文心下生疑派人注意林家动向探查到的。 “主子也莫太过惊慌,听说是被人伢子掳走了,想来性命无忧。” 魏云廷也知蒋裁文这话有道理,但只要一想到少年可能遭遇危险,他的心便突刺刺的痛,纵使知道明早的行动还需自己指挥,这一刻他却无法坐下来等待。 “明早行动照旧,我会赶回来的。”来回踱了一趟,魏云廷已下定了决心,他此时只庆幸洛州离辉县不远,但愿一切来得及! 那一夜洛州的几大黑窝点被一路神秘人马翻了个底朝天,几个未曾侦破的案子凶犯竟然被丢到了府衙前,可是魏云廷一腔急火却越烧越旺,这些被绑架的人里根本没有他要找之人! “郎君,现在必须回去了,不然赶不上明日的行动。”属下从未见过自家郎君这般心焦的样子,便是往日遇到再危险的情境,他都是冷静自持的。 看了一眼沉沉的夜色,魏云廷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回程!”他会尽快把事情处理了赶过来的,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轻易放手! 端午正日。 上午吉时,所有参赛队伍齐聚水神庙,由刺史领头祭祀水神。 宫二神情肃穆,心中却有几分得意。为不留把柄,那日手下的人只是远远看到船飘出了河道便没有再跟,可是几日来他们快把洛州城找翻了也没有找到人,而官府之人的注意力都被人贩子的传言吸引走了。 林家嘛,倒是真重视这个小子,这也让宫二愈发觉得自己决定正确,还在辉县便有此际遇,若在州城再出了风头——若是那小子乖乖配合他挽回了宫家名声便也罢了,可竟然想踩着宫家的脸面往上爬!也不看看他有没那个命! 他往日是太风光霁月了,也不想跟林家兑得太难看,可是如今还是这种做法最痛快——人死了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越想越得意,一时并未觉察队伍中多了个人,等到到了岸边,才发现以为绝不会出现之人却一身红衣站在船边。 宫二猛的停下了脚步,眼神不自主的看了看他的脚跟,确认这不是索命的鬼魂才将乱撞的心放下。不愧是做惯了暗事之人,不过几息间,宫二郎已经平复了心情,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细节,再抬头时,眼中已满是惊喜,“季郎君,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即使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告诉过自己没有证据,此时不是跟宫二翻脸的时候,然而面对要致自己于死地之人,季春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宫二迎上少年的眼光,假装的喜悦慢慢消散,终于显露了本来的冷酷,两人的目光隔空相对,彼此都明白,这仇恨已是不死不休了。 “季郎君,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这”乐正看在僵着的两人更加头疼了。 若是让季春明主乐,这宫家的脸面就算踩定了,毕竟当时宫二郎就说为了避嫌换人的好,是自己说了半天好话他才同意。 而若是让宫二郎主乐,他也听王郎君说了,虽速度比第一次有所提升,但是头名却不用指望了。 这种关头,就体现出季春明往日同桡手们相交的好处来,虽这些时日宫二郎与他们也有配合,但从感情的亲近上谁真谁假王郎君却分的一清二楚。 “这有何难,咱们来州城赛龙舟,难道不是为了赢吗?两位郎君谁敢立军令状,咱们便跟谁!” 这几日在河中练习,宫二自已见过其他队训练的情况,尤其是州城和景县的两只队伍,那都是精壮的好手,要他打包票说自己能带领桡手们夺得头名,他还没这么狂妄。 “季郎君技艺超群,某自当让贤。不过若是季郎君有何不适,某愿拼死一搏。” 宫二郎的话十分谦和,却也在暗示那番流言,引人遐思。季春明如何不知他的歹毒,但他知道对付这种人就是要用胜利狠狠打脸。 “既然老天爷保佑我平安回来,就是站在咱们这一边!各位郎君莫不是不敢一拼!” 季春明爽朗一笑,明艳灿人,他虽性格活泼但难得说如此轻狂的话,可是此时,却正激起儿郎们的热血来。 “有何不敢!”桡手们都记得跟他趴舟时的畅快顺意,纷纷应和。 “那好,我们就夺个头名给他们看看!”季春明率先上船在骑凳坐定,一身红衣烈烈如帜,那镇定自若的神态让桡手们信心十足,他们颇有默契的互相点头c有条不紊的跟在身后一一落座。 乐正看着这支整装待发的队伍不由暗自点头,果然还是季郎君主乐才对,这几日宫二郎的训练他日日跟着,整支队伍却从未有这般意气风发! 这个季郎君,小小年纪便有此能耐,非是池中物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四章 很多年后人们说起洛州的这场龙舟赛都还津津乐道,因为实在是太过别出心裁。琵琶主乐就已经出人意料,没想到竟还能一路领先,而最后逼近终点的胶着赛,更是让人大呼过瘾。 三艘龙舟齐头并进c争先恐后,岸上钗帕齐飞c呼声震天,就连端坐台上的官爷们也忍不住起身探看。 季春明五指翻飞,手上动作变化万千。他也算因祸得福,那日危难时指拨琵琶的举动让他灵机一动,索性以手代拨,没想到这一番尝试,竟打开了新天地。由于时间紧迫,未来得及研究过多指法,可只是几个简单的变换,就让曲调焕发出别样生机。 赛道大约八千步,加上逆流折返c水势变化,实际耗时更久,季春明从蹴鞠战术中吸收经验,对于不同的水段制定了不同战法,顺流段的快慢加快,湍急段的慢慢快,逆流段的慢快慢快,富于变换的节拍调整着行进的速度。节奏与路程c与桡手精力的契合更是让这支队伍如虎添翼,连州城本地更熟悉水情的龙舟队也难与之匹敌。 三百步c两百步百步,季春明手下动作愈来愈快c几近残影,在这密如急雨的弹奏下,桡手们情绪激昂c热血沸腾,动作整齐划一c忙而不乱,真个是“棹影斡波飞万剑,号声劈浪鸣千雷”。 在一片欢呼惊叫声中,辉县龙舟一马当先c破浪飞出,率先冲过锦标! “好!”看台上众人交耳赞叹,一名身着绯袍的男子更是忍不住拍掌大笑,他从使君那里讨要毛笔,要执这个彩头,其余官员也不甘落后,都与他打抢起来,后来还是男子动作迅猛,抢过了毛笔。 在胜利者背上书“上”字是历来已久的风俗,这抢夺的官员暗自高兴,在一众桡手背上力笔留字,但轮到季春明时,却忍不住阻止了他脱衣文身的动作,实在是这个小郎君太过俊俏,连粗犷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彩头不易,这个“上”字留在何处实在是让人为难。 众官员看他急得面红耳赤不由暗自发笑,还是使君(一州之长)温绍对跟随自己的小儿子使了个眼色,温峤上前一步,笑道,“季郎君。” 季春明闻声抬头便要大拜,温峤双手按住,偷偷使了个眼色,季春明会意,“还请郎君赐字。” 温峤在他掌心写了个“上”字,又跟父亲说了几句话,温使君便点了奏乐三人上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一袭红衣c怀抱琵琶的少年身上。远观时,只觉他年纪不大,此时近看才发现容貌如此之盛,艳若榴花,灿若云霞,偏他站姿挺拔c气质如华,艳丽与清俊交织,烂漫与庄重相辅,让人顿生亲近之意。 众人都起了爱才之心,便有那惜才之人问道:“小郎君出自哪家?可是林c桂两家子侄?”这话并无恶意,实际算得夸赞了,毕竟都知他来自辉县,猜测他出自当地最高门阀本身就是对他才识的认可。 宫二郎从再见季春明时便一直灰败的脸色此时才有所变动,他拍了拍脑袋,怎生只顾得懊恼未能一击得中c让这小子出了头,却忘了这些官爷们最是重视门第,无论多大的才情,在他们眼中都不如出身来的尊贵,倘使再被他们知晓眼前这个让他们赞叹的少年不过庶子出身 宫二郎嘴角微翘,面色也和缓过来,偷偷与吹箫手示意。 季春明温言道,“某非是两家郎君,祖上姓季,祖父曾做过南合县令。” 南合是下县,南合县令不过从七品下,按大周习俗,一般自报家门都是说的最高官职,这小郎出身可见一斑。 惋惜有之c不屑有之,不过三两句间,场上的热切便如骤遇冷风的枯叶从枝头摇落。 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的季春明并不沮丧,神色依旧不卑不亢c冉冉如竹。宫二郎却不会放弃此绝佳机会落井下石,他眼神严厉的瞪一眼吹箫手,那人碍于宫家地位,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季郎君在我们辉县可是名人!不仅琵琶一绝,还以庶子之身进学林家学堂,人才出众,实为我辈楷模。” 众人一听,心中更冷了几分,更有甚者,觉得他能出此风头,要不是家中尊卑不分,要不然便是性好谄媚之辈,不然何以竟能让门第更为尊贵的宫家为副手? 宫二郎要微垂下目光才能压住心底狰狞的笑意,他得意的暼一眼季春明,不知这从万众瞩目变成冷眼相待的滋味如何? 可惜季春明让他失望了,他神情自若c目光澄明,世人的荣辱相对并不毁他一分心性。 便是宫二郎也不得不承认少年实在让人刮目相看,便是一般的大家子弟受此挫折也难以保持风仪,——但是季春明越优秀,他便愈心生警惕,毕竟,纵容危险做大绝不是宫家人的风格。 少年的郎朗风姿也让暗暗观察他的提字官多了几分喜爱,有人死抱门第不放手,自然也有人心胸开阔,以才德鉴人。正打算说两句好话解围,一抬眼看到温小郎君拽了拽温使君的袖子,不仅暗笑一声,按下举动。 由温家出面自然比自己有用,毕竟温家可是出了兵部尚书的人家! “季小郎何以想到用琵琶配乐?将才某见你手弹琵琶,可是师从段善才?”温使君瞪了一眼不合规矩的小儿子,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再说,他也觉得少年不该因门第之见受此冷遇,毕竟这次别开生面的演奏发生在他治下,传扬开来,也是一桩雅事。 温峤听到阿耶发问,不由松了口气,他朝季春明投去一抹安慰,微笑着点了点头。 季春明迎上少年清浅的笑意,不由有几分怔忪。 那日醒来,对上的便是这如春风修竹般清雅温润的笑容,恍惚中他竟以为回到了前世。 这个少年,他曾偷偷见过。 那时他心系魏云廷,在听到他好几次提起过温峤的名字后,还是放下了骄傲,乘他们饮酒时,暗中看了一眼,后来还被魏云廷发现,人走后搂着他笑了半日。 “你放心——” 他还记得青年取笑中难得的温柔,然而等待的却是洪佩那句“殿下就要娶温郎君了!” 他不知道若是前世没有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他跟温峤会是怎样一个相处?是相看两生厌的嫉恨,还是被他视为不值一提的玩物? “某未曾缘见,不过偶有所得。若将来相会,必要讨教一番。”过往千篇不过识海一瞬,季春明微笑对答,前生已是昨日流水无需追忆,而今生,这些都不必猜测! 温峤,只会是他来日必将报答的救命恩人! “果真灵巧之人都是心意相通,小郎君小小年纪便有此造诣,将来必成一家。” 却是那提字官忍不住抢了话,他这番赞叹并不全是为给季春明做脸,实在是当真这么以为。旁人只看龙舟竞渡的激烈热闹,他却从中看出了战略c统筹,尤其是在副手并不是一心的情况下,还能以卑位掌全局取得胜利,这番才干实非一般乐手能为。 “谢上官夸赞,某不敢当。”季春明未想到会得此赞誉,他心中忽的一动,似有所触。 旁人见使君c提字官都如此抬脸,也不由跟着夸赞了几句,只是到底几许真心,季春明心中有数。 宫二郎看着重新获得众人关注的季春明,不由暗恨他运气好。不过此时氛围究竟不同将才,也不算毫无所获,只待他多放几个流言,保管将他今日风采消弭殆尽! “今日多谢温郎君,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莫不敢辞。”季春明郑重一礼,既是谢他当日相救,也是谢他今日引见。 “我观季郎君竞渡时风采卓绝,以为是爽朗之人,怎生如此婆妈?你这一路上都谢过几回了?”温峤再一次托起季春明,“我都晓得了,日后不会见外的!”温峤出生大家c生活顺意,他又热心好义,助人之事不知凡几,这样的应许也都只是让对方安心,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以此相胁。 两人走过一个转角,忽然街边传来一声呼叫“前面有百戏,快去看啊!”,本来龙舟竞渡就比平日人多的街道瞬时乱了起来,人群争先恐后跑去观看,被裹挟在人潮中的温峤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却发现季春明已失去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五章 季春明被人推挤着进入一条暗巷, 察觉不对的他正要走出, 却有一人逆光而来。 即使巷中光线不太明亮, 依然能看到青年目光如炬。 这目光熟悉又陌生, 季春明不由自主的望过去——这曾是他前世最后几个月无比怀念的目光,是焦灼忐忑, 也是暗自微笑, 是喜悦, 也是挣扎,可它们, 都不该出现在今生此刻。 “柳——”还未叫出他的名字, 青年却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熟悉的松木清香萦绕鼻间,那怀抱一如目光般温暖炙热, 一瞬间的沉迷让回神过来的他挣扎更加剧烈。 “幸好你没事!”青年无视他的挣扎, 用力抱了两下,才不舍的松开。 季春明这才注意到青年眼下青黑, 面色疲惫,似乎一夜奔波。 “我没事, 谢柳郎君关心。”看来青年是知道自己失踪的事情了, 但是季春明并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且不说今生决定与他划清界限,便是普通朋友, 他也不会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刚才面见的遭遇已经说明只要他想往前必将遇到百倍千倍的困难, 难道处处都指望别人帮忙吗? 寄托于他人也必将受他人支配, 如果如此, 那么他重生的意义何在? 少年一如既往的疏离让魏云廷微微刺痛,他总想,两人一起经历了好几次危难,感情总会变得好些吧?哪里知道少年依旧倔强的连朋友的位置也不愿给予。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到底不喜欢我哪里?”这句几乎算是告白的质问让季春明目露讶然,诚然,贵族的身份给了他霸道的底气,但是性情的傲慢却不会让他在感情中强人所难。 前世的时候因为季家的算计,他被直接绑定给青年,但是开始那段日子青年察觉到他的拒绝并没有以势压迫。 怎么今生却变了样呢? “你就那么讨厌我?”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从昨日知晓他失踪就一直马不停蹄,上午快速处理完事情,将问询交给蒋裁文他就又匆匆赶来了。原以为见到平安的他能让内心的焦灼平静,哪知面对他,却仿佛内心刮起一阵飓风,将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吹得七零八落。 讨厌吗?季春明自问,若是讨厌就不会一再挣扎c提醒自己了! 可是,也仅是如此了。 “不讨厌”,少年的声音清亮却坚定,不知是说给青年还是自己,“但是,点头之交不好吗?” 这就是少年给两人关系的界定! 这就是他说的不讨厌! 不知是被拒绝的怒火还是因为想到将来会渐行渐远的恐慌,青年终是上前一步,扯下了淡然的伪装,“如果我不想呢?” 两人的面孔几乎贴在一起,呼吸交闻,近到似乎能看清互相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若是刚重生那会儿,季春明定无法平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让他的心性更加坚定。 “我有未婚妻了。”再次说出这句话,心情却是决然不同。 魏云廷一怔,云林寺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忽然闯入脑海。 “蹴鞠比赛也好,进入林家书堂也好,就连龙舟赛,都是为了她!” “那你三番五次不顾危险救我!” “那是大哥说你是内卫,我若视而不见恐会带来麻烦。况且,你也救过我,我们扯平了。”少年眉色如常,眼中的冷漠不动分毫,即使是善于甄别的魏云廷也无法从那表情中辩出一丝虚假。 他的手依旧放在离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未曾想到这段咫尺之距竟是两人不可跨越的鸿沟。 早知道会遇到少年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问将人锁在身边就好! 念头一起,连魏云廷自己都愣住了。他记得母妃临终前的告诫,不要对人太过执着,不要让旁人有机会知道你的软肋!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少年的感情竟然已经如此割舍不下? 季春明轻轻推开青年的桎梏,这一次,他未感受到阻力。 “江湖险恶,柳郎君珍重。” 擦身而过,季春明清冷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徒留青年目光迷离的追随他的背影。 “郎君,那百戏还演吗?”看到人离开才重新回到位置的护卫问道。 “演,怎么不演?本王要与百姓同乐!” 护卫缩了缩脖子,知道这是主子心情差到了极点,往日他可极少称自己本王! 眼尖的他看到地上躺着两条长命缕,而之前,他明明看到在商贩说出送给心悦之人时,殿下脸上难得一见的温柔。 “那宫家之事?”其中的真相府衙也许会受到蒙蔽,却难不到内卫。昨日一宿忙碌未果后,青年便猜测另有隐情,果真一查,便追踪到宫二郎身上。 “以血还血!要他知道什么人不能惹!”青年不假思索的答道,纵使受到拒绝,他也不会看到有人伤害他! “派一个人保护他,不要被发现了——”青年朝巷口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在火头上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长命缕捡了回来。 护卫低下头去,不敢看青年脸上的落寞。 魏云廷走出巷子,街上人群川流不息,看到结伴同行的夫妻,他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魏三哥!真的是你——”不远处一声惊喜的呼喊,魏云廷循声而去,望着一脸温润笑意的少年,“峤弟——” 启程回辉县的那日,季春明并没有看到宫二郎的身影,乐正一脸忌讳莫深 “宫二郎游船时醉酒,跌到河里差点失了性命,”边说他边偷偷打量季春明的神色。 季春明眉头微皱,看来青年还是出手了,然而,看了一眼不太敢跟自己眼神对视的吹箫手,似乎大家都认为这是自己出的手。 估摸众人都觉得他胆大包天了吧!便是有林家撑腰,把宫家得罪成这样,也不怕会有什么下场! 只不过,季春明还未等来宫家的报复,便等来了季老爷的命令,“我看你去了学堂,心是愈发野了!你三哥也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我在家聘了夫子,你跟林家说一声,以后就在家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六章 “既然要学习, 还是专心些好, 又是春社又是赛龙舟的, 得分多少心?怎的, 你说想娶方四娘莫非只是说说而已?”季三郎难得一心为季春明着想的样子,“再说, 林家学堂我也知道, 那些高门子弟最是势利, 还不知你受了多少委屈呢!” 说来说去,不过是不愿季春明太过锋芒, 春社活动后竟还有人问他, 庶弟都如此能干, 他的造诣恐怕更高吧?简直让人难以回答。 此时还能用专心学业糊弄过去,若是他在林家书堂再出了什么风头?——虽说这样未免太高估他, 但是防患于未然未尝不好。 他的这番建议季老爷开始并未赞同, 但是当“以庶乱嫡”的传言出来后,季老爷果断决定将季春明留在家里。 季春明眼眸微转, 应道,“阿耶和三哥的话都有道理, 只是我才去不到一月便以此为借口未免对林十二哥无法交代。不若等下个月的季考过后, 我再寻机告知的好。” 季老爷也不能逼得太紧,倒显得见不得他上进似得, 点头应了。 季三郎如此才松了口气, 虽还得一个多月, 但只要在季府中, 还不是想怎样便怎样,时间一久,人们自然也淡忘了。 季春明怎会不知季三郎的心思,只是到时,恐怕他要失望了! 回到学堂后,季春明开始了规律的学习生活,这段日子的经历让他更加明白,作为一个门第不高又是庶子出身的人,想要走仕途是何等艰难。琵琶虽能为他带来声誉,但文采学识才是他的底气,他本就比旁人基础差,想要明年如愿以偿必得加倍努力。 这日下学,他又走的较晚,林夫子回来拿书看到了,将人招过来,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答得不错,不由点了点头,“这样下去,三年后科举可以一试。” 季春明的心凉了半截,“若想明年考呢?” 林夫子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又教育他,“学问的事急不得,不将基础打牢些,便是侥幸考上了,与同僚论起学问来也会受人轻视。若你实在着急,两年后也勉强可以试试。” “那我若真想明年考呢?”季春明依旧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林夫子似乎看出了他有难言之隐,不仅叹了口气道,“那只能押题了!若是运气好,压对了,估摸有三成机会吧。” 季春明闻言,眼神瞬时暗淡起来,他果真还是太天真了,事情何以能这般简单? “怎么,打算放弃吗?” 季春明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沮丧,学还是要学的。” 林夫子这才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道,“用功些,下月季考可要用心准备。” 季春明又坐了会儿,平复些心思又看了会儿书才走。 林十二郎看他走了才问林夫子道,“二叔,何以骗他?考明经的话明年或可一试。” “我的学生怎么能只考明经呢?”林夫子瞪他一眼,“你最近是越发松懒了,不会你也想考明经吧?你阿耶同意?” “阿耶说圣上等着用人呢!”林十二郎道,两人对视一眼,这恐怕是山雨欲来的前兆,可是是否,也是他们林家的机会呢? 从书堂出来季春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左家,哪知左家一片愁云惨淡,左三郎一直带在身边的侍儿看到他忙上来又哭又求道,“桂家人说三郎君卖假东西,把人抓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 侍儿边哭边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原来是那日春社下注后,左三郎狠赚了一笔,他本就想攒些资本作为本金,日后好行商为两个妹妹攒些嫁妆,哪知就是这从胡商来的货出了问题,这胡商还是左家一个亲戚介绍的,原以为是可信之人,谁知都是些镀金镀银的假货,左三郎自己都折了许多进去,但是出的货物哪知被桂家买了去呢?说差点送人险些丢了大脸! “阿郎和大郎二郎去桂家要人,桂家说再闹要将三郎送官呢!阿郎说三郎也是受人蒙骗,但那胡商早就跑的没影了!连那个远亲也不见了踪影!这下可怎么为三郎翻身呢?” 季春明听到这里却眉头紧锁,乍一看,确实像上当受骗c买家讨要结果,可结合桂家的举动却有几分耐人深思。 若是真出这么大的丑,依桂三郎的性情打人c砸店才最可能,可听侍儿说店好好的,连人也几乎是“请过去”的,这就很值得琢磨了。 他没有轻举妄动去桂家要人,而是在西市的一家酒肆坐了一会儿,不久就打听清楚了那个胡商的事情,而这些事正跟他所担忧的一样。 受骗的只有左三郎一家,胡商冒着伤害名誉c被抓坐牢的风险,欺骗的只有区区两百两银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件事是个套!目的就是把左家套进去! 以左家的分量,桂家无甚可图谋的,那么这样做就只可能是冲着人了。 想起鞠场上桂家的霸道与挑拨,季春明双眼微眯,原来,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是今生季春明第一次来桂家,当看到那雕栏画栋的屋宇时,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这是他前生一切生活的拐点,之前是蜜糖之后是被戳穿的真相。 他以为会对这里十分恐惧,可是没想到竟能如此平静,这种平静在来到小花厅时,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他握了握拳,收回了心神。 桂家丫鬟将他引到花厅后就退下了,连上茶之人都没有,可以说是十分怠慢了,早已想到会受到冷遇的季春明并不在乎,端坐在椅子上默默背诵这两日的功课。 所以桂三郎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眉头微挑,语带嘲讽道,“看来是我的不是了,耽误小季郎君功课了。” 季春明站起身,迎着他的目光开门见山,“我已经来了,不知阁下能否让左三郎回去?” 纵然看起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桂三郎却粗中有细,“季小郎君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左三郎倒卖假货倒还有理了?难道苦主还不许说话?” “既然如此,可请官府裁决,桂郎君将人私自扣押是何道理?左三郎是自由民,《大周律》诈伪篇第三十五条有明确规定,诈伪行为可告官府c不得私自扣押c刑罚!” 桂三郎倒未想到季春明竟然有备而来,话引到这里,本来是“苦主”的自己,倒成了罔顾法纪的加害者,这小儿果然牙尖嘴利,难怪宫家在他手中讨不得好。 若是普通人,比如左三郎那样的,就算再有理,在他面前还不是想怎么掰就怎么掰,倒是这个出生低下的季小郎,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能耐?一个林家不够,竟然还有其他人在背后撑腰! 想到宫二郎一身病体咬牙说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c但是背后却没人,事后调查也找不到半点痕迹,有这种能耐的高人自然不是一般人家养的起的! 桂家当然不怕他,但不弄清自己的敌人是谁,这可不是桂家的作风。 “季小郎君说笑了,我怎么会故意扣押左三郎呢,不过是跟他了解一下情况,”桂三郎语调软和很多,“来啊,请左郎君过来。” 季春明并未因桂三郎的退步松懈下来,恰恰相反,他心中愈加警惕。 左三郎脸色有些青白憔悴,身上看起来倒未受到什么伤害,他看到季春明眸光闪烁,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嘴唇翕动两下c强颜欢笑道,“七郎,你怎么来了?” “跟我回去。”左三郎一向是活泼爱闹的,极少见到他这种样子,季春明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真,他话音刚落,左三郎却摇了摇头,“七郎,桂家郎君说在帮我调查此事,如今还不好回去。” 季春明瞪了一眼桂三郎,将刚才《大周律》重新说了一遍,左三郎眉色微动,却依旧摇了摇头。 “他是不是有事威胁你?”季春明轻声说道,明显感到左三郎身子一震,但是却倔的不肯开口。 “是你两个妹妹?”左三郎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季春明胸中一股怒气,桂三郎却闲坐在椅子上,一副并不在乎两人说悄悄话的样子。 “你到底意欲为何?”握了握拳,季春明才能忍住一拳挥出的冲动,他痛恨桂三郎的卑劣,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季小郎果然爽快,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背后之人交个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七章 季春明没想到桂三郎会提出这个要求, 脑中转得飞快。宫家c桂家c林家c魏云廷的出现c季大郎的话, 各种交织在一起, 在对上桂三郎看似漫不经心, 实际十分在意的眼神后,他暗讽道, “桂郎君不是在说笑嘛?我背后若有什么人撑腰, 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不待桂三郎接话, 他又道,“怎么就不是宫家得罪了什么人呢?” 面对桂三郎不予认可的表情, 他接道, “听说最近很多人在处置奴婢c土地?” 桂三郎眼睛一眯, 他自然是知晓的,这还是季大郎传来的话, 说是内卫在暗中查验土地人口,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动作,毕竟季大郎的分量在那里摆着, 连他们这些与京中有联系的人家都未获得信息,季大郎的消息来源又有几分真切呢? 但这不妨碍有些人乘水摸鱼, 他知道宫家一直看中了别家的一块地想盖别院, 至于中间有什么细节他并不知晓,反正上次宫四郎还说过明年可请他们过去消暑。难道真是因为这得罪了人? 季春明点到为止, 并不多说, 他知道以桂三郎的狡猾, 多说反而让人生疑。 桂三郎自然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他, 可是也没办法立即拆穿他,这个时间差正是如今最好的切入点! “那季郎君可否告知龙舟赛前几日你去了哪里?” 季春明简直气乐了,明明是宫家下黑手差点让他命丧黄泉,现在倒好意思问他的行踪? “我去了哪里,宫二郎不是最清楚嘛!”不比魏云廷手下动作的隐秘,他被温峤所救,有心人查探一番总能发现端倪,与其说桂三郎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试探他是否在说谎话。 “若不是温郎君救了我,此刻我恐怕就是一缕亡魂了!”他话音刚落,果然桂三郎紧盯的神色有所放松,看来刚才他的那番猜测是正确的,桂三郎早已知晓答案。 只是桂三郎还未说什么,一直沉默的左三郎忽然冲过来,“欺人太甚!你们实在欺人太甚!” 他动作突然,桂三郎又遣散了下人,竟真的被他锤了两拳在身上,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忙跑了进来,季春明顾不得前世阴影的颤抖,倾身护在左三郎面前。 桂三郎吐出一口血沫,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互相维护副同仇敌忾,不由嘲讽一笑,刚准备说什么,下人禀报道,“林家来人了,还带的官府的人,说左三郎售卖假货,要带回去问询。” 季春明神色讶然,他明明是要三七假扮季家苦主,去找乐正借两个官府之人来帮忙,到时再撤销状纸就好,怎的会是林家跟官府一起来? 桂三郎却不这么认为,他上前一步,盯着季春明的脸,“好小子,你有种!有本事要他一辈子躲在林家不出来!” “三郎何必这么大的火气,不过是来行个手续。”来的是林十二郎,他给季春明一个安慰的眼神,面带微笑的迎上桂三郎。 桂三郎玩味的看他一眼“想不到十二郎真把这季家庶子当成宝贝了!” 他这话说的暧昧,季春明气得脸色青白,林十二郎却神色不变,“三郎说笑了,七郎才为辉县夺下头名,谁人不称赞呢!” 这也是季春明要三七找乐正的原因,毕竟才为官府挣了名誉,便是过河拆桥也没这么快的! 桂三郎冷笑一声,“倘若我偏偏不放人呢!” 林十二郎没有正面应他的挑衅,而是轻轻附耳说了几句话,桂三郎神色一变,有些狐疑的看过去,林十二郎却拱手一揖,“多谢三郎君深明大义,待事情水落石出,必将给郎君一个交代。” 说罢,他示意两人跟着自己出去,这一次,桂三郎没有阻止。 出了桂家季春明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三七,三七看到他惊喜道,“七郎!幸得遇到林郎君,不然官府之人还要好一番纠缠。” 季春明讶然失笑,他果然将人想的太好了,在乐正眼中,宁愿辜负他这个大功臣也不愿得罪桂家吧!若不是林家出面,恐怕两人都陷进去了! “多谢十二哥仗义。”两人向十二郎行大礼,十二郎忙托住了,吩咐人带左三郎去官府备案,却不是将才在桂家说的自己是苦主,而是要左三郎当苦主状告胡商一事。 季春明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想法周全,这次桂三郎是打消了念头,万一中途变卦呢?有这样一份状纸在,这件事就算在官府备了档,日后再做文章也有了说法。 难怪上次林夫子说自己思虑不周,看林十二郎这滴水不漏的手段才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实在太小聪明,日后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正想再次跟林十二郎道谢,十二郎却言道,“你可是跟内卫有牵连?” 季春明一惊,林十二郎道,“这次我来的这般及时是有人告知,有人将信用箭射在我家廊柱上。因为二叔之前在东宫任职,比一般人熟悉他们的做法,才有此猜测。” 季春明心中一时晦涩难当,竟然是他吗?明明上次已经那么明确的拒绝了,以为按他高傲的性情定不会再有联系,却未想到 看他沉默,林十二郎没有再问,却温言告诫道,“内卫都身负机密,与他们牵连过多不是好事。” 季春明回过神来,“谢十二哥提醒,不过偶有人情,想来想来不会再有了。” 林十二郎并不向他打听,“那就好。上次我说春社活动要送你件礼物,一直没有兑现,如今桂家如此,不可不防,这把匕首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明日我再差遣个会武艺的侍从过来跟着你,你就不要推脱再让我担心了。” 林十二郎目光温和,季春明实在难以拒绝这份好心,“匕首我收下了,侍从能不能跟着左三郎,我怕” 林十二郎亲昵的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个时而锋芒毕露不畏艰险,时而又对朋友温柔仗义的少年真让人心生欢喜,“他那边我也会准备一人,这下你可放心了?” 季春明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又让十二哥费心了。” 大概他重生这世,最幸运的便是遇到十二郎了吧,不管是在学业c声誉,还是在安危方面都一心替他着想,若是他有个这样的亲兄长该有多好! 连日来的紧绷在温情面前短暂的得到休憩,季春明在这一刻难得的不去想那充满未知的未来。可是走完漫漫长街,他的心又重新武装起来,因为他知道,这条路始终要自己独行! 魏云廷接到护卫的报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嫉妒。 若不是顾虑不能露面,何必把这个人情送给林家那小子! 他的好意他视若敝履,林十二郎的他却甘之若饴! 这么一想,手中的毛笔不小心被他折为两段,蒋裁文抬头看他一眼,他镇定自若的重新取了一管出来写信。 端午正日的行动算是成功了,他们先于对方找到了李道长的徒弟,那徒弟甚是狡猾,不过在蒋裁文的审讯下,还是交待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有一本功德簿,明面上记载的是各个善徒的捐赠,实际上却是记录师徒二人从离京以来联络的各地家族以及约定的一些事情。只是这本册子的解读需要密码,而这本密码并不在这徒弟手上。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走访了许多人家,这里面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参与,但具体是何家何事,这徒弟也说不上来,因为这些事都是李道长秘密进行的,徒弟如今也只能把去过的地方告诉他们。 可是看到这份名单,蒋裁文却眉头紧锁,因为那上面的人家太多了,几乎囊括了所经之地的所有大家族,除了高门贵阶还有几位皇亲国戚,这样的事情报上去,不是惹宣帝震怒吗? 魏云廷凝视着名单却没有说话,他吩咐护卫将地图沙盘拿出来,蒋裁文开始不解,但当他看到师徒二人的行进路线时,不由惊道,“这些地方离锦州位置差不多!” 如果没有直观的视觉对比,很难发现其中的秘密,毕竟这些城镇都散落在从北往南的路上,有时东一点有时西一点,但是谁能想到那里的几个重镇都与锦州相距仿佛呢? 而锦州正是先太子孝敏太子封为东宫前的封地!先太子故去后,先皇将此地封给了他的嫡长子,如今的安王魏云琨! “这”蒋裁文惊得说不出话来,魏云廷也不因这个发现感到高兴。 先不论这件事是否真的与安王有关,由他揭发出来本身就面临着最大的风险与恶意! 一个先太子之后,一个与东宫失之交臂王爷之后,而宣帝还没有嫡子! 也许他一开始便低估了敌人,事到如今,已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了! “事关重大,为避嫌,殿下需尽快回京复命!”蒋裁文面色严肃,“圣人多疑,殿下切记王妃教诲之言!” 魏云廷望着沉沉夜色,脑中闪过母妃温柔沉静的面孔,重重点了点头,他不会辜负母妃期望,无论多么险恶,他都要好好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八章 也不知桂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还是有了其他消遣, 竟然暂时消停了。只左三郎不放心, 要送两个妹妹去外祖家避避风头, 顺便舀些货物贩卖。季春明便在城外与他话别。 两人说了一些彼此珍重的话,季春明送上饯别礼, “只是些吃食, 留待两个妹妹路上吃。” 左三郎大方收了, 季春明忽道,“听闻锦城漆器很是有名, 可捎带些回来。”想了想又加了句, “明年皇后三十春秋, 可舀些吉祥图案,想来必定好卖。” 这还是他一时记起来的, 所谓上有所好, 下必投之,明年安王的一件螺钿漆器寿礼极得皇后喜爱, 皇后生性简朴,难得喜爱这种华丽装饰, 一时间风靡贵阶, 便是远离京城的辉县也着实流行了一阵子。这东西经放又好带,趁如今价格未起囤上一批, 定能大赚。 左三郎记在心上, 挥手与季春明作别, 马车行了半日, 车厢中的妹妹忽然招他过去,原来是季春明说是吃食的包裹中放着两百两飞钱票据。 “这小子,”左三郎心头微暖,这次受骗舍了本钱,还是东拼西凑才凑了一百两出来,有了这两百两,手头会宽裕很多。左三郎暗下决心定要谨慎,绝不让好友心血付诸东流。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六月底,关注林家书堂季考的不只有书堂的学子们,还有季三郎。 虽然并不相信季春明能通过考试,季三郎依旧要三七将他的作业偷拿出来品评一番。 不得不说,这两个月的进步是明显的,首先是书法比往日工整了许多,答题使用的典故也能说个一二三出来。 季三郎越看越不放心,别被这小子走了狗屎运通过了吧,若是这样,再以“姿资愚笨,无法跟上”为由退学,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看一眼三七,“知道该怎么做?” 三七叫苦不迭,做了七郎饶不了他,不做三郎这里也会撕了他。 左右为难之际,他灵机一动,“如今七郎整日带着林英,倒不好接近。” 林英正是十二郎送过来的侍从,外人并不知他会武艺,只当他是个书童。 “你真是个蠢的,竟被个外人夺了位置!要你何用!”一脚踢在他肩上,“还不快滚!” 三七正顺意,忙爬起退下,季大郎进来,“何必跟个下人生这么大的火气?你既不放心,让他去不得不就是了!” “大哥有何妙计?” “且等着。” 不过几日就到了季考的日子,头一日散学较早,季春明出了学堂,竟是季大郎在外候着。 “大哥?你怎么会来?”季春明面上惊喜,心下却暗中警惕。 “七郎啊,这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阿耶交待过,待你明年考中之前不予与你多说关于方娘子之事,可是这事不说又怕来不及。” “可有何事?” “听闻洛州府这几日换防,我找人打听了下,方娘子一家似乎就在此列。” 季春明此时倒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没想到季大郎会用这个方法,然而虽卑劣却有用。 他既然“爱方娘子爱得不得了”,听闻她要走了,定然要去见上一面的,时间挑在此时,却是算准了一来一回赶不上季考。 “明日你就要考试了,虽阿耶说要你回来读书,但是你若想继续在林家上学也是无碍的,只是此时若缺了考试,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真担心的话也不会在此时提起了,真是他的好大哥! 不过,倒可以将错就错! “既然如此,我定要去见上一面的!我这就去跟夫子请假!”季春明找十二郎说明缘由,他听完不仅又怜又气。 怜他读个书如此波折,气季家手段卑劣。 这个方娘子自然是不在的,更趋论换防!季大郎如此好意,便是真相戳穿,也可以用一句传言有误糊弄过去,可季春明的头次季考成绩就没了! 林家书堂之所以声名远播,除了夫子学识渊博就是管理严格,两次季考不过就要自动退学,季春明的学问本就惹人非议,考不过是一回事,直接缺考定会让学子们刚上升的好感又蒙尘埃,对他的声名很是不利。 十二郎正替他着急,季春明却胸有成竹,笑着低语一句,十二郎听闻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小子!” “十二哥可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 “知道了,快去吧!免得你那好大哥‘挂心’!” 季春明从书堂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焦虑的神色,季大郎依然在扮演他那为难大哥的角色,“七郎,夫子没说什么吧?实在不行,后日大哥再跟你一起去?” “若是迟了人走了怎么办?岂不是追悔莫及?我已经请假,明日城门一开就走!” 季春明越是迫不及待,季大郎就越满意,倒有些期待明日他寻不到人失望的表情了。只是这种期待只持续了一晚上,当他们赶到洛州都护府所辖住地时,竟真的碰到了方女娘! “四娘!”季春明惊喜交加,随即又一脸失望,“伯父这是要换防到哪里?” “换防?”方四娘惊讶道,“这次换防不是我们右卫。” “真的?太好了!这么说,你不用走了!”季春明上前两步,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不用!”方四娘被他荣光所摄,微微红了面颊,可是随即又想起什么,怒道“走不走管你何事?你家里不是给你定过亲吗?怎么?想享齐人之福?” “这可不敢!那都是兄长们说着玩的,好四娘,这次你可要听我说!”季春明只差指天发誓了,两人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亲近。 季大郎脸色铁青,不知实情何以这么凑巧!难道是七郎不,不可能,这是自己临时想到的点子,除非他能通天,不然怎能预测到今日之事? 莫非,这是天意? 念头一起,季大郎脸色愈加难看,就算是天意他也要扭转过来!决不能让两人再接触了,若是出了什么丑事让“商品”有瑕,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想到此,他上前一步,叫过季春明“七郎,我知你心中欢喜,但也别忘了阿耶的话,万一岂不是辜负了方娘子。” 季春明面色一沉,显然很不高兴,但是一直以来尊敬季大郎的习惯还是让他选择了服从,只是这次,他固执的把一口嵌宝金镯送给了她。 那金镯有些陈旧,一看就是老物,季大郎心中一惊,深怕这是他姨娘的遗物,果真便听他道,“这是我姨娘留下来的,你收着,等我明年中举了来跟你提亲。” 少年目光灼灼,方娘子面若娇花,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季大郎此时倒恨起自己出的骚主意了,他要上书院便让他上别!与其要他有心思琢磨如何跟方女郎加深感情,不如用学业牵扯他的精力! 若是真要他在家中读书c无人管束,岂不是想什么出门见人就什么时候出门? 一直疼爱他的贴心大哥难道竟忍心阻止不成? 他可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这次已经错过季考了,若下次再不过,可只能归家了! 在得到季大郎“还是好好在学堂念书”的保证后,季春明心情愉快的回到家中。是夜,正在温习课业功课的时候,眼前的油灯忽然被风一吹,灭了。 季春明想了一会儿,却没有叫人,而是顺着风吹的方向走到窗边。外面站了个人,虽然面目大半隐在夜色中,但因为早有预料,并不害怕。 “你要走了?”却是季春明先开口。 “你知道我?”对方有些惊讶,低沉的声音有一丝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上次在桂家,十二郎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 “看来你还算知道主子关心你,那你怎么?”声音有些忿然,显然是昨日去都护府他也跟着。 虽然知道他说这些话有些越矩,可想到主子在京中受苦,他却在跟女人亲亲我我,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亏得临走前,主子还专门把他留下保护他! “主子他”护卫差点脱口而出,却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只是声音还带了情绪,“京中有事调我回去,我帮你试了那个林家小子的身手,还可一用。”这话自然是骗人的,魏云廷如何会专门让他回去,只是他听闻京中风云变幻,实在放心不下。 他本不该出现在季春明眼前,可他就是有些气不过,不想主子的一番心血他全然不知!难怪大哥说他不够沉稳。 言罢也不再多说,就如来时般失去了踪影。 季春明却从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京中召回,难道他出了什么事吗? 不,前世相遇是在明年,那时他还好好的。 对,一定是他多心了! “昨日未睡好?”林十二郎一早来了看到季春明眼下青黑,不由关心,“可是为那事没处理好?” 季春明摇摇头,“昨日夜里有些走觉。” 提笔写了两个字却依旧被自己的猜测搅得一团乱麻,终于忍不住道,“林夫子跟京中可还有联系?” “怎么,迫不及待想知道春闱的事情吗?”林十二郎打趣,帮他把弄乱的书页抚平。 “不是,只是近日读书,突然觉得对政事不怎么了解,这样可如何考政论呢?”季春明为自己找了个理由,眼睛却期待的看着林十二郎。 “这般说来,最近倒真听说京中有件大事,”林十二郎脸现忧色,“听说最近朝臣们请扩选后宫,圣人发了好大的火。” “扩选后宫?可是为了太子之事?”季春明在记忆里搜寻起来,好像前世他离世也没听说中宫诞下嫡子。 “不错,中宫无子,有子的两位嫔妃又家世不足,不得圣上欢心。”其实宣帝的举动也越来越明显了,宫中不是没有高位嫔妃,但是却都没有子嗣,民间传言宣帝与皇后感情深厚,可再深厚也不会拿皇权承继当儿戏。 宣帝是不想受外戚掣肘,皇后虽出名门但早已家世凋零,如今的臂膀也不过是宣帝拉起来的,虽位尊却根基浅薄。 “听闻圣上震怒,几位大臣已被贬官c流放。”林十二郎叹口气,却正色道,“七郎,无论你将来仕途如何,都要不忘初心,名利场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方,可以有手段,但不能没有原则。” 季春明起身受教,林十二郎的这句话在将来不止一次的在迷茫中指引着他,也让他的心性锻炼得愈加坚定。 “好了,不过多说几句,不用这么严肃。”林十二郎拍拍他的肩,“是我疏忽了,日后关于朝政方面的事会多跟你讲讲,毕竟书上学的能用到实处才算有用。” 季春明点头应了,心下却计较起来:既然受贬黜的只是几位臣子,想来他应该性命无忧吧!他是皇亲,只要不参与夺嫡,谁能害他性命呢? 可是,他到底有没有参与呢? 绞尽脑汁季春明也无法从前世的记忆中搜寻出一星半点,于前世金丝雀般的他,这些实在太过遥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二十九章 新年过后, 宫里举行蹴鞠赛, 皇亲贵戚都是好手, 比赛十分热闹好看。 宣帝设下头筹, 宫里贵人们也纷纷抛出彩头,几轮赛事过后, 只剩下两支队伍。 众人看着两支队的领队, 都有些缄默不语, 还是皇后笑道,“今次谁得了头筹, 我可要为他说门好亲事!”场中这才热闹起来。 头系黄带子的是魏云廷率领的虎队, 其他四人分别是郡王魏义c驸马都蔚王冲c刚调回京任兵部侍郎的温俊之子温峤c御史大夫之子孟兆凌。 头系红带子的是安王魏云琨带领的狮队, 其他四人分别是两位皇亲,左中郎将王凯c户部侍郎之子卢晋安。 两人对视一眼, 虽没有说话, 场上气氛却显得剑拔怒张,众人偷偷打量圣上的神色, 看他面色如常与皇后谈笑风生,才松了口气, 又开始呐喊暖场。 两边都是好手, 因此比赛十分紧张刺激,众人只看你来我往, 你追我赶, 场上比分一时十分胶着。 魏云廷与魏云琨纠缠在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 错过主看台,交耳道,“还是诚郡王动作快,要不是你一出祸水东引,恐怕此次你我二人都还身陷囫囵。” “安郡王向圣人敬献的五福骏马图,才让圣人笑逐颜开!” 五福骏马图有个典故,意指甘为驱使之意,魏云坤送此图,意在投诚。 两人虽互相夸赞,眼神中却都对对方写满了不信任,无论设局之人是谁,他们都已在局中,不到图穷匕见,谁也不知真正的幕后人是谁。 是宣帝?是世家?是安王?是皇子?还是魏云廷自己? 权利的诱惑本就醉人,有心人那么多,谁都有可能!而胜利者只有一个! “既然诚郡王不喜女人,那么这个彩头就送给本王吧!”魏云琨一个燕子抄水,从魏云廷脚下抢过蹴鞠,一脚踢向鞠门。 此时一声鸣罗,裁决之人诵道:“虎队七进c狮队八进,狮队胜!” 魏云琨朗声大笑,垂拜在地:“皇后可不能食言,可要赐臣侄一个美娇娘!” 众人哗然,魏云琨曾有一个郡王妃,是先太子离世前定下的,然而红颜薄命,未到嫁龄便香消玉焚了。世人皆知,好的姻亲事半功倍,而魏云琨将此选择权主动交与陛下手中,便是最大的投诚了。 而陛下对魏云琨信任几何,就要看他到底赐婚谁家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反倒对魏云廷关注不多,温峤看他沉默,以为他沮丧,不由安慰道,“魏三哥,圣人不会怪罪你的。” 魏云廷一笑,并不在意,“这次回京可还顺意?” 温峤本就京城出生,随父亲去洛州三年,如今回来正是一切新鲜的时候,“怎么没有,洛州的樱桃毕罗总不如京中好吃,这次回来,我可要吃个够!!”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魏云廷听到卢晋安跟魏云琨辞行,“元宵过后,某要去辉县一趟,为姨祖母六十寿诞贺寿,遗憾不能参加安王的中和酒宴了。” “你这小子,变着法的找我讨要礼物呢!回去我要方德(安郡王府管家)挑一件送去。” “这礼物可把我们的都比下去了!”卢晋安笑道,“桂家定然高兴坏了!” 魏云廷默默吃着酒,这段时日被自己常常想起的倔强面孔涌入脑海。 他该长高了吧? 不知再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想到这里,忽然期待起来。 于是卢二郎卢晋安去贺寿的时候就带了这么个尾巴,魏云廷依然扮作柳郎君,并不提真实身份。卢晋安虽好奇,但两人谈不上熟识,就这么有些尴尬的凑了一起出发了。 季春明这半年的时日倒还平静,桂c宫两家没有再找麻烦,季三郎虽还有些嫉恨但也在季大郎的劝说下消停了不少。 而最让人高兴的便是通过县学考试,取得了上京考试资格。没有顾及林夫子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依然报考了明经科,而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虽说得不到上上评,但也能取个上中的成绩了,只要考试不发挥失误,想来通过明经试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他知道仕途要想顺利,进士比明经显然更有利,但同样难度也更大,如果时间允许,他何尝不想试试进士科,但是比起眼前将要遇到的,也只好舍弃了。 取得生员资格有两种,一种是县学生,另一种就是通过县学考试,季三郎在季家操作下直接获得了一个县学生名额,但当他知道季春明竟然通过了县学考试时,脸色就别提多难看啦! 季家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季春明有如此能耐,毕竟去年此时他还是个连《公羊传》都还看不太懂之人,怎么不到一年时间就进步如此神速? 季三郎很想把一切归功于林家书堂的优异教学,但是季大郎却知道,这里面季春明的刻苦占了多数。不同于季三郎嫉恨的“反正只是个玩物!”,季大郎敏锐的觉察到季春明跟以往已经大不一样。 虽还是对自己亲近有加,可是决定的事情却很难说服改变,不仅如此,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语行为都更有君子之风。 可以这么说,之前的季春明是只是个空有外表的少年,如今的他却像有了风骨,虽还稚嫩,但第一眼看到的人,不再只是惊叹于他绝色的容貌了。 这样的季春明自然更加“可口”,可也更加难以控制。 幸好如今就要到“摘果子”的时候了,否则真难说再过一年半载的他还能掌控这个少年! 季春明写完一百个大字才放下笔,自入学以来,他每日练字不辍,如今的字虽还比不上那些从小练字之人,但也算工整了,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用十二郎的话说白瞎了那张脸。 三七这才送上茶水,他低着头,并不敢与少年目光对视,实在是这一年少年出落的越发俊美了,桔梗私下还说看见七郎常常会忘记手头的事。 林英看了一眼字篓里比平日多的废纸,默默的将季春明的字收起来。这半年多,他也慢慢熟悉了这个心性坚定的少年,也明白他面对季家人不得不假装的苦楚。开始的时候不是不觉得自己大材小用的,接触下来,却很是佩服。 季春明心中却并不像外表表现的那般镇定。虽然知道今生的许多东西已经改变,如今自己又有了警醒,万万不会再走了前世之路。然而,随着桂家太夫人寿宴的临近,他还是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不知魏云廷会不会来,但是卢家人定是会来!就算卢家人不来,也一定有其他在季家人眼中值得巴结之人! 这就是他为何一定要参加寿宴的原因,他能躲得过今日,却不能日日防备,离科举还有三个月,没有季家的户籍文书,他根本没法参加考试! 而且就算通过科举,他也无法与季家翻脸,否则季老爷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大周朝十分重视名声,在没有取得绝对地位前,就算他揭穿了季家的嘴脸,以他庶子的身份倒会被世人视为狼心狗肺c凉薄寡恩之辈! 在正统看来,除了谋逆,子告父是比民告官更加悖礼的大罪,若没有万全的把握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一时想的烦闷,季春明放下书,“我出去走走。” 这个时间已经宵禁,况且这些天季大郎看他看的很紧,并不会让他随意出门,说是走走也不过是在院子里转转。 如今是二月上,新月的淡淡月光点缀着寒冷的夜色,也让被冷风刺激的打了个机灵的季春明慢慢平静下来。 今生已经与前世不同了,他上了书院,也结识了一些朋友,最重要的是,通过努力,他正在一点点掌握自己的命运。 刚重生时是带着怨气的,所想的一切不过是摆脱季家,远离那些前世伤害自己的人,可这大半年来书中的世界和一些经历让他的视野开阔起来,慢慢的竟然对未来也有些期待。书里说过的那些地方他想亲眼去看看,琵琶的演奏他也越来越有心得,说不得将来真有机会与段善才那样的高手论教! 对未来的希冀冲散了这一刻的焦虑,季春明从屋中取出琵琶,弹了一首欢快的曲子,这是他无意闲弹得来的,没想到效果却是不错,不仅很适合新创的指法,还能让烦恼一扫而空。 弹奏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月色掩映下的一丛目光,如果他能发现,便能察觉出那目光一如分别前炙热如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章 二月初三, 吉日, 酉时。 桂家门口已是门庭若市, 人来车往, 桂家的下仆们腰上都系着红腰带,面上红光满面。正门中门大开, 喜迎四方宾客, 侧门下了门槛, 请车出入,后门也有小厮给穷人和孩童们撒着寿包c寿桃。一时间, 仿若辉县的热闹齐聚一室。不过依桂家在辉县的地位, 今夜辉县有头脸的人家都来了, 不仅如此,连县尊大人也早早来了, 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依季家的门第顶多在偏厅一角有个位置, 可因今夜季春明有琵琶献奏,竟得了个不错的座位, 虽置于末席,也能看到今日到来的尊贵客人。 季春明一眼看到了卢二郎, 这个本来季家为他选定的“恩客”。卢二郎长身玉立, 面容儒雅,只是虽面带微笑, 却笑不达眼底, 带着一种自视甚高的傲慢。可是他的身份却让在场众人认为理所当然, 毕竟, 他可是五姓家的郎君,如此出身,自然有傲慢的本钱。 一向高傲不可一世的桂三郎此时也笑脸相迎,全没有外人面前霸道的煞气。季春明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魏云廷让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又有一种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淡淡失望。 即使忝坐末席,少年如玉的光彩依旧让人不时投来打探的目光,屋内烧着地龙,脱去外面大氅的他身着一袭素色暗花锦袍,不同与流行的团花图案,锦袍上绣着滚草云纹,素雅的银线在灯下熠熠生辉,更衬得少年眉目如画。 少年的额发被全部梳起,露出那张让人痴迷的绝色面庞,纵使他姿态娴雅,毫无风尘之色,又端坐客席,可如此美貌与风情,依旧让某些人心中蠢蠢欲动。 同席的季大郎装作未曾发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温声劝季春明不要紧张。 季春明心中冷笑,这番被季家刻意打造的装扮就如同待价而沽的货物,遥望着厅堂中踩在柔软地毯上欢歌漫舞的歌女,季春明觉得,恐怕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与她们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他身为男子又是小士族的猎奇。 他的绝色自然吸引了卢二郎的目光,甚至可以说,季家的这番打扮就是专为卢二郎所设,这种清雅与艳丽交织c温润与冷艳交汇的感觉,让人心生向往,本是高岭之花,却偏又出生低微,让人生怜,更让人想要摘取。 京中贵阶渔猎男色是种风尚,像魏云廷这般只爱男色的倒是少数,卢晋安就属于前者,他屋里本有伶童,都是经他调教过得,自觉在京中一众狡童中也是拿得出手,如今跟季春明一比,简直有如云泥,尤其当季春明弹起琵琶时,那种惊艳更是让自己如痴如狂。 季春明不喜欢这些目光,但他并不受其影响,容貌天生,他总要见人,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他,他自己心性坚定便是。便如十二郎所说,淫者见淫,智者见智,旁人对他的态度只反映其内心是否真君子。 当第一声羽调响起,季春明便沉浸在乐曲中,今日他弹奏的依然是《春素》,只是不同上次的合奏,这次的独奏又有了新的变化,首先,便是一串珠落玉盘的轮指技法,声声如玉婉转,又如溪水清流,让人感受到春的苏醒,接着是快节奏的弹拨c扫拂,如野兔奔走c灵鹿欢腾,让人顿起欢喜之意。 卢晋安是第一次听到《春素》,自然大吃一惊,可惊讶过后便是惊喜,果真这少年不仅貌美如花,还有才情若此,连紫竹阁(男风馆)的头牌恐怕也要自愧不如。 “快取我的羯鼓来!”卢晋安忙跟侍从道,若是能同奏一曲,一会儿搭话自然顺理成章,可是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竹笛,竟然和的分毫不差! 他还是来了! 季春明分神望向从门口走进来的青年,他身着靛蓝色锦袍,夜火灯烛下面容俊美如天神。如果说去年看到的他还有一丝意气难掩的稚气,今日出现的青年已渊渟岳峙 c内敛沉静,只在他想向你表达敌意时偶尔泄露一丝冰冷的锐气。 两人仿若早已排练许久,配合的天衣无缝,无论是高亢时的银瓶炸裂,还是低婉处的花下莺语,都仿若一笔写就c自然流畅。 恍惚中,季春明仿佛回到了前世,可是那时的惊喜如今却只余叹息,还有一种命运重现的荒唐与惊慌。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季春明的心又重新镇定下来。 刻意不去看青年跳跃着温柔火焰的目光,只是指下的琵琶却与笛声纠缠难离。 卢晋安脸色青黑,不敢相信竟然被人半道截胡!虽然他心中未必瞧得起沦落成宣帝手中利刃的魏云廷,但大周毕竟不同前朝,世家虽势大,却也不能直接下皇亲颜面! 刚才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膈应,卢晋安也没了听下去的心情,不住的倒着酒水自饮,陪客的桂三郎惊道,“这位郎君是谁?气质若华,可是二郎的亲戚?” “他姓柳,余庆柳氏,与夏阳柳氏祖上曾是一家。”时人相见总要问询家世,这是之前定下的魏云廷的身份。 “原来如此,”桂三郎听了,失去了兴致,夏阳柳氏豪门显赫,却在先帝时烟消云散,便是他的直系后人也要避之不及,何况是门第并不显赫的偏支。 桂三郎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看卢晋安这表情,便猜到了几分,不由劝道,“真不是我说你,二郎你也忒长他人志气c灭自己威风,不过是长得俊了点,又哪里比得过你!怎么,这就认输了不成!” 季家的心思自以为隐蔽,在桂三郎眼中却一目了然,他还说季大郎为何死缠着要让季春明来献艺呢,想到这里不由有一种报复似的快感,十二郎如此宝贝着,若是知道了 想到此,不由庆幸今日林家来的是一向打交道不多的林三郎,如此,也尽好安排。 卢晋安本已心灰意冷,听了桂三郎一席话,茅塞顿开,是啊,如今魏云廷可不是高高在上的诚郡王,而是家族没落的柳郎君!若是识趣之人,自然懂得跟着谁更有好处!便是他本身没那个意思,可是款待贵客,自然是以贵为先,若是别人的好意,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 想到此处,他的眼神又重新明亮起来,桂三郎一笑,“这小郎我打过交道,性情倔强,若想事成,恐要费些手段。” “他要是那自甘谄媚之人,恐还入不得眼!”卢晋安毫不掩饰对少年的欣赏之意,“在这辉县还有三郎办不成的事?若事成,少不得你的好处,只是那少年的家人是否好打发?” 卢晋安倒不是怕,只是这毕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颇多纠缠也是麻烦。 “能跟卢家攀上,恐怕季老儿做梦都要笑醒呢!到时只需赏他家点好处,怕不是感恩戴德!”两人说话间已是将季春明的价值敲定了,浑不在意本人是否愿意。 “那倒是,能进我卢家,便是在外安置着,也比旁人尊贵。”卢晋安已想好了如何安置季春明,望着灯下少年如玉的面孔,浑身火烧般热起来。 桂三郎一笑,自下去安排。 然而与他设想不同的是,季大郎竟然没有一口答应,桂三郎眉头一竖,“怎么,还想坐地起价不成?” 季大郎自然连呼不敢,他是认出了柳郎君!刚才无意间目光对视的警告之意,更是让他胆战心惊,他怎么敢说出他内卫的身份! 怎么这么巧,为何偏偏这时出现?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流走! “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桂三郎看出他眼光闪烁,不由加了把劲儿,虽说他可以自行安排,但这毕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事,有季家点头,这事儿可就跟桂家没有丝毫关系了! 想到自己的前程,季大郎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只是那吹笛子的郎君” “这点,你放心!你只要依言将他带到花厅去即可!” 桂三郎目光闪烁,毕竟是跟着卢二郎来的,他自己不好出这口闷气,自己何不成全一下呢?既然喜欢男人,那就给他找个男人好了!保证让他此生难忘! 离席归来的季大郎,笑吟吟的端着一壶酒,“七郎啊,刚才弹的真是好极了!这是桂家送来的玉露春,我可是托你的福才能尝到!” 边说边倒了两杯,季春明早已准备,今日的大袖衫正好替他挡了视线,他只沾了杯就将酒液倒进袖中藏好的瓶中,然而三杯过后,他的视线忽然晃动起来,不对,这药,竟然下在杯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一章 林英等在宴堂外, 琵琶声停已经有一会儿了, 却不见郎君出来! 这是他们出门前便议定的, 郎君演奏完便会借口更衣出来与他回合。按照大周朝宴饮习俗, 一般厅堂上的仆从都是主家安排伺候,客人的随从都在固定的地方饮酒, 却也不会离得太远, 以防主人有事召唤。 林英吃了一杯酒就出来了, 一直到听完了琵琶都不见郎君身影,他心下着急, 委托一位往席上送果子的侍从帮忙带话, 却被告知, 厅堂里并不见季家两位郎君身影! “莫不是你错过了?” “不会啊!我一直在这里看着!” “说不得是从其他门走了!这屋子有侧门,一般不常用, 客人们喝多了酒, 也有胡乱走的。你看,那不是!” 那仆从指着一个方向, 林英果真看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男子走了出来。 难道真是从别的门走了? 不, 不会的, 郎君一向谨慎,既然说定了这个门就是这个门, 便是真从别的门出来了也会跟自己回合, 除非真被他说的出了什么事。 “如果没看到我, 就去来时我指给你的花厅, 无论遇到什么,都要找到我!”想起出门前郎君奇怪的嘱托,林英心中不安,脚下快速朝花厅奔去。 那侍儿看林英走远,才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叶子来。他去给季家两位郎君带话,那位小郎君伏在案上似乎喝醉了,那位大郎君却给了他一片金叶子要他如此作答。 不知道这些人在闹什么,不过管他呢,有钱赚才是正理! “七郎,你怎的喝的这样多?”季春明听到季大郎在找人问话,“可有休息的厢房,我弟弟喝多了。” “有的,有的!这位郎君请跟我来!” 他想摇头,却使不上力气,只被季大郎架着走。 林英呢?他迷迷糊糊的想着,怎的还没见人? 被拖着走了一段,他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被放在柔软的榻上,鞋子被脱掉,衣襟也被解开,他想挣扎,却手脚发软,只喃喃的叫了一声“大哥。” 季大郎似乎顿了一下,却很快又开始动作起来,将他外衣除掉,盖上锦被。 “七郎,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大哥去给你弄点解酒的东西。”说罢,他便推了门出去。 季春明用尽力气睁开眼睛,东角一个兽顶香炉冒着袅袅烟气,一股甜腻的花香慢慢弥散开来。 还未细想这让人厌恶的味道,他惊恐的发现,这里不是记忆中的花厅! 一曲奏完,魏云廷正想找人说话,却被主人家要求再奏一曲,礼仪所在他推拖不得,等到奏完,却发现席上已没了季家两位郎君的身影。 心中不由有些沮丧,正要离席找人,一人却上来与之攀谈,“郎君的笛声婉转悠扬,如听仙乐,某学习许久不得其法,可否讨教一二?” 若是一般人碍于礼貌总会应付两句,魏云廷却是记忆力惊人,他将才吹奏时,不巧正看到这人正与邻桌谈笑风生,并未有欣赏聆听之意,显见此话言不由衷。 他心下微转,倒要看此人葫芦中卖的什么药。 这人也不是全不懂笛音,否则也不会被桂三郎委派这个任务,只听他口若悬河c侃侃而谈,可是无论多么健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灌醉魏云廷。 魏云廷冷笑一声,借着不胜酒力伏倒在几上,不一会儿便感到两个人过来架住了自己。 “郎君说要把他带到哪里?”一人问道。 “做事就成,哪那么多废话?” “好奇一下不行?郎君还要把那个丑小子一起送过去,啧啧,真是便宜了那个小子,这郎君样貌可真好!” “你既然这么心疼,我禀报郎君一句,换你上去?” “那可别,谁乐意跟男人滚在一起?” 两人不再说话,魏云廷心中冷笑,两人虽口中未提主家名字,但想来对这桂府如此熟悉除了主家自己还有谁呢? 他倒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桂家!要对自己行这龌龊之事! 看来卢二郎没泄露自己的身份,但也没说自己的好话,否则桂家焉敢对他如此行事? 眸色一闪,想到刚才桂三郎与那位讨教竹笛技艺郎君的一番行为,魏云廷暗叫一声不好,深恨今夜没有带护卫出来,他怎么忘了,卢二郎可是性好男色! “咦,这人怎么身子变重了?”一人奇道,还未来得及探看,咽喉已是被魏云廷右掌大力锁住。 “说,刚才弹琵琶的小郎君呢?” 季春明浑身发热,模糊的意识中只看到有人推门进来,一张脸慢慢逼近,虽然已分辨不出是谁,却本能的想要抗拒,无奈手软脚软使不上力气。 空气里弥漫的甜香愈加浓郁,这味道似乎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厌恶与恐惧,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他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人,跌跌撞撞的朝门口走去。 可是没走两步,衣袖便被人拽住,整个人被扑倒在地上,撕扯间,少年的亵衣被扯开,露出羊脂美玉般的一段锁骨,伏在身上的人气息变得急促,更加用力的压紧了他,一张嘴就要凑上去。 突然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林英焦急的寻找着季春明的身影,却没在花厅中找到人! 他一间一间的查看着,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忽然远处升起一阵浓烟,有人大叫着走水了。 这种大宴宾客的时候一定会加紧火烛巡逻,怎么会忽然走水? 喧闹声引起了花厅这边人的注意,屋里的人慌慌张张往外跑,林英心中一动,难道是? 可是他细细看过去,慌乱的人群中并没有自己寻找的身影! 魏云廷看着怀中衣衫不整的少年,只觉一道怒火像火龙般从心底窜起。 在从两个仆从处打听无果后,他果断放弃了一间一间寻找,而是点燃了物事,然后跟在桂三郎身后。 与他料想的一样,当桂三郎听闻走水后,暗叫一声晦气,然后急急派人去将卢二郎救出来,他紧跟那人,果然找到了心忧之人。 早知如此,他何必隐瞒身份,他倒要看看,谁敢抢他看中的人! 可是如果暴露了,少年又会如何看他!他可一直是以柳郎君示人!只怕知道自己隐瞒后,他就更加不会搭理自己了! 不知为何,魏云廷就是知道少年绝不是那种因为身份趋炎附势之人,他倔强又努力,虽身处低位却从不看轻自己,而是竭尽所能奋勇向上,这样的少年比最璀璨的宝石还要吸引人的目光。 可是竟有人敢这样对待他小心珍视之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需要在皇帝面前隐忍,难道在这些人面前还需忍耐吗? 边想他边一脚踏在已经被他敲昏迷了的卢二郎身上,那一瞬间,他动了杀心。 少年一丝若有若无的呻一吟将他逐渐疯狂的理智拖回,“热,”少年无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衣衫,浑然不知此时的样子对青年是多么大的折磨。 “便宜你了!”魏云廷踢了一脚卢二郎,避开逐渐聚过来的人群,将少年紧紧抱住飞快离开了桂家。 回到住处,他吩咐护卫去找大夫,便将少年轻轻放在塌边,刚想离开,少年却主动凑了上来,小脸无意识的蹭着他的手掌。 指间温润的触感让青年的手指颤抖起来,少年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掌上,像羽毛一般搔动着青年的心。 青年微微低下头,寒潭似的双眸中像是燃起了火焰,炽热下流泻而出的却是从不示人的温柔缱隽。 他目光专注的凝视着少年,像是在注视无上的珍宝。 许是被他的目光唤醒了意识,少年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往日里明亮黝黑的眸子此时却带着一股难以言曰的魅色。 “热,”少年红艳艳的嘴唇吐出诱人失去理智的甜软声音,青年觉得引以为傲的自持正在离自己远去。 俊逸的脸庞越靠越近,终于吻上了那让自己心肝都在颤抖的温热双唇。 明明中了春一药的不是自己,青年却觉得身体滚烫的连呼吸都在疼痛。开始只是想轻轻触碰,却像上瘾般越来越无法控制。青年急切的掠夺着少年的呼吸,手臂像自有意识,只想将怀中的少年紧紧锁在自己的世界。 “嗯”少年挣扎着想逃离这让人窒息的怀抱,青年失笑一声,微微离开那想让自己一直沉溺的柔软双唇。 少年雾蒙蒙的看着他,柔软乖巧的样子让他再一次情一动起来,可是这一次,少年眼中却流出两行清泪,“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二章 季春明从烈火一般焚烧的欲一望中挣扎出一丝清明, 染了魅色的乌黑双瞳投射出青年同样情一动的身影。 刹那间, 前世今生在此重合, 一种无望的绝望在心底蔓延。 难道今生努力了这么久, 依旧无法逃脱命运的轨迹?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 眼泪压抑不住的从眼眶夺目而出,柔弱无助的战栗让本来沉浸迷恋的青年心中刺痛。 他就那么不好吗?让他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要拒绝自己? 从没觉得如此挫败, 青年狠狠的捏了捏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很想不管不顾的让事情发展下去, 却终是怜爱占了上风,只是将少年如蝉蛹般裹成一团, 掩住那让自己意乱情迷的春一色。 “大夫呢?怎么还没来?”等候已久的侍卫听到那声恼怒的问询, 将等待多时的大夫带了进去, 虽然屋里并没发生什么,却依然弥漫着一股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氛, 他慌忙低下头, 不敢看那似乎欲求不满的主子一眼。 大夫把了脉,却有些欲言又止, 魏云廷本就青黑的面色愈加阴沉,“不知老先生有何见解?” 大夫见多识广, 对此情境并不陌生, 但看到烧的面红耳赤的小郎君,依旧痛心疾首, “这助兴之药虽猛烈, 却也不难解, 只需纾解一二, 吃些清心散火的药,歇息几日便可。可郎君却行事太霸道了些,怎的为了一己之性,给他用那些虎狼药?” 魏云廷心下吃惊,“此话怎讲?” 大夫一时拿不准这人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自己面前装样子,但看他面带关切不似作伪,不由语气缓和些许,“若某猜的不错,小郎君应长期服食一种汤药,此汤药虽滋补养颜,可令皮肉细滑柔嫩,却有碍肾水,长此以往,不仅子嗣艰难还有碍性命,切莫再服用了!” 魏云廷听闻此言眉头紧锁,心中又怒又急,“可有破解之法?” “此药服食已久,药性已入骨肉,若想清除,非一日之功。某医术浅薄,只能开些调解之药,若想根治,恐还得寻访名医。”老大夫仁心,一番善意嘱托,魏云廷一一记在心中。 待护卫送走了人,他回到床边,一脸复杂的看着已经把自己从被中挣开的少年。 “热——”少年已重新陷入迷障,衣襟半敞,裸一露出微微泛着粉色的如玉肌肤。配上少年绝艳无双的面容,便如最好的春一药,诱得人理智全无。 重重叹了一口气,魏云廷认命的将这个折磨自己的小东西重新包裹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正在挑战某人极限的少年却还不耐得扭动着身躯,一寸一寸挑战着青年引以为傲的克制。 “不知死活——”青年终于忍不住在那脖颈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丝独占的印记。 季春明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难受,他睁开仍带着一丝红润的眼睛疑惑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心生警惕,可一丝浅淡的松木香却又让人熟悉。 听到动静进来的是一个面容清丽十多岁的少年,他服侍季春明洗漱穿衣,送上膳食。 前世经历过情一事的他知道身体并没有受到侵犯,可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若是一切如他所猜,必须好好想想如何应对。 魏云廷早晨去了桂府表示慰问。虽不惧与卢桂两家正式怼上,但想到至今未解的疑团,他暂时按下了怒火。昨日带走季春明后就吩咐护卫回去善后:将一切做成盗贼偷盗未果制造火灾逃走的假象。卢二郎虽有疑惑,但因为是背后被敲了闷棍,也没法当面与魏云廷对峙,何况当时情况不雅,真揭穿出来,也是一件大失颜面之事。只不过,这根刺究竟种下了。 桂三郎一脸郁色,摆宴之日遇此糟心事,不说损失,就是面子也过不去,虽说一早县令便派了人手调查捉拿,但这失去的场子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回来的。 魏云廷派去季府探听的人回来禀报季府似乎并不知情季春明失踪之事,但也未派人打听,联想到昨日大夫的话,魏云廷恼火的一锤桌子,这季家人也太过无耻! 厅中半晌无人敢应话,还是那曾被派去保护季春明的侍卫云霄愣着头皮请示道,“那个林家小儿怎么处置?” 昨日善后之时无意被这小儿撞见,由于当初试过他身手,知他是季春明侍童,他便顺手将人提溜回来了,此时才想起他是林家赠与之人,不由有些发悚。 护卫统领云震头疼的揉了揉脑袋,他就知这人鲁莽性子迟早闯祸。 魏云廷不置可否,脑中一时转起千百种念头,但是最后却静静说了句,“先关着吧。” 他自然有千万种办法让他消失的不留痕迹,但是却知人若失踪,少年定会焦心自责。 对曾经加害过他的舞者都会想法妥当安置,何况是亲近的侍从? 一时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懊恼,遏制了想去见少年的心思,却在听秉少年未曾进食后,终是忍不住走到了门口。 少年未曾察觉门外有人,低头正在翻阅他昨日丢在屋里的一本游记散文。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少年如玉的面容上,时光在此刻变得轻缓,魏云廷竟感到一种岁月静好的宁谧。 而这种宁谧在母妃逝世后他再也未曾感受过。 惊异于这个发现,他不由走近几步,少年询声而望,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柳郎君?”虽心中早已猜到,季春明仍是做出了惊讶之色。 在发现脖颈的暧昧红痕后,季春明便已打定主意,昨日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绝不承认。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柳郎君带我来的吗?”季春明做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昨日高兴,喝多了酒,稀里糊涂的,都不记得怎么来的了。” 魏云廷眉头微动,虽然知道他多半可能记不得,但是忘记的如此彻底还是让自己有些失落。 “可是给你添了麻烦?”季春明有些懊恼的拱手行礼,做着他坚持的“点头之交”的客套礼仪。 魏云廷恼火的看着一脸无知的少年,视线落在那微抿着的嫣红唇瓣上,忽然又心情大好。 “没有麻烦,倒是有些难忘。”魏云廷突生逗弄之意,上前一步,“昨日你拉着我的手说心悦于我。” “不不可能,”少年退后一步,面色又惊又窘,一丝红晕爬上脸颊。 “怎么不可能?”魏云廷爱急了他这难得一见的窘涩之态。虽没有昨夜染上媚态的风情万种,却更让人心生欢喜。 “那那定是我认错人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青年的好心情陡转直下。 果然他那句“不要”才是真心吗? 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又怎会舍得放手? “我心悦你。”魏云廷正正凝视着少年,认真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季春明怔愣了一下,心情一时酸涩难辨。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前世有一次他醉酒后,那一日他心情都很好,还在第二天想方设法的想要试探他,让他在清醒状态下再说一遍,却被他一句“醉话也能当真”棒喝回去。 而今季春明深吸一口气,字字如刀,“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有喜欢的人,明年我就会去提亲!” 骄傲如他,一再受到拒绝,无论如何也会放弃吧! 然而他话音刚落,魏云廷便紧紧接了一句“不许!” 心中本还有些隐痛的季春明简直被青年的理所当然气乐了,“柳郎君未免自视甚高。” 魏云廷却突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少年牢牢锁入怀中,“你是我的。” 霸道的气势扑面而来,浓郁的松木清香萦绕鼻间,激烈的心跳声交叉鼓动着两人耳膜,传递着青年真挚的心意。 少年却浑身颤抖,他用力挣开这宣告占有的桎梏,“我是我自己的!” 他看着青年,带着一股披荆斩棘c势不可挡的锐气,“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三章 季大郎一边难得的哼着小调, 一边修理花枝, 脑海中全是桂家许诺给他的众多好处。一位仆从见他心情好, 不由想讨些便宜, 兴冲冲进来道,“大郎君, 七郎君来啦!” “你说谁来啦?”他惊得剪掉一株早春海棠, 抬眼便看季春明跟林英逆着光线走了过来 “你, 你怎么回来了?”季大郎舌头都有些打结,季春明背着光, 脚步飞快, 一时看不清脸上神情, 倒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季大郎不觉后退一步,直到碰到了花枝才回过神来, 这一下, 他看清了季春明脸上的神色,哪儿有什么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气, 不过是有些面无表情。 “大哥!”在看到季大郎时,那张平静的脸又变得生动起来, 如同往日一样, 带着点对季大郎的亲昵,季春明抱怨道, “大哥也真是, 就算我醉了也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桂家啊!幸好林英聪慧, 否则还不知是否葬身火海呢?” 季大郎认真的看了季春明一眼, 那双黑色的琉璃眼中挂着他熟悉的淡淡笑意,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倒有些抱怨起自己疑心生暗鬼起来。 可是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 今日他是听闻了桂家走水的消息,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季春明的安危,毕竟他跟卢二郎在一起,而桂家又怎会让卢二郎出事呢? 可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看他的举止显然并不知道醉酒后发生的事情,可是那么明显的事情不可能不知。唯一的可能,就是事情有变! 又看了两眼季春明,虽然面色有些倦意却依旧容色惑人,桂三郎昨晚的意思明明那么明显,又怎会突然变卦? “昨夜的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我都醉的稀里糊涂了,听说是进了盗匪。”季春明摇摇头,“那贼也真是大胆,竟在桂家寿宴下手!” 此话一语双关,只是季大郎是决对听不出来的。 “那昨夜你是在哪里歇息的?” “起火大家乱作一团,我们就混着人流出来了,”林英回道,“本来是要回来的,后来遇到柳郎君,他看七郎醉的不成样子,就送我们去他住的客栈歇息了一晚。” “柳郎君?”想到酒席上那双暗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季大郎不由打了个寒战。桂家不是说要好好安排的嘛,怎生出了如此大纰漏? “大哥,小心!”愣神间,手中的剪刀不小心脱手而出,扎在脚上,立马传来钻心似的痛。 “大哥,你没事儿吧?” 季大郎看着季春明关切的脸,脑中嗡嗡作响。 难道竟是白忙一场?那他的官位该找谁去要? “没事儿——”他推开季春明,一瘸一拐的朝外走去,不行,一定要弄清楚卢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要他还要人,就还有机会! 季春明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深沉。 “刚才那石子打得不错。”剪刀自然不是自己掉下的,但是愣神的季大郎并没有发现自己中了暗算。 虽然早就知道季大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是昨夜他没有一丝犹豫将他献出的举动还是让人寒心。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等将来他取回他该得的时候,也不会心慈手软! 季春明沐浴完,三七要给他梳头,他却留下了林英。 三七望着关着的房门,想起季三郎那句“外人占先”的话来,不由皱了皱眉,这林英都快把他挤得没处站了! 林英并不知他这番嫉恨,门一关,他便跪了下来,“七郎,都是我没用。” “怎么能怪你?”季春明忙将人扶起,“那些人心思龌龊,又怎么防备得了?” 林英看到七郎锁骨处的一点暧昧红痕,想问又不敢问,昨日他看到起火后就往前院跑,无意见到蒙面之人,过了两招就被人打晕关了起来,还以为就此没了性命,哪知今天又被糊里糊涂放了出来。他还记得他们走时那青年阴沉的要滴水的面色,那双眼睛寒潭似得让人生畏,可是偏偏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时又有一种压抑难猜的晦涩。 “昨日之事,就当成我们两人秘密。”季春明有些低沉,“我不想十二哥知道。” 他也是有自尊的,并不想要旁人同情,哪怕是对他处处关心的十二郎。 林英明了他的心思,不由更心疼了,“十二郎君将我送来,我就是七郎的人了,怎么能如此不信任我呢?” 季春明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是我说错话了,该打!” 林英看他强颜欢笑的样子不得不陪着笑了两声,他心思敏锐,觉得郎君难过不只是因为受了背叛,还因为其他事情郁郁寡欢。 他直觉跟那个青年有关,姓柳,倒是曾经煊赫一时的姓氏—— 季春明看林英出了门去才收了笑容,他从案头拿出一个白瓷瓶,上面写着玉荣丸。 这丸药是由许多名贵药材炼制而成,不仅名贵而且难得,只在贵阶中流通。世人大多知道它对身体的调理之效,却不知它还有解毒的功效。 青年临走前将这瓶药塞给自己,看来是已经知道他身体的病症了,但是却一如前世,体谅的没有告诉他真相。 前世有一次他风寒过后,青年便开始让自己吃一些名贵的汤药,这玉荣丸当初便见过,还曾引起洪佩的嫉恨。 后来也是洪佩不知怎的得知了真相,将自己狠狠嘲讽了一顿,自己才知道了缘由。 洪佩因此被重重责罚了一顿,那段时日本来起早贪黑在外办公的青年却每日早早回来陪在他身边。 即使后来青年对他恩宠不复了,这汤药也没停过。 虽然作为青年后院中的一员,只要跟着青年一日他就不会有子嗣,但是有跟不能是两回事,是个男人都不能接受自己子嗣有碍。 青年的沉默,是对他当时为数不多可怜自尊的维护。 季春明一时辨不清心中的感受,他今生停止喝甜汤的时间比前生要早,但是却没办法在院子里瞒着季家人服食汤药,玉荣丸是最不打眼的。 临走时,青年对他要回季家十分不解,但却忍了又忍,没有强行将他留在身边。 “我把云震给你,等你觉得不需要了再让他回来。” “我已经有林英了。”这话说的他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若不是青年,他如今还不知在哪儿。他的布置,完全没起到效用。 “要不云震留下,要不你跟我走。”这件事上,纵使被他讨厌,青年也不退让。 季春明咬了咬牙,知他是一番好意,但是他记得,云震是他的护卫统领。 “那要上次你留给我的那个吧!”季春明浑然不觉他又将那小护卫坑了一次,“我觉得他挺机灵的。” 魏云廷睨了云霄一眼,云霄头垂的更低,看来这顿责打是跑不脱了,他上次执行的可是“暗卫”的任务。 