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昊的平民生活》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小芳芳】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帝昊的平民生活》作者:巫羽 文案: 原名《玄圭》 虞苏是聚落里一位普通少年,他烧陶捕鱼,和小伙伴们过着幸福的日子。 一水之隔 隐姓埋名的姒昊在山脚下牧羊,与一条狗崽相伴,过着孤零零的原野生活。 传说,失国自刎的帝向,有一个儿子还活着,但不知道藏在哪里。 姒昊撸狗头表示:传说都是假的,你们不要信。 两人第6章 相遇。 一对一,身心相许,美好结局。 姒昊:若为你,我愿玄圭执手,奄有四方王土。 ★不考据★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姒昊,虞苏 ┃ 配角:风川,任嘉,虞若,吉华 ┃ 其它:玄圭 作品简评: 身为失国自杀的帝向之子,姒昊在舅父任君的照顾下长大。成年后,为躲避旧敌追杀,他选择去僻野过牧羊生活。他xìng格豁达,心理强大,有生存技能,觉得当个平民也没差。他孤独一人,和头狗崽相伴,直到遇见会为他补衣服的暖受虞苏。这是一个仇家不让我安安静静秀恩爱,我只好踏上复国之路,走上人生巅峰,自在秀恩爱的故事。攻有帝子的身份,打小就意识到复国之路艰难,深感何必作死,不如搂着老婆热炕头。受是个普通少年,他们族中有白鹿现帝妃出的传说。小时候受和四个女孩一起看见白鹿,他觉得和己无关,谁想唯一的蓝孩子才是。背景古远约莫公元前两千年,统统是布景,为故事人物服务。文中有身心互许的爱人,可亲的伙伴,舒心而美好,值得一读。 第1章 制陶少年和牧羊少年 月季花开在虞城北面的林地里,那儿有条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清可见底。 春日的雨水多,即使是浅处的溪水,也没过几块踮脚的石子。露出水面的只有五六颗大圆石子,相互间距离也远。 虞苏在大圆石上跳动,轻快地像只山林里的鹿。 林风吹拂水面,带来涟漪,也吹干大圆石上的水渍。脚下的石子干燥,虞苏不至于踩滑落水。胸前的绿松石佩在虞苏跳跃时,扬起又落下,在晨光下,绽出一缕天蓝色。虞苏收揽发丝,不经意间露出微笑,他看到溪畔的月季花。 虞苏穿着短袖的粗麻衣,提着一个竹篮,他到溪畔挖陶土。 溪边多陶土,经由溪水冲洗,不必人工淘洗,便可以制作出质地细腻的陶器。 竹篮放在溪岸,虞苏蹲下身,手拿着一个小巧的木制工具,熟练地挖陶土。他将软软的陶土用手团起,放进竹篮。 虞城的陶匠,会前往虞城南面的山岗取土,只有虞苏会跑到北面来。这里开着一大片月季,红彤彤一片,相当漂亮。 把沾染泥土的手脚,在溪水里清洗干净,虞苏离开溪边,朝月季花丛走去。他随手折下一枝月季,不惧花刺。他食指为刺扎伤,有一缕细细的疼意。 人们不喜欢月季,就像人们不喜欢荆棘一样。虞苏贪恋着它的美艳,他含住伤指,看向执左手的月季。它娇嫩yù滴,含苞待放,沾染水露。 虞苏再次踩着圆石子渡过溪流,他提着竹篮。竹篮里装满陶土,陶土上别着一枝月季花。 从月季溪畔回到虞城,需要经过一大片荒芜的墓地。虞城的人们,死后都葬在那里,一代又一代。 当虞苏的青丝变为白发,青春美好的脸庞衰老,生命走向尽头,那里也会有他的一座矮墓。在春日的早上,也会有几枝月季,盛开在他的长眠之地。 虞苏悠然穿过墓地,他没去思考过死亡。他才刚刚十五岁,风华正茂。 墓地与虞城聚落之间,用一条壕沟隔开。宽且深的壕沟,如果没有衔接两岸的桥,人将无法越过。只有鸟儿,可以从它上方自由飞翔。 壕沟保护着虞人不受外敌及野兽的侵害。 虞苏渡过木桥,缓缓走进庞大的聚落。一路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们唤着: “小苏。” “阿苏。” 虞苏一一应答。 唤他的有大人有小孩,有男有女,其中以少女居多。虞苏很受女孩们喜欢。 虞苏家,就在聚落北面,在北桥旁。过了北桥,四周都是虞苏的邻居。 北面的房子,大都是土墙瓦顶屋,样式统一,大小差不多。它们参差排序,几乎每一栋都有个大院子。这里居民众多,人语不绝,鸡犬相闻。 虞苏来到一栋宅院前,院中种着一棵棠梨树。正值花期,白色的小花开满枝头,远远看去,如堆雪般压向屋顶。 “苏儿?” 虞苏推开柴扉,走进院子,听到从屋里传出的唤声。 “阿母是我。”虞苏将竹篮搁在杂物架上,他往石阶上蹭蹭鞋底,走进屋里。 虞母坐在火塘旁,用陶纺轮搓麻绳。纺轮飞速旋转,一圈圈缠绕麻绳。 火塘上放着一件大陶鬲,鬲口冒出热气,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屋中。离火塘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婴儿,他(她)安然沉睡,身上盖着一件麻布。浆果制作的紫红颜料,在麻布上涂出锯叶形的纹饰。 虞苏跽坐在婴儿身边,低头端详,他闻到婴儿身上淡淡的nǎi味。 “你禾姊的孩子,寄在这里。”虞母脸上露出笑容,她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她五官匀称,眉眼温婉,年轻时该是长得很美。 禾姊是阿耳的妻子,和虞苏家是隔壁邻居。 虞苏压低身子,伸出手指想碰婴儿粉扑扑的脸颊。他手指刚摸上婴儿的脸,就被虞母拍走。 “还不去吃饭,这么大的人,又跑去墓地玩。”虞母虽说是责骂,言语温和。 “阿母,不是去玩。”虞苏乖乖端着碗,到陶鬲前盛食物。煮的是杂炖,有粟米、蚌ròu,还有蔬菜。 虞苏为自己盛上一碗,也帮母亲盛一份。 “阿父呢?” “你父被虞君唤去,他吃过了。” 热乎乎的食物,虞苏慢慢食用。他执着木汤勺,一口勺到嘴里,咀嚼吞咽,才再接一口。虞苏吃饭不像其他男子那么粗鲁,看着很乖巧。 虞母摸了摸儿子的头,虞苏偏偏头,似乎不大情愿。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已不是孩子。虞苏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身为老幺,最是受宠。 “阿母,我挖来一篮陶土,可以做两只陶盆。”虞苏记得昨日母亲洗螺蚌,不慎摔碎一只陶盆。 “烧陶辛苦,等你长大了,跟你阿父到虞君那边听差。”虞母纺线的动作不曾停止过。 “等我长大再说,阿母吃吧。”虞苏拿走母亲的纺轮,将一碗温热的食物递给她。 虞苏的父兄都是虞君的手下,他们能出入位于聚落中心的宫城。虞苏不像同龄人那样对宫城感到好奇,因为父兄在里边任职的缘故吧。 高高的宫城墙,将平民居住区隔开,通往宫城只有一道门,那道门由许多护卫看守。虞苏的父兄,担任的便是护卫的职务。 吃过饭,虞苏来到院中,他的“工作室”里。那是一间小矮屋,以往用来放杂物,里边非常杂乱。虞苏把它收拾,用来放置制陶工具。 虞苏将制陶工具搬到小矮屋外:一个小木案,一件陶转盘,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虞苏把陶土放在一块平滑的青石上,他仔细挑走陶土里的水草烂叶,搓揉陶泥。 当地的许多人家,都会制陶。聚落有一处大陶坊,专门为虞君烧制陶器。虞苏的师父,便是大陶坊的陶匠,虞苏唤他仁叔。 青石板上的陶土细腻得像丝般,虞苏把它搓成泥条,用泥条盘筑法制作陶盆。 陶转盘吱吱响,有序的旋转,转盘上的陶胚在一点点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只肥啾在棠梨树上喳喳叫,虞苏停下转盘,抬起头。他用手背擦拭耳边的发丝,缀在小发辫上的流苏蹭过脖子,痒痒的。 虞苏一手泥,他挪开位置,到木桶里洗手。一去一回,他看到到搁放在青石板下的一枝月季花。它快蔫了,早上沾染的露水,已被风干。 虞苏捡起月季花,将它放在陶胚身旁,和陶胚一起端到木架上。 风和正午温度的作用,让软软的陶胚渐渐拥有硬度,也让月季花枯萎,凋零。 日光在木架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像天上的云那般。 虞苏执毛笔,给陶胚绘上黑色的颜料。他绘的便是月季,捕捉的是含苞未放的花瓣姿态,优雅动人。绘好纹饰的彩陶,黑白分明,素雅别致。 虞苏家没有烧制陶器的窑子,他用木案端上半成品的陶器,朝仁叔家走去。 棠梨树上的肥啾还在喳喳叫,远处,几个调皮的孩子在院外追逐。 ** 水畔的芦苇,在晚霞的爱抚下,绽出金黄的光芒。 赶着羊群的姒昊,突然伫足,眺望荒野的落日。他抱胸侧立,手中执着牧羊鞭,抬起的脸漠然而沉静。他的五官十分英俊,眉眼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毅。他相当年轻,年龄约莫十六七岁。 “汪汪!” 一头小黑犬绕着姒昊兜转,它摇动尾巴,不停吠叫。它还小,身圆腿短,叫声带着nǎi气。 姒昊捡它时,打算养它当牧羊犬。还需待它长大,将它训练。 “咩咩……”羊儿们欢悦地叫唤,像似在催促主人,日已西矣,快赶我们回羊圈吧。它们的肚皮吃得圆滚滚,春日漫山遍野的青草,让它们过着无忧的生活。 姒昊收回目光,发现羊群跟着头羊走出老远,走的正是回羊圈的方向。 姒昊牧羊的地方离家不远,但是没有道路,四周尽是荒草。蔓延的荆棘,往往将穿草鞋的脚挂出血来,草丛里也潜伏着各种蛇类。 初来此地,姒昊饱受其苦。不得不用一个石贝币,跟当地居民换来一双羊皮鞋。 褐色的皮鞋踏过草丛,沙沙作响。羊儿们踩着轻巧的脚步,顶着灵动的耳朵,一路咩咩叫唤。偶尔一只停下吃草,姒昊撵它,鞭子抽在草地,他爱惜他的牲畜。 暮春来到角山,跟牧人购下二十多头羊,有大有小。养育这段时日,都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 “咩咩……” 一头白羔羊突然驻蹄,它朝一簇花丛凑了凑鼻子,那是怒放的月季花。 熟悉的花卉落目,姒昊伸出手,触摸柔软的花儿,两片花瓣掉落在他掌心。他的神情似凝重似忧郁,他拍去花瓣,将白羔羊赶进羊群。 夕阳下,他和羊群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条黑色的小狗崽。 第2章 帝向之子 夜晚,虞母在舂米,准备明日的米粮。她用木杵击打石臼内置放的谷物,使谷物脱壳。击打的声音,带着节奏,熟悉的声响,是孩童们睡梦前的摇篮曲。 虞母用一个葫瓢,将散落在石臼四周的粟米收拢到中间,让它们均匀挨受木杵的打击,好将谷壳都褪去。舂米需要耐心,不需要很大的力气。 “苏儿,你不去社里吗?”虞母发现儿子还待在家里,外头天黑,社树那边肯定很热闹了。 春夏的夜晚,人们总是顶着满头的繁星,三五结伴,聚集在社树下。大人们商议聚落的公共事务,少男少女们谈恋爱,亲亲我我,月下双影。 “等阿川。”火塘的火映红虞苏的脸庞,他五官的轮廓柔美。风川是风葵家的长子,比虞苏大一岁,两家是邻居。 “你这孩子,还得人来邀你才出去。”在虞母看来,这个小儿子太文静了。他不像邻居家的儿子们,喜欢成群结队,在聚落里捣乱、滋事。这并非是坏事,可总担心他是不是不合群。 “阿母,我们要一起去东社。” 聚落分成四社,以四方位划分。北面的居民在北社聚集,东面的居民在东社聚集,以此类推。人们喜欢互相走动,尤其少年们,最爱在四社间穿行。 “风川喜欢东社阿朱的女儿是吧。”虞母露出我懂的笑容。少女时代的虞母,可是聚落里有名的美人,被高大英俊的虞父,在热闹的篝火旁追求。 “嗯。”虞苏点头。十五岁的虞苏,还没有喜欢的女孩儿。 “你去东社不要和人打架。”虞母叮嘱儿子。 少年们到其他社区去,有可能受到排挤。春日万物萌生,聚落里的适婚少年们,都在寻找女孩相恋。 “不打架。”虞苏只有孩童时跟人打过架,那是久远的事了。 母子俩悠然谈话中,院子里传来叫喊声,有男有女,都在喊虞苏的名字。 “我出去了!”虞苏应声,立即朝院外走去。 月光照耀下的院子,棠梨花馥郁扑鼻。就在棠梨树下,站着五位伙伴,三男两女,他们年纪都和虞苏相仿,朝气蓬勃。 虞母看着儿子瘦高的身影离开,想着这孩子明年就成年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一行六人,除去虞苏,风川、风夕兄妹,虞允、虞圆兄妹外,另有一位叫周的少年。六人都是北社的孩子,一起长大,常聚在风川身边。 从聚落北面走至东面,有一大段路程,正好有条溪流穿过聚落的东北方向。虞苏和伙伴们,便就沿着溪流,向东行走。 夜晚,溪水两岸真是百家灯火,星星点点,像璀璨的夜空。 风夕走在虞苏身边,她握了下虞苏的手。虞苏觉得掌心多了样东西,拿起一看,是一个大螺。 “给你。”风夕声音小,低头带着羞态。 “哦,好。”虞苏的声音也不大,他觉得身后的周正在注视他们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 女孩子们会送虞苏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捧甜甜的野果,有时候是几个贝螺,有时候是一块好看的鹅卵石。风夕送得最多,她送虞苏的贝螺,都躺在虞苏一个小小的置物篮里。 走在前面虞允突然回过头来,询问虞苏:“小苏,明日我们要去杜泽捕鱼,你去吗?”虞苏制作陶器的手艺很好,他近来常去大陶坊给仁叔打下手,并非天天有空。 “我要去。”虞苏好段时间,没和这些好朋友前去捕鱼了。 “小苏,你明天带两只船桨,允家的船没桨。”风川吩咐。 “船桨被人偷走啦,不知道是谁,真坏。”虞圆气鼓鼓地说道。她在六人中年纪最小,家境又好,说话时带着几分娇横。 “可能是看我家船停放在岸边,多日没用,就把船桨给借走。”虞允笑笑而已,显然不恼。他是虞君卿臣之子,父亲常教导他不要恶意去揣度人心。 “哪是借,分明是偷。偷东西不是小事,该把人找出来,好好打一顿,绑了去见社正。”周的话,听起来得意洋洋。 “不必不必,再做两支就是。”虞允赶紧摆手,他实在觉得犯不着。 “我家有,我明日带过去。”虞苏欣然应下。虞城几乎家家户户会捕鱼,虞苏家自然也有船具。 众人边走边谈,来到东社的大树前,脚下的地顿时开阔。平坦的广场里,热闹嘈杂,人头簇动。每到黄昏,社树四周燃起篝火,人们围着篝火聚集,三五成群,在社树下呼朋唤友。 这般热闹的情景,虞苏他们打小就熟悉。在他们光着屁股的年纪里,也曾头顶星辰,在高大的社树下追逐、玩戏,欢声笑语。 一行人抵达东社,风川等人要看摔跤,挤进一群年轻男女中间,跟着吆喝助威,跃跃yù试。虞苏心不在焉,他心思即不在那些争强好胜的男子身上,也不在那些为夜晚细心打扮,身材曼妙的女孩身上。 “阿苏,你可以陪我们去找朱云姊吗?”风夕轻扯虞苏的袖子,她小声问。她身旁跟着虞圆,两个女孩感情不错。 朱云家就在东社附近,东区这边的居民,风夕大多不认识,怕路上遇到孟浪的男子。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虞苏护着两个女孩,往灯火阑珊的居民区走去。 两个女孩跟在虞苏身边,风夕话语很少,虞圆叽叽喳喳,xìng格截然不同。 三人走到朱云家院中,虞苏见朱云在屋里头织布,他放心将两个女孩留下,独自返回社树。 东社的聚会,确实比北社热闹许多。在虞苏看来,他喜欢来东社,是因为东社有位讲故事的秉叟。 秉叟是虞君使者,去过许多方国,他会讲外面的故事,又新奇又有趣。虞苏每次来东社,都是为听秉叟讲故事。 秉叟的篝火边,坐满孩子、fù人。东区的人们,大多听着秉叟的故事长大,一批又一批,他从来不乏听众。 虞苏找个位置坐下,夹杂在一群不相识的人之中。虞苏到来时,秉叟的故事已经开讲很久了。有位执弓的少年正在提问:“秉叟,晋夷的弓长什么样?” “晋夷的弓,箭羽翠绿,箭矢会用漆涂成红色。”秉叟是个干瘦老头,须发灰白稀疏。他的声音沙哑,讲述时总是很缓慢。 “他们为什么要抓人?”女孩的小脸庞,被火烤得通红。 “为了得到俘虏,需要很多的俘虏,晋夷要祭祀天神。他们会把俘虏倒吊在木架上,拿刀将他们的脖子割开,用一个木桶盛血。” 秉叟伸手往腰间捞刀,他摸出一柄玉刀。这是他当年出使帝邑,获赠的一件礼物,可是件宝贝。在火光下,玉刀看起来锋利无比,闪着寒光。 “一个木桶,要十个人的血才能装满,祭祀的血池要三十个大木桶才能倒满,需要很多很多的俘虏。”秉叟的描述相当血腥,让人胆寒。 “俘虏们喉咙被割开,他们的血啊,就这样一直流。从鲜红色,流到暗红色,直到他们再流不出一滴血来。”秉叟有双深邃的眼睛,他话语里没有多少情绪。 “秉叟,血流光会死吗?”一位小女孩,恐慌地往母亲怀里缩。 秉叟轻语:“会死。” “流血而死的人,身体像白芒那么白,眼睛灰蒙蒙像罩着雾气。人死后,人间的花草山川,他再看不见,冷热饥寒他再也感应不到。”讲到死亡,秉叟的语调特别悠长,他长长的手臂垂在胸前,低着眼。 一位年轻fù人抱紧怀中的婴儿,神色不安地问:“晋夷捉小孩儿吗?” “他们的首领在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不一般。”秉叟暂停下来,看着风中跳动的篝火。他觉得夜风有些冷,他拳起皮包骨的手掌,敲了敲风湿的腿,他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大父?”过了好一会,秉叟的孙女摇了摇他肩膀。秉叟像似从梦中醒来,他问孙女:“我讲到哪里?” “要捉一个小孩。”孙女只有六岁,很是聪慧。 “哦,那个小孩是帝向的儿子。”秉叟拿根木头,挑动篝火。火星扬起,又落下,像一颗颗燃尽的星星,他的神情特别的严肃。 “帝向是帝邦的君王,他被晋朋围在寻丘上。晋朋就是晋夷的首领,他是个魁梧残忍的人。寻丘上没有水,没有食物,帝向的臣民都离开了他。帝向对晋朋说:‘我是拿剑的人,不会死在你们的弓箭下’,帝向拔出了他的剑,架在脖子上,就这样,把自己杀死了。” 秉叟执着玉刀,仿佛它是一柄长长的青铜剑,他用手指轻轻抚摸刀刃。 “秉叟,小孩呢?”孩子们没耐xìng,又有孩子打断秉叟的讲述。 “传说帝妃有身孕,她在侍女的帮助下,逃出寻丘,回到她的娘家任方。后来,帝妃在任方,生了个男孩,为帝向留下一个子嗣。”秉叟用悠长的声音讲述,语气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情。 虞苏以往听说过晋夷攻打寻丘,帝向自刎的事。他还是第一次从秉叟这边,听到帝向妻子和孩子的事情。 “小孩被晋夷捉到了吗?” 听众询问,无不是关心着小孩的命运。 “不知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的头发还乌黑,牙齿还不会摇动,一颗颗都还在着。许多事都已忘怀,许多人都已老去。”秉叟摇了摇头,喟然长叹。 “要是他还活着,应该……”秉叟扫视在座的孩子们,他目光最终落在那位带弓的少年身上。火光中,少年的眉眼刚毅,身影高大,秉叟慢悠悠说:“像他这么大了。” 齐刷刷的目光往少年那边看去,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阿苏。”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风夕。虞苏回头,看到风夕和虞圆,还有朱云。 两个女孩回来找虞苏,她们坐在虞苏身边。她们没去找各自的兄长,虞苏好找,他总在秉叟这边听故事。 秉叟的故事还在继续,他不再讲帝向的儿子。一不留神,他已经在讲帝妃有头黝黑的头发,头发长到脚腕,牙齿像编贝一样整齐白洁,眼睛像水精一样明亮。 “帝妃……”虞圆托着鼓鼓的腮帮子,一脸遐想,听得如痴如醉。 夜深,社树下的人们逐渐散去,秉叟的故事也已讲完。风川等三位男孩,这时才来找虞苏,发现虞圆和风夕果然都在虞苏这儿。 六人结伴离开东社,在回家的路上,虞圆还满脑子都是漂亮的帝妃。她欢喜地说,她以后要当帝妃。周取笑她:“天底下哪有这么胖的帝妃。”就连她兄长虞允,也被逗乐。 “可是我看到了白鹿,大巫说我们虞族会出一位帝妃,就在看见白鹿的人里边。”虞圆不服,她家和虞城大巫家相邻,所以能接触到大巫。 看到白鹿是吉兆,虞城会出位帝妃的预言,确实出自虞城大巫之口。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早不当一回事了。 “看到就是,那小苏也看到了。”周忍俊不住,手指虞苏。 “哈哈哈……”风川粗鲁大笑,用力拍打虞苏肩膀。 虞苏无奈一笑,怎么把他牵扯上了。在紫湖遇到白鹿时,虞苏还很小。他其实已没有多少记忆,但是知道有这么回事。 ** 下过大雨的落羽丘,草木湿滑,花瓣沾上水珠。 姒昊找到一块大石,他顾不上石头上有水渍,他坐在上面歇脚。 他在雨中走了许多路,为找寻一头走失的黑羊。他衣服淋湿,双腿酸麻,他很疲惫。 着羊蹄印迹,姒昊来到的是一处他不熟悉的山丘。山丘位于高地上,孤零零耸立,就像一座台阙,往下可以望见他在角山下的家。 望得见,用走,却要走上老远,在天黑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家。归家尚且不说,羊也还没找到,人又冷又饿。 “汪汪……”狗崽甩去身上的雨水,到姒昊脚边转悠。这只小狗对主人特别亲昵,它迈着小短腿,跟着姒昊满山跑。 姒昊从怀里取出半块饼,捧着咬上一口。他见脚旁转悠的狗崽,想着人饿倦,狗也是,姒昊唤犬:“大黑。” “汪汪!”狗崽听得在叫唤自己,朝姒昊用力摇着尾巴。 它明明还只是一只狗崽,却有一个“大黑”的名字,想来主人对它日后的成长,寄托了厚望。 姒昊掰下一块饼,弯身喂狗崽,大黑欢喜吃着味道不好的粗粮饼。饼很快吃完,它意犹未尽,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主人的手心。姒昊将手缩回去,他坐石头上吹着雨后的凉风。 “汪汪……”大黑突然冲到前方的林丛吠叫,看来它发现了什么。 姒昊起身,跟着大黑往前走。他穿过树林,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那是一座高大的土台。它孤零零地立在林中,长着野花野草。 姒昊不清楚这座土台有何作用,但是它四方规整,无疑是由人工垒成。大概是什么年代的人,曾在这里活动过,不想在一个寻羊的雨后,不经意遇见。 “咩咩。”一声软绵绵的羊叫声,从土台后传来。姒昊跟着叫声过去,看到一头被雨水淋得狼狈的黑羊,正是他要找的羊。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姒昊看着放晴的天,他的心情应该是好上许多,但脸上毫无表情。他赶着羊,带着犬,下山去。 第3章 梦 回到家里,火塘的火已快熄灭,虞苏过去添柴,好让它继续燃烧。火塘是取暖和煮食的地方,也有着照明用途。 虞苏在火塘边坐了一会儿,听着父母的酣睡声,他起身,将家门掩上。他走过空dàng的大堂,前往自己的寝室。 在几年前,二姊虞雨还没出嫁,那时,家中总是很热闹,整天听到二姊的笑语声。做为家中最后一位将独立出去的孩子,虞苏突然在这深夜里感到有些寂寥。 小时候,家里有两位姐姐,还有一位兄长。虞苏受哥哥姐姐疼爱,也整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是个可爱的小跟班。 虞苏的寝室漆黑,虞苏摸黑进房。他熟悉自己的房间,在黑暗中摸索,找到躺卧的地方用草泥土铺的一个平台。他挨靠过去,坐在上面。 他房中有油灯,不过也准备睡了,没打算再将它拿到火塘点燃。 草泥台很矮,长窄足够一位成年男子容身。虞苏躺平在上面,拉来一条葛被将自己盖住。春夜很好入眠,气温不冷不热,虞苏很快进入梦乡。 他这一夜睡得不大踏实,他梦见小时候,他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二姊牵着他的手,带着其他三位女孩,在紫湖边玩耍。 虞苏小时候长得特别漂亮,二姊虞雨总喜欢帮他打扮。去紫湖那天,二姊给他扎了一个缀贝饰的发辫,还给他戴上亲手编的花冠。白色的薜荔花,黄色的茱萸花,它们jiāo错在一起,被绿色的薜荔叶子和乌黑的发丝衬托。 五个孩子在紫湖滩堆沙土,捡鹅卵石、贝螺。不远处,大人们在湖面上捕鱼。 孩子们拾取到不少漂亮的小玩意,用衣服兜不住。不知道是谁说要编一个草篮子装贝壳,于是大家都朝芦苇丛里走去。 那时的虞苏还很矮小,力气也小,湖畔的芦苇长得又高又粗,虞苏没有去拔芦苇。他听着水禽的叫声,看到一只大鸟从芦苇中飞起,飞得很高,很高。 当虞苏收回目光,他眼前的两根芦苇被二姊粗鲁拔掉,虞苏直勾勾地看前方,就在湖的另一头。 在那烟气氤氲的湖畔,树木都有着修长的身形,开着绿色泛红的叶子。在树木的衬托下,紫藤花像紫蓝色的蝴蝶一样绽放,它们一串串低垂,又像幕帘。一只白色的大鹿从紫藤花里走出,阳光穿透树叶,直照在它雪白的身子上。它周身散发着白色的光晕,将紫藤花映衬得像玉石般漂亮。它灵动的耳朵和鹿角上,挂着紫藤花冠。 它是那么好看,那么神奇。 虞苏呆呆看着,为自己看见的东西而惊讶。 “快看,是白鹿!”伙伴中有人喊了一声。在她喊出声时,或许其他伙伴们也都看见了,只是她们像虞苏那样,因为太过惊讶而忘记出声。 二姊和另一位较年长的女孩,奔去喊大人,喊人来看白鹿。 虞城的人,都懂得渔猎,就是小孩儿,也见过不少野兽,但她们从来不曾见过白色的鹿。它那么白洁,那么美丽,仿佛不是人世间的生灵。 白鹿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快。二姊离开不久,白鹿的身影消匿于紫藤花丛中,就像它从来没出现过。 梦中,虞苏跟随一大群人,前往对面的湖畔,在紫藤花下寻找白鹿。四周人声嘈杂,大人们议论纷纷。虞苏看见挽弓的猎人,他们袒露的结实手臂上,有青色的神秘纹身。他们粗实的手指捋过箭羽,锋利的箭镞带着青铜特有的光耀。虞苏突然心生不安,他悄悄松开二姊的手,他离开人群,朝雾气缭绕的林中走去。 他孤零零一人,像似被什么东西牵引,不停地往前走,直到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到一处开满兰花的山坡上。他听到了淙淙流水声,闻到了野花的香馥的气味。他回头看来时的路,紫藤花遍布,幽深不可知,竟是再不见来路。他突然感到心慌,他想找他的二姊,他拔腿往回奔跑。 梦中,紫藤花串垂落,不时触摸他的头发。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四周呼唤,他的声音被风声吹得支零破碎,不知晓他叫唤的是何人。 那么悠长,那么深情。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虞苏驻足,慌张得前后顾望。 倏然,林中寂静极了,连风声和水声都已消失。虞苏听到了玉珠相击的琮声,清脆悦耳,声音离他很近,就像在身旁。年幼的虞苏抬起头,蓦地看到一位戴冠,穿朱衣玄裳的高大男子。男子正低身凝视他,像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男子的冠上,缀着珠串,他玄色的衮服上,绣着日月星辰。 虞苏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外照入,院子里传来鸡啼声。 他很少做梦,更别说梦见童年遇白鹿的事。梦中那处开满兰花的山坡,还有山坡下绵延一路的紫藤花,虞苏醒来记得特别鲜明。那地方他曾去过,确实就在紫湖畔,但是那里并不像梦中那么奇异。 大概因为昨夜听到虞圆提白鹿,便就梦见白鹿,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虞苏起身梳理头发,编发,将额前的长发收拢,扎在脑后。虞苏会打理头发,不像风川或者周那样,终日顶着一个鸟窝头。 虞雨很擅长编发,常拿虞苏的头发练习。虞苏的发量多,黑亮,柔软,适合打扮。虞雨心灵手巧,虞苏从她那边学来不少东西,譬如制作贝饰,编织流苏,当然还有打理头发。 收拾妥当,虞苏离开寝室,前往大堂。他见虞母早已起来,在准备食物。她用木俎切ròu干,将ròu干切丁。火塘里,柴火烧得旺盛,陶鬲煮着食物。 “阿母,我要和阿川他们去杜泽捕鱼。”虞苏执勺子,搅拌陶鬲里的粟米,看顾柴火。 “上次你父把家里的大网弄破,还没补上。”虞母将切好的猪ròu丁捧手里,撒进米粥。 家中不缺鱼ròu,虞苏的兄长虞昔擅长捕鱼,经常会往父母这边送鱼。若是换做渔人家,渔网破漏,立即就会补,绝不耽误。 虞昔成亲后,另建房子,他住在聚落中心,离宫城近。虞昔不和父母居住,虞城的男子成年后,都会另外营建居所。 “阿母,我不用带网。”虞苏想,等他回来再将大网补上吧,以后要用也方便。 “不就是上次,捉条大青鱼回来,才把网挣破嘛。”父亲虞茅闻声,从房中出来。他是个瘦高的男子,有一把灰白的胡须。他听到妻子话语里的小埋怨,知道是责怪他懒。 “苏儿,你水xìng没风家那孩子好,别跟着他往深水里钻。”虞茅叮嘱虞苏。 风葵,是虞城有名的捕鱼手,他的二子就风川。不只风川,风葵家的孩子们,水xìng都极佳。普通人没这么好的水xìng,要是傻傻跟着风家孩子潜入深渊,容易溺毙。 虞苏点头说:“阿父,我知晓。” 清早,虞苏一家,吃上一顿香美的ròu粥。虞父带上刀具,换上皮甲去宫城。虞苏扛着两把船桨,外出去找风川。 家中,只剩虞母一人。她在火塘边收拾,而后到院中喂鸡。她捧着装谷壳的粗陶钵,跟邻居话家常。 风葵家在杜泽有船,父子三人几乎天天在杜泽上捕鱼,以捕鱼为生。 风川带着友人,到杜泽来,跟父亲要来条小船。他一条船,再加上虞允有一条,足够他们六人搭乘。风川、风夕和周一起,虞允、虞苏和虞圆一起,每船三人。 两条小渔船,在晨曦中,划往杜泽北畔。 小时候,虞苏也曾跟随兄长,到杜泽捕鱼。兄长划桨,虞苏仰躺在船上,吹着微风,舒服地昏昏yù睡。那时,晨光斑斓,在小虞苏身上闪动。静谧的湖面,白色的独木舟,悠悠dàng漾。 虞苏和虞允用力划动木浆,船不停行进,紧跟风川的船。两条小渔船,四根船桨一起dàng起,水花飞溅,众人心情欢悦。 杜泽北面,离虞城较远,有杜泽最肥美的鱼群。 风川找到下网的地点,指挥两条船dàng开,他和虞允拉开网,将大渔网缓缓放进湖中。虞苏和周负责划船,虞圆和风夕两个女孩帮忙放网。 湖光下的风夕,秀美温婉。她编着复杂的发辫,发辫上缠着白色的小贝饰。虞圆人如其名,有着白圆的脸蛋,圆润的身材。她穿着一条细布裙,脸上洋溢笑容。 布好渔网,等待鱼儿,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众人坐在渔船上歇息,披着温暖的阳光,吹着湖面和煦的风。 “我下水赶鱼。”风川闲不住,把粗麻衣一脱,光着脚站在船尾。 十六岁的风川,长得又高又壮,从背影看,已完全像个大人。周见他潇洒的身影,相当羡慕,揪揪衣领,却不敢下水。 虞人大多有船,周家没有。他家以打猎和采集为业,周的水xìng,自然不好。 “我也去。”虞允摘下他的玉石项饰,把细葛衣脱下。衣物折叠好,放在船头。 当虞允慢条斯理地进行他的下水准备,风川早像条鱼一样,扎进水里。 杜泽很深,水却很清澈,能清晰看见水下面的鱼群。 虞苏见风川入水,飞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莹莹发光。 风川在水里,如条大鱼般自在地游曳。他仿佛是游在空气中,那么鲜明,又那么惬意。 ** 水花激起,溅洒在杜若花叶上。杜若葱翠而修长的叶子,迎风摆动,滴落水珠。 姒昊在水中游曳,冰凉的河水,像丝绢般抚过他的肌肤。他轻松地划动胳膊,摆动双腿,仿佛已化身为一条长而扁的大鱼,自由恣意。 河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照耀下,湖中那只逃窜的大鳖,无处容身。 大鳖在前方滑动短短的四肢,姒昊在后方追赶。他越来越近,很快就撵上大鳖。他张开双手,一把将它抓住。 姒昊踢打双腿,浮出水面,他双手执着一只沉沉的大鳖,难得露出笑容。生无可恋的大鳖,探出它的脖子,望着阳光灿烂的河畔。最后回望一眼,它畅游过的水域。 它被姒昊五花大绑,用水草拴住,提在手上。 任水多鳖,当地牧民不大懂捉它们,擅长游泳的姒昊,每每都能捉到大鳖。 提在姒昊手里的这只,其实不算大。姒昊曾听外祖父说过,任方有一处地方唤作隹,那儿盛产大鼋。大鼋像一头牛那么大,捉住它们并不食用。它们被渔民抬上大船,沿着洛水,运往帝邑进贡。那是久远时光的事情了。 回家的路上,傍晚的风,吹着沙壤地上的野姜。它们枝叶茂盛,绿葱葱一片。姒昊低身,伸手拔出两根野姜,往栓大鳖的草绳里系。他系结草绳的动作娴熟,就像一位劳作多年的人。 他的手指布满细小的伤痕,他的衣袖口磨破,麻缕毛糙。在任水畔放牧的这段日子,他孤零零一人,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 姒昊身上穿的粗布衣,不只双袖磨破,衣领也破裂。领子开了一个大口子,在风中招展。 晚霞下,衣着褴褛的英俊少年,提着他的食物和佐料,朝不远处的一间土屋走去,那便是他的家。 火塘燃起,姒昊搬来一块有烟炱的石板,将石板架在火上烤热。 他给大鳖解绑,翻身,待大鳖将头伸出,立即掐住它的头。手起刀落,割开脖子放血。血并不浪费,用一只小木碗盛着。 姒昊有把锋利的青铜短刀,刀柄上装饰精美的纹饰。 放过血后,大鳖被大卸八块,贴放在石板上炙烤。来的野姜用石头拍扁,同贴上石板,和大鳖一起烤,可以去腥味。当地牧民便是这样烤ròu,姒昊从他们那边学来。 不擅烹饪的姒昊,他的食物,大多用烤。烤鳖ròu,烤鱼虾螃蟹贝螺,烤水禽,烤果子…… 偶尔也会烤几个粗粮饼,至于味道如何?也就那样,能填饱肚子就行。 石板上的食物滋滋作响,无需多久,食物的香气溢出,姒昊往鳖ròu上洒盐。 烤好的鳖ròu会用竹夹取起,放在一个粗糙的木盘上。它热气散去,姒昊才会用竹箸食用。 火塘里的火还很兴旺,姒昊推开滚热的石板,把一只陶放在火上。陶中煮着清水,等水沸腾,姒昊会把鳖血倒入,这便是他的汤了。 陶里的汤咕咕响,水汽腾升。火塘里的火,映亮不大的草泥木骨房子。 姒昊坐在火塘旁,享用他的烤鳖ròu,不忘分一份给大黑。伙食好的大黑,比捡到时,长大上许多。 一人一犬,在暖和和的土房子里,度过角山下寂寥的夜晚。 吃下大鳖,姒昊血气上涌。深夜里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屋外的风,刮过野地,呜咽徘徊,像鬼泣,像兽嚎。来此地多日,姒昊早已适应,可是今夜听来分外烦心。 在天亮之前,姒昊还是睡着了,他做起梦来: 山谷中一轮残月,照在高岗上的孤城。梦里火光冲天,兵戈jiāo错,厮杀声忽远忽近。 在远离火光的角落,姒昊看见一位身穿玄色礼服的年轻男子,站在空旷的高台上。凄冷夜幕下,男子拔出自己的青铜剑。宝剑金灿,剑身映出他一对绝望的眼睛。 长剑挥动,抛起,又坠落,闪着寒光,溅洒殷红的血滴。它在姒昊眼眸前旋动,仿佛长剑的主人便是姒昊,而非他的父亲。 梦中,剑刃擦过姒昊的肌肤,在姒昊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能感受到那份尖锐和冰冷,恐惧与绝望,那是死亡。 姒昊从梦中惊醒,一身的汗水。他将枕下的青铜刀拿出,紧握在手。 他听着屋外的风声,还有羊叫声,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在角山脚下。他离群索居,和犬羊为伴。 火塘的火还未熄灭,散发微弱的光。大黑趴在火塘旁睡去,睡得很甜美。姒昊躺回草席,攥着青铜刀未眠。 第4章 随行 虞城的田在城南,绵延一片,望不到边。种着粟麻、葛豆、芥菜,白菜等农作物。 田地整齐排序,各家地头上有标志,立根木头,放块石子。种田的人们,自己能分辨就行。 虞茅家的田,种芥菜。杂草和芥菜,都快齐高了。 除草是件费时的事情,一般在下过雨后,人们会到田里拔草。耕土湿润,杂草很容易就被连根拔起,甩到田堤上,让夏日的烈日,将其曝晒。 虞苏的下裳挽起,挽到膝盖处,露出两条修长的腿。这能避免下裳沾染泥土,离开田地时,只需到溪边将腿脚洗一洗就行。 虞苏躬身在田间,细心劳作,从田头忙至田尾。 聚落的人们,大多即耕又渔,只是偏重不同。虞苏家比较特别,吃着虞君的俸禄,不缺米粮,但还是会在田里种些谷蔬。 野草叶茎的汁液,沾染虞苏的双手,手指和指甲乌黑一片。有些野草叶的边沿锋利,根茎带刺,能划伤人的手。 当虞苏拔完田地里的野草,他的双手布着伤痕,有细细的血丝渗出,这也是他很少干农活的一个体现。农人的手,根本不惧植物的锯叶和小刺。 除完杂草,虞苏用手背擦擦汗水,他蹲在自家田里,打芥菜叶。虽然缺乏照顾,但是土地肥沃,光照足,芥菜叶长得又宽又大。随便掰几叶,就装满竹篮,足够一餐食用。 虞苏提着篮子,到溪边去。 他弯身向溪水,将手上的泥土洗去,把伤手泡在溪水里,感到丝丝疼痛。虞苏dàng洗芥菜,把每叶芥菜,都洗得干干净净。一叶搭一叶,放回竹篮。 提着竹篮,走在田堤上,虞苏跟路边遇到的熟人们打招呼。 聚落里有不少人家,以种植粮食为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辛苦,但到秋日能收获满窖的谷物,存起来慢慢吃。 回到家中,虞苏看时候不早,他着手做饭。 今日母亲和邻家fù人到山中采菇,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芥菜在木俎上,用青石刀切碎,放一旁备用。虞苏从陶罐里,取出两颗禽蛋,敲在碗中。粟米、禽蛋,还有芥菜一起煮,是相当美味的食物。 虞母的手艺很好,虞苏也不差。他做饭就像他做其他事一样,相当认真。 芥菜要切成同等大小,禽蛋要先在碗里打碎,拌上调料。粟米煮熟,虞苏将芥菜和禽蛋放入粥中,轻轻搅拌。 食物的香味扑鼻,虞苏不慌不忙,拿木勺子舀一小口,试试味道。待食物煮熟,虞苏端起陶鬲,弄小柴火,把烧水的陶放上。 只需等待父母回家一起吃饭,现下无所事事。虞苏摸出一根骨针,在石头上研磨,消磨时光。 虞苏懂骨针制作,也会缝衣服。这根骨针,将用来穿贝饰,要将它磨得比缝衣针更细纤,光滑。 没忙活多久,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嘈杂声。虞苏下堂,走出院门,他看到外头热闹的情景,邻居们似乎在围观着什么?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嫁娶出城,要么是有外来者进城。 虞苏凑过去观看,果然是来了一群异乡人,从衣着打扮看像似任人。有二十多位,他们推着四辆大车,车上装满贵重物品。 虞城不时会有任人过来,这些人带来皮毛、漆器和玉石,跟虞城的贵族jiāo易。 任地就在虞城北面,任地和虞地以河划分。这条河,在任人口中唤任水,在虞地人口中,多唤北水。 虞苏目送任人的队伍,看他们押运着货物,在众人的围观下,慢悠悠前往宫城大道。 宫城大道,宽敞而平坦,能同时供两辆大马车驰骋。它像条被拽直的腰带,横穿虞城中心,往地势最高的中南方位而去,那里正是宫城的所在。 夜晚,虞苏和父母围在一起吃饭。虞父讲起任人和他们的货物,说得津津有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 虞母喝口粥,说道:“都夏天了,也不见二女婿过来。” “快了,陶坊里的白陶堆满仓,就连缗人、任人,都在往虞城里赶。”虞父喝完一碗粥,又去盛一碗,他心情悠然。 虞雨的丈夫,是虞地枣坂人,唤邰东。他每年都会到虞城贩陶,一年要来好几趟。当年也是因此而和虞雨相识,并娶得美人归。 “应该叫二女婿在城里住下,这里还能比坂差。”虞母念叨,她想念二女儿和外甥女。 从虞城去枣坂,有一段路程。枣坂是处小聚落,可没有虞城这么热闹。 “实在想她们,让苏儿去趟枣坂,帮你看看她们。”虞父呼呼喝粥。 “苏儿还小,要是迷路,遇到危险呢。”虞母摇了摇头。 “阿母,我都十五了,我认识路。”虞苏跟着兄长去过一趟枣坂,路他记得。 “能有多远,我当年十七岁的时候,就跟人去穹方了。”虞父年轻时,也是个不安分的人。 “不是半途让狄人给捉走?”虞母瞥眼丈夫,这事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虞母看向虞苏,跟虞苏讲述:“苏儿,还是你的爷爷带上三兄弟,背着两个大彩陶盆,去把你爹给赎回来呢。” 虞苏挺惊讶,原来父亲去过穹方,以前没听他提过。穹地,那是相当遥远的地方,听说能看到大海。 虞母提起这事,不忘瞪虞父一眼,当时可没让她少担心。虞父喝完粥,把嘴巴一擦,说道:“再等两天,女婿肯定过来。” 枣坂那边多邰氏,和虞城的虞氏常通婚。两地多有往来,道路通畅。 两天后的一个黄昏,虞苏从大陶房里钻出来。他一身的土灰,来到溪边。他挽起下裳,蹲身洗手,突然听得一个女孩脆生生喊着:“小舅!” 虞苏赶紧抬头,往道路上探看,看到一支五人队伍,推着一辆车。跑在最前头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娃,扎俩羊角,穿着身枣红衣服,正是他的外甥女小枣。 毫无疑问,队伍领头的那对鲜衣男女,就是虞苏的二姊虞雨和二姊夫邰东了。 邰东是位挎弓的精壮男子,穿着一件暗色的短袍,扎条皮制的腰带。他身边站着虞雨,从夫妻俩紧挨的站位看,就知晓他们关系很好。虞雨是个精致美丽的fù人,头戴镶绿松石的木簪,身穿缀珠的衣裙。此时她正看着女儿和弟弟,露出宠溺的笑容。 虞苏抱起小枣,快步朝二姊和二姊夫跑去,喜呼:“二姊!你们来啦!‘’ 如每年夏日,虞苏二姊夫都会到虞城来贩陶,并顺便将妻女带来,和虞家人聚一聚。 夜里,一顿盛餐后,虞雨和虞母在火塘边把臂jiāo谈。虞母多时不见女儿,有许多话要说,还一说起来就没完。 邰东是个有本事的人,虞雨嫁得好,夫妻恩爱。虞雨生活上,没有什么事需让虞母挂心,母女俩就是话话家常。 回来外婆家,小枣十分欢悦。她兜着果子,一会跑母亲、外婆那边,一会跑她爷爷那边,一会又跑去找虞苏。她和虞苏特别亲昵,幼儿时,虞苏就常抱着她,哄她睡觉。当时,邰东人去缗地,虞雨带着yòu nǚ在娘家住了好一段日子。 “小舅,这个果子可以烤着吃吗?”小枣抓出一把小野果,问虞苏。野果圆形,有着褐色的皮和红色酸甜的果ròu。 “烤了会变酸,而且也不能吃太多,夜里会肚子疼。”虞苏摸摸小枣肚皮。 小枣故意将肚子缩起来,以示她没有吃很多。 “小舅帮你收起来,明天再给你好不好?”虞苏揉揉孩子的头,眼里满是温情。虞苏疼爱外甥女,就像当年他二姊疼爱他那般。 “不好。”小枣把小野果揣回怀里,她在枣坂没吃过这种野果,小孩觉得新鲜。 “枣,过来阿母这边,该睡了。”虞雨招着手,她这孩子虽然宠着,但是不放任她。 “我要和小舅一起睡。”小枣抱住虞苏大腿不放。 “阿姊,我带她。”虞苏弯身,将小外甥女揽住,他对小孩子很有耐心。 虞雨笑说:“小弟,你可不要把她宠坏了。” 小枣在虞苏身旁活动了一会儿,她感到困乏,趴虞苏怀里。虞苏抱起她,轻轻拍着她背,哄她入睡。 大概是路途上累着,小枣很快睡去。也是小孩子习xìng,刚还在闹腾,一下子就睡着了。虞苏悄悄将小枣抱给虞雨,怕把她扰醒,醒来哭闹。 虞雨抱着小枣回房,等虞雨出来,邰东人也回来了。 邰东今夜外出,到一位陶坊主人的家中去,去和对方谈贩陶的事。本就是老相识,也就一起叙叙旧,到现在才回来。 虞父坐在储放器物的土台旁,磨着一把石刀。他见女婿回来,抬头问他:“女婿,和老杞谈得怎样?” “都谈妥了,明日去陶坊运陶。”邰东走过来,往火塘旁坐下,就在虞苏身旁。 “明日把苏儿也带去,他懂陶。”虞父指着虞苏,虞苏能帮上忙。 “我听说小弟在大陶坊里烧陶,有他帮忙瞧瞧,我也放心。”邰东大概是从陶坊主人那边听闻,虞苏在大陶坊里帮忙的事。 “姊夫,我还只是学徒,不过陶器烧得好不好,我能看懂。”虞苏不谦虚,他确实能。大陶坊的制陶水准,在虞城的众多陶坊中属于拔尖。要是在其他陶坊里,以虞苏的制陶手艺,足以当陶匠。 “知晓你行。”邰东笑言,拍了下虞苏的肩膀。邰东对这位小舅子,一向有很好的印象。 “小弟还没出过虞地,要不要随我去仑城卖陶?顺便能长长见识。”邰东的话虽问虞苏,目光却在妻母和妻父身上。 “女婿,他还没成年呢。”在虞母看来,去任方就是很远的地方了,还得渡北水,多危险呀。 “明年就十六了,快啦。”虞父很赞同让虞苏出去见见世面,虞父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了。 “阿母,小弟跟着东你放心。他带着两个家奴,都有盾矛,路上安全。”虞雨帮劝说,她又怎会不知道母亲溺爱小弟,就没怎么让虞苏出过城。 “再说这一路,到处都是东相识的人,有人关照。”在虞雨看来,丈夫见多识广,在外头有不少友人。弟弟跟着丈夫去任地,她放心。要是跟着风葵家,或者周家的捣蛋孩子去任地,那才是不安全。 “我也不是不放心,我就是……”虞母显得为难,她看着细皮嫩ròu的虞苏,总怕他吃苦。 “阿母,你让我去吧。”虞苏听秉叟的故事长大,他对外界感兴趣,只是他还未成年,要外出,得经由父母首肯。父亲那边自然是赞许,就是母亲这边拦阻。 说来,这也不是邰东第一次提出,带虞苏去仑城卖陶。年初也提过,被虞母一通说,虞苏没能成行。 “唉。”虞母叹息,这家里人都在劝她,倒显得她不对。 她看着虞苏,想着从小到大,这孩子一直她身边,就没怎么离开过。不过她心里也矛盾,孩子长大离开父母,是必然的事情,早些时日,放他自立也好。 虞母正色,跟邰东说:“女婿,可要把他完好带回来。” “还能出什么事嘛,仑城我去过几十次,哪次不是完全往返。也就七八天,我们就回来了。”为了让虞母彻底放心,邰东一再做保证。 虞母点头说:“那就好。” 她留意到自己一松口,儿子脸上立即露出笑容,如了他心中所愿。只是,可能是身为母亲的直觉,她总有点担心这次旅程会不顺。 此时夜已深,一家人商议好事情,便就去睡了。明早,虞苏会跟着姊夫去陶坊运陶,如果货物没有问题,后天就会出发。 邰东此行的目的地,是任方的一处聚落仑城。仑城没有虞城这么大,但里边也住着贵族们,与及大量的平民。 邰东的陶器,主要售卖给贵族,他的货物,以虞城的白陶和彩陶为主。 第二日,虞苏跟着邰东到陶坊里,帮忙挑选陶器。他发现二姊夫要的都是美观精致的大件器物,甚至是不实用的陶珠和陶环。 两人挑好一批陶器,邰东的家奴立即围上来。他们用稻草,将每件陶器仔细缠好,抬上木车,用粗麻绳捆牢。 邰东有两位家奴,老的唤芒,少的唤卯。两人都是稳重忠心的人,跟着邰东很多年。家奴负责搬运陶器,一路上也由他们来拉车及确保路途安全。 家奴们推着满载陶器的木车,进虞苏家院里歇下。他们是奴人身份,坐在院子里,并不到堂里去。 虞苏看他们辛苦一路,挥汗如雨,他提着装水的陶壶和粗碗,倒水给他们饮用。 “小弟,得去准备下,明早就要出发。”邰东出来,看见和奴仆在一起的虞苏,跟他叮嘱。 “我昨夜把衣物都收拾了。”虞苏回头笑语。他早准备好,只待出发。 第二日清早,虞雨和虞母,将虞苏一行人送到北桥外。因宫城那边有事,虞父没有过来。 虞雨往虞苏行囊里塞食物,她亲手蒸的芋饼,还有一个咸ròu米团子,都是虞苏爱吃的食物。每样用树叶包好,扎着绳子。 虞母给虞苏准备了衣物,下雨披的蓑衣,夜晚寒冷盖的细葛被。虞苏把它们捆起,放在了木车上。虞母千叮嘱万吩咐,拉着虞苏的手久久不放,还是虞雨催促不能再耽误,虞母才放行。 目送儿子和女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林道。虞母想着,女婿说七八日就能回来了,可千万别耽搁。 杜泽渡口,风川家的船靠岸停泊。 风川和父兄、风夕都在船上,他们用的是家里的大船。以往邰东渡任水,也都是由风川的父兄载他,他和风川的父兄有很好jiāo情。这次全家出动,只因要运送的人里边,多了虞苏。 别看虞苏和风川xìng情截然不同,两人有着深厚情谊。 虞城男子们,大多都出过虞地。就像一种代代相承的习俗,男子得出去见见世面,虽然也就在任方、缗方走走,再远可不敢。 