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梦探灵》 正文 1.楔子 明嘉靖年间,相传南疆无量山灵气缭绕,终年绿木苍翠碧泉潺潺,山脉之南的困鹿山巅有一道观名曰“栖云观”,观内有一得道高人与一株千年古树为伴,那高人曾救下过不少迷途之人,于是这济世救人的名声便也似传说一般流至民间,有些人便也慕名前往求一个心中夙愿得偿。不过,去的人十之有九只寻得空空一座道观与一株古茶树,却未见得那传说中的修道高人。故而久之,这一传闻也就成了坊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则传说罢了。 偏偏这人里头,有那么一些就是秉着一份执念,将心中夙愿看成同生命一般紧要,执着地在困鹿山上寻了多日,无论身边随侍如何劝说都不放弃,这才终于在一场骤雨过后烟雨缭绕的山巅找到了传闻里的栖云观。 “夫人,咱们真的要进去吗?”侍女擦了擦额角的水,看着眼前空无一人满地青苔枯叶的道观,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既已寻到,那便一定要进去瞧瞧。”被唤作夫人的女子一身便装,行走动作间不似一般妇人那样娇弱,倒是有几分男儿的利落。 “是。”小婢女怯怯的朝门内望了一眼,随即跟着主人的步子往里头行去。 重重烟霭之中,一青一白两抹人影对坐于一棵丈余高的古茶树下。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方棋盘,白衣男子眉目静怡,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拈着一枚光洁的白子,只见他将衣袖轻拂便在那棋盘上落下一子。白衣男子手里的棋落定,青衣男子倒是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头,那眉心一点芝麻粒儿大小的朱砂痣也随着他面上动作微微上下浮了浮,随即将拈着棋准备落子的手又收了回来,依着那棋子轻轻敲着下巴盯着棋盘像是有些犯难。见青衣男子面露难色,白衣男子嘴角轻扬,左眼眼尾一点痣随着微眯起的凤眼氲成一抹清朗的笑。 日暖烟散,青衣男子身旁的鬼面风炉悠悠飘起了一抹青烟,将专心思索棋局破解之法的青衣男子的注意力也吸引了去。 那铜铁铸成的风炉形如鼎,一尺高,周身是精雕细刻的曲水垂蔓纹样,壶盖顶处雕出一支精巧的莲葩作钮。风炉三足而立,一足之上镌刻着“坎上巽下离于中”;一足则刻“体均五形去百疾”;第三足云“蜀汉南征建兴铸”。风炉三足之间设有三面风窗,一窗上书“伊公”;一窗上书“羹孔”;一窗上书“明茶”。墆嵲置于其内而分三格,其一格绘有火禽“翟焉”并离卦;第二格绘风兽“彪”并巽卦;第三格则绘水禽“鱼焉”并坎卦。 这风炉本是烹茶煮水之用,可青衣男子揭开炉盖的一瞬,青烟散尽但见一枚青绿色栗子大小的丹丸静置其中。拂去青烟,青衣男子将那丹丸取出置于掌心。 “成了。”青衣男子将眉一扬,笑道。 白衣男子接过丹丸垂眼看着它,就似是在看一个人,一个他等了许久的人,凤目低垂眼波流转间一眼便仿若历尽桑田沧海。 青衣男子提起茶瓶,将瓶内泉水倒入一旁的白瓷盏内,道:“只需将丹丸投入这杯中让她饮下即可。” 白衣男子闻言似是才回过神来,遂将手里的丹丸凑于唇边,鼻间轻轻触了触那丹丸似有不舍,似有犹疑,半晌之后方才将之轻轻投入杯中。只见那丹丸入水后便渐渐溶于水中,婉转浮动间徐徐化作一盏碧色茶汤。 说也奇怪,就在方才那夫人同婢女两人踏进道观的一瞬,天空突然拨云见日。头顶一束金光钻过云层直铺道观一方院墙之内。光亮刺眼,夫人抬手挡了挡,待慢慢适应这光再抬眼朝前方看去时,眼前便是一棵四五个人方能环抱过来的茶树。树下坐着个容貌俊美的白衣男子,只见他独坐树下,一手手肘置于石桌上,食指弯曲轻杵着下巴;一手中指并食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微垂的双目静静看着桌上一局残棋。似是发觉她们的到来,那男子轻启眼帘,不知同谁说了句“一盏茶后再与你继续”,遂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夫人与婢女。 夫人身边的小婢女听得白衣男子说话后左右顾盼张望了许久也没发现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其他什么人,虽然眼前这白衣男子面容俊朗仙风道骨,可这离奇的氛围还是让她心中生怯,默默朝主人身边又靠了靠。 那夫人倒是未在意这许多,仪态大方地上前拱手道:“不知尊驾可是传闻中栖云观的那位道长?” 男子闻言眉目间未见半点波澜,面色淡如水面,只是冲着夫人微微颔了颔首。 夫人见这白衣男子并未否认,遂躬身行了个礼,道:“素闻尊驾非我凡俗,若有缘得见便有望一偿心中夙愿。” 白衣男子垂眼淡道:“坊间传闻多为虚无缥缈之事,夫人也愿信么?” 夫人闻言先是一愣,像是被白衣男子的话引得心下又思量了一番后才答道:“小女自是明白所谓传闻十之八九都为虚无,可小女亦信心诚则灵。自方才第一眼见尊驾,小女便笃定尊驾确实非我凡俗,定能感怀我心中所求。”夫人言毕便将身子一屈,又行了一礼。 白衣男子闻言,将眼微微一眯,道:“夫人心中有何夙愿未尝?” 夫人听得白衣男子答她,便将衣襟一撩,双膝跪地道:“我与夫君成婚十载有余却总不能如愿得有子嗣,偏我夫君又不肯另纳侧室。我夫君一脉单传,他一生戎马如若疆场有所不测那禾家的香火便将就此断绝,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万万担不起这样的罪孽。尊驾在上,小女在此恳求尊上赐我良方,只为能延续禾家血脉。”语闭,夫人俯身扣头深深一拜。 白衣男子闻言,轻声道:“夫人请起。”又抬眼示意一旁的婢女将人搀起来,便转身踱步回树下的石桌前,将方才那投了丹丸的茶杯端起,缓步来至夫人面前。 “千户大人为人忠厚我早有耳闻。只不过无论是何缘由,杀孽太重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终究是要偿还的。夫人心怀慈悲,望今后多行善事以抵千户大人所造杀孽。如此,有了子嗣也才能保她平安。”语闭,白衣男子就将手里的茶杯递予了那夫人。 夫人接过茶杯看了看杯里旋着沫的碧色茶汤,片刻迟疑便将茶一饮而尽。 白衣男子又自袖袋里摸出个丝绸锦囊递给了她,道:“此物可保平安,他日夫人诞下麟儿,定让她戴着不可离身。” 夫人接过锦囊便感手指微凉,隔着丝绸质地依稀觉出里头的硬物该是一块玉,又心想当着人面急急拆开有些失礼,遂谨慎地将其收入怀中,拱手敬道:“多谢尊驾!” 夫人语闭周身忽而烟雾腾起,直道这深山天气变化莫测怕是又要下雨,便准备礼拜后辞行。可一回头,眼前哪儿还有那白衣男子的踪影,只有一方寂寥的道观小院与那棵苔藓绕根的苍翠茶树。 “夫,夫人,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小婢女显然是受了惊吓,连忙拽着夫人衣袖便要转身逃离。 夫人摸了摸胸口的锦囊,恭恭敬敬拱手朝古茶树的方向拜了一拜便转身出了道观大门。 拜访之人越走越远,原先的烟雾便也被一阵清风吹散,茶树下方才那白衣男子将棋篓里的棋子取了一枚置于两指之间,思索了片刻后在棋盘一角落下一子。 “险胜。”白衣男子嘴角一牵。 “这局不算。”不知何时,对坐竟显出个青衣男子,眉间一点朱砂随着皱起的眉头微微颤了颤。 “怎的,又想耍赖?”白衣男子手指轻点着桌面,挑了挑眉问道。 “你定是趁着同那妇人说话的功夫想出了破局的法子,不算不算,这局不算。”青衣男子一挥袖,不小心将手边一只茶杯打翻在地,杯子应声碎成了两半。 “真不该让你把这一窑里最好的一个霸了去,暴殄天物。”白衣男子叹了口气,起身去拾地上的碎杯子,刚触到碎片却不小心被刃口划伤了指尖。 青衣男子见状立马飘了过去,小心翼翼拉过白衣男子的手,将那顺着他指尖滑下的一滴血落在了茶树根上。血滴瞬间被吸入树根,茶树枝芽似是悠悠晃动了几下。 “不要浪费。”青衣男子眯眼笑道。 白衣男子扬了扬唇,转身便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拾了起来用力一捏,掌心的血霎时便顺着指缝一滴滴往下落,尽数滴在那茶树根上。 “哎呀呀,都说了每日一两滴即可。你这么自残的放血,我怕我滋养过剩会有副作用。”青衣男子忙掏出帕子捂住白衣男子的手。 白衣男子接过帕子,转身在石凳落座,道:“替我养了她这么些年,无以为报。权当利息罢。” 青衣男子闻言,抬起右手,食指敲了敲下巴,笑道:“我也是顺水人情罢了。不过,你须知她残缺不全又不属于这世间,即便是借着一个身份在这儿长成了,可能也会不得善终c短折而夭,因这世间本没有她的位置。” 白衣男子闻言眉头微微一蹙,自腰间取下一支泛黄的骨笛轻轻抚了抚。 “她生,我寻。她死,我等。不过就是长长久久c循环往复罢了。” 他一字一言似是说的云淡风轻,青衣男子闻言却是眉头微微蹙了蹙,遂不禁叹道:“你这老鬼可真是。自古多少人求长生而不得,你却是指着这一件事可劲儿挥霍。”青衣男子边说边敲着下巴摇着头。 白衣男子闻言只是笑笑,轻声道:“照你的逻辑,生即是苦,心里要是没些执念又怎能不惧这长长久久的苦?” “哎~欲灭苦,先破执。长长久久的生不知因由为何,长长久久的等又不知结果如何。如此循环往复的折磨,你可当真是自残呐。”语闭又叹一声:“罢了,罢了。左右也是白说。”说完便随着一缕青烟飘飘然融进了茶树里。 困鹿山巅,骨笛声悠然而起,笛声轻盈上扬处悠然悦耳c音直转而下时又如埙萧低沉悲凉。一曲《四时》悠悠响起,像是在将吹笛人心中埋藏了许久的故事娓娓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春城无处不飞花 十七载光阴匆匆而过,无量山上苍翠依旧,静得如同卷上画。而云南府早已是潮起潮落,又一番风云暗涌 大明沐氏一族先祖沐英平西有功被封黔宁王,其子嗣世代承袭黔国公位领皇命镇守大明西南边陲,至明嘉靖年间已是一百余年。大明□□皇帝朱元璋一句“有汝镇守西南,吾无西南忧矣”便将沐氏先祖沐英的根基稳稳扎于云南。沐英镇守云南期间讨伐土酋之乱,抵御外邦贼寇侵扰收拢民心c平定危局,加之兴修水利c屯田储粮c大兴官学,将这原本偏于大明西南一隅的边疆之地逐步治理得井井有条,便才有了如今昆明城这一番恰似江南的光景。 百年间沐氏一族威权日盛,沐府如苍天大树根植于云南,沐氏子孙不仅世袭“国公”之位更与巡抚同操权柄c共掌军务,实权亦曾一度凌驾于“云南承宣布政使司c提刑按察使司c都指挥使司”此三司与云南巡抚之上,故而至明嘉靖年间沐府已是富可敌国c不可撼动的一方世家大族。此代黔国公沐朝辅因是长子嫡出,故而虽然生性软弱了些但也因着这尊贵的身份十一岁便顺理成章承袭了爵位,黔国公的位子一座便是十年。 嘉靖二十五年(1546)二月初三,昆明城内喜乐震天,十里红妆泱泱在街道上铺开来,被人群簇拥着缓缓朝沐府柳营别院移动,红绢上的牡丹花映得路人满目华彩,就连满城飞舞的垂丝海棠花都失了昔日风采。 不远处的屋顶上半躺着个约莫十六七岁一身劲装少年模样的人,这人手里抛玩着个拇指大的翡翠海棠玉雕把件,懒洋洋半倚着听着茶楼二层茶客们的谈话。 “诶,这沐府二公子娶的是哪家小姐?”其中一人道。 “沐家乃我大明开国勋臣又是世袭的国公,身份尊贵。大公子朝辅当年承袭了爵位娶的是陈家贵女,这二公子朝弼虽是庶出,可想必所娶正妻也定是位贵女。” “诶,我听说这位新妇是临安府望族张家的千金呐。” “哎哟喂,那可当真是神仙美眷,羡煞旁人!” 茶楼二楼一众茶客一边感叹,一边个个俯身趴在栏边朝下探头观望。 屋顶上,劲装少年垂眼看着迎亲队伍最前头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沐朝弼,看着他英姿飒爽由远而近,手上原本抛玩着翡翠海棠的动作蓦地一停,少年嘴角微微斜了斜便垂下眼来不再看那满眼冒炸炸的红,翻身便自茶楼另一侧跃下落在邻街空寂的小巷。 跨坐于马上的沐朝弼似是感觉到来自头顶的一束目光,匆忙抬眼的一霎只见随风飘过的淡粉色海棠花瓣轻轻落在瓦头上,哪儿有半个人影。 “阿沅?”当这两个字从嘴里流出时,沐朝弼才意识到一队人马已因他的驻足被堵在了街心,于是又朝着四周环视了数圈,才又将心内重重思虑埋下继续向沐府柳营别院方向行去。 劲装少年从屋顶翻下后便将两手背在身后,垂眼边走边盯着地上一块块青砖,步履有些沉重地往巷口行去。许是心有挂碍,竟一个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行人。 “无量天尊!”那人先开了口。 少年这才发觉自己撞上了个衣衫褴褛的清瘦老道。 “抱歉c借过。”少年匆匆致歉便想越过那道士走人。 不想那道士抬起手来便拦住了少年去路,动作间衣裳带出一股酸馊的酒气,少年微微皱眉捂了捂鼻子向后退了一步。 “这位公子,我看你眼带桃花却又心绪不安,泪痣垂眼尾而双目无神,如此生相若不得解恐一生流水c半世飘逢。不如贫道替公子算上一卦,看可有化解之法?”那老道捋了捋油腻的胡须道。 少年有些不耐烦道:“多谢道长好意。我信佛。”语毕作势便要绕行。 可那道士依旧不依不饶,一步蹿上前又拦住了少年去路,顺势忙道:“哎,公子!佛道本是一家,都以渡人为己任。正所谓是佛修来世,道修今生!今生的情缘烦恼怎是佛陀能解?自当由我道家渡你出那苦海方为妥当!” 少年闻言薄怒之色自眉间拂过,只见他眉头微蹙将右边眉毛一挑,一手勾起那拴翡翠海棠的丝线,将那海棠依着拴线在食指上边转着圈边一手插腰,垂眼轻哼一哂道:“不瞒道长,今日我出门急了些身上没带银两,怎好让你白白替我算卦解煞。” 老道见他“上钩”,鼠目灵光一闪,脑袋也不自觉地随着少年手指上的翡翠转啊转,边转边心想:哦哟哟,这翡翠通体透亮青中带绿,雕工甚是精绝,能值他一两月的酒饭钱了吧。 遂捋着胡须道:“道家讲的是个缘字儿!若是没有碎银铜板,随身的物件儿也可结缘,权当今日贫道与公子缘分一场。” 少年见那道士盯着他手里的海棠目不转睛方才知他话中有话,左右就是图个小财。反正现如今这翡翠海棠对他来说已没什么意义,留在身边也已无用处少年如是想着,腕上便就一用力将那翡翠海棠朝道士抛了过去。道士双眼泛光一把便接住了,定睛一看这翡翠确实是好物,遂满眼尽是喜色,正寻思着如何说些好话让这金主欢欢喜喜买账,便听他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道长准备怎么算这一卦呢?”少年垂眼,双目无光冷淡道。 道士急忙将翡翠海棠往怀里揣揣紧,作势捋了捋油光贼亮的山羊须道:“公子可否伸出手来让贫道观一观掌纹,测一测终生运势?” 道士边说边在心里寻思着:十六七岁的男女娃娃能有的烦恼无非就是些儿女情长,随意说几句听起来高深莫测的话,最后再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把他打发了便是。于是娴熟地作高深状晃着脑袋示意少年伸出手来。 少年本想扔了翡翠便走人,懒得同这道士多纠缠。可看这道士一副坑蒙拐骗技法娴熟的模样,他委实有些不爽。于是便抬手挠了挠右眼角下那颗泪痣,依着道士的话将手伸出c眼一垂,目光死气沉沉可嘴角却又牵出个似笑非笑的弧,作状阴森森地看着那道士。 见少年拉起左衣袖将手掌摊开送至他面前,道士便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伸过头去。 一看,不得了! “这这这,这位公子,贫道可否看看你右,右掌?”道士缩了缩脖子,揉揉眼睛道。 少年非常配合地又伸出了右手。道士再一看,更不得了。 “呵,道长,我这命数是好还是不好呢?”少年冷冰冰地问道。 “你你你,你怎的两只手都,都没阳寿线?”老道看了看少年掌心,抬头将好又撞见他一双死水潭子般的眼,一瞬间恐惧感四溢,吓得连连退步。这一退,将将好就着被风撩起的衣角看见少年里衫上红线绣着的双蛇纹样。 近日昆明城里连续六名殷姓小女孩都被人掏了心吸干血惨死,都传是有妖物作祟专吃人心修法力,至今这悬案都未告破。如今再看这人,越看越可怖。莫非 “妖,妖物!妖物啊”老道吓得连滚带爬转身就跑。 少年见道士边冲他喊着“妖物”边屁滚尿流不要命地跑,便看猴戏一般目光冷淡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那道士虽然跑没了影,可他嘴里的“妖物”二字却像是许久都未散去,悠悠荡在少年耳际。少年垂眼轻笑一声,半晌后这轻笑便蓦地变成了哈哈大笑,笑得他心口有些发疼,笑得不知怎的眼角竟然冒出了几颗泪珠。 此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娃自巷口匆匆奔来,许是跑了好一段路,此时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见了少年这才一脸如释重负地奔到他身边。 “二当家你可让阿黑好找。”名唤阿黑的男娃道。 少年掖起衣袖擦了擦眼角,表情淡漠地舒了口气道:“哎~我还能丢了不成?回吧。晚上还有活儿呢。” “您要是丢了,大当家回来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呢。”阿黑嘟嘟囔囔道。末了又瞧了瞧少年,皱眉一脸不解地眨了眨眼问道:“对了二当家,刚刚是什么这么好笑,笑得你梨花带雨的?” 阿黑抓了抓头,二当家那万年不变的死鱼眼和冷漠脸忽然挂了笑他还真不习惯,什么情况? 少年抬头掀了掀眼皮懒懒地看了看天上纷飞的海棠,只喃喃自语道:“春城无处不飞花海棠花再好看也是朝露霞光转瞬即逝,怎及满园牡丹富贵堂皇摄人心魂。阿黑,你说,好笑不好笑?” 阿黑更加听不懂了,继续抓着头道:“二当家你是不是又喝大了?” 少年闻言目光清冷地牵了牵唇角,垂眼转身淡道:“嗯,酒不醉人人自醉。海棠落了酒醒了,也该结束了” 阿黑摸了摸脑门儿,道:“大当家是不是把二当家你给带傻了,一喝酒便尽说胡话。” 少年闻言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双手枕头步履轻盈地便朝巷子一端行去,阿黑见状便也只能揣着满肚子的不解匆匆跟了上去。 沐府内红绸香烛交相辉映,将房里两个大红的喜字照得亮堂。一身喜服的沐府二公子沐朝弼在洞房外立着,久久没有推门进去。 二月的昆明城夜晚仍感风似刀削,然而沐朝弼却丝毫没有感觉一般,闭着眼仰头站在一树海棠花下,用这一点点有限的时间感知花瓣轻抚过脸颊,感知着手心那枚翡翠海棠因他过分用力攥紧而自掌心带来的直入肺腑的痛感。眼前是那双淡漠的眼,初见时她懒洋洋半倚着树垂眼看着他,那一眼淡得看不出悲喜,却从此深深烙进他心中,此时此刻那双眼他竟怎么逼迫自己都挥之不去。 心中百般郁结之时,沐朝弼耳边突又似往常一般传来虚空的声音,那声音忽远忽近,每一声却又听得实实在在。 那有些鬼魅的男声在引导着他,浸润着他:“去吧你想要的一切都要付出代价去啊你想要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拦你去啊” 蓦地惊醒,沐朝弼猛然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将他肩头打湿了一片。 将丝绒线拴着的翡翠海棠收入四指宽的袖珍锦盒,沐朝弼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往常一贯得体的笑,转身推开房门进了洞房。 洞房里新妇临安府张家千金正顶着红盖头端坐在喜床上,沐朝弼动作轻缓地将锦盒放回花梨书柜隐蔽的一角,才转身欲要走向新妇便听她开口。 “夫君在房外徘徊许久都不愿进来,难道难道妾非夫君所爱,夫君所爱是否是否另有他人?”那新娘声音娇软,言语间透露着些苦楚。 沐朝弼闻言目光不由一沉,只一刹却又面不改色地行至喜床边挑起了盖头。 而此时的新娘见到的只有一脸浅笑的沐朝弼,手指极尽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道:“我既娶了夫人,那夫人便是我之所爱。” 新娘听了沐朝弼的话哪还有先前的疑虑,一颗芳心早已化在沐朝弼的满目柔情之中。 昆明城里,沐府柳营别院喜乐震天,大红灯笼挂了一夜,酒气腾得宾客早已忽略了倒春寒夜里的凉风。而城北三十里处倒春寒送来的夜风却钻心窝的凉,让人在翠木遮天的树林里忍不住打个哆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劫持你、邂逅你 城北三十里处一支十余人的马队在月色下朝着城门方向行进着,将一辆双轮马车护在队伍中央。 道路两旁密林遮天的山丘上立着个黑衣劲装少年。少年手里拈着一把形似月牙c巴掌大小的飞刀,只见他听得马蹄声渐近便抬手挠了挠右眼角那生了颗泪痣的地方,然后慢条斯理以食指勾住那飞刀尾端的孔。指头一转那月牙飞刀便随着他的动作轻巧地在他指上转动了起来。手腕一用力,旋转在食指上的那把飞刀便叮叮叮错开成五把一样大小的,五把飞刀尾部相接呈扇形展开瞬间连成了个圆环,灵巧地依着他腕力在他食指上飞速旋转开来,带出利刃破风的“嗖嗖”声。 见车队已进入了他们的埋伏圈,少年仰头仔细打量了一圈那双轮马车,随即臂上一用力便将旋转在食指上的刀环掷了出去。刀环一飞出便擦着马鬓破空而至直没入地上,在马前蹄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马儿受惊,霎时便扬蹄嘶鸣不受控制。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车夫立马一个激灵惊醒,赶紧扯紧缰绳试着将受惊的马稳下来。 马队领头人这才意识到周身有埋伏,一声令下所有人便警惕地拔出了腰上的佩刀。 只见数十个身影自两边的山丘上冲杀下来,须臾便与马队混战作一团。 车夫吓得边安抚马儿边朝车厢的方向缩了缩身,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把弯刀抵住了脖颈。 “饶命!饶命啊!”马夫惊得掉了手里的缰绳,一边求饶一边怯怯地余光偷瞄了一眼。 这一眼没瞧清楚人脸,倒是瞧见了他们衣摆上绣着的双头蛇纹样。 “是,是匪盗!”马夫大惊失色,听闻近来城北匪患猖獗,不成想今日遇到的竟是传闻里专门打劫官宦富贾的双蛇山匪。 双方混战中少年慢条斯理走至马车前,弯腰将插|入地面的刀环捡了起来,也没看清他手间是怎么个动作法,那刀环便随着他手上力道“叮叮叮”几声清响,五把刀转眼便就又合成了一把,恢复到了原先的月牙儿状。 少年一手把玩似的食指转着那月牙形的弯刀,一手插着腰歪头仔细打量着马车,心下寻思着车里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小风一撩,将车帘撩开了一角,里头一片月白晃眼便又被落下的车帘挡住了。挡住他的还有拉着马车缰绳坐在车板上瑟瑟发抖的车夫。嗯,真碍眼。 少年将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拉,冷眼冲车夫道:“滚蛋。” 车夫接了少年这刮骨刀一般的冷漠眼神,赶忙连滚带爬蹿下车匍匐着穿梭过混战的人群,朝着小树林不要命地跑了。 少年蹙眉又盯了马车车帘片刻,虽有些犹疑却还是纵身踏上了马车,心下警觉地俯身用手里的刀挑起了车帘。 没有预期向他飞来的暗器或是迷烟,少年挑帘的一霎看到的是端坐在车内美玉似的一个人。绣了莲花暗纹的月白云锦大氅随意搭在肩头,轻裘缓带散于周身,手里握着个精美的雕花铜手炉。此时的他眉目平和不惊不惧,双唇微合不言不语,少年挑帘的一瞬白衣玉人儿轻合的双眼缓缓睁开,两人目光便将好交缠到了一处。 少年愣了愣,这美玉一般的人左眼眼角生了颗泪痣,这位置好像同他脸上这颗一样儿,只不过他的泪痣生在了右眼角。 少年愣神的一瞬,这美玉人儿却是一双凤眼眉目婉转地投向了他,温润如玉的脸上牵出了抹温柔的笑,带得眼角一颗泪痣也随着他微眯的眼微微扬了扬。 这白衣玉人儿莞尔一笑后便将身子不疾不徐微微向后一倾,将手里的暖炉拢了拢。动作间腰上一块牌子悠悠滑了出来,上头赫然印了个“沐”字。 少年见了牌子不禁眉头一蹙,问道:“你是沐府的人?” 白衣男子闻言依旧未语,方才的笑又暗自深了几分。 不留神竟触了个棘手的。少年如是想着皱眉盯着眼前的白衣玉人儿,正在思量对策之际车外忽而传来了同伴的声音:“二当家,山头上又杀下了一波人来,看上去像是虎(ā一)牙寨的。” 少年闻言便将手里的月牙儿刀刀尖抵在玉人儿颈边,错开他目光径自掀起了车帘。 帘子掀起方才望清外头玉人儿的十数随侍个个身手矫健并不似普通的打手护卫,这便又更加肯定了他十有八九同沐府关系匪浅。再一看,混战的人群里多出了三十几个衣衫上绣着虎头的人,为首的女匪他认识,的确是虎牙寨山匪无疑。 少年细思,他只为求财不想揽人命更不想牵扯沐府,那虎牙寨还没弄清这队人马的来路已然杀伤了玉人儿手下数人。如此混战既占不到什么便宜又会惹麻烦上身,如今之计还是走为上策。 思索妥当后,少年收回月牙弯刀,垂眼对眼前的玉人淡道:“喂,你瞧清了,黑衣的是我双蛇寨,紫衣的是虎牙寨。我只求财不害命,他日沐府寻仇可别找错人。你自求多福,就此别过!” 语闭转身的一瞬,少年的手忽然被拉住。手心传来白衣男子冰凉的温度,少年蓦地一怔回过头去。咫尺之间须臾的对视,少年不知为何竟然从这白衣男子一双深邃的眼中瞧出了道不明的万千情愫。只一眼,周身一刹寂静c时光骤停。 面对这双眼,少年心下不知怎的忽而一声如鼓雷动,一时像是被他的目光缠着坠进了他眼底深处。 “二当家!”车外传来同伴焦急的呼唤,少年蓦一回神,匆匆将被他缠扣的手指抽回,转身便要走。掀起车帘的一瞬少年的脚步不由顿了顿,可只一瞬他终是跳出了马车趁着众人不备便蹿入了山林之中。 夜空里传来竹哨一声长鸣,一众双蛇山匪闻声立马纷纷循着时机脱战逃进了山林。 虎牙寨为首的女匪手里长刀不由分说又扎穿了迎上来的护卫的胸膛,一蹿身已钻入了马车,本想着逮了里头的人向主家要赎金,却没想到里头竟然是这么个玉面的绝色,一时间百感交集便换了个主意。有这么个妙人还要什么赎金,她就要他的人。于是女匪迅速封了白玉人儿的穴道掳起人便走。 马队领头人奋力杀倒三个山匪便看到车有异样,待冲过去察看时车里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沐府腰牌和一截绣了虎头的紫色衣衫角落在车内,于是领头人忙对身后仅剩的三个亲随道:“速速回府通禀,先生被虎牙寨山匪劫持!”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抢回来 弦月低悬,双蛇山匪暂时盘踞的洞穴口篝火高窜,一众山匪正就着烤山鲜酣畅豪饮。虽然今天他们的“生意”被虎牙寨截胡,可中途还是顺手搬走了一箱银锭,这么看来也算收获颇丰,所以大家喝得都很尽兴。 唯独一人,背对着众人半倚在高处的巨石上,一手食指悠悠转着月牙弯刀,一手拎着个酒壶若有所思。 “小阿黑,沅二当家今儿是怎么了,怎的从回来到现在都一脸不爽?”其中一个山匪看着背对着他们的沅二当家,不解地问道。 “有吗?二当家不一直都是这副爱谁谁的冷脸么?”名唤阿黑的少年啃着烤兔腿有一搭没一搭回道。 “嘶~不对,往常是爱谁谁的冷脸,今儿这冷脸不一般。”山匪甲啧着嘴道,末了又悄声悄语对旁边的阿黑小声说了句:“这表情咋看咋像丢了什么宝贝似的,魂不守舍的。嗯,不一般,不一般!” 山匪乙闻言便也朝半倚着石头的阿沅看去,边看边咋舌,道:“话说咱二当家这样貌c这气质c这白生生的小脸蛋c冷冰冰的小眼神儿多么忧郁啊,这气质若要生在个姑娘身上那可真叫个嗯那什么对,清冷孤傲。可惜,生在个男土匪身上就只能叫面瘫死鱼眼了。” 山匪们纷纷表示赞同,随即一脸惋惜看着阿沅的背影摇了摇头便又相互吆喝着喝酒吃肉去了。 阿沅有一搭没一搭径自啜着壶里的酒,放在面前的烤兔肉早已经凉透了。一双眼看似没什么波澜地盯着眼前低垂的月亮,飞刀却在手里转啊转,越转速度越快忽而刀子叮一声被阿沅收回攥进了手心。 一口酒下肚,将手里的酒壶往后一抛摔了个开花儿碎,阿沅慢吞吞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有些湿漉的松针和泥土,在一众山匪疑惑的目光里纵身上了马背。 “二,二当家你这是要去哪儿?”小男娃阿黑刚咬了一嘴烤兔肉还没来得及嚼一口便跟着起了身。 “大家吃完速回者北,不必等我。”阿沅淡淡扔下一句话,鞭子扬起便策马而去。 大家伙看着沅二当家扬长而去后留下的一溜儿洋洒尘土,纷纷左右互相看了看,随即又开始吃吃喝喝起来。毕竟,二当家的随性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保不齐他又一时兴起奔着哪个寨子的好酒好肉去了。 昆明城三面邻山一面环水,周边山多地势复杂c易守难攻,山匪多为世代靠山而生的本地夷民,故而云南府虽也曾派兵清缴过,但最终也很难将这零零散散的匪窝完全剪除,往往是废了一番气力后仍可见这些山匪又呈春风吹又生之势没隔几年就再次盘踞成形了。 昆明城向西四十里地外的棋盘山扎着一窝山匪,盘踞的寨子被唤作“虎牙寨”。虎牙寨内今日很热闹,一众山匪肆意酒肉放声高歌,由头是寨主虎三娘今日得了个貌美的公子要行好事。 “小阿哥,你可知你的容貌是我平生见过最勾魂的,倘若你真心与我相好,今后我便只要你一个。”虎三娘年过三十正是风韵犹存时,一双玉手虽然杀人如麻,但指头撩拨起人来却是百般迷媚娴熟得很。 白衣玉人儿闻言仍不言语,缓缓抬起的手将好把虎三娘的手挡在了面前。 虎三娘见软的不行,本想先培养会儿感情的耐心现下也也已经荡然无存。于是羞愤收回了手便自腰间拔出匕首,刀刃抵在玉人儿脸颊,色厉内荏道:“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破了你的相,让你求生无路寻死无门,老老实实从了我!” 正在虎三娘软硬兼施皆无用准备霸王硬上弓之时,外头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收回刀,虎三娘一脸不悦喊道:“敲个魂儿啊,什么事?” 门外传来怯怯又急切的回应:“当,当家的,那那那,那双蛇寨二当家的独自个杀上山来了。” “什么?独自个?把他给我打出去。”虎三娘喝到。 “不行啊当家的,那厮怕是吃了菌,疯了似的往寨子里冲杀。我们要是真把他剁了那双蛇大当家的可不就一并得罪了。”门外人回道。 “他娘的,敢坏老娘好事!”虎三娘将匕首收回腰间,怒气冲冲开了门便冲了出去。 房里,白衣男子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唇。 虎三娘冲到寨口时,阿沅正把一个山匪下踩在脚底下,手里月牙儿飞刀飞速在食指上转着,刀刃破风飒飒作响,旁边还躺着十几个被打倒在地嗷嗷乱叫的虎牙山匪,还未动手的山匪见了这阵势也纷纷举着大刀将阿沅合围住,但没人再敢轻易往前。 “小杂毛,敢在你奶□□上动土!”虎三娘见状怒火中烧,叉腰便开骂。 阿沅脚下力道又重了三分,抬手作状掏了掏耳朵眼儿,冷脸轻哼一声道:“虎大婶,先前被你掳去那十几个小倌儿还喂不饱你么?” “杂毛,别以为有凤当家的护着你老娘就不敢动你。坏了老娘好事,今天我就了结了你让那凤蕤来给你收尸。”虎三娘边说边就拎起了手里的刀。 阿沅轻哂,道:“正好,今天截胡的账老子就同你一并算算。”语闭,把脚下山匪一脚踢开,脚尖勾起地上的一柄大刀,就着那刀便接住了虎三娘迎面而来的一击。 两个人打得激烈,虎三娘边打嘴里边嗷嗷乱骂,一众山匪想循着时机上去帮衬自家寨主却全被虎三娘骂了回去,只得围在两人周围观战。 许是观战太投入,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人群后方带着一抹笑意抱着手轻敲着指头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打架的白衣男子。 一个山匪见自家当家的渐渐势弱,于是悄悄抽出一根吹管放上麻药针搁在了嘴里,瞄了半天终于对准了阿沅,正准备吹,忽然腚上一吃疼,倒吸凉气的档口把毒针也给吸进了嘴里,于是便“呃”一声撅了过去。 众人闻声转头,这才看到了地上口吐白沫的山匪以及立在石阶上的白衣玉人。两人的打斗这也才停在了刀锋相交时。 只见那白衣玉人眉目清冷不发一语,步履轻缓地走向打斗的两人。一众山匪摸不清头脑,却不由自主给他让出条道儿来,让他缓步走到打斗的两人身前。 相交的两柄刀刀锋渐渐分开,虎三娘正要说话,那白衣玉人却越过她径自来到阿沅身前,眯眼柔声轻道:“你来了?” 阿沅被他一问,本能的瞥眼看他并“嗯”了一声。 虎三娘也一刹愣住了神,待再回过神时只见阿沅同那白衣玉人儿,目光相交c缠绵悱恻,简直浓情蜜意。 “好啊,竟是两个断袖!那我便把你们俩都宰了再剁成肉泥一道喂狗。”虎三娘大喝一声,恼羞成怒。 见虎三娘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阿沅便不动声色移步挡在白玉人儿身前,冲着虎三娘冷淡淡道:“半道儿截胡是破规矩的行径,山匪行当里的规矩看来你是真不懂啊,虎三娘。” “我呸!今儿这人我是要定了!你独自个闯我的山头就别指望好手好脚离开,老娘今晚就剁了你!”毛三娘唾沫横飞地呛声道。 阿沅垂眼余光扫了眼身后的白玉人儿,遂不疾不徐地将那月牙飞刀在指尖折扇一般打开化作了个刀环。 指上刀环一转飒飒作响,阿沅语气淡漠地道:“剁我?呵,好啊。不过” 目光一沉,阿沅沉了沉声:“这货,我的。想抢得看你老胳膊老腿有没这个本事。”语闭,刀环破风而出。 虎三娘怒目一瞪拎刀应了阿沅一击,气喘吁吁冲一众山匪道:“蠢货些,还不给老娘上!”一众山匪手里的刀早已跃跃欲试,虎三娘一声令下,山匪们便朝着两人冲杀了上去。 月牙飞刀的刀刃再利也经不住这些悍匪一波又一波的冲杀,阿沅心想既然白衣玉人已经救下了,这架也再无甚好打,于是扛过一波攻击后便拽起玉人儿衣袖双双朝寨子外奔去。 竹哨声响,寨子外等着的马儿一声嘶鸣便朝着他们奔来。阿沅翻身上马,冲着白衣玉人道:“上来。” 白衣玉人闻言一怔,一抹不明的情愫自眸中一瞬而过。伸手与阿沅交握,借着他力道翻身上马,低沉温柔地声音在阿沅耳边轻道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轻轻柔柔带着他的鼻息晃悠悠飘飘钻进阿沅耳朵眼儿,阿沅身体蓦地僵了僵,随即咳了一声便把身子朝前攒了攒。 身后那人似是轻笑了一声,双臂一拢握住了阿沅牵着缰绳的手,也将好把阿沅圈在了自己怀里。 感受到身后紧贴着自己的人,阿沅不由地又挪了挪,可刚动身环着他的这双手就又紧了紧。两人借着月色在林间驰骋,这感觉熟悉又陌生。这一幕像是曾几何时发生过,但阿沅寻思了半晌后确定这人他先前在沐府没有见过,在别处也未曾谋面。那这一波一波不断袭来的c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源何而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试探 城北五十里,者北寨。 阿黑欢欢喜喜奔至寨口,刚想问二当家又独自去哪里浪了,却见二当家马背上还驮了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哥哥,这小哥哥还还非常亲密的环c环抱着二当家?于是满脸欢喜变作疑惑与震惊。 阿沅径自翻身下马,随意理了理有些皱的衣角。阿沅动作间阿黑看了看阿沅,又看了看马背上的玉人儿,抓着头磕磕绊绊道: “沅二当家,我们,我们素来只劫富贾家财不掳人家眷,这这这,这规矩你怎的说破就破了?” “说来话长,先把他带我房里去。我饿了,去吃些东西。”阿沅冷脸淡道。 “房里?”阿黑愣了愣,遂一脸惊恐道:“二当家,你这是要以禽兽之姿毁人清誉?” 策马奔了一夜阿沅也懒得解释,遂不耐烦地道:“闭嘴。” 阿黑嘟了嘟嘴,声若蚊蝇地嘟喃道:“大当家你快些回来吧,二当家就要翻天了” “你说什么?”阿沅转身冲阿黑拉长了脸。 “没什么。”阿黑一脸不情愿地道,“先生这边请。” 白玉人儿闻言,微微一笑便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跟着阿黑朝阿沅屋子的方向走去了。 见白衣玉人随着阿黑往他房里行去,阿沅转身便去了厨房。 从锅里盛了冷饭用热茶泡汤了一会儿就着冷馒头和咸菜吃。身子渐暖这才开始寻思着她救回来那人。 自打他入寨做了二当家,大当家凤蕤便由着他遣散了大批山匪,只留下一群心腹隐居在这者北村寨,故而三年前匪患最为猖獗之时云南都指挥使司曾命卫所领兵一支清理昆明城附近的山匪寨子剿了不少匪窝,到了双蛇寨却只扑了个空,这才让双蛇寨一众山匪勉强逃过了一劫。这些年她和凤蕤带着为数不多的双蛇山匪流动隐居劫富济贫从不枉害人命,劫的大多也是些声名狼藉的富贾家的不义之财,间或遇到夜间行路的车马随机劫一劫,在云南府零散幸存的几路山匪里算是相当低调了。 而今日她只注意这华丽的马车上没坠着官家牌子,想着应当只是普通富商家眷,却没成想竟然一个大意动了沐府的人。虎牙寨这次杀伤了沐府的人又劫了这白玉人儿,动作如此大沐府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虽未伤人,但事情也是因他而起,无论是沐府还是官府若是细查起来现场也必定能找到他们参与了此事的线索。所以若是不救让虎三娘动了他,将来惹麻烦上身是必然的了。让他逃过那女匪的魔爪再把他安全送回沐府,如此他欠下个人情,他日沐府来找麻烦总不至于恩将仇报。阿沅如是思量着。 再一转念,这些文人墨客貌似最看重名节,如若贸然放这厮回了沐府,他被劫受辱一个不高兴把状冲着黔国公沐朝辅一告,沐府定会遣人来查。到时候不仅会连累他们栖身的村寨,还会引来许多未知的麻烦。为今之计唯有先试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同沐府有什么样的关系,探探这人秉性虚实再想对策。 在门口徘徊了许久,阿沅终是拿土陶碗盛着两个冷馒头推门进去了。 烛影摇曳,这白玉人儿端坐在桌边,神态自若地径自端着杯饮茶。见到阿沅进门,只是一抬眼,悠悠扬起一抹笑来。 阿沅一愣,本想先安抚一番这位羸弱的贵公子,没想到这人明知自己在匪窝里还这么淡定,若先前这玉人儿的反应是强行装出的镇定自若,那么此时的姿态便是真正的泰然处之无疑了。也好,倒是省了他不少心力。 阿沅放下馒头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道:“咳。这位先生,今日误打误撞劫了你实属意外。虽同是山匪,我们双蛇寨人却与那虎牙寨不一样。双蛇不干害人性命c掳人家眷之事,故而今日之事还请见谅!” 那玉人儿闻言放下手里的茶杯,一双眼眸子深邃明亮,看着阿沅道:“双蛇山匪劫富济贫的名声在下已有耳闻,阿沅姑娘今日只身犯险相救的情义我也定不会忘。” 阿沅被他一声阿沅姑娘喊得一愣,遂抱着手将身子往后倾了倾,淡道:“先生怎么知道我是个女的?” 对坐之人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遂悠悠地道:“阿沅姑娘既有意隐瞒,在下自不会说破。” 这玉人儿实在难捉摸,如此处境阿沅觉得倒像是自己占了下风。 轻哼了一声,阿沅又问道:“请问阁下与沐府是何关系?” 玉人儿闻言,唇角牵了牵,将眼一抬看着阿沅道:“阿沅姑娘不必紧张,在下只是一介医者而已。沐府小世子近来身子抱恙,在下入府只为替世子诊病。” 他这若有似无的一笑像极了昆明城二月和煦的春风,春风拂过冰雪皆融。他的笑与他身上的气息阿沅似是在哪里见过,而这人却着实是陌生的。这种矛盾的感觉让阿沅不禁盯着他看,边看边寻思着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阿沅姑娘为何这般盯着在下?”男子低声问道。 阿沅皱了皱眉,道:“阁下请不要再叫我姑娘。” 男子又道:“那敢问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 “咳,其实阁下也可以叫我二当” “阿沅。”他又笑了,初见时他冷若冰霜,此时那冰雪一融化,满目尽是灿烂。 “在下叶莲踪。”他杯至唇边又轻道一句。 阿沅挑了挑眉沉默了片刻,遂面色冷淡地起身,声音同面色一样冷淡地道:“夜色已深,叶先生先休息吧。”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又嗯了一声。 阿沅转身推开门,脚步不由顿了顿,只片刻便抬脚出了房门。刚走出几步便听到房间里响起笛声,那笛声深沉又温柔,里头似乎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哀愁。 不知为何,那笛声像是能摄人心魄一般将阿沅牢牢锁在了原地,鬼使神差地让她纵身上了屋顶轻手轻脚掀开一片瓦朝屋里看去。 屋子里叶莲踪手持一支模样精巧的骨笛,那细长的七孔笛约莫五寸长短,像是由动物小腿腓骨制成,泛黄的笛身由上至下镶嵌着七颗黄豆大小的红色宝石。 叶莲踪双唇轻贴着笛身,十指起落间无限柔情,仿若他双唇十指触到的是他极珍视之人,这曲子也像是对爱人倾诉爱意一般流淌得教人动容。 阿沅抬手挠了挠眼角生了泪痣的地方,垂眼看着屋里的叶莲踪,心想这个年纪的男子有个把心爱之人送的定情信物作念想日日不离身也是情理之中,待她再探探这人虚实,确定他不会带着怨恨回去沐府奏他们一本惹来麻烦,她便放他回去寻他的心爱之人。 想着想着竟是有些困了,一翻身躺平,看着头顶星空听着他的笛声,不知不觉间便进入了梦乡。 怎么回事?全身痛得像被虫子咬。等等,为什么她动不了? 一片混沌里阿沅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人抱在怀里,意识清醒可是周身只有疼痛,身子完全动不了。 “我不知天命可有轮回。如若有,来世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若没有,如今共赴黄泉我亦没有半点遗憾。 谁?谁在说话?是谁这些话卡在喉咙,半句都说不出来。正在试图挣扎之时,阿沅突而感到抱着自己那个人双臂一紧,她便同那人一起向下坠去。 “砰”的一声,她感觉到自己实实在在摔到底了,于是猛地一睁眼。眼前是一双白色锦靴,阿沅睡眼迷蒙晕头灿脑,一时间有点儿发懵。 “阿沅?”忽而感到有人在唤她,阿沅蓦一回神,慌忙抬头便看到了叶莲踪正俯身看着她,伸出的手应当是想要把她搀起来。 原来是她睡得太实竟从房顶滚了下来。阿沅晕头灿脑地甩了甩头,并没有拉住叶莲踪伸出的手,只是径自匆匆站起身准备拍掉身上的灰尘。 刚一弯下腰,小腿上锥心的疼便猝不及防袭来,让阿沅身子不由地失去了重心往后仰去。 正在这时莲踪一把揪住阿沅领子将她拎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阿沅感觉腰上一紧c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叶莲踪打横抱了起来。 只见莲踪眉头一簇便将阿沅抱进了房里放平在了床榻上,在她一刹懵神的档口叶莲踪已伸出手来,动作轻柔又优雅地顺着她手脚关节摸了一遍,而后又捏着她下巴把她脑袋一转摸了摸她后脑勺和脸,末了又带着些强制意味地捏着她的脸教她把嘴张大了些,他则目光如炬地扫视检查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受制 他,他这是在挑驴子吗?阿沅终于从呆愣里回过神来,噌地弹起了身伸手便欲运起内力把他击开,可她一双手才碰到叶莲踪衣襟内力还没来得及运出便被他单手擒住钳至她头顶。莲踪就着钳她的力顺势将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上身便力道恰好地将阿沅压在了|身|下,一瞬两人鼻间与鼻间只余毫发的距离,叶莲踪的鼻息小风撩柳叶一般一下一下柔柔地撩过阿沅脸颊。阿沅一双眼瞪成斗鸡看着叶莲踪,嘴角一抽一抽地一时没了言语。 此时的莲踪凤眼一眯,一双眼被他面上淡淡的笑带出一弯浅浅的弧,带着他左眼角下那颗泪痣微微一扬。 “屋顶哪儿有卧榻好趴,不冷么?”这厢莲踪语气轻飘飘地道。 阿沅闻言蓦地一愣神。心内似有一团火焰蹭的一下便冲到头顶c烧红了脸。阿沅抬起右腿用力击向叶莲踪的腰侧,趁叶莲踪一个吃疼不备的空档,阿沅蓄起全身力道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将他制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般一只手也将叶莲踪双手擒着困在他头顶,另一只手则是本能地飞速摸向腰间的月牙儿刀。 哐铛!木盆摔落在地的声音让阿沅猛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阿黑正一脸惊恐看着他们俩。摸向腰间的手抓了个空,阿沅这才想起刀已被叶莲踪放在了桌上。阿沅眉头微微一蹙,随即默默收回了手,思绪在放不放手间来回游离了半晌。 叶莲踪一双微眯的眼依旧盯着阿沅没有挪开毫厘,此时的他不疾不徐c温文尔雅地道:“烦请这位小阿哥打桶热水来,你们二当家昨夜折腾过头了,现下怕是得洗个热水澡去去乏。” 阿沅闻言脸上瞬间冰封,瞥眼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叶莲踪又僵硬着转过头去看向嘴巴大张的阿黑,太阳穴青筋不由地腾腾跳了跳。 此时阿黑眼里的两人姿态缠绵旖旎,小哥哥抬着头c半眯着眼迎着二当家的脸,二当家虎狼之姿骑着人家不说还将人一双手锁在了床头 “你,你们俩咦~”阿黑支支吾吾半天,一跺脚一捂脸转身便跑走了。 莲踪似是轻笑了一声,轻轻一挣便挣开了阿沅的手。随即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则不忘替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 阿沅一张脸冷成玉龙雪山,木愣愣挡开了叶莲踪的手起了身,默默下床走人。在一众山匪形态各异的表情中状似淡定地从叶莲踪的房间出来,走向厨房。 厨房门推开,一只脚踏进门,身后便淅淅索索传来蚊蝇般的窃窃私语,阿沅缓缓将另一只脚也迈进房门,闭眼咬了咬牙蹭地一转身,语气冰冷地道:“你们很闲啊” “哎呀,月,太阳真圆” “诶,嗯,该晒席子了,我去晒席子了二当家” “哦哦哦,我的大刀还没磨” “腌菜罐子好像得换罐儿管水了,嗯” 一众山匪随即作鸟兽散。 阿沅紧咬着的牙咯咯响了两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便朝灶的方向行去。 她经常睡过头,不想影响大家吃饭所以吩咐了手下人午饭时她还没出现就不要喊她,留些冷饭就好。 揭开锅一看,还是像往常一般的一碗冷饭,一碟咸菜。阿沅把饭盛出来,拎过茶壶刚准备往里头倒上热茶汤手腕便被人自背后握住。 “怎么不正经吃饭?”是叶莲踪的声音。 阿沅转头一看果然是叶莲踪,她竟完全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默默收回手,阿沅淡道:“我自小便这样吃惯了。” “自小?”叶莲踪几不可觉地皱了皱眉。 “嗯。”阿沅冷清清嗯了一声。 说起茶泡饭,大概五六岁时吧,那年她高烧不退,任何食物下肚不消一刻就全数吐干净了。夜里被饿醒瞧着阿娘守在桌边睡着了阿沅便没舍得喊她,自己把桌上的茶水倒在冷饭里就着吃了,没想到第二天烧退了。那时起她便习惯了茶水泡饭的滋味,饿肚子时也只想吃茶水泡饭。 叶莲踪闻言未语,只是默默接过阿沅手里的冷饭放在灶台上,在阿沅带着些疑问的冷淡目光里从一边的土陶茶叶罐子中抓出一撮茶来放在一只空碗里,往碗里灌入热水,滤出茶水放在桌上。叶莲踪就地取材拿起一旁的刀,将挂在架子上的腊肉割下三指宽带肥的一小片切成丁。炉上火还未灭,取下小铁锅就着炉上温火下了肉丁爆香。茶汤入盐浇进冷饭里,肉丁和着几颗葱花洒在饭上,茶叶则用灶台上搁着的油盐辣椒拌了拌。 将茶泡饭和拌茶搁在桌上,叶莲踪便将手浸入了一旁盛着水的木盆里,轻声道:“吃吧。” 阿沅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又抬眼看了看叶莲踪。瞧着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应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才对,没想到他竟还能抡菜刀。更没想到的是,他顺手折根葱的动作都雅致的像在插花。 “不是说君子远离庖厨么?你一个医者怎的还会下厨?”阿沅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有些打趣道。 叶莲踪闻言只是牵了牵唇,丝帕擦干手便在阿沅对面坐下,径自倒了杯茶,悠然道:“人食五谷而生百病,五谷不分的大夫又怎能行治病救人之事?” 阿沅闻言径自木讷地牵了牵唇角又吃了口饭。 “抱歉,竟忘了问你吃过没?”饭都到嘴了阿沅才想起这茬来。 叶莲踪道:“早上阿黑送到房里来了。” “嗯。” 阿沅刚至嘴边的筷子蓦地顿了顿,突一转向,手里筷子便朝着叶莲踪的眼睛袭去。 对坐的叶莲踪没有躲也没有挡,筷尖就在他眼珠子前他却没任何反应。 一般习武之人遇到突袭都会下意识出招来挡,即便是常人也会因受惊而本能地闪躲,现下他如此毫无反应淡定自若让她实在惊异。这种反应,若非是双目皆盲便只可能是个一等一的高手。阿沅心下如是想着,停在半空中还维持着方才袭击姿势的手不由地因为内心那一慌而微微颤了颤。 “饭快凉了。”对阿沅方才的试探,叶莲踪看上去却并未在意那许多,只是没事儿人一般径自抬起茶碗便啜了口茶汤。 阿沅默默收回筷子,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盘算着该如何妥当对付眼前这根本探不轻虚实之人。放了吗?万一他搬来救兵把者北一锅端了可怎么办?不放?万一她这是引狼入室又该如何自救?思及此,阿沅作状不经意地将目光往叶莲踪处瞥了一眼。 那厢叶莲踪一脸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地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吹散了一缕热气便将双唇轻贴上了杯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滚落 这一夜阿沅有了经验,夜窥叶莲踪时顺道给自己带了件蓑衣,并且不再那么大意直接爬他屋顶,而是摸准了他屋里西窗最近坏了还未来得及修缮,西边这间房离着他屋子不到十五步,爬上屋顶将好可以就着西窗将屋里望个清楚。阿沅便这样半躺着监视了叶莲踪一夜,留意着他是否向外传递了什么信息或是有其他异常举动。 叶莲踪还似前一晚一样,静静坐着吹那支骨笛,她也似往常一般在屋顶拎着酒壶依着西窗杵着头静静看他,看着摇曳灯影里他纤长的眼睫c高挺的鼻梁c轻贴着笛子的嘴唇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便也在天蒙蒙亮,底下巡逻的哨岗增换人后渐渐入睡。 一连两夜的监视都没看出叶莲踪有什么反常,也未见他向外传递什么讯息,可为什么他却始终没有主动提出回沐府的要求呢?对叶莲踪的身份虽还是一头雾水,但阿沅隐隐觉得再将他圈在寨里迟早是个祸患,不如将他好手好脚c恭恭敬敬送回昆明城或许还能免了一场灾祸。 是夜,阿沅来到叶莲踪房前,徘徊之际小腿突然传来隐隐痛感,许是露宿两夜受了寒,她右腿小腿的老毛病又有些复燃的迹象。弯腰随意捶了几下,阿沅抬手敲了敲房门,听到里面笛声中断便推门进了房。 叶莲踪还似以往一般见了她便雅然一笑,柔声道:“坐。” 阿沅在叶莲踪对面坐下,轻瞥了他一眼理了理思路,随即开口道:“先生清风朗月,相处多日在下甚为欣赏先生风姿。” 叶莲踪失声轻笑:“这话听起来怎的竟有些像女子在倾诉爱慕之意呢,阿沅。” 阿沅闻言忙打断莲踪道:“在下的意思是,先生这么深明大义之人定不会做那小人之举。” “阿沅想说什么直说便好。”叶莲踪径自倒了杯茶。 阿沅斟酌片刻,遂道:“如若我派人将先生安全送至昆明城,先生可否也放过双蛇寨,他日莫要让沐府为难双蛇寨这些兄弟和者北村村民?” 杯子刚碰到嘴唇便蓦地停住了,叶莲踪放下杯,抬眼与阿沅对视,轻声道:“阿沅希望我早些离开?” “不,在下绝对无逐客之意。只是当初劫了先生确实是我理亏在先,真心希望先生原谅,不要累及无辜。”阿沅道。 叶莲踪轻笑,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柔声道:“好,我答应你。” “当真?”阿沅身子往前倾了倾道。 叶莲踪也将身子往前一倾,道:“当真。” 待阿沅回过神才发觉两人凑近的脸只相隔一拳的距离,于是匆匆退了回去,抱拳道:“那在下便先谢过先生!” “阿沅同我不必如此客气。”叶莲踪带着笑意道。 “明日在下定差人将先生妥当送回昆明城。”阿沅又道。 而这一句,莲踪却只是笑笑,未再回她。 从叶莲踪房里出来后阿沅便裹着蓑衣又爬上了西屋的屋顶,今夜有些冷,她顺手拎了一串雕梅酒看着黑压压的夜空有一口没一口边喝边听着叶莲踪的笛声,这一串七八个酒壶每个约莫能装一斤多的酒,壶颈被草绳拴着结作了一串,她便顺着结绳一个一个往下喝。 今夜这笛声里怎的有种欲语还休的悲凉与柔情?猛地灌了口酒,梅子的香气裹挟着一股辛辣从口鼻直冲入肺腑,余味缠绕着从喉头又溜回鼻间。那笛声便不知为何,遽然带着叶莲踪柔情的一声“阿沅”淌进她耳际滑入她心里。 蓦地腿上痛感再度袭来,疼得阿沅不禁嘶了一声。奇怪,最近腿疾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原先只是半年一次,近个把月来几乎隔几天就犯。笛声如梦似幻地飘在耳际,腿上的疼合着直冲头顶的酒气令阿沅一瞬便晕了,连突而飘起的细雨都来不及感知阿沅便从屋顶滚了下去,与预期摔落在地的痛感不同,阿沅此刻只觉自己的身体不知怎的竟落入了一方绵软里。 冷风吹着容易酒气上头,她该不会是很难得的醉了吧,连摔都摔不疼阿沅甩了甩头,有些自嘲地咯咯笑了一声。眼前半虚半实显出了一张美玉般的脸,身子也半虚半实像躺在棉絮上一样。她果然是酒气上头,醉了。哎,不应当,不应当。 反正也是醉酒的梦魇,阿沅也未多顾忌,一只手挂上了眼前这美人儿的脖颈,一只手指尖落在他脸颊,拇指在他唇上来回撩拨。眯着眼c冷着脸边撩边悠悠然啧声道:“模样挺好,就是人太阴了,真真假假c虚虚实实看不透呐。不好,不好。” 阿沅如是念叨着,边念边就皮笑肉不笑地又咯咯咯了几声。 晕乎乎的阿沅感觉身子一轻,忽而感觉身下的棉絮怎的像云彩一样托着她飘起来了,飘着飘着她就淌进了一洼暖泉里了。怎么好像还有人在她头顶轻叹了一声? 阿沅感觉温暖的水流缓缓抚着她的身子,将衣料打湿紧贴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阿沅抬手扯了扯领口,想要扯开领子好摆脱这衣服的束缚好好吸口气,可刚一动作似乎就被人捏住她小臂制止了,那力量将她一拽便拽进了一团温暖中,那温暖怀抱着她,真实得让她能清楚感觉到与对方就如肌肤贴着肌肤一般。 “好热”水流的热气让阿沅不住地流汗,小腿传来的痛感增强了几分,于是身体难受地扭了扭。 “别乱动”身后那声音带着些隐忍低沉的道。 阿沅感觉自己的嘴巴被人掰开,喂入了一粒药丸,才一入口药便化开。想要言语却没力气,只感觉困倦难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太岁头上动了土 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难得的一夜无梦。嗯,那便再睡一会儿吧。阿沅一翻身,摸到了软绵绵的被子等等,她不是应该裹着蓑衣在屋顶么?突地惊醒,阿沅立马睁开眼,匆忙摸了摸脖颈上打小挂着的并蒂莲玉佩,玉佩还在,可再往下一摸,她的刀呢? 蓦地一回神,猛地直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是她的房间,此时她正躺在自己床上。拉开被子一看,她昨天穿的是黑衣,现下身上是新换的白色亵|衣。再一抬头,叶莲踪正坐在桌边喝悠然着茶,垂眼翻看着手里的一卷书,此时她的月牙飞刀正静静放在叶莲踪手边。 “醒了?”见她坐起身,叶莲踪瞥了她一眼便继续翻着手里的书卷,边翻边啧声感叹道:“嗯你一个小姑娘房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鬼鬼怪怪的话本子?” 阿沅完全没听进去莲踪说了什么,捏着被子的手紧了紧,磕磕绊绊地道:“你你替我” “你昨夜淋了雨,浑身烧得像个火炉子,衣服不换不行。不过既答应了替你保守女儿身的秘密,那在下便只好亲自替你换了。不谢”叶莲踪眯眼牵唇,一脸温润无害的笑。 阿沅嘴角不由地抽了抽,遂声音有些难控地颤着道:“阿,阿黑!” 然而,没有人应声。 一滴汗从阿沅额头滑了下来,阿沅又扬声叫了几声“来人”,然而,门外依旧鸦雀无声。 叶莲踪余光瞥见慌了神的阿沅,嘴角暗自扬了扬,遂抬着茶杯起身踱步到她床边,将手里的杯子递到她面前,道:“来。” 然而阿沅却一咕噜蹿了起来夺门而出,一出门便看到几十个双蛇山匪被自己的裤腰带捆着手脚塞着嘴巴散落在她门前,这景象就像一锅打翻了的粽子。而一旁站着十个约莫二十啷当劲装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这些劲装的护卫见了阿沅拉开门便齐齐朝门口看去。 这身劲装衣衫阿沅是认得的,这些人是沐府暗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滴汗又从阿沅额角滑了下来,此时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脊背处微微湿了一片。 “昨夜我将抱你回时将好遇到你的小兄弟。性格这么冲动,真是令人担忧。”叶莲踪的声音慢悠悠在身后响起。 随着叶莲踪的出现,那十个暗卫便齐齐抱拳单膝跪地,冲着她和叶莲踪的方向道:“拜见一山先生!” 背脊骨的潮湿转而一凉,阿沅整个人僵住了,僵直着一点点转过头去看向叶莲踪。那厢叶莲踪正似笑非笑抱着手靠着门看向她,两根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点着手臂。咚!咚!咚!那敲点的节拍像是带着阿沅心脏跳动的频率般一下一下撞出巨大的声响。 一山先生?沐府的谋士一山先生?阿沅记得那时她还小,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那时候云南各府内土司因不满明朝廷派官员至各府替代土司管理当地而动纷纷起了异心c蠢蠢欲动。眼看着战火即将烧起时,沐府却不知从哪儿请出了个“一山先生”。据传闻这一山先生通晓各地夷语,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法子,只身一人手持符节在这些个夷族部落里游走了一圈便让他们纷纷熄了战火,那几个原本叫嚣着与明朝廷血战到底的土司也一个接一个乖乖接受了朝廷的安排最终息事宁人。这事儿连同一山先生三头六臂的形容在坊间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却没几个人见过这传闻里兵不血刃的他,更没几个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 阿沅并未见过这位传闻里神乎其神的一山先生,故而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传闻里四年前他忽然不辞而别离开了云南府这一事件,记得沐府当时派了不少人去寻他都寻不得他踪迹。 这回可好,被她半道儿劫了。此番她一铲子整好撬到了太岁头上,真是三生有幸啊 阿沅心头苦笑地看着满脸浅笑的叶莲踪,除了那双乌亮得深不见底的眸子外,她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皎皎如月的白玉人儿和传闻里老谋深算的谋士联系在一起。 “不替他们松绑么?”莲踪笑道。 阿沅闻言连忙上前把阿黑解开。刚被解开阿黑“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一头栽进阿沅怀里。 “呜哇,二当家”阿黑眼泪鼻涕一股脑全揩在了阿沅衣衫上。 “这,这什么情况?”阿沅嘴角一抽一抽地道。 “你昨晚人事不省c浑身湿透的被他端回来,我们还以为你,你被他残忍地杀害了呜哇”阿黑一双脏兮兮的小手紧抓着阿沅不放,哭得撕心裂肺。 “好了好了,我那什么,我没事。快c快去把他们都解开。”阿沅安抚好阿黑,面色沉凝地起身,一张拉长的冷脸尽量将心里的忐忑藏了起来。 一步一沉重地垂着头走到叶莲踪身前,阿沅将双拳一抱,深深鞠了一躬。 “高人在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者北寨庙小地儿窄,实在装不了您这尊大佛,我这就恭送您下山!” 叶莲踪将眼一眯,眼角泪痣微微扬了扬,慢悠悠地道:“不急。者北温泉养人,我很喜欢。” 阿沅深深吸了口气,状似面不改色转过身去,加入了解“粽子”的行动。 花了半晌时间把一众山匪解开,阿沅累得满头大汗,身上一阵一阵冒着冷汗可脑袋却烧得嗡嗡响。 此时,她与叶莲踪对坐于桌子两边,瞧着他一页一页悠悠地翻着她的《妖鬼志异录》,心里思量了半天还是没想妥当应该怎么下这个逐客令。 倒是叶莲踪,翻书的手蓦地一顿,缓缓掀起眼帘,带着笑道:“醉酒着凉后得休息个两三日头才不会痛。”语闭便将早已倒好的两杯茶中的一杯递给了阿沅。 阿沅望着眼前的茶水,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杯子。 刚喝了一口,小腿上的痛感让她嘶了一声,于是伸手正准备捶,谁知刚一抬手便被叶莲踪拦了下来。 叶莲踪拦住了阿沅的动作,凑近了些抬手摸了摸阿沅的小腿骨,遂道:“以后腿疾犯了便拿药包泡脚缓解,不要一疼就捶。我已经开了药方让阿黑照着这个方子做了药包,味道虽然有些刺鼻,但可以缓解疼痛。” “先生怎么知道我有腿疾?”这病自打她出娘胎便带着,看了不知多少个大夫也查不出病因,虽说不经常犯,可一犯起来有时能疼到她晕头灿脑冷汗直冒。 叶莲踪闻言也未抬眼,只翻了页书,径自端起茶杯语态平和地道:“因为你浑身上下我都已检查过一遍。这腿疾是自娘胎里带着的,虽难以根除但却可缓解。” “嗯。好的。谢谢。”阿沅听着叶莲踪的话,脸上不由烧了一烧。 “另,”叶莲踪抬眼,嘴角擒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笑,凑近了些对她柔声道:“定期泡一泡温泉更妥当。” 这一凑近,阿沅便看到叶莲踪衣领下脖颈的皮肤上有三条红色的抓痕。昨夜的一幕瞬间在脑海里回放。 好像叶莲踪打横抱着她一步步下了温泉,身体忽而传来的温热让她本能地一个激灵在水里扑腾起来四手四脚攀着他。然后他好像说了句“别乱动”。 尴尬。非常尴尬。阿沅抓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面上却还是维持了平静憋红了脸。 “你低烧未退,今夜就不要趴屋顶,我去睡客房。”叶莲踪轻笑着道。 阿沅咳了一声后又匆匆垂眼嗯了一声,道:“呃,这个叶先生,我们寨子简陋,您那几位护卫怕是住不下,不如您就带着他们一起先走” “无妨,他们已经离开了,这几日不会再出现。”叶莲踪再度礼貌又强势地打断了阿沅。 阿沅太阳穴又跳了,扯着她右眼跳得委实相当欢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荼语(纠错) 阿沅满心忐忑地吃了叶莲踪端来的白菜碎肉粥后便很配合地躺回了榻上“修养”,看着天色渐暗直至夜幕低垂阿沅仍然没有睡着,一闭上眼总是那张带着笑的脸,原先觉着这笑脸深不可测,此时一想却怎的越想越像是笑里藏着刀。这回可算是明白何为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可他这么赖在者北究竟意欲何为?阿沅折腾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这叶莲踪的目的,于是便起身抄上外衫蹑手蹑脚来到叶莲踪门外。 刚行至叶莲踪门口,阿沅便察觉到叶莲踪房里有动静。阿沅于是赶紧藏身在房门边的桂花树后,借着东窗窗缝朝里头窥去。 是夜,叶莲踪静坐桌边轻轻擦拭着手里的骨笛,觉出窗栏处有动静他却未有动作,只轻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冲身后那人道:“荼语,你成天如此诡异地任意来去,可曾想过我心理阴影方寸几何?” 身后那人爬了依然没修好的西窗户进了屋,闻言便来到叶莲踪对面坐下,作态一脸无辜,皱着眉敲着下巴甚是委屈地轻叹一声道:“当年你这老鬼嗖地一声便自水里冒了出来,不也没顾及过我心理阴影方寸几何么?” 两人对视,不禁双双失笑。 “你来得倒快。”叶莲踪倒了杯茶递给了荼语。 “自是不放心你这老鬼,怕来晚了你一个人应付这么些棘手的事件操劳过度又睡个十年八年的留我一人岂不寂寞。”那名叫荼语的青衣男子接过茶杯浅笑,眉心一颗芝麻粒儿大小的朱砂痣在隐隐绰绰的烛光里若隐若现。 “不曾想你这冷情的老妖如今竟也有了几分人情味。”叶莲踪将杯子举至眉高处,笑着同荼语道。 “拜你所赐。”荼语也笑了,同将杯子举起。 窗外的阿沅闻言暗自思量,原来叶莲踪赖在者北不走是为了等人。不过他们会面的地点又怎么会选在者北呢?难道仅仅只是个巧合? 两人同啜了口茶,荼语放下杯子道:“你让我查探的事情确实有些蹊跷。” “哦?是什么情况?”叶莲踪问道。 “不到三个月,昆明城内接连六名殷姓女童暴毙,死因皆是被人挖去了心脏吸干了血。这个暴徒不但凶残似乎还懂些邪门歪道的术法。”荼语敲着下巴蹙眉,道:“这情形看上去像极了” “缅甸东吁黑巫。”叶莲踪轻哼一声,哂笑道。 “对。就是缅甸东吁黑巫。”荼语附道。 门外,听到“缅甸东吁黑巫”几个字的阿沅心下不由一怔,一恍神间竟不小心踏断了脚下一截树枝,发出了“磕嚓”一声脆响,惊得她自己也僵在了原地。 屋子里荼语感觉到门外有人刚要有所动作便被莲踪示意制止了,莲踪眯眼,眼波流转间荼语已明了他心中所想,遂状似毫无察觉地又道: “这几起女童被害的悬案看上去极像那用生人的阳寿替将死之人续命的东吁邪术。若真被我们猜中,那么云南府内可能还将会有女童惨遭毒手。” 阿沅看屋里两个人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存在,于是轻轻舒了口气,继续藏匿在屋外探听着里头的动静。 荼语眯了眯眼,故意清了清嗓子扬了扬声道:“我估摸着这起事件应当同三年前云南府内官员通敌外邦的旧案有关。” 叶莲踪视线轻扫过窗栏,悠悠落到荼语处,道:“哦?何以见得?” 荼语非常上道地答道:“因为几处案发现场都出现了同当年一样的‘百日红’花血痕。” ‘百日红’花血痕几个字刀子一样钻进了屋外阿沅的耳朵里,阿沅双手不由攥紧。 屋内,莲踪啜了口茶,道:“三年前悬而未破的案件,如今唯一的线索又浮出了水面,嗯有意思。” 荼语敲着下巴笑着拖长尾音道:“瞧瞧这乌烟瘴气的云南府,好不容易避开尘世隐遁了几年如今又要出来沾染满身污秽,我都替你累呀。” 莲踪眼角余光暗自撇过窗外一隅,牵唇沉声道:“呵呵,这样的云南府我还挺喜欢呢。” 荼语只好轻叹一声,一脸无奈地道:“左右只要你开心就好。” 莲踪放下茶杯,道:“哦,对了。那病榻上的小姑娘还发着热,我去看一眼,你且先坐会儿。” 荼语闻言将眉毛一扬道:“行,去吧。” 陷入沉思的阿沅思绪蓦地被叶莲踪的言语拉了回来,听他说要去看她,她立马俯下身趁着两人言语之际悄悄遁走了。 听到门外阿沅急促遁走的脚步声,莲踪便将手里的骨笛递到了荼语眼前,道:“第三颗石头近来有些松动。” 荼语接过骨笛仔细看了看,道:“知道了,交给我吧。” 莲踪轻笑着起身,道“嗯,我去看看她。” 荼语眼睛盯着骨笛,不禁摇头轻叹一声,道:“老鬼啊,你本不用卷入这些凡尘是非,直接带她离开不是更好吗?” 叶莲踪闻言,目光掠过一缕柔情,低声道:“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结,心结未解她一生都不会快乐。我要她心无挂碍,清清静静。” 荼语敲着下巴,看着满目柔情的叶莲踪,只道:“你这执念缠身的老鬼。她的心结你解了,谁又能替你解了心结呢?” 莲踪将手往广袖里拢了拢,一脸淡然地笑了笑同荼语道:“我的心结解与不解又有什么区别呢?” “去吧去吧,我自己招呼自己,顺带替你医一医这笛子。”荼语未再试图与莲踪继续这一话题,于是边岔开话题边就替自己斟上了茶。 叶莲踪抬手轻轻拍了拍荼语的肩头,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便抬足出了客房门去。 叶莲踪走后荼语便开始仔细查看起莲踪的骨笛,边看边伸手准备抬起面前的热茶。指尖刚触到茶杯,忽而听到屋顶有瓦片擦碰的轻响,荼语手上的动作便不禁顿了顿。 梁上君子?荼语扬了扬唇角,静听那声音步步逼近。听出头顶的瓦片被揭开了一片,荼语不动声色喝着茶。忽而感到脖颈传来蜂蛰般轻微的痛感,荼语反应了一刹,便非常“配合”地作势倒在了桌子上。片刻,房门被人小心翼翼推了开来。