魏云廷低头沉思片刻,云震沉稳心思缜密,虽不会说什么,却绝对会事事以他的利益为先。云霄性情活泼做事有些毛躁,但却重情重义,关键是身手很好,若是真遇到危险了,也能以一敌十,护他安全。 他点了点头,“这次再敢自己回来就不用回了。” 云霄点头如捣,深怕魏云廷提起责罚,云震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权且记下,回京后自来领罚!” 回京?对啊,小郎君是要上京赶考的,这么着也就是几个月的事!这么一想,心中的那一丝不情愿也消散的无影无踪,混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并不愉快的气氛。 也许在他看来,像自家主子这般身份尊贵c文韬武略又样貌出众的青年,只有他挑人的份怎会有人能拒绝得了他! 云震头痛的看了一眼手下的傻样子,叹了一口气。他固然希望主子得偿所愿,但却觉得这位小郎君并不是浅薄之辈,两人之间看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桂家。 “你怎的如此鲁莽?你可知他是谁?”卢二郎今日才听闻桂三郎的汇报,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夏阳柳家的人嘛,我不过是想着他是什么东西竟也敢跟你争,稍微想着教训一下。”桂三郎讪讪的,全然不负旁人面前的不可一世。 “难怪”卢二郎想着那一记闷棍,看来他是把账记在自己身上了,恐怕要不是考虑他的家世,昨日他性命都没了! “那两个下人呢?” “我这就去处理。”卢二郎虽没有明说他的身份,但这柳郎君显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你把两人捆去,就说他们自作主张,要柳郎君处置。” 虽说这样并不能挽回什么,但姿态总要摆出来。算起来自己挨了闷棍又被抢了人,损失更大,但毕竟是在桂家出的事,自己是难逃干系了,只希望此事就此了解,不然被魏云廷恨上,自己可没好果子吃! 正在想着,有仆人进来通秉桂三郎,“季大郎在外求见。” “他还敢来?轰出去”桂三郎正愁火没处发,这真是撞在枪口上。 “等等,”卢二郎若有所思,“喊他进来!” 桂三郎一愣,这是还没死心?卢二郎懒得理他,他只是有些奇怪,魏云廷虽好男色,但从未对初次见面之人这么执着,而他不惜与自己结仇也要将人抢夺下来,两人之间倒不像头次见面?想起宴席上两人合奏的配合无间,卢二郎陷入了深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三十四章 季春明从书院回来, 远远看到自己的院里站着一个有些陌生的身影。 听到他的脚步声, 那人回过头来, 季春明只看到一个面容清阙c似带有病容的男子目光暖暖的看着他, “七郎,好久不见。” 记忆里模糊的身影与眼前之人重叠在一起, 季春明不可置信道, “四哥?” 季春浔, 季家庶四子,幼时曾带季春明嬉戏, 也曾教他许多东西, 后来被季大郎怕影响他太深被送往庄子, 已有许多年不曾相见。前世的时候他不知他好意,后来再明白过来已是为时已晚, 后来听说他身体并不好。 虽然四哥的命运不是他能决定, 却也是因他而起,重生后他就让三七悄悄打听四哥的行踪, 并把自己攒的银子送了过去,还准备赶考前去见上一面, 没想到这时会看到他! “七郎, 谢谢你。”季春浔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如记忆中一样的温和笑意。 “四哥, 你你不怪我?”重生后, 季春明一向是勇往直前c从不退缩, 此时面对季春浔却有些近乡情怯。 “我怎么会怪你?”季春浔摇摇头, 脸色恬静,“都觉庄子清苦,我却喜庄上清静,这次回来我还带了些自己养的花,已经在你屋里摆了一盆了,你看喜不喜欢?” 季春明握着四哥的手,看着他明亮温和的眼睛,暖意顿生,他不知道何以有四哥这样的人,若是自己绝不会有如此宽大心性,可他却心境平和,仿若无论世间如何,他都能淡然处之。 “四哥送的什么花?” “冬日花少,梅树不好移植,我就种了两盆水仙,摆在屋中,也是个趣味。” 两人说着,还未走近屋里,季春明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 今生他可没养什么宠物! “是我带的,”季春浔清俊的脸上忽然带了些红晕,语气却又十分温和,“旁人送的猫仔,我怕不好养活就带在身边了,外头冷,小家伙不爱出来。” 季春明便看到一只黑猫从桌围底下钻了出来,看到季春浔,便跑过来用头蹭着他的腿,喵喵叫着。 看到黑猫,季春明别过脸去。他以前也是有过一只黑猫的,后院无趣,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在他的院子里下了一窝猫崽,有一只黑色的又弱又病,连母猫也不疼惜,他那时起了怜悯之心,便悄悄养了。 黑猫不吉利,一般人不爱养黑猫,对于宫中人家更是忌讳。他虽偷偷养在院中不知怎的却被旁人知道了,还被王府的管事训斥,要把猫抓了扔出去,却碰到回来的魏云廷。 “我倒要看看一只猫也能克我的命?”他将猫从仆从手中抓了回来,塞到他怀里。 那时他刚到王府,与魏云廷还在闹别扭,成日里见着也没什么好脸色,却不想他能如此维护自己的心意。 也许就是这样的点滴小事,他才慢慢放下防备吧! 只是后来,那只猫却失踪了,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猫是被人弄死的,尸体是魏云廷亲自处理的,只是他却从没透过口风。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养过宠物。 “喵”毛绒绒的小爪子搭在他的手上,季春浔笑道,“它一向怕生,倒是喜欢你。” 季春明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小猫又撒娇的对他叫了一声。他心中颤抖一下,轻轻回握了回去。 “喵!”小猫得到了回应,叫的更欢畅了。 “四哥有什么打算?”季春明问道,“我下个月就要上京了,四哥若没有其他打算的话,不若一同去?” “上京?”季春浔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让我想想。” 送走季春浔,季春明还沉浸在重见故人的喜悦中,他是不放心将心思单纯的四哥留在季家的,若是能一起带走,自己一定会想法设法让他生活更加舒心。 “七郎——”却是三七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听说,四郎好像是大郎派人接回来的。” 季春明眉头一挑,却又舒展开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四哥不会。” 有的人一心逐利,便以为世上一切都可靠利益要挟,却不知道,人的心性却是最难改变的东西。 虽与四哥多年不见,两世为人的他却一眼能看出他的性情。 这一世,他一定会竭尽所能让所爱之人都心想事成! 时光如梭,很快到了上京的日子,季大郎也不知是跟桂家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有了别的打算,那日之事后竟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既没有阻止他去书院读书,也没有要他参加各处宴会,物色新买主。 一时风平浪静。 季春明却丝毫未曾放松警惕,季大郎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的心血他绝不会白白放过,他如今的蛰伏,只说明一个问题:所图甚大! 只有季三郎,依旧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因为两人都要进京参加科举,虽然季三郎不觉得季春明会比自己成绩更好,但要有个万一,他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这次一同上京赶考的还有林十二郎,林家定了大船,季春明本想一同前往的,季三郎却说出行的日子与他相冲,硬是晚了五日。 季春浔思考过后,决定与他一同进京,却染了风寒,季春明只得与之约定,待他养好身子再上京。 一路上倒也平顺,他们行了十几日,走了大半,眼看就要进入陕西道,这日却是碰到季家追上来送东西的一行人,还捎带了季大郎的一封信。 季三郎看完后,一脸欲言又止,“七郎,本不欲与你说,可是你与四郎一向交好,不说又怕你将来知道了心有遗憾。” 季春明手中的书闻声而落,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四郎走时便染了风寒,你是知道的。他本就体弱,这些日子乍暖还寒,也不知怎的,他的病加重了!这是大哥拖人送来的信,我”季春明将信一把夺过,季大郎在信中说明了情况,还千叮万嘱不要告诉季春明,以防影响了他应试。 倒真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又不得不说此法非常有效。 季春明是十分相信季家做得出此等事情的,他若回去,季春浔还有一线生机,他若不回,季家恼羞成怒,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备马!”季春明顾不得这许多,心急如焚的往回赶。 一向不露面的云霄此时却出现在眼前,他敬重季春明的重情重义,“我知道近路,郎君若不怕辛苦,或许来得及来回!” “拜托云郎君了!”季春明大喜过望,“某不怕辛苦。” 两人日夜兼程,来时十多日的路程缩短到八日,季春明大腿磨破,接了夹子,他也未道一声苦。 赶回辉县的时候,距离考试已只有十二日。看到风尘仆仆的季春明。季春浔泪如雨下,瘦骨嶙峋的手敲打着他的背,怪他不顾自己前途。这府中,再没有比季春浔更明白季春明处境的了,“若是错过这次考试可如何是好。季家不会放过你的!” “我自有办法!”比起不能参加考试,失去季春浔才更让自己遗憾。 他倒庆幸自己有魏云廷送的玉荣丸了,季春浔本就体弱,又有季家肆意加害,身体损伤极大。若不是有此灵药可滋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季大郎未想到季春浔的病好的这样快,不到两日就已经能坐起来了,此时病体已愈,再以此为借口将季春明留下显然不妥。 “七郎啊,都怪我小题大做,耽误了你赴京时辰,如今这样,可还来得及?” 此时距离科考还有十日,便是你有天大的理由,错过时辰,也是白搭。 若没有云霄的近道路线,十日内赶去京城无异痴人说梦。 季春明知道那假意关怀下的得意,他握了握拳,虚与委蛇道,“赶是赶不上了,只是还得去礼部报备一声,无故缺考,恐学正误会。” “我修书一封阐明理由,想来学政和礼部的大人定能谅解。” 目的达到,季大郎乐于展现自己的和善,倒真是热情洋溢的为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大哥,我看四哥是不适宜城中气候,不若还是让他回庄上修养吧!” “庄上偏僻,缺衣少药的。再说你四哥年纪也大了,该娶妻了,怎么能还留在乡下呢?” 季春明听着这关切的话,明白季大郎是通过这番试探,明了了季春浔在他心中的地位,从而将季春浔撰在手中,成为牵制自己的一根绳索。 他心中暗恨,深恨自己力量太弱不但不能成为季春浔的助力,反而还要拖累于他! 季春浔说自己连累了他,却不知他的苦难却都由自己而起! 将这撕心的恼怒狠狠压在心底,季春明知道,此时唯有考上科举,有了身份才有了与季家对抗的力量!也才有力量去保护想要补偿的人! 将玉荣丸留下,季春明不顾他的反对又将林英留下,才满怀牵挂的离开了季家。 此时,离科考开始不到十日—— 云霄将一切看在眼中,他不懂,“小郎君要想取得官身,何必舍近求远?只要殿只要求柳郎君帮忙,柳郎君自认识贵人,帮郎君行卷,何愁不能举荐为官?” 在他看来,这么好的资源不懂得利用简直浪费,不知有多少人求不得这么好的机会。 季春明听后却只是笑笑,“若是柳郎君说你不用比试,他可以帮你取得武举头名,你要是不要?” “何须郎君帮忙,我自能夺得第一!”云霄挺挺胸脯,对自己的武艺很有自信。 “既然如此,你又怎知我考不上?” 云霄恍然大悟,不由更佩服季春明的心性。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放弃走捷径的勇气的。季春明此举,是对自己的自信,也是一种踏实的态度。无论结果如此,都是值得尊敬的。 季春明却知道自己并没有告诉云霄的这般冠冕堂皇,他只是不愿再与他牵扯不清!生命的救助他感激他,可是前程,他不信他自己挣不下! 两人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终于在科举前一日赶到了京城。顾不得洗漱一番,先前往礼部报道。 接待的官员看到他的印信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季春明迟疑,对方道,“有人打了招呼,说郎君一定会来报道,要我等多等些时辰,否则今日时就该下衙了。”魏云廷看了一眼云霄,云霄得意的拍拍胸脯表功,“往回赶那日我就飞鸽传往京中啦!” 季春明苦笑不得,老天似乎专给他作对,越是想与那人划清界限,越是牵扯不清。 人情债,难偿—— 四月十五卯时,礼部贡院。 维护此次监考的正是左千牛备身,首领驸马都尉王冲听到手下的汇报时,不由兴起,“当真是个绝色的少年郎?” “千真万确,比温驸马还好看呢!”那侍卫道,“都羡慕给他搜身的侍卫呢!” “还羡慕,看他以后有好果子吃!” 王冲笑道,“座位都安排好了?” “好的不能再好,保证不冷不热,一点儿风都吹不到!”以往不是没有人拖他们关照,可能得头领如此关照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倒不知这位季郎君怎么如此好运气,要知道,考场里一千多号人,总会有那些不好的位置,坐了那些位置的人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自认倒霉的就是季三郎了,也不知他是否运气太差,坐在恭房旁边不说,那位置又阴又冷还有蚊虫,还没坐到一炷香,便被蚊虫叮咬的不行,他请求换个位置,自然无人理他,还是给巡视的小吏使了银钱,才得了一点艾蒿,结果刚燃起来,便熏得他泪水直流,根本无法答卷。 他只得恨自己运气不好,灭了艾蒿,一边挨着叮咬,一边答题。 季春明自然不知季三郎糟的这番罪责,他昨日本就到得晚,已做好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的打算,哪知道云霄竟直接带他去了贡院旁边最近一家酒楼的天字房,房屋的桌子上放着准备齐全的考篮。这是谁的手笔自然无需问了,反正礼部报名的人情已经欠下了,债多了不愁,季春明索性破罐子破摔,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也幸亏他住的近,连日奔波一觉黑甜,早晨若不是云霄叫醒他,还说不得要迟呢! 检查的时候也很顺利,那搜身的护卫看到他的名牌只简单的摸了摸就放他进去了,比旁人要省时许多。考试的时候位置颇好,不仅号牌吉利彩头好,位置也是极佳,不热不冷。考篮里除了考试要用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丸薄荷香丸,一个夹层保温的水壶,一盒做的精致小巧一口一个的点心,只看这几样,就是极用心。 季春明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他稳了稳心神才开始答卷。 考试分三天进行,分别考贴经c诗词c政论。因是明经科考试,贴经的内容比较丰富。试卷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默经,一部分是释义,默经就是从九经中取出一句或一段,贴上部分词句,考生将贴上的部分写出来。(类似现在的填空),释义就是解释经句的意思(问答题)。而今年的考官别出心裁,十道释义题中,只有五道是原文解释,另外五道是将不同经句拼凑在一起,进行释义。如果说默经是考核考生对经书的熟悉程度和记忆,那么释义就是考察考生对经句的理解,这五道新题更进一步,还要求考生能从经义中提出相承的论点,对其理解能力c提炼能力c引申能力都是一种考验。 场中一时哀嚎一片,季春明初时一看也惊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组合的经文并不是毫无规律,而是阐述的相近的论点或者是一个事务的两面,最后一题看似风牛马不相及,但只要熟悉经义之人便能看出三句经义说的都是一件事情,至于如何分析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事,并没有唯一答案。 季春明沉下心来,先是认真做好了默经部分的答题,后又将释义部分在心中打好草稿,才动笔写下答案。由于近一年的勤学苦练,默经部分并不能难道季春明,就连释义部分,因为有林夫子这样的东宫侍讲,又有林十二郎这样的益友,平日学习时林夫子教学并不只是单讲哪本就是哪本,而是引经据典,常常在讨论一个问题时提出各种相近的说法,因此像新五题这样的题目对有些人来讲太过困难,而对季春明而言,却并不全然陌生。 此次考试虽不是每道题目都很自如,但大部分题目却是胸有成竹,因此季春明混不像大多考生那样手忙脚乱,而是十分镇定,他的这番姿态落在不时观察他的王康眼中,自然又称赞有加。 初时以为是个空有外貌的小郎,如今看来,先不论学问,这番风度便可加上几分。 考完出来,天色已晚,云霄在门口朝他挥手,走近几步,接过考篮,递给他一杯热饮子,季春明抬眼一看,才发现这贡院旁边多了许多商贩,这在往日是不可能的,贡院何等地方怎会容许商贩贩卖,一般这些摊位都在东大街坊市。 “我已订好席面,郎君是要先回去洗漱,还是先去用食?”云霄殷勤道。 “不远的话,先去用食。”季春明看他一副馋嘴模样,不忍心泼他冷水。 “那就快走!”云霄早就想念东大街的张家羊汤,也不知他家的汤汁加了什么作料,味道就是比别家鲜美,往日在京的时候,他三不五时都要去吃一大碗,如今用此招待季春明,只有一心分享美味的喜悦,丝毫没有顾忌店铺是否不够体面。 季春明自然体会他这番热情好客之心,只是旁人就不会这么以为了,从羊汤店出来,季春明竟然碰到了一个老熟人! 宫四郎,宫锐!没想到他也会在京城! 一伙人从装饰着门楼的明月楼出来,谈笑风生,听他们说话,倒也是一同应考的考生! 两人正面迎上,季春明避无可避,只是他自然不会同宫四郎主动招呼,而宫四郎在看到他后,从吃惊转为忿恨,眉头一挑,计上心来。 “季郎君!”他做出一副亲热的样子,“怎的到了京城,也不来找我?若是知道你在京城,怎么也要请你好好吃一顿,季郎君花容月貌的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用食呢?若是再被人拐了去可如何是好?” 明月楼c张家羊汤,虽同在东大街,但仅从店名就能看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食店。宫四郎装着亲热,语句却充满嘲讽,尤其一句被拐,让本来对他风姿有些倾慕的一众学子不由退避三舍。 明明是宫家无耻造了谣,竟还想把脏水继续往他头上泼!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本来考试未完,他并不想多生事端,可偏偏就有人不自量力往枪口上撞,他又何必给他颜面! 他淡淡一笑,往前走上一步,指着张家羊汤的牌匾道,“这张家羊汤可是老字号,你看他牌匾的提名可是东海先生。东海先生的名号众位郎君可知道吧?” 东海先生是先帝时期的名臣,由于他曾因谏言被贬谪东海,便自称东海先生,提醒自己不忘初心,是一位在朝在野颇有盛名的大文豪。传闻他也是位大食客,能得他提名的食店,味道自然不会差。 说完这句,季春明又笑指两位进店的郎君。他点了点两人腰间,众人只看到两只银鱼袋随着两人走动左右摇摆。 银鱼袋可是五品到三品朝官的配置! “连朝中大人都经常光顾,可见这张家羊汤才是地地道道的本地风味!而明月楼——”他突然停了话音,众人不明,直到进出了两拨客人,才有人恍然大悟道这进出之人全是操着外地口音! 他不说众人还没注意,如此一想,将才楼中饮宴的可不都是说着外地口音的郎君,众人不由朝宫四郎看去,这可是他信誓旦旦挑的地方,说是他二哥在京中待了多时,推荐的这里菜色颇有北地风味。 宫四郎没想到打脸对方的话被对方打个正着,宫二郎倒真给他推介了一些食店,让他用来与学子们联络感情,不过那些地方他不是嫌太贵就是嫌地方看起来不起眼,挑了这个门头好看,价钱实惠的明月楼本来得了众人赞叹,大大涨了面子,没想到竟被季春明拔了彻底! “宫郎君还是多留点心的好,可别被人骗了。”季春明明明是在讽刺宫四骗人,可态度却显得言辞恳切,加上他将才的一番见解有理有据,众人都觉得他风光霁月,不由好感顿生,只把宫四气得吐血,还有苦说不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五章 宫四看着众人与季春明交谈甚欢, 不由面色铁青, 他计上心头, 不由问道, “季郎君可是来京城游历的吗?京城天子宝华,如今又是科举时日, 天下才子聚集京城, 实在是该当见识一番。” 季春明还未答话, 却是云霄止不住了,这位郎君好生无礼, 处处挤兑自家郎君, 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我家郎君是来京城应试的。” 宫四自然知道季春明是来应试的,如此提问不过要引出下句, “季郎君真是聪慧过人, 去年此时某记得你才学《公羊传》,短短一年便能进京赶考, 实乃天造之才!” 宫四此话含义歹毒,一说他资质愚钝, 去岁连基础经书都还通读不下, 二说他狂妄,此等经历竟敢来京城与天下举子争辉, 三就暗含未尽之意, 这般水平都能赴京赶考, 必是通过非常手段! 虽说通过这些年的推广, 参加科举之人也多了高门权贵子弟,但大多数应试举子还是小家族与平民子弟,他们本就仕途艰难,为了取得生员资格无不煞费苦心,纵然知道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但这般赤一裸裸的面对一个“关系户”,还是让人好生气恼! 本来对他起了结交之意的几个举子,态度立马冷淡起来。 季春明何等敏锐,他虽不惧这些人如何评判,于他而言,仅凭旁人几句话便断人性质的态度未免草率,但是对宫四的险恶用心,他自然不会予以姑量。 “宫郎君夸奖了,都是学堂教学有方,某方能有幸通过县试。天子脚下英才荟萃,不来何以得遇各路英豪?” 能来是因为学堂教学质量高,来是为了瞻仰学子风采。这番话赞了学堂又抬了众人,虽是夸赞,却显得有礼谦逊,同时点明自己堂堂正正通过考试取得资格,十分得人好感。 还不及宫四答话,他又笑盈盈的拱拱手,“宫郎君学有所成离开学堂,这次应考必能摘得桂冠,某先在此预祝了!” 戴高帽谁不会,倒要看你如何应答! 同为林家书堂学子,他都“天资聪颖”通过县试了,宫四郎“学有所成”取得桂冠也不为过吧?至于因何离开,两人心知肚明,若是其他理由倒是说个子丑寅卯,看将来是否会被人扒皮! 宫四此时才懊恼未听二哥劝告,他怎知不过几日不见,这小儿便如此牙尖嘴利!他若不应,便是承认自己资质不如季春明,他若应了,这狂妄的帽子倒在他头上了! 这下,脸上更是晦涩难看,正愁如何应答才不失颜面,眼光一瞥,看到不远处宫二郎正同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过来,想是也在附近就餐。不由欣喜上前,“二哥!” 宫二本是好不容易搭上这位男子,正想托他为自己换个位置,不妨遇到宫四,他是个心思灵活的,不放过任何机会,训斥道,“怎生考完了不歇息一二为后面两门做准备?倒在此闲逛?”不待宫四回答,又道,“还不快过来见过王都尉?真是一出门便愈发无人管教了!” 训斥是假,引见是真,时下学子应考前都会向贵阶行卷,虽说搭了桂家关系向卢家投卷,但卢家何等人家,向他投卷之人不知凡几,倒不若当面向此贵人引见一二。 众学子只看到宫四同两位郎君相谈甚欢,尤其见那位身形魁梧的郎君一身贵气,不由又羡又妒。 宫四说了两句便得意非常的回来炫耀道,“将才那是我二哥同王驸马,他还说日后永昌公主春宴要我们兄弟同去呢!” 此话一出,众位学子将才的那点不愉快立马烟消云散,围着他问东问西起来。他们虽来京不久,却也听闻这京中贵人喜爱设宴款待文人,其中尤以永昌公主府和泰王府最为有名。 若是能参加永昌公主府的宴席,不说能声名远扬,便是能结识一二贵人,对自己仕途也大有裨益。 “不知到时能不能带上一二人同去呢?”宫四故作疑虑道,眼神往季春明这边瞟上一眼,显摆的意义十分明显。 季春明却知这只是陷阱,这种宴席自然不是不能带人,但是像宫家恐怕还不够格。宫四此举一是炫耀,二是故意想让他受不得诱惑,向他乞求。 季春明当然不会上当,可众学子的定力就没有这么好了,除了一两位还面色镇定外,其他人全都围了上去。 三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的相望一笑,其中一位郎君道,“在下姓孟,孟兆云,家中排行第七。” 季春明笑道,“某也行七,季春明。” 将将互通名姓,却看宫四话中的那位贵人带着宫二走了过来。 宫四受宠若惊,忙上前一步,心中得意道,莫不是贵人赏识,要相邀一同吃酒,刚刚躬身行礼,那贵人却目不斜视的走过他身旁,在季春明眼前站住了。 季春明心下疑惑,那贵人却像早已认得他般,笑道,“小郎君来了京城也不相告一声?今日既遇,可要好好喝上一杯!”边说,边跟宫二告罪一声,“今日得遇故人,此事下次再议。”说罢便招呼季春明跟自己走了。 两人刚走,众学子炸成一团,纷纷跟宫四打听季春明到底是何来历。 宫家两位郎君气青了脸,莫不是他们信息有误,不然这季家郎君何以竟认得此等人物? 虽上午在贡院见过一面,但距离过远,王冲并未第一眼看到季春明,还是云霄在自己眼前转了一趟,才会意过来。想起好友说的只是普通朋友不由偷乐,连护卫都给人家了,还想掩饰什么呢? 不过,看了一眼冉冉如初生竹的少年,王冲性子虽爽朗却知如今不是打趣的时候,带着人走出东大街,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季春明回头看了一眼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云霄微微叹了口气,他初时未想到这一点,只以为云霄是来保护他安全的,如今看来,还有这层含义。 在这贵阶多如牛毛的京城,有云霄这个万事通在,便如多了一张护身符,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人物来历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像今天这种时刻,还能刷下魏云廷的面子,对毫无根基的他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他本意是与青年渐行渐远,未曾想到入京之行以来却受他如此多恩惠,这番人情,到底何时才能偿还? 怀着一丝纠结的心情季春明迎来了剩下的两场考试,由于是明经试,诗赋的要求并不如进士科那般高,只要韵脚用对c诗句切题便算通过,当然若是本身就有诗才,自然更是皆大欢喜。时间有限,季春明在诗赋上造诣不深,不过他们这一届考生中却有一人写出了万人传颂的《秋思》,而这人还是与季春明有一面之缘的熟人:孟兆云。 策论是考时政,本来这是季春明的弱项,但有林夫子这种良师,通过多个议题的训练,他也不是全无下笔之处。只是看着试卷上的议题,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其他嗅觉敏锐的人也感受到了一丝政局暗流,因为这赫然是一道如何抑制土地兼并的试题! 季春明忆起去岁 “重新丈量天下田亩c统计天下人口”之事来,虽不过是魏云廷的一道幌子,却能看出形势之严峻并不是空穴来风。 皇上虽名义上富有天下,土地却大部分都掌握在豪门贵阶手中。如今,这样一道试题,是皇帝对大士族的试探,还仅是一道策问题呢? 这道题,无论答案是好是坏都是一个冒险之举。答得好,可能顺应了圣人的心思,但却可能遭大族嫉恨,于他将来雪上加霜;答得不好,这第三场试题就算白费,他想取得上等品评无异痴人说梦。 季春明抵笔细思,这道题,到底该如何作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v章三合一 放榜这日下着细雨, 却难以阻挡看榜人的热情。不过这里面最积极的却不是应考的举子, 而是等着抄榜报喜的门子, 多数时候他们脚程比官府派遣的人还快, 就为了多得些赏钱。 一路行来颇为顺利,但当他们报到一家位置不太好的客栈时, 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恭喜季家郎君得了上中!上上只有两人, 上中也只有五人, 季郎君真是人才出众!” 季三郎被人恭贺的心中得意,一边嘱托侍从过来发赏钱, 一边接过抄录的榜单查看。 匆匆扫过上上的两个名字, 季三郎的视线落在上中几人名字上, 看到洛州辉县“季春明”三个字,他猛的站了起来, 一把拉住那门子的衣领, “你们是不是抄错了!” “怎么会,您不是辉县的季郎君吗?”那门子一脸愕然, 指着榜单上的名字不解问道。 就有那好事之人看着榜单道,“莫不是同姓之人?” 那门子这才反应过来, 名单有好几十人呢, 自然是名次越靠前印象越深刻,他想着季姓又不是烂大街的姓氏, 又是辉县来的, 怎么会出错, 哪知道还真在中上榜上看到了另一个来自辉县的季姓学子! 不用说, 定是自己闹了笑话,只是他做惯了报喜之事,这种差错也不是头次遇到,连声恭喜道,“一门双举子,贵县真是人杰地灵!” 一般来讲,虽说弄错了名次,但毕竟是中了,为着好彩头,多少也会打发点赏钱,可惜他不知道季家这两位考中之人的关系,这一声恭贺简直像往季三郎心中扎针! “滚!”他一把推开涎笑的门子,将写着季春明名字的榜单撕的粉碎。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季春明竟然比他考的还要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可是亲眼看他回去的!他到底是怎么赶上考试的? 魏云廷从神武门进来时还遇到了一点阻塞,看到贡院前挤满的人群才想起来今日是放榜的日子。 此时离他进京也有十日了吧!虽然早早将一切安排好了,但想到与少年不过咫尺之间,还是忍不住想要见上一面。若不是圣上将他派出去,恐怕他早按捺不下心思了! 落后半步的蒋裁文看到小主人不时朝人群中张望的目光,心下偷乐,面上倒是一本正经,“恐圣上还等着殿下赴命呢!” 魏云廷不理他,派云震去抄榜单,人还未回,就看到几个官差将学子驱散,将榜单撕了下来。 张贴出来的榜单被官方自揭,这可是极其罕见的事情!自开科举士二十多年来,只发生过一次! 那是先帝时期的科场舞弊案,很多官员被拉下马,那一年不仅所涉科目所有举子成绩作废,还有几人因不服判决聚众闹事被打入大牢c永不录用! 虽然不明原因,但却知道少年十分在意这次考试,魏云廷眉头微皱,匆匆嘱咐了蒋裁文几句,便一马当先朝大明宫跑去! 季春明早晨刚拿起胡饼,云霄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七郎!上等!上等!”他满脸喜色,倒比季春明还要高兴,看到他只在吃胡饼,不由皱眉道,“如此大喜事,怎么能只吃胡饼呢?快跟我去吃白龙汤饼!” 白龙汤饼就是鳜鱼丝面,因鳜鱼肉质细美鲜嫩故有白龙之称,取鱼跃龙门之意,寓意好口彩好,是以价格虽贵,却不愁宾客。 云霄早就订好位置了,忙拉着他要出门,一时又看他只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袍子,不由皱眉道, “一会儿有人来报喜,说不得还要去见上官,换身鲜亮点的衣服!” 边说边拉着他往楼上冲,季春明被这突如而来的喜讯冲的晃了神,直到被牵着走了一半,才忙忙站住脚步,要去夺他手中的榜单,“真的是上等?莫不是哄我?” “真的不能再真!”云霄大笑起来,平日看他行为举止都是个大人,这时才显露出一点同龄的天真来,“要不要我把名字背给你!要是你字再好看点,说不得能拿上上!不过上上也只有两人!有一人还是我们那天见到的孟郎君!” 他一边拽着反应有些迟钝的小郎君上楼,一边嘴里念叨道,“你猜那个宫四跟季三郎在哪里?亏他们还自诩学问好,季三郎在中中,宫四的名字都没看到!” 季春明听到这里却忽然站住了脚步,云霄不觉有异,准备帮他套上一件绯色的袍子,这袍子也是主人准备的,就预备着今天这种好日子穿,看这大小,真合身! 他刚把袍子给季春明套好,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云霄喜道,“定是官府派来报榜的人来啦,我先下去打点一下!” 他兴冲冲冲到楼下,看到的却是几个带刀的侍卫,那满身的萧飒之气,一看就绝不是来报喜的! “明经科举子季春明何在?” “敢问这位官爷?”云霄眉头一动,他上前几步将官差拉到一边,边问边熟练的将碎银从袖笼中滑到那人掌心。那人看他一眼,却并不接,一脸严肃,“朝廷办案,无关人等退却!” 云霄面色一沉,他深知这种连打听都不予关照之事定不是等闲之事!可季郎君才来京城,自己这些天都跟在一处,怎会惹上什么官司要案呢?莫非是跟科考有关? 那侍卫又问了一声,就要上楼寻人,季春明却出现在楼梯口,他身上换了一件靛蓝色的长袍,神态端凝,走动间衣衫飘动,萧萧如松下风。 那侍卫怔了一下,倒没想到要带走的小郎君如此风姿,想到他可能的遭遇不由心里惋惜,面上却不露分毫,“请季郎君跟我们走一趟吧!” “七郎!”云霄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牢牢记住自己护卫的职责。季春明却按下了他的臂膀,“不会有事的。” “他们打不过我!”云霄急道,季春明却不动,“这不是逃开能解决的事情。” “我带你去找”情急之下,他差点将殿下的身份脱口而出,季春明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对他摇了摇头,向官差道,“走吧!” 云霄深恨自己没有看明白就下来了,不然怎么也要阻止季春明被他们带走! 现在哪里是顾忌殿下身份是不是泄露的时候! 季郎君到底知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么凶险! 他毫不避讳的跟着众人,直到看到人被带进了刑部才拔腿朝靖王府跑去,殿下,殿下一定有办法救他! 魏云廷匆匆进入内廷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获得召见。他出手大方,如今又重获圣宠,宣政殿的小内侍并不怠慢。 饮了一碗茶,魏云廷开口问道,“今日圣上都召见的谁?有多久了?”往日他并不打探这些,今天却有些沉不住气。 那小内监看他一眼,知趣的靠近三分“是王侍郎揪着温侍郎气冲冲来了!” 王侍郎是刑部侍郎,温侍郎是礼部侍郎,想起刚才贡院前的一幕,魏云廷的眉头更紧了。 无意看到小内侍好奇的眼神,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露了痕迹,忙装作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王侍郎惯常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这次可不知这官司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小内监垂下眼帘,不知道是否要卖这个好,诚王殿下一向是出手大方的,下次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值!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秘密,两人吵着进来,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看到了,也不能说这话就是从自己口里传出去的。 看了一眼慢慢饮茶,似乎无动于衷的诚王殿下,小内监咬了咬牙,凑上去道,“听闻是关于今科明经科试题泄露一事,奴才仿佛听到王侍郎说道流民安置什么的。” “有意思!”魏云廷当做笑话似的哈哈一笑,将一个玉坠子塞到他手中,“这茶点的好,赏你的。” 小太监一摸,是块雕刻极精美的羊脂白玉,他心头欢喜,不由奉送一句,“圣人与安王殿下先时正在奕棋。”这是告诉他屋中还有什么人,也是卖好之意,毕竟之前曾有传言他跟安王殿下不合。 “被他们这么一搅和,看来这盘棋是下不成了!” 魏云廷应道,笑了两声,心中却并不松快。 王家是五姓之首,王侍郎虽不是王家这一代的领头人,却也是在族中颇有分量的人物。而宣帝,却是同先帝一样,极力想限制世家的权利! 宣帝重科举,礼部侍郎温俊是他专门从洛州调回之人,这才头次主持科举就出了这么大漏子,这是王家不满宣帝之前对世家限制之举啊! 而安王选在今日进宫弈棋,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呢? 如季春明这样的学子又会被安置在什么角色?能否全身而退? 但愿,事情没有他想的那般严重—— 季三郎忿忿不平的回到屋中,砸了好些东西,他带来的侍儿在外敲门送东西竟被他差点砸了头。 顾不得满地的碎渣子,那侍儿上前一步,“郎君,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他不耐烦的坐了起来,满脸郁气。 自从早晨收到榜单后,这心头的火怎么也浇不灭,走出房门都觉得旁人都在指指点点,他一个嫡子竟然考不过庶子! 恨不能连报书也不要,转身就回去!可是一想到回去辉县后将可能受到的更多嘲笑,他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那卢家怎么就没把他收走呢,若不是,他怎生会受到如此屈辱! 对了,卢家,卢家可在京中! “郎君,出大事儿了,听闻这次科举有漏题,贡院把榜单都撕下来了,很多学子在外闹腾呢!” “你说什么!”季三郎猛地站起来,那是不是这次考试就作废了!那季春明就不能压在他头上了! “你先去打听七郎下榻哪里,再备下贺礼,跟我去卢家拜帖!”不能再靠大哥安排了,他一定要亲自把这小子送出去! 魏云廷获得召见已是一盏茶后,此时他已平复了心情,脸上带着一贯让人看不出实际心情的淡淡笑意走进了宣政殿。 此时殿内的空气有些凝滞,玉座上的君王看不出什么表情,王侍郎一脸痛心疾首,温侍郎满脸委屈,还是身旁仍摆着半副棋局的安王看到魏云廷走进来,亲热的打了声招呼,“云廷回来啦!” 上次见面他可还叫的诚王,魏云廷微微颔首,向宣帝行了大礼。 宣帝一身圆领袍的家常打扮,头上只束了小冠,责备道,“说了多少次不必这么隆重!可是等了许久,用了饭食不曾?” 魏云廷听出宣帝语中的暗示之意,微微摇了摇头,“还请圣上赐宴。”宣帝满意的点点头,对胶着的两位侍郎道“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爱卿说了这一上午也该饿了,莫若用些茶点再议。” 魏云廷在心里吐出一口浊气,看来宣帝是要与王家硬抗到底了,也幸亏如此,若是容后再议,就怕事情有变,毕竟他不是内臣,不能时时见到圣上,而在这种关头,稍有不慎,他心忧之人就可能受到波及。 温侍郎饮了一口热汤,忽然双膝跪下,泪流满面,“陛下待臣厚爱,臣怎会欺瞒陛下?科举是为天下选士,臣怎敢敷衍?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臣是万万不会做泄露试题之事!” “试题锁在库中,钥匙只有一把,就在温侍郎身上!温侍郎留宿贡院,有人看守,旁人又不得近,难道竟有人神通广大到将钥匙偷走又还回来,温侍郎竟全然不觉?”王侍郎咄咄逼人,“最后一道策问题是陛下口谕,温侍郎一人得知,若不是温侍郎泄露的,难道竟是陛下主动对旁人提起?” 这句话就说的诛心了,温侍郎要是不认,就是把过错推到陛下头上,试问哪个臣子敢这么大胆? “王洋,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是我泄露的考题?就凭有几个考生答案相似?”温侍郎终于忍不住跟王侍郎争吵起来,推搡间,粥食被打翻在地。 “够了!”说这话的却是将才一直沉默的魏云廷,“若不想吃便不吃,何苦浪费粮食?这一碗粥饭可是东平百姓几日的口粮!”怒吼完,他才抱拳道,“臣失礼了,请陛下责罚。” “云廷爱惜百姓,何罪之有?这一路上,你受苦了。”宣帝十分满意懂事臣子适时缓和了气氛。 “臣蒙陛下洪恩,金汤玉食,这一路上才知道百姓之苦,良田被淹c家园破败c百姓流离失所c卖儿婢女c苦不堪言。”魏云廷诚恳道,“陛下派臣去东平县赈灾,百姓莫不感念陛下恩德!只是臣想放粮赈灾只解一时之忧,洪水退去后如何安置方是重中之重。” “众位爱卿都在,正好议上一议!”宣帝边说,边点了温侍郎的名字,“温爱卿曾为一方刺史,定是最有感触。” 温俊心中一动,沉吟片刻,“臣以为一要平物价,防止奸商坐地起价c扰乱秩序,让百姓愈加困顿。二要限制土地买卖,每次大灾过后,百姓流离失所,为了眼前难关,常常贱卖土地,而后又无地可种或为佃农或卖自身,生活更加困苦。可由官府出面平价买下土地,再返还百姓耕种数年,用租抵银,待银满后将土地归还百姓。三可由官府开办作坊,雇佣失地百姓,增加营生,使其不致无食可依。” “好!爱卿不愧为一方父母官,片刻间已有此对策,看来胸中早有丘壑!”宣帝本意是给温俊一个台阶下,哪知他竟能有条有理说出三条建议来,细细想来,虽然细节有待斟酌,大方向却是很有可为! “圣上谬赞,臣忏愧,这非是臣的建议,而正是臣阅卷所得!”温侍郎话越说越顺畅,“臣托陛下洪福,上任洛州以来风调雨顺,未曾遇到大灾,刚才陛下相询,臣不由想到前几日所阅试卷,几位学子的策问答题正合题意,便借来一用。” “恭喜陛下喜得如此为国为民之才!”魏云廷适时举手恭贺,“也恭喜温侍郎,得此才情学生!” “不敢不敢,臣在王侍郎面前的嫌疑还没洗清呢?怎敢自认为坐师?”此时这话,温俊却是反讽了,将才他是着相了,一意与王侍郎辨别真假,多亏魏云廷提醒,才想到陛下的心思才是关键。 无论如何,这关于如何解决土地兼并的策问题可是陛下所出! “就怕人不符实!如此老成之计岂是黄口小儿能得?听闻这道策问题得最高分者为两位不满十八小儿,温侍郎不会是向这两人借鉴的答案吧!” 季春明被带到刑部后,无人问询便被人关在了大牢里,一同关押的竟还有个熟人! “孟郎君!” “季郎君!” 两人称呼着对方,相视苦笑,孟兆云抬手致歉,“此次是我连累季郎君了。” “此话怎讲?” “若我猜的不错的话,我们有此遭遇都是为了这次策问答题。有人污蔑主考官温侍郎泄题,刑部负责调查此案,但是恐怕,并不仅为此,”他看了一眼季春明,面色严峻,“季郎君恐不知晓,温侍郎的位置本是王家的囊中之物!” 季春明听他细细解释王家c温家的关系,不由为自己的天真可笑,他只想到是那道策问题惹了麻烦,却未想到竟还有这样一层缘由!如此看来,此事比自己当初预估的还要危险! 原以为不过是仕途有碍,却未想到连第一步都迈不出!早晨得知中榜的喜悦简直像个笑话,自己呕心沥血得来的一切不过被别人翻手覆雨间毁灭! 后悔了吗?如此冒进c身陷囫囵? “某堂叔在朝中任御史大夫,一向与王家不合,恐此次是我牵连了郎君。若将来审问,郎君只要一口咬定是与我讨论时得出的结论,其余一切由某承担!” 看着孟兆云一力承担的脸色,季春明心中微动,不过萍水相逢,他的答题是他自己的选择,又与他有何干系呢?难道换了个人王家就不会动手了吗? 不,这件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思索间,几名官差走了过来,打开他们牢门,“也不知你们几辈子烧来的高香,竟得圣上垂询!快请吧!” 膳食早已撤下,屋内几人三两交谈着,便连圣上也面色温和,不时与安王交谈几句。 魏云廷却没有觉得轻松,他已从将才的争论中摸清了事件的经过,但却对王家要将多少人拖下水没有把握。策问题的土地问题,简单点只是一道策问,往深了想,却是彼此的试探。 宣帝将此作为考题恐怕本来就是想要试探世族的反应,而王家变本加厉,将温侍郎也拉下水! 双方都知道试题之事只是一个引子,最终的关键是宣帝是否会进行土地变革? 这里面温侍郎是宣帝一力提拔之人,王家自然也不会觉得就能一把将他拉下,只是王家一向跋扈惯了,纵使不如意也要咬下对方一口肉来,若他猜得不错的话,这些考生里面定然有与温家一派之人的子侄! 只是王家行事老辣,定会找几个陪衬,而这些陪衬恐怕正是他们筛选出来的敌人——赞成土改之人! 一时小内侍上来换茶,换到魏云廷面前时,将茶碗微微转动了一下,将刻着四季花时的春花一面转到他眼前,魏云廷心中一动,定是蒋裁文托人传了话进来,季春明出事了! 看了一眼御案上叠放的试卷,魏云廷开口道,“既然相争不下,不若见上一见,若有真才实学,一问便知!” 此事已不是简单的科举舞弊,而是宣王与世家之争,事态如何发展不是他能掌控的,而对世家的手段他是绝不会抱有善意猜测的。 必要时,弄出一两个畏罪自杀,绝不是没有可能! 而要保下他的最好办法就是能在此时露面,获得众人首肯,这样,王家要想下手才会忌讳几分! 王侍郎反驳道,“诚王未免太抬举他们,他们何等身份,怎能打扰陛下?” 温俊虽不知一向与自己没什么交情的魏云廷为何为自己说话,但依旧觉得这是个替自己青白立证的好时机,“陛下一向对学子亲厚,常常亲临鹿鸣宴,召见几个学子又有何妨?既然王侍郎不相信某的判断能力,还是请陛下圣裁!” 御座上的君王哈哈一笑,“如此,孤不得不见见了!来啊,去将人请来!” “陛下,”安王忽然站了起来,“此事尚未查明,单单叫这些学子进来恐有非议,不若将进士科的头名几位也一起宣进来,这样就不会有人议论朝廷重明经还是进士了。” “安王老成之言,就依你所言。”宣帝点头应了,魏云廷若有所思。 “恐怕还需王侍郎行个方便,”温俊总算抓住了把柄,“还请邢部高抬贵手,将关押的学子放出来!” “某不过是怕人逃了,暂时看管,又有何惧?”虽然如此反驳,还是受到宣帝不悦的一瞥,王侍郎亲下去安排了。 等到门外传出内卫的通报,魏云廷不由坐直了身子,眼神朝门口望去。 首先进来的是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这人有些面善,倒仿佛与朝中某位大臣面目相似,接着是一位见过几面的熟人,然后是几位不认识的学子,最后,是那位让自己心弦紧张的少年。 他心中忐忑,这种时刻暴露身份实乃无奈之举,不知他会不会怪他欺瞒?从而愈发不待见自己?魏云廷竟感到掌心潮湿,用力握了握,才保持了面上的不动声色。 头一次进宫,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但是许是前世在王府呆过,今生又数次遇到波折,季春明的心随着殿宇越来越近竟慢慢镇定下来,跟在众学子后行礼如仪。 他却不知这番镇定因着他年幼又样貌出众分外引人注目,温侍郎已经认出了这个少年,想到上次在龙舟赛上大肆赞扬过他,心中暗叫不好,王家行事果真毒辣! 果然一番自报家门过后,王侍郎便将火力重点集中在两位学子身上,一位是与御史大夫有亲的孟兆云,一位就是季春明! 两人都风姿如松,但又年纪不大,家世不显。孟兆云虽说有亲眷在朝为官, 但家族本身并不显赫,而季春明就更不用说了,父兄官职不值一提。 “好一个英雄少年!”王侍郎嗤笑道,“莫不是温侍郎看两人长得俊俏便起了爱才之心吧!陛下选才可不是梨园挑人!” 这话十分难听,不仅温侍郎变了脸色,就连众学子也是一脸愤慨,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可以随处说话的地方,众人只得忍了,这一番愤怒倒把得见天颜的恐惧消散几分。 “王侍郎这话未免草率,是不是真材实料,还请陛下论断!”温侍郎驳斥一句,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宣帝轻轻咳嗽一声,打断这段争论,眼光却一瞥,笑对两位皇亲道,“就请二位皇侄帮我考察一番!” 魏云廷心下一动,朝一直置身事外的安王看去,却看他眼光落在林家郎君身上。 “众位学子不用紧张,今日只是来论论政,大家畅所欲言!” 安王柔和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眼光从众位学子身上扫过,“就请进士科的这位郎君谈谈对流民失地的解决之道吧!” 进士科的策问题讨论的是税收,明经科的才是土地兼并问题,如今安王将两科问题对调,算起来也确是一个验证才学的妙法。 他点的人正是林十二郎。 林十二郎先是一礼,目光与两位郡王微微对视,却仿佛不认识魏云廷一般,眼风从他面上扫过,侃侃而谈,问答有据,虽建议还不成熟却看得出来颇有丘壑。 安王频频点头,倒是王侍郎质疑道,“辉县林家,莫不是与曾经的东宫侍讲林进贤有何关系?” 林十二郎上前一步,“正是叔父。” 王侍郎正要说话,宣帝倒言道,“是个好孩子,没有辜负林仕讲的名声。”他这才想起来当年林仕讲不仅是太子的仕讲,也跟陛下有过半师之谊,再在上面做文章却显得不妥了。 “举贤不避亲,这么好的才干就算是被人说闲话这个推举人我也认了!”安王笑道,毫不在意,竟将林十二郎叫到身边“一会儿可要留下多陪我说两句。”惹得其他举子羡慕不已。 问完林十二郎,安王总算还记起王侍郎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也没有偏颇,果真问了明经科举子税收的问题。 这个问题与季春明并不陌生,在林家书院时林夫子曾与他们讨论过,如今实行的是租庸调税制,就是百姓用粮食c布匹c劳务抵税。 在大周朝前期由于战乱刚息,人丁不旺,建立在均田制上的租庸调制很好的解决了税制问题,但如今承平日久,人口增长,均田制根本没法实施,平民没有地而要纳税,权贵地广而无需缴税,逃民愈多,国家税制就愈发紧缩了。 其实无论是税制还是流民安置,归根到底就是土地兼并问题,只不过税制更缓和,流民安置更锐利。 孟兆云发表了对税制的建议却没有触及土地问题,他侃侃而谈,看的出来胸有点墨,王侍郎不置可否,安王夸赞了两声,正要问道季春明,却是魏云廷抢先提出了问题,“不知这位郎君认为如今土地兼并问题是否严重?” 这道题几乎撕下了面纱,显得尖锐异常,众人都觉得他似乎看这少年不顺眼了,不然怎么会问如此得罪人的问题。 安王甚至轻佻的咬一句耳朵,“这么美貌的小郎君你也狠心?” 魏云廷顾不得细想少年眼中为何没有惊异之色,他只是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季春明,在众人微不可查的地方轻轻做了个手势。 季春明不由想到今生初见时,也是这般惊险的情境下,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也是如现在这般,似乎要将人逼到绝境,却将机会隐藏在了话语中。 “某以为是!在下以为当下需重新丈量土地c统计人口,将田亩分等征税!限制土地买卖!请以世家为表率!”听到这声掷地有声的答案,魏云廷紧握的手却轻轻松开些许,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睛却明亮起来,他知道,少年明白了他的暗示。 似乎每次都是,纵然没有时间来得及嘱咐一二,两人却总是难得的彼此默契! 少年要想自救,恰恰不能左右摇摆,宣帝虽性情难测,但有一点却是鲜明的,最讨厌首尾两端之人,只要他还按策问题考试时回答,哪怕再尖锐,都可以归为书生意气,而对这种与自己心意相通又没什么背景的士子正是他心中最理想的人才! 看到御座上微微前倾的君王,魏云廷心中暗吐一口浊气,抢在准备驳斥的王侍郎前呵斥道,“你这小儿,倒是敢口出狂言!你不知世家大族之地都是皇家赏赐嘛?” “既是赏赐,便有造册登记,朝廷历法禁止私自买卖,如此查验多出来的田地是为无主之地,只要将流民安置在这些无主之地上,上可解陛下之忧c下可解流民之困,又无需朝廷再重新拨置土地安置,实在是利国利民之举!草民不才,虽为一书生,愿为百姓求圣上恩典。” 说罢,便一撩衣摆跪了下来,王侍郎不知他如此机变,他若反驳岂不是置历法于不顾?置百姓于不顾? 温侍郎在一旁只差拍手叫好,这番话当然人人知道,但是除了御史能打着鉴戒之议,谁人敢明着提出?除了那些庶族百姓,又有哪些百年大族不是坐拥万亩土地?与开国时期的数量自然千差万别。 然他也知道如今朝中的困局,也明白从先帝时便一直想要推行的改革,如今积蓄两代,宣帝也日益成熟,从他这些年不断提拔小士族之举便可看出,他的决心是愈来愈坚定了! 这项政策,温家的利益当然会受到损害,但是如今不比开国,宣帝的手段是愈来愈强势了,与其到时被逼着执法,不如先一步站在宣帝一边,如此,才能保温家富贵啊! 想通这点,温侍郎上前一步,“小郎君言辞虽激进,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自家的财物每年年底还要盘查一遍呢,如今的鱼鳞册还是开国以来所计,重新统计说不得还真能描摹点余粮出来!” “你这比方倒是有趣!只是给户部摊牌了活计,等明儿朱尚书可要找你的麻烦!”宣帝虽是玩笑话,却表明了将土改进行到底的决心。 王家的那点小心思琢磨谁看不出来呢?你要试朕的心思,朕就剖明给你看好了!真以为离了你王家,这朝廷就兜不转了? “好了,此事一场误会,众位学子都是可造之材,将来为官也要谨记今日答题之勤勉为民之心!” “谨遵陛下教诲!” 一场祸事在君王的劝勉之意下,消弭于无形。王侍郎狠狠瞪了温侍郎一眼,又最后看了季春明一眼,冷笑一句“小子有前途!”便扬长而去。 季春明自然听出了这句话中的威胁之意,但是从落笔在卷上答题开始,他就猜测到终有这一日。 他毫无根基,季家只会是他的掣肘,而季家攀附的卢家正是与王家一样的世家大族,他要想摆脱命运,只有另辟蹊径。 他怎会不知,他的毫无根基也意味着随时可弃,如今是宣帝有土改归流之心,借他之口说改革之意,此时定然会保他性命,可若将来形势变化c他将可能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棋子。 后悔吗?选的道路如此艰难?还没开始已是杀人无形的刀光剑影,他不知道若是将才没有顺着本意说出这番见解,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是背着骂名受人嘲笑,还是被君王厌恶仕途无望? 视线从端坐的青年脸上移开,这是跟自己任何时候所见都不太一样的青年,没有见到自己时的眉眼温和,也没有对着外人时的浅笑疏离,朝堂上的青年端肃严正,像一把入鞘的剑,含而不露,却又在你稍不注意时,散发出寒冷冰意。两人的视线一触既离,少年没有看到青年眼中极力抑制的关切之意,跟着众人鱼贯而出。 寒风吹来,季春明才感到背后都湿透了。殿外的雨更大了,小内监去找人取伞,众人躲在廊下看着漫天雨势,却有意无意与季春明站开距离。 将才王侍郎的那句话众人可是听个正着,朝堂上刀光剑影的争执早就将得见天颜的喜悦洗刷一空,此时趋利避害的本性让来之前本是众志一心的众人泾渭分明。 季春明没有过多失落,他这一路走来历经险阻,众人的排挤并不能撼动自己决心分毫。 由于被留下多说两句c姗姗来迟的孟兆云看到众人,没有片刻犹豫就站在了季春明身旁,温言笑道,“春雨贵如油,希望今年是个好收成!” 季春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至少,他还收获了一个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七章 出了宫门, 一眼看到云霄一脸期盼的站在那里, 心中暖意更胜。 云霄快步跑过来, 将他往马车上推, “车里有姜汤c还有干净衣物。”这都是他将才回靖王府时云震嘱咐的,“季郎君是读书人, 又不跟你一样皮粗肉糙的, 你可仔细些!”若是以前依他的性子定要说这都是小厮干的活计, 如今有了这段时日的相处,他敬重季郎君为人, 十分愿意为他忙前忙后。 马车慢慢行驶在被雨打湿的青石板路上, 季春明换了干爽衣物靠在车壁上。 宣政殿的一切此时又袭转心头, 然而胡思乱想间,脑海中最后浮现的却是青年提问时那锐利却有丝歉意的眼神。 他大概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被拆穿身份吧?季春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他早已知晓的秘密竟然成了一个筹码!前世的时候, 他可从未对他露出过这种表情! 马车没有回客栈,而是往安顺坊走去, 最后停在一处幽静的小院前。 院子位于安顺坊的一条巷子里,周围都是殷实守法的好人家, 虽比不得权贵云集的平康坊与官绅较多的武安坊, 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却也是个难得的好地方,离皇宫与东市都不太远, 却又闹中取静, 生活便利。 这是等榜的日子, 季春明通过牙人找的地方, 原来那户人家本来是只卖不租的,季春明囊中羞涩自然承担不起,可不知怎的主人后来又改了主意,同意他租住。 原本定了晚几日搬过来,云霄想他在客栈里众目睽睽之下被衙差带走,回去恐不自在,便自作主张先一步将物事搬了过来。这也歪打正着,与季三郎派去打听的人家错过,不然说不得又是一番纠缠。 在进门之前,云霄取了艾蒿在他身上扑打两下,说可以去晦气,弄得季春明哭笑不得。 虽然经了这一日的波折,晚上两人依然去吃了白龙面。云霄看着季春明,几次欲言又止,季春明猜到他要说什么却故意不搭理,最后还是他自己憋不住了,磕磕巴巴了半天。 要是云震在这里就好了,一定将话说的合情入理! 季春明看他抓耳挠腮了半日,心下好笑,不再为难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当时柳郎君,如今该叫诚郡王才对,是有皇命在身,不予告知也是有道理的。” “这么说你不怪殿下啦!”云霄像是完成了一项极艰难的任务,不由满脸喜悦。他就说小郎君最是通情达理,才不会因此事怪罪主人呢! “只是我与他云泥之别,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免得” “免得什么?”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季春明一怔,云霄愧然的看了他一眼,魏云廷挥了挥手,他忙不迭退下了。 魏云廷坐下后,并不接刚才话题,而是看了一眼桌面,将本来准备点的梨花白换了一壶蒙顶石花。 今日本是为了庆祝他都没有饮酒,看来是上次桂家之事的后遗症。 “还没有恭贺七郎取得佳绩,某先以茶代酒恭贺了!”说完,他先干为敬。 季春明自也饮了。 “这第二杯,却是某要向七郎请罪,今日殿中为难七郎了!” “我知你是为救我。”却换了季春明举杯,“多谢诚王殿下解围,否则某此时恐还身陷牢狱。” “你不怪我隐瞒身份就好!”魏云廷忽视那疏离敬意的诚王称谓,依旧语态亲切,“七郎若不介意,还请饮了此杯可好?” 这其实是魏云廷的一段小心思,不介意的不是他的隐瞒身份,而是不因此为借口与他疏远! 季春明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本该严词拒绝的,对上那双满含殷殷期盼的眼神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你”他刚要说话,魏云廷却抢先饮下,笑道,“我知七郎是心胸开阔之人!”竟自己将话题转了过去。 不知为何,看他这样,季春明心中竟有些难受。 魏云廷看他沉默,心中不由舒了口气,吃了这么多次瘪,他总算摸到一点边了,对这倔强的小郎君不能硬来,而要示弱走苦情路线! “是我护你不周。”本来想更为煽情的一句话,此时说出,魏云廷却心中后怕。他十分庆幸今日刚巧赶回,否则依王家的行事手段,真不知事情会如何收场! “以后遇到这种事要云霄带你走,即使违抗朝廷命令我也有办法将你救出,不要轻易涉险!”魏云廷郑重交待。 “今日是你让圣上召见我们的?”季春明此时方明了他们为何会突然获得君王召见。看着青年凝重的神色,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将一切想的太简单了些。 魏云廷很想说一句,不必害怕,你可以多依赖我一些,可是他更明白这话一出,少年会将他推得更远。 深吸一口气,将想要强占少年的炽热眼神隐藏在和善的话语中,他如师长般将今日之事抽丝剥茧为他讲述。 “今日之事只是冰山一角,日后相似之事还会很多。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而要弄明白其后的利益纠葛。”他指点道,便如当年母妃循循教导,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一些心得传授给少年,以期待万一再有他无法顾及之时,少年有能力辨别真假,从危险中获得生机。 季春明讶然的望着青年,在那侃侃而谈的讲解中,他似乎窥见了青年并不轻易示人的惊险过往。 然而最让自己感到意外的却是青年此时的态度,并不是上位者的施恩c也不是前几次的霸道,而是如朋友般将他放在平等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季春明从倾听者变成了提问者,而青年也耐心的一一解答,并不嘲笑他显得浅薄c可笑的政治经验。 直到酒楼过来招呼客人要闭店了,季春明才惊觉时间竟已过了这么久! 换过热茶,季春明郑重举杯,“多谢诚王殿下指点,某感激不尽!” 虽然依然是诚王殿下,但这声称呼里的亲和之意却与将才截然不同! “七郎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不懂还可以问我。”魏云廷笑得温和,收起了潜藏在笑意之下的逼人利爪。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不管方法如何,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到了鹿鸣宴的日子。 这一日季春明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袍,他质若修竹,在石青衬托下更显得朗润如玉。 众学子看到他都不由为他风姿所折服,然而那日陛见的一众学子早已知他惹了一身麻烦,并不亲近,在场众人谁不是人精,都默默退避三舍,一时他倒成了孤身一人。 季春明虽不以为意,但依然有些烦闷。 林十二郎好不容易挣脱恭维的人群,一眼看到了如初生孤竹般的少年。 那日殿中,除了安王垂询,圣上竟也跟他说了几句话,一时他便成了众人眼中前途不可限量的红人,纷纷与他套起近乎。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倒不去看大好春光?”那日王侍郎的话他自也听见了,却并不惧这些,依然是如同在辉县时一样亲切有加。 季春明心中微暖,却又有些害怕连累于他的担忧,林十二郎却笑道,“你忘了夫子的教诲嘛,仕途上总会遇到与你意见相左之人,难道便因为惧怕,便什么也不做了吗?” 季春明望着那温和鼓励的眼神,心中荡起一股豪气,是啊,做事要凭本心,他并没有做什么违背本心的事情,何必要因旁人的冷落而心情烦闷? 想到此,他眉目舒展,林十二郎淡淡一笑,“你是何日进京的,怎么也不来找我?害我还担心你是否路上遇事,没有赶上!” “倒是出了些事!”季春明一笑,并不深说。 林十二郎会意的叹息一声,目光却更加柔和。少年的挫折与坚持他都看在眼里,却更欣赏他如修竹般百折不挠c节节向上的品质。 他愿为他指路,却更愿与他携手同行! 一时人到得差不多了,所有学子整顿衣衫站起行礼,场中奏响了优美的《鹿鸣》之曲。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众人跟着配乐吟诵着这首美妙的《诗经》,淡淡的阳光映在一张张满含期待的面孔上,竟有一种恢弘之气。 主持鹿鸣宴的温侍郎满含笑意的望着坐下学生,殷殷勉励道,“望众人不忘此时奋进之心,勤勉克己c心怀忠义c为国为民。” “学生铭记。” 响亮的回答声在场中响起,这一刻,季春明心中似被暖阳所照,心中激荡起一股豪情。但愿他此生,能不践此言! 鹿鸣宴上倒还有一件雅事就是沾花,但这花却不是随处可见之花,而是要探花使从京中名园中摘取。这一日,京中的王侯贵阶也会向这些一跃龙门的学子打开方便之门,任他进入自家院中,摘取鲜花。 探花使的选择一般是科举士子的头几名,温侍郎本就与季春明有旧,又喜他容色出众,有心抬举他,便一同点了他的名额。 十名探花使上前一步,一名小官吏拿出十只颜色各异的雅致花签一一递与他们,在送到季春明手上时,他却跳过了顺手的一支,将一支绿色的花签送到了他手上,季春明打开一看:平康坊,卢家,蔷薇花两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八章 两日前。 卢晋安在外游玩回来, 侍儿送上一堆拜帖。 他随手翻看两下, 心中不以为意, 凭卢家的身份, 想要结交之人不知凡几,除了一时兴致来了, 这些拜帖大多看也不看。 无聊的翻看着, 忽然看到一副落款名为辉县季家的帖子。 这一下勾起了心头有些香艳却不太愉快的回忆。 手不自在的摸了摸脑后, 那个鼓起的大包自然已经消了,可这口气却一时难以下咽。 只是如今却是在京里, 诚王毕竟是凤子龙孙, 若要硬怼, 实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心下的那口气更不顺了,他的娈宠却不知他心气不畅, 捧着一碗茶进来撒娇做痴。 几日不见, 本该是“小别胜新婚”,那娈宠又手段妩媚, 不过几下就在他身上摸出一团火来。 将人搂在怀中,看着那精致的锁骨脑海中却忽然浮起另一段羊脂白玉般的柔滑。 顿时便失了兴致, 只觉眼前这可人与那少年比起来实在是有如云泥。 将满脸不甘愿的人打发走, 卢晋安叫来小厮,“去, 叫季家三郎过来!” 待打听得季春明也在京城并且季三郎如今还稀里糊涂的不知晓柳郎君的身份, 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这口肉他也没吃上啊! 不过他虽然迫不及待想将少年纳入府中, 却并不是急色无脑之辈, 将才季三郎话中的吞吞吐吐让他起了疑心。 将人打发走,又派了管事去打听消息,这一下,可真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个小郎君倒真是能耐,竟然连王家也敢得罪,还在圣上前露了脸! 这下,事情可有趣多了! 他闲闲敲着桌子,脑海中却快速把事情理了一遍。 季大郎曾说过这季小郎与魏云廷是见过的,在桂家他又为了这小郎对自己下毒手,而听闻那小郎面圣奏对时,他也是在场的。 很显然,这小郎与他而言绝不一般! 想到此,他的好胜之心愈发强烈,既然是无主的猎物,那他凭本事纳入囊中并不为过吧? 卢府西南角的一处院落中,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娘子正在绣花,那针线穿了几次却未穿过去。 侍女从大厨房提了食盒过来,一边将简陋的饭食摆上,一边抱怨大厨房的人是多么势利。 小娘子放下绣篮,默默的端起碗,不发一言。 侍女偷看她一眼,讪讪地住了口,心里却着实有些瞧不起这个主子。 她若不是犯了什么错也不会被打发到这么个地方来,侍候这样一位还比不得府上大丫鬟气派的小娘子。 用完膳食,侍女去归还食盒,等她回来的时候,小娘子正站在花架前。 她觉得小娘子有些不一样,那张素净清冷的脸今日却显得格外明艳,仔细一看,才发现她鬓边簪了两朵半开的蔷薇花。 往日里,她可从来不喜簪花的。 不过也对,她这种寄人篱下的孤女身份也确实配不上娇贵大气的牡丹,还是这种攀在花架上的杂野之花更适合! “我们卢府百年世家,什么花没有?”带路的小厮一脸自豪,给他指着散落在各处的名贵花朵。 季春明抬眼望着四周,庭院经过历代主人的修葺,花木繁多,郁郁葱葱,漫步其间确实感到一种赏心悦目的舒适。 云霄却板着脸,他可记得卢府的卑劣无耻,那张花签定然不怀好意,无论如何他不能像上次在客栈那样,将小郎君置于危险中。 小厮带着两人来到一片花丛前,只是他所指的地方却是一片芍药,他这才记起来去岁府中新娶的夫人喜爱芍药便将这一片蔷薇全换了。 这可如何是好?海口已夸下,若是让这探花使空手而归岂不是折了卢府脸面! “若是没有就早说!”云霄不耐烦道,早点离开这里他才觉得安心。 “郎君稍候,府中定然是有的,只是”那小厮正绞尽脑汁想着,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位侍女匆匆而过,他连忙追上几步,目光停留在她发上,“这位姐姐,敢问你这蔷薇花在哪儿得的?” 那侍女摸摸发间,“你说这个,是二郎院里的姐姐送的,怎么?想摘两朵送给你相好吗?” 那小厮被打趣一番才脱身回来,刚说出要带两人去卢二郎院中,云霄一口“不行!”打断了。 他就说这卢二郎不安好心,定是想将季小郎诱骗到院中行不轨之事,看他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七郎,我跟他去取花,你在这里等我!” 边说他边抓住了一旁深觉得他粗鲁无比的小厮,“带路!” 只是等他到了院中发现并无蔷薇时才惊叫一声不好,糟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季春明看着云霄飞快远去,心中蓦地有些不安。 阳光照在葱茏的花木间,间或一两声鸟鸣轻快,又让他觉得自己是否思虑过多。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看到散落在各处不远的侍从,紧张的心又慢慢放下几分。 可是这种松快未能持续太久,不远处忽然“扑通”一声,传来一声惊叫,“有人落水了!” 季春明怔了怔,才跟着侍从往前走了两步,却只见一名女子在水池中载沉载浮,显然是不会游水。 池畔数人兜手无策,京城人士不比吴地,会水的不多,然而偌大府邸,又怎会真的无人会水? 还是专门挑到这种时候落水。 季春明叹息一声,明知这很可能是卢府的诡计,此时却不得不入,他怎能眼见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丹娘醒来的时候侍女正伏在床边,脸上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焦急担心。 一时以为自己在梦中。 直到屋里传来三夫人带着欣喜的叫声,“醒了!这下可好了!” 那声音温温柔柔的,与往日对自己的冷漠截然不同。 “身子可有哪儿不舒服?可是饿了?”一叠声的问了几句,直到看到丹娘的眼珠子转起来,不像糊涂的样子,才轻声细语,小心翼翼道,“你放心,我们卢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绝不让旁人轻辱了你!” 被褥下,丹娘的拳头紧紧撰着,她多想一口啐在对方那虚伪的脸上。 这就是百年世家! 这样欺辱她一个投奔的孤女! 她真想死了的好!何必拖累一个无辜的善心人! 可是,她还有妹妹,她的幼娘才堪堪十岁,若没有她护着,会被这些人面兽心的禽兽生撕了去! “本来这件事也不该跟你说,”卢大夫人一副长者的慈悲,注视着梳洗过后的少年,“我已派人修书去你家,道明真相,想是过几日就有回信。你不要觉得丹娘这孩子没有双亲就看轻她,她既然是我卢家出去的,就是我卢家的人,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季春明听在耳边只觉讽刺,若真是善待那小娘子,怎会让她落水无人搭救?又怎会在救她之时听闻一句“何苦救我?” 若是那种烟视媚行之辈,也许季春明宁愿拼着名声不要也要跳出这个陷阱。 然而,这名叫丹娘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恻隐之心。 那种命运无法自己掌控的无奈,那种被所托之人背弃的悲戚。 前世的自己曾有多少次希望命运可以重来,而今上天仁厚,给了他这个机会。而丹娘,只是一个失祜的弱女子,他不知若是他真的没有下水去救她,等待她的是何种命运? 大夫人的视线从少年那张绝色的脸上滑过,二郎的心思她怎会不懂,她也不喜他这个毛病,可是他答应她,如果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就同意她替他安排婚事,比起这个来,一个小小的孤女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何况能跟卢家攀上关系,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少年虽然此时吃点亏,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算起来,要不是老天赐给他好样貌,这个机会还轮不上他呢! 她此时并不知晓这是诚王看中的人,不过纵使知晓,卢二郎多求几次,她也不见得不会答应。 毕竟诚王如今不比靖王当年,背后没多少势力,难道圣上还会因为卢家跟他争抢一个男人而怪罪? 季春明没有说话,云霄却已心中憋了一团火。 他总算明白云震总说他虑事不周全了,他明明跟着,却还眼睁睁看着季小郎君落入陷阱,他真是没用! 在大夫人脸色都快蹦不住时,季春明终于开口了,“承蒙夫人厚爱,只是某已经有未婚妻了,难道要丹娘子作为妾室?” “好大的胆子,竟敢要我卢家的人做小?”大夫人怒斥道,她听卢二郎说这少年并未婚配,定是推脱之语,不过是想多要点筹码! “某已有婚约,有信物为凭,”当时做戏送与方娘子的发簪此时倒是最好的借口,“某曾约定,等某中举后就会回去提亲。” 大夫人倒真是讶然了,她倒真是小看了这少年,他是知道了卢二郎的打算有所顾忌呢?还是真的一片痴心c不慕权贵? “听说你与王家交恶,难道你还想得罪我卢家吗?”倒要看这小子是否真的硬气? 季春明站起身,“既然已经得罪了王家,再多一个卢家又何妨呢?” “大胆!”大夫人气的不轻,除了当年在婆婆面前因为久未有孕受过气,还有谁敢这样对他? 不过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子,竟敢在她面前顶话!真是好大的胆子! “季小郎君恐怕没什么见识,胆敢在我卢家放肆?” “难道救人一命竟还是结仇吗?卢家自诩为百年世家,竟是如此行事吗?”宣政殿生死场上他都走过一回了,此时又何惧这妇人气势?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门外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大夫人听出这是自己不成器儿子的声音,不由又气又怒,就这种不识抬举的小子,日后就算真让他娶了丹娘住到卢家,怕日后也是周折不断,还不如 “夫人,不好了,丹娘子听闻自己清白受损,要自裁,如今撞伤了头,拦也拦不住!”一个婢女急急忙忙跑进来,大夫人却认出这并不是在丹娘面前服侍的,而是自家儿子身旁的,看来他是生怕自己一时恼怒,彻底黄了此事! 真是欠他的! “如今你也看到了,这件事卢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等你父亲回信了再议。” 大夫人强压住怒气冷冷说完这话,将季春明晾在了屋里。 季春明忧虑的看了一眼屋内,重重叹了口气。 只要他还没有答应,这位丹娘子就暂且保住了性命,而他自己,虽以有婚约为借口,暂时压下了亲事,可是季家一来形势便会逆转。 谁能想到,最大的危险来自本该是最亲近之人! 卢家毕竟是外人,哪怕心思毒辣,只要他还想用这种手段控制自己,暂时都不会有危险。 而他的父兄,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要将他窒息捆绑c双手奉上! 父母之意c天然礼法,这场硬仗他必须好好思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三十九章 40 魏云廷写完折子已是深夜, 去东平县赈灾的折子上完后, 圣上又要他们当日在宣政殿的几人都拿个流民安置的条陈来, 他跟蒋裁文商议了一番, 才将这个举重若轻的折子书写完毕。 按蒋裁文说,圣上土改的决心十分坚定, 但是世家们也不是吃素的, 所以第一道政令的实施十分关键。 像这种全国性的政令, 也没有一蹴而就的,恐怕会先在几个地方试验一番, 而大灾过后的东平甚至济南道将很可能是第一块实施地之一。这个人选按今日这种势头来, 魏云廷是其中之一。 蒋裁文忧心忡忡, 这件事跟赈灾和以前查案都不一样,那时要面对的不过一家一族一地, 虽有时有风险但也足够应付, 而这次的事情将会直面整个世家,稍有不慎就会引起纷争, 轻则卸职受到责罚,重则失去性命c留下骂名。 但这件事情的机遇也十分大, 做得好, 将更得圣上信任,也有可能获得实权, 男儿都有一番建功立业的抱负, 依魏云廷的性子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出了书房, 看到云震还侯在一旁, 不由问了句,哪知云震倒真有事情汇报,“云霄有几日未来了,某觉得依他的性子不会这么久都不来,猜测是否季郎君有什么事情忙不开,就稍微打听了下,哪知倒听说了一件事。”他顿了顿,“三日前的鹿鸣宴听闻季郎君被选为探花使,前往卢家寻花。” “怎么过了三日才报上来!”魏云廷难得的喜怒形于色,来回踱了几步,叹气道,“是了,云霄如今是跟在他身旁,定是他的主意!” “你马上去打听下在卢家到底发生了何事?” 云霄这几日眼见的憔悴了,他最是存不住事的性子,这样一回去定会被云震追问出来的,可季郎君说不许告诉殿下! 季郎君说,“你跟在殿下身旁也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平。”顿了顿,他说道,“他对卢家应该有什么打算,又何必因我的事影响他?”这话虽然是他的猜测,却有几分肯定,按照魏云廷的性子当时在桂家没有跟卢家起冲突定然是在谋划什么事情,此时又何必因为这件事破坏他的计划。 云霄急辩道,“这事怎么能一样?” 季春明却摇摇头,“我知道你怕我解决不了这件事,受到卢家要挟。” “难道现在不是吗?他们行为如此卑劣!枉为世家?”想到这里云霄就恼怒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卢家会使这一招! “如今我是处在下风,但也不是全无破解可能。”季春明这话并不全是安慰,他心中有个大概的主意,只是还需斟酌,不是透露的时候。 看到云霄不以为然的样子,季春明眼珠一转,换了个说法,“人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也都希望在困难的时候有人援手,可是遇到困难只求旁人解决又有什么意思呢?” 见他没有立刻反驳自己,季春明再接再厉,“就比如你习武遇到敌手了,难道只希望有高手帮你打退敌人,而不想自己发奋能亲手解决敌人吗?” “这这不一样。” 看他语气柔和下来,季春明继续说道,“遇到事情总是想要依赖旁人解决,那如果遇到旁人解决不了的时候呢?是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不会的,殿下不会解决不了的!”云霄跟着魏云廷一路风雨,对他的能力是再信任不过。 “嗯,殿下是很厉害,”看到云霄一脸得意,季春明肃正了脸色,“所以我才要快点追上他的脚步,而不是遇到困难只想着依赖他啊!”说出这个终于很能说服云霄的理由,季春明心中一怔,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只为了说服云霄,还是心中真的存在过这个念头。 云霄有些讶然,应该说季小郎君的行为一直在冲击他的想法。明明他可以将一切都告诉殿下,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但他却始终不放弃自己奋斗。有多少人能在触手可及的轻松依赖下,还能放弃这份诱惑? “顶多我答应你,如果真的解决不了,再向殿下求助。” 最后这句话,终于让云霄暂时打消了回去汇报的念头,同时,竟也给了他一些期待,季小郎君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实在太难了! 女子名节之事由来说不清,若是季郎君心肠硬点罢了,若他真是狠心之人,也不会中了这个计谋,固然让人可气,但也让人钦佩。 毕竟,那只是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性命。 鹿鸣宴不久,就是京中各大皇亲贵阶开宴的日子。这其中又以昌平公主府的杏花宴和泰王府的拓枝宴最为有名。 昌平公主为圣上亲妹,自来受宠,往来权贵不绝,许多人没法亲近圣上都会在她面前刷下存在感,以期获得提谏。她本身又爱举荐新人,是以她的公主府常常门庭若市。而杏花宴更因为开在春闱后,除了往日的熟客,还会多出许多有才名的新人,因此一向受人瞩目。 而那些游历京中的士子才俊们,更是以能获得一张昌平公主府的请柬为荣。 季春明接到帖子的那日,正是季家进京的日子。 接到信的季老爷和季大郎连忙动身了,而距季大郎说,季夫人已经在府中开始点检物品,预备晚一步上京替他行过定礼了。 对季家来说,这可比他们之前想的要好的多! 不管季春明实际如何吧,这毕竟是跟卢家有了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以后,可是能正正当当体体面面走动的! 季老爷是越看越满意,深深得意当年纳了位漂亮的姨娘才有如今季春明这么个好果子,季大郎是觉得这些年的隐忍没有白费,无论如何,在季家他可是跟季春明关系最亲近之人,日后季春明得的好处越多,他的好处自然也越多。 唯一不高兴的可能就是季三郎了,他万万没想到那日从卢府回来后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季七郎不仅考试成绩比他好,将来的前途竟然也可能比他要好! 就连阿耶跟大哥的态度也从惺惺作态的假装变成了讨好,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只该是一个玩物啊! 听季春明说完经过,季老爷竟然还感慨道,“这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简直已经无耻到没有下线了。 季大郎虽然对将来的前景十分憧憬,但毕竟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看到季春明不算好看的脸色,总算记起来他心中的未婚妻另有他人。 这件事,他在路上已经跟季老爷商量好了,“七郎啊,不是阿耶要你做背信弃义之人,只是”说着,他打开一个锦盒,里面竟赫然是他送给方娘子的信物! “你们竟然讨要了回来!”季春明拿起发簪,仔细一看,还是与原来那支有些区别,可是乍一看竟然一样,难为季大郎只看了一眼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那方娘子托人带话她家中已经另外替她定了亲事”季大郎边说边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仿佛十分为他担心。 “我不信,我要回去问她!”季春明适时表现出了愤怒与不可置信,季大郎又劝解了半日才让他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七郎啊,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难道我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季大郎虚伪的表演着,季春明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他们还愿意演,这件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 而那时,将是他最好的机会。 杏花宴这日春光明媚,武安坊的昌平公主府一时车马喧嚣。 尽管季家两位郎君十分想蹭季春明的帖子前去,却也知道只是妄想,不过如果明年成了卢家亲戚,说不得,也能得到这样一张帖子呢! 季春明是同孟兆云一同前来的,只是明经科的举子只有他二人,另外两位在宣政殿见过的同科今日并未看到。 他开始并不知这张帖子背后竟有一番周折。 他明经科成绩优异,但并不是头两名,是驸马都尉王冲为魏云廷送的。 只是后来,昌平公主知道了宣政殿的事,要在此时试下众世家对此事的反应,所以不光他有,当时宣政殿的好几位都得到了帖子。 王冲开始并不知昌平公主的用意,等到他知晓的时候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只得跟季春明说明缘由。 能在杏花宴扬名固然是美事,但是当做试探世家反应的试金石却不是好事,就算宴会上他有心把他摘出来,也会被人提起。而他更没有理由阻止昌平公主行事,毕竟这件事若不是季春明与魏云廷有旧,连他也是赞成的。 最好就是托病不来。 然而季春明思考一番后,依然决定前来。 当试金石固然有风险,却也是一场机遇。 从宣政殿说出见解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与其畏畏缩缩c躲躲藏藏,不如正大光明c表明车马。 既是向圣上表明决心c积累政治资本,也是在解决卢家困局。 他如今倒庆幸卢家是这种手段了,卢家想用名声c道义占领高点,他就用站队逼他放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章 “膳食都准备好了吗?” 昌平公主问道, 她语气柔和, 似乎是个很好相处之人, 但朝中贵人却更乐意跟傲慢无礼的乐平公主打交道。 “都备好了。”那仆从答道, 为公主披上大袖衫。这件大袖衫虽颜色艳丽却并没有镶金错银,只是普通真丝用夹颉技法染就, 比起公主其他的华丽衣衫来算得上十分朴素了。 仆从不解公主今日的质朴打扮, 一如她备下的膳食, 精巧是精巧但与公主府的派头可不合适,尤其最后一道菜肴, 算得上怠慢了, 便是如今的平民百姓也不会在款待客人时上这道菜肴。 然而她知道公主的做法自有道理, 在公主面前她需要你聪明的时候你再聪明,不需要的时候, 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昌平公主慢慢朝前院走去, 心中却并不如面上表现的这般恬静淡然。 今日的菜单是诚王送上的,她心中不喜驸马与诚王太亲近, 却也没有过多阻止,毕竟她是长辈, 虽然实际年龄比他大不上几岁, 但在名分上却不好太过苛责。 从备下杏林宴她便有这个打算了,也是为将要到来的政令打个前锋, 试水一下世家对这件事的反应。 方法她也想好了, 就用宣政殿那几个小进士做话头, 她安排的人自然会做好话题引导, 到时自然能看出一些事情来。 然而当诚王知道这件事后,却建议了另外一个办法,她当时虽没有明确答应,回来后却吩咐人下去准备了。 驸马还得意的跟她邀功,说她平日就是太过谨慎,明明诚王是站在圣上一边的!不然哪会儿提出这么个既风雅又契合的方法。她跟他呛了几句,心中的提防却松懈几分。 不过她心中仍旧存了一丝疑虑,毕竟今日之事十分重要,这几人能否担当重任还得先试了再说。 若是此事顺利c办得好,她自然会提携几分,但若是办砸了,无论谁护着,她都会让他们在京中呆不下去! 魏云廷在宫中逗留了一会儿才回到府中,他先去靖王那里请了个安。 靖王如今一心修道,成日与一些同道之人讲经论义,连他们兄弟二人之面都见得少。不过今日,却难得的在家中。 “我听闻你要办一件大事。”靖王对他为圣上出生入死倒一直没有发过话,只是近来的传言却让他心下有些不安。 他是被这些“陛下”整怕了,先帝是父亲都那样对他,何况是如今这个异母弟弟! “你如今已是郡王,只要不是谋逆大罪,还怕少了你的富贵不成?平日做些小事无妨,这种事你参合进去干什么?”靖王如今修身养性惯了,此时却难得的发了火。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时不动才是死无葬身之地。”魏云廷一直未将辉县之事告知,就是怕如今这个胆子已经吓破的父亲担心,但是此时他们家却不能首尾两端,尤其父王耳根子软,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才真是陷入两难境地。 果真,靖王听后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叹息一声,“我如今也算半个方外之人,管不了你们小辈的闲事了。”这是表态不会给他扯后腿,“只是你大哥身子弱,他又从不理这些,这件事就不用告诉他让他操心了。” 魏云廷本也没有打算将辉县之事告诉魏云楼,他本与大哥感情深厚,然而回京这些年却渐行渐远了,他知道大哥一直对母亲及外祖家一事耿耿于怀,若是一切没有发生,表姐早该嫁进来了吧。 “是——”他应答一声,缓缓退下,背后听闻靖王一声叹息,“我就知道不该回来。” 不该回来吗?难道就在荒僻之地了此残生?终日惶惶不知利剑何时斩下? 不,回来才有一线生机!才能挣脱被玩弄鼓掌的命运! 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有些激动的心情,他慢慢走回院中。 “人安排好了?” 虽然没说是谁,云震却知道,“都安排妥当了。” 魏云廷点了点头,云震做事他向来是放心的,只不过关系到那人,总是忍不住多担忧两分。 虽然很想亲见一眼,但知道自己前去定会引起卢家警惕,与其如此,不若暂且做个退让的样子,也好请君入瓮,只是——什么时候少年才能无所顾忌,将他当成可以依赖的人呢? 卢晋安一边跟人寒暄,眼珠子一边朝花径那旁的几位举子看过去。 待见到自己想找的人时,他待匆匆结束话题过去,哪知这人竟颇不识趣的滔滔不绝起来。 “卢二郎君一会儿是否参赛?您若参加的话我们又能欣赏到您那高超的技艺了!自上次听到您演奏的洞箫,真是三月不知肉味啊” 卢晋安本来颇有些不耐烦,听到此言,眼睛一转,“真有那么好?” “怎么不是?”那人看一眼不远处一位举子手中拿的洞箫,不屑的嗤一声,“那些小儿怎么能跟您相比!