打渔为生的风川家,有时也会渡过任水,用鱼膏或者鱼皮,跟任地的牧人换羊皮。鱼膏用于照明,鱼皮可制衣,轻盈耐磨且防水。 邰东奴仆将物品搬上船,风川父子便就扬帆出行。船很快出杜泽,进入任水。 在任水行船半日,船在午时抵达任地的渡口。 邰东的家奴很是勤快,立即将木车和陶器抬下船,没有耽误片刻。邰东简简单单和风家父子话别,挥挥手,下了船。 虞苏还留在船上,在和风川相辞,风川说:“你们要经过角山,那儿有狼,小苏你带矛了吗?” 风川去过角山,知道那边荒凉,有野兽。他比虞苏大一岁,平日里也以兄长自居,很照顾虞苏。小时候,有些调皮的孩子,会欺负xìng格温和的虞苏,都是风川帮出头。 “我带了一把刀。”虞苏露出腰间一把木柄石刀,薄薄的刃口,看着很锋利。毕竟是虞城营卫之子,虞苏虽然不擅长弓矛,但学过用刀。 “还是矛好用,我忘记帮你捎来一把。”风川有点懊悔,虞苏很少参与打猎,没有自己的长矛。 “我看芒和卯都有长矛。”虞苏挺放心,毕竟姊夫他们往来角山一直很安全。 “要是遇到狼,你就躲他们身后。好兄弟,一路小心。”风川用力抱了下虞苏,又迅速放开。风川身后站着风夕,在等待和虞苏话别。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风夕,走上来,她手里拿着用蕉叶包的食物,小声跟虞苏说:“阿苏,这是我做的鱼丝,嚼起来很香。你带上,路上吃。” 鱼丝,不是湖滩随处可捡的贝螺。在虞城,鲜鱼ròu不稀罕,而鱼丝可不是天天能吃到,制作麻烦。 虞苏本不会收,但是在风家父子们的注视下,看着满脸期许的风夕。虞苏一时不知道,到底是该拒绝,或者收下? “小弟,走,后头路还长着。”邰东在船下招手。他的家奴已经将陶器绑上木车,准备离开河畔。 “姊夫,这就下去。”虞苏应声,转身步下船。 “小苏,拿上。”风川探走风夕的鱼丝,掷到虞苏怀里。虞苏接住鱼丝,对风夕道声谢谢。 在风家人的目送下,虞苏揣着鱼丝离开。 第5章 角山脚下 从虞地前往任方,必须渡过任水。虞人的商队,往往在葫芦渡下船,这一段水流平缓,行船最为安全。从葫芦渡往仑城,有两条路可以走,路程最短的要数角山那条,但需要途径一处营地,那里驻扎着任人士卒,会盘问外来者。 邰东一向走这条路,他和角山下的牧民相熟,和角山的守卫也有jiāo情,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在邰东小时候,就常坐在木车上,和货物相伴,由家奴推着他经过角山营地。那时领队人,是邰东父亲,他是一位见多识广,意志坚定的人。 离开葫芦渡,并没走出多远,因着夏日炎热,邰东带着众人,到一户渔家讨水喝。那渔夫认识邰东,以往也接待过邰东一行人。 这里住户稀寥,不足五户,都是渔家。他们住在低矮的草屋里,院中无不是挂着几条腥臭的鱼干。 有人家定居的地方,必然有水井,渔夫家便在屋后挖了一口。那是一处四方的水井,有落脚的土阶台,供人踩踏。 邰东的奴仆们取出装水的两只陶壶,将陶壶灌满水,足够四人路上饮用。 渡过任水,虞苏才知道,虽然有一河之隔,但是任人和虞人的言语能相通,也就语调听起来稍微奇怪。往时听秉叟说遇到外方之人,必须说雅音言,才能相互听懂。而且这雅言,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说,需得是各方国的重臣才能掌握。 大概正是这相通的言语,使得任虞两地的关系一直很和睦。 奴仆忙着装水,虞苏发现木车上有条绳索松动,他吃力地拽住绳索,捆劳。邰东搭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不用。这些活是给奴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做的,犹如搬运货物,推车,还有做饭。虞苏每每想搭手,姊夫会笑他好好待着,自有人会去办。 在虞城,有些人家里有奴仆,从几个到几十个都有,但是虞苏家没有蓄奴,所以虞苏不习惯去奴役他人。他这一路,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 出发前,姊夫跟渔夫相辞,赠给渔夫两颗白陶珠。看着渔夫的妻子,将白陶珠揣入怀中,十分宝贝,虞苏感到不解。这种东西,虞城有许多,甚至去大陶坊外头,能拾到许多因钻孔不正而废弃的白陶珠。 一行人推着木车离开,在晨曦下赶路。路上,虞苏问邰东:“姊夫,任地没有白陶土吗?” “有是有,只是烧制后泛黄,品相差多了。要我说啊,虞城的陶匠,走到哪都饿不死。”邰东一个陶贩子,对虞苏学制陶,多多少少有影响。 虞苏微微笑着,想自己有制陶的手艺,虽然不如渔猎能直接获得食物,但也能以陶易物。 离开渔夫家,虞苏跟着队伍前往一片木林稀疏的原野。穿过溪流和林丛,他们不知不觉,已在角山山麓下。 在以往,虞苏听邰东描述过角山,关于角山脚下水草丰茂的牧场,还有角山上的奇珍异兽,以及钺岭关道上,有一座高耸的石岗。那里是任方通往西北的门户,驻扎着众多任方的士卒,防御狄人和穹人的进犯。 “小弟,看到那座山了吗?”两人走着走着,邰东指着前方,“那就是角山。” 虞苏顺着邰东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它有着绵延起伏的山脉,峻拔的山峰,像只苍色的巨兽横卧在西北。这让虞苏想起,虞城北面也有大山,它们同样峻峭,难以翻越,形成天然屏障。 虞苏将目光从角山收回,他瞥见不远处,在林丛里燃起的一柱炊烟。 “牧正家在前面,正好到他家歇歇脚。”邰东也发现了炊烟,显得很高兴。此时已是傍晚,众人都已饥肠辘辘。 虞苏听了姊夫的话,加快脚步行进。虞苏年轻不怕累,何况也不用出力气推车,能轻松跟上队伍。 按邰东的说法,任君的牧正叫任皋,他家房屋大又舒适,是个借宿的好去处。 角山这边,是任君的牧地,有士卒把守,没有外敌的侵扰。怕的是夜幕降临后,遭遇野兽袭击。 等虞苏抵达任皋家时,发现确实是一栋大宅院,鸡犬相闻,两位奴仆正在院中忙碌。虞苏在路上就听姊夫说,任皋的牛羊以千计,他有二子一女,还有十多位奴人为他放牧。 虞苏跟在邰东身边,进入牧正家院子。在院中喂马的老奴束认得邰东,过来招呼,随后便就进屋通报。牧正任皋出来得很快,他是位高大魁梧的男子,有把丰盛胡须,笑呵呵迎向邰东。 “东陶,我还想你什么时候过来,运来些什么好陶器。” 牧正一开口,邰东立即让家奴将盖在木车上的席子掀开,把陶器袒露。 “有一件薄陶觚,做得极是精美,专门带来献给牧正。”邰东从一口陶盆里,取出一只彩色的陶觚,执在手上,小小一件,轻巧别致。 陶觚为酒器,而这薄胎的陶器,并不耐用,求的是奇巧。 牧正接过陶觚,执着陶觚的轻轻旋转,端详。看得出他很喜欢,邰东也是投其所好。 “那我便就收下了。”牧正欣然领受。 牧正吩咐老奴束安置邰东的两位奴仆,自己带着邰东和虞苏进屋。三人走在一起,到堂中席坐,牧正这才打量虞苏,觉得端雅清秀,问邰东:“这位是?” “是我妻弟,虞苏。”邰东介绍虞苏。 虞苏站起身,跟牧正行了下礼,他行的是拜礼。牧正笑说不必行此大礼,心里还是受用的。 平民不会行礼,也不懂礼仪。来角山前,邰东特意教虞苏拜见的礼仪,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任皋富有,夜晚设宴款待邰东和虞苏。食物相当丰盛,还有女婢为客人倒酒。邰东开怀痛饮,跟任皋天南地北闲侃,他一个陶贩,谈起牛羊也说得头头是道,听得虞苏相当惊诧。 在虞城,虞苏没喝过酒,他的年纪还不够资格喝酒。要到明年,成年礼上,他就可以和社中的男子们凑在一起,开怀欢饮。 端着陶杯,虞苏先是闻闻酒味,接着小口品尝。第一口觉得酸涩难喝,虞苏稍微皱了下眉头,又好奇,再呷一口,仍是觉得难入喉。虞苏想原来酒是如此难喝,抬眼见任皋的小儿子任,正对他笑着。 任是一位年轻的男子,长得高大,有英武之气。他从虞苏落席后,便就在打量虞苏,只是虞苏光顾着听邰东和任皋谈话,没有察觉。 虞苏身材高挑,一身合体的细葛朱服,梳着好看的发髻,佩戴绿松石项饰,端庄得像城邑里的贵族少年。任虽不知晓虞苏是什么来头,但是看得顺眼。要知道在角山,可见不到什么风雅的人物,绝大部分人蓬头垢脸,身上带着牲畜的臭味。 虞苏放下陶杯,腼腆一笑。他留意到看他的不只是这位年轻男子,还有一位女孩。他以为自己在宴席上有失礼的地方,才引人注意。 “第一次喝酒?”任的声音洪亮,他给虞苏的感觉有些像风川。 “是,我还不到能喝酒的年纪。”虞苏端坐,恭谨回答。不知道任地的习俗,是否也像虞地一样,未到参与聚落劳役年龄的人,就不能喝酒。 酒以粮食酿就,是珍贵的东西。 看着虞苏讲究的礼仪,还有稍带稚气的脸庞,任问:“你几岁?” 虞苏认真回:“我十五了。” “我比你大三岁,这是我妹妹葭。”任指着身边的女孩,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孩。她有一头秀发,唇色嫣红,就像似染过。女孩容貌姣好,脸上却是愁眉不展,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事,心情不开心。 女孩忧郁的眼神,在虞苏身上转动。她约莫十二三岁,脸庞稚嫩,眼神纯真。虞苏和她对视,对她温和笑着,终于,女孩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我叫,是牧正仲子。”任自报家门,他无疑是想结jiāo虞苏。 “我氏虞,叫苏, 是虞城营卫的小儿子”虞苏介绍自己。虞苏知道人们的姓氏,会显示他们的族源,牧正一家,显然和任君是同族。 在任这边,他也琢磨了下虞苏的名字。虞氏无疑来自虞地,而苏,可是紫苏之意? 夜深散宴,牧正为邰东和虞苏各自安排寝室,他们都有宽敞的寝室,舒适的卧处。油灯下,虞苏挨靠在席上,他身体微微发热,头还晕乎乎的。今夜,在任的劝酒下,虞苏勉勉强强喝完一杯。任说:人在外,不受束缚,十五岁也可以饮酒,莫贪杯就行。任爽快好客,他是虞苏在虞城外结jiāo的第一位朋友。 虞苏想牧正和姊夫有着这么好的jiāo情,是因为牧正招待过往的陶贩,而身为陶贩的姊夫,馈赠他精美陶器。但是一件薄陶觚,可抵不过今晚这一桌的酒菜,可见牧正和姊夫是有着深厚jiāo情。虞苏醉了,迷迷糊糊想着事,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虞苏被邰东唤醒,太阳已老大。邰东在门外说:“小弟,我们该出发了。” 虞苏揉揉眼睛,从席上坐起,他发现头有些疼,大概是因为昨夜喝酒?虞苏匆匆穿戴衣服,跟着姊夫离开。 任皋一家在院门口送行,任赠给虞苏一双羊皮鞋,说前方的草地多荆棘,容易刺伤脚,不单是人,就连羊都走不惯。虞苏相当感激,但不敢收。 “小苏收下,我诚心赠你。”任劝着。 任仆将皮鞋捧在手,往虞苏怀里递。虞苏看向邰东无声询问,邰东点了下头,虞苏这才将皮鞋接过,对任行个礼,道声:“多谢。” 虞苏换上皮鞋,跟着邰东和奴仆出发,走出老远,邰东才说:“小弟,看来牧正的儿子很喜欢你,他赠你的可是一双上好的羊皮鞋。” “姊夫,这双鞋子在任地能换一件大彩陶吗?”虞苏知道羊皮鞋的珍贵,虞人绝大多数脚上穿草鞋。虞苏因为受虞母宠爱,且家境还不错,他穿布鞋。 邰东摸摸下巴,回道:“那倒是不能,不过,拿回虞城售卖,能换一个贝币。” 听到能换一个贝币,虞苏意识到确实是收了一件相当贵重的赠物,心里惊讶任的慷慨。 “你们两人,昨夜在酒席上,都谈了什么?”邰东昨夜和牧正喝醉酒,没留意虞苏和任jiāo谈内容。在邰东印象里,任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 “没谈什么,和他说了一些虞城的风俗。”虞苏想其实说得不多,因为一杯酒喝下,虞苏就醉了,晕乎乎被任仆搀离席位。 一群人继续上路,他们不知不觉,又沿着任水畔前进,任水的支流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湍急。眼前河岸地势平坦,树木稀疏,有种一望无垠,天地苍苍之感。邰东一向走在队伍前头,他伫足回看虞苏,问他:“小弟,走得动吗?” “走得动。”虞苏迈开双脚,皮鞋踩在草丛里,沙沙作响,践踏过齐膝的芒草。 有一双这么好的鞋子,足于应付这漫漫的长路。 第6章 相遇 夏日的清早,姒昊如往常将羊赶出羊圈,赶去牧场吃草。大黑奔跑在羊群两侧,一有脱队的羊,便就被它撵回队去。 大黑还是条狗仔,未完全长大,但是已能想见它日后的样貌。它四肢强劲,黑黑的背毛油光亮丽,威风凛凛,待它长大成熟,必是不同凡狗,也许会在角山下称霸一方呢。 在大黑成长的过程里,它的打架斗殴对象,从斑猫、野狗到山羊、豺狼,甚至还吠跑过野猪。 姒昊坐在野麻坡上,看着坡下悠然的羊群,它们有着充足的食物,怎么吃也吃不完。对姒昊而言,放牧是很简单的事情,尤其在有大黑帮忙看顾的情况下,羊群再不曾走失,姒昊只需留心是否有野兽靠近。 角山下水草丰盛,这里是任方的牧场,牛马羊皆有放牧,一些馋嘴的豺狼也被吸引过来。当然牧人,对这些吃羊伤人的祸害,都是见一头打杀一头。 姒昊放牧的位置在牧场正中,倒像是有了屏障,能晃悠来他牧场的豺狼不多。 起身四周巡视,没发现有野兽的身影,姒昊从野麻坡一侧登上更高一层的山丘落羽丘,他在落羽丘上有一个简陋的家。 自从发现落羽丘,姒昊便将家安置在上头,就在那座高大的土台上。 落雨丘的地势特别,它就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岗,拔地而起,它三面如同被刀削一般陡直,只有一面有条能通行的山道。 只要把这条道用木栏闸住,任你是豺狼虎豹也上不去。得亏找一头黑羊,因而发现了这样一处天然的宝地。 自从将家安置在落雨丘上,姒昊花费数日时间,摸清落雨丘上的情况。有水源一个天然的小湖,有树木,有鸟兽,而且树林中没有大型的动物栖息。 姒昊登上土阶,走进他的“家”一栋即将完工的小房子。 这是一栋半地穴式的房子,屋顶的草已铺上,木骨和芦苇束构造的墙面,也已经用泥土抹好,现下只差一扇门。 家门口有一大堆割来的芦苇,压在下面的还泛着青意,上头的早被太阳晒得枯黄。姒昊坐在芦苇堆旁,拿草绳扎芦苇,将芦苇绑成芦苇束。 这些芦苇束的用途,是绑在一个长方型的木骨架上,用它制作成门,挡风遮雨。 姒昊专心致志地劳作,偶尔站起身,眺望落羽丘下的羊群。羊儿安然吃草,大黑的身影守候在一旁,一切都很平静,安然。 不知不觉,忙碌至午时,姒昊发觉乌云密布,看着将要下雨。他放下手里的活,拿上一顶草编帽子,走下落羽丘,朝羊群前去。 羊不能吃沾水的草,会吃坏肚子,而且淋了雨也容易生病。姒昊决定将羊群赶回羊圈,羊圈有遮雨的草棚子,可供羊群栖息。 姒昊抽出腰间的牧羊鞭,撵赶羊群。姒昊在羊群后头鞭策,大黑在羊群里奔跑,人犬配合,羊群慢悠悠行进,朝建在野麻坡的羊圈走去。 终于把最后一头羊赶进羊圈,姒昊关上木栏,抬头看天。先是豆大的雨滴洒落,紧接着雨水哗啦啦响,大雨倾盆。 姒昊压低草帽,返回落羽丘,他走上狭长的山道上,站在木闸口,眺望远处的原野。萧萧风雨声下,原野上没有野马群奔跑的身影。姒昊上次看过一回,曾想捕捉一只呢。 虽然没有看到野马群,但是姒昊看到了一支小队。 约莫四五个人,推着一辆木车,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同于当地牧人,似乎是外来贩货的人。他们离姒昊所在的位置有段距离,小小的身影在雨中艰难行进。 角山下较少有外人途径,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通过了牧正允许,踏入这任君的牧场。 夏日炎热,行走于旷野,无遮无拦。先是受日光荼dú,后又遇滂沱大雨,一路泥泞,真是狼狈不堪。虞苏默默忍受,迈着沉重脚步,跟随队伍前进,每当前面的木车轮子陷入泥坑中,他都会过去帮忙推车。此时,他精疲力竭,脚步有些虚晃。 “到前面林子避雨。”邰东走在最前面,指着一处林丛。奴仆们听到主人命令,纷纷来了力气,将车用力推进林子。 众人在树林避雨,他们用折下的树叶垫着地面,坐在上头,看雨水在树木外形成雨幕。邰东疲乏,仰靠树杆,闭目养神。路上遇到风雨,是常有的事,着急也没用。 虞苏听着哗啦啦的雨声,看着雨打在盖陶器的竹席上,打在低处的小涧上。他浑身黏糊,潮湿的长发滴着水,他忧愁想着,雨不知晓几时能停。 大雨从午时下至午后,才变成毛毛细雨。树下避雨的人们,开始行动,起身活动。 “找处高地,搭棚子凑合一晚。”邰东对奴仆们下令,他打算在这里过夜。以他经验,要经过角山营地,进入仑城,只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在明日。他不会冒险,在夜晚带着众人横穿荒野。若是遇着野兽袭击,容易出事。 “姊夫,这附近还有人家吗?”虞苏想法很简单,要是有人家,去借宿好过夜晚露宿。 “都是穷牧人,房子小得跟我们猪圈似的,哪里住得下我们这么多人。”邰东笑语。任君的牧人,除去牧正,大多是奴籍。 虞城是座大城,繁华富足,虞城之外的地方,虞苏还见得太少。不过,小的像猪圈的房子,其实虞苏见过,在虞地南洹那边,有许多外来居民,他们大多很贫困,以捕鱼为生。 “主父,前面可以扎营。”邰东的一位老奴唤芒,他找到一处适合驻扎的高地,过来禀告邰东。 “得赶紧搭棚子,用不了多久,天就黑了。”邰东望着天边的太阳,感受着黄昏的风。对于时间的流逝,他很敏感。 芒领着另一位奴仆卯,两人伐木取材。虞苏和邰东去砍芭蕉叶,用来做当挡雨避风的材料。他们需要搭建简陋的草棚,以度过夜晚。 石锛刨像向树干,斫去树围的三分之二,再用人力反向拗断。它的断口尖尖,正好树立在土坑中,成为草棚的支柱。 四根不粗但长的树柱,支起一个木架子,再遮上芭蕉叶,这就是一个遮雨棚了。邰东的奴仆干活麻利,搭棚的动作娴熟,想来经常在路上搭造这样的临时居所。 很快,草棚搭好,奴仆又去忙生火。 下过雨的地面潮湿,空气湿润,根本不可能钻木取火,幸好保存在陶罐中的火种未被大雨淋湿,在芒的努力下,艰难升起炊火。 如果没有火焰,就没有照明,无法烹煮,也不会有安全。 夜晚,林地里支起两个草棚,一大一小,一处住邰东和虞苏,另一处住着两位奴仆。 虞苏在篝火上烹煮食物,是米粥。他和姊夫吃米粟,奴仆们忙着烤鱼吃。出行在外,能携带的米谷不多,一般都是带上渔猎的工具,捉到什么吃什么,兽ròu很好,鱼虾也不错。 虞苏看卯在石板上贴烤鱼ròu,鱼ròu滋滋响。这种烹饪方法和虞人不同,显然他们来自异地,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故事。成为奴人,往往是遭人从故乡掠走,或者整个部族因战败而沦为奴。 虞方强大,不像有些小部族,一遭洗掠,便是灭顶之灾。 “小弟,让芒看火,你去睡吧。”邰东躺在木架子上,探头瞅着下方看火的虞苏。为了避免夜晚下雨,雨水淹没卧处,他们睡觉的地方,架离地面。 “好。”虞苏爬上木架,窄小的木架睡两个人比较勉强,得挨靠着睡。虞苏浑身黏糊难受,衣服还未干,他抱膝,背靠着木柱,没有躺下。 他听到动物的声音,像是狼叫又像熊咆哮的声音,很渗人。没有结实的屋顶,没有墙壁,四面漏风的地方,虞苏感到很不安全。他想幸好不是自己一人待在野外,身边有其他人作伴。 老奴芒长得瘦小,有张饱经沧桑的脸,他在篝火旁坐着,闭目养神。另一个仆人卯,照看着另一处火堆,他缩蜷身子,怀里搂着长矛和盾。 夜里雨又下了起来,还挺大,几滴雨水淋在虞苏脸上。虞苏醒来,发现芒仍歪坐在篝火旁,似乎都没动弹过。 篝火看着需要加把柴火,虞苏爬下架子,将堆在一旁烘烤的木材丢进篝火中,他静静地照顾篝火。老奴听到声响睁开眼看到虞苏,用低哑的声音问他:“害怕吗?” 火光映红虞苏的脸,虞苏摇摇头说:“不怕。” “应该害怕,熊狼挨近时会有声音,人不会有。他们会放轻脚步,手里拿着利刀,偷偷挨近,割人脖子。”老奴有双浑浊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他的话语声平淡,没有起伏,就像在讲述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老奴将一根柴草捡进火堆,像在自言自语般:“人啊,脖子被割开就发不出声音,也没了力气,只能无声死去。” 虞苏默然,盯着老奴看,他发现老奴的脖子上有一条疤痕,十分丑陋。没敢问老奴的遭遇,那无疑是很恐怖的事情。在虞城安然长大的虞苏,对外面的残酷有所耳闻。 老奴留意到虞苏的目光,他摸了摸脖子,抬起瘦骨嶙峋的手看着,许久才说:“我曾经是住在潍水的寻人,有妻子儿女,有一条渔船。十多年前,穹人烧沉我们的渔船和草屋,就像拴畜生一样,将我们一个接一个夹上木枷,押往西去的大船。” “芒,是晋夷和帝向大战那次吗?”虞苏轻轻询问。芒的手微微颤抖,他抬眼,用惊讶的眼神看虞苏。 虞苏往下说:“穹人和晋夷结盟,寻人拥护帝向。帝向死去后,不少寻人被抓去穹方当奴隶,还有一些人逃去了……” 虞苏脑子里有很多秉叟讲的故事,这类故事,是历史。历史不只是过去发生的事件,它还波及了许多人,许多人的一生因它而改变。 “还有一些人,越过dú雾蒙蒙的天岂山,逃去规方。”芒的语调没有起伏,他平淡的话语,讲述着自己族群的苦难。 “孩子,你怎么会知晓我们的事?”在芒看来,虞苏不是个普通的少年。他居然知道寻人的历史。在那场大战发生时,虞苏还没出生呢。 “我从东社的秉叟那里听来。”虞苏喜欢听故事,而且他不像其他听众那样,听过便就抛脑后,他牢记在心里。 “虞秉,我知道他。”芒听说过虞城的虞秉,这是个有名的人物。芒跟随邰东到虞城来过许多次,见过秉叟。 “唔。” 邰东被雨水浇醒,突然迷迷糊糊坐起身来。他看见篝火旁的虞苏和老奴,清醒了几分,对虞苏说:“小弟,换你上来睡会,这架子窄,你睡不习惯吧。” “姊夫,我睡过了,刚醒来。”虞苏烤火,因为夜晚下雨,他的发丝被淋湿,此时还没干,他睡意全无。 希望明日别再下雨了,连个好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行走于野外的艰苦,虞苏才品得其中的一二。 第二日清早,天气晴好,旷野风大,泥泞的地面干燥得很快。芒和卯带上渔猎的工具,准备一天的第一顿饭。虞苏没闲着,他抱着一只陶壶,去营地外头汲水。 昨夜的雨水,使得低处的水源受动物粪便污染,哪怕煮熟,喝了也可能生病。虞苏懂得这个道理,他爬上附近一处山坡,打算到高处取水。 虞苏爬上的是野麻丘,还没登上,他就惊讶地发现上面有一个羊圈,羊圈里聚着一群羊。他没想到附近有牧人,实在是因为这一带太荒芜,他们昨日走了那么久的路,一个牧人也没瞅见,倒是潜伏在齐膝杂草中的动物不少,地上又多荆棘。 “咩咩……”群羊被木栏圈住,它们白色的身影,在绿林中分外显眼。 有被圈养的羊,牧人肯定就住附近,虞苏想去找他问问汲水的地方。牧人必然知道附近哪些水源可以饮用,那些喝了人畜要生病。 野麻坡野草蔓延,苔藓滋生,因为下过雨,坡面湿滑松动。虞苏小心落脚,谨慎登坡。他还没上坡顶,还没挨近羊圈,突然听到一阵凶恶无比的犬吠声,那声音从羊圈里头传来。 虞苏不怕犬,好多邻居家都养犬,虞苏也曾养过一头。虞苏弯身拾取一根树枝,准备防身,也就在他弯腰又站起之际,一头黑犬像道闪电一样,朝他飞扑而来。 “啊!”虞苏还来不及用树枝挥赶,人已经被恶犬扑上,他本能的用手肘去挡,护住自己的脖子。在恶犬的突袭下,虞苏重心不稳,身子后栽,竟是天旋地转,滚落山坡。 最先落地的是陶壶,砸在低洼处的泥水里,安然无恙,而后是虞苏,他重重摔进山坡下的一个土坑里。 滚落过程中,虞苏护着头,其他再顾不上,不想左腿撞在了什么硬实的东西上,一阵钝疼传来,虞苏痛叫一声。不会儿,人已翻落到底。 野麻坡不高,虞苏滚落的位置不大好,有几块凸起的石头袒露在泥土外,为杂草遮掩。粗略看是一处草坡,实则是座石头山。 “好痛……”虞苏抱住左脚,发出疼极的叫声。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要紧的伤,疼得眼角流出泪花。 虞苏在慌乱下,也不忘检查自己的伤口,他拉开布裳,见到红肿的小腿。小腿上有一处蹭伤,破皮流血,没有触目惊心的外在伤,然而虞苏知道很不妙,他的小腿僵直,伤口四周不能碰触,一碰便就疼得冷汗直流。 在滚落过程中,左腿磕在凸起的石头上,骨头和石头如何能能较量,自然是败下阵来。这一处红肿,很快就出现淤血,青紫一大片,相当吓人。 恶犬没有追下来,它在半坡上吠叫。虞苏也顾不上它,他很恐慌,他站不起来,他摔伤了腿。 “姊夫,你们快过来!”虞苏出声大叫,惊慌失措。 然而回应虞苏的,只有萧萧的风声。虞苏用双手撑住地面,他吃力地挪动身子,试图爬出土坑,好让姊夫他们找来,能更快发现他。 虞苏在土坑里挣扎,没有留意恶犬的吠声早已停止。恶犬主人听得声响,从土丘上下来,正朝他走去。 第7章 独留 清早雨水未干,姒昊将羊群关在羊圈里,没有放牧。羊儿咩咩叫唤,姒昊抱来两捆干芦苇,撒进羊圈,先让它们填下肚子,等青草干燥,再放牧。 羊圈旁,有一个相当简陋的草料棚,上面堆放着几捆稗子和一些散乱的芦苇,以备不时之需。 初到角山下,姒昊身边有一位老牧人负责教导他,怎么应付当地的气候,怎么获取食物,怎么照顾羊群。老牧人唤扈叟,他受牧正所托才来教姒昊。 扈叟和姒昊生活不过几天,便说没什么可教他。 起初姒昊独自一人放牧,牧正不时派奴人过来探看他,后来见姒昊确实一人生活得不错,就也很少叫人来。 牧人的生活非常孤独,姒昊已经习惯。话虽如此,姒昊还是不忘朝山下望去,那支外来队伍引起他的兴趣。昨日这群人遇到大雨,在下面扎营过夜。姒昊算过他们人数,有四个人,一个老人,两个年轻男子,还有一位少年。 这些人是虞人,从他们的装束就能分辨,姒昊在任邑见过虞人。姒昊知道能进入牧场的虞人,显然得到了牧正的允许,虞任关系虽好,但虞人毕竟是外方之人。这群人,大概是和牧正相熟的陶贩吧。 居高临下的姒昊,能看到虞人活动的身影,而虞人并不知道山丘上,有个少年在注意他们。 姒昊观察一会外来者,便就自去忙活,提着一只木桶到水坑取水,好给羊喂水。就在他将清水倒进水槽时,突然听到守在羊圈旁的大黑吠叫,叫声相当凶悍,响亮,显然有什么东西正挨近羊圈。 以往一般是野兽,但是现在也可能是人。 姒昊走出羊圈,把木栏关上,他揣着青铜刀过去。还没看到“来犯者”,就听到一声惊呼,还有大黑激烈的吠声。姒昊追上前来,没见着人影,但是大黑已冲下山坡,朝下方吠叫。 姒昊没有立即下去,他扫视斜坡,发现明显的压蹭痕迹,像似有人从那里滚落。姒昊沿着山坡下去,他走到半途听到男孩的呼救声,循声而去,很快看到掉落在土坑中的一位少年。少年在土坑里慌乱挣扎,他摔伤了腿。 野麻坡不高,但是这位虞地来的少年,还是受伤了。 默然打量少年,姒昊发现少年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少年一头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发编上还缀着珠饰。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细葛衣,一条素色的围裳,脚下则套着一双皮鞋。除此,姒昊还留意少年脖子上戴着条小巧的绿松石项饰,发辫缠着条藏蓝色的发带。他从头到脚打扮精致,像是一位贵族少年。 姒昊在观察虞苏的时候,虞苏已经发现了他,虞苏用一双漂亮而不安的眼睛看着他。虞苏的头发,双手,甚至衣服,脸上都有泥土。他白皙的脸庞,留下两处蹭伤,破皮血流。 就像姒昊发现虞苏感到惊讶一样,虞苏看着姒昊,也流露出几分好奇。两人都不言语,我看着你,你看着我。最终姒昊走到虞苏身旁,他蹲下身,拐手拍背,做示意。 虞苏会意,慢吞吞爬动,他手臂搭在姒昊背上,温热的身体随后贴上来。在这个过程里,虞苏因为伤腿疼痛而喃语,他声音细小,隐忍。 姒昊感受着后背的重量和温度,等虞苏趴好,姒昊才缓缓起身。虞苏怕身体从背上下滑,他光luǒ的手臂搂住姒昊的脖子,他的气息呼在姒昊脖颈,因紧张而急促。姒昊支起身子,踩稳脚跟,背着虞苏,一步一脚印,离开土坑。 他并不壮实的身体,支撑住虞苏全身的重量。虞苏在他背上,特别乖巧,怕稍微动弹,就被颠落下来。 起先两人谁都没说话,离开土坑后,才听到虞苏温雅地说:“谢谢你,你把我放下吧。” 姒昊蹲下身,将虞苏放在草地上。他留意到虞苏落地后,护着他的伤腿,表情痛苦。姒昊探出手,和虞苏对视一眼,就像是无声jiāo谈。他拉开虞苏的围裳,露出小腿,查看他伤势。确实摔得不轻,左腿青紫一大片,整条小腿肿了一圈,不知道是否伤及骨头? 从姒昊走下山坡,大黑就跟随在他身旁,此时它的狗头正往虞苏身上凑。它很聪慧,看主人背虞苏,知道虞苏不是歹人,但是它对陌生的气味和生人很警惕。姒昊留意大黑挨近,虞苏立即做出防范的姿势,他像似怕大黑,姒昊拍走大黑的脸,将它赶开。 “我看见羊圈,想上去找人问问,到哪里取水,狗突然扑我……”虞苏讲述他的遭遇,话语里带着委屈。他看向跟在姒昊身旁的大黑,像似在说:就是它。 姒昊猜测得到过程,大黑凶悍,只要挨靠进羊圈的野兽必遭它驱赶,想来对人也是这样。虽说野麻坡不高,可要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得不是地方,滚落到乱石堆中,后果不堪想象。 由于姒昊没有说话,虞苏以为姒昊不再搭理他,他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 “啊,陶壶在那里。”虞苏瞅见掉在一旁的陶壶,它栽在泥水里,没有摔碎。虞苏伸手去够,手臂不够长。 姒昊见状将陶壶捡起来,递给虞苏。 “小弟!你怎么了?” 一位穿长袍的男子惊慌跑在前头,边跑边唤。他身后跟着两位奴仆,也都行色匆匆。 “姊夫,我在这里。”虞苏应声,用力挥手。 邰东在营地里听到虞苏的喊叫声,顺着声音,连忙赶去。接近野麻坡时,他就看到虞苏的身影。他看见虞苏模样狼狈,坐在地上,露出一只淤青的腿。 虞苏身旁站着一位高个少年,年纪看似和虞苏相仿。少年身旁有一头黑狗,也引起邰东注意。在听到虞苏喊叫声前,邰东就先听到一阵凶恶的犬吠声,看来这条狗难脱干系。 邰东目光扫视姒昊,连并他身侧那条狗。大黑感应到敌意,朝邰东低吠,被姒昊拍狗头制止。邰东暂时顾不上盘问陌生少年,他上前查看虞苏伤口。见伤得严重,沉声问虞苏怎么受伤。 “我从山坡上摔下来。”虞苏护着伤腿,一脸忧愁和愧疚。 “怎么会从山坡上摔下来?”邰东一时着急,声音响亮。 虞苏可是他小舅子,妻子疼爱的弟弟,跟着他外出受伤,绝不是小事。本来吃过早饭,就要启程,今天就能经过角山营地,抵达仑城,现在可真是麻烦了。 虞苏低垂着头,没有一句辩解。看他模样,他自己心里也很不好受。邰东叹口气,拍拍虞苏肩膀,安慰他。 “芒,你过来帮他瞧瞧。”邰东唤老奴过来,芒懂得多。 芒捧住虞苏的伤腿,双手碰触虞苏伤处,他不是轻轻碰,而是用手指按压。虞苏疼得脸色苍白,泪水直流。他忍着不痛叫,硬是把下唇咬出了牙印。 “骨头看似没断,伤了筋骨。现下不能走路,怕是没个三五天,也不能下地。”芒用他平缓的语调,告知邰东虞苏的伤情。他说的可绝不是好消息,不过也在邰东意料中。 虞苏垂头丧气,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没法去仑城了,这趟出行,他将被困在角山下。 “不是好好的拿水壶出去找水,怎么摔成这样?”邰东知道虞苏xìng情文静,做事认真,如果只是爬山坡,很难想象他会从山坡上滚落,还差点摔断腿。这个山坡,有人践踏出来的土道,并不难走。 虞苏难过又有点委屈,他目光投向大黑。大黑在姒昊身旁,虞苏这一看,就也触碰到姒昊的目光。四目相对,虞苏将头低下,他并不责怪姒昊。 其实姒昊一直在看虞苏,虞苏不知道而已。芒为虞苏查伤,虞苏疼得咬唇泪流的样子,都看在姒昊眼中。 “小弟,是不是这条狗害你受伤?” 邰东手指“罪魁祸首”,他也是观察入微。“罪魁祸首”再次感受到敌意,仰头吠叫,相当桀骜不驯。如果不是它主人在场,它搞不好,会把这群来历不明的生人,一顿撵咬。 “我快爬上山坡的时候,它冲出来扑我,我没站稳……”虞苏小声讲述。当时的情况太突然,他惊慌失措,才会掉下山坡,要不他并不怕狗。 “我不该冒失……”虞苏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毕竟他不该冒然闯入,他人的地方。 “你不看好你家恶犬,害我小弟摔伤了腿!”邰东抢过虞苏的话,生气指责姒昊,他看得出姒昊是黑犬的主人。 谁想姒昊受人责备,没有懊恼,没有辩解,一言不发。 虞苏这时才意识到,从见到这位陌生少年到现在,他一直没开口,他会不会不能说话? “去喊你父兄过来,商议怎么办?我们本来今日要到仑城去,现下走不了。” 邰东看姒昊不吱声,着急击打掌心。他对闷不吭声的人,一向没招。少年衣着褴褛,又住在附近,邰东猜测他是牧人家的孩子。 “就我一人。”姒昊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清亮。 “父母呢?”在邰东看来,姒昊年纪也就十六七岁,不可能更大,他怎会独自一人生活。 “没了。”姒昊话语淡漠,听不出伤感。 “主父,他家在上头。”芒指着上方的野麻坡,他探看过了,上面有羊圈,还养着一群羊咧。 年轻力壮的卯背起虞苏,一群人朝山坡走去。 野麻坡的坡地不大,羊圈建在正中,四周不见有房子。奴仆四处搜索,才发现有条山道,通往另一层高地。那是一座孤立的高岗,上面有栋草房子。 小小的草屋,简陋寒酸,房门大开,空无一人。 奴仆回来禀报邰东情况,邰东把姒昊瞪上两眼。看他孤苦伶仃,估计是给牧正放牧的奴人,也不指望他了。再说虞苏也是不知晓牧犬的凶悍,有冒失,现下只能自领责任了。 “姊夫,你把我留下吧。”虞苏很自责,因为自己不谨慎而受伤,拖累了姊夫。 不可能由人背着他前去仑城,这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两位奴人推运沉重的货物,已是极辛苦。虞苏知道自己得留下来,虽然想到独留难免担虑。 “我们先在这里住下,等你伤好,再去仑城。”邰东安慰虞苏,在他看来现下也只能这样。就是一位奴仆受伤,邰东也不会不管他,何况是自己的小舅子。 虞苏神色黯然,说:“还不知道几时能走路,要害姊夫误期。” 他清楚这要耽误事,本来下雨,在路上就耽误了一天时间。现下,自己又受伤,还不清楚要耽误几天。 “我照顾他。”本以为不会有任何表示的姒昊,突然开口。 姒昊虽然不说话,但是虞苏和邰东的对话,他都听着。在姒昊看来,大黑是他养的狗,这事并非和他无关。 无论是邰东,或者虞苏,都齐齐朝姒昊看去。姒昊眼神坚定,态度认真。显然这句话,经过深思熟虑。属于自己的责任,姒昊会承担,无论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你怎么照顾他?你会治腿伤吗?”邰东觉得有点好笑,牧羊少年看来挺有担待,只是光有担待可不行。 “一位老牧人会,他就住在前面。”姒昊手指前方一处林地。 那位教姒昊放牧的扈叟,他认识很多草yào。姒昊有次被蛇咬伤,也是扈叟帮他治疗。 “你唤什么名字?”邰东觉得这牧羊少年挺有意思,寡言,沉稳。能独自一人在角上放牧,还住在一处这么好的山岗,可见相当的独立,有能耐。 “吉蒿。”姒昊未加思索,随口而出。 吉蒿是他化名,自出任邑后,他便改名易姓。 邰东思虑再三,才问:“吉蒿,你确定要照顾我小弟?” “是。”姒昊态度诚恳。 牧羊少年眉眼间的英气,言语里的果毅,都让人放心。这让邰东想起,他小时候在角山,遭蛇咬伤,也是被留在牧人家中养伤。当地牧人都归牧正管理,少年家就在这里,没处跑,能够信任。 邰东没再说什么,只是让芒去摘草yào,好给虞苏敷伤腿。芒懂得许多yào草,能治伤。 芒去找yào草,姒昊自觉跟随在芒身边,学习采yào。姒昊牢牢记下芒采的两种草yào,一种有着针状的红叶子,一种开着黄色小花。 来草yào,芒用石头将之碾碎,用手摊成饼状,而后敷在虞苏伤腿上。yào汁冰凉,有镇痛的功效,虞苏安静由芒为他敷yào,用布条包扎。其实只是包扎,虞苏也疼得用手紧揪衣角。他显然很怕疼,但又默默承受。 无论是芒碾yào,敷yào,包扎的动作,还是虞苏那些小动作,姒昊都看在了眼里。 “不要乱动,好好躺两天。”芒安抚虞苏。 拿起用剩的草yào,芒对身边的姒昊吩咐:“每天都要换yào,采这两种yào,你要记住。” 芒是个生活阅历丰富的老人,他清楚虞苏会被留下来,而这少年也值得托付。 姒昊应声:“记得。” 这两种yào草,到处都长,很好采摘。换yào也不难,姒昊能胜任。 邰东走到虞苏身边,低声问他:“小弟,你看是要在这里住几天,等我们回来,还是等伤好,跟我们一起去仑城。” “姊夫,我等你们回来。”虞苏点头。 “好,我把陶卖了,就速速赶回来。”邰东出来贩陶,不只和仑城的买主有约期,回程和风家也有约期。要是给误期,连回去的船都没有。 “吉蒿,你过来。”邰东将姒昊喊到一旁。 他拿出一颗色彩斑斓的彩陶珠,递给姒昊,嘱咐:“你好好照顾我小弟,别让他饿了,渴了,伤了。等我回来,还有重谢。” 姒昊看着邰东掌中彩绘的陶珠,他知道这种东西,在角山,一颗就能换不少谷物。 “拿着,拿着。”邰东把陶珠放在姒昊掌心,帮他把手指拢上。 姒昊本来不想收,但是他知道,这人是担心自己不尽心,想以财物收买。即是这样,收下他的赠物,反倒能让他安心。姒昊把彩珠揣入怀,他意识到有一道目光在看他,将头一抬,正对上虞苏忧郁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视,心里都知道,他们将相伴一段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姒昊,你可要好好照顾鱼酥啊。 第8章 谢谢款待 邰东在午时离去,带着芒和卯两位奴仆,推着木车,消失在虞苏眼前。当时晴空万里,阳光直照角山山脉,山峰连绵不绝,光影相映。 虞苏坐在孤岗上,他不知道这座孤岗唤落羽丘,他此时也没心思去在意。他满怀的忧愁,就像逶迤的山脉一样,没有尽头。 在姊夫返回前的四天里,他将和一位陌生人相处,而且他还腿脚不便,处处需要仰赖人。 不过虞苏没有任何埋怨,他只是感到深深愁虑。 左腿就像要应证芒的话,肿得都变型了,原本修长的小腿,现在像一根肥萝卜。不知道伤腿几时才能消肿,才能落地行走。 虞苏在山崖边上坐了许久,背向土台,身影孤寂。姒昊在土台上观察他许久,最后像似无可奈何般,他步下土台,走向虞苏。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虞苏知道是姒昊过来,他心里感到紧张,放在木拐把柄上的手紧握着。姒昊寡言,虞苏则是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两人毕竟今天才相识。 在姒昊挨近前,虞苏抓住木拐,试图凭借木拐支撑,让自己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做到,也不枉费芒为他赶制这支木拐。 有些事,就是这般,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虞苏还不适应只有一条腿能使用,不慎踩了下伤腿。他疼得倒吸一口气,直栽在地。 不,没有摔在地上,身后那人迅速将他扶住。虞苏感到窘迫,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何况是素昧平生之人。 虞苏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去看对方的表情。他低着头,相当沮丧。 “要回屋?”姒昊蹲身打量虞苏,他左脚屈膝,右手搭在右膝上,他的脸庞凑近。 他虽然面无表情,虞苏还是感到一份压力。并也不是想回屋,虞苏仍点头。 姒昊将背对向虞苏,示意虞苏趴他肩膀。虞苏看着这人比自己宽实的肩膀,想起早先他背过自己,没把自己跌落,他该是背得动吧? “谢谢。”虞苏乖乖地爬上姒昊的背,趴在上头,感激道了声谢。这人的背很温热,他的肩膀宽实,已不大像少年的肩膀,他结实的手臂,凝聚着力量。虞苏把脸轻轻贴在对方的肩上,他让自己尽量不晃dàng,减少背负他的麻烦。虞苏没留意,这是一个亲昵的动作。 姒昊感受脖颈处吹拂来的气息,还有这位虞人少年双手攀在他手臂的触感。这种感受挺特别,就像两个相互不认识的人,突然做出亲昵的举止般新鲜。 背负有着不一般的意味,这需要一方的奉献,还有另一方的依赖。 撑起虞苏,姒昊一步步行进。在平地走时,背上这份重负,姒昊能应付,但登阶梯,总是难的。 虞苏趴在姒昊背上,听到他登土台阶梯时,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虞苏轻拍姒昊肩:“你把我放下。” “别动。”姒昊的手臂紧紧拴住虞苏的腿,他丝毫没有将人放下的意图。这一处土阶,必须得逾越,没有它法。 角山的生活使得姒昊xìng情坚韧,意志坚定。他背着虞苏,吃力攀登土台的八层阶梯。他还未登上,已汗流浃背。 虞苏乖巧趴姒昊背,双手搂着他脖子,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屏住。他鼻子闻到姒昊身上的汗味,紧贴姒昊背的胸口,一片炙热、燥湿,耳边还不时传来姒昊沉重的气息。登八层台阶的过程,在虞苏感觉里特别漫长,他祈求着早些结束。 终于,两人登上土台,姒昊将虞苏放地上。虞苏落地,抬头仰望,见姒昊额前的发为汗水沾湿。也是此时,虞苏留意他侧脸的眉鼻深刻,低垂的眼睑,紧闭的唇,带有一份坚韧。虞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感,就像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的样貌。还有自己胸口,突然跳得很快。 虞苏坐地上,留心伤腿,轻轻把它安置。他端坐身子,手拳在大腿上,平息自己的情绪。姒昊就在虞苏身旁歇息,他一只脚搭在土台,另一只脚dàng空,姿势随意,他的呼吸声在逐渐平缓。 “我我在这里就行。”虞苏不想让姒昊再来背他,这让他很内疚。这人也只比自己大一些,可能大不了两岁,并非是壮硕的男子。 正午的阳光照shè在虞苏身上,虞苏没留意自己额头上也有汗水。他拘谨,紧张。 “这边晒,到屋里去。”姒昊站起来,他这句话并非是商议,听起来像命令。他没有很多时间可以照顾虞苏,让虞苏正午在没遮拦的地方晒太阳,可不妥当。 姒昊再次将虞苏背起,这次他背得轻松,迈开几步,就将虞苏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进屋里。他把放置在自己平日睡觉的草泥台上,那是房子里最舒适的一个位置。 虞苏坐在草泥台上,好奇端详这位牧羊少年的家。真是相当简陋,四壁徒空。 身下是一个草泥土筑造的矮泥台,上面铺着张陈旧的草席。在草泥台旁有一口草编的箱子,大概是个衣物箱。箱子看着也用了许久,边角已经毛糙。 虞苏在房子里扫视,看到几样粗陋的木质餐具,它们放在土龛上,依大小排序,很整齐。这个小细节,似乎在告诉来客,屋主是一位喜欢整齐有序的人。 如果目光往火塘瞧去,能看到一件煮水的陶。除此,整个房子里,竟是再无其它陶器。 虞苏被自己的发现震惊了! 没有煮饭用的陶鬲,没有蒸饭的陶甑,只有一个烧水陶,他们吃什么? 不对,这人平日吃什么? 偷偷瞥眼姒昊,他正坐在火塘边喝水。虞苏早就发现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烂麻衣,领子和袖子都快掉了,也没给它缝上。 生活条件如此的简陋,他的日子应该过得挺艰苦。可是这人不并瘦弱,长得高大,比虞苏差不多高一个头,而且气力不小,有着结实的手臂,不像是过着穷困苦难的人。 虞苏意识到在这里,他将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就是住的房子,差异也很大。这间草泥屋,是处半地穴式的房子。在虞苏的印象里,穷人才住半地穴式的房屋,因为营建简单,材料只需木头,芦苇和草泥土,最多再加一些藤条。 虞城的房子,营建前,要先夯土做房基,还需要加工木材,做出榫卯结构,还要烧砖版制作屋瓦,过程复杂许多。 用手摸了摸草泥台平整的沿线,虞苏想这座房子看起来非常新,才营建不久。该不会是,他自己建的吧? 姒昊喝完木碗中的温水,他看向虞苏,发现虞苏也正看他。姒昊提起陶,倒出一碗水,伸手递向虞苏。他大概以为虞苏看他,是在和他讨水喝吧。 虞苏双手接过木碗,小口喝水。他摔落土坡时,牙磕伤唇,一个小小的破口,喝水时有些疼。 “我去牧羊。”姒昊起身,从木梁上取一个竹篮。竹篮里放着两只竹筒,大概是装水用的。 姒昊离开房屋,走得很快,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土台下。 虞苏捧着木碗,将水喝完。他趴草泥台上,拉长手臂,把木碗往土龛上搁。这个放器具的土龛就在墙上,离草泥台有段距离。 虞苏坐在草泥台上,无所事事,他朝窗外探看,发现只能看到一片林丛。不会儿,他便躺回草泥台,把玩起木拐。 这根木拐,用树杈做成。因为是赶制,做得粗糙,不过看着挺结实。 姊夫一群人离去,不只留下一根给虞苏代步的木拐,还有一袋去壳的谷物和半罐面粉。这些食物,够虞苏和姒昊吃个四五天了。 只是这人家里,该不会真得没有鬲甑做饭吧?虞苏颇为担虑。 姒昊走后,虞苏发现落羽丘真得很静,只有风声。虞苏觉察自己孤零零一人在山岗上,孤独感袭来。 不知道这个人在这里住了多久?他一个人不会害怕吗?不会寂寞吗?虞苏好奇想着。 因为无聊,虞苏不觉在草泥台上睡着了。等他醒来,他听到咩咩的羊叫声,还有犬吠声。门外可见霞光,已是黄昏,大概那人正将羊赶回羊圈吧。 虞苏坐起身,看向火塘,火塘里的柴火,还有微弱的火光。虞苏想,自己受伤行动不便,好歹给他看个火吧。 正打算爬下草泥台,去火塘加柴草,抬头就见姒昊肩背着两个竹筒,手提一只竹篮进来。竹篮盖着荷叶,湿漉漉滴水。姒昊的身后,跟随着一条眼熟的黑犬。确实是老相识,它一见虞苏就吠。 虞苏将脚缩回草泥台,乖乖坐着,眼睛瞟大黑,带着警惕。 大黑对外来的虞苏并不友善,它凶恶地盯虞苏,就像在盯猎物。姒昊大手拍向大黑的头,大黑“放过”虞苏,回到姒昊身边,把头探向竹篮,凑鼻子嗅着。 姒昊将竹节里装的水倒进陶,随后他拨动火塘里的木炭,加上草絮吹燃。火慢慢烧了起来,昏暗的屋子逐渐明亮,火光映亮姒昊的脸庞。 虞苏凝视姒昊,留意到这人长得很英俊,有着笔挺的鼻子,好看的嘴巴,还有一双幽深的眼睛。 似乎,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莫名有些眼熟。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住的地方离得这么远,以前不可能见过。 姒昊像似没觉察虞苏的目光,他自若从竹篮里拿出一条大鱼。这条大鱼已经剖腹,刮过鳞,清洗干净。 “要烤鱼吗。”虞苏注意到火塘边上,斜放着一块平坦的石板。石板一面有厚厚烟炱,显然平日里用它烤食物。 在路途上,虞苏见过邰东的奴仆,便是用石板烤鱼。 “嗯。”姒昊的注意力不在虞苏身上,他拿来一个木盘,将鲜食材装上。就像变戏法般,姒昊不只从竹篮里拿出鱼来,还抓出十来只大虾,摸出两根野姜。 大虾还活着,在木盘上跳动。 “这里有陶鬲吗?我会煮虾。”看向那几只活蹦乱跳的大虾,虞苏觉得将它们煮汤,一定相当美味。 “没有。”姒昊背对虞苏,头也没抬。 虞苏猜测也是这样,他果然只有一件陶。 要是自己行动方便,可以在附近找陶土,然后制造一口简单的陶窑。烧制各种生活所需的陶器,无论是陶鬲,陶壶,还是陶豆,陶钵等等。 虞苏甚至有种冲动,觉得这么空dàng的房子,应该有一个木架。要在木架上,摆满日用的陶器,哪样都不会匮乏,煮什么都行。 “滋……”肥美的鱼片贴放在石板上,烟气冒起。 虞苏发现姒昊用一把青铜刀切割鱼ròu,那是一把相当精美的青铜刀。青铜刀不常见,在虞苏认知里,只有贵族才使用得上。 姒昊切割鱼ròu,切成同等大小,将它们贴在石板上。