荼语眯眼看去,进门来的是个身形纤瘦的黑衣蒙面人,那人身后还跟了两个轻功了得的随侍。只见这人拿起了桌上的骨笛打量了一番,又转头看了看桌上“昏迷”中的荼语,压低声对两个随侍道:“是他,没错。” 两个随侍闻言一颔首,扛上荼语便飞身出了门。那黑衣人把骨笛往腰上里一揣,也跟着出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沐府暗流 待叶莲踪回到客房时,房里荼语和他的骨笛都已不见了踪影,抬头一看屋瓦空了一块,叶莲踪匆忙小心翼翼来到桌边察看。桌上无异样,椅凳上倒见隐隐水光。叶莲踪眯眼细看,只见凳上是用茶水写下的一个“安”字。见字心中的一丝担忧便消散开来。毕竟是荼语,寻常人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山路崎岖,夜风寒凉刺骨。荼语被横挂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宿,眼瞧着就快过普吉哨进昆明城了,他也实在是演不下去了,于是一个旋身环住了身前人,顺势接过缰绳,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将缰绳一扯,凑在她耳边轻道:“五小姐,你准备把在下劫到哪里去?” 被唤作五小姐的黑衣人一惊。 “嗯?你醒了?”五小姐转过头的一刹马儿将好四蹄一顿,四片唇便被这力道带得蜻蜓点水一般擦过。 两双眼不约而同的因这轻触瞪住了,两个人僵在原地片刻,五小姐便一把推开了荼语,两人双双旋身从马背上下来。 “呃,嗯,叶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五小姐故作镇定地扬了扬下巴问道。 荼语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烦请您下次溜门撬锁爬瓦头时把沐府的腰牌摘一下,也好不留下罪证。” 五小姐闻言才想起往自己腰上瞥了一眼,心下暗想:糟糕,没腰牌夜里出城过岗哨多有不便,怎的去救他时倒忘了摘下了。 荼语失笑,又道:“不过五小姐,你劫错人了。” 五小姐闻言一愣,疑惑地盯着荼语打量了半晌又抽出腰上的骨笛仔细琢磨了一番,扬声道:“样貌生得俊美不凡,一支骨笛从不离身。你诓我呢?你不是一山先生是谁?” 荼语见再多解释也无益,于是便问道:“好好好。那请问五小姐为何屈尊来劫在下?” 五小姐见荼语再不辩驳,于是自信地扬头笑道:“沐府得知一山先生半路被虎牙寨山匪给劫了,现已出府兵去救人了。不过本小姐江湖朋友众多,先我两位哥哥一步获悉先生身在者北寨。现下我比他们先一步救你出虎口,也好叫他们看看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 “哦~”荼语抱胸看着五小姐,无奈地挑了挑眉,道:“那五小姐可否把骨笛还给在下。”荼语已无心再同这小姑娘解释那许多,且就让她沉浸于这份“胜利”的喜悦中好了。 五小姐笑眼盈盈地把骨笛递给了荼语,道:“那先生便同我一道回府吧。” “呵呵,好。”荼语匆匆点了点头,作状礼貌地回道。 其实,沐府府兵一到虎牙寨,荼语便将莲踪的信物递到了黔国公沐朝辅手里并告知他无需过虑,五日后莲踪自会如约而至。所以,沐府人去到虎牙寨自然是没有找见莲踪,但既然出了兵又刚好碰着个杀人越货的土匪窝子,沐府府兵只好顺便把那寨子给端了。 这位沐家五小姐,当真是个惹事的主。思及此,荼语看着五小姐蹦跳欢快的背影,不由地摇了摇头,满脸无奈。 待荼语随五小姐进了昆明城回到沐府时已是天泛鱼肚白。迈入沐府大门,荼语也不禁感叹,不愧是世袭的黔国公,府内三步一岗两步一哨,院里山石精巧奇花异草c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还挺气派。 “先生这边请。”五小姐引着荼语至大堂。 荼语抬眼便见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正端坐堂上,未料错这人便是黔国公沐朝辅。都知道这沐朝辅年纪也不过二十郎当,可眼前的他眉头蹙成个川字,举止间倒是超越了年龄的成熟老态,此时瞧他面露焦急之色,手里一串栗子大小通体碧绿的翡翠珠子被他担在手上,拇指将珠子一颗一颗拨地飞快,定是等人等了许久。 荼语扬了扬唇角,上前颔首道:“国公爷。” 沐朝辅见了荼语虽是一脸疑惑,却非常谦和地蹙眉问道:“这位先生是?” 荼语声音清朗地回道:“在下鹿坊坊主荼语。” 沐朝弼闻言愣了愣,心想:鹿坊?就是那个近年来颇有些名气的江湖组织鹿坊?他记得据传这鹿坊坊主出身神秘,不仅经常施药救济贫苦之人,与各地土司也有来往,因此颇受各地夷民尊敬。他记得叶莲踪说过这鹿坊坊主同他是之交好友,但他沐朝辅却从没见过荼语真人。于是一时间便没急着表态。 沐朝辅眯了眯眼,打量了荼语一番转头又问一脸疑惑惊讶状的五小姐道:“朝华,你怎么会同这位荼坊主一道出现呢?” 沐朝华一时间也不明所以,嗯嗯啊啊看了看荼语,又一脸尴尬看了看沐朝辅,一时间不知怎么回话。 荼语看了看朝华,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遂从腰间取下骨笛对沐朝辅道:“国公爷,这是莲踪从不离身的骨笛,他有要事在身需得晚两日到,小世子病情又不可耽误,所以便以此笛作为信物让我务必先到沐府替小世子诊病。” 沐朝辅接过骨笛仔细端详半天,确认是他先前见过那一支无误,这才连忙道:“那便劳烦坊主随我入内院。” 随着沐朝辅进了内院厢房便看到病榻上两眼紧闭双唇泛白的男童,荼语在沐朝辅的示意下上前替小世子切脉。这一切脉,荼语眉头便蹙了起来。蛊毒?谁会在这么个三四岁的小童身上下这种阴损的蛊? 见荼语面色凝重,沐朝辅急切的上前问道:“坊主,我融儿可还有救?” 荼语闻言心下思量:贵胄门中人心难测,这孩子身上蛊毒来得蹊跷,未弄清状况前最好不要妄言。 荼语于是便扬唇笑着对沐朝辅道:“国公爷放心,小世子的病在下还是有把握能够医治的。不过小世子经历这场灾病后身子虚弱,需先服药调理固本三日后方可行针,否则贸然医治恐伤及肺腑回天无力。” 沐朝辅闻言焦急地上前看了看小世子沐融,又转头拱手对荼语说:“那便依坊主所言,坊主救命之恩我沐朝辅先在此谢过了。” 荼语笑道:“国公爷严重了,既是莲踪所托荼语定当竭尽全力。” 正在两人说话时,外头侍卫突然来报。沐朝辅同荼语礼貌言语了一句便匆匆出了门。 门外沐朝辅同前来奏报的侍卫说话声音虽轻,可荼语还是听了个清楚。那侍卫说,西门巷口又死了个女童,那女童也姓殷c又是被人掏了心吸干了血。 沐朝辅语气里夹着怒意,问道:“七个了,这已经是第七个了!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查到半点线索吗?” 那侍卫支支吾吾回道:“禀国公爷,坊间都传是消失许久的双蛇寨出来作乱。” 沐朝辅怒哼了一声,道:“双蛇寨?一帮流窜的山匪杀这些女娃娃作甚?他们也有这个本事?你当云南卫都是摆设吗?” 那侍卫忙解释道:“小的不敢谎报,可那街头巷尾传的都是双蛇寨出了吃人心吸人血的妖物。” “荒唐!”沐朝辅怒斥一声,又道:“坊间几个不着边际的传言便教尔等信以为真,给我仔细查。” “是!”侍卫领命后匆匆告退。 屏风后荼语陷入了沉思,没想到这件事最后又牵扯上了双蛇寨此事需得尽快让叶莲踪知晓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海棠往事 沐府柳营别苑,沐氏二公子沐朝弼的亲随手持一只木盒行色匆匆奔至他书房门前,将锦盒呈在沐朝弼眼前。 沐朝弼打开锦盒,里头静静躺着的是一枚同他一样的翡翠玉海棠。沐朝弼拿起玉海棠,紧紧捏在手里,沉声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亲随回道:“禀二公子,此物日前出现在城南金满堂当铺。属下询问得知这翡翠海棠是被一个老道拿去当了的。属下随即找到了那老道,从他口中得知此物是一个掌心没有阳寿线的妖物给他的。他心里害怕不敢留,手里将好又没有银两,这才拿去当了换钱用。近日城内七名女童被掏心吸血的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这挖心的妖物掌心没有阳寿线,专食女童心脏不说还吸干她们血液,细查方知此事也是那疯道受了惊吓嚷嚷出来的。” “那老道人现在何处?”沐朝弼一双阴沉的眸子没有半点光彩,只愣愣地盯着掌心的翡翠海棠,语气骇人。 亲随低着头恭敬回道:“属下已将其拿下正押在府内地牢。” “带他过来。”沐朝弼冷言道。 “是。”门口两个侍卫领命,不一会儿便架着那瘦弱的老道架着一路拖行到了沐朝弼身前。 “诶,贵人救我,救我。”那老道见了堂上威严而立的沐朝弼,不由分说便冲上前抱住了他的腿。 沐朝弼眉头蹙了蹙,垂眼问道:“这枚玉海棠你是如何得来的?” 老道闻言抬头便看到那枚通体碧绿的玉海棠,遂像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一咕噜便朝后翻了去抱着头缩在桌角瑟瑟发抖。 “妖物,妖物啊!”老道忽而尖声惊叫。 沐朝弼面色阴沉的走上前去,盯着老道,又道:“谁?给了你这枚玉海棠?” 老道颤抖着探出头来,声音微弱地道:“我,我看见那妖物那妖物衣角,衣角绣着个双头蛇,他他他,他没有阳寿线,他,他吃人心吃人” “什么妖物?你在哪里看到她?”沐朝弼深深吸了口气,忍着杀意道。 “二,二公子大婚那天,我,我我在九龙池小小街口见见了这妖物,他他他,他给我的,不是我要的,他给我的。我,我转手就当了,当了。可是,可是晚上我就在,在天君殿巷c巷口见了见了那妖物正在啊!”老道似是忆起什么可怕的景象,话未说完自己便把自己吓得尖叫一声。 沐朝弼见状上前俯下身去揪住那疯老道的领口,压着怒火沉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老道瞬间吓得失禁,酸馊的黄色液体顺着裤脚淌了出来,双目无神颤抖着道:“我,我看到那妖物他,他顶着个黑斗篷,像,像个鬼魂儿,他他在吸人血” 忽而利剑剑峰刺眼的银光闪过,老道的话音便戛然而止。只见那老道喉间多了道两寸长的血口,血未溅开那老道已然倒地。 身后两名侍卫见状,面无表情的上前将已经变成具尸体的老道拖了出去,仿若在拖一条死狗一般没有丝毫动容。方才呈木盒的那个亲随抽出一条丝帕,单膝跪地将丝帕呈给了沐朝弼。沐朝弼接过丝帕将剑尖一条细微血痕擦拭干净便将那帕子扔在了地上,对亲随道了句:“继续找。” 亲随拱手领命,捡起地上带血的丝帕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光线阴暗的屋内,沐朝弼自怀里掏出了他坠着流苏的玉海棠,又将手里这枚海棠同他那枚一并依着丝绒线穿在了一处,盯着它们瞧了许久c许久。久到回忆又将他拉回那年初春的海棠树下 那日日暖晴好,沐朝辅宴请前来述职的几名武官与家眷。沐朝弼在席上坐久了有些困倦,便寻了个由头出门透口气,转着转着便来到了沐府的垂丝海棠园。这院子偏僻,平时就连府内下人都极少会来,这便也成了他平日闲逛静心的地方。 初春的昆明城阳光和煦,光穿透垂丝海棠盘错柔密的枝叶星点洒在地上,清风吹拂,将带着晨露的粉紫色海棠花瓣儿扬起细细碎碎随风轻舞。 花海里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身鹅黄绢丝绣裙裙摆随风轻扬,只见她将湿透了的鞋袜扔在树下,嘴里衔着棵将军草,双手枕着头,闭眼静静躺在老海棠树的树枝上,竟像是睡着了。春风拂来,海棠花瓣落下一片,轻轻落在她脸颊她却不知。 像是魔怔了,沐朝弼看着花海里的姑娘竟无法再挪开眼,于是便小声朝身边的随侍问道:“这是谁家的女眷?” 那随侍探头顾盼打量了一番忙躬身小声答道:“回二公子,这位小姐应当是云南府右卫挥使禾丰大人之女。小的这就去命她前来问安?” 沐朝弼闻言却是笑了笑,抬手制止了随侍道:“不必。你们退下吧。动作轻些。” 随侍应了声便领命与一行侍者轻手轻脚退下了。 十六岁的年纪让人纵使背负着再大的志愿与抱负都难免心有旁骛,会被心中蠢蠢欲动的情愫撩拨,只需一个契机,一朵花落下便能激起心里那潭春水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缠绕着,沐朝弼鬼使神差地朝着那黄衣小姑娘行去,越走越近,直近到瞧清她小扇子一般微微翘起的睫毛,瞧清她右眼眼角下那颗生得好看的泪痣,瞧着她呼吸间微启的两片唇 蓦地,脚下枯叶被沐朝弼一不小心碾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原本双目微闭的姑娘突地c警觉地睁开眼,一转头便看向了有些失神的沐朝弼。 黄衣姑娘像警觉的鹿一般,第一时间便旋身下了树,同沐朝弼拉开了足有一丈的距离,警惕地看着他。 沐朝弼也愣了愣神,半晌后遂宛然一笑,有些难掩喜欢的道:“你叫什么?” 那姑娘歪了歪头眯眼上下打量了沐朝弼一番,淡如霜雪的脸上一双眼目清澈却没有什么波澜。她就这么站在盘错的花藤下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半晌,像寒冬腊月里枝头挂着霜的一朵腊梅,甚是清冷却叫人喜爱。沐朝弼不由地又往前挪了一步,却只见她依旧警惕地看着他,边看边一点点弯下腰去,正在沐朝弼一晃神的档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下了拎起了地上的鞋子转身跃上了枝头,足尖点踏间已经跑出去丈余远。 “喂。”沐朝弼伸出手去,却又在转念间收回手来,没有冒然上前抓住她。 只见那黄衣姑娘停在一棵树上背对他而立,听得沐朝弼“喂”的一声,姑娘顿了顿微微将脸一侧。 看着她高高在上,冷眼微垂的侧脸依旧没什么表情,沐朝弼倒是笑了。 “你记住,我叫沐朝弼。”沐朝弼话音刚落,那黄衣女子便一个飞身没入了海棠花枝深处 浅梦回还,一阵强风推开了窗户,将一阵海棠花雨卷着冰凉地落在他身前,沐朝弼疲惫地睁开眼抬手拂了拂,拂去了一片花瓣与眼角一点水汽。 “垂丝海棠花又开了。阿沅,你可知我甚想你” 两枚翡翠海棠被沐朝弼揉在手心,却是怎么也捂不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摊牌 者北村里,面对着眼前这一桌子叶莲踪做的丰盛饭菜,阿沅犹疑了片刻刚抬起筷子却不知背后怎的突然窜起一股凉气,惹得她鼻间一痒赶紧抬手揉了揉鼻子止住一阵酸。 “怎么了?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吗?”莲踪放下筷子,抬手探了探阿沅的额头。 “没事,鼻头忽而有些酸。不过现在好了。”阿沅皱眉捏了捏鼻子,垂眼扒了口米饭。 “可能是体内湿冷之气尚未清除干净。”叶莲踪牵唇,淡道:“若还不舒服晚上再去泡一泡温泉。” 阿沅闻言,将要咽下的一口米饭便卡在了嗓子眼,艰难地把那坨饭咽下去阿沅干咳了几声道:“不,不用。我想我已痊愈,腿也不怎么疼了。” 又是两日的时光流水一般匆匆过了,沐府暗卫果然没再出现,那日夜里见到的叫荼语的青衣男子亦没了踪影,叶莲踪似乎还是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阿沅坐在饭桌前余光瞥了瞥与他对坐的叶莲踪,心里有了些自己的盘算。 叶莲踪抬着碗喝了口汤,刚把碗放下窗边便落下一只白鸽。莲踪起身走到窗边自鸽子脚踝处取下了一枚食指长短的小竹筒。 阿沅边吃饭,边用余光看着叶莲踪从竹筒里抽出了个信笺,看着他将信笺展开看了一眼后将目光投向她。 “明日我便下山前往昆明城。”语闭叶莲踪将那鸽子放飞,末了看着那展翅翱翔的白鸽悠悠叹口气道:“哎,果然闲不得几日啊。” “先生虽是深藏不露的隐世高人,可双拳难敌四手,您只身前往昆明城难免不会再遇到成群的山匪或其他什么歹人。为防途中生变对您不利,不如便让小人护送先生前往昆明罢。”阿沅作状漫不经心地淡道。 对于阿沅的提议莲踪并未表态是否同意,只是犹自将双手抱在胸前,右手两根手指又习惯性轻轻敲点了起来,看着那鸽子渐飞渐远叶莲踪便也悠悠然转过身来。 “这信上说坊间传闻双蛇寨出了掏心吸血的妖物,已在昆明城内连害了七名女童。”叶莲踪目光随着他悠然的语调缓缓流淌至阿沅端着碗拿着筷的手上,轻道:“传闻里这妖物雌雄莫辨,掌心似乎没有阳寿线。” “哦?”阿沅原本平静无波的一双眸子因这突如而来且莫须有的“指控”而瞬间有了一丝慌乱。将这丝慌乱迅速掩盖,阿沅面上平静地将手里碗筷往桌上一放,上前接过了叶莲踪手里的信笺仔细读了起来。 坊间传闻里没有阳寿线掏人心吸人血的妖物直指双蛇寨,而这寨子里唯独她掌心没有阳寿线,这一点叶莲踪恐怕早已注意到。若是依着坊间再这么传势必假的都能传成真,到了那时等待双蛇寨的恐怕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阿沅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将信笺合上还给了叶莲踪便坐回桌上,看似波澜不惊的继续吃饭,只是这吃饭的动作已然难掩那一丝的心不在焉。 阿沅沉下心来将此事从头到尾捋了捋,一下一下夹着菜的手忽而停了下来。 “叶莲踪。不,一山先生。从此刻起,我便不再是这双蛇寨的二当家,而是您的随侍。无论接下来您想要我为您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天理不枉害人命,我都定当为您马首是瞻。”阿沅面色平静地将一片雪花鱼夹起,缓缓送入口中。 莲踪闻言一双眸子亮了亮,微扬的唇带着些饶有兴味的笑意,道:“哦?阿沅哪里来的自信,如此笃定我一定会应了你呢?” 阿沅难得地扬唇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用与她表情一样淡的语气平静地道:“因为我早已身在先生的局中了,不是吗?我不知晓先生布了什么样的局,也不知这部局意欲何为。可却多少能看出,若非故意引我入瓮,以先生之才又怎会费尽心思来这荒郊野岭的匪窝里走这一遭呢?小人愚钝,才思有限,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我便是先生这局棋里的一个棋子,虽然渺小且还有些微不足道,不过在先生眼里似乎还有些用处啊?” 莲踪闻言似是一丝讶异之色从深黑的眸子里一晃而过,片刻之后便仰头一笑,笑得恣意,似乎还有些畅快。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莲踪缓缓落座于阿沅对面。 “那么要不要入这个局阿沅可得想好了,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呐。”莲踪将方才的笑收了收,抱着手敲点着手指轻声道。 阿沅掀起眼皮,抬眼看着叶莲踪,道:“先生信我吗?信我不是传闻里那个掏心吸血的妖物。” “信。”叶莲踪嘴角轻扬,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阿沅又问道。 莲踪轻悠悠叹了口气,眯眼将脸凑过去,眼神里带着些笃定也含着些玩味地盯着阿沅,轻声道:“因为第七个女娃被害时,你好像正在我怀抱里不省人事。” 阿沅历来淡漠的一双眼眉目一瞬有些动容,可只一刹那动容便被敛进了眼底的冰霜里。 “好。”阿沅身子往后仰了仰,眼光也不移开,就如同莲踪看她那般也回望向他,道:“我也信先生。” “信我什么?”莲踪笑。 “信你既然答应了沐朝辅出山,便一定能顺道儿揪出这个掏人心吸人血的妖物。也信你一定能查出那‘百日红’血痕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阿沅道。 那日回了房阿沅仔细一想便觉着叶莲踪十有八九是发现了在窗外偷听的她,而之所以没有拆穿她还毫不避讳地和那个叫荼语的人说起这“百日红”极有可能是故意教她听见的,既然他放出了诱饵那她便咬上一咬,左右这局里重重迷雾后的真相是她此生唯一的心结,那这瓮她便心甘情愿的入了。凤蕤常说她这人行事历来都是赌徒心理,能活到现在纯属赌运昌隆。如今想来,凤蕤还真是了解她。 叶莲踪左眼角一颗泪痣随着他的笑又轻轻浮了浮。 将信笺依着烛火烧烬,莲踪冲阿沅道:“伸手。” 阿沅便如他所言伸出手摊在了叶莲踪眼前。叶莲踪见了她这双没有阳寿线的手尽然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只是动作自如地自袖袋里掏出个白瓷瓶,从里头取出一枚青绿色黄豆大小的药丸放在她手心,柔声道:“搓一搓。” 阿沅闻言便如他所说将双手合拢搓了搓,掌心立马传来灼热感。待她再摊开手时,掌心竟然一条纹路都没有了。 叶莲踪拉过阿沅左手,在她掌心画出了三条相依呈“川”字的纹路,再拉过她右手照此又画了三条,几条纹路随即由浅到深渐渐融进她掌心仿若天生一般自然。 “记住,这药防水但不防油污荤腥。”叶莲踪轻声嘱咐道。 阿沅看得愣了神,低声道:“嗯,好。” 叶莲踪垂眼看着正盯着自己手掌看的阿沅,随即伸手温柔地拉开她衣领,欲要将那枚自打她出生就挂在脖颈上的并蒂莲玉佩取下。 阿沅本能地伸手拉住叶莲踪欲要阻止他的动作,而叶莲踪却低声道:“从现在起,你便易容化名成我的随侍。若想解开心中郁结你就要学会隐忍c学会无论面对何种情形都坦然待之。” 阿沅闻言垂眼沉思了半晌。 见她面露迟疑之色,叶莲踪又凑近了些,声音低沉地问道:“你真的决心入局,也笃定自己信我了么?” 阿沅暗自思量了许久,便将手放开,抬眼道:“嗯。” 叶莲踪看着阿沅,柔声道:“那便信我,等我。” 阿沅用了叶莲踪给她的易容膏,看着叶莲踪将阿沅一张脸易容得丑到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又给了阿黑一封信,让阿黑等凤蕤回来后转交给他。如此交代完各项事务后,她便暂时遣散了身边的一众山匪,让他们分开藏匿等她消息。 两匹快马在山林间迎着晨风并驾齐驱朝着昆明城方向奔去,马背上阿沅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叶莲踪。 昨日他问她是否信他,她信。可那句“等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梦魇 快马行过密林山路,过了普吉哨不多久便到了昆明城西北向的广威门。阿沅随着莲踪的步子将手里缰绳一扯,马蹄顿下后在原地踏了几步慢慢停了下来。一抬头,周九里三分,高二丈九尺二寸的昆明城已屹立于眼前。 广威门城楼下两列带刀的兵士前停着一辆白马驾的四轮马车,车厢四角坠着铜铃,铃铛看上去像是某种瑞兽,小巧又精致。这车的装饰看上去并不常见,虽没有过分夺目的装饰却不难看出它的奢华。马车前立着个约莫六旬衣着不俗的老者,老人佝偻着身子恭顺地站在马车一侧,朝阿沅和莲踪的方向张望着。 阿沅将目光由那老者转向了两列兵士,仔细辩了辩他们的衣着和佩刀,便也确认了这些兵士应当就是沐府府兵。于是拉了拉缰绳,座下的马便朝后退了几步,退到了莲踪身后。 方才车前立着的那个老者见了莲踪便眯眼仔细朝他瞧了瞧,似是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那老者原本沟壑满布的脸便漾开了和悦的笑,忙不迭朝着莲踪奔去。 “尊驾可是一山先生叶莲踪?”那老者行至莲踪身前便恭敬地屈了屈身,问道。 “正是。”莲踪牵唇淡淡一笑,微微颔首道。 “老奴是沐府管家福伯,特奉国公爷之命在此恭迎先生尊驾!”老者冲着莲踪又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莲踪闻言,彬彬有礼地回道:“有劳福伯了。” 福伯闻言急忙躬身行礼连连道:“先生言重了,小人万分荣幸。” 莲踪朝福伯颔了颔首便朝身后的阿沅道:“走吧。” 阿沅便也在瞥见管家福伯带着些探究的眼神后匆匆低了头,依着叶莲踪的吩咐下了马侯在莲踪身侧。 此时莲踪方才动作优雅轻巧地翻身下马,下了马刚一转身,那两列数十人的兵士便齐齐转过身来,抱拳高声齐道:“恭迎一山先生尊驾!” 莲踪见状只是雅然一笑,似是不置可否地踏着脚凳便上了马车。车轮缓缓转动起来,马车晃晃悠悠开始向前行进。 莲踪将一只手搁在矮几上杵着头径自闭目养神。阿沅则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莲踪,听着身后兵士整齐的脚步声,食指不自觉地挠了挠眼角的泪痣。 “不愧是一山先生,竟能让堂堂沐府摆出这么大阵仗迎你。”阿沅状似随意的淡道。 莲踪轻笑,双眼悠悠睁开,“不过形式罢了。” 阿沅闻言,嘴角及不可查牵了牵便也不再言语。 正在此时,马车却一个颠簸蓦地停了下来。车外传来沐府府兵的高喝声。 阿沅闻声急忙抬手撩起了窗帘一角向外看去。车外不远处是一支十来个人的送葬队伍,一队人均是身着丧服哭哭啼啼,为首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此时她正被两个丫头搀着,已经哭得近乎虚脱。 这一队人淹没在漫天飞撒的纸钱里步履沉重地向前缓缓移动着,一片死寂的白硬便随着那裹挟着纸钱的风生生撞进了阿沅眼底。 “沐府车驾,闲人避让!”为首的一个兵士将腰刀一亮,威严高喝道。 这些曾在战场上杀伐无数的兵士又怎会怵这样的景儿,任这队送葬人怎么个哭喊喧闹,兵士还是高声喝退了他们给她和叶莲踪的车驾让了路。 阿沅抬眼看了看莲踪,发现他似乎已经进入了浅眠,对车外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便也没有叫醒他,只是掀着窗帘一角看着这片死寂的白与他们擦身而过。 马车与这支送葬队擦身而过,往前行了不远阿沅便听到车外依稀传来议论声。 “这谁家出殡竟然冲撞了沐府车驾。”一个妇人道。 “哎,好像是城南永盛布庄的孙家小姐。听说她恋上个登徒子,被人骗了失了清白便服毒自裁死了。”另一个妇人道。 “哎哟喂,这么个死法可是入不了宗祠c葬不了祖坟的啊。啧啧啧,年纪轻轻就要做个孤魂野鬼,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 “到底哪个负心汉害了这二八年华的姑娘哟?” “孙家人嘴紧着呢,真是不晓得谁染指了这姑娘” 街头坊间淅淅索索的议论声被滚动的车轮渐渐抛远,阿沅悠悠放下了窗帘看了眼依旧闭目养神的叶莲踪,遂也双手枕着头打了个哈欠便闭上了眼。正在阿沅半梦半醒之际,一声如鬼魅般带着哭腔的戏曲唱腔便悠悠飘进了阿沅耳际。 “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那声音像极了午夜鬼魅的猫叫声,不甘里带着丝凄凉与悲苦,声音在喉头打转许是想要声嘶力竭的嘶吼却又无奈声音一出只感气若游丝。 模模糊糊中阿沅似乎看到个女人背对着她站在一片黑暗虚空里,艳红艳红的袄子下那条水红色的裙子似乎因为渗出的液体而被染深了一片,裙子很长,曳在地上看不到脚。乌黑的长发齐腰,让这背影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架着,让她的身体像被悬挂着一般,虽是直立但却胫骨全无。戏腔随着女人微微抽动的肩膀从尖利渐渐变成了带着抽泣的嗫嚅。这情景诡异非常,让眼前这人也不似活人。 阿沅觉得自己意识无比清晰,奈何周身没有半点力气可以供她驱使四肢。那个站在五步开外的诡异女人的嗫嚅声突地戛然而止,脖颈像被用力折断了的菜杆子,伴着一声生脆的“咔嚓”声,那颗头颅便耷拉到了左肩上。 看到这一幕的阿沅蓦地挣了起来,这一挣方才从梦魇里完全苏醒过来。 阿沅呼吸急促地转头看向叶莲踪,他似乎还在浅寐,并未因为她的动作而被吵醒。阿沅定了定神,轻轻掀开窗帘才发觉马车早已过了广威门进入了昆明城,方才她梦魇的空档马车应当是沿九龙池畔一路南下走了近道,眼下将将过了五华山行至城中心的沐府门口。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叶莲踪掀开眼看向阿沅,道:“做噩梦了?” “没事,太累了容易梦魇。”阿沅淡淡回道,遂放下了车帘,在叶莲踪的吩咐下跟着他下了车。 看到沐府依然如旧的朱门高墙,阿沅心中难免一石激起千层浪。沐氏一族自□□皇帝起便因先祖沐英征西伐夷平定边疆的不世之功而被封世袭黔国公,世代为大明镇守西南边陲。到沐朝辅时沐府已是权倾一方c富可敌国的望族,故而就连地方大小官员也都对其礼让三分轻易不敢开罪。这份尊荣不仅显于沐家先祖的故事里,也显于沐府富丽堂皇却甚是威严的一砖一瓦里。沐府啊,真是久违了 阿沅作状低眉顺目,应着叶莲踪随侍的身份跟在他身后踏过沐府地上整齐的砖,越过六尺余高c石纹如猛虎盘踞的大理石屏风,随着领路的管家穿过一路翠色行至沐府大堂后便止步在栏前候着叶莲踪。 堂上黔国公沐朝辅见了莲踪便笑着迎了上去,拱手道:“叶先生,澄江匆匆一别已一载有余,沐某还未好好谢过先生当日救命之恩,不想却让先生在途中遭逢匪寇,当真是有愧先生!” 莲踪闻言也拱手颔首道:“国公爷言重了,莲踪一切安好。” 沐朝辅忙将叶莲踪迎至上座,又命人奉了茶。正在二人说话的档口,荼语便进了门来。行至 门口时荼语步子顿了顿目光轻轻掠过一旁低着头的阿沅,嘴角扬了扬便笑着朝莲踪走去。 莲踪见了荼语,笑道:“这些天有劳了。” 荼语状似疲惫地叹了口气,悠悠道:“受你所托,不劳也不行呐。给!”边说边就将手里的骨笛递给了莲踪。 莲踪接过骨笛,目光扫过门口的阿沅,复又回到沐朝辅处。 “国公爷可否带路让在下先去看看沐融小世子。”莲踪低声道。言毕,莲踪便示意阿沅跟上。 “好!好!”沐朝辅闻言忙叫小婢带路,一行人便来到了沐府内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沐府世子 行至小世子沐融门口时,莲踪道:“烦请国公爷在门外稍后。” 莲踪语闭又朝一旁的阿沅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也候在门外。 阿沅明白他意思点了点头,莲踪便同荼语一道进了房门,将门合上。 刚一掀开小世子的被褥,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腥臭味。莲踪掀开世子衣襟就看到他皮肤上一块块深紫色的瘀痕,再仔细一看那瘀痕下的皮肤隐隐有小指指尖大小的物体因为突来的光亮而在皮下微微蠕动了几下。将小世子衣襟拉好手指探了探他脉象,莲踪眉头不由一蹙,抬眼看向荼语。 荼语眉脚一扬道:“嗯,如你所见就是蛊毒,方法老套却是阴损至极。哎呀呀,也不知是什么恶徒,竟在一个几岁大的娃娃身上下这种骇人的东西,真是有够丧心病狂呐。” “你可曾同国公爷说明情况?”莲踪将世子的手放入被子道。 “此事并不简单,没弄清楚事情原委我也不便对沐府说太多。况且你不在我也不便贸然替他诊治,现下正用百年茶石给这娃娃吊着命呢。”荼语敲着下巴叹道:“哎~可惜了我那压箱底儿的宝贝,因着你这老鬼又无端端少了几粒。” 莲踪闻言笑道:“堂堂鹿坊坊主还吝啬这么几粒宝贝么?” 荼语听了双手抱胸道:“我可只是个挂名的坊主。诶?你这老鬼这些年打着我旗号在外都搞了些什么营生?我竟不知原来我在江湖上居然这么红!你没干什么坏事儿吧?我可不想有人来寻仇。” 莲踪闻轻笑,道:“这些个旧账荼坊主稍后再来同我算也不迟。言归正传。我要的东西你可替我找到了?” 荼语啧了一声,悠悠从袖袋里掏出个锡盒,道:“早给你备好了。” 莲踪接过锡盒打开来,里头是一条拇指大小长得像蜂蛹一般的虫子。虫子通体透明,头上白色绒毛泛着莹莹光亮,背上一条黑线直通头顶,仔细看便能看到这虫子头顶似是眼睛的两个黑点忽明忽暗。 仔细查看无误后莲踪便对荼语道:“行针吧。” 荼语闻言点了点头,遂自一旁的梨木药箱里取出了一个布包将之展开摊平,自里头整齐放置着的银针里挑出了数根扎进小世子胸口几处穴道上,末了又取出一根稍长一些c针头湛蓝的照着小世子脐上三分处便扎了进去,扎针处一破皮霎时便冒出了乌黑的血珠,趁着血珠未凝结,叶莲踪便将锡盒里的透明虫子放在了上头。那透明虫子才挨着血腥便发出了蝉鸣一般的吱吱声。 只瞧得那小世子原本毫无血色死气沉沉的脸上眉头竟皱了皱眉。透明虫子像一块吸水的棉布,边吱吱叫着边从这血眼里吮吸着。只见小世子皮肤下七八个小指尖大的物体具都朝着血口处透明虫子的方向游动,只一刻便将那透明虫子撑得如核桃一般大小。 莲踪见时机成熟抽出丝绢将那虫子包住,自血口将吸饱了的虫摘除后迅速放入了先前的锡盒里,荼语则迅速将盒盖盖住,将盒子连同里头的虫子一并扔进了事先备好的土陶瓮里,又顺势取出药箱里的黑色小瓷瓶,将瓶子里的药水倒了几滴在瓮里。此时荼语早已拿过手边的铜镜,在瓮中白烟还未蹿出瓮口时已将铜镜扣在了瓮上。只听得瓮里虫子一阵刺耳的鸣叫,床上的小世子也自喉间发出了孩童尖锐的哭叫声。 门外的沐朝辅闻声破门而入,见到的是他多日卧床不起的儿子此时正虚弱的哭着喊爹爹。 沐朝辅踉踉跄跄冲至小世子床边,手将要碰到小世子却被叶莲踪拦住。 “国公爷,世子现已无碍。不过三日之内切不可与他肌肤接触,入口的水和食物也要仔细检查,望国公爷谨记。”叶莲踪淡道。 沐朝辅看着眼前虽然虚弱但终于能哭也能动的儿子,一双眼含着泪忙拱手道:“是,是。沐某定当谨遵医嘱。谢叶先生救我儿性命,谢叶先生!谢荼坊主!” “对了。”莲踪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对沐朝辅问道:“小世子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沐朝辅闻言,心下仔细想了想,便回道:“约莫一个月前,我于府中搭了戏台设宴请巡抚吴章大人过府一叙,那夜宴饮之时我的融儿还活蹦乱跳,可第二天一大早就病倒了。寻遍这云南府大大小小的名医都没人能治得了我融儿的病,沐某这才请出了当年先生给我的信物,修书一封至澄江府请先生前来相救。沐某深知先生不喜入世,故而我三番五次请先生出山助我再次安抚住那几个起了反心的土司您都避而不见。可这次先生一知事关我儿性命,二话不说便赶来了,这份大恩沐某定不相忘!” 荼语揉了揉耳朵只道是这二十郎当的国公爷真是比个四五十岁的老妈妈还唠叨。见麻烦解除,荼语也未多理沐朝辅,只给叶莲踪递了个眼色便转身出了房门。 荼语行至门口见阿沅正眼皮打架的靠在回廊柱子上犯着困,便笑笑地来到她身前,用只有他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句:“莲踪易容的技术还不赖,不过这副皮囊真是不美观。”语闭,便在阿沅淡漠的目光中径自往院外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故人 沐府小世子因为叶莲踪和荼语的救治而得以在鬼门关荡了一圈又回来了,黔国公沐朝辅大喜,当日便在府内盛宴款待二人。 阿沅跟着莲踪赴宴,在他身后静静立着,心情有些复杂。 此时主宾众人皆已入席,却仍有两个席位空着。 五小姐沐朝华杵着腮帮子一脸好奇地望着对坐的荼语,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满目尽是欢喜。荼语被朝华热辣的目光射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将身子微微侧了侧,用并不怎么友好的目光回瞥了朝华一眼便将头扭到了一边去。 同莲踪寒暄了几句,沐朝辅看了看两个空荡的席位有些不悦地招来身后婢女,低声问道:“二公子呢?怎的还不见人?” 婢女刚要回话,门口便走进来一人。一众下人具都俯身行礼喊了声“二公子”。 “二哥!你终于来了,我快饿死了。”朝华见了来人开心地冲着他挥了挥手。 一看沐朝弼身后还跟着个人遂笑嘻嘻地又喊了声:“嫂嫂!” 阿沅抬头,见到的便是一身黑色锦衣迎面走来的沐朝弼。他还似往常一般不苟言笑,冷峻的面容上深邃的双眼依旧夹着一丝拒人于千里的淡漠,那份淡漠将他双眉间的川字纹映得更深了几分。 沐朝弼身后还跟了个女子,这女子面容姣好,眉目间三分愁色甚是惹人怜爱,潺弱身姿更似柳枝娇柔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扶她一扶。乍一看去,迎面而至的两人郎才女貌好不登对。 阿沅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淡淡地垂眼低下了头。 “朝弼,如此重要的家宴怎的还迟到?”沐朝辅有些不悦的责问道。 沐朝弼闻言顿了顿,伸手牵过身后的女子又朝沐朝辅恭敬的回道:“大哥恕罪,内子今日身子不适故而出门晚了些。” 语闭又冲着莲踪和荼语道:“二位贵客见谅,朝弼一会儿定当自罚三杯赔罪。” 阿沅低着头,但余光仍然不小心瞥见了沐朝弼牵着他夫人的手,也一不小心看到了他腰间两枚缠在了一起的翡翠玉海棠。 莲踪眸子沉了沉,面上依旧是淡然的笑,道:“二公子不必客气。” 荼语则是一脸事不关己,径自喝了口酒后便把玩起了那只盛酒的瓷杯。 “好了,入席吧。”沐朝辅见莲踪和荼语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便扬手示意两人入席。 国公夫人李氏也冲沐朝弼点了点头,又向沐朝弼的夫人投去一个关切的眼神。 沐朝弼和夫人落座后,沐朝辅端起了酒杯冲叶莲踪和荼语道:“四年前先生助我沐府平乱后便不辞而别,此后我亦派人四处找寻先生而未果。若非一年前阴差阳错蒙先生相救于澄江府沐某人今生怕是再无机会与先生相见。先生的救命之恩还未报答,此次两位又救了我儿,如此恩情沐某此生定当铭记在心。今后二位如有需要沐某处只管开口,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再次谢过二位恩人!” 沐朝辅语闭便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莲踪和荼语也抬起了杯子,随着他将酒饮尽。 阿沅站在叶莲踪身后,并未听进去席间众人你来我往寒暄了些什么,因为她此时她只感觉这满桌子应酬寒暄的话语让她困意顿生,困又不得睡,十分压抑。 就在心下快没了继续在此待着的耐心时,阿沅蓦地一抬头便撞上了沐朝弼不经意间扫过的目光。 四目相交沐朝弼也是一愣,为他夫人夹菜的手,筷子刚到碗边便顿住了。 沐朝弼有些晃神。这双眼他不能再熟悉,曾几何时这双清冷的眼也曾为他而悲喜c动容。可此时,这一眼却净是茫茫大海一般深不见底的陌然,四目相交只一瞬,那份漠然却让他感受到何为咫尺天涯。 阿沅眼皮颤了颤,匆匆将眼一眯便默默移开目光垂了眼。 感觉到身边沐朝弼的异样,他的夫人张氏便顺着他目光朝阿沅看去。只见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侍从正规规矩矩垂着头站在叶莲踪身后,张氏不解遂冲着沐朝弼轻唤了一声:“夫君?” 沐朝弼蓦一回神,眉头及不可查地微微一皱,只一瞬脸上便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方才夹的那一筷子菜也轻轻落入他夫人碗里。 “二叔对弟妹可真是疼爱呢。”国公夫人张氏丝帕掩唇,轻声打趣道。 朝华看了看张氏,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单手杵腮道:“谁让二嫂是个柔柔弱弱的美娇娘呢,二哥最怜香惜玉了,哈。”语闭,朝华还不忘冲沐朝弼挑了挑眉毛。 沐朝辅闻言,也哈哈笑了。 宴席其乐融融,进进出出送菜添酒的沐府小厮婢女让宴席显得更加热闹,也让阿沅有了可以趁机逃离的机会。 没寻到机会和莲踪打声招呼,阿沅便也顾不得那许多趁着时机混在送菜侍婢的队伍里遁出了门。小心翼翼的碎步变成越渐加紧的快步,阿沅朝着叶莲踪的房间奔去,就在即将走过长廊转角的一瞬,却被人从身后喝住。 “站住。”背后那一声站住喊得低沉却强势。 阿沅闻声顿在了原地,既未转身也未再有其他动作。她未动,身后那人却越走越近,直到距她不到一尺的距离时才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来。”那人沉声道。 阿沅暗自长舒了口气,面上有些艰难地撑起了一抹似是带着些忐忑却又故作镇静的笑,一转身便缩着脖子作卑微小厮状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沐朝弼背着手,声音低沉地道:“抬起头来。” 阿沅作状恭顺地抬头,挂着抹僵硬的笑恭敬地看向沐朝弼。 沐朝弼压抑地吸了口气,伸手便揪了揪阿沅的脸。发现她并未戴着□□,沐朝弼便用力拉过她的手仔细察看了一番。边看,面色边就沉了下去。 “二,二公子这是何意?”阿沅作势一脸惊恐,连忙抽回了手。 沐朝弼似是还未死心,抬手便把阿沅衣领向下扯开了些。这一扯,眼底最后的一丝生气也彻底消散。 阿沅赶紧拢了拢衣领,作惊恐态连声道:“二,二公子要要要做什么,小人,小人可没有那龙阳之好,二公子饶命。” “呵,她又怎么会如此低声下气和人说话,你不是她”沐朝弼像是自言自语,轻笑了一声便慢慢放开了手,黯然道:“下去吧。” 阿沅闻言连忙拢了拢衣领转身便走,转过长廊后也缓缓卸下原本一脸惊慌的伪装。 那两枚缠绕的翡翠海棠在她眼前晃晃悠悠挥之不去,可它们被挂在沐朝弼腰间,每一下晃动碰撞出的声响都似猫爪滑过石壁似的刺耳。那声音让她鼻头不知怎的竟有些发酸,视线里一个个高悬的红灯也有些刺眼。 沐朝弼看着越渐走远,最终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那抹身影,心里方才燃起的一点点火苗再度被一盆冰水浇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浓情淡如你 沐朝弼看着越渐走远,最终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那抹身影,心里方才燃起的一点点火苗再度被一盆冰水浇熄。 身后是吵闹的宴席和进进出出家奴婢女的脚步声,长廊一对对高悬的灯笼烛光影影灼灼,不知怎的竟模糊了沐朝弼的双眼,让他的思绪不禁回到六年前 “二公子,属下已查清右卫指挥使禾丰之女名唤禾阿沅,待字闺中尚未婚配亦未定亲。” 沐朝弼近来新得了一块儿上品缅甸翡翠原石,此时的他正边把玩着石头边寻思着拿它雕个什么物件好。听完手下的话,沐朝弼心中已有了打算。难得的,眉头淡淡的川字纹渐渐融化,嘴角也因这心头之喜不自觉的微微扬了扬。 “知道了。”沐朝弼拇指轻柔地来回抚着手里的翡翠,目带柔光盯着那石头道。 “公子,是否需要属下继续暗中盯着这禾家姑娘?”沐朝弼的手下又问道。 “不必。不要打扰她。”沐朝弼道。 “是!”那侍卫回了声是后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禾阿沅”沐朝弼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遍心中都是一阵欢喜涌上来。 满城飞花里沐朝弼着了魔一般只身一人朝着龙泉街禾家宅子的方向行去,心里眼里都是一个人。昆明城的春大概是这世上最斑斓的,他先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行至禾家门口时沐朝弼却没有进去,只是绕到了这宅子背后约莫是内院的位置,在墙角槐树下驻足。 许是念念不忘的回响,沐朝弼站在禾宅高墙外,一抬头便看到那个他念了许多天的人。 “禾阿沅”沐朝弼轻轻将那姑娘的名字念出了口却不自知。 只见那小姑娘就如他初见时一般嘴里衔着根将军草,双手枕着头,光着脚丫翘着腿躺在瓦头上,似是在沉思着什么,一双眼盯着头顶天空看。 沐朝弼顺着阿沅的目光抬头看去便见天上飘着个风筝,再细一看,才发现那牵着风筝的线一端正绑在她大脚趾上。此时她一只翘起的脚一晃一晃的,那风筝便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悠悠飘扬。 沐朝弼不由地失笑出声,笑声将屋顶的阿沅一惊一咕噜翻起了身朝沐朝弼的方向看来。 沐朝弼倒是不慌也不忙,反而因为阿沅的发现而有些欣喜与期待。 房顶上的阿沅看到沐朝弼先是一愣,随后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将嘴巴一撇便翻身下了屋顶遁走了。风筝线随着阿沅的动作断开来,风筝也随一阵风飘远。 沐朝弼似是在阿沅方才那一愣的神情中看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这感觉让沐朝弼为之一振。心内暗想:她便是一座冰山他也要将她融化 思绪从六年前的回忆里渐渐回归现实,沐朝弼捏着手里的翡翠玉海棠咬了咬牙,给了自己须臾喘息的时间,一转身,那抹得体的笑又重回他脸上。而他,也状若无恙的重新回到了宴席上。 ———————————————————— 阿沅快步来到叶莲踪房门口,慌忙推门进了房。关门转身便见桌上放着两节小臂粗的竹筒,竹筒边放着一把尖头小木槌和一张写了字的纸。 走过去一看,那纸上写了几个字:青竹酿,敲开即饮。 叶莲踪这是要请她喝酒?阿沅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眼角泪痣处,犹疑片刻后还是抡起小锤子在竹筒顶部的竹节处敲了一敲。 这一敲竹节处便敲出个小洞来,夹着竹子清香的酒气悠悠飘进了鼻间。 这冲头的烈味儿让回忆碎片般自脑海浮现 “不如将你脖子上这枚并蒂莲玉佩给我,就当是你应允与我在一处的信物,可好?” “这玉佩此生都不可离身。这是我娘的嘱咐。” “阿沅,你此生离不了的是我,不是它。” “嗯抱歉沐朝弼。” “呵呵,逗你的。那并蒂莲玉佩你且收好。这对儿翡翠海棠雄的给你,雌的我留下。” “石头还分公母么?” “嗯。雌的是你,雄的是我。好看吗?” “好看。” “今后你看到这枚翡翠玉海棠就如同看到我,让它替我日日陪着你,可好?” “嗯好。” 烛火啪啪响了两声,阿沅蓦地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鼻子。 都是少不知事时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现下又有什么可再伤情的呢。阿沅如是想着,灭了烛灯拎起青竹酒靠在窗边,听着窗外碧潭的流水声猛灌了一口。 风卷着细细碎碎的粉色海棠花瓣从窗栏处悄悄溜进屋来,有那么几片带着些水渍打在了阿沅眼角腮边,她便抬手把它们从脸上拂走。 不知过了多久,待阿沅拎起竹筒准备再灌一口时竹筒竟空了。 凤蕤常说人生有三憾:徒手折花花枝损,佳肴上桌无盐巴,心忧之时酒壶空。 阿沅晃了晃手里空荡荡的竹筒又看了看早已空了倒在一边的另一个,不知怎的一丝落寞之情便随着一肚子闷了许久的烦忧蓦地冲向头顶,明知这是沐府不能随意造次却很想夺门而出再去取一壶酒回来。 欲要开门的手最终还是被理智拽住了,阿沅在门前驻足,思绪间门刚好被人从外推开来。 阿沅愣愣地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眉眼温柔的叶莲踪。 此时他一只手里端着碗茶泡饭,浅笑着问她:“饿了吧?” 叶莲踪一句无关痛痒的“饿了吧”让阿沅压在心里的烦闷与压抑一时间全都涌了出来,眼眶鼻头开始泛酸。 阿沅自己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泪水决了堤似的涌出眼眶,一粒粒黄豆般无声滚落砸在她脚背。 叶莲踪轻叹一声,抬手将门一关便顺势扣着阿沅后脑勺将她揽进了怀里。 阿沅抬手推了推叶莲踪,可他纹丝不动。推他的手便也慢慢垂下,渐渐握成了拳。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立在门口,莲踪背靠着房门,一只手手掌盖着阿沅的头,带着些安抚地轻轻揉了揉她脑袋。 阿沅捏着拳一双眼闭着,没有半点声音,眼泪就这么一波又一波从眼眶里滚出来。 莲踪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空出的一只就这么轻放在阿沅头顶,低下头鼻间轻触她发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枕着你的手醒来 阿沅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正枕着一个人的手臂,甩了甩刺疼的头,目光渐渐聚焦在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眼睫很长c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泛着柔红的光泽c左眼角下生着颗好看的泪痣 蓦地从一阵眩晕里惊醒,阿沅赶紧弹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准备越过叶莲踪爬下床。 “醒了?”倒是他,似是被她的动作带醒了,于是拉住她转过头来,嘴角擒着笑问道。 “嗯。”阿沅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昨夜那个,是我失态了。先生见谅,抱歉。” “荼语要是知道他的易容膏被你生生哭没了,可能会念叨你半年。”叶莲踪语气轻松的笑道,仿若昨夜发生的一切早被他撂到了脑后,无关紧要。 “呃!”阿沅闻言忙爬下床,对着铜镜照了照。一照才发现现在她一张脸上易容膏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此时真可谓是面目全非。 叶莲踪也起了身,到桌边落座,对阿沅道:“过来。” 阿沅闻言便拉了个凳子在叶莲踪身前面对着他坐下。 莲踪看着阿沅的脸,不禁失笑,末了又将手里的丝帕沾了水在阿沅脸上轻拭起来。 他动作轻柔,捧着她一会儿的功夫新的面具便绘好了,此时门口也传来了沐府小厮的声音。 “一山先生,荼坊主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小厮敲了敲房门道。 “嗯。”叶莲踪应了门外小厮,擦了擦手将易容的药膏收拾妥当,又对阿沅道:“昨夜没休息好,你先补个瞌睡吧。” 阿沅闻言,道:“哦,没事我不困。嗯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莲踪眯眼笑了笑,道:“可以。” 两人便一起出了房门,朝荼语住的厢房行去。 待莲踪和阿沅行至荼语住的厢房门口时便看到荼语正在房里悠闲地烤着一枚团茶,炉上水沸如蟹眼,新磨好的茶粉已盛出了一碟放在桌上等着莲踪。 “出门在外还如此讲究?”莲踪进了门,在荼语对面坐下。阿沅朝荼语行了一礼后便也随着他坐了下来。 “托太|祖皇帝的福,现今的茶已不成团,方便是方便了不少,不过滋味总是有些差异的。”荼语把炙烤好的团茶掰碎放入一旁精巧的小石磨口,又意味深长地挑眉,一双眼掠过阿沅停在莲踪处笑道:“再说,谁知你怜香惜玉的会缠绵到几时。哎~独留我一人好生无聊呐。” 莲踪闻言浅笑着默默接过荼语手里碾茶的活计,好让他腾出手去烹茶。 阿沅则面不改色权当方才什么也没听到,径自维持着礼貌冷着面规矩地坐在凳上,从容地看着荼语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 荼语轻巧地将茶粉取出放入青瓷茶碗内时炉上水已二沸,沐府吃穿用度均是十分考究,因此这水也是清晨采来的山林溪流活水。炉上明火火焰跳跃,不多会儿壶内便传来水沸如松风并溪涧叮当的脆响。二沸的水自是水温太过,荼语又在水中投入盐与止沸之水去涩去燥。待水温将好时荼语提起茶瓶将水注入青瓷茶碗,再取来茶筅以手腕巧力来回击拂茶汤,直至汤面浮起白沫后方才停下动作将茶汤以七分满分别倒入三只兔毫建盏中,又把其中的两盏分别递到了莲踪和阿沅面前。 莲踪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汤入口微涩回味甘甜,茶香也随着这甘甜在舌间化开沁入心脾。 “要是离了你的茶,人生会少了许多乐趣。”莲踪浅笑道。 “那是自然。”荼语挑眉笑了笑,遂放下茶杯敲着下巴。 莲踪看了看荼语,轻声问道:“缅甸东吁黑巫的事儿查得如何?” 阿沅听闻东吁黑巫四个字,手指刚触到面前的杯子便蓦地顿了顿,只一瞬便又若无其事地将那建盏杯子抬起送到嘴边,继续听着两人的谈话。 荼语答道:“几个月前有一支缅甸商队进了昆明城,那日将好被我在城北的翠云楼碰上,当时我还没当回事儿,现下想起来却觉得有些不寻常。这商队表面上同一般的商队无异,不过我却无意间看到了其中一人手腕上文着异邦字符图腾。如果一支商队里有那么一两个人纹了这图腾倒也不足为奇,可后来仔细查验后却发现他们所有人身上都文了这图腾,看上去像是某种组织成员的共有标识。你想,这支商队一进城这城里就有小女娃相继遇害,加上这回小世子身上中的蛊毒,两起事件接连发生手法也像极了传闻里异邦的妖术。你不觉得这也太巧了点儿么?” 莲踪闻言,双眸微微沉了沉,遂放下杯子道:“官府与沐府可有动作?” 荼语回道:“怪就怪在沐府和官府查了半天竟然丝毫没有怀疑到这支商队头上,莫不是云南府内有内鬼相帮吧?” 莲踪沉思片刻,道:“如若此事牵扯到外邦而云南府内却仍不见动作,那么你我行事便要更加小心,免得动了不知什么人的利益惹得一身骚。” 荼语敲着下巴,打趣道:“你我倒是不打紧,不过小阿沅你自己可得多小心哦。” 阿沅听得荼语提到了她,于是礼貌地一颔首,回道:“多谢荼坊主提点,我自会小心谨慎不拖后腿。” 荼语听得“不拖后腿”四个字后愣了愣,遂忍着笑意点了点头,挽起衣袖手掌擦着面前的建盏杯口轻拂而过,茶汤汤面上的白色浮沫霎时如云彩一般飘漾着宛成一幅水墨样的画来。 莲踪看着荼语杯里轻旋的茶汤,轻笑着问道:“这一卦如何?” 荼语垂眸观望了茶汤片刻,遂敲着下巴轻哂:“不太乐观呐。” 莲踪闻言倒也不再询问什么,只是抬起自己的杯子嗅了嗅茶香,道:“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阿沅听着二人你来我往饱含深意的对话,心里揣度着个中深意却始终捉摸不透,再看荼语面前那盏茶汤,方才水墨画一般的浮沫此时已经散去,只有一缕袅袅青烟自杯中升腾而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浅浅的爱 正在三人对坐饮茶之时,突然而至的少女清脆的嗓音便将一院的寂静打破。 阿沅闻声抬头一看便看到了笑眼盈盈而至的沐府五小姐沐朝华。沐府到这一代共出二子三女,嫡长子便是当今沐府世袭的黔国公沐朝辅,为嫡妻李氏所生;二子沐朝弼与已经外嫁的三女c四女均为各房偏妾所生。这最小的女儿朝华与沐朝辅同为李氏所生的嫡出,又因为年纪小c性格天真烂漫故而一直很得兄长宠爱与照拂。 阿沅记得最后一次见朝华应当是三年前,那时她不过刚满十岁,成天只会哭鼻子。而现在,她俨然已蜕变成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阿沅见朝华进了院门便起身退到了叶莲踪身侧,站到仆从该站的位置,低着头默不作声。 “荼坊主!”朝华穿了一身男装,手里捧着一把新鲜的桃花神采飞扬地进了门。 倒是莲踪扬了扬眉饶有兴味又带着些探究地看了看荼语,又转身看向了院里蹦跳而至的人。 荼语一听这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五小姐。”荼语维持着面上的礼仪,懒懒地起身朝着沐朝华颔了颔首。 莲踪见状带着笑也起了身,道:“朝华小姐。” “诶?先生也在啊!”朝华笑呵呵的道。 莲踪颔了颔首,唇边挂着笑,一副看戏的表情径自便坐下了。 把手里一大把桃花放进一旁的瓷瓶,朝华笑眼盈盈地跑到荼语身旁坐下,把他方才喝茶用的瓷碗拿起来看了看道:“如何?这几只茶碗比先前我打碎那些好多了吧?” “沐府财大气粗,您千万要再打碎几样,我正好能把这批随身的家当整体翻个新。”荼语面上挂着笑,嘴上不咸不淡地道。 “哎呀,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朝华有些不好意思的辩道。 末了,又满脸欢喜地看着荼语道:“对了,近些天草海别院桃花开得可热闹了,我大哥让我来请你们一道去赏桃花游滇池,顺便还能去凑凑两天后滇池簪花节的热闹呢!” 荼语闻言僵着脸转头看向莲踪。莲踪看荼语难得露出这般神色便故意未理他,转眼对朝华道:“既然是国公爷相邀,那我二人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荼语听莲踪这么一说,便也未多说什么,只径自往茶瓶里又添了些水。 “哈哈哈!那我先去大哥处回话啦,一会儿再遣婢女来请二位。”朝华说完便放下荼语的茶杯,冲他灿烂一笑后兴高采烈地起身准备出门。 可刚一起身便看到了站在莲踪身侧的阿沅。阿沅此时将好抬了抬眼,没成想这一眼便将好同沐朝华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嗯?”朝华似是愣了一愣,于是放慢脚步走到阿沅身前,歪着头看着阿沅。 “我怎么觉着你这么眼熟呢?”朝华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又道:“这‘爱谁谁’的眼神真的好像一个人。” 阿沅闻言匆忙低下头去,不再直视朝华的眼睛。可朝华却干脆弯下腰来准备仔细打量眼前人一番。 “五小姐。”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荼语的声音。 朝华转身,恰好见荼语丝质青衣的衣袖被她带来的那把桃花枝给勾住了,生生扯出了一条丝线来,于是赶忙上前去替他解被勾起的线头。 莲踪见状便不慌不忙抬起杯盏将杯底一点福根饮尽,随后犹自起身对着正在打理花枝与丝线的两人道:“在下先行一步” 朝华听闻莲踪要走遂抬头同他打了招呼。 “好的,那朝华一会儿就去给大哥回话,稍后差人去请先生。” “也好。”莲踪回了朝华后又对身后的阿沅道:“阿黑,我们走吧。” 阿沅反应了一刹方想起阿黑是在叫她,于是忙低着头跟着莲踪便出了门去。 朝华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皱着眉看着自己衣袖的荼语吸引,遂也没再多留意跟着莲踪出了门的阿沅。 ———————————————————————— 当日午后,沐朝辅便派了车马与随性护卫将莲踪荼语接到了沐府草海别院。 沐府草海别院依着滇池而建,与沐府的富丽堂皇不同,草海别院被一片芦苇荡包围着,放眼望去海埂之上尽是满目缤纷花海。一望无际的滇池尽头便是西山,远远望去那西山起伏的山峰宛若一位静卧于水边的佳人。滇池水中央停着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画舫上沐朝辅遣走了多余的随侍和护卫,只留下几名心腹伺候在侧。画舫内设了简单的宴席,沐朝辅与莲踪和荼语对坐谈笑。 沐朝辅似乎对玄学及医著都很感兴趣,同莲踪请教起来便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莲踪倒是很耐心,沐朝辅问什么他都慢条斯理一一解释着。 倒是一旁的荼语已经早就坐不住了,因为此时沐朝华正不停地往他碗里夹油煎竹虫和蜂蛹。这两样下酒菜在云南很常见,看上去虽然有些狰狞,但对常人来说却是入口松脆香气扑鼻的下酒佳品。但是,此生没有吃过一坨肉的荼语此时看着这两种被油炸到金黄金黄的虫子堆在自己眼前,那煎尸的味道还不停地往他鼻子里蹿,藏在衣袖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终于,忍无可忍之下荼语咬着牙,维持礼貌地小声说了句:“五小姐,我忌口。” 朝华原是一番好意才把盘子里头最肥嫩地挑出来给荼语,没想到他这么捡嘴,便道:“啊?你不会吃啊?没事没事,吃个鸡爪!”于是筷子一起一落,一只鸡爪子便摆在了荼语眼前。 “朝华,你一个女娃娃家怎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朝华对荼语过分的关注让沐朝辅发了声。 “大哥说我做什么,我这是热情的待客之道。”朝华撅噘嘴,把筷子收回。 “荼坊主见谅,我家小妹平时骄纵惯了,总是没规没矩。”沐朝辅又道。 “国公爷言重了。”荼语皮笑肉不笑牵了牵唇角。 莲踪径自抬起酒杯,将将把那忍不住的一笑藏住了。 莲踪身后,阿沅看着炸得金黄金黄的蚕蛹c竹虫和那只烤的焦黄流汁的大鸡腿,两眼泛起了近乎饿犬一般的光。心想着:荼语啊,你可真是暴殄天物。早晨她酒还没完全醒,尽管出门前叶莲踪特意嘱咐她多吃两口免得下午饿,可她还是没能吃下多少。这会儿已近酉时,阿沅只觉腹内空空两眼发昏,十分后悔早晨没有多吃几口。 “大哥,先前听说叶先生在澄江府救了你?快同我说说嘛。”此时朝华喝了一小口梅子酒,话语里问的是莲踪,眼睛看得却是荼语。 “哦,说来这也是难得的缘分。”沐朝辅替莲踪斟上酒,又道:“四年前同先生一别我也是寻了先生许久都没找见先生踪迹。一年前我到澄江查探当地疫情时不小心染上疫病,上天眷顾,让我有幸遇见了正在替灾民诊病的先生,这才得以安然度过这一劫。” “咦?荼坊主没在吗?”朝华双手托着腮笑呵呵地看着荼语道。 “没在。”荼语瞥了一眼朝华,淡道。 昭华一双眼毫不避讳地盯着荼语,盯得荼语浑身不自在,遂向莲踪投了个复杂的眼神。 那厢莲踪夹了一条金黄的竹虫,动作优雅地放进嘴里。随即目带笑意地给荼语投来个安抚的眼神。 隔着一桌子酒菜,饿晕了眼的阿沅只看到荼语和莲踪眼神你来我往c电光火石,当真精彩纷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昆明城风水局 正在几人相谈甚欢c阿沅饿得头晕眼花之际,一叶小舟悠悠飘荡而来停靠在画舫旁,从小舟上下来了一个戎装少年,少年上了画舫来到众人身前便先向沐朝辅行礼c同莲踪和荼语问安,最后神色有些紧张又难掩欢喜地将目光投向朝华。 阿沅暗自打量了这少年一番。面容清秀俊朗,剑眉星目神采奕奕,想是常年习武的缘故,面上看着虽只十五六的样子,可个头很高也很健壮。 “朝华。”少年见了朝华一双星目亮了亮,随即又压了压面上喜色将眉目间一抹爱慕之情也收敛了几分。 虽说这少年是刻意收敛了眉目间的欢喜之色,但阿沅还是看出了他眼里对朝华掩不住的爱意。 偏偏朝华似乎并未察觉那少年眉眼间饱含的爱慕,笑眼盈盈蹿起身来抬手便冲着少年头顶敲了一钉,道:“刘焱!许久不见你怎的又长高了许多?” 显然朝华看到刘焱也是很欢喜地,只不过她眼里的欢喜只是因为幼时青梅竹马的重聚。阿沅不动声色以余光又瞥了一旁的荼语一眼,只见他犹自举着茶杯目光远远地投在了滇池尽头的西山处,目光平静。 “朝华!”沐朝辅见状连忙喝住她,道:“胡闹,还不坐下。” 朝华闻言只好悻悻然坐下,嘟着嘴玩起了筷子。 吃了朝华一钉后这位名叫刘焱的少年摸了摸头,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抱起拳来对沐朝辅拱手一揖,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国公爷!” 沐朝辅见朝华老实了,这才招手示意刘焱坐下,遂对叶莲踪和荼语道:“二位,这是本公挚友石屏知州刘同之子刘焱。这孩子自小便随着沐家子弟在沐府私塾受学,同朝华胡闹惯了。此番他替他父亲从石屏回昆明办差,今日刚好得空我便特意让他过来拜见二位。刘焱,还不见过一山先生c荼坊主。” 刘焱一听“一山先生”名号,两粒星眸瞬间又亮了亮,似是对莲踪非常感兴趣,一双眼带着些好奇与崇敬盯着莲踪一眨不眨,片刻后方才匆忙起身朝着莲踪一拜。 “晚辈刘焱见过一山先生c荼坊主!” 莲踪浅笑颔首回礼,荼语则是一如既往淡淡牵了牵嘴角。 刘焱一来,婢女们又端了三四样精巧的菜上桌。阿沅看着这些佳肴从眼前一个个飘过,感受着什么叫做腹中空空时深深的绝望。遂只得避开满桌的食物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在心中仰天长啸一声:这湖到底要游到什么时候! 正在煎熬无比之际,耳畔便传来了莲踪的轻唤。 “阿黑你过来。” 阿沅反映了一下发现是在喊她,于是匆匆回神去到莲踪身边弯下腰去听他吩咐。 莲踪抬起面前的碗,道:“这碗鱼片粥有些凉了,你替我拿下去换一碗新的。” 阿沅闻言接过碗。哪里凉了,分明还温热啊。正发愣,一抬眼便看到莲踪非常迅速地冲她眨了下眼。 莲踪这一眨眼阿沅方才明白了他的用意,随即回了声“是”便把鱼片粥端了下去。 阿沅匆匆抬着碗下去,趁着四下无人咕噜噜几口便将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将空碗放下又让婢女盛了碗新的给莲踪端去。 将新盛的鱼片粥放在莲踪的面前,阿沅又站回了原先的位置。 沐朝辅抬起茶碗啜了口茶,同朝华道:“焱儿刚回来还未去给你大嫂请安,朝华,你陪着他去给大嫂请安罢。” 朝华闻言,一脸不情愿地道:“啊?大哥我刚到草海您又要让我回去作甚?” “嗯?”看她有忤逆之意,沐朝辅表情又沉了几分。 沐朝辅这个不容违抗的严厉表情朝华是知道的,心里纵使再不愿意,也只好和刘焱一道下了画舫。 待两人的小舟行远,沐朝辅才遣走了侍奉在旁的两名婢女和四名侍卫,面色凝重地冲莲踪道:“先生,此番为何提议到草海画舫议事?” 荼语闻言挑眉看了看莲踪,心想,原来这主意是莲踪这老鬼提议的,怪不得他应朝华应得如此轻松。 沐朝辅言毕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阿沅,叶莲踪自是明白沐朝辅之意,于是笑道:“他是我的心腹,国公爷不必担心。” 沐朝辅闻言才放下心来,道:“女童被害一案是否有新进展?” 莲踪道:“正是。” 莲踪说着,荼语便取出了一幅地图,展开放在了沐朝辅眼前。 地图展开,莲踪便又道:“洪武年间国公爷先祖沐英老王爷奉王命镇守云南修建了现今的昆明城,此城建置出自堪舆大师王湛海之手,历经八年方才建成。城南北二门乃寿龟首尾,大小东西四门为寿龟四肢。主山长虫山自北蜿蜒而至圆通山下结穴,于主城中心西北向的五华山吐秀开屏,故而昆明城呈‘龟蛇交息’之相。沐府立宅于此,因得这精妙的风水必是子孙昌隆,家业兴旺。” 沐朝辅闻言,道:“此事我自是清楚的。” 莲踪又道:“国公爷请看。”莲踪指了指地图上被圈红的地方又道:“此七处为几名女童被害之地。” 沐朝辅闻言仔细拿起地图端详了半天亦不明白,遂接着问道:“此为何意?” 荼语实在是没了耐心细作解释,于是便接过话来,道:“说多了您也不明白。简单地讲,这看上去很像是一个极其阴损的邪门阵法。有人想要以国公爷你的儿子和这几个女娃的命来替某一个将死之人续命。阵法若成国公爷膝下这一脉从此就要彻底绝后了。所以,我们必须知晓这几个女娃心脏被放到了何处,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便能以一推得二三,找到其余心脏放置的地方破了这阵法。” “什么?”沐朝辅闻言脸上添了几分惊恐,道:“那,那我儿此次生得这怪病是否也与这阵法有关?” 荼语道:“看来您是听懂了。你那儿子的命险些成为歹人续命布阵的工具。” “续命?”沐朝辅不解地道。 “所谓续命,其中一种方式便是将活人寿命以至邪术法生生夺走,续给另一个人。只不过这次我们遇到的这伙人不仅要拿你儿子续命,还要彻底断了国公爷你的香火。嗯,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呐。”荼语叹道。 沐朝辅闻言,黯然地低头沉思片刻,悠悠道:“沐家基业百年,朝堂内外明里暗里早已树敌过多对了先生,先前听闻那掏心吸血的妖物出自双蛇寨,此事是否真同那伙流寇有关?” 阿沅听到了沐朝辅的话,心下骤然咯噔了一下,遂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叶莲踪。 叶莲踪闻言,犹自轻哂一声便带着笑意的同沐朝辅道:“在下前两日恰巧被双蛇山匪‘请’去做了回客,刚好听闻那传言我便留下多待了几日探了探那帮山匪的底,为了不耽误小世子病情这才让荼坊主代我先至沐府见国公爷。不过国公爷放心,此事确实同双蛇山匪没有半点关系,我看他们并非杀人越货的匪徒流寇,倒更像是一帮锄强扶弱的江湖义士。” 沐朝辅闻言面露压抑之色道:“哦?原来如此!想不到这帮山匪竟能得先生如此评价。” 阿沅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心想叶莲踪果然没有食言。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叶莲踪三言两语在沐朝辅这儿竟有这么大的作用,不用其他任何多余的解释或是佐证,沐朝辅便不再提起此事同双蛇寨还有关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端倪 莲踪道:“一切还只是我与荼语的猜测,但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确实诡异之至。如若此事真同我们猜测的一般,那么敌明我暗,国公爷当下便应万事小心防患于未然。” 沐朝辅闻言放下地图,眼里带着期盼对莲踪问答:“那依先生所见,沐某应当如何处之?” 莲踪道:“若无意外,这掏人心的妖物下次出手应是在两日后的戌时三刻。” 沐朝辅惊道:“两日后正是簪花节。” 莲踪又道:“日前一支缅甸商队进了昆明城,这支商队很可疑。我与荼语暗中查探发现他们与官府中人有来往,未免打草惊蛇我们都未有所行动,只是暗中观测。