不过也难为他们,这么好的机会不试上一试又怎会甘心?” 卢晋安将才在酒宴上并没有十分专心听昌平公主讲话,此时听这人一说,不禁兴味道,“难道还有什么奖励不成?” 这人见卢晋安搭理自己,不由十分兴奋,连忙解释一番。 原来今日倒不是来吃酒,倒是来募捐了,众人可以“打赏”表演出色之人,所得款项全部捐给济南道灾民。因这是雅事,昌平说会上表圣上嘉奖头几名,是以参加者甚众。 倒不知谁给她出的主意,怪道今日膳食也不若往日精贵呢,他还说一向爱好奢华的昌平转了性,原来要做这沽名钓誉之事。 卢二郎嗤笑一声,圣上嘉奖他倒无需要了,本就得见天颜机会颇多,倒是他? 若是能助他得了这个机会,想来这门亲事结得他也不会这么不甘愿吧,再说,因为看中了他的才情卢家与之结亲,也颇说得过去吧! 打定主意,卢二郎又与那人叮嘱几句,那人虽然吃惊,但能为卢家效劳又有何不愿呢? 得意走开的卢晋安没有看到被他鄙夷那人,脸上微微露出了一抹笑容,果真还是诚王料事如神啊! 昌平公主闭着眼,斜倚在靠椅上,侍女轻轻帮她揉捏着肩膀。一位梳着环髻的侍女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禀报道,“孟郎君画的是副山溪春涧图,奴听得好几位擅书法的大人夸赞呢。” 昌平微微颔首,那侍女又禀报道,“器乐组的比试还没轮到季郎君,暂时是王侍郎之子王郎君的古琴曲领先。” “再探。”昌平公主吩咐道,那汇报的侍女退了下去。 揉肩的侍女是为心腹,轻声道,“看来这事儿要落到孟郎君身上了,毕竟是孟御史的子侄,想来有几分薄面。” 昌平不置可否,自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书画之事个人喜好难分伯仲,若是往日没有这个诱人的奖赏,倒还可能有几分公正,但是眼下却不好说。 她倒是能在结果统计时做几分文章,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错得太远。 说来,诚王那小子倒是精明,每人三子投票的方法倒是不错,那些人投一颗给自家子侄倒是没啥,若是三颗都投倒让人笑话了。 过不了多时,那侍女又进来汇报,“书画组的比试已经结束了,奴要人将每人面前藤篓中的棋子都数了一下,孟郎君的名次不太靠前。” 那揉肩的侍女顿了顿,昌平公主却似早有预料,“季郎君演奏完了?” 那侍女点点头,脸上竟现出难得的激动之色,“季郎君弹了一首《荷塘》,弹得可真好,奴到此时脑海中还挥之不去!”说完才想起来还没说完正事,连忙补充道,“器乐组还有五个节目,目前是王郎君与季郎君领先。” “哦?”昌平公主听闻倒坐直了身子,脸上现出不解之色,他虽听驸马提过一句,但今日魏云廷并未前来,难道竟还有旁人替他助威吗? 不过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不管是谁导致了这个结果,这却是她想要的! 轻声在侍女耳旁叮嘱两句,侍女点头会意的去了。 于是在一番表演过后,器乐组的比试竟迎来了两名并列第一,正是王侍郎之子王朗与明经科士子季春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一章 听闻结果的季春明轻轻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有在第一关就铩羽而归。 虽然昌平公主是半开玩笑的说要他们几人在比试中挣得头几名, 但是季春明知道如果失败会是什么下场。 尽管他对自己的技艺十分自信, 但当投票者都是权贵官僚, 且与其他参赛者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系时,他还是发现自己实在太过稚嫩。 技艺只是入围, 而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与春社当时的技艺展示不同, 这场皇家酒宴更多的是掩盖在活动之下的机锋。 一如现在, 当昌平公主提议要两人用同一曲目决出高低时,绝不是在为难到底谁更出色, 而是将一场政治站队掩盖在风雅的斗技之下。 《海潮》, 东海先生在贬黜东海时所作, 琵琶古琴都有曲谱演奏。而东海先生当初被贬黜的原因正是向先帝建言土改。只是当初时机不成熟,先帝为了保他性命, 只得以安抚世家之名将其流放。 曲目的暗示意味只要嗅觉敏感的人都能察觉一二。 王朗皱了皱眉, 冷眼看了一眼季春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蔑视。他就说一向奢华的昌平公主怎么搞了个这么“别致”的杏花宴, 初始倒也被她说的为灾民募捐糊弄过去了,如今看来, 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不过想用这种方法让王家认输也太小看了他些, 他的技艺可不是这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能比的! 听着王朗的演奏,昌平公主微微皱眉。她将才并没有听季春明的演奏, 但是王朗此曲绝对算技艺高超。就算比试只是幌子, 但是明面上技艺相差过大恐还是会让人诟病! 与她一样神思不属的还有卢晋安。他没想到昌平公主这般狡猾, 而这个局面竟然是他一手造成的! 新的投票棋子已经重新发了下去, 而且这棋子与将才不同,竟然是雕琢成杏花样式,这样想作假都不成了! 他们卢家虽明面上不像王家那般激进,但是利益相关,是不会支持土改的。 不像有的人喜欢态度鲜明的获取政治报酬,卢家的生存之道一向是暧昧的,除非事态已经发展到十分明朗的局面,不然他们绝不会轻易表态。 卢晋安看着容色灼列的少年,一时冷了脸色。 到了嘴边的猎物,难道竟让他逃了不成? 季春明没有感受到那让人厌恶的视线,他一边听着王朗的演奏,一边调整着琴弦。 他神情专注,并未注意一个不怀好意的身影,而等他站起来时,变故陡生,他的腿被绊了一下,虽然他极力稳住身形,琵琶头部还是砸在地上,开裂了! “哎呀,某的罪过!”那人惊呼出声,连忙致歉,众人谁也未看清将才这人是故意还是无辜,然而有些人已经把这笔账算到王家头上了。 卢晋安没想到竟然有人比自己先动手,不过,这样才好。 不是要选吗?除了二选一还可以无他可选。 昌平公主的脸色刷得变得难看,她固然还是微微笑着,嘴角的笑意却已凝固。怎么那么不小心!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毁了! 季春明捡起受伤的琵琶,那人还在诚恳的致歉,一旁王朗冷然嗤笑,众人低低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毫无希望。 昌平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忽视那些暗自嘲笑的目光,“既然——” “请公主赐某琵琶。”季春明扬声打断道。 现场刹的一静,议论声很快再次响起,谁都知道高手过招相差甚小,王朗并不是无名之辈,而季春明的乐器显然也不是固定形制,换一把陌生的乐器,他可有把握? “你可想好了?”昌平冷冷得问道,既是警告也是威胁。若是此时不比了,这自然只是一场单纯的曲乐展示,一会儿她还能再找机会将话题引致试探。 可若输了,搅了她的棋局,这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季春明读出了这话中的未尽之意,然而他没有犹豫,“请公主赐某琵琶一用!”尽管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他却并不会轻视自己。 失了自己常用的乐器固然让人惋惜,但是好的琴师,不仅手中有乐,心中更有乐! 《海潮》是东海先生的不屈,也是他季春明的战歌。 不管是什么样的魍魉诡计,他都不会向命运屈服! 似乎被他眼中的坚毅打动,昌平和缓了神色,吩咐道,“去取我的琵琶来。” 然而她话音刚落,却听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殿下的琵琶固然绝好,但我这一把想来更适合小郎君!” 季春明讶然的望着这个从后面走过来的年轻男子,待看清他的容貌后大吃一惊,这不是那位指导自己《春素》的郎君? “段善才!竟然是他,他怎么来了?”有识得的人惊呼出声。 季春明更是瞪大了眼睛,原来他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一直想要拜习的段大师! 昌平的脸色也有些欣喜,皇兄曾多次征兆这位琵琶大师入宫担任教习,他都以喜爱自由拒绝了,常年畅游山水c行踪不定,如今竟然出现在自己的杏花宴,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段某不请自来,公主殿下不会责怪吧!”段善才笑道。 “皇兄派人找了你多少次,这次可要把你留下!” “好说,好说,还是先听这位小郎君弹完吧!”段善才将琵琶递了过去,季春明郑重的接过,面色激动。 不仅是因为段善才的雪中送炭,还因为这把琵琶比他自己改造的那把还要更适合指弹!琴头变窄适合按弦,琴箱的弧度使得声音更脆亮。他爱不释手的拨弄了几个音,一时倒是对琴的兴趣大过了比试。 兴奋过后,他终于回过神来,此时面临压力的紧张已经退散,他只想好好操练一曲,方不负此琴。 只听弦乐铮铮,轻声处轮指圆润悠扬,似细浪微波c柔软绵长,激扬处扫拂激烈热切,如鹰击长空c狂风暴浪。在这变换的曲调中,所有人眼前似乎都浮现出时而温柔时而暴戾的海浪,更感受到了曲中拼搏不屈的昂扬。 如果说王朗的演奏搔动了心灵,那么季春明的演奏便是展示了真实,可这真实并不是表面的一闪而过,而是引起更多的感触与思索,回味无穷。 当一曲奏完,场中久久无声,似乎谁都像是第一次听到《海潮》一般,没有发现曲中含义竟然如此丰富。 “好!”段善才率先叫起好来,昌平也才回过神来,她倒是小看了这位季小郎君,没有想到他有如此神技。 王朗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季春明,沉默坐下。 投票在身后默默进行着,然而当投票结果出来时,却又是平手! 昌平此时的神色却变得和缓,她在将才就明白了段善才出现的含义,季春明太出色了,如果不换琴,势必出现一个十分激化的局面,而现在可以用段善才的琴好为借口,将局面扳成平局。她只是要试探众人的看法,并不是要将王家的面子踩到地上。如今谁投了谁,谁没有投她都已一清二楚,又何苦在输赢上争个高下,将矛盾赤一裸裸的摆在眼前! “两位郎君技艺精湛,昌平今日可是大饱耳福了!不仅如此,还为东平c东昌两县百姓谋得如此多的福祉,明日我就上奏陛下,请陛下嘉奖二位!” 听得此言,季春明终于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而当他要向段善才表示感谢c归还琵琶时,却已然失去了他的踪影! 面色微黑的男子匆匆避开人群,找到自己藏在墙外的骏马一跃而上,哼,果然人情债难偿,要不是为了报答恩情,他才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出现在公主府呢!被皇家人逮回去哪儿还有自由可言! 不过,没想到是这个小郎君,琵琶送给他也不算亏了! 卢晋安一脸郁色的望着昌平公主身侧的少年,明明近在眼前,却已是他无法轻易获取的猎物了。 不管他有没有投王家,季春明都已不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而是昌平选出来的政治符号! 只要他卢家不鲜明的表态站在圣上一边,卢家与少年的亲事都绝不可能成行! 他倒是一条路走到黑啊!但是你以为皇家是好相与之辈嘛,到时候下场如何,可别怪他没给过你机会! 看到卢二郎一脸愤色的离开,季春明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想来卢家是暂时熄了与他结亲的念头了,但是更大的风险还在后面,从将才开始他已经接受了许多称不上善意的打探目光了。 可是他虽然心中忐忑,但并不惧怕,他想起鹿鸣宴时的教导,心怀忠义,无愧于心。 赞成土改,不是为了讨好圣上,不是为了仕途顺利,而是他真的认为这条路才是正确的道路。 他想看到一个富足的国家,一个并不只是大士族决定一切的国家,一个小士族甚至庶族平民也有机会述求的国家。 怀着一腔抱负的季春明没两日居然等来了嘉奖,竟然是跳过等选,得封九品小官,与抱着首道土改政令的诚王赴任济南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二章 如今已近五月, 本该是草木葱茏c万物生长的时节, 济南道却呈现出一派颓势。 他们从京城出发, 却没有先去济南道的首府济州, 而是绕道先去了之前赈灾的东平c东昌两县。季春明虽然会骑马,但从未试过整日都在马背上, 不过一日他的两股跟大腿就磨破了, 但是他不想跟别人添麻烦, 并没有叫苦c要求休息,而是忍着伤痛跟了一路。然而晚间, 云霄却拿了药来, 装作是带了却忘记的样子, “瞧我这记性!七郎,我给你擦药吧!”季春明接过药膏, 正是在云林寺魏云廷给他的紫灵膏。 季春明轻叹一口气, “我自己来。” 出行的这一路上,魏云廷并未表现出对季春明熟识, 保持着执行公务的礼节,这种相待方式让他松了一口气, 也让他与同行的其他官员更易相处。 除了他, 还有几个六部的官员,虽然几人表现的很熟稔, 季春明还是感受到了一丝隐隐的违和, 想来虽然是圣上指派的差事, 但各人阵营并不都是一路。 第二日, 魏云廷将人分作两路,一路由蒋裁文带着仪仗不紧不慢吊住各方视线,另一路扮做来此地行商的商人进行暗访。 魏云廷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本把他分在前一队,哪知季春明振振有词,“殿下之前去过东平,这次虽然伪装,说不得有人认得,不若我来当这个主家,旁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皇子会扮做侍从吧?” 这话也只敢他提,魏云廷暗笑一声,既然他不怕,他自然要多跟他相处。有了同去调查的情谊,日后回了济州府也不怕其他同僚议论两人关系亲近,给他添惹非议。 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季春明的提议其实并非没有道理。一来,若是其他人扮作主家,因为畏惧他身份的原因或者习惯对尊位者示弱,说不得会在决断时露出马脚,二来旁人看着季春明年幼面嫩,防备之心会降低,可以多打听些事情。 看到魏云廷竟然赞同了自己的想法,季春明十分高兴,他明白青年为他安危着想的心意,可他出来并不是要跟在后面捡果子,而是实实在在想做些事情。 再说,他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前世他可是奴役了他三年! 季春明这个主子当得心安理得,倒让其他随行之人惊呼他胆子贼大,还有人感慨他初生牛犊不怕虎,难怪敢在宣政殿跟王家怼上。 一时商议已定,众人便向东平县赶去,经过一昼夜的奔波,他们赶在黄昏前到达了城外。 待要进城,云震忽然发出一声警哨,训练有素的侍卫不动声色的将魏云廷围在当中。 魏云廷却将最佳位置让给了季春明,尽职的守在一旁履行侍卫职责。 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群闲汉,他们膘肥体壮c与一路上遇到的面黄肌瘦的人群不同。 “众位打哪儿来啊?”闲汉头领问道,“到我们东平来干嘛?”边说他边吩咐跟着的人慢慢靠近了载着货物的马车。 云震警醒的要阻止,魏云廷摇了摇头,却站近了季春明身侧两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季春明明了了他的主意,“听闻东平受灾,很多地方要重建,咱们是贩卖木材c石料的商人,想看看有什么能用得上的。”这是之前准备的身份,此时季春明像是没发现这伙人的意图,气定神闲的说道。 做建设的都是大商人,那闲汉看他们气派非比常人,已是信了三分,有那偷偷靠近的闲汉掂量了货物摇了摇头,那闲汉首领这才笑逐颜开道,“原来是来我东平帮忙的,只是官老爷已是找到了商家,恐怕你们要白忙一场了。” 季春明当然表示不能轻易放弃,又拉着那人说了两句话,彻底让对方消除了嫌疑。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本已关了一半的城门竟在那闲汉的叫嚷声中停住了。众人本打算在城外歇息一宿第二日再入城,哪知看在那一锭银子的份上,那闲汉竟带他们入了城。 入城的时候,季春明注意到他们跟守城的卫士颇为熟悉,不像其他城镇那样双方关系并不友好。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魏云廷却比他想的更多。 入城后,主干道两旁的房屋已经修整完毕,看不出来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被水冲过的破败c泥泞。 那闲汉笑道,“这下你可信了,我们夏县令勤政爱民,最受不得百姓受苦,日赶夜赶的,这才这么快把房屋修好。” 季春明跟着赞扬几句,那闲汉更高兴了,“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这么多物料带来带去也是麻烦,还得花费畜力c人力,不若明儿我帮你们介绍个买家,你们谈妥了,我也好赚个酒水钱。” 季春明表示若是卖石料一定找他才把人打发走。几人进了客栈,却听到先进去一步点菜的云霄愤然道,“你这店家,莫不是黑店!便是京中也没有贵到一个馒头十五文钱!” 京中东街有名的包子铺也不过三文钱一个,按物价来算,这里该一到两文钱一个才对,就算因着水灾物价浮涨,也不该超过六文钱,何况上次魏云廷是调粮过来的,如今不过才一个月,哪里会这么快吃完的? “客官您是远处来的不知道,咱们东平今年可受了好大的灾!咱们店还算厚道的,要是其他店二十文都敢卖!”那掌柜可不背这个黑锅,连忙辩解。 “东平物价贵成这样,难道百姓竟没有意见?官府也不管的吗?”季春明此时开始扮演他涉世不深的小主子角色了。 那掌柜见他众星捧月,又是细皮嫩肉的,不由专对他诉起苦来,“官府想管也没法啊,这东西少了自然就贵了,您觉得我这卖的贵,我这买回来也不便宜呢,还这么多人要吃饭,不过赚个辛苦钱!” “我听说朝廷来赈过灾的,怎么物价还会涨成这个样子?” 那掌柜脸色也不好看,“上个月的口粮倒是发了,但是衙门说了,这粮食本就不能支撑到秋收,若是一口都发了,有些人吃完了可到哪儿变去呢?所以就定了一月领一次,但这月听说有哪个大官要来,县衙没钱,倒是雇人把房子都修了,可这口粮抵了一半工c料钱,只发了半个月的份!” “没人去理论吗?” “怎么理论,这房子还不是为百姓修的!你去理论,不怕下个月也没粮领!”自来民不与官斗,百姓大都是良善的,只要没逼着活不下去,自然也不敢与官府做斗争,何况还有下月口粮这个胡萝卜吊着,总想着忍一忍就能过去。 魏云廷虽然早知道他一走,政令就会打折扣,但也未想到县令会如此大胆。 那些被他克扣的粮食自然不会是因为他说的原因没有发放,而且他这一招祸水东引不是用的正好嘛,百姓分不到粮自然有怨气,但这怨气却是对他这来“视察”的大官发的,县衙也受了灾,县令为了应付上峰不也是没办法嘛? 怪只怪这个大官不识好歹,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 知道了县令所为何意,魏云廷轻轻皱了皱眉,而季春明也从掌柜话中猛然想通了那些闲汉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两人对视一眼,魏云廷目色沉沉,“粮食!他们一定是在检查我们所带的货物是否是粮食!” 如今城中物价如此之高,说明没有新粮运进来,而按照惯例,受灾之后或多或少都有商人想要捞上一笔发发灾难财的,虽然粮价肯定比日常未受灾时要高,但也绝不会高到如今这般离谱的境地。 唯一可能就是有人限制了粮食进入东平! 魏云廷相信,下个月的口粮一定会以其他理由不发放,到时百姓无粮,城中粮价又如此之高,要想活下去,便只有典卖田地! 而那些早已张开口袋c等待百姓入瓮的贪婪之手说不得还会惺惺作态一番,以低于市价的粮价换取土地,这样名也有了c地也有了,然而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为了生存便只能成为佃农或卖身成为奴婢! 那些大士族便是通过这样的肮脏手段趁着灾荒之年一步步兼并土地c广蓄奴婢的! 虽然已经见识过朝廷的刀光剑影,也在林夫子的教导下明白一些经济民生,然而所闻与所见毕竟是两回事,此时这般猝不及防的接触赤一裸裸的现实,季春明还是觉得自己此前所想太过苍白。 “吓到了?”一杯热水递到了他手中,季春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变得冰冷。 他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如今才来,这东平县就来了这么一招,可以想见之后的土改之事还会遇到多少挫折。他不过是一个昌平公主为了竖立政治风向的小人物,并没有人寄予他能干出什么事情,而担着这一切的魏云廷又要怎样挑起这一肩风雨? “你是在为我担忧吗?”看到少年焦灼的眼神,青年竟然欣慰的笑了,“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我在你心中——”他将拇指与食指分开一点点,“有那么点位置了?” 季春明万想不到他在此种情境下竟还有心情与自己开玩笑,不仅又恼又怒,比划出一个形状,“这件事解决不了,你就是变成这么大也没用!”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我解决了,你要将我放在哪里?”青年目光灼灼,看着少年认真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三章 一早起来, 饭食已经摆好了, 季春明还是第一次吃黄米, 又香又糯, 跟他们洛州产的粮食口感完全不同。 “我以为黄米是晋州所产,原来济州竟也有吗?”季春明在脑中回忆了半天, 却记不起哪本文献说过济州产黄米。 “你说的没错, 黄米是晋州的。”魏云廷将云霄手中的活计接过来, 替他添了一碗饭。 第一次看他伺候自己的时候,季春明还顿了顿, 如今却已习惯了, 难得他以为他会手忙脚乱的, 却没想到他做起来那般自然,倒像练习过很多遍似的。 云震看了一眼虽然冷着脸c眼神却透着温暖的主子没有说话, 他倒的确见过他“练习”, 毕竟二十年来,他还是头次担任伺候人的角色, 不过此时还是不要拆台的好。 用过饭,魏云廷吩咐云震去查探一件事情, 他没有避开季春明, 然而他话中透漏的信息还是让季春明大为吃惊。 “上次赈灾就是从晋州调的粮,给百姓分发都不够, 如何会流落市面?你去官仓探一探存粮!” “他们怎么敢, 那可是朝廷用来救济百姓的粮食!”虽然反驳, 季春明却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如魏云廷猜测的那样。 先是以各种名目克扣百姓不发粮, 然后将粮食高价卖出,一方面逼得百姓买不起粮只好卖身c卖地,另一方面高价所得再去其他地方买便宜粮食,所得差价赚取暴利。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只要时机把握的好,完全是一本万利! 季春明气得脸都青了,一路上见到愁苦满面的百姓,还看到许多插标卖身的男女,天灾本已不幸,怎还有人雪上加霜? “若是查得官仓没粮,是不是能治他们的罪!”季春明愤然问道,魏云廷摇了摇头,“顶多可以治知县的罪,背后之人却没有证据。再说定罪需要时限,这赈灾之事可等不得。” 季春明脸色难看,却也知道恐怕魏云廷说的才是事实,可是这官士勾结明摆着的,如此利益熏心,难道竟眼睁睁看他们得逞不成?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 季春明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思,开始思索。他脑中混沌一片,视线几次扫过端坐一端c似乎胸有成竹的魏云廷却没有开口。 比起毫无吏治经验,只是纸上谈兵的自己,显然替圣上办过许多事的魏云廷要有经验的多。 只要他开口问,他相信依青年的阅历,绝对可以告诉自己一条十分有效的建议。可是以后呢?他跟着来这一趟是想实实在在做些事的。若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养成遇到难题只是依赖旁人的习惯,那么又何来历练c何来成长? 他的想法必然存在许多缺陷,但是又何妨呢,总比丝毫不考虑只是拿现成的好!先有个打算,再来听取旁人建议,如此才能比照c知道自己的不足,下次努力考虑的更周全。 魏云廷看着少年时而皱眉时而松口气的样子,不由莞尔。 这也算是一个进步吧,至少少年不避讳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一面,虽然他贪求更多,希望少年能依赖他c看着他c信任他c只有他! 希冀的同时,青年也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妄想,因为少年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是让自己心念牵挂之人。 在他眼中,少年实在很“笨”,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心意了,还总是傻乎乎的什么都想自己解决,要是别人早就沾上来,从他身上汲取利益了,少年却唯恐避之不及,实在是笨得可以! 可是这样的少年,却像闪耀的宝石,总是牵引着他的目光。 如一只蹒跚学步的小鹰,挥舞着自己毛绒绒才长出羽毛的翅膀,想要学会飞翔,尖锐的崖石c跌倒受伤的恐惧都不能阻止他挥动翅膀,仿佛前方有什么让他心中充满了力量,无惧前行。 “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你看看行不行?”少年的脸色因为激动散发出莹润的光泽,乌黑透亮的眸子像闪耀的星辰闪闪发光。 “说说看。”青年专注的迎上少年的目光,在他的眼瞳中看到唯一的自己。 既然如此才能让彼此更亲近,那他就当托起他的风吧,无论鹰如何翱翔,都离不开风的左右相随! 夏老爷坐在书房里,眼前是摊开的鱼鳞册。 上个月二孙女出嫁,刚陪嫁了南边的六十亩地,下个月三孙女出嫁这东边的地可不够六十亩,三儿媳是个泼辣人,定不会依的,还是要把这中间的几十亩地连起来才好。 鱼鳞册上他指甲点到的三十亩地分属于三户不同的人家,可是要不了多久都会改姓夏的。 他们夏家在这东平县已有好几十年了,如今子嗣兴旺,他不得不多打算。都说这天灾是坏东西,可于夏家来说,虽略有损失,不还是解了燃眉之急嘛。 东平就这么大点地方,东昌那边可要加紧办。 听说朝廷这次动真格的,马县令开始还有点害怕不敢干,他也不想想他们夏家靠的是谁,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这同意卖地的事他顶着,等过两年再给他派个更好的差事补偿一下。 再说,这事儿也怨不到他们头上来,百姓哭着喊着要卖地,难道他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如今一斗米一两银子,一亩地也只有四两,他还多给半斗米,也是他的善心了。 夏老爷只觉为儿女操碎了心,可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还要拿一百两银子纳个粉头进来,要他说,这灾荒年间卖儿卖女的,水葱似的小娘子二两银子都能打一个出来,一百两买它几十个,还怕找不到几个水灵的。 心里盘算着,夏老爷慢悠悠的饮了口茶,还是京里买的茶好,济州府的货色总是差些。 然而还没等他一杯茶吃完,门外忽然响起了管家有些着急的声音,“朗主!” 管家可是跟他见过世面的,平日最沉稳不过,什么事把他慌成这样? 管家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了进来,“朗主,不好啦!有人在买地,比我们提出的银子还高一两!那些庶民听闻都找他去了!” “不是有人看着吗?这伙人从哪儿来的!” “听说是石料商人,结果看到这里地便宜要买地!” “这群无能之辈,就知道靠不住!”夏老爷气得背手走了几步,管家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道,“那我们的价格” “跟他们一样!还多一斗米!”虽然代价比之前的高,但是也不是不能承受,毕竟这粮食可没花一分钱,是“借进来”的。 可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管家又回来报,“他们又提了一两银子,朗主我们要不要提?” 正常年间,一亩地十两银子,刚才已经长到五两,若是再提一两?“我们用米,跟他们说,一亩地八斗米!” 反正在外面,八斗米也只要五两银子,在城里可是值八两银子!就不信那商家还敢跟他抢! “但是朗主,我们没有那么多米——”管家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从官仓运回来的米一半高价卖出去了,剩下的一半按八斗米一亩地算用来拿地显然是不够的。 他们毕竟是士族,是要脸面的,官面上的事情总得圆得过去,明抢的话跟土匪有啥区别? “那就去买,你连夜去莱州买米!记住,不要漏了行踪!” “可是朗主,米要的这么急,恐不便宜。” “再贵能比东平贵?你斟酌着办!” 好不容易米买回来了,也不知道莱州的米价是怎么回事,竟然比平日贵上许多,只是算起他赚得,还算便宜。 以为第二日可以高枕无忧买地的夏老爷却在半夜被知县派的人敲门敲醒了,那人禀道,“知县大人说,官差已经到了莱州了,明日就会到东平!还请夏郎君依前言行事,否则这事儿他可兜不住!” “不是说还要几日才到嘛?” “官差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还请夏老爷动作快些!” 之前夏老爷跟马县令便商议好了,这粮食借给他转手没问题,反正他也有好处,但是官差来之前这粮可得还回去,私动官仓,这可是杀头的罪,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可担不起! 这高价买来的粮竟然要还回去,一来一回,他竟然还折本了! 夏老爷气得手一推,茶水被他打翻在侧,正好泼在他这几日翻阅的鱼鳞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四章 东平东南角的官仓前, 十几个汉子轻手轻脚的将一个个麻袋往里运。 隐在暗处的云霄一脸跃跃欲试, 想冲出去抓个现行, 季春明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虽然光线十分暗淡, 借着朦胧的月光季春明还是察觉出一丝异样来。 他仔细盯着一众汉子的行为,终于发现了端倪。 问题出在靠粮车最近的一个汉子身上。不像其他人都是埋头苦干, 那汉子扣扣索索的, 似乎想从麻袋中掏出什么东西来。然而他动作一顿, 由于被他身子挡住了,季春明没有看清那人到底是何动作, 但是之后他的行为却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之前他的动作一直十分小心翼翼, 仿若麻袋中装的奇珍异宝一般, 然而之后,他的动作却变得十分粗暴, 有几次没传稳还将袋子砸在地上, 但却不以为意。 这种违和的举动让季春明有个不好的猜测,他稳住心神, 吩咐云霄去探个究竟。 云霄有些不解,然而还是趁人不注意滚到粮车附近, 然后借着夜色遮掩, 轻手轻脚的将一个麻袋掏了个口出来,当袋中的东西顺着破口流到他掌中时, 他的眼睛瞪圆了。 回来时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摊开的掌中那带回来的东西也快要握不住了, “是黄沙, ”他咬牙切齿的比着口型,“这些人也太胆大妄为了!” 季春明却不认为这些人是像云霄猜测的那样用黄沙替代粮食,企图瞒过上官,这种行为平时做了无妨,此时却实在太过冒险,万一巡查时被当场发现,岂不是白白将把柄递给对方? 不对,这是一个陷阱! 马县令跟夏家已经生疑了! 夏家。 管事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歪在榻上假寐的夏老爷闻声立马睁开了眼睛。 “朗主,没人过来。”管事轻轻汇报着今晚的事情,他们足足运了一个时辰的粮,若是有人要动手早该动手了!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夏老爷闻言皱了皱眉。 初始他被那买地的商人弄急了,只想不能失了那到手的良田,如今想来,一切太过凑巧,怎么他刚高价买完粮,官差就要来了?倒好像有人张了个口袋等着他往里钻。 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运粮”,如果如他猜测的那样是被人盯着的话,一定会当场就将他们拿下,那时人c粮并获,可真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但是是黄沙就不要紧,连说辞他们也都对好了,闹灾时节怕有人哄抢,粮食早已转移到其他地方,黄沙是为了防止再有水患赌堤口暂时存放的。 可是今夜并没有人上钩。 他来回踱了几步,却并没有打消疑虑。 “那个石料商人呢?” “一直找人盯着,没看到人出来!” “盯紧了,一有异动马上来报!” “是!那明日的安排?” “是真是假明日就能知晓,先依计准备着。” 管家得了吩咐退下了,夏老爷在桌旁坐下,摊开那本被茶水打湿的鱼鳞册,由于抢救及时,除了刚才他手指的一页其他页面都保存完好。 不过他并不着急,库房里还存着一本一样的。 年纪大了,该更有耐性才对,这可不是别处,是他夏家扎根几十年的东平,有什么事儿是他夏家办不了的—— 季春明回到客栈,假扮他的侍卫才退了出去。 看到还在屋中的魏云廷,季春明有些吃惊,“你不是明日要‘进城’吗?”他走之前明明记得青年是要出城的,怎么这时候还没有动静? “有人盯着,我不放心。”青年坦言说出自己的忧虑,却没有告诉少年从他走后自己一直跟在身后。 明白跟着怕让少年觉得自己对他不信任,不跟着自己又放心不下。 结果证明,少年一个人也能处理的很好。不是谁都能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时还能保持镇定c谨慎的。 尤其他前面的连环计使得那般巧妙。 夏家会用这一手并不奇怪,毕竟他们在东平经营数十年,并不是无能之辈。 “原来咱们是互相盯梢!”少年自嘲一声,接过青年递过的热茶,没有在意两人之间的相处是越来越自然了。 “怎么,事情不顺利?”很满意自己的一系列行为总算没有白费,青年稳住心中的高兴,装作才发现端倪轻声细问。 季春明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魏云廷认真听着,“那么你估计他们会将粮食转到哪里?”, “西门那里有个小道观,听闻那里最近在整修。”季春明并不是无的放矢,赈灾之物离开官仓,无论放在哪家都难逃是非口舌,只有这种道观c寺庙是最理想的寄放地方。 寺庙在城外,仓促之下来不及,道观正好借着整修的名目方便运粮。 魏云廷点点头,他已派云震去查探了,想来一会儿就会有结果。 “可惜就算知道也来不及了,”季春明索然的叹口气,说一点不失望那过高估算了他的心境,毕竟之前他还为夏家入囊沾沾自喜过。然而此时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如何行事。 他知道如夏家这样盘剥平民之人定不是少数,然而眼睁睁看着夏家在如此危难之时乘火打劫,实在心中恼怒。 难道只是让他们损失一些银钱?还有马县令,生为朝廷命官c百姓父母竟然为虎作伥,就这样白白放过要他如何甘心! 更重要的是,如果此时不能将人钉死,他们一走,两人绝对会故态复萌,将自己的损失加倍在百姓身上找回来。 不行,一定要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来回踱了几步,脑中将一个个办法思来想去,却终究找不出万全之策,捉奸捉双c捉贼捉赃,就算两人再可恨,也要拿出确凿的证据,而如今——恐怕他们已经将米粮还了回去,再从此处下文章可真是太过困难。 无意中他视线与青年对上,才发现青年的目光一直望向自己。他猛然记起来青年那日的玩笑,“如果我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你要将我放在哪里?” 察觉到少年的迟疑,魏云廷淡淡一笑,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不必着急,今日就有定论。” “嗯。”看他没有再提起,少年微微松了口气,却没留意到青年狡黠的目光。 等事情处理完毕,可就是少年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他怎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清晨,当三十声晨钟奏响后,城门“吱呀”一声打开。 马县令带着一众打扮得体的士绅出了门,往东面的十里坡走去。 说是十里坡,并没有十里,出远门之人常在这里送别,取十里相送之意,也是他们今日将要迎接诚王的地方。 马县令之前跟诚王打过交道,那时的诚王雷厉风行,开仓放粮c设立粥棚c登记人口c请衣问药,到了三日便平息了城中的骚乱,十分有手段。 然而这一次,他不仅大摆仪仗,一路行来速度还不急不缓,更有传言说他出门所带的几辆马车已经变成了十几辆,多出来的车上不是美人,不,美少年,就是黄金珠宝,可谓收获颇丰。 马县令是半信半疑的,疑是因为诚王表现出来的作风与上次相差太大,信是因为诚王这次的差事不同凡响。 要知道,不是每户人家都有五姓那般的底气的,倘若行些好处就能让自家逃过刀斧,一些钱财算什么,只要留住根基,还怕日后找补不回来? 不过私心里,他当然更喜欢诚王是后一种,因为可用钱财收买之人当然比讲究原则之人更好对付。 于是当前方打探之人回来禀报说“诚王的车驾有二十多辆”时,他与众位士绅的脸色都好看了很多。 可是这种好心情未持续太久,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姗姗到达的诚王派头十足,下车受完礼后却并没有叫人起来。 众人正在相疑,心里嘀咕诚王的架子未免摆得太大,只听一声令下,“来呀,将这贪赃枉法的狗官拿下!” 话音刚落,一把利剑已经别在马县令脖颈上,宝剑带起的剑风将他的官帽掀翻在地。 “殿殿下,此话怎讲?下下官所犯何事?”马县令心中蓦得一惊,不能啊,难道真的如夏家所说诚王早已派人潜入城中? 眼神不由朝夏家所在位置看去,夏老爷心中暗骂蠢货,脸上却不动声色。 “上次我走时怎么说的,要你平稳物价c保百姓平安!如今东平米价一斗一两银子的传言都传到外地去了,你还有何话好说!” 边说他边指着身后长长的车队,“这些都是其他州c县应风而来的粮商!铁证在前,你有何狡辩?” 原来这长长的车队是粮商! 虽然奇怪用心封锁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此时听闻诚王只是责备城中粮价奇高,并不是自己伙同夏家偷卖粮食的事情被发现,马县令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这杀头重罪,他们总有法子圆过去。 “都是那些奸商坐地起价,下官冤枉啊!”马县令开始嚎啕大哭c叫屈连天,“自东平受灾,陛下天恩,派殿下来拯救百姓于水火,臣夙夜匪懈c战战兢兢,不敢松懈丝毫。然僧多粥少,还有旁县其他地方流民听闻东平有粮c相挟而来,臣不得不将口粮控制发放,哪知就有人借此坐地起价!”马县令磕了一个头,接道,“殿下上次调粮十万担,然东平有百姓四万户,松一点可以用到七月,紧一点可以用到八月,然洪水至今未退,县中一半土地今春无法种粮,待到秋收之时恐怕又需从他处调粮。臣听闻蜀南道今岁恐有伏旱,朝廷必将筹粮前往。臣实不愿再为陛下添忧,届时恐还需这些商人为东平筹粮,是以未做惩罚。是臣无能c思虑不周,请殿下责罚!” 魏云廷几乎要拍手叫好了,好一番巧言令色!这样一说,倒是有功而无过了,如此兢兢业业为圣上分忧解难的臣子,他诚王还要扣他罪名,其心何为? 夏老爷听完马县令这一番唱念作打,不由松了口气,不枉他为他写好台词! 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一身锐气的诚王,夏老爷心中冷笑,且看“赏罚分明”的诚王如何作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五章 “如此说来, 马县令劳苦功高, 不仅不该受罚, 反而该赏了?”魏云廷不置可否。 “下官不敢, 只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嘛!”魏云廷冷笑一声,凑近他耳旁说道, “你妾氏屋中的镶金漆盒装的什么?” 马县令呆若木鸡, 脸色一时十分难看, 那盒中装的就是贩粮所得好处。 关键是那盒子藏的十分隐秘,只有他跟妾氏知道, 他肯定不会跟人说起, 而妾氏正是夏家送的! 好嘛, 说什么怜他任上孤苦,送他个暖一床人, 原来早早就备着, 一出事,就把所有事情推到他头上! 看他半晌未说话, 魏云廷加了一句筹码,“一共转手了四万担。” 这下还有什么说的, 魏云廷不过才来, 就算如夏家所说早些时候就潜入城里了,但也不可能知道二十天前发生的事情! 他就知道夏家人靠不住, 本来是他们家打了这个坏主意, 他不过就得了一点意思意思的好处, 如今这算什么?竟然想全甩给他! “马县令, 本王知道你一路不易,不比那些大族出身靠举荐就能上位的官员,你能有今日全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魏云廷一番感慨,动之以情,“然私动赈灾粮可是杀头的重罪,若是真是你主谋所为,不仅你一番心血白付,还可能累计家人。” 马县令脑中嗡嗡作响,是啊,他以庶族之身科考中举,以为就此走上青云路,哪知仕途艰难,光是候选就等了三年,之后蒙陛下洪恩,得封东平县当县丞,当初他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谁知这世道根本不与他说话的机会,县令一心巴结士族c鱼肉百姓,他曾暗暗发誓如果将来有一日他能说得上话,一定要为百姓做主,却不知等来等去,在这暗沉的世道载沉载浮,当这一日真的来到时,他已与他们没有什么分别,脑中已只有利益和仕途。 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魏云廷没有再说,他神情自若的等待马县令做出选择。 先是用事实镇住他,再用一件秘密之事让他与夏家生隙,最后再刺激他的情绪c给他一些暗示,这番攻心之策可以说是专门针对马县令制定的。 而这番举措也没有失效,马县令惨白着脸,凄声问道,“若是我我的家人” “马县令可知本王此次来意欲为何?” 魏云廷并没有给他承诺,然而抓住救命稻草的马县令自动将事情脑补完成,是啊,诚王是来彻查土地的,是来对付那些贪得无厌的士族的,只要他能帮他达成目的,他他是没救了,但是也许看在他立功的基础上,可以罪不及家人! “下下官有事禀报!” 夏老爷听不清两人说什么,但是马县令的表情却是一变再变,刚刚看过来的一眼可不对劲,像是淬了毒般,恨死了他! 虽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夏老爷的心却扑通跳的厉害,这个诚王使了什么挑拨离间之计,为何马县令当场就倒戈了! 不,不要慌!没有证据,粮食是马县令管着,如今也不在夏家,这件事怎么说也别想赖在夏家头上! 然而夏老爷的谨慎却没有遗传到自家子孙。夏三郎憋了半日,就被他打算赎身的相好勾了出去。 在花坊里,夏三郎“巧遇”蒋裁文。 蒋裁文口舌如簧,又最明白这些家族之间的世系往来,他出手豪阔c行为大方,不过几句,就打消了夏三郎的防范之心,与他称兄道弟起来,“夏贤兄啊,你真是好糊涂!你倒将才那马县令说什么?”他故意左右看了看,做出一副这秘密若不是为了你打死也不会泄露的表情。 夏三郎果然很吃这一套,替他满上酒,“还请蒋兄教我!” 蒋裁文饮了酒,做出半醉的样子,“那马县令竟然说这城中物价是你夏家在背后作梗!他是朝廷命官,他指认你,就算没事也是一身骚啊,你怎的惹了他?” “这竖子焉敢如此血口喷人!”夏三郎此次酒虫上脑,早把夏老爷的嘱咐抛在了脑后,不过几句话就被蒋裁文吊住了。 因着夏家在东平跋扈惯了,夏老爷又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是以这件事并未瞒他,他自个儿更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 “夏家家大业大,怎会做出这种事?诚王殿下也是不信,但是马县令说他有证据啊,你们当日真的给他写了东西?”边说他边拿了一张手函过来,上面言明粮食暂借,落款人竟然是他夏三郎! “怎么可能?”夏三郎脸都气歪了,这字迹倒真是跟他一样,马县令是见过他的笔墨的,诚王才来又怎会知道? 果真这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当初得好处的时候怎么不拒绝,如今倒想把这栽到夏家头上,真是想得倒美! “不瞒你说,诚王可发了好大的火,当初他来赈灾可是得了圣上夸奖的,如今城中搞成这样,不是让人笑话嘛?所以这事儿必要严办!”蒋裁文偷偷将“诚王的目的”这个小道消息透露给夏三郎。 夏三郎看他这般讲义气,连“证物”都偷拿给他了,又把知心话告诉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蒋贤弟,那姓马的” 蒋裁文边替他打抱不平,边将夏三郎的话记在心中,虽然知道这夏三郎定有许多不实之语,但也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真相和证据。 还是殿下高明,只需用反间计各个击破,那些做不得数的证据就有了着落。 如果夏家跟马县令都咬口不认,他们虽不是不能找到证据,但需要花费时日就多了,夏家倒没什么,但是他若跟靠山宋家求助,岂不横生枝节?如今通过这种方式,却能很快将证据搜查出来定罪,马县令跟夏家一个也跑不了! 不仅如此,这般敲山震虎的利落手段也能让那些观风之人心生顾忌,为日后推进勘验土地之事打下基础。 尽管知道魏云廷手段了得,季春明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快,不过三日,整件事便尘埃落定了。 马县令伙同夏家倒卖赈灾粮人证c物证确凿c不容反驳,两人等到宣判之时才知道那些口述的证据竟然成了自证罪责的铁证,可以说他们是自己打了绳圈把脖子往里套! 然而此时后悔已来不及,无论马县令如何悔恨,夏老爷如何责打夏三郎,此事终究无可挽回。 马县令监守自盗被问斩c籍没家产c家眷因为他的努力配合没有贬为贱籍而是流放中州。夏家敢打官粮的主意,罪大恶极,家产被充公,夏老爷等主犯被判问斩,男十四岁以上流放漠北。 夏家的求救信还没送出去,已被气势汹汹的官差堵上了门。 “我们可跟宋家有关系,你们敢”夏老爷负隅抵抗,口中被塞了布条。 夏家倒台的那日百姓夹道欢呼,可见平日受了多大的压迫。 夏家的良田一半归了县衙成为官田,一半用来分给百姓,在翻看鱼鳞册点交时,魏云廷倒真没想到夏家竟然有这么多家产,实际拥有的比登记在册的多出几倍,可见用不轨手段贪墨了多少良田。 这番雷霆手段的作用是显著的,县里其他大户对测查土地之事十分配合,不敢半点隐瞒,对于多侵占的土地大手一挥表示或献给县里或救济灾民,一个个倒成了心肠慈悲的菩萨。 魏云廷不管他们这番惺惺作态,只要效果有用就行。 倒是季春明若有所思,魏云廷的方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关键是对症下药。之前他的方法是通过外力,虽也可行,但内情了解不清,若双方联手便苦于无处下手。而魏云廷的办法是通过内部离间,让双方互相拆台从而掌握证据,方法快捷有效。 只是当他问道关于马县令的一些内情,比如那个藏银子的盒子是否真的是他的三房告知的时候,魏云廷说道,“别忘了马县令也是从县丞坐上这个位置的,前一任县令的下场也并不好。” 这也是眼界所在了,马县令并不是大家出身,家中为了他能读书颇费了不少银子,所以他上任后才会那么快被腐蚀。既然当年啊他能踩着县令上位,如今的县丞岂有不学之理,早盯着他的错处了! 季春明这才知道为何魏云廷一点也不为难,原来他什么都算好了! 便连城里高昂的粮价也因为大批粮商的到来,恢复了正常水平。除了百姓c官府也乘机收购了不少粮食c魏云廷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调粮之举,连秋收粮食面临短缺的问题也解决了。 本来的劣势局面就被他这么扭转乾坤了。 对比两人的手段,季春明才觉自己太稚嫩了,他光想着怎么惩罚夏家,而魏云廷却掌控全局,不仅执行了朝廷法令,还实际解决了困难,也为身负的皇命打了个好开头,可谓一举三得。 季春明斟了一杯茶递给魏云廷,谢谢他在这件事上对自己的教导。魏云廷接过打趣道,“谢小主子赏!” 季春明的脸微微泛红,“前些日子怠慢了,诚王莫怪。” 魏云廷皱皱眉,不喜他这句诚王,有外人在那是没法,如今只有两人在,他可不喜欢他这么客套。 “七郎若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不计较。” 季春明微微抬眼,魏云廷目光灼灼,“七郎的字可否由在下来取?” 男子取字,一般是加冠c成亲或者入仕,男子二十加冠,季春明如今不过十五,成亲今生恐怕是不必了,如今入仕,倒真可以取字。 日常中字比名用的更多。 只要一想到少年每被叫一次字就会想到自己,魏云廷笑容更甚,“‘熙’有光明c明亮c和暖之意,与‘明’相应,‘子熙’可好?” 季春明手中茶盏几乎握力不住,这个字他见过。 那是前世时洪沛曾拿着他亲笔写的名字在他面前炫耀,说是殿下要给他取字,为难不知选哪个好。那上面有很多词,他却一眼看到了这个。 当时他心中有气,来不得细想,胡乱指了一个打发他走。然而后来直到他离世,也未见洪沛取字。 原来,那上面的字是为他取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六章 “怎么?可是不喜欢这个字?”魏云廷皱了皱眉, “‘熠’有闪耀c明亮之意, 或者‘晟’光明之意?” 看他不答, 魏云廷可有些坐不住了, 这是他这几日苦思冥想出来最中意的几个字。不过自己最喜欢“熙”,“熙”字除了光明c兴盛之意还常常与“禧”同意, 有吉祥如意的含义, 寓意美满。 季春明看着一向沉稳的青年竟然露出了几分手足无措的神态, 不由讶然。 取字是十分亲密的行为,除了父母赐予的名姓, 字将伴随一生。若是用了他取的字, 两人的关系可是逃脱不开了! 开口想要拒绝, 却在对上青年期待的眼神时不知怎的开不了口。 魏云廷如何看不出这一丝的犹豫,他立马起身摊开一张纸来, 将少年的名字一笔而下。他的动作那般娴熟, 字的韵律c起转又那般利落,倒仿佛书写过千万遍。 写完字,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扭首为他生肖的鸡血石小印,轻轻盖在名字旁边, 正是小篆体的“子熙”。 黑字红印, 相得益彰。 季春明看着自己的名字,前世的时候他就知道青年的字很好看, 偶尔放在他那里的书上, 有他批注的小字, 只是那时他不爱读书, 对书法亦没什么研究,只觉得他的字挺拔大气。如今自己习了书法,才知道他的字虽是欧体,却钢中带柔,柔中透钢,锐利中带着圆润,圆润中透着风骨,既简单又复杂。 一如他的人,接触越多,才越发现青年与自己印象中偏差越大。 前世因为两人不对等的身份,青年在他印象中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尽管他有时对自己很好,时而宠溺时而无情却往往伤人致深,而如今的青年 “再没有旁人适合这个‘字’了,你若不喜欢我只好毁了。”看到少年久久不答,青年仿佛羞怒了,拿起扭印就要往地上砸。 “不要砸!”季春明一把握住青年的手。 “这么说,你是喜欢了。”青年将印放入盒内,郑重放入少年手中。他笑容浅浅,又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仿佛将才那个举动任性的人只是他眼花。 握住那方兔头扭印,季春明简直哭笑不得。 他竟从未想过他有如此赖皮c强买强卖的一面! “季子熙——”青年轻声唤出他的“字”,明明是正常的语调,却仿佛有羽毛在搔动心房,少年脸色依旧淡淡,耳朵却不由自主染上一抹浅红。 青年像是没有发现那抹嫣红般,将话题转到了之后的事情上,“如今夏家之事已了,可仍旧有许多失地的百姓——” 季春明努力平复了心情,认真听起来,没有发现青年的视线扫过他嫣红的耳朵,唇角无声扬起一抹笑意。 少年恐怕不知,取字除了父母c师长c挚友,可还有一种身份——夫妻。 承了他的“字”,这辈子,他都跑不掉了! 山根领了碗粥,在墙根下慢慢喝起来。 然而纵使他尽量延长时间,显得吃得东西更多些,这碗浓稠的粥饭还是很快见了低。 这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上不少,尽管前些日子他帮着修毁坏的屋宇能够管饭,但是繁重的劳动后,两个馒头并不能抵上多少饥饿。而如今,即使不做活,每日也可有一碗粥饭c两个馒头。 ——是了,听说上次赈灾的那个大官又来了,还把县令拉下了马,只是吃饭的人这样多,又能管得了几日呢? 正在愁闷,忽然远远走来十几个人,山根认得那位弯着腰笑得一脸谦卑的,是东平的县丞,往日里除了对着落马的县令,他可从来没有过这副表情,想来他跟着的那位就是这次来的大官了。 只是他们来干什么?这官又怎的这般年幼,还跟个女娘似的,这般好看? 季春明倒不知山根对他的吐槽,虽然这些时日已经见识到难民的悲苦,但这样黑压压一片还是让人心生不忍。 不止是衣衫褴褛c面黄肌瘦,更让人觉得难受的是飘荡在空气中的痛苦c茫然和无望。 这些人失去的不仅是他们的房屋c土地,还有许多人失去了他们的亲人。 一位懵懂的小女童因为见到人群不由慌乱的跑起来,一下撞在季春明身上,将他的袍子撞出一个乌黑的泥印。 季春明还未说话,他身旁的县丞已是一把将小女童推翻在地,“怎么走路的,到处冲撞!” 那女童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山根正愤怒的想冲上前,却看那如女娘般好看的大官亲手将小女童扶了起来,轻声哄着她,帮她擦泪。 女童又抽泣了一会儿,才慢慢止住泪水,季春明朝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女童看着他,也慢慢笑了。 山根松了口气,自女娃爹娘故去,她可从未笑过。 安抚好女娃,季春明牵着她的手,没有迟疑的朝山根走去,果然女娃一看到山根就自动松开季春明,躲到山根怀里去了。 山根讶然的看着他,他怎么知道他跟女娃最亲? “刚才看到她被责骂,只有你往前走了一步。”季春明笑道,又摸了摸女娃的头才转身走开。 然而他走的方向并不是山根以为的只是来看看,而是更深的走到他们中间。 县丞一边皱眉一边咬牙跟上,也不知道这些京里来的官在想什么,便是要做功夫也无需做到这种程度吧,这里这么脏他都不愿意来,这小郎君仙人一般竟也能忍受? 季春明走了一圈没有说话,只是心中的念头却更强烈了。 看县丞如今的举动就知道,这些难民在他眼中并不比蝼蚁高贵到哪儿去。赈灾的一碗粥两个馒头还是魏云廷严格吩咐下去执行的,不然按他的个性,恐怕比落马的马县令强不到哪里去! 若是能多呆几个月,季春明有自信能将这些人安置妥当,但是他们这次来毕竟身负皇命是以土改为主,在东平已经逗留的时日够久了,魏云廷说最多再呆上十日就必须出发去济州府。 他的时间不多。 在新县令任命之前,这些百姓还是只能在县丞手中讨生活,为了避免他们日后悲苦的命运,必须想个法子! “我听闻城外的白云寺这次水患帮了大忙。” 县丞不知道他为何提这个,连忙应道,“明念法师慈悲为怀,救助了许多人。” “既然如此,何不回报一二?”季春明指着众人说道,“可让他们去庙里修葺c帮忙,回报佛祖仁慈。” 县丞一听这建议,不由抚掌叹妙。这些人去庙里帮工,自然是庙里出钱,这些口粮可省下来了! 不行,修葺工期太短,还是得说服法师扩建,如今这势头,也无需给工钱,赏他们一顿饭吃就行了!对庙里来说,扩建后香火肯定更旺盛,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嘛! 打定了主意,县丞喜笑颜开,“季大人心思巧妙,这个主意好!” 本朝道教是国教,但在民间佛教的信徒也很多,此次遭过灾,更是有许多人心怀虔诚,因此季春明的主意一出来,便有许多人欣然想要前往。然而寺庙毕竟大小有限,用不上这么多人,还是有很多人没有着落。 季春明皱眉凝思,忽然视线落在不远处随风摇摆的菖蒲上,一个念头在脑海浮现。 细细思索了一番,却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他站在人群中,朗声道,“端午佳节,怎能少了龙舟助兴?儿郎们,可有人愿与我端午竞渡?” 他话音刚落,场中便喧哗一片,而最吃惊的要数县丞了,他顾不得身份高低,语气不太高兴的问道,“这件事诚王殿下知道吗?” 在他看来,最难啃的骨头已经被啃了,剩下的事不过锦上添花。诚王既然要少年出面来显示一下才干,做些政绩,他也不是不能捧他,但是你看看,这提的是什么荒谬主意! 爬龙舟,劳民伤财!花的可是他——县衙的银子,你们倒是讨个欢喜走了,这剩下的可都是他担着! “诚王自然知晓。”他这话也不算作假,虽然这个主意并没有告诉他,可是出门前他可是说过有何决定放手去干c不用顾忌的。 他感怀于他的信任,却并不会滥用他的权利,因为他真的有自信,能用这个法子将事情盘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七章 端午爬龙舟并不是新鲜事, 去年此时, 季春明正在为洛州府的比试而加紧练习呢!然而在遭过灾的东平县爬龙舟, 岂不是异想天开? 在常人眼中, 爬龙舟可是在风调雨顺c物资富足的太平年间才能举办的活动,如今东平饭都吃不饱, 举办爬龙舟不是劳民伤财是什么? 难民们窃窃私语, 却无人表态, 县丞心中冷笑,这些难民可打的精细算盘, 去修庙宇还能管几个月的饭食, 去爬龙舟算什么?这会儿玩的高兴, 端午过了谁管他们? 只有山根若有所思,这大官虽看起来年幼却不像信口开河之人, 他虽不知为何, 却觉得必有缘由。 却是女娃抓着他的手摇着,“爬龙舟, 吃果果。” 山根目色一暗,以为女娃是想起了父母在世时的情景, 可当女娃又重复了两遍时,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少年的用意是? 不等他细想, 少年朗声道, “若是哪队能夺得头名, 可每人分十两银子。” 如今寻常百姓之家一年的嚼用不过五两银子, 十两银子算得上巨款了。 于是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迫不及待问起来,“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县丞大人可以作证。”季春明笑道,对县丞拱拱手,“县丞大人,您说是嘛?” 县丞恨得牙痒,他能在此时打诚王殿下脸面吗?只得勉强点了点头,心下却决定这百两纹银定不能从自家身上出! 但是筹办的各项费用呢?这毕竟是为了他东平百姓,诚王已经出了大力,再在这上面找他要银子,岂不是显得自己太过小气? 不行,一定要想法阻止此事成行!明面不行,就从其他地方估摸! 云震将城中最新的粮价汇报上来,魏云廷点点头。 此时的粮价只比灾前略高一成,对百姓来说可以承受,对粮商来说虽比消息中低上不少,但总算没有白走一趟。 蒋裁文抚掌而笑,“还是殿下神机妙算,早猜到有人会囤积获利,不然仓促间我还真找不到这么多粮商。”原来分开之时魏云廷就嘱咐蒋裁文将“东平米价奇高c可获大利”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才能在短时间内吸引来这么多粮商,当时本是为了后半年缺粮做准备,哪知道误打误撞竟然在今时用上了。 上次赈灾调粮他就发现了,官府动作虽快,里面的繁文缛节c推诿交锋却会浪费许多时间,还不如商贾反应迅速。因此并不像其他官勋贵族不耻与商贾打交道,他的做法要灵活的多。 蒋裁文又与魏云廷分析了几句时务,却发现主子虽然与他对答无碍,视线却频频望向窗外,他这才想起来季春明跟随县丞去难民聚集的西门已经有半日了。 按说东平不大,事情应该也不太复杂,应该早就回来的,难怪殿下忧心。 但是在这种理解之外,蒋裁文又未免有些担忧,殿下对这少年也太过看中了些,——在他身旁这么多年,还从未看过殿下对谁用心如此。 要他说,少年也不是立不起来的绵软性子,又有云霄在身旁,实在不必太过挂心,只是当看到青年投向窗外的目光变得喜悦时,蒋裁文将到了嘴边的劝告吞了下去。 算了,还是下次再提醒一下吧,——情一爱虽让人欢愉,但却也是弱点啊殿下。 楼下传来问询声,季春明一边答着一边上了二楼,正要朝自己的寝卧走去,青年歇住的那扇门却忽然打开了。 “殿下,”季春明怔愣了一下,才躬身行礼。 青年的目光从他略有些憔悴的面容扫过,落在他下摆的泥泞上,他只想着快点看到他,却忘了他生□□洁,此时并不一定愿意被许多人见到。 将视线锁在他脸上,“你这会儿还没吃东西吧?我我跟蒋郎君也还没用用膳,一会儿一起用些?” 季春明点点头,他还有些事情要跟他说。 “那你先去歇息一番,一会儿好了我叫你。” 看着步子有些疲惫的身影,魏云廷吩咐云震去跟云霄打听一番,待弄清事情经过,他不由皱了皱眉。 原来爬龙舟事情定下,季春明就准备去落实龙舟,在他看来,这次爬龙舟不仅要办,而且要大办才能达到预期中的效果。 活动的规模越大,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人,也才能带动更多的商机。 没错,季春明是从上次的洛州龙舟赛获得的想法,在辉县训练时已每日有许多人前来观看,河岸的商贩们络绎不绝,到了洛州龙舟赛更是如此,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东平不比济州繁华,若只是小打小闹定然效果有限,而要办出大赛的规模势必要拿些噱头出来。 对此,季春明已有一些想法,但这些事情的前提条件就是有龙舟可划,按他的布置,最少要有八只龙舟才行。 然而绕了一圈,从官衙到各户有龙舟的家族都走了一圈,竟然只从被收缴的夏家找出两艘龙舟来,其他的都已损坏。 云震也有些气愤,要说巧合未免太巧了,难说背后无人使坏,但是事已至此,最关键的是如何快速筹到八只龙舟,要是重新找匠人制作c未免费时太多,而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日可耽搁。 洗漱过后,季春明来到屋前,却只看到青年一人,“蒋郎君呢?”他以为自己将才听错了。 “他说我们两人都不吃酒没意思,去找云震喝酒去了。”明明是被支开,却被扣上一顶“酒鬼”帽子的蒋裁文丝毫不知道自家殿下卖起人来也是面不改色的。 季春明点点头,没有深究,他心中有其他事情烦扰,正需要向青年请教。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对于青年的信任是与日俱增了。 “用爬龙舟带动东平县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季春明解释着,“除了我将才说的商机外,本身龙舟竞技就是一种鼓舞人心之举,”似乎想到了西城所见无处不在的伤心c颓废,“我想,让东平的百姓尽快振作起来,这是比其他更重要的。” 他目光坚定,神色肃然,显然已是下定了决心。 青年目光温柔的凝视着少年,除了喜爱他的自强坚持,还有就是这份慈悲之心吧,今日的看望灾民之行是他自己要求的,初时他以为他更多的是去看看他们是否缺衣少食,却没想到,他连他们日后的生计都想到了,还想出了两个这么有用c却巧妙的方法。 “东平属北,若是这次还用北方的龙舟竞技未免太过单调了些,所以我想着用一半南船半北船,既新鲜好看c又更有争锋意味,”季春明沾着茶水将自己的打算在桌面比划出来,“八支队伍两两对决,取出四支胜队,以此类推,最后由两支队伍决一胜负。每日只举行一场比试,最后一场决赛时停一日,这样全部比完需要七日,有前面的预热,到了最后一日必定观者云集c十分热闹!届时城中吃得c用得c穿得c行得都能调动起来,除了那些无依的灾民可以找到生计,就连城中的一般百姓也能赚两个零用。” 似乎已想到了那时的盛景,季春明容色明亮,然而想到如今他们只有两艘龙舟,目色不由又暗沉下来。 这件事他想着落在大族身上本是好意,却没有往深处想。 如今想来大族们因为夏家之事和魏云廷的雷霆手段才不得不暂时服了软,然而心中却未必是服气的。有这么个机会给他碰钉子自然不会放过,就算没有那个背后始作俑者,想来此行也不太会顺利。 “你觉得,将筹办龙舟之事交予商贾如何?”不忍见他为难,魏云廷沉思一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商贾?”季春明一怔,想到了这次云集而来的粮商,不由恍然大悟,站起身来,面露兴奋,“商贾动作迅速,说不得此事真要落在他们身上!这个法子好!怎么我没想到?” “如果是由商贾提供船只的话,可以在每只船上打上各家的旗号,”季春明顺着青年的思路,将刚想出来的建议娓娓道来,“商家好颜面,一来挂着旗帜是对他们商号的宣扬,二来,竞技总有输赢,第一次输了的必不甘心,这样一来,想必日后还会经常举行,那些难民的嚼用就有着落了!” “商贾解决了难民的吃饭问题,官府也可酌情减免一些商税,这样双管齐下,想来不止可以组成八支队伍。”魏云廷不吝使用自己的权利将少年这件事办得更漂亮。 季春明闻言目色更亮,“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虽然知道少年的笑容更多是感激,可是看到他高兴的样子,青年心中却比自己办成一件大事还要觉得开怀。 “子熙,你要如何谢我?” 青年忽然叫出他的字,季春明怔了一下,然而高兴之余,快乐盖过了心中那一丝说不清的异样,他以茶代酒,举起杯来,“谢谢殿下谏言!” “这一路来我还以为与子熙更亲近了,没想到子熙却对我更疏远了,便是以往的柳郎君也比这句殿下亲切!”魏云廷似乎十分不满少年对自己的称呼,“此处没有外人,不若你也称呼我的字?” 在辉县他就曾希望他称呼自己的字以示亲近,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此时,该可以了吧? 他并不知季春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脑中还是前世的一段公案。 从细微的表情中察觉出一丝不妙,魏云廷眸色一闪,面上现出一丝苦涩来,“阿正是娘亲离世前给我起的,平日里人们都称我封号,连个叫的人也没有——” 季春明没有注意到青年话中的漏洞百出,青年哀伤c落寞的表情让他的心也难过起来。 “不想叫就算了,不用勉强。”青年勉强笑笑,季春明的心却更酸涩。 他从前世就知道他跟过世的靖王妃感情深厚,只是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强大自持的,何时露出过这种表情? “阿正——”那声呼唤脱口而出,青年眼中一片惊喜,那灼灼的目光将他跃动的心烫的滚热。 季春明脸色一红,心中忽然慌乱一片,“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说罢,也顾不得行礼,匆匆告别。 青年注视着大开的房门,脸上却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八章 临近五月, 进出东平城门的人忽然多了些, 有人报给县丞, 他并不在意, 眼光却在一只只锦盒上徘徊。 里面都装的纹银珠宝,是县里的大家送上来的, 打得自然是佳节临近的幌子, 只是其中的含义他却明白。 这是在让他想办法让诚王一行早些离开呢。 有了夏家之事, 这些家族都有些胆寒,你说这地也献了, 还留在这小小的东平干什么呢?听说是要看龙舟竞渡, 怎么不去济州呢, 东平哪里比得上济州! 县丞也觉得诚王对属下太宽厚了些,提这么不靠谱的主意竟然也让他胡闹!他本已将船只之事弄黄了的, 怎么那些商贾倒凑起热闹来? 还有这些商贾也是, 诚王对他们未必太好了,竟然因为他们雇佣灾民就要官府在税收上放宽一二, 他倒是大口一开c好人做了,这少的可都是县衙的银子! 心里正不得意, 侍从拿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来, 县丞打开一看,脸上先是一惊, 随后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既然诚王不义c要阻拦他当县尊, 那就别怪他不仁了!这么做有些冒险, 可这人在信中说了, 若是事成,可保他县尊之位无忧! 练了一日本该觉得有些疲累,山根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自己,一起练习的人脸上都微微带了点笑意,连整日愁眉苦脸的几人脸上也有了点笑模样。 竞渡时,心力全放在划桨上,心中的忧伤烦闷仿佛都被水花带走了,而男儿血性中没有不争强好胜的,好胜心起,好像又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 不再只是行尸走肉般没有活气儿。 路过一个卖着桂花糕的小摊贩,山根摸了摸怀里的五文钱,他被分在秦家商队,秦家的管事人是个大方的,不仅管了饭,还每个人赏了五文钱,听说如果最后他们秦家能获胜,每个人还有一两银子。 若是真的获胜,加上少年承诺的十两,他们每个人就有十一两银子了!他再去打些零工,凑够十几两就是两亩地了,也够他跟妞妞暂时嚼用了! 边想着,山根边摸出一文钱买了几块桂花糕,心里想着妞妞的笑脸。 然而等他回到住的地方,却没有妞妞的身影! 他急的到处去找,却没有人注意,心急如焚的跑去官衙报了案,却也只是要他等着! 人们虽然同情但也只能说几句安慰的话,山根心焦如焚却并无办法。 第二日他没去练习在城中找了半日却是徒劳,然而等他回到城西的时候,却又有两个孩子丢了! 大家这才焦急起来,“莫不是被拍花子的拍走了?”众人猜测着议论纷纷,然而等到第二日,这传言却变了方向。 “定是河神发怒了,将这些孩子带走了!” “难怪,你看丢孩子的都是那些去划龙舟的,河神一定是怪罪他们扰了他老人家清静!你看那些修寺庙家的孩子都没事,定是佛祖保佑!” “我就说这龙舟划不得!今年发大水就是河神大人警示!他老人家定是不喜划龙舟,现在还只是三个孩子,要是继续” 山根是不信这些的,他觉得拍花子的可能性更大些,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妞妞一向胆小,并不是那些爱在到处游荡的孩子,怎么会被人掳走而没人发现呢? 然而当第三日又有两个孩子失踪,并且河上漂浮了那失踪几个孩子的衣物时,连山根也坐不住了! 这下子原本还半信半疑的人立马变得恐慌起来,虽然划龙舟收获看起来很诱人,但是再诱人也比不上自己性命重要啊! 于是持续了几天的训练就这么停了下来,而关于河神发怒取人性命的传言却是愈演愈烈了。 一直关注此事的季春明很快得到了消息。 如果说仅是孩子失踪还能将其往人贩子上靠,然而当这些流言尘嚣至上时,却很难不去怀疑此后没有阴谋。 一般读书人是少有相信怪力乱神之事的,但是普通民众却很容易被煽动,这个阴谋就险恶在这里。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何况是有心人刻意制造的流言? 使用这个法子使划龙舟中断,背后之人仅是不满划龙舟还是有其他用意呢? 季春明皱眉凝思,一边担心失踪孩童的性命,一边思索背后之人心中的打算。 林夫子曾经说过,若是一件事猜不透缘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从结果推论。如果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谁的损失最大,谁的获利最大? 这件事本就是为了灾民的生计,如果此事不成,不过是想其他法子,仅从目前并不会实际对灾民造成什么损伤。 而流言继续下去定会有人追问是谁想出了这个主意,就算他说是自己,但是在外人眼中他只是诚王的下属,这件事定会算在魏云廷头上! 诚王所行之事惹怒了神灵c降下了祸端! 诚王行事是错误的,不被上天认可的! 不仅对他的声誉是巨大的损害,还会为接下来的土改之事蒙上阴影! 原来这就是背后之人的目的! 好险恶的用心! 不行,他一定不能让魏云廷背上这个黑锅,他一定要想办法解决此事! “七郎还没回来?”晚膳时分,魏云廷看到季春明的屋子依然是黑的,“前两日这个时候他都回来了,你去问问。” 云震得令出了门去,过了多时才回来,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欲言又止。 “出了什么事?”魏云廷一看就明白云震心中有事。 云震犹豫片刻还是将打听到的信息说了出来,他一脸忧色,“此事恐怕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魏云廷听完冷笑一声,“看来有人沉不住气了。”神情却并不是很在意,然而等了半日却未听到自己关注的信息,他不由抬了抬眼。 “季郎君——”像是愣了会儿神,云震开口道,“季郎君与秦郎君相谈甚欢,大概要晚些回来。” 秦郎君是这次提供龙舟的八大商贾之一,因着他才从锦州回来,季春明记挂着左三郎,不由多打听了些,一来二去的,竟然比旁人熟识些。 “云震,你何时在我面前也敢说假话了?”魏云廷却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卫,“言不由衷时,你的左眉毛会动。” 云震倒不知自己竟然有这个破绽,“主子恕罪,是季郎君请求不要告诉主子。” “他出了何事?”魏云廷语气有些急切,若没有事他不会拜托云震做出这种事! 当听到少年竟然决定留在龙舟过夜破除流言时,他竟“腾”一下站了起来。 尽管理智上知道少年这么做定是有安排的,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因此遇袭c受伤,他心中就火烧一般焦灼起来。 他只知道不把他牵扯进来,却没想到那些假扮河神之人会有多么危险! 为了让流言成真,他们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越想越心焦,他点了人匆匆往河边赶去。 而一直在暗中留意诚王举动的人也立马回去报信了,——看来那消息是真的,那个少年果真对诚王不一般。 魏云廷赶到河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如今是夏日,天色黑的较晚,可是今日是阴天,这个时候河面上已经看不太清了,而且今天还罕见的起了大风,落在水面上,这风竟然有几分凉意。 因为河神的传言,河中的船都少了许多,那些以船为生的,也把船早早停在岸边,熄了灯火,想要瞒住河神的眼睛,因此离岸不远的几艘闪着亮光的船只就异常显眼了。 魏云廷点了一艘船就要过去,云震却敏锐的感受到一丝异样,他请求魏云廷留在岸边,由他前往劝说,魏云廷却摇了摇头。 云震苦劝无法,只得加强戒备,然而当众人心急火燎的赶到那几艘船边时,却并没有看到季春明的身影。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那伙人被这些人凌厉的气势吓了一跳,尤其为首的青年,目光如钢刀般让人忍不住发寒。 “没没干什么,有人给了钱要我们呆呆一晚!” 魏云廷的心沉了下去,“只有你们一艘船?” “开始还还有一艘,天黑了就没没看见了。” “带走!”魏云廷冷声令下,眼神在夜色中如独狼般让人发颤。 就连跟随多年的云震也承不住那目光中的冷意低下头去,——诚王,生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四十九章 49 半个时辰前。 季春明等在龙舟上, 云霄埋伏在不远处。 自上次卢家之事后, 云霄就学会了泅水, 不仅如此, 因为他是习武之人,呼吸绵长, 借助秸秆, 可以在水下埋伏很长时间。 季春明脑海中是下午的一件事, 他本意是想去西区查探孩童失踪之事的,然而还没走近, 就被人“赶”了出来, “都是你害得!怎么河神不收了你!”失去孩童的悲伤让那些灾民不顾尊卑, 一个女子冲上来就要往季春明身上扑,若不是云霄拉了他一把, 他就被撞翻在地了。 如果说上次他来有多受欢迎, 那么这次他来就有多受敌视。 季春明心中有些难受,无论他本意是什么, 这些灾民因此受到损害是事实,而这也更坚定了他查找背后之人的决心。 一方面, 无论那些孩童是死是活, 他都要给他们一个交待!另一方面,他也要将这诬陷诚王名声的人揪出来! 云霄本意是反对他以身作饵的, 然而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被他说服了。 “这件事本就是我提出的, 河神惩罚也该惩罚我, 只有我出面了,后面的人才会行动,否则放着我这个当事人不管,岂不是说不过去?况且,”云霄记得少年脸上的神情,“这件事恐怕是冲着诚王来的,那些孩童下落如何还不清楚,如果事情顺利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顺,恐怕又会往诚王身上泼脏水,还是我们私下解决的好。” 于是,便有了今晚的行动。 只是他们已在河上呆了许久了,并不见有人行动,难道是那些人放弃了不成? 忽然,不远处传来摇撸声,云霄正要细看,河面上忽而飘来一阵薄雾,等雾散开,竟然是几艘与季春明所在龙舟一模一样的船出现在水面上! 暗叫一声不好,云霄靠近季春明所在的船只,竟然发现船中已空无一人! 而那几艘一模一样的船只却四面散开,快速向远方划去! 季春明朦朦胧胧的睁开眼,触目所及却一片漆黑。 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被绳索捆住了,不仅如此,嘴巴也被封住了。 那些人手段老辣,无声无息接近了船只,让他连呼叫都不曾便被迷晕了过去。 衣襟前传来的淡淡香气让他镇定些许,这是云霄给他准备用来追踪的香料,是预防两人突然失散备下的。香料闻起来与常用的衣料熏香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与云霄手中的另一种香料混合起来却会发出特殊的香气,是十分不显眼的追踪工具。 虽然流言传得十分迅速,但是并未发现失踪孩童的尸体,这让他不禁起了一丝猜测,——兴许这些孩童并没有遇难。 而他如今的处境证明了这番猜测。如果那些人要动杀机,再没有比在河上下手更方便了,但是对方却只是将自己迷晕了带回来,要不是这些人另有目的,要不然,就是那些孩童并没有遇难。 正这么想着,一声轻微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响声又动了一下,季春明灵机一动,用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地面,不一会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传来重复他节奏的敲打声。 声音十分微弱,想来敲打之人的力气不大。 季春明努力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移动,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碰到了一个小小的身体。 他猜对了,真的是那些孩子! 费力将对方身上的绳索解开,突然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是前几日来西城的哥哥嘛?” 季春明辩出这是那日碰到的小女娃的声音,“是妞妞?”他依稀记得当时那个汉子情急之下叫了一声这个名字。 “哇!”女娃叫一声,扑倒在他怀里,“仙子哥哥我好怕!” 季春明被这声“仙子哥哥”弄得哭笑不得,想要纠正她,却摸到满脸泪水。 “仙子哥哥,你怎么你也是被大牛叔骗来的吗?” “也?” “是大牛叔!”虽然看不到女娃的表情却能听到她愤怒c惊讶的声音,“他说带我找山根叔,哪知吃了一口他给的糕,醒了我就到这里了。其他几个人也都是被大牛叔骗过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女娃的说法证实了自己原先关于他们失踪的猜测,虽然西区较乱,但毕竟一起生活了许多天,只有熟人作案才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妞妞别怕,一会儿就有人救我们出去。” 想来云霄快到了吧,正这么猜测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只听一人道,“你怎么抓了个大人回来?不是只是吩咐抓孩子吗?” “嘘,这是另一笔买卖。”那人解释道,“反正有人出钱,五个是卖,一个也是卖,我就带回来了。” “还别说,那小子真好看,卖到南边去肯定能大赚一笔!”几人嘻嘻哈哈起来。季春明听到这里却是一愣,什么意思,自己被抓竟然不是因为跟孩童一样的理由嘛! 几人正在说笑,忽然有个人冲了进来,“不好了,不知什么原因封城了!” “啊,那那怎么办?明日怎么转手?过了约定日子,那些人可不会等着,不是平白损失一大笔钱!” “怕什么?你忘了我们在哪里?” “你是说?” “你以为我为什么选在这里,不怕那些官差突然来嘛?”那人洋洋得意,“夏老爷的书房下面,可是有条通往城外的暗道!” 原来他们是在夏家,这个地方选的好,夏家才被查封,谁会想到这伙歹人竟然将人藏在眼皮子低下。 “还是大哥想的周到!”那报信说城门被封的人笑道,“来,吃酒!” 只听一阵笑语声,变故陡生,“这这酒有毒,三弟,你为何?” “谁是你们三弟?”那人冷笑道,“这穿肠草的滋味你们就慢慢享受吧!” 季春明敏锐的猜到这人恐怕就是将才提起的另一笔生意之人。 似乎察觉到危险,妞妞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如果说将才那些人只是想将他们贩卖赚笔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个转手就将众人性命收割之人必定别有所图! 不,不会是这些孩子,一定是冲着我——原来如此!如同他想作饵找出绑架孩童之人一样,这些人也是要拿他去向诚王讨取利益! 而且他们不亲自出面,而是利用这些人行动,恐怕是为了掩盖真实身份! 那这些孩子!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自己,那么他们一定不会留下这些孩童的性命! 虽然想了许多,却是电光火石一瞬,季春明在脑海中飞快盘算起来,从刚才的触摸来看,这里是一件房屋,既然是屋子就一定有窗户!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空气的流动,果然在东南方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风。 将才可能还有人把守,此时倒很可能无人。 外面的呻一吟声越来越弱,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中,季春明稳住心神,快速行动起来—— 当听到季春明失踪c诚王封锁城门的消息时,县丞一下打翻了茶盏,这这跟信上说的不一样! 他们原先的计划是弄失踪几个孩子,往诚王身上泼脏水,可没想到真动他身边的人啊! 他只是不满诚王不保举他,正好出口气,可没有昏头到要跟诚王成为死敌啊! 失踪了几个孩子只要没人闹到诚王面前去,他都可以假装官衙出面将事情接过来,这身边之人失踪了,诚王岂肯善罢甘休? 这人要害死他! 正在惶惶不安,门“啪”的一声被推开,让他兢惧之人正目光阴郁的站在门外。 “县丞大人可是要送本王一份大礼?” 想要狡辩两句却发现那抓住他领口的大手让他呼吸困难,似乎只要他答得稍不合心意,就会让他身首异处,丝毫不顾私杀朝廷命官可能带来的弹劾c非议。 “是宋家!是宋家要我这么干的!”县丞简直恨死了这歹毒的宋家,升官固然重要,但是跟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当他颤颤巍巍将那封小心藏好的信翻出来递给诚王时,却只是被凉凉看了一眼,“蠢货,连递刀的人是谁都没弄清就敢作死!” “这不是宋家?”他点着书信,就因为夏家背后之人是宋家,诚王拿了夏家,宋家要出气他才相信了的!然而,怎么可能?他在夏家翻检出来的物品中是见过宋家的书信的,这封信笔迹c装帧明明一模一样! “难道你会在探讨这种阴司之事时故意留下把柄?”魏云廷不想再与这蠢人多说,“你还是多祈祷我的人没事,否则这后果——我想你不会愿意知道。” 青年淡淡笑着,俊美华贵,然而让人感受到的却是森森寒意。 县丞跌坐在地上,想站起却半天爬不起来。完了,全完了! 要是知道是谁,他一定要咬他一口肉下来! “快走!”季春明将孩童一个个推出窗口,幸好跟他预估的一样,窗外没人。最后一个是妞妞,他将香包藏在她怀里,“找个地方躲起来,有人会来救你们的。”季春明牢牢嘱咐她,将她往上一推,迅速关上了窗户。 刚转过身往旁边走了几步,门被“啪”的一声踹开了。 光亮从那人手中的火折子上透出,将整个屋子照亮。 那人蒙着脸,季春明却从那双露着的眼睛中看到一丝嗜血的残忍。 看到只有季春明一人,那人怔了怔,“还挺聪明,不过,你不会以为只有我一人吧?”那人嗤笑一声,季春明心往下一沉,随着他话音刚落,另一个蒙面人出现在眼前,“大哥,找到地道了!” “老二呢?” “二哥看到有人追过来去会上一会。”那人说着看了季春明一眼,“是个硬点子!” 难怪云霄这么久都没到,他记得云霄说过自己身手很好的,这些人到底是谁的手下,武功如此了得,能缠住他? “小崽子跑了!大哥,要不要追?”边说边要出门去找。 “你们到底是谁?”季春明厉喝一声阻止那人脚步,“绑架朝廷命官,你们是嫌命太长嘛?” 他故意激怒这两个血腥之徒,希望女娃他们能跑的远些。 “一个绿豆芝麻大的小官也敢口出狂言,我看你才是嫌命长!”那个要出去的人几步走到季春明眼前,一把抓住他的脸,“啧啧,就是这张脸才让诚王” “三弟!”拿刀的那人厉声喝止了他。 那人一怔,拍了拍他的脸,“你小子敢套我的话!” “你们是宋家的人?”季春明假装识破了他们身份, “夏家之事是我一人所为,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便罢了,绑架幼童,算什么英雄好汉?” “宋家?”那人一怔,看了一眼大哥,见他没有阻止自己,不由接道,“可惜你聪明的太晚啦!”算是默认。 季春明却从这故作姿态中看出了端倪。 不是宋家。 那会是谁?到底要抓他干什么? 然而还未等他想明白,寒光闪起,一把钢刀向他劈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章 “殿下!屋里没人!”侍卫们将屋宇找了个遍, 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偌大的夏家屋影僮僮, 他们翻遍了, 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人。 “继续找!”县丞不可能骗他, 而他查找的线索也指着这里。 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把人藏在了夏家!夏家刚被查封,谁能想到这些人竟然把这里当做了窝点。 “殿下, 这里有几滴血!恐怕是那些人匆忙离开遗漏的!” 魏云廷心中一紧, 快步走到附近, 在一处桌子附近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小摊血迹, 云震闻了闻, “是断肠草的味道。” 闻听此言, 魏云廷心中火烧一般灼痛起来,即使不能证明这摊血迹就是季春明身上流下来的,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 他便心如针刺。 虽然长久以来训练有素的自持让他快速恢复了冷静,但是跃动的心跳似乎唤醒了心底沉睡的恶狼, 叫嚣着想要将幕后黑手撕成碎片。 既然是断肠草,说明这里毒死过人, 可是尸体去了哪里? 虽然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魏云廷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这里可能上演的故事。 县丞这种关头,定然是全力配合c尽力摆脱嫌疑, 也就是说, 他找的那波人只是普通的地痞流氓, 意在损坏自己名声, 而抓走季春明的才是那背后之人! 自己下了全城封闭的命令,那些人不可能带着五个孩子走,这样太打眼! “殿下,有神水香的香味!”一名侍卫忽然道,魏云廷眼睛一亮,定是云霄放在季春明身上的! 说明季春明确实曾经被抓住藏在这里过! 他快步走向侍卫所指的方向,随着香气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焦急。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音,一个女娃从缸里露出头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香包。 “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嘛?”