他使用刀具时,动作娴熟,是个老手。 原先蹦蹦跳跳的大虾,在炉火边失去活力。它们被姒昊丢上石板,用竹夹子压住,它们的身子迅速变红。 很快,石板上拼满食物,有鱼ròu有大虾。 姒昊在火塘边烧烤食物,大黑在房中转悠。不知不觉它又来到虞苏身边,它朝虞苏低吠,不减敌意。 虞苏无奈看着它,觉得这四天要安全住在这里,他得和一头犬搞好关系。 “吉蒿,它叫什么名字?”虞苏第一次唤出姒昊的“名字”,他唤得很自然。 “大黑。”姒昊这次抬头看向虞苏,也发现大黑又往草泥台跑去,它对虞苏很好奇。 “我叫虞苏。”虞苏把自己的名字说出,他还没跟姒昊说过他的名字呢。 姒昊似乎点了下头,示意他知道了。 “大黑,你不可以咬我,知道吗?”虞苏伸出一根手指头,隔空点大黑头。 他不敢将手放低,怕被这只恶犬咬伤。今早还真得差点被大黑咬着,狗崽扑虞苏时,利牙可是照着虞苏脖子招呼,好在虞苏挡住了。 “汪汪。”大黑凶恶朝虞苏叫着,显然它没听懂。 “我们和好,行不行?”虞苏在虞城,一向很招狗喜欢。邻居家的狗,都乐意让他摸摸狗头,狗缘很好。不想有一天,遭这么条半大的狗,吠叫撵赶。 “汪汪。”大黑将前爪趴在泥台上,试图扑挠虞苏。 虞苏警觉后退,他本来不怕狗,可是对于这条害得他摔下山坡的恶犬,心有余悸。 “大黑!” 一声严厉的训斥声传来,大黑乖乖收回爪子。它老老实实回到姒昊身边,趴地上,呜呜叫着。 姒昊没理会它,自顾将野姜用石头拍碎,把碎姜块撒在鱼ròu上,撒法很粗犷。 虞苏想他没有俎板和石刀,真是过着像野人般的生活。不知道他是几岁没了父母?又是怎么自食其力长大,大概受了不少苦。 说到烤鱼,虞苏家偶尔也会烤鱼。鱼用竹签穿起,架炭火上慢慢烤。虞母会将佐料放进杵臼里,一并杵碎,然后把渣过滤,挤出的汁水。汁水会抹在鱼身上,可以去腥味。 渐渐,食物的香气,在不大的屋子里弥漫。也许是因为饿了,虞苏觉得特别香。 姒昊给鱼ròu翻一面,让它们烤得均匀。 虞苏哪怕是坐在泥台上看着,也觉得食物香酥可口。 石板上的虾已经熟了,姒昊洒点盐在虾ròu上,用竹夹子给它翻一下,稍后便就取出。 姒昊夹起两只虾,放在木碗,大虾分量足,两只装满一碗。姒昊侧身,将木碗递给虞苏。 泥台和火塘间的距离不远,因为这座房子本身就小。 虞苏接过食物,感到不好意思。他什么忙也没帮上,就坐在一旁看着,不劳而获。 今日听到这人说他会照顾自己,虞苏还觉得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两人非亲非故。现在想来,他真得不是随口说说。 虞苏剥开虾壳,慢慢品尝烤虾,相当鲜美。不得不说,烤得真好吃!远远超出虞苏意料。 吃下一只虾,剥第二只的时候,虞苏发现了姒昊的视线。虞苏冁然而笑,赞道:“很好吃。” 姒昊的目光收回,没有任何表态,他继续照顾石板上的食物。 虞苏吃完第二只虾,木碗空dàng。姒昊夹上一块鱼ròu,放进他碗里。碗中的食物热气腾腾,虞苏十分感动,想着他虽然话少,但人真好。 等食物全都烤熟,姒昊才给自己盛上一份,自然也不忘大黑一份。一人一犬,坐在火塘边用餐,相当和谐。 虞苏此时已经填饱肚子,他看向姒昊,发现他拿着竹箸夹鱼ròu吃,有时还会用青铜短刀切割鱼ròu。 虞苏想起秉叟说过,许多族群不用竹箸,吃饭要么用手,要么用刀(匕),或者用勺子舀着吃。只有少部分人,吃饭时,即用竹箸也用匕。 “还要吗?”姒昊以为虞苏在看食物。 “谢谢款待,吃得很饱。”虞苏端坐,朝姒昊鞠了下躬。 姒昊仍是没有任何表态,他继续消灭木盘里的食物,吃得一样不剩。他的饭量,得是虞苏的两倍。 落羽丘的夏夜并不闷热,不过睡在土屋里,火塘的火带高温度,小小土屋,还是觉得有些闷热。 虞苏睡在屋内,姒昊睡在屋外。 透过窗外的月光,虞苏可以看到姒昊入睡的地方,铺着芦苇,他没有多余的席子。 夜里,姒昊帮虞苏的伤腿换yào。虞苏坐在草泥台上,姒昊蹲在下面,他捧住虞苏的脚,耐心地敷上草yào。他的手法很轻巧,没把虞苏弄疼。缠绕布条的方式像芒一样讲究,即不会勒着伤处又不会轻易松落。 虞苏很感激他,先前的一些担虑,都已化解。 这位牧羊少年,有很好的品质,虞苏也留意到,他吃饭时的举止,完全不像一个粗鄙的人,他甚至有一把精美的青铜短刀。 他应该不是一位奴人,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孤零零一人住在角山下,为任君牧羊呢? 入睡前,虞苏再次想到姒昊身上那件不像样的破麻衣。他想自己虽然行动不便,就力所能及的做点事情,譬如帮他缝下衣服。 第9章 补掇 自从搬来落羽丘,只要天气晴好,姒昊会睡在屋外。他喜欢满天的星辰,也喜欢夜风的吹拂。 夜幕降临前,姒昊会将落羽丘唯一的通道用木栏围堵,这样就不必担心野兽跑上山丘。初来角山,夜晚遇到过几次野兽徘徊在屋外的情景,都是被姒昊挥舞着火把,大喝撵赶。 姒昊并非毫不惧怕,如果闯进来的是豺狼那还好,有次甚至是一头大野猪。半夜突然袭击,把他房屋的门都撞坏了。 发现落羽丘后,姒昊便决定搬家,并用削尖的木柱做木栏,阻拦野兽侵入。落羽丘,就像是他的一座城,他一眼看中它的“易守难攻”。 仰躺在芦苇堆上,姒昊还不想入睡,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姒昊总觉得它们其实有规律,能组成某种形状。星空总能给他许多遐想,带着无尽神秘。 以前在任邑,姒昊和表兄任嘉一起接受吉秉的教导。吉秉曾跟他们说过,古帝王有观象授时的能力,这也是古帝王统治一方的才能之一。 今夜,因星辰,姒昊想起了这么件事来。来到角山,他就很少想起在任邑的生活。 角山的生活荒凉,孤寂,是土灰色的;而任邑色彩斑斓,明丽而鲜艳。 姒昊从回忆里离开,仰望幽深的苍穹,点点的星光,感到一丝寒意。姒昊辗转身子,侧身躺卧,他看向屋里头传出的微光,那是火塘的星火。 不知道屋里头那人睡着了吗? 他说他叫虞苏,脸上带着微笑。本来还以为他摔伤了腿,伙伴又离他远去,他心里该是很惆怅,幽怨。 说要照顾他,姒昊当时没细想要怎么照顾,只是这人因大黑受伤,他有责任,所以得去承担。 过惯了孤独的日子,突然身边多了个人,姒昊的感觉有些微妙。 姒昊睡去后,虞苏还醒着。外头呜呜的风声,还有不知道从哪传来的野兽嚎声,吵得虞苏难以入眠。虞苏想念在虞城的家人、朋友,还有他那间舒适的寝室。 以前被母亲拦阻,很多地方都去不成,总想往外跑。这趟真得出行,又想家。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在家渴望出行,在旅程上又渴望归家。 当虞苏在社树下,火光中,听着秉叟讲述的那些传奇故事。他记下地名,景观,还有壮伟的史迹。想着长大后,要去亲眼看看,想着他也要像秉叟那样,当年老时,成为一位故事的讲述者,身边围簇着一群听众。 虞苏对着火塘里的点点星火发愣,这些星火仿佛幻化成了社树下的篝火,在眼前起舞。虞苏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睡着。 这一觉睡得不大踏实,天未亮时,虞苏醒来,虞苏躺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没动弹,见姒昊蹑手蹑脚走进屋里。姒昊查看火塘,确认火苗未熄灭。他往火塘里添加几块木炭,又用沙土将部分木炭遮盖,减少它燃烧的速度。 做完这些,姒昊还到草箱子里取东西。他拿出衣物,没有当场更换,他带着衣物离开。 姒昊离去,天色尚早,虞苏想让自己再睡一会,却睡意全无。他干脆坐起身来,盯着门外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虞苏见姒昊提着竹筒进屋,他去汲水,但又不是汲水那么简单。姒昊的头发是湿的,他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他显然洗过澡。 姒昊更换的那套衣服,同样洗得发白,破破烂烂。粗麻制的袖子,都快磨烂成流苏。 姒昊将竹筒斜靠在石头上,他到土龛那儿取一件木盘。他的餐具不多,这就是他昨晚装鱼ròu的木盘。 他又从木梁上拿下一小袋东西,打开麻袋,倒出面粉。 面粉,虞苏家大多揉成团,放在陶甑里做蒸面。虞母做的蒸面是带馅,里边包豆馅。面团也可以做面片汤吃,还要放蔬菜和ròu呢。 他是要做什么呢? 虞苏好奇看着,看姒昊往面粉里倒点水,加点盐,揉面。面揉好后,姒昊将火塘的火烧起。他搬出昨夜烤ròu的那块石板,把石板架在火上。 “……”虞苏觉得深受伤腿拖累,否则他一定去制作只陶鬲,并到山林里采集禽蛋和野菜,给自己和姒昊做一锅热乎乎的面汤。身为伤患,虞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干着急。 姒昊把面团贴在石板上,用一个圆木棍擀平,如是再三,石板贴上三个面饼。 虞苏想,他该不是天天就吃烤鱼和烤饼吧? 看他很珍惜面粉,一点点都要用竹箸刮下,大概也不常能吃到面粉。 虞苏知道日子过得最好的,往往是以种植为业的人,他们能储存大量的谷物。他不知道牧民的生活非常艰苦,有面粉吃的姒昊,已经是牧民里边过得很好的。 三个只加了盐的面饼,在旺火下烤焦了。姒昊把它们从石板上铲下来用竹片铲,装在木盘上。 姒昊分虞苏一个面饼,虞苏接过,道声谢谢。虞苏正在长身体,他一觉醒来就饿了。 拿着一个烤得黑焦的面饼,虞苏边啃边想:姊夫留给他们的一袋粟米和半罐面粉,没有厨具,也只好用烤。面粉可以加水烤,粟米可怎么烤?也是发愁。 就着温水,虞苏啃下焦味的面饼。尝到的,是苦涩的味道。面饼厚实耐饱,虞苏吃到一半,就觉得实在吃不下去。瞅眼姒昊,他已经解决一块半的饼,另一半的饼,给了大黑吃。 大黑啃食干饼,因有食物,对虞苏“不屑一顾”,没再去吠他。 “吉蒿,我吃饱了,这块给你。”虞苏掰下一块,递给姒昊。虞苏想,他饭量比自己大,又要干活,得多吃点。 姒昊看着虞苏,没去接饼,他说:“你留着。” 他们一天吃两餐,早上一餐,黄昏一餐。姒昊中午总是觉得肚子饿,像虞苏只吃这么点,他午时肯定要挨饿。 虞苏把半块饼收起来,见姒昊起身要离开,虞苏问他:“吉蒿,你能帮我砍节竹子吗?不用粗的竹子,细小的就行。” 屋子附近就有一丛竹子,要砍伐它们需得下土台阶,这对虞苏而言,难度很高。 “嗯。”姒昊没问用途,转身离开。 没多久,就见姒昊带来一根嫩翠的细竹材。他把竹子放在草泥台下,虞苏够得着的地方。 “谢谢。”虞苏捡起竹子,掰下一小节竹子,用石刀熟练地削竹皮。姒昊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当虞苏听见外头羊群咩咩的叫唤声,还有大黑的吠声,就知道姒昊放牧去了。 石刀劈开细竹管,把竹管的两头削尖。得不停地削,越削越细,最终让它像一根竹签。虞苏把竹材放在草泥台上,磨得光滑,再在竹签头部切一圈凹槽。这一系列动作,过程相当缓慢,很考验耐心。 针一般是骨针,再不济也得是木针。姒昊家里什么制作工具都没有,何况要现用,竹针材料易得,制作最便捷。 虞苏的手很巧,他做好一根竹针,意犹未尽,又用竹材,制作一对竹箸。 在虞城,端着陶豆,把陶豆里的食物勺到嘴里,是大多数人的吃法,不过虞苏偶尔也会用箸。 午时,姒昊回来,他身后没跟大黑,大黑留在草场照看羊群。 姒昊手里拿着一件衣物,正是他今早换洗的衣服,已经晾干。他一进屋,就发现竹材被使用,余料零散在地,而草泥台上放着一对竹箸,一根竹签一样的东西。 “吉蒿,你衣服给我,我补衣服。”虞苏拿起那根“竹签”,嘴角微微扬起。 “你会缝衣服?”此时姒昊才知道它是竹针。 “嗯。”虞苏点点头。 姒昊挺意外,他看眼手里的破衣服,随手递给虞苏。有些事姒昊很擅长,有些事则不行,姒昊最不擅长的事,大概就是缝衣服。 “还要麻烦你,把梁上的麻绳拿给我。我拆一下,可以当线。”虞苏手指木梁上挂的一圈麻绳,他挂念那团麻绳很久了。如果不是腿脚不便,他早就拿过来,拆成线缕。 姒昊抬手取下麻绳,拿给虞苏,他颇好奇,在一旁观看。 虞苏把麻绳拆丝,再将细丝缠绑在竹针头部。如果有把鹿角钻孔器的话,虞苏自然乐意在竹针头上钻个孔,使用更方便,奈何没有。 针线齐备,虞苏抚平姒昊的衣服,捻针拉线,细细缝补。他是个做事细致的人,缝的针脚小,一针接一针,手法流畅。 姒昊坐在一旁看虞苏补掇衣服,他留意这位叫虞苏的少年,样貌长得很漂亮。他有一头丰茂乌黑的长发,身子修长,眉眼秀美,他侧身坐在泥台上,头微低,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文静而美好。 看他用白皙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衣服,专心致志为自己缝衣,姒昊有种异样的感觉。 虞苏缝好衣领,接着是袖子,最后是袖口。虞苏把衣服提起,仔细观察,确认没有其他需要缝补的地方,他才将衣服还给姒昊。 姒昊接过,不假思索将自己身穿的上衣脱下,换上缝好的衣服。他不客气地把破上衣递给虞苏,不言而喻,让虞苏也帮忙缝下。 就在姒昊脱上衣的时候,虞苏眼尖,留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一块椭圆形的白石,上面似乎还有纹饰。姒昊很快套上衣服,用领子把项饰遮挡得严严实实,虞苏没瞧仔细。 虞苏不吭不响继续忙碌,穿针引线,补掇破烂的袖口。姒昊一直看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第二件破衣服补好,虞苏把衣服折叠,搁在草泥台上。虞苏抬起头,他的目光,瞅着姒昊身穿的下裳。 下裳从小腿部开裂,裳面上还有几处破洞,真是不成样子,衣衫褴褛。 姒昊会意,他很干脆把下裳脱下,塞给虞苏当然他里边还是穿着点东西,在腰间围着条蔽膝。 虞苏避免去盯着姒昊的大腿看,他低头专注于这件破烂下裳的缝补工作。 “喏,好了。”过了好一会,虞苏把下裳jiāo还姒昊。 姒昊接过,立即穿上。他神色自若,丝毫没觉得只穿条蔽膝难堪,甚至对于自己穷酸得每件衣服都破烂不堪,也豪无自卑之情。 衣服服服帖帖地套在姒昊身上,还是那身粗旧衣服,但看起来整齐多了。饶是穿着低劣的衣物,这人也仪貌不凡。虞苏想他要是换身像样的衣服,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仪容呢。 也就一个念头闪过,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虞苏脑中,是一位戴着珠冠,穿黑袍的男子。虞苏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觉得是个奇怪的联想。 “你手真巧。”姒昊抚摸缝得平直的领子,看向虞苏。这人不只是懂得缝纫,他还会制作竹针。 突然被称赞,虞苏腼腆笑着。其实大部分人都会缝制衣物,制作针。这实在是很平常的技能,小孩子就该学会了。虞苏想,姒昊之所以不会,是因为他打小就没了父母,没人教他吧。 姒昊清理散乱的竹材余料,他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丢进火塘,直接焚烧。他有一把芦苇绑的小扫帚,他连地上的碎渣都扫去,把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也难怪他的小屋这么整洁,他虽然衣物破烂不缝,给人邋遢之感,实则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的餐具用过后,会放回土龛,烧烤过的石板也会用竹篾刮净。这样的生活习惯,也证明他不是奴籍出身。 姒昊换上缝好的衣物,并没有立即离去,他在火塘边烧水,他喝上一碗热水才离去。看来他不喝生水,这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目送姒昊离开,虞苏想,要是有个双耳的小陶壶该多好,可以装上热水,挂在腰间。这样他就不用因为口渴,折回家里煮水喝。 他怎会穷得只有一件陶呢?他的青铜刀能换好几件彩陶,还有他脖子上那件饰品,白润通透,要真是玉,那可是相当相当的值钱。 第10章 第二夜 虞苏端着木碗,喝口碗中的热水,他坐在土台上,看姒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 此时才午时,对虞苏而言,还有很漫长的时光。 虞苏把玩竹箸,玩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得很,他望着屋外明媚的阳光,他想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吹吹风,看看山丘下的景致。 要是能出去该多好。 虞苏拿来木拐,试着让自己站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缩着伤腿,成功站立。虞苏挪动木拐,用木拐替代伤腿,来使自己前进,在只有一只脚可以行走的情况下,只能用跳,虞苏小跳了一步,虽然和木拐的配合并不协调,但毕竟迈出一步,心中暗喜。右腿弓起再次弹跳,这次伤腿蹭到地面,疼痛顿时袭来,虞苏跌倒在地,抱着伤腿疼得眼泪花花。 等疼痛感减轻,虞苏从地上小心翼翼地爬起,他看着伤腿,一脸惆怅。 要出屋子,看来只能让姒昊背他,总不能在地上匍匐蛇行吧。虞苏坐着,没敢再移动。 他度日如年,等到午后,听到姒昊的脚步声,他激动地朝门外探头。 在这荒凉的地方,有一个人相伴是多美好的事情,虞苏第一次体会。 姒昊进屋,手拢一把草yào,洗得干净,还沾着水滴,他大概是特意上来给虞苏换yào。姒昊看见虞苏坐在地上,还有一旁横卧的木拐,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姒昊问:“想出去?” “嗯。”虞苏腼腆点头。 “先把yào换了。”姒昊走到虞苏身边,他蹲在地上。 姒昊把草yào叶子薅下,叶子收拢,在手掌搓揉,将它们搓成一团,再放石板上,用小石子碾碎。姒昊把碾好的草yào收集在手掌,抬头,见虞苏已经挽起下裳,将旧yào取下,露出小腿。 虞苏小腿上的蹭伤已经愈合,皮ròu伤。他的伤腿略有消肿,虽然还是青紫一大片,看着吓人,实则也很疼。 草yào在姒昊掌中挤压,拍平,轻轻糊在虞苏的伤腿上,而后耐心包扎。为防止草yào掉落,虞苏用手抬起自己的伤腿,他注视姒昊上yào的动作,时而也偷偷瞥眼姒昊低垂的脸庞。 虞苏的目光从姒昊的发梢到眉宇,鼻子到唇,他仿佛忘记了伤痛,等他回过神,姒昊已经做好包扎,抬起头来。 “吉蒿,谢谢你。”虞苏将伤腿放下,整理下裳。 “嗯。”姒昊对虞苏的感谢很淡然。 姒昊起身,蹬两下蹲得有点发麻的腿,他对虞苏的感谢很淡然,只应声:“嗯。” 当姒昊再次挨进虞苏,低下身子,虞苏以为他是要背自己,不想姒昊竟将他打横抱起。 “噫?”虞苏惊讶发声,本能地抓住姒昊。 在有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被人抱着,虞苏紧攀住姒昊的手臂,深恐自己会突然坠落。 姒昊抱虞苏,确实吃力,他还是位少年,虽然比虞苏壮实,但是虞苏也不轻。姒昊抱着怀里人,踩着沉重脚步迈出屋子,听到虞苏着急的声音:“这里就行,你放我下来吧。” 姒昊又走出两步,才把虞苏轻轻放下,他面不改色,除去额头上有汗水外。 他的手劲好大。虞苏想,他并不知道姒昊能扛起一头大羊。 “谢谢。”吹着户外清凉的风,入目广袤的原野,虞苏开心地和姒昊道谢。 “不必。”姒昊目光落在虞苏飘动的长发,还有那条缠在发辫上的藏蓝色发带,及发带尾部的流苏饰物,他看了好一会儿。 虞苏他收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因为惬意而绽露微笑,又因被凝视,笑容里带着腼腆。 还以为姒昊要说点什么,结果他起身就离开了。 目送姒昊离去的身影,虞苏想好奇怪,他为什么要抱自己,明明可以用背。是因为自己的伤腿新上yào,他不想让伤腿受到碰蹭,所以才用抱吗? 虞苏留心山道,他不自觉地寻觅姒昊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山道上看到姒昊身影,看他匆匆离开,再次消失于视野。 因为山体和树木的遮蔽,姒昊消失无踪。 虞苏的视线移动到远处的青山和白云,听着树叶的沙沙声,被和暖的阳关照着,他心旷神怡。 落羽丘的位置极佳,尤其土台高耸,能鸟瞰四周。无论是山林,还是草地,虞苏看得到飞鸟,也看得见野鹿和野牛。 一望无垠的原野,为湛蓝的穹庐覆盖,阳光穿透云层,斑斓映在草地。光影之下,万物滋生,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虞苏眼前。 就这么坐在屋外,虞苏看云,看光,看飞禽走兽,时间消磨得很快,不知不觉,他已披晚霞,听到羊群咩咩的叫声。 虞苏知道,这是姒昊回来了,他正将羊群赶回羊圈。自己坐的位置,视线受阻,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他的目光,又不觉地落在山道上,他在等待姒昊的身影出现。 天边残阳似血,将山道染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虞苏看到姒昊带着一犬,慢慢悠悠走在山道上。他手里携提着东西,想来是今晚的食物。 当姒昊的身影消失于山道,为一片树木遮掩,虞苏将目光盯在落羽丘的入口,等待过程里,他的眼神热切,满怀期待。 他如愿看到姒昊登上落羽丘,迈步朝他走来,虞苏挥动胳膊,开心唤声,不由自主地绽出笑容。 虞苏在热热闹闹的虞城长大,还不适应孤零零一人独处,而人总是喜欢有人相伴。 黄昏下的一人一犬,在地上拉出很长的影子,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少年,蓦然对上虞苏灿烂的笑容,脸上神情滞固。他一身金光,他手里提着一只大鳖,怀里还揣着包东西。 姒昊先进屋将东西放下,才出来背走虞苏。 对姒昊而言,无论是背还是抱,都一样。都是和人的接触,感受到人体的温热,他不嫌弃这种感觉,毕竟,身边已经许久没有他人的气息。 火塘里的炭火燃起,虞苏看火,姒昊杀鳖。 虞城人也吃鳖ròu,杀法差不多,烹饪方法则和姒昊不同。 虞苏早发现了,姒昊都是用烤,只是那一堆鳖蛋,他该不会也是要烤?这可怎么烤? 姒昊带回的食物,除去一只大鳖,还有二十多颗鳖蛋。鳖蛋脆弱,他用草絮包着,兜在怀里带回家。 此时鳖蛋就放在木盘里,一颗颗圆滚滚,比水禽蛋还小。 姒昊使着青铜刀,轻松将大鳖分成数块,金灿灿的铜刀上,沾染鳖血。姒昊倒清水洗刀,并用布擦拭,看得出他很爱惜这把刀。 “吉蒿,我可以看看它吗?”虞苏小心询问,留意姒昊的反应。 姒昊抬了下眉头,看向虞苏,他像似做了思考,而后才将青铜刀递给虞苏。 虞苏接住,捧在手上,端详这把青铜刀。刀柄上的纹饰,看着像一种动物,也许是老虎,也许是豹子,也许糅合了其他猛兽。纹饰流畅,形象威严而神秘,它的制作工艺高超。刀身长度只比巴掌长些,在刀柄上,有一个环首。这样的样式,虞苏见过,他父亲就有一把,只是没有姒昊这把精美,远远比不上。 “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吗?”虞苏记得姒昊说过他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这样一把贵重物品,很可能是传世之物。 “不是。”姒昊将青铜刀取回,言语漠然。 虞苏本来是想问问他的身世和家人,但是姒昊的态度,让自己不敢多言。希望不是把他冒犯了,虞苏想。 两人坐在一起,姒昊专注于烤鳖ròu,虞苏负责照看炭火。 终于,鳖ròu烤熟,姒昊分食虞苏,虞苏捧着木碗,道声谢谢。虞苏执住竹箸,夹取鳖ròu,他用竹箸吃饭,吃得还挺顺手。鳖ròu最好吃的部位是鳖裙,姒昊分了虞苏一份,虞苏细细品尝,相当鲜美,口感嫩香。他未入嘴前,还以为烤鳖ròu不会好吃呢。 鳖ròu在虞苏家里,主要用来炖汤,偶尔也蒸。 “鳖ròu烤着也很好吃。”虞苏细细“收拾”完鳖裙,把没有皮ròu的鳖壳放在一旁,由衷称赞。 “还要吗?”姒昊问他。 “不要了。”虞苏碗中还有不少鳖ròu。 姒昊将石板上的鳖ròu全都夹入木盘,他夹出一部分分食大黑,大黑早按耐不住,叼起一块大的,跑门口啃食。 大黑对虞苏似乎已习以为常,不曾再吠过虞苏, 虞苏低头吃ròu,不再说什么,他吃东西的样子温雅。他独自坐在一旁,姒昊看他,只能看到他背影,这背影看起来很寂寥。 “你们怎么煮?”姒昊难得主动开口。 “我们会用陶鼎炖鳖,加姜片和菇,也很好吃。”虞苏露出笑容,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一扫之前的沮丧。 “我……我会制陶,等我腿伤好了,我做几件陶器给你。”虞苏把他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炙烤的食物很好吃,但是他希望姒昊能吃到其他做法的食物。 姒昊问:“你几岁?” “十五。”虞苏有问有答,显然很高兴。 “吉蒿,你几岁呢?”虞苏还不知道姒昊年龄。 “十六。”姒昊吃着鳖ròu,头也没抬。 虞苏惊讶想,原来他才十六岁,看起来好老成。难得姒昊肯主动说话,虞苏问: “吉蒿,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是。”姒昊把鳖裙吃掉,鳖壳并不啃食。 虞苏小心翼翼问:“那你以前住哪里?” 姒昊没有回答,他看着陶上冒起的烟气,沉默许久。他拾起鳖蛋,将它们放进陶,清水煮鳖蛋。 虞苏等姒昊的回答,等到鳖蛋熟了,姒昊也没告诉他。后来剥着鳖蛋壳,吮吸烫红的指头,虞苏没敢再追问,他知道姒昊不想告诉他。 夜里,姒昊仍旧睡在屋外,虞苏睡在屋内。 虞苏比第一夜还难入睡,他觉得屋内闷热,皮肤发烫,一股不明的燥热在身体里乱窜。虽然屋门大开,不时有凉风吹入,而且火塘的火也只保留火种,并未熊熊燃烧。 他没有意识到是这只大鳖的功效,还以为天气热所致。以往在虞城吃鳖ròu,不会一口气吃这么多,要搭其他米粮食用。 虞苏到深夜才睡下,他睡下不久,外头哗啦下起雨来,雨声响彻,也带来冷意。虞苏在久违的冰凉中沉沉睡着,不知道淋得一身雨的姒昊,跑回屋里来。 姒昊吹燃火塘里的炭火,坐着烤衣服,火光有限,只映亮姒昊四周,泥台上虞苏的身影为黑暗遮蔽。姒昊知道虞苏在熟睡,他听到虞苏均匀地呼吸声。 初来角山时,每一个夜晚姒昊都睡得不踏实,往往从夜中惊醒,警惕着外头的风吹草动。 他不怕野兽,他怕的是人,人心比猛兽更为可怕。 他怕得不是虞苏,他只是不想牵连他。 举着根燃烧的柴火,将墙角照明,姒昊看见躺在泥台上的少年,他有着安恬的睡容。哪怕带伤,他的长发也细心梳理,缀着饰品,穿着件整洁的细麻衣,昏暗中,丽而恬静。 这人为何能这般安心,他就不怕自己用青铜刀了结他xìng命? 姒昊抬手碰触虞苏耳边的流苏饰物,他见过类似的饰物,在一位娇美,温婉的女子身上。那女子是任邑臣西的女儿妫兰,以美貌闻名,她母亲便是位虞人。 常闻虞城出佳人,倒是不虚。 收回手,拇指腹在虞苏脸庞轻轻蹭过,触感柔滑。 姒昊想起他微笑的样子,只有生于安乐,无忧无虑的人,才会对陌生人笑得如此灿烂。 把手中的柴火放下,姒昊像似对虞苏失去了兴趣那般,返回火塘坐下。 离天亮还有老长时间,姒昊的衣物挂在木梁上烘烤,他只在腰间围了块蔽膝。 他想起吉秉说过,在遥远的过去,在所有古帝之前,那时人们还不会编织衣物,亦不会用火。人们茹毛饮血,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蒙昧的活着,不懂得用火,亦不知道遮羞,后来人们采集火种炙烤食物,后来人们在腰间有了块遮羞布,终于活得像个人。 有着火塘和一条蔽膝的姒昊,没有发出对身为人的感慨。 他的发丝还湿润着,他屋中唯一的卧处给了别人,唯一一条草席也是,他今晚得靠在火塘边睡了。于是姒昊像个野人般,蜷缩着身子,躺在火塘边睡去。 梦里,他没有梦见吉秉说的那个遥远的时代,他很难得地梦见了妫兰。他和表兄任嘉站在城堞上,一起看她。傍晚的风吹拂她的长发,她耳边缠发辫的蓝色流苏拂动,她的嘴角潺着笑容,确实挺美。 不知不觉,她的脸庞,变成了虞苏的脸,也正在微笑着。 梦到这里被中止,姒昊从梦中醒来,他心中仍有份令人不安的情绪,谁想睁开眼,对上一张放大的脸,正是虞苏。 虞苏趴在地上,长发垂在姒昊眼前,他手里拿着一条布被,从仰躺的姒昊角度看来,他就像是扑在自己身上。虞苏双手jiāo错在自己腰间,两人的胸口挨得很近,几乎要贴上。 姒昊:“……” “我我想拿被子帮你披上。”虞苏坐直身子,脸上有几丝慌乱。 火塘离草泥台不远,姒昊卧榻的地方,就在泥台下。虞苏醒来,见姒昊光着身睡在地上,衣服挂在木梁上烤火,外头传来雨水声。他觉得自己占着姒昊的卧处,害他淋雨还睡地上,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想给姒昊披布被。 他坐在泥台上,弯身将手伸出探试,几乎能碰触到姒昊,然而在给姒昊盖被时,一个不慎他还是从草泥台上坠落。 草泥台很矮,无声无息落到地面,虞苏本以为姒昊不会察觉,谁知道这家伙立即睁开了眼睛。 虞苏解释后,摊开柔软的被子,披在姒昊身上。被子长度足,能将姒昊整个身子遮上。 午夜的大雨,从不密实的门窗打进来,几乎浇湿火塘,就连地面也很潮湿。姒昊并不觉得冷,他体质很好。姒昊披着的这条被子,是虞苏带来的东西,材质似细葛,很轻巧。 “吉蒿,你睡吧,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虞苏转身,用手臂攀草泥台,看样子,他是打算借助草泥台和地面落差,支起身子,爬回卧处。姒昊今晚帮他换yào,发现他的伤腿消肿不少,不过他还没法站立。 人有擅长的事,有不擅长的,虞苏在攀爬草泥台时,动作特别笨拙。姒昊看不下去,双手挟住虞苏的细腰,轻松往上挈。靠着这把助力,虞苏攀上草泥台,扭头笑说:“谢谢。” 黑暗中姒昊其实看不清虞苏的脸,但很确定他必是笑了。 第11章 任家兄妹 夜雨使得姒昊清早不能放牧,只得给羊喂草料。喂过羊,草料架上的芦苇已所剩无几,姒昊下山去割草。 他背着装柴草的木具,怀里揣着一块饼,身后跟着大黑。 虞苏坐在落羽丘上,看着姒昊的身影远去。他能看到姒昊步行在落羽丘与野麻坡之间的山道,但看不见野麻坡之下的道路,所以姒昊还是消失在树叶里。 清早的太阳出来,照在身上暖和和,地面的水渍不知不觉蒸发无踪,也只有身侧的野草还藏着水珠,在芽心抽出嫩绿的小叶,细细尖尖,尚未舒展。 虞苏从怀里摸出半个饼,捧着啃食。这个面饼加了野菜和蛋,烤得金黄,散发着食物的香味。 天未亮时,炊火就燃起。 姒昊到门外摘来一捧野菜,把剩余不多的面粉和鳖蛋都拿了出来。虞苏切菜,揉面,将面饼摊在石板上,快熟时,再敲上几个蛋。 虞苏亲手下厨,制作了三张饼,姒昊和大黑两张,虞苏一张。 没有烤焦,香酥可口。 慢慢品尝完野菜蛋饼,虞苏想面粉已吃完,自己有一袋脱壳的粟米可以吃,然而没有炊具。粟米一般是蒸,需要陶甑,或者煮,需要陶鬲。 今早提起这事,姒昊说可以煮,不知道他要怎么煮。不过虞苏也不担心,莫名他很信任姒昊。 虞苏眺望远山,思绪飘远,想着姊夫他们肯定已通过角山营地,此时定然在仑城。姊夫走前和他说,四天后,必会回来。现在回想,当时自己心情忧愁,还以为这四天会很难度过呢。不知不觉已快度过一半。 虞苏从角山收回目光,他盯着山道等待,他在等姒昊负芦苇回来。 芦苇无处不在,山下随便哪里都有,果然没等多久,就看到姒昊踩着矫健的步伐,身负芦苇,登上山道的身影。 “蒿。”虞苏挥臂,唤着姒昊的“名字”,他唤起来很自然,熟络。姒昊在山道上暂停脚步,他听到虞苏的唤声。 不同于虞苏,姒昊从没喊过虞苏名字,不过他话不多,虞苏也习惯了。 姒昊将一大捆芦苇背上落羽丘,倾放在虞苏身旁。虞苏欢欢喜喜把芦苇往怀里拢,仿佛是什么宝贝,虞苏对姒昊说:“这些够了,可以编一条长长的席子。” 嗯,他要织条席子。因脚伤,他能帮到姒昊的地方很少,但也尽力让自己做些事。 早上,姒昊拿背草的工具和割草的蚌刀要下山,虞苏问他才知道是要去割芦苇,便就让姒昊多割一些,他编制草席。 看向在芦苇堆里微笑的虞苏,姒昊站着没动弹,也没说什么。 虞苏见姒昊伫足没离去,还以为他是想说点什么。看来姒昊留下,并非因为他有疑问,而是他暂时没打算离开。虞苏在姒昊注视下,他挑选芦苇,拿石刀剖芦苇杆。 就这么我制作,你看,过了好一会儿,虞苏才意识到姒昊是在学习,他不会编草,也难怪这里的芦苇这么茂盛,他却睡着张破草席。 不过也很奇怪,编草的活,大家都是很小的时候就应该学会了,他居然不懂。 虞苏流利地编织芦苇,席子渐渐具备雏形。他做事细致,专心,很快把身边的姒昊忘记了,直到虞苏剖开芦苇,被锋利的芦苇杆边沿割伤手,他吮手指,抬头正对上姒昊的眼睛。 姒昊往虞苏这边靠,虞苏会意把手递向他。虞苏展示他修长的食指上一道不深的割口,淌着血。 姒昊低语:“我去摘草yào。” “用叶子,把它包起来,它会自己好。”割在手指的伤口浅,虞苏知道怎么处理。 虞苏顺手从身侧薅片野草的叶子,将之擦拭、卷曲,套在伤指上。虞苏单只手不好包扎,姒昊帮忙,他抽出芦苇纤维,捏住两头,在虞苏伤指上绕绕,用它系束叶片。在这个过程里,虞苏留意到姒昊的手指上有好几处淡淡的伤痕,看形状大多是割伤吧,细细的,倒是不严重。 “好了。”虞苏把伤指头缩回,继续他劳作。他的十指指灵巧,只是一根手指有伤,不影响他。 姒昊盯着虞苏编草席的手看,见虞苏不编织的速度,一看就有着娴熟的技能。姒昊看得专注,直到他像似想到什么,突然起身离开,步下山道。他要为羊群储粮草,还得来回背负好几趟的芦苇和稗子草,险些因陪伴着虞苏而忘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要事。 午时,虞苏编好草席,将草席铺平,放在地上晒太阳。他探头看山道,想寻觅姒昊身影,然而姒昊早赶着羊群放羊去了。虞苏挥去额头的汗水,夏日阳光炎热,他顾望四周,见到一处树荫,想要不挪过去。拿起身旁的木拐,虞苏将它支起来,拄着,试探行走。 迈出第一步,很稳当,迈出第二步,伤腿的脚趾尖点地,等待中的疼痛感,微弱许多,虞苏暗喜,拄着拐杖径直往房屋的方向前去。 站在土台的阶梯下,虞苏试着攀登,果然单腿做不到。于是他放弃攀登,乖乖朝林荫挪动。即使行动不便,虞苏也不气恼,不懊恨,他看起来很悠闲,心情不错。 他藏在道口的林荫下,想着午时姒昊肯定会回来,再麻烦他背自己回屋去,正午外头很热。 周身徐徐凉风,拂去虞苏脸上的汗水,虞苏抱膝低头,观察草丛中的蝴蝶。色彩斑斓的蝴蝶展开翅膀,在一朵小紫花上翩跹,虞苏羡慕它有翅膀,儿而自己伤了腿。 静下心,无所事事时,虞苏会想念虞城的父妈和友人。最想念的还是母亲做的菜肴,非常满足;还有自己和风川他们出去玩,去捕鱼采撷,去游泳嬉戏,特别开心;也会想起在热火朝天的大陶坊里,帮忙制作陶胚和陶范,心里满满的充实感。 这样想着,孤独感袭来,不禁又往山下看,想找寻姒昊的身影。 要是换成自己,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没有友人,茕茕孤立于世,内心不知晓该是多么凄苦,多么恐慌。 虞苏在树荫中等待姒昊,许久之后,让仍没见着姒昊的身影,很奇怪,他一般午时会回来,今天可能是有事耽误。虞苏感到口渴,舔舔干燥的嘴唇,他扭头注视高台的土阶,还有位于高台上的房子,他好想回屋子里去。 也就在这时,虞苏听到人语声,还有萧萧的马鸣声。 是什么人来了?虞苏拄拐,站起身,走出树荫,小心探看山丘之下。 他看到野麻坡上,出现三个人,正是任和他妹妹任葭,另有一位是奴人,唤束。 “。”看到任,虞苏很意外,他在上头挥手喊叫。 任闻声,仰头眺望,瞅见虞苏,自语:虞苏?他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虞苏啊!”虞苏在上头用力挥手。 他怎么也想不到任会到姒昊这边来,出现在他眼前。此时的虞苏,无聊且孤独,见到熟人才如此高兴,倒没去想过,任的到来,将改变他的处境。 从牧正家到姒昊家,有一段路程,上次邰东用了将近半天时间虽然也因他有木车要推,延误行程。两地要是再近点,当时邰东行程没那么匆忙,虞苏显然会被送往牧正家养伤。 “小苏?你怎么在这里!”任终于确认是虞苏,相当意外,大声应和。 按行程,今日虞苏本该在仑城,怎么还在角山脚下,并且在这位叫吉蒿的牧人家里,实在是件离奇之事。 “兄长,是那位苏吗?”任葭也还记得虞苏,她露出好奇的表情。 任应道:“是他!” 任葭说:“那苏怎么不下来?” 此时,任已留意虞苏拄杖,任扫视四周,迅速找到一条上去的山道,他对妹妹说:“我上去找他。” “束,你去喊吉蒿,叫他把羊赶上来。”离开前,任还不忘叮嘱奴仆。 “兄长,我也要去。”任葭跟上去,踏上山道。 通往落羽丘的山道并不好走,任大步在前,任葭紧跟在后,任回头说她:“路那么难走,你别跟上来。” “唔……”任葭脸上有委屈,自从母亲去世,她就变得多愁善感,还没从失去亲人的忧伤里走出。 “来,抓着我的手。”任无奈,伸手牵她,只好让她跟着。 俩兄妹走到截堵路口的木栏前,任撞开木栏,嘴里念着:“竟将家按置在这上头。” 任回身远眺,四周山林收揽入眼,陡斜的山丘,唯此一条道,这落羽丘真是个好地方。任也只是一眼,一声感慨,他没多做停留,继续攀登。 任携带任葭登上落羽丘,落雨丘上,虞苏早就守在路口,等候他们。 “小苏,你腿怎么了?”任一眼瞧出虞苏脚有伤,虞苏的左小腿袒露,缠着布条,布条裹住绿汁的草yào。 “我不小心在下面摔伤……说来话长。”虞苏无奈笑着。 任看虞苏拄拐站得辛苦,他把虞苏背到高台的土阶前,让虞苏坐下。也就在土阶上,虞苏语气平缓,和这位牧正的儿子讲述他摔伤腿,滞留在这里的事。 听完虞苏的话,任说:“到我那儿去,吉蒿他要放牧,照顾不来你。” 大热天,把虞苏一人丢在屋外,也不怕把这细皮嫩ròu的少年晒伤。何况在任看来,姒昊为人冷漠,很难想象虞苏如何跟他相伴两天。 虞苏摇头说:“他对我很好,还把睡觉的地方让给我。” 姒昊把他照顾得很好,当然这位牧羊少年,为照顾他,一天要往落羽丘里跑好几趟,实在麻烦他了。 两人jiāo谈时,任葭先是在虞苏身边转悠,听虞苏和兄长说话,后来无聊,独自登上土台,站在姒昊的房屋外张望。她对这里相当好奇,高高的土台,四周野花野草,土台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屋子,真有趣。 “真看不出来,他是个古怪的人,不爱说话,刚来那会还以为是哑巴。”任听虞苏的话,很惊讶。 春日姒昊突然出现在角山下,任父亲对姒昊的身份讳莫如深,但是任看得出来,这人不是奴人,他沉默寡言,离群索居,像似有意在隐藏着什么。 虞苏认真说:“吉蒿不古怪。” 想来姒昊因为寡言,可没少被人误解,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每天帮自己换yào,照顾自己饮食,还要将自己背来背去。 “定是他人过来了,我去和他说,你跟我们回去。” 任听到羊叫身,连忙起身,探看下方,果然见羊群陆续登上野麻坡,姒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姒昊:总有刁民想抢朕的老婆。 鱼酥:并不想离开。 第12章 这边挺好 羊群被撵上野麻坡,姒昊扬鞭在后,束和大黑,在羊群两侧驱赶。二十多头羊,养得肥壮,健康,都有着光泽漂亮的毛。 咩咩的羊叫声成片,传上落羽丘。 落羽丘上的任对虞苏说:“小苏,你随我下去。” “我……”虞苏犹豫,yù言又止,他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任打断,任蹲下身,殷勤说:“我背你。” “不用,路不好走。”虞苏的拒绝脱口而出。 他此时感到矛盾,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要跟随任回去,或者要如何去拒绝,拒绝是否太失礼。 牧正家有舒适的房间,美味佳肴,还有奴仆伺候,那确实再好不过,可是,然而……虞苏说不清楚,他为什么留念落羽丘,也许姒昊也希望他早点离去?毕竟是个行走不便,得背来背去的大麻烦。 虞苏又忍不住想,姒昊应该不会嫌弃自己,两人相处得很好,他应该不会的。 “那小苏先在这里等我。”任拍了下虞苏瘦削的肩,他看虞苏的眼神,像看待兄弟般亲切。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遇到有眼缘的,就会喜欢。任对虞苏的喜爱,就像喜欢一头漂亮的小马驹;一件华美的衣裳,一坛醇厚的美酒。别看他生长在一望无垠的角山,本该粗狂,却有着很好的情趣。 姒昊赶羊回羊圈,在野麻坡上没见到牧正儿子,仰头才发现任站在落羽丘上,也正往下方探看。奇怪的是,任和虞苏在一起,两人还在亲昵说着什么。 如姒昊先前猜测那般,虞苏他们那群人,果然认识牧正,而且明显有jiāo情。 姒昊把羊关进羊圈,抱胸站着,看牧正家的仆人束站在羊圈外,竖起指头,清点羊数。毕竟是给任君放牧,身为牧人归牧正管辖,所以牧正家奴过来察看羊的肥瘦和清点羊群数量,都是很正常的事。 对于放牧,姒昊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他做事,向来要做便做好。束对羊群的状态很满意,他瞅见几头肥羊,脸上带着笑意。 任从落羽丘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姒昊认出是牧正的小女儿任葭。俩兄妹一前一后,正朝野麻坡走来,任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 姒昊有种直觉,任恐怕会跟他说点虞苏的事,果然,任开口就是:“小苏是我家的客人,他摔伤腿,我要带他回去照顾。” 姒昊一手执牧羊鞭,一手背在身后,他没有立即回复,他思考了片刻,在任看来,他“无视”了自己片刻,然后才问:“虞苏怎么说?” 他第一次唤虞苏的名字,他记得虞苏名字,只是一向不唤。 “他自然是要随我回去。”任很肯定。 “哦。”姒昊没什么更多反应,脸上也看不出丁点情绪。他长得俊,剑眉星目,但有对薄唇,有时会给人寡情薄幸之感。 任葭在任身旁,她看到姒昊似乎很意外,她记得这人,在她家住过两天。这人来时穿着细布衣服,头发扎发髻,戴骨簪,不是现在这幅披头散发的模样。 “吉蒿,去挑几头肥羊。”任差遣姒昊,他瞅着羊圈里的羊,觉得养得还凑合。 姒昊想,有束在,哪里需要他帮挑羊,不过他也无所谓。姒昊进羊圈,挑出五头肥羊,他每头都直接抱起,手臂跨过围栏,把羊放到圈外。束站在围栏外头搭手,他抓住羊,迅速绑绳,拴住。 束是牧正家的老奴,一辈子都在养羊,他对羊可能比对人还熟悉。 牧羊嘛,经常要和羊在一起,身上带着牲畜的臭味,姒昊已适应这样的生活,他心中宠辱不惊,淡然处之。 “束,你将羊牵走,我一会过去。”任吩咐家奴,他不忘要去带虞苏。 “老奴在坡下等着。”束躬身应道。 束赶着羊下野麻坡,野麻坡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后还拴着十来头肥壮的羊。今日主仆驾着马车,到牧人家中收肥羊,以便赶牵回去一起宰杀。 任和任葭再次登上山道,姒昊无声跟在身后,任特意回头看姒昊一眼。任在角山下长大,这里的生活单纯,但任不单纯,他出过角山,去过虞地,也去过任邑。他直觉姒昊身份不一般,说不准是获罪的大臣之子,为留条命,给塞到角山这穷山僻壤来。 此时看着三人登上山道,虞苏心中纷乱。任家兄妹离开,独处在落羽丘时,虞苏想起姒昊的烤鳖ròu,烤虾;想起姒昊雨夜里睡在地上,把卧处让给自己;也想起自己为姒昊缝衣服,编织草席。 很奇怪,任要带自己回去,虞苏应该感到很高兴才是,但却莫名惆怅。虞苏不禁想:也许姒昊,并不嫌弃我麻烦。 虞苏注视半道上走在一起的任家兄妹,和落出一截,踽踽而行的姒昊,他觉得姒昊的身影好孤独。 自己走后,落羽丘就只有他一个人,从早到晚,形只影单。 姒昊登上落羽丘,他一抬眼,就见到拄杖站立的虞苏,虞苏的目光也正在看他,神色严肃。姒昊还是第一次见到露出这种表情的虞苏,他还是比较喜欢虞苏对他绽出笑容的样子。 “小苏,走了。”任跟虞苏招呼。 虞苏的目光却仍是看着姒昊,他期待姒昊能说点什么。 姒昊一句话也没说,仿佛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对姒昊而言,也确实如此,虞苏的去留,由虞苏决定。 “,再一两天,我姊夫就回来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他。”虞苏遵循自己的心意,他决定留下来。 说完话,虞苏特意去瞧姒昊反应,姒昊明显抬了下头,两人目光接触,不知道是否错觉,虞苏觉得姒昊的目光里有些许诧异。 “都一样,东陶回来还不是要途径我家。”任笑语,觉得这不成问题。 虞苏回道:“我住习惯了,这边挺好。” 站得累乏,虞苏想往地上坐,任伸手搀了下他。虞苏落地,放平酸疼的腿,他在山崖凭借单腿和拐杖站立许久,真是靠意志坚持。 从任下去找姒昊,虞苏心里便就担虑起来,此时,说出拒绝之言,虞苏有种解脱之感。 虞苏眺望远景,微风吹拂他的脸庞,他微微笑着,他是真心喜欢这里。任见虞苏嘴角的微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看得出虞苏热爱落羽丘。 孤零零的高岗,稀疏的树林,齐膝的杂草,相伴的只有风和羊鹿,他一位虞城来的少年,怎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任无疑是忘掉了姒昊的存在,他忽略了这个寡言的少年,他不知道这人是虞苏留下的主因。 “你在这边有吃用的吗?什么匮乏你和我直说,不用见外。”任见虞苏心意已定,也不强迫他。 “都有,吉蒿会捉鱼鳖,也有粟米。”虞苏显然没告知任实情,不缺乏吃的东西,用则是样样弊陋。 “吉蒿。”任将姒昊唤跟前,跟姒昊叮嘱:“小苏是我朋友,你好好照顾他。” “我自会照顾他。”姒昊话语简短,不容置疑。 虽然任和虞苏jiāo谈时,姒昊选择不chā话,但是他认真在听虞苏的话语,他在意,但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任转身去对虞苏说:“小苏,两日后,我在家候你们。” 两日后,虞苏跟着邰东返程,必然要经过牧正家,他和虞苏还有相逢时。 “好,路途小心。”虞苏坐着躬下身,他面带笑容。 任葭对三人的jiāo谈兴趣不大,她自去玩耍,独自坐在土台上,手里把玩一朵野花。她年纪尚小,贪玩,在她看来,人可比不上花花草草有意思。 “葭,回去了。”任下土台,找着妹妹。 “苏不跟我们走吗?”任葭抬头,看向站在土台上的虞苏。虞苏听到她话语,对她点点头。 任没说什么,他和虞苏道别,带着妹妹离开。 任葭耳边别着一朵小黄花,面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笑容,她牵住兄长的手,步下道口时,任葭不忘回头,朝虞苏和姒昊用力挥了挥手。 送走这三人和一辆马车,虞苏觉得落羽丘的天空明媚依旧,他又找到了清早那份舒适感。他觉得姒昊应该不嫌弃他,反正姒昊也没说过嫌弃的话。 姒昊问:“回屋?” “嗯,我登不上土阶,你可以背我吗?”虞苏仰头看姒昊,言语轻柔。 姒昊弯身,突然将坐在地上的虞苏抱起,虞苏的身体猝然脱离地面,慌得一手揪住姒昊衣襟,一手死死攀着姒昊肩膀。虞苏的担心,无疑是多虑,姒昊抱得动他,而且不会把他摔着。 基于是在麻烦别人,虞苏不好提议,下次能不能不抱,背着不挺好的。 搂住姒昊的脖子,虞苏轻语:“蒿,还要麻烦你两天。” 姒昊感受着怀抱之人的重量,还有对方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脖子上,他淡然说:“无妨。” 他心里挺高兴虞苏留下来,没跟着牧正儿子离开,至于为何高兴,姒昊自己也说不出原由。 