故而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前,为保万全还请国公爷沉住气。” 沐朝辅此时才明白莲踪将他邀来这四周净是浩渺滇池的画舫,为的就是确保他们商议的此事不被泄露,于是忙道:“是,是!沐某定当谨遵先生嘱咐。可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莲踪闻言淡道:“国公爷那日宴请巡抚大人时还请了些什么人,您可还记得?” 沐朝辅捻了捻手里的翡翠珠子,思考片刻后道:“记得。” 莲踪道:“那便请国公爷按那日出席的客人名单,将他们邀至草海游船赴簪花宴。” 荼语补充道:“对了,还有最近新来的那群妙香坊的舞姬也一并邀来。” 沐朝辅道闻言方才想起最近妙香坊确实是新来了一群东吁舞姬,便问道:“这群舞姬也同此事有关吗?” 荼语径自喝着茶,道:“就是不知道才让你把她们招来探探究竟呐。” 沐朝辅点着头道:“好,沐某明白了。” 莲踪又道:“届时烦请国公爷挑出七七四十九名十一岁的女娃在两日后的簪花节上每人分发十两纹银,期间名单上这两名殷姓小女孩还请国公爷务必派人暗中护着,不可声张。”莲踪语毕又给了沐朝辅一张名单。 每人十两银子,阿沅听得啧了啧舌,心想这便是舍财免灾罢。 沐朝辅闻言爽快的应下了。 阿沅静静地立在莲踪身后听着他们谈话,边听便也将方才叶莲踪和荼语所说的信息一点点记下。 大户人家游湖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待日头渐渐落下沐朝辅才命人将画舫靠岸。原先只见过一脸威仪不苟言笑的沐朝辅,不曾想他还有如此话痨的一面,回了别院还继续拉着叶莲踪不放,这会儿又把他请到书房叙话。 稀粥虽能解燃眉之急,但始终是不抗饿的。阿沅才回房不多久肚子便又咕噜叫唤起来,桌上只有一盘看着齁甜的蜜饯和一壶茶,饿得她只能大字状虚脱的躺在床上。不晓得叶莲踪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实在是饿不住了,于是一咕噜从榻上翻起来,决定遣去厨房寻点吃的。 虽说只是个别院,可沐府这间别院着实修得大气,假山怪石奇花异草把后院的小路隔得九曲十八弯,阿沅绕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厨房在哪,行至锦鲤塘时倒是见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正团着身子蹲在水边够鱼儿。 这小娃娃衣着富贵,一张圆圆的小脸粉粉嫩嫩白白净净,看这年纪应当是沐朝辅的小儿子。许是娃娃太皮自己跑出来玩了,身边竟是一个随侍的小厮或婢女都没有。思绪间那小娃娃原本拉高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小娃娃就笨拙地想把袖子往上再拽拽,这一拽整个身子便失了重心往前倾去。阿沅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拎住了那娃娃的后衣领,赶紧把他拽了回来。 小娃娃因着阿沅的力道咕噜噜便往后滚了两圈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原本白净的脸蛋和衣衫也粘了泥污,看着就像一颗漏了陷儿的芝麻汤圆。 阿沅心想糟糕,这娃娃不会被她扔得太用力了吧,可千万别哭。边想,阿沅边就往后退了两步,准备这娃一旦炸锅她立马扭头就跑。 没想到,那小娃娃擦了擦脸上的泥巴,两个小手拍拍灰站起身来走到阿沅身前,竟然不哭也不闹一双水灵灵的眼望向阿沅,两个小手团起躬身一揖奶声奶气地道:“谢谢姐姐。” 姐姐?她易容易的都丑成这样了这小娃娃居然还认得出她是个姐姐。不过他姐姐姐姐的叫,让人听到难免惹来麻烦。 阿沅眉毛抖了抖,弯下身,压低声音作状严肃地道:“姐什么姐,叫哥哥。” 小娃娃眨巴眨巴眼,上上下下打量了阿沅一番,还是叫道:“姐姐。” “不是姐姐,是哥哥。”阿沅嘶了一声,道。 “不是哥哥,是姐姐。”小娃娃也非常认真地坚持道。 “哥哥。”阿沅又道。 “姐姐。”小娃娃面不改色。 “好好好,怕了你了。快去找你的乳母,水边危险得很。”阿沅投降,冲着小娃娃挥了挥手一脸无奈地起身准备走人。 刚一转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那人正是沐朝弼。阿沅连忙低下头来避免同他继续对视露出端倪,只怯怯地压着声音道:“小的见过二公子。”语闭便匆忙越过沐朝弼,准备离开。 可刚同沐朝弼擦身,手腕便被沐朝弼拉住了。阿沅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试着挣了挣发现根本就是徒劳,沐朝弼手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三分,于是面上立马挂着忐忑与惊慌,埋着头怯怯地道:“二,二公子拽着小人做什么?小人的主子还等着小人前去回话呢。” 沐朝弼闻言似是深深吸了口气,手上用力一拽便将阿沅拽到他面前。 “主子?你说叶莲踪?”沐朝弼问道。 “是,是。小人的主子就是国公爷的至交叶先生。”阿沅依旧低着头,声音颤巍巍道。 沐朝弼轻哼一声,拉着阿沅的手丝毫没有放松,道:“抬头,看着我。” 阿沅感觉情况不妙,久久没有应沐朝弼,只在心里想着如何脱身。而沐朝弼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另一只手突地捏住她的下巴试图强制她抬头看他。 阿沅不能明目张胆地过分反抗沐朝弼的力量,于是只能压着头与他无声对抗。正在万分焦灼之时,阿沅忽感衣领被人从后拽住,和煦轻柔的声音也自耳畔传来。 “我这小侍从是不是哪里开罪了二公子?” 叶莲踪?阿沅还未转身就辨出了莲踪的声音,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喉间无比凄厉的喊了一声:“小的确实没有龙阳之好,求二公子放过啊!” 这一嗓子喊得高亢且惨绝人寰,声音刚好传到闻声而至的沐朝辅处。 沐朝弼被阿沅这一嗓子喊得猝不及防遂匆忙放开了钳住阿沅的手,莲踪顺势便将阿沅拎了回来,压着她的头护在了怀中。 “爹爹!”小男娃见了沐朝辅,很是欢快地张开双臂朝沐朝辅嗒嗒奔去。 沐朝辅弯腰抱起了小男娃,边替他擦脸上的泥污边皱着眉一脸不解地看向三人。 “大哥。”沐朝弼眉头紧蹙,拱手淡淡喊了沐朝辅一声。 “二弟,你不是在柳营处理公务吗?怎的这会儿又来了草海?”沐朝辅问道。 “府内有事急需与大哥商议。”沐朝弼回道。 “既然国公爷与二公子有要事相商,那莲踪便先告退了。”莲踪朝沐朝辅颔了颔首,又冲沐朝弼不冷不热的牵了牵唇,随即便带着阿沅离开了。 锦鲤池边,沐朝辅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巩儿怎么一个人在此?乳娘呢?” 小男娃抡起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泥巴道:“乳娘睡着了,孩儿在和小鱼玩儿差点跌倒。是,是刚才那个小姐姐救了孩儿。” “姐姐?”沐朝辅闻言一脸疑惑,却也未再做他想,只是目光慈爱地嘱咐沐巩道:“以后出来玩需得有人陪着,切莫再自己只身一人,记住了吗?” 沐巩点了点头,乖巧的嗯了一声。 一旁,沐朝弼双拳不由地捏了捏紧,脑海里那双与他视线相交又匆匆避开的眼睛始终挥之不去。 跟着叶莲踪回到房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折腾了一天也没能好好吃上一口饭,遇到沐朝弼又让她有些心烦意乱,脑袋耷拉在桌上的阿沅此刻身心俱疲,感觉自己就快虚脱了。 “今早又没赶上早点?”莲踪走过来揉了揉阿沅的头,道。 “啊,起晚了。”阿沅声音虚弱的道。 莲踪轻笑一声,自椸架上取下一件披风递给阿沅,道:“外头风大,披上。” “我们要出门吗?”阿沅接过披风问道。 “在别人家里总是诸多不便,带你出去吃宵夜。”莲踪笑道。 “好!”阿沅闻言眼里总算有了点光,于是便将披风披上,和叶莲踪出了沐府草海别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曾几何时 入春后的昆明城夜里虽然还有些微凉,但滇池的徐徐海风卷着零星花瓣送来阵阵花香,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也是别有一番浪漫惬意之感。 先前和沐朝弼非正常的对峙莲踪倒是没问一句,好像也不怎么关心,阿沅乐得不用多解释,便也未再同莲踪提及。抬头看看皎洁的明月,阿沅深深嗅了嗅花香。是啊,人生短暂美景却无限,又何必再让往昔的不堪煞了眼前风景呢滇池海风轻柔,揽着月光温软地投在水面,周身静得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阿沅目光不由自主瞄向了身旁的莲踪,他嘴角擒着三分恬淡的笑,面色淡得如同月光里平静的滇池水面。自从第一次见他,他便如现下一般一身白衣c清风朗月。看他同周身人相处一言一行之间都是得体的寡淡,可她却又总能在无意间从他眼底读出一番别样的情愫。垂眼看了看他别在腰间的那支骨笛,这笛子是不是他同心爱女子的信物呢?他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位心爱之人呢?心里不知为何开始对叶莲踪多了许多的好奇,关于他的过往,关于这支笛子,还关于他深不可测的表象下的那颗心。 “阿沅?”思绪被叶莲踪的声音打断。 撞上他目光的一瞬一回神,阿沅鼻间便窜入了一缕食物的鲜香。 “到了。”莲踪笑着往前望去。 十步开外的垂丝海棠树下有个小食摊,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此时这老妪正手持长瓢翻搅动着锅里冒着热气的汤,方才那香气便是从这汤锅里飘出来的。 阿沅面上瞬时露出抹不易察觉的喜色,道:“米线?” 莲踪看着阿沅微微扬起的嘴角,也笑了,轻声道:“嗯。” 老妪看到两人,笑着招呼道:“两位公子,吃米线吗?热乎着呢。” 莲踪回道:“要两个大碗,谢谢。” “诶,好咧,两个大碗。”那老妪热情地点头答道。 阿沅本能地掏了掏空空如也的衣兜儿,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于是有些尴尬地将手从伊豆里收了回来。 莲踪余光瞥见阿沅方才的动作,轻笑着从袖带里摸出些碎银递给了老妪。 老妪接过碎银一看,连忙道:“公子,这些太多了,都够买下整个摊子了。” 莲踪柔声回道:“无妨,今夜您便只做我们的生意罢。” 老妪闻言忙躬身道谢称是,谢完便开始忙活起来。 阿沅看了看老妪,转头问莲踪:“你似乎是这老婆婆的熟客?” 莲踪道:“先前偶尔会来。” 阿远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对吃食会很讲究,没想到你也会光顾路边摊。” 莲踪转头,笑道:“食物确实需要讲究。不过,讲究的是做吃食的人。” 阿沅问道:“人?” 莲踪道:“食物的味道不单来自食材和烹调手法,更多的是来自做食物的人。” 阿沅又问:“那这位老婆婆是什么人?” 莲踪拎起茶壶,替阿沅倒了杯热茶,道:“一个普通农妇罢了。”莲踪替自己也斟了杯茶,接着道:“少时她自临安府蒙自县远嫁至此,相公是个渔夫,两人便在滇池打渔为生,夫妻恩爱日子也过得平淡幸福。为了能在相公上岸时吃上热饭,她便每天做好饭菜走五里路过西塘口的簪花桥到滇池边等着他。可是每每寒冬一至饭菜便容易凉,于是她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阿沅听得来了兴致。 “将煮好的热汤密封在陶罐里,切上三片鲜肉c四片火腿,再备上一个鹌鹑蛋和时令鲜蔬鲜花及草芽,将烫好的米线用大碗盛好再步行到岸边等着她相公。待她相公上了岸,她就将还滚烫的鸡汤浇在铺好料的米线上,再趁着汤热把鹌鹑蛋打进汤里,待米线入口时所有的材料也都烫熟了。” 阿沅将目光转向昏黄灯光里面容宁静慈祥的老妪,那种平淡又安慰的幸福整好写在她斑白的两鬓上。 老妪放下长瓢,冲着莲踪问道:“公子,米线将将烫软,鸡汤也开锅了。您还是同往常一样自个儿放作料么?” 莲踪闻言点了点头,笑着起身来到摊前动作利落地切下三片鲜肉c三片火腿,撒了几片桃花瓣和几片草芽,将两个盛着米线的大碗放在阿沅面前后,又舀了一瓢滚烫汤汁浇在了米线上。肉片遇到滚烫的汤汁立马蜷缩起来,鲜肉色泽由红变白,火腿肉色鲜嫩淡粉,桃花花瓣的香气裹着草芽融入鸡汤的鲜香里。 莲踪撩起衣摆坐下,又在两人的碗里分别打入了两个鹌鹑蛋。 老妪也走了过来,将两柄比寻常勺子稍大一些的木勺递给了二人,又对阿沅道:“姑娘,小心汤烫口。” 阿沅接过勺子,并未在意老妪叫了她那声姑娘,只是看着老妪有些蹒跚的背影,一转头又看到莲踪带着浅笑的侧颜。夜静若水,只有炉上热汤滚沸的声音。海风卷着两片淡粉海棠花瓣轻轻落在莲踪肩头。昏黄的油灯里,莲踪动作轻柔地将竹筷没入阿沅面前的汤碗内,将里头的米线和料均匀地拌在了一起,没入汤中。 “给。”莲踪抬眼,将筷子递给了阿沅。 阿沅说了声谢谢,随即接过筷子。 “先生妙手,谁要是能天天吃到你做的饭菜那真是莫大的福气。”阿沅舀起一勺汤,轻声道。 目光不由地落在莲踪那支骨笛上,阿沅吃着米线心里不由想:不知是不是早有一个女子让你这样一个看上去不染凡俗之人也甘愿日日为她烹汤 莲踪闻言似是蓦地一愣,遂目色温柔地淡道:“若是日日吃,也是会腻的吧。” 阿沅未多想,本能地接过话道:“不会腻。” 啪!木勺自叶莲踪手里掉落,将碗里的汤汁溅出几滴洒在了桌上。 阿沅匆匆抬头看向莲踪。莲踪眼里两坛水氲被摇曳的油灯晃得虚虚实实,那里头饱含的情愫让阿沅不明所以却十分动容,她像是看懂了,却又不明白这份懂得源自何处。只愣愣地也回望着叶莲踪,一眼仿若已经与他如此对坐了百年。 莲踪微启的双唇似是刚要说什么,身后的树上便传来几不可闻的动静,莲踪眸子蓦地沉,面上恢复了先前的冷。 阿沅也感觉到了树上有人,立马起身朝树上看去。趁着阿沅转身之际,莲踪拿起桌上破碗里的一粒蚕豆干,将其置与指间,用了五分力道朝着树上那人便弹了出去。树上那人感觉到有暗器袭来,忙错开迎面而来的一击,纵身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阿沅欲要追上去却被莲踪制止了,道:“汤快凉了,先吃吧,不必管他。” 阿沅这才想起方才吃到一半的米线,于是又四处张望查探了一番才回了座。 莲踪笑着把碗里的火腿夹给阿沅时,阿沅也正把鹌鹑蛋夹给了莲踪。两人筷子在彼此的碗前都顿了顿,末了又轻轻将夹着的蛋肉放在彼此碗中。这一幕,阿沅觉得似曾相识,仿若不知名的某一段时光,这便是他们的日常 而此时,正在草海别院厢房里翻看东吁黑巫史料卷宗的荼语却被房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断了,仔细辨了辨,那偷鸡摸狗般笨拙的脚步非常熟悉,太阳穴的青筋便又跳了跳。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出来。”荼语沉着声道。 门外之人似是迟疑了片刻才推开了门,“凶什么嘛。你中午什么都没吃,我,我给你送夜宵来了。” 荼语看了看手里端着烧鸡的朝华,复又将目光移回到手里的卷宗之上,冷淡地道:“不必了,我不吃肉,多谢。” 朝华闻言将烧鸡放在荼语面前,手肘撑着桌子把他手里卷宗压回到岸上,逼着荼语抬眼看她。 “不吃肉?莫非你是和尚?”朝华皱着眉问道。 荼语见她不依不饶,便顺口胡诌道:“是。所以不沾荤腥,不近女色。” “我不信。”朝华皱着眉头,拎起一旁的鸡腿便想塞到荼语嘴边。 “再咄咄逼人我就不客气了。”荼语头一偏便让开了,面色严肃地道。 见荼语原本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朝华反而眉头舒展笑得灿烂起来。 “我就是要让你不客气!”朝华手一抬,又将那鸡腿逼近了荼语一些。 夜宵摊上,两人静静对坐着;沐府后院,另外两人在房里打得鸡飞狗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恰如其分的轻撩(纠错) “我已许久未见你穿回女装了,很好看” 昆明城因着四季如春的气候一年鲜花常开不败,到了春季整座城连同周遭大小山岭溪涧都是百花齐放。每到簪花节前,周遭一些小商贩便开始从山林间踏着朝露采来鲜花拿到集市上贩卖,因为簪花节这些天总有大户人家成批购买鲜花回家布置庭院和客堂,而一些心中有情之人也会在路过花摊时买上一把送给心仪之人。 说起簪花节,对于昆明城的百姓来说当是除夕之后同元宵一般热闹的节日。这一天,达官贵人们都会雇上一艘画舫游滇池,而池畔的草海村村头每年都会由沐府出资建一座百花搭成的牌坊,华灯初上牌坊便会亮起灯来,烛火同百花交相辉映好不绚烂,而草海村也因此景热闹非凡。许多适龄男女会在华灯初上时纷纷手里持花,头上戴花,祈愿着万物春生的好兆头能为他们带来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与一年似繁花盛开的好兆头。 平凡人家有平凡人家嬉游灯会的欢闹,文人雅士有文人雅士纵情诗酒的狂欢,而富贵人家则是画舫游湖享受歌舞佳酿。三四月的昆明城,一花一景尽是百态旖旎。 阿沅站在镜前看着自己一身素白纱裙,左瞄瞄右瞄瞄,有些疑虑地对叶莲踪道:“先生,我穿女装同你一起出席真的妥当吗?” 阿沅皱着眉问道。今日下午叶莲踪回来后便帮她把脸上的易容膏都卸了,又教她换上了这身衣裙。虽说这行头美则美矣她非常受用,但是她这张脸沐朝辅和沐朝弼都是认识的,这样一出现岂不是暴露了自己身份吗? “无妨。这易容膏用久了也不妥。”莲踪自屏风后步出,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不过今日的他不似平常宽袍玉带那般随性。今日这一身锦袍贴身,将他衬得多了几分挺拔俊朗。 莲踪走过来,替阿沅将玉簪插在发髻上,又替她将面纱遮好。遂好似十分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阿沅道:“我已许久未看你穿回女装了。很好看。” 莲踪嘴角漾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阿沅闻言愣了愣,她女装的样子好像他并未见过吧。转念一想,莫不是那日温泉赶紧把脑海里那一幕挥去,阿沅咳了一声遂岔开话题。 “荼坊主不去吗?” “他素来不喜欢酒宴。”莲踪回道。 阿沅又道:“哦,好。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你只需盯好那酒宴上是否有人行径异常便可。”莲踪便轻声低语,便将阿沅鬓边一缕头发拨到她耳后。 “嗯,好,知道了。”阿沅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回道。 阿沅同莲踪出了草海别院的大门,莲踪并未上沐府安排的马车,只是礼貌地回绝了小厮,说是想一路逛逛灯会,让小厮转告沐朝辅不必挂心。 阿沅白纱遮面,跟着莲踪踏着地上细碎的花瓣一路朝草海村灯会行去。 许是太久没有这样自如地行走在热闹的街上,阿沅看到猜谜的擂台很欢喜,驻足看了半天;看到卖糖画的小摊子也很欢喜,在一群小娃娃羡慕的眼神里转到了最大的一个图案——腾龙,于是便在叶莲踪的“资助”下抬着巨大的一个糖画走了,一路边小心地撩着面纱吃糖画边一脸欢喜地左顾右盼。 “阿娘阿娘,那个哥哥真好看。”一个小女孩拽着母亲的衣袖冲着他们的方向指了指,阿沅转头一看,莲踪正冲那小女孩笑了笑。 真会撩人。阿沅好笑地看了看那小女孩,一转头发现莲踪正看着她。 “阿沅你方才说什么?”莲踪笑道。 方才?方才她只腹诽了他一句,什么都没说啊。难道她腹诽的表情这么明显吗?阿沅心想,于是尴尬地将糖画递到叶莲踪眼前,岔开话题道:“你要尝一口吗?挺甜。” 本想着她随便客气一下,叶莲踪应当会婉拒。却没想到莲踪闻言笑着在她方才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 末了,还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确实很甜。” 阿沅只感觉耳朵酥酥麻麻,于是匆匆转了身,道:“我们快走吧。咳,说不定画舫那边等你许久了。” 莲踪笑得更开了,轻声道:“好。” 阿沅举着吃了大半的糖画,跟在莲踪身边。如此教路人看着便是一对璧人着实养眼,一路上阿沅左顾右盼,这些景儿她已是久违多年了。 行至码头时,巨大的鲜花牌坊前已经涌满了人,其中大部分是十来岁的小女孩,那些小女孩正兴高采烈地捡着散落地上用纸包好的糖豆。一旁的大人虽然不能抢,但也凑在一旁叫好凑着热闹。 阿沅暗道,沐家还是那个沐家还是这般土豪。 待阿沅随着莲踪乘小舟至滇池中央的画舫时,画舫酒宴已是一片热闹之景。上座的是黔国公沐朝辅c巡抚吴章及云南府几位官员,阿沅扫了一圈并未发现沐朝弼,于是暗暗松了口气。可再想方才扫的那一眼,席上除了她竟没有一个女眷,于是便垂眼安静地跟在莲踪身后暗暗观察着周遭情形。 见莲踪携女眷而至,沐朝辅便起身道:“先生迟到可是为了这身边佳人呐?哈哈哈,快快入席,罚酒罚酒!” 莲踪礼貌地回了沐朝辅一句“国公爷说笑了”,又同在座这些官员一一寒暄后便入了席,阿沅也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宾客已齐,沐朝辅抬手击掌,掌声才落便有八名舞姬踏着乐声翩然而至。乐曲妖娆,舞姬身姿柳条一般柔软,纱裙裹身便教她们的玲珑身线也在温软的灯影里若隐若现。 周遭烛光一晃,灯笼上已笼上一层红纱,整个画舫的宴席上瞬间多了几分暧昧的红。几名舞姬里其中三人将纱披一扯再一扔,露出一双玉臂与一截小蛮腰,惹得其中几名官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舞姬都是眼目精明之人,发现了谁人目光里有异样的骚动便主动旋身过去,往那人怀里投个暖香满怀。 阿沅看得一身鸡皮疙瘩,抬头看看沐朝辅,他正十分满意又很受用地接过其中一名舞姬手里的酒杯。再转头看身前的莲踪,他依旧那般得体又寡淡。现场气氛已经如此骄奢淫逸了,叶莲踪居然还这么面不改色,真是令人佩服。盯着莲踪背影思及此,阿沅不禁暗自啧了啧声。 此时在场宾客除了莲踪外,每个人怀里都多出了一个美人,场上便还剩最后一个红纱遮面领舞的舞姬。 乐声实在太响,满屋子除了酒气便是冲鼻的脂粉香,阿沅坐的腰疼,于是动作小心地抬手捶了捶腰。 “先生,这位美人似乎心仪于你啊。”上座忽而传来了沐朝辅的声音。 阿沅闻声抬头,将好看到那舞姬一双媚眼饱含爱意地向莲踪看去,一双眼媚得就快掐出水来了。 莲踪闻言不置可否,冲沐朝辅扬唇笑了笑便放下了杯子看着那舞姬。 只见那舞姬柔柔地一颔首,双手击掌。掌音刚落,便有两个身材壮实的小厮搬了个五尺见方的空白屏风上来。众人一看这阵仗都感觉颇为新鲜,于是便翘首静观。 舞姬身姿曼妙轻旋,旋转间玉手执起了毛笔便在那白色屏风上绘出了几笔。 阿沅歪头仔细辩了辩,原来那几笔竟是桃树的树干。原先她年少时就早有听闻妙香坊的舞姬最擅长舞画,一直想溜进去看看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一见还当真是香艳无比c精彩绝伦。 正在阿沅感慨万分之际,那舞姬不知怎的竟像是崴到了脚,身子一软便越过阿沅柔柔地落在了莲踪身侧。这一落那双绢丝绣花鞋便将将踩到了阿沅的裙角,阿沅见状便伸手拉了拉,没想到这舞姬看上去身姿轻柔,这会儿被她踩在脚下的衣服却是怎么拉都纹丝不动。不动声色地扯了半天发现根本没用,阿沅决定放弃。 刚这一抬头见到的便是那舞姬柔媚的身躯正一点一点朝莲踪靠近,妩媚之态直教人骨头酥软。不知何时,那女子手里换了一支干净的白毫毛笔,只见她玉指纤纤将笔身一转,笔尖轻轻没入斟了酒的杯子里蘸了蘸,便将那潮湿的笔尖放在了莲踪的耳垂,让笔尖随着她腕上的力道轻轻贴着莲踪鬓角滑至他唇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簪花宴(上) 阿沅蹙了蹙眉,心里不知从哪里升腾起一股力量,这力量就如她那晚独闯虎牙寨一般莫名地直冲头顶。方才的不动声色换做现下的大刀阔斧,阿沅噌地起身用力一拽,在所有人惊叹的目光里把踩住她衣角的舞姬掀翻在地,一张上了浓妆的俊俏脸庞就这么稳稳地砸在了叶莲踪面前的熏肉盘上。 等阿沅感受到来自周遭惊讶的目光时已经来不及了,此时的她正两手提着裙摆,小腿上的肌肤露出了一大块,脑子一片空白的僵在了原地。乐声也在此时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垂眼一看,方才娇柔妩媚的舞姬现下正□□一样四手四脚趴在桌上,将一桌子酒菜打翻在地。 本来只是想把被踩住的衣衫角拽出来,没想到动静这么大,阿沅也是一惊。 沐朝辅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颤,脸上两撇胡子抖了抖,一时间便也同众人一般僵在了原地。 乐师们惊是惊到了,不过多年的从业经验让他们早已练就了一番面对醉酒闹事之局也能临危不乱的本领,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要想,乐声继续c继续。 于是,原本骤停的乐声又再度响了起来。 面纱下阿沅木嘴角抽了抽愣愣地转头看向叶莲踪,莲踪却是饶有兴味地边看着她边起身,在阿沅呆愣的目光里温柔地伸过手来揽住了她的腰。 只见叶莲踪轻巧地将阿沅抱了起来,动作轻柔优雅地将她抱到了屏风前。把她放下后莲踪手指和着乐声轻轻滑过她脸颊c掠过她手臂握住她的手。在他的掌控里阿沅五指捏拢,指头在朱红丹砂里沾了颜料,随着他的指引指头轻轻落在了屏风之上,那原本只有光秃秃一根树干的屏风立马多了一朵五瓣艳红,手指又零星在屏风各处都落了几朵红后,莲踪又握着阿沅的手拿起了方才蘸着墨汁的毛笔,动作轻巧利落地在这些花瓣中心拉出数条花蕊,花朵成型又是随意几笔添上枝芽,眼前一幅红梅临春的图案便栩栩如生起来。 阿沅在叶莲踪的怀里看着眼前的画作c感受着他的气息。眼前这一幅手指画就的红梅,这番和他一起作画的场景怎的如同旧事重现?一时间如梦似幻,就连身后的他都虚虚实实。 手里的毛笔因为阿沅的走神啪嗒落地,阿沅还在虚虚实实的幻境里没有回过神来便感觉叶莲踪已经将她的腰揽着,身子随着她的动作在他臂弯里微微向后仰去。灯影虚晃,他目光含着一层水氲。隔着那层白纱,她感受到他两片唇带着温湿的触感轻柔的落下。 蓦地回过神来,眼前是真实的叶莲踪,这一吻也是真真实实的一吻。 而这一吻的余光里,是不知何时而至c隔着屏风默然驻足在门口的沐朝弼。 叶莲踪感受到阿沅的余光,嘴角牵起一抹几不可觉的笑,唇渐渐离开阿沅的唇,莲踪将阿沅揽在怀里,浅笑着朝座上的沐朝辅道:“兴之所至,国公爷见笑了。” 莲踪这一言语众人这才自方才的景致里回过神来。于是纷纷鼓掌叫好。 沐朝辅忙道:“难得先生如此雅兴,方才的舞画当真惊艳,倒是教本公开了眼了。好!好!” 众人见沐朝辅如此反应遂也跟着称好,莲踪趁机扫视了一圈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揽进眼底,于是边整了整阿沅有些凌乱的衣衫,便淡淡地言语。 “这位姑娘摔得不轻,国公爷定要好好照拂。”莲踪话中有话,沐朝辅闻言自是了然于心,随即遣来了一旁的侍卫将那舞姬架了出去。 莲踪隔着屏风瞥了一眼沐朝弼,遂揽着阿沅腰回了坐席。 沐朝辅此时才看到立在门口一言不发的沐朝弼,遂扬声道:“朝弼,怎的还站在门口。” 听到沐朝辅喊他,沐朝弼这才走了进来向沐朝辅和巡抚吴章躬身行了礼,在座其他一干官员也拱手向沐朝弼示礼。 莲踪同阿沅落座后,牵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放开,只是径自抬着酒杯小品了一口,余光中阿沅也目无旁视整了整衣角。 此时沐朝弼端起了酒杯,首先来到的便是莲踪身前。 “先生才情果然令人折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沐朝弼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可每字每句的重量却是教人莫不着头脑。 莲踪浅笑着晃动着手里的酒杯,杯里红色的酒液荡漾出潋滟的波纹,就如同他眼底光晕一般莫测。听完沐朝弼一席话,莲踪嘴角一勾,笑意随着目光流转到沐朝弼处。 “二公子谬赞。”淡淡一语,莲踪将酒杯同沐朝弼的杯子轻轻一碰,便仰头将酒饮尽。 趁着莲踪饮酒的片刻时间,沐朝弼忙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阿沅。阿沅也将将把眼一撇,四目匆匆相接,阿沅便流水拂花一般移开了眼,将目光投向叶莲踪。 一眼目光相交,沐朝弼感觉到那双眼与他视线交错再无半点波澜,淡的如同陌路。可是他很确定,这双眼的主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二公子?” 正在沐朝弼失神的档口,忽而传来莲踪的声音,沐朝弼匆忙收回目光,转眼便见叶莲踪将手里的杯子倒了过来示意他杯中酒尽。 沐朝弼这才匆忙抬起酒杯把酒饮尽,随即也做了个倒置酒杯的动作。 一杯饮尽后沐朝弼却又斟了一杯,将杯子对着阿沅道:“姑娘可否赏脸同沐某共饮一杯。” 阿沅目光无波地看着眼前的沐朝弼,心下自是知道同他喝一杯的意思就是要叫她撩起面纱。阿沅如是思量,一时间便未应声。 倒是莲踪,轻笑着将手滑过她脸颊,道:“同二公子喝一杯也无妨。” 见了莲踪的动作,沐朝弼眉头蓦地蹙了蹙似是咬了咬牙。 阿沅闻言犹疑片刻便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将面纱撩开一角,径自便将酒饮尽。 沐朝弼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颤,也将酒饮尽。可这一杯饮尽后,他又倒满了一杯。 阿沅鼻息轻哼一声,却也执壶将自己的酒杯满上,两人这一喝便是连饮三杯。 “二公子真是好酒量,一山先生这位红颜也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席间座上的巡抚吴章难得地开了口,说了两句话便咳了几声。 许是年过半百又身有旧疾故而素来,巡抚吴章素来少言寡语,阿沅闻言一转头便见那吴章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正盯着她。 虽然看上去枯瘦病态,可这位巡抚大人一双眼却似鹰隼一般透着精明老辣,只见他咳了几声便抽出块丝帕擦了擦嘴角的秽液。 阿沅自是明白这官家宴席的规矩,于是起身冲着上座的吴章与沐朝辅俯了俯身以示礼训。 “朝弼,还不快回座。”沐朝弼一来便破了礼数拉着个女子连饮三杯,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叫沐朝辅觉得实在不妥,于是便匆匆叫他回了座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簪花宴(下) 阿沅朝座上的吴章和沐朝辅行过礼后便径自挨着叶莲踪坐下,目光掠过沐朝弼淡淡地落在莲踪处,将好同莲踪目光缠在一处。 难得的,沐朝弼竟在那方面纱下看到了一抹笑,那笑将她眼角那颗痣也带得随之微微扬起。只不过这笑,同他没有半丝关系。 沐朝弼无法正视眼前同另一人目光交缠的阿沅,可蓦一回首才发觉此时此景他已然毫无立场表达哪怕一丁点的不悦甚至是揪心。 “阿沅,你这是在报复我,对么?”沐朝弼如是想着,边想边就生出一种牵强的自我说服感。 这种感觉竟支撑着他恢复了先前的得体,端着酒杯转过身,沐朝弼状似从容地离开了叶莲踪的席位,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身侧的都指挥同知徐高将将喂了怀中美人一粒葡萄,见沐朝弼落座便同他攀谈起来。 阿沅余光瞥见沐朝弼不再目光如炬盯着她,遂将方才同莲踪缠在一起且添了几分火候的目光匆匆移开,小心地撩着面纱又饮下一杯酒。 莲踪见阿沅那受惊小鸟一般匆匆移开的目光,倒是径自饶有兴味地轻轻勾了勾唇角,故意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 “你端错杯子了。” 阿沅闻言一瞧手里的杯子,才发现她方才一直端的都是叶莲踪的杯子。 手不自觉地僵了僵,阿沅端着叶莲踪的酒杯一时间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莲踪看着有些小慌乱的阿沅,笑意又深了些。边笑边就将手包裹住阿沅的手,将印着她唇印的杯子抬到唇边,一双眼含着无限妩媚柔情,就着那杯口一点红印处将唇贴了上去。 喉头轻轻滑动,杯里剩下的一半酒液便被莲踪悠悠饮了下去。 面纱下,阿沅似乎感觉到脸庞有些烧。心想,官家贵胄男人们逢场作戏的戏码曾几何时她见得也不少,心里虽知这是叶莲踪为了带她一探这席上众人故而布局做戏教她演一演他的红尘知己,可叶莲踪这戏做得委实过分逼真了些,她就快绷不住了。 阿沅心里正如是想着,忽而对坐席下的一名官员便站起了身来。 “国公爷c巡抚大人,今儿我可给二位大人准备了个养眼的好礼。” 阿沅闻声朝那人看去,这人约摸三十出头,膀大腰圆一副山野莽夫的样子。仔细辩了辩就认出这人正是云南府都指挥使司佥事朱诏。三年前,这人只不过是云南卫右卫一个千户之职,这平步青云的速度当真令人咋舌。 “哦?这倒是新鲜。”座上沐朝辅闻言,将手里的翡翠珠串捻拨了两颗,带着些兴味的问道。 朱诏见在座众人都朝他投来了热情的目光,于是拉了拉有些紧的腰带,搁下酒杯击了击掌。 掌声一落,屏风后便袅袅娜娜飘出六七个手抱琵琶的乐人。首先进场的六个乐人女子身姿曼妙穿得十分火辣,比方才那群舞姬也不逊色。 她们中间簇拥着一个身材娇小c姿色清丽的小姑娘,这姑娘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可一双眼里竟然没有半分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单纯,有的只是超越了年龄的沧桑和哀愁。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超越年龄的愁色,让这张稚气未脱的美丽脸庞看上去更勾人,更让人想占有。 阿沅看到这张脸的一瞬,心里咯噔一声像是被巨石击中一般蓦地便抽疼了一下。 “这是”沐朝辅看着眼前这小姑娘,好似也有些疑问浮上面庞,遂抬手皱眉捋了捋胡须。 “这不是那先前那左卫指挥同知叫什么来着嗯,张兴。张兴家的小姑娘么?”座上的吴章眯着眼道。 “吴大人,这些都是先前一些个罪臣的家眷。如今入了乐籍,不足一提。不过这女娃刚满十四,将将能接客,所以干净得很。啧啧啧,尤其这琵琶弹得那叫一个好啊!哈哈哈哈。属下想,这等好物自当先孝敬二位大人才是。” 朱诏一张圆肥的脸上挤出谄媚的笑,笑得令阿沅作呕。 沐朝辅未做声,捻着珠子的手顿了顿须臾便又一颗一颗拨弄了起来。对朱诏的话,沐朝辅未答半句,只是本能地朝莲踪地方向瞥了瞥。见莲踪也未表态,沐朝辅便将目光投向了隔壁的吴章。 “老夫枯槁之年,此等艳福早已无福消受。不过这琵琶么,倒是可以听上一听。”吴章又咳了几声,端起三才杯边吹着浮沫边慢悠悠地道。 朱诏见两位上座之人都未表态要这姑娘,心下亦是不知这马屁到底拍没拍对地方,于是便硬着头皮像一群乐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开始表演。 阿沅藏在衣袖里的一双手默默捏成了拳,看着眼前抱着琵琶的小姑娘,看着她每向前走一步都似步向地狱一般艰难,阿沅紧捏着的拳头竟难掩颤抖。 小姑娘抱着琵琶落座于一干乐人之中,纱裙下一双玉臂肌肤若影若现。琵琶声响,技法还似当年阿沅所听到那般令人折服,可是 小颜子啊。这双眼睛,这眼里生不如死的挣扎和绝望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着她爬墙翻瓦的小颜子,也不再是那个十岁便才气惊人c名满昆明城的张颜了。 锥心的疼让她莫名地想起身拉着张颜冲出这令人作呕的酒宴,这注意才蹿出阿沅便不受控地起了身。 可是刚一动作,便被一股力量拽着一个踉跄跌入了一方怀抱内。 这一跌,阿沅才从方才的冲动里醒过神来。一回神才发觉自己正跌在叶莲踪怀里。 “我的阿沅是不是喝多了呢。”眼前的莲踪眼里带笑看着阿沅,那眼神里传递的却不仅只有笑意如此简单。 阿沅蓦地想起叶莲踪曾对她说过那句“若想解开心中郁结你就要学会隐忍c学会无论面对何种情形都坦然待之。” 暗自咬着牙,阿沅依着这半躺半仰的姿势默默将头扬了扬让那两颗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滚了回去。 阿沅这一动作动静着实不小,惹得所有人都未注意张颜一曲已罢,而是纷纷朝她和叶莲踪看来。上座的是沉默不语的沐朝辅与满目探究的吴章,对坐是面如冰霜的沐朝弼,周身众人神情亦是精彩纷呈。 而那纱衫难蔽体的张颜曲罢转头看到阿沅的瞬间,方才面如死灰的一张脸瞬间便闪过惊讶c欣喜c痛苦和惊惧,这一瞬的万千变化尽数映入了阿沅的眼内。 张颜的惊惧阿沅并不难过也不意外,毕竟在所有人心中,她该是三年前便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同阿沅的对视只有须臾,须臾之后张颜便含着泪匆匆别开了眼。 似是故意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张颜抱着琵琶姿态袅娜柔媚地起身朝上座服了服身。 从莲踪怀里爬起来,阿沅便也从容地挨着莲踪坐回到原先的位子。 此时众人才意识到一曲已终,随即纷纷击掌称好。 “咳咳咳,朱大人准备了如此好礼,当真是有心了。” 座上的吴章自打入了席便滴酒未沾,此时的他却举了酒杯朝着朱诏慢悠悠举了举杯,又慢悠悠将酒杯凑到唇边抿了抿。 这真是莫大的荣幸,朱诏见状连忙也举起了杯子回敬了吴章一杯。 “不过,以后这些个还未长全的小娃娃就不要再往宴席上带了。嗯,这娃娃应当同我那外孙女差不多大。”吴章不咸不淡又说了一句,可这字里行间已是非常明显的对朱诏的责备。 朱诏闻言,瞬间如一盆冷水浇顶,方才的一丁点儿沾沾自喜也成了心下惶恐。惶恐霎时变作了对眼前张颜的迁怒,言语间虽是对吴章的附和,可眼神里透着的都是怨愤。 “行了,都下去吧。”吴章冲一群乐人挥了挥手便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张颜依旧面如死灰地抱着琵琶,在一群乐人中起身朝外走去。 经过阿沅面前时,那双眼未看阿沅。而阿沅则默默目送着张颜清瘦的身影,直到她同那群乐人渐渐消失在屏风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他的手段 画舫上觥筹交错宴饮依旧,周身喧闹的乐声与官员们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让阿沅耳朵一阵一阵嗡嗡作响。来向莲踪敬酒的人络绎不绝,阿沅静静在莲踪身旁替他斟着酒,脑里心里只有方才张颜那张写满了痛苦与绝望的脸。 酒过三巡,正在发呆的阿沅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酒壶被人拿了去,这才晃过神来。一转头便见莲踪一双眼不知何时晕开了一抹迷离之色,媚眼如丝似醉非醉。 揽过阿沅的腰,莲踪食指轻轻勾起阿沅鬓间发丝边拨弄着边将目光流转至上座的沐朝辅与吴章处。 “巡抚大人c国公爷,大理的雕梅酒还是这般后劲足呐。不知在下可否冒昧先行一步?”莲踪道。 上座的沐朝辅闻言,立马目带关切的欲要起身行至莲踪处。 “先生怕不是醉了吧?本公这便差人给先生端醒酒汤来。”沐朝辅道。 一旁的吴章瞧了瞧莲踪同阿沅此刻的样子遂面露了然之色地拽了拽沐朝辅袖子,目光里透着些狡黠的笑,道: “一山先生美人在侧,自不必你我多操心。国公爷且放先生带着美人先行一步。”末了又压低声音轻笑着朝沐朝辅凑近了些道:“春宵一刻啊。” 啪嗒!春宵一刻这四个字吴章说得极为小声,可话音一落,下座沐朝弼桌上的酒杯却被他衣袖不小心刮倒了,红色的雕梅酒撒了出来,如同一滩新鲜血液。 桌上酒杯被碰倒并不足以引人注意,一旁的婢女见状立马熟练地用一方帕子迅速把酒擦干,又替沐朝弼新斟了一杯。 “哈哈哈,看来是本公多此一举了!”沐朝辅闻言笑着捋了捋胡须道。 莲踪眼波流转自上座两人处悠悠敛回,面上带着笑将阿沅揽起。 “多谢二位大人成全。”莲踪言语间搁在阿沅腰上的手手指轻轻在她腰间轻柔来回游移了一番。 阿沅一怔,忽而明白莲踪这意思应当是让她朝上座行礼辞别,于是便朝着席上众人服了服身。 被莲踪牵着下了画舫,乘在悠悠飘荡的小舟里,离了吵闹的宴席阿沅终于轻松了些许,可心里却依旧似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难以喘息。 在浩渺滇池湖心的一叶小舟里,阿沅转过头去便看到莲踪立在小舟船头,不知何时已将随身的骨笛取出,搁在了唇边。 原来他方才真的是装醉,阿沅如是想着,摸了摸眼角边一手杵着腮看着月色里莲踪的背影。 夜里滇池不似白日看起来那般浩瀚无垠c奔来眼底,此时的它蒙着一层薄薄的烟幕,个画舫七八个小舟散落在水面,隔着烟幕便也如梦似幻。 莲踪的笛声在阿沅耳畔响起,不知怎的竟让她有种被安抚的感觉。她有些希望这小舟慢一些c再慢一些,好让她能在登陆之前因着他的笛声能更释怀些。 眼瞧着小舟就快靠岸,莲踪的笛声也停了下来。 “不如我们去吃碗米线如何?”皓月当空,莲踪立于小舟之上冲着阿沅莞尔一笑。 “好。”阿沅不自觉地也扬了扬唇。宴席酒菜食之无味,她确实是饿了。 簪花节的热闹一直延续到夜深之时方才渐渐平静下来,路边贩卖鲜花的小贩越来越少,阿沅跟着莲踪下了小舟散着步一路来到那卖米线老妪的摊子,选了个稍微避风的位子坐下。 同那老妪打了招呼,见她在摊前忙碌开来后阿沅便环视了四周一圈。 “先生,方才那舞姬摔倒时我似乎看到她后颈处有个奇怪的文身,看上去同荼坊主所说的情况相似。”阿沅压低声道。 莲踪闻言目光掠过正在忙碌中的老妪,轻声道:“嗯,那便是东吁黑巫的标志。这是一个已经消失近三十年的神秘组织,现今江湖上已是甚少有人认识。” 阿沅闻言道:“既是这样,那被我绊了一跤怎的就起不来了呢?” 阿沅语闭,那头老妪便笑着冲他们道:“公子,米线已经烫软了,汤也将将开锅。” 莲踪轻笑,走过去切了肉撒了鲜花和草芽,把汤碗端到了桌上。 老妪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将鹌鹑蛋打入两只装了米线的汤碗里,往汤碗内浇进滚烫的热汤,又取来两只木勺递给二人,朝阿沅吩咐道:“姑娘,小心烫口。” 阿沅道了声谢便捞了一筷子米线吹吹凉准备就着汤送进口,可汤才至嘴边便被莲踪拦下了。 “怎么了?”阿沅不解地看向莲踪。 莲踪未答阿沅,只是面色沉寂地转头看着那老妪道:“你说一个消失了三十年的异邦妖人组织,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流窜至大明又在此杀人害命作威作福呢?” 那老妪闻言便对上了莲踪一双探究的眸子,方才脸上的笑已渐渐敛去化作森然的冷笑。 阿沅闻言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莲踪所言之意,便愣愣地也看向了那老妪。不对,这不是先前她所见的那个老妪,虽是同样的脸,但那眼神绝不是原先慈爱的老妇人。 阿沅立马放下筷子起身挡在了莲踪身前,扬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莲踪也起了身,牵起阿沅的手将她往后拉,护在了自己身后。 那老妪模样的人突地森然一笑,袖子里钻出了一条通体猩红c小指粗的蛇来。 阿沅本能地想上前保护叶莲踪,叶莲踪却拉住她,轻声笑道:“还是这么爱逞强。” 阿沅听得一愣,回神时莲踪已从原本缠在腰上的玉带内抽出了一把二指宽寸长的软剑。 只见莲踪纵身一跃便同那人缠斗在一处,那人手里的蛇忽而化作一把兵器般尖利,忽而又变回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露着牙尖攻击着莲踪。 原来他身手竟如此不凡。阿沅呆立原地,看着莲踪手起剑过,瞬间便将那红蛇斩成几段,直至那人节节败退,最终仓皇逃走。蛇的尸体落地后便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 莲踪并未去追,只是利落地将软剑收回腰间,没事人一样又回到阿沅身边。 “原来先生武艺竟如此高强?”阿沅忽而想起那日她打劫他车队的情形,却原来他并非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人家只是深藏不露罢了。转念一想,那虎牙寨劫走他时他又为何完全不反抗呢? “那你当日怎会任由虎牙寨山匪把你劫走?”思及此,阿沅又问道。 “枉害人命之徒,留不得。”莲踪笑着淡道。 阿沅闻言这才想起前几日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的,虎牙寨被沐府荡平的传言。山间匪患滋生不断,纵使野火燎原也必定会春风吹又生,所以一直以来只要没有成大气候的山匪就是官府也不见得会管,沐府就更是不会耗费精力过多干涉了。却原来这一招假意被劫,竟是莲踪一出随心的借刀杀人之计。 莲踪似是看出了阿沅所想,并未多做解释,只垂眼看着两碗米线道:“可惜了一碗好汤。” 阿沅看了看桌上的米线,才又想起问道:“你怎么看出那人不是真的摊主?” 莲踪轻笑着啧了啧舌,一脸惋惜地道:“鹌鹑蛋需在浇汤以后才能放入。” 竟是这么个随便的理由?阿沅闻言又看了看桌上两碗米线,才发现由于先打入了鹌鹑蛋,所以浇入的鸡汤把蛋打碎了,此时一碗清汤也变成了蛋花汤。如此,汤不鲜美,米线也失了味。若真是摊主亲自掌勺,又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阿沅思及此,看着一脸惋惜状的莲踪,哭笑不得间转念又一想,方才想起那摊主的安危,遂焦急地道: “糟了,那摊主老婆婆” 话音刚落,一个蹒跚的身影便自不远处慢悠悠地向他们走来。阿沅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摊主老妪。于是警觉地盯着对方。 老妪行至他们面前,笑着道:“公子,姑娘,今天吃得可好?” 阿沅还是一脸警惕,倒是莲踪,不慌不忙自袖袋里掏出些碎银给了老妪,道:“阿婆,明天重新置办一套摆摊的用具,旧物一律莫要再使用。切记!” 老妪拿了银两,看了看一脸严肃地莲踪,遂点点头未多说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阿沅看着莲踪,心下此番才明白过来。先前那假扮老妪的人要是在他们的吃食里下了不干净的东西,让他们因此丧命,那官府也只会查到这个老妪身上。 莲踪似是低头沉思了片刻,便转眼同阿沅轻轻道了声:“走吧,先回草海别院。” 阿沅嗯了一声,目光流转间忽而想起莲踪视若珍宝的那支骨笛,遂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那笛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莲踪闻言似是顿了顿,而后便轻声回她,道:“嗯,很重要。” 不清楚此刻心里一晃而过的复杂心绪从何而起,阿沅未再言语,只默默同莲踪肩并肩朝草海别院行去。 回到草海别院,莲踪并未走大门,而是来到了后门。阿沅也明白,她一身女装要继续在沐家人眼皮子底下晃终究还是不安全,于是也准备卷起袖子和莲踪一起翻墙。 袖子刚卷了一边,身子却被莲踪打横抱起。 “我抱你进去。”莲踪嘴角擒着笑,在阿沅耳边轻道。 还未来得及言语,阿沅便感觉莲踪已经抱着她窜上墙头,待巡逻的士兵走过后又抱着她落了地,一路回到了厢房里。 关上房门,莲踪动作轻柔的拿丝帕替她擦了擦脸,又用易容膏将她变回了那个小侍从阿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已修)夜探妙香坊 待莲踪用易容膏将阿沅的脸又变回了黑丑黑丑的小侍从时,厢房的门也被人从外叩响了。 叩门声三短两长又一短,莲踪辩了辩后便冲着门的方向道:“进来。” 荼语推门进来,看到的正是将手搁在阿沅脸上的莲踪,于是刚要踏入的脚便顿了顿。 “呃,我没打扰到二位吧?”荼语伸手摸了摸下巴,轻咳一声道。 阿沅面色淡定地起身站到了一边,给荼语让出座儿来。 “情况如何?”莲踪倒是未接荼语的话,只是将丝帕放好,随即转过头冲荼语问道。 “莲花池东巷几个黑袍妖人入了我们的陷阱,整好戌时三刻。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似泥鳅一般身法轻巧,费了好大力才逮住了一个。”荼语进屋关门,径自坐下倒了杯茶。 “不过我才刚制住这人,他便不知吞了颗什么药竟自裁死了。最诡异的是,人一死手上的刺青跟着便消失了。”涂于又道。 “这刺青应当是红纹蛇的血混着几种药材和石粉制成的染料文成的,唯有活人流动的血脉才能让这染料在皮肤上显出颜色。这应当意味着其一,只有死人才能脱离这个组织;其二,但凡有人被俘,只要自裁成功便不会留下他们作恶的罪证。” 荼语敲了敲下巴,眉心一粒朱砂痣随着紧蹙的眉头向上浮了浮,道:“哎呀呀,手段还真是狠厉。” 阿沅闻言也想起了酒席上的一幕,于是道:“方才酒席上缠着你的那个舞姬后颈上也有个刺青。” “哦?是什么样的刺青?”荼语问道。 阿沅仔细想了想那刺青的样子,一个极像文字“仂”的纹样,遂走到书桌前提笔将那刺青画了下来,又将之铺到莲踪和荼语面前。 “嗯果然是一伙儿呐。”荼语看着纸上的“仂”字纹样,摸着下巴道。 莲踪也抱起了手,指头轻点着陷入了沉思。 “酒宴上可见有什么异样么?”荼语又问道。 阿沅闻言仔细将酒宴上众人的表现回忆了一番,遂道: “不管这群舞姬只是普通风尘女子亦或是异邦妖人,她们在这宴席之上的姿态都当是极尽魅色惑人。而无论是否逢场作戏,在场之人也都不会有崔文那样的反应。” “接着说。”莲踪依然轻点着手指浅笑着看向阿沅。 “虽是同在场其他官员一般美人在怀,不过那美人与崔文神色间却不同其他人一般是欢|场上的行乐之色。崔文自是掩饰得不错,不过还是露了些马脚。”阿沅摸了摸眼角,仔细回想了她无意间看到一幕,遂又道: “起初看那崔文对怀里的舞姬有些敷衍,我只当是他是不好欢场女子这口,故而就连逢场作戏也有些心不在焉。可一看他怀里那舞姬虽然伺候他伺候得周到,却不似其他舞姬一般用女人的身段和眉眼间的媚态对自己身旁的崔文极尽殷勤,仿若他俩之间有一种点到即止的默契,让彼此间的互动不会显得过分生疏而与现场格格不入,所以反而有些刻意。当时只觉得这氛围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可又参不透到底怪在哪里。直到我不小心把缠着先生那名舞姬撂倒了,国公又命人把她带走,这才发觉崔文神色间竟露出了些慌乱。一回想他与那舞姬之间的来往,才明白他俩之间并不像露水一夜的恩客与录事,道更像是各怀目的的主从。还有,他似乎很忌惮先生,一双眼总是非常小心又尽量不动神色地朝你我这边打探。” “阿沅果真心细。”莲踪一双眼因得脸上的笑意微微眯了眯,左眼角下泪痣也轻轻扬了扬。 “这崔文是什么来头?”荼语摸着下巴,歪头朝莲踪问道。 “崔文,云南府通叛崔大人。”回答荼语的是阿沅。这个名字c这个人,阿沅自是一辈子都不会忘。 “通叛?品阶不大不小,不过倒是有些实权。”荼语道。 正在三人说话的档口,敲门声又再度响起。 阿沅得了莲踪眼色上前开门,来人是沐朝辅贴身亲卫。亲卫见了莲踪后便抱拳躬身,道: “先生,国公爷命我前来奏报,方才摔倒的舞姬醒来后婉拒了木府医师的诊治,她们领头的姐儿也请求国公爷让她带那舞姬回去。” “国公爷放她走了么?”莲踪问道。 “回先生,国公爷照您的吩咐已经将那舞姬放回去了。”亲卫回道。 莲踪闻言后便与荼语相视一笑,互相投了个了然的眼神。 “好。我知道了。”莲踪扬了扬唇,轻道。 “小人告退!”那亲卫回禀完后便退下了。 那亲卫一走,阿沅便将门合起。一转身就见荼语敲着下巴冲她笑道: “小阿沅是怎么将那缠着你莲踪的舞姬给撂倒的?说来我听听。” 阿沅一看荼语那笑眯眯地样子,便将眉头一皱轻咳一声。 “坊主不觉得崔文的事比较要紧么?” 荼语看着阿沅脸上的神色,本还想再打趣一番,可一回眼却见莲踪正扬着眉看着他,遂敛了敛笑,道: “哎呀呀,看来这位崔大人同那妙香坊还真是颇有渊源,不如咱们找个机会探探那妙香坊如何?” 翌日晚,阿沅便同莲踪夜探了妙香坊。这妙香坊是昆明城数一数二的歌舞坊,坊内歌姬舞姬人人姿色出众且精通音律善歌舞,坊内一些个出众的女子还曾是官家女眷。因此进出此地者必为一掷千金的达官显贵。 上房揭瓦偷窥的事情阿沅干过不少,但此时同她一起趴着往屋里窥探的人是叶莲踪,这多少还是令她有些别扭的,尤其是当瓦片一揭屋里两男五女都穿的那么单薄时她开始有点后悔不该表现得这么轻车熟路。 “嗯先生,我们怕是盯错屋子了,换一间吧。”阿沅有些尴尬地小声道,边说边就把瓦片放了回去盖住那满屋子的香艳。 莲踪闻言轻笑,低声道:“阿沅你脸有些红。” “咳。”阿沅边咳了一声边蹑手蹑脚起了身,匆匆向另一间屋的方向遁去。心想奇了怪了明明见那崔文进了西边厢房来着,怎的她一个分神竟然跟丢了人,还掀错了瓦。 思绪间一旁的莲踪将阿沅脑袋按着低下了身,阿沅这才发现院里两个男子正朝他们脚下这间屋走来。 走在前头那个约莫十六七岁,意气风发少年模样。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稍年长些,体格健硕比寻常人高出许多。 两个男子推门的档口阿沅已经揭了瓦片,朝里一看,房内坐着的正是通叛崔文,旁边还坐着个顶了件黑色斗篷的人。阿沅歪头换了个角度还是没能看清斗篷下这人的样貌,抬头一看叶莲踪发现他也正仔细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两个男子进屋后崔文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动作间可见那崔文对年轻男子是十分的尊敬。这倒是让阿沅觉得有些奇怪,是什么样身份的一个少年能让崔文一个四十几岁的长者也表现出这般的谦恭。 “公子请上座!”崔文将年轻男子迎至上座,与他同行的另一个男子则立在了他身后。如此一看,两人倒像是主仆关系。 顶着黑斗篷的男子从头至尾未起身,也未说一句话,始终像个幽灵一般杵在原地。 少年坐下后也没主动开腔,只径自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割下一片烤羊腿送到嘴边。刚要吃却又皱了皱眉,道:“盐巴撒太多,火候太过,这肉必定又苦又柴。”他话音才落,身后的男子便将肉推到一边,将一碟鲜果移到少年身前。 崔文闻言忙揖了揖手道:“公子见谅,小人下次定让厨子仔细些。” 少年闻言只是笑笑,接过身后之人递来的丝帕将匕首擦干净收回鞘内。 蒙古人?看他这行云流水使刀割肉的动作,阿沅心内如是猜测。自□□皇帝遣沐英老王爷等一众武将灭元军于滇后,这百年间残存的元后裔与幸存的大批蒙古族人大多都隐姓埋名逃亡各处,却没想到在昆明城内还能有这样一个少年让大明的朝臣也对其毕恭毕敬。 阿沅思及此刚一抬头便看到莲踪正将食指搁在唇边对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阿沅见状点了点头,显然她的疑惑大抵也是莲踪当前所想。 “崔通叛此次相邀却没说还另有客人呐。”少年笑着拈起一枚果子放入口中。 崔文闻言忙转头看了看斗篷男子,又对年轻男子道:“是小人冒昧了。阿齐孟大人听闻小人提及公子,一直想与公子见上一面。所以所以小人便自作主张” “崔大人您好大的官威啊,我竟不知这一两年的功夫您都能只手遮天替我做安排了。”少年语气看似不温不火,但眉眼间一晃而过的怒气竟是超越了年龄的威严感。 “小的知错!求公子宽恕!”只见那崔文忙不迭地便起身冲着少年跪了下去。 少年见状只是冷眼轻哼了一声,对那始终不发一言的斗篷男子不急不缓地道:“这片土地虽不似江南那般富庶,却也是物产丰饶得天独厚,免不得要遭些个外邦蛮夷成天觊觎。天下之大虽再非我族属,但我这人却偏偏没什么野心,只想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内安逸自在。如果哪只狼狗越界扰我一方清净,我也绝不客气定棒打狗头。” 阿沅在屋顶看得一乐,这小少年话中有话确是字字珠玑,骂人完全不带脏字的脾性教人十分喜欢。 少年这一番话说的屋内顿时如置冰室,斗篷男子鬼魅一般慢慢悠悠直起身来,自宽大的衣袖里伸出一只骷髅般消瘦如柴的手,掌心朝着少年的方向森森然抬了起来,边抬手嘴里边念着听不懂的一串念词。 他手才一抬起,阿沅便看到他手腕内侧“仂”字纹泛红的刺青,这刺青同那舞姬后颈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层像干涸了的血液一般的红色。 少年见状机警地站起身来离开了斗篷男的视线范围,轻笑道:“把你那叨叨叨的咒语用到你老|娘身上去,小爷不信你们这一套。” 少年随行的那名壮硕男子见状立马护在少年身前,动作间刀已出鞘直指那斗篷男子。 崔文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连忙跪爬着拉住了斗篷男的衣袖哀求道:“阿齐孟大人请饶恕我的少主,他年幼不懂事冒犯了大人,请大人一定莫要怪罪于他!” 少年见那崔文已是跪地求饶没了半点尊严,于是冷冷一哼,道:“崔文,你真丢我族人的脸。” 正在屋内众人剑拔弩张之际,屋外突然传来吵闹并哭泣的声响。阿沅一走神,脚没扒稳滑了一下,那斗篷男子惊觉屋顶有人蓦地抬头,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便撞入了阿沅眼帘。那一眼让阿沅吓了一跳一瞬失了魂,似乎也让那鬼魅斗篷男子一惊。 在莲踪伸手抓住差点跌落的阿沅的一瞬,那鬼魅斗篷男便纵身跳出了窗户,消失在街巷的黑暗之中。 屋里三人并不清楚斗篷男为何突然跳窗遁走,愣了一瞬后,那少年的注意力便被屋外的吵闹声给吸引了去。 “阿沅。”屋顶上莲踪有些焦急的探了探阿沅的额头,压低声音轻唤她。 听到耳际莲踪的声音,阿沅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先,先生。我看到”阿沅莫名地感觉胸口一闷,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莲踪手捧着阿沅的脸,问道。 “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一具会动但却没有生命的的尸体?先生,那个顶着斗篷的人,他他好像不是人。他的眼睛是沼泽,我被他拖着拽进了沼泽”那一眼让阿沅有种深深的恐惧,似乎那一眼便看穿了她整个灵魂,那一眼在告诉她,她整个灵魂就是异物,是一个让鬼魅如斯之人都为之一惊的异物。 阿沅有些语无伦次,眼眸虚虚晃晃间尽是慌乱,莲踪将阿沅的脸捧着,让她看着他的眼,轻声道:“阿沅,看着我。那个人是东吁的黑巫,黑巫最擅长摄人心魄,他会让你恐惧害怕,会让你失了神志。看着我,回来,不要再想那双眼睛!” 叶莲踪的声音像流水一般淌进耳际,阿沅定了定神,嘴里念到:“我不害怕,不怕”边年,眼神边就渐渐聚焦至叶莲踪处。 “我不怕阿兄。”不知怎的,意识完全恢复的一刻,阿沅竟将阿兄二字脱口而出。而脱口而出的一刻,她已无意识地将叶莲踪紧紧地抱住了。 “你叫我什么?”叶莲踪被她抱着的身躯蓦地一怔。 阿兄?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叫他,阿沅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两个字就这么从喉间蹦了出来。 “你再叫一次。”莲踪的双手似乎有些颤抖,轻轻环着阿沅道。 “阿,阿兄。”阿沅不知为何觉得这称呼来的突然却莫名地顺口,于是便鬼使神差的又唤了一遍。 莲踪抱着阿沅的手又不自觉地紧了紧,轻声在她耳际道:“别怕。” 神识渐渐恢复,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原先六神无主的状态在莲踪的一句别怕后逐渐平息下来。阿沅这时才意识到那个传说中东吁黑巫的可怕之处,也意识到她此时正紧紧抓着叶莲踪的衣角,把他抱了个实在。 “抱,抱歉先生。”阿沅忙放开了叶莲踪,目光依旧有些涣散。于是一遍遍告诉自己忘记那双眼睛,忘记那双眼睛 叶莲踪只是抬手将她脸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泥污拭去,轻笑道:“别怕,我在。” 正在此时,原先前厅的吵闹声也撞入了他们脚下的一方小院,阿沅便平稳着心跳调整着呼吸边随着声源看去。 院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挣扎着跌跌撞撞仓皇逃了进来,边逃嘴里边哭喊着“走开”,她前脚才进来,后脚便跟了四五个龟奴模样拎着棍棒的汉子。 阿沅忙定睛看去,看到的便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衣衫不整地跟着进了院,见了那小姑娘摔在地上还挣扎着想继续逃走便朝一旁的几个龟奴使了个眼色,龟奴们拎着棒子就将小姑娘围了起来。 “大人我花了银子买了你的头夜你就该乖乖伺候好,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那中年男子边说便就上前去捉那小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无声的守护 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无助地向院内奔逃,不小心被脚下凌乱的裙角一绊整个人便重重地摔倒在地,额头霎时磕出个血口。 阿沅定睛一瞧,这姑娘正是先前在簪花宴上见到的她的儿时玩伴,左卫指挥同知张兴之女张颜。 摔倒在地的张颜似是对流着血的伤口毫无感知,一张清丽的脸上写满着无助与恐惧,一双手指头艰难地蜷起,指甲在石板上抠出一串血痕,只想用尽余力往前爬出哪怕一寸。 而张颜身后举着软鞭衣衫不整一脸淫|邪笑意之人,正是簪花宴上意图将她送给沐朝辅和吴章的佥事朱诏。 “小浪蹄子,大人我买你的头夜原是想你有些用处这才留着你的雏儿身到如今,可你居然让我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现下还敢跑?入了乐籍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 朱诏语毕举起了手里的鞭子便朝张颜抽了去,鞭子一落霎时在她背上撕开一道血痕。 张颜忍者疼闷哼了一声,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吟,身体剧烈颤抖着可就是不求饶也哭喊出声。 朱诏见状似是怒意更盛,于是举着鞭子又朝着张颜抽打而去。 屋顶上的阿沅紧咬着牙,一双拳因隐忍着悲愤而止不住地颤抖。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再因为任何理由而无视眼前这一幕,阿沅猛一闭眼将挂在眼眶将落未落的一滴眼泪斩断,转过头压着声音对莲踪道: “先生,对不起,我没办法” 话音还未落,阿沅便见莲踪拾起了一旁的几枚碎瓦砾。只见他目光如炬地垂眼扫视了院内一周,随即面色沉凝地缓缓将瓦砾置于眼前,似是找准了时机,莲踪双眸一定,手中七八个碎瓦砾被他同时掷出,瓦砾飞出纷纷击中院内一众龟奴的太阳穴。其中最大的三枚分别又击中了朱诏的喉头c胸口与脐下三分。 瓦片落地,在场龟奴与那朱诏纷纷悄无声息倒地不起。 莲踪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阿沅看得一时间有些愣神。待回神看向莲踪时,他却冲她莞尔一笑,淡淡地道: “去吧,带她走。” 阿沅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来不及多想便自屋顶落下来到张颜身旁。 “小颜子?” 阿沅蹲下身去想把匍匐在地的张颜揽起来,可才将她的脸转过来一滩黑红的血液便自她口里迸出,霎时间染红了张颜半张带着些稚气的清丽脸庞,也染红了阿沅一双手。 张颜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小颜子”脑袋“嗡”一声轰鸣,阿沅视线霎时模糊了,心痛c悲愤c不敢相信重重情愫让她一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捧着张颜的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莲踪默默站在阿沅身后看着眼前双手染血,肩头微微抖动的阿沅。 “妈呀!死人啦!”进来送酒的小龟奴一见地上倒地不起的人便吓得惊叫着跑出院子。 此时二楼厢房的房门被人从里轻轻拉开一角,发出“吱呀”一声响,莲踪抬起头来将将迎上方才那少年一双探究的眼。 迎上了这双眼的莲踪扬唇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疾不徐地自袖袋里掏出一枚半面的面具戴在脸上,随即目光流转至眼前的阿沅处,声音温柔地轻道: “此地不宜久留,带上她,我们走。” 阿沅听到莲踪的声音,于是就着染满了血的双手将脸上的泪水擦掉,打横抱起了张颜与莲踪并肩转身。 这一转身,身后已站满了闻声而至的妙香坊护院和龟奴。 想必是自己一张脸被血敷得面目全非有些骇人,阿沅转身的一瞬眼前这些护院龟奴具都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阿沅脑海一片空白,抱着张颜一步一咬牙地朝妙香坊门外行去。叶莲踪在她身畔,刀光剑影间面色无波地将冲杀而来的护院龟奴纷纷击倒在地,每一招皆是三分留情只让他们一时半会儿不再站得起身。 叶莲踪的存在让阿沅仿若被罩在一个无形的护盾里,周身的惊叫声与喊杀声似乎全都因他而被隔绝在外。 奄奄一息的张颜嘴里还在不断冒着血泡,阿沅垂眼看了看张颜,压制住心里的无力和痛苦,轻声道: “小颜子,别怕,阿姐带你回家。” 张颜掀开早已被血泪模糊的眼睛,气若游丝地咳出了一口血,嘴巴微微动了动。 没有了舌头,她想说的话已经不能完整地说出。就在张颜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的一瞬,阿沅似乎听到了一声极为模糊的“阿姐,疼。” 终于,张颜原本颤抖的身躯在这一句模糊不清的嗫嚅后不再动弹,一滩血自她嘴巴淌出瞬间因着她没有了支撑而垂下的头颅流淌至她脸颊,最后自她耳垂滚落,砸在阿沅脚背。 感觉到怀里张颜一瞬软塌了的身体,阿沅蓦地一怔,眼泪不由夺眶而出,无声地落在张颜手背c胸口 这一路,从妙香坊杀出,走过僻静狭长的昆明城街巷,天空不知何时竟飘起了细雨。 阿沅抱着渐渐僵硬了的张颜,脑海里是第一次她们初相识时她的样子。 那年阿沅七岁,张颜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娃。 第一次见面时阿沅穿着男童的衣装,满头满脸泥灰地翻墙进了家门后院,从墙上翻下来时摔了个大马趴。小小的张颜一步一踉跄走到阿沅处蹲下身,圆圆的小手抽出一块小方巾替阿沅擦了擦脸上的泥灰。天真无邪的小脸上漾着甜甜的笑,奶声奶气唤了阿沅一声: “哥哥。” 此后,张颜便唤了阿沅好些年的“哥哥”,阿沅也依着“哥哥”的身份照拂了张颜许多年。张颜被母亲锁在房里学琵琶c习女红,阿沅便翻了墙头给她送好吃的c送闲书打发时间。 虽然有了阿沅这么一个顽劣的儿时玩伴,可张颜与生俱来的音律诗书天赋却也让她一身才气渐渐为昆明城街头巷尾所知。 她以为她会看着张颜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从此他们伉俪情深c举案齐眉;她以为,她们儿时的幸福和快乐会一直伴着她们直到彼此两鬓斑白 眼前是一片孤坟密布的乱葬岗,阿沅不知此时的她可以将张颜置于何处,于是,她只能抱着她默默来到这乱坟丛生的荒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梦中怨灵(修) 雨不大,可砸在脸上手上还是有些疼。阿沅将怀里的张颜小心翼翼地轻放下,默默伸手刨着地上的泥土。地上泥土里多混着砂石,这么徒手刨没几下指甲盖也会被掀掉的。 可莲踪并没有上前阻止阿沅,只是默默蹲下身同她一道刨了起来。 阿沅见状伸手拉住了莲踪衣袖轻轻拽了拽 “先生,我没事,我一个人可以。”阿沅没有抬头,语气平静地朝莲踪道。 莲踪知晓劝她无用,似乎也能体会她决心独自一人面对此事的决绝,于是四下环顾一圈后便自一旁的乱草丛里翻出了一柄锈迹斑斑的断柄铁锹递给了阿沅。 