虽然心中忍不住失望,魏云廷依旧尽量放柔了声音。 尽管他面容俊美,语气也算得上和缓,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厉色还是让妞妞瑟缩了一下,然而她也记挂着季春明的安危,虽然胆小,她还是大着胆子颤声道,“是,是仙子哥哥季哥哥给我的,他要我们藏好,说有人会来救我们。大哥哥,你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魏云廷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妞妞想了想,努力回忆着听到的每一句话,她每说一句,魏云廷便在心中印证一句,当听到女娃讲道来人十分凶残时,他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还有什么消息吗?”他沉声问道。 “我听他们说夏老爷书房下有地道。”妞妞终于将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讲了出来,魏云廷马上带人去查看。 然而刚打开地道,就发现了四具尸体,云震上去查看了一下,“殿下,都是断肠草中毒而亡。” “走!” “殿下,恐有埋伏!” 魏云廷将人推开,一马当先走了进去,云震叹息一声,忙跑到前面探路去了。 地道黝黑且长,不过让云震松了一口气的是,途中并没有埋伏,然而他的平静只持续到出了地道口。 对方似乎早知道他们会找到人,在出口的树上,擦着一支箭,箭下挂着一个小布袋。 魏云廷看了一眼箭,箭上没有标记,看起来与随处可得的箭矢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魏云廷何许人也,这只箭矢他在手上一比,便发现这箭比普通的箭长四分之一寸,是用十一担的弯弓射出。 而这种弓是京中侍卫的标配。 魏云廷没有说话,打开了小布袋,小布袋中有一截墨绿色的发带,正是季春明今日出门所系。 他将发带捏在手中才去看那张纸条,上面只有三句话,“三更,一人,城郊。” “主子,这是陷阱,你不能去!”云震连忙阻止道,“你不能以身犯险啊!” “那你知道七郎在哪儿吗?” “这只要给属下点时间,属下一定能找到!” “恐怕来不及了!” 魏云廷一脸山雨欲来的表情,如果他不去,他不知道这次是发带下次是什么。 那些人心狠手辣,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也许他错了,他不该把季春明带出来,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跟自己关系亲密,他不怕受威胁c受伤害,只是为什么要冲着他? 季春明看着天色。 夜色更深了,似乎从来没有一夜有过这么漫长。他们没有捆住他,似乎不担心他能翻出什么花样。只有三兄弟中的老三别有深意的看着他, “我想出恭。”他瑟瑟微微的说道,似乎被吓破了胆,面上露出一丝迥然。 “要不在这里尿,要不忍着!”受了伤的老二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季春明又瑟缩了一下,将目光投向老三。 “大哥,我看着他。”老三别有深意的一笑,大哥皱皱眉,似乎知晓他打的什么主意,“快些完事,一会儿快到时间了!” “不会耽误事儿的!”得到应允的老三抓住季春明的手往树林里拖。 来到一处空旷中,老三奸笑着将季春明扑倒在地,季春明奋力挣扎着,“放手!” 那人死死按住他,尽管两人体力悬殊,但是季春明毕竟是男子,全力挣脱下,他也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制住。 看到少年放弃了挣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惶恐c绝望,那人奸笑着俯下身。 想到这是诚王看中的人,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快感,没有注意到季春明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 “美人儿——”他话音刚落,忽然声音卡在喉咙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季春明大口喘着气,没想到一击得中。 许是那些人太过轻敌,没有给他搜身,这才让他靴中的刀片得以保存,而将才在夏家他趁他们收拾尸体时,趁乱沾了断肠草的血液,将才挣扎时,他用刀片将老三割伤,由于老三一心想制住他,并没有注意,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而两人的挣扎纠缠加速了血液流动,让毒发更快。 第一次杀人的恐慌让季春明颤抖起来,他紧紧握住发颤的双手,飞快起身朝远处跑去。 很快,两人发现了他的失踪,追了过来。 季春明用力奔跑着,看到了魏云廷的身影,“云廷!”情急之下,他叫出他的名字。 魏云廷一怔,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快速朝季春明跑来。 两人看季春明离魏云廷越来越近,一人向季春明腿上掷出一柄飞刀,季春明扑倒在地,魏云廷睚眦欲裂。 “十六卫!你们是十六卫的人!”眼看两人要将季春明抓住,魏云廷大叫一声,趁着一语道破对方来历引得对方震动。魏云廷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一剑劈了出去。 两位黑衣人手中的亡魂不知凡几,然而这一刻当这看似简单的一剑刺过来时,却是避无可避。 一剑应该只能刺杀一人,而魏云廷的这只剑却像是化做千万只剑,同时刺向他们! 他们所得的消息有误!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会剑的人使得出来的招式!没想到魏云廷的武艺竟如此高明! 可惜,他们已经没有机会探明事情的真相了,魏云廷的剑法出神入化,他们两人联手也不能在他身上讨到半点好处。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弄死他!”一人看打不过,想将季春明拦在胸前当肉盾,哪知魏云廷比他更快,一枚飞刀在他话音刚落就插在了他的眉心。 “二弟!”老大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剑势凛冽起来,他在集中精力时都不能取得魏云廷半招,何况如今,不过十多下就被魏云廷抓住,那人被伏张口就要咬舌自尽,魏云廷动作更快,上前一步将他下巴卸掉。 “带走!”顾不得盘问,魏云廷只担心受伤的少年。 他快步走过去将季春明扶在怀中。 “不不用担心我,你你没事儿吧?” 明明只是伤的腿,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他虽看到青年制服了两人却没看到青年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别说话,省点力气!”抬起他受伤的左腿,却看到伤口变得紫黑一片。 刀上有毒! 青年睚眦欲裂。 “可能有些痛,”魏云廷尽量放柔语气安慰着,将才握剑时还十分稳当的手此时却微微颤抖着。 “云霄” “找到了,受了点伤——” “孩子们” “都救了!”听到这句,季春明试图笑笑,却被牵扯住了伤口,疼得快晕了过去。 魏云廷亲自将人抱上马车往回赶。 季春明看着他,觉得热量在一点点流失,飞刀有毒,他觉得身子渐渐麻木起来,看着青年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季春明心情复杂。 在此之前,他希望青年不要来,可是看到青年不顾安危的来了,他又觉得很高兴。 暂时不去想心中的这番纠结,少年闭上眼睛,意识正在远去,而心中却暖融融的—— 灯光下,青年看着少年苍白的面色,为他轻轻拭了拭额头的汗水。 少年似乎在做噩梦,睡得很不安稳。 幸好飞刀上的毒并不罕见,否则魏云廷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蒋裁文进来汇报着审讯结果,“没想到倒是条汉子,无论如何严刑拷打都不说。” “那就杀了吧!”魏云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蒋裁文眼珠一转便明白了青年的心思,他早就有意劝诫,如此时机,更不会放过。 “你难得有这么中意之人,我也替你高兴,”蒋裁文深谙说话之道,“季郎君华茂松竹c质洁雅望,如今年幼便已如此出色,加以时日定会大放光彩。” 言外之意,你得给他成长的机会,可是照如今的形势来看,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都是问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青年又看了一眼少年,眼神留恋的从他的额角c眉头c眼稍c鼻梁c唇瓣上一一扫过,便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清楚数出他每一个表情。 他从未对谁这么挂心过,可也因此——他害了他!他的贪心害了他! 王妃那句告诫的话他刻意不去回想,却没想到自欺欺人是这么一个下场! 他明白,在他不够足够强大前,像这样的事情还会很多。 这一次他能救下他,下一次呢! 只要想到如美玉般煜煜生辉的少年会因为他的缘故遭遇不幸,他的心便如刀割一般痛苦难耐。 可是,难道就要这么放手?那么他一定迫不及待的想要远离自己吧! 一向果决的青年第一次左右摇摆起来,可他的目光却久久凝视着少年,不愿离开——, 季春明只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前半段很不安稳,似乎一直在逃避什么,他明白,那是因为他杀了人。 摊开手掌,他的手与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却觉得似乎染了怎么也洗不干净的鲜血。 “若是不杀他,你愿意接受后果吗?”魏云廷没有直接劝慰,而是将可能的事实拿出来与他剖析。 如果当时他不反抗,那么结果可想而知——他愿意吗?不,绝不! 这句话似乎给了他勇气,他的手终于不再颤抖的那么厉害。 “会过去的。”青年没有再说,只是静静端上一碗药。 季春明看了他一眼,接过药,两人的指间在传递间轻轻触碰在一起,可是感受到的却是一片凉意。 “再过几日就去济州了,你把孩子留下是有什么打算吗?” “是有打算,”少年回过神来,将那突然涌起的一丝忐忑抛在脑后,“既然以河神开始,还是以河神结束吧!” 山根这两日因为妞妞的失踪一直失魂落魄。 不像有的人怨声载道的哭泣,也不像有人跑到官府去要个说法,他始终觉得妞妞只是去了哪里,并不是像传言说的那样被河神招走了。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却越来越渺茫,而传言却愈演愈烈,那些划舟的人每天结伴而行去江边跪祷,将自己所得的一半口粮倾入江中,祈求河神原谅。看着滔滔江水,山根却忍不住破口大骂,贼老天,有胆你收了我! 众人忙将他按下头去,“你惹了天怒,可不要害到我们头上!” “就是!都是你对神不虔诚,老天才收走了妞妞!” “你说什么?”山根愤怒的要跟人打架,忽然一人惊道,“那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面上出现一只金光闪闪的龙舟,而龙舟上站了五个孩童! “莫不是我眼花了吧,怎么好像看到了失踪的山妮儿!” 旁人还在惊疑,山根已挥着手大声叫了起来,“妞妞!妞妞!”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船上的人也回应起来,随着船越来越近,众人终于看清了船上的一切:五个孩童被打扮的仙童一般c白白胖胖,身上穿着簇新的衣裳,船里堆满了鲜花和谷物,金灿灿c红艳艳! “山根叔!”妞妞朝山根大叫,山根顾不得半深的水,游了过去。 众人见这些孩童不是幻象不由也跟了上来,许多人围着船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妞妞说道,“我们去河神大人家做客了!这都是河神大人送给我们的!” “这这一船都是?”好多的粮食c还有农具c种子c衣物c药品,正是他们需要的! “这么说河神大人不怪罪我们了?” “为什么要怪罪?河神大人很喜欢划龙舟!他喜欢热闹!这一船东西就是送给划龙舟的各位叔伯的!” 妞妞有些紧张,但还是完整说出了商议好的话,而像仙子哥哥保证的一样,比起这么多丰富的物资,除了至亲之人没人会在乎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这一船东西不是白白便宜了旁人!所以,真的!一定是真的! “河神大人显灵了!河神大人显灵了!”一个汉子叫道,抓住谷物,其他人也不甘示弱边叫边抓住船上的东西。 不到半日,河神大人显灵的消息就越传越远,而报名参加龙舟的队伍也越来越多。 到了实际比赛的日子,更因为有这项传言加持吸引了众多善男信女。 从这以后,东平的龙舟赛变得赫赫有名,每年都有人从远处赶来以期能再次遇到慷慨的河神。 比起众多实在的好处,对孩童们的话存在质疑的声音在这如海声浪的传言中便如一个小小的浪花,转瞬便消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一章 季春明将龙舟之事委托给秦三郎, 跟着魏云廷一同出发离开了东平。 他们走的那天没有通知众人, 却不知谁泄漏了消息, 出城那天, 许多百姓自发的站在路旁,目送他们离开。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多天, 但是诚王来了, 平物价c发赈灾粮c打掉了作威作福的夏家, 还为许多失地的灾民找到了营生的活计 尤其那些因为孩童失踪诋毁过诚王的人家更是十分羞愧,他们生怕受到责罚, 哪知诚王不仅没计较, 还送来了米粮。 这些事是季春明打着魏云廷的旗号做的, 流言的事让他明白了舆论也是一件武器,有时候甚至刀不见血。 他们明明做了那么多, 却可能因为别有用心的谣言毁于一旦。 他虽不惧事端, 却可以行事更周全,若是布置的更周详, 云霄也不会受伤,也不会让青年冒险去救自己。 眼光不由投向青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些日子青年似乎对自己疏远了,往日里目光所触, 他总会对自己送上温暖笑意, 而最近——少年阻止自己想下去, 这不正是自己期待的相处方式嘛, 为何竟有小小的失落? 察觉少年回转了目光,魏云廷也没了继续与人说话的性子,他将目光投向前方,那里杂草丛生c乱石堆砌,更远处是嶙峋陡峭的山崖峭壁,似乎无路可走——可这地上,又分明有路,是前人披荆斩棘开垦的路,也是他魏云廷要走的路! 济州府城门的兵士这些时日可是个个精神抖擞,使君大人说了,若是谁发现了诚王一行的行踪,报上来将有莫大赏赐。 虽然大家都想得这个赏赐,可是私下也都偷偷议论一二,不知使君大人能否安然过关呢,毕竟东平那边可是县令和县丞都被抹了下来,这个诚王殿下可真是不留情面之人! 不过也有人不太担心,东平的夏家人背后是宋家,但那能跟使君大人比吗,使君大人的本家可是高家,虽说如今高家不比之前了,但那可是曾经的五姓豪门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使君大人的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 然而与使君大人担心的不同,诚王一行并没有乔装打扮的混入城中,而是大大方方的打着仪仗逶迤前来,所以接到消息的髙使君匆匆赶到城外十里迎接,城门的兵士们一个得赏的都没有,倒让他们还有些小小的遗憾。 不过这种遗憾在看到诚王殿下车驾后就不那么缺憾了。 诚王殿下骑一匹黑色神骏,龙章凤姿c仪表非凡,十六甲卫开道,铠甲银光粼粼c耀如日月,其后华亭伞盖绵延不绝,车马煊煊。 这是今生季春明第一次看诚王的仪仗,由于官位不高,他在仪仗中的位置十分靠后,几乎看不到前面诚王的身影,只有一面大大的诚字旗在风中飘荡。 接触以来,青年对他分外亲近,从未摆过郡王架子,让他误以为两人之间即使不是青年期待的那种关系也可以做友人,却原来,这才是他们该有的距离—— 诚王的车驾由人引导着到了一座高大的府邸前,这里曾是简家的一处府邸,简家覆灭后被官府收回改作高规格的接待之地,此次用来作为诚王的下榻之地并不显寒碜。 然而诚王却拒绝入住这里,髙使君心头一跳,“济州府简陋,只能备下如此府邸,委屈殿下了。” 髙使君中等身材c面容和煦,一路上又很是恭敬有加,只是这话却绵里藏针,讽刺诚王豪奢挑剔了。 “髙使君误会了,本王既然是来处理公务的,自当随使君大人一同入住官衙。”魏云廷看了一眼蒋裁文说道。 魏云廷如此并不是无的放矢,也许旁人看来住在官衙,众目睽睽之下,难以行动,但是诚王却知道,与其被人暗中监视,不如将自己放在明面上,一来可以吸引旁人目光,暗中窥视之人不敢太过猖狂,二来官衙毕竟是护卫最全的地方,万一有他看顾不到的,少年的安危得以保全。 髙使君注意到诚王的眼神,难道这个建议是这位谋士提出的?他有何用意? “官衙逼仄c简陋,太过委屈殿下,殿下若觉府邸偏远,下官可再行安排。”这是委婉说他带的随从过多,官衙住不下,理由虽糙,却简单好用。 哪知诚王很听军师的话,根本不买他的帐,“髙使君过谦了,髙使君住得,本王又怎会住不得?听闻孝敏太子在时巡幸济州府也是住在官衙,孝敏太子都不嫌弃,本王又如何会嫌弃?” 话说到这里,髙使君再劝慰就是要陷诚王于不义了,他只得诺诺应了,委屈诚王先行歇息片刻,连忙回去腾出府邸了。 济州是济南道的首府,官衙建的十分气派,除了正院c偏院外,还囊括进去了半条街,就算衙门里够格的官吏都住在里面也显得十分疏阔,就连世家出身的髙使君也没有嫌弃过主院太小c转不开身。他上任带的家眷并不多,就算腾罗到偏院,与居住一隅的副使暂居一处,也完全够住。 然而他眼珠子一转,就将官衙折腾的人仰马翻。 他将副使赶去了小院,小院之人只得腾罗外院,外院官吏又得搬动,众人怨声载道,诚王尚未入住,已是落得一声埋怨了。 不仅如此,他又征用最好的器具摆设c饮食珍馐,花费巨奢,务必要将官衙妆点的符合诚王身份,这番折腾花销自然又是记在诚王头上了。 因此魏云廷来到官衙的时候,虽然人人都面带恭敬c语气和顺,实则心中却甚是不满。 魏云廷何等人也,一眼看到布置的金碧辉煌的官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然而让众人不明白的是诚王竟然大刺刺受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下他性情豪奢c难伺候的传闻就愈演愈烈了。 而在看到他遇到政务并没有马上决断,而总是带着智囊蒋裁文相随左右时,关于诚王殿下只是空有其表c无甚智谋的传言又一下子传开了。 很多官员不由私下猜测着,东平的决断之事恐怕是出于这位蒋郎君之手,而诚王殿下本人嘛 云霄听到传闻时,不由愤慨,要出去跟人理论,季春明却按下了他,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这应是魏云廷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转移目光。 若是之前,他大可当面商议着问个明白,可是如今——那日他的感觉并没有错,如今他与青年几次见面,却真正只是点头之交。 一时间辨不清心头是失落还是其他,他只是更沉默了。 “我都好了!些许小伤算不得什么!”云霄以为他还在为东平之事内疚才变得这么沉默,不由用他自己的方式安慰着。 季春明闻言脑中似有什么滑过,却还未抓住就被云霄摇着手道,“来了这几日还没好好逛过济州城,不若也去体察下民情?” 说着,便拉了少年出门。 他是不会猜到两人起了间隙的,没看如今出门,总是多了个讨厌的尾巴嘛,但是云霄也不敢抱怨,毕竟上次在东平他可是把人弄丢了。 可恶,若是知道背后是哪个龟孙子下的暗手,他一定会要他好看! 魏云廷翻阅着高刺史给的田亩清册,与另一册对照翻看,不由冷笑。 虽然知道必定有出入,但未想到出入竟这般大,若不是知道这两本是记录的同一地方,恐怕没人会将他当做一地。 这另一本册子是他出发前从户部拿来的二十年前的册子。 土地是死的,这些年国泰民安,济州除了几次旱灾并没有遭受大的灾难,土地按说只有多开垦的,没有少的。就算有些土地耕种过久失了肥,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有所损耗,但是总量也不会比二十年前整整少了三分之一。 这些被鲸吞的土地去了哪里,他自会一一查明! 不过,这件事情依旧得暗中进行,搜集到确切证据举发动,打的人措手不及才能获胜,否则迟则生变。对方可都是老奸巨猾的好手。 于是众人只看到蒋裁文忙进忙出,又是查阅文档,又是调派人手,办公的书房成日里人进人出,十分忙碌。而诚王呢,开始两日还老实陪坐着,有人来了也说两句似模似样的话,可是之后呢,只是点个卯,就成日里吃喝玩乐c游山玩水去了。 那些跟着的人开始还日日警惕,后来见他出入的不是酒肆楼台,就是亭阁楚馆,更有甚者,这位诚王殿下爱蹴鞠c喜丝竹,竟然还办起了比赛c酒宴,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几日,诚王殿下的办事风格就传遍了济州城,除了那些摇头兴叹,本来对他一番期许的老学究们,其他豪门大户无不欢欣鼓舞。 诚王的做法,明明跟他们才是一路人!这次出公差,怕不是皇命难为吧! 因为之前魏云廷办的差事大都不显,关于他的传闻并不多,这次虽然东平的事情让人心中犯悚,但那是那夏家上赶着送死,诚王殿下可是去东平赈过灾的,还弄得个民不聊生,不是赤一裸裸的打脸嘛。 在这个共识下,城里的豪门尽相邀请诚王做客,诚王殿下嘛,倒也没有来者不拒,不过他去的地方都是送礼最贵重的人家,这下子,还有什么人不懂呢。于是每日都有打着拜访请安名义的珠宝奇珍络绎不绝的送到府邸,直把官衙的一众人等看的眼红不已。 诚王殿下出手大方,每遇服侍总有打赏,这让官衙之人无不想尽心思往前凑,即使使君一再重申不该说的话不能说,在重金的引诱下,还是有人吐露出不少消息。 比如城东的几百亩地本是自耕农的,杨家趁荒年使了高利贷的诡计将地占了,南边靠河的沃土良田,王家使了银子官府便将其划做沼泽荒地不用缴税,还有趁荒年将一些土地报了损失实际还在耕作的,新开垦的良田报成土质贫瘠不能耕作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这些话都是乘着端茶倒水c引路开道时说的,诚王殿下身边之人络绎不绝,大家都想着我不说别人也会说,反正说了也不能证明是我说的,纷纷贡献小道消息。 就这样,诚王殿下一边做着甩手掌柜c扮演着玩家,一边将不太容易探听到的消息打听的八九不离十。 自然也不是人人都相信诚王殿下的迷魂计,王家就是其中之一。 此王非彼王,但因为都姓王,多少沾点五姓的光,对外也说是京城王家的远亲,在这济州城里颇有地位。 虽然不是王家的正经亲戚,两家也算有些来往,对于魏云廷的行事风格知道的比旁人多。 京城王家评判说,行事狠辣c多有诡计,为此王家家主并不敢轻看。 看着屋里聚集的一众老幼,王郎君不紧不慢的走到窗前,“咱们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后面桃林的一点果子给殿下解解渴,四郎,你把那胡商献上来的宝石挑最上等的带一匣子过去,请诚王赏光,来我们这蟠桃宴坐坐!” 是真是假,也该见分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二章 季春明坐在城门附近的一家酒楼里。 这酒楼位置甚好, 不管是准备出行饯别的还是刚进城打算歇脚的都爱在里面坐一坐, 十分热闹, 也是消息流通最多的地方。 查实田亩c核查户籍这些事情都派了人去, 蒋裁文却未将他派到太远的地方,虽未点明, 季春明却知道是上次东平之事的后遗症。 虽青年这些时日疏远了, 他却记得自己出来的目的, 用他自己的方式收集着信息。 这日跟往常一样,他穿了件暗色的衣服, 不打眼的坐在酒楼一隅。 身旁的一桌客人正在讨论夏赋的事情。 如今大周朝一年征税三次, 春秋征谷物, 夏季纳绢绸,其他官府调派的服役则以一丁一年二十日为限。 时入六月, 正是绢绸开始征收的时候。 “今年布又要多缴一丈!”一位老汉满面愁苦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旁人便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 有问他消息真假的,有问为什么的, 有问为何没见到政令的?有问缴不起如何是好的? 有人知道一二的, “听闻西边又要用兵,上次加赋不也是为了兵事?只是说好只加一年的结果便成了定律, 如今又要加一丈, 不知是不是以后都是这样?” 众人摇头议论纷纷, 虽说这几年没受过大灾, 可是纺线织布哪里不要银子,这布又不是天上掉下来说有就有的。 “加布还算好的,别到了秋天仗还没打完,又要多征谷物,这可如何是好?”他提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往年实在有过成例。 “这日子还怎么过!”一位性情直爽的汉子忍不住一拳锤在桌上,“我家那几亩薄田便是丰年一年也只能出十旦粮,除去口粮,刚够缴税,要是再加税,我倒哪儿变谷子去!” “你家还算好的,我家四个男丁,要缴十二旦粮,吃都不够吃,哪里够缴?平日里只能让他们出去外面帮别人顶劳役赚些钱粮,可这劳役最是辛苦,老二去岁冬日里修城墙染了风寒,差点去了半条命!” 众人纷纷说起自己的苦衷,一时都觉得这加的一丈布像一座大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投给王家c高家当部曲!部曲只用缴一半的税赋!”有人气道。 “你当部曲是好当的,要是征兵役,第一个就是你去!况且一年到头要为主人家忙碌,哪儿比得上如今自在!” “这也不行c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到时官府可不跟咱们讲情面,缴不上可是要挨打的!” 这些人吵吵嚷嚷了半日,却最终只能无奈散去, 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无力与官府抗衡,更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终日忙碌,为那多出来的一丈布劳苦奔波。 望着骤然冷清的桌面,季春明心中也不好受。在东平,他知道了失地民众之苦,那时还能说是天灾无情,如今这济州府风调雨顺c物贸繁华,普通百姓的日子却也不好过。 难道仅是重新核定土地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季春明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该如何制定行之有效的方法。 要是能与青年商议一二就好了,他总是比自己有办法——念头刚出来,季春明怔愣了一下,原来不觉中,他竟已依赖青年至此了吗? 还未从这番摇摆不定的心情中回神,耳旁却传来熟悉的一声呼唤,“七郎,真的是你!” 季春明循声望去,脸上也十分惊喜,“十二哥!” 青年一身飘逸长衫带着暖暖笑意,正是多日不见的林十二郎—— 回到官衙,季春明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倒是云霄并不太高兴。 这些日子以来,便连迟钝的云霄也觉得季小郎君跟殿下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些时日怎的连面都没见几次呢,好几次他跟季郎君走访了一些消息回来,去找殿下,却总是只有蒋郎君在府中安排。 季小郎君嘴上不介意,话都少了,作为立志当主子贴心人的云霄来说,还不得找些机会让两人多接触接触。然而他这主意还没想好呢,这林家十二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说什么趁没有选官出来游历,哪里游历不好,偏偏游历到济州府? 只是还没来得及抱怨,云霄却听到另一个消息,这让他不由冲到府中找了云震出来,“殿下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总躲着季郎君?” 最近这些时日殿下去了不少宴会,但是从没有一次带过季郎君,这下王家的蟠桃宴都要带好些人去,结果却依然没有季郎君! 云震自然猜到了一些诚王的心思,但却不好告诉性情简单的云霄,他拍了拍他的脑瓜,“主子做事自有安排,你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 看到云霄还是一头雾水,只得摆起臭脸,作势要考较他武艺,“可是上次还没吃够教训?” 云霄忙不迭的溜了,回去还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提议晚上出去用膳。 要知道,因为东平那件事,这些日子他可是憋了好久的性子,晚上绝对禁止他出门的,这下子此地无银还有什么好说的。 季春明并不只有云霄一个消息来源,大家同住后院,云霄离开的间隙他已从旁人口中听到了晚上诚王赴宴王家的消息。 本来他是不打算去的,但是这次,他也不知犯了什么左性,决定去看上一看。 只是,不知青年在宴席上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魏云廷并不知晓少年也来了宴会,若是知道,恐怕这场戏就是另一种形式了。 他到达王府时已是月上中天,王家疏阔,占了半条街,今日要举办蟠桃宴更是灯火辉煌c车水马龙。 大门外,王四郎跟着王郎君在外迎客,作为王家这一辈的才俊,王四郎长袖善舞,看到魏云廷,他忙迎了上去,语气亲热,“诚王殿下可是来迟了,一会儿的蟠桃宴,可要罚殿下为我们开局!” 因着最近几次酒宴两人打过多回交道算得上熟悉,王四郎的玩笑并不显过分。 魏云廷也乐得做头脑简单c乐于被奉承之辈,笑道,“莫非这开局还有什么窍门不成? 王四郎暧昧的笑笑,卖个关子,“到时您就知晓了!” 王四郎毕竟比王郎君年轻,他又有年轻人一争高下的好胜心,虽然身份上他是比不得诚王尊贵,但在品性能力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比诚王差到哪里去。 “好你个四郎,竟然跟本王卖起关子来了,要是一会儿不能让本王尽兴,本王可不会轻饶你!”魏云廷哈哈大笑,拍了拍王四郎的肩膀,没有漏过这个年轻人眼中闪过的不以为意。 而身旁人艳羡称赞的目光,更是让竭力保持镇定的王四郎有些陶陶然。 有时敌人的轻视便是最好的进攻弱点,魏云廷不吝将对方抬得更高。 等到一番寒暄过后,王四郎拍手揭开谜底,原来王家为这蟠桃宴也颇费心思,特制了一种小弯弓,将蟠桃射下食用。届时谁射的最多c最完好谁就是今夜的冠军,可得一份奖赏。这奖赏对于与王家相当的家族来说自然没什么,但这寓意可是好兆头。毕竟自古以来,蟠桃总是跟长寿结合在一起的。 这种将竞技寓于风雅中的小游戏深得贵族们喜爱,不过魏云廷却对王家的行事风格更多了层了解,——这射桃显然是跟宫中端午这两年流行起来的射粉团学的,王家,对于顶层豪门的风俗可是心生向往啊。 正在观察着,一个轻巧的身影踩着靡靡之音缓缓走了过来。 这步伐身姿妩媚多姿,却不是人们以为的绝色少女,而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年! 人们低声议论着,暧昧的视线扫过少年手中捧着的小小弯弓,落在那姣若好女的容貌上。 “请诚王殿下行弓!”那少年声如黄莺,一双美目盈盈含情。 看来王家颇是费了功夫,这少年无论是长相还是神态都跟外面传言他的喜好不错分毫。 魏云廷面带笑意的接过弯弓,亲为少年递上一杯酒,眼中闪过迷恋。 众人看了懊悔不已,还是王家高明,送什么珠宝奇珍,有个枕边人不是比什么都有用! “听闻是去岁在京中物色的。” “倒真是个美人儿,要不是我不好这口。” “嘻嘻。” 乐舞声掩盖了场中暧昧的窃窃私语,也掩盖了季春明茶盏落地的声音。 魏云廷的目光本在眼前的美人身上,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少年目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最终的目光却停留在他眼前之人身上。 洪沛,竟然是洪沛! 前世的画面与眼前的一幕交织,那是他冷落自己后的一日,他去花园走动,却听到洪沛轻快的笑声,然后就是如同眼前一样,青年的眼光冷冷的扫过自己,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却在落到洪沛身上时,变得轻柔起来。 他以前都觉得洪沛是骗人的,洪沛是嫉恨他才会编织自己以前有多么受宠!可是在那一刻,他却心痛的发现,也许根本欺骗的人是自己。 就如同这一刻,心像被针刺般,痛的人发麻。 他移开目光,机械的从地上拾起打翻的茶盏,破碎的瓷片割伤了手指,肉体的痛苦终于让他回过神来。 没有人注意到这小小的一幕,只有青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挣扎。 他微不可查的握了握拳,心里提醒自己,为了予人迷惑,这是必须的,待他将此事了结—— “诚王殿下——”耳旁再三的呼唤声叫回了青年的神智,他端正心神,将极力想寻找少年身影的目光收回。 王四郎调笑一番,“殿下龙行虎步c威风凛凛,还请殿下为蟠桃宴开席!” 魏云廷看他一眼,这一眼很是平常,王四郎却突然感受到一股让人战栗的压力,然而待要细看,这感觉又骤然消失了。 原来是诚王殿下站了起来,王四郎是不会承认那一刻的心悸的,将那一瞬的感觉归咎为自己的错觉。 洪沛亦步亦趋的跟在魏云廷身后,他没想到自己的买家竟会是这样一个伟岸英俊的男子,他一定要讨得他的欢心,让他将自己带回去! 魏云廷来到桃林前,他拉开弯弓,将那颗最高树上果实最大的那棵桃子射了下来。 桃子虽大,弓箭的目标却是那细弱的桃枝,用力过大可能会损伤后面的桃果,用力过小,却可能射不断坚韧的枝条。这里面的巧劲儿和眼力可不是一日之功。 魏云廷给自己设定的本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鲁汉子形象,并不吝于展示自己的箭术高超。 在一片喝彩声中,魏云廷将桃枝射断钉在桃树上,而那棵红艳艳的果实依旧完好无损,鲜嫩欲滴。 按道理,将果实送于眼前这个美人将是“成就”他贪婪好色的最好行径,然而只要一想到少年有可能看到这一幕,这开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这颗果实被他送于了王家长者,谢地主之谊。 诚王开弓后人们也跃跃欲试,桃林里一时热闹非凡。魏云廷嘴上跟人寒暄着,眼角的余光却寻找着少年的身影,一边在心中寻思是谁带他来了这里。 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 季春明走到湖边才回过神来,不远处桃林的欢声笑语不时传入耳中,摇了摇头,将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的画面甩开。 “怎么到这里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十二郎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眼光一扫,看到他受伤的手指,不由一把握住,“怎么受伤了也不包扎一下就到处乱走?” “些许小伤,无妨。” “这是琵琶大家的手,岂能不爱惜?”似乎察觉到他心情有些沮丧,林十二郎体贴的开起了玩笑。 季春明被这一句琵琶大家逗乐了,也终于记起来今生跟从前是截然不同了。 “济州府的泉水驰名天下,听闻这王家府上也有一口好泉,咱们去品品茶。”林十二郎替他包扎好伤口,言道,“你离京的日子匆忙,怕是不知你四哥也去了京城吧?” 季春明上京赶考时将林英留给了季四郎,想是十二郎从他身上知晓的。 “我本来说要接四哥上京的,也不知四哥的身子好些了没?”季春明眼前浮现出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瘦弱身影。 杏花宴的事传到季家耳中,他们几乎想撕了他,季大郎当时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要不是皇帝的圣命下的快,恐怕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依季家人的性情,是绝不会允许多年投入打了水漂的,若是说他们改为看好支持他,季郎君却绝没有这么大的魄力,那么季四郎的上京定然又是他们拿来左右他的筹码! 这次事了回京,他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四哥从季家脱身出来,他该有自己的人生! “多谢十二哥,我四哥身子弱,多得林英在旁。” “你十二哥又不是外人,何必这么见外!”林十二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你放心,我离京时已嘱托家里人帮忙照看一二了。” 季春明不知说什么好,一直都是,十二哥顾及自己颜面,从未主动问过什么,却一直默默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个似兄长般的挚友! 两人在泉水边一边烹茶一边闲谈,一个英俊儒雅一个明艳灵动,好似一副精心勾勒的画卷,看来颇为赏心悦目。 只是这欣赏的人绝对不包括借口休憩寻到这里的青年! 抑制不住的朝前走上几步,想将那应该只属于自己的笑容撰在手中,然而身后的一句“殿下!”将理智拉回,魏云廷停住脚步,回转身来,看着走向自己c笑容甜美的少年。 “殿下,王郎君在四处找您呢!”少年声音柔媚的要滴出水来。 “可是有什么新鲜事?”魏云廷故意大声说道,破坏身后那让他刺眼的画面。 “待您去了就知晓了!”洪沛笑着,闲闲挽着他走远。 林十二郎讶然的看着两人的身影,“诚王殿下?” 季春明点点头,脸上不辩喜怒。 “难道出京后诚王殿下就换了行事风格吗?在京中可没听闻如此!”林十二郎叹到,季春明听后却猛的一怔,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三章 王郎君看着谐美归来的诚王, 脸上笑意更深, 然而他毕竟不单纯是心高气傲的无脑之辈, 该试之事绝不会含糊。 “诚王殿下来我济州府也有多日, 不知认为我济州府如何啊?” “济州府天宝物华c人杰地灵,实在是个好地方。”边说, 诚王边看了眼身侧的美人, 未尽之言溢于言表。 洪沛娇羞一笑, 低下头来。 “多谢殿下夸赞,既然殿下如此抬爱我济州府, 不知能否留一二墨宝呢?” “哦?此话怎讲?” “我王家c高家c杨家和陈家一起修了一座碑亭, 记录我济州府的名人轶事, 只是这碑亭还差一块牌匾,听闻诚王殿下书法一绝, 王某斗胆, 想请殿下赐墨宝一副,以彰显我济州得皇家厚爱!” 原来这戏肉在这里等着他! 提牌匾是假, 要他和他们利益捆绑才是真! 王四郎提到的四家正是这次查验中侵占c隐瞒土地的大户,他若应下了, 可就是一种表态! 之后的事情可都是不好也不能再与众人翻脸了, 否则,就算事成, 日后也会落得一个狡诈阴险的名声! 然而他们实在算错了魏云廷, 一来他从来在乎的是结果, 反正在有心之人的经营下, 他的名声一向没有好到哪儿去。 二来他的选择似乎只有同意与拒绝两条路,却不知事无绝对,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这是好事啊!”魏云廷拍掌赞道,“济州府历史悠久,千百年来不知出过多少文人骚客c英雄豪杰!能为这样的碑亭提名,某也能跟这碑亭一样名流千古!” 诚王殿下表现的如此开怀,似乎根本没弄清提字背后的含义。 难道?王四郎有些不确定起来,若是诚王真的只以为是明面之意? 如今虽好诱骗他行字,可是万一日后真出了什么事,他也可以不认账啊! 到时反倒可以倒打一把,说他们心思歹毒。 王四郎有些不确定起来,不会这番准备只是白费功夫吧? 跟他有同样疑问的还有其他三家,他们不由猜测是不是意思表现的太隐晦了,毕竟诚王办理公务可是一步也离不开蒋郎君。 对了,蒋郎君!这件事还是跟蒋郎君好好说道说道,这样的话,诚王就没法装糊涂了! “题字是雅事,自然该挑个好时日。”蒋郎君今日没来,看来这事只能压后了。 魏云廷表现的不置可否,兴趣又转到了眼前的游乐c美人身上,王四郎一直作陪,越观他行事越不将人放在眼里。 听闻这位郡王被流放过几年,从小不是在京中长大,难怪行为举止如此粗俗,恐怕他这郡王封号也是陛下怜悯给的同情分吧。 找这样一位不学无术的郡王为他们四大家的碑亭题字,这可真是 开始还觉得这法子风雅绝妙c不落俗套,如今倒觉得对牛弹琴! 只希望这次事情能平安度过吧,否则这些银子可真是砸水里了! 魏云廷将众人的脸色收归眼底,面上却还是带着“庸俗”的笑意。 王四郎阴着脸送走了“意犹未尽”的诚王,至于美人嘛,本该一起送走,却考虑到事情未定,还是吊一吊的好,被找借口留了下来。 看在丰厚的润笔费上,诚王没有表现的太不满,但是眼中却清楚表达我一定会再来的含义。 上了马车,魏云廷才卸下了贪财好色的面具,他倒真庆幸王家有意吊着他,否则真把人带回去了可不知要如何安排。 更重要的是,要是被少年看到了,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还疑惑是谁带少年去了酒宴,却没想到是林十二郎来了济州! 从以前他就发现了,这个十二郎跟自己抱有一样的心思。以往他虽然介意,却绝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如今这个关头—— 偏偏他又没法跟他说! 一向运筹帷幄的青年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唯一敢肯定的是自己绝不会将他拱手让人! 云霄回来后就跟霜打的茄子似得,他虽觉得殿下今天的表现有点怪怪的,但都不及他对另一个人献殷勤来的冲击巨大。 那个人有什么好,跟个女人似的,哪里有季小郎君半分好! 但是这话,要他怎么跟小郎君开口呢! 毕竟这些时日相处以来,他已感到小郎君绝不是依附他人的菟丝花,哪怕与殿下一起,他也没有示弱委身的意思。 如果说殿下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小郎君就是一棵挺拔修直的翠竹,同沐阳光,共担风雨。 他喜欢这样的小郎君,也尊敬这样的小郎君。 可是殿下,殿下到底为何啊? 云霄想不通又跑去找云震,云震看着他苦恼的样子,突然明白了殿下为何将他分派到季春明身边,他虽不能多说,但也实在看不下他那副蠢样子,随手给了他一个爪栗,“真到了要你回来的时候再操心吧!” 他们云卫是随便的阿猫阿狗嘛,也不看看这么多年,殿下把云卫送给谁过! 终于聪明了一回的云霄欢天喜地的回到了院中,却发现少年正在奋笔疾书,仿佛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云霄闹不明白了,明明前些时日只是因为疏远了就闷闷不乐的季小郎君,怎么今日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难怪云震总说他笨,这件事他确实想不通! 今日在王府,季春明并没有只顾着伤神,况且经过林十二郎无意的提点,他心中有了其他猜测。 林十二郎一路游学也并不只是游山玩水,一路见闻颇丰。季春明听他讲着,与自己的见闻对照,发现今日茶楼听闻的事情并不只是济州府一地之事,而是很多地方都普遍存在的。 他想起了宣政殿的一番对答,出京之前他以为税负之事就是土地之事,豪强大族占了大量土地却不缴税,贫苦民众地少还要辛苦劳作,使得国家税负越来越少,为了维持运营,只得加税,这样恶性循环,逃民越多。 开始他以为只要重新丈量划定田亩,将豪强们多占的土地调配给无地之人就能解决,但是东平之事让他发现即使这样依然有很多没地的民众,他们无地却要承担同等的赋税,而那些拥有百亩良田的人也承担同样的赋税,朝廷按丁口来征税,可是很多时候贫农却跟富商家拥有同样的丁口,人人都喜欢多子多孙,可没有人家因为多缴税而不要子孙的! 那么可不可以改一改呢,不依据人丁而依据土地多寡来缴税!让那些多得的多缴税c少得的少缴税! 季春明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他是阅历少,若不是局势逼得他一步步了解了这么多事情,对于税负他可从未了解得这么深过,而那些各地的户部官员,还有那些有识之士,他们对民间疾苦的了解必定比自己深刻百倍,却为何没有人提起过呢? 这件事情自己阅历有限,还是明日去请教下蒋郎君吧! 怀着一腔难解的心思,季春明折腾了半夜,云霄还以为他是嘴上不说心里苦闷,他就说季小郎君怎么可能不在意?学着云震的话安慰道,“殿下可从不把云卫随便给人呢!” “我知道,”季春明哭笑不得,又不想让他担忧,笑着回了话。 这下终于觉得完成了劝解任务的云霄才不再纠结,安静歇息去了。 第二日季春明带着自己连夜写好的条陈去请教蒋裁文,却未想到魏云廷竟然在书房里。 “殿下!”季春明没有与青年对视,只是微微行了一礼。 魏云廷心中又酸又涩,纵使预感到会有这一幕,但看到与少年的关系又退回到原地还是让他有些难过。 “七郎啊,可是有事要找我商讨?”蒋裁文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静谧,也是在提醒“不耐烦公务”的诚王殿下该出门了。 然而魏云廷却似没有听到般,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只要不开口就能假装不在这里,可以在这短暂的c暂时没有他人窥看的小小空间里,稍微放肆一点的多看一会儿少年。 然而季春明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既然殿下还有事与蒋先生相商,那么某还是一回儿再来吧!” 魏云廷心中苦笑,他竟这么厌弃自己了吗? 也对,前些时日还在与他大献殷勤,昨日就在人面前与他人笑颜相对,在他心里,肯定认为自己无耻之尤! 魏云廷压下心头的一丝钝痛,淡声道,“本王有事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谈吧!” 季春明垂下眼帘微微行礼,没有看到那落在他头顶复杂难解的目光。 蒋裁文摇摇头,连他都有些同情殿下了,但是为了少年的安危却是必须的,尤其如今在官衙中,不知哪双眼睛是被收买过的。 有利就有弊,住在官衙更好的迷惑了众人却也约束了行为,要想使敌人相信,必须先骗过自己人! 季春明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抬起头来,他将自己写的条陈递上去,“蒋先生,这是我对如今土地税收的一点看法,若有不足,还请先生指教。” 蒋裁文接过叠放的整整齐齐的纸张,眼光无意一瞥,被那一句,“可根据土地肥沃c产出多寡,将田地按等划分c征收不等税赋”不由来了兴致,但看到“不以丁计税,以土地计税”不由一把将条陈拍在桌上。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可知你这一句话,得有多少人想要摘你的脑袋?”蒋裁文慢悠悠的说道,话语中的寒气却扑面而来。 季春明虽已猜测到提议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却未想到蒋裁文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下,昨晚让自己困惑的事情就解开了。 自己没听说过,但是必定不是没人想过,而之所以这件事从未曾真正出现在圣上的书案上,必定是因为这件事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 试问这天下谁的土地最多?必然是那些豪门贵阶,按丁口他们不必征税,若是按土地呢,难道看他们坐拥万顷良田而不征税?若是真的实施,如今的逍遥局面必然会受到冲击,他们的收入会大幅减少,如此一来,怎么会不让人恨到心尖上! 包括那些提议的人,能读得起书的,鲜少有穷到连地都没有分毫的,他们少的只是名声地位,并不缺土地,这个提议一出,他们的利益不也会受损吗? 如果真的实施,受益最大的是圣上跟普通民众,圣上是可以跟大世家叫板,但他敢跟天下地主豪强叫板吗?而那些普通民众,他们的声音又何时真正被重视过? 蒋裁文替他分析完这些,将条陈递还给他,“我知道这些日子你接触了许多百姓想为他们做些事情,可这件事牵扯太多,却不是如今可行之事。” “但是就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吗?蒋先生核查户籍也知道,如今就算把那些豪强多占的田亩分给无地的民众也是不够的啊!何况,只是从土地征税而不是没收土地,引起的反弹不是更小吗?” 季春明没有灰心,继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按田亩征税并不是说那些无地之人就不纳税,他们可以从事手工作坊或者其他商业活动,咱们大周朝的丝绸和瓷器一直受到周边各国的喜爱,可是每年所产数量却依旧不够售卖,如果增加了纺丝织布的人,不仅无地之人可以纳税,朝廷c各府c各县也能受益。” 蒋裁文没想到季春明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虽然有些观点因为阅历的原因不太成熟,但是仔细一想,却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如今这也只是某的一点浅见,具体如何,各等田地定多少税赋却还需测算,这点上,我可是一窍不通,但是我想,若是测算准确的话,说不定会是各方都受益的事情。” 蒋裁文这次没有断然反驳季春明,关于税制的事情每朝每代都有争议,然而像他刚才跟季春明解释的那样,因为牵扯的利益过多,从来没有简单实施过。 还有一件事情是他没有跟少年讲道的,那就是身在高位的人有很多时候并不仅仅是从经济利益考虑的,还有家族c派别c政治得失等许多因素,有时候有些事初衷是好的,可就因为背后牵扯太多却很难实施,到了最后反倒成了双方政治攻讦的工具,到了实施阶段更是面目全非,说不得还会引起大乱。 而真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提议之人却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蒋裁文不想打击少年的积极性,少年渴望闪耀的目光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是如今——虽然圣上是一位有魄力的君王,但是在改革与王座之间,他的平衡又能维持到何时呢? 蒋裁文不敢赌,他也不会任由少年去赌。 然而当他晚间跟魏云廷提起时,青年竟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沉思半晌后说道,“并非不可为。” “殿下!”蒋裁文都有些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下了名为季春明的蛊,怎么他说什么都要赞成?如今他们树敌已经够多,可还真是想与天下人为敌! “变成国策自然不是咱们几个议论一番就能出来的,但若是在当下的济州府试试呢?” 蒋裁文好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 “总不能让我的表演白费。” 青年虽然微微笑着,蒋裁文却感受到了一股凉意,上次诚王殿下露出这种笑容时,可是有人倒了大霉! 看来他是猜得没错了,这分明还是中蛊了,殿下这是将无处宣泄的怒火发到这些人身上呢! 王四郎心中得意,办好了这件事情,他们王家在济州府的地位就更是无可撼动了。 只是说服陈家颇花了点唇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他们运气不好结了一门不争气的亲戚呢。 那日蟠桃宴后,通过蒋裁文跟诚王殿下点明了心意,诚王殿下看着那捐碑人的名录,却提了这么个要求,“这陈家跟夏家是亲戚,夏家在东平的事儿你也知道,这不是明晃晃的打我的脸嘛?这碑要是有陈家的事儿,我就不提字!” 开始王家以为这是诚王故意找借口呢,还曾疑惑几分,哪里知道就算陈家送上贵重礼物,诚王也不松口,这才让他们相信起来。 陈家在济州府虽然是大家族,可能跟他们其他几家加起来比嘛!而且看诚王这样子,怎么说也要在济州府拔颗钉子出来才解气,他们可不想当这试验品! 于是在陈家退出c算好吉日后,便到了这提匾吉日。 为了彰显他们对诚王的感激,除了备下重礼,王四郎也将那日诚王看中的美人带上了。 好字成双,总要成人之美吧! 王四郎看青年笑容灿烂,自以为明了了诚王殿下的心事,殊不知蒋裁文已经在背后替他默哀了。 “诚王殿下今日是更显气派了!” 众人纷纷奉承着,场上一片和气,王四郎亲自上去摊开笔墨,这笔墨纸砚可都是上好的徽州货,也不算辱没了诚王的身份。 哪知诚王走到桌前却笑盈盈的没有提笔而就,而是从蒋裁文手中拿出一册书来,“本王来到济州这么久,你们也都热情款待,本王还以为你们都是赤胆忠心c为国爱民的大族典范c哪知道竟然做出这许多荒唐事!” 众人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开场白弄得一愣,面面相觑的愣在当场,然而还未等他们辩解,诚王殿下已经开始照着册子读起来,“南苑坊杨家,城东的五百亩地这些年出产不错吧?听说你们去年又在大寨盖了一处别院?明德坊王家,南边的六百亩沼泽怎么长了那么多麦子?要是把这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农人推荐上来,司农署必定抢着要!南苑坊高家,听说你们西边的七百亩地糟了水患已经不能耕种了,那我昨日碰到收粮之人莫非是河神帮你们把地变回来了?” 诚王殿下语调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这话中的内容却让众人汗如雨下。 “诚王殿下我们冤枉啊!这是那起子小人在污蔑!”众人纷纷大声喊冤c辩解起来,一个个又是顿足c又是叩首的,倒仿佛真承受了莫大冤屈。 “哦?要不要我喊证人上来?杨郎君,你占的六户人家要不要我一个个宣上来与你对质?王郎君,既然沼泽地不是你的,那我可就收归朝廷了啊”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还不知道上了诚王的当恐怕就白混这么多年了,谁能想到看起来不学无术c耽于玩乐的诚王竟是自污边跟他们嬉乐一边暗中调查出这一番事情呢? 要知道诚王可是住在官衙的,他的人进出去了哪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而他调查的这些事情,单看鱼鳞册根本看不出来! 他们哪里知道在重金的诱惑下,这些自以为是的秘密早就成了诚王手中的罪证,他们在沾沾自喜尽情嘲笑被买通的诚王的时候,他却打着四处游乐的名义将这些土地一一核实,就连推托陈家之事也不过是为了拖延些时间将证据收集的更充分。 王四郎悔不当初,他真是后悔没听京中王家的告诫,如今,却是为时已晚! “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开始有多得意c如今就有多后悔,王四郎一咬牙,索性问个痛快。 “这些事可大可小——”魏云廷的话锋一转,却让众人看到了希望,“往大的去,你们枉顾朝廷法令c伙同官府欺瞒朝廷,最少也是个家产充公c男丁入刑!” 这番话便是这些享乐惯了的家族最为害怕的,有人小声问道,“往小的呢?” “往小的可要看你们怎么选?”魏云廷用快速的语调营造紧张的气氛,“众位也不过是多为家族考虑,并没有害人性命——”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看着杨郎君,杨郎君吓得跪倒在地,“我马上把那六户人家的土地还回去!” 魏云廷不置可否的吩咐一声,“将杨家之事记下,明日核查,若有狡辩,决不轻饶!” 那杨郎君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脖颈的人头保住了。 “如今只是查了几日就有这么多瞒报之地,若是再查几日,恐怕诸位家的田产都会大幅缩水——” 众人紧张的看着他,没有了这些地他们还算什么豪族,往日的奢靡开销可怎么维持! “这些日子,承蒙各位招待,我也不愿大家变得太难看,不如这样,两个选择,一,你们交出瞒报之地,前事我也不追究,二,地还是你们的,但是除了永业田多出来的地都要按亩按等征税!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了,我选二!”杨家嚷道,他们已经失了六百亩地了,再把多占的田交出去,在这济州城岂不是要沦落到二等里去! 有他开了头,后面自然好说多了,王四郎却多了个心眼,“不知这按等是怎么个分等法?” “根据土地肥沃贫瘠定为五等,等高多交等低少交,一等田交粟二石五斗,二等田交栗二石五等田交栗五斗,遇到灾荒年间会根据灾情减免。”这些建议却是他在季春明的条陈上补充出来的。 想到少年,他的语气和缓不少,少年总能带给自己惊喜,只是若没有这些事,这些条陈本该是两人一同商量出来。 如今按丁征税,一丁一年的租税也是二石,最上等的良田也不过二石五斗,看起来真的不多。 众人私下盘算着,交了地以后可就真的跟自己无关了,只是交税的话,每年的开支会大幅增加,似乎哪种都不划算,然而看了一眼青年似乎显得无聊翻阅册子的身影,却没人胆敢讨价还价。 况且,有些敏锐的人察觉到,恐怕这才会是将来税赋的趋势所在。 随着第二个选第二种方案的人叫嚷出来,愈来愈多的人跟着选了第二种方案,到最后,王家也只能选择了方案二。 就这样,魏云廷先打棍棒后给甜枣的完成了济州府的土地税务变革,没有流血也没有大反弹,让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朝中大臣瞠目结舌。 随着济州府的骨头被啃下,济南道其他地方的土地改革也势如破竹,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九月济南道的税银比往年足足多了四成!这让圣上惊喜交加,赞叹不已。 然而枪打出头鸟,挟裹着胜利之姿准备凯旋回朝的魏云廷不知道,一场更大的政治谋算正在向他袭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四章 从西城门回京的时候, 已是秋雁南飞的季节。 魏云廷去圣上面前述职, 季春明等人也各去衙门报道。 他的九品职官被设在工部, 直属上司也是科举授官, 对他颇为照顾,销完差事, 放他两日假修整。 出了工部衙门, 遇到了闻讯前来的孟兆云。 杏花筵后, 孟兆云也被授了官职,却是在户部当差, 许是叔父的活动, 并没有一同出京, 而是在京里整理历年赋税账册。 “半年不见,七郎愈见稳重啦!”孟兆云拍了拍他的肩, 一番感慨。 出京时还是个稚气少年, 回来时却如挺拔劲松,果真历练催人长。 “家里已经收拾好了, 我在望海楼备了酒席替你接风,一会儿要侍儿去你大哥家唤你。”知道他与家人不亲近却碍于礼数必须探望, 孟兆云安排的十分妥当。 季春明点点头, “多谢孟兄了!” 季老爷c季夫人已经离京,京城居大不易, 季大郎与三郎c四郎租住在一处狭仄的屋子。 当初, 季三郎不是没打过季春明租住小院的主意, 多得托了孟兆云的名义, 才没有成行。 如今季四郎也来了,季春明却想将四哥接出来同住,只是这时机c借口却还得琢磨好。 季三郎看到风度更甚往昔的季春明不由心中嫉恨,“瞧瞧我们的大英雄回来啦!咱们家以后还多耐七弟了!” 他还在等待选官,季春明竟然已经出了半年公差了,虽只是个起步的九品官,但已相差甚远。 不仅如此,受他连累,卢家的门是再未向他们打开过。 “三哥这话可折煞我了,承蒙圣上抬爱,我才有幸去见识一番,哪里称得上英雄呢?”季春明淡笑道,这番谦辞,同以往与季三郎的针锋相对截然不同,却更显得练达。 季三郎一愣,脸色却更不好看。 却是季大郎缓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三郎,你看看你,还跟个孩子一样!七郎出息,可是咱们季家的幸事!”边说边将身后的季四郎拉着,“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 他的手轻轻放在季四郎肩上,笑容和煦,像是兄弟间的亲昵,季春明却深知这双手想要按住的是两人的命运。 他羽睫微颤,脸上却带着无邪笑意,“大哥惯会讲大道理!” 既然你要演,那就陪你演下去好了,就看谁能笑道最后。 回头将季四郎从季大郎手中拉过来,亲密问道,“四哥,你何时上的京?一路可还安好?” 许是玉荣丸的功效,季四郎的精神比他离开辉县时好上许多。 “来了些日子,大哥说京里风物好,难得咱们四兄弟齐聚京城,日后各奔前程,说不得这样的日子愈发少了。”季四郎状似感慨,却对着季春明眨了眨眼。 季春明会意,各奔前程,的确该各奔前程了。 “七郎啊,你们在济南道推行的税改是谁的主意?不是说只是重新丈量田亩嘛?”季四郎“关切”的问起了公务,“我听说这变革委实得罪人,我看有这开头挣两分功劳也罢了,日后的事情还是不要参与了。” “这怎么行,阿耶一向训诫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嘛!”季春明争辩道,“大哥,你说是不是?” 季大郎也有耳闻,但是这事毕竟只发生在济南道,其他地方并未推行,所受影响有限,他关注更多的是其他方面,倒未曾想过得罪人的事情。此时季四郎一语问出,他猛地看过来,“怎么,莫不是要全国推行?” “我可说不好,还得圣上裁决。”季春明兴奋地摩拳擦掌,“不过,我看也许可行,毕竟济南道的税银比往年多了四成呢!” “胡闹!”季大郎此时也顾不得被人交待的事情了,若真被季春明这样做下去,他还没等到收获的那一天,季家的门槛就要被人拆了! “你四哥说的对,日后的事情你不要参与了!” “大哥!”季春明岂会不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然而这却是他想要的。 政见不同,忠孝难两全不是最好的疏离借口嘛!只要家里坚决表示反对,那么以后他跟季家慢慢疏远也就不会落人口舌了! 似乎记起来季春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季大郎又戴起了知心大哥的面具, “才说你稳重,怎么又轻率起来了?若这法子真好,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实施?偏你们出了趟门就顺利实施了!这里面的道理不是那么简单的!” 苦口婆心劝了半日,季春明才只答应会认真考虑,还要再说,却是孟兆云的小厮上门了。 季大郎只得放人离去,看着少年愈显成熟的气度,他微微眯了眯眼。 他对少年的掌控是越来越微弱了,而在此之前,他必须拿回他该得的! 望海楼位于东大街,楼里的厨子会做各地菜肴,一向受人欢迎,便是京中的那些豪门贵阶也常常光临此地。 季春明赶到的时候,正碰到一群人出来。 杏花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王二郎被人簇拥着与他擦身而过,那些人口里说道,“这下看诚王如何解释!” 季春明一怔,那些人却已相挟远去。 他凝思一想,匆匆上楼,不顾旁人打趣他晚来要他饮酒的取笑,将孟兆云拉到一边,“最近京里可有弹劾诚王的奏折?” 孟兆云的叔父是监察御史,想来他的消息也十分灵通。 “初始是有一些,不过圣上都压下了,后来济南道的税银收上来,圣上还在群臣面前盛赞。最近倒没听到什么消息。”孟兆云也十分留意好友的动向,对济南道的事情十分关注,“怎么,又有什么消息?” “那些弹劾的奏折多是说的什么?” “有说他骄侈的c说他枉顾旨意的c说他草菅人命的”孟兆云一一数来,安慰道,“初始我听了也吓了一跳,叔父却说这是常事,尤其诚王此行做的事情触怒了某些人的利益,这种攻讦手段不会少。只要圣上决心坚定,这些都不会起作用。” 季春明忽然想起了在他提出税改后,蒋郎君的话来,“若是事情可控自然皆大欢喜,可万一事情发展到圣上觉得难以抉择呢?” 王家已经摆明车马反对了,他能说出这些话绝不是无的放矢,沉默片刻,季春明神色肃穆,“最近朝中有何大事?” 孟兆云似乎也咂摸出一丝味来,“若说大事,最近是有件让人头疼的大事——” 宣政殿里的气氛并不好。 魏云廷恭敬的汇报着相关事宜,圣上却眉头紧锁,脸色也并不像他发往济南道的那道夸赞奏折般满是欢欣开怀。 若是往常,他定会细细问些细节,遇到可心处也不会吝于夸赞几句,可是这会儿他说了好一阵了,他却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此事办得不错,——”圣上看了魏云廷一眼,似乎有什么事情想问,却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想到临进殿前引路小太监悄声的禀报,魏云廷的心沉了沉。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事,那封告他大肆敛财c公报私仇的奏折想必正躺在圣上的书案上。 只是圣上还在犹豫不定,敌人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只要一想到若是再让魏云廷这么下去,这把大火很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很多人就坐不住了。 “这么说,诚王殿下是要治李家的罪了?”王侍郎责问道。 李家,是这次整治的一户大族,为了霸占土地制造冤案,性质及其恶劣,发完告示后,竟然还意图威逼c隐瞒,魏云廷要将其家产充公c就地正法,却发现他家竟然有太一祖留下来的一封御赦书! “他家的御赦书早在先帝时已经使用过一次,家中留下的是伪造!”魏云廷早已探查清楚。 “是否伪造还需朝廷专门派人验看,诚王殿下这么急着判李家的罪,恐怕是公报私仇吧!” “不知王侍郎有何指教?”面对咄咄逼人的指控,魏云廷却神情如常。 “听闻殿下这次公干收获颇丰!去的时候不过几辆马车,回来的时候十几辆车都拉不下。”王侍郎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清单来,“济州府杨家黄金百两c高家三尺珊瑚树一棵c王家”他一项项念出来,一样听起来不多,累计起来,却让人咋舌。 “这些送了厚礼的人家,怎么没听到殿下有所处罚,李家受此责罚,怕是礼物太轻,不合殿下心意的缘故吧!” 不待魏云廷辩解,王侍郎转身朝圣上一跪,“如今西蛮扣边,若是李将军不能守住,则我安西危矣!李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有的人呢,却在给他扯后腿!诚王殿下,你在此关头要动李家的人,意欲何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五章 王侍郎这话极其诛心, 就差没说诚王一心谋利c公报私仇c不顾社稷安危! 众人没想到王家亮出了这柄钢刀, 这是要将诚王的功绩抹杀殆尽! 宣政殿一时鸦雀无声, 便连跟王家不对付的人也不得不赞一声他这时机抓的十分巧妙:处置李家则军心不稳, 不处置李家则变革难行。 怎么选都是陷阱!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殿中身姿挺拔的青年身上,有担忧c有暗讽c有静待事态发展, 更有磨刀霍霍准备再补一刀的王家帮众。 青年却出人意料的上前一步, 从王侍郎手中拿过那张长长的“受贿”清单, 瞟了一眼,笑道, “有劳王侍郎费心啦, 还有几件旷世奇珍没有记录在案” “诚王殿下这是承认接受厚礼?”青年的态度有些奇怪, 王侍郎却不会放过话中透露的信息,决定快速把罪名坐实。 “你派去的人不都记录的一清二楚了嘛!”魏云廷嗤笑一声。 “什么叫我派去的人!您行事不当难道还不许人说!”王侍郎避重就轻, 绝不肯担这个窥伺皇亲的罪名。 “这里面有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知道的!”魏云廷点着单子上的几个物件暗讽道, 不待王侍郎反驳,他轻声在他耳边道“不过你这棋子白费了!” 说罢, 他在王侍郎惊异的眼神中拿出一封折子,恭敬的双手呈上, “陛下, 这就是我上次在信中跟您说过的好消息!这次出行济南道,共收各类珍宝玩件七百六十三件, 除了不好兑换的, 共折现银十八万六千两, 已全部捐赠于兵部筹做此次军费。” 内侍将折子转呈上去, 圣上接过快速看完后,不由抚掌大笑,“钟爱卿,诚王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兵部尚书钟尚书朝魏云廷拱手道谢,“多谢诚王鼎力相助。” 二十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此关头却是恰恰好,既够西北大营一个月的粮饷,也够——洗刷这泼在魏云廷身上的脏水。 不是说他只顾私心嘛,这,就是他诚王的私心! 众人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吃了一惊,魏云廷却转守为攻,将刀锋般的问话甩给了还有些怔愣的王侍郎,“将才王侍郎问我为何这个时候动李家的人?这样说王侍郎觉得李家侵吞土地c枉顾人命c伪造赦书之事都是李将军指使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王侍郎回过神来,大声辩解道。 “那就是了!李将军虽然出自李家,可在边关多年,李家所行之事想来与李将军没什么关系——”边说,他边看了一眼面露赞许c微微点头的圣上,继续说道,“臣请圣上下书告知李将军事实,一来,表明朝廷典正法刑的态度,二来,李将军为了家族名誉更会奋勇杀敌c再立功劳,则我安西之困可解!” “诚王此计是老成之言,国家法度不容亵渎,李将军深明大义会明白的。”圣上点点头,此时安西还需要李将军,他能明白戴罪立功的道理是最好的。 停了停,似乎做了一番深思熟虑,圣上接道,“朝廷也好几年没有派人去西边劳军了,李将军在前线奋战,朝廷也不能不表示慰问,王爱卿刑部出生,又在礼部历练过,法c礼通熟,我看这趟劳军之行就有劳王爱卿了!” 王侍郎当场愣住,这时再不明白自己被算计,他这官就白当了! 枉他以为能让诚王受挫,让变革暂缓,却没想到诚王跟圣上早就对好了戏,等着他往里钻! 去安西劳军来回至少三个月,送去的还是诚王筹备的粮饷,为他人做嫁衣裳不说,在此关头,三个月会发生多少变故! 然而圣上此话已出,作为刚刚夸赞过李将军的人,此时拒绝,他的立场就受人质疑了! “臣领旨。”王侍郎不甘不愿的接下这份让他呕血的旨意。 “辛苦王侍郎了,待王侍郎归来,我再为王侍郎接风!”魏云廷像是一个老友般微微一笑,仿佛将才双方不见血的刀剑厮杀并未发生过。 “云廷也辛苦了,出门半年,怕是四哥还在家里等着呢,今日就到这里,有事明日再议。”目的达到,圣上也不再多说。 魏云廷随着众人退出宣政殿,分开前,王侍郎狠狠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走了,刚刚在殿中一直没有发言的温侍郎冷哼一声,“他倒有理了。”回首却是好一番夸赞青年行为果决。 魏云廷笑笑,觉得有些腻味,之前的温侍郎性情温和,虽然有时有些胆小,但也是个君子,如今来京中不过半年,便变得如此油滑,可真是让人惋惜。 出了宫门,魏云廷正要上马回转,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转身一看,却空无一人。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转角,季春明才收回目光,手中的热茶早已凉透,但那清幽的茶香却让人感受到一丝欣然。 “七郎,还回望海楼吗?” “糟了!”找了个借口出来,却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回去定会被那些人捉弄。 不过,看到他平安出来可以放心了—— 回到王府,魏云廷刚洗漱完毕,就看到了坐在屋中正闲闲翻着一本书的大哥魏云楼。 “父王出去了,咱们兄弟两也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魏云楼抬起头,终年苍白的脸上难得带了丝血色,眼中也流露出青年久违的温暖笑意。 魏云廷高兴的点了点头,吩咐厨下去准备酒菜,报的菜肴都是魏云楼爱吃又不伤身的平和之物。 魏云楼笑容更加温暖,“再加一个鱼鲊。” 这道菜并不名贵,是他们流放时,由于鲜鱼难得,靖王妃结合古书研制的一道腌鱼菜肴,算是那时难得的美味了。 想到靖王妃,魏云楼脸色暗了暗,她的良苦用心,越是经历着朝中的腥风血雨越能感受到。 酒席摆好,魏云廷正要举杯,魏云楼却吩咐加副碗筷。 两人已经很久没在一起用过饭,魏云廷不知道魏云楼何时又恢复了这个习惯。 当时靖王妃刚过世,魏云楼也曾这样过一阵,后来被父王训斥了一顿才收敛起来,以后只是逢靖王妃忌日才会再摆出来,今日却只是寻常日子。 “怎么,要是不喜欢那我回去吃。” 魏云廷一把按下准备起身的魏云楼,“跟娘亲一起吃饭为何不喜欢?” 魏云楼这才坐下来。 两人说起了一些以前的旧事,魏云廷自己喝的是烈酒,给魏云楼准备的却是可口不醉人的果酒,两人边说边喝。 与大哥重归于好,魏云廷感受到难得的松快,话题说着说着,却变成魏云楼劝他找个人定下来,“你的喜好大哥知晓,若是以前我也不劝你,但是如今你侄子随我,身子也不好,咱们这一支,总不能绝了嗣。” “不行!”魏云廷不假思索的拒绝了,看到大哥错愕的眼神,才发觉自己语气过重,不由解释道,“我这样,不是害了人家。” 魏云楼沉默半晌,却端起酒盅跟设给靖王妃的碰了一下“如果娘还在就好啦。” 言外之意,如果靖王妃劝你,你听倒是不听? 魏云廷却摇摇头,“娘只要我们开心就好。” 江山社稷c前程声名,在一位母亲看来,最重要的不过是她的孩子平安喜乐。 “是嘛”魏云楼声音变得暗沉,“我的喜乐早在十年前就没了——” 十二年前,一朝梦碎,他们随靖王被流放软禁,外祖柳家顷刻覆灭,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自尽身亡,天潢贵胄的骄傲被轻贱踩踏。 魏云廷虽也对这段凄惨岁月刻骨铭心,但当初他毕竟年幼,又有靖王妃悉心教导,所受的伤害与折辱没有魏云楼感受深刻,而到了此时他才明白原来魏云楼一直没从这段挫折中走出来。 “不,喜乐的日子还很多——”魏云廷替他斟了一小杯自己喝的烈酒,“偶尔浅酌,也是喜乐。” 魏云楼接过一饮而下,酒量控制的刚刚好,不过一口,清冽c辛辣,却有股劲爽的醇香,与绵软c清甜的果酒截然不同。 一杯怎够,举杯还要再添,魏云廷却按住了,笑道,“下次,我再陪大哥喝。” “你!”两兄弟对视着,魏云楼突然笑了。 魏云廷用小小的一杯酒告诉他感官之乐,虽只是短短一瞬,但这内心的喜悦真实可爱。 魏云楼觉得魏云廷变了,之前的魏云廷只会沉闷的与他一同饮酒,用陪伴纾解他的苦痛,而如今,会用这种方式进行劝慰。 这是一种处事的成熟,也是一种体贴,是谁?改变了他?让他将锋芒藏入刀鞘c在锐利冷肃中也带着一丝温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六章 魏云廷从宫中回来, 蒋裁文送上一叠请柬。 自王侍郎被遣往西北劳军的讯息传出后, 送到诚王面前的帖子就海量增长, 让蒋裁文欣慰的是, 自家主人行事还是同以往一样冷静自持。 魏云廷翻看了几个蒋裁文特意挑选出来的,看到一张安王的请柬, 不由笑道, “不是你说要我跟他保持距离嘛, 怎么倒送了他的来?” 他与安王的关系十分微妙,之前是因为他不在京城, 两人相交不多, 辉县之事后, 两人都异曲同工的选择了制造不和言论,因此京中都流传两人不对付。 “殿下如今风头正盛, 正是试探敌人的好时机。”蒋裁文正色道, “辉县之事至今未解,此去济南道又受伏, 我估摸着,与安王殿下多接触接触, 事情恐有进展。” 之前背后之人就想将他与安王一同拖入浑水, 引起圣上猜疑,哪知被两人化解。如今魏云廷声势更胜以往, 安王也被圣上指婚裴家, 看起来都脱离了险境, 但只要一日没查清, 事态的变化就有可能急剧恶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诱敌出手。 济南道之事不就透露出背后之人与京中兵卫有关联? 魏云廷明了蒋裁文说的道理,但只要一想到这人伤过季春明c如今还害得自己做戏远离,心中便攀起一道怒火。 他握了握拳,目光变得阴狠,“是该会会人了——” 一个大跳接一个回转翻身,阿炎稳稳落在地上,还没喘匀气,教习已经拍手示意开始下一遍练习。 这样高强度的动作又不予人休息的时间,枉是阿炎体力不错也经受不住,最后一段曲乐落下,便累得瘫倒在地。 恰在这时,院外响起了一阵喧哗,阿炎听到乐正的声音,“这舞乐排的怎么样了?年前可得定下来!” “已经排了几个节目了,要不您先掌掌眼!” 见乐正点头,教习叫道,“阿炎!” 阿炎强撑着站起来,靠毅力开始跳,然而他毕竟体力流失太大,表演的不怎么好,刚翻身站定,乐正已经摇摇头,“停!都是怎么挑的人,这样的也能进梨园!” 阿炎听到一阵嗤笑声,那些平日里嫉恨的目光此时都幸灾乐祸。 难道他错了吗?当初是他自己想要进梨园的,对于乐舞的热爱让他以为这里才有全天下最好的舞乐。 他没有靠诚王举荐而是在梨园招募时自己报名通过考核进去的,这里的舞蹈是很好,但是这里的人心比起在桂府时要复杂百倍。 “你也听到了,这些时候你不用排了,去打下手吧!”教习在乐正走后吩咐道,受到表扬的阿昌在一旁嘲弄的看着他。 阿昌是最受教习喜爱的舞者,也是最有后台的舞者,他不喜欢阿炎,阿炎在梨园的日子并不好过。 “是——”阿炎握了握拳,低声应道。 工部事务繁多,兴修水利c勘探山泽c天下屯田c工匠造物不一而等,时近年底,更是忙得飞起,如季春明这样的新人就更是被差遣的到处跑腿,这一日他就被指派跟同僚一道去匠造坊取笔墨样本。 大周朝皇帝喜好风雅,每年新年赐物常赏些笔墨纸砚,因诸司笔墨都归工部,这事自然又落在工部头上。 虽然湖笔c徽墨天下闻名,官坊的物件倒也不差,尤其是墨上的压花,都是宫廷画师描的蓝本再由工匠拓模印制,十分美观。季春明就是去验看此次样模,他们到的时候匠造坊的工匠正与一少年说话。 “不知骨扇可做好了?”少年问道。 “年底这么忙,你们要的又急,哪里有这么快?”那工匠颇不耐烦,看到季春明两人,连忙撇开少年上前一步,“砚台昨日就已得了,两位大人请跟我来!” 季春明初时并未在意,直到从少年眼前走过,才不确定的喊了一声,“阿炎?” 阿炎猛地抬头,“季季郎君!” 之后在季春明的斡旋下,阿炎顺利领回了骨扇,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也是这些人的滑头所在了,若是来的是惹不起的,自然极力奉上,还要说一筐好话,若是遇到没什么来历的,就为难一下敲些好处。至于来人办不成差会受到什么责罚,并不在这些人考虑之中。 季春明虽痛恨这种作风,却也明白这皇城衙门中最不缺势利之人。 阿炎没跟季春明抱怨自己的处境,季春明却从他的行径中看了出来,“这么多扇子,我帮你一同送回去。” “这怎么行,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季郎君相帮?” 季春明不管他的推辞,依旧帮他把扇子送了回去,说来也巧,今日乐正又来查看进度,两人站了一会儿,季春明看到阿炎目光灼灼的盯着场中,心中一叹,“阿炎,可有琵琶?好久没看到你跳《春素》了,来一段!” “季郎君!”虽然酒宴上那些宾客们不乏兴致来了伴奏一段,但那也仅是兴起之时,如今季春明已为官员,而自己只是一名伶人,他却毫不在意颜面的要为自己伴奏!阿炎许久未曾感受到这种温暖,不由红了眼圈。 “来!不要辜负了你的才华!”虽然仅是第二次见面,季春明却从没误解过阿炎真正的心境。 看到他鼓励的眼神,阿炎感到一股热流在心中激荡:他明白自己留下来的目的!他抽了抽鼻子,“请季郎君稍候。” 不一会儿,梨园中便响起了动听的琵琶声,此前《春素》因为技法特别已经流传到京中,很多人演奏过,乐正自然也听过很多遍,但是这会儿本来熟悉的曲子却像头一次听见一样,他的心思从眼前的乐舞中移开,猛然站了起来,“这是谁在弹?” “想是哪个不晓事的不知大人来了,我立即要他停了!”教习皱皱眉,很有些气这喧宾夺主的演奏。 “有这么好的苗子停什么停,这首曲子比你们今日所有舞蹈加起来都好!”乐正不再理会他,循声而去,教习连忙跟着,演到一半被打断的阿昌阴沉着脸跟上。 他倒要看看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然而当他真的看到院中的两人,却一时忘了自己的目的,那是谁,那可真是凡人而不是哪个仙子? 明明是临近冬日的季节,可是舞蹈中的春意却喷薄而出,那身着绿色舞衣的身影是那么灵动多姿,一颦一动呼一吸都像是春的悦动。 等到回过神来,才感到浑身战栗,而他也看到了那个让自己惊异不已的人:阿炎,竟然是阿炎! “好!琵琶弹得好,舞跳的更好!”乐正抚掌赞叹,待看清季春明一身官服后,不由大叹可惜,“我还在想今年有这个节目圣上肯定满意,却没想到” “是阿炎舞跳的好。这首曲子不难,我可以教给梨园。”季春明谦逊的回避了自己的作用,他在弹的时候就注意了保留,让人只感到春意,目光却还是紧紧锁在舞者身上。 乐正也是曲中高手怎会不知,不过对方的话也没有说错,这个孩子的舞蹈的确出色,“掌习,你这是想给我个惊喜啊!这么好的节目上次怎么没排给我看?”对于梨园中的一些蝇营狗苟,乐正并非不熟悉,他也不愿将事情闹得太僵,给了一个台阶下。 “上次还没排演好,这不,这次,就被您法眼相中了嘛!”事已至此,教习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拦住阿炎出头,果然下一句乐正就吩咐好好排练曲目,这支舞蹈定在了今年的新春酒宴上。 阿昌嫉恨的看着重新成为焦点的阿炎,阿炎察觉到视线回望过来,这一次目光中却没有迷茫,而是充满坚定。 季郎君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为了他,他也绝不辜负! 于季春明不过是一件小事,却不知这事儿怎的传开了,才有人记起来说半年前昌平公主的杏花宴上,好像季春明就曾经一鸣惊人。还有人继续往前挖,发现流传已久的《春素》竟然是季春明所作,一时,工部有个小主事是琵琶圣手的消息便在京中流传。 由于大周朝皇室喜好乐舞,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京中的权贵世家们也都喜欢这件风雅之事,本是籍籍无名的季春明一时成了许多家族的坐上宾,让无心插柳的季春明措手不及。 这日,他就接到了一封意外的请柬:枫叶红霞举,橘花园香覆——安王府,十月初八,枫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57 侍从送上从胡家烧饼买回的胡饼, 宫四一看已经冷了, 不高兴的扔在桌上, 就要责罚, “定是你这小儿皮滑,在外面耽搁了!” 侍从忙跪下请罪, “奴买了就跑回来啦, 实在路途有些远, 这才有些凉了。”胡家烧饼每日都许多人,这还是自己插了队惹得好多口角才抢回来的。 “还敢狡辩!” 宫四一脚将侍从踹翻, 宫二这时才慢悠悠的走出来, 示意侍从退下, “一大早发的什么无名火,天冷了凉得快不是自然嘛!” 宫四负气的坐在一旁, “成天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依我看, 不如先回去,等有消息了再来!” 宫二不赞成的看了他一眼, “做事还是这么毛躁,一点耐心也无。我都打听好了, 每年新春陛下都会大加赏赐, 这有人上去了,低下的空缺不就出来了嘛。” “僧多粥少, 那能有什么好位置!” 宫四小声抱怨一句, 抓耳挠腮了半日, 还是问了出来, “卢家那边” 宫二还未回话,门外忽然有人叫门,侍从去了一会儿回来,手上拿着一张请柬:十月初八,枫宴,安王府。 “二哥!”宫四笑逐颜开,他已经好久没去过这种宴会了,而且是安王呢!他可从未去过这么高级别的宴会! “二哥,你好广的人脉,安王都邀请你了?求求安王,怕不是能官复原职!” 宫二阴冷一笑,开始差事丢了他还以为真是出了错受到同僚排挤,哪知后来才明白是诚王做的手脚。 诚王想让他们打到回府,他就偏不回去,可不,这就机会来了嘛! “你二哥倒也想啊,就看能不能办完卢家交待的事儿了!”不像思想简单的弟弟,他自然明白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宫二抽出信,只要办完这件差事,他所想的就能实现——只是,不知卢家到底要怎么差遣? 安王魏云堂是个身份尴尬之人,作为孝敏太子嫡长子,他的出生是被给予过厚望的。 然而随着孝敏太子故去,先帝将九皇子立为太子,他身上的荣宠便成了负担。 可偏偏他并不是无能之辈,幼时亦被赞过聪慧敏达c资质过人,许多人都认为他活不过弱冠,然而让人大为吃惊的是,他不仅活着,还在京中颇有盛名,最近又被圣上赐婚与裴家结亲。 裴家虽不是累世大族,这一代在朝中任职的裴家人却是圣上一手提拔的,这门亲事一结,人们更是对安王刮目相看。 因此本就与文人颇为交好的安王府宴会,这一日更是宾客盈门c车水马龙。 魏云廷到的不早不晚,他的到来还是让许多人大为吃惊,毕竟京中盛传两人不和。 “诚王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啊!”安王笑道,脸色十分愉快。毕竟他的宴请十有八九诚王是不来的。 “你这里要是寒舍,我那儿可就没法看啦。”魏云廷难得风趣一回,轻轻抬了句,让安王脸色更加好看。 他的园子重新修整过,既有北地的疏阔大气,又有南地的精巧雅致,很有特色,也很能看出安王的性格:兼容并蓄c懂得变通。 寒暄了几句,有新的客人来,安王又去接待了。魏云廷却没有径直去为他们这些贵客特设的厅室,而是要侍从带着在园中走走。 他的目的自然不是欣赏什么景致,而是期待一场不期而遇。 云霄报说七郎也接到帖子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怕宴会有什么不妥,他来了会遇到为难,又希望能借机多看他两眼。 在济南道虽然有意做出失了兴致的样子,但毕竟是一同公干,他还能借机多看几眼。而回了京,他天天有事要东奔西顾,季春明又每日在工部办差,更是难得相见。 所幸运气不错,过了一处回廊就看到了他,他正与一人说话,那人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十二哥,你什么时候回京的?”在济州府聚过后,两人就作别分开了,如今重逢,自有一番长短。 “我又往西走了走,西北局势不太平,家人催我回京就回来了。”林十二郎还有些遗憾,“西北望,射天狼,还没领略戈壁风光呢!” 季春明被他说的兴起,这次去济南道公干除了锻炼能力,也体会了风土人情,虽然有许多糟心事,但也结识了一些有意思的人,想来西北的壮志豪情也别有一番风味。 “以后有机会定要见识一下!”许是前世被关的狠了,这一世总想着出去,就连京城的繁华风物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到时可要约上我!”练武之人耳力灵敏,虽然隔的有些远,魏云廷还是几乎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而在看到十二郎亲昵的帮少年摘掉落在头上的一片落叶后,他忍不住折断了眼前的树枝。 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想将那只手打开,将少年圈禁在怀中的念头,魏云廷看了眼随侍的云震,他苦笑一番,自去安排了。 过不了多时,一个侍从过来将林十二郎唤走,魏云廷才翘了翘嘴角,可是他的高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人来寒暄了,等他再回过头来,那里已经没了季春明的身影。 府中的一间屋子里,王侍郎不耐烦的放下茶盏,在屋中走来走去。 所幸对方在他耐性消耗殆尽前走了出来,“王侍郎久等了,将才遇到熟人寒暄了几句。” “你约我到此何意?”王侍郎不耐烦的问道,神色间还有些责备,“若有要紧事,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这件事还真的得在这里说!”那人笑道,轻轻道出一句让对方胆寒的话来,“难道你不知到了这里那跟着你的钉子才进不来嘛!” 王侍郎愣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有人一直跟着自己,他也知道对方是圣上派来的人,务必保证他不出什么意外,三日后能顺利出发。 “怎么,你有什么法子?太明显了可不成!”他不是不能找什么借口推脱过去,可是一来露了痕迹,二来,倒像他王家心中有鬼怕了似的。 不过若是真有什么事情既显得天衣无缝,又能让事情受阻自然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他不由多了耐性。 对方也不在卖关子,如此如此这样这样的交代一番,王侍郎听完,不由皱眉疑惑道,“这样真能成?” “成与不成王侍郎都没什么损失,何不试上一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拿我当枪使呢!” “王侍郎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是各取所需。” 