回到屋中,虞苏坐在草泥台上歇息,姒昊在火塘前烧水。一切照旧,仿佛这个午时,牧正家的人并没到来过,引起过涟漪。 还是这孤寂的地方,还是他们两人的房子。 陶的水冒泡沸腾,姒昊将陶提起,水汽里,姒昊往木碗倒水。这一碗水,姒昊递给虞苏。虞苏满头大汗,外头炎热,又值正午,想来他定是渴了。 虞苏吹着热水,静静地想:晾晒的芦苇席,晚些时候可要记得收起来,别让风给刮山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再给你们两天时间,好好珍惜。 第13章 芦笛烤鸡 午后,姒昊难得留在落羽丘上,和虞苏相伴。 姒昊挨靠在草泥台边歇息,并未入睡,合目养神,虞苏坐在火塘边看火,他从柴草堆里捡出一根粗实的芦苇杆,拿在手上端详。 编制苇席的剩料,都被姒昊抱进屋,堆放在火塘边,它们是很好的燃料。余料将用于发光发热,而芦苇的精华,编制成了一张席子,此时正靠墙晾风。 虞苏拿石刀,削芦苇杆,削去皮,然后将芦苇杆截成所需的长短,获得一节芦苇管。他把芦苇管的一头,放在唇边,十指按放苇管,仿佛在吹奏。 无声无息,虞苏闭目,遐想它发出美妙的声音,而自己身处泽畔,齐膝的芦苇随风摇曳。 姒昊抬眼,看向虞苏“演奏”的侧影,嘴角微微扬起,不明显,连姒昊自己都没察觉。虞苏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姒昊在看他,他还以为姒昊无声无息睡着了。 虞苏睁开眼睛,把芦苇管放下,他执石刀在芦苇管上做记号,而后用刀尖在芦苇管上钻孔,他钻出六个小孔,他在制作芦苇笛。 芦苇笛的制作,几乎每个孩子都懂得,只是制作工艺有高低之别。人们往往不在乎它的音律是否标准,只要能发出声就好。虞苏的音律知识一般,胜在耐心和专注。 挖好出声的孔,虞苏用根细竹签扎入芦苇管中,一把穿透,把里边柔软的芯推出,得到中空的芦苇管。 姒昊在旁静静观看,他不惊讶虞苏会利用芦苇材料。像芦苇笛,就是姒昊小时候也玩过,不过他不懂制作。因着生存需要,人们自小便就要学习许多东西,除非是那些衣食无忧,样样不匮乏的贵族,才不用去掌握。 虞苏拿一根树枝,放在火中烤,等树枝点燃,再用树枝燃烧的一头,去烫芦苇管的发声孔,将它们烫成同等大小,呈圆型。 一根芦苇笛,即将成型,只需把它用于吹奏的那头压扁,再用麻绳和一根夹放管口的细芦苇拴紧。这是个不难的过程,虞苏轻松完成,他获得一支芦苇笛。 看至此,姒昊不免惊诧于虞苏制作的娴熟,虞苏显然经常制作芦苇笛。芦苇笛脆弱,用不长久,很容易损坏。 笛子做好后,便得试声,虞苏轻放唇边,吹出一声,像似想起什么,立即回头看姒昊。他怕吵着姒昊,不想姒昊根本没睡,正睁眼看他。姒昊对虞苏点头,示意虞苏吹试试。 虞苏把笛子竖放,用手指执住,放在唇边,他试着吹奏,芦苇笛艰难发出低缓的呜呜声,并不悦耳,声音单调。 不擅长音律的虞苏,觉得笛子能发声就可以,不过是用它随便吹出声响。 姒昊听虞苏吹奏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虞苏身边,朝虞苏伸出手,示意虞苏将笛子递给他。虞苏不解,但仍把芦苇笛搁姒昊手上。姒昊接过芦苇笛,拿起端详,他用手指堵住孔眼,将芦苇笛的管口贴在唇上,测试音阶,他动作老练,对音阶似乎还满意。在虞苏期待的目光下,姒昊按放芦苇笛的孔洞,低头轻轻吹奏,这根取材简陋的笛子,竟发出了悠扬,绵长的悦耳声音。 虞苏漂亮的眼睛瞪大,觉得不可思议。 姒昊吹奏出一段流畅的曲子,悠绵,听得人缱绻。真是像沐浴着水泽的芦苇风,身披晚霞那般,真美好。虞苏静静地倾听,他凝视着姒昊的侧脸,看他手指灵巧的按松笛孔,美妙的旋律传出,虞苏听得入迷,看得专注。 曲终,姒昊将笛子执在手上,递向虞苏,他这是要还笛子。虞苏发愣,好一会儿才做出反应,他对姒昊说:“蒿,这把笛子给你。” 这是虞苏听过最动听的芦笛曲子,他不知道姒昊竟然会吹奏音乐,很惊讶。虞苏想,姒昊肯定熟悉音律。 “那你呢?”姒昊只是随手把玩,并不是多热爱乐器。 “我听。”虞苏笑语。 把芦苇笛赠送姒昊,就可以听到姒昊吹奏笛子,而且姒昊不像其他人那样随便吹点简单的节奏,他会演奏优美乐曲。再则,芦苇到处都有,挑根老芦苇杆制作就行,它实在是太平常可见了,一点也不珍贵,在虞苏看来,他送出的,实在是微不足道的礼物。 收下芦苇笛,姒昊将它chā在腰间,便就步下落羽丘,他得去草场看羊。 羊群散开,在草地里就食,蓝天白云,还有羊,除去天气炎热外,一切都很美好。姒昊坐在树荫下乘凉,他摸出腰间的芦苇笛,放在唇边吹奏,芦苇笛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悠扬,不过还是被大风的萧萧声遮盖。吹奏这种乐器,吹奏者得有很好的心境,姒昊的心情相当不错。 临近傍晚,热辣的阳光收敛威力,姒昊起身,钻进yīn凉的林子里,他想找寻原鸡,将之狩猎。鱼鳖经常能吃到,禽ròu可不常有,捉一只给两人改善伙食。 山林里远远就能听到原鸡的叫声,三五成群,出没在矮草丛,欢跃地啄食浆果。姒昊有根石矛平日总是放在湖畔,还有捕鱼的网也在那,但此时,他需要的是弓箭。 姒昊匆匆返回落羽丘,远远就见虞苏坐在屋外,他身旁放着一根木拐,看来他又是自己出来。虞苏躲在屋檐下yīn影中,看角山的景致,神情舒适惬意。姒昊今日给虞苏换yào,就发现他腿伤好上许多,小腿恢复原来修长的样子,已经消肿。 虞苏看到姒昊回来,总是很高兴,他挥手笑语:“蒿,你回来啦!” 姒昊看虞苏模样悠然,只是颔首。他走进屋子,将弓箭从墙上取下,他携带弓箭出屋,对虞苏说:“我去打猎。” 虞苏很开心应道:“嗯,小心些。” 看眼他脸上的笑容,姒昊收回目光,执着弓箭,快步下落羽丘。姒昊没去想,两天后,虞苏离开落羽丘,自己黄昏回家,将不会再看到虞苏等候的身影。有一个人等候自己归家,这种感觉,对角山下孤零零生活的姒昊而言,很特别。 在角山,姒昊较少用弓箭,他往往用石矛捕鱼或者狩猎小动物,百掷百中,用得相当顺手。姒昊手里这张弓从任邑带出,有着锋利的青铜箭镞,是把好弓,不过姒昊用得较少,在角山,它的实用xìng,明显不如矛。 挎弓行进,埋伏在树后,姒昊相中一只肥硕的灰褐色原鸡。拉弓shè箭,箭羽飞出,原鸡凄厉啼叫一声,鸡毛乱飞舞,它倏然蹿进草丛里不见踪迹。姒昊循声在后头追赶,听原鸡声响,也知道是shè中了,只是没有一箭致命。一只受伤的鸡可以带箭扑腾多远呢?姒昊一路寻踪,来到溪畔,见到瘫地抽搐的原鸡,一枚箭chā在它背上。姒昊掏出青铜刀,割开原鸡脖子,加速它死亡,随后他拔出箭羽,收回箭囊。 提起原鸡两只翅膀掂量,分量不轻,运气不差。 拔束野草,搓成绳索,结个环,扣在原鸡脚上。姒昊倒提原鸡,跨着弓箭,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溪畔。 傍晚,姒昊身披彩霞,赶羊群回羊圈,他一手挥鞭,一手提着原鸡,大黑在他身后兴高采烈地吠叫。大黑有颗想吃鸡的心,奈何平日主人喂的大多是鱼ròu,而它自己狩猎,只能欺负些钻穴的小动物。 当姒昊登上前往落羽丘的山道他走过无数次的地方,他仰头,见虞苏坐在土阶上,正在等待他。晚霞映红虞苏的脸庞,他高兴呼唤姒昊名字,挥动胳膊。姒昊看向虞苏,神情一滞,心中有一股暖意腾升。 姒昊在屋外升起火堆,还把陶和餐具都拿了出来。虞苏问他要干么,姒昊说:“给鸡燎毛。”把虞苏听得目瞪口呆。 虞苏家养鸡,虞母宰杀鸡后,会烧盆热水将鸡浇透,然后拔毛,而姒昊看来是打算用火燎毛。 “用热水烫鸡,拔毛很快,我会拔。”虞苏提起陶示意。用火燎羽毛,味道太难闻,烟也大。 “哦,我去砍竹子。”姒昊起身,他把原鸡留给虞苏。 姒昊扛把石斧往土台后的竹丛走去,他要伐竹材。姒昊自然吃过禽ròu,只是他没看过别人是怎么料理,对他而言处理禽类的羽毛是一件麻烦事,他不知道还可以用热水烫,再拔毛。要知道在任邑,姒昊是个远离庖厨的人。 虞苏纳闷,姒昊为什么要去伐竹子?抬头yù问他,不想他人早已走远。虞苏往露天的火堆里添加柴草,用旺火将陶里的水烧煮。 这只被烟熏得黑乎乎的陶,不知道寿命还有多长,虞苏有些担心哪天它突然烧崩,姒昊连煮水的陶器都没有。 姒昊扛着着一根竹材回来,陶里的水还没烧开,此时天黑,两人头顶星辰,聚在火堆边。夜风带来凉意,也将火塘里的火吹得歪斜。 虞苏往火坑的风口堆高泥土,将风拦挡,他留意姒昊挥石斧朝竹材正中劈砍,将竹材砍成两节竹筒。虞苏不清楚姒昊是要做什么,直到姒昊把竹筒平放在地,找来一块石锛,费劲往竹筒上凿洞,好不容易凿出一个口子。 “吉蒿,要用竹筒煮粟米吗?” 看着姒昊一系列动作,虞苏这才想起,有次跟着兄长和他的伙伴们去野外,他们便是用竹筒煮饭。 姒昊应声:“是。” 他不常这么做,太麻烦,不过他没有石磨将粟米磨成粉,自然也不可能将粟米炒着吃。以前在任邑,姒昊和表兄在野外打猎,吃过竹筒饭,不过那时,伐竹材、凿竹筒,烧饭这些活,皆有他人代劳。 陶的水烧开了,虞苏提水烫原鸡,把鸡仔细烫过,他熟练拔起鸡毛。姒昊看他低头劳作的模样,想着不知道他在虞城过着怎样的生活,他衣着考究,却是个勤快之人。 原鸡的毛绝大多被拔掉,变成一只秃鸡,它身上有一些细小的绒毛,还顽强不屈,不肯从鸡身脱离。这些小绒毛用火燎一下就行,不妨碍口感。 “蒿,我的石刀切不开鸡肚子,你刀借我。”虞苏打算给鸡开膛破肚,不过他的石刀不好使,姒昊的青铜刀锋利。 姒昊说:“我来切。” 铜刀锋利,怕虞苏不曾使用过,把握不好力道,会伤割着手。姒昊把两只竹筒拿给虞苏,吩咐虞苏:“把粟米和水装进去,不要装满。” 虞苏看着眼前的两只竹筒,还有落到姒昊手里的原鸡,他想起粟米在屋内,他取木拐想起身,姒昊摁住他肩膀,淡语:“我去拿。” 很快,姒昊取来一袋粟米,放虞苏身边,他自去料理原鸡。 虞苏双手捧起粟米,经由竹筒身上凿好的一个口子,将米放进竹筒。虞苏往竹筒饭里边加粟米,也加清水,还不忘绑一束竹叶,将竹口子封上。 此时所需的,不过是捡几块石头,在火堆两侧堆垒,再把竹筒架上去烤火。虞苏行动不便,四处张望,看有没有落在土台上的石子。 “你看火,其他我来。”姒昊已知晓虞苏的心思,他起身离开,到土台下捡石子。 虞苏乖乖坐好,捡木炭往火堆里放,不再放柴草。虞苏知道烤东西,火不能太旺,太旺一下子就烤焦。 土台上,此时只有虞苏和大黑,大黑早习惯了虞苏,它在虞苏身边转悠,不时还会去接近搁放在木盘上的原鸡。虞苏拿根树枝点它头,跟它叮嘱:“现下不许偷吃,烤好后,再分你。” 大黑仿佛能听懂那般,对虞苏摇了摇尾巴,虞苏笑着轻拍它的狗头。 姒昊捡来不少石块,往火堆两边垒堆,又砍来两截树杈,竖立在火堆两侧。石堆上搁放竹筒,树杈上,架住一只鸡。 一根削尖头的细竹竿从原鸡的屁股穿过,从它脖子处穿出来,把原鸡牢牢贯在正中。穿住肥鸡的竹竿,架在树杈上,还可以转动,让鸡ròu烤得更均匀。 虞苏突然有奇怪的联想,以身边这人的能耐,还有自己烧陶的能力,两人就是一直住在荒野,生活也不会匮乏吧?不过荒野的生存,可不只是吃用问题,有着许多危险,野兽和陌生人类的袭击,才是最致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你们,这算间接接吻吗? 第14章 第三夜 在等待食物烤熟的漫长过程里,虞苏添炭,姒昊旋转竹竿,让鸡ròu烤得更均匀。大黑在火堆四周兜兜转转,它馋得很,鸡ròu散发的香味,让它按耐不住。它将鼻子朝烤鸡凑,被姒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拍走狗头,它呜呜叫着离开,到虞苏身边卧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黑不仅不吠虞苏,对虞苏也能表现出几分亲近。 竹筒散发出米饭和竹子的清香,竹竿上的原鸡,更是烤得金黄冒油,香气四溢,不说是狗,连虞苏也很期待,见问姒昊:“还要加炭吗?” “不用,可以吃了。”姒昊把烤鸡从架子上取下来,搁放在木盘上。 姒昊用青铜刀切开鸡ròu,只见原鸡的肚子里塞着野姜和野葱,都烤得熟透出汁,这两样佐料能去腥味。在木盘中,姒昊将鸡ròu分成三份,一份给虞苏,一份给大黑,还有一份给自己。 姒昊对虞苏说道:“碗递来。” 虞苏把木碗递给姒昊,姒昊用竹夹子,夹取鸡ròu,放在碗中,再将碗递给虞苏,这是给虞苏的份额,虞苏接过,跟姒昊道谢。 这一碗鸡ròu,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姒昊给的都是ròu多的部位,还有一根鸡腿呢。 “吃吧。”姒昊示意。 虞苏拿起鸡腿,小口咬上,一嘴油香,他发现姒昊在看他吃,他低头微笑,有点腼腆。 姒昊自己倒是不着急食用,他看虞苏低头吃鸡腿,又看大黑把属于它那份的鸡ròu狼吞虎咽。 鸡ròu烤得外酥里嫩,特别香,虞苏觉得好吃到吮指。不过,虞苏也不是光顾碗中食物,他留意姒昊还在照顾竹筒。他想明日自己就要离开了,会不会是因此,吉蒿才特意去打猎,准备这餐丰盛的食物? 细细品尝完鸡腿,虞苏发现大黑正靠近木盘,虞苏护住木盘,不让大黑偷吃,他对姒昊说:“蒿,你先吃,大黑正盯着。” 大黑自己那份吃完,就打起别人的主意。做为一条狗,大黑伙食很好,今晚它不只是有烤鸡吃,还有竹筒饭呢。 “嗯。”姒昊应声,他不慌不忙,用两根树枝,把竹筒从炭火上扒下来。竹筒烫得不能挨手,先就放一旁放凉。姒昊走到虞苏身边坐下,端起木盘,享用他的烤鸡ròu。 虞苏看炭火还不少,他将陶放上去,煮水,一会可以饮用。炭火比柴草好用,温度高,热东西快。虞苏家都用柴草,姒昊则多用木炭,虞苏猜测姒昊会烧制木炭。木炭的烧制不难,在陶坊干活的虞苏,也会烧&炭。 两人吃完鸡ròu,各自拿根竹筒饭食用。吃食前,得把竹筒竖起,用石斧斫裂,掰开竹壳,里边便是香喷喷的米饭。在落羽丘这么些天,虞苏第一次闻到米饭香。 用竹箸夹着起香软的米饭入嘴,虞苏心中暖和和,他抬眼看姒昊,见他低头用餐不语。火光映亮他年轻的脸庞,他眉宇英气,低垂的眼睛予人凝重之感,他唇轮廓和下巴带着一份毅然,全然不似一位青涩的十六岁少年。有刹那,虞苏感到一份离愁,发觉自己有些不舍得他。 “嗷嗷……”大黑发出叫声,用脚扒动竹片里的热米饭。 它分得一些竹筒饭,奈何米饭太烫,它又着急入口,这才发出沮丧的叫声。 “下次还有,不急。”虞苏笑着拍拍大黑狗头,他被大黑的馋样逗乐。 大黑往虞苏身边蹭毛,摇着尾巴显然很亲近虞苏,谁能想到几天前,它还撵扑虞苏呢。 姒昊看着火堆旁,这一人一犬,他的目光在虞苏的身上停留滞许久,他想,明日的夜晚,这人就不在身边,将归家去。落羽丘上,不会再有他身影。 虞苏留意到姒昊的目光,他抬眼看姒昊,似在询问,姒昊收回视线,背光的他,看起来神色凝重。 夜晚,虞苏和姒昊两人都睡在屋外,两张席子铺得近。虞苏卧着破草席,姒昊身下是一张崭新的苇席,还带着青草的气息。虞苏仰头躺着,落目满天的星光,对于鲜少在户外睡的虞苏而言,星空很神秘,很美丽。虞苏记得小时候,姐姐跟他说过,天上的每颗星星,都对应着地上的每一个人。虞苏想,在我眼中最亮的那颗,应该就是属于我的星星吧。 虞苏用手指着星星,他发现有些星星之间,似乎可以牵连起来,他觉得很有趣,他想会不会星星间的牵绊,也在人之间呢。虞苏问姒昊:“蒿,你相信每个人都有一颗星星吗?”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得到回复,虞苏转头朝姒昊看去,见姒昊头枕手臂,仰望星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信。”姒昊将目光从星幕里收回,话语平淡。 虞苏有点小失落,他觉得姒昊和他一样看着星空,应该会和他有一样的感觉,不过人们总说,抬头看星星的人,总忘记将脚踩在泥田里。这是句嘲讽的话语,讽刺那些喜欢望天,却又不实际的人。 姒昊说出他的看法:“每日都有人死去,星星却很少看到坠落。” 这样的思考,一点也不浪漫,但真实。在姒昊认知里,星月太阳都和时间有关系,甚至不同的时节,天上的星辰也不同。 本来是冷清的一句话,在虞苏听来却有些感伤,虞苏想起姒昊死去的父母,虞苏轻轻问:“蒿,你几岁没了父母?” “我没见过父母的样子。”姒昊本不该和外人提起他的父母,但是对于虞苏的询问,他无法置之不理。 “那是因为他们去世时,你还很小吗?”虞苏的声音难言忧伤。 虞苏见过一位孤儿,因为父母相继亡故,他很小就在别人家当奴仆。大冬天也没有鞋穿,还要到冻水里捞鱼,非常凄惨。虞苏没听到姒昊的回复,他侧身看姒昊,见姒昊的脸庞为黑暗遮掩,看不出他的任何情感。 似乎不该去问,也许冒犯他了,虞苏心里想。 “是如此。”姒昊回得平静,他的手放在胸口,摸着胸前佩戴的玉石。他位于昏暗中,离火堆远,他这个小的动作,虞苏看不清楚。 “那谁把你养大?”虞苏想他身世果然很可怜,难怪他不爱说自己的事。 “舅父。”姒昊提起自己的身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或者值得同情,他在十六岁之前的生活,过得很优渥,他舅父是任君。 “你舅父现在不管你了吗?”虞苏猜测姒昊的舅父肯定不是一位牧人,因为姒昊不像贫苦出身。也许姒昊的舅父有点身份,而且家里还挺有富有呢? 姒昊回道:“我已成年,不能再依靠舅父。” 就是当初离开任邑,也是姒昊自己的决定。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在舅父的庇护下,哪怕贵为任君,舅父也已经庇护不了他。 “蒿,虞地有一个地方叫南洹,在任水畔,就是外来的人也可以住那里,你要不要到南洹住?”虞苏突然想起这么个地方,那里适合外来者居住。 南洹就在角山之南,渡过任水便到。它是一处水滨,不像角山山麓这么孤独,那里有一个热闹的小聚落。 姒昊有点意外,虞苏这是在邀他去虞地居住,南洹离虞城近,姒昊知道它们的地理位置,也听虞苏说过他来自虞城。 “那是处怎样的地方?”姒昊有意问道。 “可以安家的地方,可以捕鱼,也可以种田,放牧也可以,那里住着不少任人呢。”虞苏去过一次南洹,跟着风川的船去,见识过那边热闹的情景。 “嗯。”姒昊应道。 他其实知道南洹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任地有些半渔半耕的人,渡过任水,定居在那里,属于任虞混居之所。 虞苏热切说:“比这里好上许多,我也经常能去看你,离虞城很近。” 说这些话时,虞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些天,他得到对方许多照顾,由此他应该回报,但是这话,听姒昊耳朵里,就有点变味了,姒昊选择沉默。 自离开任邑,姒昊一直不愿和他人有牵扯,他照顾虞苏,是当时的情况下,无奈之选。虽然这“无奈”,此时看来,实在缺乏说服力,他明明挺乐意。 “蒿?”虞苏还在等姒昊回复,他为何又不言语呢? 姒昊想,若是有天,他告诉虞苏他真实的名字,虞苏是否会生气他的欺骗?虞苏对人怀着善意和坦诚,自己这两样,却是需要割舍的东西,无它,为了保住xìng命。对虞苏不理睬,他会失落,总该跟他说点什么,姒昊回:“我以后,也许会去虞地。” 这是姒昊的实话,他选择角山,就是因为这里离虞地近 一水隔;离缗地也近 一山阻隔,一旦他行踪被发现,他可以逃到其他邦国里,继续隐姓埋名的生活。 “嗯,你给人放羊,不能说离开就离开。”虞苏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没考虑姒昊离开角山,也许有什么不便。 有许多话,虞苏是想问姒昊的,但是他能觉察,姒昊有些事,并不想告诉他。可能是因为两人还不太熟,可能是因为姒昊另有什么考虑。 想着明天可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落羽丘,虞苏有点惆怅。少年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虞苏不想再和姒昊jiāo谈,也不想看星星了。他转身趴在席子上,背对姒昊,看向火堆跳动的火焰,听着风声,逐渐睡去。 虞苏沉睡后,姒昊从屋内拿来一件薄薄的葛被,帮虞苏盖上。夜晚露宿,气温下降,风大,对不常睡在外头的人而言,可能会着凉。 姒昊坐在自己席上,端详虞苏,见他蜷起四肢的睡态,像孩子般。 第15章 情愫 第二天,虞苏在犬吠羊叫中醒来,他睡晚了,以往都是天亮就起床。他从席子上坐起,揉着眼睛,发现姒昊人已经不在,他的苇席也收走了。虞苏四处张望,没看到姒昊的身影,还以为姒昊去野麻坡,在羊圈那儿。 虞苏用木拐移动身子,返回屋子,发现姒昊人就在屋子里,正在用草絮生火。姒昊执一根竹管对火塘的星火吹风,吹得自己一脸灰,好在,还是把草絮点燃,不至于让火塘灭了火。要是没火,虞苏的钻火能力很差,不知道姒昊会不会钻火。 草絮燃起,姒昊往草絮上搭小树枝,撒上枯叶,他生火技能很好。火势逐渐旺起来,姒昊继续加上枯草和树枝,并在火塘里放上几块碳。 “我睡晚了,没看住火。”虞苏挺内疚,以前他在屋子里睡,会留意火塘里的火,今日偏偏就睡晚了。 “烧起来了。”姒昊没有任何责怪,他不觉得看火是虞苏责任。 姒昊天未亮起来时,看过火塘,还加把柴火,不想因为风大,烧得太快,火塘差点熄灭。 虞苏这时才留意姒昊带回的食物,是两尾大鱼,放在竹篮里。鱼已经开膛破肚,并且清洗过。 火升起后,姒昊就开始准备,他将竹材对半劈,但不劈到底,一头还相连,就这样把鱼夹在竹材中,再用绳索把竹材叉开的那端绑住,鱼被固定在竹材上,翻动它也不怕掉落。两尾鱼同样处理,架在火塘上烤。 虞苏看姒昊的动作很娴熟,想原来他还有不用石板的烤鱼法,不知道他都是和谁学的。 吃过饭后,姒昊收拾食物残渣,打扫屋子,他挺爱干净。看他再次进屋来,虞苏以为他是遗漏了东西,所以还没下山牧羊,正要问他,却见姒昊打开草箱子,从草箱里拿出一套衣服,他这是要去洗澡。 “蒿,你都是在哪里洗澡?”不是第一次看见姒昊拿衣物外出洗澡了,他这人爱整洁。虞苏因为腿脚不便,他都是擦身,还是劳烦姒昊给他提水来,然后等姒昊下山去,虞苏才脱光衣服擦洗。 姒昊答道:“屋子后面,有水潭。” 去水潭要穿过林丛,土台在落羽丘一头,水潭在落羽丘另一头,离他们的居所有一段距离。虞苏平日的活动范围,就在土台上,偶尔下土阶,在土台附近挪动,所以他并不知道水潭的存在。 看着姒昊拿着干净衣服离开,虞苏想,他也应该好好洗个澡,今天就要离开落羽丘了。虞苏回草泥台,打开包裹,取出一套换洗衣物,他把衣物搁放在草泥台上,拉起下裳,察看自己的伤腿。 伤腿今天没上yào,它已经消肿,只是还无法正常行走,踩地上会感到疼痛。因着腿伤,才一直没好好洗个澡,现在洗澡,应该也不碍事了。 今日就要离开,虞苏的东西不多,稍微收拾下就好,也就两套换洗衣物,一双羊皮鞋,还有一件葛被。 虞苏想葛被留给姒昊,他没有被子,夏天还好,不知道他冬天要怎么办。羊皮鞋,姒昊自己有一双,至于自己的衣物,姒昊太小了,不能穿。好像也没能留给他什么有用的东西,用以酬谢他这些天的照顾。 要是腿伤好后,再走该多好,那时,自己就可以给姒昊烧制几件陶器,供他日常使用。 虞苏在屋子里发呆想事情,等他回过神来,姒昊洗完澡回来,已换上一身衣服,头发半干。他披头散发,看着很异样,本该像野人般,却并不难看,毕竟这人剑眉星目,好看得很。 说来,姒昊的头发不短不长,蓬乱黝黑,像野草一样长得桀骜不驯。山野之民往往不结髻,将头发随意披散,也不留长发,长及肩,便就削断。在任虞两地,断发都是粗野的象征。 姒昊需要一柄发笄,可以束发成髻,虞苏想。 姒昊被虞苏看得不解,两人四目相对,虞苏才觉察自己确实盯着他许久,他笑语:“蒿,我想去水潭洗澡,你能带我过去吗?” 虞苏拄拐能走路,不过下土阶时,需要姒昊帮忙,抵达水潭的林路,可能也需要他照顾。 姒昊说:“我背你去。” “我腿伤好多了,你到台阶那边再背我。”虞苏拿出拐杖,支起身子。 虞苏一手抱住换洗的衣物,一手拄拐杖,姒昊跟在他身边,看他缓缓步出屋子,走得有点吃力。 等虞苏走到台阶前,姒昊蹲下身说:“过来。”虞苏趴上去,身子贴上姒昊宽实的背,他揽住姒昊的脖子低语:“这么多天来,真是谢谢你的照顾。” 这句话听来,像似辞别的话语,虞苏的话语里充满情感。姒昊知道他们分离在即,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他不知道当落羽丘,再次只有他一人时,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身后这个温热的人,陪伴了他几个日夜,今天下午,他可能就不在了。 姒昊背着虞苏下土台,多日来的背负,姒昊已经习惯虞苏的重量,下台阶的脚步也稳健许多。 姒昊步下最后一层台阶,虞苏说:“蒿,放我下来,我自己过去。” 虞苏手里带着木拐,他想自己走去水潭,背一个人行走是件很辛苦的事,不想再麻烦姒昊。姒昊蹲身将虞苏放下,虞苏拄木拐行走,姒昊护在一旁。虞苏走得很慢,姒昊边走边停,他目光落在虞苏身上,那是关切的目光,他留意虞苏动作,随时准备搀虞苏一把。 虞苏就像蹒跚学步的小孩,而姒昊是一位保护他的人。 落羽丘很大,把腿摔伤的虞苏,在它这里住了四天,他的活动范围实在有限,他未能一睹落羽丘的十分之二三,更别谈它的全貌。 两人从土台的左侧行进,慢吞吞地前往林丛,夏日早上的阳光已让人感到炎热,徐徐林风带来清爽,林荫遮蔽太阳。走在林丛里,就是行动不便的虞苏,也感受到一份惬意。 穿过一堵林墙,蓦然对上一面潭水,清澈得将绿林的色彩尽揽入怀。潭面上几只白色的水禽飞起,阳光倾泻林间,光芒映在飞禽的背部和翅膀上。虞苏想这里真美,只是通往的道路树根盘错,木藤缠绕,对他一位伤患而言,实在艰难。 “前面不好走,我抱你过去。”姒昊体贴,他没有将虞苏直接抱起。 “背……背不好走是吗?”虞苏没留意自己的脸庞赧红,他偎依一根粗壮的树干,靠着歇息。他知道凭自己能力,想要逾越这段路,只能爬过去。 “嗯。”姒昊应声。他来到虞苏身侧,弯身将虞苏一口气抱起。虞苏的双脚离开地面,还是感到一阵慌乱,他一只手臂搂姒昊脖子,一只手攀住姒昊粗实的手臂,他显得不知所措,只能喃语:“谢谢你。” 对姒昊而言,虞苏比羊重了点,但他还抱得动。姒昊抱起虞苏跨过藤蔓和树根,半途他累了,喘起粗气。虞苏是说:“蒿,你把我放下来。”姒昊没理会,他把虞苏抱得更紧,而虞苏怕摔,只得乖乖由他抱着,一路行进,来到潭水边。 虞苏被放在地上,羞愧得不敢去看姒昊,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他不该被人这样一次次抱着,因为他是一位男子,哪怕受伤,那也该是很古怪的事情。 “我……我自己下去。”虞苏平息起伏的心情,抬头看水畔的青草,也看身旁的姒昊。姒昊额头上有汗水,汗水湿透他的头发,滑落他的脸庞。虞苏心里很感激,姒昊一路将他抱到潭畔,绝不轻松。 “我在旁看着。”姒昊没有离开的意思。姒昊的考虑周到,而事实上,他也不能离开,虞苏在洗澡时,有溺毙的危险,只要他不慎摔进深水中,以他的伤腿,他恐怕没法游上来。 “好……”虞苏尽量让自己冷静,想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姒昊不留下来,一会自己出事,喊人来不及。 他爬向水畔,坐在草丛里,抬手解自己上衣的衣带,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微微颤抖。他几不可闻地叹声气,是自己想得复杂了,在同伴身前宽衣解带的事,他有过几次和风川他们去游泳,这次却觉得不好意思。 虞苏感觉得到,身后有两道目光,在盯着自己,那是姒昊的目光。虞苏的动作一滞,又继续脱衣,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他脱下上衣,袒露出光滑的背部,还有细长的腰身,而后便是解围裳,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扭扭捏捏,虞苏一口气把围裳解开,围裳滑落腰间,他不敢去想象,此时他在姒昊眼中的模样。 虞苏双手并用,沿着草丛,小心翼翼滑到潭水里,他坐在浅水处,潭水只淹没他下半身,他不敢再往里边去,怕自己不慎溺水。 潭水冰凉,清澈得能看到藏在水里的两条大腿,因为背对着姒昊,且此时他离姒昊的距离远,虞苏终于恢复自若的状态,他开心地拍湿头发,搓洗身体。他是个爱整洁的人,这几天对他而言,真是蓬头垢面。 从虞苏开始解衣服,姒昊的目光就一次也没有移开过,他只是看着,不让自己有其他想法。人穿上衣服,和脱去衣服,给人的感觉总是很不同,虞苏有一头长发,再加上他修长而白皙的身体,从姒昊的角度看,有种诱惑之感,这份美带着蛊惑xìng。好在,虞苏滑下潭水,将身子藏匿在草丛和水域中,姒昊也终于把目光收回。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觉得这福利怎样啊。 第16章 离去 姒昊退到一旁,抱胸靠着一棵大树,他把注意力移到一只喳喳叫的鸟儿身上,偶尔朝湖里瞧一眼,虞苏还在搓洗。姒昊就这么,看虞苏洗头发,洗身子,洗脏衣物,似乎是看着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一点也不觉等待的时候漫长,或者乏味。 对于腿脚不便的虞苏而言,这是一个很珍贵的清洗机会,他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后,才从浅水区爬出,由于伤腿的缘故,他只能手脚并用。姒昊远远看虞苏的身子在湖畔移动,他立即上前,但没挨靠过去,此时虞苏身无片缕。 虞苏把洗涤好的脏衣物,折叠放在水草上,他需要更换的干净衣服,在他身后。他坐在草丛中,披散着一头湿淋淋的长发,露出瘦削的肩膀和细腰,他扭动上身,伸手去够放在身后的衣物。他修长的手臂抓住衣物,抬眼,看见姒昊人已经朝他走来。 以虞苏一人之力,他能穿上上衣,但是穿下裳将非常难,他无法双腿站立,尤其是在湿滑而且倾斜的湖畔。虞苏洗澡时,姒昊就挺担心他滑落受伤,甚至溺水,此时也有着同样的担心,怕他试图站起来,身子失去平衡滚落湖中。 在虞城,虞苏跟着风川他们去游泳,都是光着屁股下水呢,大家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此时,虞苏觉得非常窘迫,他将上衣匆匆穿上,把细布裳摊开,贴着腰身缠绕,随即,虞苏发现坐着穿裳,他没法系牢腰带,而下裳绑不牢,自己在草丛随便爬动几下,那条下裳就会被蹭落。 “将手搭我肩上,我扶你起来。”姒昊挨靠虞苏,几乎贴着虞苏的背,虞苏听到他声音,才意识到他已经走来,只得“嗯”地一声。 姒昊单腿屈膝在地,虞苏转身,双手搭在姒昊肩上,两人几乎是贴合在一起。虞苏不安看着姒昊,心里感到慌乱,并且还逃避与他对视,姒昊的目光,则就大胆而放肆,他明显在注视虞苏。姒昊有那么一小会失神,他看见几滴水滑落虞苏秀气的下巴,划过优雅的脖子,也许是湖光的做用,姒昊觉得虞苏的眼睛特别清澈,漂亮。 “我……”虞苏想说我可以站起来了,话语还没说完,姒昊已回过神,他缓缓站起,连带着将虞苏提起来。伤腿不能用力,负重在单只腿上,虞苏站不稳,双手搭着姒昊,重心倾向他,使自己不至于摔倒,保持平衡。 两人站起,还是面对着面,虞苏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到姒昊耳边。姒昊低下头,他温热的手臂揽着虞苏的腰身,虞苏身子立即因紧张而僵直。虞苏的下裳胡乱缠在腰间,腰带系得乱糟糟,他猜测得到姒昊要做什么。果然,姒昊解开虞苏腰带,他提起虞苏的下裳,抓住下裳两侧,把下裳拉正,而后他给虞苏系腰带,他的动作没有迟疑,过程流畅。 虞苏没法像姒昊这么冷静,他慌得想逃,姒昊为他正裳系带的过程,在他感受里很漫长,他心跳得好快,阳光灿烂到炫目,他觉得很不舒服,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当姒昊做好这一切,张臂想虞苏抱离湖畔,虞苏用手肘挡了他。 “我自己走。”虞苏说这句话时,语气听着像似恳求。他害怕姒昊再抱他,此时他甚至不敢去看姒昊的脸。 木拐放在一棵树下,姒昊将木拐拿回给虞苏。虞苏花费许多时间,从倾斜的湖畔爬上来,姒昊退开一旁,他没有搀扶,没有给予任何协助。虞苏在湖畔试了几次,还是没能爬上去,他放弃,坐了下来。他心情也逐渐平静,不似适才那么慌乱和不安。 这时,姒昊才过来,他温热的身子贴着虞苏的背,虞苏知道是他,将身子微微一侧,姒昊的双臂揽住虞苏窑身,便就将虞苏抱起。虞苏的脸庞藏在姒昊胸口,一只手绕过姒昊的背搭着他的腰,一只手抓住姒昊的肩。 在被姒昊抱出那段树根、藤根虬曲的林路上,虞苏搂住姒昊,一言未发。阳光穿透林间,条状的光线倾洒在两人身上,虞苏心中缱绻而忧郁。姒昊心中什么也未去想,他相信自己所为,只是为尽到照顾虞苏的职责。 细葛麻制的衣物挂在屋前晾晒,在风和阳光的作用下,很快就干燥,它们张扬着衣摆,仿佛在说:可以将我们收起折叠啦。 虞苏浓密的长发为风吹干,乌黑松散,他以指代梳,梳理头发,拢住耳边一绺发,将之编起,缠绕流苏饰物,他编发和缠缀饰物的动作特别灵巧、娴熟。藏蓝色的流苏和发丝在风中飘扬,很美,让人忍不住去看。这样的发饰,在虞苏身上真是别具风味。 姒昊在屋外修理一根石矛,他心不在焉,进程缓慢。他的目光不时落在虞苏身上,看虞苏梳发,编发,缠系发带。 整理好头发,虞苏拿来木拐,支起身,朝姒昊走去。不只是姒昊在看他,他也会偷偷瞅眼姒昊,他留意姒昊将石矛缠绑数次,又都解开,似乎一直绑不好。虞苏坐在姒昊身旁,他拿起地上的青藤条察看,这些藤条纤细,他想两条或者三条拧成一条,应该绑起来会更牢固些。虞苏默默拧藤条,做好一段,递给姒昊,姒昊拿过,他把骨器一头契进木柄,再用藤条拴牢,一下子就绑好了。不过是修理旧藤条崩裂的石矛,姒昊又怎么可能做不好,他不过是心思没在这上头。 姒昊提着石矛下山,还是那样,虞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直到再也看不见。虞苏拄拐来到山崖边坐下,他所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姊夫他们到来。离别即,他的心情很复杂,难以述说。 午时,虞苏在屋内烧水,准备给姒昊饮用,他盯着炭火,额头冒汗,正午炎热,何况是坐在火边。不知道在外面放牧的姒昊是怎样的情况,虞苏还不曾去过他放牧的草场。陶的水沸腾,虞苏用稻草垫手,将它抓起,搁一旁放凉。火塘的火还很旺盛,他将柴草拨些出来,把火弄小。 等待让人忐忑,虞苏不是在等姒昊,而在等他姊夫一群人,按说今天就应该到来,然而到午时他们还未出现。拄拐出屋子,虞苏坐在土台上等候,远处,原野的一群鹿正在奔跃,它们轻盈得像要踏风而去。 姒昊牧羊的地方,就在落羽丘右侧的草场,离得不远,他如往时那般,午时从草场返回,登上山道。他戴着一顶草帽,手里执着牧羊鞭,一身粗陋的衣服,一位打扮再普通不过的牧羊少年,但是他步伐刚健、沉稳,不经意的举止间有一种磊落的气度。 虞苏无数次在道口上看见姒昊,每每姒昊出现,他都会不自觉地绽出笑容,此时,他上扬的嘴角,随着远处出现的一支小队而扩大。 虞苏脸上的笑容,还有他远眺的姿势,使姒昊回头,他蓦然看到三个影子出现在山下,那是邰东和他的奴仆,他们朝着落羽丘的方向行进。 邰东登上落羽丘,见虞苏拄拐站在路口候他,衣着整洁,未见消瘦,他用力将虞苏往怀里揽,欢喜说道:“小弟,我回来了。” 姒昊在旁看着两人相聚,入目虞苏脸上的笑容,他心里挺欣慰。他答应邰东要照顾虞苏的承诺兑现,而虞苏也将安然归家。 “吉蒿,真不知晓该如何感谢你啊。”邰东松开虞苏,朝姒昊走去,他一脸感激。要知道这四天里,他可是日夜挂念着在落羽丘的虞苏,他担心虞苏伤情,也担心姒昊没能将虞苏照顾好,现下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姒昊答道: “不用。” 邰东将姒昊拉到一旁,他往怀里掏,掏出一枚石贝币,拉住姒昊的手,嘴里说着:“收着,收着,这是你应得。” 对方盛情难却,姒昊将石贝币揣入怀。这确实是他应得,而他拒收的话,表明他不要报酬,要的是感激,他并不要虞苏的感激。离开任邑,姒昊身上携带不少贝币,他不缺钱,当然这事邰东不知晓,和他相伴多日的虞苏,也不知道。 邰东和两个奴仆在土台上歇脚,他们风尘仆仆,灰头灰脸,可知他们一路赶来。姒昊提着陶出来,将水分给他们,自己也喝上一碗解渴。 “小弟,你东西收好了吗?”邰东一碗水饮尽,便就急着走。 虞苏应道:“都收好了。” 他东西没多少,也就两套换洗衣服,一双鞋子。 “那好,我们这就出发吧,好去牧正家借宿一晚。”邰东不打算在落羽丘过夜,他想念美味的食物,软软的卧处,还有整洁开阔的寝室。 这就要走了,虞苏本来以为姊夫会在这里过夜,明早再出发,因为和风葵家约的是后天在葫芦渡相候,不过早些出发也好,免得路途上再有事耽搁。 虞苏回屋去拿他的行囊,邰东喊卯跟上,怕他摔着。 进入屋子,虞苏坐在草泥台上折被子,将被子折得整齐,他摸摸被子,想它日后会陪伴姒昊。虞苏取来衣鞋,他不急着走,他环视这处居住数日的地方,屋中的每一件物品,看起来都那么熟悉、亲切。 “小弟,走了。” 邰东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虞苏拄拐站起,卯帮他拿衣物,两人走出房子。就在出房门时,虞苏看到抱胸站在门外的姒昊,也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两人仿佛初遇时那般,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蒿,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谢你这些天的照顾。”虞苏行礼。 “不必。”姒昊说得淡然。 这时邰东多来,卯蹲身背虞苏,虞苏趴在卯背上,担虑问邰东:“姊夫,路上要是被我耽误行程,怕是天黑前到不了牧正家。” 邰东笑语:“放心,陶器都卖完了,你坐车。” 木车放在野麻坡,没有拉上落羽丘,虞苏并不知道上面装的东西稀少,不似来时那样沉沉甸甸,再无地方搭物。 卯背虞苏步下土台阶梯,看起来挺吃力,脚步没有姒昊那么稳健。虞苏用手轻拍卯肩膀说:“你放我下来,这里我自己走。” 卯比姒昊还要年长几岁,他是干重活的奴仆,要平时他能轻松背虞苏,只是这两天为赶路,体力消耗严重,休息不足。 “没事,我背得动。”卯只需把虞苏背到野麻坡,放在车上就行,这一段不算长的路,他能坚持下来。 “还是我来,你将他放下。” 看这位奴仆还没走几步,就开始流汗,姒昊担心下山坡时,可能带着虞苏一起跌倒,要把人摔伤。 “还是卯来,这下山路,你背得动吗?”邰东看姒昊年纪轻,他不知道姒昊能一口气抱起虞苏,走上好一段路。 姒昊不容置疑说:“能,都是我背他。” 于是虞苏由姒昊背负,一群人步下山道,朝野麻坡走去。这一路,虞苏趴在姒昊背上,揽住姒昊的脖子,他的脸庞,贴着姒昊温热的肩膀,那份依依不舍之情,再次涌起。 背一个人,步下陡斜的山道并不容易,又值正午,姒昊的发丝为汗水沾湿,他的呼吸沉重,还没到野麻,虞苏便说将他放下。 虞苏落地,在两位奴仆的协助下站起,他对姒昊道谢,看姒昊脸上的汗水和湿漉漉的头发,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姒昊摸了下虞苏瘦削的肩膀,这是一个安抚的小动作。 “吉蒿,这是两块鹿ròu脯,你拿着。”邰东从木车上解下东西,掷给姒昊。他给姒昊的报酬已经很丰厚,现在又加上两条ròu脯,相当慷慨。 姒昊不客气收下,提在手上。他目送虞苏爬上木车,坐在木车正中,芒和卯推车,邰东在前面领路,一群人匆匆下野麻坡。 虞苏朝姒昊挥手,他脸上带着笑容,像以往那般,姒昊只是点了下头。 四人逐渐走出姒昊的视野,只留下空寂的原野。姒昊伫立在野麻坡上,直到许久之后,他的身影才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下次相聚很快的,快把大黑拉开! 第17章 一水隔 回程不似来时那般曲折,又是滂沱大雨,又是摔伤腿,一路风和日丽,顺顺利利。本来用来装陶器的木车,这趟只装虞苏,要比来时推着满车的陶器和食物用具轻松多了。芒和卯轮流推木车,邰东在车旁和虞苏聊天,谈虞苏这几天的遭遇,得知姒昊将他确实照顾的很好,有鱼鳖吃,还有烤鸡,还有竹筒饭,烤蛋饼,这日子过挺不错嘛。邰东说:“我早就看出他不简单,那么好的地儿,让他给占了。” 邰东说的是落羽丘,他一位陶贩子,也能看出落羽丘位置极好,只是他不知道落羽丘是处祭坛,所以附近有知道它存在的牧人,但不敢搬去住,姒昊则根本不忌讳。 虞苏没告诉邰东,姒昊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青铜刀,用箸匕,而且生活习惯也不像个牧人,哪个牧人天天洗澡。他隐隐觉得这些事说出去,可能对姒昊不好,至于怎么不好,他也说不清楚。 听到姊夫夸姒昊,虞苏微微笑了,他回望来路,阻隔溪林,那座孤零零的落羽丘,已消失在林间,再看不到。 一行四人,在天黑前,他们来到牧正家院子,院中仆人认出邰东,连忙去禀报牧正,他们对邰东这位老客人再熟悉不过。 “东陶,你这是在哪耽搁了,今早就该……”牧正从屋中走出,看到木车上的虞苏,“他伤怎样了?” 邰东说:“差不多好了。” 他也不惊讶牧正知道,他已从虞苏那边听说,任和束去落羽丘收羊的事。 虞苏端坐在木车上跟牧正行了下礼,牧正问他:“孩子,第一趟出远门,就把腿伤了,下趟还敢来吗?”虞苏轻轻地把头点两下,牧正哈哈笑着。 芒将虞苏从车上搀下,虞苏拿木拐,准备自己行走,这时有人扯了下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到任葭站他身旁,对他微笑,她把手里捧的一只小鸟缓缓展开,对虞苏说:“苏,鸟儿。” 她跟虞苏展示她的“宠物”,她玩心重,手里捧的鸟是只幼鸟,羽毛还没长丰,看着有点丑。 夜晚,牧正照旧招待了邰东和虞苏,席上,邰东问牧正姒昊的事,他听虞苏说他是孤儿,而且没有兄弟姐妹,孤零零一人。 牧正淡然回道:“吉蒿他春时来角山,孤儿无倚,便就来我这里放牧,寻个谋生。” 任听着老爹的话,嘴角带着讥笑,不过不明显,他们父子俩,关系似乎不怎样。虞苏留心听对话,他跟前的ròu羹冒热气,他眼睑下垂,在热气中,模样看着有些忧伤。 “他真是位难能可贵之人。”邰东不吝赞誉,他常年在外奔波,跟人打jiāo道,他尤其重视一个“信”,姒昊年纪轻轻便就诚信守诺,实在不简单。 “他那里吃用鄙陋,倒是让你小弟受苦了。”牧正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他看向虞苏,神情莫测。 虞苏没chā话,他本以为能从牧正这边听到关于姒昊更多的事情,但是牧正说的内容,自己都知道。他想牧正有可能是认识姒昊的舅父吧,所以才让姒昊到这里牧羊。一位外来者,尤其还是少年,在陌生地方很难立足。 夜深,邰东和虞苏在牧正家里渡过一夜,第二日清早便就出行。 由于虞苏行动不便,任驾马车载上虞苏和邰东,前往葫芦渡,邰东两位奴仆,携带上木车,紧跟其后。这还是虞苏第一次乘坐马车,对他而言相当新奇。在虞苏的认知里,有马车的人,至少是居住在宫城里的大贵族。牧正任皋虽然不住宫城,但他也是位大贵族,他是牧民的管辖者,且有输物至任邑、为任君提供马匹的职务,也难怪他家有马车。 坐在马车上,邰东看着前面驾车的任,想虞苏伤着腿,没去成仑城,仍不枉此行,他长了见识,结识权贵。邰东倒是忘记去烦心,虞苏腿伤回去怎么跟丈母娘和妻子jiāo代。 虞苏在车上,听着耳边刮来的风声,浏览角山壮丽的景色,他意识到这次归程,最是符合秉叟讲述的旅程,心无所羁,山川览遍。马车让贵族们走得更远,有更开阔的视野,绝大多数人,脚踏着尘土,艰难在路途上行进,终其一生,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惬意和自在。 “前面便是葫芦渡,我在这里将你们放下。”任勒住马缰,回头对邰东和虞苏说。 “多谢。”虞苏在车上行礼。 “多亏协助,要不我们还在半道上呢。”邰东下车,行了下礼。 “客气,这趟回去,东陶几时再过来?” “得两月后,再前往了。”虞地到任地贩陶的人不只邰东一位,但是他人脉广,所以挣得丰厚。别人一年也就贩两回陶,他一年得有四回。 邰东搀扶虞苏下车,回头一看,两位奴仆的身影已出现在不远处,他们木车空dàng,没有累赘,腿脚便捷。 “我这就要回去了,你们路途小心。”任在马车上作揖,驱车离开。 邰东和虞苏拱手道别,侧立在路旁送行,邰东想,还别说,任为人真是不错,往时和他生疏了,下趟再去牧正家,可得给他捎点东西。 前方腾起的灰尘散去,马车消失于眼前,邰东羡慕说:“听闻他这辆马车请狄人制作,花费极多,我倒也想要一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有。” 邰东不过是一位陶贩,就是倾尽家产也做不出这么一辆马车,委实太昂贵。这可不光只是造车的钱,要有马夫养马,要请御者,要有车匠来维修马车。 虞苏问道:“姊夫,是不是狄人制作的马车最好?” “狄人造的是不错,不过顶好还是要数戎人的车,又耐用又宽敞,再往车身缀上吉金和玉石,啧啧,那可是君主之车啊。”就是邰东这么一位四处走的陶贩,他对戎人也只是听说,他足迹只在任虞缗三地,不曾去过狄戎的领地。 芒和卯赶来,四个人前往水畔,远远就看到一辆停泊的船,正是风家的船。风川在船上,朝着他们挥手,他身旁站着风葵。 风葵家的船总是很准时抵达,和邰东约好几日,便就几日,风雨也驶来。登上回家的船,见着风川父子,虞苏心里喜悦,他此时特别想家,想回去虞城。 风帆鼓动,船儿dàng开葫芦渡,虞苏站在船尾,望着逐渐远去的河岸,他觉得自己来角山时,它在自己心里还是空白,而今他的心中有一个身影。 船行半日,渡过任水,抵达虞地,虞苏跟着众人,满怀喜悦,穿过虞城北面的林丛,看到那座通往虞城的木桥。想必,母亲和阿姊,早已在院中翘首以盼。 ** 午时,姒昊返回落羽丘,他登上山道,将头一抬,入目空dàngdàng的土台。他稍作一顿,抬步登上阶梯,朝屋子走去。他在火塘边坐下,吹火烧水,等待水沸,他打量四周,觉得房子里像似缺少了什么,他知道缺少一个人。 这种孤寂感,姒昊初来角山时有过,他花费数日,才将它消除,而今它又出现了。姒昊觉得再过两日便好,对付一时的失落,他挺有经验。 这时候,虞苏该是回到虞城了吧,姒昊想。 他的姊夫是位陶贩,他跟着过来角山,又回去,下趟也还会过来吧。姒昊不期待再次相逢,觉得也就这样,离别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如他当初离开任邑,辞别相识十六载的亲友那般,走时也未想过,日后还能相见。 陶里的水咕咕沸腾,姒昊提起陶,往木碗里倒水,他不急着喝,先将水放凉。他到草泥台躺下,头垫着虞苏留下的葛被,望向窗户,午时外头阳光灿烂,因是半地穴式的房子,屋中倒还清凉。 他不禁想着,虞城是处怎样的地方?他听说过虞城,它的宫城不如任邑的宫城大,居民人数不及任邑的三分二,不过那毕竟是虞方最大的聚落,必然很热闹。因着身份特殊,在十六岁之前,姒昊没出过任邑,他小时候,是在吉秉家的庄园里长大,长大八岁时,在一个夜晚,被悄悄带进宫城,见到了他的外祖父当时的任君。后来他便就在宫城里生活,在宫城里长大。 天下很大,姒昊对方国的位置相当清楚,吉秉教授过他。吉秉告知他,居天下之中的这些方国,它们的君主皆受过帝邦的封爵,它们曾归附于帝邦。帝邦的君王,能号令四方。 姒昊翻身下草泥台,他很少去想这些事情,关于帝邦,还有帝邦君王,他觉得这些和他无关。他拿起木碗,将水一饮而尽,他没做停留,起身离开落羽丘。他还得牧羊,他不觉得牧羊是粗陋之事,羊皮羊ròu,都是生活所需,自食其力,挺好的。 也许以后,他会去虞地,但不是为了去找虞苏,他是个有死亡威胁的人,尽量不去连累他人,何况对方是亲好之人。 第18章 清闲时光 阳光透过木窗,投照在墙上,屋外传来人语声,还有鸡犬的叫声,相当热闹。