站在阿沅身后,看着她平静地一铲子铲子刨着坟冢,莲踪只默默伸出手,将巴掌撑在她头顶。 刨好了坟冢,阿沅抡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不注流下的水痕,起身来到张颜的尸身旁,弯腰下去将她抱了起来。 阿沅把张颜抱起来的一霎刚一垂眼,张颜原本紧闭的双眼突地便睁了开来,眼珠泛白c目无焦距地盯着阿沅。 阿沅被这一幕一惊心里咯噔落了一拍,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随即试着轻喊了一声: “小,小颜子?” 可怀里的张颜一双眼毫无半点生人气息,像是死了许久的鱼,黑眼珠蒙着层白雾快要同眼白一个色。 莲踪见状心里一怔,立马冲阿沅扬声吼道:“快放下她!” 正在莲踪话音落下之际,那本已经死透了的张颜忽而将头一扭,伴着颈部骨节生脆的“咔嚓”声,张颜一张嘴裂开到极致,两排牙发狠咬上了阿沅大臂。 来不及反应的阿沅只感觉臂上一吃疼,本能地将手一松,怀里的张颜便摔落在地。 莲踪连忙伸手将阿沅拽离了张颜身畔,看着她臂上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眉头不由紧紧蹙起。 “咔嚓!嗑嗒,嗑嗒嗒!” 骨头断裂般生脆的响声伴着僵硬关节挪动发出的声响自张颜尸身处传来,阿沅与莲踪闻言忙朝张颜处看去。 只见张颜脖颈毫无支撑,头颅耷拉着顿在左肩上,佝偻着的身子提线木偶一般三步急两步一缓,踉踉跄跄便要朝阿沅扑来。 莲踪见状立马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符置于食指于中指间,唇齿轻启间不知他捏了个什么诀,那黄色符纸便蹿出个火苗。 莲踪将燃着了的符纸掷出,那符纸将好落在张颜尸身的眉心处。尸身霎时一僵,原本铜铃一般圆鼓的双眼蓦地便又闭上了。 尸身闭眼的一霎,那符文的火苗瞬间沿着她眉心一路向下燃烧,瞬间整个尸身便被点燃了。 阿沅见状险些不加思考便想冲上前去,可一动弹便被莲踪拦了下来。 莲踪拦下了阿沅,示意她仔细看看张颜尸身。 “你瞧。”莲踪道。 阿沅闻言便将目光投向了张颜。只见熊熊火光里张颜尸身的眼耳鼻口处密密麻麻爬出了一群群小指甲盖大小的百足虫,那虫子飞速移动着周身细若发丝的脚,淅淅索索在张颜七窍间爬进爬出,那百足爬动的声音像极了一只浑身湿透了的长毛狗在甩动它的毛发,叫人听了止不住浑身发痒。似是想在这大火里寻找生路,那些虫子无头乱窜,最终被燃烧的火彻底吞噬。 阿沅捂着手臂上辣疼的伤口,一双眼惊惧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莲踪未语,只是在确认张颜尸身已化为灰烬后匆忙拉开了阿沅的衣袖。 “嘶!”像是被人闷棍敲了一棍,阿沅臂上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见到莲踪一瞬黑沉的脸,阿沅这才垂眼看了看手上的伤。 明明只是被咬了一口,可两排深深的牙印此时竟然开始往外冒出黑红色的血,牙印周边的皮肤也开始泛出尸斑样泛黑的淤青。 “先生,这是” 阿沅很想问莲踪这是怎么回事,可一开口,眼前忽而一片眩晕。阿沅甩了甩头,眩晕却并未好转,取而代之的一片死寂的黑,伴着眼前的黑阿沅的意识也彻底陷入了混沌。 “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呜呜呜” 谁?是谁在说话?蓦地一睁眼,阿沅感觉自己的身子漂浮在一片混沌之中,意识清醒,可身子怎么挣扎都丝毫不能动弹。耳边是女人凄厉的夹着哭声的戏腔,那声音一会儿在头顶会儿在身后会儿又在耳边。 “虫,虫子咬呜呜呜,疼,疼啊”那女人的声音嘶哑里带着凄惨,像极了半夜的猫叫。 阿沅意识异常地清醒,可周身却麻痹到连掀开眼皮都很困难,于是不注颤抖的眼皮下一双眼便虚虚实实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艳红艳红的袄子,水红色的裙子,一颗头脖颈没了支撑一般耷拉在肩膀上,水袖像是从血坛子里刚拎出来一般被鲜血浸染着,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c湿漉漉的血痕。 “你,是,谁?”阿沅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吃了一斤花椒一般根本不听使唤,只三个字却让她花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口。 嗑嗒嗒c嗑嗒嗒那艳红色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每动一下全身的骨节便跟着发出诡异的声响,就像强行掰动死僵了的人的尸身一般骇人。 “相公呜呜呜相公”艳红身影在嗑嗒嗑嗒的骇人声响里带着悲戚的哭腔缓缓转过身,在阿沅见到她真容的一瞬,那张带着尸斑的脸忽而七窍流血。 像是急切地想要向阿沅吐露什么话语一般,那尸身紫黑的双唇忽而剧烈抖动起来,原本耷拉着的头颅也一点点直了起来。 就在那头颅将将支起的一瞬,忽而“咔嚓”一声脆响,那艳红尸身的头颅便朝着它身后折去,摇摇晃晃着吊在了它后背。 蓦地惊醒,阿沅用尽力气直起了身,剧烈地喘息着。 “阿沅?” 耳畔好似有人在唤她,阿沅眼珠快速转动着,渐渐找回了焦距,也渐渐望清了眼前一脸关切与焦急的叶莲踪。 “你感觉如何?”莲踪抬手轻轻探了探阿沅额头,柔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画师玉露 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阿沅环视了四周一圈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沐府之前为叶莲踪备的厢房的床榻上。 脑海里依稀回响着那个红衣女人戏腔的唱词和曲调。 “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前世烧了断头香”在这曲子将忘未忘之际,阿沅努力将它复又唱了出来,想要加深印象。 莲踪看着支起上半身,咬着手皱着眉一脸“难产”样儿还哼唱着小曲儿的阿沅,眉毛不由抖了抖,一时间也愣了愣神,随即伸手又再度探了探她额头。 一旁的荼语刚合上药箱盖子便听到病榻上的阿沅哼起了戏曲段子,于是也探头朝这边张望了一眼,满脸疑惑摸着下巴冲莲踪道: “嗯?你的小阿沅不是被那玩意儿一口给咬傻了吧?” 阿沅似是没听到荼语的话,径自掀开被子边重复哼着方才那戏曲边快速来到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莲踪和荼语两相对视了一眼后便起身来到阿沅身旁,垂眼一瞧才发现她手执毛笔写写画画间竟勾出了一幅小象,一幅女人的小象。弯弯的柳叶眉,细长的桃花目,樱桃小口翘鼻头,俨然一个小家碧玉之貌。 “这谁啊?”荼语敲着下巴问道。 阿沅边画边沉思回忆着什么,最后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便又在那女人发髻上添了一根梨花儿形的玉簪子后方才收笔,遂答道: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可她在我梦里出现了两回,那样子似乎是急于想对我说些什么。” 阿沅方才仔细回忆了一番,第一次听到这唱腔是她同莲踪一道回昆明城的那天。那天梦里的这个红衣女人没有转身,阿沅虽没见着她真容却依稀记得梦里她唱了这戏腔。而第二次就在方才她昏迷的档口,她能感觉到梦里这女人似乎急切地想要向她诉说什么,可离奇的是这女人同她素未谋面,怎么又会两次出现在她梦境,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脱离现实的鬼神之姿出现?这种神乎其神光怪陆离的感觉阿沅实在不知如何同莲踪解释。 莲踪闻言目光再度聚焦于这幅小象之上,双手环在胸前,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点着。 荼语则是更不解了,于是将那小象拎起来左瞧瞧右瞧瞧,边瞧边问: “既然素未谋面,那你又怎会梦见她两次?除非你们曾有过什么交集。阿沅你再仔细想想,是否在哪里曾今遇到过她。” 阿沅于是接过了荼语手里的画,沉下心仔细端详回忆了起来。 这样貌委实陌生得很,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啊 等等! 对了,那日她同莲踪乘着沐府的马车进城似乎正好撞见了一家人出殡 “孙家?”阿沅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嗯?什么孙家?”荼语似是没听明白她方才所说,于是扬了扬眉看向了阿沅。 “先生,你可记得我们当日进城时似乎撞见了一家人出殡。”阿沅一拍桌,转头对莲踪道。 “有印象。”莲踪轻道,“你怎么知道这家人姓孙。” 因为街头巷尾大婶们的闲言碎语。阿沅憋了一句没说出口,遂理了理思绪道: “当天先生蹬舆后便闭目养神了,我无意听见车窗外有人议论那孙家小姐似乎遇人不淑失了贞洁,于是自尽了。我在想我梦里这个女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自裁而亡了的孙家小姐呢?” 阿沅语闭便见莲踪和荼语双双皱眉若有所思地垂了眼,不知这眼神是几个意思。 她也知道她这个论调听上去有些像是无稽之谈,如此同两个饱读诗书之人大谈鬼神托梦之说确实滑稽,但是她此刻不知为何非常笃定这梦c这梦里的人和景不是无端端出现的。更重要的是,直觉告诉她张颜死后尸身诡异的变化或许同这梦中之人有关,因为那提线木偶一般的尸身c嗑嗒嗑嗒的骨节响声c那同样没有焦距c泛白的眼珠子实在太像。 于是,阿沅抬手抚了抚臂上被张颜咬了以后还在涨疼的伤口,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她当下的心虚与急切,与此同时准备好好同他们解释一番她此时的真切感受,并试图说服他们相信她的所见所感。 “咳!先生c荼坊主,我晓得这一切对二位来说确实是有些光怪陆离了,二位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但是” “嗯我觉得我们应当去找一个人!”还未等阿沅话音落下,莲踪便径自打断了她。 “嗯!同意。”荼语点了点头,又道:“还好这家伙尚欠着你一个人情没还。” 出乎意料的,这两个人居然对她所说的一切似乎没有半点怀疑。阿沅觉得此刻愣神了的,好像反而是她。 “嗯那个,先生c坊主,打扰一下,请问我们现下是要去找谁?” 荼语垂眼看着阿沅,笑容里带着三分玩味地道:“这种坊间痴男怨女香香|艳艳的秘闻,当然只能找这个家伙了。” ———————————————— 眼前是一方藤蔓密布的四合小院,院子精巧如一颗方方正正的印。阿沅抬手推开了院门,门才一开里头那带着不知什么花香的青烟便直冲阿沅飘扬而来。这香气刚一入鼻粉中带甜,像是春日百花开得最盛时无数种花香交织后的甜腻,待这香气在鼻息间一回旋,味道却瞬间像极了女人们用的脂粉味儿,只不过这脂粉味儿除了女人的温柔甜美还多了几份魅惑人心的迷醉,像极了花蜜坠进一坛烈酒,甜腻醉人得教人欲罢不能。 阿沅被这气息冲得有些晕,于是甩了甩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啊~哈!小妹妹,一个人么?” 耳畔忽而传来男子妖媚柔软的声音,阿沅蓦地一惊,将脖子一缩霎时转头却没见身后有半个人。正在惊魂未定之际,再一回头,眼前却忽而出现了一张脸。那脸带着笑意,近在咫尺。 阿沅惊得连连退了几步,条件反射地抽出了月牙刀作防御状盯着眼前这张雌雄莫辩c妖异俊美的脸。 “这么凶啊?”那妖男一身紫衣媚眼如丝,双目氲着柔柔的水光羽毛一般婉转流淌过阿沅全身。 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后,紫衣妖男轻摇着手里的白羽扇又道: “明明是个俏佳人,怎的被这肮脏的人世搞得像个炸毛的小猫咪似的一惊一乍,出个门还得化个这么浓的嗯妆。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呐” 紫衣男絮絮叨叨的功夫阿沅才得以将他的样貌特征辨清楚,于是定了定神,按着事先同莲踪荼语商量好的计策,将月牙刀收起,冲这紫衣男拱手问道: “敢问公子可是,嗯,那个,春|宫圣手” “嘘!”还未待阿沅问完话,紫衣男便立起了他细长白皙的食指,在阿沅眼前晃了晃。 “这么难听的虚号就不要提了嘛。叫我玉露。”紫衣男袅娜地将衣摆一撩,笑靥如花地落座在院内一张藤椅上,将身子一斜手杵香腮轻摇羽扇半躺在了那椅子上。 “玉露?” 这么娟秀的名字,按理来说用在一个男人身上自是不妥。不过阿沅目光才落,便见玉露一双眉眼灿而柔媚,纤若无骨的身姿却比女人还要迷人三分。玉露,这名字用在他身上竟很是贴切。 玉露见阿沅盯着自己的目光里透着些欣赏,一张俊美的脸上瞬间笑开出了朵花儿,遂声音酥软轻柔地道: “嗯~我叫玉露,玉|体横|陈的玉,露|水姻缘的露。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进展 阿沅看着眼前媚态百生的玉露,嘴角不由地抽了抽。 “嗯咳!见过玉公子。”末了也只得拱手揖了一礼。 玉露将眼角一挑c羽扇一挥,魅生生带笑看着阿沅。 “你来找我有何事呐?”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沅觉得这玉露手里的羽扇一挥满院的香气似乎更盛了几分,香得她有些昏昏欲睡。这似乎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叫人不知不觉间便卸下了防备。 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这让阿沅并未继续沉溺在香气里失了神志。再度定了定神,阿沅忙低头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她先前画的女人小象。 “是这样,玉公子可知” 阿沅边掏出小象将之展开边言语着,小象将将展平c话尚未说完,一抬头,先前瘫在藤椅上的玉露却不见了踪影。 正在阿沅不见玉露一霎懵神的档口,酥酥软软的声音却又从她而后传来。 “咦?孙瑛?” 身后咫尺的距离传来玉露的声音,声音伴着一缕呼出的热气窜进了阿沅后衣领里。 后脑勺忽而针扎似的刺疼了一下,阿沅一个激灵转身,但见玉露羽扇半遮面c秀眉微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这一激灵过后,阿沅方忆起玉露方才似乎说了个人名,这人姓孙,遂又问道: “玉公子可是认得这姑娘?”阿沅道。 玉露羽扇轻扇,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缕头发。阿沅摸了摸方才针扎一般刺疼了一下的后脑勺,心想这玉露当是揪了她一缕头发无误,可此时阿沅却也顾不得问他揪人头发是何意,于是只默默摸了摸脑勺便不再追究。 玉露把玩着手里阿沅的头发,笑盈盈地道: “认识么倒是谈不上,不过她同那乾旦满庭芳的一段私情我倒是很感兴趣,所以顺手画了那么一两卷作私藏。你想看?” 阿沅见着玉露这副纨绔调侃的样子倒也不怒,只皮笑肉不笑冷着眼维持着礼貌道: “敢问公子这个满庭芳是何许人也?” 阿沅话音刚落,答她的却不是玉露,而是“恰好”推门进来的荼语。 “你口中的满庭芳是不是那个近年来颇有些名气的戏子?” 这厢荼语抱着胸敲着下巴,作沉思状缓步走进了玉露的小院儿。 那头玉露一见荼语,原本媚态百生的一张俊脸瞬间凝固成冰,继而语无伦次地道: “荼,荼语?你,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玉露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遂把手里的羽扇往后腰上一别,拎着衣衫长长的拖尾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里屋的方向奔去边奔边匆匆朝荼语道: “告辞!再会!” 可刚一窜至门口便见叶莲踪手里翻着个书卷,边翻边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到拎着衣衫摆一脸惊恐状僵在原地的玉露,莲踪悠悠笑着懒懒地抬了抬眼,道: “几年不见,画工见长啊。” 莲踪语气轻飘飘淡得和柳絮一般飘到玉露跟前,可玉露貌似对这“柳絮”相当过敏。只见他僵直的身子从逃窜状慢慢恢复到正襟危坐的样子,一双手乖巧地置于身前,低着头垂着眼,非常正经地道: “玉露拜见一山先生,您老身体可好?尚能饭否?” 莲踪眯了眯眼,眼角泪痣悠然扬了扬。 “我的身体和食欲都很好,最近尤其喜食肉。” 阿沅挠了挠眼角泪痣的地方皱眉看着玉露侧颜,如果她没有看错,方才玉露的额角似乎淌下了很大一滴汗。这才二月下旬,昆明城动不动一飘小雨便冷如初冬。就这么怕叶莲踪么?这玉露可真有意思。 玉露喉头上下滑了滑,抿着嘴强扯出一脸笑冲莲踪道: “不知先生找我有何事?” 莲踪依旧翻看着手里的书卷,边翻边踱步而出至紫藤花架下,轻声道: “没什么大事,就想同你打听个人。” 玉露演了咽口水,道:“是,是这小妹妹番才提及那个孙瑛吗?” 莲踪笑道:“正是。” 玉露乖巧地朝莲踪处挪了几步,悄悄清了清嗓子,道: “先生,我只知这孙家小姐孙瑛同那乾旦满庭芳相识于圆通寺,后来便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至于后来这孙瑛怎的就自尽了我一概不知。” 一旁的荼语听了玉露的话后,带着怀疑有些不悦地道: “蹲了那么多户人家的瓦头这么些年c听了这么多的墙根子,你就告诉我个你不知道?那莲踪手里那卷绘声绘色的春|宫卷,里头的故事都是怎么来的?” “我编的。”玉露缩了缩脖子怯生生道。 这热闹阿沅在一旁看得一脸僵,嘴角再度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沉着声道: “玉公子,你如此随意杜撰别人的生平,还画成了春|宫,不怕死者灵魂不安半夜找你麻烦么?” 玉露一听阿沅的指摘与责问,方才的小心翼翼突就换成了一脸凛然正气。 “诶,这位小妹妹,我是有画师操守的!首先,画上之人姓甚名谁我从未提及,外人是不知画上为何人的;其次,人物情节我都是合理润色c还美化了他们之间的一段奇缘咧;最后,这可是我的独家珍藏,从未向外售出过。死者为大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嘛!” 阿沅斜眼冷脸看着玉露,一时不知该再说些啥。 正在此时,一旁翻看着春|宫卷的莲踪手上的动作忽而顿住了。 “玉露,画里另一个女子也是你杜撰的么?”莲踪抬眼,笑着问道。 玉露闻言伸头看了看,答道: “哦,这不是杜撰,这姑娘正是当年名满春城的才女张颜。” 张颜?阿沅才听到张颜的名字便匆忙自莲踪手里夺过了画卷,仔细一瞧,画卷上落英缤纷的庭院里张颜怀抱着一把琵琶,含情脉脉看着眼前水袖舞动的满庭芳。 “张颜和满庭芳有私情吗?”阿沅面若冰霜垂眼看着手里的画,淡淡地问道。 玉露不知眼前这个原本淡漠的小姑娘怎的霎时间便透出了一股寒彻骨髓的冷来,遂缩了缩脖子,回道: “有没有私情我不知晓,不过满庭芳先前便会时不时去妙香坊听张颜弹琴,孙瑛死后更是日日泡在那妙香坊里为知音一掷千金,直到那朱诏朱佥事重金买了张颜初夜,满庭芳才没再去找过她。诶,春|宫十八式我可没把张颜也画进去哦,我一向热爱一对一纯粹又专一的情感,咳!” 阿沅目光依旧未曾离开这画,静静听着玉露的陈述,默默咬了咬牙。最后又将这书卷合了起来递给了玉露,抬头目无半点喜怒地同玉露道: “玉公子,希望您能如方才所说,不会将这本画卷作为敛财的工具。” 话一说完,阿沅转身便大步出了小院。 莲踪悠悠叹了口气,对一旁的荼语道:“我们走吧。” 荼语点了点头,身后的玉露长舒了口气。一口气还没舒完,便见莲踪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玉露随即虎躯一紧,有些紧张地看着叶莲踪。 莲踪悠然转过身,皓月一般脱俗的脸上缓缓漾开抹雅然的笑,边笑边柔声朝玉露道: “方才你拿了什么东西?” 玉露闻言一时惊慌,想了半天方才想起他匆匆藏进兜里的那缕头发,于是赶忙摸找了半天把那缕头发摸出来呈在莲踪眼前。 莲踪优雅地拈起那缕头发好生放进自己袖袋里,随即不疾不徐地道: “玉露啊,有点个人爱好并不奇怪。不过不要忘了,你的本职是守护一方黎民家宅平安,切不可‘以权谋私’过头了哦。” 玉露闻言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匍匐在地急声道: “是,玉露一定谨遵先生教诲!” 已经踏出院门的荼语打了个哈欠,冲莲踪道: “走啦老鬼!” 莲踪闻声笑着转过身去,步履轻缓地也踏出了这座一颗印般规整的小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满庭芳菲烬(一) 桃花未落c梨花争艳, 一个灼灼兮惊鸿照影来, 一个偏偏然余香乍入衣。美得各色, 却同时惊艳了昆明城里那一方庭园。 约摸申时三刻的光景, 这园子里将近一百来张的桌子便已快坐满了,只有正中央五六张空着, 上头立着个贴了“定”字红条的牌子。 阿沅拍了拍飘落在肩头上红白相杂的几粒花瓣, 抬脚踏进了昆明城最红火的戏园子——闲庭居。 “花生c瓜子儿c葱油粑c核桃仁!公子爷, 来一份儿吗?” 阿沅将将踏进园子, 便被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娃拦住了去路。抬眼一瞧才发觉这顶着个篮子卖吃食儿的小男娃拦的不是她, 而是身后的莲踪和荼语。 荼语给那小男娃几枚铜钱换了袋炒瓜子的空档, 阿沅扫视了这偌大c热闹的戏园子一圈。 偌大又空荡的戏台上放了一张半桌c两个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们确实是来得早了, 离开锣还有一段时间,可举目一瞧也已是没了座位。 这闲庭居不知是何缘由歇业了三个来月,一个多月前这位红透昆明城的满庭芳被黔国公沐朝辅请动了一回后便继续没了信儿, 大家伙等了许久才等来满庭芳今儿个重新开锣, 故而早早地便等在了闲庭居,为的就是再次一睹芳华。 一转眼,先前空着的几张桌也陆续来了客。阿沅皱眉抬手挠了挠眼角,正寻思着是不是得弄张长点的板凳, 却见莲踪抬手招来了一边的看座人。 只瞧得莲踪非常大方地从袖袋里摸出了个银锭递暗下给了那看座的, 看座的立马便点头哈腰将三人引到了中间尚空余的一张桌前。 三人一落座便有小厮端上三盏三才杯c四盘干果c三碟蜜饯。阿沅抬起杯子c揭开杯盖, 一阵清香如雨后朝露热腾腾扑鼻而来, 阿沅很是受用地拿盖子撇了撇面上的浮沫小心地啜饮了一口。 “嗯, 上好的满堂香。” 荼语也尝了尝茶汤,遂很是满意的同莲踪道。一旁的莲踪则笑着点了点头。 饮了口茶,杯子才放下,满堂闹哄哄的声响却突地静了下来。 锣鼓一响,阿沅抬头,只见那后台袅袅娜娜步出个角儿来。 兰花玉指纤如葱白,桃花眉眼脉脉含情。指头一拈c朱唇一启,清丽的嗓音便如潺潺泉水流入阿沅耳际。在似水若风的行腔中,满庭芳缓缓投下右袖,顾盼间又渐渐地投下左袖,这景似梦非梦c亦幻亦真,柔情蜜意的曲调唱词尾音一转竟还勾出个荡气回肠。 美,极美。阿沅虽不怎么懂戏,可隔着这身花衫头面仍能辨出眼前俨然是一位气质脱俗的翩翩公子。这满庭芳不愧为是让昆明城权贵富贾们都甘愿一掷千金的绝色,也不愧是让女人丢魂失魄的佳人 思绪间阿沅又伸手准备端起茶水润润喉。 忽而锣鼓一顿转,台上满庭芳悠悠将双袖一抛c凤目一垂。 “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 啪!阿沅闻声蓦地一怔,将将端离了桌面的杯盏便离了手,茶汤霎时从杯子里淌了出来。 阿沅动作不大,但却让台上的满庭芳朝她这里默默瞥了一眼。 莲踪不动声色地招来了一旁的小厮,小厮立马猫着腰把阿沅身前的茶水擦干净,继而又给她重新上了一盏。 荼语显然也发觉了阿沅神情中的异样,正准备凑过身去同莲踪耳语几句,余光却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看上去颇为熟悉的人一身男装却忘了摘掉耳垂上两个芝麻粒儿大的银耳钉,如此一个作男装打扮的清丽姑娘独自一人扎堆于男人堆里同人挤一个板凳,被识破了真身不被调戏就怪了。 比如现在的沐朝华,此时一身男装的她正被几个登徒子围在了园子门口,似乎陷入了危局却又不敢明目张胆露了身份,此时急得直跺脚。 荼语额头的青筋不由地爆了爆,眉间一点朱砂已经埋在了紧皱的眉头里。 “既然担心,那便去吧,瞧你眉头皱得。”莲踪未看荼语,只径自戳了口茶带着笑意轻声道。 “这不是担心,嗯是道义。”荼语撇了撇嘴,掩住了眉目间一丝担忧之色,随即起身便朝沐朝华的方向行去。 阿沅一门心思沉在眼前的满庭芳c死去的孙家小姐孙瑛和尸变的张颜身上,竟也没注意方才离席的荼语。 莲踪眼波流转间捕捉到了台上满庭芳有意无意往他们这桌顾盼的目光,遂不动声色地将杯子盖上放回了桌上,似乎也同他人无异,径自沉浸于戏中。 荼语越过挤挤囔囔的人来到那群围住了沐朝华的登徒子身后,看着被一群男人围住c只见着个头顶的朝华,心中久违的怒意不知怎的“噌”一声便烧到了头顶。 “你的脑子呢?”荼语沉着声,带着怒意朝人墙内的朝华道。 朝华听到了荼语的声音,一个欢喜连忙踮起脚尖,试图将视线越过眼前这些人,好将荼语看个实在。可是踮脚没用,于是便蹦跶蹦跶着道: “你,你怎么才来!” 蹦跶着望清了荼语后,朝华还不忘补上一句: “喂!我早说了,我相公在里头呢,给他瞧见了要你们好看!” 荼语闻言,脑门上的青筋更爆了些许。于是抬手抚了抚额头,道: “堂堂沐府小姐,竟拿这几个小流氓束手无策” 几个小流氓一听这话不高兴了,于是其中一个又黑又壮地便鼓了鼓胸,龇牙咧嘴地朝荼语走了过来,边抖胸边道: “你是哪样东西?敢讲我几个是小流氓,给是不想混了?你给认得我是哪” “个”字都还没出来,这黑壮的小流氓便感觉喉间一紧,“呃”的一声便再说不出话来,只得在喉间剧烈的酸麻刺痛里蹲下了身,眼泪鼻涕瞬间铺了一脸。 “吵死了!”荼语皱着眉c冷着脸,收回了方才出招的手,掏出帕子边擦手边冷脸道。 其余几个小流氓见情况不妙,赶忙搀起了黑大壮纷纷退后几步,边退边放话道: “你你你,你这个小杂毛,有种散戏莫走,你,你等的,等的!” 荼语闻言,将眉头又皱紧了几分,拳头也再度不由自主地捏了起来。 小流氓们见状便收了声,纷纷你搀我c我扶你,连滚带爬出了戏园子的大门。 “呜荼荼”朝华见危机解除,吸着鼻子瘪着嘴,一脸委屈伸手便要去拽荼语的袖子。 可荼语一掌便撑住了朝华的脑门儿,把她隔在了一臂之外。 “打住!”言闭,荼语拎着朝华的衣领便将她拎出了戏园子。 正在荼语将沐朝华拎出院门的档口,叶莲踪身后不知何时却又出现了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满庭芳菲烬(二) “先生, 我家少主有请!” 莲踪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阿沅闻声转过身去, 便见那眉目英朗男子脸忠厚的男子正弓着身子谦恭地立在莲踪身后。 一眼阿沅便认出了此人他们在妙香坊趴屋顶那晚见着过, 这人正是跟在那个蒙古人少年身边的随侍。 莲踪闻言却未转身, 只雅然一笑,手指敲着桌面c目光流连于戏台, 轻声问了句: “你家少主?我似乎不认识啊。” 那男子毕恭毕敬地道:“先生许是忘了, 日前才与我家少主在妙香坊有过一面之缘。” 莲踪闻言, 回道:“哦, 原来是他啊。” 莲踪说完, 便转头同阿沅道:“你且在此稍后, 记住,不要独自一人乱跑。” 阿沅闻言余光暗暗瞄了瞄那男子, 随即朝莲踪点了点头。 莲踪悠然起身,同一旁的男子道:“那便请带路吧。” 男子称了声是,随即领着莲踪穿过大厅回廊, 绕进了这戏院里方的小院去了。 待阿沅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时, 已是一曲唱罢。喝彩声c叫好声轰隆隆便涌入了耳际。 台上的满庭芳婷婷袅袅退下,就在他退至台边,身子将隐未隐之际,一个艳红的身影突地便撞入了阿沅眼帘。那身影耷拉着头颅c浑身湿漉漉泼墨一样蓦地晃在阿沅身前一丈的距离, 背对着她仿若在盯着退场的满庭芳。一晃眼的功夫, 待阿沅定睛想要看清时那影子便就随着满庭芳隐入了后台。 阿沅腾然起身, 刚踏出一步便又想起了莲踪的嘱咐。心中纠结片刻后, 阿沅匆匆摆弄了桌上几粒瓜子, 末了终还是迈出了步子,趁着台前看场人分神的空档,阿沅悄悄绕过了前厅立柱,遣进了后台。 明明是同一座园子,可隔了个戏台却俨然是两幅光景。本想着满庭芳这么大个角儿,后台应当热热闹闹一堆人拥着才对,可刚一踏入阿沅便感觉一阵阴冷冷的风迎面而来,仔细一瞧,眼前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死气沉沉的妆台镜面和几架子同样死寂的戏服。 阿沅默默抽出了月牙刀捏在手心里,一步一小心地往里探着,步出了后台往里走却发现眼前是一方静宜的小院。隐隐约约可听见前厅的锣鼓声,仿若这声音是来自几条街外一般。 “闲庭居内院不接待客人。”蓦地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阿沅转身一瞧,眼前之人一身竹色长衫,静立于梨树下看着她。戏服虽已换下,脸上的妆也卸了大半,可阿沅还是认出了眼前的满庭芳。 愣了一刹,阿沅忙拱了拱手,道: “真是对不住,误闯了芳老板内宅。” 满庭芳半面妆下一张瑰丽的脸神情淡若初秋,微暖,却隔着层凉风。 “无妨。从这边儿的长廊往前走便可回前厅。”满庭芳抬手指了指身畔的长廊道。 阿沅看了眼那长廊却未动身,只立在原地面无表情静静盯着眼前的满庭芳。 “还有什么事吗?”满庭芳见阿沅没有离开的意思,眉头随即不由皱了皱。 阿沅将一直握在手里的月牙刀默默收回腰间,语气平淡地道: “芳老板可认识张颜?曾今才貌誉满春城的张颜。” 听到张颜的名字,满庭芳平静的面庞似乎一瞬闪过一丝动容,可只一瞬便又平静如初。 “认识。”满庭芳淡道。 “那么芳老板您与她是否不仅只是旧识友人?”阿沅又问。 “我与她,是知音。”满庭芳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她死了。不堪受辱,在妙香坊咬舌自尽而亡。”阿沅眼皮不由颤了颤,可声音依旧平静。 满庭芳却未再言语,面上的一瞬动容变作了明显可见的怒意,冲着阿沅问道: “她是你什么人?” 阿沅似是冷哼了一声,道:“故人。” 满庭芳双手不由渐渐紧握成拳,一双眼里隐隐绰绰看不清到底埋葬着什么。 “请你离开。”满庭芳冲着阿沅扬声道。 阿沅看着眼前怒火渐盛的满庭芳,先前心里一些猜想与怀疑渐渐落为实锤,于是上前几步,目光如炬地与满庭芳对视,带着些质问道: “是不是她曾将一片真心错负与了你,而你,践踏了她?” 满庭芳似是压着满腔怒意,强制着不让自己将拳头挥向阿沅。 “是不是像她一般的傻姑娘不止一个,这里头还包括那个孙家小姐,孙瑛?”阿沅不依不饶,将这些天压抑的愤怒一朝倾泻而出。 “闭嘴!” 满庭芳一声怒吼,怒吼中夹着类似女人尖叫一般刺耳的高声嘶吼,阿沅觉得自己耳朵像是被无数绣花针扎着一般疼。刺疼过后阿沅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身子一软,蓦地便瘫坐在地。 方才满庭芳怒吼的一刹,阿沅似乎看到他脖颈几条青黑色血脉纹路似是叶片的脉络,就像即将迸裂一般纷纷在他惨白的皮肤下鼓了出来。 待阿沅回过神来时,满庭芳已经转身大步走进了里屋,“砰”一声将房门砸了起来。 阿沅揉了揉还在隐隐刺疼的耳朵,缓缓站起身来。 她想要确定的事似乎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此时不可再逼迫满庭芳,否则她必定难以全身而退。思及此,阿沅忙站起身准备离开。 刚一起身,阿沅的肩膀上便落下了一只手来。 蓦地一惊,阿沅慌忙转身。 却原来,身后之人是叶莲踪。 “先生。”阿沅看到来人是叶莲踪瞬间便放松了警惕暗自舒了口气,于是伸手掏了掏一阵一阵刺疼的耳朵,捏了捏隐隐作痛的手臂上的伤。 “拿瓜子摆个箭头作提示,你不怕我还没见着你的提示那几颗瓜子就被扫干净了么?” “事出突然来不及同先生商量。”阿沅因得手上的伤嘶了一声,道。 说到一半,阿沅便将声音又降低了些许,继续道: “这个满庭芳同张颜c孙瑛之死定有关系,一定不能轻易放过。” 莲踪看着不自觉皱眉抚了抚臂上伤口脸认真的阿沅,忽而便笑了。边笑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温柔地轻声道: “放心吧,张颜之事我一定会彻查,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忽而被莲踪像摸小兔子一般摸了头,阿沅蓦地软了一下,那种被寒冬冻伤以后身体忽而滑进了温泉的软。 满院飘雪一般的芳菲花雨里,眼前的叶莲踪笑靥如花,夕阳在他眉间鬓角镀了层暖暖的金,阿沅看得心里不知怎的漏跳了一拍。似是发觉自己有些失态,阿沅匆匆挪开了看他的目光,轻咳了一声,继续压低声音道: “嗯,有先生在,这些谜团自是可以被一一揭开的。我私以为,张颜的死状太不寻常,或许会同东吁黑巫有关。” 莲踪看着目光匆匆自他眼底逃开的阿沅,笑意似是又深了几分,遂将眼波流过满庭芳的房门处,轻道: “此处不宜多作言说,我们先回吧。” 阿沅也随着他目光看了看方才被砸上的房门,随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莲踪轻笑,转身便朝长廊的方向踏出了步子。 阿沅立在莲踪身后,看花雨里缓步而行的莲踪,这一幕一瞬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念头刚一闪现,眼前莲踪却忽而顿足。 大概是发现身后的阿沅没有跟上了,莲踪随即转身,朝阿沅微微一笑道: “怎么了?” 阿沅一瞬愣了愣神,随即匆匆扬了扬唇角,轻声道: “没事。我们走吧” 小步奔向莲踪,同他并肩,阿沅轻轻舒了口气。 小颜子,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满庭芳菲烬(三) “诶诶诶, 你拎我拎一路了, 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嘛荼荼?”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荼语拎着朝华一路往沐府的方向疾行, 在听到她扯着嗓子喊他“荼荼”继而引来周身一个个好奇打探的目光后,荼语皱着眉冷着脸, 眉毛抖了抖蓦地停下了脚步, 僵直着脖子转过头去冷冰冰的道: “你以后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我荼荼, 信不信我把你扔进九龙池喂鱼?” 朝华闻言眨巴眨巴晶亮圆溜儿的一双眼, 似是思索了片刻, 遂笑眼盈盈歪着头道: “那这个意思就是说, 私底下我能这么叫你咯?”朝华一双眼笑成个月牙儿,压着声音朝荼语凑近了些, 甜蜜蜜地:“荼荼?荼荼c荼荼c荼荼”叫了十来遍。 荼语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忍! “随便你。” 最后没什么好气地扔下一句话,顺便也放手扔下了朝华。 “荼荼, 等等我!” 看荼语是真生气了, 朝华连忙跑跑跳跳追了上去。 待荼语c朝华一路吵吵闹闹回到沐府时,莲踪和阿沅已经先他们回来了。 堂上黔国公沐朝辅似乎正和莲踪说着什么,一旁阿沅静立着,一头汗满脸无奈垂着眼, 无奈中带着些嫌弃看着正正蹲在她身前盯着她瞧个不停小娃娃。 “姐姐, 抱!” 那娃娃不知怎的, 盯了阿沅半天后伸手就要她抱。阿沅默默深呼吸, 扯出抹鬼见愁般惨淡的笑来, 冲着这白生生圆滚滚的小娃娃道: “小公子,小的是男儿身,实在要叫也得叫哥哥。” 这小娃娃正是先前差点落水,被阿沅顺手救了的国公爷家的小公子沐巩。 小娃娃听了阿沅的话,又转圈圈盯着她瞧了半晌,最后非常肯定且奶声奶气地道: “姐姐,抱抱,举高高。” 举个鬼的高高啊阿沅腹诽,现下她胳膊上被张颜咬伤的地方一动一个疼,这娃是要她的老命啊。 这一幕虽未引起沐朝辅的注意,却被将将进门的荼语和朝华撞见。朝华盯着阿沅瞧了瞧,抓着头似乎又琢磨了半晌,最后目光终于落在了阿沅一双眼睛上,目光同将好腹诽完毕的阿沅撞在了一处。 “嗯?又是这个爱谁谁的死鱼眼” “朝华!” 朝华话音未落,胳膊突地便被一旁的荼语抓住了。 朝华一惊,转头看向了不知何时恢复了笑脸的荼语。这笑虽然跟个拍裂了的苦瓜似的,不过,也好看。 “嗯?”朝华眨巴眨巴眼看着荼语。 “今年的春茶新到,芳香可口,了解一下?”荼语皱着眉c扯着嘴角,笑着冲朝华问道。 “好呀!”朝华一听荼语的话,立马开心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朝华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莲踪同沐朝辅的谈话,沐朝辅面带薄怒地沉声道: “朝华,你何时才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到哪儿都这么咋咋呼呼的!” 一旁的荼语闻言苦笑着默默点了点头。 “我才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是将门虎女!” 语闭,朝华吐了吐舌头,拉着荼语的袖子便逃开了极有可能的c沐朝辅的训诫。 “奶娘,带小公子下去。” 沐朝辅现下方才看到沐巩正拽着莲踪侍从的裤腿,缠着他非要人家抱。 见着阿沅一只手拽着就快脱线的裤腰带,一手还得护着沐巩,于是有些尴尬又歉意地同莲踪连连说了几声不是,这才让奶娘把他抱了下去。 莲踪笑着放下了茶盏,柔声笑道:“他很喜欢你。” 阿沅碍于堂上坐着的沐朝辅,遂作随侍谦恭状拱了拱手,道: “能得小公子垂爱是小人的荣幸。” 莲踪冲阿沅投去个安抚的眼神后,便又回头,同沐朝辅道: “所以,正如您先前所说,小世子身体抱恙那夜府里不光请了各位大人,您还请动了已经歇了数月的名角儿满庭芳么?” “是,先生。这芳老板可是昆明城里正当红的角儿,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却突然歇了,园子也关了好一阵子,都传他这是准备金盆洗手。故而当时我也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让下人去请了他,却没料到他竟答应得很是爽快。只不过,短短数月不见,那芳老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虽说台上功夫未减,可卸了行头后整个人却好似消瘦了不少,眼神也少了些往日的生气。” 莲踪一只手食指弯曲轻抵着下巴,一手食指c中指轻轻敲点着桌面,静静听着沐朝辅的陈述。 阿沅亦是默默立在一边,仔细听着沐朝辅话里的细节,边听边不自觉地抬手挠了挠眼角。 “怎么,这事同芳老板有关吗先生?”沐朝辅将手里的翡翠珠串拢了拢,问道。 “这道还不知,国公爷且先不必过分忧心。”莲踪答道。 戳了口茶,将杯盏放下,莲踪又道: “近来抚院那边可有什么什么动静?” “女娃被掏心的案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不过听闻那佥事朱诏在妙香坊被不明身份的凶徒袭击了。”沐朝辅答道。 阿沅听到朱诏的名,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 “哦?是个什么缘由?”莲踪事不关己c面上带着些许好奇地冲沐朝辅问道。 “据说是同那罪臣之女张颜有关。朱诏重金博得头彩买了张颜初夜,想让她自荐枕席讨好上峰未遂,故而便要强行侮辱那姑娘,不过最后却让几个江湖义士把那姑娘救走了,顺道儿把朱诏也给教训了。”沐朝辅说到此处,不由哂笑了一声,接着又道: “据说那江湖义士的暗器其中一枚将好击中他脐下三分处,怕是以后也再难行男女之事了。” 阿沅闻言目光不由朝莲踪瞟了一眼,只见他高坐在上,目带柔光c面上擒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笑,似乎在听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谈资般神态自若。 阿沅心里默默叫了声好,原本冰霜一般的脸上嘴角微微扬了扬,竟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接下来沐朝辅同莲踪的话题便渐渐过渡到了医术药典之上,这沐朝辅虽人在高位身份尊贵,可面对莲踪时却难掩满脸崇敬,话匣子一打开就持续到夜幕降临。这样一站就站半宿的惨痛经历阿沅已是有了经验,遂当星子一挂空中,阿沅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边沿着青石板路绕过假山往内院走着,阿沅边有一搭没一搭抬头看着星空。 沐府的夜被高挂着的明晃晃的灯烛照得通亮,阿沅抬头看了看星空,果然,大宅子里看星星就如同坐井观天,星子都不如从前亮了。 这么想着,阿沅便收回了目光c低了头。 一低头,阿沅忽而觉得周围的环境似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方才沿着湖一溜儿亮堂堂的红灯笼此时一个也不亮了。再一环顾四周,方才巡逻的府兵似乎就在瞬间没了踪影,甚至连半点脚步声也再听不到。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马马c坐骄骄,钻进城门挨一刀” 耳际忽而森冷冷传来小女孩儿的歌声,那曲调似乎是街头巷尾小娃娃们传唱的童谣。可此时,那声音却因得这带着些颤抖c仿若漂浮在旷野里的女童声而显得阴森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满庭芳菲烬(四) 忽而一阵寒风过, 刀削一般划过阿沅脸颊, 把一粒沙尘卷进了她眼里。阿沅匆忙抬手揉了揉, 边揉眼睛边虚虚实实看到个小小的影子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下, 似乎在树根处的泥土里挖着什么。 阿沅用力挤了挤眼睛将泪花儿擦了擦干,方才的不适感减轻了些许。环顾了四周一圈并未发现其他人, 再瞧那个背对着她蹲在树下的影子, 瘦瘦小小的身影隐约可见头上两个翘起的总角发揪, 似乎是个小女娃, 而那童谣应当正是这小女娃哼唱出来的。 阿沅站在原地看了半晌, 心下虽有些疑虑却还是一步一小心朝那小孩走了过去。 假山怪石嶙峋, 越朝里走地上苔藓越滑腻。风呼呼吹着,声音像极了低沉的悲泣。头顶树枝被风刮得摇摇曳曳, 在阿沅脚边投出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影子。 “喂,小娃娃。” 走到离那女娃一丈左右的距离,阿沅尝试着冲她喊了一声。 那小女娃听见阿沅的声音, 手上刨土的动作似是顿了顿, 随即弯曲的身子稍稍直起来了一些。 一个血口子!小女娃身子直起来时阿沅才看清了她背上一个碗口大的窟窿,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爪子掏穿了一般,那血窟窿湿漉漉往外渗着黑色的浆液。 阿沅心中一惊,摸出腰上的月牙刀作防御势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双眼警惕的看着眼前僵直着身子缓缓站起来的小女娃。 “城门城门几丈高, 三十六丈高, 骑马马c坐骄骄, 钻进城门挨一刀” 骇人的女童歌声一遍遍循环重复着飘荡在阿沅耳际, 随着小女孩起身的动作,骨节“嗑嗒嗑嗒”的声响也自小女孩处传来。 “你是什么东西?”阿沅有限的认知里这样被刺穿了身体的人是不可能会动的,那么眼前她看到的这又是什么?鬼?妖怪?可这世上真的有鬼怪? 只见那小女孩呜咽着晃晃荡荡转过身,一张惨白到泛绿的脸上皮肤像是久曝于烈日下的树枝,干涸到皮肤皱巴巴带着皴裂紧贴在骨骼上。 这哪里是个活人,分明是一具干尸! 望清了眼前小女娃的样子,阿沅背上渐渐冒出了一层冷汗,不禁又退了几步。 可那小女娃似乎并没有要走向她,干裂变形如枯木一般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手的方向直指槐树树根她方才刨弄的地方。 “呜呜呜呜” 小女娃似乎极想开口说什么,可嘴巴才一张开黑绿色的浆液便顺着她嘴角涌了出来。霎时间呜呜呜的女童的悲泣声便随着脚下一阵地动山摇而来。 脚下的剧烈震动掀起了一阵风沙,让阿沅赶忙低下身来。几乎就在一瞬间,周身景致忽而便像是被巨大力量翻搅的水面般扭曲起来。树木c假山c泥沙瞬间朝阿沅翻涌而来。 阿沅见状急忙转身想跑,可才一转身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揪着,整个人霎时便被吞进了一片污浊泥泞之中。 用尽力气挣扎而起,蓦地一睁眼,急促的喘息中阿沅惊惧交加地环顾了四周一圈。 不对!她怎么会在叶莲踪的房间里?而且还半趴在桌上。 脑子里一片混沌渐渐回归清晰,阿沅这才渐渐回忆起方才的情形。 她一个人沿着沐府内院的园子,穿过了假山石回到了叶莲踪的房里,接着因为太困便趴在桌上小寐 所以,槐树下那个身子上有个血窟窿的小女娃只是个梦魇? 不对,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过真实。 身上有个窟窿的女娃c槐树c树根 一瞬想起那个女娃枯瘦干瘪的手指着的槐树根,阿沅腾然起身,冲到厢房门口便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莲踪和荼语正有说有笑行至门口,见了一头密汗的阿沅莲踪愣了愣,荼语则“嗯?”了一声。 “阿沅,你怎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莲踪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先生,跟我来。”阿沅未多作解释,扯了扯莲踪袖子便示意他跟着走。 阿沅带着莲踪c荼语,循着记忆来到了方才梦魇里假山附近的那颗大槐树下。 依着沐府通亮的夜灯,阿沅蹲下身去仔细瞧了瞧那槐树的树根处。树根处的泥土似是被人翻动过,翻动过的地方土层与周围颜色明显不一致,原先覆盖着树根的一层薄薄的苔藓因被外力撬动过而留下了些损毁的印记。 阿沅抽出了月牙刀,小心地将土一层一层挖开,挖到近两寸处时便感觉刀尖似是抵到了什么硬物,于是收回了刀子,开始用手将剩下的c覆盖着这硬物的土层刨开。 一旁的莲踪见状眉头忽而一蹙,随即也蹲下身来帮着阿沅把埋在土下的那个物件挖了出来。 东西挖出来后,莲踪将之置于掌心,并示意荼语和阿沅退后。 这是一只黑檀木质地的盒子。盒子只巴掌大小,上头刻了些形似蚯蚓一般弯弯扭扭的文字。莲踪将那盒子置于眼前端详了半晌后便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才一打开里头就散发出一种直冲肺腑的怪异腥香,像动物血液混合着极浓的复杂香料味儿。 阿沅赶紧捂住鼻子,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闻?” 莲踪一双凤眼微微眯了眯,脸上似是掠过了一抹几不可觉的笑,道:“人的心脏。” “心脏?”阿沅闻言忙不迭捏着鼻子把头往后仰了仰。 “唔!这味道可真是难以形容。”荼语皱着眉头,将袖子抡起在鼻尖挥了挥。 缓了缓胃里一阵翻腾的不适感,阿沅上前两步往盒子内看去。 里头是一坨拳头大小风干了的肉,上头插着一根拇指粗食指长的精巧木钉,木木钉顶部的位置镂空雕成一个狼头的模样,狼嘴里嵌着一颗碧绿晶莹的宝石,再细瞧,木钉上头还雕着同盒身一样弯弯扭扭的文字。 “荼语,你过来。”莲踪盯着手里的盒子,头也没抬地冲荼语道。 荼语瞄了眼那臭气熏天的盒子,有些不情愿但却还是朝莲踪走了过去。 将盒子递给了荼语,莲踪便从袖袋里掏出了个叠成了三角的黄色符文。将符文置于右手食指中指间指尖的位置,莲踪凤目微微一闭,两片唇微启,似是在念着什么诀般嘴唇越动越快。 噌! 一束淡蓝色火光自符纸上腾起,莲踪双眼一睁,飞速地便将那团火焰连同符纸放进了盒子里。就在同一时间,莲踪拔出了那支插在人心上的木钉。钉子一除,荼语便迅速盖上了木盒的盖子。那坨风干了的心脏像炭火上的油脂一般在盒子里发出呲呲的响声。 莲踪自荼语手里接过了盒子,径自蹙眉低头沉思了片刻后,道: “第三名被掏心的女娃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荼语边拿丝帕擦着手,边答道:“沐府柳营别院附近的天君殿巷。” 话音刚落,荼语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同莲踪对视,遂道: “看来真如你我所料,昆明城内果然有妖人在布阵。” 而在一旁默默沉思了半晌的阿沅此时也开了口。 “如此戒备森严的沐府又岂是一般人能进来的?除非,这人可以名正言顺进入沐府,继而乔装打扮混入内院。比如,一个多月前被沐朝辅邀请入府的满庭芳。” 莲踪闻言轻声一笑,道:“这个推测很合理。可是,阿沅怎么会知道这树底下有颗心脏?” 阿沅目光无波的看了看那颗大槐树,忽而想起了梦魇里那个小小的c枯瘦的身影,遂淡道: “不知是不是无辜枉死的冤魂想要找一个可以替他们说话的人。” 阿沅不知如何同莲踪解释梦里这一切,可自打死去的孙瑛入梦后,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三次她真切感受到她这几个梦并不像是白日妄念过重而来,而更像是冥冥中的某种指引 阿沅话音落下,莲踪便同荼语两相对望了一眼。莲踪不动声色冲荼语暗下摇了摇头,荼语将头一点,两人便都不再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满庭芳菲烬(五) “以一推二而得三。老鬼, 看来其余几枚心脏的位置你也已心中有数。” 荼语看着莲踪侧颜,敲着下巴笑道。 莲踪抬头看了看夜空高悬的月, 嘴角擒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轻声道: “六十载一遇金碧交辉, 日月临空c阴阳颠倒。呵, 原来是有人想在这一天靠这个阵法替将死之人续命呐不知这将死之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要以人命为祭c以一座城为道场,为的就是给他续命。” 阿沅闻言回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莲踪, 心想这六十年一遇的金碧交辉之象她是听过的。昆明城南城门崇正门前东西两侧各立着两个巨大的牌坊, 东为“金马坊”c西为“碧鸡坊”,纵三丈六尺c横五丈四尺。相传每隔六十年便会有日月凌空的异象, 那一日金马碧鸡两座牌坊倒影会因为日月凌空的天象而相互交叠,故而被称之为“金碧交辉”之象。 不过, 阴阳颠倒c替人续命之说阿沅却是听得有些不明白。 “先生,人的生死向来只能任由天命。难道生死真的可以被逆转吗?”阿沅问道。 “天命本不可逆,可有些人明明知道却偏偏愿意付出代价只为一改天命。只是费尽心力一场他却始终没看明白, 成或败,亦是天命。无论怎么逃,人终是难逆天的。” 莲踪语气极淡,默默收回望向皓月的目光, 莲踪又道: “走, 我们去向国公爷借几个人用用。” ——————————————————— 嘉靖二十五年二月二十九, 昆明城一大早便阴雨绵绵不断, 打落了一树树盛开的海棠, 在青石板上铺了浅浅一层殷红。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断断续续整整撒了半日,撒得人精神头也像这天一样绵软。申时左右,三市街上的小贩便将摊子收拾妥当纷纷准备赶早往回走,只几家铺面还旗幡未撤半掩着门。 莲踪问黔国公沐朝辅借了六个属相为虎的壮年府兵,在崇尚门前的忠爱坊下每人手持一面铜镜错落而立。铜镜周身雕着瑞兽,将将能挡住上身。 阿沅在莲踪的吩咐下手持先前从沐府槐树下挖出的狼头木钉,立于六名府兵之首将莲踪先前的嘱咐又细细回想了一遍,表情也不禁肃穆了起来。 莲踪同荼语交代了几句,刚一转身便看到了皱着眉头c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里木钉的阿沅。 这样的阿沅,有些可爱。 莲踪走到阿沅身前,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俯身在她耳边道: “没事,有我在,不必慌张。” 阿沅被莲踪揉了揉头的动作打断了思绪,抬头便见莲踪一双凤目带着柔柔的光看着她,遂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莲踪莞尔一笑,一腾身便落在那崇尚牌坊之上。 只见高高的崇尚坊顶上莲踪敛了笑,双目悠悠闭上,双臂缓缓抬起,手掌翻转间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镜已被他置于掌心。薄唇微启,莲踪似是念起了什么诀儿。几乎就在一瞬,原本被乌云闷着的太阳忽而从云层里探了个头。 六名府兵一见这情形,立马振作起精神各自抱稳胸前的铜镜,站定位置目不斜视。 阿沅也在自己位置上站定,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知何时,空中已悬起了淡淡的月影,与将落未落的太阳两相对立,正是应了那一番“日月当空”的景。 “阿沅!”正在阿沅回神低头的一瞬,荼语便唤了阿沅一声。 阿沅闻声将手里的狼头木钉高高举起。 就在此时,空中日月忽而像炸开的焰火一般光亮忽而一闪,在莲踪手里的铜镜上聚合出一道光线,那光线继而投到了第一面铜镜之上,又经几面铜镜折射于为首的阿沅处。 只见那光线投于阿沅手中狼头钉的一刹,狼头钉上镶嵌着的宝石便投射出一道碧绿的光线,光线直指昆明城北的方向。 一旁的荼语见状飞速在纸上用朱砂画出了七个点。 阿沅心里多少有些焦急,因为之前莲踪说过,金碧交辉如同昙花一现,荼语必须在这天象消失前完成一个什么标记方能推演出第一枚心脏所藏的位置,继而验证他所推其他心脏的位置。 思及此,阿沅举着狼头钉悄悄回头朝莲踪的方向瞄了一眼。 这一眼,阿沅竟看到了东西对立的金马坊与碧鸡坊像是被两束极强的光从不同的方向照射着,两座牌坊投于地上的影子竟然渐移渐近,缓缓相交。原本坊顶的金马c碧鸡金雕在这影子里交相辉映,如金鸡立于马背。 而此时,雕梁画栋的崇尚坊顶,莲踪一袭白衣c衣袂翻飞,他仿若神祇一般立于金碧交辉之中,垂目看着眼前这一整座城。 “老鬼,圆通寺!”此时,荼语忽而惊喜地扬声喊了一句。 阿沅急忙转眼看向荼语。荼语欣喜地收了手里的纸笔,朝莲踪地方向跑过来。 阿沅收回手又一转身,此时的莲踪已经收了手里的铜镜,而方才金碧交辉的景已不见了踪影,仿若所见只是幻象。 莲踪旋身纵下落在荼语跟前,接过了他手里的纸张,仔细看了看上头标记着的几个点。 “原来是圆通寺。”莲踪轻笑一声,将纸张折起放入袖袋内。 “神c神仙!”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阿沅匆匆转头。只见三两而立,十余个平民模样的人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准确说来,应当是看着莲踪。 忽而,这其中的一人便朝着莲踪的方向跪了下去。 “神仙啊!”边跪,那人边磕了几个头。 其余几个人你看看我c我看看你,也纷纷朝着莲踪跪拜了起来。 阿沅看了看莲踪,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随即道:“先生,我们方才是不是有些高调了。” 莲踪眉毛微微抖了抖,瘪了瘪嘴,轻道:“我们走吧。” 倒是荼语,笑呵呵地同阿沅打趣道:“阿沅莫慌,被人当神仙拜上一拜,这老鬼也是承受得起的。” 阿沅闻言有些不解地抬手挠了挠眼角,看莲踪已经自顾自往前走了,遂也跟上了他的步子。 三市街口的茶铺子里,二楼临街的雅间内,少年模样的人把玩着手里的蒙古短刀,看着楼下一袭白衣缓步行过的叶莲踪,嘴角扬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 待阿沅c莲踪c荼语三人由南至北穿过昆明城行至圆通山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此时的圆通寺山门已闭,三人便翻了墙头进了寺院。 虽是佛门清修之地,但圆通寺建寺百年,于元大德年间得皇帝赐玺书嘉,至今已是坊表壮丽一方肃穆庄严之景。这寺院同寻常佛寺不同,虽建于圆通山顶,可越朝里走地势越低,至寺院中心时可见碧潭环着观音殿,波光粼粼并翠幕葱葱,一派江南园林般清雅的景致。 寺内静怡却是诸殿佛光通明,依着这长明的佛灯光亮,三人一路来到了寺院后山顶的接引殿,见殿内无人便潜进了殿内。 莲踪在大殿正中的神像前沉思了片刻后,将衣角一撩便准备踏上放置了神像的神台。 荼语见状忙道:“老鬼,你这么不打声招呼就爬了神龛?不怕离经叛道惹得这神仙发怒?” 倒是莲踪,嘴角一牵道:“无妨。你我的存在不正是离经叛道吗?” 见莲踪一脸无所谓,荼语便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两人的对话阿沅听得云里雾里,正寻思着个中意味却看到莲踪此时已自神像后取出了一个黑檀木盒子,将这盒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莲踪旋身下了神台来到两人身前。 这盒子只巴掌大小,上头刻了些形似蚯蚓一般弯弯扭扭的文字。同他们在沐府找见的一模一样。 这回阿沅和荼语算是有了经验,将鼻子一捂,退后两步看着莲踪把那盒子打了开来。 果然,里头也是一棵狼头木钉插在一枚风干的心脏上。 “荼语。”莲踪喊了荼语一声。 荼语捂着鼻子过去,两人按照先前的方式,将木钉拔出c心脏毁掉。 可这次,这枚心脏似乎有些不寻常。只听得那檀木盒子里如热油煎烤着肥肉一般刺啦作响,边响边有知了一般尖锐的鸣叫传出。声音不大却极其刺耳。 莲踪见状立马将狼头钉置于木盒顶上,随即冲阿沅道: “阿沅,你到前面的观音殿取些灯油回来,记住,只可取燃着的灯里的灯油。” “好!”阿沅闻言立马转身朝观音殿的方向疾步行去。 刚下了接引殿没走几步便撞见两个僧人拎着水桶朝她的方向行来,阿沅连忙俯下身子,悄悄往一旁的山茶树丛里隐了隐。 瞧着两名僧人拎着水桶渐行渐远,阿沅这才松了口气,准备起身继续往观音殿行去。 可刚一动身,阿沅便感觉自己身后立了个人。这种身后悄无声息站了个人的感觉令阿沅不由后背一紧,手一点点朝腰间的月牙刀处摸索。 就在摸到刀子的一刻,阿沅迅速转身,欲要在假意攻击之余扭转现下对自己极其不利的对峙局面。 可刚一转身,眼前所见却一瞬让阿沅懵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满庭芳菲烬(六) 眼前立着个身形瘦高的人, 那人一袭长衫加身鬼魅一般盯着阿沅。惨淡的月色将树影投在他脸上,教他整张脸看不清虚实,只露出惨白无色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月色投出他一抹纤长的身影, 那人便如同鬼魅一般森森然立于阿沅眼前。 手里月牙弯刀还未掷出, 阿沅便感觉一阵异香入鼻, 紧接着, 整个意识便被那香气裹挟着陷入一片混沌黑暗里。 —————————————— “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 迷迷糊糊中阿沅被一曲幽怨的西厢唱曲惊醒, 晕沉沉的脑袋重得如千斤压顶, 周身依旧是麻木,循着那唱戏的声音艰难地掀开眼皮, 眼前是模模糊糊一缕人影。那人影似是穿着旦角的戏服上衫, 美艳至极也妖异至极,飘忽忽荡在眼前竟如一缕鬼魂一般。 挣扎着猛地起身甩了甩头,阿沅大口吸着气, 复又将目光投向那鬼魂般的人影。 模糊的视线好一番凝神方才看清了那“鬼魂”的样貌,却原来眼前之人正是那名旦满庭芳。此时的他身穿戏服,一张原本绝色美艳的脸上毫无半点血色, 举手投足间虽还是那戏骨的考究,可这里头偏偏却又多了几分不似活人的诡态。 思绪间阿沅忽而闻到一股腐坏冲鼻的臭气, 意识到这臭味是自身后传来,阿沅猛地转过头去, 一转头才看到那身后是一个石棺, 尸臭味正是从那石棺散出来的。阿沅瞧着那满庭芳似是没发觉她已经醒过来, 于是动作轻缓地站起身来朝石棺里望了一眼,一眼便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棺里是一具女尸,一具应该早就死透了的女人的尸体。可这尸体虽发出腐烂的气味但却没有如寻常尸体一般腐坏,而是像久病沉睡之人一般。异常的是尸体裸露在外的脸c手c足部皮肤上尽是一块块拇指大小c微微鼓出的青黑色斑块。在阿沅靠近女尸的一瞬,从那尸体紧闭的眼睛里将好钻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百足虫,那虫子似是感觉到有生人靠近,将将把尸体的眼皮掀开探出个头便蓦地一顿,头部微微向上抬了抬。 还未等阿沅反应过来,那虫子便挪动周身密密麻麻细如游丝的脚淅淅索索领着十余只一样的虫子乌泱泱爬了出来,彼此簇拥着飞速挤着钻进了女尸的耳朵里没了踪影,那几只百足虫一钻入女尸耳朵便见它们藏在女尸皮肤下将皮肤撑着鼓出几个包来,那些被鼓出的包顺着女尸耳根移到脸颊再到额头处,只听嘶嘶几声闷响混着浆液搅动的声音一落那些虫子便没了踪影。 阿沅先是一惊,接着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便顺着冒出了一排。见着眼前这番景象倍感惊惧交加,一时间双脚仿若压了巨石挪不开步子,愣在了原地。 “你醒了。”突地身后传来嘶哑鬼魅如离魂一般的声音,阿沅这才一个激灵吓得转过身去。 一转身,便见那满庭芳目光呆滞,脸色煞白地看着她。 此时的他依旧一副绝色容颜,只不过那双眼没有半点活人生气。 阿沅将那惊惧压了一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稳住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 “芳老板,你将我带到此处意欲何为?”阿沅压低声线,尽量维持着面上的镇静。 “我时间不久了,但我不能死。饿了饿了我要喝点你的血”满庭芳脖颈支着他一颗耷拉着的脑袋,像是三魂没了似的周身僵直着立在离阿沅一丈不到的地方,木偶般蜡黄僵硬的脸眼窝深陷,一双眼露着大半眼白没有半点生气地死死盯着阿沅。原先唱戏的嗓儿此时一会儿虚会儿实,在这空旷的石窟里声音诡异非常。 阿沅见状不由地又退了一步,退到石棺抵住她小腿肚方才一惊迅速把腿收回,道:“笑话,你一个大活人,饿了自然是去吃饭食,怎的要喝生人血?” 满庭芳悠悠抬起头,脖颈的骨节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发出咔嗒嗒c咔嗒嗒的声响。 阿沅见状,原先好不容易稳住的心绪此时又是一惊,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一转念,阿沅突然想起了身后这具由来蹊跷的女尸,遂将手一抬,指着石棺扬声道: “满庭芳,你原是多少权贵一掷千金都要一睹尊容的名角儿,如今为何要残杀这女子,还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听得阿沅提起了那女尸,满庭芳那双幽魂一般呆滞的眼突地有了焦距,将戏服水袖一抛一扬,便依着戏里的步态缓步而至石棺前。 阿沅见状连忙让了开去,朝着洞口的位置又挪近了几分。 “杀她?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人都成了眷属”满庭芳素白的水袖随着唱词曲罢便悠悠滑落他肩头淌到了地上。 阿沅见他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石棺和女尸上,正寻思着转身遁走,却听满庭芳低哑的声音在身后悠悠道:“你要去哪儿” 阿沅背脊一凉,将将挪开的步子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满庭芳在戏台上虽是个身躯柔美的旦角儿,但现下这番情景阿沅不知他功夫拳脚虚实,现下她孤身一人应对他,加之这一洞摸不清套路的诡异景象,激怒他拼个玉碎瓦全着实不是上策。 思绪飞转间阿沅将手负于身后,故作镇静地道:“你说你舍不得杀她,那又为何让她在这里受尽百虫啃噬,死了都不得安宁?” 满庭芳闻言,自喉间冲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转身间一双眼竟淌出两行带着污黑淤血的泪来。 “瑛儿我的瑛儿” 满庭芳嘶哑的声线虚实交汇,夹着哭腔的声音让阿沅不由瘆得咬了咬牙。 瑛儿?阿沅忽而转念一想,玉露画中的人和石棺里这人样貌相当,正是那孙家小姐孙瑛,遂将方才的惊惧换做淡定。 眉目间神色稳了稳,阿沅定定神,冲着目带血泪的满庭芳道:“世间有七苦,生c老c病c死c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哎!” 满庭芳闻言,流着血泪的眼怔怔地看向阿沅,径自悠悠道:“爱别离,求不得” 阿沅见他似是有些动容便作诚恳状,柔声道:“芳先生心中之苦可否道与我听?” 满庭芳闻言,将那水袖一挥,在一曲《西厢记》唱词唱罢后,便将那个埋在心底许久的故事娓娓道了出来 满庭芳原是名响昆明城的乾旦名角儿,虽是七尺男儿也有武艺傍身,可将那两弯柳眉描上c再把朱唇点红,一番妆点后脸上便是一幅国色天香。凡一开腔,定是满堂彩。 可满庭芳觉得这沾了脂粉油彩的衣袖上是拂不去的重,被种种欲望驱使着引来他身畔的那些爱慕令他觉得自己即便是个被捧的角儿亦卑微入尘土,纵是有再多人捧着千金为求一笑,久了,无论男女在他眼里便都是他卸去装扮后最不想见到的嘴脸。于是,为求内心还能留有些干净,他便成了这圆通寺最虔诚的香客,日子久了这寺院里的主持也感念他一颗心虔诚,许他每月初一十五入寺小住于西面厢房,跟着寺里的和尚念经参禅。 与那《西厢记》戏里的崔莺莺张生一般,在一个春花烂漫的清晨,孙家小姐孙瑛随母亲到这寺里上香祈福,便就这么偶遇了小住在寺里的满庭芳。 春雨方歇,寺里梨花开得正盛,偏偏其中一枝被繁花压低了头,将刚好路过的孙小姐头上的步摇钩落在地。那支步摇便恰好落在了满庭芳脚边,他弯腰拾起步摇还给了孙瑛。就在双方目光相交的一瞬满园飞花映得一双璧人在彼此眼中都成了一幅画儿,这一眼已是情愫暗生。于是这一段情便在一封封来往的信笺里次又一次别离的断肠与相见的欢喜中越渐深邃。 虽是名角儿,可这梨园行当终究难入孙家人的眼。孙家终究还是发现了孙瑛与满庭芳暗里私会的事,于是一面暗中将此事压了下来,一面替孙瑛寻了门远嫁的婚事。 谁曾想这孙小姐表面娇柔温顺实则性情刚烈,心内早已认定了此生非满庭芳不嫁,得知自己家中有意将自己许给素未谋面之人便逃了出来投奔了满庭芳。 孙家得知孙瑛偷跑出家投奔了满庭芳怎肯善罢甘休,孙家老爷在孙瑛逃走后便修书一封于满庭芳道碍于孙家家门脸面才拉下面子与他交易,若能断了与孙瑛的情便不追究那些个前情往事,让他安安心心再做那个名响春城的角儿,若是不从便要报官告他个诱拐良家的罪名叫他身败名裂,走投无路。 偏生性子烈的不止孙瑛一个,得了信的满庭芳只问了孙瑛一个“你可愿与我生死相随”的问题,孙瑛听了他这问后竟是十分平静又面带幸福的答了他一句“生生世世只与君相随”,于是两人便携手在西山脚下滇池湖畔边同饮了小半瓶孔雀胆。这孔雀胆是剧毒之物,寻常人沾了定是活不成的。可不知为何,等满庭芳再度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榻上,还好好的活着,可身边没有孙瑛。等他急匆匆奔至孙府时才发现孙家已经架起了孙瑛的灵堂,孙瑛母亲看到突然而至的满庭芳后声嘶力竭的指着他哭喊着“戏子无情”。哭诉着满庭芳骗了自己的女儿同他殉情,自己却独活了下来。满庭芳此时方知,距离那夜他们双双殉情已是个三日之久,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沉沉地在自个儿屋里睡了三天。 听到此处,阿沅不由地一愣,道:“你是说你们饮下的是同一个瓷瓶里的□□,可她死了你却活着?” 满庭芳嘶哑的声音又自喉间虚弱地飘出,“睁开眼的一瞬,我以为我会同她携手走过黄泉。