王侍郎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在对方笃定的神情中点了点头—— 安王府外有一条河道,建筑府邸的匠人心思灵巧,索性引了活水进来,府中的枫树就栽种在河道两旁。此时秋意已深,枫叶似火,畅游其间,如入画中。 季春明孤身一人在河畔走着,今日的宴席不比上次参加的杏花宴,那次有许多新士子,虽不说都意气相投,但也算同气连枝,又有孟兆云一同,并不会形单影孤,而今日的宾客非富即贵,季春明与之未有什么交情,也不愿意旁人觉得攀附,便只在花园中淡淡前行。 赴宴之前,他也曾纠结过,一来,两人身份悬殊,若没有得当理由不好推托,二来,一直听闻安王与魏云廷不合,他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天之骄子是何性子。 前世的记忆里,只听说这位安王是位贤王,并未听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正这么走着,忽然前方的路被人拦住,季春明抬眼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宫四。 “七郎,好久不见。”宫四态度亲切的打着招呼,不熟悉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是熟识的朋友。 季春明不想与他打交道,冷冷的应了声,倒让宫四身旁一位看起来十分尊贵的年轻男子不悦起来,“这就是你说的同乡,怎生如此无礼?” “不要责怪七郎,是我做错了事,”宫四诚挚的一鞠躬,一派风光霁月,“七郎,我跟你道歉,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他眉眼间似乎有万种情思,会意的人取笑的看他一眼,“你们先聊,我过去那边了”边说还边挤眉皱眼的。 季春明被他这份做派恶心坏了,甩了袖子就要离开,哪知宫四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放手!你到底要做什么?”季春明闹不明白,宫四虽然人品堪忧,但并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若是两人起了争执,在安王府闹起来,他也得不到好。 “我有话跟你说!”宫四将他拉到一旁,力气很大,脸上却满是祈求之色。 “再不放手的话,我想很多人都想知道春素当日是怎么诞生的。”季春明冷冷的看着他。 宫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然而他并没有放手c立即离开,而是又纠缠了好一会儿才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走开。 季春明被这一遭弄得心情很不愉快,同时心中也是警铃大作。 宫四绝不是来道歉的,但是他做出这番姿态是要干什么? 还没想明白,一个侍从过来行礼,“郎君,外面宴席好了,请郎君入席。” 出得林来,只见河道边已摆满了桌案,厚厚的席子上铺着五彩斑斓的彩缎,显得富丽奢华。 席上已散坐了两三个人,让自己讨厌的宫四郎正坐在那里,看到他来了就要起身往他这边来,幸得林十二郎来的及时。 “总算脱身了!”林十二郎叹口气,拿起席上花枝缠藤瓷碗中一颗碧玉葡萄放入嘴里,赞了句好甜,目光一扫,看到宫四,不由皱了皱眉,“扫兴!他没招惹你吧!” 季春明不想林十二郎担心,摇了摇头。 林十二郎用警告的眼神瞪了宫四一眼,宫四才收敛住那有些露骨的目光。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却不知怎么跟季春明说的好,只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宴席结束前,不离他左右就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八章 与一众人寒暄完, 魏云廷正要出去, 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淮王来了!哎哟, 安王殿下怎么把他请来了!”众人小声议论着, 都有些头疼这位位份尊贵却有些混不吝性子的王爷。 淮王是与先帝一辈的,作为长辈, 除了胡闹些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更是无人管束了。不过这位淮王殿下倒也好哄, 只要给他一盘棋,他也能安安静静的坐着不闹人。 只是这个被他点中下棋的人可要吃苦了, 因为淮王殿下不仅手臭还喜欢下, 要是不下个尽兴定是不放人走。 “安王今日是主家, 要招待客人,我就不难为你了, 小八过来陪我下!”淮王不容分说的将魏云廷拉到棋盘上坐下。 八是魏云廷在这辈中的大排行, 平时倒甚少有人称呼。 当年靖王府出事时,人人避之不及, 这位淮王却曾经替靖王求过情,虽然最后没起到什么作用, 靖王却很感激他, 魏云廷自小听母亲说起,对这位被称为老顽童的淮王倒是拒绝不起来。 魏云廷被拉着下棋, 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河边摆了游戏, 我们也过去玩玩!” “有什么好玩的,玩来玩去不都是那些!” “呆在这里又没什么意思,难道你想一会儿被捉着下棋啊!”几人边说边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屋中就只剩几个人了。 魏云廷看着棋盘,口中却对云震吩咐道,“你去看看——” 他的话没有说完,云震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安王府不比其他地方,像季春明这种身份,云霄是没法跟进来的,云震是跟着他的侍卫,在府中随处乱走也是不妥的,只能三不五时去查看一番,以防真有什么事,他也来得及相助。 但愿是他想多了——据他所知,淮王是很少参加小辈的宴席的,尤其是这种并不是什么庆贺的宴会的。 两人在棋盘上厮杀了两局,实在是魏云廷不想太下这位叔爷爷的脸面,不然恐怕五局都已经杀完了,然而虽然只是两局,却已经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云震,还没有回来。 “叔爷爷,您到底答应了安王什么事?”魏云廷停下棋子,看着抓耳挠腮的淮王问道。 “安王?关安王什么事?”淮王疑惑道。 “难道您的帖子不是安王下的?” “安王是下了,他小子做事周全,凡是举办宴会,哪一次没给我下过帖子,”淮王倒有些嫌麻烦似的抱怨起来,“不过我这次来是卢家小子要我来的!上次打赌差点把我的八哥输给他,他说不要我的八哥,只要今天跟你下五盘棋就够了——” 他话未说完,却看到对方已经冲了出去。 “现在的年轻人啦,真是没耐性!”淮王看着棋盘,却看到魏云廷将才落下的一子,落在杀阵上—— &&&& 两炷香前。 季春明与林十二郎又说笑了一阵,席位上便断断续续的坐满了。 一位伶俐的侍从手中托举着一个镶嵌玳瑁的黑漆盘走了过来,盘中放着一枚枚雅致的竹签。 林十二郎一看,对季春明笑道,“看来今日这游戏是花叶配。” 花叶配是去岁在京中开始流行的游戏,原本是女眷用来行酒令的,不知哪个玩家改造了番,将其与击鼓传花结合,成了宴席上的常备游戏。 游戏中每人有一支竹签,签上或是花或是叶,然后有一人蒙眼击鼓,鼓声停,接到花枝的人就要按签上的要求表演节目,若是表演不出就要跟你配对的花叶接受惩罚,这惩罚的项目也是千奇百怪,或雅或俗,不过逗人一乐。 季春明手中的是一支芙蓉花签,林十二郎手中是一支兰叶,他小声说道,“若是一会儿你的节目为难,就换我来!” 季春明好奇道,“会很过分吗?” 林十二郎苦笑,“别看这些人道貌岸然c好像都是君子,捉弄起人来才促狭呢!” 季春明很快就领教到促狭的含义了:鼓声很快响起,第一个接到花枝的人是位文人,花签却要他表演剑舞,其结果自然是受罚,要求与他相配花叶的那人将两人其中一只腿绑在一块儿,去摘一棵指定树上的枫叶来。 这人个头不高c另一人却身形高大,矮个那个几乎是被高个那个拖着走的,虽距离不远,但那狼狈的身形还是让人捧腹大笑。 接下来几次的处罚都是以取笑逗乐为主,季春明开始还有些担忧的心思慢慢放了下来,就算倒霉的跟宫四抽到一组,忍忍也就过去了。 结果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真这么巧,果真轮到宫四了,他手中的竹签是芙蓉叶,恰好跟他的芙蓉花是一对。 刚听主持游戏的人念出宫四花签,林十二郎就飞快将自己的竹签跟季春明换了一支,这个游戏就有些肢体接触了,要求一个人将另一个人背着去斟酒。宫四比林十二郎要瘦弱,但是显然只能当背人的人,林十二郎颐指气使的将他当驴使唤,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季春明微微松了口气,要真是他跟宫四去做这个游戏,无论是宫四背他还是他背宫四,恐怕都是没法忍受的! 将视线从林十二郎身上收回来,才发现刚才一个只有一人的席位已经变成了双人。 卢二郎! 虽然知道依卢家的名望地位来参加安王府的宴会应该是平常的事情,但是鉴于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季春明心中还是升起了一股不安。 他当机立断的站起来,跟随侍在旁的王府仆从交待两句就要离开,那边却是主局人道,“好你个卢二,我的局也敢来迟,这次就罚你!” 边说那人边抽出卢二郎手中的竹签,“兰花!弹一首《兰花情》!”刚说完,一看他的手,“怎么受伤了?” “前两日骑马不小心被树刮的!”卢二郎不在意的摇摇手,“你就是故意的,想怎么罚我!” “你一个人怎么够罚,还得要两人一起呢,谁是兰叶?” 那人问出这话时,季春明已经快走出众人视线了,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给他指路的侍儿翻看他的竹签道,“郎君!小郎君轮到你了!” 这下子,众人的视线都顺着他的呼喊落在季春明身上。 “唉,怎么能走!”主局那人是个急性子,一下子过来将季春明拉住,“管你十万火急的事情,玩完这盘再走不迟!” 边说他边看了季春明一眼,初始离的远,只看到是位年纪不大的小郎君,但是因为座次靠后,想来身份不高,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哪知如今近前一看,才发现这位小郎君如此的明艳惑人! 想到卢二郎那点小喜好,主局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这签是准备好的! 看到被拉回来,脸上神情并不好看的季春明,卢二郎目光灼灼,拱手行礼,“季小郎君,好久不见!” 季春明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就算对方是只恶狼,他也并不是待人屠宰的羔羊,前次那么艰险他都能脱身,这次,又有何惧! “看来两人认识啊,那这节目”主局之人正在想出什么主意为难一下卢二,让他没这么痛快得愿,又不能玩的太狠,惹得他真生气,哪知卢二郎开口道,“季小郎君琵琶一绝,我为季小郎君配乐吧!” “这怎么”在卢二郎虽带着笑容却是不容拒绝的神情中,主局之人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那就让我们欣赏一番吧!”心中却嘀咕,这狼怎么改吃草了。 季春明有些愕然,不知卢二郎葫芦中卖的什么药,虽然他连跟他一起奏乐也不愿意,但是只是一起奏乐确实要比其他肢体接触的游戏好的多。 况且,他若在此时拒绝,吃亏的是自己,毕竟明面上是没人知道卢二郎对他做的那些事的,在这些人眼中,只会认为他不识抬举。 “请借琵琶一用。”季春明最终淡淡说道,兴许他还是不该来——人没有见到,却生出这许多事端。 “就弹《春素》吧!”卢二郎似乎十分高兴,轻声说道,“上次在桂家我就想跟你合奏一曲!” 季春明被这轻柔的语气和那话中的遗憾惹得心头一阵恶心,“如此秋景,何必让春来扰人呢!” 说罢也不再看他,弹起了琵琶,卢二郎无奈的笑笑,跟随他的节奏伴奏起来。 两人的这番互动被有心人落在眼中,尤其刚才跟宫四郎一同的那位贵族男子皱了皱眉,“欲擒故纵c朝三暮四。” 可是尽管他对这位少年下了这番评价,但当第一声弦声响起,他还是不由自主沉浸在少年指下创造的“秋意”中。 老实说这首合奏曲差劲极了,箫声完全跟不上琵琶的演奏,被琵琶压得死死的c毫无存在感,但是琵琶本身奏出的意境还是让整首曲子十分动听,尤其配着这满目秋色,仿佛整个秋天都活过来了,五彩斑斓c秋意盎然,有萧瑟时的哀愁,也有丰收时的喜悦,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却经过少年指法的处理,完美的融合到一起,让人心生赞叹。 “好!”一曲奏完,场中响起掌声,旁人打趣道,“卢二郎,你就别败坏风景了,让这位小郎君一人再弹一曲!” 他的建议得到许多人的赞同,季春明盛情不过,只得再弹一首,这一次没有卢二郎的噪音相扰,更能听出曲中真意。 “怎么样,我就说了这个节目你们会很满意吧!”卢二郎对众人的打趣不以为意,满心赞叹的望着少年,似乎因为自己的推介让少年出头十分开心。 若不知道卢二郎做过的那些事还真以为他是个助人为乐的君子呢,可是他一改之前行径做出这种举动来,却更让人心生警惕。 演奏完毕,季春明没有再逗留,然而走了几步,却跟迎面而来的青年遇到了。 青年的额头有微微汗意,额前的几缕发丝也有一些混乱,似乎是匆忙间赶了过来,看到他好好的,青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 “诚王殿下——”他倾身行礼,又回到了以往的疏离。 青年目色复杂的点了点头,两人擦身而过,“小心——”轻轻两个字落在耳边,青年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季春明看着青年的背影,转身与他背道而去。 遇到匆匆赶来的云震,魏云廷明了了事情的经过,云震一定是看到卢二郎怕这人又有什么不妥,才一直跟着少年没有回去的。 “看来是我多心了!这里毕竟是安王府!”云震说道,松了口气,“小季郎君已经离开了,想来不会有什么事了。” 魏云廷却摇摇头,卢二郎刻意将两人组成一对,竟然只是为了一曲合奏c或者成全?他最明白这种世家子弟,吃过这么大的亏,他绝对不是这种宽容的性子! 还没琢磨透,不远处却传来争吵声,云震道,“听声音倒有些像卢二郎的声音,我去看看?” “不,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到了枫叶河道边,却果真是卢二郎在跟一人争吵,与季春明有过过节的人魏云廷都知道,他一眼认出对方是宫四。 “都是你不怀好意,否则季小郎君怎么会不理我?” “笑话,你也不拿镜子照照,凭你也想跟我抢人!”卢二郎当仁不让,眼神却警告的示意他行动。 “你你!我跟你拼了!”宫四心中哆嗦,却谨记出门前二哥的交待,一边心中默念着前程,一边朝卢二郎扑了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有人看好戏嬉笑的,也有人上前拉架的,那位衣着华贵季春明认不出来却被魏云廷一眼认出的男子王家三郎跳脚,“成何体统c成何体统,为个男子争风吃醋!” 旁边的人小声议论着,不一会儿话就变得分外难听,什么诚心攀附c不择手段c玩弄感情啊,想到少年明艳的脸与那低微的身世,这讨论就越变越下流。 对于桃色消息人们总是会有兴趣的,尤其还是男子,尤其其中一人还是五姓的郎君。 要知道,卢二郎虽然一向有这种花花毛病,可从没跟人出手争锋过!这可是五姓家的郎君啊!而那位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小小庶子,定然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林十二郎听不过去跟人争辩却哪里有人听他,那位王郎君还皱眉看了他一眼,“听说他在林家书堂读的书,不会你也是他的入幕之宾吧?” 林十二郎还没来得及给这心思下流的人一拳,已是有人的拳头挥到了他脸上。 “干什么,诚王你别太过分,欺负我家儿郎!”不知何时出现的王侍郎一把抱住了魏云廷的腰,“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怪,我说宣政殿第一次见,这个低贱的庶子就有底气跟我王家顶牛,原来是你诚王在背后给他撑腰!啧啧,这种水性杨花”他话未说完就被魏云廷一脚踢翻在地,也不知他是怎么滚的,竟然落到了河里。 “诚王,老子跟你拼了!” 季春明边走边在回忆将才的事情,宫四跟卢二郎的举动都很反常,然而两人并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们目的何为? 可是自己的花签绝对做过手脚,若是十二郎不与他调换花签,那么宫四的游戏还会是简单的背人游戏吗? 宫四跟卢二到底想干什么? 季春明只觉得一头乱麻,似乎有什么在脑中闪了一下,却又抓不住。 然而还未等他想明白,匆匆从席上赶来的林十二郎却快速拉着他的手,“我送你回去!” “出了什么事?” 季春明敏锐的感到林十二郎有未尽之言。 “你不要问了,反正不是好事!”林十二郎摇摇头。 “难道我这个当事人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林十二郎的态度让他心中有个猜测,“是诚王!是诚王出事了对吗?” 十二郎讶然的看着少年,他怎么知道,难道王侍郎口中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不,他比这些人都要更早认识少年,难道他还不知道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一定是这些人的污蔑! 正要劝解两句,季春明已经挣脱他的手跑了回去。 是的,这些人不是针对他,而是在算计诚王! 用他的名声算计诚王! 就要赶到河边,只看到安王焦急的找人将两人分开,“诚王殿下!王侍郎!快将人分开!” 即使隔得远,少年也注意到青年发丝纷乱,嘴角乌青,正要靠过去,先一步看到的云震已经一把拦了过来,“季郎君,不能过去!你过去了,殿下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 “诚王殿下!王侍郎!快将人分开!”安王着急的喊叫着 “这可真是,难怪都说红颜祸水呢!这次也不驱多让。” 议论声像坠子般砸在季春明身上,明明刚刚他们也感受到了美妙的音乐,此时却像全然遗忘了一般,只在背后小声议论着这带点桃色的新闻。 如果季春明过去,势必遭到更严重的侮辱,此时魏云廷会做出什么,连他也不敢保证。 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卢二郎岂止不是不宽容大度,而是心胸狭窄到了极点:得不到,勿宁毁掉! 他这样设计污蔑季春明的名声,哪怕将来事情解决,季春明与殿下在一起了,也摆脱不了指指点点。 这计谋简单粗暴c卑鄙无耻,却极其有用! 卢家,好歹毒的心思! 王侍郎那日落水受了风寒,加上又受了气,病情竟然加重了,眼看出发的日子就在眼前,竟起不了床! 圣上亲自派了太医去看,回来却对他摇摇头,一时半会儿这病是好不了了。 “你说说你!”圣上恨铁不成钢的责备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冲动,怎的竟如此鲁莽?果真你跟那少年?” “陛下!”想到那些加诸在少年身上的折辱,魏云廷心中就如火烧一般难受。 卢二郎以为这就是给他打击,却不知道,这让魏云廷下了将之铲除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有些激动的情绪,“怎的您也这么说!难道这脏水泼在我头上您脸面就好看了嘛?再怎么说他也是跟我去济南道的人,也是立了大功的!要不是他这封赏提出给他兄长,我想着等年后有空缺了再说,又怎么会让人误会!”魏云廷辩解道,不想少年在圣上面前留下攀附他人的印象。 “事情既然由我而起,那就由我而终吧,王侍郎既然这么不想去,那就让我去吧!”看到圣上露出不赞成之色,魏云廷上前两步,低声道,“我也可以暗中查看下西北屯田。” 圣上心中一惊,他是有过这个念头的,安西背靠河西走廊,土地肥沃,屯田制多年,却总是粮饷不够,常常上折子找朝廷要钱,尤其遇到打仗的时候,更是如此! “容我再考虑一二。”话是这么说,不过几日就下了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59 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第二日季春明去到工部, 便感受道了所有若无的暧昧目光, 本来他刚中举就选官,之后又参与到可见大有前程的差事中, 或多或少总会引起旁人嫉妒, 然而他做事勤勉, 待人和气,让这些人找不到攻讦的地方, 这次遇到这么好的机会, 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季春明今日办事受到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嘲讽。 季春明并不与人争辩, 他知道遇到这种故意想抹黑你的人,费再多唇舌也无用, 唯一的做法就是站到无可比拟的高度, 用实力碾压。 但是有人却看不得他受委屈。 林十二郎一把拖住季春明,“如今这世道, 便是你没事也有千万张口要数落你的不是,不如暂避风头, 过段时日再来, 慢慢也就淡忘了。”他上前一步,“我托安王帮你谋个好地的外放, 如今你还年轻, 等攒些成绩再回来未尝不可。” 十二郎自己等待选官的事情都还没有着落, 却想着自己先脱离苦海, 这份心意他不是不感激,然而,他却无法说出自己的疑虑。 在安王府发生的事情真的与安王无关吗? 自己真的是因为琵琶出众才被选拔的吗? 只是这些疑虑并没法跟十二郎解释。 “多谢十二哥,只是我想着土改之事圣上暂且不会放下,如今诚王要去西边劳军,必定会派其他人继续执行,若是有指令,我还是一同跟去,也算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十二郎没想到他早有打算,这个计划不能说不好,季春明之前有经验,同去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如今这个风口浪尖,王家又执意留在中枢,下一步会趁机做出什么事来,真的不好说,而没有了诚王的庇护,这件事能不能顺利完成还是个未知数。 但是他也知道即使自己提出反对,季春明也不会赞同的,在济南道他就看出来了,季春明做这件事不在私心,在公义。 叹了一口气,十二郎准备摸摸头的手改为拍了拍肩,“无论你要做什么,别忘了十二哥永远是支持你的。”不知不觉间,少年已长大了,将来必定会变得更加瞩目吧。 感受到这方温暖,季春明粲然一笑,“谢谢十二哥。” 你不必谢我的,任何时候你都不必谢我,十二郎回以微笑,在心底说道—— “主子,事情都已打点妥当了,明日辰时既可启程。”云震前来汇报。 魏云廷点点头,目光却是转向蒋裁文,“这次京中之事就拜托先生了。” 此去西边,他不打算带上蒋裁文,京中势必会有一场乱局,留素来聪慧有决断的军师在家,一方面是保护家人安全,另一方面也是当自己的眼睛耳朵,不至于让自己全然无知。 最后,也是自己的一点私心,万一季春明遇到事情,他也能解决一二。 虽然不想与少年分开这么久,尤其又是在发生了安王府之事后,但是他更知道若是公差带上季春明,势必这污蔑少年的名声一辈子都洗刷不清了。 等这次事情回来,他就求圣上兑现承诺,所以此事他必须交出一份完美答卷! 不过,在此之前 月光朦胧,掩去行踪,却掩不下那渴望的眼神。 借着淡淡光辉,青年看着熟睡中的少年,他眉头微锁,眼下有一道青黑,想是这几日睡得并不好。 “委屈你了。”青年低声说道,有自责c有痛恨,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本如玉洁白,却要受此污名,而他,却暂不能明面上替他出头! 紧紧握了握拳,将郁气沉下,他轻轻将少年放在被外的手抓住放回,却在握住后怎么也放不下。 直到云震打着暗号催促,他才恍然过了这么久。 “等我回来。”青年依依不舍的亲了亲少年的掌心,却在起身后,收敛起眉目间的温柔,毅然奔向茫茫夜色。 而在他离开后,装睡的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将手心拳起,火热的触感似乎还遗留在上面,仿佛要烫到心里去—— 接下来的十多日风平浪静,季春明虽未着意打听,一些事情还是传入耳中。 比如宫二本得了一个大好职位,却被人举报他向吏部官员行贿,最后虽无实证,却惹了上怒,被改派到南边荒蛮之地就任小官,因南蛮原住民时有动乱,他被勒令马上赴任。再比如王家三郎花重金购买了一副前朝文人的书画,却被认出是赝品,丢了银两事小,大大损坏了他引以为傲的颜面。还有就是卢二郎在酒楼遇到两个醉汉打架被波及,头被飞过来的碗碟砸破了。这些事夹杂在京中每日发生的趣闻中,又都不是耸人听闻的大事,并未引起多少人关注,更不会有人将此与已经离京多日的诚王联系在一起。 季春明这日当差,难得的被工部郎中传唤,他就知道自己预料的事情恐怕得成了,此时的他并不知晓这背后并不是一帆风顺,而某人在不露痕迹中又动了多少手笔。 总之,三日后,他们这批先行官就要出发了,所去之地,正是富庶的江南东道,然而还未等他将所需资料整理完毕,却有一件军事急报八百里加急送了回来:劳军物资被劫c诚王不知所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章 “怎么样?”看到云霄摇了摇头, 季春明面沉如水。 自那日魏云廷失踪的消息传来后, 季春明便安排云霄每日往靖王府蒋裁文处探听消息, 然而从第一日的“云卫都不是等闲之辈, 殿下一定无事。”到得第三日的“如今还没有半点消息。”,他的心已经愈来愈焦急。 明日就要前往江南东道了, 可就这样出发他实在不能放心。 然而圣意已下, 除非不可抗力延缓, 否则便是有违圣意。 且不说装病能不能瞒过看诊的太医,便是装又能装得几时?何况此时托病, 是否有退拒之嫌? 脑海中闪过种种, 不觉已是黄昏, 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站在桌前, 提笔写下“辞结书”三字。 他顿了顿, 这封函呈上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他今生的所有努力将会化为泡影—— 值得嘛?自己重生的意义不就为了改写命运,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值得嘛?也许他已经遇难了?为着一个模糊的希望,就毅然赌上所有, 值得嘛? 然而手却像不受控制一样, 无视内心的挣扎纠结,工整的写满纸函。 当最后落下名姓, 心中忽而变得平静, 仿佛内心深处早已知晓天平究竟偏向哪边。 吹干墨迹, 季春明平静的将纸函折起, 淡淡吩咐云霄道,“等明日事情交接完毕,我们就出发去西北。你先打点下行礼。” 云霄下意识的应道“是”,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七郎!你这是”虽然平日有些粗心,他却并不无知,少年的这番选择意味着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 自相识以来,少年是做了多少努力才走到这一步他可是看在眼里,如今就这样放弃,他当真不悔吗? “蒋先生已经安排人去了。”虽然很高兴能亲自出发去寻找殿下,但他记得魏云廷对自己的交待,若遇事无法抉择,以少年为重! “若是七郎不放心的话,我可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季春明打断了他的话,“虽然去了不一定有用,但是不去,我一定会后悔。” 他的眼神是如此坚定,像是穿透暗沉夜空荧荧闪亮的星子。 云霄的心微微震动,他下定决心,毅然点了点头,“我去准备!这次路途遥远,我去买两匹好马备着!” “出远门我这个书生就不抵用了,一切全耐云霄了!”季春明轻轻一笑,抱了抱拳,似乎他们讨论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出游,而不是事关他前途的人生大事—— 第二日季春明一早就去了工部,打算将手头之事尽快整理完c好做交接。幸得他回京日短,安王府之事后又受到排挤,手中并无多少公务。整理完又歇了一刻钟,才到了上衙的时辰。 最后看了一眼整洁的桌案,他毅然转身超上官所在之厅房走去。 “李郎君!” “马郎君!”虽然从今日后不再是同僚,季春明依然遵循着日常礼节,温文有礼的点头寒暄道,然而让他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或是怜悯或是同情或是嘲讽,还有个平日做人较厚道的同僚叫住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拍了拍他的肩,“好好保重,来日方长!” 季春明正觉奇怪,想多问两句,那人却一转身退开了。 而他也终于到了工部侍郎的屋前。 他官位低廉,即使是自辞这样的大事也到不了尚书面前。 工部侍郎陶令,是位县公后代,为人圆滑,两人虽因官职悬殊打交道不多,季春明却知道这是一位颇有手腕之人。 陶侍郎以往看到他,不过两三句寒暄,今日却显得格外可亲,不仅语气温和,还专门让他在下首坐了,要知道往日里他跟随直属上峰前来汇报事务时,常常是站着的。 季春明心中迟疑,他从怀中拿出辞结书的动作不由慢了几分,就在这沉默的空档中,陶侍郎开口了,“季郎君,我知道这事突然,但是未尝不是好事。” 季春明一顿,陶侍郎继续道,“工部也好,太常寺也罢,都是朝廷衙门,都是为圣上c为社稷效力!” 太常寺?他怎么提太常寺?难道自己被调去太常寺? 看他不说话,陶侍郎以为他还在闹情绪,“你的琵琶一向有盛名,此去太常寺也算发挥所长了。再说,你这次去西北采风是跟着鸿胪寺一起,凭你的机敏,日后去其他地方就职也不是不可能。” 去西北采风?季春明万想不到是这种变动,这一切来得太巧,万不可能是巧合! 蒋先生!只可能是蒋先生的手笔!定是云霄昨日告诉了他!这样一来,他就无需辞官,还可以借公差之名做寻人之事。 只是陶侍郎的态度?微微一想,季春明就明白了,他装出一副有些生气的样子,“不知是哪位郎君去了江南东道?” 陶侍郎顿了顿觉得自己这番劝解算是白说了,不由冷了脸色,“这是上面的旨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季郎君还是莫要多想的好!” 心中的猜测得到验证,季春明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就是一场不动声色的交易了,也难为蒋先生动作如此迅速c处置的又如此合理c不引人猜疑。 这趟江南东道之行眼见的是趟好差事,工部本就辛劳又难以立功,很多人可是十分眼红他能得到这趟差事的!如今他被挤下去给别人腾位置,可不是值得同情嘛! “季某受教了。”季春明没有再追问,装出一副不得不服气的表情。 陶侍郎也不指望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胸怀有那么大,面子上过得去不要有他徇私的闲话也就罢了。于是又以上峰c长者的身份劝诫了几句,见他没什么大情绪才将人打发。 回到衙舍,调动的函件已经躺在他桌上。同僚们说着场面话,季春明一一寒暄。他表现淡定,实则是要掩饰内心的激动,而在一些看笑话的人看来从有实职的工部调到掌管杂事的太常寺实属发配,他这番做作实在是强装镇定! 季春明自然无暇与这些人分辨,他快速交接完毕去往太常寺。 然而看到此次同行之人是上次在梨园碰到的庞乐正不由叹一声好巧。 庞乐正看到他脸色并不难看,不由松了口气,戏谑道,“季郎君啊,我就知道咱们有缘,这次还请多多指教!” “有劳了。”季春明微微一笑,有礼端方。庞乐正叹他的好涵养,却不知道少年心中是真的十分高兴。 一是高兴能很快见到魏云廷,二是高兴仕途不用就此终结,至于旁人觉得的在太常寺相当于发配,没有前途他却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何况此次采风是跟鸿胪寺一同,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帝王的乐舞之兴。 只是鸿胪寺此次出行到底意欲何为? 然而庞乐正摇了摇头,“与其说是我们跟鸿胪寺出行,不如说是鸿胪寺跟我们出行。至于具体原因,因他们有秘令,我也不好打听。” 说完他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人,才偷偷靠近小声说道,“不过我猜测是跟如今的西北局势有关。” 季春明若有所思,自从魏云廷去西北劳军的旨意下来后,他也多了解了一下西北局势。 如今朝中在所设安西都护府,在开朝时辖四镇,疆界一度到达葱岭,然而后来西蛮崛起,统一数十部族,向东蚕食,先帝时曾夺去两镇,后虽收回,此后一向并不太平。十年前,西蛮叶护可汗过世,西蛮内乱一分为二,称为东西二部,此次扣边的就是大王子所在的东部。 西蛮人一向骁勇善战,此次遇到荒年,更是打着劫掠过年的念头偷袭了防守最为薄弱的玉和镇,若不是李将军赶去及时,城中四万百姓就要遭殃。 魏云廷此次遇袭位置就在出了玉门关的一片峡谷中。西北的峡谷不像关内c南边,绿树成荫,而是经过风沙侵蚀,形成独特地貌,这种地貌在风沙天气会发出呜呜的哭声,也会掩盖猎食者的声音。至于现场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清楚,只知道是受到了沙漠之狼马贼队伍的劫掠。 季春明记得自己当初问过蒋裁文,什么马贼队伍能打败百人精锐,蒋裁文却说如果在关内定不好说,但是关外地广人稀,马贼队伍到底有多少人却不好说。 “这么多人,难道就没人剿匪吗?”季春明实难相信朝廷会放过这样一支规模庞大的武力匪盗,蒋裁文却忌讳莫深的说了句模拟两可的话,“匪是剿不完的。” 后来因为其他事情,这个话题没有继续深入,如今想来蒋裁文此话含义有二,一是字面意思,除了河西走廊与驻兵重镇,西北并不是物贸风华之地,其地民风彪悍,遇到年景不好,行违法之事或有之,二就可能是当地官府放任之,斩草不除根c春风吹又生,留得一些,也是无战事之时的政绩。 想到此,季春明心中担忧更胜,哪怕是匪,也不是无脑之辈,尤其所说的这个规模庞大的沙漠之狼,能如此名声在外又存在多年,做出劫掠朝廷物资这般胆大包天之事,到底是自持武艺高强c朝廷拿之无法呢,还是有其他更让人胆寒的缘由? 无论如何,魏云廷,你一定不能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一章 “阿禾, 这几日怎么没看到你?”一位身穿胡服的少女问着好几日没见的小伙伴。 “阿彻病了, 我要照顾他!”名叫阿禾的少女回头, 她肤色比关内女子要微微深点, 一双大大的杏眼乌黑活泼,虽样貌不是很美, 却予人可爱健康之感。 她一边回答着女伴的话, 一边给马喂了一把干草。 “好些没?我那里还有些药材, 是上次河西那边的商人带来的。”女伴关切的问道。 “不用了,已经快好了, 谢谢你!”阿禾边说边跨上了马匹, “今日天好, 我看能不能猎些东西回来!” “你的箭术这么好,肯定没问题!”女伴羡慕的看着英姿勃发的少女, 虽穿着质朴, 少女的笑容和背后那把弯弓却把少女称得格外醒目,也难怪她看不上看起来比较柔弱的村长儿子。 笑着跟女伴道别, 阿禾骑马奔驰而去,她的骑术和箭术在村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以往她都要逗留许久c猎满许多猎物才回来, 而今日,不知是在牵挂什么, 不过猎了几只雪后觅食的长尾山鸡c兔子, 便打道回府了。 “阿彻!”少女在屋外便呼唤着弟弟的名字。 话音刚落, 一个肤色微黑c年纪在九c十岁的男孩便跑了出来, “阿姐,猎了什么好东西!” 待看到马背上只挂了几只猎物时,不由有些丧气,“阿姐,你的技术是不是下降了,怎么才猎了这一点东西!” 阿禾拍了拍他的脑袋,“今日吃药没?” “不过是一点咳嗽,早好了!姐姐还不让我出去耍,闷都闷死了!”阿彻跟阿禾撒娇,看得出来两人感情很好。 看了看阿姐,他眼珠一转,“那位郎君醒了,我问了,他姓柳,是位行商的子弟,遇到了盗匪才受伤!他都不知道咱们这是哪里!”阿彻倒豆子般跟姐姐一一炫耀着自己打听的消息。 阿禾边听边把马拴好,顺便又给青年的马喂了点草料。 “这马看起来可是不错,要是那郎君没钱报答我们的话,把马抵给我们也不错!”阿彻煞有介事的说道,看了一眼阿姐打趣道,“不行不行,马怎么够,还是把人留下来吧!” “还不快点去收拾山鸡,中午不想喝汤了!”阿禾作势要打人小鬼大的弟弟,阿彻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厨房里我炖了粥还没来得及盛呢!” 阿禾被弟弟看穿心思有些发窘,不过她本来就是行事大方的女子,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平静。她将箭囊在墙上挂好,又打水洗了手脸,对着水面收拾了一番,才端了一碗热粥朝柳郎君休息的屋中走去。 听到脚步声,魏云廷起身看了过来。 尽管这几日青年昏迷时已经看惯了那张陌生却英俊的面孔,但是当青年用那双深沉乌黑的眼睛注视自己时,阿禾还是听到了自己压抑不住的心跳。 “你你醒了?伤口还痛不痛?”一向爽朗的阿禾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她面色微红的殷切问道。 魏云廷适才已经从与阿彻的对答中,知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也知道这位面容俏丽的女子是这家的家主阿禾。 “谢谢娘子救我。”魏云廷要下床行大礼,却被阿禾制止了,“这些礼节都是虚的,你背上有伤,还是要多注意。” 即使如此,魏云廷还是坚持朝她行了一礼,“若不是娘子救我,柳某恐怕已遭遇不测,区区礼节,还请娘子不要推辞。”说罢又拜了一礼。 阿禾有些手足无措的扶起青年,她虽比一般娘子大方却毕竟只是小地方长大,没怎么见过世面,虽说与这位柳郎君只说了几句话,他的言谈举止却与她自小接触的年轻人都不一样,便连他的行礼看起来也那般赏心悦目,阿禾说不上什么好听的话,却觉得只是看着青年,心中便充满喜悦。 在他们阿依族的传说中,马是有情人的见证,而那日,他正是被马带着出现在她面前的。 那日是暴雪前夕,天上已飘起了雪珠子,却有几只羊没有回来,她乘着雪前去找羊,没想到会有匹骏马会跟着她回来,更没想到,骏马上有一个这样好看的年轻人。 “乡下简陋,没什么好药,都是用阿叔留下的方子熬制的膏药,不知柳郎君可还受用?” 他背后受了刀伤c昏迷不醒c高烧不退,要不是家里因为打猎备有伤药,也不知能否把人救回来。 “多谢娘子,我感觉伤口已经在愈合了,想是再过些时日就好了。”说也奇怪,在这偏僻之地竟有药效这般好的伤药,并不比他带的紫玉膏差,顿了顿,他还是问道,“柳某唐突了,是娘子帮我换的伤药吗?” “都是舍弟打理的!”阿禾快速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男子是在问他的随身物品。 那些东西她看过,没什么特殊的,只有一个锦囊有些特别,她将物品从柜中取出,青年果然一把抓起了锦囊从里面倒出一样物事来。 阿禾不识字,只看出来是方精美的小印。 看到印台还在,魏云廷松了口气,这方他送给少年的印信,又在离京夜探时被自己换走了。 仿佛带着他的字就像把人带在身边一样,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印信已经换了名字。 他本是提醒自己早日完成这趟差事好回京早日完成所愿,却没想到竟然差点丢了性命。 那一日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哨兵已经先去巡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异常,向导是出玉门关的统帅亲自派的亲兵,可这些人却像凭空冒出来一般,来势汹汹。喊话的亲兵话未说完已经被一箭钉死,尽管他们已经布阵,但是敌人数倍于他们,为首之人颇懂战术,先是用两队铁骑对冲,将队伍切成三段,带有辎重的马车被围困在后,前方的骑兵首尾不能相顾,阵型自然无法发挥效力。 若真是盗匪,劫掠物资后应该快速离开,可是那些盗匪却似乎想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云卫护着他离开,耳边却不时传来惨叫。后来突然变天c飞沙走石c飘起了大雪,雪模糊了视线,也给了他们一线生机,只是雪太大,受伤的他也与侍从走失了,之后更是在失去意识后被马带来了八十里之外的纳奇村。 不知道这些侍卫如今如何了,那可是他的云卫啊,是精心挑选c名师栽培,陪伴他多年的守卫,虽不足百人,却是他最亲密的伙伴,这次出京蒋裁文怕路上有不妥,让他带了一半出来,如今,怕是折损了大半。 魏云廷将思绪抽回,压抑住心中的钝痛,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将这些人找出,为他的云卫报仇! 阿禾不知青年的面孔何以忽然变得难看,以为是伤口又痛了,准备退下让青年休息。 青年却开口道,“不知阿禾娘子救下在下有没有带来麻烦?” 阿禾明了了青年的言外之意,救青年之事她并没有告诉他人。 当时雪大,村里没人看到青年,阿彻曾问她是否要跟村长说一声,她却犹豫了一下拒绝了。这些年并不太平,依村长谨慎的性子,收留一个受伤的陌生人定会反对,到时若执意将人赶走,那这人十有八九是救不回了。 于是这两天便打着阿彻风寒的借口在屋中照料青年,也幸得青年身体底子好,昏迷了三天就醒了,如今她很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柳郎君的事情既然说得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会跟村长说得。” 村长是保守之人,可是她却有个说辞让村长一定没办法拒绝,只是——看了一眼青年的面容,阿禾下定了决心,既然是先祖让白马将青年送到自己面前,那她一定要将青年留下! &&&&& 季春明是头一次出关,尽管已经从诗句中知道关外的景色与关内截然不同,但是 “大漠孤烟直c长河落日圆”疏阔天地还是头一次见到。天地悠悠间,顿生人类的渺小c孤寂,却又有一种策马徜徉天地间的豪情。 他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这些日子连日来的忧愁似乎也被这天地间自然形成的壮丽美景所稍稍安慰,手指翻动,一首高远c壮阔的《塞外》便从指下流泻而出。 原曲本是表达故土难离的思念,可此时却被他演绎出一股叹天地悠远的意境,将曲调本身的意境表达的更为丰富多彩。 庞乐正叹道,“何须采风,就让季郎君走一趟便都有了!”自己也是个喜爱乐器之人,拿着胡笳应和起来。 本来采风之人都是乐器好手,鸿胪寺的人为了跟这些胡人打交道更是没有不会的,一个个都拿起乐器相和,驼铃声声,伴着这悠远c动听的器乐,倒冲淡了旅途的单调。 鸿胪寺的上官袁振驱马赶了上来,他一边弹奏着自己的乐器,一边看着季春明的手指动作。出发之前他早就听闻过季春明的琵琶高超,他自己也是琵琶高手,初听时想他年纪幼小,便是高明又能高明到哪里去,后来才知道传闻并不言过其实。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季春明不是跟大部分人一样用拨片弹奏而是直接用手弹奏时的惊讶,虽然知道知道段善才一手手弹琵琶有名,却未想到少年的技艺也如此出众。快时如闪电,只看到翻飞如影;慢时却又如蝴蝶翩飞,舒缓静谧。 旅途漫漫,他动了学的心思,而季春明也并不藏私,用心指导,两人的关系慢慢变得熟识起来。 季春明很乐意与袁郎君更亲近些,倒不是因为那日工部上官所说的为了什么仕途前程,而是一来他看出袁振是真心喜爱琵琶,对于同好,他是乐于交流的,二来,比起只是收集乐舞的太常寺同僚,鸿胪寺的袁振定然有更多关于塞外的消息,也就意味着,能获得魏云廷的消息也比其他人希望要大。 如今从京中出发已有十多日,这一路,云霄收到过两次蒋裁文的消息,却依然没有魏云廷的下落,其中一封是云卫传递回来的,说到分别前魏云廷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却仿佛受了伤,这消息却更让人心中忧虑。 许是这支出行的队伍引人注目,不一会儿就有商队靠近询问来意,得知他们是采风的队伍不由更加好奇,邀请他们共同入队。 在外面,虽然是以袁振为主,但为了不引人注意,没有大事的时候一向是庞乐正拿意见。从向导口中,庞乐正知晓这支大商队颇有名声,这西域的商路是走过许多遍的,况且两方目的地倒有很大一段同行,比起孤身前行,在这路途遥遥c天气变幻莫测的西域行路,显然是跟随有经验的商队更保险。况且商队见多识广,与他们相交,也能多打听些信息。 商队乐于队伍中有一支能演奏乐曲的队伍纾解旅途寂寞,于是两队人马一拍即合,合在了一起。 这支大型商队的领头人姓白,来自山西道。闻得这个消息时,他跟云霄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之前在济南道的事情来,那时他为了取信于人c骗得入城,扮演的正是白家人,如今与真正的白家之人相遇,冥冥中也是巧合了。 只是那假扮他“护卫”之人如今却生死未卜,让人心忧。 出了关,季春明才知道自己所想太为简单,茫茫戈壁,寻人是如此之难,便是跟人打听,也往往是一无所获。 商队规模庞大,季春明初时以为都是白家队伍,一问才知道是许多商队汇合一起,像白家这样的大商队有自己行经路线不说,护卫人手也都较为齐全,万一遇到匪盗,损失的概率比一般人要少,存活的几率也更高,因此许多规模不大的小商队都依附于此。 季春明表现着初次出赛之人的好奇,他言语彦彦c笑容和煦,又弹得一手好琵琶,旁人也乐得与他多说几句。 他们的话题从乐舞开始,这毕竟是他的本职事务,那些人也都见多识广,介绍道,“西域的舞蹈很多,流传到关内的除了回旋舞c回鹘舞外,还有龟兹的拓枝舞”“别看此地荒凉,也不是全无宝物,除了牛马羊之外,还盛产宝石,我看你们也不要什么都不带,既然来了,何不带上一些回去,他们这里便宜的很,卖到关内可是一笔大财富!”话题从塞外风光c各地的流行乐舞,不知不觉转到了沙漠之狼身上。 “我在关内,听闻这是一支肆无忌惮的盗匪,听闻碰到他们的人难留活口。”季春明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问道,“老天保佑,可别让我们遇到这支队伍!” 哪知对方却摇了摇头,“你一定是听错了。若是鹰眼这种盗匪还有可能遇到你说的这种事情,像沙漠之狼在西域存活多年,并不是这种做法。一般的盗匪都为劫财,大家都是打熟交道的,一般头次会面会索取三成的货物,后来遇到索取一到两成,有时候还会护卫商队走一段。再有就是,若是遇到其他名号的盗匪,可能这些人按管辖之地,有时候一趟出行会被索要两三次报酬,带的货物能存三成就不错了,但是若遇到沙漠之狼,反倒是你的幸运,他们索取报酬后一路上别的盗匪都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再次索取,反倒能保留大部分货物。所以咱们商队都说,若是真的逃不开盗匪的话,还不如遇到沙漠之狼。” 季春明没有想到关于沙漠之狼竟然是这种说法。这也解释了自己出发前一直存在的疑惑,为何这些人规模如此庞大能存活这么久,原来履行着这样一套生存法则。“那沙漠之狼是西域最厉害的盗匪吗?” “可以这样说!”那人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 原来如此!竟然是实力最强悍的沙漠劫匪,将失踪之事归到他们身上再正确不过,而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远在京中的他们又怎会知道? “可是我听说前不久就发生过一起案子,听说是劳军的队伍被劫持!”云霄忍不住问道。 那人摇摇头,“这事我们也听说了,所以这次才有这么多商队依附到白家的队伍。虽然许多人觉得不应该是沙漠之狼所为,但是也没人知道真相,万一有人打着他们的名号行事,我们这些人也无法得知。” 对于那么一支显眼的队伍就这样消失了却并没有其他人看到,出来前季春明还很疑惑,总希望还有一两个目击之人,然而到了关外才知道地域如此辽阔,他们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也不过就如蝼蚁砂砾,就算是魏云廷那支也一样。要不是有活口逃散,便是就这么消失在黄沙中也未可知。 队伍热闹的行进着,这个话题不过是番闲谈,没有人真的希望遇到劫匪,可是行进两天后,他们还是遇到了劫匪,而且正是沙漠之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二章 季春明打量着这支队伍, 他们闲闲散落开, 彼此还在说笑, 若不是脸上蒙着布, 还以为是一支普通的游猎队伍,然而云霄却低声说道, 这些人站的方位颇有讲究, 必定受过专门指导, 领头之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很快对他们形成有力攻击。 季春明闻言疑惑更深, 这些人如此神秘莫测, 到底是不是他们袭击了魏云廷的队伍, 魏云廷又是否在他们手上? 盗匪们的到来让商队搔动起来,有两支第一次出关的队伍似乎觉得对方言过其实, 想乘机逃跑,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接连射出的一排羽箭阻断了退路。 这下子, 商队的气氛更凝重了。 白领队不愧是带老了队的,察觉到对方的不满意, 不由开口道, “小子们没见过世面,让诸位英雄见笑了, 为表歉意, 白家这次愿奉上三成物资, 还请英雄们笑纳。” 沙漠之狼的规矩一般只收一到两成的过路费, 跟白家是打惯交道的,平日里只收一成,如今白家愿奉上三成就是在为那两支队伍求情了。 所谓礼尚往来,沙漠之狼尽管是支盗匪,却也是在西域这片土地谋生的,白家愿意给面子,自己也不能太过计较显得小气,“白郎君客气了,还是按惯例吧,只是我家最近有喜事,还想讨白家百坛好酒。” “这是大喜事!不知是哪位当家好事?白某也好进些心意!” “是我们四当家山鹰!”沙漠之狼的名声闻名西域,对于他们领头的好手大家也都有耳闻,算不得秘密。 “原来是山鹰好汉,白某记下了。”在白领队高明的交际技巧下,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而各商队最担心的要价也只降到一成,众人大喜过望,对白家愈加信服。 “若是对方真的要了三成货物,白家岂不是损失惨重?”云霄觉得这是白家的好运气,季春明却摇了摇头,“哪怕损失三成货物,白家也是赚到了,他家的声名所带来的的受益必定远胜这三成货物。” 云霄一想也明白了,有这件事积攒口碑,以后跟着白家行路之人必定会愈来愈多,哪怕白家不收佣金,商人讲究诚信,也会在其他上面找补为白家带来利益。 季春明却想得更多,“茫茫西域,就算白家比一般人信息更为灵通,必定也有触及不到的地方,而这些分散在各地的商人却会源源不断的为白家提供消息c提供商机。” 话一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云霄的眼神分明在问,魏云廷的事情白家是否知道? 季春明却想到白家当初评价沙漠之狼时说过的话,“这支队伍不是等闲之辈。”如今一相映照,他的理解就更深了。 如今魏云廷音讯全无,他不能坐以待毙。 只听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响起,点收物资的匪盗一怔,看向季春明。 看了这位明显年纪不大的盗匪身后的琵琶一眼,季春明摊手道,“某是个收歌的,身无长物,只能奉上一曲了。” 所谓贼不走空,除了经商之人,他们这些人也需拿出“诚意”,季春明此举虽说有些特殊,也不算毫无道理。 只是他的炫技明显引起了这位少年的兴趣,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跑过去叽里呱啦跟首领说了一通,季春明受到一阵扫射的目光,但泰然自若的继续弹奏着,最终那首领点了点头。 那少年颇为兴奋的驱马来到他面前:“你,跟我走!” 季春明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这位英雄可是有什么不妥?某着实没什么钱财!” 少年哈哈大笑,“好事呢!请你去家里做客!” 季春明闻言脸上更难看,“这这” 少年看他手足无措不由更乐,还是白领队上前解围,他才吐露实情,“这位郎君技艺精湛,四当家的喜事,某请他回去助兴呢!事情完了自当送还!” 季春明脸上还在犹豫不定,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那少年已有些不耐烦起来,“都说了会放你回来的,婆婆妈妈是不是汉子!你肩不能提c手不能挑的,留你还要浪费粮食!” 就这样,季春明被强请去做客,他的侍从云霄自当跟随,让人意外的是庞乐正执意要跟他一起,“我带你出来的,若有什么闪失,回去如何交代?” 季春明还要再说,他却摆了摆手,轻声道,“不用再劝了。” “下月初十,某会在疏勒稍歇,还请当家将人送还。”白领队与对方首领行礼,“他们是我白家带队离开的,还请当家的卖我个面子。” 对方首领颔首,“白郎君放心。” 有了这句话,白领队才松了口气,盗亦有道,既然他们如此应承了,要想不失了颜面,必当遵守。 就这样,在众人半是好奇半是担忧的目光下,季春明三人离开了白家商队。 季春明知道西域地大,却未想到这些人的大本营与劫持之地如此遥远,他们被蒙着眼睛行了三日,才听到人群中喧闹起来,想是到了。 这一路上,季春明才体会到云霄说的受过军事训练是何意义,这些人令行禁止,虽在说笑也大多低声或者暗语,哪怕混在里面三日,季春明也没打听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那位将他带走的少年扎卡果真对他的琵琶技法很有兴趣,初始只是几句“停下”c“吃饭”的简单命令,偶或讨论两句技法,后来他看季春明盲弹c盲听都不在话下,两人讨论的就多了起来,这期间,他也无意漏出了几句消息,因此季春明知道他们寨子里共有五位当家,武艺各有高低,期中尤以大当家的乾与四当家的箭术最为厉害,不过大当家经常不在,山寨上下由二当家打理,其他三位寨主也常常带着部分帮众离寨行事。 一路上季春明都装的谨小慎微,不时问道,是不是喜事一完就放他们回去,扎卡嘲笑他的胆小,“就这样你还敢出关?要不是遇到我们,遇到其他人哪儿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的好像你们多仁慈一样,不还是行事狠辣。”他小声嘀咕道,却故意说的扎卡听见。 这行为有些冒险,这些人目的达到前虽不会损他性命,但给些苦头吃却不在话下,然而季春明却不得不如此,他们行事谨慎,错过这个话头,再想打听却不是这么容易了! “你听谁说的?谁不知道这片地头我们行事最有原则!”扎卡果然不高兴了,季春明讲了劳军物资被劫的传闻,“听人说杀了好些人。” “定是鹰眼做的栽赃到我们头上!”扎卡狠狠说道,“那些东西我可没见过!” “许是藏起来了呢!”季春明装作不信,“都这样说,要是其他事情还好说,这可是朝廷的东西啊,被栽赃了,就不怕惹来祸事嘛!” “朝廷”季春明被蒙着眼看不到扎卡的表情,却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轻蔑,“朝廷何时管得到关外,只有李将军”似乎察觉到这话不妥,扎卡没接着往下说,季春明却从中嗅出一丝异样。 他们三人被领着进了一处房屋,眼睛上的布也终于被拿了下来,“适应一会儿,别瞎看!”尽管嘴巴不饶人,扎卡却表示出了善意。 季春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圆圆脸的少年,“你怎么?”他做出一副惊吓的样子,连忙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少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正是扎卡,“绵羊都比你胆大!” “放心,不会留下你的!”扎卡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不过在外面碰到你要敢指认我” “我什么都没看到!”扎卡又戏弄了他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了。 待到屋中清静,季春明才恢复了神色,打量起屋宇来。 许是觉得三人没什么威胁,尽管云霄看起来是有武艺在身的,在这些人眼中兴许也不值一提,他们被安置的地方除了比较偏僻,与一般的屋舍没有什么不同。 屋外有两人把守,被封住的窗户只能模糊看到不远处的树影,只有远处传来的人声犬吠才能听出这是一个热闹的地方。 季春明却一脸深思,拜去济南道考察田亩所赐,他对地形c布局掌握不少。尽管被蒙着眼睛,但是从入寨起他便留意着,这一路行来他脑中也描画出了模糊的形状:这哪里是山寨,这分明是一处村庄! 魏云廷将篱笆修好,尖尖的竹尖在日光下闪着寒光,让屋子看起来安全许多。 冬日里听说会有找不到食物的猛兽前来觅食。 阿禾看了看他额上的汗珠想用帕子为他擦汗,却被他躲了过去,她咬了咬唇,这几日都是,她的有意亲近,他却总能不动声色的错开。 要知道,村里的男子可都是巴不得多跟她说两句话! 她负气的一扭头进去了,将门甩得叮当响,阿彻不懂为何,只能叹气说道,“女人家家,总是莫名其妙。” 魏云廷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却转了话题,“今日天好,不如去猎些东西回来!” 阿彻一听乐得不行,可又忽然记起来青年背上是受过伤的,“你都好了?” “正好看看!”魏云廷笑答。 伤势哪里会好这么快,不过他不能再留下了。 他原打算多留几日,一来养伤,二来也是等着云卫的消息,然而少女的举动却让他不得不做打算。 那日他好奇此地青壮男丁很少,阿禾解释是他们这里土地贫瘠c难以赋税,男丁过冬都会去城里服劳役抵租,他多说了几句,本在提醒只留些女娘c孩童在村里恐有些危险,阿禾却想到了其他方面,“我打猎不错,也能换些银两。” 根据法令,若是不想服劳役的,可以用钱抵扣,言外之意,魏云廷的劳役无需担忧,更深一层意思是希望他能留下来跟自己过日子。 也因此,魏云廷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若是以往,装了糊涂c冷心冷情又有何不可,感情是个人的,他怎管得了旁人的心思。可是如今当他心中真正住了一个人,连心也变得柔软了。 今日打些猎物明日就走吧,日后等脱险了再来报答。 阿彻从屋里出来,拿了两把弓,一把是他常用的,一把是挂在堂屋墙上的。 “这”尽管弓有些年头,但看得出来常被人擦拭,保养的很好。 “这是我阿耶的,”阿彻说道,摸了摸弓,“阿耶在世时是神箭手,连二叔也比不上他!” 魏云廷听他说起过,他们父母早逝,是二叔将他们拉扯长大,如今在安西四镇的瑜乐当兵,常托人带些银钱回来,这也是他们只有姐弟两人却生活并不拮据的原因。 骑马走出村庄,不时有人跟阿彻打招呼,也有人偷偷看着魏云廷发笑,阿彻知道他们笑什么,他们常说阿姐捡了个女婿回来,虽然语气并不好,但是阿彻知道她们在羡慕阿姐呢,毕竟柳郎君这么好看! 今日他们选了东面,前几次魏云廷都乘出来时给云卫做了记号,可惜却一直没有回应,如今东面是最后一次试探了。 看到一只野兔,阿彻一箭射出,他准头不错,可惜那兔子颇为机敏,听到声音一蹬脚跑了,阿彻不甘落后,追了上去。 魏云廷一边驱马跟上,一边试探着手中的良弓,他如今有伤在身,不能拉满,然而仅是一半就有三石的力量,可见原主人力气之大。 拉了几次弦c熟悉了力量,魏云廷一时兴起,也打了几只猎物,阿彻不忿,要跟他比试,两人越走越远,到得回来的时候,早已过了时辰。 “阿姐一定等急了!”阿彻吐吐舌头,但是看了马背上的猎物还是有些得意,“这块狐狸皮可一点没伤到,给阿姐做个围脖定然高兴!” 说笑着往村里赶去,快到时,魏云廷猛然拉住马鞍,制止了阿禾。 阿禾不解,魏云廷指着雪上的马蹄印,虽然平日村人出入都是骑马,但像这样又深又急又密的印记实属异常。 “有人进村。”他话音刚落,从村口呼啦啦跑出几匹骏马,其中一人看到阿彻道,“阿彻,你怎么现在才回,阿禾被盗匪抓走了!” “什么!”阿彻的头嗡嗡作响,手中领着的准备跟姐姐炫耀的猎物掉在地上。 还是魏云廷先恢复了镇定,“到底怎么回事?” 哪知他不问还好,一问就有人嚷嚷起来,“是不是你带人来做的?咱们村好久没出过事,怎么你一来就出事?” 这人正是阿禾的爱慕者之一,早就看这个俊得不像话的异乡人不顺眼了。 他话音刚落,其他几人将魏云廷团团围了起来,将手中的棍棒对准了他。 “柳大哥一直跟我在一起,怎么会是他?”尽管脑中嗡嗡的失了主见,阿彻并不愿冤枉好人。 “不是他会是谁,来历不明c鬼鬼祟祟的!”那人不依,继续声讨,“失踪的可是村里的女娘,阿彻你不要是非不分!” 村人们不理阿彻的分辨,不由分说就要将魏云廷绑回去。 魏云廷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也不愿打伤这些被愤怒煽动的村民让阿彻难做。 可是他的退让并不能让妒火中烧的那人平复,他抡起棍子就要朝魏云廷头上打去,忽然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手。 “啊!”那人惨叫一声,从马上跌下来,众人一时惊在当地。 远处传来马蹄声,七八条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盗匪们回来了吗?”阿彻咬牙,那些轮着棍棒示威的人却这挟着雷霆之势的一箭吓破了胆,两股战战c瑟瑟发抖。 “柳郎君,不要!”魏云廷却在阿彻的呼喊声中,策马迎了上去—— “这里的指法是这样”魏云廷做着示范,指导着扎卡。 扎卡又练了两遍,虽然有些磕磕巴巴,但季春明却点了点头,“多练几次就熟悉了。” 说起来,扎卡在琵琶上颇有天分,如今跟着他学习指弹技法,进步很快。 扎卡乐得笑眯了眼,又塞了块糖糕给他,季春明取笑他长不大,两人和乐融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呢。 忽然门外传来喧闹声,夹杂着女娘的哭喊声,季春明皱了皱眉,“怎么,你们抢了女郎进山?” “我去看看!”扎卡说着放下琵琶走了出去,不过多会儿,却一脸无奈的带了几个女娘进来。 “来都来了,哭哭啼啼的有什么意思?”扎卡不耐烦女娘的哭声,看到季春明一脸责备却还是忍着耐性解释道,“这可不是我们下去抢的,别的山寨想入伙送上来的!” “那怎么不把人放回去?” 女娘们闻言都希冀的看过去,扎卡却摇摇头,“知道地儿了,只能留下来。” 女娘们听到后哭的更悲切了,这其中只有一位小娘子不哭不闹,颇为引人注目。 “这些娘们儿不错,不知能不能分到我们头上!”一位看守嬉笑道,小娘子闻言呸一声,那看守火起就要揍人,季春明忙一把拉住了,眼看拳头就要落在他脸上,扎卡忙把人拖了出去,“人受伤了不能演奏怎么办,做事总这么没脑子!” “你到底是哪国的,怎么总护着他!”看守骂骂咧咧,却总算被劝下了,在外面吼了一句,“快些练,跳不好没饭吃!” 原来不知谁想的主意,让这些才被抓回来的女娘在喜宴上表演乐舞娱人,此时要他们和曲。 女娘们哭哭啼啼的,始终不肯开始,又受到一顿责骂,午饭也没得吃,三人身为男子自然不会看她们受苦,哪知却被一妇人将饭扔了出去,“不要你们假好心,你们过几日就能走了,我们却只能留在这鬼地方不人不鬼的活着!” “可是你们不吃,哪儿有机会有以后——”季春明说道,捡回被扔出的饭,不再说话。 女娘们并不理解这句安慰,只有那小女娘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到得半夜,小女娘睡不着,看到临屋的两个看守似乎睡着了,她正要再看,却看一个身影从屋中闪了出去,她的心扑扑跳着,一直看着窗外,到得两刻钟后,那人影又闪了回去,过不多时,两个看守悠悠醒来,看了一眼屋里,低头说起话。 似乎察觉到屋里的目光,季春明看了过来,小女娘连忙头一偏装睡了过去。 “怎么样?”季春明无暇再看,轻声问起云霄。 这几日,云霄晚上都会点了两人睡穴,偷溜出去一会儿,查看情况,因为总有人巡查,他离开的时间不能太久。 之所以冒如此风险,一来正是为了查探一番,看看魏云廷是否真的被他们抓了,二也是为以防万一c查看一下路径。 云霄摇摇头,“看了几个地方,没有任何标记,只剩下东边粮仓一带了。”之所以速度这么快,也得益于季春明的提醒,头一次出去之前他还对季春明的话半信半疑,没想到这座所谓的山寨土匪窝,竟然真的是一处村落!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么巧妙的伪装!难怪听闻朝廷剿过几次匪,却始终没找到这沙漠之狼的巢穴! “明日我再去粮仓那边看看。”看到季春明失落,他心中也不好受,他们费尽心思潜藏进来却一无所获。 “没消息也许是好事,至少证明他没有落到他们手中。”季春明安慰着,心中却更忧虑兴许是那支冒着沙漠之狼招牌的另一队盗匪做下的。 第二日,季春明却发现女娘们不再像昨日一样只顾着哭,而是开始排演。 庞乐正手段高明,不过多时,这些人就有模有样起来,虽然肯定不能跟精心排练的比,但是几个动作也算得有看头,看守终于不再抽鼻子瞪眼,而他们中午的伙食也丰盛许多。 一个女娘许是跳得太累,一个不稳手中的汤盘朝外洒去,季春明躲闪不及,衣襟被打湿了,那女娘连连道歉,季春明挥手示意无妨。小女娘却看到他坐到一角,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将锦囊中的物事倒了出来,小心擦拭着。 小女娘的眼睛猛地睁大,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少年手中的物事,末了,深吸一口气,朝季春明走去,“多谢郎君昨日相助之恩,小女子昨日有些惊吓,未曾当面道谢,失礼了。”边说边行了一礼。 “无妨。”季春明将小印收了起来。 “小女子不知还能否见到家人,能不能请郎君帮忙传句话?” “小女子名叫阿禾,和玉村人,能否请郎君告知小女子弟弟阿彻,让他不要牵挂,我在这里一切一切都好!” 阿禾眼含泪水,季春明心中动容,“事不一定,若有转机” “敢问郎君名姓,小女子谢过恩人!”阿禾站起又行了一礼。 “恩人不敢当,某季春明。” 原来,果真是他! 她想起青年昏迷时,多次叫起的名字,还有那方外表一模一样的小印! 原来,他是为他,拒绝了自己! 云霄这几日却再没找到出去的机会,不知怎的,到了往日的点,不远处女娘的屋中却总是传来声响,引得巡逻的侍卫出来查看。 很快到了喜宴当日,扎卡进来将他们戴上眼罩,走到路上,扎卡似乎遇到了什么人,一个浑厚的声音问道,“这就是那些乐工吗?练得如何了?”庞乐正在他身后,季春明感到他似乎颤抖了一下。 “保证让大家满意!三当家你可回来了,还怕你赶不上呢!” “老四的喜事儿我怎能错过!”那人发出爽朗的笑声,庞乐正抖得更厉害了,季春明隐隐有些猜测,他拽了拽牵着庞乐正的绳子,低声道,“镇定!” 似乎被这一声低声呵斥唤回了神智,庞乐正停止了抖动。尽管两人的举动十分微弱,似乎还是被人发现了,季春明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在他们身边停下。 一只大手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63 “三当家, 宴席快开始了!”扎卡突然说道, 那只手顿了一下, 在少年下巴上似乎颇为留恋的捏了一把松开了。 “等今日事情完了, 明日我就找人送你们下山,你可不要乱跑。”扎卡在季春明耳畔轻声说道。 季春明明白了扎卡的用意, 点了点头。 见他懂了, 扎卡不由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若是旁人,三当家看上也就看上, 他才不会操这个闲心, 但是季春明不一样, 他可是自己半个师傅!虽然很想他能留下来教自己更多技艺,但是死去的爹说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自己的命运是在沙漠之狼里当一个勇猛的盗匪,少年只是过客, 况且他的技艺那么高超,应该能教更多的人, 让更多人的人听到好听的曲乐吧!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 扎卡在身旁,季春明一直未找到跟庞乐正说话的机会, 他拉了一下云霄, 轻声道, “引开注意!” 云霄闻言, 故意撞了看守一下,那看守立马不乐意了,“干什么你?” “我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前面有人!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 两人争吵起来,云霄索性耍赖不走了,扎卡被引去劝说,季春明乘机拉了拉庞乐正的袖子,“方才到底所为何事?” “那那个三当家我我听过他的声音!”庞乐正颤抖着说道。 “是谁?”季春明知道像他们这种曲乐精通之人,耳力甚佳,他既然如此说,定然不是没有根据! “我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庞乐正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尽量回忆,最终却只能叹气,“我确信这声音是在京中的酒宴中听过!” 季春明一怔,“可曾记得是哪里的酒宴?” 京中酒宴,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因梨园除了在宫中奏乐外,京中一些贵阶举办酒宴也常会将人借去助兴,接触到的达官显贵繁多,要在里面寻找一个听来并不算熟识的声音,显非易事。 “让我再想想!” 季春明正欲多问几句,那边两人已经结束了争吵,扎卡回到了季春明身旁,“你这侍从好大的脾气!” 季春明一脸愁眉苦脸,“我胆子小,他再不胆子大些,哪儿敢出门!” 扎卡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注意身后庞乐正满是心事的脚步声,季春明不敢松懈,一直插科打诨引着他说话。 脑海中却飞快转动起来,如果庞乐正没有听错的话,这个三当家绝不简单!可是无论他身份是谁,也不该是这沙漠之狼的三当家! 这群盗匪身后到底藏着多少秘密?怎能又有令行禁止宛若军队一般的行事作风,又有这似乎与京中贵阶颇有联系的神秘当家? 尽管心中满腹心事,季春明面上却半点不露,往日最担心的的是扎卡食言不放他们回去,可是既然他将才亲口答应,那这一点担心也没了。 他的琵琶仿若他此刻的心情,活泼泼的,满是欢乐,扎卡伴奏着弹起来,一时屋中更显热闹。 “好了,在这里弹什么弹,大人们可都等急了!”一个盗匪说道。 “是呀,除了大当家,难得四位当家都在!可不能败兴!” 扎卡又在季春明耳旁叮嘱了一番,才拉着三人进入厅中。 蒙着眼睛,这热闹就更显热闹,短短的一段路,季春明耳畔全是热闹的叫喊声c劝酒声c干杯声,与他们被带进寨子路上截然不同。 似乎有了酒的助兴,这些汉子们也放下了包裹,展露了真性情的一面。 他弹了两首曲子,虽然蒙着眼睛,也能感到场中的气氛更热烈了,然而当一阵叫好c口哨声后,场中的热闹似乎到达了顶点。 有人说道“女娘们来了!” 按着预先排演的,庞乐正为她们安排了两个舞蹈,一个舒缓个活泼,能带动场中的氛围,却不会让人血脉喷张。这也是他们能为这些可怜的女娘们能做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然而在美酒的助兴下,即使是不带诱惑性的动作却仿佛也随着女娘们的舞动,有了别样的含义,曲子进行到一半,场中忽然传来一位女娘愤怒的惊呼声,“你要干什么?” 季春明耳朵灵敏的辨别出这是阿禾的声音。 虽然猜到这些女娘们会有什么遭遇,也告诉自己爱莫能助,但是当一切赤裸裸的发生在眼前,虽然他看不到,但想到那日阿禾拖他带话的嘤嘤渴求,他心中依然动了怜悯之心。 手指一动,从圆润的轮指转换为弹挑c再变换为分遮c扫拂,繁复的技法在他手中却变换的十分容易。他琴艺高超,不过变换了一段曲调,风格迥然一变,从舒缓的舞蹈变成了让人想要共同跳动一番的热闹。 大周朝的人们本就喜爱歌舞,在这胡儿居多的西域更是如此。不一会儿,场中便响起此起彼伏的舞步声,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阿禾的身边。 阿禾看着为自己解围的少年,少年脸上的蒙布遮住了大半张脸,然而弹起琵琶的他仿若会发光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阿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可是仅是犹豫了一息,脑中就被青年的身影占据,趁着舞动,阿禾走到少年身旁轻声说道,“你带我一起离开,否则我便说出你的秘密。” 季春明一怔,阿禾继续说道,“我看到了,你的侍从经常晚上出去。” 说完,她不再给季春明拒绝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季春明还未想好如何行事,耳畔忽然传来脚步声,他直觉危险后退了几步,那人却嗤笑一声,一双手臂过来将他圈住,“原来你在这儿——” 女娘们表演了几个舞蹈就被带了下去。 “把衣服换好!”看守扔了几件衣衫进来,衣衫是胡姬的样式,会裸露大片肌肤,虽然她们有时做胡人打扮便于行动,但都是男子装扮,何曾这样侮辱人! 女娘们哭喊起来,不依从,看守呵斥道,“不自己换,是要我们帮你们换嘛!” 阿禾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要把她们分配出去了,她以为至少得明天,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正在焦虑的想着主意,屋里的灯光却忽然灭了。 女娘们惊讶出声,阿禾却感到一阵奇怪,方才并没有风。 “搞什么?”看守还以为是女娘们作怪,刚准备责骂,脖子却像被掐住了,悄无声息的倒下。 女娘们听到跌倒声,慌乱的叫嚷起来,阿禾却先一步镇定,高声喝止了大家。 静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阿禾紧张的盯着门口,却没想到是阿彻的脸露了出来。 “阿姐!”阿彻看到阿禾喜上眉梢,他连忙冲进来扑到她怀中。 “阿彻,你怎么来的?”阿禾大喜过望。 “是柳郎君!”阿彻激动的说道,他没想到那伙以为是盗匪的人竟然是柳郎君的护卫,不仅如此,他没有计较村人的无礼,而是答应自己要将阿姐和村民救回去! 他们找了好几天,还是柳郎君的护卫厉害,发现了那伙人的行踪,他们便寻迹找了过来,要不是真的看到了阿姐,他真难以想象这所跟他们差不多的村庄竟然是一个土匪窝! 听到柳郎君的名字,阿禾一把推开门冲了出去,果真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青年。 她就知道他是上天送给她的夫郎! 阿禾一把扑向青年怀中,青年知她受了惊吓,却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护在怀中安慰,而是将人扶稳了,“趁还没有被发现,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阿禾目光盈盈的注视着青年,笑着点了点头。 女娘们在侍卫的护卫下,小心躲避着往外逃,魏云廷却忽然听到一阵琵琶声,不由站住了脚步。 琵琶声没有什么特别,然而技法却不是常听到的,这是手弹指法的声音! “你在这里,有没有遇到一个长相俊美c会手弹琵琶的少年?”魏云廷忽然停下脚步,朝阿禾问道。 阿禾一顿,少年的面容从脑中闪过,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有个少年会指弹琵琶,但是面容” “云震!”青年叫道,云震明了他心意,快速朝琵琶声方向奔去,却很快回来复命,“不是。” 尽管猜到这个声音应该是那个跟季春明学习指法c名叫扎卡的少年,但没听到云震回复前,她心中始终有些担忧。如今听到云震如此明确的说不是,她趁人不备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有些对不起少年,可是一想到两人一模一样的小印,她的心又重新硬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是留在这里跟那个三当家在一起的好! 只有他不在,她才可能得到青年。 魏云廷失望的低下头,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慌乱,“你先带他们出去!”边吩咐云震,他边迈开了步子,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不对,会指弹琵琶的不多,这个人指法还不熟练,显见是才学不久的,他是跟谁学的? 一边想着,魏云廷一边寻到了扎卡的位置,当看到那熟悉却不熟练的独特指法时,他的心猛烈跳动起来,手中的长剑一剑送到了扎卡脖颈上,“是谁教你弹的琵琶?”—— 季春明想用力挣开那束缚的双手,那手却像钳子般不容他逃脱。 “奏乐怎么停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季春明听出那是云霄的声音,立马接了一句,“马上来!” 三当家一怔,季春明趁势拨响了一个音,这声出来,众人又开始舞动,即使心中性急,三当家也知道此时不是破坏大家兴致的时候,只得松开了季春明。 季春明边弹边想离开,可是他与三当家毕竟一暗一明,总是没走两步,又被那人嬉笑着逮住,倒仿佛在与他捉迷藏般。 庞乐正不知何时挤到了他身旁,他顺着琵琶抓住了季春明的手,猛地摇了摇,“我想起那人在哪儿见过了,是在” 他话未说完,厅外忽然有人大叫,“走水了!” 厅中一时慌乱起来,然而他们毕竟不是一般的盗匪,不过几息间已经恢复了秩序,而三当家定眼再看,却哪里还有季春明的身影—— 云霄带着季春明往外跑,此时不知这火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放的,然而却为他们离开创造了好时机。 跑了几步,季春明察觉不对,一看庞乐正不知何时跟丢了。 季春明回头要找人,“他是为我来的,我不能把他丢下!何况他知道三当家有问题,要是正面对上,肯定隐瞒不住!” “我速度比你快,你先走!东南方向见!我回去找人!”云霄说完,转身就跑,季春明拉他不及。 顿了顿神,深吸一口气,季春明小心躲避着巡逻的盗匪,往东南方行去。 阿禾看着魏云廷毫不犹豫转身远去的身影,不由咬了咬唇。 为了那人,他将自己抛下了! 她心中顿生一股恨意。 “女郎,我们还是快走吧!”云卫催促着,不知这名女郎何以停下了脚步。 “阿姐?”阿彻不解的看着她,摇了摇她的手,“我们快离开吧!” 她转身正要离开,忽然看到了不远处季春明的身影。 四处一看,云卫们并没有发现。 “哎哟,我突然肚子疼,你们先走,我马上跟过来!”说着,阿禾抛开众人朝季春明的方向而去。 又躲过一波盗匪,将将靠在墙上松了口气,忽然传来女子的呼唤声,“季郎君!” “阿禾?”季春明有些惊喜c有些意外,“你们也逃出来了?”。 “是啊,走水了,我们就趁乱逃出来了!”阿禾说道,“季郎君,我们一起的女娘脚扭伤了,季郎君能不能帮我一起扶扶她!”她脸上面露祈求。 能在危险中还替旁人解围的人,定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季春明没有犹豫,“人在哪里?” “跟我来!” 阿禾带着季春明走了一段路转了个弯,忽然不见了。 “阿禾?”他不敢大声呼唤,怕引起旁人注意。 然而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往后退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人正朝他走来! “小东西,原来你躲在这里!” 一名留着短须的精悍男子越走越近,“我就知道蒙巾下藏着一双漂亮眼睛!” 季春明认出声音——三当家?! 阿禾的心咚咚跳着,她没想出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可是这才是对的吧,他就应该留下来!是自己救了柳郎君!柳郎君是上天赐给她的意中人! 她朝原路返回去追阿彻他们,可是才走了几步,几个身影围了上来,“这儿有一个女娘!” 不,她不能被留下来,她还要跟柳郎君在一起! 她转身跑开,却被人扑倒在地,“放手!”她用力挣扎着,一个耳光狠狠扇下来。 “你们说了要放我回去的!怎能言而无信?”季春明边说边往后退,男子却似乎十分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步步逼近。 “为了你,言而无信又何妨?”三当家嬉笑着,旁边两人笑道,“今日是四当家的喜事,我看也是三当家的喜事!” 男子笑着更近一步,与他只有咫尺之遥,看到少年如玉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手来。 忽然一支羽箭破空之势袭来,若不是他反应迅速,箭矢几乎将他的手臂射穿。 “什么人!”三当家大怒,可是还没喊完,已是又一波箭射来,两个盗匪被钉死在地上。 “哪个宵小之辈,有胆出来!”三当家抽出背后长乾。 魏云廷从暗处跳下来,手持宝剑与他缠斗在一起。 “是你!”那人惊呼出声,魏云廷看着那双眼睛,也猛然认出他来,手下愈发狠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男子打起一阵呼啸,召唤同伴,手下却更用力的朝青年挥舞而去。 季春明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虽然上次在济南道被挟持时,他就知道青年武艺高超,然而他看出来三当家手中也不弱! “咱们三当家最厉害的是软剑!”扎卡无意中的一句话此时忽然在脑中响起,可是他此时使的分明是乾! “小心他腰中软剑!”季春明一语道破三当家秘密武器,让魏云廷抢得先机,只看他一剑将他手中长乾挑飞,剑头直指三当家脖颈,“是谁派你们去劫的我们?” 季春明讶然,难道真是他们干的,可是云霄找遍了,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何况,寨中的扎卡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三当家却彪悍的一扬头,“要杀便杀!哪儿那么多废话!” 魏云廷还要再问,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三当家哈哈大笑,“杀我啊!杀我啊!看看你们是不是把命留下?” 然而他笑声未落,一柄飞刀直插他喉咙,“大”话未说完,已是吐血而亡。 季春明被这一番变故惊在当场,看着一众甲士快步赶来,不由将魏云廷往后一推,朝前走了一步挡在他身前,“你快走!我只是个普通人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魏云廷心中一暖,却反手握住他,“不用担心,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原来来之前,他就通知了离这里最近的疏勒城卫,然而对方比他预计来的还要快,而将才这人的突然丧命也让人心中生疑。 “末将来迟,让殿下受惊了。”来人说道,“在下疏勒卫梁兵!带疏勒卫五百进行剿匪!还请殿下示下!” “留活口,我要问话!”魏云廷命令道,吩咐云震跟了上去。 交代找到庞乐正,季春明察觉到青年的一丝疑惑,“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脑海中的所有种种都在这句问话下远去,魏云廷此时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好好看看分别已久的少年。 剧他离京已有二十多日,可是却像过了无数日夜,而像这样能正大光明的抓住少年的手,却像上辈子的事情! 天知道他有多庆幸听到那段琵琶声,若是就此错过c让他遇险,他不知道会有多悔恨! 想到此,青年将少年的手抓的更紧。 找了个借口飞快离开众人,青年终于不再顾及,将少年紧紧拥在怀中,像是拥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不,比珍宝更珍贵,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温热的呼吸c鼓动的心跳,心中的溪流忽然泛滥,这一刻酸甜苦辣,少年感到鼻尖一酸,眼泪猝不及防的轰然而下。 仿佛这些日子的焦灼期盼都在这个怀抱中得到了救赎。 他的手不自觉的回抱住青年,却换来更加用力的拥抱。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青年脖颈边,像是烫在他心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叹息般的低语中,青年抬手擦去少年脸上的泪水,然而看着那真切的来不及掩饰的关切眼神,他的心中忽然滋生无限欢喜。 他情难自禁的吻上他的面颊,他的眼睛c他的鼻梁,热烈却温柔,盛满了他所有柔情蜜意。 少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这温柔的攻势,等他察觉的时候,两人已呼吸交融。青年得动作小心翼翼,似乎深怕惊醒了少年,却不知道这一刻少年心中微小的挣扎已被他不想承认的巨大幸福包围。 “殿下!”云霄的一声呼喊打破了这短暂的美梦,季春明猛的推开青年,魏云廷心中好好给这个鲁莽的护卫记了一笔。 云霄觉得两人的表情怪怪的,尤其季小郎君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来不及细想,他先表达了重见殿下的喜悦,又连忙一脸自责的看着季春明,“七郎,我我找到庞乐正的时候他已经被害了!” “你说什么?”季春明目中闪过痛惜,难道是因为三当家的身份? “带我去看看!”庞乐正是跟着他来的,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遇害!三当家如今也死了,他的身份暂时成谜。 魏云廷冷了脸色,这次西北之行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64 “殿下, 与您同来的那位小郎君要见您!”“ “柳郎君, 我阿姐呢! ”阿彻惊恐问道。 半个时辰前。 “放手!”阿禾用力挣扎着, 想挣脱那恶心的双手, 然而她虽然力气比一般女子大,但是跟这些男子比起来还差了很远。 男子并不懂得怜香惜玉, 小挣扎是情趣, 挣扎过分就坏了兴致了, 他一掌扇在她脸上,“臭娘们, 不想受苦就给我老实点!” 本来已经红了的脸颊立马肿了起来, 望着男子凶恶的眼神, 阿禾心中是深深的绝望,怎么会这样呢?这一定是场噩梦, 怎么会是她遇到这种事? 不,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嫁给柳郎君! 她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 男子一掌又要下来,却忽然口中吐出献血, 倒在她身上。 “啊!”她吓得惊叫起来。 “阿禾?!” 阿禾大口的喘息着, 看着一个男子将他身上的男子拎起来,扔到一边。 “阿禾!我是二叔啊!”看到阿禾面目红肿, 衣衫不整, 男子恨不得将地上的男子千刀万剐。 “二叔!?二叔!”阿禾委屈的哭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才来?” “说来话长, 一会儿出去我再跟你说!” 稍微整理了一下,两人出了门,阿禾看到不时有兵士走动,可是二叔却躲着人,她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 然而当她看到被兵士簇拥的魏云廷,正想过去,却看到二叔扬起羽箭。 “二叔不要!”阿禾将他的弓一撞,箭矢射偏了,却被人发现这边有人。 “阿禾你在干什么?现在二叔变成丧家之犬都是这个人害得!你不要管我!”二叔又搭上一支箭,似乎想与青年同归于尽。 “可是可是他们那么多人,一定会被发现的!”阿禾知道二叔的箭术有多高明,她怎能眼睁睁看着青年遇害! “二叔,你快走!他们过来了!”阿禾催促着。 “你跟我一起走!” “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他们不会害我的,二叔,我引开他们,你快走!我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似乎被她的话打动,二叔一声叹息,“唉!去疏勒找我!”说完不再恋战,抓起弓箭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寻人的士兵赶了过来,却只看到一个少女面色惊恐的留在当地,“云护卫,柳郎君呢?我要见柳郎君!” “柳”在人群中看到青年的身影,她就要冲上去,却看到他面容温和的对季郎君说话。 与她在一起时,她从来没看到过他这种表情! 紧紧握了握拳,阿禾走上去,“柳郎君。” 少女表情怯怯,还有大难过后的惊吓。 季春明却面色复杂的看着她,他实在不愿意将才的事是阿禾故意的,但是事情是那么巧。 可是他也听云震说过,这位女郎是魏云廷的救命恩人。 “谢谢你,阿禾。” 你有什么资格谢我?他身边的位置明明该是我的!我救了他两次,他是我的! 