虞苏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平整的墙壁,宽敞明亮的寝室,他立即意识到,他人在虞城,他回来了。 昨日午后,虞苏跟着姊夫邰东回到虞城,他是在邰东的搀扶下走进自家院子,小外甥女朝他跑来,慌得她妈急忙拦阻。虞苏的模样,毫无疑问把家人都吓着了。去的时候腿脚利索,回来时,居然拄着拐。好在虞苏这伤好得差不多,放掉拐杖也能勉强走两步,再休养几日就能恢复,否则,邰东可不好跟妻子和妻母jiāo代。 虞苏坐在草泥台上,他伤腿上的绑带已经解开,不再敷yào。木拐放在屋外,虞苏开始学习不凭借木拐行走,以免日后伤腿难恢复。虞苏扶墙站起,慢吞吞行走,来到窗户前,他看到自家熟悉的院子,还有茂盛的棠梨树。几只肥鸡在院子里咯咯叫,虞苏也看到母亲喂鸡的身影。昨夜虞母说他受伤得好好补一下,他觉得这些肥鸡就要“大难临头”了。 昨夜一家子聚在火塘旁,虞苏讲述他受伤的经过,也讲述了角山的生活,虞苏大力保证受伤是因为自己疏忽大意,任地很安全,姊夫“逃过”一劫。 “小弟,醒了吗?”虞雨在房间外询问,她听到虞苏在房中的声响。 “姊姊,我醒来了。”虞苏应声,扶着墙走出,他还没从房门里探出头,就见虞雨急忙朝他走来,紧紧搀住他。 堂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火塘边围着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蒸粟米,野菜ròu羹汤,还有烤ròu和烤菇,香气四溢。虞苏捧着大碗,扒着米饭和烤ròu,吃得满嘴油香。ròu羹汤用的是猪ròu,烤ròu用的是兔ròu,这顿饭要比平日吃的丰盛,因为今日邰东和虞雨就要带着小枣回去枣坂了。 吃下一份米饭和烤ròu,虞苏拿碗到陶鼎舀汤,他看着满满一锅的ròu汤,不禁想起落羽山上,那个家中只有一件陶的少年。 “苏儿,你怎么了?”虞母发现儿子执着汤勺发呆,她拿过虞苏的汤勺和陶豆,给虞苏盛上一碗。 “想起照顾我的那个牧羊人,他只有一件陶,不能蒸饭,不能炖ròu汤。”虞苏执住陶豆,陶豆里的汤热气腾腾,烟气袅袅腾升。 “那他怎么做饭吃?”虞母单是听着就觉得他很可怜,昨夜经由虞苏的讲述,虞母已经知道这个牧羊人是孤儿,而且才十六岁。 “烤着吃。”虞苏吹了吹ròu汤,小小喝上一口。 “小弟,你不必担心他,我给他一颗彩珠和一枚石贝币,他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上许多陶器了。”邰东一手抓着一根烤兔腿啃食,一手持装汤的陶豆。 “嗯。”虞苏点点头,他知道,他也觉得姒昊不应该会如此清贫,他身上有贵重物。就是到现在,虞苏也不清楚姒昊的来历,他对这人其实了解很好,哪怕朝夕相处四日。 “东,你不正是贩陶,下次过去角山,给他捎带几件陶器,多亏他照顾小弟。”虞雨很感激这个牧羊少年,照顾了行动不便的弟弟。 虽说是他家的牧犬害虞苏掉下山坡,然而闯入别人羊圈,虞苏也是不谨慎,说到底还是这位牧羊少年有担待。 “任地也有陶器,牧民里边有人会烧,一颗大点的禽蛋能换一两件陶碗呢。”邰东的兔腿已经啃完,他咕咕喝汤。只是平民煮饭用的粗陶器,不难获得,而且也实在不值钱。 “要说对小弟有恩,牧正那儿子才真是大恩,送了小弟一双顶好的羊皮鞋,我们回程,还架着马车送我们去葫芦渡。嚯,狄人造的马车,真是漂亮啊,连马的卢都是青铜造,还刻着猛兽。” 邰东提起马车,滔滔不绝,在他看来虞苏运气好,结识了牧正之子任,还很得任喜欢,至于那位放羊的吉蒿,品行极好,可惜只是位穷牧民。往后虞苏与他jiāo好并无不妥,值得当友人,但对虞苏最有帮助的,该是任。 “要说马车,狄人造的真不错,不说车,就马也是他们的马好,高大善跑,跋山涉水,不知疲倦。”虞父对马车也有兴趣,他年轻时一度想当任君的御夫,不过这等美差,最后还是没轮到他身上。 接着岳父就和女婿聊了一波关于马车的事情,虞苏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心思不在马车上,他有些恍惚,想着落羽山。 ** 落羽山上,姒昊打扫了羊圈,一身臭味,他从草箱子里拿出一套换洗衣物,到水潭里洗澡。孤零零的落羽丘,除去姒昊,再无他人,但有不少小动物,飞翔的鸟儿,攀爬树木的猴子和松鼠,还有挖洞的地鼠。 林中各种声响,很热闹,不过对它们习以为常的人,则会觉得很寂静。姒昊脱去身上的所有衣物,扎进湖水,他在水中划动手脚,将头露出水外,眯着眼睛仰看天空,水面,光影晃动。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寂静的早上,他的内心很平和。 在角山的日子,对姒昊而言,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唯有起的一点小波澜,不过是那位叫虞苏的少年到来。现在那人将波澜抚平,离开了角山。 姒昊憋气,钻进深水里,他的手臂轻轻波动,身子平直,仿佛是一条生活在水下的大鱼。任邑有一条水域宽广的护城河,它天然形成,后被第六代任君将之利用,在河岸建城,这便是任邑的宫城。姒昊常在那条河里游泳,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伙伴表兄任嘉和吉秉之子吉华。他们三人jiāo情很好,年幼时,可没少惹是生非。 水声哗哗,姒昊浮出水面,用力呼吸,他没有比照的伙伴,并不知道自己憋气多久,是否比以往都长。这只是一个玩戏,只有自己一人的玩戏,他即不在任邑,身边也没有伙伴。 搓洗蓬乱的头发,搓揉身体,也不忘,将浮在水面的那身脏衣服一起洗一洗。姒昊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在搓头发时,就想起了几天前,虞苏在这里洗发的情景。 此时虞苏必然在家人的照顾下养伤,也许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姒昊不大肯跟虞苏说自己的情况,虞苏倒是告诉过自己,他有父母,兄长和两个姐姐,父亲和兄长是虞城守卫。姒昊最亲的亲人是外祖父和舅父、表兄,小时候他不晓得父母是怎么去世,甚至到十三岁时,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的情景,就像一棵棠棣树,在宫城里受人细心照顾,茁壮成长,突然遭了霜打,叶子落尽,在寒风里抖颤。 姒昊捏干头发,踩着水,走上潭畔,他的肩膀上搭着湿淋淋的衣服。他来到树枝旁,将湿衣服拧干,扬开,挂在树枝上晾晒。他在阳光下袒露身体,将身上的水渍晒干,这才去换干净的衣服。穿上下裳,上衣,他抚摸过缝补过的衣领,想起虞苏,不过也只是想起而已。 虞苏留给姒昊的葛被,姒昊很少使用它,他觉得葛被上有淡淡的草yào味,仿佛虞苏才刚刚盖过。 姒昊离开潭畔,穿过林丛,返回土台上的家。他坐在火塘前他烧下水,一会得下去草场看羊。最近发现附近有一头游逛的狼,对于狼,姒昊准备了石矛。 炊火舔着陶三足和腹部,在慢悠悠烧水,姒昊在等待中,摸出腰间的芦苇笛吹奏。芦笛悠悠,在孤零零的土丘上回dàng。 陶里的水终于烧开,姒昊放下芦苇笛,提起陶倒水。他在倒水的时候,留心陶上有一条裂缝,看来他不得不去狗尾滩找陶工买陶器。 狗尾滩是一处小聚落,离落羽丘有一段算不上远也不近的距离。去狗尾滩,路途会经过牧人扈叟家,扈叟便是教姒昊在角山生活的老牧人,他的牧场离姒昊最近。 想获得当地做饭的粗陶器,可不能用彩陶珠或石贝币跟陶工换,必会引人注意,正好有一头狼威胁羊群,要对付它。一张狼皮,足以换两三件陶器了。 慢慢喝完碗里的水,姒昊带上石矛步下落羽丘。狩猎猛兽,不得有疏忽,否则自身有可能受伤,这也是姒昊很少打猎的缘故。 ** 虞城,邰东带着妻女返回枣坂,他说两月后,他会再来虞城,不过没敢说还带虞苏去。回虞城后,虞苏便在家养伤,他被虞母禁足,怕他乱走动,使得伤腿恢复不好。 在家里,虞苏实在无所事事,得亏虞允给他送来陶土,他在院中制陶。在养伤期间,他制造了陶鬲、陶碗,陶壶。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去角山,但是虞苏是抱着送姒昊陶器的心愿在制作。 “小苏,陶土还够吗?不够我让家奴再帮你挑些过来。” 虞允带着妹妹虞圆过来探看虞苏,一进屋,就见虞苏在制陶。 “够的,阿允,真是太谢谢你了。”虞苏站起身,走到水桶前洗手,他行走时步伐轻快,伤腿已经恢复如初。 “不用客气。”虞允拿起一只陶碗端详,随后他把陶碗放下,想起一件事,“周约我们去及山蜜,你要去吗?” 伙伴们平日都有活要干,像风川捕鱼,周采集打猎,虞苏要制陶,而虞允则算是他们中,最游手好闲的一位吧。 “你还敢去,忘记以前被蜂蛰的事啦。”虞苏笑语,他和虞允都不擅长蜜,被蜂群追得可惨了。 “阿苏这次不怕,朱云姊也去,她熏蜂好厉害呢。”虞圆很喜欢朱云,而朱云家主要以打猎为生,懂得应付林中的各种野兽,小小山蜂算不了什么。 “我得和阿母说下,自从上次把腿伤着,到现在我都没出过城门呢。”虞苏挺无奈,他的腿伤早好了,天天关他在家里。不过明年长大后,他就不用再受父母的管制了。 “好在小苏腿是全好了,你看西社的姜瘸,他小时候摔断腿,到现在也没人肯嫁他。”虞允刚听说虞苏摔伤腿时,可是相当担心,怕他瘸了。 “哦,是谁要嫁我们小苏?” 一个响亮的男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笑意。院中的三人循声而去,看到站在院门外的风川和风夕。风川手里提着条大鱼,看来是捉到什么好鱼,给送邻居家来了。风夕的手上也没空着,她用小藤篮提着一些野果子,藤篮上还chā着一束野花。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一直没下线,再次相会还是很快的。 第19章 爱意 虞苏和风夕编织草幕,用途遮挡脸,他们尽量将孔眼编得细小,让群蜂钻不进去,然而这只是一个妄想,因为吃蜜必遭蜂蛰是虞人的一句俗语。草幕上得留两个孔洞,给眼睛窥视,野蜂惹急哪个地方都钻,叮得满脸包是常有的事。掏蜂蜜代价高,然而蜜是人世间极其可贵的甜味,人们趋之若鹜。 虞城西郊的及谷,是处幽深的地方,那里的野蜂群多,巢多筑在树上。及谷的树又高又粗,参天大树,直chā云霄。据说当年营建虞城的木材,来自北郊,西郊的木材正因为难伐,而逃过一劫。这是一片老林丛,虞城人常来这里捡菇子,掏禽蛋,蜂窝,打猎,甚至幽会。 前些天,周过来掏鸟窝,发现了一处蜂巢,在很高的树梢上,而且蜂巢硕大一个,野蜂密麻无数。挂着蜂巢的大树下有一个记号,告知了周,他不是第一个发现者。一大块蜂蜜在虞城能换一条猪腿,足见人们对它的喜爱。 周本是南洹人,幼年随再嫁的母亲搬来虞城,在虞城城南没有属于他的耕田,他也没有渔船,所以他主要靠采集、打猎为生。蜂蜜对周而言,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他不会因为有人先他一步,他就选择放弃。周辨认出树木上刻的符号是只蜘蛛,他猜测是东社的朱氏。周留意出现在及及谷的朱氏,问着问着,竟问到来采菇的朱云身上,朱云说那正是她发现的蜂巢,只是她兄长在戍卫,她自己一人拿不下这蜂巢,本来还想喊风川帮忙呢。 于是一群人相约来蜂蜜,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有风川朱云,虞允兄妹,周、风夕,还有虞苏。 分工下来,虞苏和风夕制作草幕,虞允兄妹去摘棕树叶,一会有用途;风川和朱云燃熏烟,周捅蜂窝。 草幕编好,棕叶堆满一地,大家纷纷戴上草幕,开始行动。风川和朱云用竹篮装熏烟的材料野兽粪便和半干的草叶,他们点起烟,分两头爬上树,将竹篮挂在接近蜂巢的树梢上,然后迅速爬下来,爬慢可是会被倾巢而出的野蜂蛰。野蜂被熏离蜂巢当然还有一些野蜂不肯走,仍守着阵地,这时,换周上去,他同样要动作快,而且要准狠。他腰间绑着麻绳,敏捷爬上树,用一根长柄的工具捅下蜂窝,他不能顾忌手被蛰,野蜂往草幕的眼洞钻。 蜂蜜一块块被打落,掉在地上,蜂群愤怒地嗡嗡乱叫,盘旋而下,嘈杂声绕耳不绝。树下的人们要么用力挥动棕树叶撵赶蜂群,要么眼疾手快将蜂蜜捡起,塞进陶盆里。风川见黑压压的蜂群涌来,他大喊:“快跑!” 一声令下,拔腿齐跑,他们屁股后面追着气愤的野蜂,四处逃窜,被蛰得跳脚。众人在前跑,风川和朱云断后,两人拼命挥打棕叶,打散蜂群,边“战”边退。 逃离险境,大家检查伤情,被蛰得最惨的无疑是周,其他几人,身上脸上多少也有几个包,然而很值得,捡来满满一个陶盆的蜂蜜,捧在朱云怀里。 逃出林丛,伙伴们摘下身上的草幕,在一处草丘打量他们的收获,并指着对方头上脸上的包相互取笑,有种共患难的喜悦。 蜂蜜用青蕉叶包起,放在火上稍微一烤,便就很好吃。一只只手,从烤软的蜂蜜上掰下一小块,含嘴里,细细品尝,甜得乐呵呵。 一大盆蜂蜜,吃掉一小份,剩余的部分,风川将它分成七分,两份最大的给朱云和周,大家都没意见。朱云是发现蜂巢的人,熏烟赶蜂靠她;周家穷,并且有捅蜂窝的功劳,算是很公道了。 虞苏用棕叶包住自己的蜂蜜,小小一份,包得四四方方,用藤条扎好,揣入怀里,他要带回家,给父母吃。虞圆学虞苏,包起蜂蜜,把蜂蜜弄得零零散散,还是风夕帮她扎好。周用竹篮提着属于自己的蜂蜜,他看风夕,等风夕忙完,他凑到风夕身边,偷偷塞给风夕一块蜂蜜,是最纯正的一块,黄橙橙,没杂质。风夕摇头不肯接,风川眼尖,用力拍周肩膀,笑问:“干么呢?”周嘿嘿一笑,把手缩回去。 “那里有奇怪的声音,会不会是野猪?”虞圆手指前方的密林地,她听到“嗯嗯哼哼”的声音,不响亮,夹杂在鸟兽的叫声中。 “不是野猪。”朱云红了脸,把虞圆拉开,视力极好的她,已经瞧见林丛里是怎么回事。 相对于女伴们的羞涩,周非常好奇,甚至是兴奋,他蹲身,想悄悄靠近声源地,挨着虞允一个小石子。不过他也是人才,悄无声息过去,悄无声息回来,脸上带着怪笑:“是虞正和风羽。” 他话语一落,就听到风夕小小“咦”的一声,事实上,不只风夕惊讶,伙伴们都有点惊讶。这两人他们都认识,是两位男子,年纪只比他们大点。 虞苏莫名地满脸通红,他不是第一次知道男子间可以幽会,但却是第一次看到,虽然远远地,他什么也没看清楚。 “要说这男子间怎么……”虞允露出一幅困扰的样子,还托着下巴深思。 “两人得有一个当女人……”周邪笑着,他话语没说完,就挨着风川的手臂勒脖,风川让他闭嘴。 在场有女伴,不只风川的妹妹,就是虞圆也都还没有情人,再说这种事,男子们私下谈谈就好,干么拿出来当着三位女孩面说。 虞苏一路沉默,低着火烤似的脸,红扑扑,默默跟着众人回城去。 及谷的花草坡,有一棵及谷最古老的大树,大树下是年轻男女幽会的地方,人们对适婚男女们的这种行为习以为常。这么多年来,虞城的人们年老葬于北郊,年少时,相恋于西谷,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过有时,在花草坡成双成对的,未必是男女,虞人对这类人会抱着嘲戏态度,不过又觉得没什么,你情我愿。只要进入及谷,就离开了虞城,人们仿佛回到群猎刀耕的时代,那时婚姻还不存在,孩子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在那些年头里,男子间的欢好,也被视为正常之事。 虞苏从及谷回到家,心仍嗵嗵直跳,他从没带女孩去过花草坡幽会,但是他见过在那边亲亲我我的男女。以前他不觉得这是特别的事情,但是这次却给他很大的冲击。他想起抱起他、背负他的姒昊,想起自己在湖边洗澡,不着片缕,他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一些奇异的感触。这样的事,虞苏自然没法和任何人说,他只能自己去分析,去理解。 自从回到虞城,虞苏时常会想起姒昊,想他孤零零一人在角山下放牧,家里只有一只烧水的陶。虞苏很想再去看看姒昊,但是路途遥远,以他一人之力,抵达不了角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虞苏这份去角山的念头,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淡化,直到今天,他再次想起两人在湖畔的事情,才意识到这人对他而言,不只是照顾他的恩人。 黄昏的虞城,虞苏坐在火塘边,和父母吃饭。虞母瞅眼虞苏额头上的一个包,倒是没说什么,虞苏在家养伤十日,总不能一直将他关在家中,不让他外出。 “苏儿,你几时回大陶坊帮忙?”虞父知道虞苏今天跟着伙伴们,前去及谷蜂蜜。因腿伤,他已经清闲好些天了。 “阿父,我明日过去,跟仁叔说好了。”虞苏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他也想早点回陶坊。 “你怎么也让他烧陶,夏天陶窑多热,能把人蒸熟。”虞母希望虞苏能到宫城里任职,所以一向不大赞同他制陶。 “烧陶哪里不好,站城楼当戍卒,不也是要把人烤熟。”虞父觉得虞苏不适合当侍卫,而且他又喜欢制陶,凡事不能强迫。 “你……”虞母一时没了说辞。 虞苏没有chā嘴,小口喝粥,他知道母亲也就嘴里说说,她不会禁止他到陶坊帮忙。 夜晚,父母睡下,虞苏端油灯出院子,走进杂物间。昏黄的灯光照向木架子,架子上有四件陶器:陶、陶鬲、陶壶,陶碗。虞苏烧的是质地细腻的白陶,并且绘上朱黑相间的纹饰,他制作的是彩陶器。 这些彩陶器,虞苏想带给姒昊,而不知道他心思的父母,还以为他是在帮虞允家制陶,毕竟虞允的奴仆,来送过几次陶土。 虞苏的手抚摸过双耳陶壶,仿佛看到姒昊在烈日下,挥汗行走山路,回家烧水的身影。他居住的地方没有井,而潭溪的水哪怕再清澈,喝了也可能闹肚子。若是在当地长大的牧人,倒可能适应了,他必是不能适应,由此每每往返于落羽丘和草场,就只为能喝上一口干净的水。 他本是一位陌生人,与我相处几天,我又何必这么关心他,虞苏有时也会这般想,但他就是记住了姒昊,记住了他的样貌和习惯。 虞苏返回屋子,把油灯熄灭,将大门掩上。他在火塘边坐了一会,对着火光想心事,想他早晚会再去趟角山,只待一个机缘。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下章就要去找昊总了。说来,昊总早晚是要搬来虞地住的。 第20章 受伤 虞城的大陶坊, 陶匠不少, 学徒则稀寥, 虞苏是里边三位学徒之一。给虞君制陶,不容出错,只有手艺好, 并且谨慎的人,才能以学徒身份在大陶坊里帮忙。 虞苏一返回大陶坊,就听闻有一批彩陶器要做为嫁妆, 会在冬日送往地。出嫁者是虞君的大女儿, 而有幸娶这位虞城美人的是君之子。虞君嫁女,不像平民, 随口谈个日子,就成亲, 过程复杂,也难怪冬日才要嫁女, 此时就在准备嫁妆。 “我三月时见到她,还和她说了话,她对我笑着, 现在觉得像在梦里。”虞中蹲在地上, 用木杵击打陶土块,跟一位揉陶土的陶工谈着话,两人都是学徒,做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胡扯,虞君的女儿, 你想看就能看到?”姜由禾袖子挽高,趴在地上用力搓揉陶土,他正忙活着,也不忘搭话。 “那是你不知道,每年虞氏成年男子,都会受虞君邀请,到宫城里参加聚会,这是古老的习俗。”虞中的话语洋洋得意,他氏虞,和虞君是同族,有那么点血缘关系,虽然那得从好几代前说起。 “你说说,她长什么模样?”姜由禾信了虞中的话,顿时对这位虞城美人充满遐想。 “她身材窈窕,不高不矮,头发乌黑得像炭,皮肤白得像雪,笑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虞中说得入神,伸出两根沾灰的手指,戳着自己脸颊,挤出两个酒窝,笑得像个傻子。 虞苏听两人的谈话,忙于手头的活,他提篮子取陶土。他们三人同为学徒,关系还不错。虞苏见过虞中说的这位美人,她叫虞好,是虞君的长女。虞苏小时候还和虞君的小女儿虞若一起玩耍过呢,在虞苏印象里,虞若比虞好长得更美,她的容貌,就像是白玉雕饰,没有任何一处瑕疵。 “都说啊,她本来会是帝妃,她小时候看到一头白鹿,虞城大巫说她会是帝妃,不想给嫁到地那样的小地方去。”虞中压低声音,他怕被外人听到,毕竟在这里谈论虞君之女是很不敬的事情。 虞苏搭话:“不是虞好,看到白鹿的是她妹妹。” 当年,虞苏,姐姐虞雨,还有虞圆和虞若及虞若的侍女虞贞,五个人,在紫湖看到了白鹿。 “苏你别乱chā话。”虞中嫌弃地挥手,他不知道当年看到白鹿的五人,其中一人就是虞苏。 “唔,那我不说了。”虞苏还知道地不是僻陋的地方,那边产盐,很富有,虞苏不好跟人争议。 虞苏装好陶土,离开陶土作坊,提着细陶土去工坊。木棚里,虞中继续跟姜由禾讲述他听见闻的事,姜由禾年纪轻,人又天真别人说什么他都信。 将陶土倒在木桶里,虞苏提着空篮子就要离开,仁叔将他喊住:“小苏,你留下来学做涂绘。”虞苏立即应声:“好。”他擦擦汗水,守在仁叔身旁,看仁叔执支细毛笔,眯起眼,在一个大陶盆上打草图。虞城的彩陶对称且绚丽,在上彩前,有好几道工序要做,很讲究。 大陶坊制作的都是大贵族使用的陶器,工艺高超,色彩绮丽,不只生产日用器具,还有不少礼器。虞苏的制陶能力,还只属于制作平民日用器具的等级。 虞苏在大陶坊里忙碌数日,伙伴们见他终日在陶坊里,很少喊他出去玩。一日午后,虞苏离开陶坊,在过桥时遇到风川和周,两人像似去了哪里回来,风尘仆仆。 “我们去南洹,想跟缗人换支象牙笄,那人说要两张黑羊皮才肯换。”风川怀里兜着一卷鱼皮,说得无奈。 “白羊皮好找,黑羊皮一时哪里有,我看就做只骨笄冒充下,虽然不是象牙,可颜色也差不了多少嘛。”周看着挺懊恼,他小时候在南洹生活,在他小时候,象牙笄根本不稀罕,现今倒成贵重物了。 “为何要一支象牙笄?”虞苏一脸迷茫,可是要买给风夕? “要娶朱云啊,朱云母亲说了,得有支象牙笄,现在谁家嫁女都有,她女儿也得有。”周拍了下虞苏头,虞苏哪里知道风川到朱云家提亲,不过他这几天都蹲在陶坊里,外头事一概不知。 “小苏,你认识角山的牧正是吧?”风川知道哪里能立即搞到两件黑羊皮子。 “我去过他家一趟,阿川你要去角山吗?”虞苏也说不出是吃惊还是欢喜。 “看来得去一趟。”风川颔首。 虞苏欣喜道:“川,我和你一起去!” 若是说他要独自一人,带陶器去角山回报照顾他的牧人,母亲会说他胡闹,如果是为了帮助风川,并且和风川结伴,至少父亲肯定会同意。 “好兄弟。”风川挺感激,揽了下虞苏肩。去角山路途遥远,何况虞苏上次才受伤回来。 三人结伴,返回虞城聚落,他们都是北社人,走的方向相同。虞苏和风川家隔壁,周家在北社社树附近,走到社树下,周挥挥手回家,虞苏和风川仍是结伴。 “小苏,你先问问你阿母,要是你不能去,也没事。”风川将虞苏送到他家院门,压低声音跟虞苏说。虞苏还没回话呢,在院中的虞母,已经发现风川,招呼:“小川,有蒸面,你过来吃。”风川笑说:“不了,家里烧了饭。” “川,我晚些时候去你家找你。”虞苏小声跟风川说,风川点点头,两人在院门分开。 虞母的手艺确实很好,蒸面里边有红豆馅,虞母用厨刀将蒸面食切开,分成四等分,一家三口一人一份,还剩着一份。虞母用荷叶将蒸面包好,塞给虞苏,吩咐:“苏儿,你拿去风家。” 风葵一家以捕鱼为生,并不耕种庄家,不常有面食吃。虞母偶尔蒸面食,会让虞苏拿一份送风家,当然虞母也是有点小心思,她很喜欢风夕。 “好。”虞苏把蒸面拿手上,他没有立即离开,他看着在火塘边忙碌的母亲,还有吃饱喝足,在一旁给一条皮革腰带钻孔的父亲,他觉得是时候说说去角山的事了。 “川和我说,他要娶朱云,朱云母亲让他拿一件象牙笄下聘。”虞苏开了个头,虞母一听到立即回说:“那是肯定得有件聘礼。”虽然说这象牙笄不是寻常物品,可朱云是闻名东社的好女孩,又漂亮又勤快,还会持家,朱云母亲提这么个条件不算高。 “几时开始,有女儿的人家,都要象牙笄,要我说两人你情我愿,就是一根竹笄下聘,也足够了。”在虞父看来,风川还是太老实了。 “南洹做象牙笄的人要阿川拿两件黑羊皮子换,阿川说他要去角山买黑羊皮子,我想和他过去。”虞苏看着父亲,一字一字清晰说出,他不敢去看母亲的表情,还是怕挨训。 虽然说上次去角山把腿摔伤,可也是自己疏忽大意,角山只要有人结伴,还是挺安全。 ** 清早,姒昊将羊赶去草场,拿着石矛到溪边叉鱼,准备早上的食物。姒昊站在溪流中,像根木桩,他沉稳的手臂执住矛柄不动分毫,直到一条鱼儿缓缓朝他游来。鱼的个头姒昊还满意,虽然不知道这种鱼叫什么,但是ròu质鲜美,好吃能填饱肚子,名称什么的就不重要了。姒昊眼疾手快,石矛猛然向下穿刺,提起时,矛刃上已经扎住一条肥青鱼,它拼命摆尾,想挣脱,被姒昊抓头,从矛尖出,丢到岸上。 一条鱼不够一人一犬吃,姒昊继续在溪水中等候猎物。 角山荒凉,这里住的人少,鱼傻,它们不怎么惧人,姒昊等来他的第二条肥鱼,照旧矛起矛落,瞬间制胜。 又一头肥鱼,被从矛刃取下,掷向岸边。 鱼ròu容易获得,姒昊较少用网捕鱼,用网抓得多,多余的鱼只能放回水里去,吃不完。他不会制作鱼干,也试过剖开曝晒,但还是腐坏了。 姒昊将岸上的鱼捡入竹篮,他提着竹篮,沿着溪畔行走,打算换个地点再抓两尾鱼。也就在这时,姒昊听到大黑激烈的吠叫声,还有羊群起伏的叫声,根据经验,姒昊意识到不妙,他迅速奔往牧羊的草坡。 一到草坡,姒昊便就看见大黑在吠叫一头接近羊群的狼,狼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匿草丛。姒昊快步上前,朝狼抛掷手中的长矛,长矛划出一条弧线,斜chā在草丛中。 这几日偶见一头狼游dàng在落羽丘,看来它并未离开,让它流连在此的无疑是这二十几头羊。狼一般是成群出没,不过角山牧场群狼少见,只要出没牧场,牧民会报知牧正,阻止人手,将狼群打杀。 姒昊向草丛追逐,大黑紧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犬,挨近适才狼出没的草丛,未见狼的踪迹。姒昊从地上拔出长矛,握在手中,扫视四周。 杂草齐膝,狼可能潜伏在任何一个角落,姒昊站在草丛,聚精会神,耳目并用,风声沙沙响,足以掩盖物体在草丛移动的声响,姒昊还没寻觅到狼的踪影,大黑突然往身侧窜出,姒昊风驰电掣,眼角的余光刚扫到一个灰黑的身影,朝自己腾扑,他手中的长矛已经刺出。 长矛扎入狼的腹部,温热的血未及沿长矛柄滑落,大黑愤怒地嚎叫声染上恐惧,姒昊环视四周,他看见了另一条狼快若闪电的身影,正从后方袭来。姒昊从死狼身上拽出长矛,扭身回击,长矛刺向狼的喉咙,但它却像似毫无阻拦,反噬姒昊执矛的手臂,姒昊疼极,手中一松,长矛掉落在地。等姒昊回过神来,大黑已经和这头狼嘶咬在一起,大黑发出凄厉的叫声,它虽然长得高大,但还未成熟,况且是和只狼打斗,几乎在它扑向狼时,它就败了。 姒昊顾不上疼痛,他执住长矛,挥打攻击大黑的狼。长矛石制的刃早已不见,应该是在扎死第一头狼时,就断裂在狼腹中。石头不似青铜,没有那么坚硬。 狼早就警戒着他,姒昊的击打被它轻巧躲过,它残忍的眼睛和姒昊对视,血腥的气味,让它兴奋,它看得出这个人类受伤了,而且适才打它的东西,并没能杀死它。一人一狼对峙,狼嚎叫,跃身扑向姒昊,就在这瞬间,姒昊拔出腰间的青铜刀,刺向狼头…… 荒野的风,沙沙作响,还只是清早,却让人有种暮夕的寒意和空寂。一头狼直挺挺躺在地上,血殷草叶,流淌成一滩;另一头狼还未死透,它脖颈处有一个洞,在汩汩往外淌血,它是头壮年高大的狼,毛发光泽丰盛。 姒昊坐在地上喘息,高度紧张后精神松弛,疼痛感强烈袭来,他抬起伤臂察看,已是条血臂,伤口狰狞,深可见骨。剧烈的疼痛来自镶在骨ròu里的一颗獠牙,这是颗狼牙,可想而知恶狼咬姒昊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毕竟是场生死较量,无论对狼还是对姒昊而言。 “嗷呜……”大黑跌跌撞撞走向姒昊,它耳朵流血,身上的毛发也有血迹,它受伤了。和只体型大它近两倍的狼撕咬,大黑很勇猛,当时如果不是大黑跟袭击姒昊的狼搏斗,帮他化解一波危机,他会伤得更重。 “大黑。”姒昊温声唤它,伸出能动的左手,抚摸大黑的头,安抚它情绪。大黑乖乖趴在地上,将头埋在前肢上,姒昊检查它的伤口。大黑的耳朵被狼抓伤,这伤虽疼,属皮ròu伤,严重的是它背上有一处咬伤,咬出一个血窟窿,伤口挺深,血把毛发染湿。 无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人或犬,此时都得止血,而姒昊在止血前,还得弄出他手臂上的那颗狼牙。 姒昊用青铜刀剜镶在伤臂中的狼牙,血液沿着他的手臂流动,在手肘处聚集,滴落在大腿上。他脸上冷汗如豆,疼得大叫,几番折腾下,狼牙终于被挖出,丢弃在地,此时姒昊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灰败。 他捧着伤臂,将头抵着地面,拳头紧握,把疼痛带来的悲鸣咽下。 姒昊从地上坐起,大黑不安地舔他手指,他额前的头发为汗水沾湿,他脸色仍很难看,但眼睛明亮,他意识很清楚。姒昊摘采草yào,嚼碎敷伤,再用宽长的树叶包裹草yào,以细藤条缠绑手臂加固。他一个人,只能手齿并用,用牙齿咬藤条,用单手勒系。血液沾染他的手指、脸庞,他的动作沉着,冷静,没有一丝慌乱和恐惧。孤零零一人在角山生活这段时间,他受过磨练,这种磨练不只是身体上的,也是意志上的。 扎好自己的伤口,顾不上自身疼痛,姒昊立即为大黑包扎。身为一条犬,大黑并不乐意被人往身上绑东西,不过它还是听姒昊的话,不情不愿在背部和腹部缠绕细藤条,细藤条固定住伤口上敷的草yào。 用来止血的草yào,是扈叟教姒昊辨认的唯一一种草yào,显然有奇效,敷上后,血不再淌下手臂,姒昊也感觉疼痛感缓和。 歇息一小会,晒着暖和的阳光,姒昊感觉人好上许多,这时他才去打量地上的两具狼尸。他在遭遇狼袭击时,脑中闪过扈叟说的一句话,对待狼要像对待人那般,去猜测它们的心思,狼是相当狡猾的猛兽。 这次受伤,在姒昊看来是一个教训,扈叟也曾告诫他,如果羊群附近出现一头狼,那便要警惕,可能不只一头。在角山安全生活的经验,姒昊还需累积。 大黑趴在地上,晒着太阳,眯着眼睛,它因伤痛,慵懒,没有精力。姒昊起身,大黑也跟着站起来,它跟他走,没有落队。绑在大黑背上的草yào,大黑几下就把它甩落,此时大黑伤口已不再流血,只是日后要愈合,还有待时日。 姒昊提着装鱼的竹篮提回落羽丘,饥肠辘辘的大黑跟姒昊回去。对于狼ròu,姒昊没有兴趣,听闻很难吃,当地牧民,对于狼只剥皮,顺便熬个狼油涂抹烫伤,狼ròu弃之不用。 回到落羽丘,姒昊把火塘的火升起,单手抬上石板,显得有些吃力。姒昊这次将鱼直接贴在石板上,而不像以前那样切割鱼ròu,一块块贴着烤。无它,姒昊的右臂受伤,单手切不动东西。伤着右臂,这恐怕意味着他手臂好之前,可能要挨饿。投长矛需要右臂,左臂准度没右臂那么高,拉弓也是,而且因为伤,姒昊也无法下水抓鱼鳖。 鱼ròu烤熟,姒昊将一条鱼分给大黑,一条自己食用。他用左手拿烤鱼啃食,没露出烦忧的神情。在角山孤独的日日夜夜里,他的心像被朔风来回刮过,变得硬实,坚韧。 一人一犬,吃过热乎的食物后,大黑伤倦,趴在屋外睡去,姒昊烧好水,喝上一碗,独自步下落羽丘。 羊儿安然,在草坡吃草,姒昊找处yīn凉的高地,躺下歇息,因为失血,他很困乏,在羊儿的咩咩声里,姒昊攥着青铜刀睡去。 这一觉睡得久,等他醒来,已是午后,姒昊下高地,走向草坡,在羊群中,他发现大黑的身影,它带伤尽着一条牧羊犬的职责。 饱睡一觉,姒昊感觉身体舒适许多,精神也充沛,他去探看那两具狼尸,他有剥皮的念头。倒不是对于狼伤了自己的仇恨,而是生活所需,一条好的狼皮子,能让姒昊去狗尾滩换两件陶器。然而以姒昊伤了手臂的情况,他无能为力,剥皮是个细致活,单手干不来。 姒昊用绳子拴住狼尸,绳子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他拽着狼尸离开草场,将它们丢弃在远离草场的地方。尸体腐烂后的气味,会引来食腐ròu的动物,而且这气味也非常不好闻,自然是将之远抛。 姒昊抛掉狼尸回到草场,天色已暗,太阳西沉,羊群咩咩叫唤,它们的叫声,提醒了他。姒昊和大黑一起,将羊群赶回野麻坡。 这是第一次,姒昊傍晚回家,没携带食物。 夜晚,姒昊在火塘旁炙邰东赠的鹿脯,他用刀将鹿脯切块,贴石板上炙烤,ròu香扑鼻。姒昊不只自己吃,也喂大黑,就当是一个犒劳,战胜两头狼的犒劳,也为一人一犬身上带的伤。 不只炙ròu,姒昊还用陶煮野菜汤,他吃饱喝足,才回草泥台睡觉。姒昊知道,受伤需要调养,但他没意识到,咬伤他的狼,正在使他生病。 这一夜,姒昊因伤口感染而发烧,浑身发烫,烧得意识模糊,发着呓语。没人察觉他的异常,也无人能来照顾他,和他相伴的只有犬羊。 挣扎半夜,姒昊精疲力竭,口干舌燥,他双唇干裂,渴望喝水。就在恍惚之际,他梦见虞苏坐在他身边,微笑着跟他说:“蒿,我水煮好了,你快起来喝。” 虞苏的话语很温和,他的笑容令人怀念,姒昊睁开眼睛,然而,他看到的,只有空dàng、昏暗的房子,听到的只有夜晚呼啸的风声,像野兽悲怆的呜咽。 在这一刻,姒昊感到了孤独和无助。 姒昊陷入昏迷,他梦见任邑的宫城,梦见他那间富丽堂皇的寝室,漆朱的门窗,青色的瓦顶,白色的墙面绘制着美丽的纹饰,还有一张大木榻,榻后有一座漆着彩漆的屏风。 他无数次躺在榻上,背傍屏风,看着窗外的星空,还有院中那一株高大的棠棣树。他记得祖父跟他说过,棠棣树是任邑的建造者,在当年建城时手植,它是任邑宫城里最古老的一棵树。 姒昊小时候常在棠棣树下玩耍,无忧无虑,快乐幸福。 棠棣树花开花落,结果采撷,年复一年,姒昊从一个欢乐的小孩,逐渐长成沉毅的少年。在姒昊十五岁时,他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世,尤其在一次未遂的刺杀发生后。 初春,一伙从寻丘派出的晋夷弓手,冒充狄人,混入贩货的行伍中,他们带来一辆精美装饰的马车,说要进献任君世子。华丽的马车,立即引起任人倾城的围观,也引得宫城里任君的注意。 晋夷弓手声称这是献给任嘉成年的礼物,任嘉是任君儿子,姒昊的表兄。这伙人由此得以进入宫城,接受任君的赏赐,而那辆精美绝lún的马车也成功献给任嘉,连并马车的御夫。 得到狄人的马车后,任嘉携带上姒昊,去郊外狩猎。他不知道御车的车夫便是晋朋派来的弓手,御夫正带着他们,前往与伙伴约定好的埋伏地。 这是发生在冬日的事情,任邑西郊草木大多零落,鸟兽啼号。任君世子和他的表弟坐在富丽堂皇的马车里,各自带弓,马车由御夫控制,驰骋在任君的猎场,远远抛开了步行的侍卫。马车上的两人,并不知晓,今日确实是出来狩猎,只不过他们才是猎物。 马车驶进一片常青林,突然,一支弓箭从林中飞shè出来,扎在红色的盖弓帽上。藏在林中的数位晋夷弓手现身,他们的弓箭皆瞄准姒昊。在纷乱飞shè中,其中一箭正中姒昊胸口,相当精准,心脏的位置。姒昊吐出一口血来,血溅在衣领,姒昊还在茫然时,就听任嘉愤怒咆哮,让御夫快驾车逃离。 侥幸的是姒昊衣物里有一件铜饰,正好挡下这一箭,救了姒昊一命。这是一件镶嵌玉石的铜饰,本来是佩戴在衣外,冬日寒冷,为外出打猎,姒昊匆匆套了件裘衣,罩住铜饰。 虽然命硬,可在数箭齐发下,躲得过一箭,躲不躲二箭,姒昊的腹部被shè伤,鲜血染红彩绣的腰带,鲜血滴落在马车上,斑斑血腥。 本来遇袭应该慌乱的御夫,却根本不顾任嘉的喝止,架车直扑敌人。生死攸关下,任嘉当机立断,拔匕首刺死在前的御夫,一脚踢下车身,自己驾驭马车奔逃。 数枚箭镞在他们身后追逐,有两箭几乎是擦着姒昊的脸庞而过,姒昊忍痛,拉弓回击,被任嘉大吼:“昊!快趴下,他们要杀的是你!” 他们要杀的是你啊,姒昊。 姒昊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时只想保护任嘉,他本能以为必是来杀害任嘉,因为任嘉是任君的嗣子。他未曾想,任嘉是任君嗣子而自己是帝向的儿子。在安然成长的十五年里,姒昊被保护得很好,他也一直以为只要身份不为外人所知,他会一直悠然生活下去。 任嘉拼命地驱赶马车逃离,姒昊腹部淌血,很快失去力气,他缩躺在车厢内。姒昊胸中的箭已拔出,只扎伤皮ròu,腹部的箭刺得深,姒昊将箭折断,血液从腹部里往外渗,将他的衣衫染红。 马车驰骋而去,逃出了埋伏者的shè程,对于驾车者而言,他死里逃生。 “昊,你要撑住,我们这就回去了!”任嘉扯紧马缰,扭头看车厢内因失血而逐渐虚弱的姒昊。任嘉伸出一只手臂,紧紧握住姒昊的手,他的眼中溢出泪水。 任嘉只比姒昊大一岁,两人在宫城里一起长大,年纪相仿,都是独子,他们像对兄弟,手足情深。 姒昊意识在逐渐恍惚,他感到寒意,明明阳光明亮,身穿裘衣,却仿佛掉入冰窖。姒昊眯起眼睛,觉得疲倦不堪,他的右手被任嘉紧紧攥住,仿佛攥的是他的xìng命,他的左手捂住伤口,一手的血,仿佛这不是自己的血,特别不真实。 就像死亡一样,那么虚妄,就像那些别人告诉他,关于他身世的事一样,那么飘渺。姒昊的意识涣散,他合上眼睛,疲倦地再不愿睁开。 护卫队觉察前面的不对劲,他们朝马车赶去,和任嘉会头,任嘉痛哭大叫,让他们仔细把林子搜索,一个刺杀者都不放过! 任嘉驱赶马车,发疯般奔往任邑,当马车冲过护城河上的木桥,西门的守卫一拥而上,他们抬起姒昊,急促说着什么。此时,姒昊已经听不清人们说话的言语,他看到任嘉挨近的脸庞,和他惊恐喊叫的模样,还有他脸上的两道泪。姒昊觉得,自己怕是要死了,很奇怪,他很平静地想。 姒昊被守卫抬起,送往巫医家时,人已毫无知觉,陷入深深昏迷。 巫医一度说姒昊活不了,说她看见一位披头散发,衣袍被火燎的yīn沉男子,男子一直坐在姒昊身旁。这是一个亡魂,它的脖子被割开,乌黑的血往外淌,它一定是不祥的亡魂,它必是来带走病患。 然而巫医并不知道,她看见的是什么,她也不知晓,她医治的人,真正是谁。 有三日,姒昊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说着胡言乱语,第四日,他还是醒来了。 巫医只能以吉秉的二子(姒昊对外的身份),有三条命,第一条命,碎在了铜饰上;第二条命,为亡魂牵走;第三条,也就是最后一条,将不惧刀箭,不畏诅咒,只有寿命走到终结,才能将他带走。 任嘉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预言,在姒昊清醒后,任嘉守病榻前,讲述予姒昊听。当听到巫医描述的亡魂时,姒昊用虚弱而淡漠的声音道:“我昏迷时见到父亲,他将一把剑jiāo给我,他不语不言,只是看着我。” 那把剑是让我反抗呢?还是让我自刎?十五岁的姒昊,躺在病榻上,冷静地思考。 从昏迷中醒来,姒昊思考了很多事情,思考得很深,关于自己,关于家人(他早将舅父家当成家人),还有那死去多年的父母。 在养病期间,姒昊躺在自己的卧处,日夜望着窗外那株棠棣树,看它枝叶茂盛,听上面的鸟儿啾唧叫着。 他有天,想起小时候,大概八岁的时候,他和外祖父一起坐在棠棣树下。外祖父跟他讲帝邑的使者到任邑来提亲,聘礼都有哪些珍奇异宝。哪怕姒昊长大后,也还记得,外祖父说有件大玉璧,白得像雪,像羊脂那么温润,这样的一件玉璧足以换取百名美女,足以买下一座小城。还有大海里来的珊瑚,红得像血,是人世间最珍奇之物,出自鱼人的部族,而鱼人没有双腿,下身是鱼,上身是人。 小时候,姒昊不知道他听到的正是父亲聘娶母亲的事,他偎依着外祖父,被外祖父所讲述的奇珍异宝吸引。他问外祖父:“大父,鱼人住在那里?。” 任伯站起身,牵着外甥的手,他指着任邑的东面,用悠扬的声音说:“在东方,要渡过一条宽广的大江,那是天地间最大的一条江,比我们任邑的城还要宽好几倍,还要穿过南夷们的邦国,躲避dú刺和dú箭的shè杀。” “鱼人们住的地方,还要更远,在茫茫的大海中。”任伯眺望天空的云海,他露出的并非遐想的神情,而是像庙堂般静穆。 大海留予他们这代人的,绝非浪漫,而是恐惧。那支同样从海边来的晋夷部族,曾给任伯丧女的痛楚,而今还像一把chā在旧伤里的箭,不时提醒他。 “大父?”小姒昊不解外祖父为何突然不语,他还想继续听故事。 “南夷的山林里,长满密密麻麻的竹子,南夷会用竹子做舟,用竹叶编帆,在大风浪中划船。每年,夷酋会发三十艘大船去鱼人岛,但只有一艘能抵达。”任伯说的鱼人故事,是一个古远的传说,他从他的父亲那边听来,讲给女儿儿子听,讲给孙子听。谁都不曾去过鱼人岛,那里是天的崖岸,属于传说的地域。 姒昊睁大眼睛,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第一次听说这么遥远的地方,他看着东面为云雾遮笼的山,他知道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姒昊喃语:“原来鱼人住得那么远,可是他们的珊瑚怎么送到帝邑去?” 任伯笑说:“因为帝邑是世间最大的都邑,天下的东西,都被运往那里。” 姒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年幼的他觉得,帝邑一定很热闹,而住在帝邑里的君王肯定很凶,所以连南夷都怕他,要把好不容易从鱼人那边获得的珊瑚,进贡去帝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 “阿昊,我和华来看你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姒昊门口响起,姒昊将目光从窗外的棠梨树上收回,也将思绪从回忆里剥离。姒昊往门口望去,看到吉芳和她的孪生弟弟吉华的身影。这两人是吉秉的子女,也是姒昊的幼年玩伴,挚友。 “我刚出使缗地回来,就听闻你遭人袭击,知道是谁人指使吗?”吉华跽坐在木榻前,他执住姒昊的手,满脸担虑。两人以“亲生兄弟”的身份长大,虽然他们从小就知道,没有血缘关系,但很亲近。 姒昊对吉芳颔首,目光收回,落在吉华身上,他淡然说:“抓到其中三人,都已处决。”姒昊压低声音,小得像耳语,“他们的指令来自帝邑。” 吉华的手指紧紧抓住姒昊,他露出惊恐的表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晋朋已经知道帝向有个子嗣,并且就生活在任邑,在任君身旁。 “还有几人未抓到?”吉华平复心情,低声询问,说时不忘去看自己的姐姐。吉芳有心事,目光望着门外,并没留心弟弟和姒昊的谈话内容。 “两人。”姒昊轻语,这是刑讯他们同伙的口供而得知。 “shè穿铜饰那人呢?”吉华一来任邑便听说了姒昊的事,并且还知道铜饰挡箭和巫医预言的事。 “在那两人里边。”姒昊很清楚吉华为什么在意这人,这位刺杀者,无疑有着高超的箭术,没能捕捉到他,将会是很大的隐患。 吉华默然,他看着姒昊,眼中满是担虑。 姒昊的外祖父在去世前,告诉了姒昊身世,那年他十三岁。任嘉和吉华,都是在十六岁时,从各自父亲口中,知道姒昊的身份。 就像长辈的一种托付,将一个秘密转jiāo向下一代。此时,吉华深深认识到,父亲当年的慎重,还有这位好友危在旦夕。 姒昊从吉华眼中看到的那份担虑,几乎像任嘉一样沉重。他们都清楚,晋夷的强大可怕,自此心中将为一块巨石碾压,时刻担心晋夷有什么不利于任方的举动。 透过吉华的肩膀,姒昊看向魂不守舍的吉芳,吉华回过身去,喊姐姐:“芳,你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昊?” 吉芳听到弟弟唤声,立即笑盈盈上前,将怀里捧的一小罐蜂蜜递给姒昊,说道:“看你代嘉受伤可怜,今年的第一罐新蜜给你吃。” 吉芳的xìng情像个男孩,大大咧咧,她有一份女子不多见的英武之气。她以前常和弟弟、姒昊,任嘉玩在一起,近来长大,就很少聚在一起了。 外人都以为姒昊代任嘉受伤,任君放出的消息是:穹人假装来献车,实则来杀任嘉。吉芳不知晓姒昊的身份,她由此也猜测不到真相。 近来,穹方不停在任方边界挑衅,故意挑起战火。在久远的时代里,方国的君主们,曾在帝邑里盟誓互不攻伐,而今再无人遵守。 “嗯?”姒昊接收蜂蜜,挑了下眉头。 “那我们走啦,华刚回来,衣服都还没换,就跑来找你。你好好睡,我们明天再来看你。”吉芳拉扯吉华,她看来急着走,怕遇到任嘉。任嘉近来在追求吉芳,甚至打算下聘吉芳,吉芳很窘迫,她觉得太熟了,一向只当任嘉弟弟。 “阿昊,我和芳告辞了。”吉华对姒昊行了下礼,他是个讲究礼仪的人。 姒昊点点头,目送吉家姐弟离开,他心情很平静。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分离在即。为避免牵连任君,也为让自己逃避晋朋的追杀,姒昊必须离开任邑。他会辞别亲友,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生活。 夏时,帝邑的大巫经过占卜,获知帝向之子还活着,并且道出一个让晋朋无法安寝的预言。 预言的内容,外人无从知晓,只知晋朋自那日起,便就派出数十人,前往寻丘和任方打探向帝之子的消息。这次打探,极其彻底,爪牙们抓到当年协助帝妃渡潍水的船夫,确认帝妃未死于寻丘,而后顺藤摸瓜,直摸到任邑。 在帝向死后不久,遗民们心有不甘,一直传闻帝向有子遗落人间,晋朋当年自然搜查过,以为子虚乌有。这次因为大巫的预言,促成一种机缘,晋朋打探到姒昊的存在,并且知道姒昊在任邑。 帝邑的大巫,在长达一天一夜的占卜后,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对晋朋说:当你看到他(姒昊)时,将像透过时光看着你逼迫死的那个人。他将是位复仇者,来索要你的xìng命,来剥夺你拥有的一切,像你当年对他父亲的所作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虞苏还在赶来的路上,昊总会没事的。 第21章 狗尾滩 午后, 风川抱着一大陶罐的鱼酱, 往风羽家去。风羽家在城南, 风川渡过那条横贯聚落的溪流,在木桥上,遇着不少熟人, 一路跟人打招呼。 有问:“小川,什么时候娶朱家女儿啊?” 有问:“也给我一罐鱼酱尝尝,我拿兔ròu跟你换。” 风川无不是笑脸应答, 他心情甚好。风川家的鱼酱, 在北区颇受欢迎,因为新鲜, 料好,而且风味独特。今天, 风川便是要带着这罐鱼酱,去帮自己借一辆木车。 虞城会制作车轮子的人不多, 由此木车也少,好几户人家,才有一家有车。风羽和风川同氏, 两家有点血缘关系, 不同的是风羽家以耕种为业。 走到风羽家院前,风川见院子里只有一位风羽,他踟蹰不前。风羽在用筛子扬谷壳。舂米后,得利用风,将谷壳吹走。风羽十七岁, 长得瘦高,继承了他母亲那头自然卷的发,有一张白净的脸。他是个勤快、老实的小伙子,如果不是撞见他和虞正的“好事”,此时风川已经上前喊他,而不会在心里犯嘀咕。 “小川,有什么事吗?”放下筛子,风羽还是看到了风川,迎过去询问,很亲和。风川大大咧咧进院,说道:“想跟你家借辆车,要借个六七天吧。” “我问问阿父,近来农闲,应该还用不上车。”风羽回完话,便要进屋,风川喊他:“这是我阿父要给你家的鱼酱,你带上。” 风羽的父亲是南区有名的懒鬼,家里的田,都是风羽和母亲在种,他终日就在家睡白日觉。本来风羽家颇有积蓄,根本不用他们母子吃苦。 带上鱼酱离去的风羽很快出来,告诉风川:“车子就在树后,你看下要不要换绳子,绳子有些旧了,怕路途上断掉,又没绳子换。”风川朝树干后头走去,找到靠在角落里的木车,果然绳索有磨损的痕迹,风川说:“没事,我给它换一条。” 风川牵车和风羽道别,风羽将人送出院外,说道:“帮我跟你阿父道谢,谢谢他的鱼酱。”风川说:“不必,木车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拖着木车离去,风川想,这人真是风氏里边xìng情最亲和的一位了,怎得会和虞正凑到一块去呢。 从南区回到北区,风川拖车经过虞苏家,他将车拖进虞家院子,虞苏听到外头声响出来,笑说:“我都收拾好了。” 风川这才留意他家那间小木屋外,堆放着几件陶器,陶器还用草束层层包扎,怕在运输路程磕碰。这些都是虞苏要送给角山恩人的陶器,制作得可漂亮了。虞苏制作的陶器,除去家里用,也常送人,他们这些伙伴家里,都有虞苏做的陶器,漂亮又耐用。 两人把陶器搬上木车,绑好,风川拉车离开,回去他自己的家里。