可是我却独自活着,她一个人独自在黄泉找不见我会不会怕,会不会怨,会不会以为是我丢下了她” 阿沅边在心内思量着此事的蹊跷之处,边又悠悠掏出了寨子里山匪们联络用的竹哨,将之放在唇边,道:“只道是世事无常,苦了你们这对有情的人” 语闭,阿沅心怀忐忑地吹响了那哨子。她尽量让哨声舒缓悠扬些,听上去更像是深有同感后的安慰。边吹阿沅心里边向这满园神佛祈祷:叶莲踪,你还记不记得那夜我误劫你时也吹响过这竹哨。此时此刻,你可千万一定要听到我的哨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满庭芳菲烬(七) 满庭芳似是真被这哨声安抚下了不少, 于是便又森森然道:“既然我死不成,那我便要我的瑛儿活过来, 活过来” 阿沅一听, 哨声戛然而止, 问道:“可是芳老板,人既已死又该如何复生呢?” 满庭芳一双枯瘦的手轻轻抚过孙瑛紫青的脸, 哑着嗓子道:“那日自孙府回来,我便准备一刀了结了自己, 好让我的瑛儿在黄泉不要等太久” 原来那日满庭芳闯了孙府见到孙瑛的灵堂后便丢了魂一般整个人和死了也无甚区别,他也是有拳脚功夫的人,却被孙家的家丁棍棒相加打了个半死都愣是没还手。拖着身子回了府后本想一死,可最终却被一个顶着黑斗篷的蒙面人给拦了下来。 这斗篷人告诉他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黄泉相守只不过是寻死之人自己给自己的安慰。接着这人又同满庭芳说,只要他听吩咐, 便能助他将已经死了的孙瑛复活, 让他们在人世间长长久久的相守。 满庭芳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他心中对孙瑛那份执着的爱让他不由分说便跟着斗篷人来到了这圆通寺后山的山洞里。 斗篷人同他说这石棺里葬了前朝一个落难西逃的皇帝, 将皇帝的尸体挪出来再把从坟里秘密刨出来的孙瑛尸体放进去撒上斗篷人给他的药粉, 可保尸体不腐,这是第一步;保尸体不腐后便要做第二步,这第二步则是需要九个十岁大的殷姓小女娃的心脏, 将心脏取出后要放在昆明城几个特定的地方, 沐府便是这其中之一;第三, 这棺材被打开后, 保存尸体的功效便会减弱,为了养孙瑛尸体保它不腐,满庭芳需要吃下斗篷人给他的丹丸,每日割腕滴血在孙瑛尸体的眼c鼻c口处滋养她尸身。 可以让孙瑛复活的星点希望最终战胜了心内的万般犹疑,满庭芳最终选择吃下丹丸,并替这斗篷人将这些女娃的心脏分别放到指定的地方。一切原本都照计划在顺利进行着,直到满庭芳发现阿沅c莲踪一行人已经开始怀疑到他,直到他看见站在金碧交辉光影中破解了心脏置放之地的叶莲踪。阵法就这样被破,他的孙瑛再也回不来了 本身情绪已经稍微缓和些的满庭芳在说到莲踪阿沅时蓦地又僵住,一双淌着血泪的眼突而带着狠厉的恨意便阴恻恻投向了阿沅。 “都是因为你们都因为你们” 阿沅看着眼前的满庭芳,心内知晓不能再刺激他,可是那个问题哽在心头她却无法不替另一个人问清楚。 “那张颜呢?满庭芳,你说你一生挚爱是孙瑛,那么张颜又是什么?” 听到张颜的名字,满庭芳身子一僵,声音忽而又辗转成旦角儿唱腔,枯瘦僵硬的身体拖着一袭长衫鬼魂一般便飘向了阿沅。 “偶然间人似缱,在梅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张颜啊我从未负她,可我对不起她” 在满庭芳半是戏腔半是悲泣的诉说里阿沅终于听明白了张颜与满庭芳的一段过往。 同是世间可怜人,满庭芳怜惜张颜小小年纪便遭逢如此变故家破人亡c沦落入勾栏之地。先头的怜惜让他不免多留意了这小姑娘几眼,而这一留意又惊喜的发现了她那一手技艺惊人的琵琶。在他眼里,她是个身世可怜的小妹妹,他怜她也欣赏她,于是时不时便会去看她c为她花下重金。 孙瑛死c他活了,他发现这肮脏人世能支撑着他独活c支撑着他在百毒噬心的痛苦里坚持下去的便只有张颜的琵琶。 所以,那一夜他喝了四五坛烈酒,将自己醉在张颜的琵琶里。可第二天醒来,他却发现身边竟躺着未着寸缕的张颜。满庭芳惊惧起身,慌神匆匆把衣服穿回,却在目光忐忑流转间见到了床上一朵殷红。 醒来的张颜在满庭芳眼前平静地起身,将散落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来c穿回去,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缓缓漾开一抹疲惫的笑,笑得目中带泪,笑得仿若在做告别。 “公子,谢谢你。” 这是张颜留给满庭芳的最后一句话。话音落下,张颜便上前拉开了房门。 满庭芳夺门而出,在痛苦与悲伤交杂的一个月中,他再也没有踏入妙香坊半步。 说到这,满庭芳忽而双眼血丝爆出。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没想到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满庭芳又发了疯,阿沅不由多想,转身便朝洞口逃去。可刚一转身还没跑几步便被满庭芳钳住了手臂,一把揪了回来。 “饿啊”满庭芳带着半干血痕的一张脸越凑越近。 “你放开我。”阿沅边喊边使劲挣扎着想要挣脱满庭芳的钳制。可满庭芳一双手像铁铸的镣铐一般将她锁得死死的,任阿沅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就在他带着腐尸般腥臭的嘴一点点张开,尖利的牙将将触及到阿沅脖颈处的一瞬,一把利剑便直插进满庭芳肩窝处,巨大的力量将他一击便踉踉跄跄朝后逼退了四五步。 阿沅惊魂未定,一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失了焦距。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觉自己被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退后。”耳畔传来流水般温润低沉的声音。 阿沅蓦地回过神来,愣愣地抬头。一抬头便见叶莲踪紧锁着眉头,目带锐气地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满庭芳。 “饿饿啊”那满庭芳中了一剑后便自伤口淌出了黑绿色浆液,可他此时却仿若没有了痛觉一般,一双眼还是像野兽盯食物一般盯着阿沅。 “他,他他这是?”阿沅看着满庭芳诡异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中蛊太深,没救了。”莲踪语气平淡地道。 莲踪话将说完,石棺里便传出了嘶嘶嘶的响声,那响声听得阿沅后背又是一凉,鸡皮疙瘩也跟着冒了起来。 满庭芳像是也听到了棺内的动静,随即悠悠转身也看向了石棺。 只见石棺里孙瑛带着尸斑的手五个指头僵直着缓缓自棺内探了出来,顿了一顿后便一把抓住了石棺棺壁,依着手上的力气,那尸体一点一点直起了身子,身子每动一下,身上的骨节便跟着发出“卡嗒嗒卡嗒嗒”的响声。那尸体才坐直,便一下一下将脖颈扭了过来。只听“咔嚓”一声,尸体整颗头便整整扭了半圈以非正常活人的姿态正对着阿沅莲踪的方向,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睁了开来,黑眼球像死了许久的鱼的眼一般蒙了一层白膜,快要同白眼球一个色。此时这双死人的眼正一动不动盯着阿沅。 满庭芳见石棺里“醒”了的孙瑛,忙踉踉跄跄朝它奔去,可一双手还没触到孙瑛便被它僵如枯柴一般的手捅穿了腹腔。 “瑛儿你,你终于醒了”满庭芳腹腔嘴角流下了绿色的浆液,一双颤巍巍的手却视若珍宝地捧起了孙瑛的脸。 孙瑛尸体脸上的皮肤下忽而涌起了如先前一般的鼓包,那鼓包在她脸上的皮肤里迅速钻了一圈后便又顺着喉咙钻进她衣襟不见了踪影。 孙瑛一双死鱼般的眼突地眼球上翻,整个身体随着她周身一顿一顿的动作“卡嗒嗒卡嗒嗒”响着,只听“呕”的一声,孙瑛嘴里瞬时便呕出了一滩黑绿色的浆液。 “瑛儿,你,你怎么了”满庭芳退了一步,将孙瑛捅进他腹内的那只手抽了出来,带着低沉骇人的哭腔便俯下了身,血泪纵横地握着孙瑛僵冷的手。 孙瑛的尸身呕完了秽物后,便自口中发出了带着嘶嘶声的一声尖利惨叫。伴着那尖利的惨叫声,尸体的小腹便爆了开来,黑绿色的浆液瞬间溅了一棺材。 溅出的浆水有几滴将好落在阿沅脚边,阿沅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拉着莲踪袖子退了几步。莲踪反手握住了阿沅的手,另一手抬起遮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的脑袋按进了怀里将好挡住了接下来这一幕。 棺材内,爆开的孙瑛的尸身里爬出了一条小臂粗巴掌大的百足黑虫,那黑虫似是新生,才探出头时周身软若蛆虫,泛着尸体腐烂的潮腻臭气。 莲踪见状,将阿沅拉到自己身后便自袖中掏出了三支食指长c发丝细的木针,照着百足虫的方向掷了出去。那虫子不像看上去那般笨拙,感觉到危险便移动起周身密密麻麻的脚迅速钻入尸体,趁着莲踪不备又自尸体嘴里钻了出来,沿着石洞内壁嘶嘶嘶便不知遁到何处去了。 莲踪暗自思量后便也未再去追那虫子,只是皱着眉看着瘫坐在石棺旁呕着黑绿浆液奄奄一息的满庭芳。 “瑛儿”满庭芳颤着手,眼里带着不甘c带着恨c也带着满满的痛,一声又一声唤着棺材里早已不可能再回答他的人。 莲踪见状似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遂语气清冷地道:“孙瑛已死多时,你若真的爱她便应让她早日入土为安。不应让自己的执念被人利用,叫她成了别人饲养邪物的虫母,死了也不得安宁。” 满庭芳骷髅一般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带着惊疑木愣愣地望向莲踪。 “虫母?什么虫母?”满庭芳道。 莲踪拎起了软剑,看了一眼剑尖上粘着的浆液,遂微微蹙了蹙眉便抽出一方月白丝帕径自揩拭起剑身,边揩便淡道:“若我未曾料错,早在你们服毒殉情那日你就应当同孙瑛一起死了的,之所以你还能活到现在不过是有人在你身上下了蛊虫,这些蛊虫在你体内暂时替吸食血可保你延寿数月。身子里养着这么些吸血的虫子,你便也得要吸食生人的血才能维持这三个月的寿命。所以,那些被掏了心的女娃是被你吸干血的罢。” 满庭芳闻言,干涸的喉咙里蒙着纱一般,虚弱的答道:“我我没有掏人心,我只在她们死后吸了血” “有何区别呢?一样是枉害人命。”未等满庭芳说完莲踪便又冷着脸,沉声道: “你可知道孙瑛之所以来投奔你是因为她早已珠胎暗结,怀了你的骨肉。而你,却邀她与你一同赴死。” 满庭芳闻言,一双眼瞪得像要自眼眶里蹦出一般,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摇着头往莲踪的方向爬了过去,却在手指还未碰到莲踪衣角的一瞬便被莲踪让了开去。 “你,你说什么?瑛儿她她怀了我的骨肉?怎么会怎么会” “所谓虫母,便是用来饲养虫蛊的器皿,这类器皿又以刚死的孕妇为上佳。你在外吸食人血,又用自己的血和爱人的尸身,连同你那未出世的孩儿一起帮人养出了方才那只蛊虫。”莲踪道。 “怎么会?怎么可能?不会的,你骗我!不会的瑛儿瑛儿啊” 原先趴在地上的满庭芳边摇着头,便哭嚎着支起身子,双膝跪地,在一声私心裂肺的狂吼里七窍连同腹腔都迸出了腥臭的黑绿浆液。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一寸一寸艰难地匍匐着爬向装着孙英尸体的石棺,在“卡嗒嗒卡嗒嗒”的骨节的响声里,一点点摸索着爬进了石棺内,又从怀里摸出个黑色瓷瓶,将瓷瓶里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淋到了自己头上。 “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瑛儿,等着我” 阿沅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难免一揪。 满庭芳一双淌着污血的眼早已看不出眼球在何处,但只见他冲着孙瑛扬唇一笑,那火折子便自手里落下,在火星子碰到满庭芳的一瞬“嘭”一声便蹿成了满棺材熊熊的火焰。火一经点燃迅速便从石棺里蹿了出来,眼看便烧到了阿沅莲踪面前。 “快走。”莲踪牵起了阿沅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洞口奔了出去。一出洞口莲踪便将阿沅拦腰抱起,一纵身,踏叶飞花便站上了地势较高的石壁之上。 莲踪站定,阿沅便一纵身自莲踪怀里跳了下来,朝火烟窜起的方向看去。 “别担心,瞧。”莲踪似是感觉到阿沅的焦虑,遂伸手拉住她示意她往寺院内看去。 阿沅这才看到,寺里值更的几个和尚已经发现了后山岩洞的火势,于是慌忙敲起铜锣示警。 就在此时,原本朗月高悬的夜空突而劈下一道闪电,那闪电整好击中了岩洞的方向,霎时间雨水便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阿沅站在石壁上,看着已经被雨水浇熄冒着烟的山洞,静静的不发一语。记忆里满庭芳半面妆立于满院芳菲中翩翩公子的俊朗模样和最后面目全非的样子在脑海里走马灯一般不停地切换。 半晌之后,阿沅抬头看着莲踪,声音带着些疲乏地喃喃道:“究竟是什么人,将他害成了方才那副模样” “无论是何人,我都一定会把他揪出来。”莲踪将手掌覆于阿沅头顶,替她挡了那一小片的雨水,目光温柔地轻道。 明嘉靖二十五年二月二十九,夜,骤雨。传闻那日夜里原被镇于昆明柳营翠湖九龙池中的一条恶龙借着金碧交辉c阴阳颠倒之际自湖中逃窜而出躲进了圆通寺内意欲作恶一方,居住于圆通寺附近的百姓那夜均听到圆通寺后山的石洞里传出或尖利或高亢的咆哮声。然,天雷随即而至,将那蛟龙劈死于洞内,又以天火焚其尸身,后天降大雨灭天火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将原本四季如春的昆明城的温暖吞进了雨水之中。 莲踪c荼语c阿沅三人坐在城南的茶楼里,听着说书人将折扇一打,便结束了那个恶龙夜遁圆通寺的桥段。 荼语将将嗑完一把瓜子,随即拍了拍粘在手上的碎屑,朝阿沅道:“小阿沅,你怎的眼眶有些红?” 阿沅的思绪被荼语的声音拉了回来,遂呼了口气,端起茶杯道:“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莲踪一手食指弯曲杵着下巴,一手中指并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淡道:“荼语,你替我想两个女娃用的名字,简单好记的那种。” “名字?”阿沅闻言带着些疑惑的看向莲踪。 “你们这一对儿,婚还未成呢,这就把娃的名字惦记上了?”荼语笑着敲了敲下巴,带着些戏谑的看了看阿沅,遂又将目光投向莲踪。 阿沅闻言,蓦地一愣,遂皱着眉垂眼径自抬起了面前的茶杯。 莲踪余光瞥见了阿沅脸上一抹淡淡红晕,嘴角几不可觉地牵了牵,对荼语道: “那两个幸存的殷姓小女孩,你记得替她们寻一颗树龄三十年的桃木和一颗生于水边的石头,让她们领了新名字后便分别拜那桃木和石头作干爹。” 荼语闻言,将头一扬眼珠一转,似是仔细思量了一番后便笑着道:“这事儿交给我,你尽管放心便是。” 茶楼里的戏台上说书人讲罢便是一个装扮美艳的旦款步而来,只见他眉目柔情,纤纤玉指拈成朵兰花,薄唇微启,一曲西厢便悠扬唱响。 “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 阿沅看着台上的乾旦,脑海里忽然便浮现出满庭芳与孙瑛在梨花树下双双互诉衷肠的影子。 可怜这一双有情人,有一个西厢一般美好的相遇c相知c相恋,却没能如那戏文一般有一个终成眷属的结局 阿沅伸出手去接了几滴雨水,想起了小时候她带着小颜子爬树摘李子的样子,那时候她们的人生没有波澜,那时候,昆明的春花很美c春风很暖 正在此时,一个七八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男娃沿着街边屋檐躲着雨匆匆跑上了茶楼来,见着阿沅便跑到她身前拽了拽她衣角。 阿沅低头便见小男娃从怀里掏出个画卷,似是因为怕被雨水淋湿,那画卷被小男娃揉得有些皱巴。 “哥哥,有位公子叫我把这画交给你。”小男娃扬声道。 阿沅接过了小男娃手里的画,有些疑惑地将画展开来,边展画边问道: “是什么人让你来的?知道名字吗?” 小男娃揩了揩鼻涕,道:“不知道。” 说完又转身眼睛滴溜溜打量了莲踪c荼语一圈,遂冲着莲踪道: “贵人,那公子说您吩咐的画已送到,他近来头疼脑热起不来身,就不亲自来拜见您了。” 阿沅听着男娃的话,小心地将画展开。 画上是两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娃,个子高的那个爬在树上摘李子,个子小些的那个站在树下用衣裙兜着树上小女娃往下扔的李子。 眼眶忽而便湿润了,阿沅默默将画小心翼翼卷了起来,复又将目光投向莲踪。 眼前的莲踪一脸莞尔浅笑,只见他悠然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了小男娃,又给他装了一衣衫兜蜜饯,遂笑着看那娃娃开心地蹦跳着下了楼去。 目光流转收回,莲踪一抬眼便与阿沅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细雨绵绵的昆明城雨打飞花,阿沅同莲踪静静两相对望。她大概都未发现,自己渐渐上扬的嘴角与满目氤氲的水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玉楼春漏燕双双(一) 小雨滴答如黄豆滚落在筲箕上, 温柔的像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声。 这是阿沅第一次迎着莲踪的目光好好打量他, 烟雨朦胧中莲踪身后一切的景致c来来往往的人仿佛全都模糊了。他端坐在桌边,手里一杯热茶将将腾起一缕烟,袅袅缱绻至他唇畔。 他唇角似乎总是挂着抹浅浅的笑,那笑里虽有几分不知缘由的忧郁,但阿沅不时撞见也依然觉得如沐春风。细长的凤眼目光暖若朝阳,他同她目光相交,他便将唇角微微一牵, 带得眼角那颗痣轻轻扬了扬,正是应了那句眉目如画。 “老鬼, 这么看来那满庭芳也只是个傀儡而已呐!” 荼语的声音忽而撞入阿沅耳中, 蓦地便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街面熙熙攘攘的声响c茶楼来来往往的茶客又重新闯入阿沅耳目之中。 匆匆转眼看向荼语,这厢他正若有所思敲着下巴看着莲踪。 莲踪将眼波流转, 抬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道: “嗯。你我虽已破了那幕后之人的阵法,不过他定是不会轻易放弃原先的计划。” “也不知这幕后之人到底是想为什么人续命,竟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荼语道。 阿沅听着两人的对话, 心里也思量着这几日莲踪的动作。 沐朝辅按照莲踪的指示在昆明城大小东西四城门及北城门各挖出了埋藏在城门下的五颗心脏,连上沐府和圆通寺找见的两颗, 遇害的七名小女孩的心脏便都找齐了。挖出了这些布阵用的心脏, 又给幸存下来的两个小女孩改了名字c拜了干爹, 这其中玄乎其玄的道理阿沅虽不太明白, 但却知道改名c拜干爹都是为了彻底破坏这个阴损的邪门阵法。 而黔国公沐朝辅自己也明白, 此事归根结底不单是有人想布阵替人续命,还想靠这阵法一箭双雕断了他沐朝辅这一脉的香火,遂虽然莲踪没有明说,但沐朝辅处理此事的动作也极其隐秘低调,为的只是不惊动巡抚吴章,为沐府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人,总是健忘的。一件悬而未破的案子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人所渐渐淡忘。重要的是,昆明城将不再有小女孩以同样的方式无故丧命。 正在阿沅沉思之际,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便上了茶楼二楼来。 这人剑眉星目c身材魁梧,上了楼后抬手拍了拍肩头上的雨珠,目光扫视了一圈后便在莲踪处聚焦,随即朝着莲踪大步行来。 “小人图朗见过一山先生c见过荼坊主!” 待他站定朝莲踪荼语行了礼后,阿沅方才确认,此人正是那个在妙香坊和闲庭居同他们有过两面之缘的蒙古男子,原来他叫图朗。 阿沅看向莲踪,从他眼中读出抹一晃而过的笑意,似乎他早已料到这人会出现,所以故意在此等他? “不必多礼。”莲踪浅笑着同图朗道。 图朗闻言恭敬地又道:“我家主人在街对面的翠云楼备了薄酒小菜,特命小人来请二位移步一叙。” 荼语闻言,径自敲了敲下巴,未语。 莲踪将手里的茶杯轻放回桌上,笑道:“烦请带路。” 阿沅跟着莲踪连同荼语一道出了茶楼,在图朗的引领下一同来到街对过的酒楼“翠云楼”。 二楼雅间儿的门刚一推开,阿沅便见着了满桌子上品酒菜,五名锦衣裹身c身材魁梧的带刀侍卫。桌前主座左侧的位子上坐着个身材纤瘦的黑衣少年,少年手里摇着面题了金字的文人扇,衬得他虽年纪尚轻却是英姿飒爽。 少年一见门口的莲踪便将手里扇子一合,匆忙起身迎了上来并挥退了屋里的侍卫。 厢房门一关,少年便将衣摆一撩c双膝一屈,跪地抱拳道: “晚辈阿兰,拜见一山先生。”少年一跪,他身后的图朗也跟着冲着莲踪一拜。 见两人朝莲踪行了如此大礼,阿沅看得一头雾水,遂又看向莲踪。 莲踪将眼一眯,雅然一笑,伸手搀起了名唤阿兰的少年,道: “阿兰郡主又何须行如此大礼,快请起。” 郡主?阿沅闻言仔细打量了这少年一番,眼若桃花c唇如樱桃,虽是一身男装飒爽英姿,却也可见姿容秀丽。却原来这少年竟是扮作男装的女娇娥。 阿兰起身,一双眼带着灿若星子的光看着莲踪,半晌才突然又想起什么一般,朝袖子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枚血红色扳指,双手呈在莲踪眼前,道: “当日在闲庭居先生请出了我祖父多年前赠予先生的信物c表明了真身,阿兰本因在那日便好好款待先生,奈何先生有要事缠身匆匆离开了。” 莲踪接过扳指,笑着将它递给了阿沅。 阿沅愣了一刹,随即接过扳指放进了袖袋,继续作随侍状立在莲踪身侧。 收回了扳指,莲踪便取出了七枚狼头木钉递给了阿兰。 “郡主丢失的狼头木钉,在下已寻回七枚,还余两枚尚不知所踪。”莲踪道。 阿兰接过了木钉,目带喜色地仔细打量了一番,遂道: “先生大恩,阿兰在此谢过!”语闭,阿兰双手抱拳冲着莲踪又是一揖。 “郡主?”荼语看着阿兰,满眼疑问的道。 阿兰见荼语带着疑问看着自己,遂道: “既是自己人,那阿兰便也不再隐瞒身份。我本是大元梁王后裔,如今虚担了个郡主的名,实在惭愧。先生和坊主如不嫌弃,便也如兄长一般唤我阿兰罢。” “哦~原来姑娘竟是梁王之后。”荼语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话语间阿沅边听边琢磨着这个阿兰郡主的身份。 当年大明开|国皇|帝太|祖皇帝朱元璋命沐英c蓝玉c傅友德西征云南,大败残留于云南的元军后又将负隅顽抗的梁王逼死在晋宁,梁王妃听闻噩耗便也携府内家眷沉了滇池。都以为梁王一脉早已绝迹,却没想到竟还留了这么个后人。 话语间阿兰将莲踪迎至了主位,又将荼语迎至莲踪右侧落座,自己则在莲踪左侧坐下。 一落座,阿兰便道: “我祖父承蒙先生救治,本已病入膏肓却也得多享了五年的阳寿,我也得以多些时日陪在他身边尽了些孝道。可是一年多前,祖父还是旧疾复发归了天。” 莲踪闻言,眉头蹙了蹙,轻声道: “没想到当年一别竟是天人永隔,遗憾未能再同老先生把酒言欢。” 阿兰见莲踪面上浮现的伤感,自己也微微皱了皱眉,有些难过地道: “先生当年救治了我祖父后便不告而别,我们承了您的这份恩情却没来得及给您任何回报。祖父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有机会一定要当面向您拜谢当年救命之恩。阿兰知道先生清风霁月不受钱物,唯有方才一拜谢过,也算是了了他老人家一桩心愿。” 莲踪闻言默默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荼语听着二人一番对话,便问道:“若我未料错,这几枚狼头钉应当是墓里的东西罢。这墓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阿兰闻言便继续道:“坊主有所不知,我祖父去世后我便依照他生前的嘱咐随着汉人的礼数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葬在了杞麓湖东岸的祖坟。可是三个月前祖父的坟冢却不知被哪个贼人给掘了,棺椁也被撬开来。起先以为是盗|墓贼,仔细检查后发现陪葬的金银玉器和各类宝石却又一样没少。后来我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才发觉用来钉内棺的九支棺钉竟不翼而飞了。蹊跷的是,棺钉一丢失,我大哥接着就病倒了,找了好些大夫来都诊不出他的病因。我虽不知大哥的病是否与棺钉丢失有关,但还是潜了人多番查探棺钉下落。直到一个月前,我听闻云南府连连发生女娃被掏心的怪事,于是便让萨满探了探这其中的蹊跷。这一探,萨满便让我到昆明城来一探究竟。” 阿沅闻言忍不住打断阿兰问道:“棺材钉怎么会是木质的呢?” 阿兰答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自我先祖移居至杞麓湖后便循着汉人下葬的礼仪让逝者入土为安,而同汉人寻常丧葬礼俗不一样的是,自我太爷爷那辈开始便定下了新的规矩——家中如有男性长者过世需在尸身入殓木棺后先以九支生铁钉钉住棺盖,铁钉入木后再于各钉孔处插入九支狼头木钉。如此安置好内棺,才可将外层套棺落盖。” 莲踪闻言道:“想必阿兰小姐已听闻近来昆明城内屡屡发生的女童被害案件,我与荼坊主多番查探后怀疑此事极有可能与缅甸东吁黑巫有关。七个被害女童的心脏被置于昆明城内不同的地方,被发现时这棺钉正插在女童被取下的心脏上。从被害女童被抛尸和心脏出现的地方来看,像是有人以昆明城为道场,设了一个至阴至损的邪门阵法。坟冢里的器物本是至阴之物,如今看来这几枚棺钉正是被人用作了布阵的法器,阵法若成后果不堪设想。” 阿兰闻言眉头不由地紧蹙,道:“先生的意思是有妖人掘了我祖坟盗了棺钉就是为了用在这害人的阵法上?” 莲踪道:“恐怕正如阿兰小姐所言。你可知这棺钉的由来?” 阿兰道:“棺钉的秘密向来只有嫡子知晓,不会传于家里的女孩。” 莲踪又道:“坊间都传当年梁王妃得知梁王战死后便携着王府家眷沉了滇池,而如今看来,梁王一脉却未断绝。” 阿兰闻言似是犹疑了一瞬,一瞬之后便也如实答道:“是。当年我梁王妃确实不堪府内一众女眷受辱,所以在明军破城的那天便决意自裁追随梁王而去。可最终因为不忍梁王一脉彻底断了香火,于是便教府内一个侍卫带着尚在襁褓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先祖逃到了杞麓湖。而府内家眷则随着她沉了滇池,无一生还。”阿兰语气平静,可双眼里尽是难掩的哀伤。 莲踪细细听着阿兰的讲述,待她说完后便道:“梁王妃忠烈令人敬佩。不过当年全府上下百余人赴死,必是含恨而去。自裁者的怨气积蓄太久对后代的影响就越大,轻则后代频出体弱短命之人,重则影响后嗣繁衍。阿兰小姐的太爷爷那一辈家中兄弟姊妹成长是否都较为坎坷?” 阿兰闻言,想了想道:“是的。太爷爷那辈兄弟姊妹八人,均未年满二十便意外夭折,只留下太爷爷一人活了下来。” 莲踪闻言,心下仔细斟酌了一番,遂道: “如若在下没有猜错,这几枚木质棺钉便是作镇魂之用。普通棺材上铁质棺钉已有镇魂之效,若不是枉死的先祖怨气太深影响了后嗣,阿兰小姐的太爷爷也不会定下这样的规矩。想必当年定有高人相助,才化解了那时的危局。” 阿兰闻言双拳紧了紧,面色凝重地思索了半晌似是想明白莲踪所说,便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玉楼春漏燕双双(二) 阿沅以随侍的姿态站在莲踪身后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心内是有个疑问的。 当日她和莲踪一起爬妙香坊的屋顶窥见了这阿兰同崔文崔通叛似乎颇有渊源。崔通叛作为大明官吏个四十几岁的长者,可在这个小姑娘阿兰面前却是毕恭毕敬, 俨然一副主仆样儿。不仅如此,那日妙香坊阿兰的酒桌上还有个鬼魅一般的异邦人, 如果她没记错,那手上文着“仂”字纹c顶着个黑色斗篷的男子叫“阿奇蒙”。尽管可以看出这阿兰小姐和那个阿奇蒙并不对付,可那通叛崔文十有八九也是想做阿兰与阿奇蒙之间的掮客, 为两边牵线搭桥的。 一边是隐匿在昆明城的元梁王后裔边是与挖心c布阵c养蛊案件有关的异邦妖人,中间还有真身未明的大明官吏作掮客。这事怎么想都令人觉得暗伏危机。 可阿沅静静看着莲踪, 她明白自己心中所想莲踪一定也有怀疑, 可他始终莞尔浅笑c举杯谈笑间只说了些当年同阿兰祖父相识c在杞麓湖小住等等无关痛痒的往事,却没有将这一串问题抛出。 那日他们夜探妙香坊行动隐秘,这阿兰似乎也不知晓她同莲踪曾在屋顶窥探过他们, 只当是两人逛妙香坊,见不得权贵霸凌少女所以出手相救。推杯换盏间还对莲踪和阿沅的“侠义之举”赞叹了一番, 并表示大明官员多不自律, 骄奢淫逸c玩弄权术,若再如此继续下去而朝堂不加以节制,明之江山总也会有摇摇欲坠之日云云。 而莲踪从头到尾都只笑着静听阿兰言语,一杯酒下肚, 莲踪只淡道: “无论一个人或是一个国都自有其运势, 既是天意又岂是你我凡人可以猜透c可以左右。” 荼语则是拈起了面前的五彩瓷杯饶有兴味地盯着打量了半晌, 似是根本不关心阿兰同莲踪都说了些什么, 也不打算参与他们的话题, 只径自欣赏着手里的杯子。 阿沅看着这年纪尚轻却言行举止皆过分成熟的小姑娘阿兰,不知她话语间几句真几句假,便也不动声色继续观望着。 酒过三巡,阿沅站得有些烦躁,于是便动作轻缓地舒了舒腰和肩膀。 莲踪余光不动声色朝阿沅处瞟了一眼,瞧见她眉头蹙着立了立腰板,遂轻笑着揉了揉太阳穴将酒杯放下,又对阿兰道: “今日有幸同阿兰小姐一叙,得以回年故人c往事。本因多留一会儿,可在下还有要事缠身不便多饮c需得先行一步。不若改日莲踪专门设宴,邀阿兰小姐再叙如何?” 阿兰也刚饮尽一杯,听了莲踪的话便擦了擦嘴角忙道: “是阿兰耽误先生了,真是抱歉,我这便送先生下楼。” 阿兰语闭忙站起身来欲要相送,可将莲踪送至厢房门口时,莲踪却婉言谢绝了。 “阿兰小姐不必客气,就此留步罢。” 阿兰闻言便也不再往楼下送莲踪三人,只在莲踪转身之际朝他深深揖了一礼。 三人出了酒楼,细雨方歇。阿沅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活了活肩膀。转头对莲踪道: “先生,我有些饿了。” 荼语这才想起阿沅一直看着他们吃,肚子尚空空,遂敲了敲下巴道: “哎呀呀,小可怜,忘记了你一口没捞着。” 阿沅皱眉扬了扬唇角,一转头便看到了街边的红糖馒头铺子。小贩将将把一摞笼屉抱下热锅,笼屉盖子才一揭开一团热气便升腾而起。 莲踪眼带温柔看了看盯着满笼屉热气腾腾红糖馒头的阿沅,遂上前递了几枚铜钱给那小贩,小贩接了钱便包了三个大馒头递回给莲踪。 从莲踪手里接过馒头,同他肩并肩走在星点落花的青石板路上,阿沅张嘴实实在在咬了口热腾腾的红糖馒头。 “好吃吗?”莲踪笑着转头,看着阿沅问道。 “很甜。”阿沅嘴里塞着馒头,喃喃回道。 一旁的荼语觉得这二人间莫名生出种温软温软的气氛,倒是比满地红花还粉嫩些,遂叹了口气望着天道: “甜甜甜,我都觉着甜。” 阿沅闻言默默瞥了眼抬头望天的荼语,遂又将目光转向莲踪,发现他正歪着头满眼柔光看着自己,遂匆匆移开了眼啃了口馒头,嚼了几口咽下后阿沅顺口问了句: “我们现在回沐府吗?” 莲踪笑着抬手揉了揉阿沅的头,轻声道: “嗯,去收拾收拾搬出来。” “搬出来?去哪儿?”阿沅抱着馒头问道。 “一直住在别人宅子里总是不方便,荼语给咱们自己置办了个宅子,去看看你喜不喜欢。”莲踪轻声道。 “嗯?嗯。”阿沅闻言虽是愣了愣,却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有时候莲踪的动作总是教她摸不透。 随着莲踪c荼语转过几条街巷,阿沅便看到眼前这座四方的宅子,这样一颗印般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宅子在昆明城很常见,不同的是这宅子虽然不大,但却院中有庭c庭内有景c四时花木皆全并正值春盛,加之院内翠竹葱葱,便合围出一番宁静雅致的景来。 “怎么样老鬼,还满意吗?”荼语插着腰,满意地朝莲踪询问道。语闭似又想起个什么事儿,遂指了指屋顶道: “瞧,看门护院的我都逮来了。” 阿沅闻言,顺着荼语手指的地方抬手搭起个凉棚抬头一瞧,屋顶上似乎蹲着个什么东西,再细细一辨,这这不是那个春|宫画师玉露么?怎的这家伙现在跟个流浪猫一般满眼怨念蹲在屋顶瞅着他们? “啧啧啧!玉露,下来。”阿沅还没弄明白屋顶怎的蹲着个玉露,这厢荼语便逗狗一般啧啧啧冲玉露招起了手。 屋顶上的玉露听到荼语啧啧啧唤他,满脸不情愿地纵身下了屋顶来到莲踪身前。 “玉露拜见先生。”刚到莲踪身前,玉露便收敛了满脸不爽,冲着莲踪屈身拱了拱手。 莲踪笑着拍了拍玉露的脑袋,竟然说了声:“乖!” 阿沅更瞅不明白了,满眼疑惑地看了看莲踪又看了看荼语,最后目光落回到玉露身上。 瞅见阿沅正盯着他看,玉露悄悄冲阿沅飞了飞眼,似是捡回了先前几分袅娜媚态,可这媚态还没维持须臾便被莲踪一声轻咳给吓了回去,遂又乖巧地低下了头。 看来这玉露好像真的很怕叶莲踪,阿沅如是想着,思绪间院门外便传来了马车轮响的声音。 马蹄踏踏声同车轮声一并止在了门口,莲踪眸子一沉,先前的温柔慢慢敛入一抹探不清喜怒的笑里。 “有客到啊。”莲踪笑着将双目一沉,遂同阿沅道: “阿沅你替我去瞧瞧是谁,说我不在便是。”莲踪轻道,说完便径自往中庭行去。 “好。”阿沅应了莲踪,刚一转身便见荼语正笑笑地望着她。 “咱们宅子还未扫尘,不方便待客,无论是谁打发他走便是。”荼语说完便也领着玉露随着莲踪往中庭去了。 “嗯。”阿沅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只道是莲踪荼语不愿耗费精力应付访客,便也接了这委婉逐客的差,往院门的方向行去。 刚一出门,门口马车便下来一人。 那人见着阿沅霎时一愣,阿沅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就见到这人,于是两人便两相对望着具都愣了一愣。 “小人见过二公子!”阿沅看着突然出现的沐府二公子沐朝弼,一刹木楞后便冲着他公事公办的拱了拱手。 沐朝弼还是一样皱着眉,眉目间淡淡愁色此时更深了三分。踏着矮凳下了马车,沐朝弼来到阿沅身前。 “请问,此处可是一山先生宅邸?”沐朝弼柔声问道。 阿沅一直垂着眼,避开头顶沐朝弼的目光,淡淡回道: “正是。不过先生今日外出不在家,二公子如有要事可留下口信,待先生回来小人定转告他。” 阿沅未见沐朝弼此时的表情,只觉得他似是欲语还休了半晌方才呼了口气,又道: “那便请转告先生,国公爷听闻先生置办了新宅,遂特命我送来贺礼。” 语闭,沐朝弼便抬手招来了端着锦盒的随侍,将盒子呈在阿沅眼前。 “小人便先替我家先生谢过国公爷厚礼了。” 阿沅依旧礼貌又公事公办地回着沐朝弼,语闭抬手便欲要接过沐朝弼手里的盒子。 可手刚接到锦盒准备收回来,沐朝弼便一把抓住了阿沅的手。 阿沅一惊,咬着牙往回挣了挣,可沐朝弼此时一双手像铸了铁一般牢牢锁着阿沅,任她怎么挣都挣不开。 “二公子,烦请放手。”阿沅咬了咬牙,沉声道。 可沐朝弼却依旧纹丝不动。 僵持了半晌,阿沅深吸了口气,抬眼,目光直视沐朝弼。 “放手!” “阿沅。”沐朝弼在捉到阿沅目光的一刻,终于忍不住喊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许久的名字。 眼前的沐朝弼目光如炬c满是深情,就如同她在海棠花园第一次见到她一般,深情地毫无破绽c深情地她屡次信以为真c深情地教她一双眼被蒙蔽竟不自知。 太多不堪走马灯一般晃过眼前,阿沅终是在心底一番波澜翻涌后冷哼了一声,淡道: “二公子,你这是在唤谁?小人怎的竟听不明白。” 沐朝弼紧抓着阿沅的一双手此时又紧了紧,抓得阿沅有些疼的嘶了一声。 “阿沅,我知道是你。哪怕你再乔装打扮成什么样,我都知道眼前人就是你。”沐朝弼原本淡淡的语调此时因为情绪激荡而变得有些颤抖c有些焦灼。 “所以,二公子现下就可以把‘阿沅’这个漏网之鱼抓回去交给官府。这样,沐府二公子大公无私的形象便更完美了。”阿沅迎着沐朝弼的目光,语气淡得如才从冰窟窿里拎出的刀子。 一番对视一席话,阿沅的心同说出的话虽冷,可依旧也让自己感觉到有一丝淡淡的疼。 沐朝弼眼中的情愫从滚滚洪流渐渐变为一潭死水,一双手松了紧c紧了又松,终在一番焦灼纠结下渐渐放开了。 “小人谢过沐府赠礼!”阿沅收回手,退后三步,面无表情地冲着沐朝弼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头也不回地决然转身进了叶宅。 身后沐朝弼一双手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僵在方才的地方,看着那越渐走远的背影,一双空荡荡的手一点点慢慢捏成了拳 阿沅抱着锦盒进了院子,又往中庭行了一段依旧没看到莲踪c荼语的身影,刚准备继续走时小腿却忽而剧烈地疼了起来,痛感如同铁锯一下下锯着她的骨头般让她一下失了重心,遂慌忙寻了个石凳一瘸一拐蹒跚着走过去,放下盒子坐了下来。 现下心是心疼,腿是腿疼,阿沅有些自嘲地苦笑一声。遂也任由着这疼一点一点敲击着她。 “怎么了?腿又疼了么?”不知何时,莲踪竟出现在身后。 阿沅匆匆回头,忙道:“没事,不要紧的。” 莲踪双目微微沉了沉,俯下身来撩起了阿沅裤脚。阿沅因他突然而来的动作一慌,脚本能地缩了缩,却在刚一动作间便被莲踪手上的动作制住了。 “阿沅今天有些慌啊。”莲踪指头轻悠悠划过阿沅光滑的小腿,似乎找准了她一个穴位,遂大指一压,一下一下轻轻按压着这方寸之地。 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点点代替了原先锥心的痛感,阿沅皱着眉,余光小心地瞟了瞟双目低垂c嘴角擒笑的莲踪。半晌,状似从容地道。 “方才沐府二公子替国公爷送了乔迁礼给先生,他原是带兵打仗c杀伐决断的武将,手上血染得多了自然生的有些凶,见了难免叫人有些慌。” “哦?原来是这样。”莲踪轻笑,手上力道稍稍加重了些,惹得阿沅猝不及防微微一痛,鼻息间不由轻哼了一声。 “左右都该是欠了债的人躲债主时才会心慌。怎的?阿沅难道是欠了别人什么债么?”莲踪笑得更开了些。 “我此生从未亏欠过任何人。”不知怎的,听到莲踪这话,阿沅却是无意识地将那份理直气壮毫不遮掩的表露了出来。 莲踪闻言只是轻笑着淡淡地道:“那便好。心中磊落,遇到任何事便都因像现下这般理直气壮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玉楼春漏燕双双(三) 阿沅听着莲踪的话, 似是话里有话却莫名符合她此时的心境。 没有再接莲踪的话是因为她知道他一抹浅笑下藏得是轻易便能窥透别人的一颗七巧玲珑心, 关于她的过往莲踪从未询问过,可阿沅却隐隐能察觉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既然他不捅破,那她便也不说。如她一般,莲踪似乎也有着自己的目的,至于那目的到底是什么,而对他来说她这颗棋子到底又有什么作用?阿沅现下看不明也猜不透,可有一点她是肯定的。那便是他同她想要达成的目的,现阶段应当是一致的,至少是不相矛盾的。只要这一点她笃定,只要她随着莲踪的脚步离她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那便够了 “在想什么?” 阿沅一时失神,竟未发觉此时莲踪一只手杵着她身后的石桌, 将将好把她围在他一怀方寸间。鼻尖与鼻尖毫厘相距, 莲踪星子般灿灿的双眸含着笑,边就这么赤|裸地将她的目光锁在他眼眶里。 耳边是竹叶摇曳摩挲的唰唰声, 风揽着几片淡红花瓣儿轻轻飘落在莲踪肩头, 阿沅能清晰地感觉到莲踪鼻息间暖暖的热气正悠悠抚着她脸颊钻进她脖颈。 嗯她, 她有点僵,心跳有点快, 抓着自己大腿的那只手,手心有点潮。 “先, 先生。搬出沐府虽然自在, 可会不会不利于我们继续查东吁黑巫及‘百日红花血痕’的事?”阿沅僵着脸, 小心地屏着气动着唇,一字一句轻声问道。 莲踪原本擒着暖意水汪汪的一双眼,那里头凝起的水光在阿沅一句话后,一晃便散了开去。 似是愣了一刹,莲踪忽而便笑了起来。边笑边悠悠直起身子c抱着手侧过身,看着摇曳的一丛翠竹淡道: “阿沅脑子里就只想着这一件事么?” 阿沅趁着莲踪转身之际,慌忙擦了擦手心的汗,抬起冰凉的手捂了捂有些烫的脸颊,故作镇定地起身,背着手来到莲踪身后,道: “毕竟此事是当初我同先生下山的缘由。此事未解的一天,阿沅不敢多作他想。” 莲踪闻言,倒是轻笑出声来。 就在他转身之际,阿沅腿上的疼感便又毫无预兆地袭来,犹如被人一锤砸在腿上一般,阿沅嘶一声便踉跄着差点往后倒去。 阿沅一晃c莲踪抬手一揽,将将就把她拦腰接得稳稳的。 只瞧得莲踪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地把阿沅往怀里紧了紧,嘴角擒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笑,悠悠然看着阿沅道: “我怎么觉着除了这些令人头疼的事,偶尔也得赏花c赏月c赏良宵否则如此漫长的时光,该如何虚度呢。” 阿沅被腿上突然而至的疼一击,又被莲踪毫无征兆的一抱,五个脚趾早已经蜷成了团。 面对叶莲踪,她一度又一度慌了神。 “哎呀呀,咳!那什么,玉露走走走,我们走。” 荼语的声音蓦地撞入了阿沅与叶莲踪两人间凝固的空间,阿沅匆匆推开了莲踪,一步一瘸地转过身去,敛了面上所有自己看不到c摸不清的动容,状似无他地抱起了锦盒呈在莲踪面前,沉着声道: “先生不若先瞧瞧国公爷给您送了个什么礼,也好尽早回函致谢免得失了礼数。” 倒是莲踪,面上依旧是方才的浅笑。瞧着阿沅抱着盒子呈在面前,莲踪便把盒子打了开来。 “哟!翡翠如意?这个国公爷对你倒是挺大方嘛!”原本拉着玉露准备“回避”的荼语一看盒子里的物什,遂又饶有兴味地往回走来,边敲着下巴边笑笑地道。 荼语言语间阿沅默默抬了抬眼,这一抬眼便见玉露一双魅眼含着春光的盯着她瞧啊瞧,边瞧边就眯起眼来,一张脸上随即徐徐漾开了一幅“春意盎然”的笑来。 这厮这厮脑子里不会就刚才她同莲踪那一幕已经开始“绘制”开些什么难以描述的画面了罢? 阿沅深深吸了口气,面如万年冰窟般咬着牙非常不悦且万分严肃地剜了玉露一眼,一眼生生就把玉露那春意盎然的笑给抹杀殆尽了。 “玉露,过来。瞧瞧这物什可有什么问题。”莲踪冲玉露招了招手道。 玉露听得莲踪唤他,随即抱着手朝莲踪匆匆跑过去,从那锦盒里取出两个巴掌那么长的翡翠玉如意,凑在鼻尖嗅了嗅,又捏捏摸摸c仔仔细细捉摸了半天才把玉如意放回盒子里道: “嗯,开过光,得放在堂上供奉着,别的没什么异样。” 阿沅瞧着玉露在莲踪面前乖巧的样儿,越看越像个养家了的猫狗,遂不禁轻轻“噗”笑了一声。 这个小院虽在闹市之中,但庭院高墙内潺潺流水并层层苍翠绿木c艳艳繁花却如同个天然屏障,将院外熙攘吵闹的声音隔绝在外。 三月初的昆明城在几场雨后已是渐暖之象,入夜后阵阵花香同翠竹清香悠悠袭来,阿沅拿着抹布将面前的石桌擦了干净,同荼语c玉露一并将莲踪做的菜一盘盘端上桌。 继在寨子里她惊为天人的看着莲踪大展厨艺后,阿沅确实是许久没吃到莲踪做的菜了。 先前他们寨子里没什么好食材,吃的都是些野菜山鲜,即便如此在莲踪的烹调后都很是可口。 再瞧眼前这一桌子的菜,时令蔬果c江鲜c羽族样样齐备,而这其中又都点如了时下鲜花作料,还未入口便令阿沅挪不开眼来,只感觉色香勾着人垂涎三尺。 待菜上全c酒备好c四人落座,莲踪便率先举起了杯子,浅笑道: “满饮此杯,便算是我们正式入住这宅子了。” 话语间原本喜乐开心的荼语突地便脸色一变,随即眉毛也跟着抖了抖。 “嗯?又有客人来了?”倒是莲踪,目带笑意地往荼语身后探了探。 “出来!”荼语扬声吼了一声,这一吼,石屏风后便怯怯的探出个脑袋来。 阿沅抬头一瞧,却原来躲在那屏风后往里张望的正是沐府五小姐朝华。 “原来是五小姐。”莲踪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又道:“我们将将动筷,过来一起。” 荼语闻言却也没有表态,只是径自把头一扭,没再看朝华。 朝华见莲踪相邀,一双圆圆的眼眨巴眨巴又瞧了瞧荼语冷冰冰的背影,似是思索了片刻,片刻后便也笑颜盈盈蹦跳着跑过来,在荼语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谢谢先生,我今晚刚好没吃晚饭便出门了,现下都快饿死了!”朝华开心地拿起了筷子,对着满桌子菜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朝华小姐不必客气。”莲踪笑着道,“如此,咱们便一同举杯罢。” 酒,是陈了三娘的梅子酒。阿沅历来最好梅子酒,入口甘甜,即便是醉,也醉得缓c醉得没那么苦辣。 朝华似是记下了荼语不喜肉食,遂自己啃几口板鸭腿又给荼语夹几筷子素鲜。一开始荼语是拒绝的。她夹在他碗里,他便将那菜扒到一边去,自顾自夹着喜爱的菜入口。酒过三巡,荼语碗里便小山一般堆了起来,虽然极不情愿,可荼语也渐渐硬着头皮把朝华夹来的菜小口小口送进了嘴里。 再瞧阿沅同莲踪,阿沅夹起蜜汁小排将将送至莲踪碗边之际,莲踪也刚好把一勺桃花杏仁豆腐递到阿沅碟子里。两人似是都愣了愣,随即相视一笑,默默将对方夹给自己的菜送入口中。 哎哟,这几个人当真微妙c微妙!玉露看着眼前四人,那春意盎然的笑不知不觉又浮上了脸庞。 阿沅的酒量高低素来看“缘分”,有时候一坛子烈酒都不能让她有半分醉意,可有时候几壶佳酿却没多久便能让她飘飘欲仙。 比如当下,月色撩人c小酒暖心,这梅子酒温软适口,一喝便教人停不下来,一停不下来便一杯接着一杯入腹,待酒气上头c细汗密布时,人已是微醺。 此时的阿沅双赛酡红c目光迷离,杵着头c唇角微牵地看着眼前的朝华和荼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荼荼,我真是好~喜欢你啊!” 朝华早就醉得像捉不住的野兔,手舞足蹈着便抱上了荼语的胳膊。 荼语被朝华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抱,整个人都僵硬了。只见他眉毛抖三抖,皱眉冷脸放下酒杯便试图把粘在自己身上的朝华扒拉下去,只可惜越是扒拉朝华抱得便越紧,边抱边还将脸贴着荼语胳膊蹭啊蹭,蹭得荼语衣袖印上了两湾水印。 “喂,你的口水!”荼语此时已经僵硬到一张俊美的脸冷成了石板。 真好啊,朝华也有了心仪的人。阿沅杵着腮,看着满脸灿烂笑容的朝华,看着看着竟不自觉地“呵呵”一声笑出了声。 朝华听到了阿沅的笑声,歪着头便朝阿沅看了过来,边看边眨了眨眼朝阿沅凑近了些,醉眼朦胧打量阿沅半天,朝华又是哈哈一笑道: “哎呀,原来你会笑啊小哥哥。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你那爱谁谁的死鱼眼真的好像我沅姐姐啊她从小就不爱笑,可我知道她最疼我。三姐c四姐未出嫁时经常欺负我,沅姐姐便为了我割了她俩大半截头发吓了她们一回,叫她们再不敢欺负我来着。你知道吗,她可威风了!可是可是”朝华说到这儿,原本的笑意忽而便顿住了,一双水淋淋的眼睛也蓦地氲起了水光。 “我我好想她啊!呜哇”朝华的眼泪像骤雨一般扑朔朔便涌了出来。 阿沅看着眼前的朝华,面上虽还是生涩的笑,可眼泪也不知何时从眼角滚了出来c砸到了桌面上。 “朝华啊,我是叫阿沅。不过,我不是你的沅姐姐,我是一山先生的随侍。”阿沅淡淡而语,淡淡拂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水珠,淡淡喝了口杯里的梅子酒。 朝华闻言,擒着泪顿了顿,哭得更伤心了。 荼语见眼前哭得一塌糊涂的朝华,面露尴尬之色的又看了看莲踪,隧道: “我先送她回去吧,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姑娘,不宜在外留宿。” 莲踪闻言,伸手摸了摸阿沅的额头便也朝荼语点了点头。 “走,我送你回去。”荼语起身,怕了拍朝华。 可这厢朝华还仰着头在哇哇哭着。 荼语深吸了口气,语气严厉地道:“再哭?再哭以后便不要再来见我了。” 朝华一听这话,立马把哭声收敛了,咬着下唇吸着鼻子抽一抽c可怜巴巴地伸手紧紧拽起了荼语的衣袖。 荼语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自己能走吗?” 朝华赶紧抡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拼命点了点头。 荼语皱着眉,状似有些不耐烦地搀起了朝华便往院外行去。 可朝华跟着荼语踉踉跄跄到门口便摔了个大马趴。 荼语想伸手拉她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厮朝华脑门儿已经摔起了个大包。 本想发火的荼语看着伸手揉着脑门大包的朝华,脾气还没发出来便全数泄|了。 “起来,我背你。”荼语皱着眉c冷着脸,在朝华身前蹲了下来,示意她爬到他背上。 “唔”朝华揉着脑包爬起来,摸摸索索着便爬上了荼语的背。 看着小小一只,没想到这么沉。荼语背着朝华起身,一步一沉重,遂无奈的咽了咽口水。 背上的朝华似乎有些不老实,刚一爬上他后背便上下其手冲着他前胸一通乱摸。 这一摸,荼语瞬间电流袭身,可只一瞬,荼语便怒气难掩地冲朝华警告道: “再乱动我便把你扔去九龙池喂鱼!” 背上的朝华闻言却不怕,反而嘿嘿笑了几声c打了个酒嗝,笑呵呵道: “荼荼你才舍不得呢,你!舍!不!得!”末了几个字朝华几乎是凑在涂于耳边厮磨呢喃着说的。 荼语感觉全身莫名一震,遂侧了侧头,沉着声道: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言行如此轻佻,就不怕将来没人敢要你么?” “可全世界我只想荼荼要我!”朝华边言语,一双手便紧紧锁住了荼语脖颈。 “”荼语一时已不知怎么回她,遂愣在了原地。 “喂!昆明城上上下下c老老小小c猫猫狗狗你们听着。我,沐朝华,最喜欢荼语!我喜欢荼语!”更猝不及防的,朝华忽而便扬声吼出了这么一句。 “汪汪汪汪!” “谁啊?” “大半夜吵什么!” 原本黑漆漆的街道因为朝华这一嗓子陆续星点亮起了几处光来,荼语见状蓦地一惊,遂将背上的朝华紧了一紧,一个腾身便蹿上了屋顶。 本来可以轻松走小巷的,因为她这么一嗓子,现下他只能负重飞檐走壁了。荼语思及此,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怕了你。”荼语声若蚊蝇地径自道。 可他蚊蝇一般的低语还是被朝华听到了。 “荼荼,我不怕的。因为喜欢你,我什么都不怕。” 蓦地一怔,荼语忽而像被雷电击中,脑海里匆匆便浮现出一抹银色身影。那身影曲线柔美却难掩飒爽英姿,她背对着荼语,手持红缨枪袭银甲裹身傲立风沙之中 “荼语,你只需记住。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你既不愿见我,那我便不强求。从此以后,战场上了每一粒沙c天边的每一朵云,在我眼里都是你” 这银甲裹身的影子一晃而过,百年间,这是他第一次再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她。就如此一个幻影,便让他疼如骨髓。 一声轻笑,方才内心不明所以的动容也随之被冰封。荼语将背上的朝华又紧了紧,遂淡淡道: “五小姐,你不怕,我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玉楼春漏燕双双(四) 目送荼语和朝华出门后, 莲踪一转身便看到阿沅又开了一壶酒。桌上七七八八c歪歪斜斜都是被她一个人喝空了的酒壶, 此时的她把酒喝得同灌凉开水一般, 拎起刚开的酒壶便咕咚咚又是几大口。 莲踪微微皱了皱眉, 上前伸过手去想把阿沅手里的瓶子夺过来,可她似乎早察觉了他的动作,一晃身子便让了开去, 摇摇晃晃着起身, 阿沅绕过桌子来到莲踪身前,一双眼被酒气氲得有些迷离,她便迷离着看着眼前的莲踪。看着看着竟笑了。 “先生, 你想要什么?”阿沅牵了牵唇,似笑非笑看着莲踪,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莲踪闻言面上愕然之色一晃而过,敛了面上所有的神色, 默不作声他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她的眼,不疾不徐将两手交叉抱于胸前, 食指亦轻轻敲点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对阿沅的问题却未有任何回应。 他的反应阿沅并不意外, 因为他总是如此深不可测。如他这般教她辨不清虚实之人,又怎会无端端为了她做这么多。过往种种经历让她实在不敢自视过高,实在不敢。 轻轻敲点着胳膊的食指, 动作蓦地停住, 叶莲踪轻笑一声, 细语轻言淡道, “阿沅以为呢?我想要什么?” 被他反问如斯却是阿沅没有想到的,一时愣神,她竟脱口而出道, “似先生这样的高人,如我这般的小人物大概只是您宏图伟业里的一枚棋子罢,您想要的,阿沅自是猜不透也” 话未说完,阿沅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莲踪狠狠擒住了。 一回神,才发现他一张不染尘世的脸此时竟挟了抹利如刀刃的冷峻。 “你” 下一刻,她话未出口,嘴巴便被莲踪滚烫的双唇堵住了。 方才被酒气熏得迷醉的神志瞬间醒了大半,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把莲踪所有的温度带着,狂肆地席卷过阿沅周身,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一吻便就如狂风卷落叶一般激烈又彻底地结束了。 “这便是我想要的。” 唇珠点着唇珠,鼻尖挨着鼻尖,莲踪的唇渐渐离开,一手扣着阿沅后脑勺,一手拇指轻柔划过她唇角,语气里带着无限柔情低声道。 脑子嗡的一声,撕裂般的疼直袭小腿骨。这须臾的清醒过后阿沅再次陷入晕沉。 恍惚中她感觉自己被莲踪拦腰抱了起来,轻柔地放在了床榻上。 在意识尚清醒之际,她似乎听到了他说: “睡吧,再久,我都会等你” 眼皮重得再也撑不开,眼前虚虚实实都是他,她便就这样任由他闯进了她的梦里。 ———————— 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正在口干舌燥半梦半醒之际,耳边忽而传来猛兽咆哮的声音,那声音就如同近在耳边一般震耳欲聋,阿沅一惊,猛地弹起了身子。 这一惊醒方才察觉床前立着个人。本能地觉得那人不是叶莲踪,阿沅立马抽出了腰上的月牙弯刀便作防御势对向了那人。 微风拂过,烛心微微晃了晃,阿沅借着烛火猛一闪的亮光看清了眼前之人。 那人戴了个布着獠牙的青铜兽首面具,身材高挑健硕,双手负于身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你是什么人?”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阿沅沉声问道。 那人没有回她,只是不疾不徐地往阿远处走了过去,边走边朝她伸出手。 见对方伸出了手来,阿沅第一反应便是这家伙要出手伤她。于是一个旋身便毫不留情地冲着对方的手臂刺了一刀。 那人被刺一刀后低沉着嗓子嘶了一声,原本暗沉沉的眸子,目光带着愤怒看向了乘机跃下床榻蹿至了门口的阿沅。 居然没有躲?阿沅感觉有些奇怪,看着被她轻易便刺伤了的面具人,来不及多做思量便夺门而出。 一出门才发现院子里的莲踪正被十来个身着黑衣带着青铜面具的人团团围住。 而院子的一角,玉露一双眼满布血丝,上身的衣服不知为何早已粉碎一地,再细一看,玉露背上竟然生着一层一寸多长的黑色毛发。 以为自己酒还没醒生了幻觉,阿沅用力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此时的玉露哪似先前那般体态袅娜柔媚,只见他上身肌肉紧实c青筋密布,体格竟比眼前围着他那群高大的黑衣人还要高壮一倍,那凶猛的姿势与狠戾的目光简直如虎似豹。 虎豹?阿沅又仔细一看,院里晃悠悠的灯光将玉露投出了个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只呲了毛的兽,正露着锋利的爪牙恶狠狠盯着眼前的敌人。 这这是什么情况? “先生!”阿沅冲着莲踪扬声高喊了一声。 面对着十余个敌人,莲踪似乎依旧如往常一般气定神闲,莲踪未动,那几个黑衣人也似是没敢轻举妄动。 听到阿沅唤他,莲踪不疾不徐转过头来,悠悠一笑,道: “仔细着别受伤。” 莲踪话音刚落,刚才出现在她厢房里的那个面具人便跟了出来。 “跟我走。” 那人说话了,声音像是刻意变了声,低沉而沙哑。 “呵。我为什么要跟你走?”阿沅冷笑了一声,道。 话语间面具人的注意力似乎也被玉露吸引了,目光随即也投向了玉露。 只见这面具人对着玉露短短片刻打量后便从腰间摸出个黑色短笛,笛子放至唇边便是一声诡异的长鸣。 这似乎是某种暗号,那群原本围着莲踪的黑衣人像是得到了面具人的某种指令,瞬间便将矛头直指玉露。 而此时的玉露仿若失控一般,只见他一声震天咆哮后十指便生出了刀子一般锋利的爪,一爪便在扑面而来的两人胸口撕开了个长长的血口。 莲踪见状面无表情地便朝这面具人杀来,而此时两名黑衣人便也趁机朝背对着他们的莲踪袭去。 阿沅见状立马抽刀挡住了欲要袭击莲踪的黑衣人,霎时间,小院里刀光剑影杀成了一片。 缠斗的空隙阿沅看了眼玉露,原本只背上有的黑色毛发瞬间布满了他整个上身,而手上沾了血渍的玉露似乎瞬间更加失控了,那些原本被他击倒的人,此时正被他一口一口撕咬着变成尸块。 这一幕让阿沅猛地一呕,一个失神竟差点被黑衣人的剑劈中。 就在玉露将最后一人撕碎之际,荼语便冲进了院里。不知他从袖子里摸出个什么物什,只见他把那摸出的东西冲着玉露的方向一抛,那东西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玉露脑袋上,便就这么把咆哮发狂的玉露砸翻在地。 面具人见荼语闯进了院中,眼眸再度沉了沉,随即寻着空档便在同伴的掩护下蹿出了院墙。 莲踪看着纷纷跳墙逃走的黑衣蒙面人,并未去追,只是眯眼看着他们逃窜的方向似是陷入了沉思。 阿沅看了看身旁默而不语的莲踪,又回头看了看脸朝下倒地不起的玉露,随即没有出声打扰莲踪,收起了月牙刀便朝玉露和荼语的方向行去。 此时眼前的玉露已然恢复了先前白嫩柔媚的样子,阿沅甚至怀疑方才她所看到的一幕是酒还没醒导致的幻觉,可是再一瞧那地上被撕碎得七零八落的尸体,这才捂住了嘴,将那一阵恶心感压了压。 “啧,这小猫咪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荼语啧了一声,将方才砸中玉露的那个物什捡起,随即有些嫌弃又无奈地将玉露搀了起来。 阿沅瞟眼一瞧,荼语手里那物什似乎是个巴掌大小c精致非常的牛形铜案,大牛腹下部位镂空雕了个小牛,尾部一只凶猛的虎正紧紧咬着大牛的尾巴,看上去有些像母牛护犊的景象。这巴掌大小的牛虎铜案被荼语在手心里一捏,瞬间变得小如核桃,他便顺势将之收进了怀里。 阿沅心下惊奇,却是不动声色默默收回目光,将握起的拳抵在鼻尖,挡了挡冲进鼻息间的血腥气。 “嗯荼坊主,需要帮忙吗?” 荼语闻言,将笑着从腰间摸出个白玉瓷瓶递给了阿沅,道, “你把里头的粉末倒在这些尸体上,小心自己的手可别沾到了哦。”语闭,荼语便搀着玉露往他房间去了。 阿沅接过瓷瓶,正准备按荼语的吩咐处理这些尸块,一低头便发现血泊里躺着一卷巴掌大小的卷轴。 带着疑惑将那卷染了血的卷轴捡起,阿沅正想把卷轴拿给莲踪看一眼,可脚才迈出一步便感觉拿着卷轴的那只手被人握住了。不,准确地说,那卷轴就如同一只手一样拽着她,将她一点一点往拖拽着埋进画卷里。 阿沅看着不远处莲踪的背影,想要出声喊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来自画卷的力量如同沼泽般一点点吞噬着她,直到完全将她淹埋进一片血红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玉楼春漏燕双双(五) 眼前的红慢慢幻化成一片柔软的丝绢, 阿沅伸手扯开了那片丝绢,慌乱中一阵刺骨寒风袭来, 阿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抬眼才发现眼前的景致已不是方才那一方小院, 而是寒风呼啸的山野林中。方才近在眼前的莲踪此时亦是没了踪影。 薄烟雾霭里只见得月下树影婆娑c如鬼似魅。惊疑中阿沅忙小心地俯下身四下打探一番, 这才发现丈余之外落着座小筑。身后忽而传来饿狼的呜鸣,阿沅未能多想, 遂抬脚奔着那唯一的光亮行去。 这似乎是一家荒野客栈,门栏的旗幡上行云流水绣着两字“酒肆”,门口两匹瘦马似是听到了阿沅的脚步声,疲倦地噗了噗唇鼻便又垂下了头去。 阿沅迟疑片刻, 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那柜上一点烛火, 柜边两排酒缸,夜风趁机呜鸣着便遛进了这空无一人的大堂, 将柜上原本整齐摆放着的账本吹得劈啪作响。 阿沅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陌生景致, 她似乎感觉不到这风的凉, 却听到了风刮过背后传来的细碎银铃声。 阿沅循着声响转头,便见身后楼梯上款款步下个风姿妖媚的纱衫女子。 如瀑的黑发半挽成个发髻, 半随意散着,髻子上插了根蛇形银簪。墨兰的上衣c墨兰的短褶裙,雪白的纤腰漏了一截, 纤长的双腿也在一层薄纱里若隐若现。脚踝上细碎的银铃一步一响, 一步一行间尽是无限风情。 阿沅看着这媚眼如丝的纱衫女子, 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全然无法开口发声。 女子缓缓朝着阿沅走来, 视线连同她本人一并穿过了阿沅,落在阿沅方才扯落在地的那块红丝怕上。 阿沅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径直朝着自己穿了过去,于是匆匆回头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弯下身子将丝帕捡了起来,小心地拍了拍上头的灰后便将丝帕叠好收回怀中,而后起身把半开的木门关上。 这一系列动作都仿若根本没有察觉到阿沅的存在一般。 女子将将把门关上转身欲要去整理被风吹乱的账簿,可才一抬脚,门边被人从外撞了开来。 阿沅和这女子具都吓了一跳,于是转身便朝声源处看去。 门口,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破门而入。似是与人缠斗了许久,那男子胸前和臂上约摸七八个又深又长的剑痕,血正从伤口不断地涌出,将他衣裳染红了大半。许是失血过多,那男子踉踉跄跄进了门便仓皇用背将门抵住,气喘吁吁地抬起了头来。 玉露?这受了重伤c浑身是血的人竟然是玉露? 阿沅一惊,来不及多想便朝着玉露的方向小心地迈了几步欲要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可她步子还未站定,玉露便喘息着朝着阿沅的方向疾步冲了过来。 眼看着近似发狂的玉露就快撞上自己,阿沅抬手想要挡住他,却发现玉露亦是毫无阻挡地便穿过了她,径直便冲到了那纱衫女子面前。 又一次被“穿过”,阿沅只感觉背上细细密密已布起一层汗,惊惧交加里一点点转过身,阿沅冲着玉露想要试着叫他一声,一开口,却如先前一般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是谁?” 眼前的纱衫女子说话了,嗓音就如同她脚踝上的银铃一般柔媚轻灵c摄人心魂。 玉露一双眼凶兽一般盯着眼前的女子,只见他喉结上下浮了浮,刚要说话便摇摇晃晃着倒下,双膝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纱衫女子退后一步,面色依旧地眯眼看了看眼前的玉露,食指中指拈起鬓边一缕发悠悠一捋,轻笑一声,缓道: “头回见便行如此大礼,公子真是客气啊” 话音刚落,纱衫女子左耳便动了动,面上的笑意随即蓦地一敛。 只见她低头打量了玉露一番,似是一惊,复又俯下身去拈起了玉露的下巴目光紧锁着他的脸看得失了神。 片刻后,女子似是蓦地回过神来,随即拎起玉露快步行至酒缸边,将那酒缸顺时针一转,墙上便现出个暗格。 女子将玉露扔进了那暗格里,复又将酒缸逆时针一转,将他藏在了那暗格中。 木门再一次被人从外撞开,刀削般的山风呼啸着闯了进来。阿沅依旧未能感觉到这风的刺骨,于是便迎着狂风向门口看去。 一尺软剑,剑尖处一滴血珠滚落在地。蔽月的乌云悠悠散开,摇曳的灯火渐渐稳下,月色灯影中叶莲踪冰冷的面容便这样出现在阿沅眼前。 “先生?”阿沅嘴巴动了,可声音却依旧没能发出。 不由多想,阿沅上前几步欲要去抓叶莲踪的手臂,可同样的,她的手完完全全穿过了他的身体。 这是梦吗?可为什么眼前的一切却如此真实?一连串疑问阿沅还来不及细想,思绪便被那女子的声音打断。 “公子,小店已经打烊了。” 纱衫女子面上挂着魅人的笑,一手拈起柜上细长的镶金铜烟斗,一手悠悠将那烟丝点燃,目光婉转间一圈圈青烟悠然升起。 莲踪闻言缓缓抬眼,冰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微启双唇,莲踪沉声缓道: “在下走丢了一头伤人的凶兽,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那女子殷红的双唇唇角微微一杨,自口中吐出个烟圈后便笑道: “兽?荒郊野岭的,别的没有,野兽倒是随处得见。不知公子寻的是豺狼还是虎豹啊?” 莲踪闻言,径自一声冷笑,抬眼将内室一扫后目光便停在了隐藏暗格的那面墙上,道: “这凶兽性子阴晴不定c喜怒无常,已造下许多杀孽。姑娘若是瞧见了,还请告知在下它的去处,免得徒添人命。” 纱衫女子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随即婷婷袅袅地行至莲踪身前那张桌边,身子一斜便将雪白的腿露出,姿态妖媚地半倚在桌面,笑道: “呵呵,公子说得我好怕啊!哈哈哈” 她边笑,裸露的脚踝上银铃便边发出急切又规律的声响,那声响在这午夜森冷的荒野里伴着风声教人不禁胆寒。 阿沅慌忙朝莲踪又近了一步,想要拽起他的手,却怎么拽也无法实实在在抓住他。 焦急万分之际,阿沅忽而听到身后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一转头,纱衫女子脚下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七八条通体黝黑c小臂粗的蛇来。 阿沅见状立马退后了几步,警惕地看着眼前吐着信子盘错着c晃着脑袋的黑蛇。 此时,身旁的莲踪开口了。 “原来姑娘并非寻常女子。”莲踪轻笑。 那女子仰头吐了个烟圈,眉眼微微眯着看向莲踪,道: “公子,小店打烊了。” 阿沅抬眼看向莲踪。 莲踪将目光微微一沉,负于身后的那只手似乎暗自掐算了一番。半晌过后,莲踪目光扫过那堵背后藏了玉露的墙,缓缓落于纱衫女子处,道: “是缘分亦或是劫数都是命中注定。既然今日姑娘的酒肆已打烊,那便是在下无缘。七日后,在下定会回来一尝姑娘亲酿的美酒。” 言闭,莲踪转身便出了酒肆的门。 阿沅抬脚欲要跟上莲踪的步子,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了这酒肆的地上,根本无法挪动半分,只能看着莲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中小路的尽头。 正在焦急万分之际,那面藏了暗格的墙便再度被打开来。 阿沅闻声转过身去,只见那纱衫女子将暗格门打开,伤痕累累的玉露一手捂着胸前正在渗血的伤口,一手扶着墙壁一步一瘸地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眼中的狠戾之色已敛了大半,气喘吁吁艰难地行至纱衫女子身前,玉露颤着声问道: “为何救我?” 只见那女子眼眸里动容之色一晃而过,媚眼目光流转间她食指一勾抬起了玉露的下巴,烟圈自红唇里柔缓地飘出,轻轻扑在玉露脸上。 “因为我高兴。” 玉露闻言似是浑身一僵,随即抬手挥开了那女子的手,暗自定了定神,艰难地直起了腰身,问道: “你,你叫什么?” 玉露脸上难掩的红晕让这女子一瞬失笑,随即深深吸了口烟,微微撅起丰|满红晕的双唇,仰头将烟圈吐尽,妖媚惑人的眼,目光随着那一缕烟飘至玉露处。 