然而此时,阿禾只能按压下心中的嫉恨,微微笑着,“大家都平安,真好。” “不好!” “有人突然发狂,属下制止不及,请殿下恕罪!”梁兵忽然来报。 魏云廷皱眉,“不是要你们看好吗?怎么突然出了这种事情?” “请殿下恕罪,这些人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发狂,自相残杀起来,属下无能,制止不及!”梁兵连连请罪。 事已至此,魏云廷虽是满腔疑惑,却也只能去看看。 “我也跟你们去看看。”季春明还想找找扎卡,只是他没想到现场竟然这么凄惨。 满地尸首东倒西歪,有缺了胳膊的,有断腿的最奇怪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并不痛苦。 季春明头皮发寒,虽说这些人并不是好人,但是一个时辰前在厅中还都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成了一具具尸首! 他感到喉中一阵恶心,魏云廷忙将他拉了出来。 云震查看了一下尸首,用鼻子嗅了嗅,发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这些人恐怕中了醉乡散。” 醉乡散是一种具有迷幻兴致的□□,中毒之人丧失理智c极度兴奋,仿若回到家乡一样,会手舞足蹈c在有心人的诱导下,更会做出伤人之事来。 醉乡散并不常见,何以忽然在这盗匪窝中突然出现? 然而还未查探清楚,梁兵却又硬着头皮来报另一个发现,“还请殿下赶快离开,属下发现很多地方不知何时被泼了油,恐怕有人要加害殿下!”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阵火光漫天燃起。 “还请殿下赶快离开!”梁兵催促道。 众人只得赶紧撤离,季春明看到不远处一个屋中似乎有扎卡的身影,他连忙跑过去,要他叫他跟他们一起走,扎卡却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不该带你进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扎卡的眼神却十分陌生,没有一点往常嬉闹的样子。 “这是我的命运!”话音刚落,扎卡手一松,点燃了身下的木材。 有油光浸染,大火很快燃烧了起来,少年却在厅中弹起了琵琶,那声音低沉苍茫,似乎藏着无数不可说的秘密,却就这样消散在火光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大概,这也是他们沙漠之狼的命运—— 骑在马上,季春明回首望着冲天的火光,心中只剩唏嘘。 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他们宁愿放弃生命也要保守。想到总是带着笑意c说话并不客气的扎卡,他心中一酸。 我们沙漠之狼是这西域最厉害的匪盗!我们沙漠之狼跟别的匪盗可不一样,从不滥杀无辜! 魏云廷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着,目光却穿过毫无表情的梁兵向远处看去,火光燃烧着夜空,却照不亮漫无边际的黑暗。 云震查看了村寨,然而他们的收获并不多,首先,除了已死的三当家,其他四位当家人都不见踪影,其次,村寨中并没有发现当日劫掠的物资,要不是魏云廷认出三当家就是当时的抢劫人之一,说那是沙漠之狼所为似乎只是空穴来风。 再加上这自焚般的大火,所有的证据都消灭殆尽,沙漠之狼的名号仿佛随着这终会消散的火光一般,变成了传说—— 疏勒是安西四镇中最繁华的镇子,南来北往的商人将这个边境之地经营的十分热闹。浙东道的杭绸c蜀西道的蜀绸c滇地的普洱c闵地的乌龙,均瑶的白瓷c哥窑的兔毫展,就连徽地的笔墨纸砚都能看到,若不说这是关外之地,季春明几乎以为来错了地方。 不过这里毕竟是关外,比起京城的精美器物,还有许多具有胡地特色的刺绣c衣物,精美的夜光杯c各种五光十色的宝石c还有香料c织毯,看的人目不暇接。看着身旁少年徜徉在集市中,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魏云廷轻轻松了一口气,看来带他来集市是对的。 从沙漠之狼的营地离开后,季春明消沉了好几天。 一来是痛惜庞乐正的离世,二来,却是为那许多的生命。 他始终不明白扎卡为何会选择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到底是什么宁愿让他们放弃生的希望,也要保护住这个秘密? 重生一世的他知道生命有多么宝贵,又怎能这样轻易舍弃?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一名老汉垂头丧气的坐在路边,连连叹气。 魏云廷不想少年继续失落,为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由好奇道,“这位郎君何故叹气?” 那人看到两位客人不由来了精神,忙把人往里引,“你们尝尝我这酒!” 却原来,主人家新酿了酒想找人品尝,却苦于地方偏僻,无人上门。 “这有何难,可有琵琶?” “有,有!”季春明一听就明白了青年用意,他有些好笑的挑挑眉,“就会让我当苦力!” “不要浪费你的才干嘛!”魏云廷说着将琵琶轻轻擦拭一下递给少年。 季春明接过琵琶,弹了起来,手指似乎有自己的意识,替他述说了心中的各种感情,有遗憾c有不解c有感慨,到最后,却化成对生命的礼赞。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琵琶是他最好的纾解方式,仿佛一切烦恼都随着指下这些音符的流串消失了。 少年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青年,青年却对他微微一笑,从腰间抽出长笛,与他合奏起来。 有了笛声的加入,琵琶的明快c欢乐被激发出来,曲调愈发悠扬c婉转。 青年默默注视着沉浸在乐曲中的少年,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今生第二次合奏,两人却仿佛排练过千百遍一般,配合的默契无比。 曲乐声声,听住了酿酒的主人家,也招来了循声而来的客人。 店主人喜悦的将美酒一一送给客人品尝,有人问道,“如此美酒,可有名姓?” 主人摇摇头“还未得名。” 客人指着奏乐的两人“这不是?” 主人才恍然大悟的拍拍脑袋,“正是正是,此酒合该叫翠合春!” 时下美酒总以春字结尾,但是翠合二字却道出此下意境:翠,谐音脆,取这首曲乐之魂,合,是合奏的方式c也是好合的祝祷。 口彩好c意头好,正合他意! 许多年后,翠合春的当家人换了几代,新酿的酒方换了几个,这张老方却没有淘汰,每年都有同一个老主顾从不同地方订上十坛,仿若在追寻当年的那个午后。 “好一个翠合春,好酒!”这把熟悉的声音让季春明回过神来,他诧异的看了一眼来者,正是十日前一别的白领队! “这么说,沙漠之狼就这样消失了。”三人在一处茶楼坐下,白领队向他们打听了情况,“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这沙漠之狼一走,还不知我们这些商人会受到多少磨戳!” 季春明不置可否,魏云廷却皱眉道,“可是有其他动向?” “还是柳郎君聪慧!以往有沙漠之狼维持平衡,各地的匪盗不过划区而治,如今让众人信服的没了,这些人却都想争这个老大,我们回去的时候恐怕不会太平。”白领队一阵唏嘘,虽说并不希望遇上盗匪,可是如果真要遇上,必然是沙漠之狼这样有原则c讲道义的更好打交道,若是换了像山鹰那样滥杀无辜的血腥匪盗,遇上了,真是在刀尖上舔生活。 说起来,沙漠之狼的存在并不合理,如今这匪盗众多也更是不合理,虽说这漫漫黄沙之地,总有些乘火打劫的匪盗,可弄成如今这样,也表明了朝廷在西域之地的控制在进一步减弱,这并不是好现象。 “如今呼延分裂成东西两部,虽势力不如前,两边的头领却都没有老可汗的沉稳,为了夺取更多的部众c受到众人信服,恐会拿我们大周开刀,再加上薛延近些年强大了,他们本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恐会乘虚而入,恐怕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白领队分析着当前的形势,低声说道,“如今我听人说,马匹都不好买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胡商的交易除了香料c珠宝就是各类牲畜,如今却限制了马匹的交易,情况比预计的还要糟糕。 若是云霄在就会明白当日季春明所说的白家以小博大是何意义,这种极其秘密的消息能被白家探听到,而如魏云廷这样的朝中命官却还没有获得消息,可见白家的信息之广。 很能说明, “没曾想事情竟严重到这等地步了。”季春明叹息一声。 “趋利避害是商人的本性,我们不过谨慎些。”白领队说完,结束了这个话题,“说来,明天的叶节你们参不参加?” 叶节是依附大周的赫赫族的节日,因为西域赫赫族人较多,这个节日也颇为热闹,疏勒城中也有不少赫赫人,明日他们会举行游城庆典。 “难得赶上,自然要去看看!”季春明本就是出来采风的,除了舞乐,各地的风俗民情也是一项值得观摩的事情。 “我也正有此意,赫赫族的美食胡羊祜可是只有叶节的时候才有!” 胡羊祜,有点类似大周朝的浑羊殁忽,但是没有鹅这道菜,在羊的选择上也更有讲究,听闻滋味十分鲜美,吃过的人没有说不好吃的。 看着一脸兴奋的跟白领队讨论的季春明,魏云廷却在心中偷笑,赫赫族没有上元节,叶节除了是他们的新年外,也是他们的上元节,是青年男女互述衷肠的节日。 很快到了第二日晚上,季春明听到敲门声,一开门,却看到身着赫赫族服饰的魏云廷。 赫赫族服饰色彩艳丽,而魏云廷的服饰通常以深色为主,难得看他如此装扮,他倒一时愣在那里。 “既然去玩,不如入乡随俗!”魏云廷说着将一套赫赫族衣服塞给季春明,季春明看他跟个孩子一样,不由莞尔。 等到换了衣衫去到叶节现场,才发现他们这套衣服跟别人不太一样,等弄明白是哪里不一样,季春明又想发火又好笑。 他们的衣服前襟镶有同色的琉璃石,而琉璃石在赫赫语的意思就是情人,而两人一左一右的位置正是表明了两人的关系。 难怪许多人看着自己偷偷发笑,戴在右边分明是女娘的位置! 说起来,除了那日在沙漠之狼村寨,两人激动相拥之外,并不曾有其他亲密举动,他也对那日自己的陷落有些懊恼。 到底哪里出了错,明明重生后决定保持距离的,却越来越接近,到得如今,——他没法欺骗自己,当看到青年平安时,他心跳的有多么激动。 也因此,当轻吻落下,他没有拒绝。 “烟花!”天空上不知何时放起了烟火,照在一张张幸福的脸上。 “前面有花车□□!”不知谁喊了一声,许多人朝前涌动,季春明差点被人挤倒在地,魏云廷忙执起了他的手。 虽然不是第一次牵手,可不知是身上这身衣服暗示意味太浓还是烟火太过徇烂,季春明竟觉得彼此相握的掌心分外温暖,似乎一直烫到了心里去。 青年牵着他的手,只觉得内心分外的平静,尽管人声鼎沸,他一向不喜欢这般热闹,可是此时,却希望这热闹再持久些,这条路最好永远没有尽头。 可是无论步子相比往日速度再慢,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一辆辆花车被精心装饰着,满载着对新年的祝愿。 人们欢乐的唱着c跳着,印着漫天灯火,祈求第二年的风调雨顺c幸福美满,魏云廷看了眼少年,少年也正看着他。 两人的手在袖中缠绕的更紧了。 又一朵大大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众人正发出惊叹,却只听一阵巨响,花车同时燃烧起来!而围着花车旁,带着面具跳舞驱魔的人却同时拔下矛头,露出尖锐的寒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五章 火光巨响,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魏云廷将季春明护在怀中往外退。 季春明开始以为这场变动是冲着魏云廷来的, 可那些戴着面具的舞者却似乎并没有固定目标, 而是将人群驱赶着四处逃散。 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让两人心中生疑,而不远处响起的动静更是让人忍不住猜想, 难道不止这处c其他地方也乱了起来? “恐城中有变。”魏云廷眉头紧锁, 似乎从入西以来, 便风波不断,先是被沙漠之狼袭杀, 接着其自杀似的覆灭, 再就是叶节动乱, 可是劫掠物资却不知所踪c庞乐正的死不知所踪的三当家尸首,一件件一桩桩让人置身迷雾, 仿佛暗处总有一只手摆布着一切。 “有云霄跟着你不必担心, 你快跟他们去县衙看看吧!”他是关心自己的人,却也是朝廷的郡王, 疏勒百姓的安危需要他! 知道不是犹豫的时候,魏云廷重重抱了他一下, 哑着声c千言万语换做一个“等我!” “一定要平安!”季春明回抱住他, 两人的视线短暂纠缠却都明了了彼此心意。 魏云廷坚持留了两个云卫给他c很快消失在人海中,季春明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不知为何心头蓦地涌上一阵不安。 只是还未多想, 人群中无意看到的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虽然仅是匆匆一面, 季春明却认出了阿彻。 剿灭沙漠之狼后, 阿禾姐弟没有回原来的村落,而是跟他们一起来到了疏勒。 季春明自然看出了少女对青年的殷勤,可是在其他事情上都很慷慨的青年,却没有给少女任何幻想的机会,无论是愿意委身做妾还是仅仅充当婢女的角色,青年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有好几次,季春明都与少女幽怨憎恨的目光相对,可是他并没有告诉青年,一来他毕竟是男子,不需与阿禾计较,二来,阿禾究竟是青年的救命恩人,他感激她的相助,只是这种相助如果要他用共同分享来报答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许是意识到了青年态度的坚决,阿禾姐弟前几日离开了,他记得她说过要去玉稹投亲的,怎么会还在城中? 几人还未到县衙,便听到有人喊道,“赫赫族奴隶叛乱袭城,大家快躲起来!”人群因为这个消息更加慌乱,魏云廷喊下维持秩序的兵士,那头领看他一身赫赫族衣饰,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他拿下,后来还是拿出信物,那人才磕头谢罪,急切道,“此处危险,还请殿下随属下去安全地方安置!” “这么说城外也来了人?” 兵士吃了一惊,他也是将将接到消息,呼延两万兵士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出现在二十里之外,不到一刻就将兵临城下,情况十分危急。 梁将军连下几道急令:封锁城门c加派城防c拿下赫赫部。他这支五十人的小队就是捉拿零落的赫赫族人,是以才会看到身穿赫赫族服饰的魏云廷便上前拿人。 “城中兵士还有多少?” 魏云廷一眼问出了核心所在,疏勒身在边疆本就多战乱,虽说这些年比较太平,但小规模的战斗应该不少,若是兵丁充足,城中不该如此慌乱。 那兵士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疏勒城常驻兵士名义三万,但是实际多少,他们都心中有数,更糟的是,头两日都督发来信函调了三千兵士去联合演习,如今城中守城兵士不足一万,赫赫的兵士占了两千——如今还不能肯定这两千兵士是否都参与了此次事情,但是人却肯定不能用了! 如此内忧外患,怎能不心急如焚? 听到数字,魏云廷冷笑一声,他早已发现人数不对,但未想到吃空饷的情况如此严重!这还只是疏勒,其他三镇不知境况如何。 然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如何守住城池c护这六万百姓平安才是重中之重! “赫赫族怎会突然与呼延部勾连?我们大周对赫赫部一向友好,他们又依附我们多年,何以忽然叛变?” 虽说呼延部忽然兵临城下让人吃惊,但是赫赫族的谋反才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守城容易攻城难,哪怕城中兵士不足,安西四镇互为犄角,只要信息传送出去,援兵顶多两日就可到达,依城墙的坚固程度与城中百姓的数目,哪怕略有吃力,但是守住几日还是无妨的,可是若城内先乱了起来,那么这微弱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更让人忧心的是,比起异族特征明显的呼延c薛延二部,赫赫族这些年通过与汉人的杂居c通婚,无论行为还是语言都有汉化倾向,要有人蒙混作乱,事情将更不可控! 若说前一个问题还只是让人冒冷汗的话,这个问题几乎让队正心尖一缩。 他想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然而看到魏云廷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这句话却卡在嘴边吐不出来。 这件事疏勒卫都知道:梁将军是李都督近些年提拔起来的,两年前掌了疏勒兵权。听闻他兄长被赫赫族人所杀,他对赫赫族一向不假颜色,如今掌了大权,愈加苛刻。不仅对他们征收重税,遇到打仗的时候还总是让他们当前锋送命,两年间赫赫族的兵士折损了三分之一,在这之前就曾有过一次冲突,要不是提早弹压住了,差点引起哗变。 由于这种差别对待,本来只是梁将军的个人喜好也影响到其他人身上,便连他们这些中下层军士也有人认为赫赫族低人一等c软弱可欺。 兵士面色发苦c欲言又止,却在那锐利的眼神下不得不将事情倒出,尽管他颇多粉饰,也无法掩饰欺压赫赫人的事实。 朝廷并不是对任何番邦都乐意收容,但是一旦收容向来宽厚,这也是赫赫能归附二十年的缘由,可是一个错误的举措,却能将苦心经营的一切付之东流! 千百个念头在心中回转,再抬头时,魏云廷已有了决断,“带我去赫赫族聚集的地方!” 兵士讶然的张大嘴,“殿下,那太危险了!” 魏云廷冷静自若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似有实质,让人感到上位者的权威,更多的却是一种心安。 仿佛所有的焦虑都不足为重,都能被眼前之人化解。 “是!”兵士大声应道,“请殿下随我来!” 一个时辰前,城南。 一座不起眼的民居中,端坐着两位神色肃穆的男子。 年长的那位身着赫赫族的传统服饰,乍一看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烛光将他头巾上金线织就的飞鹰照的若隐若现,显露出他的身份。 此时他目色凝重的望向庆典的方向,尽管心中知晓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但是是不是就此一干到底还没有下定决心。 “长老无需挂心,我呼延护叶可是一言九鼎!只要拿下这疏勒城,巴别勒那片草场就是你们的!”呼延部的使者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长老不置可否,上一届护叶过世后,呼延内乱,分为东西两部,如今都各自称护叶,妄想吞并对方,只是实力不待。 眼前联系赫赫族的这一支是东部,首领巴托,是老护叶的弟弟,老家伙老谋深算,打劫疏勒一方面是为过冬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其他还在观望没有下定决心支持哪部的部族看看实力。 赫赫族依附大周不过近二十年的事情,之前也曾依附过呼延部,两族也有通婚,东护叶的一位阐氏就是赫赫族老族长的女儿,育有一儿一女,听闻这位三王子是东护叶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将来最有可能继承东护叶衣钵。 若不是因为如此,长老也不会接见这位使者,毕竟这二十年来日子还过得不错,若不是这届梁守卫欺人太甚,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今我呼延将士两万人已到,只要长老助我打开城门,这疏勒不过囊中取物尔!”使者得意道,“最近的卫所只有三千兵士,就算全部赶来又有何惧?其他三镇派兵驰援也得三日,届时我等早已退出城去,万不会让儿郎们有何损伤!” 最后这句戳中了长老的心声,这几年,赫赫兵士折损三分之一,他们人数本就不多,其他欺辱还可忍受,只有此事犹如剔骨!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南边城墙最为薄弱,起事后,我会趁乱让儿郎们去那里帮忙。” “长老果然大义!若是破城,长老可是首功!” 使者从房中退出,一名男子凑了上来,“观大人满面笑意,可是事成了?” 使者看他一眼,笑道,“多亏二当家的妙计,若不是你洞悉城中兵士虚实,又告知我赫赫与梁将军的龌龊,我等也不敢贸然前来!” “好说,不过各取所需!”男子说道,声音中带了丝严酷的冷意,“只要事成之后,那小郡王交我处置!” “一定一定!”使者笑着,目光从那道泛着寒意的刀疤上扫过,“定让二当家出这口气!” 阿彻慌乱的跑着,他今日是偷溜出来的,赫赫族的叶节庆典他早有耳闻,好不容易遇上了,二叔跟姐姐却不放他出门。 他假借睡着了偷偷从窗户溜了出来,本来打算看完早些回去的,谁知却遇上了这番变故! 虽然他动作敏捷,可人实在太多了,一个躲闪不急,阿彻被撞了一下,眼看就要扑在地上,领子突然一紧,被人拧住站稳了。 他扭头正要道谢,却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季季大哥”阿彻暗叫一声糟糕,姐姐的心思他明了,也知道她曾使过几次手段陷害季大哥,但是季大哥却没有发怒c告状,对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这让阿彻觉得为难极了,幸亏前几日姐姐带着他离开了,不然面对他的好心,他还真有点受不住,哪知这会儿又被他的人救了。 “阿彻没事吧?”季春明将他护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才让护卫将他放下来,“你一个人来的,阿禾呢?” “姐姐有些不舒服没有出来。”阿彻撒了个谎。 “那就好,我还怕她出什么事呢!你们现在住在哪儿?街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似乎忘了前几日他们告别时的借口,季春明体贴的只关注眼前的问题。 阿彻松了口气,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说明明说要离开的,怎么还在城中没走,不过!他猛然醒悟过来,阿姐说过,不能让他们知晓二叔!要是他们送自己回去的话,说不得就跟二叔碰面了! “我我知道路!我自己回去!”阿彻说着就一溜烟跑开了。 如果说将才还只是半信半疑的话,此时,季春明便从阿彻的异常中看出了一丝端倪。 “跟上去!”他有预感,弄清楚这件事会十分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六章 亥正, 城南。 赫赫族居住的地方已被疏勒卫包围, 而赫赫族的青壮年们也手持武器, 严阵以待。 火光印照下, 冰冷的铁器银光朔朔, 像是狂兽张开了獠牙。 魏云廷望着蜿蜒如长蛇的火龙目色沉沉。 他知晓二十年前赫赫族是同如今的呼延部c薛延部一样,仅是牧羊狩猎为生,但是现今却有很大一部分子弟种田经商,除了吃食习俗不同,许多地方已与汉人无异。 这是朝廷多年教化的结果, 也是安定西北形势的良策,然而如今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可能会将一切毁于一旦。 他必须竭尽所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走!”不顾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驱马上前,直往里走。 他故意表现的气势汹汹,却又没有梁千户的军令,云震会意的与门口的兵士纠缠起来,“我们将军是陛下亲封的西北神武将军, 尔等如何敢拦?” 门外的响动让屋内准备支援呼延攻打南门的赫赫族人惊疑不已。 “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带队的三子问道。 “应该还没有,否则此时一定已经闯进来抓人了。”长老很快镇定下来, “事不宜迟,你赶快带人从密道离开!” “那阿爹你怎么办?” “我来应付他们。如今城中兵士不足, 他们要对付城外的呼延兵,除了如今包围外面的五百人, 增援不了人手了。一旦情况有变, 我们还有两千人, 足以冲出去了!” 三子知道此时大局未定,需得长老坐镇,尽管不免担忧,却也知晓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他们顺利夺下南门,兵士必然溃乱,再有人煽动一下,不怕形势不对族人有利。 三子带人悄悄撤离了,因士兵每隔一阵就会进来巡查,为怕发现,他们只带了两百人,这两百人多为混血,面容消似汉人且精通汉语,穿着疏勒卫的甲衣,夜色下,只要不细看,被发现的可能很小。 门口的纠缠最终被魏云廷占了上风,他气焰嚣张的闯进来,“你就是巴图?” 长老身边的族人忿忿不平,在族中,可没有谁敢跟长老如此放肆,便连一向看他们不对付的梁千户,遇到长老时,面上的礼节还是有的。 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神武将军竟敢如此放肆! “小老正是。”长老按住意欲争辩的族人,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只看他面容俊朗c神情嚣张,但是气质又不同与西北之地的兵痞纨绔,而是多了些尊贵清雅,一望便知出身名门。 可是这个青年到底是谁,这西北神武将军又是个什么封号?难道是朝廷新设的官职,怎么从未听说过? 要知道大周朝的边军为府兵制,安西四镇虽位在西北,但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自设都督行辕,安西最大的官职是安西大都督,目前在位的是李将军。 这西北神武将军听起来威风凛凛,但实际是个什么章程还需试探一二。 “你们赫赫人真是狼心狗肺,我们大周对你们不好吗,竟然伙同呼延叛乱!”那青年似乎是个憋不住的性情,怒火喷张c厉声指责。 “将军这等罪名我等可不敢认!小老是未看管好那些奸猾的奴隶,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可绝没有勾结叛乱啊!”长老毫不犹豫的辩驳。 “说是奴隶,不还是你们指使的!”青年不信,目露凶光与其对峙。 长老当仁不让与其对视,却是一会儿败下阵来,面露苦笑,“我知道此时已是解释不清了,但是试想若我等真的与呼延有勾结,何不早些将族人放出城去,如此,也不会被围困在此!” 这是他们为了迷惑疏勒卫摆下的阵仗,却也是此时最好的借口。 那青年似乎噎了一下,“尔等狼子野心,谁知背后有什么阴谋?”语气却不似将才咄咄逼人。 通过将才的一个照面,长老对青年的性情有了大概了解,却对青年的目的有些不解,不过很快,青年解开了他的疑惑。 “我是陛下亲封的西北神武将军,此次来是为了视察西北军政,没想到天天奏折里写的大捷胜利c歌舞升平,如今却是这么个局面!” 边说他边又狠狠的瞪了长老一眼,“我看就不该让你们呆在疏勒城,就应该让你们回到关外草原上去!我这就跟京里去信,把你们放到巴别勒草原上去!” 长老一怔,巴别勒草原正是呼延部同意事成之后分给他们的草场,怎么按这青年的说法,这块地此时属于大周? “求将军高抬贵手,我等已习惯了疏勒城的生活,请不要将我们赶出去!何况巴别勒是呼延部的地方,岂不是要我等虎口夺羊?”长老殷殷哀求。 “你的消息是老黄历了!就在我出京之前,呼延右部已”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青年闭上了嘴巴,顺便又瞪了一眼长老。 这说了一半的话让长老心中惊涛骇浪,若青年所说为真,呼延左部岂不是在白白利用自己?这片草场他们早已失去控制权,难怪这么大方让出这么肥美的草原? 不,不能仅凭青年一面之词,他定是说来迷惑自己的!可是哪怕这么劝说着自己,长老心中却还有疑问,为何青年别的不提,单单提到了这个地方?要知道他跟呼延部的交易是密谈,连族中也没多少人知道! “我看梁千户就是太仁慈,跟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全部抓起来才是!”青年怒道,长老身旁的族人实在忍受不住,红着眼睛控诉:“梁千户仁慈?对我赫赫子弟征收重税c随意鞭打侮辱,每次打仗都是我等拼杀在前,奖励却是最少?这就是大人眼中的仁慈?” 青年一怔,随即辩驳道,“朝廷自有对外族的政策,我才不信你们的一面之词!恐怕是你们故意找的借口!”似乎终于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洋洋得意道,“你们俯首就擒还能少受点罪!” 那族人被青年气得吐血,眼珠一转,讽刺道,“将军还是请得梁千户的军令再说!” 将才门外的争执他可听到了,要他说这名号叫着威风,恐怕实际没什么作用,不然怎么连外面的兵士都不买账呢! “大胆!我家殿下也是你能放肆的!”云震恰到好处的喊破青年的身份,青年得意的看着长老和族人呆愣在那里,仿佛在说吓到了吧! 长老心惊的厉害,却还是不死心的道,“殿下?请诉小老无礼,不知是哪位殿下?” “我家殿下是陛下的亲侄子诚王殿下!”云震道。 诚王,竟然是诚王!他是听说过诚王殿下的名号的,也知道他此次来西北劳军受伏,但是只听说人失踪了,没想到是到了这里! 他一时想到他仅是失踪,纵横西北多年的沙漠之狼就覆灭了,若是在此战役中死了,大周会不会跟他们不死不休?又想到若是这位诚王殿下的说辞,那关于巴别勒草场的消息定是错不了的,可恶的呼延左部,只是想白白利用他们,不给任何好处! 长老一时进退维谷,门外却传来一阵异响。 赫赫族人都吓了一跳,诚王却哈哈大笑起来,“果真这‘铁将军’好使,这些呼延兵敢叫他有来无回!” 铁将军? 察觉到赫赫人的不安,云震更加得意,“这是我们从京中带来的新式武器,一颗炮弹可杀敌千人!” 他话音刚落,又是几声巨响,仅听声音似乎都能预见这件武器的威力。 “要不是这东西笨重走的慢没跟上行程,我等怎会受辱?”青年小声嘟噜道,这句抱怨更是消除了长老刚刚浮起的疑惑。 继而心中升起莫大的恐慌。 他虽在西北,也曾听商人说起过这杀伤力巨大的铁将军,只是当时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竟是真的? 完了!有这等武器,呼延部哪儿还有胜算?哪怕城中人不多这城也守得住! 长老心中天人交加,几个知道内情的族人此时心中更是惶恐异常。 若是为了草场他们争斗一番也就罢了,虽草原的生活不比疏勒好歹是他们的老本行,实施起来也不难,可连这草场也是假的!如今,又眼看胜利无望,若是这城守住了,他们呼延部在城外倒能一溜烟跑回漠北,他们赫赫可会直面大周的清算! “殿下,小老有要事相报!”他们本就是受呼延蛊惑,况且他们反叛也事出有因,这位殿下性情耿直又身份贵重,只要他们放低姿态c求上一求,他们的委屈也申述有望!希望看在他们送上这份大礼的份儿上,给他们赫赫一条生路! 季春明等人跟着阿彻到了城东的一处屋宇。 阿禾此时正为阿彻的失踪忧心不已,看到他出现,一把上前拧住耳朵,“不是让你不要出门嘛!” 阿彻讪讪道歉,又被狠狠数落了一通才解救了自己的耳朵。 “阿姐,城中有动乱,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哪知阿禾摇摇头,“如今外面都是呼延兵,能逃到哪里去?” “难道真是呼延打进来了?我在街上听说是赫赫族的奴隶作乱!”阿彻没有深究姐姐如何得知这个消息,急切问道,“那怎么办?呼延人这么凶残,万一破城” 阿禾点点他的脑袋,“有二叔在呢!” “二叔这会儿去哪儿了?”阿彻张望着,“好阿姐,二叔一会儿骂我,你可要替我求情!” “算你走运,二叔这会儿出去了!快进来吧!”两人边说边朝屋中走去,季春明心中生疑,阿禾是如何知晓呼延部兵临城下的?除非他们一早已经知晓今夜会有这场动乱! 还有她口中的二叔就更让人困惑了,这个二叔是他们要寻亲的人嘛,城中如此危险,为何不担忧? 正疑惑间,一支羽箭迎面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七章 67 魏云廷赶到南门的时候, 那两百人已经混进了守城队伍。 若是再晚一阵, 后果如何真是难以预料。 哪怕没被他们弄开城门, 被发现后与城卫的厮杀都是一场恶斗, 不仅造成无辜牺牲还会消磨士气。 而此时虽然阻止了这场祸事的发生,但是疏勒卫管理的缺失可见一斑。 负责守卫南门的副千户恨得咬牙, 巴不得把人就地正一法c好消除自己的失误。魏云廷自然不会同意。 一来是赫赫的事情还没解决, 二来, 此刻这些人他还有用处。 城楼下火光烈烈,乘势而来的呼延卫形容彪悍c面目狰狞, 他们有计划的在指挥下架起云梯c攻向城墙, 或是向城楼射出一排排羽箭。 面对这凌厉的攻势城卫们有些胆寒, 若是寻常守卫充足的时候还好说,如今城中兵士不足一万—— 幸好魏云廷早有预料, “东西准备好了嘛?” “都已就绪!”回答他的正是将才带领他去赫赫之地的队正。 只是此时他的眼睛晶亮, 写满了崇拜。 先不说诚王殿下迎难而上的勇气,就是他一袭谈话化解危机的聪慧都是无人可比! “这就是殿下口中铁将军?”有了这个他们定能克敌! 魏云廷不禁失笑, 哪有什么铁将军?真正的神威大炮因为爆膛率太高还躺在京畿大营里,只展示过威力, 绝不会千里迢迢让他带往边关。 只是将才若不让长老信服他们有必胜的退敌把握, 又怎能让他临时倒戈? 他令人将烟花放在密闭的铁罐里点燃,其轰炸声响倒是跟大炮爆膛时的声响差不多, 他原想只是威慑一下, 听闻云卫说实施的地方被炸了一个深坑出来不由改变了想法。 既然这东西威力如此巨大, 那加工一下投入敌军中, 就算不能有铁将军那么大的威力,但是骇敌的效果却是一等一的。 敌军多是骑军,突然的震响会造成马匹惊乱,此时再派奇军趁乱切入,定会将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赫赫长老说呼延已经知道城中虚实,先不论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如此大的悬殊,呼延绝不会想到他们会不守反攻! 而这,将是他们难得的机会! 羽箭钉在廊柱上,箭尾微微颤抖着,云霄就要追过去,季春明却拉住了他。 原来箭上团了个字条,云霄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个地点:碧水楼。 字条似乎匆忙间写就,墨迹还未干透。 季春明失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跟踪了阿彻,却也有人在关注他们的行踪。 “季郎君,此人行踪诡异,不要赴约!”云霄不赞成他去,季春明却觉得这人未有恶意,如果要伤他,将才就能射他要害,虽说不一定能得逞,但却能让人惊恐害怕。 尤其此时城中动乱,这次赴约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碧水楼位于城中,是疏勒最好的酒楼,往日这里哪怕是夜间也是灯火辉煌c人流不息,今日却格外冷清。 那些投住的商人唉声叹气,互相打听着哪里能藏些货物c银钱。他们千里跋涉c千辛万苦赚点家当,却眼看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仿佛大家都对城能守住不抱希望,这有些让季春明困惑。一番打听之下才知晓城中兵卫人数竟已人尽皆知! 不对,这太奇怪了! 不说这种事该是十分保密,就算真有意泄露,也该夸大了说稳住民心啊! 如此引起恐慌,恐怕绝非善意! 正疑思间,一人上前施了一礼,季春明会意,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三楼的一间雅房。 季春明想过这人是谁,到底有何目的,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熟人! “白当家?” “季郎君恕罪,某也是受人所托。”白当家先行了个歉礼,“敢问季郎君与那对姐弟是何关系?” 季春明马上想起阿禾姐弟话语中的异常,“莫非他们二叔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与呼延部有接触!” 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季郎君,好久不见!” 格鲁是这次围攻疏勒的统帅。 他是左护叶的爱将,这次劫掠,按左叶户的说法就是给他攒功劳的,没什么硬骨头,何况赫赫族那些窝囊废会帮他们打开城门,到时只管长驱直入抢他个盆满钵圆! 于是他带了两万骑兵日夜兼程赶到疏勒城下,吓得那些疏勒卫屁滚尿流。 虽然知晓内应会打开南门,但也不能太过明显被那些城卫发现端倪不是?因而还是摆出了攻城的阵仗,云梯c箭矢一个也不少。 只是,还没等到南门打开,却先迎来了一波袭击。 格鲁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何物事,那从城楼上投掷而下的东西却顿时让场面失控。 毕竟是晚上,虽有火把却看的不是那么清楚,呼延并以为是普通的石块,哪知那东西却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发出巨大的轰响。 铁器四裂c化作锋利的武器,裹挟着爆炸的热浪,扎向兵士和马匹。 尖锐的痛感和轰鸣的巨响让马群骚乱起来,骑手们自顾不暇,有那些受伤较轻的想要用力控马c却阻止不了马群的四处奔逃。 “镇定!镇定!”传令兵吹响号角,传达格鲁的指令。可是惊慌的马匹又怎会那么容易被安抚? 魏云廷瞅准时机,乘着呼延部一片混乱,带着一支骑兵精锐从攻势最弱的东门冲杀而出! 反应过来的呼延兵想乘机夺门而入,却发现这群疏勒卫身手矫健c悍勇非常,根本插不进手! 他们哪里知道这群让他们惊异的疏勒卫中有一半是赫赫部,虽然被格鲁认为窝囊,可同是草原血统的赫赫部战斗力却是不逊于呼延部。 起初魏云廷这么组织队伍的时候,云震觉得太过冒险还曾反对,魏云廷却知道被拿下命门的赫赫部巴不得有机会将功赎罪。 长老虽然知道自己上了这个诚王殿下的当,却对他的智谋更加钦佩,本身他们也并不愿意离开大周,诚王殿下表示事后会依理依律妥善处置,他们又怎会吝于卖命呢? 果然上阵杀敌的时候,这些赫赫族战力了得,而那些疏勒卫也被激发了血性。五百人入三千人,本该胆寒,这些儿郎却有如神力加身,英勇非常,守在东门的呼延部被打得落花流水。 等其他人好不容易平息骚乱想过来支援的时候,魏云廷已带着疏勒卫开始撤退。 本就是为了挫杀敌人锐气c鼓舞我方士气,魏云廷并不恋战,效果达到就驱马回撤,不过这次效果比他想象的还好,东门附近的呼延卫损失惨重,而其他受到雷果袭击的地方,因为混乱引起的踩踏也让呼延部够喝一壶。 回撤的时候,魏云廷却一改出门时的领兵在前,而是刻意留在最后。这也是他亲自带队的原因,身份使然,他很不必以身犯险,安排其他骁勇之人领队其他人也不会有异议。 只是这些,却都不如他亲自下场。 一来他此次行动本就为鼓舞士气,身先士卒就是最好的表率。二来回撤时他留在最后,城卫们看到凶神恶煞的呼延兵却不敢贸然关闭城门! 虽然风险很大,却也最大限度的保全了这些随他出征勇士们的性命! 驰援而来的呼延卫追着他们,试图闯入城门,守城的兵士不得不将城门缓缓关闭。 城楼上的疏勒卫一边激动的呐喊一边纷纷射箭c投掷c竭力掩护他们入城,奔跑的骏马与时间做着争斗。 人们紧张的注视着越来越窄的城门,没有人注意到城楼上一个隐在暗处的身影架起了一支□□。 上趟c瞄准,哪怕火光昏暗,那曾配合过千百万次的手眼,也能清晰找到那人要害。 该是你偿命的时候了! 那些枉死的兄弟可都在等着撕咬你的血肉! 直指青年头颅,箭如疾风般射了出去—— “此话当真?” 季春明惊异的看着眼前久别的故人。 鸿胪寺少卿袁振! 自被沙漠之狼劫走后,这还是他与袁振头一次见面。 与他采风的目的不同,袁振是带着朝廷任务的,只是想来这事十分紧要,他并未跟自己多提。他以为他去了安西四镇首府于箴,可没想到竟然同在疏勒!可是从剿灭沙漠之狼后,他们来到疏勒已有一段时日了,袁振就算不跟自己联系,为何也不跟魏云廷联系? 这并不符合朝中大臣的礼节! 似乎猜到他的疑虑,袁振顺着刚才的话题替他解惑,“我在疏勒发现了一些异常,故此没有立即离开。可是我在调查的过程中,却受人追杀。”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担惊受怕的往事,“本来我是打算跟你们联系的,可是却看到那对姐弟是你们坐上宾!” 季春明顿时明白过来,恐怕他探知的那件事十分重要,以至他不敢冒一点风险。而他竟然说阿禾姐弟的叔叔与呼延卫有勾连,那么收留阿禾姐弟的他们也变成怀疑对象了。而今日与自己联系,也是看到他跟踪阿彻c知晓不是一路人,这才下定决心相见。 但是这次相见也是留有后手的,若是他将才没能取信袁振,那么只怕这时他就是他的敌人了! 想明白这些,也不过片刻的事情,季春明拱手行礼,“不知袁上官有何指教?” 袁振看他一眼,正色道,“我怀疑那人跟沙漠之狼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八章 季春明飞快朝城门奔去, 他脚下踉跄, 几次都快跌倒在地, 脑中是袁振的那句话。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日在匪窝魏云廷就曾遭到暗箭袭击, 只是未有得逞, 事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他又被庞乐正的过世搅了心神,而魏云廷因为怕提起来让人伤心,并没跟他讨论多少匪盗的事情,还是后来云霄知道后告诉他那逃脱的首领中有一人十分善于箭术。 这样想来阿禾当日获救的样子也十分奇怪, 明明看起来吃了大亏的,依她的性子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却是后来提都没提,想是当日就有不知道的隐情,说不得当日那些人的逃脱也有她的功劳,毕竟后来剿灭的时候她都是跟他们在一起的,知道所有人的行踪。 更奇怪的是今晚, 这人既然跟呼延有勾结,一定知晓今晚的动作, 这种危险的时刻不留在子侄身旁加以保护反而外出,定然是有更加重要的行动! 魏云廷, 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最后几骑骏马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冲了进来,只是有一人马蹄未停, 就从马上跌落下来。 “殿下!”云震肝胆俱裂, 其他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情况太紧急c光线太暗, 除了跟在魏云廷身后的几个云卫,没人看到城墙上射过来的这支暗箭。 云震一边吩咐人去追查射箭之人,一边连呼人去请大夫。 季春明赶到的时候人已散去,只听到几个士兵隐约的几句话,“还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呢?” 他的心蓦地一惊,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两个兵士,“谁你们说的是谁?”。 兵士警惕的看他一眼,“城防要地c无关人等速速退去!” 还是云霄掏出了令牌,那兵士才透露道,“将才诚王殿下带队杀敌,回来时仿若中了一箭,如今已经送往梁千户府中!” 季春明心中又急又痛,他带着云霄赶过去,正要直接上门问询,却被云霄拉住了。 “情况有些不对。” 季春明从将才起一直浑浑噩噩,青年受伤流血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直到云霄此时提醒,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钝钝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明了云霄说的不对在哪里了。 围城告急,先不说梁千户更应该蹲守前线,便是在府中指挥谋划,也该是灯火辉煌c兵士不时来汇报最新进展c领下新指示。 而府中此时静悄悄的,外面的兵士也十分戒严,仿若里面有什么重要人物不容走脱似的。 季春明心中生疑,只他毕竟头次涉军事,怕有些事情是自己见识不足。云霄却肯定了他的说辞,补充道,“不说其他,城中防守不住,正是调集百姓协助的时候,可是竟无动员?而且任由谣传骚乱人心,这实在不该是一城统帅该当疏忽的事情!” 季春明强将担忧青年的心神抽转回来,如此说来,此次守城的行为太为薄弱了,便是事出仓促,可疏勒位于边关,也不当如此不知应对。 除非在梁千户心中,有比守城更为重要的事情! 季春明将蓦然升起的慌乱念头赶出脑海,却又不得不将事情朝最坏的方向打算。 定了定神,他朝云霄道,“为今之计,恐要如此行事——” “情况怎么样?” “箭上有毒,人有些发烧,卑职正吩咐人煎药。” “可把人照看好了,否则你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 吩咐完侍卫,梁千户并没有亲自去看人,而是回到了书房中。 重兵把守的书房中竟然坐着一个人,那人样貌寻常c穿着寻常,但梁千户却十分恭敬,他仔细禀报了魏云廷的情况,等待对方回应。 那人敛了敛短须,“如此,熬不熬得过去可得看他的运气了!” 梁千户心脏一跳,抬眼看了看那气定神闲的文士一眼,一个龙子凤孙的生命在他口中这般轻巧。 可也仅是如此了,在这安西四镇,可得看谁说了算。 “那他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呢?” “那可要看你这城是守还是守不住?”那人笑着,“守住了嘛,自然是你的功劳,他也是个见证。守不住你是李将军亲点的副总兵,可不能折了他老人家面子啊!” “是!”梁千户抱拳应道,未尽之意他已明了——这城,守不守得住都得守住。守住,有守住的做法,守不住有守不住的行事。 这一次,就看你的运气还是不是这么好了—— 从书房离开不久,梁千户正要喊侍卫来问问城防情况,他的心腹却过来禀报道,“大人,门外各坊坊主求见。” 梁千户一怔,“胡闹!此时不呆在家中是予为何?速将人遣回!” 疏勒仿京城建制,三千户为一坊,分五个坊区,坊主分管各坊的税收c人丁等事务,民事职权相当大。 若是平日里,见一见他们倒没什么,如此重要时刻,怎有心思与他们计较。 心腹道,“各位坊主正是为了守城事宜前来,若是不见,恐有闲言。” “他们要干什么?”梁千户有些不耐烦,却知道心腹说的有理,如今毕竟没到那个关头,他还是一城统帅,百姓自愿为守城奔走,哪怕不答应也得接见一番,表达感谢。 只是等到心腹真将人带了上来,梁千户才发现匆匆答谢c将人遣散的愿望落空了。 坊主们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推举了一位代表,为最年长的东城坊主。只听他道明来意,“呼延部来势汹汹c其意不善。其心性凶残c贪得无厌,若是被他等攻破城防,则我疏勒百姓危矣。将军爱护我等,不愿我等受其侵害。然我闻听城中守卫不足一万,此等时刻,还请将军不要吝惜我等性命c则善用之!” “此等谣传不可轻信,我疏勒卫足矣!”梁千户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只是此刻却是不能认的。 毕竟驻军名额摆在那里,就算有那三千兵士外出不在,剩下之人也不该不到一万。 东城坊主当下明白过来,心中不忿,若不是尔等如此肆无忌惮吃空饷,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只是如今他也知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不再纠缠,“我等在家中也是心忧慌乱,愿为守城贡献一份力量!各坊有青壮一万五千名,其中五千受过民兵训练,两千会使弓箭另有妇女老弱可在后方造饭c包扎c制造器物c传递口讯,虽力量微薄或可分忧。” 坊主考虑的如此周全,梁千户那句“尔等不熟事务c莫要添乱。”只得吞了回去。他以为是坊主们经验老道商榷出来的意见,却不知背后有人指点。 如此,只得答应百姓们的好意,安排人手交接对应。 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哪知对方要甲要器,手下不敢擅专,又是几番请示,弄得梁千户只得亲走一番,鼓舞告诫。 回到府中,将将饮了一碗茶,那照看魏云廷的小卫匆忙来报:“大人,诚王殿下不见了!” “你说什么?”茶杯从手中跌落,砸得粉碎—— 魏云廷只觉得这个梦格外清晰。 他梦到了许久不曾入梦的娘亲。 娘亲拉着他的手,喂他吃点心c帮他梳头c与他游戏,他记不起儿时的颠沛流离,而只记得娘亲陪伴的轻松愉快。 只是没过多久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白雾,雾气越来越浓,慢慢的娘亲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哭闹着c追赶着要去抓娘亲的手,耳畔却传来声响,“你可想好了,跟娘亲走了你的事可就半途而废了!何况,可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可舍得?” 他?他是谁? 他因这话而踌躇,一时不知是继续追赶娘亲还是努力回忆仅仅提起c便让心房鼓动不已的人到底是谁。 他摊开手掌,忽然发现自己不再是小小一团,而是变成了一个高大的青年。 不对,不该这么空荡荡,这只手,应该牵着谁—— “阿正!阿正!”那声音穿透迷雾,像是星光照亮黑夜c又像是清泉滋润心田,一个模糊的面容慢慢变得清晰,想起来了,这人,是他此生挚爱! 缓缓睁开双眼,那和记忆里一样的双眸满是欣喜激动,似雨水浸过的黑琉璃,明亮又幽深。 他在瞳仁里看到自己,他知道自己瞳仁中同样只有他。哪怕动一下也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仍是牢牢抓住那放在掌心的冰凉手指。 不放开,舍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六十九章 “我要走了——”季春明口中说着, 却依然牵着青年的手没有松开。 指间炙热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再一次摸了摸青年的额头, 察觉热度已不像初时那么滚烫, 才不由放下心来。 劫后余生, 他很想多陪青年一会儿,却也知道时间紧急c并不允许。 找到各坊坊主调动百姓相助是一方面, 白当家那里也在汇集所有商户, 筹措物资, 只是商人逐利,还得有人亲自允诺才好成事。他们约在丑时碧水楼相见, 如今已是该过去的时刻了。 青年已经听云霄讲过分开后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 他没想到少年短短时间做了这么多事。说服坊主说来简单, 但他一个外来人身旁又只有三个侍卫,是如何取信劝说, 想来也不是易事。 他一直都知道少年质如美玉, 旁人只见识到他非凡的美貌,却不知他性情坚韧善良, 万中无一。 心中一动,将少年拥入怀中。 陡然撞入温热的胸膛, 季春明脸颊发烫。抬眼一看, 几个护卫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他这才不再挣扎,小心翼翼避开胸前的伤口, 靠在他肩头。 真奇怪, 明明局势如此危险, 明处的围城, 暗处的敌人都让人忧心,可是这一刻,从这相扣的指间,从这温暖相拥的怀抱,他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心安。 仿佛只要跟青年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不再让人害怕—— 十指相扣,又依偎了一会儿,直到时间不能再迟了,季春明才不得不起身。 “我办完就回,你好好——”休息两字被堵在唇间,亲吻猝不及防却又理所当然,带着药汁的淡淡苦涩,却温柔而甜美。 “万事小心——”虽然很想多温存一会儿,青年却知道不是时候,摸了摸少年涨红的耳尖,低声嘱咐。 “你也是——”少年终于松开了挽留的手指,转身离开。 看着少年的身影远去,青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云震——” 云震快步走来,轻轻揭开裹在胸前的纱布,眼眶发红,另一名云卫忍不住问道,“殿下,何不让季郎君留下?” 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当然是用了重药,这药刺激性极大,不若往伤口撒盐,有季郎君陪着说话,殿下的心情也能好些,也不会那么痛了。 魏云廷带着谴责看他一眼,“我说过,对他要像对我一样!” 云卫还有些委屈,私下跟云震抱怨,“有什么能比殿下的安危重要!只要派个人带着殿下的令牌去,那群商户只怕上赶着答应!” 云卫不解,这件事明明可以旁人来做。 云震却大概猜到了殿下的心思,如今城中迷乱,呼延虎视眈眈c赫赫摇摆不定,梁千户行为可疑,如此内忧外患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刻,他若派人去跟商人谈判,固然方便,可这临危机变守城的功劳却不会算在季小郎君身上。 而季郎君亲自出面却不同,这些商人大多是行商,足迹遍布大周,有他们的传诵,季郎君勇毅聪慧的名声自会传入京中。 殿下是在为长远打算—— “你若不服,何不跟去看看?”云震掏出信物,虽然魏云廷觉得用不上,可是还是吩咐他带去以防万一,只是此时,云震却觉得这是个让云卫明白殿下苦心的好时机。 云卫们会碍于殿下的命令看中季郎君,但是何不让他们从心底认同这个人呢? 季春明赶到碧水楼的时候,大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商户。 白当家正与人交谈,看到他到了,亲自将人引进来。这番举动,让堂中一时安静不少,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季春明身上,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白当家说的人嘛?看起来不过是黄口小儿!” “长得倒还不错,莫不是哪家权贵家的人?” “权贵家又如何,这么大笔生意,他能做主嘛?” 一路过来,几乎没有人觉得这是个合适的人选,哪怕与白掌柜颇有交情的几家商户,也都用打量猜疑的目光盯着季春明。 季春明对这些质疑早有准备,要说十足的把握他并没有,但是有了将才同各坊坊主商议的经验,他并不胆怯。 “如此危难之夜,能在这里与各位英雄共商对策,也是季某的福分。”他话语谦和,却姿态高调,一语先声夺人,引导着话题的走向,“季某从京城而来,一路上见识了边关的雄奇苍茫,也体会了行路的艰险,风餐露宿c栉风沐雨不若等闲,还要担心盗匪的打劫与外族的威胁,能走这一路,将这南来北往的货物沟通有无c让这边关的将士百姓能体会京城的物贸风华,在座各位当得起这大周朝的英雄好汉!” 士农工商,士庶之分如此严格,更何况商人的地位了,众位商人哪里听说过这番赞美,哪怕是那些在官府贵人面前有几分薄面的大商人,心里也知晓他们心中大多是看不起人的。 可是少年这番言辞如此恳切,说的又不是无中生有之事,即使知道少年是心有所求,这一刻听到这熨烫人心的夸赞,心里都如饮了甘泉般舒畅。 “季郎君有何见解?就凭您这句‘英雄好汉’,我魏二就愿意捐五十两!”这话初听鲁直,却暗藏玄机。 五十两当然是笔善款,但是五十两开头的捐赠活动,加起来又能有多少呢? 一个处理不好,这场意在征招大量支援物资的大会就会变成一个不痛不痒的慈善会。 毕竟这些商人十分精明,如今疏勒虽看起来处于弱势,但听闻坊主已经在征兆百姓御敌,最后结果可是难说呢! 若是捐了,可都是打水漂了! 季春明本也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说服这些注重利益的商人,他笑道,“季某知道,众位如此辛劳都是为了家中老小,这一路奔波,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凭季某两句话就白白征用,也实在太过轻率,因此季某想这件事必须上报朝廷c颁布笙表,勒石刻碑,方才不负各位英雄解囊相助!” 他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商人重利,但是大周朝的商人还十分重名!若是有义商的称号表彰,他们面对那些士人也能有底气几分,况且如此清名,对子孙后代也是一番助力! “季郎君此话当真?可有凭证?” 其实此时颁出诚王殿下的信物当最能让人信服,可堂堂郡王与商人义征却难免被有心之人攻讦以权欺人,鸿胪寺袁振倒也能用,但他身怀密令,不好出现在众人眼前,季春明取出三洋东西;一枚太常寺的令牌颗杏花琉璃棋枚质地上乘的虎形玉佩。 “我奉陛下旨意西域采风,本就有奏闻天子之权,这枚杏花棋是昌平公主所赐,昌平公主的杏花宴众位应有所耳闻,此为我夺得头名公主赐予的奖赏,可换一个要求,这枚虎形玉佩是礼部温侍郎所赠,不知此三样,能否让众位信服?” 众人交头接耳,若是单一样恐怕还分量不足,据此三样,又有何不可为? 白当家见机行事,“哈哈,诸位谦让,我白家可要夺这个朝廷笙表的头筹!我捐骏马一百匹c银三万两!” “白当家家大业大,却这么小气!看来这头筹定是我孟家了,我捐白银五万两!” “我捐石料木料” 有人带头,事情就好办多了,看着商家们围住记录的书办,季春明眉眼带笑,有了银两c物资的支撑,将士们会更有底气,支援的百姓也会抛除后顾之忧。 不服气跟来的云卫将信物藏好,云震打赌说季郎君用不上他还不信,这下,可要给他洗一个月的足衣了! 哼,这季小郎君倒还算聪慧,勉强也算得有勇有谋吧! 格鲁觉得今夜是糟糕透了,要不是深知护叶不会诓骗自己,他几乎怀疑是有人进了谗言。 说好的赫赫打开南门迎人而入,却被人从东门杀了个屁滚尿流。 还有这不知这什么制成的铁东西,轰鸣声让人胆寒,爆炸的碎片也是杀伤力巨大,弄得儿郎们苦不堪言。 不过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 这几轮攻势明显弱了下来,而身经百战的马儿也已经适应了这些轰鸣,不再被吓得不听使唤。 仗打到现在,他们这边损失了四千兵士,可那些疏勒卫也不会好过。 “梯子做好了嘛?”格鲁看着不远处挖土夯台的身影,问着副手。 “快好了!还是头领聪慧,想到这个法子!”副手由衷赞叹。 疏勒的优势不就是居高临下嘛,等他们把台子修好,摆上梯子,高下之分就要颠倒了!论骑射箭术,疏勒卫哪里比得上他们呼延!到时候射他几轮火箭,杀光这些城卫,不怕破不开城门! 与觉得形势好转的呼延部不同,疏勒卫此时却是急转直下。 守卫东门的长官已经阵亡,队正接替了他的位置。 从瞭望台看到对方在做什么,内心焦急无比,他们的铁霹雳已经告急,人员也伤亡惨重,如此下去,——不,他不能泄气!如果连他也泄气了,这仗还怎么打? “你顶一会儿,我去其他城门看看能不能借点人过来!”队正面色严肃的吩咐着副手,副手点点头,却情不自禁的想到若是诚王殿下在就好了! 诚王殿下计骗赫赫c主动出击c有勇有谋,若是他在一定有办法扭转局势! 队正心中何尝不是有这个想法,只是他也深知此刻殿下受伤昏迷,恐怕无能为力—— “队正,你看!”正这么想着,副手忽然抬手一指城楼之下,队正放眼望去,只看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高矮胖瘦c男女都有。 “队正,他们是来支援我们的?”副手心有期待。 队正此时也认出了带头之人是东城坊的坊主和孟大商人,也猜测他们来的原因与副手猜测的一样。然而鉴于过往百姓支援所起作用甚微且伤亡巨大,他并不抱有希望。 可是此次的支援队伍却让他吃了一惊,坊主指着拿木盾帮他挡了一支乱箭的青年道,“这样的盾手,我们有五百人,弓箭手也有五百,其中两百人能开强弓”,“此外”他看着队正从靠在墙上变成侧耳倾听,神色更加自如,“我们还有八百人受过城防训练c会使用茅棍□□,五百后勤人员能修补铠甲c安置伤员c制造器械” “我们有奖赏,只要守城胜利,将士们发银十两c百姓五两,若有伤亡,还能多发些!”孟大商人等到坊主说完,忙急急忙忙的表功,“我等皆愿疏勒平安,愿为守城一战!”他可是花了大血占住了头名位置,此时不卖弄更待何时? 队正被这突如其来的雪中送炭砸晕了,还是副手掐了他一下才清醒,他立马明白这是鼓舞士气的大好时机,顷刻传令,“儿郎们,六万百姓与我们同在!疏勒必胜!” “必胜!必胜!”欢呼声此起彼伏,疲弱顿时一扫而空。 这一幕同时发生在几个城门,而刚刚还在自鸣得意的格鲁却感觉霉运大神又一次降临了! “这是”吩咐完,队正才想要问一句,如此聚心聚力c分工明确,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他觉得只有梁千户和诚王殿下有这个能力,可是梁千户的手段却跟人不符,他能感受到这些人都是自愿的! 难道是诚王殿下布置的?可是殿下受伤昏迷,而筹措这些却不是片刻的事情! 然而很快就有人告诉了他答案,“太常寺季郎君勇毅果敢c聪慧过人,我们都是被他召集的!” 季郎君?这人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章 冯冒是疏勒附近小城的统帅, 小城驻军不多, 只有三千兵士, 从昨日半夜接到疏勒求援警报后他立马点了两千兵卫驰援。 听说呼延有两万人, 自己这点人马还不够塞牙缝的, 因此最好的对策是瞧准时机偷袭,冯冒一边想着埋伏的地点,一边暗自担心疏勒城的防卫。 虽说守城容易攻城难,但是城中空虚却也是事实,不知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攻袭, 城中如何了。 “将军,前方有大量呼延兵马!”离城还有二十里,斥候前来急报,冯冒大吃一惊,立马命兵士就地躲藏。 片刻间,已经看到了扬起的漫天尘土,与冯冒想象的不同, 这群呼延兵垂头丧气c惊慌失措,倒很像溃败的逃兵。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冒却瞅准时机从中截断,杀了个片甲不留, 等到收兵的时候粗粗一数,竟也留下了近千具尸首, 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守城嘛, 怎么会反杀的呼延兵溃逃? 与冯冒心情相似的还有梁千户, 虽然没有积极抵抗,但是表面该做的事情也没有落下,按他的预计,哪怕城能守住也得有两三天的拉锯,到时他的目的也达成了,可是哪里想到这些呼延兵这么不禁打! 不,呼延兵的表现没有异常,异常的是疏勒卫,或者说是诚王! 真没想到,这人不仅命大,胆识谋略都是一等一的!难怪有人 至于手下通报的季郎君,别人不知道那是谁,他也不知嘛,没想到诚王倒是为个小男宠煞费苦心! 正在吐槽,那位文士却冷着脸进来了,梁千户当下让了主位,那人也不客气,“城中之事我需立即向主人汇报,将军请务必将人留住,以备后事!” 梁千户领命,送走了文士,眼珠一转,叫来自己心腹,“去!准备厚礼,我们去看看诚王殿下伤势如何了——” 魏云廷休憩的屋中,此时却是欢声笑语,只听云霄如说书般将疏勒卫的勇猛c呼延部的逃窜描述的入木三分:“那呼延的将旗啪的一声应声而断,那些人惊得面无人色,枉他们自称神箭手,恐怕没想到我疏勒也有人如此神勇!” 季春明在一旁偷笑,因这射箭之人不是旁人就是他自己,这番言辞就等着人夸他呢,果然有人忍不住问这神射手是谁,云霄自然又是洋洋自得! 其实他这箭能有这么厉害,一来是城中能工巧匠改良了箭身,能让箭射程更远,二来就是运气了,好多人射那将旗,没想到被云霄拔了先。 不过似乎有句话,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就好比他们想尽办法支援城卫,竟意外巧合改造了□□呢,这也是意外中的大喜了。 再有就是人手足够后,兵士们也能轮班休息,而后勤造饭c补甲c医药c造器一样也没落下,是以疏勒卫始终能保证精神奕奕,而不像呼延兵,他们本就是远道而来,又经过一夜的奋战,人倦马疲。 这时也顾不得君子之风,疏勒卫交替着不时从各个城门前往偷袭,每次呼延总是刚睡下就被警报折腾着起来,弄得疲惫不堪,等到对方终于整顿好阵脚打算将偷袭之人留下,他们却又不出来了,气得呼延部破口大骂。 这个主意虽然是季春明建议上去的,说来今夜守城的将士百姓们都已知晓了这个年纪不大c美貌非常的太常寺官员,没想到京里来的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怎么有这么多计谋想法呢,——但是其实却是来自前世魏云廷的讲解。 那时阴山大捷,魏云廷看他有兴趣,跟他讲了挺多兵法的故事,其中就有这个扰乱敌人的情节,他当时觉得有趣记下了,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想到此,他看了一眼端坐在榻上的青年。虽然没再出面,今夜的许多政令却从此而出,他虽然召集了百姓商人为守城出力,但毕竟是头次经历,实施过程中难免遇到不尽人意的地方,可是一路上竟然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了,众人还对他赞扬有加,这里面青年起的作用不言而喻。 其实最后呼延不得不败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们费尽辛苦造就的反攻利器被疏勒卫捣毁了! 与呼延面容相似的纯种赫赫人假扮呼延卫接近了高台,乘人不备点燃火箭烧毁登城梯。 能想出此计c敢调用身有污点赫赫将士之人非魏云廷莫属,若不是这次关键行动的成功,守城战恐怕还会多生波折! 虽然赫赫将士伤亡不少,长老却毫无怨言,毕竟用的越多表明诚王殿下对他们越信任,这对赫赫将来的生存十分重要! 城台被毁c将旗被斩,呼延兵锐气大减。精神饱满的疏勒卫趁机变守为攻,主动出击,在改良弓箭与新制铁霹雳的双重配合下赶走了这群豺狼,守住了疏勒! 回想到反攻的一幕,季春明还心潮彭拜,云霄更是巴不得再讲个三天三夜。 “好了云霄,殿下该吃药了。”察觉到主子的目光好多次落到季郎君身上又不得不移开,云震心中暗笑,不得不出言提醒。 云霄还没明白这是云震委婉的逐客令,其他人员却不会这么不懂礼数,纷纷退场。 “药呢,我去端药!”云霄还要去表达□□贴,被云震老实不客气的拧走了。 屋中终于安静下来,季春明这才走到青年身边坐下,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还沉浸在将才的回忆中。 与他而言,虽然艰险,却也是一次历练,身为男子,谁没有沙场点兵的豪情呢,这次虽然只在后方,但能亲自出力,也是一份收获。 魏云廷静静注视着少年,不动声色的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少年此时的面容说不上整洁,甚至因为多日的奔走劳累有些憔悴,然而他眼光明亮,神情喜悦,却像宝石一般吸引着青年的目光。 察觉到青年深沉却炙热的注视,季春明面上一红,他转了转身子,似乎不忍重负,青年却低声一笑,像昨日一般,将他环在胸前。 屋中的热闹慢慢消散,空气变得宁静,一时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沉闷,反而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季春明有些恍惚,这种安宁是两辈子都不曾有的,前世只一心想讨他欢喜c患得患失,今生却一心想着逃离,哪里想得到如今这样相守相依呢? 安心让季春明越来越放松,连日的奔劳仿若在此时才得以解救。感受着青年温暖的怀抱,耳畔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季春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肩膀因为倚靠已经发麻,左边的伤口依然锥心般疼痛,青年却不愿唤醒怀中沉睡的少年。 目光温柔的扫过他的睡颜,看到他嘴角微弯的笑意不由心生欢喜。 他喜欢他这样安安静静躺在自己怀中,不再拒绝c不再逃离。尽管伤口疼痛,他依然用力拥抱着少年,心中缺失的角落仿若终被填满。 用身旁的绒毯将两人缠抱在一起,青年也沉沉睡去。 云震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虽然不想破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禀报,“梁千户在外求见——” 微抬起眼角,看了一眼怀中依旧在沉睡的少年,青年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让他回去!” 云震虽觉得弄清梁千户的用意十分重要,却也知道青年打定主意的事情不好劝,只得应声退下。 梁千户却并没有不高兴,想来他也不敢表示出不高兴,毕竟他自身的嫌疑还没能洗清呢,“既然殿下不方便,那我晚些再来,不知晚上的庆功宴殿下能否拔冗参加?” “将军的建议我会带到。”云震并没有代主子应允什么,梁千户却有些着急,毕竟没见到面,这诚王的身体是好是坏还不好说,而这是十分重要的信息。 他眼珠一转,“季郎君也在吧?季郎君这次守城可是出了大力,大家都想向他表示感谢!”云震同样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将人打发了。 季春明只觉得这觉睡得分外沉,睡前天还亮着,醒来已经天黑了。 他这才发现还枕靠在青年身上,忙要起身,却未想到两人的头发缠在一处,他这一动青年也假装才清醒过来,看到季春明在想办法把头发分开,不由戏谑道,“结发为夫妻——” 季春明面颊一红,驳道,“谁是夫?谁是妻?”却忘了睡之前两人的发可都是束好的,按理绝不会缠在一起。 魏云廷心中暖暖,任在外人面前如何威仪,此时却只想逗弄少年。 他抬起他的下巴,眼中带笑,“我为妻,子熙为夫可好?” 他这般突然唤他的字,就像有人在心房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搔了一下,又酥又麻,季春明的脸刷得更红了。 屋中的空气越来越热,青年的脸也越靠越近,两人的呼吸触息可闻,青年深望着少年,呢喃般耳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季春明心中如涨潮的海水,他蠕动嘴唇正要回应,忽然窗外传来云霄的大嗓门,“季郎君快起来,咱们该出发了!” 季春明猛地恢复清明,将头发从青年手中抽出,扬声道,“出发去哪儿?” 云霄推门进来,“庆功宴啊!再晚就开始了!” 奇怪,怎么突然发冷,屋里烧着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一章 庆功宴开在千户府, 为表与民同乐, 除了将士们, 连各坊坊主与捐赠过的大商人也在受邀之列, 算得上十分热闹。 季春明穿一身金线滚纹的锦袍,披一件黑色貂绒大氅, 头戴紫金冠, 端的是华丽富贵, 他本就明艳非常,这身行头一穿更是光彩夺目。 哪怕心中嘲笑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狡童, 梁千户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口中更是夸赞不断。 “季郎君劳苦功高, 梁某敬你一杯!” “将军过奖,算不得什么!” 季春明口中谦虚, 面上却显得分外得意, 梁千户心中暗笑,果真是个骨头轻c担不得斤两的小子。 一时又是劝酒又是好话不断的给他灌了许多迷魂汤, 让季春明恨不能将他引为知己,这才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怎生诚王殿下没有前来, 可是贵体还未安好?” 季春明醉眼惺忪的睨他一眼,“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 殿下可是您带头救治的呢!” “这我怎么会忘?梁某心中正为此惶恐, 殿下本在我府中治疗却忽然离去, 可是对梁某有什么不满?” 季春明做出一副踌躇的样子, 梁千户又是斟酒,又是好话说了一斗,季春明才小声说道,“你那府中怕不安全呢!” “这话怎讲?这疏勒城还有比我这千户府更安全的地方嘛?”梁千户心中一跳,难道被他们发现了什么?嘴上坚决否认,眼神却有些狐疑的看向季春明。 “那贼人既然能混进城卫行不轨之事,将军府上又焉知没有奸细呢!”季春明醉眼朦胧,环视一圈热闹的宴席场面,脸上做出害怕的样子,“要是那人再混进来可如何是好?” “他敢!”梁千户立马表态,又是安慰又是祈求,“季贤弟啊,我实在冤枉,定是那呼延狗贼乘乱作乱,你可要替我美言几句啊!” “那将军可曾将人抓到?一日不抓到,殿下可一日不能安心!” “我定要掘地三尺,把那人抓出来,给殿下一个交待!”梁千户拍着胸脯表态。 “将军动作可要快点,殿下这边可等不了多久——” “季贤弟的意思是”梁千户想到文士的交待,不由有些焦急,“殿下这是要回京了吗?殿下的伤势可是全好了?” “殿下的打算我怎知道?”季春明笑道,转了话题,“有酒无乐可是有些无趣,听闻将军的舞剑是一绝,不知季某有没有荣幸欣赏一番?” 梁千户一愣,不敢置信季春明竟敢对自己提出这般失礼的要求,他当然可以被人要求舞剑,但只有上位者能要求下位者,他算什么东西! 果然是得志小人,夸奖你几句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竟还想自己舞剑给他看! 然而这种小人有时好哄,有时却又极爱面子,若是自己不卖这个面子,那他想要打听的事情可就还是先糊弄过去方好。 狠狠压下这股恼怒,梁千户强笑道,“这里不太宽敞,不若换个时间我再为贤弟表演一番——” “此情此景正缺将军助兴!”季春明似乎一点没察觉梁千户的不乐意,拍手道,“大家静静!梁千户说各位英雄这几日辛苦了,要舞剑一曲酬谢大家!大家还不鼓掌欢迎!” 众人讶然一静,尤以深知将军习性的兵士最为吃惊,坊主商户却不懂这些,激动的鼓掌应和,深觉这梁千户乃性情中人,哪儿有外人说得目中无人! 梁千户的脸黑得要滴出水来,就想不管不顾翻脸,然而看到心腹抹脖子瞪眼的指着上头,终是强忍一口气,“来呀,取我的剑来!就让诸位看看梁某的剑术可能入眼!” 季春明笑逐颜开,一边拍案一边饮酒,把个得志猖狂的小人嘴脸扮演得入木三分。 梁千户耐着性子舞完一套剑,心中忿恨不已,发誓日后定要这竖子好看!然而转头回来,却看到季春明醉倒在榻上,跟来的护卫正把他往肩上捞! “将军舞剑甚美,我家郎君一时欢喜陶醉喝多了!”云霄终于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主子背好,“将军恕罪,先行告辞了。”一边走还一边数落,“这么贪杯,一会儿殿下又要怪罪了” 本来打算将人留下的梁千户听得这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云霄将人带走,想想今晚的际遇,恨得一剑插入案中!竖子小人c欺人太甚! 回到府里,季春明装醉,非要云霄背他从马车下来,云霄本就是爱闹的性子,嘻嘻哈哈的上来抓他,两人正在玩闹,云霄忽的觉得一冷,扭头一看,诚王殿下正站在那里面色不善的瞪着他。 云霄的双手因为咯吱季春明痒痒还没从他身上拿开,傻乎乎道,“季郎君喝醉了!” 云震看不过眼,赶快把这个傻蛋提溜开,“殿下,我先带他下去扎马步!” “这么晚了扎什么马步?好痛,你干嘛打我”云霄的声音渐渐远去,季春明失笑,正要从马车上下来,门帘却忽然被掀开,青年一脚踏入,声音低沉,“让我看看醉得厉害嘛——” 本是四人坐都不嫌拥挤的大车厢,却忽然变得逼仄,季春明不知想到了什么,绾他一眼,“醉不醉你还不知道嘛。” 青年立时知道他心中记起了什么,他这话本是抱怨,这会儿听起来却有些撒娇的味道,将才腾升起的一丝醋意顿时烟消云散,心中一动,“让我尝尝就知道了——” 不一时车厢中传来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云卫们才不会像云霄那么没脸色,都躲得远远的。 季春明费了好大力气才夺回呼吸,他脸颊炙热的推开青年,“你都不问我正事吗?” “还有什么比你重要!”边说,青年凑了上来,将他重新拽回怀中。 季春明简直招架不住,前世他怎么没发现青年还是个调情高手?一时心中五味陈杂,直到看到青年大有再亲上来的架势,才忙抢先说起正事,“梁千户果然别有用心!” “你发现了什么?”尽管很想再温存一会儿,却也知道少年惯爱害羞,还是稳着些的好。 季春明将今晚的事情讲给青年,“我故意激怒梁千户,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忍受,可见定有事所求。”回忆着晚上的对话,季春明接着说道,“按说出了呼延攻城这么大的事,他现在又交不出刺客,一般情况应该希望我们快速离开不要再出麻烦才好,怎么反而想极力挽留?这不合常理!” 魏云廷眉头微皱,冷笑一声,“他怎会交出刺客,恐怕刺客被他藏了起来?” “你是说他们是一伙的?”季春明讶然。 得知阿禾姐弟的二叔是沙漠之狼后,云卫迅速去了两人的屋子,却是晚了一步,从围城到现在城门一直封锁,凭梁千户在本地经营的势力,就算抓不到人,他能不清楚来历嘛。按理,他将刺客身份安在沙漠之狼身上其实更为合适,毕竟他知晓两人之间有仇,而沙漠之狼只是盗匪,盗匪寻仇也更为简单。可是他却偏偏说什么呼延奸细,宁愿弄得更复杂,想将事情浑水搪塞过去。 魏云廷毫不怀疑,等他要走的时候,梁千户定然能交出这样一个呼延奸细来证实! 季春明觉得事情更复杂了,本来沙漠之狼身上就充满了疑点,这名刺客按袁长官说的跟呼延有关联,如今却又跟疏勒城长官梁千户有关联,这到底怎么回事? 魏云廷看他眉头都快结在一起了,不由用手指将它们捋平,“好了,他们什么关系暂时先放一放,但是人是不是他藏得,倒能试上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二章 千户府正院的后堂中,乐声靡靡。 一位面色不佳的军士匆匆走了进来, 附耳在主位之人的耳畔报说着将将得到的不好消息。 “你说什么?”梁千户怒喝一声, 陶醉在乐曲中的微醺双眼猛然睁开, “此话当真?” 这军士正是他的心腹, 他不耐烦的挥退不知所措的歌女,硬着头皮上前,“将军, 千真万确, 如今城里都已传遍了——” “山村小儿欺人太甚!”梁千户气急之下一把推翻了桌案,叫出这个京中贵人私下给诚王起的绰号。 诚王幼时曾随父流放,回京时因久离京中流行自然闹过笑话, 不过会这么暗中讥讽他的大都是嫉恨他能得帝王青睐的不如意之人罢了。梁千户往年随李将军进京时听过一耳朵,如今遇到这不买账的诚王, 不由脱口而出。 “哎呀将军!”心腹四处看一眼, 侍卫们都低着头装作没有听到,尽管如此,心腹依旧降低了声音, “诚王殿下这么做到底意欲为何?” “还能为何!他就是想摆威风, 给我脸色, 他以为他是龙子凤孙我就没法了不成?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在自己府中, 梁千户显然没有心腹这般顾忌, 言辞激烈c气急败坏。 他多次上门拜见无果, 这个赫赫倒是登堂入室! 就凭赫赫暗通呼延意图骗开南门的罪状, 灭族都不为过, 只是如今战乱刚息,他们又是立了功的,不好立时处置罢了。他没动那关着的两千赫赫卫,已经算手下留情,他还想怎样? 谁不知道他梁大友跟赫赫有仇,抬举他们就是在打他的脸! 何况是这么一块肥肉! 愈想愈气,一脚踩碎了往日心爱的琉璃盏。 自打成为疏勒之主,他还从没这么受过气!不对,那日那姓季的小子就是无礼非常,他还说是小人得志,没想到这狂妄跟他的主子如出一辙! “他不是要抓刺客嘛,那我就抓给他看!” “殿下对我等实乃再造之恩,请受小老一拜!”长老激动不已,有了这个身份,他们赫赫一族算是保住了! 魏云廷一把扶住长老,“此话就不必再讲,从今往后,长老可是大周的官员,可不要再向着外人!” 长老面有惭愧连呼不敢,魏云廷不再多说,将书文交予他手上,“这片马场虽然不大,但十分重要,长老明年可要如数供马!” “定不负殿下所托!”长老激动的拿着书文,看了又看。 虽然从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已知晓诚王殿下是可信之人,但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兑现了承诺,不仅如此,这份回报比他想的还要多得多! 他以为能保住族人的性命就算最大的幸运了,必要时他甚至愿意以死谢罪,万没想到诚王殿下不但没有怪罪,还给赫赫请了这么一张护身符。 毕竟,除非他们离开疏勒,否则诚王一走,梁千户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都有可能,可是如今他也有了官职在身,虽然官位不大,但是御马丞归兵部直属并不归梁千户管辖,哪怕为难也有限,何况军队总有缺马的时候,以后梁千户未必会将双方关系闹得这么僵。 “正式文书等我回京后会安排人送来,这份不过是暂时管理的凭证,到时长老再欣赏不迟。”看到长老恨不得镶个金子供奉起来,魏云廷不由打趣。 长老却没有不好意思,吩咐子孙小心收拾好,再次激动道谢。 魏云廷其实明白长老的心情,这次长老能被呼延鼓动叛乱,固然有梁千户处事不公的缘由,却也是朝廷在边防政策上有所不足所置。 虽然朝廷对归顺的外族向来宽厚,但毕竟是当做异族对待,只会给予名义上的封号,不会给予实权,这就造成他们的归属感不强,当大周强盛时自然相安无事,但若一旦式微或是如现在这样有破坏政策之人,就很容易出现动荡。 魏云廷此举在外人看来可说是十分冒险,朝中定然会说他举止冒失c非我族内其心必异此举定将后患无穷,但他却知晓史书上前朝鼎盛时期的辉煌却是民族大融合造就的,许多异族人在朝中担任高官。 反观如今,世族们故步自封,对内限制庶族的上位,对外将中土以外的人视为蛮夷,讥讽嘲笑,如此,怎不会越来越僵化陈腐? 况且,抛开这些长远的政治意义,他将赫赫长老任命为御马丞官员,等于在西北放了一个耳目棋子,在一手遮天的李氏身上撕开一道口子。 将事情交待完毕,魏云廷送走千恩万谢离开的长老,看了眼天色,“人还没回来吗?” 云震自然知晓他说的是谁,摇了摇头,“属下这就派人将季郎君接回来。” 魏云廷无奈的叹口气,“过去看看可以,不要催他。” 今日是那些商人将人请了去,毕竟守城时这些大豪商们也出了大力气,季春明因为魏云廷伤势未愈本想告罪一声,还是魏云廷想着这些时日他劳累奔波难能有松快的时候,替他整了行头c催人出门。 谁知这时还未回,——看不到人,他又开始挂念了。 云震好笑,自去安排,还是点了上次跟去碧水楼的云卫。 云卫还未进得大厅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悠扬婉转的琵琶声合着西凉的胡箜篌奏着一曲西域风格的曲乐。 大厅中一名胡女在乐曲中跳起胡腾舞,那女娘媚眼如丝不时朝场中最俊俏的少年抛着媚眼,可是少年却不解风情,惹得一众商人哈哈大笑。 季春明跟那位胡商探讨着西凉乐,不时拿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记着乐谱。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一队疏勒卫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孟大商人正要询问两句,那些士兵却不由分说的命人将场中的胡女与胡商抓起来。 场中顿时一片混乱,季春明皱眉上前,“将军这是何意?” “季郎君!多有打扰c恕罪c恕罪,这可都是为了诚王殿下的安危着想!这些胡人都来自与呼延交好的部族,奸诈鬼魅c那逃脱的刺客定然与他们有联系!” “大人冤枉啊,这是我等买来的奴隶怎会是奸细?” “大人,我从父辈便迁居大周,我怎会是奸细?” 场中的胡人们争辩着,那些侍卫却一口一个为着诚王安危宁可错杀c不肯放过一个,要全部押走。 “季郎君,这可如何是好?”孟大商人行走多年,深知这些官兵最是难缠,便是你是清白的,他要治你的罪却是轻而易举! 季春明冷笑一声,他还以为这位梁千户手段会高明一些,没想到会这么沉不住气,果然马场动了他的利益! 这也是西北的弊病了,御马丞虽归兵部管辖,但马场却在边疆,路途遥远,不可能每年都清点数量,只要每次征用的马匹数量足够,在检查之前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因此马场偷卖马匹成风,再加上每年报病却实际将马匹偷走的数量,这个缺口难以估量,而这部分利益向来不会被当地镇守城郭的统帅放过。 这次那块草场的御马丞病故,梁千户早已想把自己的人塞上去好啃下这块肥肉,哪知道却被一向敌视的赫赫截了道去,也难怪他连尊卑c忍耐都不要,一心想坏魏云廷的名声c出这口恶气! 只是这样安排的用意之一本就是为了引他自乱阵脚好筹谋之后的事情,此事正中下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三章 “人都带回来了?那小子没说什么?”梁千户问向他表功的属下甲,一时不敢相信这么容易。 “将军是为了诚王殿下安危着想, 他能说什么?”属下甲洋洋得意, 虽然开始争辩了两句, 后来一听是千户大人下的指令就乖乖配合了, 算他识趣。 “干得漂亮!可要好好审问审问!”梁千户哈哈大笑, 总算出了口恶气! 这些商人定会跟姓季的求救,就看他们怎么被弄得焦头烂额吧! 你不是要长脸嘛,办不了事就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梁千户下定决心晾他两天,以报那日舞剑轻辱之仇, 诚王殿下碍于身份他不能明着怼,找找不痛快还不容易! 正在高兴打算吃杯酒庆祝庆祝, 忽然属下乙慌慌张张走进来, “将军不好啦,珍宝斋被围了!” “谁敢这么大胆?”这疏勒城稍微懂点行情的,谁不知道这珍宝斋是他的生意! 属下乙面露难色,“是是诚王殿下的侍卫。” “他到底要干什么?欺人太甚!”梁千户怒气冲冲就要去讨个公道, 心腹劝道,“诚王殿下做事也不该这么鲁莽, 先问问缘由再说不迟。” 梁千户忍怒瞪一眼属下乙, “还不快说!” 属下乙不敢抬头, 快速报告道, “那云卫原话是‘将军派人抓捕胡商给了我提醒, 这珍宝斋有这么多少见的西域珍宝定是常跟胡人打交道的, 连呼延王庭使用的牛角杯都有, 必定关系匪浅,说不得这刺客就是通过他逃窜了!’” 话音刚落,下属乙就觉得身上像怵了冰似的,直冒寒气。 “废物!这就是你办的好事!”“啪”的一声,下属甲被抽翻在地上,梁千户暴跳如雷。 心腹却阻止了梁千户接下来的举动,他挥手示意两个逃出升天的侍卫下去,“将军,这件事可大可小,还是尽快将人放了吧!” 梁千户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冷笑一声,“怎么,你怕了不成?” “哎呀将军,这时候你还置什么气?你忘了那牛角杯怎么来的?”心腹一句话猛然提醒了梁千户,刷得一下背上冷汗都流出来了。 “不会这么巧吧?是是巧合吧?” “所以我说,快把人放了,将军再主动去澄清误会” “不行!那也太没面子了,以后别人怎么说我梁大友!” “诚王是郡王,将军是臣子,认个错不难为情,但是要是背后的事被揭穿了,咱们可就——”他比了个杀头的动作,梁千户瞪大了眼,却不得不承认心腹猜的很有道理。 怎么就这么倒霉看到牛角杯了呢? 魏云廷看完蒋裁文从京中寄来的书信,放在蜡烛上烧了。 他离京日久,京中的形势也有了变化。 陛下改革之心日盛,与大士族们已爆发了好几次冲突,几次当场罢朝。两个皇子却不知受谁蛊惑的前去说情,结果被怒斥一番,如今躲在府中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蒋裁文庆幸他不在京中,否则又要直面火力。 不过近日江南道的土地盘查有了突破,如果消息属实,这些大臣们可要老实一阵子了。 听说在此立功的就有孟御史的子侄孟兆云,这人魏云廷记得是季春明的同年,两人一同在宣政殿面过圣,日后也听他提起过几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相信他也会替好友高兴吧。 走出房门,听到一阵悦耳的琵琶声,倒是没听过的曲子,想到他昨日带回来的曲谱,不由也来了兴致。 季春明指下翻飞,按他的性子,昨日得的曲子,今日白天就该好好练习一番掌握,不过心中挂念被抓的胡商,一直没空练手。 待到下午听说人被放回去了,这才拿出来钻研。 弹了两遍就已经记得差不多了,不过总觉得比起昨日听到的曲乐还差了点什么,正在想怎么改动,一阵羯鼓声插了进来。 对,就是羯鼓,但是青年昨日有不在场,他怎么知道! 迎着他有些讶然的目光,青年微微抬头,难得有些情绪外露的得意,他将羯鼓摇了摇,仿佛在问配合得如何。季春明眼珠一转,淘气起来,忽然将曲调节奏节快乐几分,变得迅猛激烈,青年手腕一翻,盯着他翻飞如影的手型,指下却不曾错过一拍。季春明又换,轮指如珠玉,莺语花下c幽咽冷泉,鼓声竟然也变得声若细语c温柔绵长。 开始是鼓声配琵琶,过了一阵后青年还之以礼,又变成琵琶和鼓声。两人就这么礼尚往来变换着主导权,时而暴烈如急雨时而舒缓如碧波。然而无论曲调如何变换,这鼓声c琵琶声仿若嵌在一起,默契非常。 季春明失笑,也不知是因为两人都精通乐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合奏上都分外相合。 只不过此时的心境已与以往截然不同,桂府那次是慌乱和对命运无力挣扎的感慨,而今日却是充盈心间的喜悦。 这心情从指尖流泻,自然被青年捕获,手中的羯鼓也代为传达着更深的恋慕。 