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角山,木车不只用来装运虞苏的陶器,也用来装风川家的物品。风川家是普通人家,没有贝币,要买东西,只能以物易物。 昨天,虞苏跟父母说他要陪风川去角山,虞母一开始很反对,见儿子难过一天,她才松口。不过有要求,让儿子去那啥落羽丘,得有人跟着,不许自己一人去。风川保证绝对不让虞苏独自行动,会把他拴在自己腰带上。 夜里,虞苏收拾东西,把要随身携带的物品,放进背囊里。这是一个麻制的小背囊,虞苏今天亲手缝制,为这次出行准备。把一套换洗衣物,一根木笄放进背囊里,虞苏扎好背囊,贴着身旁放置。他躺平,舒坦睡去,梦里,他回到了角山。 第二日清早,虞苏和风川父子结伴出行,他们到杜泽驾船,扬帆前往任水。在船上,虞苏吹着江风,眺望水域,相隔十余日,他回来了。 ** 姒昊从不适中醒来,他觉得似乎有人在扯他袖子,同时他也听到大黑的叫声。姒昊睁开眼睛,看到外头的天已经亮起,而大黑伏在草泥台旁唤他,用牙齿咬他袖子扯拽,想将他唤醒。 这条狗颇通人xìng,见天亮已久,主人还躺着一动不动,它感到不安,这才来扰姒昊。 “大黑。”姒昊的喉咙彻底哑了,发烧使得他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 大黑听到主人唤声,欢喜用舌头舔着主人的手掌,它看起来精神不错,它并没有因为咬伤而染病。 姒昊乏力地坐起身,跌跌撞撞走到火塘旁,陶里还有一些前夜剩下的野菜汤,姒昊拿起仰头饮下,像饮着甘美的蜂蜜,他连最后一滴汤水都没浪费,他渴极了。 用于汲水给人饮用的地方,在野麻坡林后的一处小水池,那里的水清澈,干净,姒昊一直喝它,虽然怕生病的姒昊,总还要煮沸才饮用。 此时,让姒昊步下野麻坡取水,有些勉强,但他需要水。姒昊提起装水的两只竹筒,迈着虚弱的双腿步下落羽丘,他的脚步一脚深,一脚浅,像在梦游般。 他的头沉沉压着,头疼,肢体酸乏,神智像湖畔的白芦苇般,在风中dàng着dàng着,飘忽而迷茫。即使这样,姒昊的神智始终没有失去,他强迫自己清醒,他慢慢走到水池,抓住树枝,弯身取水。 两只竹筒都舀满水,姒昊将竹筒立起,提在手上。哪怕他渴得要命,他此时也没去碰竹筒里的水,喝未煮熟的水,很可能会引起腹泻,甚至会加重他的病情。 就这样,迈着疲乏的步子,返回落羽丘,在山道上,因为生病反应迟钝,姒昊还险些踩空,不过他并不慌张,他够住树木,让自己的身子得以平衡。他没有从落羽丘陡斜的山道滚落,但泼掉了半只竹筒的水。 这些不顺,磨难,对姒昊而言,似乎不算什么,他捧着竹筒,缓缓攀上落羽丘,他的脸上没有恼火,没有悲哀,他看起来无喜无悲,默默承受。 陶架在柴火上,陶里边煮着清水,在猛火下,水中冒出几个小水泡,表示即将煮沸。 姒昊坐在火塘旁,嚼碎自己从落羽丘上来的草yào,他在给自己换yào。昨日,手臂上淌血的伤口,今日浮肿,流着黄色脓水,伤口看着不像要愈合,倒像要恶化。 把草yào敷上,费劲包扎好,姒昊沉寂坐着,默默喝水。他知道他得向外求救,需有人来医治他的伤病。他有三个选择,一是等束过来,束差不过每隔五六日,会前来一趟,这是牧正给束的命令;二是自己穿过林地,去牧正家;三是去找扈叟。 姒昊决定去找扈叟,等束过来可能还得二天,而去牧正家,以姒昊此时的情况,他走不动。扈叟家近,过一片林地就是。 出行之前,姒昊用粟米碾的面粉,贴着石板烤制成饼,他留大黑口粮,自己带上一张饼,路上充饥。这些粟米是虞苏留下的那一袋粟米,成了姒昊此时仅有的米粮。 面粉碾得粗糙,姒昊没有碾面的石磨,制作的面饼口感极差,但能填饱肚子。 姒昊走下落羽丘,他折根树枝当木杖,大黑跟着他下落羽丘。看着身后因为受伤,行动也不大便捷的狗崽,姒昊止步命令它:“大黑,你留下看羊。” “呜呜……” 大黑似有不舍,它小步跟上姒昊,姒昊回身作势要撵它,大黑只好乖乖离开,去守护羊群。它卧在草地,一副你不让我跟,我才不想去的样子。 姒昊执杖离去,他杖上绑着一只装水的竹筒,身揣一颗彩陶珠和三枚石贝币,他离开落羽丘,往东面的一片林地走去。扈叟家,就在林地之后,而从林地再过去,接近任水支流的一片低矮的滩地,便是狗尾滩。 早上出发,不到午时,姒昊走到扈叟家门口,他一路走走歇歇,若是平时,来得更快。 扈叟家在一座小土丘上,也是半地式的草泥木骨屋,它破败,凌乱,远远看着,像一座巨大的蚁穴。在满目的葱绿中,很好辨认。 姒昊到来时,扈叟正坐在家门口鞣革,他是个驼背的老人,年轻时个子应该很高,因为驼背后,看来也不矮,骨架高大。扈叟身边跟着一条秃毛老狗,唤炭,也是条黑狗。大黑很可能就是它的狗崽,然而大黑母系不明,或许是条野狗呢。 炭先发现姒昊,它病眼昏花,将姒昊吠叫。扈叟抬起头,见姒昊拄杖走来,他连忙放下鞣革的石具,起身迎上。出现在扈叟眼前的姒昊,脚步蹒跚,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不用仔细看,也会发现他右手臂受伤包扎。 “被什么所伤?”扈叟扶姒昊坐下,蹲在一旁问。 “昨日遭狼咬伤。”姒昊抬起伤臂,给扈叟察看,“扈叟,我自遭咬伤后,便发烧,体乏头昏。” 扈叟解开伤臂上的包扎,他端详姒昊伤口,又按又摁,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他没说什么,姒昊也没问。好一会,扈叟站起身,对姒昊说:“到屋里头歇下吧。” 姒昊身子晃动,缓缓站起,扈叟要搀他,姒昊不让,自己走到屋里头卧下,他早已疲惫不堪,只想歇息。 挨着地面,没多久姒昊便就不省人事,等他清醒,扈叟拉着他的手臂,正在敷yào包扎,扈叟说:“幸好你晓得来找我,再晚一日恐怕就没命了。” 姒昊仍在发烧,迷迷糊糊应着。他也是出于本能,觉得必须找人求救,不能耽误,而这份果断,搭救了自己。 昏暗的小屋里,yào味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烈,扈叟在熬yào,他将yào汁倒出,端着碗过来,搁放在姒昊身旁,吩咐:“稍微凉后,记得饮下。” “多谢扈叟搭救。”姒昊撑开疲乏的眼睛,哑着喉道谢。 扈叟淡然,没有回应,他沉寂看姒昊支起身子,捧着yào汤喝下。他似乎陷入沉思,抱着一条瘦长的腿,思绪飘得很远。哪怕已老迈,扈叟的眉目仍很清晰,他衣衫褴褛,可却又有一份智者的气度。 姒昊喝过yào后,昏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很长,从午后,睡至夜晚。 任地很少扈氏,扈叟是外来者,他是扈人。 当初,牧正带着姒昊到扈叟家,将姒昊托给扈叟,扈叟当时并不情愿。只是一面,扈叟看得出这位少年出身不凡,也猜得出他来历可疑。 后来,不知为何,扈叟还是教导姒昊如何在角山生活,如何放牧。他说的东西很简洁,但每一样都很有用途。姒昊学得快,显露了他的聪明,对于磨难,也体现了他隐忍的xìng情。 扈叟多少猜测到姒昊的身份,因为扈叟也不是一位普通的牧人。他认得出姒昊脖子上挂的佩饰,绝非石头,而是玉。姒昊总是将他的佩饰藏得很好,唯独一次下水抓鱼,佩饰掉出衣领,被扈叟瞥见。 这件玉佩饰上,阳刻着一个纹饰,扈叟觉得那很可能是一个族徽,一个花蒂的纹饰。这是一个族徽,曾经统治帝邦的洛姒帝族的族徽。当然,扈叟没机会看清它,他也不想去看清。长久以来,一直有一个传说,说帝向有一位遗腹子,尚在人间,扈叟也听说过这个传说。 躺卧在地的少年,沉沉睡着,他起先睡得并不踏实,还会呓语,但渐渐yào物起了作用,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安然沉睡。扈叟伸手捂下姒昊的额头,烧退了。毕竟年轻,身体好,病去得快。 姒昊在夜晚醒来,他是饿醒的,他醒来后发现头不疼了,烧也退了,整个人仿佛是前所未有的舒坦,只是饥肠辘辘。姒昊闻到米粥的香气,他看到扈叟正在熬菜羹。 “吃吧。”扈叟盛上一碗,递给姒昊。 “多谢。”姒昊端正坐着,接过碗,慢慢食用。 扈叟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和儿子和儿媳关系不好,虽然儿子也在放牧,但两家住得远。扈叟的女儿嫁去狗尾滩,偶尔她会来探看扈叟,送些米粮。这位老人,平日里和一条老狗为伴,过着孤零并且清贫的生活。 扈叟并非牧奴,他在角山放牧一辈子,在牧民中颇有些威望,就是牧正也敬他几分。 “扈叟,我明日要去狗尾滩买矛。”姒昊吃完一碗菜羹,又到陶釜中盛一碗,釜中菜羹还有大半,显然扈叟多做了他的份。 “把我一块皮子带上,换点面。”扈叟差遣这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人,可一点不含糊。 扈叟用陷阱捕捉到一头鹿,ròu做脯,骨做器,皮最值钱,鞣革后,拿去狗尾滩,可换不少东西呢。 姒昊应声好,他掏出一颗彩陶珠,递给扈叟看,扈叟端详一番,说:“虞城的彩珠,一颗能换两袋面。” “我想用它跟工匠换一柄青铜矛,足够吗?”姒昊询问,他不那么懂当地的易物方式,角山许多贵重之物,在任邑并不贵重,所以姒昊不晓得彩珠在狗尾滩的价值。 “若是敝旧的长矛,他兴许换你。”扈叟没问姒昊彩陶珠从何而来,他觉得姒昊会有并不奇怪。 姒昊想,那就用一枚石贝币去换一把,石矛险些要了他的xìng命,角山野兽不少,再不可如此。虽然使用石贝币,有一定风险。贝币为货币,若非贵族及贩货之人,不可能携带它,而姒昊是位牧人。 第二日,姒昊携带扈叟的鹿皮,带着炭去狗尾滩。带炭是扈叟的意思,说是此地过去狗尾滩,草泽多蛇。别看炭是条老狗,非常勇猛,年轻时,连熊都搏斗过。 一人一犬,往东继续前进,来到并不远的狗尾滩。 狗尾滩是角山唯一的一处聚落,住着三十多户人,这里就像虞地的南洹一样,是杂居所,里边即有虞人也有任人,还有缗人。在百八十年前,角山常有穹人出没,还不那么安全时,狗尾滩就已经有人居住了。 这里土囊肥沃,适地势平坦,适合渔耕,由此成为了居住的良所。当地的居民大多半渔半耕,也有人家以制陶、锻造或制革为生。角山的牧人,生活所需的器物,往往会到狗尾滩备置,所以此地是角山最热闹的去处。 姒昊第一次去狗尾滩,便是由扈叟带他前去。他在扈叟的教导下,以几个禽蛋和两只羊角换来陶和谷物;第二次去,被荆棘扎伤脚板,瘸脚多日的姒昊,在这里用一枚石贝币换到一双羊皮鞋。本想和他以物易物的皮革制造者,惊诧于他的富有。 在任邑长大的姒昊,以为石贝币是相对寻常的,因为在货币中,它次于海贝币和玉贝币。然而角山是远离都邑的地方,在这里就是石贝币,对平民而言也很罕见。因着这次的疏忽,姒昊后来再没敢用他的石贝币。从任邑来角山,姒昊身上可是带了不少钱财,但几乎毫无用处。 这趟过来,姒昊脸庞瘦削,模样憔悴,他的左手臂缠着布条,看起来病恹恹。他身后还跟着条秃毛的老狗,看起来挺落魄。 狗尾滩的人们,对于角山的牧人,态度不亲热,也就那样,他们最多瞅两眼这个带病容的少年,便又各自去忙手中的活。 姒昊径直前去铸造工匠家,他先拿出彩陶珠问工匠肯不肯换他一柄青铜长矛,工匠理都没理他。就是在任邑,青铜器也是昂贵品,任地很少铜矿,任人对开采它们的能力也比较不足,大多是经由贸易得来。 如同扈叟所言,一颗彩陶珠确实换不了,姒昊这才摸出石贝币。他不忘说:“此是我救一位虞人xìng命,他赠我之物。用它足以换矛吧。” 工匠接过石贝币,用粗壮的手指拿在眼前端详,他对姒昊说:“把珠子也加上。” 简直是洗劫,然而角山就他一人会铸造青铜矛,这人可以坐地起价。 “我这有块鹿皮,珠子我要换米粮。”姒昊从怀里掏出一块鹿皮给工匠,一块鹿皮加一枚石贝币,姒昊猜测是足够了。 果然工匠看了看皮子觉得不错,把皮子也收起,拿给姒昊一柄青铜长矛。 将长矛握在手上,姒昊用拇指轻蹭矛刃,割出一个浅浅的口子,相当锋利。这长矛的做工算不上好,自然和任邑的没法比,但在角山,它是最好的武器。 姒昊执着长矛,离开工匠家,他去附近找人家换米粮。 换米粮需挨家挨户问,问到一户人家有存粮,姒昊跟着这家主fù到储仓里看米粮。新收的粟米,颗颗饱满,姒昊还满意。主fù力气很大,搬运装米粮的一口陶缸,她到石磨上,将米粮研磨成粉。 研磨过程缓慢,姒昊只能等待。姒昊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坐了一会,起身四处瞅瞅,他看到fù人家土造的鸡窝上搁放一只粗陶釜,陶釜口沿有一处较大的缺口,屁股上都是烟炱,显然曾用来煮食,只是老旧,给装了谷壳。 最终,姒昊肩背两小袋面,执一根青铜矛,矛柄上挂着一只旧陶釜,他就这样离开狗尾滩。他跟fù人讨要陶釜,fù人说不过是件破陶器,你要就拿走吧。 一颗彩陶珠能换两大袋面,伤了手臂的姒昊提不动,他便和fù人一家约好,下趟过去再取剩余的粮。 从狗尾坡返回扈叟家,是正午,姒昊将一袋半的面倒进扈叟的陶罐里,自己只留半袋。他跟扈叟辞别,扈叟打量他执青铜长矛的英武模样,说他:“莫要以为有件利器,便去打熊打野猪,若是受伤,找我也救不了你。”姒昊躬身说:“谢扈叟,我记住了。” “这是给你的yào,你去吧。”扈叟将一大包yào粉递给姒昊。 姒昊将yào粉揣入怀,再次对扈叟行礼,感谢扈叟救他,而后才转身离去。 扈叟看得出姒昊的敬重发自内心,他想恐怕他猜测到姒昊的身份,姒昊也知道他的来历吧。 当年扈人起兵反对姒昊的曾祖父帝邑的建城者,帝邦第一位君王。遭姒昊曾祖父打败,扈人族群由此散播四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虽说是久远之事,然而扈人与洛姒是有世仇的。扈叟照顾了世仇的后代,足以见他的开明和宽厚。 姒昊背着粮,用矛提着一只陶釜,穿过林丛,返回落羽丘,已是午后。 他趁着天还没暗,把放养在外头一夜一天的羊赶回野麻坡,羊竟是一头没丢,这是大黑和头羊的功劳。 夜晚,姒昊的小屋燃起炊烟,他用破陶釜煮面片汤。 姒昊坐在火塘边,给自己的伤口换yào,原本发脓的伤口,已经在愈合。多亏扈叟的及时搭救,还有就是姒昊毕竟年轻,身体壮实,没有因为这样一处咬伤而丢掉xìng命。 面片很快煮熟,咕咕沸腾,闻到面食的清香,姒昊提起陶釜,顾不得它滚热,拿着木勺舀着吃。一大锅的面片汤,除去分大黑的份,其余他全呼呼吃下。他没去想自己也有煮饭的陶釜,如果虞苏还在,应该会挺高兴吧。姒昊很少想起虞苏,除去他病得迷糊那时。想他又如何,相隔遥远,相见不易。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和鱼酥下章就见面了。 第22章 相逢 风家父子皆来过角山, 以往和他们易货的是牧人而非牧正, 这趟他们想找牧正, 跟牧正换两条上好的黑羊皮子,并将一张鼍(扬子鳄)皮出手。 一行人在葫芦渡下船,船委托当地渔民看顾, 以免无人照看遭风浪卷走,或为附近的渔人偷窃。开来葫芦渡的是风家的大船,风家最贵重的财产。 当双脚踏上任地, 虞苏的心中, 就不禁喜悦,不到一月, 他回来了。他离去时,因分离而沮丧不舍, 这趟过来,心情全然不同。 对于风家父子而言, 角山他们再熟悉不过,风川的祖父便是经葫芦渡离开任地,前往虞城。风家本是任人, 风氏也是任方的一大姓氏。上代人离开任地的记忆, 用言语传承下来,让后人得以追溯。 风家用木车拖运陶器和食物,贵重之物,则随身携带,那件鼍皮, 便背在风葵身后。鼍皮价昂,在虞城就能换三枚贝币,若是拿到任方还要更值钱。 虞苏一路帮风家父子推车,相当勤快。三人匆匆赶路,半途,在前拽车的风川回头问他:“小苏,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歇息?” 风家父子携带足够的水粮,中途不停歇,直往牧正家。他们是常年劳作的粗人,不觉得累,就担心虞苏体力跟不上。 “我走得动。”虞苏抬起的白皙脸庞,脸上有汗迹,双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 “不远,前面就是。”风葵手指着前方,阳光穿透林间,山坡上,一座木构瓦顶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还只是午后,风家人,便就从虞城来到角山牧正家,他们走的是一条捷径。虞苏曾听风川说过,他们本是任人,也难怪对角山这么熟悉。 抵达牧正家,虞苏才知道原来风葵认识牧正,听到奴仆通报,牧正亲自出来会见风葵。两位一家之主在院中jiāo谈,虞苏和风川在一旁歇息,喝着奴人递来的汤水。 任葭从外头捧着一束野花野草走进院子,她看到院中一群人在,过来观看,她认出虞苏,她对他笑着,还分给他一支野花。她对风川显得很好奇,不时拿眼去瞅风川,风川对她扮了个鬼脸。两人大概以前也曾见过面吧,他们相识,虞苏想。 十三岁的任葭,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稚气,心智像个七八岁的女孩。任葭长得美,她的美貌,使得大部分人,第一次看到她,都为她的美貌吸引,而没去留意她的孩子气。 牧正瞅见虞苏,笑问他:“我看你文文静静,怎得腿刚好,又往角山跑。“虞苏低头,羞赧笑道:“和邻人一起过来。” 风葵把风川喊上前,指他对牧正说:“这是我儿子川。”牧正的目光挪到风川身上,看他长得精神,高大结实,说是渔家子,倒有着营卫的气度。 牧正将众人请到屋中,落座jiāo谈,在席位上,风葵说起购黑羊皮,还有出手皮的事。听说带来张皮,牧正让风葵打开看看。 任地也有,只是少见,这种大嘴森森,皮革刀矛不入的庞然大物,会将人拖下水溺死,用它们锋利的牙齿撕啃,吞噬,人们惧怕它。但皮是极好的东西,往往被送往都邑,进献给君主,据说用皮蒙鼓,能发出通达神灵的声乐。 风家父子展开皮,皮子新鲜,完好无损。牧正触摸皮,看是很满意。 “这是在哪里捕得?”牧正的职务之一,便是给任君提供皮子,不管是牛羊貂熊的皮子,他都有,一张好的皮更是上品。 风葵讲述和儿子如何在沼泽捕捉大鼍,到那惊险之处,牧正听得扼腕。虞苏心思全然不在他们这边,他想着落羽丘,不时朝窗外看,留意外头的阳光。不知道此时赶往落羽丘,归程可还安全?回来必然得是夜晚,但是等明早再过去,又心心念念。 “小苏,我陪你去落羽丘。”风川看虞苏坐立不安,过来和他说话。一旁,牧正听得落羽丘三字,抬头看他们,问道:“你们要去落羽丘?” 那地方,就住着一位姒昊,难道这位虞家子,是专程过来看他吗? “是,我想给吉蒿送几件陶器。”虞苏不清楚牧正为什么问去落羽丘的事,只是坦然告知。 “我护小苏去。”风川点了下头。 “让束带你过去,路上有个照应。” 牧正话语刚落,束便就过来,他是位老奴仆,身材瘦小,脸上的皮肤皱得跟老树皮似的。 “多谢牧正。”虞苏道谢。他想有束在,路途更安全,此时他还不清楚,牧正是要用束换风川。 “川,有束陪他去,你留下,我还有事问你。”牧正有意支走风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不希望再有其他人去接触姒昊。 风川以为牧正还想问他杀鼍的事,他看向虞苏,虞苏对他轻点了头。于是风川被留下,虞苏跟着束离开牧正家,前往落羽丘。 牧正常差遣束去探看姒昊,有时还让束送去米谷,未免引人注意,牧正很少和姒昊直接接触。落羽丘的信息,都由束传达,只是报个平安而已,姒昊已经适应了角山的生活,无需牧正再挂念。牧正自然知道姒昊的身份,并且是任君将姒昊安置在他的地头上,他对姒昊的安全负有责任。 这些事,虞苏并不知道。 虞苏从木车上解下陶器,总计四件,jiāo由束捆绑,搭在马背上。有马负责驮去落羽丘,可比人力携带便捷多了。 上次和姊夫一群人从牧正家去落雨丘,扣去避雨的时间,也有差不多半天路程。这趟轻装上路,虞苏觉得他还没怎么走,只穿过两处林丛,过条小溪,落羽丘就出现在了眼前。 虞苏惊讶问:“束,这趟来得好快,我们上次好像走得不是这条路。” “没过小溪吧,你们走了弯路。”束对角山的一切了如指掌,不过他也不清楚,若是去角山营地,怎么会途径落羽丘。束不知道邰东和虞苏避雨的事情,因为避雨,yīn差阳错,来到落羽丘。 “嗯,当时没过小溪,这下我记住怎么走了。”虞苏很高兴,以后他要是再过来落羽丘,他自己一人就行,路途很短。 束牵着马,对眉开眼笑的虞苏,他没再说什么。他是牧正信赖的老奴,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做了不好的事。 越靠近落羽丘,虞苏脚步越快,他跑到束跟前,边跑边用眼睛搜索落羽丘下的草地,他在找姒昊的羊。这个时候,姒昊一般在草场看羊。 在落羽丘东侧的一处小草坡,虞苏先是瞧见一头站在坡头吃草的白羊,接着他看到了坡上的五六头羊,还有只黑犬,正是大黑。 有人靠近,大黑最是警觉,它奔到坡头,见是虞苏,它没有凶悍地吠叫虞苏,而是跑到虞苏身边摇尾巴。虞苏特别开心,他蹲下身,摸着大黑的狗头,大黑用舌头舔虞苏的手掌,很是亲昵。 第二次来大黑“领地”的待遇,和第一次真是天壤之别。 束在虞苏身后喊:“虞家子,别走远了,我到野麻坡等你。”虞苏回头应声:“好!” 大黑在虞苏脚旁转悠,虞苏低头看它,无意发现,大黑的背上有一处毛发秃了。虞苏想检查是怎么回事,手刚碰触到狗背,大黑就扭头像似吃疼要咬他。 “乖,我轻轻地。”虞苏蹲身轻语安抚,他轻轻扒开大黑柔软的毛,仔细察看伤口,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伤。好在伤口已经在愈合,而且还撒有yào粉。 是不是你太凶了,去招惹林中的什么动物,反倒被它欺负了?虞苏拍了下大黑的头。 虞苏起身,朝草坡下走去,下面见到更多的羊,可还是没找着姒昊。虞苏没感到失落,他觉得姒昊没在这里,就是在落羽丘上。他这就赶往落羽丘,不知道姒昊看到他迈着轻快的脚步,会感到吃惊吗? 虞苏想,自己留给姒昊的印象,大概就是一个拖着伤腿,给人添麻烦的人。心中又觉得不该是,应该不会啦,他又没嫌弃过。 羊群对于虞苏的到来,纷纷表达了好奇,它们凑到虞苏身旁,显然把虞苏当无害,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判定安全和危险。虞苏加快脚步,登上山坡,他听到身后咩咩的羊叫声。 就在群羊的叫声里,虞苏走向通往野麻坡的小道,束已经在上头等待他,把马拴在野麻坡道口的一棵大树上。 虞苏快速登上野麻坡,眼前所见,还是让他有点失望,野麻坡上空dàngdàng,只有束和一马,还有卸下放在地上的陶器。虞苏仰头,手指着上头的落羽丘,对束说:“我上去看看。” 束坐在树荫下,他看到虞苏脸上的汗水,也听到虞苏因为奔跑,喘息的声音,束平淡说:“人要么在上头,要么去溪边捕鱼,林子里打猎,跑不了,你先歇一歇。” 虞苏根本没留意听束说了什么,他径自走,已经登上山道。通往落羽丘的山道陡斜,但短,虞苏一口气冲上去。一爬上落羽丘,虞苏就喊开了:“吉蒿!” 落羽丘,只有林风穿叶的簌簌声,无人回应。 虞苏登上土阶,朝土台上的小屋走去,他的脚步凌乱,两步并作一步。他瞅见屋子里的火塘有烟,他屏住呼吸,迈过矮门,落目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子。 火塘旁放着一件破陶釜,陶釜里边有米汤,虞苏用手捂一下,已经凉了,可能是早上的。虞苏心中难免失落,可同时又感到欣慰,房子的主人,他还在。不知道为什么,会怕找不到姒昊,再见不到他,明明已经来到他家里了。 虞苏坐在熟悉的草泥土台子上,他发现上面还放着自己留下的葛被,葛被叠得整整齐齐,很干净,不知道屋主用过它没有。虞苏往草泥台上一躺,想起十多天前,他因腿伤被困在落羽丘,在这里躺了好几天。不管是这睡觉的地方,还是墙上的土龛,屋正中的木梁,甚至是烧烤用的石板,看起来都特别亲切。 很奇怪,先前并不觉得这般魂牵梦萦,此时虞苏心就像被充盈了,想着:我回来了。 虞苏在草泥台上躺了一会儿,想起野麻坡的束,他起身,他得下去跟束说一声,吉蒿不在,他们等他回来。时候尚早,虞苏不着急,他可以等。 用自己的两条脚,不凭借外物,虞苏走出屋子,感受脚踏地面的平实,他兴致盎然,他迈开脚步,像丈量距离那般,走到土阶前,然后他抬起脚,轻松地登下土阶。有一双行动自如的腿真好,虞苏不禁这么想,就仿佛他刚从伤残中恢复那般,喜不自胜。 这份喜悦,是因为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双腿,走遍落羽丘的各个角落,他当时在这里因腿伤多受挫败,此时便就多么自在恣意。 虞苏离开落羽丘,返回野麻坡,束已经离开乘凉的地方,他在解草绳扎系的陶器,将它们一个个分开。束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便问:“人没在上头吗?” 虞苏说:“没在,我们等他回来。” 虞苏去取马背上挂的陶壶,他舔舔干裂的唇,此时才觉得好渴,迫切需要水分补充。 水壶里有半壶水,虞苏端起小口喝,就在喝水时,他眼睛的余光瞅见一个身影向野麻坡走来,正是姒昊!虞苏连忙放下陶壶,朝坡下喊:“蒿!” 这一声“蒿”,丝毫未掩惊喜的心情,那么激动而热情。 野麻坡下的人应声抬头,显然很惊讶,他看见站在道口的虞苏,他和他四目相视。 虞苏特别冲动,他跑下坡,来到姒昊身旁,简直喜不自胜,姒昊的表情先似惊喜,后则逐渐淡然,他看看虞苏的腿,问道:“你腿伤好了?” “嗯,回去后,没两天就能走路了。”虞苏本笑容满面,他的目光落在姒昊的身上,他发现姒昊的脸庞消瘦许多,而且带着病容,他嘴角的笑意立即消失不见。“你……蒿,你怎么了?”虞苏的手指,不自觉去碰姒昊的脸庞,指腹刚触摸到肌肤,姒昊便就退开。 “蒿,你病了吗?”虞苏的言语里带着怜悯,还有不自知的心疼,他知道一个人孤零零在荒野生病,会是何等无助的事情。 “你怎么来了?”姒昊没回答虞苏的问题,他问出这句话时,脸上也没有任何惊喜之情,对于虞苏的到来,他太过平静。在虞苏看来,他再次看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姒昊往野麻坡上走,虞苏又傻傻地跟着他上去。登上野麻坡,姒昊见到站在落雨丘上的束,还有地上的几件陶器。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虞苏携带陶器,前来致谢。 就像姒昊不回虞苏的话,虞苏也不回复他,但是虞苏紧身姒昊,姒昊觉得他居然有那么一点倔。姒昊不说,虞苏可以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他留意到姒昊的左手臂上缠绑布条,布条有旧血迹,而且缠得很高,把半条胳膊都包住了。他是受伤了,虞苏想。 是遭遇了野兽袭击吗?所以大黑背上有伤,姒昊的手臂上也有伤? 觉察虞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伤臂上,姒昊平静说:“被狼咬伤,差不多要好了。”他倒不是故意表现得漠然,事实上也就这样,伤会慢慢好,最严重的时候已经熬过去。 “我看大黑身上也有伤,你们和狼搏斗吗。”虞苏知晓狼的可怕,一头大狼,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 “嗯。”姒昊没有多说,虞苏的眼里染上了忧郁,他在担心自己。当时相当惊险,姒昊不是很想对虞苏讲述。 他总是有些事,不大肯告诉我,虞苏想。以前虞苏会觉得是因为姒昊不信任他,现在他则怀疑是因为姒昊怕他担心吗? “邻居要到角山买羊皮子,我想到这里看看,就一起结伴。”还是将自己为什么来角山,告诉了姒昊,虽然说得挺婉转。“原来从牧正家到落羽丘,这么近,一下子就到了。”说到这里,虞苏又绽出笑容。 “从虞城到角山也得一天路程吧。”姒昊没听出来哪里近,也不过十多天,这人又跑回来。 “差不多,隔着一条河,还有原野。”虞苏笑语。虞苏没留意到自己笑时,姒昊的目光就朝自己看。 束在后面听两人jiāo谈,本来没出声,不过看他们大概是说起来没完没了的样子,他问道:“虞家子,陶器要不要搬上去?” “要搬。”虞苏立即应声,他看姒昊,微微笑着:“全都是我自己做的陶器,给你用。” 姒昊将目光从虞苏唇角移开,他对虞苏颔首。他默然上前,走到陶器跟前,蹲下身,拿起一件陶端详,是白底的彩陶,制作得很漂亮。虞苏说他会制陶,姒昊本以为他会制作粗陶,或者是普通的陶器,根本没想到虞苏懂得制作彩陶。 事实上,姒昊压根也没想到,虞苏会回来找他,他还以为两人在上次分离后,就天各一方,大概也很难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鱼酥会留下来过夜。 第23章 留下 四件陶器, 三人分搬, 只是一趟, 就都送上落羽丘的小屋里。它们摆在火塘前,从大到小。 姒昊从陶器里边,取出一件陶壶, 陶壶制作得小巧实用,腹大两头尖,两只耳在开口两侧, 可以穿绳悬挂。器身白底施朱青, 相当漂亮。 这样一件器物,能看出制作者的才华还有用心。 “它不重, 可以挂在腰间。” 虞苏言语轻柔,他很高兴姒昊一眼挑上它, 他在陶壶上花费的心思最多,也制作得最完美。有件可以随身携带的陶壶, 姒昊再不用为了喝口水,忍渴折返落羽丘烧水。 姒昊的目光,落在虞苏搁置在大腿上的双手, 他的手指修长, 秀气,很难想象是这样一双手,制作出这么精美的器具。他几时起了给自己烧陶的心思,摆在地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自己所需的日用陶器, 陶鬲,陶壶,陶,陶碗。姒昊抬眼看虞苏,他见到虞苏嘴角的笑容,他深切道:“多谢。” 还是第一次听到姒昊说感谢的言语,虞苏嘴角的幅度扩大,但他将头低下。 两人待在并不宽大的半地穴式房子里,周身寂静,唯有窗外的几声鸟叫,虞苏不知道姒昊的心情如何,他心里很欣喜,很喜欢。他静静看姒昊将陶鬲和陶碗摆上土龛,留下陶壶和陶。 火塘旁的陶已经烧裂,裂缝不小,再用两三次,估计就彻底崩坏了,是该替换。 在陶之旁,那件陌生的陶釜,让虞苏感到不解,它是件旧陶釜,口沿有个不小,而且锋利的破口,它从哪里来,以前没见过。 虞苏伸出手,摸了下它。 “小心,别割伤。” 不知何时,姒昊已坐在虞苏的身旁,两人像以前围着火塘吃饭那般,挨近在一起。 虞苏将手缩回,他看姒昊的脸庞,他瘦了许多,脸颊凹陷,带着病容。他生过病,或者还在病着,那为布条缠绑的伤口,显然很严重,但是他不愿多谈,虞苏心里在意。 “蒿,你的伤……” 姒昊低头看眼右手臂,淡然说:“不碍事。” 他知道他很在意,姒昊想,如果在发病时,虞苏在身旁,显然会很好照顾他,就像他照顾虞苏那般。 姒昊将竹筒里的水倒入陶,第一遍清洗,第二遍烧煮,他问虞苏:“渴吗?” 虞苏远道而来,从牧正家到落羽丘,不短的一段距离,风尘仆仆。 “不渴,束带来水壶。对了,水壶,要拿绳子,把它的耳穿起来。” 虞苏抬眼看木梁,果然木梁上还挂着一团麻绳,他起身,将麻绳取下。他背向姒昊时,不知道姒昊看着他拿绳索的背影,想起他为自己补衣服的事情。 陶壶被拿起,放在大腿上,虞苏将麻绳穿过陶壶的两只耳,牢牢拴好,比比两头的长度。他帮姒昊穿陶壶耳,因为姒昊伤了手臂,很自然而然,他便去做了。 姒昊看他专注的样子,看得出神,恐怕自己也未察觉。 从狗尾滩返回落羽丘的第二天傍晚,虞苏突然出现在了野麻坡上,姒昊看见他时,心中其实很激动,不过他没有多少表态。在看到虞苏时,他也看到了束,显然束陪虞苏过来,他们也将一起离去。 虞苏提起陶壶的绳索,看向姒昊腰身,他想帮他挂上去试试,看合适吗?会不会太小,或者太大,好不好看?想着这件陶壶,日后会常伴姒昊相伴左右,在他口渴时,为他提供干净的水,虞苏觉得很欣慰。 姒昊抬起双臂,他会意,虞苏挨靠姒昊,他扯住绳索两端,手臂环住姒昊的腰身,两人得身子逐渐贴合在一起,像一个拥抱。虞苏本没做多想,当自己的身子贴上姒昊温热的身体时,虞苏才意识到不妥,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拉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麻绳,绕姒昊腰间一圈,将陶壶系在姒昊腰间。 这个过程,两人默然无声,但都感应到相互间加快的心跳与及加重的气息。系好陶壶,身子分开,虞苏低头坐好,手拳在大腿上,脸微微赧红。 “挺合适。”姒昊说。 姒昊若无其事站起身,陶壶挂在他腰间,不大不小,正好,还漂亮地像一件腰饰品,他很喜欢。虞苏这才看他,嘴角还是带着笑,他没发现,自从他回落羽丘,就不时在笑。 陶壶在腰间展示一下,姒昊便就将它解下,挂在木梁,等需要携带它时,再装满水,绑上腰。 姒昊重新坐回火塘旁,此时晚霞投洒在窗外,外头传来似有似无的羊叫声,那是草场羊群要归家的声音。无不是在提示,时候不早,该走了。虞苏朝门口探看,束的身影坐在土台一角,他沉寂无声地等待。 差不多要走了,两人心里都清楚。 “蒿,我能看下吗?” 虞苏用手指向自己的手臂示意,他的言语温和,仔细听能听出一份请求。在离开前,至少,让他看一看吧,要不回去,他要挂念。 “可以。” 姒昊将手臂抬起,他留意虞苏的目光不时会飘到他伤臂。 虞苏来到姒昊身侧,他的手指轻轻摸上姒昊的右臂,他的手指有点凉,让人觉得舒服。虞苏解开姒昊缠绑伤口的细藤条,动作谨慎,怕弄疼他,当虞苏轻轻掀开用布条遮掩的伤口,他看到手臂上有两处创口,面积不小,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痂。能想象得到刚被狼咬伤时,鲜血直流的情景。伤口上洒的是一种黄色的yào粉,沾染半只手臂,这些yào粉和大黑身上的yào粉,看起来一样。 “还疼吗?”指腹轻轻蹭过手臂,虞苏抬眼看姒昊,他眼神忧伤。单只是想姒昊受伤后孤零零一人,而且伤的还是右臂,做任何事都不方便,虞苏就觉得很难过。 看进他眸子里的哀伤,姒昊拉开虞苏的手指,轻描淡绘说:“没事了。” 这个伤口会慢慢愈合,在以后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再想起时,也早记不住当时的疼痛和折磨。姒昊有过经验,他腹部的箭伤,便是如此。 虞苏默然低头,长发披散,他静静给姒昊的伤口重新包扎,他的细心专注,谨慎小心,唯恐弄疼姒昊。照顾自己的虞苏,让姒昊想起有一晚,虞苏为了给他披被子,而从草泥台摔下,俯在他身上。 “你住在牧正家里?”姒昊望一眼屋外的束,束在外头走动。 “嗯。”虞苏捋直细藤条,缠绕姒昊的伤臂,把布条固定好。 “我和风川父子都住在牧正家里,他们带来皮,牧正说皮子很好,要进献任君。” 虞苏以前跟姒昊提过风川,不过姒昊应该不记得了吧。虞苏像似在自说自话,虽然姒昊很少分享自己的事,虞苏倒是很乐意分享。 “杜泽皮,送至任邑,大多蒙皮做鼓。”姒昊收回手臂,说得悠然。他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好,扎得很牢固。 虞苏的神情一滞,他只说皮,并未说来自杜泽,虞苏问他:“蒿,你去过杜泽吗?” “我听说过。”姒昊确实没去过,但是他对虞地很熟悉,他了解虞地的地理。姒昊的出身不是平民,也不被当成平民抚养,他自小从任秉那边学习知识,对任地周边的地域很清楚。 “其实杜泽只有泽东有,比角山安全。” 虞苏去杜泽没怕过,对虞苏而言,角山更可怕,这边有狼群,而且荒凉。虞苏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手指沾染yào粉。 “嗯。”姒昊听出虞苏的言外之意,虞苏之前也邀请过他,前去虞地的南洹居住。 “那条伤你的狼,打死了吗?”虞苏听邰东说过,狼是极狡猾而邪恶的东西,甚至会像人类一样报复。 “死了。”姒昊的话,很简短。 屋外,束在来回踱步,夕阳即将西下,远处角山下的荒野一片艳红。 该走了…… 虞苏也在看门外,自己此时有着怎样的感受,他没去品尝。他回头,凝视姒昊消瘦的脸庞,他不去对视姒昊的眼睛,他的目光像手指般触摸,从眉宇,鼻梁到下巴。虞苏想,我其实见过他,在梦里。虞苏想,也许我根本记不清紫湖畔那位男子的模样,却用他的模样去替代了。 “虞家子,要回去了吗?”束在屋外喊话。 虞苏收拾心情,想要起身,他没有意料到,姒昊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他力道很大。虞苏站不起身,只得坐回去,虞苏对姒昊讷讷说:“我……束在催。” “我……明早送你回去。” 姒昊抓住虞苏的手腕不放,片刻后,才说出这三字,他显然动作快于言语。 “可以吗?” “可……可以。”虞苏连忙起身,他小跑出屋,朝束跑去,他跟束说了什么,两人jiāo谈着。束独自下了土台,他的身影离去,虞苏目送他远去,一手捂住胸口,他的心跳地有些快。 他要在落羽丘过夜,像之前那样,和姒昊一起,姒昊邀他的。虞苏心里颇为激动,他没有回屋,他在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他不想姒昊看到自己欣喜若狂的样子。 角山的夕阳,已经在下坠,草场的羊叫得欢腾,姒昊出屋,朝虞苏走来,虞苏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他,嘴角不禁笑意潺。 夕阳下的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披着一身的晚霞。 天彻底黑前,姒昊将羊群赶回野麻坡的羊圈,他带大黑登上落羽丘。一人一犬抵达落羽丘,四周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土台上的那间小屋子里,火光通明,那黑暗中的,光芒像在指引着他们。 姒昊还未进屋,就透过门,看到虞苏在火塘边忙碌的身影,只是一个侧影,却让人心里莫名的充实。 火光中少年,跪坐在地上,用一件木盘揉面,他长发滑落左肩,双手沾染面粉。他的动作细致,力道很巧,他谙熟于炊事,显然平日就常做饭,他的手艺,明显比姒昊好上不知多少。 听到犬声,虞苏抬头,他看到站在门口的姒昊,还有正朝它奔去的大黑。大黑太热情了,在虞苏身旁蹭着,高兴的汪汪叫,面团岌岌可危。虞苏没有空手去赶它,姒昊出声唤它:“大黑!”大黑这才回去找姒昊,在姒昊身旁兜转,摇着尾巴,比平日都开心。 “你回来啦。”虞苏看着姒昊,绽出笑容。 “嗯。”姒昊在虞苏身旁坐下,他看虞苏揉面。 家里有一些面粉,还有两个禽蛋,正好做面片汤,在角山,这算是很好的食物了。姒昊下山赶羊,将这两样拿给虞苏制作晚饭,这也是他家中仅有的食物。 因着手臂受伤,姒昊无法使用长矛,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捕鱼,他靠采集,这两颗禽蛋,便是他采集来的食物。 火塘上,漂亮的彩陶鬲里,清水正在沸腾,姒昊从火塘取出一根柴火,将火弄小。虞苏做饭,他负责看火。 之前,腿伤的虞苏总是负责看火,而自己做饭,今日反过来。 虞苏揉好面团,将面团压扁,用青铜刀切成块状,又用木棍压成面片,放进热水里煮。快煮熟时,虞苏敲下两颗蛋,撒一把落羽丘摘的野菜,最后洒点盐。 面食的香气弥漫小屋,只是简单的烹煮,但这是角山牧人难得的美味。 面片汤被勺起,放入大陶碗里,第一碗,虞苏递给姒昊,“蒿,你吃。”和姒昊住过几天,虞苏知道面粉对角山的牧人而言,挺珍贵,他不能经常吃到面食。 姒昊接过陶碗,看着虞苏被火烤红的脸庞,他说:“你也吃。” 第一次,姒昊有种想将自己最好的东西,给虞苏的念头,虽然在这荒凉的地方,物质实在匮乏。 虞苏给自己盛上一碗,用那只熟悉的,用得陈旧的木碗,他捧着食物,看姒昊大口吃面片汤,他没有动箸,他就这样看着。仿佛看他吃东西,是件很愉悦的事情。 落羽丘这边,土地贫瘠,不好种庄稼,若有去住在能种植庄稼的地方,虞苏愿意手把手教姒昊种植,让他天天能吃到面食,还能养头肥猪。 虽然,此时的虞苏并不知道,在来落羽丘前,姒昊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吃用比他好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说好一夜,明天还会继续的,快把大黑拉开! 第24章 第四夜 夜晚, 四周漆黑, 唯有落羽丘上有灯火, 昏黄的火光,从窗子映出。屋子里,姒昊坐在草泥台上, 卷起右臂的袖子,等待虞苏帮他敷yào。 yào粉像似某种植物根块研磨,需要加水调制, 虞苏先在竹筒里调yào, 搅拌成糊,看着像似面糊一样的东西, 不过颜色不同,带着yào的涩苦气味。 “蒿, 这些yào粉是从哪里来呢?”虞苏用竹篾将yào糊糊转移到棕叶上,他抹平yào糊, 再将它贴在姒昊创口处。 “以前教我牧羊的老牧人,他给的yào,他叫扈叟。”yào粉敷上时, 冰冰凉凉倒是舒服, 姒昊侧头看虞苏为他忙活,还是第一次跟虞苏提到扈叟。 虞苏将棕叶绕住臂膀,一手摁棕叶,一手拉布条,而布条的另一头, 只能用牙齿咬住。他细细为姒昊的伤臂绕布条,进行包扎。 在粽叶上之外,还有布条,在布条之外,还得缠绕细藤条,系扎得很牢固,因为姒昊还是会使用到伤臂,用他拿些不动的东西,绑牢避免帖敷的yào物松动。 “你受伤后,然后去找他吗?他家远吗?” 以前住在落羽丘,没听说过扈叟,但虞苏记得,两人相遇时,姒昊说过附近有位牧人懂草yào,应该就是这位扈叟了。 姒昊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捋平,他抬眼,对上虞苏的脸庞,虞苏在看他,等待他回复。就像他以前蹲在地上,给虞苏包扎伤腿那般,虞苏也蹲在地上,为他包扎伤臂。两人分明在一月之前,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就这么遇上了,并且有着不浅的情谊。 “我自己缠伤口,夜里发烧,第二天早上,去找扈叟,他家不远。” 虞苏本来手扶着草泥台要站起来,听到这句话,他动作一滞。他听说过被野兽咬伤,哪怕是很小的伤口,运气不好都可能因发烧而丧命,虞城的猎手称这种死亡为动物灵索命。虞苏小时候见过一位被熊咬伤的人,后来在家中痛苦离世。 他那一夜该是很难熬,很痛苦,却举目无亲,孤零零地躺在落羽丘上。虞苏无法去想象当时姒昊的心情。 “那后来呢?”虞苏问。 “扈叟帮我敷yào,烧就退了。”姒昊如实和虞苏jiāo代。 原来他到第二天才退烧,去找扈叟时还在发烧,想想就很心酸。虞苏也发过一次烧,因为着凉,整个人简直瘫了,根本不想动,难受得不行。 虞苏低着头,看向姒昊搁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他想握下他的手,但不敢伸出手去。他只能想,幸好,他还活着,他不会有事了,手臂的伤口,看起来也在逐渐愈合,会好起来的。 “蒿,你是在哪里遇到狼群。” “草场那边,不是狼群,是两头狼。”姒昊目光看向门口,大黑就趴在那儿,“大黑救了我一命,狼偷袭我,它和狼打在一起。” 虞苏的手拳起,因为紧张,哪怕姒昊说得简陋,他也能猜测到当时一定很危险,两头狼,一人一犬,还是只幼犬,占不到便宜。不想落羽丘如此危险,还不知道他以前,是否也遭遇过袭击,只是那时候,两人还不认识,而他也不得而知。 腿脚蹲得发麻,虞苏才想起站起,他坐在草泥台上,就在姒昊的身旁。两人挨得近,只需把手随便一伸,就能碰触到对方了。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并肩坐在一起。 虞苏搅拌竹筒里剩余的yào糊,他想这片荒野里,可能就他们这么一间房子,而这房子里,仅有他们两人,仿佛天地间,也只有他们两人。虞苏停止去心里的胡思乱想,他朝门口喊:“大黑!” 大黑慵懒趴在地上,慢悠悠站起,朝虞苏走去。它的个头,比虞苏离开时,看到还大,还不知道它成年后,会事怎样的一条犬,这么小就敢和狼搏斗了,成年后,那还了得。 “大黑,来,该你了。” 虞苏招手,大黑把狗头凑过去,虞苏摸了它两下头,让它别乱动弹。大黑挺乖地,听话站在虞苏跟前,虞苏察看它背部,拨开毛发,将yào糊涂抹在伤口上。大黑对虞苏如此温顺,让一旁观看的姒昊想起,今晚,虞苏喂大黑吃食,大黑吃完饭,狗腿了虞苏好久,两条前腿抱住虞苏的小腿不放。 这条狗颇通人xìng,它大概也能瞧出虞苏无害,而且还挺疼爱它。 虞苏帮大黑涂好yào,姒昊起身,他拿支火把,到火塘里点燃,唤大黑:“大黑,我们下去。” “要去哪里?”虞苏跟了上去,跟着姒昊和大黑出屋子,姒昊止步,回头对他说,“你先回屋子里,我巡视下,就回来。” 外头伸手不见五指,林中传来鸟兽的声响,让虞苏这种城里住的人,感到些许不安,他看姒昊举着火把离去,叮嘱:“蒿,你小心些。” 奇怪,以前和姒昊住,姒昊夜晚,很少会去野麻坡巡视,是因为之前出现了狼的缘故吗?虞苏站在土台上,看姒昊的火把,消失于山道,他担心他。 虞苏留在土台上等待,直到看见姒昊独自返回大黑被留在羊圈看羊。姒昊登上山道来,发现虞苏还站在门口,他说:“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屋,姒昊将木门关上,用一块石头和木头堵住,此地夜风很大。这是夏天还好,若是到了寒冬,该是非常冷的,用草泥屋子容易透风。 姒昊堵好门,又去火塘用沙土将火掩埋,留一个出气的孔儿,保留火种,他手法很熟练。虞苏想他如果火不慎熄灭了,该怎么办,他会钻木取火吗。 住在虞城,家里的火熄灭了,找邻居讨个火种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很难想象,独自一人在野外,是多么的难。 “睡吧,你睡上面。”姒昊指草泥台,他还是要将自己的卧处让给虞苏。 “你受伤了,上次我受伤,也睡上头。” 虞苏笑着到墙角拿芦苇席,他将芦苇席铺在地上,就在草泥台和火塘之间,两人卧下也方便说话。姒昊见他把芦苇席拿了出来,铺平,躺上,他便也就去草泥台躺卧。 草泥台窄小,要睡两个人,除非两人贴抱在一起,姒昊打消这个念头。 屋子里昏暗,火塘的火光相当有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屋中的两人,躺靠得挺近,他们都无睡意,听着屋外的风声。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聊了起来,还是姒昊话少,虞苏话多,虞苏问:“蒿,你都是怎么捕鱼?” “用矛。” “可是最近你手受伤了,你还能捕到鱼吗?” “有网。” “那也抓山羊和鹿吗?” 之前因腿伤,虞苏在土台上坐着,无聊时,都是看原野上的山羊和鹿,角山这边鹿尤其多。 “设陷阱抓。” 设置陷阱需要老道的经验,姒昊的陷阱,还很难捕捉到动物。 “你以前生活不是这样的吧?” “不是。” “蒿,你会种田吗?” “不会。” 虞苏想,他果然不会种田,而且以前也不渔猎,他以前过着贵族生活吧?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以前的生活,来角山呢,是因为他说的,已经成年,不能依赖舅父而生活吧。 “我会种粟米,葛藤,还有豆子。蒿,以后我教你种田好不好。” 姒昊没有应声好,他心里未必没有念头离开荒凉的角山,但是他暂时哪也不会去,他来角山不是偶然。 “睡吧。”姒昊在草泥台上翻了下身。 虞苏“嗯”地一声,不再说话,他想自己似乎问得太多了,说什么以后教种田,就好像要搬去和姒昊一起住一样。 两人沉寂无声,虞苏努力让自己睡去,他逐渐也真得睡着了。姒昊醒着,他在想心事,离开任邑时,他的心空空dàngdàng,像被场大风洗劫。在角山的许多日子里,他脑中所想的也很简单,但此时,他的心思复杂了起来。 他不会一直住在角山,他早晚会离开,他应该不会有长居之所,本来也不该有相候之人。 夜深,屋外的风,穿透木窗和木门的缝隙,往屋里钻,本被沙土半掩的火塘,火焰突然窜起。姒昊见着火光,他从草泥台上坐起,打算去将火塘的炭火重新掩好。也就在这时,借着光,他看到虞苏睡在席子外,大概是睡不惯地板,在睡梦中翻来覆去。人挨火塘很近,真怕他一头秀发为火塘的火燎着。 姒昊走到虞苏身旁,跪下身,想伸出能使力的左臂去揽他。