悠悠然,她红唇微启,魅然一笑,“我叫衿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玉楼春漏燕双双(六) 悠悠然,她红唇微启, 魅然一笑, “我叫衿枫。你呢?小郎君。” 玉露闻言似是微微一愣, 未回她的话,只气息有些弱地轻声问道: “我遇上仇家追杀,不知可否借姑娘宝地栖身三日?三日后我定如约离开, 绝不连累于你。” 这名唤衿枫的女子手里捻着烟枪将头微微低下,雪白细长的颈子弯出个优美的弧度。慵懒又妩媚地将眼一抬, 纱衫便从她一边肩头软软地滑落了一截, 刚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我这酒肆本就是个是非之地, 小郎君要去要留,仔细斟酌罢。” 语闭, 一双纤长细嫩的腿轻巧落地,拎起纱裙衣摆袅袅娜娜着便朝楼梯上踏去。 阿沅正百般疑惑盯着这眼前虚虚实实戏一般上演的一幕, 刚一回神便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间香烟袅袅的厢房里。 这似乎是女人家的闺房, 妆台纱幔样样精致, 可不同的是那椸枷([yi jiā]衣架)上盘着条拇指粗的小黑蛇, 香烟袅袅c烛影绰绰,将这香闺衬出三分鬼艳之色。那小黑蛇摩挲着自椸枷上滑下, 扭动着身躯便朝屏风后案几边席地而坐的女子处爬去。 阿沅跟着蛇的步子朝屏风后探去。案几边, 衿枫正将外衫除去,露出背上一片雪白的肌肤。只见她随手将外衫一扔便把视线投于案几上摊着的一幅画卷上。 画卷上是位宽袍散发男子的肖像, 那男子静立于一处湖心小筑内, 似是听到有人在唤他, 于是他闻声将将转过身来。 这男子体态健硕c面骨精致。可偏偏,这作画之人却没有替他画上眼睛。 阿沅望着秀眉轻蹙的衿枫,只见她伸过手来让那黑色小蛇顺着她手臂滑到她肩头,她便抬手抚了抚蛇的脑袋,轻道: “你也觉得像,是么?那双眼睛” 她似是在对那蛇低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苦涩一笑,衿枫伸手捏起笔来将双目一闭。再度睁开眼,她笔尖轻轻在纸上勾画起来。 “平湖萧声向紫烟,素手歃血度芳年。比目得成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衿枫收笔之时,似是有泪滴落,轻轻砸在纸上将墨晕开一点。 阿沅垂眼一看,衿枫点睛之后的画作,那里头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像玉露?只不过玉露眉眼间是万千妖异风情,而这画中人眉目却是清朗俊秀。 还未来得及细究那案上的画,阿沅便发觉周身的景致再度变化开来,像是两团被揉在一起的泥,周身一切被揉挤着忽而幻化成了一片翠竹密林。 只听得竹叶被风吹得唰唰响,清脆的银铃声便一并传入阿沅耳际。 这声响里还夹杂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一人在逃人在追。 明显的,那在逃之人轻功应当比追他的人好上许多,明明可以轻松甩掉身后人,却屡屡故意放慢速度好教他不要跟丢。 循着声响看去,竹林里墨兰纱衫的女子嘴角似是擒着笑,足尖在翠竹上一点,身子便轻盈地落在地上,顺手折下一片竹叶放在唇边,那女子便就着树叶吹出了一曲音调奇特的曲子。 曲子才一响起,身后之人便循着乐声腾身落在了女子一丈外的地方。 “妖女,还不速速与我回去归案伏法!”那人拎剑直指口衔竹叶的衿枫,面色严肃地扬声道。 玉露?阿沅看着眼前这张和雨露像极了的脸,一晃差点认错人。再细细一辨,这人一脸肃穆,眉眼间尽是正气。这人好像好像就是方才那画中人 衿枫闻言仰头哈哈一笑,将那印了红的竹叶随手一扔,柔声魅语道: “我的百户大人,不过是采了区区一点处子血而已,我又没要她们的命,你何必苦苦纠缠我七天七夜呐?莫不是大人你想假借公务之名” “荒唐!你口中的区区一点处子血却是这些良家女子的贞洁,你是否知道自己的行径会毁了她们一生?”男子压低了声音,一双眼带着怒火冷冷看着衿枫。 衿枫闻言却是不屑地一笑,道:“贞洁?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汉|人打着贞洁的名义又毁了多少女子的一生?不知百户大人又可曾算过呢?” 男子一听这话,眉头几不可查皱了一皱,只一瞬,剑便随着他的步子指到了衿枫眉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你随我回去投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休想逃出我手心,天涯海角我都会抓你归案。”男子沉声道。 猝不及防他利剑已经抵在她额头,衿枫先是一愣,遂仰头哈哈大笑一声,不疾不徐抬手将他的剑拨开,悠悠道: “百户大人,不若你我打个赌,是我逃不出你的手心,还是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语闭,衿枫转身便遁入了迷雾漫漫的竹林深处。 接下来,走马灯一般,阿沅看着两人一路从相杀到相惜,最后决意抛下一切过往双双离开俗世的破碎片段。两人间的一切一幕幕自阿沅眼前匆匆晃过 忽而天边一声惊雷,阿沅吓了一跳。 回神之际,阿沅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座湖心小筑内。 纱幔随风飘逸着,小筑中心似有两人正如胶似漆c唇齿缠|绵着。 这香艳一幕毫无征兆地猛然撞进眼帘,阿沅正要转身避开却突地一怔,目光不由地停在了其中一人的背上。 只见两人耳鬓厮磨c唇齿交缠间那女子的纱衫便被男子衔住点点扯下。男子大掌滑过女子光|裸的背,阿沅便随着他的动作看女子背上一朵巴掌大的百日红花刺青。 百日红花? 阿沅撩开了眼前飘扬的纱幔,往前几步一看。 衿枫?这背上刺着百日红花的女子正是衿枫,而与之交|缠难分的正是那个长相酷似玉露的百户。 □□迷离中那百户将衿枫抱起,将自己一点点埋进她。衿枫似是疼极,皱眉嘶了一声便将指甲嵌入到他背上。 风雨交加的湖心小筑,雨水狂肆地扯开纱幔洒在交缠的两人身上。 云雨里衿枫背上原本血红的白日红花刺青一点一点消退,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不见。 “等我三日后”轻哼低吟里,衿枫微微喘息着,在男子耳边呢喃道。 “好”男子亦低声喘息着回道。 阿沅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忽而眼前的画面再一变换,原本的景致突地幻化成一片火海。 阿沅忙退后了几步,定睛一瞧,原来眼前是一束巨大的火把。火把两边分别站着两列黑色斗篷裹身之人,斗篷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了他们一半脸,只露出骷髅般尖尖的下巴与惨白的嘴唇。 两列斗篷加身c诡异万分的人就这样列了个人墙,把满身鞭痕的衿枫围在了当中,教她不得不直面眼前高高在上的那个斗篷人。 “你可知为了今天,主上费尽心血。而你,作为圣教神女却自甘堕落,破了自己纯阴之身不说,居然还想判逃。” 一旁的黑衣人话音刚落,那高高在上之人手里带着倒刺的骨鞭便一同落在了衿枫的背上,活生生带下了一片血肉。动作间这人衣袖一滑,手腕内侧的“仂”字纹便露了出来。 阿沅一惊,立马定睛又仔细辩了辩。 而此时的衿枫受了一鞭却面色半分不动地支起身子,艰难地道: “阿奇蒙大人,衿枫自知罪不可恕,亦不敢背叛主上c背叛东吁圣教。衿枫只求只求不再做神女。我只想做一个,一个普通人。” 阿奇蒙?阿沅仔细想了想这个熟悉的名字,片刻便想起这个阿奇蒙就是当日他和莲踪在妙香坊的房顶窥见的,和蒙古梁王后人“阿兰”以及崔文崔通叛密会的那个神秘人。 东吁圣教c主上如此说来,这阿奇蒙和衿枫都是缅甸东吁势力的人? 阿沅看着眼前枯瘦高挑如鬼魅一般的阿奇蒙,心内虽有惧却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想要借着火把的光亮瞧轻斗篷下他的样貌。 可就在火光一点点照亮阿奇蒙下半截脸之际,他却忽而抬了眼,那双眼眼窝深陷,黑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饿鬼一般朝阿沅看来。 对,就是这个人。那双饿鬼一样的眼,此时仿若完完全全看得见阿沅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力量就在此时像从地狱伸出的手一般拉着她一点点往下陷。 蓦地周身一阵刺骨的寒,阿沅咬牙将眼一闭c再一睁,眼前的场景便化为了深夜里迷雾缭绕的密林。 山风飒飒,浑身伤痕的衿枫蹒跚着步子朝阿沅这边奔来,径直穿过阿沅的身体朝着林子里的八角亭便奔去。 未多想,阿沅便也疾步跟了上去。 随着衿枫来到八角亭外,阿沅不禁一惊。 眼前的八角亭内似是刚发生了一场恶斗,亭内柱子上是新留下的刀痕,亭子里,衿枫抱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背影凄冷,没有半点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玉楼春漏燕双双(七) 阿沅小心地走过去一看, 衿枫面无表情地抱着那个样貌酷似玉露的男子,而此时那张轮廓精致的脸上一条刀痕生生从他左眼砍下直深入右眼角, 原本俊美的脸被劈出一条血淋淋的骇人刀痕。 血还在不住地往外涌着, 只是这人早已断了气。 衿枫游魂一般僵着身子自怀里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将那帕子轻轻盖在怀中人的脸上,泪混着血从她眼角涌出,一颗颗落在丝帕上。 她抱着他, 将脸贴在他被血污浸染了的额头上, 声若游丝又自言自语地道: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鲜血一点点染红了那方丝帕, 也染红了阿沅的眼。 视线被漫天红光刺得生疼, 阿沅本能地忙抬手遮住了眼。 待不适感渐渐消退后, 阿沅再度睁开眼来, 眼前已不是方才的八角亭,而是再度回到了衿枫的卧房。 转身一看,衿枫正躺在榻上似是睡熟了, 而案几上则是她方才点了睛的那幅画。 刚准备伸手触碰那副画, 衿枫的房门却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阿沅抬眼一瞧,来人是玉露。 玉露将门推开后似是迟疑了一霎, 只一瞬便还是抬脚进了房门。 将屋内扫视了一圈后,玉露抬手就着衣袖挥开了扑面而来的一缕轻烟。 “犀角香?”玉露轻道,眉头不由一蹙便朝榻上的衿枫处踱步而去。 在与阿沅擦身而过之际, 玉露却突地驻足了, 眼神直穿过阿沅落在了置于案几的画作上。 许是这画上男子与自己太过相似, 看到了画作的玉露显然也是一怔。 目光在那画作上停了半晌后, 玉露转身行至衿枫塌边,盯着衿枫看了好一会儿后,玉露落座床边伸出手来,将手探向衿枫眉间。 玉露缓缓闭眼,衿枫额上玉露所触之处隐隐泛起一圈淡淡的光晕。 不知为何,微微闭着眼的玉露眉头渐渐蹙起,半晌过后,那紧皱的眉才随着他缓缓睁开的眼一点点舒展开来。 玉露收回了手,盯着衿枫又看了半晌,眉头一会儿锁紧会儿又舒展开来,像是在努力理解着他从未认知的什么事物,看着看着竟毫不自知地一笑,随即起身,缓步出了门c合上门。 门“吱呀”一声响,像一股洪流般将阿沅周身一切卷了进去。 阿沅忙环顾四周,烟幕所及之处竹帘上卷般又换了一番景致。 酒肆柜前衿枫正一手捏着烟枪,一手翻看着账本,蓦地她手上动作一停,眉眼一抬看向了落座在桌边的玉露: “如此盯着一个女人看,不怕失了魂么,小郎君。” 午夜的酒肆,店内只玉露一人抬着酒杯,独自坐着。 “生犀不敢燃,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山海经》里所著的‘通天犀’在这世间早已绝迹,普通犀角香并不能让你与死去的人再复相见。用多了,它只会让你陷于幻境c折寿殒命。” 闻言,衿枫脸上的笑蓦地一僵,只一瞬后便又恢复如常。 “三日期限只至今夜子时,小郎君若是还赖着不走怕是要报不清我这恩情了。”衿枫悠悠道。 话音刚落,玉露已一阵风似的来到了衿枫身边,只瞧得他将广袖一挥,衿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昏睡了过去。 衿枫摇摇欲坠的身体被玉露拦腰抱住,轻轻撩开黏在她脸颊的一缕发丝,玉露将双唇轻贴在衿枫耳边, “便让我在梦里还了你的恩” 眼前的酒肆化作飞烟腾起,周身忽而便生出了一片湖座湖心小筑,翠色竹林竹叶随着风沙沙作响。 场景一幕幕切换,直至此处时阿沅已感觉仿若坐了个把月的马车一般,有些恶心不适。干呕了几下,不适感终于缓和了一些。 慌忙回神,阿沅愕然发现此时自己正站在湖水上,蓦地一惊连连退了几步才发觉这湖面在她脚下竟如一面镜子般,她站得稳当当。 抬脚在这水面又试着走了几步,确认无恙后阿沅忙抬头朝眼前的湖心小筑处看去。 只见静静躺在小筑榻上的衿枫此时缓缓睁开了眼,一转头便见小筑边正立着个宽袍散发的男子,风将他黑发连同衣袂轻轻掀起c翻飞摇曳。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衿枫突地坐起身来,眼睛一眨也舍不得眨看着他背影,一步一小心地朝着他走去,似是生怕自己动作大了他便会像一阵青烟散去。 来到他身后她伸出手,刚要触碰到他却又似不敢,最终只得万般不舍地收回手。 “齐,齐峰?”衿枫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了眼前人一声。 阿沅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男子悠然转过身来,对着衿枫爽朗一笑,抬手温柔地撩起她鬓角发丝柔声道: “你醒了?” 阿沅蓦地一愣。 不对,眼前这人不是画中人,这轻挑的眉和那双含情带笑的眼俨然是玉露无疑。 可面对着玉露的衿枫却失了神一般,呆愣一霎后踮起脚便将眼前的玉露紧紧抱住。 “我想你”衿枫低声呢喃着,一滴眼泪终是自她眼角滚了下来。 被衿枫狠狠抱住,玉露似是预料不及,微微一愣后他扬唇一笑,抬起手来轻抚着衿枫的背,道: “我也想” 玉露话未说完,便被衿枫一吻堵住了嘴巴。 玉露一双带笑的眼忽而便因这一吻蒙了层迷雾,似乎醉在了衿枫这教人失魂迷情的一吻中,玉露忽而便擒住了她的手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行至榻边轻缓地将她放下,俯身将她圈在自己身下。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指尖滑过她眼角眉梢c掠过她红唇白颈 “唰”一声,他将她纱衫扯碎,擒住她双手压在她头顶,在一吻绵长里,他将她完完全全包裹进他的温柔里。 眼前的一幕让阿沅不由得脸颊有些发烫,遂急忙转过身去。 一转身,眼前的场景便又回到了那家酒肆,画面被很不合常理的切成了两半。 一半,和衣而眠的衿枫蓦地从睡梦里惊醒,眼角挂着一滴泪珠慌忙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周身空空如也后,眼神终是渐渐暗淡下来;一半,玉露默默拉开酒肆大堂的门,阿沅看不清玉露一双眼闪烁不定的光晕是虚是实,只见他在将行未行间似是迟疑了须臾,只片刻,最终还是踏出了那扇门,缓步行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阿沅的视线逐渐被香烟缭绕的衿枫的闺房填满,窗外呼啸的风声像冤死的鬼魂正在嘶声哭喊着。 衿枫面色冷然地坐在铜镜前。将手里一方殷红的丝帕整齐叠好放入怀中,衿枫拈起了面前的石黛行云流水将眉一描后复又启唇抿了抿艳红的口脂。 动作间她起身将外衫披上,一回眸抬眼,镜中之人眉目流转间万般风情便随着她嘴角一丝若有似无魅人的笑尽数流淌进那黛眉凤眼之间。 衿枫拉开房门,朝着酒肆楼下大堂行去,阿沅便也跟着她的步子出了房门。 “掌柜的!出来!” 大堂里忽而传来男人粗鲁的喊声,阿沅闻声便朝楼下看去。 那是十来个官袍加身的武人,阿沅细细看了看上头的纹饰,却原来这十余人均是出自云南府右卫。 云南府右卫?阿沅一怔,朝着方才扬声高喝的那为首的一人看去。这身着千户官袍之人很眼熟,非常眼熟。 衿枫听得那身披官袍之人高声大喝却亦是不疾不徐拎着裙摆款步下了楼梯。 许是衿枫实在美得有些摄人心魄,这一群原本气焰嚣张的卫兵才一见她便似突地失了魂一般,先头的冲劲儿立马灭下了七分。 “原来是军爷大驾光临我这小店,小女子真是怠慢了。” 衿枫一手放下裙摆,一手将细长的烟枪自红唇边挪开,烟圈自唇齿间腾起之际,衿枫柔声魅语缓道。 “姑娘,这荒郊野岭的,我等还以为这是家黑店。却没成想竟寻着个姑娘这般风情万种的美娇娘。” 那千户中目光赤裸的盯着衿枫上下扫了一圈,语气带着浑浊不怀好意地笑道。 朱诏?这一双鼠目终于让阿沅认出了眼前之人便是那害死了张颜的朱诏。 可为什么官职为佥事的他现下穿的却是千户服,人也没有那么肥硕臃肿? “朱千户。” 朱诏话语将落,一群卫兵身后便传来个男子带着薄怒的低沉的声音。 “选这么鸟不拉屎的地儿,可让我俩好找啊!” 一众人等纷纷让开了路来,阿沅这才瞧清楚又是两个身着千户服的人进了门来。 “张三c王午,二位可真是让兄弟我好等!” 朱诏见了来人便忙迎了上去。 张三c王午阿沅在脑海里寻了这两个名字半晌,终于想起他们仨人便是三年前时任云南府右卫指挥使“禾丰”禾大人的亲信。 为什么这三人会同时聚集于此处私会?等等,那张三和王午不是三年前便死了吗? 难道难道她眼前这一幕是三年前? 阿沅心中万般疑惑,眉头不由蹙紧。 正在此时,狂风突然放肆地撞开了柜边轩窗,众人一并闻声转身。 摇曳灯影中,风掀起了衿枫单薄的纱衫裙摆,她一双纤细白皙的腿便赤裸裸露出了一大截。 “各位官爷,更深露珠,不若来壶清酒暖暖身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一场大梦烟波里(一) 几缕薄云浮过月亮身畔, 月光明暗交错着将衿枫一张精致美艳的脸映得格外诱人, 山野荒林里这异于常人的美添了几分诡谲之色, 就像生而有毒的花儿, 越艳越危险。可偏偏就是这三分摸不清虚实的危险倒是让男人无端端生出许多一探究竟的欲望。 阿沅此时才明白, 这便是衿枫,一个让玉露都忍不住驻足的女人。 “哟, 老板娘, 你有什么好酒都尽管上啊!”那朱诏瞪圆了一双眼, 视线游走在衿枫裸露的脚踝上。 阿沅难掩恶心,遂转眼看了看那站在朱诏身后的张三c王午。 这两人一双眼虽不似朱诏同他手下人马那般欲望直泻,可还是默默打量着衿枫, 默而不语寻了个位子坐下。 张三才坐下便一脸厌恶地朝着朱诏不咸不淡道: “朱千户这见了美女就迈不开腿的习惯还不收敛收敛,小心哪日枉死花下作了无头鬼都不知道。” 朱诏一听这话方才收回了看衿枫的眼, 遂笑呵呵来到张三c王午两人旁坐下,道: “张千户那是不知道花儿的甜,有些花儿要是能尝上一尝,做鬼都风流。” 语闭,朱诏一双眼便又遛回了正在打酒的衿枫处。 打从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话的王午此时虽依旧颔首不语, 可一双眼却一直死死地盯着衿枫, 连她捋一捋头发的细微动作都未放过。 张三见两人眼神都直勾勾盯着正在打酒的衿枫, 遂抬手拍了拍桌子,冲着两人高喝道: “今儿咱可是来办正事儿的, 别都他|娘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还有你们!” 语闭, 张三又转头吼了吼同样看衿枫看得失神了的一众卫兵。 张三话音一落, 卫兵们这才回过神来,忙整了整冠帽直了直身子低头守在三人身后。 此时衿枫已将酒盛好装入三个土陶酒壶内,用木盘子托到了三人面前的桌上。 “军爷,上好的青竹酿,请慢用。” 衿枫将将把盘子放稳,手便被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午抓住了。 “老板娘,你先喝一口。”王午一双眼眯成个缝儿,目光却是阴恻恻如针尖一般盯着衿枫。 衿枫被王午一抓,状似吓了一跳便想缩回手来,可王午手上力道却丝毫没有松懈,反而又更紧了些。 衿枫见王午并未打算放开手,于是便将身子往桌沿一靠,轻声一笑,道: “军爷是怕我下毒么?” 王午闻言却是未回话,张三c朱诏见状后转头相视一眼,朱诏敛了面上的笑意,而张三则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到了腰间的佩刀上。 “哎~既然这么怕死,那为何又要进我这偏漏的荒野小店呢。” 衿枫掩唇一笑,边笑边俯下身来,目带笑意地与王午对视道: “军爷想我喝哪一壶呢?” 王午想是未料到衿枫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居然毫无预料的离自己如此近,遂本能地向后退了退,仓促间随意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酒壶。 衿枫见王午的反应,遂笑笑地抬起另一只手,食指中指轻撩点扫过王午正紧紧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王午忽而一怔,手上力道也松懈了八分。衿枫眼中一丝狡黠笑意一瞬晃过,食指拇指继而掐出个兰花,将王午的手捏起,巧力挣脱了他的钳制。 只瞧得衿枫挣开了王午的手后便翻身坐上了桌,一手支着桌角手拎起了方才王午手指的那个酒壶,衿枫将身子朝后一倾仰头便将酒液缓缓倒入口中。 酒液沾着衿枫丰|满双唇上艳红的唇脂顺着她雪白细长的颈子流向她胸前勾缝,将胸前纱衫湿了一片,紧紧贴着她的肌肤。 一众男人看着衿枫均是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浮了浮,失魂地看着她把那壶酒饮尽。 阿沅看着眼前的衿枫,边看边抬手挠了挠眼角。 只见得衿枫将酒饮尽后便忽而将酒壶一摔,翻身下桌将衣摆一扬,缓缓道: “军爷这么惜命,小店可做不起各位的生意。” 语闭,衿枫转身便朝楼梯的方向行去。 “老板娘请留步!” 衿枫作状要走,身后的朱诏便出了声来。 衿枫听得朱诏的叫唤便也驻足在原地,可却并未转身。 只见那朱诏立马换了副嘴脸,讨好又谄媚地笑道: “是我这兄弟疑心太重,得罪了老板娘。穿这身衣服多年难免仇家林立,故而到哪儿都多了个心眼儿。老板娘您大人大量,便莫要再怪罪了罢!” 为何身为朝廷官员的朱诏三人要对一个野店老板娘如此谄媚?阿沅看得更迷糊了。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那朱诏便低下声在张三c王午两人面前轻道: “咱这棘手的玩意儿只有在这儿才能成交,你我辛苦奔忙这一场是为了什么?不能换成现成的金子,要这玩意儿有他娘的什么用?再不将这玩意儿脱手你我还有活路么?” 原来是为了销赃阿沅这才隐约猜到这三人跑到这荒野小店的目的,可他们又是要销什么赃呢? 虽然被一个小女子甩了脸色令两人非常不爽,可朱诏一席话似乎也将两人的理智拉回了些。 接到朱诏投过来的眼色,王午眯眼又看了看衿枫的背影,遂极不情愿地咬了咬牙道: “请老板娘恕罪。都说这无常客栈本是江湖上一无牌无名的野店,专供江湖人士做地下买卖的,无常二字亦是江湖人士为了方便而给客栈取的代号。可未料今日却见姑娘在门外挂了个绣着‘酒肆’字样的旗幡,这确实与我等所闻无常客栈的规矩有些不符。是在下多疑了,老板娘勿怪!” 无常客栈阿沅挠了挠眼角仔细思索了一番才想起这客栈是多年前便在江湖上隐匿着的销赃黑店,只要东西好,许多来路不正c不敢在明面上出手的物什老板娘都自有办法找到买主。这无常客栈有买有卖,却不公开买卖双方身份,如此卖家不知买家c买家不识卖家,确实是销赃的好去处。 衿枫闻言,转过身来,眯眼打量了三人一圈后便轻笑一声径自拈起细长的铜烟枪,点燃了烟丝,轻轻吸了一口,边吐着烟圈边道: “那么三位军爷,不知诸位是求买还是求卖呢?” 衿枫吐出的烟圈盈盈飘至三人眼前腾腾然便散开来,三人蓦地仿若一口烈酒下肚,竟也跟着有些飘忽。 朱诏甩了甩脑袋,忙自怀里掏出了个巴掌大的铜制物什呈在了衿枫眼前。 “老板娘,我们三人此番要出手的便是这个物件。” 衿枫接过朱诏手里的物件,歪头细细看了看。 阿沅也上前几步,仔细一瞧,那是一尊铜案,大牛尾部猛虎紧咬着牛尾不放,而牛身下似乎还护着个小牛犊。 这不是先前荼语用来拍玉露的那尊牛虎铜案吗? 衿枫盯着这牛虎铜案看了半晌,遂将眼角一挑,笑着道: “军爷这物什是从哪儿得来的?” 朱诏三人听衿枫这么一问,遂纷纷相视却又迟迟不语,僵持了须臾后朱诏才道: “老板娘,我记得无常客栈的规矩可是向来不问物件儿出处,只考虑接不接手。” 衿枫闻言,冷冷一笑,将口里烟圈一吐便作势要把手里这尊牛虎铜案还给朱诏,道: “我店上的规矩确实是不问出处。不过这个物件儿么,锈迹斑斑无甚稀罕,恕我实在看不出这是怎么个值得我接手的好东西。呵,要是军爷不愿说,那我也不强求,你们带着东西即刻便离开罢。” “这” 朱诏闻言,一张脸瞬间拧成了麻花儿。张三c王五两人此时方才有些慌神,于是面面相觑后将目光投向了朱诏。 朱诏忙又道:“老板娘,实不相瞒,这物件儿是我三人受命盗取的宝贝,别看它铜锈斑驳不似黄金白银那般起眼,我等也不知它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但沐府国公爷为了寻得它的下落可是折损了不少人呐。你想,这沐府抓破头都想得到的东西,怎的不是个稀罕物件儿?” 阿沅听着朱诏的话,心想这牛虎铜案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物件,竟让沐府派人来寻?可既然他们受命来寻,寻到了又为何要将其私自出售呢? 衿枫闻言唇角一牵,拿着这牛虎铜案左右又看了一圈,遂道: “这么说来,三位原是受命于黔国公沐朝辅,而后又背叛了他投向别人咯?如此,那为何三位不将它交给受命你们盗取之人呢?携赃物叛逃又私自出售,军爷不怕丢了脑袋么?” 朱诏三人听到“背叛”二字,不自觉地露出些尴尬心虚之色,思索了一番后,朱诏便将目光暗自投向张三c王午二人。 三人眼神交流间似乎暗通款曲了一番后意见达成了一致,朱诏遂看向衿枫回道: “此事说来蹊跷,我三人取了此物后便欲要离开澄江府前去复命,可怎知七日来我们就跟鬼打墙似的怎么都走不出这澄江府地界,派出去的人亦是音讯全无。这东西简直,简直邪门儿!既然话都同老板娘敞开说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这铜案我们要是带不走,出了澄江府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将它放在无常客栈,若是受命我们拿这铜案的人得了消息定会来取。若是铜案被其他人买走了,那也是天意,我们拿了钱便干脆躲起来避世防身。” “哦?原来如此”衿枫状似有些不信,遂将那牛虎铜案继续把玩于掌心,笑道: “这么个烫手山芋,军爷准备开什么价?” 终于听到衿枫谈价,朱诏鼠目一亮,迫不及待地道: “三,三千两!当初让我三人盗取这物什的人允诺我们事成之后便给我们三千两白银。” 衿枫闻言,方才的笑意忽的一敛,一双眼杀意难掩,一寸寸剜过面前的三个人,冷冰冰地道: “三千两白银呵呵。三千两白银便教他就这么命丧你们几个酒囊饭袋之手。” 朱诏几人闻言蓦地一愣,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忙一脸惊疑地朝衿枫问道: “老,老板娘,你方才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46.一场大梦烟波里(二) 衿枫仰起头, 将眼悠悠一闭, 缓声道: “九月初四,澄江府、江川北、鱼乐亭,十八人围攻一人。那被围攻之人寡不敌众,浑身上下被人砍了十九个刀口, 死不瞑目。呵,到死他都不明白为何昔日同僚会背他弃他杀他, 却原来,这群忘恩负义的狗杂|种竟是为了区区三千两银子卖主求荣杀了自己上峰, 也杀了那个誓死都要听从上峰之命护送铜案回沐府的他。齐峰啊……你竟然是为了这么个东西放弃了与我的约定, 就这么丢了性命……竟然就是这么个东西……” 衿枫睁开眼,看着手里的牛虎铜案, 看着看着, 一双眼竟因极怒极悲瞬间布满了血丝。 九月初四?杀死了自己的上峰。阿沅听着衿枫一字一句悲怆又凄凉地说着这些话语, 回忆便如洪流般席卷而来,令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自己双手正不住地颤抖着。 三年前, 嘉靖二十二年,那一年朱诏还是个千户,而他的上峰就是云南府右卫指挥使禾丰。九月初三,禾丰被指私信暗通缅甸东吁势力,被揭发后率众潜逃;九月初四夜,禾丰妻因怂恿府内家眷拘捕而杀伤官兵十数人最后被乱箭射杀, 禾府上下一十六口一夜之间满门被灭, 禾府火光冲天、烧了一夜…… 眼前是三年前那场漫天大火, 火光中禾家院墙上那朵巨大的百日红花血痕艳得分外骇人、刺眼。拳头一点点捏紧,阿沅心跳越来越快,每一下跳动都如巨石在击打着她的心脏,教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的朱诏等人已被衿枫这劈头盖脸而来的一席话彻底惊吓到了,结结巴巴着朱诏忍不住默默退后了几步,边退边将手放在佩刀上盯着衿枫道: “你不是这无常客栈的掌柜吗?怎,怎的会认识一个小小的百户齐峰?你,你究竟是谁?” 狂风呜鸣着卷起飞沙残叶猛一击便将虚掩着的门撞了开来,也将门口两只腥红的灯笼吹得来回晃悠,映成一室血一般的红。 “无常路上无常风,无常风索短命魂。” 细碎的银铃声随着衿枫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尖利,阿沅虽感受不到狂风的凉却能听到这声音的刺耳,遂忙抬手捂住了耳朵。 衿枫的声音里夹着难掩的悲泣,这悲泣渐渐化为妖诡至极的笑。瞬间,密密麻麻的黑蛇便如闻声而至一般从门缝窗栏处钻了进来。 朱诏三人连同他们一众随从一见这阵仗瞬间便绿了脸。 “妖,妖女!我三人诚心对你交了底,你怎的、怎的要害我们?莫不是你想黑吃黑独吞了这铜案?” 张三沉不住气了,拔出佩刀便直指向衿枫。 一条黑蛇顺着衿枫纤长的腿蜿蜒着爬上她肩头,吐着信子露着獠牙,发出嘶嘶的声响。 衿枫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索命无常一般盯着三人,声音冰冷地道: “我要你们死无全尸。” 衿枫声音刚落,地上密密麻麻扭动着身体吐着信子的蛇便如羽箭离弦一般直飞向被它们围在了大堂中央的一群人。 阿沅才一转头便见一条蛇趁着其中一个兵卫不注意蹿进了他口中,待那兵卫感受到蛇已入腹时,他一双眼已没了焦距,身体颤巍巍像被抽了魂儿一般,腹部一阵起伏后便自口中喷出了一滩血水,最终瞪大了眼直直栽倒在地。 众人一见这阵仗,纷纷吓得惊声尖叫。刀光剑影里哀嚎声、哭喊声渐渐取代了利刃拼杀的声响。 阿沅不忍再看那群被蛇啃肉噬血而不断哀嚎逃窜的人,遂将目光一瞥看向了身旁的衿枫。 衿枫妖娆地转动了一圈脖颈后便闭眼深深吸了口烟,像是在享受这世间最美妙的乐声一般,她冷艳的脸庞上一双眼微微闭着,嘴角始终擒着一抹森冷的笑。 “吃吧,吃光他们的血肉……” 肺里的烟雾随着衿枫悠悠开启的红唇袅袅飘出,极喜与极悲不知到底哪一方正掌控着她,让她一张美艳的脸上即挂着泪又擒着笑。 十余个云南卫里训练有素的带刀兵卫,若是碰了寻常敌人或许能毫不费力的将之击败,可是眼前他们面对的是杀不尽的毒蛇,这些蛇无孔不入,咬到一口便是死。逃,逃不了。杀,杀不绝。这一番恶斗没进行多久,朱诏等人一队人马便只剩为首的他、张三、王午同两名受了重伤的兵卫。 “你,你这妖女好生恶毒。我等,我等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们?” 张三满脸血渍,怒瞪着一双眼朝着衿枫吼道。 衿枫闻言拎起了一边裙角,不疾不徐往桌上一坐,从怀里掏出那方艳红艳红的丝帕凑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遂懒懒地道: “动了我的人就要纳命来偿。血债血偿这个道理,军爷不懂么?” 朱诏此时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紧紧抱着王午的小腿不放。王午厌恶地瞥眼瞧了朱诏一眼后便同张三一齐拎着刀指向了面前的衿枫。 张三听了衿枫所言,似是愣神了一瞬,遂恍然大悟道: “你的人?你说那小百户齐峰?难道你同他是相好?哈哈哈哈哈,妖女,老子告诉你,志不同不相为谋。是他冥顽不灵,放着升官发财的路不走,偏偏要信什么忠义丢了性命。你既是为了他来找我们寻仇,那老子今天就算认栽!有本事你把这些毒物都弄走,好好同我较量一番。堂堂无常客栈老板娘竟然是个只会玩弄毒物害人的阴损鼠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要寻仇,来啊!” 衿枫闻言似是轻轻笑了一声,遂慢悠悠站起身来抬手摸了摸肩上小黑蛇的脑袋。 张三见衿枫有了动作,霎时便收了声不敢再激她。 只见衿枫朝着张三的方向伸出了手,那小黑蛇便盘着她手臂爬向她手心。 在张三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衿枫已风驰一般将那小黑蛇朝着他掷出,黑蛇离手后如利剑出击般准确无误地叮咬在了张三喉间。 只瞧得那张三浑身一颤,瞬间便僵直了身子。小黑蛇在叮咬到张三喉头的一刹身子迅速盘绕在他脖颈上,蛇躯用力一挤压,张三的脑袋便被活生生切了下来,落地瓜一般咕噜噜便滚到了朱诏脚边。 “啊!” 原本被吓得紧抱住王午大腿的朱诏见到张三瞪大了眼的头颅滚到自己脚边,瞬间吓得晕了过去,埋进了一地死得七横八竖的尸体里。 王午见这阵势本欲要挥刀抵抗,可刀才拎起,拿刀那只手便被卸了下来,衿枫手又再一挥,王午已经身首异处。 一地的血痕、满屋死尸,唯独衿枫双手未染半点血渍。 双眼冷冰冰扫了屋子一圈,衿枫的目光最终停在了被吓晕的朱诏身上。踏着尸体缓步而至朱诏身前,衿枫扬起了手来。 正在此时,一支似箭的暗器却破风而至,生生穿过衿枫胸膛擦着阿沅鬓角直没入她身后的柱子上。 同衿枫一般蓦地一惊,阿沅抬眼朝门口看去。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约摸十岁上下的小童子,两个小娃娃长得一模一样,一样扎着两个翘翘的总角,一样在面色惨白却在两腮涂着铜钱大小的两片红腮,两个娃娃挂着妖诡至极的笑,步履完全一致地蹦跳着进门,边跳边用小娃娃的童声笑嘻嘻地念着: “神女衿枫,叛教逃逸,杀!杀!杀!神女衿枫,叛教逃逸,杀!杀!杀……” 霎时间数不清的暗器暴雨一般朝衿枫袭来,衿枫立马将那黑蛇作兵器艰难地抵挡着密密麻麻的暗器。 就在衿枫飞身闪躲却不备的一刹,一枚三寸长、小指粗的铁钉直插入她眉心,衿枫瞬间便失了魂般没了抵抗。 紧接着,四根同样大小的铁钉纷纷破空而至,刺穿了衿枫手足,将她活生生钉在了客栈大堂的墙壁上。 阿沅蓦地吸了口凉气,随即连连退后了几步。 两个小童子看着被钉挂在墙壁上的衿枫,笑呵呵地相视一笑,随即欢快地拍着手,嘴里边念着“杀!杀!杀!”,边蹦跳着出了客栈的门,越行越远。 阿沅手心已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来,一步一步朝被钉挂在墙上的衿枫走近了些,阿沅正想抬手探一探她脉搏,死人堆里却突然有了动静。 阿沅转过身去,正好瞧见那朱诏捂着嘴巴连滚带爬着跑出了客栈。 而随即而至的却是喘着粗气奔至门口的玉露。 阿沅看了看七窍流血、双眼未闭的衿枫,又转头看向了玉露。 门口,玉露一步一踉跄地踏着尸体走了进来,径直穿过阿沅的身体抬手拽住了衿枫正在滴血的袖角。一方血红的丝帕自衿枫手里滑落,飘飘荡荡落在了玉露脚边。 俯身捡起了丝帕,玉露抬头呆呆地看向被钉在墙上的衿枫。 “为什么呢?你一个人,明明,明明也可以活得很好啊……”玉露一遍一遍低声重复着这句话,边说边就自眼角淌下了一滴晶莹水珠。 玉露抬手用指尖沾起这滴晶莹,用指头拈了拈,又有些不知所措将手指凑在鼻尖嗅了嗅。 “那是眼泪。”身后忽而传来个人声。 这声音阿沅再熟悉不过,匆匆转头朝着声源处看去。夜色里,莲踪缓步而至,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看着眼前满屋血光,也淡淡地看着玉露。 “你应知自己并非凡物,在凡人尘世里翻腾这一场皆是命定的劫数。你不属于凡尘,而她,也不属于你。” 莲踪犹自抬脚跨过眼前的尸块,从血泊里捡起了方才掉落的那座牛虎铜案,将目光聚在了铜案上。 “她……她死了?”玉露满目空洞,有些无措地、小心翼翼地朝莲踪问道。 “是。她本是东吁圣教神女,表面上经营着这家无常客栈为江湖上杀人越货之徒销赃,可暗地里却是缅甸东吁势力安插在大明境内伺机收集情报的魔教组织。死,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莲踪未抬眼,只默默用一方丝帕擦了擦铜案上沾着的一点血迹,又道: “走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47.一场大梦烟波里(三) 玉露似是没有听到莲踪所说一般, 依旧呆呆地仰头看着衿枫。只见莲踪将铜案放在手心,两片唇微启,似是捏了个诀。那铜案便在他动作间泛出一束刺眼的光芒, 光芒照向玉露就如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将玉露往那铜案里拽一般。 感受到强大外力的拖拽, 玉露仿若才回过了神来。紧抓着她的衣袖, 玉露原本空洞的眼渐渐生出了不舍的情愫。 那光如同沼泽一点点将玉露往铜案处拖拽,玉露揪着衿枫衣袖的那只手也不得不一点点松开。 就在光束收拢的瞬间, 玉露忽而纵身一跃,搁下了衿枫一缕头发。而几乎就在同时, 那光忽而一炸再一收便将玉露锁进了莲踪手里那座铜案中。 阿沅的目光随即跟着光束落至莲踪处。 此时的莲踪半边脸却不知为何隐隐泛起了红光,这光似乎让他感觉到痛苦,遂将眉一皱便踉跄着几步, 匆忙扶住了桌延。 阿沅见状忙上前欲要扶住莲踪,可她自己似乎都忘记了,在这不知是梦还是幻影的场景里,她碰不到他。 手将将触到莲踪便穿过了他的身体扑了个空,阿沅匆匆回眼却在越过他的一瞬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半边脸上布满着的看不懂的文字。那些文字弯弯扭扭像极了某种符文, 此刻这些文字就如用刀挖掉血肉、活生生镌刻而上一般, 每一条纹路都隐隐泛着血红的光。 “叶莲踪!”她想开口唤他,可刚开口想出声嗓子便像被掐人住一般徒劳。 莲踪杵着桌子,身体瞬间似是虚弱到了极致。 滴答!滴答! 静得骇人的客栈里忽而传来水滴落地的声响,阿沅垂眼一看, 却原来那声响是莲踪的血正顺着他手臂往下滴着, 这一幕也让阿沅看到了那符文一般的东西不止镌刻在他半边脸上, 他一只手手背上也是。血就这么染透了莲踪半边衣襟,顺着他手臂淌下,滴落在地。 阿沅咬着牙冲上前去,奈何挥舞着的手却怎么也抓住莲踪。 “叶莲踪!叶莲踪……” 阿沅拼命想要呐喊出声却怎样都不能碰到他,怎样都无法喊出声。 “老鬼!”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了荼语的声音。 阿沅忙抬头朝荼语看去,只瞧荼语见了满屋子尸体先是将眉一蹙捂了捂鼻子,随即便一咬牙匆忙抬脚踏着尸块便奔至莲踪身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老妖,阿沅……阿沅她……”莲踪虚弱地扶着荼语肩膀,眼中带着焦急气若游丝地轻声道。 “放心吧,她没事。可是你有事!若再不速速随我回困鹿山,你会死的老鬼!” 荼语皱着眉将莲踪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头,扶着他一步一缓地踏着尸块向门外行去。 阿沅随即也跟上了两人的步子,可就在她准备抬脚跨出门槛时,一股力量却从四面八方将她拽着让她拼尽全身力气也不能再踏出这门半步。 伸手想拽住莲踪,手却毫无阻拦地穿过了他的衣袂,阿沅拼命伸手往前够着,可自己用了多少力,那巨大、无形的力量便加倍拉着她将她往回拽。 月色冰冷,将莲踪渐行渐远的背影照得凄凉而单薄,阿沅只能眼睁睁看着莲踪越走越远,触不到也碰不着…… 身后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她让她失了重心,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这力量如同流沙一般一点点将她吞噬进黑暗,而他模糊的轮廓便是她被黑暗吞没前唯一的一点亮光。 蓦地周身束缚忽而一松,阿沅再度睁开眼来。 眼前,莲踪正立在院子中央,目光看着院墙的方向。慌忙转身一看四周,四周躺着几个头戴面具的黑衣人,再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手拿着个瓷瓶,一手握着个卷轴。 这……这是方才被黑衣人袭击过的,莲踪的小院。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她被“拉”入卷轴前的一刻。 这瓷瓶……对了,方才荼语把玉露扶了回去,又交代他用这瓷瓶里的粉末处理这些尸体。那么刚才她所见那些伸手触不到的场景难道……难道都是梦境? 莲踪?他受了伤? 莲踪半边脸印着血符的画面忽而自脑海一晃而过,一晃过后阿沅脑海一片空白。 扔了手里的卷轴瓷瓶,阿沅三步并作两步便朝着不远处莲踪的方向奔去,一把拽起了莲踪的手。本是背对着阿沅立在院墙前沉思的莲踪被阿沅这么一拽,蓦地一愣,回过头来看向阿沅。 “怎么了?”他双眼擒着温柔的光亮,柔声轻问道。 阿沅咬着牙,不由分说便拉起了莲踪的袖子朝他臂上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 “阿沅?”莲踪眼眸里带着些疑惑,又轻唤了阿沅一声。 阿沅未答他,只径自抬起手来,双手一用力便将他衣襟也扯了开来。 眼前的他胸前、臂上都没有半点被挖了皮肉的印子。阿沅似是松了口气,目光流淌过莲踪胸前光|裸的肌肤,最终静静同他目光撞在了一处。 莲踪似是有些不解,遂抬手探了探阿沅额头,道:“是不是酒气还未退,我给你盛碗……” 话音未落,阿沅不知从哪里生出个冲动,二话不说便踮起脚将莲踪紧紧环在她双臂间,自语道:“你没事?没事就好……” 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抱,莲踪似是一愣。听她在他耳边轻轻呢喃,语气中有担忧、有关心,还有庆幸,莲踪忽而便笑了。 “我没事,别怕……”他抬手抚着她的背,低声在她耳边呢喃道。 心情渐渐平复,阿沅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地下那卷轴之上。 “先生,我方才……”阿沅松开了紧搂住莲踪的手,想要将方才不知何故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幻境告诉莲踪,问他为什么她会突然看到这些不合常理出现的景象,可心下一番思量后却还是没有脱口而出。 阿沅放开了莲踪后便径直走向那卷轴,俯身将卷轴捡了起来。将卷轴打开的一瞬,里头一块儿殷红的丝帕便飘飘然遛了出来掉在阿沅脚背上。 阿沅侧目同莲踪对视了一眼后便弯腰捡起了那方丝帕,帕子上似是绣着几个字。阿沅将卷轴递给莲踪后便将这帕子摊平,帕子上绣字用的“线”有些特别,阿沅伸手摸了摸,仔细辩了辩。 “头发?”原来这上头绣字用的“线”并不是普通丝线,而是人的头发。 两行字被绣得潇洒写意,阿沅辨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上头写得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在阿沅将帕子上两行字念出的档口,玉露忽而从内院跌跌撞撞冲了出来,见了莲踪和手拿丝帕的阿沅后玉露满眼祈求地跪倒在地,急切地磕了几个头,边磕头边惊慌失措地道: “求先生不要把她带走,求先生……求求先生……” 阿沅看着眼前纤瘦到快要脱形的玉露,无法将他同方才那半兽半人的状态联想在一起,此刻的他弱的像久卧病榻的少年,眉眼间是哀求也是无措。 莲踪垂眼瞥了瞥跪在地上的玉露,将阿沅手里的丝帕拿起,眯眼看了看,遂轻声道: “我知道你对她动了真情,可是玉露,你这么拘着她的魂魄只会让她一遍遍重复死前的痛苦。而你,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向生人借一日阳寿来养她的魂魄。如此,生者不宁、死者不安,这真的是你想要给她的所谓爱吗?” 玉露闻言,磕头的动作猛地便顿住了,瘦弱的身子就这么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三年了,玉露,放手吧。”莲踪轻轻叹了口气,语闭,手里的丝帕便燃成了一簇火焰。 玉露猛地抬头,本能地想要起身上前抢走那方丝帕,可才一起身便又颤抖着身子收回了手。 阿沅看着眼前的玉露,回想起了那不知是梦还是幻境里的一幕幕。 金风玉露一相逢……这朝露昙花一般突然而至又匆匆而过的情缘,竟在玉露心里留下了如此深的痕迹。 看着莲踪手里渐渐燃烧殆尽的丝帕,玉露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渐渐紧握成拳,许是压抑了太久,玉露终于在丝帕化为灰烬的一刻仰头嘶吼了一声: “衿枫!” 失去的痛苦阿沅也曾体会过,可她所经历的失去里决绝后的痛快远超一切。而玉露的失去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再转身时已是诀别。这样的失去,很痛,对吗? 思及此,阿沅不知为何,竟不自觉地悄悄抬眼看了看身畔的莲踪。 她在想什么?阿沅忽而被心里那莫名的恐慌感一击,随即匆匆别开了眼。 “老鬼。”正在此时,闻声而至的荼语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个吃了大半的桂花糕,一脸迷茫地便自长廊那头行至小院内。 “这……又是嚎又是叫的,怎,怎么回事?”荼语看了看地上涕泪满面的玉露,又一脸不解地看向莲踪阿沅两人。 莲踪悠悠叹了口气,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灰,淡道: “没什么。这几天你的小猫咪可能心情都不怎么好,明天给他顿条鱼吧。” “嗯?心情不好?为什么?难道是方才当众露了像伤自尊了?” 荼语垂眼看了看哭成一团的玉露,再一瞧地上还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遂又转头对阿沅道: “小阿沅,记得把这些东西处理了,不然天一亮可就麻烦了。” 阿沅闻言忙哦了一声,这才忙上前捡起了地上的瓷瓶,将瓶子里的粉末倒在这些尸身上。粉末一粘到尸体,瞬间便如肥肉入油锅一般化成了一滩血水。 刺鼻的味道霎时随着白烟冲进鼻间,阿沅忙抬手捂住了鼻子。 “嗯,很好,就是这样!” 一旁站得远远的荼语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吞下后,喝了口茶,笑笑地道。 随着尸体一具具化尽,叶宅小院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若非见得院里新新被打烂的门窗石鼓,还当真以为方才那一番打斗好似从未发生一般。 ———————————————— 怪石嶙峋的钟乳石洞里,头戴獠牙兽首青铜面具的人边面无表情撕下衣角布料包扎着被刺伤的手臂,边朝石洞深处行去。 待行至石洞中央处,便见一座翡翠玉石雕凿而成的石棺正静置于石洞中央清泉细流围绕的一方石台上。 这面具遮脸之人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人,声音低沉带着些喜色地道: “牛虎铜案的下落我已经找到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让您醒来的,一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48.一场大梦烟波里(四)待修 阿沅一边默默处理着地上的尸体, 脑海里一边将方才幻境里出现的那些画面细细捋了一捋。她很平静, 那种越是接近真相越不想慌乱的平静。 待她直起身准备去取水桶冲洗地面时, 身后的莲踪便拉住了她,道: “去休息吧, 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阿沅垂着眼轻声嗯了一声便转身朝自己屋的方向走去。 荼语瞧着擦身而过的阿沅,抬手摸了摸下巴朝便朝莲踪走来, 行至他面前时荼语低声道: “你的小阿沅有些怪怪的啊。” 莲踪看着阿沅转身踱步过长廊转角后便自腰间抽出了那支有些泛黄的骨笛, 轻声道: “她似乎正在慢慢觉醒。” 荼语闻言,眉头不由一簇,忙道:“觉醒?你指的是” 话方出口荼语便不由一顿,须臾后荼语轻点着下巴,自语间不由朝方才阿沅走过之处看了一眼, 若有所思道: “有女为巫行祝。以舞降神,窥梦探灵, 能事无形老鬼, 若她真的觉醒了,那她到底是现下的‘阿沅’还是还是曾今那个‘辛’?” 莲踪未回话, 只是垂眼看着手里的骨笛, 思绪不知沉于何处。 半晌,莲踪终是黯然一笑, 遂缓缓抬眼,伸手接住零星飘下的一瓣残花, 轻声道: “她就是她, 无论变化多少个样貌c多少个身份, 在我眼中都一样,从未改变。” 荼语闻言,难掩忧心的暗暗叹了口气。抬眼瞧着阿沅房里的灯灭下便抬手拍了拍莲踪的肩膀,道: “我先把玉露带回去,你也快回房歇息吧。” ———————— 阿沅推开房门,径自倒了杯茶便将房里的蜡烛吹灭静坐沉思了许久。 待门外不再有响动,阿沅便来到窗前挑开了窗从窗缝处向外探了探,确定莲踪等人都各自回房后,阿沅便换上了夜行衣动作轻缓地从院墙处跃出了叶宅。 独自一人踏着月色飞花拂柳离昆明城北龙泉街巷越来越近,阿沅的面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街头的罐罐米线店c张氏烧糍粑铺c老王家的茶楼 这些她曾无数次走过的地方此时已因入夜而打了烊,只有店门口的旗幡在夜风里悠悠飘荡,几张木桌稀稀落落支在街边铺子前。 不忍看却又忍不住任目光一一扫过这些曾今熟悉的景致,直至临近巷尾那座破败的宅子在她一晃神又撞入她的眼帘。 抬头看了看早已辨不清字迹的牌匾,阿沅从腰间抽出了月牙刀,顺着门缝将残破的封条裁开,用力推开了尘封许久的旧宅大门。 大门被推开的一瞬尘土铺面而至直冲阿沅双眼,瞬间阿沅一双眼便被掺着沙尘的泪水氤氲了。那吱呀一声,开启了她脑海里对于这座宅子所有的记忆。 曾几何时,宅子里的阿娘成天同她说,为了怀她跑遍了整个困鹿山寻仙问药,生养她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让她不要像爹娘那般成天舞刀弄枪,像张颜那般好好学习女红c研习诗词音律做个温良的姑娘,将来找个可靠之人托付终生,平平安安度过此生便好。 可她却想方设法偷偷溜去后院看阿爹耍枪练拳,被阿爹逮了个正着便又被关禁闭。那时的她是那么想要逃离这个宅子,那时的她也从未曾想真的离开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阿沅抬手拂了拂滚落的一滴眼泪,踏着青苔杂草满布的石板路走过破败的院落,目光掠过斑驳的院墙。 这里曾种满了阿爹为阿娘从乌蒙移载来的杜鹃和山茶,宅子虽然不大,但也曾鲜花满径充满生机。她自记事以来便年年看着这一院花开花落,同阿爹阿娘在这个小院内看着月圆月缺,守过一个又一个除夕岁 可如今,除了满院杂草,便只有眼前这被焚毁了大半的破宅子。 伸手触了触被烧得焦黑的残柱,手指刚一碰上那柱子眼泪便无声地从眼里夺眶而出。这是阿爹从前练功时用的木人桩,她从小喜欢刀棍不喜女红,所以常偷偷趴在院墙看阿爹习武。阿爹练得满头大汗时,阿娘便会端来热茶,用帕子替阿爹擦掉满头汗珠 一夜之间,她最珍视的人就这么永远离开了她。一场大火之后,她只剩自己。 阿沅把痛连同一场酣畅淋漓的醉和一个伤痕累累的身躯深深埋进心里。酒终究是醒了c身上的伤也愈合了,她便将它们尘封起来,这许多年里再也没敢轻易揭开揭开。 她在等,等一个查明真相的时机,在等一个更强大的自己。一等,便是三年。 转身出了破旧宅子的大门,阿沅朝着佥事朱诏的府邸行去。 不远处,那白衣飘飘之人正静静看着自禾家旧宅走出的阿沅,她不易发觉的距离内隐在黑暗里,默默护着她 昆明城这夜狂风大作,细雨牛毛一般洒落。 阿沅独自一人潜入朱诏府内,一路避开巡夜的护卫来到他内院。朱诏房里还亮着灯,淅淅索索尚有动静。 仔细打探了四周一圈,内院竟没有一个站哨护卫。阿沅又走近了些,这才听到朱诏似乎正在房里和什么低声说着话。 那正同朱诏密会之人似是察觉到门外有人,于是房内霎时便安静了。 阿沅忙隐在柱子后,静待须臾,朱诏的房门便被他从里拉了开来。 瞥眼窥到朱诏正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查探,阿沅便趁机抽出了月牙刀箭步上前,刀尖抵着朱诏喉头把他逼回了房内。 “想活命就闭嘴。”阿沅沉声厉道。 那朱诏本想喊出声,可一见这情势便也不得不闷声不敢出气了。 “你你你,你什么人?竟敢,竟敢挟持本官!” 阿沅抬手点了朱诏穴道教他暂时不能动弹,随即将目光朝屋子内扫了一圈。 桌上放了两盏茶,窗户半开。刚才这屋里确实还有别人,只不过此时那人应当已经离开了。 阿沅随即将刀尖从朱诏喉头移向他眼珠,淡道: “朱佥事,在下对一件陈年旧案有些疑问,特来请教一二。” 朱诏一听这话,霎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想一通乱骂却又奈何受制于人不敢造次,于是便软了下来,结结巴巴道: “少,少侠要问尽管问便是,何必c何必请出这刀啊剑啊的。” 阿沅瞧着朱诏这张贼眉鼠目的脸,冷笑一声,道: “嘉靖二十二年秋,也就是三年前,大明边境明缅接壤之地的腾冲府屡遭缅甸东吁势力来犯,腾冲卫指挥使截获一封自昆明城寄出欲至缅甸的密函,密函封口处用血画着一朵白日红花。那指挥使自是知道这白日红花纹样乃东吁王族的象征,故而密函被劫后便被这指挥使命人五百里加急密送回昆明城,直接上呈至黔国公沐朝辅处。随即,云南府右卫指挥使禾丰被指私通外敌缅甸东吁势力,紧接着一夜之间禾府满门一十九口人被灭,府内查获同东吁往来密信若干,产于缅甸的翡翠珠玉数箱。三日后,告发并斩杀了禾丰的三名千户,也就是禾丰当年视之为手族兄弟的三名亲信张三c王午以及朱诏朱大人你在澄江府江川北遇到了前来替‘同伙’报仇的东吁黑巫的刺杀。张三c王午未能幸免于难,被人剜了双眼c身首异处喂了蛇,死状凄惨。而你,朱诏朱佥事,听说你拼死与那前来复仇的东吁妖女血战到底,最后将那妖女钉死在了北郊的一个酒肆里。不知这传闻是否属实呢,朱大人?” 朱诏一听阿沅这一席话,豆大的汗珠子便从肥腻的脖颈滑了下来。 “当,当然。那禾丰私通外敌,死,死不足惜!”朱诏结结巴巴回道。 话音才落,阿沅便一刀捅进了朱诏的肩窝里,在他将将要尖叫出声之际,阿沅立马伸手点了他的哑穴,教他只能瞪大了眼,眼泪鼻涕一并淌了满脸。 “朱大人,回话之前一定要想想好。毕竟,我的刀子很容易失控。明白么?”阿沅森然扬了扬唇,拉长了语调缓声道。 朱诏看着阿沅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惊恐地瞪圆了双眼,点头如捣蒜。 阿沅又道:“那么,当初你们追随禾大人至澄江府是奉了谁的命?执行的又是什么任务?” 朱诏闻言,一双鼠眼滴溜一转,连忙咿咿呀呀表示有话要说。 阿沅把刀子移到他脖颈处,一用力便在他脖子上压出条浅浅的血口,随即将他哑穴解开。 “我说,我说实话!相传滇池西岸“西山睡美人”“头”下(头下枕着金山),那金山是当年蒙古人战败后梁王埋下的宝藏。当年国公爷听闻开启金山的“钥匙”牛虎铜案被藏在了澄江府,这,这才派了他的心腹云南府左卫统领禾丰大人前往澄江去寻。”朱诏带着祈求的哭腔,颤巍巍道。 阿沅闻言,眉不由一皱,手上的力道复又加重了,道: “既是国公爷派你们去的,那为何找到铜案后你们却又要冒着杀头的死罪杀了禾丰,盗走铜案?” 朱诏闻言,瞬间语塞,目光不由地朝窗户地方向瞥了瞥,像是经历了一番恐惧纠结,最终却还是开了口,道: “那日我们得了牛虎铜案后本想着可以立功受赏,可没成想外头却传来了禾大人通敌叛国的消息。要是禾大人真是被东吁策反的叛贼,我等又怎能全身而退,必会受其牵连。正在万分焦灼之际,张三c王午同我,我们三人均接到了国公爷的密令,密令叫我们将禾丰斩首并夺回牛虎铜案,如此不仅可不受牵连,我们每人还能得一千两雪花银。我三人达成一致后便动了手,可杀了禾丰后我们才发现百户齐峰竟带着铜案私逃了,于是我们便,便也追杀了他,夺回了铜案。可是那玩意儿是真邪门啊,自从我们把它拿到手上便鬼打墙一般怎么走都走不出澄江府地界,所以,所以我们就想到了去找那无常客栈的老板娘把铜案出手,换了钱方能隐姓埋名保住性命。可,可没想到的是” “没想到的是,无常客栈的老板娘之所以让你们进店便是要为了他的爱人齐峰向你们索命。朱千户,不,朱佥事,您抱头鼠窜的速度真是令人折服,白白在那老板娘死后捡了个英勇杀敌的功劳。不仅洗脱了与叛贼同流合污的罪名,还就此平步青云了。” 未等朱诏把话说完,阿沅便打断了他。 朱诏看阿沅一张清丽的脸表情越来越冷,遂惊慌匆忙地问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昏暗的灯火里,阿沅仰头,目光若深冬临头浇下的一拘凉水,冷言厉声道: “朱诏,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49.一场大梦烟波里(五)待修 “朱诏,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昏暗的灯火里, 阿沅仰头, 目光若深冬临头浇下的一拘凉水。 “你你是” 朱诏被她这么厉声一喝, 忙眨巴了眨一双眼,细细辨了一番终于认出了眼前之人。 “阿,阿沅小姐?你是禾阿沅?你你不是已经,已经死了吗?”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诏抬手揉了揉眼,又盯着阿沅看了看。 阿沅瞧着朱诏一张迷茫又惊疑的脸,鼻息间轻哼冷笑了一声, 遂将手心面对着朱诏在他眼前摊开来。 在看到阿沅眼角那颗泪痣和她那只没有阳寿线的手掌后, 朱诏一张脸终于从先前的惊疑状态渐渐转为恐惧, 一张脸霎时间如遇鬼神般惨白。 噗通一声跪地, 朱诏朝着阿沅便连连叩首,脑门的皮肉随着他磕头的动作而砸出了血来。 “朱大人,很遗憾, 我当年没能死成。”阿沅语气没有半点喜怒, 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阿沅小姐, 当年杀禾大人的命令那是, 那是国公爷亲自下的, 不, 不关我的事啊!饶c饶命!”朱诏边磕头, 边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 他太吵了, 这么吵, 巡逻的卫兵不一会儿便会发现他们。 阿沅面无波澜悄无声息地扬起了手里的月牙刀,照着匍匐在地的朱诏一刀便插进了他后背。 “如果不是你,张颜不会死得那么不堪。”刀起刀落动作利落,阿沅看着拔出的刀,刀尖上正往下滴着的血,悠悠道。 这一刀下去朱诏似是愣了一愣,他没想到阿沅会毫无预兆便朝他出此杀招。原以为求饶便能蒙混过关的他,此时才意识到这个看似还有些稚嫩的小姑娘此时杀他的心已是坚决。 可这朱诏就是再不济也是云南卫出身,见求饶装怂已是无用,遂顾不得背后的刀伤,立马收了方才的媚态,目露凶光连滚了三圈便要蹿去一旁拿佩刀。 可今时的阿沅以不是当日那个只有三脚猫功夫傍身的小丫头,朱诏手才触到佩刀刀柄,阿沅便已一手徒手勒住他脑袋,一手弯刀锁住他喉头。 就在阿沅制住朱诏的瞬间,朱诏衣襟里恰好掉出个信札,阿沅垂眼一扫,那信札封皮上竟印了个百日红花印记。 蓦地一怔,阿沅手里抵着朱诏喉头的刀子又紧了几分。 “朱大人,你与缅甸东吁势力有往来?”阿沅沉声问道。 朱诏见那信札掉出,似是浑身一僵,一时间竟失了语。 “我问你,当年诛杀我父亲的命令到底是不是国公爷亲自下的?还是说,这件事另有隐情?” 就在阿沅话语将落,朱诏吱吱呜呜似要说些什么时,窗外忽而飞入了一枚暗器,那暗器小指粗三寸长,直冲着朱诏飞来便正中他眉心,没入他血肉之中。霎时,朱诏就断了气。 阿沅只见那暗器飞来,还未来得及反应朱诏便这么死了。 抛开朱诏的尸体阿沅快步至窗边,抬头一看,隔着一条街的屋顶上,带着青铜兽首獠牙面具的黑衣人正负手身后静立着c看着她。 看到阿沅的一瞬,那人似乎顿了一顿,一瞬之后便身手矫捷地踏着屋顶青瓦蹿入了黑暗之中。 想要跃出窗外追上这人,可这念头才出现便又被阿沅强忍着压了下来。眼下,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转身捡起地上的信札将之打开,上头赫然用红墨写着一行字: “铜案现,速取之,奉上!” 看着信札上的字,阿沅思绪飞转。 思索半晌,阿沅合上了信札将信揣进怀里,俯身手起刀落便将朱诏的脑袋割了下来,顺手阁下他官袍衣襟上一片黑布将这颗刚割下的头颅包好,阿沅攀上了窗户,趁着夜色便悄无声息回了叶宅。 一路上阿沅想明白了许多事,可唯独想不明白的便是叶莲踪。 在那个似梦如幻的场景里他的出现是为了制服玉露,而玉露到底是个什么?叶莲踪呢?他究竟又是什么人? 普通郎中?沐府谋士?鹿坊商人?隐士高人?不,那应该只是他众多身份里的一个。 他为什么要接近她?为什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又看似合情合理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这世间人鬼神共存,她信。可他究竟是人c是鬼c是神,亦或是别的什么? 思绪间,阿沅把那颗还在淌血的人头扔在了桌上,随即转身出门直朝叶莲踪房里行去。 来到他门前时她还是犹豫了片刻,片刻后终是推门进了他房里。 榻上的他呼吸均匀似乎正在熟睡,亵|衣衣襟松垮着露出胸前一片肌肤,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放在了身侧。 阿沅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循着他床榻的方向行去。 她本该敲了门,等他应声再进门的,可等她回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他床边,眼睛也不由地盯着他一张朗月般俊美的脸瞧了起来。 要叫醒他吗?可是叫醒他后她该说什么呢?问他到底是个什么?还是还是问他为什么有意无意地闯进她的人生? 还是算了吧,如他这般的人股掌之间搅弄风云应当是常事,她,也许只是他生命轨迹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而已。 思及此,阿沅起身便欲悄无声息地离开。 刚一起身,手腕儿便被抓了个实在。 “你要去哪儿?” 身后忽而传来了叶莲踪的声音,阿沅蓦地一僵,试着往回抽了抽手,可是才一动弹他手上的力道便就加重了几分。 莲踪一手抓着阿沅,一手支起了身子,两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处。 “先生,我有问题想要问你。”她还是开口了。 莲踪似是轻笑了一声,随即低声道: “什么?” “玉露,他究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阿沅未回头,只目无波澜低声问道。 莲踪并未迟疑,只轻声回道:“瓦猫。” 瓦猫?阿沅闻言一愣。瓦猫在云南府很常见,几乎每户人家建了新宅都要在屋顶放上一尊泥塑的瓦猫,作为镇宅辟邪之用。可是这东西这东西只是个象征而已,怎么会是玉露这么个大活人呢? 阿沅惊讶之余又想了想这段时间跟在莲踪身边发生的一系列匪夷所思之事,若说那些如梦似幻的场景都是她的臆想幻境,那么那一夜发了狂的玉露却是真实在她眼前变了个样的这世间之大之奇,确是凡人难以企及更难以理解的。在遇到叶莲踪之前,她以为这人世是一面镜子,可现在的她看到的却是镜子里的另一个世界。 莲踪似是看出了阿沅的心思,随即又道:“这世界向来是人c鬼c神共存的。看不到c未经历,并不代表不存在。” 阿沅闻言,默默深吸了口气,又问: “三年前,为了制服玉露先生是不是曾去过澄江府的无常客栈?” 莲踪闻言似是微微一怔,随即回道:“是。” 阿沅道:“先生是不是是不是早就认识我,或者说早已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是的,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在无常客栈的梦境里,莲踪曾同荼语提起过她的名字。 月色凉,阿沅穿得有些单薄,这个问题问出时刚好一阵风自小轩窗处偷溜了进来,阿沅身子轻轻颤了颤,不知是凉风来得太突然还是心里莫名七上八下的情愫教她有些慌乱。 突地,莲踪手上一用力便将阿沅从背后轻轻环住,湿润的双唇带着他的气息轻轻贴在她耳际,莲踪用有些沙哑的c低沉的声音轻道: “是,我认识你很久了。久到自己都忘记了” 酥麻的感觉从耳垂流遍全身,直袭进她心底,阿沅身子一僵,声音有些微颤的道: “所以,我是当年禾府灭门后的漏网之鱼,我是罪臣禾丰之女,我之所以跟你下山是为了替我爹洗清冤屈。这些你都知道?” “知道。”莲踪毫无迟疑的答道。 “所以你让我跟着你,是在帮我么?”阿沅道。 “是。”莲踪道。 “为什么?”阿沅微微侧过脸去,咫尺间,她同他目光相交。 “为了你。我想让你笑,让你心无挂碍,让你这里”莲踪将手放在阿沅心脏的位置,道:“只装得下一个我。” 他这是这好像是在表达爱慕之情?阿沅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擂鼓一般的响声。 心里像是有几只小蚂蚁在七上八下的攀爬撩动着她,阿沅看着眼前目带柔光c嘴角擒笑看着她的莲踪,一时间脑子竟然只剩一片空白。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量忽而直冲头顶,阿沅蹭地站起身来,尽量维持着步伐地稳健逃也似的便出了莲踪的房门。 床榻上,莲踪看着阿沅渐远的背影,伸手拿过那支泛黄的骨笛指尖轻轻抚着笛声,自语道: “我说过,多久我都会等你” 砰地推开房门坐在桌边,阿沅拎起茶壶也不管那茶水凉不凉便斟了一杯咕噜噜喝进了肚中。 不能相信,她也不敢去信,信这些个你情我爱风花雪月阿沅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目光再次落到那颗渗血的人头上,阿沅终于又将思绪与心情拉了回来。 是,眼前之事重于一切,她必须心无旁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0.一场大梦烟波里(六)待修 翌日,佥事朱诏在自己府内被人斩首的事情便随着前来伺候的府内丫鬟的一声尖叫被彻底传开了, 沐府黔国公沐朝辅一大早便接到了消息, 随即传了二公子沐朝弼前往配合查探。 朝华晕晕沉沉醒来, 努力回想了一番前一日的场景,方才想起她趁着大哥沐朝辅和二哥沐朝弼出门赴宴的空档,偷溜出府去找荼语,还蹭了人家一顿饭场酒。 最后朝华抬手揉了揉脑袋。最后她好像抱了荼语?好像好像他还背着她把他送回府来了! 思及此朝华赶紧拉着自己衣衫闻啊闻, 闻了半天终于在酒气里闻见了一丝涂于身上才有的,雨后空山古木的味道,随即一张娇俏可人的脸上瞬间开出朵娇艳的花儿来。 “来人呐!快打水来, 我要沐浴更衣!” 朝华兴奋地跳下床去, 开心地翻着自己的衣箱。她现在只想翻出最好看的一件衣服, 然后香香的c美美的去见荼语。 朝华屋里一阵鸡飞狗跳后, 终于找见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裙换上,简单粉黛打扮后便教人牵来了马,出了府去。 出了沐府朝华骑着马循着叶宅的方向行去, 行至鼓楼巷时突然从路边蹿出个小童, 朝华一个激灵立马牵住了缰绳, 那小童也被差点撞上自己的高头大马吓了一跳, 哭着便跑走了。 朝华被这么一惊也下了马准备缓缓神, 刚一下马便被街边一个卖字画的小摊子吸引了。 牵着马走至摊前, 朝华一眼便看到了一幅三联山水人物画, 不知为何, 这画竟似有魔力一般将从不醉心书画的朝华的目光紧紧抓了过去, 遂驻足仔细端详起这三联画来。 卖画的摊主像是个落魄的书生,见了朝华衣着气质均是不俗,于是便上前拱手一揖。 “这位姑娘颇有眼光,此画一幅三联,说的正是武侯遗种的传说。如若喜欢,姑娘便可结缘。”书生道。 这书生衣衫虽旧可却如他本人一般干净利落。书生言语举止间文质彬彬,朝华听他这么一说便也有些好奇起来,于是双手环胸问道:“武侯遗种?这是个什么传说?” 