守在屋外的云霄开始还听得有趣,微眯着眼睛打节拍,听到后来莫名手臂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站直身子抖了抖似乎有些不解,扭头去看云震,却看他难得的皱了皱眉,像吃了什么酸涩东西,待要询问,一名云卫过来,禀报道,“梁千户抓了刺客过来!” 季春明一怔,魏云廷却仿佛早有预料,“走,我们也去看看这位刺客是何方神圣!” 一个时辰前。 “我把些银钱你,你快些离开疏勒吧!我怕我保不下你!”梁千户对一人说道。 “大人若是怕了只管放我出去,必不会拖累大人!”那男子脸上一道醒目的疤痕,正是云卫遍寻不着的沙漠之狼二当家。 “看这样子你还是要报仇啰!”梁千户苦口婆心,“你这不是送死嘛,你就不想想你那对子侄?” “他们也大了,没我给他们添麻烦也能养活自己,若是不称手的地方还望大人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多看顾几分。” “你不说我也要照看的,只是” 话未说完,忽然心腹将人喊了出去,二当家耳力甚好,就听道,“将军,大事不好,那诚王殿下正在追查牛角杯的来历,恐怕一会儿就会传唤将军,只怕” 不多会儿,梁千户愁眉苦脸的进来,“该劝的我都劝了,你要不听我也是没法,这里有一千两银票你带着走吧!”并不跟他说是何事。 二当家却忽然道,“大人可是要去见那贼人?” “你都听到了!”梁千户一脸苦涩,“都是底下人做事不小心,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不过也没实证,我咬死不认,他也没奈何。” “大人此言差矣,你我都知这牛角杯是为何物,若真被那贼人查出,大人危矣!” “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有一个主意——”二当家上前一步,抓住梁千户手腕,“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你!荒唐!以往你是乘人不备才有可乘之机,如今处处森严,哪里有机会近身?” “只要让我见到那贼人,我自有办法,不会连累大人——”那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述说一番,“还请大人帮着照看我侄儿侄女。” 梁千户待要推托,二当家却是一再托付,最终梁千户承应下来。 “如此,委屈二当家了。” “只要能报得大仇,又有何惧?”二当家冷笑道,眼中露出血腥的狂热—— 尽管知道这位梁千户为表诚意定会弄得煞有介事,可是真到了跟前,闻着这刺鼻的血腥味,看着这血葫芦似的人,魏云廷还是觉得小瞧了这人的手段。 虽然经历过守城战见过一些残酷,但直面这血淋淋的人,季春明还是脸色有些喉咙发痒c面色苍白。 魏云廷有些心疼,“我审问一番就好,你先回去吧!” 季春明却摇了摇头,虽然离那人站远了些,却并未离开。 魏云廷知他是担心自己,心中一暖,回头却决定快刀斩乱麻的将事情结束,“梁千户好大的脾气,将人伤成这样,怎知到底真是还是屈打成招?”魏云廷走近看了一眼那人,虽然没见过那个沙漠之狼二当家的真面目,但也听人描述过身形,知道他脸上有道伤疤,这个人看起来是没有相差的。 “诚王莫寒颤卑职了,之前是卑职疏忽了只想着是呼延的奸细,倒忘了沙漠之狼的漏网之鱼!” 魏云廷却是心中一凛,为何短短两日梁千户便换了说法,有何内情? 正在猜度,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血葫芦却忽然暴起,扑向近在咫尺的魏云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四章 防盗章。待人走后季春明掀起道袍, 受伤的小狼妖啊呜一声跳入怀中  季春明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季大郎,见他偷偷给自己使了眼色,立马心领神会,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你可知错?”季老爷厉声斥问,神情十分严厉。 “阿耶既说儿错,儿自然有错的地方。请阿耶教导, 莫气坏了身子。”季春明装的老老实实,态度十分诚恳。 季老爷气笑了, “别的本事没学到, 这油滑倒学了三分!小小年纪竟然拈花惹草?” “儿儿是真心的!” “你还有理了!”季老爷气的一拍桌子, “听说你想娶军户的女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 “方娘子很好, 大哥也见过!阿耶, 你就同意我娶她吧!”季春明膝行两步,抱住季老爷大腿。 季老爷挣脱不开,作势要打他,被季大郎劝住了,“阿耶,七郎他还小,有事您多教导,打了他您也心疼啊!” “七郎, 你多说两句好的, 阿耶一向疼你, 不会不管你的!” 季春明见势又是一番请求, 季老爷只做不应。 “阿耶, 您看七郎如此上心,不然您就”季大郎两边劝。 “他上心,他怎么上心了?说两句好话就是真心了,世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七郎,让阿耶看看你的决心!”季大郎引导着话题,“你是不是为娶方女郎什么都肯做?” “阿耶,我什么都肯做,只要您答应!”季春明“相当上道”的回应着。 “小儿心性,能得几天?他跟着胡闹,你也要跟着胡闹吗?” “阿耶,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是认真的!您说,要怎样您才能答应?” “那好,你明年考个举人回来阿耶就相信你的真心!到时,也可考虑一二!”这就是他们最终商量的结果,读书能修身养性让商品更值钱,最重要的是读书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变相将他困住。 “阿耶,您这不是让七郎为难吗?您又不是不知道七郎不爱读书。”季大郎假意担心。 “他自己说有决心的,我不过是考验一番!如果做不到,趁早死心!要不将来面临的困难会难上一万倍!”季老爷似乎仍旧希望季春明能放弃。 “阿耶!”季大郎还想再劝,季春明却叫道“我答应!” “七郎?!” “阿耶,我答应您的要求,若是明年我能中举,您就帮我去方家提亲。” “七郎!”季大郎诧异。 “好,我儿有志气!”季老爷一拍桌案站起来,似乎气狠了,“我就等着!”拂袖而去,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 季大郎扶起季春明,挑拨道,“七郎,你这是何必呢!多跟阿耶求几次,阿耶兴许就松口了呢!你这样冒冒然答应这个要求,要是可一点转圜之地都没了!” “大哥,你是不是也不看好我?” “不是大哥给你泼冷水,实在是这科举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你鲁莽了些!” “那我就做给你们看!”季春明宏言道。 季大郎一脸惋惜,心里却乐开了花。 依季春明骄傲好胜的性子,之后一定会用心读书,而只要这一年安安稳稳,谁还管你读书读成什么样子呢? 况且在他心里,这个目标对季春明而言无异天方夜谭。 季春明摆着一脸不服气回到了院子,却终于在关门后独自大笑起来。 这应该是重生后最高兴的一日,眼看着多日筹谋终于心愿得偿! 他们不相信他能做到,他就偏偏做给他们看! 看看笑到最后的人到底是谁! 由于季家已经同意了季春明考科举,对于他去林家书堂读书的事情不太能明面反对。季大郎看着这一串行事,虽有些疑惑,却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毕竟林家可不是能随意结交的人家,只能说季春明能得林十二郎青睐,有几分运气吧。唯一酸溜溜的要数季三郎,他去的书院也不错,但是比起林家书堂自然是差远了。 林家书堂授课的夫子是先帝时期的东宫仕讲之一(太子讲学的官职),因为孝敏太子故去,先帝不忍见故人而辞官在家,之后新帝继位征招也以侍奉寡母而未去,声望在整个辉县很高。 林家书堂的学子以林家及其姻亲子弟为主,偶尔也有其他大族子弟附学,但是庶子除了林家子弟中特别优秀的,没有一个外姓人,此次季春明算是开了先河。 他家世不显,才学也谈不上出众,一同读书的学子虽碍于林十二郎当场不会说什么,却有意不与他亲近。 季春明自然早已做好了被排挤的打算,若是前世还可能因为自尊心一扭头就不去了,今生却很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为了能摆脱□□控的命运,这点小挫折算什么呢? 林十二郎虽有意照看,却也不能偏颇太过,本来为他求得名额就已经被夫子教训过一顿,还是他说自己已经答应过不好违诺,夫子才勉强同意了。 他倒不担心季春明会受不了冷遇而放弃,相处以来,他见识到他年纪虽小却行事有度,相信以他的心性不会这么轻易决定。只不过林十二郎也知道这些大族子弟的性情,若是季春明只是样貌普通还好,偏他长得艳丽无比,这些人虽不敢说他的闲话,背地里如何肖想就不知道了。 只是这话他也没法跟季春明明说,只得多嘱咐他以学业为重,不熟之人相邀多留几分心。 经历过前世一遭,季春明早已不是懵懂孩童,虽有十二郎相护,但若是只将期待寄予他人,这一年的书院生活该当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他不指望能与这些眼高于顶之人打成一片,但也不会让人以为他是随意可欺的孬货!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般快。 起初,他是抱着死记硬背c囫囵吞枣也要记下的目的而来,然而通过这些讲解,加上他对一些事情的领悟,竟然发现书里另有一番天地!到如今,他竟慢慢得了些趣味,觉得读书竟然不是一件苦差事! 他很清楚是自己遇到了好夫子,不然不会进步这般快,他也不想辜负这个机会,每日总是认真做好记录,遇到实在不懂的也会将自己的疑问写好交上去,过得几日,夫子总会回上一副。 这次,他也跟往常一样,写了《公羊传》里的两个问题,刚放笔,忽然围了一群人上来。 “季郎君真是刻苦啊!”为首这人一副啧啧称赞的语气,不过后一句便泄露了本意,“但是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呢?” “我看看什么问题?”另一人应道,毫不客气的将他铺在书案上的纸张抓起来,“这个问题也不能说简单嘛,我记得我九岁的时候也问过的。” 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季春明却毫无忏色,反倒态度严正的求教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郎君给某解惑。” 宫四一怔,似乎未想到这个小小庶子竟然如此风仪,但他意不在此,眼睛垂涎的在那张明艳的脸上扫过,笑得暧昧,“解惑当然可以,不过是不是该表示诚意请我们去吃酒呢?” “某一会儿还要去找十二哥借书,恐今日只好辜负美意。若是诸位郎君不弃,可否旬日由某做东再聚?”即使知道这些人不怀善意,季春明依然秉行先礼后兵的原则,他提了林家,也是希望这些人有所顾忌,不要闹得太难看。 只可惜宫四好不容易找准了机会,岂会轻易放过,“借什么书?我家藏书颇丰,不如去我家看看?”只要一想到到了自己家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宫四眼睛都快笑没了,就算事后林十二郎追问,只要一口咬定是季春明下作勾引自己,难道林家还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子得罪他家不成? 他如意算盘打的精妙,一只手仿若不经意的搭上了季春明的肩膀。 季春明斜晲他一眼,本是生气的眼神,但在宫四眼中却是媚态横生,不由更加放肆的按了按,想说两句调笑的话。 然而他刚开口,却似中邪一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多花啊,美人,都是美人哈哈哈” 仿若看到什么梦幻中的东西般,忽然撒腿跑了出去,边跑边笑,弄得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追着赶上去,有人扯着季春明质问。 “众位郎君也是看到了的,我连碰都没碰他,何时使了什么手段?”季春明一脸冤枉,“只宫郎君此番症状倒有些像失了心智,莫不是被什么冲撞了?” 说着,他叹道,“想是今日忌宴会,将才宫郎君提起宴酒莫不是因此冲撞了?” 周人敬畏鬼神,重视吉凶,若遇大事或心中起意,除了查看历书外,还要行占卜之事,但是一般来学堂,倒还真没人查询过今日吉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五章 防盗章。待人走后季春明掀起道袍,受伤的小狼妖啊呜一声跳入怀中  宫四特意带人从季春明眼前走过, 装作讶然道, “巧了, 我们的节目一样。” 季春明早已从林十二郎那里听闻了消息, 他自然知道这不是凑巧, 而是宫四特意选了同样的曲子来羞辱他。 林十二郎跟他说过,宫四师从康昆仑得意弟子, 不可小觑。 弹琵琶的没有不知道康昆仑的, 他从先帝时便担任宫廷乐师,宣帝也十分喜爱他的演奏, 常唤其伴驾。 不过,他并不忧惧,毕竟他的曲子与众不同, 为此, 十二郎听闻后还特意将他的演奏作为压轴之作。 只是这种乐观,在看到宫四上台时便陷入微妙境地。 宫四道,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李群玉)’, 众所周知, 《绿腰》是一首文曲, 乐曲清新委婉,很适合女子, 可是是否此乐就只能女子独舞呢?《绿腰》的后半段跌宕起伏c气势雄浑, 与《胡腾舞》颇为相似, 何不把二者合而为一,创造出适合男子的《绿腰》武曲呢?在下不才,一点心得,愿各位前辈指点。” 说罢,他便与一位侍从双双坐了下来,当第一声变徵调响起,季春明闭上了眼睛,若说前面一番话还可能是巧合的话,这起头一句变徵便可以说明,宫四所弹奏乐曲与他们完全一样! “七郎!”左三郎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偷了你的曲子!” “不过是一些改编,算不得我所作,只是,这创意不是他想拿就拿!”片刻的忿恨后,季春明已经冷静下来,“假的真不了,偷来的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的。” 季春明的镇定给了左三郎许多信心,他握紧拳头,“哼,一会儿让那些买定宫四的人赔个精光!” “你又去下定了?” “那当然!春社的输赢一向是盘口的常客!这样我弹起来也更有动力!” “投了多少?” “这”左三郎比了个手势,“你知道我一直想多攒些本钱好跟四叔学做生意。” 季春明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该说他对自己信心十足,这些银钱是他多年积蓄吧! “看来,我们不赢不行了!”季春明笑着,无视场中各种对宫四的赞叹与惊叹。 他会让他们见识到什么才叫有新意! 曲乐一场,表演者不少,也有琴艺特别高超c让人如痴如醉的,但若论创新,还属宫四这首,毕竟此曲衔接c转换自然,宛若天成,而最重要的是此举就若在鞠场上使用整体战术打法一样,开创了一种新风尚,相信不久之后,这种改编c串联之风会大行其道c催生许多新乐曲。 林十二郎听闻此言,已是明了宫四所为,不由担忧道,“不若换首曲子。”他相信没有用,其他人相信才是真的,而照人们对门第的偏见,要评判人相信此曲为季春明所创何等艰难! “十二哥莫要担心,我们是不一样的!”季春明明白林十二郎的担忧,若是从前的自己,也会这么偏颇吧,一个是大家族的公子c师从名师,一个是名不见经传小家族的庶子,如此云泥之别,还有何怀疑!可是在学堂这些日子以来,他已明白一个人的品性与他的出身没有绝对关系,即使出身世族也依然可能行为卑劣! 还是那句话,他的重生不是为了窝囊c苟且的活着,他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委屈c看低自己! 林十二郎心中微动,相遇以来,少年似乎从未为任何一次困难屈服过,不管多困难的局势,他总是想办法迎难而上。 这样的少年像一块散发光芒的美玉般,让人想不停留目光都办不到! 专心备战的季春明没有注意到这如春水般润泽温柔的注视,更不会留意到远处一双不时打探过来的视线。 “昨天是谁说这跟查案无关,不想来的,”蒋裁文一点没有身为下属的自觉,逮到机会就要刺主子两句,以报他一路上总在怀疑智商下降之仇。 “晚上的光明虾炙” “查了这么多日也没有线索,春社这么多人,发现点线索也未可说——”蒋裁文立马改口,装作没注意主子一路紧追某人的目光,“这不是季家小郎君嘛,他们怎的也是二人琵琶?” 当听到一段乐曲后,蒋裁文更惊讶了,“他这是,跟前面一曲一样!” 青年皱了皱眉,扫了一眼观看者中面色得意的宫四,又回到台上的季春明脸上。 台下议论纷纷,而场中两人神色不变,尤其季春明,镇定自若,一脸沉浸,丝毫不为外物影响。 青年笑了,他总是让自己意外。 智逃劫匪c敲钟救人,惊马推据,仿佛每次相遇,总是能碰到新鲜事。 这种感觉是奇妙的,魏云廷十分清楚,自己已对少年有了喜爱之心,若不是皇命在身,恐怕他已主动出击,才不会去管他是否心仪他人! “咦?到这里不一样了!啊!不是合奏,是重奏c竟然是重奏!”蒋裁文惊得站起来,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将才宫四的表演不过是在某些配段加入合奏c加强声势效果,而季春明演奏的,却是用羽调和徵调形成重奏效果,舒缓时,如池水涟漪c延绵不断,激烈时,却又如快鼓敲击,激昂奋进! 台下众人本来对乐曲议论纷纷,此时却都沉浸在绝对新奇的体验中! 就连心中又惊又怒的宫四,也被将才那段快节奏的弹拨夺去了心神,回过神来,已是听众们不可抑制的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他脸色苍白的回过神来,暗恨跟踪之人漏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但是此时责备无用,还是要想办法扳回一局! 在技法上,他已是无可辩解的输掉了,但是这首曲子的创意,却是没人能证明是季春明所作! 若是这曲谱是偷的,纵使技法再好也会受人鄙夷! “原来那曲谱是被你偷去的!”宫四站起来,一脸痛心疾首“你若喜欢,相借便是,我那日不肯给你,只是还想再斟酌下,没想到你却心急今日比试,不告而取!” 此言一出,满场惊然,众人议论纷纷,而且因为确实先听的宫四演奏,再一思索两人的家世出身,绝大多数人都如林十二郎所担心的那样认为宫四所言为真。 “明明是七郎想的法子!你才是小偷!”左三郎沉不住气,急急辩白,无奈他人微言轻,并不受人重视。 季春明不慌不忙的拍拍他的肩,“将才宫四郎君说是因为想要将《绿腰》曲改为男子可跳的舞蹈所以才有此改动,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不错!” “那宫郎君可曾配舞一试?” “这” “宫四郎君为此汇编《绿腰》c《胡腾》两曲竟然没有试过吗?如若没有试过,又怎能肯定此曲改编成功?而不是胡乱接合呢?” “自然自然是试过的!”宫四已觉有异,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 “既然试过,可否请郎君示范一遍?也好让此曲流经四方,成为一颗新的舞乐明珠!” “这——” “宫四郎君若无人选,在下可以推荐。”季春明步步紧逼,却偏又姿态娴雅,让宫四无从回避。 众人对这个提议也充满好奇,毕竟按照大周朝的习俗,舞乐同欢才是常态。 宫四进退两难,自然也不敢信任季春明推荐的人,他的仆从在耳边耳语几句,他眼前一亮,“那好,就让你心服口服!” 过不了多时,上来一位胡儿,有相识的叫出来,是桂府善舞者阿炎,既会雄健奔放的健舞c也会娟秀轻盈的软舞,其舞艺之高超,常让人目暇神迷c如梦如醒。 左三郎担忧的看了一眼季春明,却见他神色不变c胸有成竹。 胡儿阿炎在琵琶声中翩翩起舞,他舞步翩跹,柔婉处若浮莲c飞雪,矫健处似雄鹰c奔马,真个是“环行急蹴皆应节”c“慢态繁姿满灯前”,看得人如痴如醉。 却忽然,在弹到高潮部分时,阿颜跳c腾动作未完,乐曲却转入下一小节,舞步比音乐整整慢了两拍! 若说这步还可能是一时未与乐曲配合,然而接下来的一阵嘈切错杂联弹c轻拢复挑却又忽快半拍c忽慢一拍,作为一个舞乐高超的伎人,此等频频犯错,绝对可以说是乐曲凝涩c不合舞步所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六章 李大将军仰躺在铺着狼皮的座椅上, “事情都办好了?” “干干净净的, 醉酒不小心掉到河里, 这么冷的天,捞上来就没气了。”回答之人赫然是梁千户的心腹,只是他此时低着头,给李大将军脱着靴子。 “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与他家眷送些银两, 事情该如何说你自去安排。”李大将军叹息一声,似乎十分可惜。 可是转头, 他便拿起桌案旁的册子翻看起来,心腹瞟了一眼,正是那日梁千户得的那本。 文士此时走进来,看了他一眼, 他会意的退了下去。 “大人, 京中来信。”文士将一个卷得十分细密的小卷程了上去,按这规格, 自然是通过飞鸽传书而来。 想来也是,若没有京中的消息, 他一个远在边关的将军如何知晓诚王对他那小情人的关切呢, 也不能设下这个避无可避的陷阱。 李将军仔细看完, 放在油灯上烧了, 一时眉目有些踌躇。 京中来信要他多留诚王在边外几日, 待形势大定了再放人回来, 这话语跟前时说的不一样, 不然他也不会将诚王得罪了。 与沙漠之狼勾连的事既然被发现,梁千户的死已是无可避免,他不死,事情怎么完结?然而畏罪自杀固然可用,然则人是他提拔的,会不会有人把火烧到他身上,继而引出更大的秘密来? 所以人不能畏罪而死,而要死得意外,最好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比如情爱之事。梁千户与诚王不和,加上这件事的升温,哪怕日后诚王在陛下面前告状,也可以让人质疑他公报私仇,就算他有要不得的证据,凭此前情也能让其避嫌,而这里面能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这个算计实在太过划算,李将军十分满意。 他只要再给流言加把火,让魏云廷早些回京,那些不该让人知晓的痕迹就可以毁得七七八八了,拓本打算好的,然而如今这个讯息却又提出了相反的处置意见,该当如何,他还得好好想想—— 与他相反的是,魏云廷也接了蒋裁文急送过来的信函,却是催他尽快回京。 江南道的土改本是进行的十分顺利,眼看功绩在前,这时却有人攻讦办事的官员贪墨银两c假公济私。 这是常用的争斗手段了,做的事情没法插手,便在做事的人上做文章,只要这人有污点,那么做的事便也值得商榷了。有人告,便得有人查,便是最后不了了之,这番推据拉锯也是旷日持久的过程,而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的变化都可能影响事情的最终结果。 这人是他举荐的,这次对方抓的事情看起来有理有据,简直让人翻不得身了,圣上便是有心保人,也得有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才成,不然恐怕是各退一步,又胶着在那里了,是以蒋裁文觉得此时该是他回来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再有便是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关于太子的人选又变成了热门话题,朝中颇多暗流,此时远离中枢固然可以回避风险,却也容易陷入被动,还是回来布置一番的好。 看完信函,看了一眼对面之人印在窗棂上的身影,魏云廷有了决断—— 郑启拖着一条断腿往屋里去,怀中揣着两个已经有些凉了的烧饼。 这还是摊主看他可怜只收了一半钱,不然今日家中几口又要饿肚子了。 还未到屋,小二出来迎他,满脸笑容,“阿爹,有人送银子来!” “是你舅舅赚了银钱,还是三叔公又来救济啦?他们也不容易,还是快快还回去吧!明日爹爹多找份工做!” “不是,不是!是李将军派人送来的,不止咱们家有,隔壁王大哥家也有!”小儿叽叽喳喳,有了银子他就能尝尝肉味了,他都有半年没吃过了! 李大将军?郑启一时有些怔愣,随即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李大将军每次来疏勒都有善食派送,这次送银子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是合情合理。 大将军真是好人啦,不像那个凶恶的梁千户,若是能镇守疏勒该多好啊! 李大将军这几日心情不错,那梁千户的家眷c亲兵果真如他所愿的日日往诚王哪里去讨要公道。 本来他们自然是没胆的,可是有人给他们壮胆就不同了,李将军知晓这事不会给诚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然而将他歪缠几日c绊住行程,自己的差事也算完成大半了。 然而这等好心情只持续到用过早点,梁千户的家眷哭哭啼啼跑来求助,“大人,内子一过世,那些泼皮无赖就找上门了,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李将军怎会不知梁千户的性情,果然那心腹附耳解说一番,哪里是什么泼皮无赖,都是从前被梁家欺压的百姓,往日里自然有苦无处述c敢怒不敢言,如今人都死了,可不得找个说法嘛! “打发些银子也便罢了,莫要闹得太难看!”这梁家人也真不懂事,如今人都没了还不夹紧尾巴,费些银钱便能解决的事情,也要闹到他跟前来! 话未说两句,却有人疾步进来,“大人,外面来了好些百姓求您做主呢!” 那家眷却理所当然,她来的路上怎会避人,就是要让这些泥腿子知晓他们梁家背后可不是没人的! 这等小算计李将军怎会看不出来,他不跟她妇人般见识,却决定等事了必要将梁家赶出这疏勒方才为妙! 他打发下人出去看看,那人却不多时慌张进来,“大人,群情激愤,处理不好,恐有伤大人名声——” 李将军最是爱名,这件事他不想理会,然而百姓都诉苦告状到跟前了,他若视若不见,怎么对得起他勤政爱民的名声? 然而情形比他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大人您可要替草民做主啊,那梁家人要建宅院便霸了我家田地,一家老小嚼用都在上面了,这不是要逼死我等!” “大人,小的女儿被那梁家的五郎抢走了,她哥哥被打折了腿,她娘眼都哭瞎了,大人,您可是青天大老爷,要替小民做主啊!” 告状声不绝于耳,且他们有理有据,悲愤异常。 他若不管,就会让下属寒心,也会让人质疑他的能力,他若管了,若是处理不当,多年来的美名可就付诸流水! 到了此时,他怎会不知这是个圈套!就如那日碧水楼他明目张胆算计魏云廷一般,到得今日,他也是进不能进c退不能退! 如果说此时的进退两难还只是让人不痛快,没到伤筋动骨时候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李将军懂得了何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那本册子明明还被他好好收在箱中,前去搬运宝物的人却空手而回! 还未盘查清楚为何,下属甲战战兢兢送来一封帖子,他无意瞟了两眼已是心惊肉跳,“将军,这是诚王的拜帖!” “闻隙将军近日得匪盗之横财,然将军既是义薄云天c关爱百姓之辈,又怎忍百姓受苦?本王受将军款待无以为报,代将军将此不义之财仗义相疏,以成全将军美名,将军无需感激。”李将军打开一看,气得几欲吐血! 那梁千户信誓旦旦说这笔钱财只他知晓,那诚王又是如何知道的!那笔钱财虽不是全部,然则此时正是用钱的时候,少了这么一大笔,要他如何行事! 更重要的是诚王这一出手,他之前所为岂不白费! 他还在这里得意毁了诚王名声c绊了诚王脚步,却原来他暗度陈仓c早已部署好一切! 有百姓痛诉梁千户罪行之事,谁还会把碧水楼的香艳逸事记在心上! 更为让人恼火的是,他千方百计想把与沙漠之狼相关痕迹消灭干净,他却借疏财之举弄得天下皆知! 恐怕日后人们提起他李成,就会把沙漠之狼提起,毕竟,他可是做了这么件慈善好事! 然而还没等他平复怒气,最后一段跃入眼帘, “听闻梁家诸多苦主顽闹惹将军烦闷,若将军手头不便,本王手头还有些许银两可用于救济,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这银两不多不少,正是他那十几车礼物的价值!用他送的银子救济他!这个脸不要打得太狠! “将军,门外数万百姓前来道谢,!”不明所以的属下乙进来报告,他满脸高兴c与有荣焉,深觉这么好的事,将军最是爱名,赏钱必是少不得的。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声失态的怒吼,“滚!——”李将军一掌拍下,上好的紫檀书案被一把震碎。 欺人太甚,实在欺人太甚,真当他这安西将军是白当的!。 “关闭城门,严加看守!”他咬牙切齿的命令道。暗的不行,他就明的,他就不信诚王还能插翅飞了不成,看他拖个十天半月的,待京中事定,就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然而不多时下属来报,诚王一行已于半个时辰前出城,李将军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山村小儿欺人太甚,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七章 地上白茫茫一片, 像洒了盐粒。昨日才下了雪, 空气陡然变得冷冽, 然而众人却都兴致高昂。 反掴李将军一场出了口恶气,然魏云廷深知如李将军这等爱名之人,不仅虚伪还小鸡肚肠,若再留在疏勒难免再生波折, 而如今回京才是第一要务。 临走时他点了两百赫赫兵士, 赫赫长老自然愿意与他更为亲近,这些人送他们入关再行返回。 不一时天色渐晚, 众人奔波一日也缓了速度。 季春明有些发热,才把帽子摘了散散热气,魏云廷随手替他擦了擦汗,才又把帽子给他戴回去, “小心着凉。” 季春明耳尖微微发红, 幸好帽子遮着才不被人看见。赶路有些艰苦,他身子不如他们康健, 却性子要强,怕影响了行程, 不肯提休息之事, 还是青年注意到, 慢了速度。 季春明知晓他们急于回京, 也曾想过让青年先行回去, 自己在后面慢些走, 然而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 他不想跟青年分开。 明明此时已与入关时不同, 不再是焦躁不安,心忧青年安危,两人也好不容易心意相通,然而边关之事却总让人蒙上一层阴影,仿若有什么看不见的魍魉鬼魅会破坏这难得的平静。 似乎察觉到少年的不安,青年从马囊中掏出羯鼓摇了摇,“弹一曲?” 季春明眼中一亮,取出琵琶,不一时,欢快的琵琶声悠悠响起,关外的辽阔与壮丽都被谱写在他的指尖。如同青年预计的一样,乐声总会让他不觉忘记忧虑。 青年和着乐曲奏着羯鼓,不时看一眼沉浸其中的少年,嘴角含笑。 如果可以,他真想这样的路途再长点,只是这么简简单单c快快乐乐,不必忧心那些让人逃离不了的烦恼。 云卫们散在周围,云震有些发愁,路上又接到过一次蒋先生的来信,催促他们尽快回京。他曾提议他们轻骑先行,留一半人手护送季小郎后行,却被青年拒绝了,虽然也替殿下高兴能有心爱之人相伴,却也难免觉得殿下在季小郎身上过于儿女情长。 在形势不明前,有个人这般占据心神,不是件好事。 云霄却惯是个没心没肺的,先还老实和着拍子,后来看他愁眉苦脸的,不由调皮的一甩马鞭,惊得云震坐骑奔跑起来,回过神来要找他麻烦,他却一溜烟跑到季春明身边,装作老实的听起弹奏。 然他实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几日一直赶路,这会儿难得空闲,就打起了狩猎的主意,一会儿追鸟一会儿射兔,还要去跟季春明献宝,看得魏云廷实在很想将他好好教训一顿。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本来有些压抑的气氛却变得欢快起来。他还要教季春明使弓,被云震提溜走了。 这个教人的职责自然而然落在魏云廷身上,他大方的将人带到马上,脸上一本正经,帮他纠正姿势c提醒要点,心中却十分喜悦。少年面薄,人前总不肯太过亲近,这一路上,难得有机会能正大光明与之亲近。 季春明本在认认真真学习技巧,马儿不知怎的一个跳动,他身子一歪,差点跌下马去,被青年双手拥住。青年的手臂温热有力,温暖的鼻息轻轻扫在耳尖,松木香随着鼓动的心跳萦绕环抱,像是最亲昵的私语,少年的脸庞如点了胭脂,不一会儿就一片晕红。 青年才觉自作孽不可活,虽如了意拥少年入怀,可心爱之人这般秀色可餐,却需要强大的定力才能忍受。深吸几口气平复心中悸动,若不是碍于人在,真想狠狠亲吻少年。 不知缘由的云霄看他俩僵着不动,放走一只肥大的兔子不由急得跳脚,自己搭弓射了出去,箭矢的呼啸声惊醒沉醉中的二人,季春明丢开那将自己环绕更紧的双臂,慌忙跳下马去。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魏云廷难得耍起了脾气,只要云霄搭弓就率先抢了他的猎物,害得云霄颗粒无收,让云卫们好一阵奚落。 到得晚间,正要寻个避风的地方搭建营帐,却遇到一队迎亲的队伍。领队之人见他们兵强马壮,祈求安置一旁,有个照应,魏云廷问了两句也就答应了。 关外地广人稀,常有匪盗纵横,虽势力最大的沙漠之狼已被剿灭,但小伙盗贼并不曾绝迹,为增加安全,除了雇佣好手,结伴而行也是常事,季春明入关的时候就曾搭白家的商队。 迎亲的郎君姓冯,是个长相颇为英俊的小伙,许是喜事将近,他眉眼间都充满了喜悦,说上三句,就要提提他那快要过门的妻子,还十分热情的邀请他们,“我亲家就在廊城,你们入关总要经过的,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一般嫁娶都在男方屋中摆酒,但一般爱女儿的人家也会摆一日酒款待亲朋,冯郎君如此说,可见亲家也是心疼女儿的,这般男方爱重女方重视的婚姻,想见的美满。 季春明替他高兴,想送份贺礼,却发现行李中并没有合适的,还是魏云廷取过一对白玉佩,作为两人共同的礼物。 冯郎君连呼太过贵重,魏云廷却坚持他收下,冯郎君自己是恋爱中人,自也看出了青年与少年眉目间隐隐的情义,只是他看少年面薄,私下找魏云廷送上一对镶嵌绿松石的红绳,“这是在我们当地最灵验的月老庙求的,戴上之人便会终成眷属。” 绳有结之意,紧紧相连c不离不弃。 魏云廷不知想到了什么,道谢一声,收入怀中。 毕竟速度不同,第二日他们便与冯郎君分道扬镳,原没想着能再次遇见,却没想到很快又见了面。 这一日天有些阴沉,熟知塞外天气的赫赫部提醒道,恐有大风暴,众人还是找寻避风地快些安置躲避风暴的好。 他们本来准备歇在容城,却还有四十里路,赶去的路上若遇到风暴恐非妙事,只得在一处小山坡背后扎起了营寨。 刚刚歇息未有多久,风暴便来了,吹得营帐的布匹呜呜作响,这山石经过风化有不规则的孔洞,风从中间穿过,便仿佛鬼哭狼嚎。 风太大,便是睡在营帐中也觉得寒冷,魏云廷怕季春明受寒,将他紧紧搂住。两只戴着同样红绳的手缠绕在一起,魏云廷抬起他的手腕亲了一口,笑道,“可不是还给你戴上了,那日你还不要!” 说的是那年相遇的端午,那时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虽然没见过少年几面,却仿佛着了魔,总想着将他握在手中,不许逃离。 季春明一笑,那时只想着决不能重蹈前世覆辙,绝不能跟他在一起,哪知磕磕盼盼那么多,却还是走到了一起。 外面风暴如雷,营帐中心却格外宁静,季春明牵着青年的手渐渐睡去,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前世。 前世,他没有编过红绳,却编过长命缕,跟王府里的小丫鬟学的手法,编的时候怕人看到还偷偷藏起来编,本打算在他生日那日偷偷系在他手上,佑他平安,也是一点小心机,望他看到想起自己。 可是生日那日,他却并没有回府,而等到第二日回府的时候,他的手上赫然有一条镶珠嵌玉金线编织的长命缕,比他那条要金贵精致十分。 那是谁,送他的长命缕? 便是在梦中,也有些心痛难耐。 “子熙,子熙!”少年被摇醒,一抬眼,看到青年担忧的眼神,一时不知是梦是醒,他喃喃出口道,“谁送你的长命缕?” 魏云廷一怔,不妨他问这个问题,然而此时不是问明白的时候,他将他唤起,一脸严肃道,“外面来了狼群,一会儿若有情况,你先骑黑风走。” 黑风是他的坐骑,是大宛名驹,日行千里。其他的马碍于本性都难免惧怕狼群,只有黑风还可一敌。 季春明清醒过来,看了一眼营帐上映着的密密麻麻的狼群身影,不由头皮发麻。 狼大都是家族为单位行动,所以并不可怕,然而这种大狼群却是另一种生物,凶狠c狡猾,还会像人一样使用战术,不达目的肆不罢休。 戈壁上狼群并不少见,可也并不多见,如此大规模的狼群,到底是因为饥饿聚集而来的呢,还是因为其他? 季春明抓住了青年的手臂,“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若是自己遇到,他定会惧怕,可是跟青年在一起,他便像生了无数胆气,仿佛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虽然知晓少年定会拒绝,青年心中依旧暖意融融,他碰了碰他的额头,“好!” 少年握住他的手,相握的红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刚才梦中的郁气仿若一扫而空,那根长命缕是谁送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生,他的长命缕只有他能为他系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八章 两百赫赫卫加上云卫, 一般的狼群自然是不怕的, 然而这次的狼群数目却超出想象。面对几百双绿莹莹的兽瞳, 便连对狼群并不陌生的赫赫族也心中发悚。 马群发出害怕的低鸣声,不安的想要逃窜,就连最善于驯马的骑手们也难以彻底安抚它们的躁动。 情况十分不利,火光是对付狼群的有效利器, 然而今夜狂放大作, 火把燃起就很快熄灭,不能起到威慑作用。而在暗夜里, 视力更好的狼群显然占据有利地位。 借着一闪而过的火光,季春明看到密密麻麻的狼群分散在土丘上,初步估算约莫四五百只,其中最显眼位置的是一只身材壮硕c目光格外冷酷的灰狼, 它目光冷冷的注视着魏云廷的方向, 似乎知道他才是这群侍卫的统领。 火光很快被风吹熄,刀子似的寒风扑打在身上, 让人愈加战栗。 赫赫卫们有些搔动,然而云卫们却十分镇定, 这份镇定自然来自对魏云廷的信任。赫赫们记起了守城时魏云廷身先士卒冲锋陷阵c撤回时又留在最后断后保存兵士性命的举动, 也都逐渐镇定下来。 “所有人听令, 排成方阵抗敌, 最外两层弓箭手c内层刀手, 即刻行动。”魏云廷在片刻间已经根据地形c狼群分布思索好了对策。 黑暗是对他们最不利的因素, 但是他们并不是手无寸铁的弱者, 只要应对得当,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伤害。 狼群密集,两轮箭雨可以灭掉足够数量,再不济也能造成大规模伤害,而近身后,适于远攻的箭已经不能发挥最大效用,锋利的刀可以斩断这些野兽的尖牙利爪。 侍卫们迅速集结好阵型,而这时,头狼发出一声高昂的嚎叫,狼群听令c凶猛的围攻上来。若是魏云廷的命令再晚下一刻,势必造成极其被动的防守局面,然而此刻,这些自以为声势浩大c无往不利的野狼面对的却是渔网般密不透风的箭雨。 第一排射完蹲下c第二排射,完后第一排补上,如此三轮,速度最迅捷的又被早已准备好的大刀砍伤过半,第一轮攻势下来,狼群们死伤大半,痛苦的嚎叫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狼是聪明的动物,按照往常,受到如此重击的狼群在估算敌我力量后会做出对生存有利的判决,而此时,显然它们无法从这群严阵以待的敌人中讨到好处,最好的办法是撤退。 然而狼王似乎被愤怒蒙蔽了双眼,仰天长啸,不多时,又有新的狼群从各个地方汇集了过来。 魏云廷双眼微微眯起,从将才便升起的疑惑此时进一步加深,这些狼群来历可疑,行为更可疑,似乎被什么操纵着。 不待他多想,狼群的第二轮攻势又开始了,这次的攻击比第一次更为狡猾,不再是四面八方围攻而上,而是朝着一个方向猛攻,试图打破阵型。魏云廷当机立断,命令卫士们将四方阵型调整成倒三角阵型,前排战线加长加强,形成更为猛烈的攻势,狼群们自然没讨到好,又是一片大规模死伤。 头狼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急促嚎叫,催促狼群们加强攻击,然而被箭雨吓破了胆的狼群却早已丧失了凌厉的锐气,变得裹足不前。 正在这时头狼一跃而下,亲自带头袭击,魏云廷摆好阵型,打算将头狼尽快解决c结束这场战斗。武力值不佳却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一直在观察战况的季春明,这时发现了头狼的异常,“不好,它们打算袭击马群!” 果然,头狼带着剩下的狼群向马群的方向呼啸而去,魏云廷迅速集结着阵型向马群方向移动,却还是晚了一步,头狼一个纵身跃入马群,马儿嘶鸣着四处逃散,魏云廷当机立断,一跃跳上黑云马背,一手挽弓c三箭连发射中狼王,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想要纵身一搏,魏云廷又是一箭,钉住它头颅,头狼一口鲜血,终于扑倒在地。 狼王一死,剩下的狼群再无战斗之力,纷纷逃散,逃得快的捡回一条性命,逃得慢的不断被卫士们斩于弓刀之下。 结束战斗,众人才松一口气,清点人员,二百余人重伤五人轻伤三十余人,竟无一身亡! 赫赫们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毕竟这群狼数倍于他们,且站着居高临下的地势之优c夜行视物的本性之便,然而在诚王的得力指挥下,伤亡如此微小,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与赫赫卫的喜悦不同,检视过狼王尸身后,魏云廷面沉如水,与他预料的一样,这头狼王被下了药物,是以才会有违本性的不死不休,而它超出一般智慧的行径更证明这是一头被人训练过的野兽。 等到清点过马匹数量后,最后一丝疑惑也迎刃而解。 这群狼是冲着他来的,然而与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设计之人并没想过能用这群牲畜杀死他,而是拖延他们的脚步。虽然因为应对得当,兵士们伤亡不大,但是马匹却损伤颇多,倒不是说马儿被狼撕咬的多,而是逃窜的数量不知凡几,在这茫茫黑夜四处逃散,哪怕识途,能回来的也是少数。 在这广袤无垠的玉门关外,没有马匹的行程将会十分缓慢,自然而然拖住了他的脚步。 这所有一切都表明,京中形势已到了关键时刻,有人绝不希望他此刻回去—— 为了不拖慢速度,第二日出发,队伍减少了一半,云震因此更加警惕,派斥候在前探路,每日行走都严格按照规定路线,减少野外露宿的机会,以免给敌人可乘之机。 这一日,他们行至容城。容城是一座规模较大的城市,过了容城再走三日便是玉门关,等入了关,路就好走多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云卫是因为可以很快回京,赫赫卫是因为可以得见京中繁华,他们本是打算送至玉门关便回程的,然而路上的遭遇却让统领放心不下,打算将人护送至京城再行离开,魏云廷没有不应的。 然而前去探路的斥候却带回了一个坏消息,容城戒严,不许进入。对外自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捉拿匪盗,只是实际如何,魏云廷自然心中有数。 一路上,为了隐瞒行踪他并没有摆开诚王仪仗,到得此时,更是庆幸如此。若是表明身份,进城当然容易,然而出城如何却是难说了,毕竟他们人数不多,对方要将他们在城中困上几日又有何不可? 容城并不是通往玉门关的必经之路,然而却是最近的一条路,若是绕开,起码多费五c六日的路程,而他如今最缺的却是时间了。 正在想用什么方法过城,季春明看到不远处行来一队熟悉的车马,领头之人赫然是几日前别过的冯郎君! “难怪今早我看到喜蛛了,原来是要遇到故人!”冯郎君看到他们也很高兴,他的车驾又丰富了许多,想是又添置了不少迎亲用的礼物。 得知容城不让人进出,他却表现的没有季春明等人那般焦急,偷偷说道,“我大舅哥在容城当差,这次去他家迎亲,若是误了时辰,他定比我还急,且看我找人递个话。” 魏云廷却没有贸然请求加入冯郎君队伍中去,万一入城时被发现了,一来暴露行踪不知能否脱身,二来还会连累冯郎君的一番好心,必得想个稳妥的办法。 看着蒙着喜布的车驾,他顿时有了主意,只是他不知这主意,少年是否会答应? 季春明抬头,正对上青年微微一笑,然而这笑,无端让他打了个冷颤,似乎有不好的预感—— 丑时三刻。 赵松打了个哈欠,使劲揉了揉脸,看着西门一点点打开,一队车队悄无声息的进来。 跟在车队旁边的是守卫东门的伍长,他听他们西门的伍长说过,这是东门伍长的妹婿,前来迎亲的队伍。 城中戒严已有几日了,命令下来也没说哪日解除,便连搜捕盗匪的任务听上去也有些糊弄,并不曾见到满城缉捕的景象。 不过上面的事情,无需知道的那么清楚,照做就是。就比如这支破开规矩偷偷进城的队伍,其实这也不是戒严来的第一支破例的队伍,只是这个破例的标准并不掌握在他们手中。 还是一句话,照做就是。 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事情,车队走的很快,沿着城中中心的道路一直往东门而去,赵松无聊的与其他守卫跟在后面,想着将队伍快点送走也好回去打个盹,迷迷糊糊的走着,忽然身旁的袍泽戳了他一下,“你看,那不是聂百户,他怎么来了?” 聂百户,赵松猛然惊醒过来,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听闻聂百户与那位东门伍长不和,这是来找茬的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七十九章 防盗章。待人走后季春明掀起道袍, 受伤的小狼妖啊呜一声跳入怀中  “等你明年十五生辰过了, 我送你两个美婢, 可不要因一时好奇沾染了脏东西。”林家自安排的有教导郎君们通晓人事的婢女,只林十二郎对此并无兴致。他也说不上对季春明这番说教是出于兄长般的爱护,还是有其他不愿深究的心思。 季春明本无慕艾之情,前世他也没有钟情于哪个女子, 唯一让他动心的就只有那人。重生后, 他想过摆脱家族束缚c创下一番作为,却未曾想过是否需要成家。 可随即他的心冰冷起来, 他想到不时出现在餐桌上的那碗甜汤,虽然如今他有方法躲过,可这具身体已经吃了好几年了,恐怕药性已深入骨髓, 还是不要祸害他人的好, “有劳十二哥了,如今还是念书重要。” 林十二郎却以为是季春明听了劝诫, 不禁脸色微暖,“你放心, 这件事情我会帮你筹谋好的。” “如此, 我就等十二哥的好消息了。” 了却了心事, 季春明一身轻松, 等去医馆包扎取药回来, 已是快近子时了。 林十二郎亲自将季春明送回家中, 又惹得季家好一番礼节相待。 季春明不想多生事端, 只以酒壶破碎,碎片飞溅为由述明伤口缘由,季大郎心疼道,“这林家也是,好好的人出去,却受了伤。”仔细看了大夫开的药方,嘱托他这几日多休息c注意饮食,十分体贴。 “是不是三七服侍不周?”季大郎有些迁怒,三七闻言忙跪了下来。 “大哥说哪里话,”酒宴上,季春明以入乡随俗之意,将三七一起打发了,同旁的仆从在别处吃酒。 “虽说每家有每家的规矩,可三七毕竟是你的贴身侍从,岂有不跟随的道理?若是今日在旁服侍,恐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季春明心头微动,不知这无妄之灾指的是自己将才解释的伤口,还是今晚实际发生的事情。 林家自不会将这件事刻意宣扬,清风楼更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那么季大郎要指的是实情的话,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渠道只可能是季三郎。 季三郎根本没醉! 季春明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他明明知道季三郎与他出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监视自己! “都是意外。”季春明话语依然两可,他相信就算季三郎把酒宴上的一切告诉了季大郎,季大郎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揭穿真相。 试想,如果他当时清醒,何以自己的弟弟遇到危险竟然无动于衷! 哪怕他与他再是嫡庶分明c感情不睦,在外人面前他们都是一家人! 季大郎的话试探意味更多。 季春明脖颈的伤痕明明事出有因,他却未据实告知,是不愿让家人担心?还是他答应了林家? 要知道,以往季春明可从未在季大郎面前说过谎话! 季春明心中一动,这正是想瞌睡却遇枕头,他正愁无法将事情圆的通顺,眼下却是个好时机。 他岔开话题,似乎不愿多谈,“我以后会注意的。” 既不解释,也不答应让三七跟随,这是有事瞒着自己啊!季大郎心中顿有些警觉,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探究的时候,“那好,你先休息。” “替我送送大哥。”季春明做出困倦的样子,目光不与季大郎多接触,而往日他都要亲自送季大郎出去的。 季大郎更是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三七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郎君,可要喝了甜汤再睡?”三七看季春明并未,轻声问道。 甜汤,又是甜汤是怕他死的不够早吧! “三七,你跟着我也有七年了吧。”季春明看着那张殷切之脸,心中充满了恼怒,话语却很是平静。 “是啊,奴开始在外院打杂,郎君挑了奴服侍,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呢!”一点也没看出主子的不同,三七似乎也回忆起了当初的日子,颇多感慨。 他不是家生子,当年家乡闹饥荒实在过不下去了,九岁上才被卖到了季府。 他这种身份一般是没机会在受宠的主子跟前服侍的,可是说来也巧,他遇到了活泼好动的季春明,季春明不知怎么调皮溜到了外院,外院里有棵很高的梧桐树,一对鸟雀在树上筑巢,幼鸟不知怎的掉到了树下,季春明将鸟送还巢穴,却有上不能下。是打扫庭院的三七看到了,将小主子护送了下来。 就因此,季春明挑了他在身旁。 开始的日子他也是心存感激c用心服侍的,可是后来——他毕竟不是家生子,季春明虽受宠,也不过是个庶子,并未能给他许多好处,而同屋的家生子桔梗却样样比他要强。 他开始不过是想有个饱腹之地,后来不过想有个栖身之所,再来不过想攒点钱财,再后来不过想多些体面——他也不知这心思是何时一日大过一日的。 季大郎开始找他问询并没有过多打探,他也以为只是些兄长的关切之意,但每每总能得些钱财,他还很高兴这钱如此好赚。一开始不过是季大郎问,他答,后来他发现自己主动说起一些事得的赏钱更多,更没法摒弃这个好处了。有时候轮到桔梗服侍的时候,他还会躲在一旁偷听。 他虽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好,但因为所言之事只是些衣食住行,并无不可对人言,心便愈来愈宽,如是两年,他早已把从季大郎处领的赏钱当做自己收入的一部分,尤其在染上赌钱之后,这更成了他满足自己花销的大部所在。 可是季大郎却突然不喊他过去了,而他在外面欠的钱财却到了必须归还的日子。 那一日恰逢季春明与府中的九郎君有了冲突,而他除了大哥最喜欢的四郎君却要他爱护幼弟。 “明明是九郎弄坏了我的东西,四哥不责罚他不说,还训斥我没有友爱之心!”季春明当时九岁,而九郎虽排行要小,却也只比他小半岁,男孩子总是争强好胜的,他两年纪最近,争吵也最多。 但是晚些时候,季春明却要他把《礼记》找来看看,明显是认同了季四郎的话。 三七灵机一动,主动去找季大郎把此事禀报了上去,季大郎彼时不过十四却已经很有季老爷的风范,“三七啊,七郎的事情你可得多多替我留意啊。” 他得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多的赏钱。 他隐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季春明对他好的时候,他也曾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找季大郎了,可是当他往赌桌上一坐,那番小小的承诺便被丢在脑后了。待到后来,他的那番愧疚之意,竟慢慢变成了轻视之心。 “是啊,时光可真快,郎君也从垂髫孩童到了舞勺之年(十三到十五)。”三七再傻也知晓季大郎的目的并不单纯,便是再亲也不会事无巨细的要求一一了解,何况那碗他不知何用却从不敢耽搁的甜汤,何况那次告密之后季四郎突然因犯错被送往庙里惩戒,何况季春明开始想学古琴最后却学了琵琶——季大郎将季春明的人生控制在手掌之间,他的打扮c性情c爱好都是他要他成为的样子。 “我对你好吗?”季春明看着这张面孔上显露的宽慰之色,却如吞了苍蝇般恶心。 愤怒吗?悲哀吗?初时,他也曾责问自己是否行事不妥让人生了怨恨,可是后来经历的种种却让他明白,做与不做,忠诚于否,是一个人的本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章 防盗章。待人走后季春明掀起道袍, 受伤的小狼妖啊呜一声跳入怀中 “我知你睹物思人, 可是也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乱认。”洪沛看他越难堪, 心里愈得意,字字如刀,“我就不留季侍君了,一会儿刘夫子还要来教我下棋, 万一被季侍君迷住了, 我可担待不起。” 季春明的脸更白了几分,他不过是跟人多说了两句话, 哪知那人竟胆大包天去殿下那里要人。 他还记得那日三殿下黑得吓人的面孔,白日里将他按在榻上狠狠戏弄,只弄得他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_子已被清理过,他以为他消气了, 谁知从此便再未见过人。 季春明狠狠看他一眼, 上前几步,一把拽下明玉环, “云絮如明,飘翠含春!不知殿下何以将含我名字的玉环赐予洪侍君?” 言罢, 也不看洪沛难看的脸色, 转头就走。 “季春明, 你给我站住!”洪沛气得发抖, 他比季春明早来, 但是季春明来了之后, 他统共没见过几次殿下, 还有传言说,殿下要为他请旨“侧君”(相当于侧妃),想到以后这个张扬跋扈之人就要骑在自己头上,洪沛气得咬牙,一把拽住季春明厮打起来,两边的仆从拉架不成,也滚作一团。 “不要以为你还能翻盘,殿下马上就要娶温公子!温公子是什么人,你能比得过他!”洪沛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尤其痛恨这张如此狼狈下还绝艳惑人的脸。 季春明动作一顿,慌乱中,不知谁拿了利器,击在他头上。 头钝钝的痛,鲜血从额上流下,模糊了视线,耳边听到桔梗哭泣的声音,洪沛惊吓的推辞,仆从们慌乱的尖叫,季春明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短短十八年的生涯如走马灯般呼啸而过,最后定格的却是十五岁那年,他满怀心思的躲在他的必经之路,期待一场偶遇。 “回去!”他喃喃念着,催促那个天真无知的少年,他想告诉他,那不是他该走的路—— 那道人恶狠狠的瞪了季春明一眼,反手就将季春明拽入怀中,用手抵住了他的要害。 “七郎!”林十二郎酒已全醒,他惊慌出声,脚下忍不住上前一步,“李道长,这是为何?” “他可不是什么李道长。”不知何时,一个面目陌生的青年走了进来,他面容俊美,神态闲适,嘴角浮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拿人性命胁迫的歹徒,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 “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他!”那道人显然十分惧怕青年,刀尖一抖,在季春明白皙如玉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季春明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似的,眼睛只怔怔的盯着青年,心中杂念丛生。 他万想不到今生的第一次相见会是这般情境! “有话好说,莫要伤人!” “杀了他你也逃不脱!”两声截然相反的话语同时响起,林十二郎心中恼怒,顾不得青年可能拥有的贵重身份,“这位郎君,我不知你与李道长有何过节,不过这是你两人的恩怨,可否不要将我的朋友牵扯进去。” “哦,是怕失去一个蹴鞠好手吗!”青年毫不在意的笑道,看向如困兽般目色血红却惶恐不已的道人,脚下微走两步,“你现在收手,还能留个全尸,要是再多条人命,”他的目光从季春明脸上滑过,眼神冷冰冰的与他一触既开,“那就不是砍头那般简单了!” “这位郎君,你!”林十二郎气恼非常,青年的话显然是在激怒道人,果真他话音刚落,季春明脖颈上的血迹愈加明显,那鲜艳的红刺的他心里发疼,“李道长,有话好说,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两人的争执让道人看到了生还的希望,“给我备马,不然我就杀了他!”他力道又入一分,凶恶的眼神却避开青年,瞪着明显更为在乎怀中之人的林十二郎。 “莫要伤他,我立即备马!”林十二郎即刻吩咐下人,“备一匹最快的马!” “好胆识!你可知你要放的是谁?”青年话语夸赞,目光却满是嘲弄,似乎颇为无趣的走动两步,一枚令牌在他指间左右晃动。 林十二郎眼尖的认出那是都护府的令牌,电光火石间他猜测出众人恐怕卷进了什么事端,然而要他对季春明放弃不管他却做不到。 一直站在十二郎身旁的林五郎显然也看出了门道,虽然他也觉得季家七郎不错,但显然林家的利益更为重要。他轻轻拉了拉林十二郎的袖子,摇了摇头。 场面一时沉默了,那道人心中更急,正在这时,青年猛地将手中的令牌迎面扔出,那道人下意识去躲,却忽然记起来自己手中是有人质的。 然而这一瞬间的恍惚已让季春明找到了挣脱的机会,青年提到的蹴鞠和看似随意走动c实则全是步法走位的提醒已经让他明了了青年的意思。 他身形微动,脚下的步伐却不是上午比试中的绝技,而是看似平淡无奇c却一般无人想到连用的斜插花接旱地拾鱼,借撞入道人怀中的反推之力将要害从道人刀下挣脱,再用一个矮身拉开距离。 季春明动的同时,四个严阵以待的护卫早已包围了上来,几人一番打斗终将那道人制服。 “七郎!”林十二郎忙将季春明拉到近旁,从怀中掏出帕子按在他脖颈处的伤口上,“快跟我去看大夫!” “十二哥莫急,只是皮外伤。”季春明心中微暖,十二郎将才虽有丝犹豫,却也没有放弃自己。 林十二郎看着那抹笑容,一直狂跳不已的心才平静下来,他用微微带着颤意的手帮他把歪斜的发冠正好,却发现发冠上的珠子掉了一颗,“恐怕是将才落在了哪里,我再补你一颗好的。” 林五郎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青年,目光从他拳着的右手晃过,却没有说话。 季春明摸摸发冠,笑道,“要偏十二哥好东西了。” 青年的手一握,上前两步,“小郎君好俊的身手,将才的步伐可有来历?” “情急之下哪里计较这些。”季春明微垂着眼睛,并不与青年目光对视。 这个绝招正是两人在一起游戏玩耍时,青年教他的,那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谁能想到如今他已再世为人? 想到这里,他仍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青年。 青年比记忆中的要青涩几分,眉眼间的嗜杀之意也更重,前世初见的时候他只识得他俊郎无匹的贵气,那抹常常挂在嘴边的清浅笑意也被他误认为是温和有礼的端方。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抹微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拒绝,是对试图想要接近他内心之人的一种嘲弄。 他的心是铜墙铁壁浇筑,任何妄想凿壁的人都是自取其辱。 他的目光被青年捕捉,虽然只有一瞬,青年却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不知为何,他心头微痛,这突如其来的不自在让他放弃了深入探究的打算。 林十二郎却不喜他目光中的探视,抬手一揖,行了一礼,“不耽误郎君办事了。” 青年不答,目光在那张半垂的脸上停留片刻,将掌心中准备归还的明珠收了回来,转身离去了。 他的态度颇为无礼,但却无人敢怪罪,说也奇怪,从始至终青年都未真正道明身份,而那个被追查的道人却是他们认识的,但他们却对青年的行为生不出半分抵抗之心。 “十二郎,那人不会是五姓家的郎君吧,好大的气派?”林五郎半天才回过神来。 五姓是大周朝最顶尖的门阀,如林家这般的世家大族在他们面前也是不够一看,林五郎自问辉县绝无此等人物,只能猜测是京中豪门。 “恐怕是皇家的人——”林十二郎却不这么认为,那种杀伐决断的狠辣作风是鲜血与权力浇灌出来的,如今的京城世家养不出这贪狼一般的性情。 “皇家的人到辉县来抓一个道士?那这道士——”似乎被这猜测吓出了冷汗,林五郎正色道,“十二郎,我们还是快回去将事情禀报族长,这件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一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出关不过几个月, 再回来却恍若隔世, 望着巍峨的关卡城门,季春明一时感慨万分。 看一眼身侧的青年, 渊渟岳峙c劲如青松,比起初见时的锋芒毕露, 如今便如宝剑入鞘, 多了丝沉稳与温润。 然而更重要的是, 他平平安安跟自己回来了! 察觉到少年的视线,青年回以一笑, “走吧!”两人并骑入了城门。 温峤落后一步, 温俊的脸上挂着惯常示人的恬淡笑意, 然而手中的缰绳却不由勒紧。直到马儿因为疼痛嘶叫两声,他才回神跟了上去。 看了眼手中醒目的红痕,他目色幽深。 中午在一间酒楼打尖,饭食过后, 季春明却有些腹中不畅。他本就肠胃弱些, 备的有药材,然而煎食过后却未见好转, 到了午后还有些低烧。 魏云廷忙请了当地有名的大夫, 诊治过后,却说是多日劳累c肠胃羸弱, 需好好修养, 且不可再忙于赶路。 当下开了一剂药, 季春明饮过觉得好些,脸色却依然有些苍白。 魏云廷看他有些疲惫的脸,心疼不已,同时心中也很自责。 若不是他急于回京,也不会这么忙着赶路。出关后就没有几日是平静的,先是盗匪后又有围城,出了疏勒又遇到狼群。他不若自己自小习武c身子康健,一路上却配合行程,从不叫苦,撑到这时才病不知耗费了多少元神。 回京还得七八日的路程,再要他这么日夜兼程的劳累,却是在害他了。 可是留下他独自回京,却又放心不下。 似乎察觉到青年的踌躇,季春明不想他为难,“我没事,如今已入关了,那些人还能将手伸到关内不成?”他故作轻松的笑着,压下心底的失落,“再说这一路上忙着寻你,我还未曾好好游览过。日后回京公务在身,再想这么自由也是不能了。” 他双眼明亮,似乎十分向往,还唤云霄找些游记出来,先准备准备。 将休养的坏事说成闲逛山水的好事,少年的懂事却更让青年难受。 魏云廷知晓,他这般,都是为了不让自己挂心。 他狠狠抱住少年,蹭着他有些发烫的面颊,没有说话。 少年抓住他的手,心中十分不舍却咬紧了牙,不肯泄露半分。 身子不适,夜里起来了两次,魏云廷都未曾假手他人,亲力亲为。到得后半夜,季春明才迷迷糊糊睡去,梦里,还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梦到青年策马远去,不曾回头。 他猛然惊醒过来,看看天色已是大亮。 看了眼空荡荡的半边床铺,他们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吧? 自己为什么睡的那么沉,还未曾与他道别! 一时患得患失起来。 怎么办,他才走便开始思念了?如此,可怎生熬过这分离的日子? 正在发愣,门帘却被掀开,季春明闻声望去,一时不敢置信。 “醒了?这会儿好些没?要不要吃点东西?”青年边说边走到床边,侧身坐了下来。 季春明呆呆的看着他,一时不知是梦境还是自己太过思念出了癔症:明明该在去往京城路上的青年为何还在眼前? 直到青年将一杯温热的水放入他掌中。 温暖的触感让他惊醒过来。 这不是梦,他没有走! “怎么,可是水烫了?”青年看他愣住不动,不由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冷热刚好,正适饮用。 少年看向他,黑瞳瞳的眼睛糯糯的,隐有水光。 似乎病了便多愁善感起来,可是心却像被羽毛轻轻拂动般,微微颤抖。 “笨蛋!”青年摸了摸他的脑袋,搂在肩头,“不想我走为什么不说?” 少年低下头,羽扇般的睫毛半掩住被戳穿的一抹羞涩。 身子还是沉沉的,心中却如饮了甘泉般甜美。靠上青年肩头,唇角忍不住轻轻翘起。 看着少年的笑容,青年也忍不住笑了。 也许旁人会说他不知轻重,他却知晓,留下,才是心底真正的声音。 温峤坐在屋中,没有想到是这般结果。 他阴沉着脸,转动着手腕的珠串。 若不是少年本身便有肠胃不好的毛病遮掩了过去,这个方法不一定能在魏云廷眼皮子底下成功。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向睿智c决断c果毅的魏云廷此时竟这般儿女情长! 那少年真有如此值得他心爱不舍嘛! 一想到此,他心中便升起一股难以平息的愤怒。又狠狠握了握珠串,用宝石的冷意压下那些不理智的念头,他才慢慢平息了怒气。 京中不能再等,为了温家,青年必须回去! 到得下午,温峤乘魏云廷离开之时探望季春明,“明日我就先回了,等回到京中再聚。” 季春明自然祝他路途平安,他却苦笑一声,“承你吉言,只是不知届时能否再听季郎君弹奏一曲?” 季春明一怔待要细问,温峤却不肯再说,嘱咐他养好身体就告辞了。 季春明只知晓京中形势不好,然而未想到竟已到如此境地?看温峤的意思,难道事败竟连存身也不能? 看了一眼云霄,“你帮我把云统领请来,”云霄正要前去,他却嘱咐一句,“别让殿下知晓。” 云霄有些讶然,却依旧领命去了。 没过多久,云震就过来了,尽管对季春明依然恭敬,他脸色却并不太好。 “京中如何了?”季春明开门见山,云震看了他一眼,“京中形势虽然有些严峻,但圣上还病着,胶着在一处,并未那么危急。” 他这话并不算违背殿下命令,他可没有将形势往坏处说! 只是内心的急切让他不由强调了“圣上病重”几字,季春明不笨,自然猜到情形绝不像他话里说的那么乐观。 而且看样子,便连云震也是极不赞成魏云廷因为他身体不好的缘故留下的! 是了,入关前他就催促过几次,自己虽没有见到蒋先生的信函,但他既然飞鸽传书,显然形势不太好。 “我知道了,谢谢云统领告知。”顿了顿,他吩咐道,“云统领今晚可以早做准备。” 云震讶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恭声道,“是!” 到得晚间魏云廷回来,季春明刻意吃了碗面汤,脸色也比昨日看起来要好些。 魏云廷欣喜,“这大夫的药看来不错,一会儿我再封些银子给他,想来更用心。” 季春明笑道,“我今日是好些了,不若明日跟你一块走!” “那怎么行?”魏云廷捏捏他的小脸,“大夫说了还要将养些时日,明日怎的能够?” 季春明将他的手抓住,贴在脸上,“你既担心我,又怎知我不担心你?”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魏云廷肃色,他刻意下了命令不许人提京中之事,就是不想打扰他休养。 “你下午写了那么久的信,还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去,我又不是看不见!”季春明看着魏云廷面前清淡的餐食,——他根本无需同自己用一样的饮食,却陪着他一起——,下定了决心,“明日你就先回吧!等你事情办完了,再来接我也好,咱们半路遇到一起回京也好,也不过个把月的事情。”他说的轻松,像是要说服自己。 转过身,抱住青年腰身,抬头看他,“难不成几日不见,你就把我忘了?” 魏云廷伸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他。 他知晓少年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是他留下,他也心中难安。 想到即将分离,他更紧的将少年拥入怀中,像要将人嵌入身体里去。 两人四目相望,渐渐拥吻在一处。比起往日的温柔,青年今日的吻格外热烈,像是燃烧的火焰,要将少年焚烧。 是铭记是挂念,是满满的恋慕,是不舍的缠绵。 温度在升温,少年被亲的喘不过气来,却没有推据,不知何时跌倒在床上,衣衫半敞。 少年脸上布满红霞,最美的胭脂也无法晕染的一抹风情,青年火热的吻滚烫,像是要烫到心中去。 两人久久才结束这个似乎要刻在灵魂深处的亲吻,青年抱住他,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住不管不顾的欲望。 陇上衣领,在那诱惑自己失去意志力的雪白肌肤上轻咬一口,青年抬起头,望进他眼底里去,“便是你忘了,我也不能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二章 防盗章。待人走后季春明掀起道袍, 受伤的小狼妖啊呜一声跳入怀中 “他来家中是为了?”季春明对这件事略有耳闻, 但是他记得真正实施是在两年后, 当时他只知道魏云廷又出了皇差,并不知晓何事, 还是洪沛在他面前炫耀时提起的。 “不错,那日在云林寺想必不是无故相交。”季大郎叹气道, “我也不知何故找我来要这户籍册子!只是内卫办案不敢询问啊!今日这事, 本来连你也不应知, 但我想你也见过他,万一日后遇上鲁莽冲撞了, 岂不招惹祸事?” 季春明没想到在外行走, 魏云廷是打着内卫的名头, 虽然行事方便,但也危险重重,毕竟内卫所查之事都是机密紧要,更可能触及某些人利益, 难怪前世见他身上那么多伤痕。 他是郡王, 皇亲国戚啊,竟也要用命去搏这富贵吗? 季春明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魏云廷, 前世问起被岔开话题后, 他就再没问过。 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开口,以为他只是不屑与自己谈论心中所想, 如今有这两世的经历, 近来又读了些书, 也明白背后的原因定不是自己当初猜测的那般简单。 不过,他到辉县来到底是查探什么事情呢? 道长c云林寺c户籍,这三者又有什么联系呢? “大哥,你将才说的核实全国人口究竟是何事?” “上一次核查人口还是三十年前,当年的淮阳之战就因此而起。在高家发现隐瞒人口两千余人,高家假托是灾荒卖身投奔奴婢,事实是擅养的私兵,还有兵甲器械两千余套。当年高宗在位,本要办成大案,后来因为世族的斡旋,最后高家姻亲简家背了锅,高家嫡支尽除,元气大伤。” “简家能甘心吗?” “不甘心还能怎样,当年的高家就如如今的王家,世代簪缨c满门勋贵,岂是依附于他家的简家可比?”季大郎叹道,“所以这就是世家大族的权利,普通人犯了谋逆大罪,那是诛九族的重罪啊,高家却只是嫡支伏诛,其他的分支却得以保存,这些年来他们虽然低调淡出了朝堂,但是底气还在,且看着吧,不出十年,又要起来了。” “简家若是当年没有依附说不得如今还在。”季春明试探性的说道。 “便是还在又如何,若不是依附高家,谁闻得简家是谁?简家又有何资格跻身世家之列?”季大郎话中满是羡慕,似乎毫不在乎简家因为这巨大的利益而承担的巨大风险。他满脸慈爱的注视着季春明,似乎从他绝艳的脸上看到了季家光辉的未来。 季春明极其厌恶这种目光,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好奇的问道,“那如今皇帝陛下要探查人口之事,不怕又起祸乱吗?” “谁知道呢?上头人的心思总是难猜的,如今内卫先行一步,恐怕就是先做预防吧!”说道此,季大郎猛地站起来,脸上出现一种惊喜交加的神色,却不肯对季春明多说,只是再次叮嘱他今日之事万不能对他人言说。 季春明点点头,从泽园退了出去,他想季大郎一定是从中想到了某种利益,只是不知道他的行为会将季家c将自己带向何方。 城郊的一处私宅里,蒋裁文翻着户籍名册,他身旁的年轻人却颇为无聊的翻滚着一颗明珠。 “这名册上姓简的人家一共四口,其中两口是世居于此的农户,可以排除了。另两户一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一是新近落户的寡妇。你说捐经书的会不会就是后面两户之一。” “恐怕都不是。”青年将明珠收好,不意外的收到蒋裁文要不是你是我主子我肯定打得你不知道姓什么的眼神,笑道,“好了,我不是消遣你,这不是你常教我的声东击西吗?” “敢问殿下是想击哪门子西啊?” “之前追查那道人之时,我们是借的都护府的名义,那道人借打蘸之事,淫一□□女,罪恶滔天,因为受害人是一校尉,这件事也说得过去。” 蒋裁文点点头,“但是后来那道人却被人所杀,显然是对我们的身份起了怀疑。” “后来云林寺的火灾是销毁证据,这就证明内卫所说确有其事。”魏云廷总结道,“皇上之前派我来,一是落实此事真假,二是探访背后谋划之人。但既然我们身份已经泄露,为了查探到更多消息,不如用其他目的来掩饰此行真相。” “那日小沙弥说的经书供奉之人不是提供线索,而是试探我们目的的钩子。我敢打赌,你将才所说的四户人家附近都有人监视,一旦我们的人上前查探,必然被他们认定是来查访僧道串联之事。” “所以你假借查户籍之事让背后之人以为我们此行主要目的是为了彻查全国人口?” “不错,彻查全国人口之事本来朝廷已有风闻,再加上三十年前淮阳之乱,内卫先行摸底想必也附和那些多疑之人的猜想。”魏云廷道,“那么我们打着都护府名义办案捉拿道士也说的通了,云林寺之行也可说是查探僧人文牒,这次去索要户籍名册更可以把此事坐实。这样那些人的关注点就在转移c隐瞒人口上,如果过两日人市有大批人口买卖就说明我们此计奏效。” “原来你今日去季家就是为了透漏此事,我还以为”蒋裁文暧昧的笑笑,看了一眼他的袖口,“我还以为你又去送伤药的!” 魏云廷竟难得的被噎了一下,他握了一下手中的明珠,眼风严厉的一扫,蒋裁文不敢再调侃,心里却嘀咕道,“那季大郎虽然掌着户籍册子,但是司户显然是更好的人选,还说去季家没有私心。可惜啊” 魏云廷当然是为公事而去,季大郎的性子在云林寺已可见识几分,今日虽以“内卫办案,不得外传”做了警告,但相信他会用“自以为窥得天机”去换取利益,如此,这个环就扣上了。 不过,私心里要说没有想见少年一面的心思又有些虚伪了。 他弄不清是因为觉得少年似乎总能识得先机而觉得可疑想多接触,还是因为少年的风姿而想结识。 大概两者都有吧——不愿再回忆那冷漠拒绝的疏离之态,魏云廷换了话题,“此时虽说以彻查人口为幌子,但也需实在做些事情。我估摸着,皇上是有此打算的。” “是啊,不看册子不知道啊,没想到这些人的手伸的这般长。”蒋裁文叹道,“承平日久,京畿人口二十年来都已增长十万余口,而这辉县天灾年份并不多,何以人口竟比二十年前还少?” “恐怕是三十年前淮阳之乱导致测查之事不了了之,这些人的胆子又肥起来了。”魏云廷说道,“他们也不看看如今的形势,况且宣帝是心性坚定之人,彻查之事三年之内必行。” “这一次,也不知哪家会撞在枪口上?”蒋裁文摇摇头,没有人口就没有税收,宣帝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他怎能眼看国库捏在这些大家族手中? 他又看了一眼青年,说来先帝选择母族背景不显的九皇子继位,大抵也意在此处吧!只是不知这一代皇帝能否做到?毕竟如今世族煊赫之势不减,朝中高位也大都由世家把持,这场仗并不好打。 而自己的主子,是甘心为皇上驱使,还是,另有打算呢? 蒋裁文不敢深想,只深深叹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 那日的事情季春明未曾告诉林十二郎,却还是被人传到了他耳中,他思索一番,并未采取何行动,而是加紧了对季春明课业的督促。 宫四那日出了大丑,心中怀恨颇深,但清醒过来却也有些怕林十二郎会替他出头,然而过得几日,未有任何风声,他便慢慢放下心来,同时觉得,林家对季春明的维护不过如此,还是宫家的颜面更为重要。 他想另寻机会下手,季春明却十分谨慎,一时寻不到空子,宫四只好在课堂上多加为难,以解心头只恨。 这日正好讲到《论语》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这本来就是一句存疑之说,就连之前的大文豪们对此也没有统一意见,夫子让学子们自抒己见。 宫四虽然人品不堪,学问却是扎实的,他侃侃而谈,“我认为应该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可以使他们按照我们的说法去做,不可以使他们知道那是为什么。”他解释道,“老百姓是质朴的,但也是愚昧的,不能懂圣人之言,与其花费大力气跟他们讲解为何,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事情怎么做。” 许多人很是赞同,因为在场都是大家子弟,划不到那个“民”里面去,况且在他们看来那些不识字c不通礼仪的百姓确实大多数都是愚昧不堪的。 宫四颇为自得的沉浸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看了一眼季春明,脸上露出不坏好意的笑容,“季郎君似乎颇不赞同,不知季郎君有何高见?” 季春明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对意见,虽然他觉得宫四的解释并不合自己心意。他也知道对大多数人来说,宫四的解释才符合他们的身份,如果明面反对,无异与大多数人树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三章 防盗章。待人走后季春明掀起道袍,受伤的小狼妖啊呜一声跳入怀中 季春明不得不说, 季大郎这番话十分有道理, 门第之别, 女儿家养在深闺尚且如此艰难,何况男儿? 见他沉默,季大郎轻轻松了口气, 用更加温和的语气劝慰道,“七郎, 这些事情你往日还小,并不曾对你多说, 可是门第之别, 宛若天堑,便是我们不遵守,世人也会逼着我们遵守。若没有大运气, 极其艰难啊!” 这番话, 季大郎算是有感而发吧,语气何其真挚,态度何其诚恳, 若大运气不是应在自己身上, 简直要为他拍案叫绝! 季春明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有些人做的事十分无耻, 却能找出理由将自己包装的十分无辜, 你要责怪他们, 他们还觉得委屈! 他还记得前世当自己发现真相后责问季大郎时, 季大郎一脸理所当然,认为季家栽培了他这么久,要他付出是天经地义的! 别说只是被当成玩物进献给权贵,就是要他立马死了,他都该毫不怀疑c引颈就义! 季春明一脸迷茫,似乎沉浸在深深的困惑里。 季大郎也不再多言,拍拍他的肩,“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回。你好好想想吧!”言罢,体贴的带着季三郎离开了。 季春明目送两人走远,才慢慢的收回视线。 他看了一眼一直在路旁站着,试图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没有的三七。 三七一脸惶恐的垂着头,并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若是没有前几日的摊牌,他绝对无法相信将才的一切都是演戏。 连季大郎和季三郎都没有看出分毫! 若是前几日还有一丝挣扎的话,到了此刻,他半分念想都没有了。 七郎君没有遮掩的意思,他相信,哪怕他去找季大郎告密,他也有办法让自己的说法变成假的! 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难道很久之前他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都在虚与委蛇? 越想越害怕,三七简直不敢想象平日里自己露了多少破绽,在自己洋洋得意的时候,利剑已经悬在喉头。 “记住那天我教你的!”季春明淡淡说道,声音十分平静,三七却再不敢如之前那般敷衍,他重重点了点头,“必不敢让郎君失望。” 客房里,蒋裁文很没有坐像的摊在椅子上,直呼累坏了。他身旁的圈椅上,魏云廷却身姿挺拔的端坐着,手中捧着一碗寺庙里自制的粗茶。 蒋裁文就佩服他这一点,金盘玉筷拿得,粗茶淡饭也过得,行事果决明快,丝毫没有贵族子弟的拿乔作态。 蒋裁文知道,这是那段软禁岁月留下的创伤,不了解的人只会被他丰神如玉的气质吸引,却不会知道那埋在骨血里被压抑反噬的疯狂。 靖王,皇四子,因为母妃位尊,曾经是孝敏太子过世后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可没想到最后先皇属意的却是皇九子。 先皇深谋远虑,知道争端不处理好将会有大麻烦,于是在过世前的最后四年,一步步替皇九子铺路,威胁最大的靖王被流放圈养,扶持他的外戚臣子或贬或杀,等到新皇即位,已是一个失了羽翼的闲散宗室。 魏云廷是靖王最喜欢的嫡次子,比起体弱多病的嫡长子,鲜衣怒马的嫡次子显然更得他欢心。尊贵的地位曾经离他如此之近,却像泡影般转瞬即逝。 兴许当时年幼的他并没有成年人那般渴慕权势,但是从一个天之骄子成为被软禁c随时可能失去性命的庶民,这种落差可想而知。 有的人就此沉沦,比如被磨去锐气的靖王,有的人却心性坚韧,比如靖王妃。 家族受到沉重打击的靖王妃拖着病体悉心教导两个孩子,是以虽处乡野之地,魏云廷的贵族教育依然出类拔萃。他天资聪颖,又没有其他娱乐分心,礼乐射弈书数史谋,与其说是课程,不如说是游戏。 靖王妃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教导他不可有怨恨。 靖王妃还说,术业有专攻,要有不同与他人的本领才会受人赏识。 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是靖王妃在教他保命之道,更不知道当他学成之日便是靖王妃故去之时。 当他为能回京城而雀跃欢喜时,并不知晓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一杯毒酒。 这是皇家的冷酷无情,却也是一个父亲的一点慈悲。靖王妃娘家贺家当年确有怂恿靖王谋反之意,被先帝探查先一步下手为强,嫡支尽灭。 虽罪不及出嫁女,但若靖王妃不死,靖王将永远背负一个岳家谋反的罪名,只有她死了,才能成全靖王的未来。 本来,靖王妃该在当初事发就被赐死,先皇却怜儿子无人陪伴而暂且放过了她,贺家的家教他是信任的,而作为一个母亲,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满怀怨怼c飞蛾扑火。 只是她的性命也只能留待到重返京城的那天,——魏云廷永远记得前世阿母温暖不舍的怀抱,也记得她满怀期待却无比坚定的眼神:她相信由她亲手教导的儿子会在皇权的冷酷倾轧下得以保存。 她也没有失望,重回中枢三年,靖王叔的存在感依然薄弱,靖王三子魏云廷却成为常被新皇中宗召见的红人。 他行事狠辣,作风果决,又深谙帝王之道,进退有度。背后没有母家,朝中大臣也无深谊,皇室宗亲身份却又能处理些不便之事,新帝用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是以在帮永泰帝处理了几件大事后,永泰帝便令他秘密前往洛州,查探内卫(间谍机构,类似于锦衣卫)所说儒c道借传道行不轨之事真假。 本朝以道教立国,天子自称道教始祖老子之后,道教在本朝地位一向崇高,世家大族修道之人颇多,而佛教自武帝兴佛运动后,在民间也有大量信徒。借传道之事串联,牵涉范围之深c之广都不是等闲小事,一个处置不好,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们在辉县潜伏半月,为不打草惊蛇,从洛州都护府调用好手,终于在几日前获得云浩道人真实身份,将其捉拿归案,可是连夜审讯后,只得到一个不辨真假的消息,而当日晚上,云浩道人便惨死在关押之地。 蒋裁文便知道他们一行身份暴露了,云浩真人这条线也暂时失去了踪迹。 魏云廷却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一边吩咐侍卫去查探云浩真人遗留下来的线索,一边跟蒋裁文赶到了云林寺,从另外一道查探。 蒋裁文知道这趟云林寺之行恐怕也是白费功夫,但水过留痕,兴许会有些被遗漏的线索。不过两日的探查让他失望了,云林寺似乎跟其他香火旺盛的寺庙没有什么不同,希望明日的讲经大会能遇到些有用的事情。 他正打算跟魏云廷讨论下明日的事情,外面却传来一阵话语声,这也是讲经大会人多兴旺的一个弊病了,往日能单独住一个小院子,今日却只得跟别家共住一个院落,他们住在北屋正院,而住在东厢的人正是下午在前院遇到的那三兄弟! 季春明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季大郎,见他偷偷给自己使了眼色,立马心领神会,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你可知错?”季老爷厉声斥问,神情十分严厉。 “阿耶既说儿错,儿自然有错的地方。请阿耶教导,莫气坏了身子。”季春明装的老老实实,态度十分诚恳。 季老爷气笑了,“别的本事没学到,这油滑倒学了三分!小小年纪竟然拈花惹草?” “儿儿是真心的!” “你还有理了!”季老爷气的一拍桌子,“听说你想娶军户的女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 “方娘子很好,大哥也见过!阿耶,你就同意我娶她吧!”季春明膝行两步,抱住季老爷大腿。 季老爷挣脱不开,作势要打他,被季大郎劝住了,“阿耶,七郎他还小,有事您多教导,打了他您也心疼啊!” “七郎,你多说两句好的,阿耶一向疼你,不会不管你的!” 季春明见势又是一番请求,季老爷只做不应。 “阿耶,您看七郎如此上心,不然您就”季大郎两边劝。 “他上心,他怎么上心了?说两句好话就是真心了,世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七郎,让阿耶看看你的决心!”季大郎引导着话题,“你是不是为娶方女郎什么都肯做?” “阿耶,我什么都肯做,只要您答应!”季春明“相当上道”的回应着。 “小儿心性,能得几天?他跟着胡闹,你也要跟着胡闹吗?” “阿耶,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是认真的!您说,要怎样您才能答应?” “那好,你明年考个举人回来阿耶就相信你的真心!到时,也可考虑一二!”这就是他们最终商量的结果,读书能修身养性让商品更值钱,最重要的是读书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变相将他困住。 “阿耶,您这不是让七郎为难吗?您又不是不知道七郎不爱读书。”季大郎假意担心。 “他自己说有决心的,我不过是考验一番!如果做不到,趁早死心!要不将来面临的困难会难上一万倍!”季老爷似乎仍旧希望季春明能放弃。 “阿耶!”季大郎还想再劝,季春明却叫道“我答应!” “七郎?!” “阿耶,我答应您的要求,若是明年我能中举,您就帮我去方家提亲。” “七郎!”季大郎诧异。 “好,我儿有志气!”季老爷一拍桌案站起来,似乎气狠了,“我就等着!”拂袖而去,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 季大郎扶起季春明,挑拨道,“七郎,你这是何必呢!多跟阿耶求几次,阿耶兴许就松口了呢!你这样冒冒然答应这个要求,要是可一点转圜之地都没了!” “大哥,你是不是也不看好我?” “不是大哥给你泼冷水,实在是这科举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你鲁莽了些!” “那我就做给你们看!”季春明宏言道。 季大郎一脸惋惜,心里却乐开了花。 依季春明骄傲好胜的性子,之后一定会用心读书,而只要这一年安安稳稳,谁还管你读书读成什么样子呢? 况且在他心里,这个目标对季春明而言无异天方夜谭。 季春明摆着一脸不服气回到了院子,却终于在关门后独自大笑起来。 这应该是重生后最高兴的一日,眼看着多日筹谋终于心愿得偿! 他们不相信他能做到,他就偏偏做给他们看! 看看笑到最后的人到底是谁! 由于季家已经同意了季春明考科举,对于他去林家书堂读书的事情不太能明面反对。季大郎看着这一串行事,虽有些疑惑,却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毕竟林家可不是能随意结交的人家,只能说季春明能得林十二郎青睐,有几分运气吧。唯一酸溜溜的要数季三郎,他去的书院也不错,但是比起林家书堂自然是差远了。 林家书堂授课的夫子是先帝时期的东宫仕讲之一(太子讲学的官职),因为孝敏太子故去,先帝不忍见故人而辞官在家,之后新帝继位征招也以侍奉寡母而未去,声望在整个辉县很高。 