挨靠近他身子,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看着他沉睡的脸庞,姒昊没有立即将他揽住,推回席子。姒昊俯下身,端详虞苏的睡容,他睡得很恬静,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肩上。姒昊不禁伸出手去碰触他的发,发丝柔软,顺滑,流过指缝,那的触感,还停留在指间。姒昊低头凝视虞苏,看他的眉眼唇鼻,他真是眉眼如画。姒昊的拇指轻轻摩挲虞苏的脸颊,虞苏无知无觉,仍陷在睡梦中。 你梦见了什么? 姒昊的手指抹过虞苏的眉宇,他这人爱笑,睡容也带着微笑,眉毛舒展,嘴角含笑。姒昊没再造次,他将手缩了回去,想很奇怪,当初在任邑,那么多人住的地方,也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让自己禁不住小心思,想照顾的人。 侧身抱他,单臂抱得相当吃力,而因为睡梦被扰动,虞苏在姒昊怀里缓缓醒来,他睡得迷糊,喃语:“蒿?” “嗯。”姒昊将他半身挪到席子上,让他离火塘远点。 “怎么了?” “你靠火塘太近。” 姒昊缓缓将虞苏放下,他的手臂还未抽离,挨着虞苏脖子,两人靠得近,相互间都能感应到对方的气息。虞苏睁开眼,发现姒昊伏在他身上,人顿时醒了六七分,发觉自己的一只手臂,还攀着姒昊的臂膀,连忙缩回去。 火塘的火在风中跳动,时明时暗,虞苏觉得姒昊的脸在逐渐挨近,他温热的气息,还有身上草yào的味道,都近在咫尺,两人近得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虞苏紧张得身子僵直,好在姒昊随即就分开,他只是将缠在他手臂上的一簇长发绕开,那是虞苏脑后的头发。他很快放开虞苏,离得远远,他坐在火塘边,冷静回想适才贴近虞苏脸庞时,脑中闪过的念头。 “我……我睡这头。” 虞苏连忙爬起来,把席子拉离火塘,把脚朝火塘方向搁,他换一头睡。他此时已经彻底清醒,并且真是睡意全无。 火塘的火,被姒昊弄小,并最终微弱如豆,昏暗中,虞苏庆幸姒昊看不到他泛红的脸庞和耳朵,他双手相握,手指微微颤抖。他感到震动,适才,他还以为,姒昊是要亲他。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你是不是想吻他?(扬剧本)这幕还不许你吻。 第25章 拥抱 天刚亮, 虞苏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条葛被, 屋子里没有姒昊的身影。虞苏从芦苇席上坐起身,他整理衣服,梳理头发, 走出屋子。大清早的落羽丘,风还带着凉意,微风吹拂脸庞, 衣衫, 虞苏伫立在土台上,眺望远方的林地, 那是草场的位置。 他该是放羊去了,虞苏想。这时, 野麻坡上传来成片的羊叫声,还有狗吠声, 虞苏惊喜,连忙奔下土台阶,朝山道跑去。他一口气跑下落羽丘, 来到野麻坡, 果然,看到姒昊人在羊圈外,他正要赶羊去吃草。 天边的朝霞红艳,洒在野麻坡上,虞苏在霞光里跑动, 跑到姒昊身边,他说:“我跟你一起去放羊。”姒昊看着他,手里执着牧羊鞭,在虞苏朝他奔来时,他看到虞苏扬动的长发,还有耳边熟悉的藏蓝色流苏,还有他嘴角的笑意,看得发愣,姒昊点了头。 于是大黑跑在最前头,欢跃地汪汪叫,羊群夹在中间,迈着轻盈的脚步,嗅着清早青草的气息,咩咩直叫唤。虞苏和姒昊走在最后头,姒昊轻挥牧羊鞭撵赶后头偷懒的羊,虞苏跟在他身旁,抱住一头雪白的小羔羊。下坡路陡斜,这头羔羊走得趔趔趄趄。 “蒿,你看是野马群!” ,一群野马,驰骋过角山山麓,阳光掠过它们恣意,刚健的身影,那么飘逸,像风般。 姒昊止住脚步,陪伴在虞苏身旁,他们站在一起,眺望远方。姒昊时而看马群,时而回头看虞苏,时而又去看野马群。野马群还在原野奔驰,羊群在逐渐离去,虞苏怀里的羔羊挣扎起来,虞苏低身将羔羊放地,见姒昊还在看着马群,他轻唤:“蒿?” 霞光映着少年英俊的脸庞,描述出他英挺的鼻子,刚毅的眉宇,还有似沉思似迷茫的眼睛,他为野马群里,一头白色的骏马吸引,在数日前,野马群里并无这么匹马。 虞苏探出手,轻轻握了下姒昊的手指,姒昊回头看他,他又立即放开,有些腼腆地说:“羊群走远了。”姒昊收拢自己的手指,感受适才虞苏手指传来的感触。 晨曦沐浴林场,野麻坡下的两位少年并肩,慢悠悠走向羊群和草场,大黑在前方回头叫唤,像是在呼唤着两位主人。 羊群在草场散开,大黑自觉在草场四周巡视,姒昊和虞苏走向草坡下的溪地,姒昊要捕鱼。溪水清澈,数尾鱼虾在其间游曳,恣然自得,它们不惧人,不似虞城溪中的鱼虾,人未至,只闻人声,便都遁逃无踪。 “蒿,要怎么捕捉它们?”没看到姒昊带网来,虞苏挺好奇。 只见姒昊走到溪边一棵大树,他从树枝上取下一个竹篮,并从树洞里拿出一根捞鱼的网兜。虞苏跟过来,才发现,原来这棵老树有一个树洞可以置物,姒昊渔猎的物品,放在这里。 手臂受伤后,姒昊用捞鱼网捕鱼,其实比用矛叉鱼便捷,就是抓到的鱼,个头小些。 虞苏提竹篮,在旁跟随,姒昊下溪捞鱼虾,没花费多久,就捞到不少鱼虾,放进竹篮里。虞苏摘来一片大芋叶,将竹篮里的鱼虾盖住,防止它们弹跳逃离。最后数了数,有鱼七八条,虾二十多尾,足够两人一犬食用。 草场这条溪,水面不宽阔,但绵延,九曲十八弯流过角山南面的山林。溪畔生长着许多花草,其中有不少野菜,虞苏一眼就辨认出来,他能认许多野菜。人们很少种蔬菜,因为野菜资源丰富,漫山遍野都是。 “蒿,我摘点圆叶菜,它很好吃。” 虞苏在草丛里采撷圆叶菜,他几下摘好,捧起来。看他样子很欢乐,姒昊想,原来这种草可以吃啊,姒昊只认识三四种野菜,还都是扈叟教的。 姒昊在溪边剖鱼,虞苏在溪边洗菜,虞苏轻松dàng洗,姒昊慢慢使刀,他用不大习惯左手,还在适应,动作慢。虞苏看他用右手按住鱼身,左手用刀切鱼,动作相当不流畅,虞苏想出手帮忙,姒昊说不用。 虞苏想,姒昊一点都不着急,也不烦心气恼,哪怕他的伤使得他如此不方便。 等姒昊将鱼处理好,其实也没等太久,两一起离开溪畔,走过草场时,大黑跟上,于是两人一犬,返回落雨丘。 虞苏将鱼和虾贴在石板上炙烤,野菜用于煮汤。烧烤的手艺,虞苏不如姒昊,但野菜汤,他做得相当出色。和姒昊的清煮不同,虞苏在野菜汤里勾芡,喝起来滑口,暖胃。 姒昊捧着陶碗喝汤,瞅眼虞苏吃鱼,他早发现虞苏吃东西时,姿势很端正,食物也是细嚼慢咽。此时大黑在虞苏身边晃悠,它吃完自己那份,瞅着石板上剩余的鱼ròu,虞苏对它笑语,又拿一块鱼ròu给它吃。 大黑虽然吃米粮,但会自己捕食,这也是它身为一条角山牧犬凶悍的缘故。若是大黑给虞苏喂养,虞苏能把它养成一头宅家的肥胖田犬。 “蒿,你还要喝汤吗?”虞苏给自己舀裳一碗汤,鬲中还有剩余,他问姒昊。姒昊把碗递给他,说:“要。”虞苏笑着接过碗,将鬲里的汤全舀给他,一丁点不剩。 两人吃饱饭,在屋子里停歇,大黑则趴在门口晒天阳,舒展身子。姒昊朝大黑走去,将它派遣去草场看羊,大黑汪汪两声应道,晃晃悠悠下落羽坡。虞苏想这头犬,真聪明,它还真能听懂人话。其实多半,也只是养成了习惯。 大黑下山后,姒昊到草箱里翻东西,虞苏在火塘边收拾。 姒昊从草箱里翻出一条破旧的衣衫,以前不曾见他穿过,这衣衫其实是扈叟儿子一件不要的衣服,扈叟给了姒昊。 他以前不是还有一套衣服吗?虞苏想,这时虞苏才留意衣箱旁的地上放着套脏衣服,顿时恍然,他受伤了,没法洗衣服。 虞苏走过去,将地上那套脏衣服捡起,拿在手上。 姒昊受伤后,应该还没洗过澡,他身上有汗味和血气的味道,就是他身上那身衣服,也有暗色的斑迹,明显是血迹。 姒昊拿着蓝色衣衫,虞苏抱着他的脏衣物,两人一起朝水潭走去。 这一次,虞苏不用姒昊背,他自己走,他还记得水潭的美丽,自然也还记得,在藤蔓蔓延的林中,他曾被姒昊抱在怀里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行进,虞苏看着林光倾斜,打在姒昊的背影上,他穿着一身粗陋不堪的衣服,有着宽实的肩膀,挺拔的身姿,虞苏心中缱绻,他抱着他的脏衣服,愣愣跟随。 “小心脚下的藤条。”姒昊突然在前面停止,他回过头来,他的言语温柔。 “嗯。”虞苏用力点头。 两人相伴,穿过一片藤条jiāo错的林地,来到水潭。那熟悉的水潭,仍静谧而神秘,几只白色的水禽,被人惊起,腾飞上林梢。 虞苏跟着姒昊走到潭畔,姒昊背向他,若无其事将上衣脱去,他侧过头看虞苏,问他:“你要帮我洗衣服?” 这很好猜测,虞苏抱着他的脏衣服来,而姒昊手臂受伤,单手无法搓洗衣服。 “嗯。”虞苏点头。 姒昊把脱下的上衣递给虞苏,虞苏接过,姒昊又把脱下的下裳递给虞苏,虞苏再次接过,这次他脸微微泛红。他知道姒昊身上只围着条蔽膝了,不过他没去看姒昊此时的样子,他莫名紧张。 听到姒昊入水的声响,虞苏才抬起头,见他背向自己,缓缓踏入水潭,水还只没过他膝盖。阳光下,少年健康,结实的体魄,一览无遗,虞苏偷偷看他的背部和腰身,只匆匆看了两眼,觉得偷窥不好,就又把头低下。 虞苏挽高下裳,在浅水处洗涤姒昊的衣服,他的衣服很脏,这种脏,是衣物泡水之后,有红色的血迹渗出的“脏”,洗得虞苏双手颤抖。姒昊手臂被咬伤时,无疑流了不少血,他当时该得是多疼啊。这般想,虞苏又抬头想去看眼姒昊,却不想姒昊正好回头,朝他这边看来,他站在水域里,潭水没过他的腰身,他转过身时,胸前的配饰没有立即吸引虞苏的目光,虞苏看到了他腹部的一处伤痕,看着很狰狞。 这是虞苏第一次知道,姒昊以前受过一次伤,而且应该很严重。 两人目光jiāo织,姒昊回过身,平静地在水里搓洗身体。其实他一个人洗澡挺勉强,伤手不能沾水,要洗头,只能侧着身,相当别扭。 虞苏继续搓揉姒昊的脏衣物,他想衣服上的血腥味道,恐怕晾晒后,还有残存,他想他随后就将离去,能帮姒昊的不多,他离开之后,姒昊又孤零零一人,无人搭手。 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虞苏拧干,扬开,将它们挂在阳光直照,风大的位置,晾在树枝上。他悬挂衣服,姒昊已在朝水畔的草丛走去,他头发湿淋,水迹滑落他的脸庞,他捏去头发上的水分,抹去脸上的水,他看向在林间忙碌的的虞苏。 虞苏背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着自己,也不必特意去遮挡身体,无论是胸前的配饰,还是腹部的伤痕。 姒昊从草丛上拿起那件陈旧的衣衫,将它套上,衣衫的长度只及膝盖,他需要一件下裳,在任邑时,可怎么也想不到有天,他会窘迫得缺一条下裳,谁能想到呢?若是以后说给任嘉和吉华这两位友人听,他们大概会哈哈大笑,而后又难过起来吧。只是日后未必再有机会回去任邑,应该也不可能再见面了。 离开草丛,朝虞苏走去,瞅眼晾在树杈的一条下裳,姒昊抬手摸了下,还湿润着。林风和阳光,会让它快速干燥,只需再等等。姒昊靠着树干,抱胸等待,虞苏走到他身边,也挨着树干,姒昊侧头去看虞苏,虞苏微微笑着,林风很大,吹动虞苏耳边的藏蓝色发带,发带飘扬,那抹蓝色在阳光下映衬着虞苏白皙的脸庞。虞苏发现姒昊在看它,他起先觉得姒昊似乎经常在看他,此时倒是确定,他在看自己的发带。 “蒿,你是在看它吗?”虞苏执住飘动的发带,拿它问姒昊。 “嗯。”姒昊只是淡然应道,他心里知道他看的不是发带,而是佩带它之人。 嗯?虞苏把头微微偏侧,他觉得姒昊根本什么也没说,他会不会是喜欢这条发带?虞苏将它解下,拿在手里摩挲,他轻问:“你喜欢它吗?” “喜欢。”姒昊的双臂放下,说出喜欢两字让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给你。”虞苏把发带递向姒昊,轻盈的发带,在风中飘dàng,像似活物一般。 姒昊看向虞苏,他解开的发,在风中张开,他挨自己很近,肩膀碰触在一起,手上递着他心爱的发带。姒昊觉得或许两人相逢于此,并非偶然,在他颠沛流离之时,站在他身旁陪伴的,不是相处十六载的挚友,而是这样的一个“陌生人”。 两人手指碰触在一起,虞苏手指稍微收回,他感觉到姒昊的手指好温暖。姒昊从虞苏手中探走发带,他收起来,往衣兜里放。直到这时虞苏才想到,这条发带不适合姒昊佩戴,他似乎收它也没有实际用途,不过他喜欢,便就送他吧,他在角山什么东西都匮乏,日子过得苦。 “等它干了,我送你回去。” 姒昊手指上方凉晒的下裳,他歪靠在树下,脸上不经意流露出自嘲和不羁,他的衣衫下露出一截蔽膝,还有两条修长小腿。 “好。”虞苏笑道,他觉得姒昊很特别,这种特殊之感,在当初为他缝补衣服时已发觉。 两人在树下晒太阳,还不到午时,林间的阳光,暖和和,很舒服。虞苏想起姒昊身上的伤,腹部那处,虽然看得不清楚,但他确定那是创伤的痕迹,虞苏问:“蒿,你腹部的伤是怎么回事?”姒昊看着阳光穿透下,光怪陆离的湖畔和林丛,他轻语:“是箭伤,你看到了?" “是,在这里。”虞苏把手放在自己左侧的腹部,在听到是箭伤后,更确定了一点,“当时很严重吧?”姒昊从湖畔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手,在角山劳作多时,他的手上有一些细小的伤痕,哪怕是被划伤割伤,也要留痕迹,何况是险些要他xìng命的一箭,那还是晋夷神弓手shè出的一箭。 “嗯。”姒昊应道,真是云淡风轻。 听他口吻,虞苏也知道他是不想谈他的箭伤,于是虞苏不再问,他看着姒昊脖子上挂配饰的线,他说:“你脖子上有一块石头。”虞苏拉起自己佩戴在脖子上的绿松石,他自己也佩戴了一件,可是很奇怪,姒昊总是将它放在领子里边,从不展露。 “我可以看看吗?”虞苏小心问。 姒昊没回应,好一会儿,才把手放在绳子上,他拉出佩玉,递给虞苏看。这是一件鹌鹑蛋大的“石头”,磨得扁平,看似不起眼,实则它的面的钻孔和前面阳刻纹饰的冶制水平非常高超。虞苏不懂玉器制作,看不出什么门路,只觉得“石头”青色通透,质地特别温润,看着像似玉,而它上面还有一个奇怪的纹饰。虞苏用指腹摩挲那个纹饰,觉得它好奇怪,从来没见过。 玉器只有贵族才有,姒昊猜测虞苏平日很少接触到,而且他也不会认识这件玉器上的族徽。果然虞苏看后,把它还给姒昊,问道:“这是谁送你的吗?” “我父亲。”姒昊回道。 帝邦的君王,每诞生一个孩子,便就刻制这么一件玉器,做为身份的认可和象征,赠予后代。姒昊出生之前,玉配饰便就制作好了,但是他的父亲没能亲手帮他戴上。 他父母很早就没了,虞苏想,他应该很宝贝它吧,虞苏觉得它应该不是玉器,他听父亲说过,只有大贵族才能佩戴有纹饰的玉器,普通贵族佩戴小小的玉管玉珠,就很珍贵了。 姒昊将佩玉放进衣领里,他去树梢前,将下裳取下,它差不多干了。姒昊将它穿上,扎好系带,他穿着时,发现虞苏在看他,姒昊自若整理好衣服,显然不在意。 “ 我们走吧。” 姒昊在前领路,虞苏跟上,两人出林丛,走到土台。虞苏回望土台上的小房子,以往觉得它很简陋,此时却觉得它真是个舒适的家。 虞苏跟姒昊说:“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过来。”虽然说姊夫再过段时间,会来角山,可是风川的婚期也临近了,再则,来得太频繁,下次母亲说不定不让他跟姊夫出门呢。 虞苏问他:“要是我没来找你,你会去找我吗?” “你住在虞城?” “嗯,我住在虞城北区,是营卫虞茅之子,叫虞苏。”因着姒昊从不唤自己名字,虞苏还怕他忘记了。 “虞苏。” “噫?” “你等我下。” 姒昊回屋,虞苏在土台下等他,等了好久,姒昊才掩门走出来,虞苏没发现他多携带了什么东西,还以为他回屋去看下火塘呢。 两人往落羽丘的山道走,走到野麻坡,下到地面,虞苏还在想着姒昊唤他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心里挺高兴。 “别被大黑看见了。”姒昊绕过草场,虞苏跟着他。 两人进入一片茂密的林子,走在小径上,这条路,也是虞苏来时走的小路,虞苏已经记住回去的小路。姒昊的脚步走得快,虞苏走得慢,他亦步亦趋,他想他是怎么了?像似很着急的样子。 “蒿,要不我自己回去,你不用送我,我认识路。”虞苏怕他是担心草场,毕竟送他去牧正家,来回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姒昊这才止步,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他心里有点乱,他自己也不清楚原由,也许仅仅只是身边这人将离去的缘故。 “我将你送到溪边,出竹林就是牧正家。”姒昊放慢脚步,言语温和。 “好。”虞苏点头。 两人相伴,慢慢穿过这片葱郁,密实的林子,小松鼠们在树枝上跳动,深林中发出鸟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婉转悦耳,除去这些,虞苏还听着两人脚踏林地的趵趵声,他在这里,感应到时光的流逝,那么静,那么从容不迫。身边之人,走着走着,不时会回头过来看他,虞苏没有对他笑,虞苏感到忧郁,他逐渐听到了淙淙的水声,溪流就在前面,分离在即。 再往前,下一处坡地,虞苏看到那条林中的溪,它不宽,不深,溪底都是小圆石子,来时,他脱下鞋子,挽起下裳淌过去。 就到这里了,虞苏知道,他站在溪岸,回头看姒昊,此时竹叶簌簌,风声穿林。姒昊把手放怀里摸索,他摸出一样东西,他拉起虞苏的手,把它放在虞苏手心。是一颗红色的圆珠,很小一个,它中间有穿孔,看来可以佩戴。它在虞苏掌心,晶莹剔透。虞苏错愕,他还没问点什么,姒昊说:“我没有其他物品可以赠你,此物你收好,不要佩戴。” “它很珍贵吧?”虞苏不曾见过这样的红珠子,它很圆润,半透明,和虞城的红石珠子根本不一样。 “你收下它,跟你换发带。”姒昊轻语。 这般说来,就好像他们在互换物品。原来他回屋子里,是为了拿它吗?虞苏把手指收揽,珠子揣在手心,他知道这是姒昊的一份心意。 姒昊说:“走吧,路上小心些。” 虞苏点点头,把珠子揣衣兜里,他脱鞋,挽起衣裳,溪水。他过溪时,不忘回头看姒昊,姒昊就站在对岸看他,他脸上带着笑意,很难得一见的微笑。虞苏安心渡溪,他到岸边后,将下裳放下,鞋子穿上,他抬头,见姒昊仍站在对岸,对他挥了下手。 虞苏的心为离别的惆怅笼罩,他低着头,朝竹林迈出,这片竹林很小,牧正家在几步之遥,虞苏走出几步,回首,姒昊还在,他在静静目送他。竹林的出路,就在前方,外头阳光璀璨,虞苏又走了四五步,他回头,这次,正见到姒昊离去的背影。 很奇怪,本来还在平静地分离,突然,虞苏扭头奔跑,他践踏溪水,水花溅湿他的衣裳,他不管不顾,他边追边喊:“蒿!” 姒昊驻足,回头看他,似有不解,倏然,虞苏已经扑向他,给了他一个拥抱。先是错愕,而后是释然,姒昊搂住虞苏腰身,将虞苏紧紧抱住,两人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竹林萧萧,溪水潺潺,两个少年无声无息在林中拥抱,许久后,两人分开。 虞苏再次过那条溪水,这次他没有再回头,姒昊没离开,他静静站在溪畔,目送虞苏的身影远去,直到他白色的衣衫消失于葱绿的竹林间。 第26章 你是不是在想谁 虞苏穿过竹林, 心中空空dàngdàng, 他让自己不停地往前走, 什么都不要去想。他不清楚,为何这次离别,会让他如此难过, 他或许有预见,也许只是一种奇怪的感应,当姒昊的背影离去时, 他慌得不行, 仿佛再见不到他那般。姒昊赠与的珠子,虞苏捏在手心, 把冰凉的珠子捏得温热,他没去想自己是怎么了, 他觉得等回到道牧正家,心情就会不同了, 他已经走出那片竹林,而姒昊也回去了,他们下次还能相见。 牧正家的院子, 就在眼前, 院子里风川和牧正的一位小奴仆在喂食一头马驹,虞苏还没走进,风川就先看到他,手里把茅,高兴唤他:“小苏, 你怎么现在才过来,我正想和束去找你呢。” 此时将近午时,虞苏和束说的是第二天早上,他会回去,所以回来晚了,让风川担心。 虞苏歉意道:“被我给耽误了,川,要回去了吗?” “没那么快,要明早才回去呢。”也难怪风川在悠然喂马,他看来很喜欢马匹。虞苏有点惊讶,他还以为今天就会离开呢。风川看他神情困扰,笑说:“你不在不知道,昨夜日,我跟牧正儿子,还有六七个奴人,一起去找一匹出逃的牢马,找得好晚才回来。” “牢马?”虞苏听过这个词,就是用于祭祀的马。 “一匹白色的牢马,往林子里逃走了,本来它要用于祭祀山神。” “找到了吗?” “没找到,不过今天照旧会举行祭祀,牧正儿子说我们可以去看。” 虞苏想,原来是为了看祭祀,所以多留一天,在虞苏认知里,祭祀很血腥,他倒是不喜欢。风川虽然常来角山,但以前他跟牧正一家的接触很少,他说的牧正儿子,指的就是任。 两人正jiāo谈,任在屋内听到声响出来,对虞苏说:“小苏,你去落羽丘回来了?” 听得熟悉的声音,虞苏回头,看到任,他昨日忙于追捕逃走的牢马,今日看来则一副悠闲模样,穿着宽松的衣袍,腰间chā着一把马鞭。 “,是啊,我刚回来。”虞苏笑答,昨日匆忙,两人到今天才逢面。 “我听人说,你去给吉蒿送陶器?”任不能理解,吉蒿这样一个寡言古怪的人,会和虞苏有着不错jiāo情。 “嗯,给他送陶鬲。” “他要缺点什么,我阿父会叫束送去,你倒是不用专程为他跑这一趟。” “束经常会去落羽丘吗?”虞苏有点吃惊。 “五六天去一趟吧,他没跟你说吗?”任这句话,“他”可能指姒昊,也可能指束,但是两人都没和虞苏提过。 虞苏点了下头,心里想,还好束偶尔会去看姒昊,要不他一个人出点什么事,也没人知道。 “说来这位吉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风川凑过来打听,让虞苏念念不忘的恩人,应该挺特别。可惜他只闻其人,不见其貌。 任回道:“也就是一位来历不明的牧人。” 虞苏听到来历不明四字,本想辩解点什么,然而事实也是如任所说,他也不知道姒昊打哪儿来,家在哪里。 午后,任说祭祀在沿丘举行,有点路程,最好坐马车去。风川觉得自己是蹭了虞苏的福气,他还是第一次坐马车。 任御车,虞苏和风川坐在马车上,虞苏第二次乘坐马车,没有第一次那么惊喜,新鲜,风川则是一路兴致勃勃。 迎风驰骋,路程上,任听风川说:“这里好平坦,就适合跑马。”任说,“往那条路,能一路驾车去任邑呢。” 任指着途径角山营地的一条宽阔土路,就在他们马车的一侧,真是绵延数里,一览无遗。 “我一直在想,马能驮物,那马能驮人吗?”风川也是个聪明人,当然类似的想法不只是他一人有,每每看着野马群在山野里奔腾,角山牧民也会有这个想法。 “还真有人试过,把腿给摔断了。”任觉得他想法倒是有趣,这在他看来相当危险。 “我听闻戎人中,有些人能骑在马背上。”虞苏听秉叟说过戎人的故事,他们是车辆制造者,他们牧马牧羊,据说也种点田呢。 “那需得是极为谙熟马儿xìng情的人,否则轻则被摔下地,折断腿骨,重则遭马蹄践踏身亡。”任训养过马,知道马的危险。 “看来还是让它驮物就好,驮人就免了。”风川想,还好任提醒,否则他可能真去试一试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哈哈……”任爽朗一笑,不知不觉,他载着两人,已来到沿丘脚下。 四周开阔,沿丘就在前方,远看很矮小,近看,才发现它是一座人工夯实的土台,这是一座祭祀台。 见到沿丘,虞苏想起落羽丘的土台,恐怕也曾是一座祭祀台,却不知道祭祀着什么,几时被遗弃。 祭台四周站着不少牧民,一位年轻的男巫在祭台上举行仪式,祭台正中,有三座牢,掘土而成,椭圆形,上方围着木栏。牢中有两匹马,一头羊。角山祭祀山泽之神的方法,一般是取牲畜的血,为血殉,有时也会将整只动物活殉。 男巫披着羽衣祈神,他腰间的铃铛声,悦耳动听,他赤脚踏出节奏,手舞足蹈,韵律尽在肢体上。这是一种通神的仪式,虞苏还是第一次见到,看得入迷。 “他这样会跳到什么时候?”风川对男巫的舞蹈没什么兴趣。 “等太阳落到那座山。”任压低声音,手指西面的一座山丘,此时太阳还未偏西,等它落下,祭祀才会结束。 风川将目光投在西山上,任看着巫师的舞蹈,目不转睛,虞苏在铃铃的声响里,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四方的土台,而这位通神者,独居其间,和神明通达话语,神秘莫测。 终于,铃声停止了,巫师口中念着什么,他拔出匕首,缓缓步下土牢,此时围土牢的木栏,已被牧人拆除。牲畜趴在土牢里,它们被囚多时,早放弃挣扎,巫师轻松割开它们的咽喉,逐一放血。 风川扼腕,觉得相当可惜。 虞苏想,也许这样比活殉好些,然而终究还是残酷。不知道,那匹逃掉的牢马,它去了哪里? 望着西沦的斜阳,虞苏想象一匹健美高大的白马,在林间水泽旁饮水,享受着自由和黄昏温柔的风。 观看过祭祀,三人坐着马车返回牧正家中,已经满头星辰。 夜晚,吃过牧正招待的食物,虞苏回房,把行囊收拾。他和风葵父子两人同一间房,睡得就是他之前住过的那间房。 虞苏折叠衣服,听风川在和风葵说他乘坐马车的事,虞苏微微一笑,想着难怪人们都羡慕大贵族,有辆马车多便捷。大贵族们的视野,比其他人都来得宽阔,他们行程,也比其他人都来得轻松。 夜深,虞苏和风川睡在地上,铺着席子,木塌给风葵睡,他毕竟是年长者。听着父亲的鼾声,风川说虞苏:“牧正儿子给你双羊皮鞋,你没给他送东西,怎么反倒给那个吉蒿送了那么多陶器。” “我送不了东西,他家不缺日用的陶器。”礼器虞苏不会烧制,而且他的烧陶技术也还比不上老陶工,确实没有拿得出手,馈赠任的东西。 “川,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就是……你会想朱云姊吗?” “现在吗?” “嗯。” “会想她。” 虞苏仰头望向窗外的月亮,手心揣着珠子,他也想一个人呢。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来?”风川很了解虞苏,虞苏根本不会去问男女之事,对这种事他很腼腆。 不对,风川直觉有什么不对,他这人直觉很准,可是老渔夫的那种准度,他半开玩笑说:“你该不是也在想着什么人?你喜欢谁?” “没有。”虞苏摇头。 “老弟,你可别吓我啊。”风川起身看虞苏,他见虞苏把身子侧躺,显然是不想再说什么。 风川在一旁躺下,想自己大概是想多了,虞苏这人重感情,制作陶器,迢迢送来任地去感谢照顾他的恩人,实在很正常。像他们这些虞苏的伙伴们,平日不也常能用上他制作的陶器,碗摔坏了,直接跟他说:小苏,给我做两只碗来,家里没碗吃饭。他就是忙,也会抽空去挖陶土,连夜赶制。 黑暗中,风川见虞苏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他自己挺无趣,没个人聊话,于是闭眼遐想和朱云成亲的事,乐呵呵搂着两张黑羊皮子睡着了。 虞苏有些难入眠,一合眼,就会见到落羽丘,也许是因为看了一场祭祀的缘故。虞苏做起梦来,梦见在很遥远的时空里,人们在落羽丘上祭拜神明,那是太阳。 梦中落羽丘的晨曦升起,比以往都耀眼,仿佛有无数个太阳,在同时升起。虞苏感到眩晕,他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四周的人们都已不见,而落羽丘上,只有一座高耸的土台,没有树木,没有那间小屋子。 虞苏在土台上,找到躺地一动不动的姒昊,他在土台正中,他双手的手腕处,各有一道割痕,流着不多的血,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袍,有一头长发。 醒醒,你醒醒。梦里,虞苏跪坐在地,摇动姒昊。 “小苏,快醒醒。”风川摇动虞苏肩膀,将虞苏晃醒。 虞苏揉揉眼睛爬起来,发现风川和风葵已经穿戴好,各自都背着行囊,显然自己睡晚了,虞苏顶着一头蓬乱的发,呆呆说:“我醒了。” “做噩梦了吧,看你满头汗。”风川轻拍虞苏肩,安抚着。 虞苏起身,整理衣服和头发,将行囊背起,跟着风葵父子出门。外头才刚亮,任出来送行,虞苏见任葭在院子里逗一只鸟儿,那只鸟儿,羽毛长丰,关在笼子里,居然是一只有着漂亮翠羽的鸟儿。 “,我回去了。”虞苏跟任辞别,他觉得这趟过来,对任实在有些失礼。 “过几天东陶就要来了吧,你还会跟来吗?”任也觉得有点匆促,因为各自有事,都没怎么聊上话。 “应该还能再过来。”虞苏回道,对任行了下礼。 “多谢招待,,我们也走了。”风川跟任话别,用力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 任将三人送至院门口,便就留步,看他们结伴离去,越走越远。任想虞苏自不必说,人物温雅,那位风川也挺有趣,他开始有点理解,父亲为何喜好结jiāo友人,无论贵贱,都能促膝而谈。 第27章 获马 翠羽的鸟儿, 腹部黄褐色, 长得很鲜艳, 叫声也相当悦耳,它被关在一只大竹笼里,拍动翅膀, 啄食陶食器里的虫子。任葭双手提着及膝长的大笼子,走到院门口,t她兄长身旁, 她对虞苏和风川两人的背影挥了下手, 她刚顾着玩,忘记和他们道别了, 她还是挺喜欢他们,希望下次还能见到。 “兄长, 我带翠翠去竹湖边玩。” 远去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任葭提累鸟笼, 将它用两条瘦手臂抱住,她抬头对任说。竹湖就在竹林那儿,其实也就在家门口不远。 “年, 你陪葭去竹湖。“任回头, 将在院中打扫的一位女奴喊上。 任葭在心智上的欠缺,幼年时,没有明显体现,随着她年龄增长,便逐渐明显, 她独自去湖边玩,怕她出事。只有这么个妹妹,长兄又是早夭,任很照顾她。 唤年的女奴匆匆过来,牵着任葭的手,帮她提鸟笼子,两人往竹林走去,任葭一路蹦蹦跳跳,相当雀跃。 竹林葱郁,翠鸟啼鸣,真是不错的一天。 任望眼离去的妹妹和女奴,往屋子里走,他刚迈进屋门,还没走向自己的房间,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喧哗。 大清早,牧民很少会到牧正家来,除非有特别的事情,任想趁着父亲还没被吵醒,自己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任耐着xìng子走出院子,见是三位牧民神色慌张前来,他们身边还围着两位奴仆,在激动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大清早在外头囔囔。”任认出其中一位牧民叫右,是沿丘附近的牧民,另两位年纪轻,大概是他儿子。 ”死了个人,被人杀死,在姜沟旁那片林子里!“右见到后,声音说得很响,看得出他挺惊慌。 自从很多年前,穹人被赶出角山,角山就很少有人死于非命,相当罕见。 任问:“死的是谁?你认识吗?” “赶猪的人,仑城那儿过来,给营地送猪。”右还真认识死者,虽然也只是几面之缘,不过已足够让他惊恐了。 这倒是有点意思,谁胆子那么大,敢在角山杀人。角山的牧人不牧猪,仑城那儿有一处聚落叫豕坂,生活着一群牧猪人,为将猪卖个好价钱,偶有人会不辞辛苦,将猪赶往角山营地。 “束,去备马车,我过去看看。”任命令束,也不是凡事都要他父亲出面,他也能解决事儿。 束领命到马厩里牵马套车,他将马车拉出来,对任说:“要不要带两点人过去?” “怕什么,任铭的人肯定在那儿了。”任轻笑,登上马车,扬鞭而去。 任铭是角山营地的驻营武官,他出身高贵,由任君直接任命,任平素和他有jiāo情,也常往来。 束想这事得禀报牧正,他虽然是位老奴,但也是牧正心腹。他正打算进屋去禀报,抬头,见牧正已经出来。 “束,出什么事了?”牧正瞅眼儿子驰骋而去的身影,扫视下院中的三位牧民。 “主父,姜沟那儿,杀死了个人。”束将事转述。 “是啊,死得很惨,在胸口有一个血口子,血流了好多,都爬满了苍蝇。”右抢着回答,他见到牧正,特别积极。 “胸口一个血口子?知道是被什么杀死吗?”牧正多留了个心。 右的长子说:“是箭杀死。” 右的幼子说:“又没看到箭,他被矛捅死。” “束,你和他们过去看看,有什么情况,跟我禀告。”牧正听到一个“箭”字,就警惕起来,虽然他觉得也没可能,纯属想多,然而不免也要小心谨慎。 “是。”束应声。 束把三位牧民带走,四个人前往姜沟,一路上,这仨父子还在兴致勃勃讨论这桩谋杀,猜测是有歹人,为了抢猪倌的猪,才把他杀了。 牧正留在院中,拂动袖子,将双手背在身走。他想任邑传递来的消息,那两位逃脱的弓手,始终没有追捕到,不过姒昊来角山三月,角山也没有晋夷弓手的身影出没,实在不必闻“箭”色变。 午后,任的马车先回来,牧正听得马车声,让小奴仆,一位唤荚的小男孩,出去传任。 任进父亲房中禀报,他说:“猪倌大概是死于矛,矛头得非常锋利,一矛扎中胸口,铭怀疑是士兵所为,正在营地里搜查。” 牧正问:“知道猪倌什么来历吗?” “都唤他丘豕,他往营地贩猪,也经常去狗尾滩易物。”任已经查明。 牧正想贩猪的,身上颇有点钱财,被见财起意的人劫杀,倒也不是没可能,着实是自己想多了。 “明日你再过去营地看看,找着凶手没有。”可能真是简单的劫杀,但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凶杀,牧正绝不姑息。 “是,父亲。”任领命,他挺乐意效劳,他就怕老爹不给他事干,觉得他不可靠。 任退下,牧正看着外头漆黑的夜,想着晋朋去年冬时,派出一批弓手潜入任邑,袭杀姒昊未遂,事后,弓手大多被捕获杀死,只剩两位弓手茫茫无踪。 这两人,也许早已潜回去帝邑了吧,一直都不见踪迹。 落羽丘上,姒昊吃过用陶鬲煮的鱼羹,坐在火塘边,给自己上yào。他要凭借一人之力上yào,得花费不少时间。艰难将布条缠上,手齿并用,系绑细藤条。包扎好后,姒昊将伤臂轻晃两下,疼痛感没以前那么明显,伤口愈合得不错,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康复。 想想,有煮食的陶器,手臂的伤也在见好,在这里的生活,倒还不至于让人多难忍受。姒昊其实很少去想,他过得好与不好,只是在过平民的日子而已,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度日。 夜晚入睡前,姒昊仍旧举着火把,下山道,到野麻坡巡视一番。不知道是否因为遭狼咬伤,才如此警戒,还是另有某种预感,让他觉得不安全。 风声依旧,伴着羊儿的叫声,姒昊回到落羽丘,进屋,将门堵上,他准备就寝。他将火塘的火弄小,回到草泥台,平卧在上头。他没什么睡意,想着心事。四周漆黑,空空dàngdàng,总是要让人胡思乱想,姒昊闭上眼睛,想起的是前日在潭畔,晾晒在树杈上,迎风招展的衣衫,还有树下挨靠在一起,被暖和和太阳照耀的他和虞苏。他伸手摸向腰间,腰间缠着一条发带,虞苏的发带,它的触感润滑,细腻,像虞苏的脸庞。 他应该回到虞城了,回到父母的身旁,和伙伴们在一起。真想看看他在虞城生活的样子,烧陶,种田,还有跟伙伴们去捕鱼。虞苏将自己在虞城的生活告诉姒昊,而姒昊从未告诉过虞苏,自己在任邑的生活。 连告诉他的名字,都是化名。 姒昊解开发带,将它揣入怀里,贴着胸口。他想自己在任邑,还取笑过任嘉偷偷收着吉芳的一件腕饰,自己这般和任嘉也没差异。 回忆和虞苏相处的情景,姒昊渐渐入睡,他很少做梦,但还是在梦里梦见了虞苏。梦中,虞苏站在田地旁,背着一个竹篓,拄着耒耜,对他招手,就像似要教他种田一般。梦里田地之外的山坡,有一栋屋子,一座院子,无论是屋子里的物品,还是院中的井,树和犬,鸡,都那么真实,仿佛真实存在过。 大概是因为梦,姒昊难得睡晚,他醒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姒昊如常,去野麻坡赶羊吃草,到溪边网鱼虾,回落羽丘煮食,相同的一天,日复一日而已。 吃饱饭,带着大黑下山坡,姒昊见林丛里出来一个身影,看着像束。他觉得有点奇怪,束之前才来过,这趟是因为什么事呢? 姒昊将牧羊鞭夹在咯吱窝下,缓缓朝束走去,他看得见束手里提着东西,想牧正该不是给他送米粮吧。 他被狼咬伤的事,牧正知道,牧正曾派束过来问他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姒昊说自己能解决,谢绝了牧正的协助。牧正看来是还不放心。 “吉蒿,你伤怎样了?”束一来,就将一袋东西放地上,询问起姒昊的伤情。 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昊回:“手臂能抬动,无大碍,你告知牧正,不必担心我。” “昨日有一人,在姜沟林子被人杀害。“这是牧正托束来告知姒昊的事,不过也不专是为此事而来,顺便给送点米粮。 “被杀的是什么人?” “一位豕坡的猪倌,赶猪去营地贩卖,被人用长矛刺杀。牧正让你注意安全,要是瞧见什么可疑的人,要告知他。” “我这边会小心。“姒昊有那么点小小吃惊,他来角山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被杀。 “这些粟米,还有一条腊ròu,牧正让你收下。”束从腰间解下悬挂的一条腊ròu,递给姒昊。姒昊收下,跟束jiāo代:“代我谢谢牧正,下次不必再送来。” 他一个牧人,受牧正特殊照顾,想必牧正家的奴仆,角山的其他牧人都知道,也不知晓外界会对他有什么样的猜测。牧正心意虽好,但实在不大必要。 “我会回去传达,那我走了,吉蒿你注意门户,这几天少去山林里打猎,等抓到凶手,我前来报知你。”束为牧正尽心,将牧正吩咐的都与姒昊说。 姒昊点了下头,目送束离去。看他那矮小敏捷的身子消失于林丛,姒昊想,杀害猪倌多半是为了劫财吧。 初来角山时,最担心的是晋夷的弓手追踪而来,埋伏将自己杀害。谁想,来角山这么久,一直没有两位晋夷弓手的消息,有时姒昊倒希望能发现他们的踪迹,是福是祸,横竖躲不过,早出现早解决。解决了弓手,他就可以离开任地,去哪都行,正因为弓手未缉捕到,他仍得在这庇护地里生活。 把米粮和腊ròu提上落羽丘,姒昊出屋,站在土台上,他见到原野上的一群野马奔跑而过。姒昊对野马的心思,可有些时日了,他特意去留意,发现今日倒是没看到那匹白马,也不知道它上哪去了? 野马群和人群一样,对外来者会排斥,尤其来的要是一头壮年的牡马,大半是要遭马群的马王狠斗,驱逐,不见了,倒是不奇怪。 姒昊不知道这匹白马,是匹逃走的牢马,只觉得它特别高大漂亮,便就记得深刻。 午后,姒昊执着长矛,到落羽丘后的溪林捕鱼,林中鸟兽鸣叫,相当热闹。姒昊专心致志于长矛和溪流中的鱼,直到他听到马的嘶鸣声,叫得很悲切。姒昊收起长矛,出溪水,声步入林间。 他本以为就在附近,但却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白马踪迹,它在一处泥沼里挣扎。白马遍体鳞伤,前脚跪地,两条后腿深陷在泥中。它伸长脖子发出悲鸣声,用哀求而惊恐的眼神看着姒昊。 阳光下的白马,炫目而独特,它不同于角山常见的棕马,它比棕马的个头更高大,通体雪白,由此才被选作祭祀神明的牢马。姒昊看着它,想平日总想弄匹马,遥遥见它身影已相当喜爱,不想和它还挺有缘分。 “别乱动,在此等我。”姒昊自然知道马儿听不懂人话,他还是对这匹马这般叮嘱。 姒昊匆匆离开泥泽,他返回落羽丘,去取麻绳。如果姒昊离开时,回头看一眼白马,他会发现原先在泥沼中拼命挣扎的白马,安静下来,仿佛它真能听懂人类的言语。 当姒昊手里提上麻绳,扛着根新砍的竹竿,赶往泥泽,白马的后肢已完全陷在泥里,它见姒昊过来,发出哀怨的嘶叫声。有一瞬间,也就对上马眼那瞬间,姒昊觉得它也许像人一样有着情感。姒昊将麻绳一头绑在竹竿上,另一头打活结,拉出一个绳环,他要用它套马脖子。 没抓过马的姒昊,见过别人抓马,而且他一直想要有一匹马,特别留心角山牧民套马的手法。 姒昊不慌不忙,他把竹竿放在一旁,折下一些树枝垫在泥沼中,在马匹身前围铺。白马似乎明白了姒昊的意图,奋尥前腿的蹄子,不过也是无谓挣扎。姒昊不只铺树枝在泥泽,还去拖来一根大木,横放在泥泽上,就在马屁股后面。做好这些,姒昊这才去拿套马杆,他自然不是打算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拽起这匹马,那是不可能的,他套马,只是让它别跑。 马儿伤势严重,身上好几处地方都在流血,若是脱离泥泽,便就逃走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多可惜,还不如把它留住,当然,姒昊也是有私心,他想养它。 抛出套索,重复两次,才套住马脖子,姒昊把绑系套索的竹竿,卡死在两棵树木之间。这之后,姒昊踩着横放在泥上的大木,他在后方推白马,白马奋力腾跃,前蹄踏上泥面铺的树枝,后踢踢蹬,如是再三,它摆脱泥泽,跃上硬实的地面。 白马刚脱身泥泽的喜悦还未能充分抒发,正想撅蹄子狂奔,随之而来的是脖颈处的牵扯,白马萧萧鸣叫,将竹竿扯得声响。 “别跑!我不会伤害你。”姒昊跳出泥泽,撵上白马,他扯出套马杆,拽住白马不放。也许是精疲力竭,白马看着姒昊,再没怎么做过挣扎。 姒昊知道马儿踢腿的力道,他抓住套马杆,在旁赶马行走。白马跟随姒昊而行,它显得温顺,它本就是由人饲养的马,并非野马,野xìng没那么足。 将白马带上野麻坡,姒昊将它拴在一棵树上。他给白马割来粮草,并端来一盆清水。白马卧在地上,不吃不喝,它对于陌生的环境,显然心存惶恐,还需适应。 看着天近黄昏,姒昊返回草场,将羊赶上野麻坡,大黑发现野麻坡上的新伙伴,朝它凶恶吠叫。白马发出洪亮的嘶鸣声,高大的身子腾跃,吓得大黑倒退。“大黑。”姒昊唤走大黑,带它登上落羽丘,回家准备晚饭。 蒸粟米饭和腊ròu,煮鱼羹汤,真是丰盛的一餐,就是牧正家的食物,大概也就这样了。 姒昊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一大锅蒸饭和一锅鱼汤,他能一人吃得干净,一点不剩。当然,姒昊还是会分大黑一份食物。总是一人一犬,相依相伴。 吃饱饭后,姒昊下去野麻坡巡视,大黑跟上。羊儿安然在羊圈里,不必担心,姒昊去探看白马,发现堆在马跟前的粮草减少许多,木盆里的水也是。 大黑对于家里新增的“宠物”有敌意,对白马低吠,然而对于大它几倍的动物,它其实也怂,不怎么敢造次。姒昊将大黑赶到羊圈,叮嘱它好好看羊。大黑乖乖趴在羊圈旁,它知道自己职责,没离开羊圈,去“围观”新伙伴。 见大黑和白马相安无事,姒昊回去落羽丘,忙碌一天,他也该休息了。卧在草泥台上,听着风声穿屋,姒昊朝火塘旁一探,几天前,虞苏才躺在那儿,和自己说话。终究还是有些不习惯,果然人还是需要有个伴。 睡着虞苏编织的芦苇席,穿着他缝补、清洗的衣服,用着他赠送的彩陶器,姒昊不清楚这个虞地的少年,对他意味着什么,但觉得割舍不断。是有不少人厚待自己,但虞苏这种好,渗透姒昊的生活点滴,以致觉得他的好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的劳斯莱斯”、“白马王子”任务达成 第28章 两位外来者 在油灯下, 红珠子显得通透, 红艳似血, 漂亮地让人挪不开眼睛。虞苏用食指和拇指执住它,将它在指尖旋转,他喜爱它, 这份喜爱还包含了热炙的情感,它是姒昊赠他之物。 虞地有一种红石头,它不透明, 质地较软, 方便加工,人们会见它制作成管状, 珠状,女孩们用它装饰手腕, 脖子,用它制作发饰。然而它很容易就斑驳, 甚至破碎,也没有光彩夺目的色泽。 手中这颗珠子,到底是什么材质, 虞苏不懂得, 对虞城而言,玛瑙相当罕见,因为玛瑙的硬度比玉石都硬,就是虞城大贵族,也未必有这么一颗钻孔的玛瑙珠子。 将玛瑙钻孔的人, 来自非常遥远的西北,他们有最好的冶炼技术,他们的商品,偶尔会通过戎人之手,进入帝邑。 虞苏给红玛瑙珠穿上一条绳索,不长的绳索,可以提动它。绳索打结,玛瑙提起,放进一只小巧的竹筒里,这只竹筒还有一个盖子,可以吻合盖上。虞苏将竹筒放在草枕下,他熄灭油灯,卧下歇息,黑暗中,他静静躺着,躺了一会儿,又突然爬起来,从枕头下拿出竹筒,抱着它入睡。 藏在竹筒里的红珠子,就像虞苏藏在心里的情感,它不为人知,它小心翼翼的藏匿,它被呵护被珍爱。 少年抱住怀里的竹筒,侧着身子入眠,月光悄无声息的淌过他秀美的脸庞,照亮他梦里的事物,也许是落羽丘幽林里的水潭,也许是开满紫藤兰花的紫湖。 清早,虞苏醒来,他听到院中公鸡扑腾大叫的声音,他走出房间,往院子里去,看到母亲在扑抓一只公鸡,鸡飞毛散,公鸡慌不择路,一头撞进虞苏怀里,被他一把抓住。 “阿母,要抓它做什么?” “苏儿,你把它送去你兄长家,给小辰吃。” 小辰是虞苏长兄虞昔的二子,现年五岁,小家伙身体不大好。虞昔有一女一子,长女已经十二,只比虞苏小三岁。 虞昔家在南区,从北区走过去,要通过一条溪,一座木桥,路不短,虞苏腿脚便捷,代虞母走一趟。虞母将公鸡的两只翅膀绑住,让虞苏提拿,虞苏抓住公鸡翅膀,它老实挂在虞苏手上,不敢挣扎,呆若木鸡。 一大早,提着一只鸡,穿街走巷,虞苏事必要引人注意,才出家门,就和好几位邻人打起招呼,有问:“小苏,你要到哪去?”有说:“怎么不用鸡笼装着,路上怕它跑。” 虞苏不嫌烦,笑着和人jiāo谈,一个个应答。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木桥,虞苏右手提得酸麻,将公鸡放地,想换左手提,不想这只一路表现老实的公鸡居然趁机想溜,咯咯叫着,晃着身子逃跑。 “别跑。” 虞苏扑它,一地鸡毛,它从虞苏指尖溜走,但也没自由多久,就落入另一人手中,虞苏对上一张温和的笑脸,那人把公鸡递他,提起搁地上的竹篮走了。 抱住公鸡,虞苏看他静默地渡桥,向桥南走去,他穿着一身陈旧但整洁的粗麻衣服,一头长发,未束起,一半编辫,一半披在肩上,但相当朴实,没有任何发饰。虞苏见过他几次面,知道他是风羽。 不知道他篮子里提的是什么,他好像也住在南区附近。 虞苏不觉多看了他两眼,觉得真是一个安静的人,很难想象,那天在神木下的花草坡,他会和虞正那样…… 去花草坡幽会,对虞苏而言,那是很害羞的事情,当然他也没和人去过。 虞苏脚步快,风羽走得慢,又在前面被人询问,虞苏听人说:“风羽,你又给阿正送什么吃的来啦?”说话之人是位fù人,长得粗实,一脸揶揄的笑。 风羽低语:“做了面糕。” fù人身旁的四五位邻人,在一起笑着,她们都是些清闲的人,在家门口闲谈。虞苏想,他真老实,换是自己就不跟她们实说,不对,怎么会去想换成自己呢? “你要是女子,阿正还不得娶你做妻,天天给他送好吃的。” “哈哈,我看也挺般配。” 这群fù人真是有点可怕,虞苏低头提鸡,悄悄悄悄走过去,不过还是有人认得他,唤他:“不是虞昔的弟弟吗?给兄长送鸡来啦?” 虞苏应声:“嗯。” “这孩子长得真俊啊,今年几岁啦?” “十五。” “有喜欢的女孩儿吗?我们惠儿,长得可漂亮啦。” 一位和虞苏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被fù人们推了出来,女孩满脸通红,和虞苏对了一眼,又慌张钻回人群。 “哎呀,害羞了。” 虞苏脸皮薄,加快脚步离开,他和风羽走在一起,两人离开这群叽叽喳喳的人,风羽问他:“你就是虞苏是吧?”两人以前都没jiāo谈过,因为年纪不相仿,住的又不同区,很少接触。 虞苏应道:“是的。” 两人也就这么一句jiāo谈,再没其他对话,前方,便就是虞正的家。虞苏看风羽镇静地从那群fù人的揶揄里离开,又若无其事地走进虞正家,不知晓他心里是如何去看待他们之间的事?又是如何去看待别人的目光呢? 虞正家的院子有土墙,风羽走进去后,虞苏便就看不到他了。虞苏继续往前走,他兄长家,离虞正家不远,就隔三户人家。 虞苏来到兄长家院子里,院子空dàng,他往屋内探看,见到一位在堂上织布的fù人,正是他嫂子粟。粟抬头看见虞苏,急忙放下织布梭,迎了出来。虞苏放下公鸡,对她说:“阿母让我送来,给小辰吃。” 粟去找来一只鸡笼,把公鸡罩住,她说:“小叔,你先歇歇脚,我去厨房。做了些鱼酱,还得劳小叔带过去。” 往日,虞昔常送鱼ròu,他爱捕鱼,得空就划船出去网鱼,有多余的都往父母那儿送。虞苏看嫂子进厨房,他在堂上走动,看见屋子的小辰。他是个瘦弱,胆小的孩子,坐角落里,正在和一条小狗玩耍。 小孩子总是容易夭折,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养大的,都是靠运气。小辰自出生就体虚,一度以为会夭折,不想也养到五岁。小辰抬眼看着虞苏,弱弱唤着:“小叔。”虞苏蹲下身,摸了下他的头,轻声问他:“外面太阳暖和,和小叔到外头玩好不好?”小辰摇了摇头,兴趣缺乏,自顾拿一根芒草逗着小狗。 