书生又是一礼,悠悠答道:“武侯自是指的东汉末年蜀汉诸葛孔明先生,传说当年孔明先生南征之时,蜀军兵将一入倚邦c易武便因无法适应我南疆潮热的气候而纷纷患上恶疾眼不能视c足不能行c上吐下泻无药可医,孔明先生心怀悲悯祈求上苍能折去自己的寿命保军中兵将性命,于是将自己的手杖顺手插在了泥地里,跪地三日祈求上天恩赐救治患病兵将之法。没想到孔明先生的虔诚竟感动了上苍,他无心随手插入泥土里的一根枯木手杖竟长出了嫩芽,不到一日这枯木已长成了丈余高c三人才能环抱的茶树。孔明先生受上天启示,将这树上的绿叶采摘下来煮了水给军中兵将内服外敷,终是救回了这些将士的性命。后蜀军之中有一部分将士被留了下来整编分作了六支,其中一支于倚邦专门看护这棵茶树,其余五支分别带着铜锣至悠乐,置铜铒于莽枝,埋铁砖于蛮砖,埋马蹬于革蹬,置撒袋于慢撒,在这六大山林发掘c研培更多的茶树。这第一联所画之景便是枯木逢春c武侯遗种之景。” 朝华闻言仔细看了看第一联画,遂又将目光投向第二联,问道:“那这第二联说的又是什么?” 书声答道:“武侯遗种后,留在倚邦的这支军队便世代悉心看护当年那棵茶树。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了纷争便会引发战火。这棵茶树在当地各部的一次纷争中被大火焚烧,幸得在树被焚毁之时留下一颗茶果,这茶果状如人形有一个拳头那般大。于是一位将领的后人便带着这枚茶果逃到了无量山,并在无量山的一个山峰之巅用这茶果重新培出了一颗茶树。这第二联画说的便是这个故事。” 朝华不由自主地敲了敲下巴,皱眉问道:“无量山?这么大个山脉,这树是被种在了无量山的哪个山头了?” 书生闻言摇头轻叹,道:“惭愧惭愧,小生却是从未听说此树究竟长在了哪个山峰,故而此问恕小生无法回答姑娘。” 朝华闻言也未再多做刁难,遂又看向了第三联画。这第三联画上是个青衣男子的背影,男子依着一颗苍天大树立于山峰云巅之处,上身清瘦衣袂飘飘如神如仙,可这下半身却着笔虚幻,只一缕无有具形的青烟一笔带过,仔细一辨这青衣男子倒像是那树幻化的一般。 朝华看了半天也未参透这画作的意境,于是便又问书生道:“这第三联画的又是什么?” 书生答道:“这第三联的景致曾屡屡出现于小生的梦境之中。” 朝华挑了挑眉,饶有兴味的问道:“哦?说来听听。” 书生又道:“小生曾偶得一卷竹简,那竹简上记录了一个久远的故事。说的是传说里武侯遗种留下的那棵茶果培出的茶树能清百毒c治百病,故而被无量山上的山民们奉为了‘茶祖’虔诚供奉了百年。茶树因受了山民们百年来的虔诚供奉又承了无量山的灵气遂逐渐有了灵性便也生出了意识化作了人形。一日这化了人形的茶树下山游历遇见了一个受伤的女将军,茶树救了女将军后女将军便倾心于他。可这茶树生来便非凡物,丝毫不为儿女私情所动,最终伤了这个女将军的心。后来,女将军战死沙场,古茶树也再次遭逢战乱又一次被焚毁。” “后来呢?”朝华听着故事,似乎打从心里不愿这故事就以这样一个令人悲伤的结局而就此结束,遂脱口而出朝书生问去。 “竹简上的故事至此便结束了。大概是小生那段日子太过沉迷于这个故事,故而每每入梦都会梦到一个仙风道骨的青衣男子倚着一颗茶树立于山巅眺望着远处,像是在思念他逝去的爱人。小生虽不知这故事是否还有后续,也不知这故事是真是假。但小生相信万物有灵,世间定有你我所不知道的存在因为天地之灵而生于这浮世之中。” “万物有灵这说法新鲜,我很是喜欢。书生,这三联画我买下了,你记住稍后送往城内黔国公府,就说是五小姐买下的。”朝华从钱袋里掏出几枚碎银递给了书生,又道:“这只是定钱,不够的我沐府自会有人给你补上。” 书生接过碎银看了看,只拿了其中的一枚便把其余的还给了朝华,道:“小生眼拙竟不识贵人就是沐家小姐,书画赏析讲的是个缘字,今日小姐屈尊听小生说了这么个没几个人会信的故事小生已是不胜感激并深感荣幸。小姐尽管放心,小生稍后定会如约将画送至沐府。” 书生语闭,又如才见时一般行了一礼。 朝华摆了摆手道:“先生客气了!这画我很喜欢,一定好生珍藏!” 同书生行礼作别后,朝华便翻身上了马去。 看了眼挂着马背一侧的食盒,朝华忍不住又乐出了声: “荼荼,不晓得你是爱吃甜一些的桂花糕呢,还是更爱吃不那么甜的山药糕呢?啊!还有咸味儿的松子酥!唔这些茶点总够你选出一个喜欢的了吧?” 缰绳刚一紧准备走,一匹马便载着个瘦小的c少年模样的人飞驰着与她擦身而过。 朝华没注意细看,余光一扫间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未看实,遂也未太在意,径自一扬马鞭便继续朝着叶宅的方向行去了。 马背上一侧黑布裹着的不知什么东西引来路人时不时的侧目一瞥,阿沅骑着马表情肃穆地朝沐府方向行去。 今日,不问生死,只问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1.一去紫台连朔漠(一)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沐府戒卫一如往常般森严, 有了先前随叶莲踪小住沐府的经历,阿沅对何时从何处如何避开巡逻的府兵侍卫有了经验,故而虽是白日她还是循着先前的记忆一路避开成队府兵进了沐府内院。 今日沐府内院黔国公沐朝辅日常起居的小院似乎有些不寻常, 小筑门紧闭着, 门口只对站着四个带刀守卫, 木门紧掩的厢房内黔国公沐朝辅似乎正在与人谈笑。 阿沅扫视了院内四周一圈, 将心一沉深深吸了口气, 慢慢闭上眼。三年前那场大火复又在眼前烧起,自眼底直烧进心底…… 蓦地一睁眼, 阿沅纵身一跃便落在了小院内。 四个守卫发现有人入侵,第一时间拔刀指向了面前的阿沅, 再一瞧阿沅手里拎着的黑布包裹的物什, 四人瞬间便露出杀意。 “什么人,胆敢擅闯沐府!”为首一名护卫高声喝道。 厢房里的人似乎听到了院内的动静,方才交谈的声音立马戛然而止。 阿沅看了看眼前四个护卫, 目光淡淡扫过他们手里的刀,最终落在了厢房房门上。 “禾氏孤女阿沅, 恳请国公爷重查云南卫右卫指挥使禾丰通敌叛国一案!” 阿沅手拎黑布包裹的人头,一字一句波澜不惊,却是铿锵有力。 四个护卫见了阿沅这阵仗, 一时面面相觑,随即边做防御架势边将目光投向了身后正被拉开的厢房门。 厢房门被人拉开, 阿沅余光瞥见屏风后似乎坐着三个人, 其中一人起了身, 绕过屏风便出了门来。 这人正是黔国公沐朝辅。 阿沅默默抬起头便撞上了沐朝辅一双神情复杂且暗含探究的眼。 沐朝辅眯着眼,一手摸了摸唇上的胡须,一手规律又缓慢地拨弄着手里的翡翠珠串,目光流转间将阿沅从头到脚慢慢地、细致地打量了一遍。 此时的阿沅已经除去了脸上的伪装,现在的她,沐朝辅便也不难认出了。 似是经过一番打量后认出了眼前这丫头,沐朝辅不禁瞪圆了眼睛,手上转动珠串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可这惊中带怒的神情只一晃便被沐朝辅藏了回去。望着阿沅将语调微微一扬,沐朝辅问道: “你是禾丰的女儿,禾阿沅?” “是。”阿沅迎着沐朝辅的目光,沉声回道。 “我记得三年前你父私通外敌拒不受捕,而你母亲亦是拒不认罪,带着府内家眷负隅顽抗杀伤了前去捉拿她的官兵,最后引火自焚了。那场大火下的禾府可是无一人生还,怎的现下你却完好无缺地站在了本公面前?”沐朝辅复又转起了手里的翡翠珠串,语气看似轻描淡写的道。 阿沅闻言,暗自咬了咬牙,默默将手里的人头扔在了地上。那颗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便停在了沐朝辅脚下的台阶边,裹着它的黑布也随即散了开来。 沐朝辅见状默默退了一步,目光警惕地盯着地上血肉狰狞的人头。 四个护卫见状立马便要拎刀上前攻向阿沅,可刀才拎起便被沐朝辅抬手制止了。 似是盯着那颗双眼圆瞪鲜血淋淋的人头暗自琢磨了片刻,片刻后沐朝辅抬眼看着面前的阿沅,薄怒难掩地道: “你,杀了朱诏?” 阿沅未回沐朝辅问话,只是径自俯首垂眼一字一句道: “嘉靖二十二年,右卫指挥使禾丰被国公爷派往澄江府执行密令,接到命令的当天夜里禾丰便动身前往澄江府,走得太匆忙就连他夫人都不知晓他到底要去完成您交代的什么任务。因为任务隐秘,所以他选择了被他视若手足的部下千户张三、王午……” 说到此处,阿沅瞥眼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头,接着道: “还有朱诏……与他同行。整队人马精简不过三十人,就这么连夜赶往了澄江府。” 言至此处阿沅将眼一抬,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沐朝辅,继续道: “本是受命去完成国公爷交代的差事,可没成想进了澄江府境内禾丰便被指与缅甸东吁势力暗中往来,这一切的指控甚至都还没有对簿公堂禾丰便被国公爷下令私自于澄江府境内斩首处决了。草民想问一问国公爷,纵然沐府只手遮天、权倾一方,可事实真相还未查清国公爷便草率处死了一名大明朝廷命官。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沐朝辅闻言,眼神余光几不可查地朝身后厢房内的方向扫了一扫,遂上前一步目光犀利地盯着阿沅道: “指挥使禾丰私通外敌证据确凿,腾冲卫截获的他与缅甸东吁势力往来的信件上清清楚楚印着他禾丰的印信,他亦是拒不受捕才被手下三人错手杀死,并非本公授意将他处决。你这个小女娃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本公面前信口雌黄。” 阿沅嘴角几不可查地挑了挑,随即从怀里掏出了先前在朱诏那里截获的、画着百日红花血痕的信札,以上呈的手势将信札举过头顶,扬声道: “草民不敢。当年朱大人三人究竟是不是错手杀了禾丰,一切自是无从考究。可是,昨日草民在朱大人宅邸截获了他与缅甸东吁势力往来的信件,正欲询问细节时朱大人却被人灭了口。草民一介女流不懂朝堂政事,但却知晓官员私通外敌乃是动摇国本的大罪,故而特将证物——此信札及朱诏的人头带至沐府,请国公爷过目!” 沐朝辅上前一步,眼眸如乌云闭月一般沉了沉,遂缓言沉声道: “被人灭口?不是你为了寻私仇把他给杀了的?” 沐朝辅边说,边以眼神吩咐侍卫上前接过了阿沅手里的信札。 阿沅闻言暗自一哼,又道: “禀国公爷,杀他之人并非草民。缅甸黑巫的‘锁魂针’乃缅甸特产的钨金铸成,针长一寸。此针入人皮肉后便会如水滴落地绽开成无数根细如牛毫的子针。假如没有料错,朱诏这颗头颅的皮肉下定埋着无数根针,而这也是致其死亡的原因。恳请国公爷派仵作前来一验他眉心处那枚致命暗器,便知此物是否出自缅甸东吁势力。另,信札内容请国公爷过目,当年通敌叛国之人到底是禾丰还是另有其人,还请国公爷重查此案!” 沐朝辅闻言将信札缓缓打开,在看到信里内容的一刻,一双眼蓦地利光闪过,“啪”一声将信合上,沐朝辅一反温和柔软的常态,怒气愈盛,高声喝道: “重查?呵,你凭何让本公因你一个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便要重翻早已成为定论的旧案?” 阿沅抱拳,目光直视沐朝辅的眼睛,扬声道: “凭禾丰一辈三个男丁,两人均战死沙场的忠烈;凭禾丰夫人随夫赴死的忠贞;凭右卫指挥使禾丰十五年忠心无二追随国公爷的情分。和氏孤女阿沅,恳请国公爷彻查此案!” 语闭,阿沅将衣摆一扬,双膝落地,又扬声高喊了一遍: “和氏孤女阿沅,恳请国公爷彻查此案!” 面对着一个看上去瘦小、年龄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词锋滔滔的诘问与咄咄相逼的言辞,沐朝辅脸色越发铁青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沐朝辅捏着信札的手,骨节因极用力而有些泛白。 阿沅未抬眼便感觉到沐朝辅一双眼如鹰隼捕猎一般剜过了她,而她却纹丝未动默默跪在地上迎着沐朝辅冰刀一般的目光。 庭院内对峙之势如入冰窟,而厢房里貌若谪仙的白衣男子却在茶杯将将碰到唇时因得阿沅方才波澜不惊、铿锵有力的言辞而不由地漾开了一抹笑来。 “叶先生在笑什么?” 说话的是巡抚吴章,却原来与他对坐的正是莲踪。 莲踪轻啜了口杯里的茶汤,轻声笑道: “这小姑娘真是有趣。不是吗,吴大人?” 吴章伸出一直藏在袖子里枯瘦的手,摇摇晃晃抬起茶杯的间隙将莲踪这意味声长的话语同神态暗自捉摸了一番,随即一手用丝帕揩了揩嘴角的唾液,一手将茶杯送到嘴边,也试着水温饮了口茶,回道: “想不到传闻里憨直的禾丰还有这么个鬼精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竟敢只身前来质问国公爷。” 莲踪闻言语气轻描淡写地道:“亏得有巡抚大人在此,便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也敢不畏强权道出冤屈了。” “先生高抬了。老夫今日应邀前来可是为了吃茶赏画的,谁想这烫手山芋竟是无处不在呐,你说巧不巧?”吴章放下茶杯,又急切切咳嗽了几声,边咳边喘,状似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带着些无奈与委屈望向莲踪。 莲踪扬唇犹自一笑,放下茶杯时将目光又投向一旁的青绿山水上,似是门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但凡云南地界的上品,果然都只为沐府所有啊……” 吴章闻言,半眯的双眼眸子蓦地沉了沉,便也不再言语。 院内,沐朝辅一双眼带着恨意与怒意一眨不眨盯着阿沅,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信札塞入怀里。 “禾阿沅。”半晌,沐朝辅沉声道。 “草民在。”阿沅抬眼。 “当年本公接到你父亲通敌的密报后并未下令诛杀他,只是命人将他捉拿归案,朱诏回来复命时说的是你父亲发现东窗事发后欲要逃窜故而被他三人失手错杀。朱诏、张三、王午三人到底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故而借机杀人灭口,还是在捉拿禾丰时失手将他错杀,需待本公另寻其他线索究明真相。” 沐朝辅转动着手里的翡翠珠串,用毫无温度的声音一字一句将话说完,语闭,他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住,一双眼忽而带着戾气朝阿沅一剜,道: “可是你。一个罪臣之女公然擅闯国公府,是将本公、将我沐府置于何地?本公今日若不拿你,我沐府威严何在!” 语闭,沐朝辅将手一挥,身边四个侍卫拎起刀便欲要朝阿沅攻去。 正在此时,院外却闯进来个人,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身手矫捷地便将四个朝着阿沅冲杀而来的侍卫打倒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2.一去紫台连朔漠(二)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那人将四个侍卫击退后便将衣摆一撩跪在了阿沅身边, 情绪虽已刻意压制可声音依旧难掩急切地道: “请国公开恩!若非事情紧急,阿沅定不会擅闯沐府冒犯您!” 阿沅闻言,面色冷淡地转过头去。 身旁, 沐府二公子沐朝弼正同她一样双膝跪地, 眉头皱着, 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阿沅冷冷扬了扬唇, 不发一言地便将目光收回, 继续波澜不惊地跪在原地。 “混账东西!”沐朝辅似是已盛怒难掩,将手里的翡翠珠串冲着沐朝弼的脸便狠狠地砸了过来。 翡翠珠串砸在沐朝弼脸上, 随即落在了阿沅身前。可沐朝弼亦是面不改色,将身子一屈便冲着沐朝辅一拜。 “请国公爷开恩!” 阿沅轻声一笑, 目光盯着沐朝辅一张怒极了的脸, 淡淡道: “二公子不必如此。” 阿沅话音将落,屏风后便走出了个人。衣袂飘飘,嘴角带笑。 “国公爷不放心这丫头, 把她交还给在下便是。” 阿沅抬眼一瞧,却原来从屏风背后走出的正是叶莲踪。 莲踪抬脚跨过门槛, 白衣衣袂随着他的动作悠悠扬了扬,只见他徐步行至沐朝辅身前,目光流转间语气带着三分笑意地道: “毕竟这丫头日夜在我身边伺候着, 国公爷要是把她给拘了,我还真担心自己会不习惯。” 沐朝辅一听莲踪这话, 眼珠子不由地转了转, 疑惑又谨慎地道:“伺候在先生身畔?” “是啊, 她便是前些日子随我出入沐府那个小随侍。莲踪眼拙,只当她是身世凄苦、流落在外的普通人家的姑娘,为了出行方便这才把她扮成了男子模样带在身边,却不成想她竟和几年前云南府内的旧案有关。哎,真是眼拙、眼拙啊!” 莲踪边说,边作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 阿沅闻言,径自默默皱了皱眉。 而一旁的沐朝弼则是暗自将双手捏成了拳,目光几不可查地移向了阿沅,也刚好捕捉到她眼里一晃而过的动容。 “先生既知她与叛臣旧案有关,那便不该问本公要人。”沐朝辅沉声道。 莲踪闻言却是轻声一笑,眸子一沉便迎上了沐朝辅的目光,缓声道: “这禾阿沅是我的人,现下可是国公爷在问我要人呐。” 莲踪目光里暗涌的波澜被近在咫尺的沐朝辅全数收揽进眼里,只见沐朝辅暗自皱紧眉头咬紧牙关,似是在心里盘算打量着什么,半晌之后纠结的面容方才慢慢缓和开来,似是语重心长又故意大而化之地道: “本公以为对先生这等世外高人而言,女色即便是入了你的眼却也入不了你的心。此番先生既如此看重这姑娘,那本公便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权当卖了先生的面,禾阿沅擅闯沐府之罪本公既往不咎便是。”沐朝辅边说,边就慢慢恢复了先前一贯和善的笑脸。 莲踪闻言后目光带着三分宠溺七分柔情悠悠流至了阿沅处,拉长语调悠悠道: “国公爷当真过誉了,在下素来就是这么个沉迷女色之人,没办法啊。” “不过先生。”沐朝辅将脸上的笑敛了敛,又道:“禾丰一案既然疑点重重,那么他日本公查案需要和姑娘配合之处……” “莲踪自当一力支持国公爷,绝不妄加干涉阻挠。”莲踪笑笑地道。 “好!”沐朝辅闻言哈哈大笑,边笑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莲踪肩膀。 莲踪也随之一笑,余光恰好撞上了眼里带着杀意的沐朝弼,只一瞥,莲踪便悠悠收回目光。 这收回的目光便也恰好撞上了背着手,一步一挪慢慢悠悠踏出门的吴章处。 “哟,这是怎么个景儿啊?”吴章将一对眯缝眼朝地上跪着的两人扫了扫,复又看向沐朝辅和莲踪,满脸疑问地道。 “吴大人,国公爷正替这孤女伸冤呢。”莲踪笑笑地看着吴章,又道:“云南府有吴大人和国公爷坐镇,实乃大明边陲之幸。” 吴章闻言,将眯缝眼一睁,忙道:“哟,老夫枯槁之年早就不中用了,不过是中规中矩办些不打紧的差事罢了,云南还得国公爷坐镇才能稳享太平啊!” 三人具都哈哈一笑后,吴章便又掏出手帕掩着嘴急促地咳了几声,气喘吁吁地道: “老夫这病体实在是不争气,今儿怕是要扫二位兴致了,那幅青绿山水改日再来国公爷处慢赏罢?” 沐朝辅闻言忙道:“本公这就差人送吴大人回府。” 吴章边咳边躬身挥了挥手,道:“这么点儿小事儿怎敢劳动国公爷,下人同车马就在沐府外候着呢。” 沐朝辅亦是颔了颔首,道:“那便不送了。” 吴章动身的档口,莲踪下了台阶,朝着还跪在地上的阿沅伸出了手。 阿沅抬起头,迎上的便是笑颜盈盈的莲踪,随即也伸出手来依着莲踪手上的动作站起了身。四目交接时莲踪什么也没说,只是扬唇笑了笑,随即牵着她转身对沐朝辅道: “国公爷,若无其他吩咐,莲踪也先行告退了。” 沐朝弼闻言也站起了身来,刚伸出手欲要挪动步子便被来自沐朝辅的一束冷冷的目光遏住了。 “先生慢走。”沐朝辅对着莲踪轻声细语后,目光复又带着厉色投向沐朝弼。 莲踪冲沐朝辅颔了颔首,牵着阿沅径自越过仍旧跪在地上的沐朝弼便朝院外行去。 待阿沅同莲踪走远,沐朝辅便三两步跨下阶梯来到沐朝弼身前,抬手便狠狠给了他一耳光,镇怒道: “为什么这个禾阿沅还活着?” 沐朝弼挨了沐朝辅一巴掌,左耳嗡鸣作响,可他却只一言不发低着头,任由沐朝辅接连两个耳光又火辣辣地落在脸颊上却依旧纹丝未动。 “查找牛虎铜案、寻得梁王宝藏乃是圣上的密令,本已被寻获的铜案一夜之间又不知所踪,本公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让禾丰作了替罪羊,可现下无端端又冒出个和氏孤女来当着巡抚吴章的面让本公重查此案?你可知历任巡抚入驻云南府哪一个不是觊觎着沐府的权利和财富,明里暗里授意于圣上,个个都在等着沐府出纰漏好将沐府势力一举连根拔除。你又可知如若东窗事发,沐府将面临着什么?” “知道。”沐朝弼抬手擦了擦嘴角破皮处的血,淡道。 “当初叫你带人去禾府时本公是怎么同你说的?儿女情长一文不值,这个女人存在的一天都只会是你的绊脚石,禾家人一个都留不得。你出身贵胄,若是不够狠,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间立足?沐府功绩赫赫、拥兵边陲,这一切本就让圣上颇为忌惮,只要随意安一个私吞梁王宝藏、意欲谋逆的罪名,到时你我就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沐府百年基业便会于一夜间化为灰烬!沐朝弼,你想毁了沐府吗?” “朝弼不敢,请长兄责罚!”沐朝弼抱拳,躬身一揖,道。 沐朝辅见了沐朝弼嘴上不反驳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瞬间又是一阵怒气涌上心头,抬手便又想打下去,可手才到他面前便顿住了,继而轻轻落在他肩膀。 “二弟,记住,你的妻子是临安府望族贵女张氏,只有他才配做沐府二公子的正妻。” 沐朝辅边说边拍了拍沐朝弼的肩膀,似是语重心长地道。 沐朝弼颔首,目光盯着方才沐朝辅扔出掉落在地的那串翡翠珠串道:“是,朝弼谨记长兄教诲。” 沐朝弼收回目光,语气冰冷地道:“兄长,叶莲踪此人怕是不得不防。” 沐朝辅闻言不禁看向了方才莲踪阿沅行去的方向,眯着眼道。 “那个叶莲踪……本公真是低估他了。给我盯紧他,尤其是看他是否同巡抚三司私下有所往来。” “是。”沐朝弼抱拳颔首,眸子里一簇火焰腾升着便烧进了他心内。 ———————————— 同莲踪出了沐朝辅的小院,行至花园旁的长廊时一主一仆两个女子将将从假山后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为首的黄衫女子手团扇半掩着芙蓉般娇美的脸,正同身后提着食盒的婢女说笑着。 阿沅余光瞥见了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随即驻足转头朝那其中为主的黄衫女子处看了一眼。 这一眼,阿沅皮笑肉不笑地迎着黄衫女子牵了牵唇角,可那黄衫女子却被阿沅这一眼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一眼后,阿沅带着没有半点生气的笑脸复又转身跟上了莲踪的步子。可愣在原地的黄衫女子却被吓得连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那身缂丝牡丹裙也染上了泥污。 这人正是沐朝弼的夫人张氏。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身边的婢女见一向得体端庄的张氏不知怎的竟失了仪态,随即忙不迭将她扶起。 “是她?怎么、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死了吗?不是死了吗……”惊惧交加中张氏瞪圆了眼睛,牢牢抓着婢女的胳膊一遍又一遍急促又小声地重复着这句话,手上力道竟让尖利的指甲在婢女胳膊上掐出了几个血印子。 两人行至长廊转角,阿沅不由地冷笑了一声。 莲踪回过头,轻声问她:“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阿沅努力扬了扬嘴角,垂下头去,跟着莲踪继续朝沐府大门的方向行去。 —————————— 从沐府返回自家府邸的马车上,巡抚吴章双目微闭,十指相交,两个拇指指尖一下一下相点着。似是在心底盘算了许久,吴章悠悠睁眼,懒洋洋提着嗓子喊了随行的亲卫一声。 随行亲卫闻声立马撩开帘子进了车厢颔首回道:“大人有何吩咐?” 吴章皱着脸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道:“三年前本官还未任云南巡抚时,云南府右卫有个指挥使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禾丰。去,去查查。” “是!”随行亲卫领了命便退了出去。 “沐王府?国公爷?这云南也该换换天了。”吴章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复又闭上了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3.一去紫台连朔漠(三)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一路从沐府朝着叶宅方向步行着, 阿沅都由着莲踪牵着她。就如那日在滇池畔的海棠花海里并肩而行般,莲踪什么也没问,只放慢着步子同她缓步走着。 三月的昆明海棠花早已凋零殆尽, 只剩旁枝错节纠缠一处, 冷清清立在风里。 三月的天气亦如三岁孩童的情绪一般教人捉摸不定, 方才还晴好的天没有半点征兆便飘起了细雨。 阿沅抬手, 细雨呼啦便打湿了她手心。忽然感觉很累, 一种千斤巨石压身一般的累。 蓦地停下了步子,阿沅仰头看着天空淅淅沥沥飘下的雨落在她眉间眼里。 “阿沅?” 莲踪感觉到阿沅停下了步子, 随即转头唤了她一声。 “先生,我好累啊……” 缓缓闭上了眼, 阿沅忽而便朝后栽倒了去。 意识不知沉于混沌多久, 阿沅只感觉鼻息间似是飘过一缕淡淡的花儿香,是……是盛开的海棠。 带着满身疲倦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脸少年模样带着笑的沐朝弼。 “阿沅, 你醒了?”沐朝弼浅笑着伸出手将粘在她脸颊上了一缕发丝拨开。 阿沅有些恍惚,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分不清这到底是过去还是现在。 “不如将你脖子上这枚并蒂莲玉佩给我,就当是你应允与我在一处的信物,可好?”沐朝弼的手指轻轻滑过阿沅脸颊, 只探向她胸口的位置。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信物,不可以……”阿沅脱口而出, 话语一出才发觉这一幕竟如此熟悉。 “阿沅, 你此生离不了的是我, 不是它……”沐朝弼笑着凑近了些。 这一凑近,阿沅蓦地才惊醒,这……这不是好些年前的一幕吗? “阿沅,我将这翡翠料子做了一对儿玉海棠,雌的是你,雄的是我,今后你看到这枚翡翠玉海棠就如同看到我,让它替我日日陪着你,可好?” 沐朝弼将手里那枚雄的递向了阿沅,阿沅带着些疑惑有些警惕地伸出了手,手指将将碰到沐朝弼,眼前的他便化作一簇火光将阿沅眼前所有景致都点燃。 火瞬间蔓延开来,阿沅忙一个激灵蹿起了身,警惕地朝四周看去。 虚空里忽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喊杀声与马的嘶鸣蓦地便自身后撞入了阿沅耳际。 匆匆回过头去,阿沅一眼便认出了那辆被数十个山贼穷追不舍的马车,那便是禾家的马车,而车上…… “小妞儿,看你还能跑哪儿去!”身后马贼边高喝狞笑着,边抽出了鸡尾羽箭朝着赶车的老翁便拉开了弓。 羽箭离弦,一箭从老翁后背穿胸而过,马车霎时间失了控。 阿沅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马车,浑身不由地微微颤了颤。这场景宛若昨日,历历在目…… 就在马架着车厢即将坠下高崖时,车厢里便飞身蹿出了个身穿黄衫的小姑娘,那姑娘身手一般,将将坠地时因为未站稳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面对着一群带着狞笑、面目狰狞的山匪虽然心里很怕,可这小姑娘却是一张冷冷清清的脸竟看不出半分惧色。 阿沅一咬牙,看着眼前被一群骑着高头大马团团围住的黄衫小姑娘,双拳不由地紧了紧。 那便是她,四年前的她。 “长得还可以嘛,这么点儿年纪看着就是个雏|儿,抓回去给我暖暖床再卖给山下的窑|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山匪因得为首这人的调笑而异常兴奋,纷纷举着手里的弯刀高喝欢呼。 边欢呼着,其中一人便欲要朝小阿沅伸出手去。 一直默不作声负手身后的小阿沅在那人伸出手的瞬间,忽而自腰间拔出了个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便剁了那人伸过来的手。 还在欢呼的众人具都蓦地一怔,须臾,随着那被剁手之人一声响破天的惨叫,众人才好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好个毒辣的小姑娘,看老子今日抓了你不扒了你的皮!” 一群山匪在为首那人一声令下纷纷朝着小阿沅便冲杀过去,阿沅不由思考拔腿便想往小阿沅处奔去,可面前仿若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阿沅将将走了两步便感觉自己被这屏障挡着,犹如一面镜子生生阻断了她与眼前的一切。 正在此时,不远处似乎隐隐约约现出个月白的人影来,阿沅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那月白身影颇为熟悉,随即摸索着眼前这道看不见的屏障往前挪了几步。 只见那人将身子隐在一棵四五抱粗的大树后,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地颤颤巍巍俯下身去,自地上拾起了几枚小石子,仔细辩了辩不远处混战在一处的一群人后,似是用尽了全身余力,那人抬手间石子便自他指间飞出。 石子破空而去,稳稳地击中了险些将刀子捅进小阿沅后腰的人,其余的石子亦是不偏不倚将围上来的人纷纷击倒。 “什么人?”山贼里为首的那个朝着石子飞来处高喝一声。 那人闻声迅速将自己隐入了树后,掩着嘴,闷声咳了好几声。 而正在此时,那人对面忽而又杀出了一队人马,这队人马约摸二十来人,人人衣摆上均暗绣着双蛇纹样。 为首那人正是双蛇寨大当家凤蕤(ruí)。 凤蕤在同藏匿于树后的白衣人擦身而过时,似是了然地冲他点了点头,随即朝着围攻小阿沅的那群山匪便冲杀了过去。 白衣人看到凤蕤的人马到来后,忽而整个人便虚弱地朝前栽倒过去。 阿沅未多想便朝着那白衣人的方向奔去,可是这道无形的屏障就这么阻着她,在她奔到白衣人身侧时,那人却将将好转过身去,扶着树艰难地站起身,慢慢遁入重重树影之中。 “你是谁?等等……” 同样的,这次的阿沅依旧无法出声。 这……这又是梦境吗?这个梦境是想告诉她,那日救了她的不止是刚好路过的双蛇寨大当家凤蕤吗?那么他是谁?为什么默默救了她却就这样走了?他到底……到底是谁? 还未等阿沅将这问题想透,眼前的景致蓦地便又换做了另一番光景。 “淫|贼,你放开我!” 耳边是小阿沅有些稚嫩的带着怒意的声音,阿沅蓦地转身,便见小阿沅被凤蕤捆成了个粽子扛在肩上,一路直奔双蛇寨寨主堂屋。 “小东西,我警告你别一口一个淫|贼,当心小爷我一会儿真淫了你。”凤蕤“砰”一脚踹开了堂屋的门,把肩上的小阿沅扔在了榻上,食指抵着阿沅鼻尖不耐烦地道: “听好了,你今晚就给我乖乖呆在这儿,小爷心情好明天自会考虑将你放生。” 小阿沅瞅了瞅鼻尖上凤蕤的手,懒洋洋将目光迎上凤蕤带着怒意的眸子,淡淡地道: “淫|贼。” 凤蕤一看小阿沅那一脸的鄙视,嘶了一声咬着牙道: “嘶……你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小爷我要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娘|的你早不知被那些山匪活剥多少回了。” 小阿沅依旧沉着脸,目无波澜地道: “受何人所托?忠何人之事?莫不是山下哪家窑子里娇滴滴的老|鸨老相好吧,淫贼?” “哎呀,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老|子不若今天就真把你淫了……” 阿沅看着眼前恨得牙痒痒的凤蕤,不由地便笑了。嘴上虽不饶人,可是当年凤蕤救了她后,第二天还是派了一队人马把她好生护送了回府。只是…… 思及此,眼前的景致忽而又烧开了。蓦地眼前白光一闪,阿沅本能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诶,你瞧,这就是那个指挥使禾家的姑娘。” “传闻她被山贼掳走了一天一夜呢!” “哟!那必然是脏了的!” “可不是吗!就算没脏,这云南府还有谁敢要她……” 耳边忽而传来了曾经历过的、赤|裸的谩骂与非议,阿沅双手有些颤抖。 颤抖着将遮住眼睛的手挪开,眼前便是一片开败了花儿只剩着藤蔓纠缠错结的海棠树。 “你……不信我?” 眼前是目如死灰的小阿沅,小小的、瘦瘦的,一双眼眼窝深陷着,一眨不眨盯着眼前与她相对而立的人。 “阿沅,无论发生什么我心里装着的始终只有你。不是不信你,是不能让你做正室,因为……我今后必须娶张家小姐。阿沅,这是我作为沐家子孙必须要履行的职责,而这一切都与我对你的情意没有半点关系。即便不是正妻,我依然会爱你,宠你……” 沐朝弼双手抓着小阿沅的胳膊,似乎正为他已经定下的亲事在做极力辩解。 “我原先怎么就没看明白你竟这么滑稽呢?”阿沅伸手挡住了沐朝弼靠近的身子,用力一挣,挣开了他的手,轻声缓言道: “既然二公子要履行作为王公贵胄的职责,当初又何必来招惹草民呢?” 小阿沅低着头,眉头揪着鼻头皱了皱眉,眼眶不由地湿润了。可是将牙一咬,小阿沅还是硬生生将差点滚出的一滴眼泪给逼了回去。 “阿沅,名分就那么重要吗?你,你不是一个在意世俗眼光之人啊……”沐朝弼俯下身,试图让小阿沅看着他的眼睛。 可沐朝弼的话才一出口,小阿沅却蓦地抬头迎上了沐朝弼的目光。 “沐朝弼,在意世俗眼光的从来都不是我。” 语毕,小阿沅忽而冷清清闷声一笑,在那滴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的一瞬,小阿沅决然转身。 “阿沅!”沐朝弼慌忙上前,伸出手想抓住阿沅的胳膊,却在手指将触到她衣衫的一瞬感受到胸口刺骨的冰凉。 “再上前一步我绝不手软。” 沐朝弼此时才看清,小阿沅手里的匕首已经刺破了他的衣襟。 阿沅隔着无形的屏障看着曾经那个瘦瘦小小的自己,不知怎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眼前一糊,耳边忽而闯入个女声。 “小贱人,山匪竟都没能杀得了你?” 阿沅闻声一转身,看到的便是张氏一张因气极而扭曲了的脸。 “小姐莫生气,为那个小贱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此时说话的是张氏身边的婢女。 阿沅看着眼前的张氏,眉头不由地蹙了蹙。 “朝弼哥哥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个小贱人,她有什么好,竟让他茶不思饭不想丢了魂儿一般!” 张氏似是说到痛处,抬手便将手里的茶杯用力砸向了将将跑进屋的黑猫,那猫婴儿啼哭一般尖声嚎叫了一声便直冲着阿沅的方向迅速蹿出,毫无阻拦地穿过了她的身体逃出了屋子。 婢女探头瞧了瞧蹿出房门的黑猫,又替张氏新斟了杯茶后便伏在她耳边低声道: “小姐别生气,您瞧,这次咱们买通的山贼虽然没能杀了那小浪蹄子,可她的名节算是彻底毁了。别说是做咱们未来姑爷的妾室,现下就算是寻常人家怕也是没人敢要她的。” 张氏一听婢女的话,方才揪作一团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来,随即一哼,道: “去,给我再去传。就说这小贱人被山贼掳走了半月,至于这半月发生了什么,说得越精彩越好!” “是,小姐放心。”婢女冲着张氏服了服身,随即朝着门口的方向,径直穿过了阿沅的身子出了门去。 “朝弼哥哥啊,朝弼哥哥……你只可以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从我手里把你夺走!哈哈哈……” 张氏近乎疯狂的目光直穿过阿沅看向门外正在啃食着巴掌大小、不知什么动物尸身的黑猫,狞笑声刺耳的犹如午夜猫叫。 “原来……竟是你?”阿沅看着眼前这个同往常恬静端庄模样大相径庭,此时已然狰狞得近乎疯狂的张氏,怒火难以控制地从心底腾起。 这火似乎向下沉着,最后从阿沅脚底烧了开来,瞬间便将面目狰狞的张氏连同啃着血肉的黑猫一并吞噬。 身后突地又是一阵刀剑拼杀的喊杀声,阿沅猛然回神转身一看,自己此时正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4.一去紫台连朔漠(四)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小姐, 快走!” 小女娃带着恐惧的凄厉的呼喊声刚一撞进耳际,阿沅闻声猛地转身便见睡裙单薄、纱衫蔽体的小阿沅正一手拖着长剑一手拎着裙摆朝着阿沅的方向奔来。 就在小阿沅穿过阿沅身体的一霎,一柄长刀落下, 将跟在小阿沅身后的小丫鬟一刀砍倒在地, 身穿云南府左卫官服的兵卫挥舞长刀砍断婢女脖颈的一瞬, 迸出的鲜血飞溅而出穿过了阿沅的身体溅在她身后。 阿沅忙本能地朝旁一闪, 再一转头便见小阿沅一双瞪圆的眼带着惊怒看着眼前被砍断了颈骨只连着丁点皮肉的婢女。 这一幕, 阿沅还记得清清楚楚,被砍断了头的婢女到死一双眼都直勾勾盯着阿沅, 血不住地从碗口大小的刀口处迸出。 身子不由地颤栗,带着对这段记忆深深的惊恐, 阿沅一点点抬起头来, 朝着火光漫天处看去…… 不远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被火吞噬焚烧的横梁轰然坠地溅起了漫天火星。火光里阿沅的娘亲正被数十个身手不凡的卫兵围攻着, 身边被砍杀得面目全非、早已咽气的几人正是为了保护她娘亲而被斩杀的禾府家丁与丫鬟。 众人身后,沐朝弼一手扶着腰上未出窍的长剑剑柄, 面无表情地看着数十人一波一波朝着阿沅的娘亲冲杀上去,眼睁睁看着长刀一刀刀在她身上划开数个血口。 娘亲手里的剑将将扬起挡住一人迎面一击,可后背却被另一人又刺了一刀。 娘! “娘!” 几乎就在同时, 阿沅和小阿沅朝着禾夫人的方向便冲了过去。 可阿沅刚刚抬脚冲出去一步,却狠狠撞上了面前无形的屏障, 整个人被这一撞震得脑内嗡鸣不止, 随即眼前一黑便踉跄着瘫坐在地上。 阿沅拼命地甩了甩脑袋, 双眼视线逐渐恢复,这才看到了身边的小阿沅亦倒在了地上,而令小阿沅倒地不起的正是她身后那个用帕子捂着她嘴巴的人。 那人黑色斗篷加身,斗篷的帽檐将他整张脸遮了大半。只见他在确定小阿沅已经不省人事的一瞬,拉起宽大的斗篷将小阿沅一裹,拦腰抱起便蹿入了黑暗中。 阿沅方才晕沉的劲儿还未散去却已是顾不得这么多,本能地伸手一抓想要揪住那人斗篷的衣角好看清当年把她带走之人究竟是谁,可是手才伸出便毫无阻挡地穿过了那人衣角抓了个空。 “阿沅,我的女儿……”娘亲的声音忽而传入耳际。阿沅蓦地一怔,忙回头看向娘亲的方向。 转头的一瞬,阿沅忽而看到了沐朝弼朝着小阿沅被掳走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似乎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扬? 只一眼,沐朝弼便回过头去,对着正与数人搏斗的禾夫人,淡淡地问道:“禾夫人,和指挥使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您又何必负隅顽抗徒增伤亡?” 禾夫人挥剑挡住迎面而至的一击,左膝因得敌人十成的力道而终感不支,重重砸在了地面。 “呵,附加之罪,何患无辞!沐朝弼,我儿阿沅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背信弃义、残害忠良之辈!”禾夫人双手握剑挡着头顶力道越发狠劲的长刀,怅然一笑,冷冷道。 沐朝弼闻言,原本就冷峻的一张脸瞬间冻结成冰,三两步疾行而至禾夫人面前,沐朝弼一把抽出腰上的佩剑,尖峰贴在禾夫人脖颈上,似是盛怒之下百般纠结忍耐了一番,最后却反而将这满脸骇人的怒色化作森然一笑,沐朝弼弯下腰以极微小却冰冷的声音在禾夫人耳畔道: “夫人放心,余生我都会替您及禾大人好好照拂令嫒……好生疼爱她。” 这声音极轻,沐朝弼的脸亦是被黑影掩着看不清虚实,可屏障外的阿沅此时却将沐朝弼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沐朝弼,似乎这具躯壳里装着的是另一个人一般,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沐朝弼,森冷得教人害怕。 沐朝弼恢复了一贯冷淡得体的表情,将架在禾夫人肩上的佩剑一收,挥氅转身,高声喝道: “一个不留!” “是!”一众兵卫领命,其中一人的长刀便应声一刀刺穿了禾夫人胸口。 “娘!”阿沅近乎嘶吼着想要冲破这层屏障奔向娘,可是这无声的嘶吼尽管已用尽全力,可依然未能从她喉头迸出半点声音,就如同眼前这层看不见的屏障,纵使阿沅使劲全身力气也无法冲破。 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阿沅娘亲的嘴角淌了下来,许是精疲力尽再也无力抵抗,娘亲终是在四五柄长刀穿胸而过的瞬间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娘亲的双眼却如同穿过了这层屏障般正正与屏障这头的阿沅四目相对。 “活下去……活下去,我的女儿……” 明明隔着这屏障,可阿沅却感觉娘亲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畔一般。 “娘!”像是压抑到了极致,阿沅冲着缓缓闭上眼的娘亲,拼尽全身气力声嘶力竭喊了出来。 这一喊,眼前一切景致瞬间随着阿沅的声音被一颗炸裂的火球顷刻吞噬。 待再睁眼时,阿沅却发现自己身处之地竟是双蛇寨凤蕤的堂屋。 “你叫我什么?”蓦地,一个男声撞入耳际。 阿沅浑浑噩噩着循着声源看去,眼前凤蕤的脸便虚虚实实出现在她眼前。 阿沅只瞧得眼前的凤蕤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阿沅便亦随着他转过身去。 眼前,榻上浑身血污泥渍的小阿沅像是被梦魇吓醒,急促喘息着、双目毫无焦距慌乱地四下张望着。 “小东西你发的什么梦魇,怕不是烧傻了吧?”凤蕤眨巴了一下眼,伸手便要朝小阿沅额头处探去。 小阿沅抬手挥开了凤蕤伸过来的手,气若游丝地道:“滚、滚开。” 边说着话,小阿沅两眼内的焦距才渐渐恢复过来。 “哟,还会骂人,看来还没傻。”凤蕤讪讪地收回了手,从怀里掏出几本封皮写着“XX志怪”、“XX鬼话”的扔在阿沅床头便径自拾起桌上一枚果子啃了一口,随即单手杵着桌边歪歪斜斜坐在长椅上,懒洋洋地道: “瘦得跟猴儿一般的小丫头,竟有狗胆只身过招四五个高手。要不是人家无意杀你,怎会叫你生生咬掉人一只耳朵。啧,还真是个狠辣的小东西。不过这些人掳了你又不杀你,好吃好在供着你,你作甚要和人家打架呢?吃穷他|奶|奶的呀!” 小阿沅闻言捂着嘴猛烈地咳了一阵,顺手把那几本胡乱地拨到了一边,依旧警惕地看着眼前自说自话的凤蕤。 “看什么呢?小爷我就这么令你着迷么?”凤蕤自诩邪魅狂狷地扬了扬嘴角,作状抹了抹垂至眼前的一缕发丝,眉毛一飞笑道。 小阿沅盯着眼前的凤蕤,盯着盯着也不知怎么的,黄豆般大小的泪珠子竟毫无征兆的噼辣啪啦便自眼眶里滚了出来。 凤蕤一瞧这阵仗,脸上飞扬的笑瞬间便被“吓”得敛了回去,随即慌手乱脚扯过桌上的抹布便上前递至小阿沅眼前,道: “行行行,我不调戏你了好吧,可千万别嚎啊,我最受不了这个了。” 小阿沅一把扯过凤蕤手里的抹布,就着它把脸埋了进去,这块又油又腻的抹布便就这么默默无声地接住了小阿沅接下来一堆同样默默无声掉落的泪珠。 凤蕤看着无声抽泣的阿沅,将乱糟糟散落在床边的几本妖诡志怪话本子理了理放回阿沅床头,随即小心轻声道: “我呢,自是知晓你现在心情悲痛得很,所以你一会儿哭够了便翻翻这些个鬼吃人、人变鬼的话本子,看完你就知道,嗯,还是活着好啊!” 小阿沅还是将脸埋着,一只手顺手抄起一本便精准地朝凤蕤处扔了过去。 “好好好,我不说话,我走!” 凤蕤边躲边就退出了堂屋门去,将门带上的一瞬,凤蕤又朝着阿沅处望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便将门合了上。 阿沅瞧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埋着脸默默哭泣的、小小的“自己”,不由地便上前去伸出手来,将手盖在了小阿沅的头顶。眼前的小阿沅她触不到也摸不实,可是小阿沅却仿若蓦地怔了怔,把一张脏兮兮带着淤青的小脸从抹布里扬了起来。 小阿沅四处张望着,伸手像是要触摸着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 阿沅看着小阿沅的手从自己身体来回穿过,只默默地不发一语。 小阿沅摸索了半天无果后,眼神终是停在了枕边那本《妖鬼志异录》上。拾起了这本,小阿沅看了看堂屋门的方向,随即拉起被子将自己缩在了床脚,有些犹疑却最终翻开了第一页…… “小东西,喂,发什么呆,这儿呢!”身后忽而传来凤蕤的声音,阿沅闻声转过身去。 转身的一刹,周身金黄灿烂的树叶徐徐飘落,在眼前瀑布一般流出一幕落英缤纷的秋景。 小阿沅自阿沅身后与她擦肩,匆匆跑向了站在树下朝她招手的凤蕤。 待小阿沅在凤蕤身前站定后,凤蕤便神秘兮兮地自身后取出个锦袋。 “呐,这个月牙弯刀呢小巧便携,杀伤力却是不俗,我现在便教你怎么使它……” 灿黄的秋叶复又瀑布一般唰啦啦铺下,就在阿沅挪动步子的一瞬,小阿沅同凤蕤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抹月白身影孤立落英之中静静看着他们,隐在树影里的身子纤瘦羸弱得如一缕一触即灭的烟。 又是你……阿沅如是想着,忙不迭便想朝这月白身影处奔去,好看清这人的面庞。 可是灿黄枯叶铺就的瀑布就在这月白人影转身的一瞬,不由分说便呼啦啦将一切吞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5.一去紫台连朔漠(五)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别……别走!” 猛然自榻上弹起身来, 阿沅憋在胸间的一口气冲出喉头。 “哎哟我的妈,你想吓死我啊!别走什么?谁要走?” 凤蕤此时正端着个白瓷碗进门便将好被阿沅一声喊惊了一跳,于是边抬手拍着胸脯压惊边朝阿沅处走去。 阿沅闻声转过头去, 眼前凤蕤的样子模模糊糊中越渐清晰起来。 “凤熙祖?你怎么在这儿?”阿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声音有些沙哑地道。 “啧!别凤熙祖凤熙祖的叫你哥哥, 教人听了怪生分的。” 凤蕤嬉笑着在阿沅床边落座, 随即用调羹搅了搅碗里的小米粥, 边搅边吹了吹后便将碗递给了阿沅。 阿沅接过碗,抬眼瞧了瞧笑颜盈盈一脸期待的凤蕤后又低头惆怅地看了看碗里飘着糊锅巴的粥, 随即又道: “凤大当家怎么这就回来了?武定府的事都处理好了?” 凤蕤闻言作状伤情地摇了摇头,故意黯然的道。 “你瞧瞧我这般风尘仆仆赶回来, 头件事儿便是来寻你, 你也不表示一下感怀之情。哎,真是个生性凉薄的小东西。” “我谢谢你。寨子遭难兄弟们差点性命不保我三封加了山鸡彩毛的信都没能把您请回来。”阿沅嫌弃地翻了翻白眼,找了碗壁上没黑漆漆指纹的地儿把嘴巴搁上小小抿了口碗里的粥。 正在此时, 厢房的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阿沅抬眼一瞧,来人正是莲踪。 而看到了莲踪的凤蕤则是敛了面上的嬉笑, 起身便朝着进门的莲踪躬身一拜,道: “先生。” 阿沅有点懵,凤蕤一向不修边幅且傲慢得很, 倒不知此番见了莲踪为何一反常态如此恭敬谦卑。 莲踪垂眼瞥了凤蕤一眼,旋即进门来到凤蕤身前, 抬手将他搀起, 语气温和地浅笑道: “凤土司无须多礼。” 凤土司?阿沅歪头又瞧了一本正经的凤蕤一眼。先前只知他是武定府凤氏土司的次子“熙祖公子”, 化名作凤蕤在云南府做起了劫富济贫的绿林山匪,离开者北寨时他只同她说要回武定府处理家事,却未曾想这家事竟是从一个不受重视的次子一跃成了凤氏一族新任的土司。 凤蕤起身,神采飞扬的笑着同莲踪道:“此番若非先生暗中帮衬,熙祖又怎能顺利承袭土司之位。先生之恩,恩同再造!” 莲踪微微颔首,垂眼笑道:“凤土司言重了。” “哪儿言重?不言重啊!如若没有先生,便不会有如今的凤熙祖。先生,这顿谢恩酒您倒时可千万不能拒绝我啊!”凤蕤插着腰,眉飞色舞地道。 “那是自然。”莲踪笑着点了点头道。 凤蕤还想同莲踪多说几句话,可余光一瞥间却扫见阿沅正深深看着莲踪,那眼眸间流转的情愫教他霎时便收了声,随即便扬了扬眉毛对莲踪道: “先生怕是要给我二弟诊诊脉什么的,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莲踪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送。” “不用送不用送,你们慢叙、慢叙。”凤蕤边摆手边冲阿沅飞了个眼就出了门去。 凤蕤将门带上时莲踪将将在阿沅面前坐下,迎着阿沅探究的目光,莲踪抬手探了探阿沅的额头,柔声问道: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沅被莲踪柔软的声音敲醒,随即晃开了目光垂眼答道: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多谢先生。” 莲踪动作轻柔地接过了阿沅手里的碗,轻道: “我去给你煮些茶来,你再睡会儿。” 语闭便起身准备转身出门。 忽而一阵清风推开了窗,将几叶枯黄卷着悠悠落在莲踪衣衫角。这个背影,这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里的背影…… 鬼使神差地阿沅突地抬手拉住了莲踪衣角,莲踪因阿沅的动作蓦然驻足。 “先生,你为什么救我?” 是的,这个背影就是他。 莲踪似乎轻轻怔了怔,随即转身看着正目光笃定注视着他的阿沅。 见莲踪并未答她,阿沅拽着莲踪袖角的手又不觉紧了紧,语调也不觉地有些急切地追问道: “请先生告诉我,为什么这些年在我身处危难时你总会出现,总会一次次救我性命?” 莲踪轻蹙的眉头眉宇间一丝纠结掠过,半晌后他俯下身捧起阿沅的脸,双唇在她唇上落下深深一吻,这一吻温热绵长,那力道甚至让阿沅觉着有些痛,却未闪也未躲。 深长一吻后,莲踪将阿沅紧紧搂入怀中。 阿沅沉在方才莲踪一吻的温度里脑海一片空白,直到莲踪唇齿间温热的气息悠悠钻进她耳间。 “我说过,因为我爱你。”莲踪将唇轻贴在阿沅耳垂轻声低语道。 “为,为什么……什么时候?”阿沅有些懵,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现下这一刻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 “我爱你阿沅。可是太久了,久到……久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莲踪边说边似是自嘲一般轻声哂笑一声。 如果说她曾是一泉被冰封住的水,那么此刻的莲踪无疑就是穿过层层树影照下来的光。阿沅觉得这束光似乎正融化着她原本已经寒潭一般的心,她有些忐忑有些不安,但却莫名贪恋着这一晌的暖意。 不自觉地抬手环住叶莲踪,阿沅默默紧了紧双臂,感受着莲踪的气息、温度,轻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枯木被折开的气味。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凤蕤侍从的叩门声。 “先生,沐府递了帖子说是国公爷摆了棋局邀您过府一叙,我家主人让我给您把帖子送来。” 莲踪闻言道了声:“知道了。” 轻轻放开了怀里的阿沅,莲踪在她额头印了一吻后便扶她躺下,道: “我吩咐人给你备点流食,饿了就告诉凤蕤。我去去就回。” “嗯。”阿沅攥着被角点了点头。 看着莲踪出了门,阿沅却是半点睡意都不再有。满脑子都是莲踪的影子和他方才的一言一语 他说他爱了她很久?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他如此一个谪仙一样的人,沐府国公、巡抚大人、各地土司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怎么会爱她呢? 如此一想,脸颊便不知不觉间有些烫了。攥了被子好一会儿,浑身也不觉地捂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阿沅于是便起了身来,穿戴好以后一个人在莲踪宅子的后院里晃悠。 那方木疙瘩雕成的棋盘他常和荼语在那儿下棋;树下那把藤椅他常喜欢在那里喝茶看;他也喜欢在那桌八角亭里写字作画…… 思及此阿沅慌忙抬手捂住两颊甩了甩头,明明他不在怎么眼目所及却依旧到处都是他…… 阿沅一个人站在鱼池边全然没发现长廊边正驻足看她的两个人。 “荼坊主,我这大兄弟脸红得跟金丝猴儿屁股似的,别是发烧了罢,我去看看。” 凤蕤看着阿沅一张脸红扑扑、举止怪异,正准备上去探个究竟,却被一旁的荼语拦了下来。 “少女的芳心别随意瞎探究,随她去吧。”荼语淡淡地瞥了一眼凤蕤便继续轻抚着怀里胖乎乎的黑猫。 凤蕤闻言不置可否地抱胸挑了挑眉毛,随即垂眼看了看荼语怀里的猫,伸手揪了揪猫耳朵问道: “你怀里这只大黑猫是遭瘟了吗?怎么耷拉个脑袋病恹恹的?” “喵呜!嗷!”谁知手才揪到猫耳朵便被猫恶狠狠呲了一声。 “哎哟喂小丑八怪,脾气比我那二弟还臭!” “喵嗷嗷嗷!” 莲踪宅子里片刻的安稳在这一方庭院中随着时光静好悠悠。 而沐府内,莲踪从进府便已感觉到一丝紧张的氛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6.一去紫台连朔漠(六)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一山先生, 请!” 沐府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佝着腰朝莲踪做了个“请”的手势,莲踪垂眼瞧他的一刹, 那小厮飞速地便垂下了头。 莲踪扬了扬唇角,轻答一声:“有劳。” 随即便跟着他朝内庭行去。 乌鸦在内庭门前的枯木上蹲着,两只滚圆黑亮的眼凌厉地望着缓步而至的莲踪, 就在莲踪行至枯木下时那乌鸦两眼滴溜溜一转自吼间发出几声低沉的“嘎嘎”声便逃也似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莲踪抬眼瞥了那乌鸦一眼,轻轻一笑,像是自言自语般轻道:“看来是要变天呐。” 话音刚落, 沐朝辅便迎了出来。 “一山先生。”沐朝辅唤了莲踪一声。 莲踪闻声收回了目光, 朝内庭飞速扫视了一圈后便将目光停在了沐朝辅处。 “国公。”莲踪颔了颔首,笑着抬足踏进内庭的院门,可动作却在他前脚将将踏进院门的一刹几不可觉地顿了一顿。 “先生可让我好等啊!”沐朝辅半是说笑地将手一抬便把莲踪迎进了门来。 “听说国公摆了一局棋想邀在下来瞧一瞧?”莲踪浅笑道,顺着沐朝辅的指引来到了棋局前。 “这是沐某日前刚自古谱上瞧得的局, 本想着摆来试上一试, 奈何怎么都想不出破局之法故而夜不能寐。这不才想着请先生来试上一试。” 沐朝辅说话的档口丫鬟正端上一壶茶来, 那茶香气扑鼻, 蜜枣香气甜腻至极。 那丫鬟将茶均匀分作两盏,分别乘在了莲踪与沐朝辅面前。 “先生,请!”沐朝辅径自端起茶盏,朝莲踪说了个请后便抿了口茶。 莲踪眯眼看了看热气漂浮的茶汤,随即也执起杯盏轻轻吹吹热气便将茶汤饮去大半。 “国公, 近日可觉口干舌燥、夜间睡眠极短精力却比往日充沛?”品饮茶汤间, 莲踪语气淡淡地问道。 沐朝辅闻言愣了一愣, 随即答道:“确是如此。先生怎会知晓?” 莲踪却未答他这一问, 只又道:“国公这茶从何而来,饮用此茶多久了?” 沐朝辅闻言面色诧然一变,低头瞧了瞧自己杯中茶汤,匆忙道:“此茶是我二弟自景东府寻得,我已饮用半年有余……莫非,莫非这茶有什么问题吗?” 莲踪听得沐朝辅的回答只是垂眼轻笑一声,随即放下茶盏起身,动作不疾不徐自腰间抽出了软剑, “二公子,既早已在此等着莲踪,又何必迟迟不现身呢?”莲踪冲着门口的方向轻笑道。 话音刚落,门外便徐徐现出个拎着长剑的人影。泛着青光的剑峰似是一尾银蛇,在它主人手中仿若随时都会张开血口露出獠牙扑向敌人一般。 “朝、朝弼?”当沐朝辅看见门口一脸冰霜手执长剑的沐朝弼时,心中不知怎的一阵彻骨寒。 可一刹恐惧过后,长兄的傲慢还是让他上前一步以问责的口气冲着沐朝弼吼道: “你好大的胆子,当着客人的面你……” 可话音未落,沐朝弼便一脚将眼前的沐朝辅踢翻在地。 可怜那往日高高在上的国公爷被着猝不及防的一踢毫无防备击中腹部,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便仓皇半瘫在地,惊诧中带着些恐惧,沐朝辅愣了半晌才颤巍巍抬起颤抖的手指着沐朝弼道: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长兄这些年威风够了,朝弼忍了这些年也忍够了。处处小心翼翼、当断不断,真正置沐家基业于不顾的是你这个毫无建树的所谓嫡子。今日就让朝弼来告诉兄长,何为王者。” 沐朝弼一字一句淡若清风,可落在沐朝辅心上却是字字诛心。 “你……你想弑兄夺权吗?你,你敢……”沐朝辅声音由铿锵质问渐渐化为虚弱无力的恐慌,边说身子边不由地自后艰难挪了几寸。 “弑兄?沐家子孙、新任国公怎么能是弑兄夺位之人?长兄明明是死于意外啊。”沐朝弼一双眼蛇一般凛冽地剜过莲踪,最后停在沐朝辅处。 “你,你说什么?你……先生,先生救我!”沐找辅朝着莲踪处伸出手来,伸出的手却在话音将落时被不知从何处飞出的一支暗器生生穿透了掌心。 “后院莲池水深,长兄酗酒纵色过渡不小心溺亡于沐府莲池。”沐朝弼一句话说得毫无波澜,似是这一幕早已在他心中脑中存留许久般自然。 沐朝弼话音将落,身后便现出三个掩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将惨叫着的沐朝辅拖了下去。 “原来那夜闯我府邸的黑衣人确实是你,没想到二公子竟是如此狠厉之人。作为沐府国公,你确实比你长兄合适。”莲踪依旧是一贯的浅笑浮在面上,淡道。 “一山先生,我本想着将你纳入我麾下,你我连手尽可成就一番事业,可你却偏偏动了我的东西……教我怎能容你?”沐朝弼言语间将手里的剑直指莲踪。 莲踪闻言却是不疾不徐地道:“沐二公子,天命许你得的莲踪自是不会插手。可这世间有些东西本不属于你,你也自是永远都得不到。” 莲踪这自若的态度及话语间的轻蔑瞬间激怒了沐朝弼,只见他飞身跃起双手执剑便朝莲踪劈去。 莲踪却是应对自如,边战边退寻着时机退去。几个来回间纵使沐找弼及一众手下已将莲踪团团围住却依旧是半点便宜也未占到。 又是几番过招后沐朝弼瞧着叶莲踪丝毫未见惧色,边停下攻势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将剑尖指着他道: “先前我便一直怀疑先生非我族类,既已至此,先生又何必再隐瞒身份?你到底是什么?” 莲踪闻言蓦地一怔,眉头不由一蹙却未作答,只于目光间突地露出一丝警惕之色。 “哈哈哈哈哈哈。”忽而,沐朝弼仰天一笑,像是屡居下风之后突而占了一丝占上风。 “你果然是个异类……”沐朝弼眸中狠辣闪过。 “二公子且退下!”忽而自房梁上窜出了五个红衣黥(qing)面(在脸上刺青)的男子,人手一个人皮囊壶,冲着莲踪便将手里腥臭鲜红的液体泼洒了出去…… 叶宅内,正在院里溜达着等待莲踪归来的阿沅不知怎的,心忽然咯噔一下便漏跳了一拍,脖颈上原本戴得好好的玉佩,缠着玉佩的红线便断了开来。 “啪嗒”一声,那玉佩应声摔落在地,刹时摔出一道长长的裂纹。 阿沅因着这声响蓦地回过神来,这才急忙弯腰去拾玉佩,可才一俯下身小腿便传来剧痛让她一个失重摔倒在地。 不远处的凤蕤看到阿沅摔倒,连忙收回了逗猫的手,翻过栏杆朝阿沅处奔去。 原本气定神闲边嫌弃凤蕤边安抚怀着黑猫荼语将将垂下的眼突地一瞪,白眼珠忽而像晕开的墨一般瞬间黑尽。 只一刹,荼语整个人便由实到虚渐渐隐去了身形…… 凤蕤飞速奔至阿沅身前小心翼翼将她搀扶起来在一旁的石鼓上坐下。 “二弟?你还,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凤蕤慌手乱脚抬手在阿沅眼前晃了晃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可阿沅目光呆滞着双眼没了焦距,手足无措的凤蕤只好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隐隐约约间阿沅听到了凤蕤好像正在叫她,模模糊糊间她似乎也知道他就在眼前。 可此时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正脱离她的身躯越飘越远,一低头才发现她居然看到了自己和凤蕤正在脚下。 她伸手要去够自己的身体,可是越用力似乎飘的越远。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身后拖拽着她,任阿沅用尽浑身力道都不能与之抗衡。 无形中拽着她的力量让她感觉自己越飘越高,直到完全将她吞噬在一片黄沙之中。 沙粒一粒一粒滚进阿沅眼中,锥心的疼教她不得不紧闭着双眼。那吞噬着她的黄沙滚滚而至间还伴着尖厉如鬼怪野兽般的嘶鸣声。 就在阿沅感觉自己即将窒息之际,那黄沙嘶鸣的刺耳声忽地戛然而止。窒息感随着口鼻间吸入的空气猝然消失,阿沅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一口气重回喉间。 大口喘息着跪倒在地,阿沅边咳喘着眼前的画面边渐渐清晰。 虚实间眼前渐渐显出一个红衣褴褛黑发曳地的女子来,只见她浑身伤痕累累,鞭刑过后的肉绽皮开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虚弱无骨的身子被数条铁链绑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血液混着汗渍将她细碎的头发打湿黏在了惨白的脸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辛……”忽而耳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微风一样钻进阿沅的耳朵。 定睛一看,那红衣女子身后一人白衣飘飘仗剑而来,狂风裹挟着黄沙在他脚下肆意翻滚,阿沅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觉得这声音这身形、眼前这一幕好像……好像似曾相识。 “辛,别怕……” 那男人双唇动了动,动作间忽而一群黑影便朝那一红一白两人扑去。 “阿沅!禾阿沅!你给我醒醒!阿沅……” 耳边忽而传来凤蕤高声嘶吼,阿沅像是忽而被人从梦中叫醒一般蓦地醒过神来。 刚一回神眼前便出现了凤蕤近在咫尺一张五官扭曲的脸。 猝不及防被吓一跳阿沅本能的朝后一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干嘛?”阿沅抬手拍了拍前胸压惊,继而甩了甩头。 “哎哟我天儿,我以为你丢了魂儿了,吓死人了。你都不知道你刚才就跟被鬼勾了魂儿似的,一动都不动,我差点没吓死。”凤蕤边说边舒了口气。 “好了,别总那么夸张。”阿沅习惯了凤蕤这夸张的做派,随即起身拍了拍灰道。 “诶?我哪里夸张了,不信你问荼坊主……嗯?人呢?”荼语边说边转身朝荼语方才站着的地方指去。 可这一瞧,荼语却不在原处。 正在两人同时朝凤蕤指的方向望去时,身后突然“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砸落在地。 两人俱是一惊,随即转头朝身后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7.素颈未及断,摧眉伏泥沙(一)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只见得身后气喘吁吁的荼语架着满身血污形若奄奄一息的莲踪倒在了地上。 阿沅、凤蕤两人见状具是一愣后便冲了过去。 阿沅未来得及询问事情原委便急匆匆蹲下身去搀扶莲踪, 可才碰到莲踪便捏了一手粘腻烫手的浆液,阿沅本能收回手一瞧, 这才在一阵腥臭里瞧见这浆液中似是混杂着碎骨一般不规则的颗粒。 “凤蕤……”耳边传来荼语虚弱的声音。 “快去……去把后院的马车栓好,快!” 凤蕤闻言迅速起身, 飞也似的跑像后院去备车。 “坊主,这是怎么回事?”阿沅试图再次去搀扶二人,可手将将才要碰到莲踪的衣角便被荼语制止了。 “别碰!”荼语喘息着, 声音虚弱地道。 “阿沅,你记得, 远离沐朝弼。不要……不要轻举妄动。” 荼语抬眼,此时的阿沅才看清荼语一双眼眼白全黑, 甚是可怖。 “你拿着这个令牌, 和凤蕤在昆明城外躲几日, 而后拿着令牌到杞麓湖来找我和莲踪。”荼语颤巍巍自怀里取出一枚铜制令牌, 将它递给了阿沅。 阿沅接过令牌看了看上头的牛虎图案并蒙文镌刻纹,忽而记起那杞麓湖应当是先前结识的阿兰郡主等蒙古梁王后人的居地。 阿沅将令牌仔细地放入怀中,思索了片刻后语气坚决地道: “我和你们一起!” “不行。你一定要听我的……只有你活着才能救得了莲踪,我们不能全数……咳咳咳……” 荼语话未说完便剧烈地咳了起来, 阿沅见状忙点头应了他。 正在此时,莲踪忽而低叹了一声,周身便随着他那一叹忽而涌出了泥浆一般粘稠黑红的浆液。 阿沅顾不得那许多急忙伸手去抓莲踪的胳膊,却在五个指头触及莲踪时感觉到剧烈的灼烧感, 待她再回神时发现手竟像被一股力量吸附在莲踪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而此时莲踪原本没了骨头支撑而低垂的头颅却一点点慢慢抬了起来, 同荼语一般墨黑如地狱深渊的一双眼在咫尺间与阿沅对视。 阿沅这才瞧见莲踪半边脸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片如用刻刀剜去血肉一般的怪纹路, 那些流着血浆的刻纹从他额头经由他脖颈一路延伸至他衣襟深处,直至他手背亦是同样。这骇人的血印子她先前见过。是,是在梦到衿枫与玉露的那次…… 荼语见状连忙艰难地抬起胳膊一手蒙住了莲踪的眼睛,嘴里声若蚊蝇地念起了阿沅听不清也听不懂的什么咒语。 只见在荼语越来越快的咒语声中,莲踪原本如将醒野兽般紧绷的身子渐渐松了下来。 “放……放,快放手!”荼语咒语一停,冲着阿沅道。 阿沅猛一激灵迅速放开了手,只见那些黏在她手上的黑红浆液如同有了生命的软体动物一般滚落在地,迅速地又重新黏回了莲踪的身上。 “坊主,车备好了!”此时凤蕤已备好了车,远远地便边跑边道。 荼语艰难地撑起了莲踪的身子,似是用尽气力般腾身一跃。 “阿沅,你记住,半个月后杞麓湖东岸阴曹塚……” 留下了如此一句话后,荼语便带着莲踪消失于院内。而那只荼语一直抱在怀里的黑猫,泛着绿光的双眼在扫视了院内一圈后也最终飞身跃上房梁随着荼语一同消失。 “二弟,我们也快走吧,沐朝弼的人不多久就会杀来。”凤蕤拽了拽阿沅的衣袖,语气焦急地冲她道。 阿沅望着荼语和莲踪消失的地方,眸子微微沉了沉,面上虽不露声色的跟着凤蕤来到了后院,可心中早已做好了别的打算。 当两人自城北快马出城后,昆明城便不知为何忽而涌出了大批成队的兵士,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而那其中还有几个黑衣着身戴着面具斗篷之人。只见其中一人自怀里掏出了一卷人物画便将其铺平,粘在了身前的榜文牌上。动作间,那人衣袖滑落,隐隐约约露出腕上一个“仂”字模样的刺青。 一群民众见那贴文的黑衣人一走立马便围了上来,纷纷探头观望。 “哟,这上头写的啥?”其中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妪问道。 一群人里似乎只一个布衣生模样的人看懂了榜文,随即转述道: “近有妖道叶莲踪、茶……不,荼语二犯,惑乱民心、残害生灵、十恶不赦……如有窝藏者与犯人同罪;如有知情上报者赏黄金白两!” 人群一阵哗然,随即七嘴八舌纷纷说开了来。 “哟!