林家书堂的学子以林家及其姻亲子弟为主,偶尔也有其他大族子弟附学,但是庶子除了林家子弟中特别优秀的,没有一个外姓人,此次季春明算是开了先河。 他家世不显,才学也谈不上出众,一同读书的学子虽碍于林十二郎当场不会说什么,却有意不与他亲近。 季春明自然早已做好了被排挤的打算,若是前世还可能因为自尊心一扭头就不去了,今生却很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为了能摆脱□□控的命运,这点小挫折算什么呢? 林十二郎虽有意照看,却也不能偏颇太过,本来为他求得名额就已经被夫子教训过一顿,还是他说自己已经答应过不好违诺,夫子才勉强同意了。 他倒不担心季春明会受不了冷遇而放弃,相处以来,他见识到他年纪虽小却行事有度,相信以他的心性不会这么轻易决定。只不过林十二郎也知道这些大族子弟的性情,若是季春明只是样貌普通还好,偏他长得艳丽无比,这些人虽不敢说他的闲话,背地里如何肖想就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四章 防盗章。待人走后季春明掀起道袍, 受伤的小狼妖啊呜一声跳入怀中  传遍天下?阿炎的心猛烈跳动着, 他颤巍巍的抬起头, 不敢置信的看过去, 却对上一双满含真诚的清亮双眸。 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觉得他的舞蹈配得上他的乐曲! 为什么?难道他不计较他差点让他名声扫地吗?若是将才他完美演绎了宫四郎的琵琶曲, 他恐怕已经被千夫所指了!即便这样,他也相信自己吗?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少年微微笑着,吐出两个字, “山精。” 阿炎诧异的瞪大眼睛,他明白他心中所想,他知道他想在这首曲乐中表达的情感! 阿炎之所以能从众多胡儿中脱颖而出,不止因为他舞艺超群,更因为他有舞者之魂, 对很多人来说,舞只是随乐而行, 做到协调美感就够, 可是对于阿炎来说,每首乐曲都是有魂的,而他的表演正是要表现出乐曲之魂! 纵使宫四的乐曲不足,但是山精的意向已成,他在第二遍中就在逐渐靠近这个形象, 然而因为顾虑舞乐的合拍性, 动作的选择上收敛c含蓄了许多, 这也是许多人觉得第二遍他的舞蹈有所欠缺的原因。 可是少年竟能从这些差别中看出他心中所思, 这是何等的眼力与心性不,是少年所想与他一致! “奴奴愿意!” 古有士为知己,他为何不能报君黄金台上意! ——纵使舞完这场,他面对的是残酷的责罚甚至是生命! 当第一声羽调从揉弄的琴弦弹出,阿炎动了。他是山间的精玉,春风是他的衣袖,山林是他的天地,挥舞的手臂是春的呼吸,跳跃的双脚是春的欢笑,像少女一样明媚多情,又像少年一样激烈欢腾,是山涧繁花,是惊雨春雷,是万物之灵! 台下的观众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人摈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台上这一场舞乐双绝,很多年后,还有人回忆起这一场春社之最,便是最好的琼浆玉液也无法浇灌这一刻的微醺醉意。 每一段乐曲都恰到好处,同音重奏的雄浑激昂,变音重奏的灵巧丰富,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再无人敢在这样一场舞乐双绝中说出置疑的话语! 季春明用他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了谁才是这首曲目真正的编排者! 轰鸣的掌声中,已无人再去关注宫四去了哪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虚妄。 一名面色微黑气质洒脱的青年男子在掌声中离去,他本待季春明争不过众人时表明身份,为他正身,哪知少年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是啊,能编排出《春素》之人又怎会是无名之辈!相信不久的将来,少年定会大放异彩! 无人注意到这名青年的离去,只有蒋裁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个人是 正准备提醒魏云廷,一转头,却发现已无青年的身影,而台上被众人围着问询的也只剩那位与季七郎同奏的少年。 “你们要干什么?”季春明将阿炎护在身后,直面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丁。 他还是大意了,跟十二郎约定好了将阿炎护送走,却没想到被人诓骗到这里。 “是我问郎君要干什么才对吧?”为首那人皮笑肉不笑,“郎君想拐带我桂家下人去哪里?” “你们说是桂家人就是桂家人,有何凭证?”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了,希望十二郎能早些发现异常赶过来。 一众家丁显然也未想到还需要向人证明身份,毕竟在这辉县,只要提到桂家,又有谁敢质疑呢? “恐怕在这辉县还没人敢冒充桂家人!”那人傲慢的笑着,抽出腰间别着的鞭子,恶意的甩动两下,“我看郎君还是早点把人交出来的好,要是执意不听,休怪鞭下无情。” 阿炎听到这句,急急想要挣脱季春明的手,本身宫四的评价已经决定了他的下场,少年却给了他一次明证自身的机会,如今却还要因为救他受此之辱! 季春明却将阿炎紧紧撰住,仆从最是见风使舵,他们的态度已经昭示阿炎将会面临何种困境。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那仆从不耐烦起来,冷笑一声,“既然郎君敬酒不吃吃罚酒,某也少不得动粗了!” 只是他鞭子还未挥舞出去,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鞭子脱手而出,砸在自己脚上。 “是谁敢管桂家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他话音未落,膝盖上已是又挨了一记,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正好给季春明磕了个响头。 “哪个宵小之辈”不待他再开口,脸上已是啪啪几声,脸肿的老高,终于不敢再聒噪了。 “没事吧?”青年几步走来,将少年仔细打量,“可有伤着?” 迎上他不加掩饰的关切,季春明一时怔祌无语,自上次惊马之别,他以为两人不会再见,却想不到,又被他所救。 似乎今生的每次相遇都是在乱局之中。 “扔到一边去!”魏云廷以为他受到了惊吓,不由心中生怜,对这些仗势欺人之辈更加不假辞色。 护卫领命将人带了下去,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多谢柳郎君援手。”回过神来,季春明又恢复了疏离的神色。 “谢我什么呢?该谢我的事何止这一件?”早该知道无论他释放出多少善意,少年却总是视而不见,顽固的在两人之间筑起高墙。 季春明似乎被青年的调笑怔住了,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是啊,谢什么呢? 青年已经三番五次的搭手相救,若不是他来的及时,纵然他拼尽全力,阿炎还不知保不保得下来。 他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在这些人面前渺小的如一粒尘土。 “你是在为难怎么安置他?”魏云廷不知何一句简单的玩笑会让少年的目光充满痛楚,他连忙表明了来意。 季春明抬头看他一眼,并不好奇他如此敏锐。 “如果你放心的话,此事交与我处置。”魏云廷相信季大郎已告知他自己内卫的身份。 既然少年不愿意与他过多接触,那就由他来主导这一切好了!他会要他没办法拒绝他! 青年的目光冷静沉稳,语气也十分让人信服,可知道他个性的季春明知道,这与其说是一种建议商量,更不如说是一项决定。 他知道少年无法拒绝。 季春明也确实无法拒绝,他知道,阿炎跟着魏云廷将会比跟着林家更妥帖,跟着林家,他势必无法再在众人面前演出,而在京城,他的舞技将会有更多的人欣赏。 季春明也相信,凭着魏云廷的能耐,他一定会将此事打理的妥妥帖帖,不留后患。 理智上他应该很快点头,心中却又有种别无选择的无奈。 他不具备与桂家抗衡的实力,纵使他能在舞台上将宫四郎的颜面踩在脚下,一旦离开,他却连一个家丁的折辱也抵挡不住。 刚才的酣畅淋漓似乎只是酒醉后的一个梦境。 “阿炎的舞跳得很好。”他终归只是说了这一句,“不要浪费他的才能。” 此时的魏云廷还体会不到他的这番挣扎,兀自高兴他与少年之间终于有了一份无法割舍的联系。 “郎君奴”阿炎的心很敏锐,他有些担心少年。 “不用担心,”季春明面色温和,“这位柳郎君是值得信赖之人。” 魏云廷难得听到他夸赞自己,虽然知道这不过是用来安慰阿炎的,嘴角依旧勾起了一抹笑意。 “无论如何,不要忘了跳舞时的初心。”季春明郑重嘱咐,目送阿炎跟着护卫不舍的离去。 说来也怪,他与阿炎不过初次相见,却仿佛能明白彼此。 而有的人,纵使认识了这么久,也看不到他真心几何—— “此次多谢柳郎君,不知在下有何效劳之处?” “某行三,小字阿正,七郎下次见到能否称我一声阿正?” 云廷,廷,正c直也,阿正是我阿娘给我起的小字。岂是尔等卑贱之人可称?那是前世酒醉后,他试图与他亲昵时他的怒言。 从此之后,他对他的称呼只有殿下。 “三郎君——” 只是今生,他已无需希冀这份亲近了—— 季春明怎会感受不到这些疏远的态度,只是比起他要做的事情来,这些排挤就微不足道了。 因着连日来的训练他的功课纳下不少,空闲的时候他总是找时间看书,他虽不惧这些人的冷嘲热讽,但住宿之地实不是学习的好地方,也是凑巧,被他发现码头边一艘闲置的废船,他总是借口练习琵琶躲在船上看书。 旁人都未曾在意,只有宫二发现了端倪,这让他心中更加警惕。也许旁人还单纯的以为门第之差便注定了一个人的出路,但是在京城呆了几年的他,已隐隐感受到了宣帝的不同以往,虽说那些通过科举晋升的寒门子弟数量极少c又都舔居末位,但是新提拔的秘书郎可是他们之中的人啊,要知道,以前这个位置可从未有寒门担任过。 季家小子容貌俊美又擅音律,而大周朝的皇室门阀没有不喜爱音律的,若他又走了仕途,得了贵人青眼,几息间,宫二已下定了决心。 季春明同前几日一样从馆中带了茶水上船读书,可也不知是否昨日未睡好,不过看了会儿书,他便昏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却是发现半边身子冰凉,脚下的船舱已灌满了水,在咕咕下沉。 能为龙舟奏乐,他自然是会水的,然而等他想站起来时,却发现手脚发软,根本没有力气,便连呼叫也微弱蚊蝇。若是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着了道,他便太愚蠢了。 他还是大意了,早该知道这些人不是良善之辈! 看了一眼身旁的琵琶,如今他根本无法抓住拨子,只好以手奋力抚动琴弦,不知道船行了多久,若是在码头附近自然有人会注意到,可是若是已在河道上—— 赶走内心的恐慌,他用力拨弄着琴弦,水在一点点蔓延,而他所剩的力气却越来越小,可他依旧没有放弃,两短一长的用力拨动着。 就在水终于淹过了琵琶,声音越来越沉闷时,他听到了拨浆声渐渐靠近的声音,用最后的力气拨弄出长音,他终于昏迷了过去。 乐正急得嘴上起了大泡,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这可是林家托付的人,出了事儿可怎么交待?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宫二,可没有证据他难道能逼着把人交出来! 再说如今这个关头,再得罪了宫二,这龙舟赛可怎么办?县令都会先撕了他! 为今之计也只有原计划,要宫二一人挑大梁了,这些天他跟着季小郎君走了这么多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的建议让王郎君等桡手不满,但是他们毕竟是来参赛的,只得一同练习。可是每日空闲时候他们就开始在城里打听了。 为了混淆视听,宫二自然也随众人一同寻找,不过没过多久就有谣言说他被人贩子掳走了,众人虽有些不信,但想想他的容貌又似乎不是完全不可信。 乐正一面使人去官衙里报了案,一边使人往林家报信,这边还得要督促众人练习,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接到消息的林十二郎匆匆赶来,当报信之人询问是否告诉季家人时,林十二郎思索一番,说了“暂时不要。”他深知季家为人,若他们知晓此事与宫家有关,不会首先关注季春明的安危却会掂量可能获得的最大利益,与其如此,不如待消息明朗了再告诉。到了洛州他快速洗漱一番单独找了宫二出来,宫二却回答的滴水不漏,宫二一走,他便派人一路盯紧了,只是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魏云廷得到季春明失踪的消息已是端午前夜,还是蒋裁文心下生疑派人注意林家动向探查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五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三艘龙舟齐头并进c争先恐后, 岸上钗帕齐飞c呼声震天,就连端坐台上的官爷们也忍不住起身探看。 季春明五指翻飞,手上动作变化万千。他也算因祸得福, 那日危难时指拨琵琶的举动让他灵机一动, 索性以手代拨,没想到这一番尝试, 竟打开了新天地。由于时间紧迫, 未来得及研究过多指法, 可只是几个简单的变换,就让曲调焕发出别样生机。 赛道大约八千步,加上逆流折返c水势变化,实际耗时更久, 季春明从蹴鞠战术中吸收经验,对于不同的水段制定了不同战法, 顺流段的快慢加快, 湍急段的慢慢快, 逆流段的慢快慢快, 富于变换的节拍调整着行进的速度。节奏与路程c与桡手精力的契合更是让这支队伍如虎添翼,连州城本地更熟悉水情的龙舟队也难与之匹敌。 三百步c两百步百步, 季春明手下动作愈来愈快c几近残影, 在这密如急雨的弹奏下,桡手们情绪激昂c热血沸腾, 动作整齐划一c忙而不乱, 真个是“棹影斡波飞万剑, 号声劈浪鸣千雷”。 在一片欢呼惊叫声中,辉县龙舟一马当先c破浪飞出,率先冲过锦标! “好!”看台上众人交耳赞叹,一名身着绯袍的男子更是忍不住拍掌大笑,他从使君那里讨要毛笔,要执这个彩头,其余官员也不甘落后,都与他打抢起来,后来还是男子动作迅猛,抢过了毛笔。 在胜利者背上书“上”字是历来已久的风俗,这抢夺的官员暗自高兴,在一众桡手背上力笔留字,但轮到季春明时,却忍不住阻止了他脱衣文身的动作,实在是这个小郎君太过俊俏,连粗犷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彩头不易,这个“上”字留在何处实在是让人为难。 众官员看他急得面红耳赤不由暗自发笑,还是使君(一州之长)温绍对跟随自己的小儿子使了个眼色,温峤上前一步,笑道,“季郎君。” 季春明闻声抬头便要大拜,温峤双手按住,偷偷使了个眼色,季春明会意,“还请郎君赐字。” 温峤在他掌心写了个“上”字,又跟父亲说了几句话,温使君便点了奏乐三人上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一袭红衣c怀抱琵琶的少年身上。远观时,只觉他年纪不大,此时近看才发现容貌如此之盛,艳若榴花,灿若云霞,偏他站姿挺拔c气质如华,艳丽与清俊交织,烂漫与庄重相辅,让人顿生亲近之意。 众人都起了爱才之心,便有那惜才之人问道:“小郎君出自哪家?可是林c桂两家子侄?”这话并无恶意,实际算得夸赞了,毕竟都知他来自辉县,猜测他出自当地最高门阀本身就是对他才识的认可。 宫二郎从再见季春明时便一直灰败的脸色此时才有所变动,他拍了拍脑袋,怎生只顾得懊恼未能一击得中c让这小子出了头,却忘了这些官爷们最是重视门第,无论多大的才情,在他们眼中都不如出身来的尊贵,倘使再被他们知晓眼前这个让他们赞叹的少年不过庶子出身 宫二郎嘴角微翘,面色也和缓过来,偷偷与吹箫手示意。 季春明温言道,“某非是两家郎君,祖上姓季,祖父曾做过南合县令。” 南合是下县,南合县令不过从七品下,按大周习俗,一般自报家门都是说的最高官职,这小郎出身可见一斑。 惋惜有之c不屑有之,不过三两句间,场上的热切便如骤遇冷风的枯叶从枝头摇落。 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的季春明并不沮丧,神色依旧不卑不亢c冉冉如竹。宫二郎却不会放弃此绝佳机会落井下石,他眼神严厉的瞪一眼吹箫手,那人碍于宫家地位,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季郎君在我们辉县可是名人!不仅琵琶一绝,还以庶子之身进学林家学堂,人才出众,实为我辈楷模。” 众人一听,心中更冷了几分,更有甚者,觉得他能出此风头,要不是家中尊卑不分,要不然便是性好谄媚之辈,不然何以竟能让门第更为尊贵的宫家为副手? 宫二郎要微垂下目光才能压住心底狰狞的笑意,他得意的暼一眼季春明,不知这从万众瞩目变成冷眼相待的滋味如何? 可惜季春明让他失望了,他神情自若c目光澄明,世人的荣辱相对并不毁他一分心性。 便是宫二郎也不得不承认少年实在让人刮目相看,便是一般的大家子弟受此挫折也难以保持风仪,——但是季春明越优秀,他便愈心生警惕,毕竟,纵容危险做大绝不是宫家人的风格。 少年的郎朗风姿也让暗暗观察他的提字官多了几分喜爱,有人死抱门第不放手,自然也有人心胸开阔,以才德鉴人。正打算说两句好话解围,一抬眼看到温小郎君拽了拽温使君的袖子,不仅暗笑一声,按下举动。 由温家出面自然比自己有用,毕竟温家可是出了兵部尚书的人家! “季小郎何以想到用琵琶配乐?将才某见你手弹琵琶,可是师从段善才?”温使君瞪了一眼不合规矩的小儿子,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再说,他也觉得少年不该因门第之见受此冷遇,毕竟这次别开生面的演奏发生在他治下,传扬开来,也是一桩雅事。 温峤听到阿耶发问,不由松了口气,他朝季春明投去一抹安慰,微笑着点了点头。 季春明迎上少年清浅的笑意,不由有几分怔忪。 那日醒来,对上的便是这如春风修竹般清雅温润的笑容,恍惚中他竟以为回到了前世。 这个少年,他曾偷偷见过。 那时他心系魏云廷,在听到他好几次提起过温峤的名字后,还是放下了骄傲,乘他们饮酒时,暗中看了一眼,后来还被魏云廷发现,人走后搂着他笑了半日。 “你放心——” 他还记得青年取笑中难得的温柔,然而等待的却是洪佩那句“殿下就要娶温郎君了!” 他不知道若是前世没有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他跟温峤会是怎样一个相处?是相看两生厌的嫉恨,还是被他视为不值一提的玩物? “某未曾缘见,不过偶有所得。若将来相会,必要讨教一番。”过往千篇不过识海一瞬,季春明微笑对答,前生已是昨日流水无需追忆,而今生,这些都不必猜测! 温峤,只会是他来日必将报答的救命恩人! “果真灵巧之人都是心意相通,小郎君小小年纪便有此造诣,将来必成一家。” 却是那提字官忍不住抢了话,他这番赞叹并不全是为给季春明做脸,实在是当真这么以为。旁人只看龙舟竞渡的激烈热闹,他却从中看出了战略c统筹,尤其是在副手并不是一心的情况下,还能以卑位掌全局取得胜利,这番才干实非一般乐手能为。 “谢上官夸赞,某不敢当。”季春明未想到会得此赞誉,他心中忽的一动,似有所触。 旁人见使君c提字官都如此抬脸,也不由跟着夸赞了几句,只是到底几许真心,季春明心中有数。 宫二郎看着重新获得众人关注的季春明,不由暗恨他运气好。不过此时氛围究竟不同将才,也不算毫无所获,只待他多放几个流言,保管将他今日风采消弭殆尽! “今日多谢温郎君,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莫不敢辞。”季春明郑重一礼,既是谢他当日相救,也是谢他今日引见。 “我观季郎君竞渡时风采卓绝,以为是爽朗之人,怎生如此婆妈?你这一路上都谢过几回了?”温峤再一次托起季春明,“我都晓得了,日后不会见外的!”温峤出生大家c生活顺意,他又热心好义,助人之事不知凡几,这样的应许也都只是让对方安心,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以此相胁。 两人走过一个转角,忽然街边传来一声呼叫“前面有百戏,快去看啊!”,本来龙舟竞渡就比平日人多的街道瞬时乱了起来,人群争先恐后跑去观看,被裹挟在人潮中的温峤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却发现季春明已失去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六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少年微微笑着,吐出两个字, “山精。” 阿炎诧异的瞪大眼睛, 他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知道他想在这首曲乐中表达的情感! 阿炎之所以能从众多胡儿中脱颖而出,不止因为他舞艺超群,更因为他有舞者之魂,对很多人来说,舞只是随乐而行,做到协调美感就够, 可是对于阿炎来说,每首乐曲都是有魂的, 而他的表演正是要表现出乐曲之魂! 纵使宫四的乐曲不足, 但是山精的意向已成, 他在第二遍中就在逐渐靠近这个形象,然而因为顾虑舞乐的合拍性, 动作的选择上收敛c含蓄了许多,这也是许多人觉得第二遍他的舞蹈有所欠缺的原因。 可是少年竟能从这些差别中看出他心中所思, 这是何等的眼力与心性不, 是少年所想与他一致! “奴奴愿意!” 古有士为知己,他为何不能报君黄金台上意! ——纵使舞完这场, 他面对的是残酷的责罚甚至是生命! 当第一声羽调从揉弄的琴弦弹出, 阿炎动了。他是山间的精玉, 春风是他的衣袖, 山林是他的天地,挥舞的手臂是春的呼吸,跳跃的双脚是春的欢笑,像少女一样明媚多情,又像少年一样激烈欢腾,是山涧繁花,是惊雨春雷,是万物之灵! 台下的观众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人摈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台上这一场舞乐双绝,很多年后,还有人回忆起这一场春社之最,便是最好的琼浆玉液也无法浇灌这一刻的微醺醉意。 每一段乐曲都恰到好处,同音重奏的雄浑激昂,变音重奏的灵巧丰富,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再无人敢在这样一场舞乐双绝中说出置疑的话语! 季春明用他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了谁才是这首曲目真正的编排者! 轰鸣的掌声中,已无人再去关注宫四去了哪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虚妄。 一名面色微黑气质洒脱的青年男子在掌声中离去,他本待季春明争不过众人时表明身份,为他正身,哪知少年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是啊,能编排出《春素》之人又怎会是无名之辈!相信不久的将来,少年定会大放异彩! 无人注意到这名青年的离去,只有蒋裁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个人是 正准备提醒魏云廷,一转头,却发现已无青年的身影,而台上被众人围着问询的也只剩那位与季七郎同奏的少年。 “你们要干什么?”季春明将阿炎护在身后,直面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丁。 他还是大意了,跟十二郎约定好了将阿炎护送走,却没想到被人诓骗到这里。 “是我问郎君要干什么才对吧?”为首那人皮笑肉不笑,“郎君想拐带我桂家下人去哪里?” “你们说是桂家人就是桂家人,有何凭证?”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了,希望十二郎能早些发现异常赶过来。 一众家丁显然也未想到还需要向人证明身份,毕竟在这辉县,只要提到桂家,又有谁敢质疑呢? “恐怕在这辉县还没人敢冒充桂家人!”那人傲慢的笑着,抽出腰间别着的鞭子,恶意的甩动两下,“我看郎君还是早点把人交出来的好,要是执意不听,休怪鞭下无情。” 阿炎听到这句,急急想要挣脱季春明的手,本身宫四的评价已经决定了他的下场,少年却给了他一次明证自身的机会,如今却还要因为救他受此之辱! 季春明却将阿炎紧紧撰住,仆从最是见风使舵,他们的态度已经昭示阿炎将会面临何种困境。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那仆从不耐烦起来,冷笑一声,“既然郎君敬酒不吃吃罚酒,某也少不得动粗了!” 只是他鞭子还未挥舞出去,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鞭子脱手而出,砸在自己脚上。 “是谁敢管桂家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他话音未落,膝盖上已是又挨了一记,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正好给季春明磕了个响头。 “哪个宵小之辈”不待他再开口,脸上已是啪啪几声,脸肿的老高,终于不敢再聒噪了。 “没事吧?”青年几步走来,将少年仔细打量,“可有伤着?” 迎上他不加掩饰的关切,季春明一时怔祌无语,自上次惊马之别,他以为两人不会再见,却想不到,又被他所救。 似乎今生的每次相遇都是在乱局之中。 “扔到一边去!”魏云廷以为他受到了惊吓,不由心中生怜,对这些仗势欺人之辈更加不假辞色。 护卫领命将人带了下去,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多谢柳郎君援手。”回过神来,季春明又恢复了疏离的神色。 “谢我什么呢?该谢我的事何止这一件?”早该知道无论他释放出多少善意,少年却总是视而不见,顽固的在两人之间筑起高墙。 季春明似乎被青年的调笑怔住了,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是啊,谢什么呢? 青年已经三番五次的搭手相救,若不是他来的及时,纵然他拼尽全力,阿炎还不知保不保得下来。 他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在这些人面前渺小的如一粒尘土。 “你是在为难怎么安置他?”魏云廷不知何一句简单的玩笑会让少年的目光充满痛楚,他连忙表明了来意。 季春明抬头看他一眼,并不好奇他如此敏锐。 “如果你放心的话,此事交与我处置。”魏云廷相信季大郎已告知他自己内卫的身份。 既然少年不愿意与他过多接触,那就由他来主导这一切好了!他会要他没办法拒绝他! 青年的目光冷静沉稳,语气也十分让人信服,可知道他个性的季春明知道,这与其说是一种建议商量,更不如说是一项决定。 他知道少年无法拒绝。 季春明也确实无法拒绝,他知道,阿炎跟着魏云廷将会比跟着林家更妥帖,跟着林家,他势必无法再在众人面前演出,而在京城,他的舞技将会有更多的人欣赏。 季春明也相信,凭着魏云廷的能耐,他一定会将此事打理的妥妥帖帖,不留后患。 理智上他应该很快点头,心中却又有种别无选择的无奈。 他不具备与桂家抗衡的实力,纵使他能在舞台上将宫四郎的颜面踩在脚下,一旦离开,他却连一个家丁的折辱也抵挡不住。 刚才的酣畅淋漓似乎只是酒醉后的一个梦境。 “阿炎的舞跳得很好。”他终归只是说了这一句,“不要浪费他的才能。” 此时的魏云廷还体会不到他的这番挣扎,兀自高兴他与少年之间终于有了一份无法割舍的联系。 “郎君奴”阿炎的心很敏锐,他有些担心少年。 “不用担心,”季春明面色温和,“这位柳郎君是值得信赖之人。” 魏云廷难得听到他夸赞自己,虽然知道这不过是用来安慰阿炎的,嘴角依旧勾起了一抹笑意。 “无论如何,不要忘了跳舞时的初心。”季春明郑重嘱咐,目送阿炎跟着护卫不舍的离去。 说来也怪,他与阿炎不过初次相见,却仿佛能明白彼此。 而有的人,纵使认识了这么久,也看不到他真心几何—— “此次多谢柳郎君,不知在下有何效劳之处?” “某行三,小字阿正,七郎下次见到能否称我一声阿正?” 云廷,廷,正c直也,阿正是我阿娘给我起的小字。岂是尔等卑贱之人可称?那是前世酒醉后,他试图与他亲昵时他的怒言。 从此之后,他对他的称呼只有殿下。 “三郎君——” 只是今生,他已无需希冀这份亲近了—— 赛道大约八千步,加上逆流折返c水势变化,实际耗时更久,季春明从蹴鞠战术中吸收经验,对于不同的水段制定了不同战法,顺流段的快慢加快,湍急段的慢慢快,逆流段的慢快慢快,富于变换的节拍调整着行进的速度。节奏与路程c与桡手精力的契合更是让这支队伍如虎添翼,连州城本地更熟悉水情的龙舟队也难与之匹敌。 三百步c两百步百步,季春明手下动作愈来愈快c几近残影,在这密如急雨的弹奏下,桡手们情绪激昂c热血沸腾,动作整齐划一c忙而不乱,真个是“棹影斡波飞万剑,号声劈浪鸣千雷”。 在一片欢呼惊叫声中,辉县龙舟一马当先c破浪飞出,率先冲过锦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七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季大郎收下棋子, “三郎,等我片刻。” 季三郎一推棋盘, 气恼道, “有时真不知谁才是亲弟弟?大哥对他也忒上心了些!” 季大郎颇为这番干醋好笑, “谁是亲的,你心底不知嘛!” 季三郎冷笑一声,“恐怕外人都当他才是嫡亲的呢!” 他说这话是带着嫉恨的,那日他不胜酒力却也未完全人事不知,哪知醉倒后,刚还在酒桌上对他客气有礼的林家子就换了口吻。 话语间对季春明很是推崇而对他却过多贬低, 他还记得有人问两人何以如此不同,在得知谁嫡谁庶后竟极其惊讶c不可置信。 想到此, 他脸色愈加阴沉。 不过是会些游戏之作竟如此猖狂, 也不看看是谁下的功夫栽培!别人家的庶子卑躬屈膝, 在嫡子前有如奴婢,他倒好, 在家中对他不敬不说,在外竟还敢凌驾于他之上! 且等着吧, 总有你哭的时候! 三七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一脸铁青的季三郎与温和有礼的季大郎, 他跪倒在地,心里极其紧张, 连话也说的颤颤巍巍, “禀大郎君, 七郎君他他将才出门去了。” “你为何不跟随!那日我嘱托的话你竟当了耳旁风吗?” “七郎七郎不要奴跟随, 他也未带桔梗,是独自一人出去的。”三七咬了咬牙,强力控制住心中的忐忑,“奴看到郎君拿了发簪。” “发簪?”季大郎皱眉,飞快思索着是谁给季春明凑了银子,难道他蹴鞠竟是为了赏钱买发簪吗? “他去了哪里?”季大郎皱了皱眉,他看这几日季春明并未提及那女子,以为他小儿心性忘了,哪知竟记挂若斯! “奴仿佛听着是云林寺。” 云林寺?他真好大的胆! 云林寺是处佛教圣地,香火很旺,但距辉县二十里地,一般去拜香都要留宿一宿,他此时不告而去,到底要干什么? “大哥,你看到没?我就说平日不能对七郎太好,看看他都骄纵成什么样子了!”季三郎嚷嚷着,“他倒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谁!” 季大郎贯日温和的脸此时也有些阴沉了,他能容忍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却决不允许他逃出自己的控制,而今日季春明的做法,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备马!”季大郎高声道,他倒要看看这个庶弟到底要做什么! “我也去!”似乎预料到季春明要倒霉,季三郎高兴的应和着。 三七低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意图逃过这场不知是何走向的剧情,然而季大郎的做法让他失望了,他被裹挟着一同前往未知的命运。 季大郎一行快马加鞭赶到云林寺的时候已是后晌,今日虽不是初一十五香客也颇多,想要找人并不是件轻易的事情。 然而说来也巧,不过找了几个地方,就在后山的桃花林里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最显他姿容的大红色团巢纹锦袍,额上束着嵌宝紫金冠,一脸笑意的与一妙龄女郎说话。 那女郎颜色标致,一双杏眼活泼灵动,身上穿着撒花齐胸襦裙,虽容色比季七郎稍逊,却也明媚可爱,两人一处站着,恰如一对儿玉人。 季三郎啧啧两声,眼神却放肆的打量着那位女郎,眼尖的发现她发间插着一支西域式样发簪。他忙跟季大郎耳语两句,季大郎想到季春明曾说过的话,眼神又晦暗了几分。 不过他毕竟是季大郎,纵使心中再愤怒,面上却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 “七郎!”他率先开口叫了沉浸在美好世界并不曾注意他们到来的季春明。 “大哥c三哥?”季春明讶然的抬起头,随即又像做错事被发现了的孩子面色有些讪讪的。 “七郎,你真是半刻也等不及,都说了一起来云林寺为母亲健康祈福的!”季大郎像一个宠爱幼弟的兄长,话中的深意却很是狠毒。 表面上是在夸他孝顺,祈福之心心切,其实却是暗示女郎这是个不忠不孝之人,毕竟有操守的君子谁会在为病母祈福之间还有心思倾诉男女之情呢? 以前的季春明是听不懂这些的,毕竟在他心中对他甚好的季大郎怎会做毁他名声的事呢? 现在的季春明当然依旧听不懂话后的意思,他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涩的看了眼身旁的女郎,声音比平日更为温柔几分,“大哥c三哥,这是我上次说过的方娘子”,“方娘子,这是我两位兄长。” 方女娘娇憨一笑,大方的叫了一声,“大郎君c三郎君”,随即笑道,“将才七郎一直提到他优秀的兄长,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边说她边瞥了一眼季七郎,两人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在外人看来,这该是一对儿郎才女貌,在季大郎看来,却是他好不容易种熟的果子还未来的及采摘c便要被不知哪儿飞来的野雀叨伤了果皮。 有了痕迹,这果子便卖不出好价钱了。 然而他毕竟一直扮演的是贴心的兄长,让心爱的弟弟伤心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 他看了一眼季三郎。季三郎会意的上前一步,很愿意让季春明难过,“姓方?难道是恒县方太守的后人?方太守政绩斐然c辛辞爱民,能见到他的后人真是三生有幸!” 虽说本朝对女子管束不像前朝那般严格,但文武之家的区别还是能看出来的,何况这女郎英姿飒爽,耳畔垂挂的红缨耳坠又是武将家的女郎经常佩戴的饰物,季三郎认为她武将家出生并不为过。 然而他却偏偏猜测他是文士大家之后。 可惜的是这女娘却没有被错认的窘态,反倒噗呲一笑,“还是头一次有人猜我是文官家的女郎!”,“方太守之名奴家也有耳闻,却与奴家祖上并无亲缘。奴家祖上起于甘州,如今换防,随父亲迁于洛州都护府。” 方女娘这话不尽详细,透露的消息却又不像作假。这也是之前林十二郎的主意,有这么个人,却又无从查起。 季三郎却不好再深问,否则便是失礼了,然他是打算将恶人做到底的,嘴上笑容不变,言语却是轻佻,“恕在下冒昧,女郎这发簪好生别致,可否借来一观?” 若是女儿家提起倒还无妨,一个陌生男子这番要求却很有些冒犯了,方女娘还未答话,季春明先忍不住了,“三哥这话好生无理!” “我也怕是自己看错,但女郎这发簪实在像母亲赠予你那支,我记得这只簪子是要用来向卫家下定的!可否让我一观,上面是否有梅宝印记?” 季三郎一番话言辞切切,他已从三七那里知晓,簪子上刻有印记,若是猜对当然皆大欢喜,便是不对,他话中之意也够眼前这女郎清楚! 方女娘闻言果真面色大变,她拔下簪子,手指在梅宝印记上滑过,狠狠瞪了一眼季春明,将簪子赛回他手中,“如此信物怎能轻许他人?”说罢,也不顾季春明的辩解,转身便走。 “三哥,你为何信口雌黄?我何时要向卫家下定了?再说这簪子是我从梅记买回来,何来母亲赠予一说?” 季春明匆匆追上,方女娘却根本不听,两人纠缠间,却撞向正在往里走的几人。 “女郎无事吧,可是有人纠缠?”一道问询响起,季春明觉得有些耳熟,却见正是蹴鞠场上见过的中年文士。 “是你?”文士也认出了他,颇不赞同的摇摇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这逑也要行事有度,这番纠缠,实不是君子所为!”蒋裁文对季春明印象挺好,今日见他这番作为,实在有些怒其不争,不由教训起来。 他见季春明呆愣在那里,不由暗想是否自己话说重了,正想说两句软话再指点一番,却看眼前这少年弯身行了一个礼,“郎君。” 蒋裁文这才发现跟自己散开查探的主人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 “这位娘子,可是这位小郎君有些无礼?” 一向并不管人闲事的青年竟然有此一问,蒋裁文瞪大了眼睛。 只是青年这询问对象明明是那一脸伤心愤怒的女郎,眼睛却牢牢钉在季春明脸上。 方女娘虽惊诧于青年的气势,却很记得林十二郎的交待,做戏做全,“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得了,你好自为之!” 季春明在青年兴味的目光下,硬起头皮,“方娘子,将才我三哥的话并不是真的,我对你”明明那句“真心”该顺口脱出,喉咙却像被卡主似的,无法说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八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三七的动作愈发轻柔, 心中松了一口气, 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可是又跟左三郎君一起去的?他也不知体谅你病体才好!” “天天呆在屋里人都发霉了!”季春明在餐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的一碗甜汤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不是说有茯苓粉吗?调碗来吃!” “七郎要口渴,不如先把甜汤喝了?今日这汤可是从下午便熬上了, 里面的枣子也是大郎君说郎君喜欢,吩咐下面庄子新制送来的,后晌我去提饭的时候李大娘塞了一个给我, 可甜呢!” 以往季春明是个活泼爱闹的,三七话多也伶俐, 比起寡言的桔梗,更得自己喜欢。如今细听他说的, 才知这是个说话的人才。 “大哥一向记挂我。”这是他的惯常话,往日里句句都是真心,如今说来却觉得满满都是讽刺。 为自己特制的枣子, 他一个庶子真是好大的脸面, 他一直不懂自己跋扈的名声从何而来,原来都是这种润物无声的潜移默化。 “大郎君一向心疼七郎。”三七笑着,把甜汤捧了上来,天青色细瓷衬着,琥珀色汤汁炖得糯糯的, 满口香甜。 很合他口味的一碗甜汤, 喝了多年, 体现嫡母嫡兄友爱的甜汤。 谁能知道呢?这满满的甜蜜下是滋养肌肤的妙方,却也是有碍生育的毒_药。 若不是意外知晓了真相,他恐怕致死都不会知道曾经自己最爱的一道甜点,竟然藏着如此险恶的用心。 万一送出去的人做下丑事该如何收场?若是被迁怒岂不是得不偿失?索性一劳永逸。 季春明心想这一定是嫡母的主意,这种后宅的手段他往常总是不以为然,直到后来尝遍苦楚。 “不是有茯苓粉吗?让陈厨下做一道茯苓糕来!”季春明端起甜汤说道。 三七看他将碗贴在嘴边,应道,“这会儿做,吃到嘴里可得半夜了,不若明日奴吩咐厨下早些准备。” “那就调碗茯苓粉吧!”季春明也不纠结,“下结九秋霰,流膏为茯苓1,茯苓粉还得钧瓷来盛才好看,你替我把那套钧瓷盏拿出来使。” 三七心中咯噔一声,脑中转得飞快,找出一个理由来,“那套盏收在丁字号柜里,钥匙是桔梗拿着,我这就找人去他家下取来。” 这是打定心思他会改变主意呢,季春明心中冷笑,却也知这是最大的谎话。 那套盏早被不知何时染上赌瘾的三七拿出去抵押了,前世的自己无意知道后,三七一跪下求情,自己就好心原谅了他,哪知他却不是心里感激c引以为戒,而是变本加厉c肆无忌惮。 “那就用青瓷吧!”季春明心中早有计较,却做出妥协,“快去调来!” 三七只得暂离了饭桌,季春明快速将甜汤倒进早就准备好的小瓶中,还往嘴边抹了一道,做出吃完的样子,三七回来果真没有生疑。 就寝的时候,他将一个桃红的流苏荷包小心的放在枕头下来,第二日穿衣的时候又故意避着三七带在身上,如是三日,季大郎忽然来了。 季大郎季伟泽面目周正,眼神温和,声音磁悦厚重,予人宽厚儒雅之感,即使日后知道这不过是个伪君子,也不得不赞一声好相貌。 “七郎怎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季伟泽进来的时候并无人通报,季春明匆匆将一样物事藏进怀里,转身站了起来,“大哥!” “大好春日,怎的窝在府中,不去与其他儿郎踏青?” “大哥休提,三郎去林府蹴鞠去了。”说着,他还有些不忿的皱皱鼻子,“明明我技艺也不差!” 早已知晓情况的季大郎却一脸欣慰道,“平日玩耍也就罢了,你们身手灵活伤不到自己。那林家桂家争锋的事情卷进去作甚,他们不心疼自己子侄我还心疼呢,若是伤了哪儿了,可有的你疼!” “哪儿有那么娇贵!”被这样关心一番,季春明脸上的神色果真好了不少。 “你要喜欢,咱们家里也不是没人,大哥也给你组个队去玩玩?”季伟泽一如既往的宠溺着这个俊美无匹的弟弟。 “此话当真?” “这有什么为难,可是只许参加白打,不许对抗!” “那有什么意思!还得费功夫教他们!九郎只能说会踢,四哥一向四体不勤,得费多大力气!” “你呀你,有这么说自家兄弟的!”季伟泽颇为无奈的轻弹了他脑袋一下,却没有深劝。 “本来就是!若是三哥还有个打头,可惜他要上学!”他口无忌惮的说着,眼睛却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季大郎。 “是啊,三郎的功夫可不差。”季大郎神色不变,一点没有嫡亲弟弟被庶出子冒犯的恼怒。 季春明自知绝无此等定力,心头自嘲一番,脸上却更带了骄纵与天真,“大哥,我想支些银两——” “可是又看上什么好东西了?”季府的庶子月例三两,他虽多一些有五两,但年纪渐长出外交际却总有些不够用,季大郎常会私下补贴他一番,却要说明缘由。 “前几日在西市看中一件摆件,很是有趣。”季春明故意说的轻快,耳尖却不由红了。 季伟泽深看他一眼,装作没看到他无意中捂住胸口的动作,“你若买些有用的物事,我倒不反对,这摆件——你说你买了多少了,过不得两日就不知扔在哪里了,可不能让你糟蹋!” “大哥!”季春明急了,下意识的抓住季伟泽的袖子,“这件是真喜欢!绝不会乱扔了!” “那好,休沐那日我跟你去,我帮你买!” “那家店货物出的快,过两日去就没了!”季春明不死心,仍想争回自主权。 “你这样说我更不放心了,那些奸商惯会耍手段,我倒要亲自看看是何宝贝物事,让我这见惯好东西的弟弟如此牵挂。” “大哥!”季春明皱着眉,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终是深吸一口气,一闭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看来已经被把玩多次的桃粉色荷包。 这是一个桃粉色的鸡心形香囊,绣着莲叶荷花图案,下面三股同色流苏托着三颗淡水珍珠,一看就是闺阁之物。 季伟泽眸色微变,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然而他还是如发现弟弟突然长大的兄长般,打趣道,“这是哪家小娘子的信物?怎得没听你说起过?” 季春明摇摇头,“我也不知,是前几日跟左三郎他们出去玩,从马车上扔下来的。那车没有标识,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他面色微红,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自那日见了她,我心里一直记挂,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她送我荷包,我便想着也送个什么还好。那日在西市看到一个别致的发簪,只是我银子不够,还请大哥襄助一二”越说,他声音愈低,有心意剖白的羞涩,也有为不能为心上人买得物件的窘迫。 他面色酡红,像雪山披了红霞,又如白瓷染了俏色,即使从小一起长大,看惯了这张脸,季伟泽依旧会不时被这绝色姿容迷惑。 可是他自制力甚好,不过眨眼间已恢复了清明,同时心底的那番期待也愈加热烈。 他已打听得明年桂家太夫人六十寿辰会大办,届时将有许多贵人莅临,是最好的兜售时机,想到此,季伟泽目光愈加柔和,“少年慕艾,也是人之常情。想必能令七弟心折的女子必定是孚尹明达c娴雅出众。” “大哥!”季春明喜笑颜开,容颜更盛。 “我自会帮你留意,可是这簪子之事却不好贸然准备。”季伟泽正色规劝道,“如今世道女子掷果盈车是魏晋风流,男子贸然送定情之物却有损女儿家名节。若打听得那家女郎果真堪配,再议不迟。” “我听大哥的。”季春明眉眼的郁色一扫而空,他低头凝视着香囊,似乎陶醉在美好的希冀中。 季伟泽看他春风满面的样子,几乎有些不忍见他将来失望的表情,可是心底很快却浮现出一丝残忍的快意,这是操纵他人命运的得意,也是这些年自己费力扮演贴心大哥的补偿。 “这可是你答应的,在我打听清楚前,可不许胡闹!” “绝不胡闹!”季春明笑语宴宴,他故意设下的棋局,怎么会去拆台呢? 他还等着大哥亲自送他走青云路呢! 只是今生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你的青云路,还是我的—— 注1:出自李益的《罢秩后入华山采茯苓逢道者》 “七郎!”林十二郎酒已全醒,他惊慌出声,脚下忍不住上前一步,“李道长,这是为何?” “他可不是什么李道长。”不知何时,一个面目陌生的青年走了进来,他面容俊美,神态闲适,嘴角浮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拿人性命胁迫的歹徒,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 “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他!”那道人显然十分惧怕青年,刀尖一抖,在季春明白皙如玉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季春明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似的,眼睛只怔怔的盯着青年,心中杂念丛生。 他万想不到今生的第一次相见会是这般情境! “有话好说,莫要伤人!” “杀了他你也逃不脱!”两声截然相反的话语同时响起,林十二郎心中恼怒,顾不得青年可能拥有的贵重身份,“这位郎君,我不知你与李道长有何过节,不过这是你两人的恩怨,可否不要将我的朋友牵扯进去。” “哦,是怕失去一个蹴鞠好手吗!”青年毫不在意的笑道,看向如困兽般目色血红却惶恐不已的道人,脚下微走两步,“你现在收手,还能留个全尸,要是再多条人命,”他的目光从季春明脸上滑过,眼神冷冰冰的与他一触既开,“那就不是砍头那般简单了!” “这位郎君,你!”林十二郎气恼非常,青年的话显然是在激怒道人,果真他话音刚落,季春明脖颈上的血迹愈加明显,那鲜艳的红刺的他心里发疼,“李道长,有话好说,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八十九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以后不要弄这些东西了。” “七郎可是厌了桐花的味道?如今外头倒流行南边传来的露头花, 听闻香气馥郁, 小的下次换这个来?” “都不用了,擦干就好。”边说他便自己扯过布巾,三七要接过手去,却被他挥手避开了。 “可是小的有什么地方服侍的不好?还请公子责罚。”口里这么说着,三七并没有跪下讨饶,而只是低头做出一副局促的样子来。 不知怎的, 这几日七郎君对自己很不待见, 近身服侍的事情都不叫他上前,昨日他想说两句逗趣的话, 却被他狠狠斥责了句不分尊卑。 要不是桔梗这几日家去不在院中, 他一定怀疑是他说了自己的坏话。 “我要养神,你先下去。”季春明忍了又忍,才没立马揭穿他虚伪的面孔,只是也实在不想与他虚与委蛇, 不客气的赶了他出去。 看到三七不情不愿的退下,季春明才微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三日前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度以为是在做梦。 不然他怎会回到了十四岁? 在真相被揭穿之前,他曾以为这是他人生最好的时光。 身为庶子却享有嫡子才有的待遇, 在嫡庶严苛的大周朝,这曾给他带去多少得意与感激。 和善的嫡母, 值得信赖的大哥, 其他庶子的羡慕嫉妒, 和嫡子一样的吃穿用度, 除了名分上的 差异,他以为自己跟嫡出的两个兄长没有什差差别。 可谁知道这一切竟然只是一项买卖呢? 他的美貌与被刻意培养的气度只是一样奇货可居的货物,无论多么特别,也跟一件瓷器盒珠宝没有什么区别。 可笑前世的自己,愚蠢到看不穿季家的本质,被他们如掌中玩偶般一骗再骗,最终困于后院的方寸之间,沦为争风吃醋的玩物,不到二十就丢了性命。 这一世,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成为别人买卖的货物,他的人生,要自己掌握! 深吸几口气,季春明才平复了心情,他慢慢放开攥在掌心被自己捏的有些发皱的书本。 这是一本经书,《九经》中的《公羊传》,属于前世的自己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书。 前世,他并不爱读书,与其读这些枯燥的经论,他更爱玩乐,士族子弟流行的游戏他无不精通,其中一两样还甚是拔尖。 如果他真是贵族子弟便也罢了,可他偏偏只是个小家族的庶子,这些东西与他安身立命没有分毫关系。 季家在这上面下功夫培养他,用心实在明显,可叹他前世被假象蒙住了眼,只顾得沾沾自喜,经济庶务一窍不通。 然而他基础太差,虽字都认得,里面的释义并不通晓,也难怪前世时,后院的几人都嗤笑他。 他倒也想多学些让他刮目相看,他却说不必勉强,做他喜欢的事便好。 开始他以为这是体贴,后来才知这是不在意,妄他沉沦在他的“宠溺”中,慢慢失了心,一身傲骨都折断。 甩了甩头,他重新拿起书,这一世,他会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而这人生中,将不会有他。 季春明用手轻轻点着桌面,思考着今后的出路。 既然不打算走季家为他选的路,他就必须考虑将来以何为生。 作为末流士族家的庶子,季春明很清楚摆在他眼前的选择并不多。他固然可以一走了之抛弃家族,可成了没有身份的黑户c他又是这般样貌,等待他的命运并不会比前世好去哪里。而行商贾之事也罢入杂役之流也罢,只要在辉县,他依旧无法脱离家族掌控。 况且,等待他的时日不多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季家就会把他售卖出去。 思前想后,竟是科举之路最为合适。 大周朝士庶之分虽不像前朝那般宛若天堑,依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很大程度上,出身已经决定了你的前程,高门子弟通过举荐制,不仅能获得高官厚禄还继续享有让人艳羡的名声,而寒门子弟辛苦一生,却很难有所建树。 地位的不同决定了权利的不同,而世家豪门为了维护家族利益,有时甚至漠视皇权,三十年前爆发的淮阳之乱,明明是高家的犯上作乱,却因为牵扯进很多大家族的利益只做了腰斩首恶的处理。而世宗也终于痛定思痛,在举荐制的基础上,另开了科举取士的制度。二十多年过去了,虽高官依旧被世家把持,低门却也有了晋升途径。 只要能在明年春闱通过科举,他就有了身份,季家再想把他轻易送人也得掂量几分。 打定了主意,季春明就开始奋发向上了,无奈他所欠过多,并不能闻一知十。况且他这番心思并不能被季家知道,而一反常态突然改变不爱读书的习惯,也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皱眉思索着,三七突然在门外禀道,“郎君,左三郎来看你了。” 左三郎?季春明从记忆里搜刮出一张爽朗c热情的年轻面孔,与推门进来吊儿郎当的少年正好重合。 左三郎并不把自己当外人,把带的肖家点心丢给三七摆盘,他便自己去了鞋子,挤坐在榻上。 扭头看了一眼他手中书的名字,他大惊失色,“几日不见,你竟改了性情,莫不是病还没好吗?” 见到故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季春明有阵恍惚。前世,左三郎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他后来被家里送人落得那般地位便主动断了联系,没想到他辗转打听到了自己的去向,千方百计捎了飞钱与一封信来,里面满是关怀之语,还言明届时将上京与之相会。 可惜他最终没能等到重逢的一天便阴阳永隔了。 “你这满头大汗的是去了哪里?”季春明亲端了桃花饮递到他手中。 “别提了,今日蹴鞠赌局竟然输了!”左三郎匆匆喝下一大口,懊恼道,“不知那桂家小儿从哪儿找的外援,竟然把林家打败了!我的十两银子啊!” 十两银子是他两个月的月例,这赌注开的不小。 林c桂两家是辉县的望族,虽没什么大过节,却常常别苗头。在这蹴鞠场上更是爱一分高下。以往都是林家略胜一筹,左三郎一直押林家没少赚钱,没想到这次却看走了眼。 “哦,那林家岂能甘心?” “可不是!连比三场,无一胜绩!”左三郎摊手道,眉飞色舞的形容起桂家的精彩表现,虽然对方害他失了银子,但过人的身手还是让人看得大呼过瘾。 “看来这外援十分了得了,打听出来是哪儿的人吗?” “都是生面孔,只是有人猜测是军中的人。”这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辉县往东四十里是洛州都护府所在,常有不当值的兵士乔装来游乐。 “如此说来,不过侥幸得之,下次你还压林家好了!” “这可不好说,桂家跟都护府似乎有些亲戚关系,把人留着训练一段时间,林家想掰回战局可不是简单的事儿。”左三郎说道这里却没有为难的神色,反而跃跃欲试的看了过来,“林家已经在招贤纳士了,春明,我们去试试如何?” 季春明恍惚记起来,前世似乎也曾发生过这件事,不过自己当时因为季大郎的反对并没有接受左三郎的建议,事后左三郎告诉他有人因此幸进还被他嗤笑了一番。 如今,他却很乐意去做这个被自己嗤笑的人。 若没有前世的那番经历,季春明并不知门第之别会差别若斯,但他生性骄傲,虽受了磋磨却也难改性情,断断做不出巴结之事。 可是若因才干被人欣赏,他也绝不会拒绝这份好意。 作为游乐场中的好手,季春明的蹴鞠水平无疑很过得去,但像左三郎一样乐观,觉得水平好就能胜出——前世的自己可能还会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他却知道要取胜绝不单单是技巧的事。 而这番见解,却是那个人教会自己的。见他喜欢蹴鞠,他也曾与他讲解一些趣事,他才知道蹴鞠的起源是军中兵法训练,前代还有人做《蹴鞠二十五篇》,要想打赢,战术的配合也十分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等到第一局决出胜负, 林家落后,场面上的赔率立马变成了一边倒的一比四, 季春明这时却懒洋洋的将自己的筹码放在林家那端。 这是比试前林家就已定好的计策, 先麻痹桂家,再来个措手不及。 “这位小郎君,莫要浪费银子, 明眼人一看就是桂家得胜!”有那好心的看他年少,不由好意提醒。 “有我朋友在场, ”季春明笑着解释。 “讲义气也不要跟银子过不去!”那人见劝解无效,不再多说,季春明也专心的看起比试来。 林家穿的是轻便的短打,靛青色暗纹,却是上好的印城棉布, 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桂家却张扬的多,金边压线的绸缎料子,虽气派, 一场比试下来只能作废。 桂家趾高气扬c气势汹汹,却也能看出一点轻视对手的散漫,季春明从第一场比试中已经领教了左三郎说过的桂家厉害的身手,他们身形矫健c动作敏捷, 身眼配合十分到位, 也能依据林家人的特点安排围阻战术, 是一只十分出色的队伍。 不客气的说, 若是林家没使用队形战术,遇到这样一整支几乎都是好手的队伍,很难在比试中胜出。 不过,如今可不一样。 通过几日的磨练,除了那日讲解的二二三队形,他们还练习了适合防守的三一三阵型c适合进攻的二一四阵型c可攻可守的一一二三队形,可以随时根据场上的形势调整队伍。这就好比在战场上依据令旗排兵布阵,其谋略性c观赏性自然非同一般。 很快,便有懂行的人看出了林家这有别与第一场,甚至有别与所有曾经见识过的比试的一种新模式。 观者议论纷纷,那个投了桂家的中年文士也忍不住跟季春明搭起话来,“小郎君,你是不是早知这林家学了新本事?好生了得!” 季春明摇头表示不甚明了,那人却是不信,依旧拉着他的袖子热切打听起来。 蹴鞠的起源听说源自春秋,至今已八百余年,这项游戏上至达官显贵c下至平民百姓都十分喜爱。比起在赌盘上输了银子,这位郎君显然更兴奋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新打法。 可惜场中的桂家人就没这么高兴了,眼看着第二柱香快要燃尽,他们这场的分数却落下好大一截。 这场比试是没有希望了,但是下场若还是这般打法定然也夺魁无望。 桂家三郎并不是笨蛋,他显然也看出了对方使用战术队形的优势所在,若是在平日他也要赞一声好计谋,可如今却成了对方成名的垫脚石,这口气他却绝对咽不下去。 他说了一句暗语,其余的人立马心领神会,都超左三郎奔去。林家队伍里身手最好的是林十二郎,但是他们还没蠢到为了一场比试与林家结仇。左三郎便不一样了,他只是林家的外援,本身也不是什么贵家子弟,就算伤了人,顶多不痛不痒的陪个不是c送点银钱便打发了,而他们却能使林家缺少一员大将,从而在第三局突围。 林十二郎开始还没会意,等到他意识到叫出“小心”时却为时已晚,左三郎在抢球中不幸被绊倒在地,脚腕还被人很有技巧的踩了一脚,虽不是受了重伤,却也无力再继续比试了。 “桂三郎!”林五郎气愤非常,他一把揪住桂三郎的衣领,就要揍上去,被林十二郎拉住了。 “是我的人不小心,我赔罪,可是对抗比试一向如此,拳脚无眼,家下抢球心切,也不是有意的。”桂三郎一番说辞情理俱备,可眼中你奈我何的放肆却淋漓尽致。 林五郎气得手抖,仲裁人员却急的团团转,两边都是辉县的大家族,得罪谁都不好收场。 “我看左郎疼得不行,还是快找人治治吧,要是留下什么后患就不好了。”林十二郎也很生气,但是将才情况混乱,对方又十分卑劣,没留下明显把柄,这会儿把人打了,就算有理也变成无理。 “我家有善治跌打的郎中,若是需要——”桂三郎话未说完就被林十二郎打断了,“不用了,比试完我们再算!” 正要吩咐下人把左三郎扶下去医治,却看到季春明匆匆跑了过来,他仔细问了左三郎的伤势,回身把外袍往腰间一系,俏脸上杀气腾腾,“十二哥,下场让我上吧。” “哟哟哟,哪里来的小弱鸡,可是你林家无人了吗?”桂三郎只看到季春明的背影,他年纪小,个头在场上一众汉子中确实显得娇小。 “有没有人却不是你说了算!”林十二郎呛声回去,却把季春明拉到一旁,“桂家的手段你也看到了,为了赢他们不定使出什么阴招,对我跟五郎他不敢下手,其余人却难说了。我不想你受伤。” “他们伤了三郎,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回来!” “报仇并不止这种方式,日后我有的是办法要他有苦说不出。” “可我这人性子急,非要立马报回来!”季春明从重生后就决定了,除了必要的伪装,绝不再委屈自己,“他使阴招,我就用阳谋赢得他心服口服!” 林十二郎愣了一下,却哈哈大笑起来,他用力揉了揉季春明的脑袋,顺便用手涂脏了他那张太过漂亮的小脸,“好!我们用阳谋打败他!这一局,你说了算!” “谢谢十二哥!”季春明冷静下来,细细跟十二郎说了一番,中间十二郎几次摇头却又被说得最后点了头。商量完,林十二郎把林家人都叫了过来,说了最后一场的战术。 众人听完半信半疑,林五郎更是有些疑惑,“战术我没什么疑问,只是后面一炷香,七郎能守住吗?” 虽然林五郎知道季春明身手不错,眼下也不见得有更好的人选可以代替左三郎的位置,但看着他的小身板,对他的体力还是有些怀疑。 季春明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也不能在临上场前,在队友心中种下不信任的种子,“刚才十二哥说了,”他知道谁的话更能让人信服,“经过前面两场的比试双方的体力都消耗很大,只有我体力充沛,何况他们已经熟悉了你们的身手,对我还很陌生,熟悉我的步法也需花费功夫,所以这个位置我更合适。” 众人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只有五郎还有些担心,因为这个位置可以说将承受桂家最有力的围攻,有左三郎事情在前,很难不让人担心。但是他一向不会反对林十二郎的决定,当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一会儿小心。” 季春明点点头,跟林十二郎对了下眼神,毅然朝场上走去。 看台喧闹起来,众人没想到林家新上场的队友是个这么娇小个子的少年,赌局上刚刚变成三比七的赔率立马又逆转为五比五。 只有那个拉着季春明问话的中年文士却改了自己的押注,将两倍于刚才的筹码压在了林家获胜的赌局上。 那些压在桂家的人很快便吃了大亏,而这场林家获得压倒性胜利的第三局比试也被辉县人足足议论了半年之久。 季春明对这局比试提出的战术是:第一炷香采取适合防守的三一三阵型,桂家为了获胜,行为会更加急躁,这时与他们硬拼是不可取的,不若以逸待劳继续消耗他们的体力。第二柱香前段可以变换成适合进攻的二一四阵型,将双方分数拉大,最后半柱香,采取更为激进的一二四阵型,这时对方体力已处于末端,就算全力攻击最为薄弱的后方,凭着自己的身手也能守住。 而场中的分数也如季春明预料的一样变得清晰可见,众人在台下议论纷纷,开始还有桂家的家人在摇旗助威,后来便被压倒性的林家必胜的欢呼声盖了过去,而在这如潮的声浪中,季春明却依然冷静,竭力施展着手段。 桂家队伍的体力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充沛,尤其是桂三郎,他当真小看了他,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对抗之力,只看他一个燕归巢接斜插花,风摆荷接佛顶珠,起c停c转c走c截,迅如闪电,拐c蹑c搭c蹬c捻,翩如飞花,一人拦三人攻势可敌。 当最后一炷香燃尽,场上呼声一片,而季春明也被小队的人围起来表示祝贺,耿直的林五郎更是一个大掌拍下来,“好小子,没想到有这身手!” 林十二郎把人揽过来,“五哥,你这手劲儿,可别把人拍坏了!” 林五郎嘿嘿一笑,朗声道,“看到没,桂小子,我们林家不用阴损招数,照样打的你落花流水!” “这次不过侥幸,有本事下次再战!”桂三郎输人不输阵,目光却从林十二郎身上落到季春明脸上。 将才两人近身夺球的时候,他可记得这小郎拐了他一下,本来疼得他要发飙,可对上那双如小兽般散发着一股狠劲儿的眼神,他却被晃了心神。 这个恍惚却被那小郎趁机又踩了一脚,他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林十二郎皱皱眉,上前半步挡住了桂三郎的目光,“有什么手段尽快使出来,我们林家可不怕你!” 桂三郎终于将放肆的目光移回到正主身上,“论手段我当然不如你。” 说罢也不顾惹得林家众怒,嚣张的带着桂家小队走开了。 这时,一直观望的蹴鞠民众才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林十二郎很有风度的一一回答着众人的疑问,季春明却趁此离开了人群,往药堂走去。他要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左三郎,顺便把两人这次赌局赚的银子给他带去。 一路计划着,季春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人是几次找他搭话的文士,只是此时他却一点没有将才外行一脸懵懂的神情,反而智珠在握的缕着胡须,跟身旁年轻人赞道,“没想到小小辉县也是藏龙卧虎啊,林家小郎君的路数与殿下颇为相似,要不是知道你二人不曾相识,我还真以为出自同一位师父呢!”不得不说蒋裁文智多星的绰号名副其实,无意中说出了真相。 “林家小郎不过学了些皮毛,真正用计之人恐怕另有他人。”青年目光追寻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倒是这最后这上场的小郎颇有胆识c身手,你不觉得他那一招风摆荷接佛顶珠的招式很像卢二郎的身手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十一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只是连他们自己也难说对这位姿容绝艳c年纪幼小c门第不高却获得乐正c县令青睐的少年是不屑还是嫉妒。 季春明怎会感受不到这些疏远的态度, 只是比起他要做的事情来,这些排挤就微不足道了。 因着连日来的训练他的功课纳下不少, 空闲的时候他总是找时间看书,他虽不惧这些人的冷嘲热讽, 但住宿之地实不是学习的好地方,也是凑巧,被他发现码头边一艘闲置的废船, 他总是借口练习琵琶躲在船上看书。 旁人都未曾在意, 只有宫二发现了端倪,这让他心中更加警惕。也许旁人还单纯的以为门第之差便注定了一个人的出路,但是在京城呆了几年的他,已隐隐感受到了宣帝的不同以往,虽说那些通过科举晋升的寒门子弟数量极少c又都舔居末位,但是新提拔的秘书郎可是他们之中的人啊,要知道, 以前这个位置可从未有寒门担任过。 季家小子容貌俊美又擅音律,而大周朝的皇室门阀没有不喜爱音律的, 若他又走了仕途,得了贵人青眼,几息间, 宫二已下定了决心。 季春明同前几日一样从馆中带了茶水上船读书,可也不知是否昨日未睡好, 不过看了会儿书, 他便昏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却是发现半边身子冰凉,脚下的船舱已灌满了水,在咕咕下沉。 能为龙舟奏乐,他自然是会水的,然而等他想站起来时,却发现手脚发软,根本没有力气,便连呼叫也微弱蚊蝇。若是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着了道,他便太愚蠢了。 他还是大意了,早该知道这些人不是良善之辈! 看了一眼身旁的琵琶,如今他根本无法抓住拨子,只好以手奋力抚动琴弦,不知道船行了多久,若是在码头附近自然有人会注意到,可是若是已在河道上—— 赶走内心的恐慌,他用力拨弄着琴弦,水在一点点蔓延,而他所剩的力气却越来越小,可他依旧没有放弃,两短一长的用力拨动着。 就在水终于淹过了琵琶,声音越来越沉闷时,他听到了拨浆声渐渐靠近的声音,用最后的力气拨弄出长音,他终于昏迷了过去。 乐正急得嘴上起了大泡,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这可是林家托付的人,出了事儿可怎么交待?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宫二,可没有证据他难道能逼着把人交出来! 再说如今这个关头,再得罪了宫二,这龙舟赛可怎么办?县令都会先撕了他! 为今之计也只有原计划,要宫二一人挑大梁了,这些天他跟着季小郎君走了这么多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的建议让王郎君等桡手不满,但是他们毕竟是来参赛的,只得一同练习。可是每日空闲时候他们就开始在城里打听了。 为了混淆视听,宫二自然也随众人一同寻找,不过没过多久就有谣言说他被人贩子掳走了,众人虽有些不信,但想想他的容貌又似乎不是完全不可信。 乐正一面使人去官衙里报了案,一边使人往林家报信,这边还得要督促众人练习,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接到消息的林十二郎匆匆赶来,当报信之人询问是否告诉季家人时,林十二郎思索一番,说了“暂时不要。”他深知季家为人,若他们知晓此事与宫家有关,不会首先关注季春明的安危却会掂量可能获得的最大利益,与其如此,不如待消息明朗了再告诉。到了洛州他快速洗漱一番单独找了宫二出来,宫二却回答的滴水不漏,宫二一走,他便派人一路盯紧了,只是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魏云廷得到季春明失踪的消息已是端午前夜,还是蒋裁文心下生疑派人注意林家动向探查到的。 “主子也莫太过惊慌,听说是被人伢子掳走了,想来性命无忧。” 魏云廷也知蒋裁文这话有道理,但只要一想到少年可能遭遇危险,他的心便突刺刺的痛,纵使知道明早的行动还需自己指挥,这一刻他却无法坐下来等待。 “明早行动照旧,我会赶回来的。”来回踱了一趟,魏云廷已下定了决心,他此时只庆幸洛州离辉县不远,但愿一切来得及! 那一夜洛州的几大黑窝点被一路神秘人马翻了个底朝天,几个未曾侦破的案子凶犯竟然被丢到了府衙前,可是魏云廷一腔急火却越烧越旺,这些被绑架的人里根本没有他要找之人! “郎君,现在必须回去了,不然赶不上明日的行动。”属下从未见过自家郎君这般心焦的样子,便是往日遇到再危险的情境,他都是冷静自持的。 看了一眼沉沉的夜色,魏云廷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回程!”他会尽快把事情处理了赶过来的,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轻易放手! 端午正日。 上午吉时,所有参赛队伍齐聚水神庙,由刺史领头祭祀水神。 宫二神情肃穆,心中却有几分得意。为不留把柄,那日手下的人只是远远看到船飘出了河道便没有再跟,可是几日来他们快把洛州城找翻了也没有找到人,而官府之人的注意力都被人贩子的传言吸引走了。 林家嘛,倒是真重视这个小子,这也让宫二愈发觉得自己决定正确,还在辉县便有此际遇,若在州城再出了风头——若是那小子乖乖配合他挽回了宫家名声便也罢了,可竟然想踩着宫家的脸面往上爬!也不看看他有没那个命! 他往日是太风光霁月了,也不想跟林家兑得太难看,可是如今还是这种做法最痛快——人死了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越想越得意,一时并未觉察队伍中多了个人,等到到了岸边,才发现以为绝不会出现之人却一身红衣站在船边。 宫二猛的停下了脚步,眼神不自主的看了看他的脚跟,确认这不是索命的鬼魂才将乱撞的心放下。不愧是做惯了暗事之人,不过几息间,宫二郎已经平复了心情,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细节,再抬头时,眼中已满是惊喜,“季郎君,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即使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告诉过自己没有证据,此时不是跟宫二翻脸的时候,然而面对要致自己于死地之人,季春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宫二迎上少年的眼光,假装的喜悦慢慢消散,终于显露了本来的冷酷,两人的目光隔空相对,彼此都明白,这仇恨已是不死不休了。 “季郎君,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这”乐正看在僵着的两人更加头疼了。 若是让季春明主乐,这宫家的脸面就算踩定了,毕竟当时宫二郎就说为了避嫌换人的好,是自己说了半天好话他才同意。 而若是让宫二郎主乐,他也听王郎君说了,虽速度比第一次有所提升,但是头名却不用指望了。 这种关头,就体现出季春明往日同桡手们相交的好处来,虽这些时日宫二郎与他们也有配合,但从感情的亲近上谁真谁假王郎君却分的一清二楚。 “这有何难,咱们来州城赛龙舟,难道不是为了赢吗?两位郎君谁敢立军令状,咱们便跟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十二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大哥都明白, 但你三哥说的没错,门当户对是规矩, 你要想破除门第之见,得到阿耶阿母同意, 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会努力说服他们的!” “退一万步说,就说阿耶阿母同意了,还有季家其他人呢?她嫁进来总要走动, 我们这房不计较, 其他房呢?还有那些季家的亲朋好友呢?你能保证她不受委屈吗?”季大郎言辞恳切,十分为季春明打算。 季春明不得不说,季大郎这番话十分有道理,门第之别,女儿家养在深闺尚且如此艰难,何况男儿? 见他沉默,季大郎轻轻松了口气, 用更加温和的语气劝慰道,“七郎, 这些事情你往日还小,并不曾对你多说,可是门第之别, 宛若天堑,便是我们不遵守, 世人也会逼着我们遵守。若没有大运气, 极其艰难啊!” 这番话, 季大郎算是有感而发吧,语气何其真挚,态度何其诚恳,若大运气不是应在自己身上,简直要为他拍案叫绝! 季春明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有些人做的事十分无耻,却能找出理由将自己包装的十分无辜,你要责怪他们,他们还觉得委屈! 他还记得前世当自己发现真相后责问季大郎时,季大郎一脸理所当然,认为季家栽培了他这么久,要他付出是天经地义的! 别说只是被当成玩物进献给权贵,就是要他立马死了,他都该毫不怀疑c引颈就义! 季春明一脸迷茫,似乎沉浸在深深的困惑里。 季大郎也不再多言,拍拍他的肩,“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回。你好好想想吧!”言罢,体贴的带着季三郎离开了。 季春明目送两人走远,才慢慢的收回视线。 他看了一眼一直在路旁站着,试图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没有的三七。 三七一脸惶恐的垂着头,并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若是没有前几日的摊牌,他绝对无法相信将才的一切都是演戏。 连季大郎和季三郎都没有看出分毫! 若是前几日还有一丝挣扎的话,到了此刻,他半分念想都没有了。 七郎君没有遮掩的意思,他相信,哪怕他去找季大郎告密,他也有办法让自己的说法变成假的! 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难道很久之前他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都在虚与委蛇? 越想越害怕,三七简直不敢想象平日里自己露了多少破绽,在自己洋洋得意的时候,利剑已经悬在喉头。 “记住那天我教你的!”季春明淡淡说道,声音十分平静,三七却再不敢如之前那般敷衍,他重重点了点头,“必不敢让郎君失望。” 客房里,蒋裁文很没有坐像的摊在椅子上,直呼累坏了。他身旁的圈椅上,魏云廷却身姿挺拔的端坐着,手中捧着一碗寺庙里自制的粗茶。 蒋裁文就佩服他这一点,金盘玉筷拿得,粗茶淡饭也过得,行事果决明快,丝毫没有贵族子弟的拿乔作态。 蒋裁文知道,这是那段软禁岁月留下的创伤,不了解的人只会被他丰神如玉的气质吸引,却不会知道那埋在骨血里被压抑反噬的疯狂。 靖王,皇四子,因为母妃位尊,曾经是孝敏太子过世后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可没想到最后先皇属意的却是皇九子。 先皇深谋远虑,知道争端不处理好将会有大麻烦,于是在过世前的最后四年,一步步替皇九子铺路,威胁最大的靖王被流放圈养,扶持他的外戚臣子或贬或杀,等到新皇即位,已是一个失了羽翼的闲散宗室。 魏云廷是靖王最喜欢的嫡次子,比起体弱多病的嫡长子,鲜衣怒马的嫡次子显然更得他欢心。尊贵的地位曾经离他如此之近,却像泡影般转瞬即逝。 兴许当时年幼的他并没有成年人那般渴慕权势,但是从一个天之骄子成为被软禁c随时可能失去性命的庶民,这种落差可想而知。 有的人就此沉沦,比如被磨去锐气的靖王,有的人却心性坚韧,比如靖王妃。 家族受到沉重打击的靖王妃拖着病体悉心教导两个孩子,是以虽处乡野之地,魏云廷的贵族教育依然出类拔萃。他天资聪颖,又没有其他娱乐分心,礼乐射弈书数史谋,与其说是课程,不如说是游戏。 靖王妃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教导他不可有怨恨。 靖王妃还说,术业有专攻,要有不同与他人的本领才会受人赏识。 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是靖王妃在教他保命之道,更不知道当他学成之日便是靖王妃故去之时。 当他为能回京城而雀跃欢喜时,并不知晓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一杯毒酒。 这是皇家的冷酷无情,却也是一个父亲的一点慈悲。靖王妃娘家柳家当年确有怂恿靖王谋反之意,被先帝探查先一步下手为强,嫡支尽灭。 虽罪不及出嫁女,但若靖王妃不死,靖王将永远背负一个岳家谋反的罪名,只有她死了,才能成全靖王的未来。 本来,靖王妃该在当初事发就被赐死,先皇却怜儿子无人陪伴而暂且放过了她,柳家的家教他是信任的,而作为一个母亲,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满怀怨怼c飞蛾扑火。 只是她的性命也只能留待到重返京城的那天,——魏云廷永远记得前世阿母温暖不舍的怀抱,也记得她满怀期待却无比坚定的眼神:她相信由她亲手教导的儿子会在皇权的冷酷倾轧下得以保存。 她也没有失望,重回中枢三年,靖王叔的存在感依然薄弱,靖王三子魏云廷却成为常被新皇中宗召见的红人。 他行事狠辣,作风果决,又深谙帝王之道,进退有度。背后没有母家,朝中大臣也无深谊,皇室宗亲身份却又能处理些不便之事,新帝用起来颇为得心应手。 是以在帮永泰帝处理了几件大事后,永泰帝便令他秘密前往洛州,查探内卫(间谍机构,类似于锦衣卫)所说儒c道借传道行不轨之事真假。 本朝以道教立国,天子自称道教始祖老子之后,道教在本朝地位一向崇高,世家大族修道之人颇多,而佛教自武帝兴佛运动后,在民间也有大量信徒。借传道之事串联,牵涉范围之深c之广都不是等闲小事,一个处置不好,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们在辉县潜伏半月,为不打草惊蛇,从洛州都护府调用好手,终于在几日前获得云浩道人真实身份,将其捉拿归案,可是连夜审讯后,只得到一个不辨真假的消息,而当日晚上,云浩道人便惨死在关押之地。 蒋裁文便知道他们一行身份暴露了,云浩真人这条线也暂时失去了踪迹。 魏云廷却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一边吩咐侍卫去查探云浩真人遗留下来的线索,一边跟蒋裁文赶到了云林寺,从另外一道查探。 蒋裁文知道这趟云林寺之行恐怕也是白费功夫,但水过留痕,兴许会有些被遗漏的线索。不过两日的探查让他失望了,云林寺似乎跟其他香火旺盛的寺庙没有什么不同,希望明日的讲经大会能遇到些有用的事情。 他正打算跟魏云廷讨论下明日的事情,外面却传来一阵话语声,这也是讲经大会人多兴旺的一个弊病了,往日能单独住一个小院子,今日却只得跟别家共住一个院落,他们住在北屋正院,而住在东厢的人正是下午在前院遇到的那三兄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十三章 跳章会漏过糖哦 随着一声沉闷的触碰声, 古钟摇摆着, 钟舌碰撞在厚实的钟壁上,激起一声恢宏的钟声。 一下又一下,钟声绵长悠远c响彻长空, 然而仔细一听,这似乎又不是简单的碰撞, 而是含着节拍!慌乱的僧人们怔住了, 他们听出了钟声的韵律——这竟是他们诵《法华经》时常用的节奏! 常习音律, 季春明听觉敏锐,讲经会开始时的一段诵经节奏,竟被他牢牢记在了脑中。 僧人们反应过来,开始随着钟声吟诵, 淼淼梵音伴着肃穆的钟声低回婉转,像是在演奏一首天人合一的乐曲, 又像是佛祖悲悯世人化解世间疾苦。混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人们似乎找回了神魂,更有虔诚的信徒跪倒在地跟着吟诵。 季春明双臂发胀,他不记得自己撞了多少下, 经书的韵律仍然在脑中回荡,手中却渐渐没了力气。 忽然手臂一轻, 钟杵被人扶住, 配着他的节奏撞向古钟。 季春明回头, 是他! “你指挥, 我使力!”魏云廷神情严肃, 言辞利落。 季春明眼睛在他有些狼狈的衣衫上滑过,落在颊边的一抹淤痕,“那个孩子?” 魏云廷神色讶然,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年,“没事。” 季春明不再说话,只用心继续着未完的经书,魏云廷也沉默下来,眼光却不时看向少年。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这般亲近吧! 近的他只用往上移动一寸手指,就能触碰到那抹温度。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举动。 钟杵上被握住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晕开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一抹淡淡的血痕,即使钟杵光滑,但这么几百上千次不停歇的撞击,来回的摩擦还是让皮肉受了伤。 像他这般习武的人尚且感到了疼痛,何况是看起来单薄得多的少年。 然而两人都没有劝解对方。 虽然没有说话,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终于,最后一句诘语划上尾声,悠远的钟声久久回荡在空中。 混乱不堪的场面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一场岌岌可危的灾难化于无形。 季春明松开钟杵的手还是被青年拉下的,手掌已经全部磨破,布满了可恐的血痕,胳膊也已经累得失去了知觉。 魏云廷的情况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赶来的护卫连忙拿出药酒替他推拿。 “也帮他——”他话语未完,却被一声“七郎”打断了。 将才季七郎回转,季大郎立马要回身找人,却被人流冲的脱不开身,季三郎也在奔跑中扭伤了脚踝,季大郎虽心中焦急却也只得将人安稳妥当了才能回头。 他听到了钟声,却万万想不到是季春明敲出的,找遍了人群,才在钟楼这里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仔细打量了一番,尤其将那张脸看了仔细,看到没有一点伤痕,季大郎才松了口气,他责备又担心的扶住季春明,“七郎,你在干什么?你不知道那样有多危险!幸亏你没出什么事,不然你要大哥怎么办?” “大哥,我没事,只是将才以为有东西纳在那里了,才想着回去找找。” “什么东西比性命还重要?”季大郎恨铁不成钢,却看到季春明一脸晦涩的半低下头。 难道是那个方女郎的什么信物不成?季大郎决定回去后就要立马跟家里商量出一个对策来,这般执念,不想个办法阻止,到时出了叉子,可怎生是好? 他一激动,手下用力,季春明疼得颤抖起来,“人多没注意,哪知被人撞倒伤了手。”知道手上的伤瞒不住,季春明却并不打算告诉季大郎真相。 “怎么伤成这样?”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季大郎终于蹦不出慈爱,惊叫出声,“手指可有受伤?可还能弹奏?” 魏云廷神色一变,季春明却像辨不出这话里的问题,“手指还能动,想是没事吧。” 季大郎闻言并没有放松,急急拖着他的手,“庙里有药僧,我先带你去敷伤!”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好伤药。”魏云廷终于开口打断了季大郎,眼光在那被拉扯而颤抖不已的手臂上扫过,“我家下人懂些医理,不如先帮这位郎君看看。” 他话语温和,神情却不容拒绝,那护卫自然知晓他的意图,上前一步,口呼“得罪”将季春明的胳膊托在自己手上。 季大郎有些讪讪的,他自然早已注意到了这位品貌不凡的青年,但他不知这人同季春明是什么关系,两人站在一处,却没有一句交谈,他有些吃不准两人到底是相识还是陌生。此时听青年这般盛情,不由起了攀谈的心思,“多谢这位郎君,不知这伤药是何宝物?何以如此清香沁脾?” 那护卫心想这极品金疮药是宫里太医调制的,你自然没见过,却知小主人此番出行颇为低调,并不敢鲁莽回答。 哪知青年却一反常态道,“这是一位贵人相赠,疗效极好。”不仅态度温和,还细心嘱咐了几句。 季大郎闻言心里十分热切,面上却极力只做出感激,言语间既有恭敬又有打探。 魏云廷如何会看不出这点小名堂,他却没有不耐烦,显得极为亲和有礼。 季春明半阖着眼,不去理会那似乎是无意中扫过来的视线。 他想对人亲切时,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此生,他已不想受用他的亲切。 魏云廷看着那沉静的面孔,已将他的拒绝看的分明。他想是否头一次见面时的无情惹怒了他,不然何以他对自己如此抗拒? 单论外表气度,魏云廷还是头次被人这般嫌弃。明明两次化险两人都配合的如此默契!即使素不相识,此时也该对彼此有丝善意,何以? 季春明当然不会告知他真相,他恐怕再交谈下去,季大郎就把他所有喜好卖了,状似焦急的打断道,“大哥,三哥呢?他可好?” 季大郎这才记起季三郎,他慌忙陪了个不是,又再三道谢,诚挚的邀请青去辉县一定要登门拜访,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了。 季春明走的洒脱,丝毫不顾身后久久停留的视线。 是以蒋裁文找到魏云廷的时候,他正一脸沉闷。 还以为主家是担心情况,连忙汇报道,“初始点火的人已经重伤身亡,其他被点着的人由于灭火及时只受了轻伤。多亏那钟声,场面平复的比较快,除了一起踩踏伤势较重,其余十多人只是受了轻伤。” “只是”,他苦笑一番,“恐怕这次又白忙活了。身死之人身上查不出异常。” “他的行经路线呢?”魏云廷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我记得他是突然发狂往前奔跑的,最后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他?” “讲经台。我还以为他是冲着明灯大师去的!”蒋裁文恍然大悟,一群人立马赶到讲经台,半个时辰前还庄重华丽的讲经台已经一片狼藉,蒲团c帐蔓烧成废墟,还有纸张烧毁才特有的烟灰飘散在空气里。 一个打扫的僧人叹息道,“只可惜了这些经书,都是信徒抄写来,明灯大师祈过福的,这会儿都没了!” “都是哪些信徒抄的可有记载吗?” “本来是都有记录的,可惜那本册子前几日不知道怎的丢了。” 两人对视一眼,“这位小师傅,可能回忆起几个人来?” 两人要到一份不太全的名单,看着上面的名字有些牙疼,上面写着辉县王善人奉《法华经》一卷,浠水县李善人奉《华严经》两卷等等,只有一人姓氏特殊,被两人看在了眼里,上写辉县简善人,奉《地藏菩萨本愿经》三卷。 简,三十年前淮阳之乱被牵连的世家大族,事败,发起者高家只除了嫡系,姻亲简家却遭族灭。 “难道是简氏后人?”蒋裁文疑问。 魏云廷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名单,若有所思。 三百步c两百步百步,季春明手下动作愈来愈快c几近残影,在这密如急雨的弹奏下,桡手们情绪激昂c热血沸腾,动作整齐划一c忙而不乱,真个是“棹影斡波飞万剑,号声劈浪鸣千雷”。 在一片欢呼惊叫声中,辉县龙舟一马当先c破浪飞出,率先冲过锦标! “好!”看台上众人交耳赞叹,一名身着绯袍的男子更是忍不住拍掌大笑,他从使君那里讨要毛笔,要执这个彩头,其余官员也不甘落后,都与他打抢起来,后来还是男子动作迅猛,抢过了毛笔。 在胜利者背上书“上”字是历来已久的风俗,这抢夺的官员暗自高兴,在一众桡手背上力笔留字,但轮到季春明时,却忍不住阻止了他脱衣文身的动作,实在是这个小郎君太过俊俏,连粗犷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彩头不易,这个“上”字留在何处实在是让人为难。 众官员看他急得面红耳赤不由暗自发笑,还是使君(一州之长)温绍对跟随自己的小儿子使了个眼色,温峤上前一步,笑道,“季郎君。” 季春明闻声抬头便要大拜,温峤双手按住,偷偷使了个眼色,季春明会意,“还请郎君赐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