黄金白两呐!” “瞧见没,这可是妖道!” “就是,哪怕瞧见上报了,只怕也是有命挣没命花哟……”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 ———————————————————— 是夜,阿沅凤蕤二人藏进了西山脚下的一处道观里,这道观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一个年事已高的白须老道在看院。 那老道与凤蕤似是旧识,才一见面便熟络地将二人引进了院里,朝着院外四下扫视打量了一圈确定无人尾随,这才“吱呀”一声匆匆掩上了破旧的木门。 一番修整后阿沅换上了男装,灭了房里的蜡烛轻声缓步出了自己的房门后,阿沅来到了凤蕤房门前。 凤蕤应该是累了,灯影里他舒活了几下筋骨便弯腰吹熄了桌上的油灯,瞧着灯影里凤蕤的身影,阿沅双唇微微动了动,那唇形似是默默说了声“对不起”后便在凤蕤将灯熄灭后转身而去,独自一人轻声牵了一匹马悄然出了道观。 霜露披身的月夜,阿沅默默策马沿着来时的路朝着昆明城方向奔去。城北城墙下的密林处有个小洞,那是她曾几何时常常避开守卫进出的地方。 沿着熟悉的道路遛进了昆明城,阿沅一路趁着月影朝着沐府方向行去。 来到沐府门前,阿沅看着眼前比以往多了两倍守卫的沐府大门,门口停了一架颇眼熟的马车,两匹黑马似是等待主人许久,冻得踏了踏马足呼出一串热气。 阿沅心中暗自思量了一番后便也从小巷子里从容地走了出来,朝着沐府大门行去。 “什么人?胆敢擅闯沐王府?” 才行至门前,阿沅便被守卫拦了下来。 “去通报你家二公子,禾阿沅求见。”阿沅扬声道。 兵卫们闻言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便朝着府内奔去。 不多会儿,先前那兵卫便小跑着出来,冲着阿沅一揖道: “阿沅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阿沅抬眼,应着兵卫的指引一路朝内庭行去。 自打她抬脚进了内庭便知道,远处有一双眼睛纵使隔着重重树影回廊依旧带着狠戾的恨意在盯着她。 一瞥那目光传来处匆匆隐入黑暗的一抹鹅黄身影,阿沅收回余光微微牵了牵嘴角便继续往前行去。 真冷啊,这是夏夜不该有的冷,阿沅拢了拢前襟,一抬头。 灼灼灯影里沐朝弼面上带着柔软的笑,付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她。 “阿沅,你来了。”沐朝弼朝着阿沅伸出了手。 阿沅亦是牵唇笑开了,一如他们少时那般,轻声唤了一声: “朝弼哥。” 沐朝弼似是一怔,目光闪烁间有些不敢确定似的冲着阿沅问道: “你……叫我什么?” 阿沅作状一愣神,随即敛了笑,抱拳躬身道: “二公子。” 果然,沐朝弼面色一瞬冰霜降临,停在半空的手僵硬地收了回去,道: “外头冷,进屋吧。” 随即一转身便径自进了屋去。 阿沅也随着他的步子进了屋来,屋内一应陈设以从先前沐朝辅喜欢的富丽堂皇的金器玉石变作了零星几件短刀长剑与几样瓷器。 一落座,婢子便端了茶来奉在两人面前。阿沅抬起茶盏抿了一口,道: “方才我见巡抚吴章大人的车马停在了门前,莫不是他正在府上做客?” 沐朝弼亦端起茶盏悠悠吹拂着茶汤面上的热气,冲着门口的亲卫冷冷地道: “请吴大人进来。” 话音刚落,吴章便被两人黑色斗篷加身的人架着从门口扔了进来摔在了地上,瞬间一滩黑血便自他口中迸出,溅在了沐朝弼脚边的地毯上头。 阿沅瞧着地上的吴章,握着茶盏的手不由紧了紧。 “长兄猝亡,沐府遭逢大变,吴大人今夜来府探望以表哀思……对了,吴大人,方才您还说了些什么?朝弼怎么不大记得了?” 吴章以往装病装得多了,可这次却一反常态,虽是面色苍白嘴角挂着血渍,可依旧奋力朝沐朝弼处爬去,边爬便扯着嗓子声音沙哑痛苦地道: “大明边陲、边陲不可一日无、无沐家……沐府,沐府不可一日无主,我,我……老朽认为没有比二公子更,更适合接任国公爵位之人,二公子,二公子……不,国公爷,国公爷给我解药!解药!” 阿沅瞧着地上挣扎到青筋暴露面目狰狞的吴章,不由地便将身子朝后缩了缩。 就在吴章手指尖将将触及沐朝弼锦靴的一刹,他身后两个斗篷人便将他拖了回去。动作间其中一人手腕上的“仂”字刺青露了出来,将将好撞进阿沅眼帘。 蓦地一怔,茶盏砰一声落地,阿沅愣神了一刹便赶紧隐去眼底的惊恐与慌乱,随即作惊怕状将目光投向了沐朝弼处。 迎上阿沅惊怕的眼神,沐朝弼转头朝两个斗篷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朝吴章嘴里喂了颗拇指大小的药丸,随即又将之拖出了房门。 “害怕吗?”沐朝弼依旧面色平静地啜了口茶汤,未抬眼朝阿沅道。 “怕。”阿沅放轻语气,柔声道。 这一声绵绵的“怕”较沐朝弼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缓缓起身来到阿沅身前。 阿沅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便作状低下了头去,望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突地,沐朝弼的黑影便压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8.预留章节请勿购买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本章为预留章节, 之后会有正文内容补充进来,敬请读者大人们谅解。 本章为预留章节,之后会有正文内容补充进来,敬请读者大人们谅解。 本章为预留章节, 之后会有正文内容补充进来,敬请读者大人们谅解。 本章为预留章节, 之后会有正文内容补充进来, 敬请读者大人们谅解。 本章为预留章节, 之后会有正文内容补充进来, 敬请读者大人们谅解。 本章为预留章节, 之后会有正文内容补充进来,敬请读者大人们谅解。 本章为预留章节, 之后会有正文内容补充进来, 敬请读者大人们谅解。 本章为预留章节,之后会有正文内容补充进来, 敬请读者大人们谅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59.预留章节请勿购买(二)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为了剧情衔接预留章节, 另加防盗,故而请勿购买,谢谢各位看官大人谅解! 为了剧情衔接预留章节,另加防盗, 故而请勿购买,谢谢各位看官大人谅解! 为了剧情衔接预留章节, 另加防盗, 故而请勿购买, 谢谢各位看官大人谅解! 为了剧情衔接预留章节, 另加防盗, 故而请勿购买,谢谢各位看官大人谅解! 为了剧情衔接预留章节, 另加防盗, 故而请勿购买,谢谢各位看官大人谅解! 为了剧情衔接预留章节, 另加防盗, 故而请勿购买, 谢谢各位看官大人谅解!为了剧情衔接预留章节,另加防盗,故而请勿购买, 谢谢各位看官大人谅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60.起源 十世镜(一)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风卷着满地金闪的黄沙潋滟出一缕轻柔薄纱, 刀锋一样飞速向前狂卷,最后坠入一片滚滚沙石中, 涌成一道道规则的沙浪。绵延起伏的沙山一座叠一座,在触不可及的地平线处与蓝色天空连成一片, 天地间便只有这两色。 一支驼队在茫茫沙漠里艰难地行进着,骆驼的蹄印在沙地里不消片刻便被沙石掩埋。 “张大人、莲公子,这里似乎才刚走过,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回头看了看身后骆驼背上的白衣少年,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有些焦急地道。 那个约摸二十七八的布衣男子皱着眉抓了抓头,问到:“哎呀, 那我们还有多少存水?” “大人,存水已经不多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不消三个时辰……”小厮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似是忽而想起什么而有所顾忌,遂看向了与布衣男子并排而行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扯掉了掩面的防沙巾, 几粒沙尘自那白沙上被抖落。只见他自怀里掏出一个罗盘模样的木盒子,盯着那摇摆的指针仔细端详了片刻, 遂又抬头眯眼看向烈日的方向, 片刻后又看向前方漫无边际的大漠, 清冷的面庞看不出半分喜怒动容之色。 “莲兄啊, 不必忧心。这路是人走出来的, 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的!再说了, 我也相信你定能靠着这一身过人的才能辩得方向!哈哈哈!”布衣男子笑得爽朗, 眉宇间尽显阳刚。 这爽朗一笑,让那面上波澜不惊的白衣公子却也被他带得嘴角一牵,遂轻声道:“张大人,再往北走一个时辰应该便可寻到水源,无需慌神。” 自受王命西行而出皇城建安已数月有余,同行的张谦只知他叶莲踪此行为的是保他顺利到达西域“柔支国”,说服柔支国君与南朝大汉南北夹击不断侵袭汉西域边境的“鬼方国”。或许张谦亦多少有所察觉,他的同行还有“监视”其行为的意味。却不知,他叶莲踪此行还有一道王命秘旨——替汉皇寻找传说中续命长生秘术中的“引人”。而这一任务除了叶莲踪自己,便只有汉帝心腹、叶家家主,他的父亲叶放。这一趟,生,他便是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死,便只能横尸沙漠无人知晓。即便,他是叶家嫡长子,王命面前也逃不开这一方炼狱。所以为了这次西行,他已足足准备了三年,三年前他自死囚堆里翻出了半死不活的鬼方少年哈努,跟着他学习鬼方文、语言,了解大漠风土人情、气候地貌。 如他所料,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绿。定睛一看,不远处一湾清泉嵌在了黄沙之中,泉边一丛丛葱翠绿植环绕着,几棵沙杨挺拔立于泉边,在水面映出一片醉人的景。队伍里众人久渴逢甘露,遂纷纷激动地冲向那片绿。 “莲兄啊,你可真不愧是叶家大公子。我还担心你这贵公子穿这么白净跟我来大漠吃苦,怕是不消半月就闹着要回去呢。谁知你竟然是个活地图。诶,快告诉我,你认路为何这般厉害?”张谦边说话,边就习惯性抬手想要向叶莲踪搂去。 迅雷不及掩耳,叶莲踪一抬手就把张谦的手给挡住且不咸不淡回了句:“直觉。” 显然是习惯了叶莲踪的冷淡,张谦也不尴尬,很自然的收回手抓了抓头道:“哈哈哈,我去补水,你且先歇息歇息。” 叶莲踪找了棵茂密的沙杨树,在树荫下落座。鬼方奴“哈努”此时已打了一壶水来,恭敬地递给了他。叶莲踪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口。 看着张谦同随行众人欢快地在那一潭泉水里扑腾,莲踪隐隐扬了扬嘴角。这个年轻的官员一路与他谈谈着报效国家的理想抱负,谈着边疆再无战事的祈愿,谈着家中的妻室、刚刚足月的孩儿,谈着与那女子承诺的“相守”。 “莲兄,水里凉快着呢,快下来啊!”张谦冲岸上的莲踪大声喊道。 叶莲踪动作轻缓地拧上壶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从记事起,他被生父,不,应该是“家主”教导最多的便是“叶家嫡子”的担当、家族的荣耀与声望。他不可以有情,因为情能诛心,是拦路石。妻室,只是传承香火的工具。所以,张谦同他说的“相守”,叶莲踪不是太明白那其中的含义,只觉得张谦说起那女子时,眉眼间的神色如同清晨氤氲了朝霞的露珠,明亮又柔软,令他有些许好。 思绪间耳边忽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未待众人反应,一支□□便穿透了一人的胸膛,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一方泉水。张谦见状已顾不得身边中箭一一倒下的同伴,三步并作两步,在水阻力作用下艰难地渡到岸边。莲踪倚着杨树,一个翻身躲过了极速袭来的数支□□的袭击,动作迅速地翻滚潜入岸边半尺高的草丛,按着水里张谦的脑袋向下压了压,并朝他作出“噤声”的手势。 双眸微微一沉,莲踪像是陷入沉思,可只有须臾便抬眼对张谦说:“把史臣符节给我。” 符节为汉皇所赐之物,用以证明自己大汉使者的身份,虽然如性命一般重要且不可离身,但此时,面对着叶莲踪,张谦却一咬牙将这枚玉制符节自脖颈上扯下递给了他。 “莲兄,那你……”张谦不禁拉住欲要离去的莲踪。 “你继续向北去柔支,两年后在雁城见。如若我未能按时赴约,务必请张大人依王命完成任务并返回建安复命,勿要为我浪费时间。” 语毕,未待张谦回话,莲踪便不见了踪影。 “哈努。”莲踪向躲在树后的哈努使了个眼色。哈努遂用鬼方语朝□□发射的方向高声喊道:“我们是大汉来使……” 张谦不知道莲踪让哈努朝着这些凶悍的鬼方骑兵说了什么,只是在多年后,依然会想起那个黄沙漫天的午后,年方二十的叶家少主叶莲踪一袭白衣轻裘缓辔,凛然走向鬼方骑兵的背影…… “莲兄,我一定等着你。”张谦如是想着,缓缓遁入水中。 —————————————————————————— 如他所料,在搜出他身上的玉符后,鬼方王钧丞单于并未杀他,见严刑拷打后他仍不开口,他们便只能拷问与他一起被俘的哈努。对哈努的拷问使对方认定了叶莲踪的身份只是南边汉朝廷的一介羸弱文官,名叫张谦。于是,钧丞单于便让叶莲踪住进了一个由二十个卫兵把守的毡帐,又过了数日,少年哈努也被放出来照顾他起居。 在鬼方的日子过得很快,每过一日,莲踪便在矮桌的桌板背面用尖利的石头划上一道,这么一数,已经七个月有余。 鬼方卫兵见他看上去弱不禁风,即不寻思着逃跑,也没寻死觅活,于是渐渐的便也对他放松了警惕,这样,他便也能走出帐篷在方圆百米处走一走。渐渐的,百米行动范围扩为了五百米,五百米扩为七百米。鬼方人似乎感觉到这个汉人已经慢慢失去了逃跑的斗志,于是便也放松了对他的戒备。 这一日,艳阳高照,均虚城内干燥炎热,莲踪如往常一般出门,走过鬼方的军马场时便放缓了步子边走边采了些杂草样子的小株植物。对于莲踪这每隔三五日便出门捡草回去煮水喝的行为,鬼方士兵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继续跟着他。莲踪步履轻缓,走走停停间已然到了鬼方的练兵场。此时日头正盛,莲踪顺道向来给士兵们送饮食的老头儿讨了碗水喝,边喝还边用不怎么流利的鬼方语和老头儿闲聊了起来。尾随他而行的几个守卫守了一上午实在无聊,于是便边唠叨着这南朝人酸腐无趣边悻悻地离开了。 莲踪将盛水的土碗礼貌地递还给老者,又绕着这个练兵场逛了一圈后便离开了。后山有一湾清泉,泉水清冽且含硫磺,对他前些时候在鬼方受刑时候所受的伤多少有些疗愈效果。他所记下的这些鬼方兵器铸术、均虚城布防图、以及鬼方种种情报只能刻在脑海不能做任何的文字和图样记录,他需要让燥热的体温降下来,让他能将这些信息刻画得清晰一些。所以这些天他都会到这里来泡上一会儿,理清思绪将信息刻在脑海。褪下身上有些陈旧却干净的素衣,莲踪一步步踏入冰凉的泉水里,思绪也开始缓缓沉下,刚刚所记下的信息一点点在眼前浮现。 正在泉水沒过他胸口时,水中忽而开始往上冒出碗口大的泡,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水波朝莲踪的方向冲击而来。莲踪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泛着凶光、牛眼般大金色眼瞳,眼睛下一对獠牙已浮出水面大半。 吞渊龙蛇?大漠里的野怪兽禽什么的一路上见得不少,像这样的巨蛇收拾起来倒也不费力,只是在静心休憩时被打扰,莲踪实感厌烦。心下如是想着,水下已运起了内力。 忽而风卷沙砾,一抹身影轻盈掠过。哗啦作响的水声里,细碎银铃声隐约飘入莲踪耳际。隐去险些现出的内力,莲踪朝后退了一步。正在他余光警觉地向后瞥去时,氤氲的水光中一抹纤瘦娇小的身影便擦肩而过,接着三尺长的皮鞭破空而去直击那水中巨蛇,几番缠斗,皮鞭已死死卷着巨蛇,待巨蛇的挣扎渐渐无力后,鞭子主人一用力便将那奄奄一息的巨蛇扔上了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61.起源 十世镜(二)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水面渐渐平静下来, 那娇小的人儿转过身来。 沙漠的正午艳阳高照,莲踪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明亮乌黑的大眼睛。阳光将一张清丽的笑颜照得如同建安的春日般明媚, 一桥彩虹在她面前的水幕中若隐若现。 “小阿哥,一个人跑到沙泉可是很危险的啊。”她开口, 声音清亮,是鬼方语。 并不想节外生枝,莲踪没有应她, 径自转身就朝岸边渡去。 姑娘见莲踪淡漠,大眼睛眨巴了眨巴,揉了揉被水呛得酸溜溜的鼻子,遂一腾身上了岸, 饶有兴味地蹲下身来看着水里一步一缓往岸边渡的他。 风沙携着远处的驼铃声隐隐传来,眼前小小的人儿闪烁着清澈明亮的一双眼看着莲踪,衣衫潮湿地贴在她身上, 她似乎也不甚在乎。 伸手拨开粘在脸颊的一缕碎发,她歪着脑袋问他:“小阿哥, 你这般貌美肤白,不像是我鬼方男子啊。” 貌美肤白?莲踪暗自蹙了蹙眉, 朝右挪了一步避开她, 默默上了岸, 径自拾起地上的外衫准备走。 小姑娘见莲踪还是不理她, 于是用蹩脚的汉语冲他道:“你, 你是汉人吗?涨什么来着?嗯……涨, 涨钱?” 莲踪闻言前进的脚步顿了顿。 小姑娘见莲踪停下步子, 于是赶忙上前一步,继续用磕磕巴巴的汉语问道:“明明资道大漠荒野危选,你,你还一人独行,难道是想……嗯,寻,寻短见?” 莲踪皱眉。这姑娘不仅会讲汉语,竟还猜出了他的身份…… 思绪间两个鬼方高大壮汉骑着骏马飞驰而来,其中一人看到不远处的他们,便冲着他们的方向高声喊道:“辛公主!” 莲踪一怔,眼前这个满头小辫、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模样的的姑娘,竟是个公主?如若不作些解释,这小公主回去对单于说他想寻死,那以后他的行动便会受限从而影响他探查更多讯息…… 转身与她视线相交,莲踪牵了牵嘴角,柔声用鬼方语回道:“公主殿下,在下来此只是为了入浴解暑,并非寻死。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语毕,莲踪才发觉自己竟被她一双眼锁得紧紧的。这丫头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波光粼粼,干净又□□。 “你生得真好看。”她咧嘴笑得甜,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她腰间的银铃被风拂过轻声作响,心里不知什么东西作怪,莲踪惊觉自己心骤停了片刻,只须臾后便听见耳边阵阵擂鼓声,那种只有自己听得到的擂鼓声。 难道是先前受刑伤及了肺腑?莲踪暗道自己竟没发现。 面不改色地避开她目光越过她,莲踪一言不发转身便要走。 “公主,大阏氏还等着您的赤雁子呢,再不回去恐又要受责罚。”一旁的鬼方骑兵道。 这个叫辛的小公主闻言捡起了方才扔在地上两只猎物匆匆跨上了马,缰绳一拉来到莲踪跟前,道:“一个人走回去保不齐还得遇上沙兽什么的。小阿哥你上来,我带你回去。” 瞥了眼浑身湿透衣袍贴身的她,莲踪淡淡回道:“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辛闻言滴溜溜转了转眼,一脸疑惑地歪着头问:“什么受?什么亲?什么意思?辛非常努力地皱眉想了想,似是恍然大悟,遂朝莲踪伸出手道:“我骑术很好的,不会让你摔下去的,你别害怕啊!” 莲踪闻言脸色一沉,抬脚蹬上马镫,一跃便横跨上马,拽住缰绳的一瞬也环住了身前的她。 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嘶吼了一声。突如其来的一惊让她朝后栽倒在他怀里,双手不由紧紧抓住了他手臂。 莲踪把缰绳一拉,将受惊的马儿安抚住,轻声道:“抱歉,在下骑术可不怎么好,公主不要害怕。” 落日余晖,将大漠映得绯红,怀里这个娇小的身躯紧紧贴着他,天地间只此一刻,仿佛忽而有了生机一般。 这一夜有些不寻常,闭上眼,脑海里总浮现出那双扑闪的大眼睛,耳边也仿佛总回响起她细碎的银铃声…… 又过了几天,莲踪的帐内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起初这身影只是在窗边偷偷窥探着帐内,后来这身影蹭着蹭着就钻了进来,从门口一路蹭到了他写字用的矮几边。 “涨钱,你,你教辛写汉字可好?” “涨钱,你生得这么好看,名字怎么这么,这么怪啊?汉人名字都这么怪吗?” “涨钱,你描的这些花花草草我怎么从没见过。它们叫什么?” “涨钱,这画的这杂草是药吗?它能治什么病呢?” “涨钱,你应该比我老一些,那……以后我便叫你阿兄吧。涨钱太难听了……” 自此,他的氅帐内便不再似过往一般死寂…… 一开始,她拍着胸脯说替他研墨,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便打起了瞌睡。研墨失败后又说要替他整理岸几,结果一不小心打翻了煮水的陶罐把自己烫得够呛。他被她磨得实在没了脾气,于是便答应教她写字画画。他教她一撇一捺工工整整,她却抓耳挠腮,半天写出个鬼画符;他落笔在画纸上点下五片桃花瓣,她却把毛笔一扔,五个指尖粘了粘墨印在纸上,“瞧,这样也是桃花……”实在感叹汉人字难认,她便耍赖搬来一坛酒,吹起一支鹰骨短笛来说是驱赶了困意好继续用功。莲踪无奈,但这般听着她的笛声喝着酒,感觉心旷神怡,很好。 尽管鬼方与大汉以及西北诸国战事吃紧,却未能扰了他们在大漠黄沙中策马并肩飞驰;在落日余辉下仰头畅饮烈酒。醉了,她就纵身跃上丈余高的树,半躺在树枝干之上,在繁星满幕的夜里随手摘一片叶子吹起大漠小调,有时兴起,他便会在她的歌乐声里将心中所念所思化为诗句,用干枝写在沙地上…… “哎哟!看那天空中明媚的月亮,映照在沙泉边阿哥的身上。我愿倾听泉水涓涓的流淌声。好像心上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泉水带着我的渴望。静静地流淌到你的身旁……” 她的声音很好听,短短几句便如流水一般淌入他心底。 后来,莲踪方才知道,辛的生母是一个被鬼方铁骑军从大汉边境小城掳回来的汉女奴隶,在她八岁时便去世了,生母去世后的六年,辛一直被养在大阏氏处。但生母身份微贱,所以虽是单于的生女又养在大阏氏身边,但辛却没有封号,也没有一个公主应有的荣宠。与其说她是个公主,不如说她是个身份特殊却可有可无的存在,有时更像是任大阏氏差遣的婢子。可这似乎不影响她恣意地感受快乐。看着身畔一会儿吹吹笛子一会儿唱着小调的辛,莲踪似乎感受到一种“生”的气息。像是一粒推开巨石的种子,恣意的在自己世界里悄悄地、生机勃勃地向上伸枝展叶。渺小,却充满力量。 她虽贪玩,可学起新事物时却也有些天赋。有时她被大阏氏使唤脱不开身便会托哈努给他传信。 “阿兄,见字如面。一日不见,馋虫唧唧。今有好酒,待吾夜归同饮。” 字迹歪歪扭扭,常常文不达意,想是憋了好半天才写出这三两行来。可他每每却也知晓她心中之意,且不吝给她回信时工工整整的多写一些。 满心欢喜收到莲踪回信的辛也多了一项喜好,那便是模仿莲踪的笔迹。如此,她的字便也不再想起初那般惨不忍睹了。 日子在与她的诗酒快意里转瞬而过,待他蓦然回首一摸刻下的木纹,才发觉春来冬去已是一载有余。一个没有封号的小公主,一个被俘的羸弱汉臣,他们的日渐亲近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一年多的时光中,来访的不仅有这个丫头,还有单于不断洗干净了抬到他帐内的美人。一年了,鬼方均丞单于并没有放弃通过各种手段软硬皆施地瓦解他这个汉臣的意志。因为他让单于认识到了能通汉鬼两种语言,又能持玉符出使的他身在要职,是最珍贵的战利品,一旦他心甘情愿归降,那他将会是单于攻汉宏图里最有用的棋子之一。 只不过,这些美人怎么被抬进来的,第二天均是怎么被完完整整送回去。莲踪宠辱不惊,几番来回均处理得当,既没驳了单于面子,也没如他所愿就范。 一月前采回来的几味药草已晒干,将它们煮水替代茶叶作日常茶饮将好可以祛火清毒,调节大漠气候给身体带来的不适。莲踪将烹好的茶饮倒入杯中,抬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入口微苦后一缕清甜自舌根泛起。 “阿兄。”思绪间细碎银铃声伴着女孩儿清朗的声音传来。 莲踪抬眼便看到辛欢快地掀开帐帘钻了进来,“今天是我生辰,我同阏氏说了要和你去市集逛逛。你陪我啊。” 今天的辛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满头小辫不再似往常一般毛毛躁躁,而是规矩地束在脑后,额间坠着一枚玛瑙发饰,红色左衽衣袍领口一溜白色绒毛,虽甚是朴素却将她衬得娇俏可人。 莲踪放下茶盏,扬唇一笑柔声回道:“好。” 鬼方治军不似大汉那般森严,因为辛的缘故,莲踪能更频繁进出更多地方,渐渐摸清了鬼方军营的特点、排兵布阵与兵士训练的弱点,也记下了鬼方许多精巧的兵器铸术。 辛一路叽叽喳喳说着哪里的肉干好吃,哪家的马奶酒酿的好,而莲踪则静静听着、默默观察着周遭一切。待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出现了一大把烤羊肉串。 “给!”辛将一大把羊肉串递给了莲踪。 莲踪接过这一大把油滋滋冒着热气的羊肉串,粗略一看少说也有五十串,于是愣了愣。他……不喜欢吃羊肉。 “啊?原来你不喜欢吃。没关系,且尝一口试试,剩下的我来。” 她还是依旧很能吃,一路就没停下过。可他挺喜欢看着她小兔子一般这里蹦过来吃两口,那边蹦过去吃两口。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天黑了下来,一轮圆月升起,衬得满幕星辰越发灿烂。 夜幕里,微弱的街灯中隐约可见一黑袍老妪拄着拐杖立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老妪身前摆着一张破烂的木桌,桌上放着几盏纸糊的灯。 辛歪着脑袋,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忽而想到了什么,于是欣喜地拽了拽莲踪袖子:“这是如意灯,许愿很灵的。” “如意灯?”莲踪不解地看了看这桌上样子普通的灯盏。 “嗯,用一个随身物件与这老奶奶换一支如意笔。要是她愿意换,就用这如意笔将自己的生辰写在灯上再许愿,来年愿望就能成真。” 语毕,辛便自怀中掏出了一枚绿松石戒指,有些期待又紧张地将绿松石指环递给了那黑袍老妪。 老妪接过指环掂了掂,又拿至眼前仔细看了看便将之收进了袖袋,随即又自怀里掏出了一小截通体鲜红的木棒递给辛。 莲踪静静立在辛身后,看着她欣喜地接过那一小截木棒在其中一盏纸灯上写下了一行字。这是一串数字,看上去像是一个日期,应当是辛的生辰。大概是一种本能和习惯,莲踪按着这日期便默默一掐指。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她怎么能是这样的命格?莲踪心下一怔,不禁皱起眉头。 “希望天上的阿娘保佑辛,让辛能和阿兄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骑马喝酒……”随着辛轻声的呢喃,那写了红字的纸灯笼自底部窜起了一簇火苗,火苗一刹便将这灯笼吞尽,最后剩一缕青烟被风吹着在辛缱绻片刻后便散去。 她小声的祈愿呢喃飘入了莲踪耳际。他便转头静静看着她的侧颜。大漠的夜晚有些凉,夜空繁星盈盈闪烁着令人心动的光芒。辛许完愿睁开眼,搓了搓有些冰凉的双手。莲踪的脑袋似乎空白了一瞬,待再回过神来时,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解下了身上的氅衣,披在那瘦小的身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62.起源 十世镜(三)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乱脱衣会着凉的。”辛复又将肩膀上的大氅脱下, 踮脚把衣服向后一甩披到了莲踪肩头,自己也钻进那大氅一角, 笑眯眯地抬头看着他,“这样就两人都不冷了。” 夜灯阑珊, 她纤长的睫毛像两把扇子一般柔情地扑扇着,额前耳际的碎发茸茸地被风轻柔抚弄。 抬手替她将碎发归去耳后,嘴角不由轻轻上扬, 莲踪轻声回道:“好。” 回去的路程明明很长,可为何今天却这么快便就要到了。莲踪不由自主放慢了些脚步。 星幕下,此刻只有他与她。这一刻,便是连鸟鸣都如此多余…… 可偏偏, 不远处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声音距他们不远不近,跟得很紧却小心翼翼近若无声, 如此轻功一般人很难察觉。细细辨来,对方约摸五六人, 垂眼看了看身边欢快吃着肉串的辛,她俨然还未察觉他们此时或许正处险境。 思绪间两人眼前已立着个高大的黑影。停下脚步, 辛定睛一看方才看清那人一袭夜行服, 身材魁梧, 手里拎着把骇人的倒齿弯刀。未待她反应过来眼前情形, 身后又是一阵衣袂翻飞声, 转头一看, 周身已围拢五个同样的黑衣人。 辛这才意识到, 这些人是冲他们来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要围堵他们,但非常本能的,她一个箭步上前便挡在了莲踪身前。 “阿兄别怕。” 莲踪一怔,看着眼前小小的身躯就这么张开双臂护着他,一双眼伶俐地望向眼前的黑衣人,一时间竟愣住了。 领头的黑衣人不由分说,一个手势便差得几个手下朝两人劈砍而去。 阿兄不会武功,不能让这些人近他的身。辛如是想,把手里肉串一扔便与那群黑衣人缠斗起来。 面对眼前看似不动声色的莲踪,黑衣人头领心下有些慌神却也未敢轻举妄动。 同时与五个人作战,辛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几个回合后便被逼得退回到莲踪身前。 “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寻着时机跑……” 话未说完,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便迎着她心口飞来。 莲踪一把搂过辛,旋身躲避间那针还是扎进了她大臂。 辛只感觉手臂像被蜂蛰了一下般,紧接着后颈一吃疼,眼前一黑,便感觉自己身体重重向后倒去…… 环住她下坠的身体,轻柔地将她抱到一旁的石头上靠好,莲踪面若冰霜地站起身来。 黑衣人头领这时仿佛才回过神来,确定了此人就是他的目标,于是携着手下一齐朝莲踪杀去…… 似是轻而易举,莲踪一掌便将面前朝他杀来的人劈倒在地。捡起那人的兵器,许久没有拿剑的手并未让他感觉到僵硬。转头看了看双眼紧闭眉头紧蹙的辛,杀心忽而如烈火自全身迸发而出。手起刀落,一人已身首异处。被血溅染的沙石上,那颗滚落的头颅嘴巴微张,一开一合,双眼装着无尽的恐惧,越睁越大,最后完全僵死。莲踪手里的兵器滴着血,面无表情地重复着他最擅长的杀招,直到沙地被那堆散乱的尸块染红,直到这夜幕里只剩最初的虫鸣。 艰难地掀起眼皮,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前她似乎看到那个纤长的身影将冲向她的人一刀披砍在地。辛想要看清眼前似幻似真的影像,可是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意识在双眼合上的一刻,完全坠入黑暗。 莲踪抱着辛飞速寻到一处山洞,将她外衫褪去,把那银针取出。银针虽然细小,但周身呈螺旋状且淬了毒,取针时她微微一颤,他轻抚她细汗密布的额头,指尖划过她发际,替她将滚落的黄豆大的汗珠抚去。 洞外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莲踪听到那动静不寻常,似是心下暗自辨了辨,须臾,起身,以岩壁作为掩体朝山洞外探去。 洞外是五名青衣少年,领头的一个约摸十七八岁,莲踪看清了来人后方才现身。 洞外几个青衣少年见是莲踪,连忙齐齐抱拳单膝跪地,齐声道:“少主!” 叶府青衣使,他的贴身侍从。 领头的青衣使抬头道:“家主命我等沿途探寻少主下落,近日方在均虚城探得少主留下的标记。” 莲踪闻言,问道:“青衫,我藏身均虚城内一事可曾走漏风声?” 名唤青衫的少年恭敬地回道:“回少主,属下等行动一直极为谨慎,不曾发现有人尾随。” 莲踪又问:“可曾差人回建安复命?” 青衫回道:“属下一发现少主的踪迹便遣人回建安向家主复了命。” 莲踪闻言面色沉了沉,掏出那枚银针递给了青衫。 青衫接过银针仔细看了看,蓦地一怔,惊道:“这是七叶兰针……二公子?”接着便急切问道:“少主可有受伤?” “无碍。”莲踪淡道。 确认了莲踪没有受伤,青衫方道:“属下无能,暴露了少主行踪,愿以死谢罪!” 几个青衣少年也齐齐匍匐在地。 莲踪垂眼,面色如常未见喜怒,只低声对青衫道:“青衫,你速命青衣使至燕城,一路向北沿途探寻张谦大人下落并助他完成任务。如若寻到他,便告知他三个月后我定于雁城待他归来。” 青衫抱拳道:“遵命!” 一众青衣使得令起身,纷纷转身一跃,几个腾身便消失在夜幕中。 莲踪转身回到山洞内,静静看着躺在眼前的辛。她似乎正陷入梦魇,嘴里呢喃细语听不太清。俯下身,才听见她如蚊蝇般的轻唤:“阿娘……” 指尖轻触她脸颊,莲踪生平第一次,思绪乱如麻。他不知道心里一下一下如千斤重锤敲击着他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这感觉陌生且令他有些许动容。他便就这么静静地守着她,将内力渡给她,只到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 一夜未眠,他眼睛有些干涩,于是便合了会儿眼。不多时,一只泛着细密冷汗的手轻轻握了他的手。他睁开眼便见她有些虚弱但却笑笑地望着他。 莲踪连忙伸手探了探辛的额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处理七叶兰针的毒,毒未至肺腑经脉,她服了青衫带来的祛毒调理的丹药又受了他大半内力,所以恢复得很好,除了手臂上的外伤仍需几天调养外,已然无碍。 “阿兄……”辛嗓子有些沙哑,刚一开口,声音便被喉咙里的干涩感压了下去。 她的样子像是有许多的疑问堵在心头,想要同他说,却欲言又止。 莲踪看着那双水光氤氲的大眼睛,心下一沉,起身便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向洞外走去。 面对莲踪突如其来的动作,辛本能地伸手便环住了莲踪的脖颈,方才有些煞白的脸一瞬泛起了一层红晕。 “天快亮了,我们得尽快回去。”莲踪柔声道。 片刻沉寂,她抬手环住他脖颈,他方才听到怀里那细微轻柔的一声“好”。 抱着怀里轻飘飘如羽毛一般的辛,莲踪双臂不由得紧了紧。 接下来的几日,按着他的嘱咐辛每天都会避开婢女侍卫到他帐内换药。他知道,这般救她本就是一种涉险行为,可他还是救了。而她,却又不知为何,像是一种默契般未再向他提起那夜遇袭之事,也没有再多问一句。她每天傍晚悄然而至,换完药后就默默坐在他身边与他共饮一坛酒。他在酒里加了些药草,酒没那么烈,却多了些苦涩味。她醉得比以往要快一些,一双眼还似从前一般干净且□□的看着他。 矮几边,她与他并肩坐着,看着敞开的帐顶那片小小的天空。 “阿兄你……到底是谁呢?”她放下手里的酒坛,朝他凑近了些。 “你醉了。”他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甩了甩有些眩晕的脑袋,她依旧盯着他。 莲踪未语,迎着辛炙热的目光与她视线交织着,没有躲,也没有避。 辛盯了莲踪半天后默然垂眼,呼了口气拎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一倾而出,湿了她衣襟一片。放下酒坛,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渍,辛起身准备朝帐外行去。 鬼使神差地,当她掠过他径直向外走时,他抬手便拉住了她的手臂。 毫无防备地被他一拽,辛失去了重心往后倒去,刚刚好就落入了莲踪怀里。 待自己意识到这一番动作时,莲踪才发现自己不知怎的竟已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她两颊微微泛着红,像三月的清晨里枝头挂着露珠的海棠一样。一方氅帐静得只剩她柔柔的呼吸和他的心跳声。 他一时的失神竟没发觉帐帘正被人掀了起来。帐外正站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这人一身毛皮袄衣,腰间一把弯刀镶嵌着五彩宝石,来人正是鬼方二王子穆虚。 莲踪见状却也不惊不慌,随手捡起自己的氅衣将晕乎乎的辛包裹起来,打横抱着放到榻上。随即转身,微微颔首道:“见过二王子。” 穆虚神色间露出些许探究,言语间不由带着一丝笑意,道:“有意思。想来这汉人也是同我大漠儿女一般性情奔放啊。那本王便不打扰了。” 穆虚说完这一席话后便笑着转身阔步走出了氅帐。 莲踪只沉默地看着穆虚离去的背影,神色未变。待穆虚走远便唤来了守在帐外的哈努趁着夜幕将辛送了回去,并在她帐内留下了几日用量的敷用药物。 是夜,莲踪遣去送信物给鬼方二王子穆虚的青衣卫在帐外不远处传来了成功复命的暗号。莲踪熄了灯,待巡夜的侍卫队走远便起身出了帐。在鬼方这一年,莲踪得知这位二王子一直不甘居于大王子之下,鬼方不似汉人那般立长立嫡,王子里但凡能力居上者均有王位继承的可能性。但大王子是老单于嫡子,从小便养在身边,所以照老单于此前的态度来看,王位继承权的优势似乎更偏向大王子。二王子觊觎王位多时却又不得老单于青睐只能隐忍退让,这样郁郁不得志却野心勃勃之人,是最好的“交易”对象。 当二王子穆虚收到传闻中的大汉“绣衣令”拓印及一直与他有信往来的大汉边城守将的信物后,纵然心中万般猜忌与疑惑,却还是带了亲卫前来赴约。 看到静立于夜幕中的莲踪,穆虚这才仿若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面对猜忌心重且行事谨小慎微的二王子,说服他弑父杀兄取而代之并不容易,可掌握他多年来与大汉边城守将信往来的证据,逼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容易得多了。 面对眼前与他谈“交易”时形同换了一个人似的的叶莲踪,二王子穆虚愤恨、焦灼、震怒、心动……一时间种种情绪一涌而至。 “让本王弑父杀兄登上鬼方王座取而代之……”穆虚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替本王夺位的目的是什么?” 莲踪牵了牵嘴角:“在下是何人并不重要。二王子需要记住的是,有朝一日若能登上鬼方王座,便与我大汉签下休战议和。如何?” 二王子闻言挑了挑眉,抬手捋了捋唇下的胡须。其实面对与大汉数十年无休无止的战事,他一向是主张稍作缓和、休战整顿的。鬼方人擅战且好战全因气候恶劣地势险峻,天灾频频降临祸及牛羊牲畜,故而向他国入侵更多是为了子民的生存。而这些年鬼方铁骑所至之处皆血流成河、满目疮痍,虽屡战屡胜却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五年前老单于更是割下了柔支老国王的头颅用头骨做了酒器,此举在大漠传开后处处遭人诟病。他的父王沉溺于战事频频胜利的喜悦中,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为鬼方树敌太多,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逐渐老去,而年轻的敌人羽翼渐丰后终有一日会找上门来。此时与大汉交好,休养生息从长计议才是明智的选择。 心下如是想着,二王子却未动声色地扬眉看向莲踪,问道:“哦?仅此而已?” 莲踪闻言抬眼云淡风轻地回道:“我,还要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63.起源 十世镜(四)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接下来的几日莲踪都很早便出门采药, 夜幕降临方才归来,回来也都早早的便熄了灯, 辛来找他自然也都扑了空。 深夜躺在床上,莲踪却也都是无法入睡。他能听到帐外徘徊的细碎脚步和银铃声, 听着这些声音由远至近,徘徊许久又渐行远去。强制自己闭上眼,只静静听着这些声音, 就仿若心声已是随行一般才能稍有些安慰。 数日后,鬼方一年一度的祭神大典即将在均虚城举行。头三日为鲁达措演武大会,鬼方勇士连同来使部落的勇士都要同场骑射竞技一较高下,以祭大漠战神;第四日为姆纳措大会, 这一日在鲁达措大会上获得勇士称号的五个人可以追求在场自己看上的女子,只要顺利制服这女子便能占有她,以此来祭生育之神;第五日为屠鲁措大会, 这一日鬼方将生祭处女七名牲畜若干,以祭大漠天神。邻国“身毒”部落遣使者前来恭贺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纸和亲, 欲要替其三王子求娶鬼方一名公主以示与鬼方交好之意。 鲁达措这一天,鬼方同往年一样派出了部落最好的勇士准备在演武场上同其他部落一较高下。演武场上战鼓雷动, 而大阏氏的帐内, 大公主摔杯砸盏的声音也将一众婢女侍卫吓得跪了一地。 “身毒?那是什么鬼地方?让我嫁过去, 除非我死!”大公主一通脾气发泄完便冲出了阏氏的大帐, 翻身上了马。 “辛丫头, 快, 快去把她追回来……”大阏氏急得直捶胸口。 辛无奈地呼了口气, 追出帐子便也上了马背。纵马飞驰的大公主见辛的马离自己越来越近,于是全力扬鞭一挥,马儿受惊红了眼地往前奔去,僵持中两人竟都没发觉失控的马已经跑进了演武场的范围。直到三支羽箭冲着两人的方向射来,辛没来得及多想便纵身将大公主扑倒,两人顺势摔落在地,翻滚着直至撞到了地上的石头方才停下。 “砰”的一声闷响,辛只感觉背上吃疼,耳朵嗡一声便响了起来。 两匹原本飞驰的马这才在不远处一队骑兵的围堵下渐渐停了下来。这队人马为首那人示意手下将马牵回,随后便向地上两人的方向行去。 落地的一瞬大公主惊惧交加,慌忙将自己的脸埋进辛怀里。惊魂未定的大公主好半天才在马蹄声里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躲在辛怀里大,大公主忽而羞愤交加地一把推开辛,站起身来不由分说便抽出了腰间的软鞭朝辛的脸打去。刚晃晃悠悠起身的辛本能地抬手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鞭子,那鞭子便在她手腕内侧扯开了一道血口。 这一幕将好被纵马而至的一队人马看在眼里。 辛受了一鞭却只是皱了皱眉未吭一声。大公主见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如往常一般不怒不惧,羞愤感瞬时掺着怒火而起,扬起鞭子便又想打过去。 “贱丫头,本公主打你,你竟敢躲!” 不成想鞭子才扬起,鞭尾却被人从身后攥住。 回头一看,高头大马上一名眉目端正的粗旷男子正攥着她的鞭子皱眉看着她。那样子像沙漠里审视着猎物的头狼,敏锐又机警。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拦本公主!”大公主厉声道。 “身毒赫风。”那男子声音低沉的回道。 他声音浑厚稳重,大公主蓦地一怔,逆光扬起头与赫风对视,道:“你就是身毒三王子?哼!也不过如此。”少女的骄傲因着自己都未发觉的初次悸动而在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语闭,大公主傲气地一转身,翻身上了马背。本想留下一抹绝尘身影,却在马蹄挪动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那伟岸的身影一眼。 从痛感中渐渐缓过来的辛已顾不上什么三王子不三王子的了,新伤旧痕让她无力再与任何人多周旋,抬起左手放于心脏处行了一礼,辛一步一顿地攀着马镫上了马,马儿像是知晓主人心意一般,回程的步履小心轻缓。 看着夕阳里渐行渐远的瘦小背影,赫风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唇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马儿扬头嘶鸣了一声,赫风便附身拍了拍,顺便朝一旁的鬼方骑兵问了句:“那小姑娘是什么人?” 骑兵回道:“回三王子,那是大公主……” “不,我是问那布衣姑娘。” 不远处,莲踪静默地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幕。一旁的哈努有些焦急地看了看久久未离去的一队人马,又转头看了看波澜不惊的莲踪。 “少主,这三王子……辛,辛公主……” 莲踪动作轻缓地放下药篓,仔细从里头挑出了五味药草,轻声吩咐道:“将这五味药捣烂成泥作药膏,晚一些给辛送过去。” 哈努闻言皱眉咬了咬嘴唇,回道:“是。” 次日,姆纳措大会上大公主一袭华服坐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一如往常般高傲的她还是像只美丽的鸟儿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她的眼神却在每次饮酒时偷偷追随着身毒部落三王子赫风的身影。 五名获胜的勇士每人手里拿着一方羊皮翻身上了马背,这羊皮将会被他们抛向自己心仪的女子,而善骑术的大漠女子在接到羊皮后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即便是对对方有意也要假意抗拒一番才能被征服。大公主华贵大氅下一袭骑装裹身,她在等待着那个原本就属于她的姻缘向她抛出羊皮,揽她上马。 辛坐在鬼方一众女眷里埋头吃着烤羊肉,前一晚怒气冲冲的大公主没给她吃饭,她饿坏了,趁着这样的场合没人会注意到她,她必须多吃一点以备晚上可能又将面临的挨饿。 “我说辛,你这手又是怎么了?”一旁的鬼方四公主坐的无聊,顺口问了辛一句。 “没什么,不小心伤到了。”辛将嘴里的羊肉咽了下去,抚了抚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回道。 “王姐又欺负你了?”四公主挑了挑眉,“哎,那便忍着吧。” 辛没注意听四公主说了些什么,只是感觉心中一股暖流漾开。虽然好些日子没见阿兄,但她心里是知道的,帐内那些草药一定是他送来的。 正如是想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物什便落在了辛怀里,正好将她手里的羊肉打落在地,还未来得及捡起,一只马蹄便踏了上来。辛忙抬头看去,那鬼方的赫风王子正端坐在马背上好好地看着她,再一低头,落在她怀里的是一方白色羊皮。 俨然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幕的出现,于是突地一片寂静。 辛愣了愣,油碌碌的手拎起了羊皮便扔回给了赫风。人群这才一阵轰鸣。 旁边的四公主见状惊呼:“哎呀,原来三王子看上的是辛,不是王姐啊!” 辛闻言朝大公主的方向看去,这时大公主一双眼已间怒火中烧,凌烈得就像刀锋一般。 赫风见辛完全没在状态,于是抬手便想把她抄上马背。辛从不明所以里回过神来,反手便将赫风的手挡了回去。赫风像是得到鼓励一般纵身下马,将差点逃开的辛一把擒住,不由分说便往自己怀里揽。一开始的周旋赫风还觉得是女子一贯的欲拒还迎,可僵持许久之后他才发现她是真的不愿意。她不是在同他仪式性的周旋,而是在誓死抵抗。 “你心里有人了?”赫风几不可闻地小声在辛耳边问道。 辛未回他,只是默默用尽全力抵抗着,想方设法摆脱他的钳制。 这一幕在大公主的眼里就是两人的眉目传情,是公然的挑衅。 见她不为所动,赫风的固执与脾气也被激了起来,于是低声笑道:“你不说,我也能激他出来。” 本是处处让着她才造成这一番势均力敌的场面,而今也没必要再让,赫风将辛双手制住,反嵌于她身后,拎着她来到单于座前。 “单于,您的这位公主甚合我意,不知可否赐予我?”赫风扬声道。 辛咬着牙,刚要作声,座上的大公主便掀了身上华贵的皮氅,拔出了身边侍卫腰上的刀子几个箭步上前,刀尖直指辛的心口。 老单于显然也未曾想到这一幕的出现,在座皆是各大部落来使,大公主这一出显然是个笑话。一时间,杀伐决断的老单于也陷入了沉默。 辛看了看抵在自己心口的刀尖,双手被赫风钳住的她突而猛地朝前迈了一步,大公主和赫风都未料到她这一动作,这一步迈出将好让刀尖最锋利的一小截埋入她肌肤,血渍瞬时便在她素色的外衫上晕开了拇指大的一滩。 赫风见状忙将她拉回,大公主也吓得退了一步。 “你就这么不愿意?”赫风皱着眉放开了她,低声问道。 “不愿意。”她淡淡地道。 “你!”大公主手里的刀子颤巍巍指了指辛,又指向赫风。 “够了!”老单于终于发话了。这一出闹剧终要有人担责收场,老单于鹰一般的双眼夹着丝几不可查的犹豫闪烁了一刹,终是凛冽地投向了辛。 “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步履轻缓地走上前来,只见他循着大漠的规矩向老单于行了一礼,随即动作儒雅地将手中一卷典籍呈于众人眼前。来人正是莲踪。 看到莲踪的一刻,一股热流自胸口涌上,在辛的眼底晕出一潭水光。她赶忙低下头,只咬着牙偷偷看着莲踪的衣角。 老单于见状一双鹰目满是探究之意微眯着眼问道:“张骞,你手里拿的什么?” “大汉药典医著译本。”莲踪抬眼,道:“不知它可否足够分量换得一人?” “哦?拿换人?”老单于捋了捋胡须,冷哼一声又道:“你想换谁?” 莲踪转过头去看向辛,辛悄悄抬眼,撞上的刚好是莲踪温柔的带着安抚的浅笑。 “王女,辛。”莲踪转过头去,抬眼直视均臣单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64.起源 十世镜(五)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老单于闻言一愣, 哂笑道:“你这汉俘哪里来的自信让本王答应你的要求?” “小人不敢要求,是请求。”莲踪道。 这时, 上坐的鬼方大王子穆鸠哈哈大笑,插嘴道:“拿一本破就想换个大活人, 张骞,你是不是痴傻了。” “闭嘴。”老单于怒目看向了大王子穆鸠,他便立刻禁了声。 当初俘获这汉臣没杀他为的就是能让他为鬼方所用, 提供汉地军、政、农、医等各类信息,可这硬骨头就这么耗着不肯就范,不杀恨得牙痒痒,杀了又可惜。没成想如今一个女人倒是让他动容了。老单于垂眼看着药典医著, 里头有他最想要的疫症医方,显然这部药典换个女人是再值不过的。可他如何能容忍一个汉俘虏就这么公然与他谈条件? 正在老单于思虑之际,一直在一边旁观的鬼方二王子穆虚端起了酒杯一脸笑容地朝老单于举了举杯道:“父王, 我看这药典您就收了吧,不就是个女人嘛, 要是能让张大人自此安安心心效忠我鬼方,就是十个女人我们也不吝赐予他。” 老单于闻言状似为难地捋着胡须看向身毒三王子赫风, 道:“可三王子这儿……” 赫风看了这精彩的一场戏, 倒是笑着朝老单于行了一礼, 又转身朝莲踪道:“汉地有云‘君子有成人之美’, 那本王自应当一回君子。” 王座左侧, 穆虚闻言与赫风眼神一瞬相交, 一刹便各自揣起那心照不宣的一笑, 仿若彼此毫不相干。 赫风虽然看上去粗旷,但想必应对女子也是各中高手,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在这一出闹剧之后竟也能将大公主哄得心花怒放,心甘情愿应了这桩婚事。 而辛则像一个物件般,随着一道王命就被这般赐给了一个被俘的汉臣。莲踪暗自一哂,为了能瓦解他的意志,辛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可利用的物件和工具罢了。 思自此,莲踪只牵唇一哂,随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如他所料,辛当晚便被洗干净,用一条兽皮毯子裹着送进了他帐内。 毯子下,辛双手双脚被束,双眼被一条白布蒙起,嘴巴也被堵上了。她应该还不知道,被当作一件物品的她将会被抬上哪个男人的床榻。所以剧烈的挣扎与反抗下,勒着她嘴巴的白布已在她脸颊勒出一道红印。看着那道醒目的红印,莲踪皱了皱眉,伸手替她解开白布。刚一解开,她便一口咬了上来。那一口是用了十分的力气发狠咬的,他毫无防备躲避不及,皮肤一下便渗出血渍来。 “辛……”痛感传来,他却未收回手,只轻轻唤她一声。 认出了他的声音,辛蓦地一怔,慌忙松开了莲踪。莲踪又替她解开了蒙着眼的布条。 此时的辛才看清了眼前的莲踪,“阿兄?对,对不起。疼,疼吗?” 言语间看到他手上被她咬出血的一排牙印,她慌忙着起身想要去查看,刚直起身却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滚落了下来。莲踪本能地抬手想要接住下坠的辛,却被她的重量一带,双双跌落在地,她温软的身子将好落在了他身上。 她湿软的唇瓣擦着他脸颊而过,轻轻落在他耳垂。他竟未发觉现在的她比初相见时长大了许多,已经不再像个孩子,兽皮毡子包裹着的身躯隐约可觉玲珑曲线。 “我,我的衣服……”辛双颊红彤彤的,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发梢滴落在她锁骨处,顺着肌理沟壑悠悠滑下。 喉头微微颤了颤,莲踪咬了咬牙,暗自深深吸了口气,复又凝神,起身将她抱起放回了床上。 不由分说被五花大绑、扒光洗净,她大概还不太明白被这么抬进男人帐内意味着什么。 将自己的一件贴身衣衫递给她,莲踪转过身去拿起一块方巾,待她穿好衣服才又转回来,默默替她轻擦发梢的水。 这一夜,他们和衣而眠。他轻拥着她,听着她低吟浅唱鬼方耳熟能详的歌谣。 “伊米花哟,开在大漠,披着黄沙。心爱的人哟,心在这儿,身在远方。风把我的爱和思念化作甘露,浇灌大地,开出一朵伊米花。我愿化身这朵伊米花,让风沙带着我,随你去到那不知名的远方……” 莲踪轻轻拍着辛的背,环着她瘦小身躯的双臂微微紧了紧。 “阿兄。”她带着些倦意的唤他。 “嗯?”他摸了摸她的头。 “阿兄把药典译成鬼方文给了单于,会不会……”她的言语中有着难掩的担忧。 她不愿他背负叛国的罪名,他自然是明白她所想的,于是轻声回她:“药典医存在于世的意义便是广传于世治病救人,无论是否属我汉地子民,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珍视。这是一件惠及百姓之事,不必忧心。”这部药典医著集古往今来医家最为经典的论说,当初张骞的夫人带着一众医女花了数年编著整理本就是期许它能于民间流传以惠及更多人,虽时间有限他只摘录译制了其中的精髓,可此能传出大汉流至大漠,也算是替友人完成一个心愿了。 辛闻言,安心的咧了咧嘴,往莲踪怀里又拢了拢。莲踪轻轻拍着辛的背,直到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也才在困意的侵袭下轻轻合上眼。 那夜之后,他便每天与她携手走在均虚城外的旷野中,她吹起鹰骨笛唱起歌,他便默默在一旁喝着坛子里的烈酒,在沙地里写下心中深埋的情意。每每情难自禁却都被他抑制住,因为他想循着汉俗给她汉人女子最珍视的合卺之礼。 不知是否是杀戮太重,自祭神大典老单于被用于献祭的少女一通毒咒后,便真的如诅咒一般日日咳血,不到一月的时间便油尽灯枯。 这一点是莲踪未曾料到的。而显然,二王子亦是措手不及。一时间均虚城陷入了失控的局面。 当大王子的亲兵杀进莲踪帐内时,早已不见了莲踪的身影。而莲踪也不见了辛,只在她帐内看到一片打斗后留下的残景。莲踪沉心细思,看来狗急跳墙的大王子哪怕还未来得及细想他这个汉俘的价值就先选择用辛先钳制住他。 均虚城郊哈努焦急地同莲踪说,辛公主助他逃走并让他转告莲踪快走,大王子此时已经掌控了均虚城大半兵力,接着要来捉拿莲踪。 莲踪咬牙,沉声问道:“辛呢?” 哈努吞吞吐吐,半晌才道:“辛公主差哈努来报信,自己去拖住大王子了。” 话语间一队骑兵已踏着黄沙而来,莲踪起身要回均虚城,却被跪下的哈努死死抱住了腿。 “少主,辛公主让哈努来报信就是为了不让您涉险啊!二王子是咱们的盟友,相信他定会,定会如约保住辛公主的!哈努求您了!不能回去啊!” 心中似有一把利刀一下一下剜着他,眼中瞬息已是风起云涌。莲踪双手渐渐紧握成拳,须臾,闭目转身,身影没入漫天黄沙之中。 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中自以为离王座一步之遥的大王子穆鸠俨然已经以新任单于自居,此时他的帐内袅袅香烟幽幽飘扬,软玉温香慵懒地化了穆鸠一怀,把他醉的昏昏叨叨。 “爷,来,妾身喂您。”一个艳丽的女子往穆鸠嘴里塞了一粒葡萄。 “爷,您光宠着瑶姐姐,都不理玉儿。”另一长得几近一模一样的女子娇柔地倒在穆鸠怀里。 “哈哈哈哈哈,两个都宠,两个都有赏!待本王今日得了王仗便封你们为夫人,好叫两位美人天天伺候本王。”穆鸠边哈哈大笑,边将两个美人揉进怀里。 “爷说得可真?莫又要骗了玉儿。”一个美人娇嗲地道。 穆鸠被这满怀的甜腻粘得极其受用,刚要满嘴富贵荣华地给两个美人保证,氅帐的帐帘便被人掀开了。 “大胆!是谁?”穆鸠连忙喝道。 两个美人原本柔情似水的双眼瞬间变作狠戾,谨慎地盯着帐帘的方向。 “大王子真是好兴致。”帐帘被人复又放下,帐内立马恢复了方才暧昧暗沉的光线。 大王子这才看清,立在眼前的竟然是那汉臣身边的小奴哈努,此时这哈努哪还有半分先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儿。穆鸠腾地站起身刚要发难询问哈努莲踪的下落,哈努身后便隐约现出两个青衣蒙面人。惊觉眼前情况有异,穆鸠这才慌忙起身四处张望,想要找自己的佩刀。 “大王子不必惊慌,今日即便我家主人不杀你,你也活不久。”哈努笑盈盈地道。 “你,你个狗奴才好大的狗胆!老子现在就叫人宰了你!来人!来人!”然而帐外毫无动静。 “王子与两位美人日日缠绵,想必这噬魂香已是吸食了不少。”哈努不咸不淡的道。 “你说什么?什么噬魂香?”穆鸠脊背不由一僵。 “这就要问问你身边这两位美人了。”哈努道。 两个美人不由分说,自发丝里抽出几根螺旋状的银针,朝着哈努便刺去。哈努不疾不徐朝后退了一步,两个青衣蒙面人疾步上前,电光火石间手起剑落,两人便已倒地不起。 穆鸠见两个美人须臾间已是身首异处,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一步步踉跄着往后退。 哈努依旧微笑地看着眼前臃肿高大的穆鸠笑道:“我家主人说在你死前有必要让你知道,与你交易之人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给你活路。这噬魂香闻久了会让你半年之内如同离魂般痴痴傻傻,一年后精血耗尽而亡。” 大王子闻言,身体开始不由地颤栗。 哈努竖起食指在穆鸠眼前左右晃了晃,状似惋惜地叹道:“穆鸠王子,看来您是选错盟友了呀。” 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已回天无力,穆鸠只能仰天长啸:“叶兰幽!你这个狗|杂|碎!敢算计本王!叶兰幽……” 两个青衣人面无表情看着穆鸠,长剑在手中一挥一舞间大王子手筋、脚筋具都被挑断,剑尖又一起落,穆鸠前胸后背已被划开了无数个五指宽的口子。 看着眼前嗷嗷嚎叫的大王子,哈努面带微笑地转身出了大帐,对守在帐外的二王子的亲信道:“劳烦诸位把他交给穆虚王子。啊,对了!我家主人让诸位给二王子带句话。”哈努清了清嗓子,学着莲踪的声音沉声道:“此番多谢穆虚兄相助,他日再见定不醉不归!” 一众人等闻言均抬起左手置于胸前,弯腰行了一礼。 刚要走,哈努突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朝隐蔽的王帐后方行去,左右顾盼探查一番,确定无人跟随这才朝暗处一个人影低声道:“我家主人让小奴代为谢过三王子,此番共谋之事行妥,大汉定如约保身毒十载。另,恭祝三王子新婚燕尔长!长!久!久!”语闭便欢脱地转身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窥梦探灵》正文 65.起源 十世镜(六) 最快更新窥梦探灵最新章节! 周身是难忍的疼痛, 每一寸肌肤都像被虫子噬咬一般火辣辣的疼。驼铃叮当声闯入耳际,眼前是虚虚实实交替的画面。她似乎断断续续记起来了些景象。那日她拖住了大王子让哈努去报信,阿兄脱身后她被恼羞成怒的大王子擒住,受尽皮肉之苦。她……不是应该被献祭吗?辛努力地回想,脑海中终于渐渐浮现出那日的情形。她被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到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已被悬吊在祭台的巨大石柱上,手腕脚踝也被割开了几个口子。这样的情形她不陌生,所以她知道,等待她的是全身血液流尽,身体被秃鹫啄食……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拼命去护的人,此时应当已经脱离了险境。 眼前浮现出与他在大漠黄沙中并肩驰骋的画面,浮现出他转身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的样子……脸上不由漾开了笑。 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全身,豆大的汗珠和着鲜血滚落进辛的眼里,视线瞬间蒙上一层猩红。虫蚁噬咬般的疼痛渐渐淹没于身体的麻木与疲乏里,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之际, 眼前却出现了那抹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烈日灼烧得沙地冒起一层热气, 像一道隐形的水幕将那影子晕得摇曳、朦胧。辛使劲掀起沉重的眼皮。不远处的他手执一柄长剑孤身一人朝祭台上的她走来, 把冲向他的鬼方士兵一个一个劈砍在地。他只记得敌人一波一波冲向他,眼看就快要将他彻底包围…… “阿兄……快走!”声音冲破干涩辣疼的嗓子,辛意识忽而清醒蓦地睁开眼。眼前早已不是那日的祭台, 而是一望无垠的沙漠。几个青衣少年坐在前头的骆驼背上, 听到她的声音后齐齐回头看她。 她慌乱挣扎着, 却被身后之人搂紧了些。 “别怕, 我在。”身后轻悠悠传来了阿兄的声音。 辛转头,他的手便轻柔地落在她额头,柔声道:“烧退了。伤口……还疼吗?” 她还有些发懵,摇了摇头,嘴巴一开一合就是发不出声来。 半晌了才磕磕巴巴道:“阿兄,我们这,这是要去哪儿?” “回大汉。”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她,言语间环着她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大汉?辛心中的迷茫如同眼前绵延的沙漠,一眼望不到尽头。骆驼背上颠颠簸簸,她很困,也很累,没一会儿便又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莲踪垂眼看了看怀里的辛。她身子还是虚弱,嘴唇泛白,呼吸绵长且无力。傍晚,他便命人就地安营休憩。 从昏睡中醒来时,天边已泛起一层鱼肚白。她被他环抱在怀中,一只手被压得有些麻,于是便小心翼翼挪了挪身子。动作间忽而看到十米开外处原先是一丛荒草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片约摸一丈大小的白色花朵。那绚烂的花朵生在一丛矮草之中,巴掌不到的大小,每朵皆四片洁白的花瓣。微风轻抚,花儿便悠悠摇曳着,仿佛是在召唤她一般透着栩栩生机。 辛虽是轻手轻脚起身,朝着花丛走过去,但起身的动作还是将莲踪带醒了。随着她走去的方向一看,莲踪这才看清了眼前景象,于是也起身朝花儿的方向走去。 大漠终日只见黄沙漫漫,他却不知还有这样娇嫩的花朵竟能在烈日黄沙里开得如此灿烂。 “这是……”辛眉梢露出些欣喜,不由自主蹲下身去嗅了嗅。 沙漠里竟能开出这样的花朵?莲踪眼中透露着些许讶异。 见主人醒来,哈努也起身给两人送水,才走到两人身边便惊喜地蹿上前去,有些激动难掩地道:“公子,这是伊米花。能在沙漠里生长的植物需要有强大的根系方能从地底深处吸收水分和养份。伊米花根系并不及大漠里其他花木那样发达,所以需要用五年的时间,慢慢将根系深入到地底吸收养份与水,到第六年方能开出这样的花朵。” 欣喜之后,哈努又皱了皱眉,“可是,这花只开一天一夜,第二天便会凋谢。花朵一旦凋谢,整株花都会死去。” 生长六年只为一朝花开,花开一日便永远消逝……莲踪俯下身,手指触了触这花瓣。他记得,辛总喜欢唱的那首歌似乎说的便是这种花。 花香虽淡,可沁入鼻尖还是引来了胸腔一阵辣疼,辛不由地轻咳了两声。 莲踪忙起身,走上前去抬手轻轻拍了拍辛的背。哈努赶紧取来水壶,打开壶盖恭敬地递给辛。 辛喝了一大口水,就着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水迹,道:“阿兄,辛想多看一会儿这花,可以吗?” 莲踪温柔的看着辛,莞尔一笑。“好。我陪你。” 辛同莲踪一并落坐在这丛盛开的伊米花前,哈努从行囊里翻出了从鬼方带走的鹰骨笛,手指起落,指尖轻点鹰骨笛的音孔,悠扬的乐声随即响起。她靠着他的肩,轻轻合上眼。 莲踪动作轻缓地将裹住她的大氅拢了拢,随即悄然拾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写下一行字。 “一曲柔情望相守,西风送愁。蓦然回首花尽处,只将韶华藏深处,浓情几许,未能与人诉。” 一曲终,辛悠悠睁开眼,只见风卷黄沙,吹落了伊米花瓣,也吹散了地上一行她未看清的字…… “阿兄,你写的什么……” 未待她语毕,夕阳里,他目带柔情,在她唇上烙下了轻轻一吻。 自辛醒后,一行人又连续赶了数日的路才终于来到鬼方与大汉交界处的“雁山城”。多年战乱,此地早已枯木白骨一片颓败,还能在此生存的不是些亡命之徒就是刀口舔血的黑市商人。 他们的马队在一家客栈前停下,莲踪把辛抱下马,将一件带帽的斗篷披到她身上,又将帽子给她扣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随即柔声道:“一会儿跟在我身后,莫出声。”语毕,自己也将斗篷帽檐拉低了些。 辛轻轻点点头。自他们一行人进入院子起,她便感觉周身擦肩而过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打量着他们。四下看了看,帽檐挡住大部分视线,只见得地面与对过的一半人身。思绪间忽见彪形汉拖着带血兵刃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走过他们身边时辛才看到地上那条深深的兵刃划痕。将头又压低了些,辛忙跟上了莲踪的步子。 推开客栈木门,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高声呼和着喝酒吃肉的食客、跑堂的伙计、往来行走的住客……具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他们。这种诡异的寂静让辛感到不安。 青衫带着一众青衣少年上前一步,将厚重的斗篷一扯,亮出了青鸾鸟纹镏金佩剑与胸前绣着暗纹的青色锦袍。 众人见状具都身子一僵,须臾,齐齐低头噤声,无一人再敢作声。 正在此时,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却被人从屋里拉开,吱呀一声响。 辛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便见那房里走出一个身形健硕、气宇轩昂的男子。那男子看到阿兄,眉宇间尽是喜色。口里边兴奋地喊着“莲兄”,边从二楼三步并作两步地跃了下来。 这男子来到莲踪身边,二话不说便给了他一个实沉沉的拥抱。 “莲兄啊,我们终于再见了,我就知道你定能全身而退。” 莲踪轻笑,拍了拍这男子肩膀便生硬地把他推开。 这时,男子才注意到莲踪身后的辛,遂指着她道:“这位是……” 莲踪使了个眼色,男子方才反应过来,于是笑声爽朗地搭着莲踪肩膀把他迎进二楼天字一号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