粟捧着一罐东西进来,把陶罐递给虞苏,无奈说:“邻家的孩子会欺负他,好在跟他父一样,喜欢去水边,常带他外出捕鱼。” 倒不是怕他xìng情孤僻,而是怕他学不到东西,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能相互学习,漫山遍野跑,认识花草果蔬,鸟兽飞禽。 虞苏抱着陶罐,虞苏跟嫂子道别,便就离开,返回北区。 人们喜欢吃东西沾沾酱料,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作酱,虞苏家也有好几个酱缸呢。想想,在落羽丘上的姒昊,没有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瓜,豆酱,生活确实太艰苦了。 抱着一罐鱼酱的虞苏,想着田里的豆子快能收了,不如也做一罐豆酱密封,等要去角山,再带去给姒昊。 ** 落羽丘上,姒昊用芦苇束给白马刷洗身体,他避开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尽量不弄疼它。这匹白马,经由逃出土牢,打架斗殴,陷入泥沼,已经成为一匹灰不溜秋的灰马。清水一瓢瓢泼在白马身上,将污泥灰尘冲洗,显露出白马的原色,真是雪白,光泽。 就是在任邑,姒昊也没见过几匹这么漂亮的马,相当喜爱。姒昊会御车,他对马的xìng情,比较熟悉,也和它们相处过。想来养它并不难,只是先得帮它疗伤。 将马儿清洗干净,逐走盘旋在它身边嗡嗡不休的苍蝇,姒昊给马的伤口擦草yào,这里涂涂,那里涂涂,雪白的一匹马,又变成了一匹白绿相间的马。 白马温顺地卧在草堆上,它像似知晓姒昊是在治疗它,没有任何抵抗,偶尔嘶叫两声,听着挺悲伤。姒昊觉得,他自己和这匹马有点相似,都是被“驱逐”者,无论白马从哪个群体里出来,它已是孤零零,而自己同样如此。 “好好养伤,我给割些新鲜的草料。”姒昊梳理马儿的鬃毛,跟它说话,白马回头看姒昊,马眼看起来很温柔。 “汪汪!”大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跑上野麻坡,对着白马吠叫。它站得离白马远,看得出它是有点怂,可又不是非常怂,它敢冲它怒吠。 “大黑!”姒昊喝止它,唤它一起下山。听得主人的唤声,大黑欣然跟着主人下土坡,它跟前跟后,特别殷勤,还不时要汪两声,吸引注意力。 姒昊把大黑留在草场,他去水畔割草,捆扎,背着青草,走回野麻坡。他想等它养两天,伤好得差不多,再拉出去吃草,每天多背趟草,辛苦点而已。 姒昊把草喂马,想着离开任邑时,曾跟吉华开玩笑说,他这一出去,就去牧羊牧马,耕种蔬谷。在任邑学习的东西,不能用于生计,来角山倒是学到不少东西,也算没有虚度时光。 马儿需要一个棚子,挡风避雨,不过右臂受伤的姒昊,无法挥动石斧伐树,他暂时还做不了,只能先让马儿栖息于避风的树下,在下方多垫些枯草给它卧躺。 喂好马,姒昊回落羽丘,他去烧水,灌陶壶,好下山去看羊。 陶的水沸腾,放凉,储存在水壶里,姒昊将水壶绑在腰间,从门口拿了柄青铜矛,便就下山去了。起先,每每他用陶壶喝水,都会想到任水之南的那个人,才几天过去,就也习惯了。 走到草场,姒昊朝林丛的小径探看,空dàng无人,两天前束从那里走来,告知姜沟那边有人被杀,并说等凶手缉拿,会来告知他。不知道为什么,姒昊有点在意,而束并未再来通知。 落羽丘这两日,也没有什么陌生的人影经过,一切都很安静,就像渡过的那三个月里一样。 ** 三天前,一个黄昏,狗尾滩来了两位外来者。 狗尾滩的外来者不少,大多是牧民,狗尾滩的居民对牧民习以为常,他们也很擅长辨认。牧民身上或多或少会有牲畜的气味,当地养的犬,便是这般区分危险与否。进入狗尾滩的牧民,它们不会吠叫,但是很奇怪,这两个天将昏前来的外来者,把狗尾滩的七八条狗都激怒了,它们拉长脖子吠声连片。 这两位外来者穿着猪皮衣,赶着一头大猪前来狗尾滩。仑城以东的一处小聚落豕坡,有一群牧猪人,他们很少到角山来,但也不是说绝不过来,偶尔还是能看到他们身影。 各家把吠叫的狗撵走,有几个家境较殷实的人家,把牧猪人的猪端详一番,问想要换点什么? 他们带来的大黑猪,看起来状态并不大好,肚子都饿凹了,懒洋洋,无精打采。两位牧猪人寡言少语,其中矮个的那位说:“要铜镞,火石,粮。” 他的口音听来有些奇怪,不过狗尾滩的人们并没去在意,他们自去商议,谁家有铜镞,谁家有火石,谁家有粮。猪ròu在角山还是比较少见,它比牛羊ròu好吃,腥味小,而且容易腌制。 众人去筹办牧猪人需要的东西,两位牧猪人,在皮革匠的家中歇息。年轻的皮革匠接待了他们,他对牧猪人的猪皮衣很感兴趣。 挖在院中pào制皮革的石灰坑,散发着恶臭,大黑猪在院子里哼哼叫,拱食野菜。 皮革匠带着儿子,端出两碗水,给牧猪人解渴。矮个的牧猪人接过,道声谢。高个的牧猪人迟迟没接过小孩的碗,他瞅着锻造匠衣服上缀的一枚彩色的石贝币,他认出这是任邑的石贝。 石贝币之所成为货币,在于它色彩鲜艳,不易磨蚀,而且加工的工艺高超,它本身固有价值。人们喜爱它,皮革匠甚至把它缀在皮衣上,彰显它的美丽。 任邑的石贝币,钻孔偏中,屁股尖,不难辨认。 “你这枚贝币从哪里得来?”高个牧猪人问道,他做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说完这句话,便专注于碗中的清水。 “用双羊皮鞋换来。”皮革匠笑语,他对这笔生意相当满意,津津乐道。 “能换好几双了。”高个牧猪人了解易物的价钱,他可是在任地流浪的数月,易手过不少东西。 “说来也是奇怪,是位年少的牧人,可真富有啊。”皮革匠还记得这位牧羊少年,长得器宇不凡,虽然衣衫褴褛。 “他近来还出现过吗?”高个牧猪人眉头微微挑起,留心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眉毛灰白。 “前些日才见过他,你要是想卖他猪ròu,可得走上一段路,他不住在这里。”皮革匠也是个话多的人,角山生活的人,大多相对贫困,是一头猪都要好几家凑着买,除去牧正,能有几个人家中有石贝币呢。 “哦,我也就随口问问。”高个牧猪人将碗中的水饮尽,把空碗搁地,便就不再说话。 话多的皮革匠问起矮个牧猪人怎得将猪赶来狗尾滩卖,要是赶去角山营地卖,那儿更值钱些。矮个牧猪人只说他们顺道将猪赶来这里卖。皮革匠觉得这顺道顺得很弯曲,觉得似有不合理,但也没多想。 狗尾滩的人们,过惯了平和的生活,要是在十多年前,大混战那会,他们可能会多长几个心眼。 夜里,人们将铜镞、火石和米粮都凑齐了,jiāo给两位牧猪人。两人粗略看下易换的物品,便就着手杀猪。要说,他们宰猪的手法相当利落,而且也血腥。一刀扎进,开膛破肚,血液飞溅,都没眨下眼。 至于猪ròu如何划分,不在两位牧猪人的职责内,他们收拾东西,连夜离开了狗尾滩。人们目送他们离去,七八头犬继续吠叫。人们这时才留意他们背后的长竹筐里,装着的东西挺神秘,用茅草包扎得严实,之前看他们搁放过,还不许人碰咧。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并非折返回仑城,而是反向,也是奇怪。 不过也只是心里这么想了一下,又都觉得事不关己,把这两人抛掷脑后。 离开狗尾滩,矮个牧猪人对同伴说:“灰,能确定是他?” 灰是高个牧猪人的名字,他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但发眉已灰白,像是一位得过大病的人。 “你我走遍任地,追踪到这里,他要没逃出任方,也只能在角山,不妨去探探。”灰冷语,他眺望前方,发现林中一柱炊火。 “不都说好了,要渡水回寻丘。哪有那么巧,这就寻到了。”矮个牧猪人显得心灰意冷,他脸皮松弛,头发稀少,模样颓然。 “刺,你现在害怕了吗?”灰讥讽伙伴,他脱下背负的竹筐,仰头看四周的树木,他要找处观测点,观察那柱炊火的来源。 “根本不用杀那个牧猪人,等尸体被营兵发现,我们最好已经逃走。”刺很懊恼,他们在来角山时,半路截杀了一位牧猪人,抢了他的财物。这事相当冒险,因为角山有营地,驻扎着士兵。 “呵,没有利器,只能等死。杀人的事,你也没少做,怕什么。”灰已经爬上树梢,他看到一栋孤零零的屋子,很好,孤独一栋。 闯进去把人杀了,也没人知晓,希望不会有爱啼哭的小孩,还有抱腿哀求的女人。 灰爬下树,把竹筐背起,示意刺走。刺心有不满,默默跟上,他本也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但数月的逃往生涯,让他非常厌倦。 灰带着刺,来到一栋破烂的草泥土屋前,屋外有一头黑毛的老狗,这只老狗看见他们并不吠叫,甚至有些瑟抖。灰想,真是一条聪明的狗狗,大概是嗅到了非同一般的气息。 两人身上都有着浓浓的血腥味,这份血腥味不只来源于猪血,还有人血。 “炭!” 一位驼背的老头,慢悠悠走出来,唤他的狗,抬头看到两位外来者,他目光落在两人背后的东西,他猜测是武器。 牧人有牧人的样子,而士卒有士卒的样子,这两人的样貌和姿态,让扈叟想起凶残的狼。 第29章 发现 听着矮个口渴借水的话语, 扈叟将两人领进屋中, 烧水招待他们。两位外来者打量扈叟屋子, 确认扈叟一人独居。扈叟往火塘里添柴火,偷瞥两人,见他们将背上背负的竹筐放在地上, 扈叟留意竹筐里边的物品呈长条状,猜测可能是弓箭。 火焰烧得旺,把屋子照明, 也映亮火塘旁三人的脸, 陶里的水很快沸腾。扈叟将水提起,倒在两只碗里, 他递碗时,跟矮个说道:“有些烫手, 小心了。” 矮个接过碗,一张脸yīn沉, 单手抓着碗,打量这个糟老头,他驼背, 须发灰白, 动作慢悠悠。 第二碗,递给了灰,灰一把接过,搁在一旁,说道:“老头, 我们找位放牧的外来少年,你知道他住哪吗?” “不知晓,这儿就我一人。”扈叟往地上一坐,敲着略显弯曲的小腿,他的关节偶尔会痛风,虽然此时倒是没发作。 “狗尾滩的人说,有位富有的牧羊少年,就住在附近,春时新来。我看你也是个老牧人,怎会不知道?”灰拔出匕首,用刀刃剔着指甲缝里的污渍,那是血液干涸后凝聚的一团血污。这老头独居,就养着一条老狗,像只带宰的羊般,何需跟他伪装。 “我听说沿丘那儿,春时来了两位新牧人,你们去那边看看。”扈叟若无其事,拿起一条烂臭的短皮子,用石头刮毛,他老眼昏花,刮得很吃力。 “我看你是眼睛不好,住你这里的大活人也瞧不到。”灰把匕首递到扈叟眼前威吓,扈叟一愣,匕首已经顶住他的脖子。灰早从芦苇滩那边打探好,那位富有的牧羊少年,就住这一带。 “我小老头也没什么东西,就一罐面粉,墙……墙有张狼皮皮子,你们把它拿走,别别……害我。”扈叟手中的石子掉落,显得很惶恐,双手合起哀求。 灰冷笑,刀刃在扈叟的脖子上轻轻拉开,血液滴落在扈叟衣领,他的身子颤抖得像筛子,脸色煞白。 “走。”刺喝完碗里的水,对于灰的做为毫无反应,最多只烦心再留具尸体,营兵正好从狗尾滩追踪到这里来。 灰端视扈叟,扈叟的脖子淌着血,染红领子,他像似吓傻了,哆哆嗦嗦,嘴巴张了几张,只听到抽气声。 将匕首收起,灰对老头的胆战心惊,似乎还满意。人们在恐惧时,可是什么都会老实说。 两人不慌不忙离去,他们身后,是倒地淌血的扈叟,还有一条秃毛的老狗。老狗原本屈膝在地,呜呜叫着,瞅见两人背身离开,它突然跃起,直扑灰。灰仿佛后头长眼,相当敏捷,抬脚踹飞老狗,老狗瘫在一旁悲鸣,这一脚踹得不轻。 扈叟虽然流了不些血,但意识清醒,那人割脖的手法很巧,没有一下子取他xìng命。等两人走远,扈叟动弹了下身子,从地上缓缓爬起,他用手捂住脖子,坐正身子。炭爬回来找扈叟,拖着一条伤腿,嘴里有血。扈叟摸着碳的头,张嘴想说点什么,呛出一口血,脖子上那一刀让他无法发声。扈叟冷静下来,自己遇到了可怕的人,没有一下子被杀戮,实属侥幸。扈叟知道自己得止血,趁着意识还清楚,他用木材将火塘里的草木灰拨出,不顾烫手,抓把草木灰糊住脖子上的伤口,用手紧捂。 手掌烫伤的疼痛,和脖子被割开的疼痛,令他疼得几yù昏厥,但只能死撑着,他还不能昏迷。 这两个歹人,显然是来找吉蒿,他们是什么来头不重要,来者不善,十分凶险。失血虚弱的扈叟,此时已顾不上许多,他得设法让自己活下去。割在脖子上的刀口不大,但深,光只是用草木灰止血可不行,还得草yào。扈叟流着冷汗,摇摇晃晃站起身,他一手捂脖子,一手拿根燃烧的木柴照明,艰难行走,他必须得到屋外草yào。 灰和刺离开扈叟家,进入林丛,刺问:“要去沿丘?” “先找个地方歇脚。”灰冷语,他有种直觉,他一直追踪的那人就在附近,很神奇,他感应得到,尤其从那老头家中出来后,这种感觉特别鲜明。 刺似有异议,但没说什么,他们才从沿丘过来,在沿丘附近杀了一位赶猪人,现下又要过去,那儿可是有营兵。 “他在角山,在这附近,我感应到。”灰自言自语,他接近过姒昊,也险些夺走姒昊xìng命。他始终相信他会是杀死帝子的人,因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超越生死的人。 灰年轻时,就得过一种怪病,须发灰白,部落的巫师说他是恶灵附体,不是寻常之人。 刺对灰这类说法不以为然,他消极应对,在找寻帝子的这些时日里,晋朋那些美好的许诺,已经越发遥远,荣华富贵,不如高枕一眠。 密林里,刺敲击火石生火,用一只小铜釜煮食物,他有好些天没吃过谷物,都是靠打猎。他心情不错,时而搅拌铜釜里的食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时而往锅下添柴草。 不远处,灰靠在一棵大树下,他在加工箭羽,他切掉石质的箭头,换上铜镞,增加它的穿透力和准度。灰抵达任邑时有十二枚铜镞,到此只剩两枚,再增加上从狗尾滩购得的三枚,总计五枚,足够了。对灰而言,一箭足以夺人xìng命。 两人背负的行囊都卸放在一旁,灰的行囊,就在他脚边。竹筐里的物品从麻袋中露出,那是弓箭和箭囊。火光下,箭囊里的箭羽,呈现着翠绿色,每一枝箭羽皆是用翠鸟的羽毛制作。 ** 扈叟醒来时,人躺在草地上,四周漆黑,几滴雨水浇在他脸上,使得他清醒。他虚弱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恍惚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会在此?不过他还是很快想起,他到外头来采yào,他受伤了,他感受到脖子传来的疼痛,也摸到身下的一小滩血。在采摘草yào时,他失血昏厥,昏迷了多久不可知。 “呜呜……” 身后,老狗传来悲鸣声,扈叟将它招到跟前。扈叟用瘦得像竹耙子的手,摸着碳的身子和头,将脸贴近它,他张着嘴巴,努力想说话,却还是发不出声,一使力,创口的血便就被挤出。 扈叟想让炭去狗尾滩唤女儿阿和,炭去过数次他女儿的家,它认识路,无奈无法言语。 “汪汪。”炭仿佛能听到主人无声的话语,它是条通人xìng的老狗,它离开扈叟,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扈叟。扈叟竭尽全力,将胳膊挥动,撵赶它。 炭的身影很快消失于夜色,至于它是否真得能将阿和唤来,扈叟不确定,炭再聪明,可真懂得去向人求救吗?它再聪明,毕竟无法人言。 雨水淅淅沥沥,扈叟在地上爬动,他想爬回屋子。黑暗中,他无法采摘草yào,幸运的是,适才是在采撷过程里昏迷过去,身旁有一把草yào,不多,聊有胜无。 扈叟艰难分辨方向,在地上摸索,这里毕竟是他家门口,他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太过熟悉。他爬行了好一会儿,摸到了木屋半掩的门,将门推开,火塘里的火还在燃烧,虽然光芒微弱。那一团微弱的火,就像此时扈叟微弱的生命,他的xìng命,要么在此夜终结,要么在此夜延续。 活了一把年纪的扈叟,心情挺平静,他爬进屋内,躺靠在墙,咀嚼草yào,为自己敷伤。他已经精疲力竭,将布条缠上脖子,每一绕,都仿佛渡过了漫长的时光,他还来不及绑上一个结,人便就瘫在了地上,无声无息。 若是年轻时,扈叟带着伤,也许能拼上xìng命赶去落羽丘通风报信,然而人老了,不得不服老,他再次失去意识,无能为力。 凌晨时,扈叟的女儿赶过来,她喊上丈夫,带着炭前来父亲家中。她一过来,就发觉不对劲,屋门大开,她父亲倒在地上。 炭出现在阿和家时,她还挺高兴,以为这条狗是跟着父亲过来,虽然大晚上的,不大可能。确认父亲没过来,阿和盛点剩菜剩饭给炭吃,她看炭狼吞虎咽的样子,想着,怎会一条狗自己跑来呢,然而问狗,狗可不会说话,天色又晚,不如明早过去父亲那边看看。 炭吃饱后,朝阿和不停地吠叫,阿和被吠得气恼,想才喂它,又凶起主人来,将它训了一顿。炭发出着急的声响,不时在门口兜转,见阿和还是无动于衷,它张嘴去咬阿和下裳,像是要把她往外拽。 “你父那边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阿和的丈夫觉得蹊跷。 “还别说,从没见过它这样。”阿和心里也有些慌。 于是夫妻俩带着碳,举着火把,连夜赶往扈叟居住的地方,一到他家中,果然发现出事了。 阿和见老爹没有反应,抱住痛哭,还是她丈夫冷静,探他鼻息,说还活着。夫妻俩连忙将扈叟抬起,放在卧处,举火检查他情况。 见是他脖子被割伤,又得到包扎,阿和猜测是父亲自己敷yào,可又是怎么把脖子给割伤呢?该不是打猎,让动物给弄伤的?她哪能想到,角山来了两位穷凶极恶的歹徒。 阿和的丈夫将扈叟背起,阿和举火把,带着炭,他们带扈叟回去看护,家里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家中无人照看也不行,可把受伤老人留这里也不是办法。 扈叟在半道上,曾被颠醒,他着急地捶打女婿的背,张嘴要说话,却没有声音,割在脖子上的伤,使得他失去了语言能力。也许伤好后,他又能说话,那也得好几天后。 女儿女婿看他这样,还以为他是因为伤痛难受,又怎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对于扈叟而言,他对这位世仇的后代,已经竭尽所能去帮助,后面的,只能靠他自己的了。 ** 天亮后,刺从地上醒来,见篝火熄灭,一旁的同伴已经在装行囊。他也起身,舒展筋骨,看着穿林的明媚阳光说:“怕是尸体已被人发现。” 昨日午后杀的猪倌,横卧在林间,那地方算不得隐秘,尸体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而且那一带,还有一处营地,驻扎着士兵。 “你搜索四周,我午后回来。”灰将行囊背上,瞥了同伴一眼,他打算分开行动,两个人在一起太惹眼。 刺悠然坐在篝火旁,拨动草木灰,找寻火星,只要有火星加把草絮,吹一吹还能烧起来。溪里随便捕条鱼,就可以煮着食用。 灰冷冷回头看眼同伴那慵懒的模样,相当鄙夷,他也曾动过将同伴杀死的念头,只是这人是族弟,何况现下还需要一个人协助。 灰离开后,刺执弓箭,在四周寻探,他找鸟禽shè杀。狩猎对他而言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他虽然吊儿郎当,可是晋夷的弓手,百发百中。在林中猎得一头野鸡,刺提起它,觉得四周有些熟悉,他很快辨认出,这是来路,他昨夜走过的地方,那老头的家,就在前面。 站在高地上探看许久,刺没发现老头的身影,也没发现有其它身影出没木屋,看来老头很可能已归西,并且他住得真偏僻,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人发现。刺放心回驻扎地,生火烤野鸡,他白日用火,肆无忌惮,不怕被人发现烟雾过来探看。这一带实在太荒凉,且又多林子,相当隐蔽。 午后,灰回来,他yīn着脸,一回来就将火坑里的火踢灭。刺看他举止,知道有不妙的事,问道:“死尸被发现了?” 灰坐在地上,把箭囊和弓搁放在腿旁,他问:“四周查得怎样?” “没人,林子还是林子。”刺手指身后的林子,四周很安全,野禽多,水源也丰富。 刺反问: “你查得怎样?” “沿丘现在到处是巡视士兵,不过他不在那里。” “怎知道他不在沿丘?” “在那边没那么强烈的感觉。” 就像追捕猎物,在茫茫林丛里,总能感应到它藏匿在哪里,灰就有这种直觉,他感应得到。他是晋夷部族为数不多受过晋朋亲赠弓箭的弓手,他“捕猎”方面,他有过人的禀赋。 刺看着熄灭的篝火,轻嗤灰那句“感觉”,不过他没说什么,他不敢招惹灰,知道这人惹急了,连自己人都杀。 “得马上走。”刺动身收拾行囊。士兵在沿丘搜索,难说不会搜索到这里来,再不走,被发现是早晚的事。 “走?过两天,等士兵撤了。” 灰坐在地上,他现在不会冒险再出林子,没想到杀个猪倌,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这让灰隐隐有点不安,自逃出任邑,就再没这种感觉,这种被人追捕的感觉。 两个杀手,在营兵大肆搜索下,在林中躲避两天。两天后,见四周再无丁点动静,这才往任水畔的方向移动。他们边走边留心四周,尽量让自己不出现在林子外,以免被人发觉。 他们不知不觉,接近了落羽丘,出去打探的刺跟灰禀报:“有个山岗,有羊圈。” “你再去探看。”灰背负弓箭,手中执弓捻箭,他在林子里兜转,始终没放下警惕。 这是一个午后,离姜沟猪倌被杀已三天,灰站在林丛里,眺望落羽丘,他看得清楚山岗上有一座小房子,而山岗的二层坡上,还有羊圈。灰在前面察看,刺沿着溪流,从后方接近落羽丘。他看到草场上的羊,没瞅见人影,还发现羊群里边有一头犬,小犬。这头犬很警觉,险些发现刺,刺没敢再挨近。 就在刺准备离开时,他瞥见一位少年,从溪边离开,他立即躲起来偷窥。 虽然只是一眼,刺认出这位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衣着褴褛,就是一位普通的牧羊少年打扮。年纪倒是类似,可要说他是帝子,刺觉得实在不像,这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刺不认为他们找得到他。 两人再次在林中聚集,刺说了他的发现,灰听后yīn恻恻地笑:“我就说他在这里。”刺看同伴的表情,他心里狐疑,灰说:“山岗上,没有其他人,我观察过了。” 就他一位少年,住在这里,没有兄弟姐妹,父母。角山是极好的庇护所,前往其它方国便捷,而且这里有任方的营兵驻扎。灰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十有八九就是他。不过灰还是打算亲自去看看,为了十拿九稳,在此时这样被追捕的情况,他不会轻易出手。 灰和刺都在任邑见过姒昊的模样,虽然只是一面,刺估计把他长相给忘了,灰记得很清楚,这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少年,强健,沉稳,很好辨认。只需自己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运气不大好,被发现了。谁让他长得帅。 第30章 红镞箭 阿和捧着汤yào进房, 见儿子姚丘守在外祖父身旁, 像似在和他说着什么, 背向自己,她问儿子:“你大父又醒了吗?” “大父在举手指头。”姚丘回过头,对母亲举起两根手指头, 他看来是在模仿他外祖父的举止。 “两个?”阿和捉摸着,但她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指什么。她父亲受伤背回家后, 时而清醒, 时而昏迷。不过他一醒来就不停地比手指,竖起两根头指, 并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像似要告诉她什么, 神情还很激动。好在老爹伤病虚弱,无法下榻, 否则阿和总觉得他那着急模样,像是要往外跑似的。 扈叟躺在柔软的卧处,他转过头看向女儿, 他张开嘴巴, 没有声响,他无声无息,做出一个拉弓的动作。姚丘看着,高兴说:“我知道,这是拉弓shè箭。”他一个八岁的小娃娃, 也有一张弓呢,平日用它打打小鸟儿,他很爱弓箭。 “丘,你别叨扰你大父。” 阿和将孩子赶到一旁,她凑过去看,她老爹还在比划,此时他的双手托在一起,像一盏灯?不,像一朵花,慢慢张开。阿和实在看得懵头懵脑,她猜不出来,她只能说:“阿父,你安心养伤,有什么事,等伤好再说。你那房子,我去收拾关牢了,没见丢什么东西。” 扈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他无法将意思传递给女儿,恐怕也没人能帮到他。拉弓的是“夷”,花朵张开后呈现的是“蒂”。 也许已经太迟了,来不及了,吉蒿恐怕已遭dú手,怎么想都凶多吉少。离自己遇着那两位杀手,已经过去两天,姒昊要是被杀害,估计尸体也早凉了。 扈叟挺喜欢吉蒿这个少年,聪明好学,沉毅谦虚,他就像在带孙儿那般带他,教他放牧、捕鱼,教他识别野菜,草yào,教他应对野兽。在扈叟漫长的一生里,他看到过很多遗憾之事,许多可惜之人,这位帝子,真是命运多舛,终究是无奈。 “阿父,把yào喝了。” 阿和搀起老爹,帮他侧着头,再一勺勺喂他喝yào。脖子被割伤,如果割得不是地方,没有流血至死,也会活活饿死,幸好他还能喝点yào汤,把一条老命给捡了回来。 扈叟张着嘴,慢慢吞咽,他能捡回一条命,和女儿,孙子相伴,已是极大的幸运。 一碗yào喂完,阿和扶着扈叟躺下,她拿空碗出去,房中留下姚丘陪伴扈叟。姚丘再次坐在扈叟身旁,他低头问他:“大父,是拉弓shè箭吗?” 扈叟摇了下头。 姚丘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又问:“那是会shè箭的人吗?” 扈叟点了下头。 姚丘欢喜雀跃,他举起两根手指头,他说:“我知道了,是两个shè箭的人对不对?” 扈叟用力点了两下头,他露出虚弱地笑容。 “阿母,我知道啦,我知道大父要说什么!” 姚丘奔出房间,跑去找他母亲,他孩童清脆的声音,隔着院子,扈叟都还能听到,他必是跑去厨房,告诉阿和他知道的事。 虽然无法将姒昊的身份和遭遇的死亡,用手指比划出来,然而告知家人,他是为两位弓手所伤,也能让他们提防,防范于未然。 因着儿子的聪慧,阿和终于弄明白,父亲不是因为打猎受伤,而是被人伤害,她很震惊,角山一向平和,安宁,怎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呢。 扈叟和孙子说是两个弓手弄伤他的同天,狗尾滩出现十来位角山营地的士卒,引得众人观看。姚丘挤在人群中,听士卒和人jiāo谈,听得jiāo谈内容,似乎有歹徒杀死一个牧猪人,并把牧猪人的猪牵来狗尾滩卖掉?因为人声嘈杂,姚丘听得不清晰。士卒很快离开,姚丘执着弓本想跟去,被他老爹姚营看到,给喊了回去,训他:“外头有杀人的恶徒,你不许往外乱跑。” 姚丘被老爹揪回家,无趣地回屋,他去外祖父的房子里,见外祖父在沉睡。姚丘看着外祖父脖子上缠绕的带血布条,皱得像老树皮的脸,觉得他很可怜,伤害他的人好可恶。可惜姚丘还是个小孩子,他没去联想被杀的牧猪人,和他受伤的外祖父之间有着联系。 晚上,等姚丘睡着了,阿和才和她丈夫姚营谈父亲比划的事,说她父亲似乎是被两个弓手伤害,不是打猎受伤。 姚营不信,说:“他病得迷糊,都是乱比划。”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角山营地的午时,没有听到士兵挥舞戈矛练习的声音,反倒听到一阵凄惨的哭声,女人孩子哭成一团。猪倌丘豕的妻儿和七八位邻里从豕坡赶来,一群人涌往营地,去辨认丘豕的尸体。 夏日天热,放了三天的尸体,已经发臭,内脏腐烂,黄水从胸部的创口往外冒,丘豕妻抚尸痛哭,捶胸顿足,她身旁还有位三四岁的男孩,趴在母亲身旁,抹泪痛哭,真是好不凄惨。 身为将领的任铭,听到哭声,从大屋里出来,站在一旁观看,他神色凝重。人死在姜沟,但离营地并不远,等于有人胆敢在他家门口杀人,而他还没能逮着人。任铭有点挫败,猪倌已经死了三天,可他还是没抓到凶手。 一开始任铭怀疑是自己营地里的士兵所为,因为死者的创口很规整,是锋利的铜器造成,而当地牧民,一般没有这么精锐的武器。把士兵们盘问一番,全都排除了,没人在猪倌被害时,离开过营地。 不是自己的士兵,那便得往外找,也许是外来者流窜来角山犯事。任铭派出两支搜索队,在沿丘附近巡逻,怎奈毫无所获。 后来,狗尾滩有人禀报任铭,在猪倌被杀同天,两个男子在黄昏赶着一头大黑猪去狗尾滩宰杀,怀疑黑猪是劫自丘豕。 这倒是条比较可信的信息,任铭获得消息后,立即派人赶去狗尾滩查问。查得是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都穿着猪皮衣,两人三十岁左右,但高个男子须发灰白。派出不少士兵,在角山的林地大肆搜索,没见任何可疑男子的踪影,真像来去无踪。或许,已经逃出了角山也不一定。 营地角落,fù人在亲邻的劝慰下,哭声渐缓,她被拉离尸体。两位壮年男子走向尸体,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想将尸体搬上木车,以便运回去豕坡掩埋。虽然散着臭味,可尸体不能随便入土,得和已故的先人葬在一起。 丘豕是位比较胖的人,两位壮男好不容易才把他挪到木车上,正往他身上卷草席,不想丘豕的妻子突然又痛哭起来,扑向尸体,她心中悲痛。可能是先前在木车上没放稳,还是怎么着,丘豕的身体从木车上滚落,掉在了地上。人们看到尸体落地,还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尸体里掉出了一样红艳的东西。 有人立即将它捡起,有人随即大叫:“是铜箭头,是箭杀死了阿豕!” 这群豕坡来的人,立即哗然,他们听到的通报是被矛杀死,本来死了人已经很悲痛,此时又发现铜镞,更是不满,怎么通报的死法不同。 看到前方骚动,任铭带着两位士兵,走了过去,他没挨太近,站外头,让士兵去打探,士兵执着一样东西过来,禀报:“是枚铜箭头,从尸体上掉落。” 一枚发臭的铜箭头递给任铭,任铭没伸手去接,他被铜箭头的颜色摄住了,鲜红色的铜箭头,这是红镞。 身为一位掌管边防军事的事官,任铭知道这种颜色的箭镞意味着什么。 用红漆给箭镞染色,只有一个族群的人会这么做晋夷。 晋夷部族中的神弓手,会被晋夷首领赐红镞箭,这是身份象征,也是对其他部族的一种威慑。 在十多年前,红镞箭,曾是河洛诸多部族的噩梦,无数人死于它之下。 任铭深感不妙,有晋夷的神弓手潜入角山! 这等要事,需得报知牧正知晓,和牧正好好商议对策。任方和穹人打仗已经多时,穹人身后有晋夷撑腰,在任方发现晋夷弓手,绝非小事。 任铭并不知道姒昊的存在,但他反应很迅速,他派出一位士兵,前去通报牧正。 士兵领命,匆匆离开。 任铭看着还在议论纷纷的死者亲友,他步入人群,举着红镞说:“弓手shè杀人后,把箭拔走,箭头被拔断,留在他胸里。”任铭指着直挺挺躺在木车上的丘豕,他得跟这帮人讲述下是怎么回事。 “人死后呢,五肺六脏会先烂,ròu也都烂成水,这箭头就掉出来了。”任铭说到ròu烂成了水,还听到丘豕妻子一阵悲鸣。 “之前没看到箭头,箭柄又被拔走,所以以为是矛把他扎死。”任铭在外任职多年,清楚怎么跟平民打jiāo道,他可比任邑那些贵族子弟平易近人多了。他把道理阐明,丘豕的亲友就不再喧哗,他们小声jiāo谈,商议,最终还是将丘豕的尸体运走,离开了营地。 一个人出门在外,是很冒险的事情,可能遭遇劫杀,可能遭遇野兽袭击,甚至可能摔伤溺水。丘豕为了钱财,独自一人外出,遇劫身亡,也不好怪别人。在丘豕亲友看来,角山这么乱,以后就不过来贩猪了,至于杀人偿命的事,人们习惯自己来执行。父亲死了,儿子去报仇,弟弟死了,哥哥去报仇,奈何丘豕的儿子还很小。 十多人跟着运载丘豕尸体的木车离开,在路上拉下长长的影子,他们走得很慢,许久许久才消失在任铭视线。 任铭派出的士兵跑得飞快,他是营地里的快腿,呼呼哧哧奔往牧正家。 这位士兵以往来过牧正家,跑到院门口,在院中大树下乘凉的束便就认出他来,领着他进屋去找牧正。 午后,太阳斜照,牧正待在自己房中,执毛笔,在竹片上记数,正算到某某牧民几头羊时,听得束的声音,回头一看,看到了营地的士兵。 任铭很少派士兵过来,每次派来都有要事,牧正问:“有什么事吗?” 士兵回:“事臣让我告诉牧正,杀害猪倌的是红色箭头,事臣请牧正过去商议。” 这位士兵只是把任铭的话重复,他似乎也不清楚红色箭头意味着什么,他一脸稚气,可能也就十六七岁,出生时,那场晋夷和帝向的大战早已结束。 “你是说红镞?!”牧正腾然站起,手里的毛笔掉落在地。 这个原本平静地午后,牧正突然从屋里头出来,喝令奴仆们携带上武器,立即跟他前往落羽丘,不得耽误。束驾车载牧正,其余奴仆们跟随其后。 马车驰骋而去,束挥动鞭子,牧正在马车上急得团团转,束听他不停念着:“他要是死了,可怎么跟任君jiāo代,可怎么jiāo代!” 这个午后,士兵被惊慌失措的牧正吓得不轻,当他说出红色箭头后,牧正突然对他大叫:“快去将你们事臣喊来,立即带兵去落羽丘,要出大事了!” 年少的士兵一口水都没喝上,拼命往回跑,前去与任铭通报。 牧正走后不久,任从外面驾车回家,马车挨近院门,也不见有奴仆出来迎接,任感到不对劲。他下车,朝屋子里走去,发现屋内一个身影也不见。 “人都到哪去了?”任出声叫唤,家中数位奴仆,不可能一个人都不见。 没有人回应他,一切犹如死寂一般。 任有种不祥预感,他奔进屋子里找人,果然没有人影,又冲出屋后,见任葭和女婢年在一起。任着急问:“葭,阿父和奴仆们都去哪了?” 任葭说:“兄长才回来不知道,阿父他们都去落羽丘,抓大坏人啦!” 这话听得任困扰,问:“落羽丘?” “兄长走后,一个士兵过来找阿父,阿父突然就很生气。”任葭当时在屋里头玩耍,听到父亲说话声音很激动,她还探头偷偷去观看,她从没看见父亲这样凶。 任葭继续说:“阿父说:‘蒿要出事,可怎么跟任君jiāo代’,阿父把男奴都喊上,带着弓箭和长矛还有盾,一起走了。” 任目瞪口呆,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这描述,像似有人要杀吉蒿?而吉蒿和任君还有什么关系?虽处于震惊,任思维仍很清晰,他赶往屋里,取下弓箭,任葭追在后头,叫着:“兄长要去哪里,能不能把我带上?” “别胡闹,年,你看好葭!”任奔向院子,登上马车,扬鞭而去。 马车飞驰,扬起尘土。任葭站在院外看着,悻悻说:“不让我跟就算了。” 她倒是不怕什么杀人的歹徒,大概是觉得有兄长父亲和一众奴人在,她什么也不怕。 任一路驰骋,还未到落羽丘,就见半道躺着一具尸体,是一位家中的奴人。这位奴人心口处贯穿一支箭,一箭毙命。他倒在路口,无人搭理,奇怪的是,他身上和地上的血很少,他显然不是死在这里。其他奴仆去哪里了呢?父亲该不是也遇袭了?任感到悚然,他执弓进入林子打探,林风萧萧,他在风声中,听到了脚步声,紧张下,任立即拉圆弓。几乎就在要发shè那瞬间,任瞅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奴仆荚。 荚惊恐大叫:“别杀我!别杀我!” 两人也是相互惊吓,荚同样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到了任的身影,还有那一把弓箭。 荚在搜索弓手时,和其他仆人走散,他惊慌下,摔着一跤,把手里的石矛给摔断了。他怀里抱柄残矛,浑身还微微颤抖。 任收弓说:“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阿父呢?” “牧正带着吉蒿去角山营地,让我们在这里搜找弓手。”荚抹去眼角泪花,他真被吓哭了,“那个弓手好可怕,离得远远就把丙shè杀。” 丙便就是在外头躺尸的那位奴仆,任已经看过他了,一箭穿心,死相凄惨。 任问:“吉蒿还活着?” 他这么问,不是认为姒昊应该死,而是觉得姒昊能活下来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姒昊在孤零零的角山遭遇刺杀,而弓手箭术非同一般。 荚回:“吉蒿中了一箭,抬走时,人还活着。” 任想,人活着便好,他果然身份不一般,到时亲口问问他来历。 “你见过那弓手的模样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任留心询问。 荚摇头说:“实在太远了,看不清楚。” 任便也就不问他什么了,这个奴仆很胆小,估计就算看到也吓愣,不指望他。任转身离开,将荚独自留在林中。 荚恐惧林丛,怕不幸遭遇弓手埋伏,可又有牧正的命令在,他只好硬着头皮,往林里去,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 他在林中瞎逛,紧张得要哭,终于遇到其他奴仆,简直想抱住痛哭。奴仆们未搜寻到弓手的身影,一伙人结队,在林中游dàng。 任出林地,回到马车旁,他瞥眼地上的尸体,像似有什么吸引了他。任蹲下身,伸手抓住尸体身上chā的箭羽,他用力将箭羽拔出,他看见了红色的箭镞,心中大骇! 任和角山营地的任铭关系不错,他对于武器也是见多识广。 最先让任觉察这支箭特别,在于箭羽。它的箭羽,虽然已磨损严重,而且染血,但是仍能分辨是翠鸟的羽毛。任人的箭羽不这么讲究,不会特意用翠鸟的羽毛,而红色的箭镞,更是标志xìng的东西。 红镞翠羽箭,这是晋夷神弓手的箭! 任匆促登上马车,扬鞭出发,马车飞奔向角山营地,任的马鞭啪啪扬起,马儿发疯似的奔跑。 在马车上,任的思绪飞快,他想晋夷的神弓手会袭击姒昊,姒昊恐怕是洛姒一族;他想父亲带姒昊去角山营地,看来是为了给姒昊治伤,营地有位全角山最厉害的巫医。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下章就知道昊总是如何躲避死亡的。 ______ 昊总:导演你给我出来,为什么我又中箭了! 导演:哎呀,不是有巫医预言箭杀不了你吗?多多中箭,没事哒! 昊总冷漠拉弓shè箭 导演(抱住膝盖):哎呀,好疼好疼 昊总(冷酷):你被箭shè不也没死,要再来一箭吗? 第31章 死劫 午时, 姒昊躺在yīn影处休息, 林风徐徐, 他昏昏yù睡,渐渐睡着了。睡梦里,他听到一阵阵洪亮的噌声, 他听过这种声音,是铜被敲击的声响。 高大圆肥的铜,悬挂在军阵之前, 戈矛如林, 战车辚辚,双军对峙。声震动天地, 百兽逃遁,苍黎失色, 杀伐将至,这是一场成为后世传说的战役。 潍水汤汤, 寻丘巍峨,声戛然而止,厮杀声震耳yù聋。那一战, 或许血流漂杵, 或许潍水截流,然而它都远去了。掩去这森冷而恐怖,一个温柔的女声缥缈虚幻,由虚入实,她在吟唱着什么?那么慈爱, 那么悲伤,她遭遇了什么?她像似在哄着啼哭的幼子,让他安静下来,好好入睡。 女声绕耳,姒昊意识到,他正在马车上,马车微微颠簸,他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裹着襁褓,脖子上挂着玉坠,怀中绑着一件玄圭。 婴儿眼角还有一滴未滑落的泪花,他不安睡去,眉头微皱,他躺在母亲怀里,那么弱小而无助。马车在夜幕里悄悄行进,一点点声响,都令母亲心惊胆战,她的臂膀将他搂得更紧,像似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去庇护他。 林风起,群鸟凄切啼叫,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他颤颤巍巍喊着:孩子,快逃命去吧!山谷间阵阵回响,快逃命去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yīn寒可怖,姒昊心中一颤,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来,托着额头,让自己从梦中抽身,让自己清醒。当他抬起头,他感受到周身有着青草的气息,已是午后,风带来几丝凉意,他身处于角山。 姒昊回想梦中的情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见这些,潍水之战,在他出生前几天发生,而母亲带着他逃亡,他也才刚出生不久,他不可能有这些记忆,但梦里的景象,却像他亲眼目睹那般真实。这种真实令人深刻,梦中那份惊悚,此时还残留在姒昊心中,在这阳光通明,悠然静谧的午后,也没能抹去,它带来的yīn郁。 他不知道死亡正在逼近他,两位穷凶极恶之徒出现在落羽丘附近。 姒昊起身,到溪边洗把脸,溪水清澈,双手捧起,拍在脸庞,带来冰凉,也扫去睡梦带来的慵懒。姒昊离开溪边,缓缓走向草场,他无知无觉,无法预知,就在他左侧的林丛,藏匿着一个人,在端详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临近黄昏,林中鸟兽鸣叫,比一天的任何时辰都来得热闹,姒昊看到朝自己跑来的大黑,他将大黑唤走,一人一犬回到草场。草场上,羊儿们早吃饱了肚皮,悠然无事。 等黄昏,就可以将它们赶往羊圈,一天的劳作,便也就过去,此时,姒昊需要去捕鱼,准备他和大黑的晚餐。 把羊头数清点,姒昊确认羊没丢失,他离开草场,走到一棵老树前,他取出藏在树洞里的青铜矛,还有挂在树梢的竹篮。他打算叉鱼,右臂的伤,一使劲还是会疼痛,不过这种疼痛,在姒昊可以忍受的范围。 他不知道,他已经进入弓手的shè程,两位弓手都在试图狩猎他。幸运的是,溪畔的树木茂密,杂草密集,要瞄准他十分难,他被树木遮挡,草丛将他藏匿。 刺还是想试试,他此时特别积极,在获知此人便是帝向之子后,他简直恨不得立即提着他头颅,奔往帝邑跟晋朋领赏。他的弓被缓缓拉开,处于半开状态,灰伸手拦挡,低语:“等他回去。” 在这里障碍物太多,无法确保一箭要他xìng命,四周都是山林,他又居住在此,对这里相当熟悉,一旦没能一箭shè杀,让他逃进林子,那还得追杀。 根本无需急于一时,山岗上无人,且只有一条通道,先前查探过,隐匿在上面,居高临下,等他回来,必取他xìng命。 刺似有不满,但没说什么,跟着灰离开林丛。两人悄无声息,绕过落羽丘后面,登上野麻坡。 两人在野麻坡上巡视,发现一匹白马栖息在林间,马脖子上绑着一条麻绳,另一头栓住树干。它躺卧在枯草里,无精打采,是一匹伤马。刺一见它,拉开弓,试图杀它,灰厌烦拍去刺的手,责语:“勿生事。” 白马高大,健壮,不会一箭毙命,死前它要嘶鸣,会大肆挣扎,对他们不利。 两人离开野麻坡,登上落羽丘,站在土台上眺望,一旦黄昏,帝子回来,就会进入他们视野,迎向死亡。 姒昊在溪边叉鱼,获得一篮的鲜鱼,他提着篮子,执住青铜矛,朝野麻坡走去。土台上的弓手,已经看到他身影,见他出现在山坡。落羽丘和野麻坡的落差大,在山坡行走的人,随时都会走进死角,灰不急于一时,执弓等待,等他再挨近一些,身子曝露在野麻坡上。 姒昊缓缓行走,他即将登上野麻坡,山坡的风很大,吹乱他的头发,衣衫,他似有所觉,他停下来,眺望山坡上的羊圈。就在这时,一阵异常凄厉的马鸣声拔地而起,一声声嘶鸣,不休止,那么响亮,令人不安。 牢马在竭尽全力的嘶叫,仿佛它还被困在土牢,即将成为牺牲,被掩埋于地下,那么绝望,那么恐惧。做为一匹逃过死亡的牢马,它或许有着异乎寻常的灵xìng,它的嘶叫,是警告,对主人一声声的警告。 凄厉的马鸣,伴随着午后苍凉的风声,传到姒昊耳边,听得他心惊胆战。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灵长,只要条件允许,有时是会有一种通感,姒昊感到腹侧传来疼痛,那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疼。多不可思议,它早就好了,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 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惧,让姒昊感到胆颤,他扫视野麻坡,他缓缓仰头望向落羽丘,视野为突出的岩石遮挡,他居下仰望上方,看不见上面,而若是有人居于上方俯视下方…… 扈叟说过,人的敏感,远远不及动物,动物能觉察天灾,而人只有它到来,已经发生时,才能感应到。 “嗵嗵……” 那是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梦中那声可怕的:“孩子,快逃命去吧!”忽然掠过耳边。姒昊的手心都是汗水,他瞥眼身侧山坡的林丛,他骤然低头侧身,yù往林丛里躲避。 也就在这时,这一刹那,四周倏然寂静,仿佛连马鸣声也消失不见,紧接着,是风声,像秋水般凌寒的风声,啄疼姒昊的耳朵,一枚箭羽飞shè向姒昊,它穿透层层树叶,贯入姒昊的左肩。 箭羽的冲力不小,侧身低俯的姒昊直接滚向林丛,不停坠落,在快速下坠的过程里,姒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不能停! 快跑!!! 落羽丘上,灰的弓弦回位,虽然只是一瞬间之事,且距离如此之远,但他知道没shè中帝子要害,他滚向植被茂密的山坡。 马儿突然嘶叫,令灰大为吃惊,不过他很镇定,在看到帝子停在山坡上迟疑不前,灰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心思,他确实感应到了,帝子想逃。很神奇,就像灰能感应到帝子存在一样,这位帝子,对死亡逼近,也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 当初,灰shè中他的第一箭,就在心脏,他却没死,听说让件青铜配饰给挡下。数月后,在远离任邑的角山,灰的箭羽飞出,瞄准着还是他的心脏,他却在瞬间附低侧向。 刺像只猎豹一样冲下山道,他扭头对灰吼:“追!” 落羽丘的竹林簌簌,晚风吹动弓弦,箭羽,灰像像似愣住了,直到刺的吼叫,才将他唤醒,他没有追下山道,他护弓,从落羽丘的侧坡冲下,他就不信,杀不了这个少年。 如何就杀不了他? 灰的内心,起了变化,可他并不是个相信宿命之人。他要杀的人,不过是ròu骨组成的一个凡人,被箭贯穿会疼,会流血,他还能躲过第三箭吗?他终会死去。 姒昊从山坡滚落地,忍住右肩的剧痛,咬牙折断箭羽,把残箭留在身体里。肩头鲜血直流,血液沾染手指,他顾不上,他翻身朝溪边狂奔,那儿树木茂密,地形错综复杂。 神速追下山坡的刺,捕抓到姒昊一个向西而去的剪影,他激动地手心都是汗水,他或许正在兴奋这位帝子没死在灰箭下,因为帝子将为他所杀,他会提着他的头颅,不,用一个漂亮的竹匣子,装着他的头颅,呈给晋朋,他们君王。 刺追踪到溪畔,四周都是林丛,杂草齐膝,他知道藏个人实在太容易了,不过他不慌,他有丰富狩猎经验,一个受伤的人,跑不远。 灰的身子从山岗翻滚而下,他攀附树木,手脸都是擦伤,衣服还被挂破,但他的弓箭完好,他的身手相当敏捷。他过溪水,水花飞溅,他追到对岸,这凭借着的是直觉,他没看到姒昊逃匿的影子往何处去。 落羽丘一带,在这里居住三月的姒昊,比他们熟悉多了,他知道到哪里藏匿。 灰执着弓,伫立在林中,他在听鸟叫声,鸟儿受扰,会大声鸣叫,飞避,一阵啾唧的鸟叫声在林子里边响起。 “血迹。” 刺瞅见灰身影,瞥眼一侧山岗的草木,猜测他从上面下来,他走到灰身边,他手上拈一片染血的树叶。 灰没有言语,他比划手势,示意刺往另一个方向包抄。这根本不用灰指挥,刺正有此意,他执弓离开,两人左右分开,朝林中走去。 路途上,时而能看到血迹,猎物受伤,对猎物而言,这是最糟糕的情况。血液会暴露他位置,而伤痛会减缓他的速度,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也会越来越虚弱。灰很镇定,那种猎物难逃手心的感觉又渐渐回来了,踩着沙沙的杂草丛,他意识得到,他在接近帝子。 姒昊藏匿在草丛里,躲在一棵老树后,他留心追杀者的趵趵脚步声。他本该因为恐惧而无法冷静,但他的呼吸平静,他的手稳稳抓住青铜矛。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虽然上次有任嘉相伴,有马车可以驱离,这次他孤独一人,身负创伤,杀手紧追不舍,他实则陷入绝望的境地。 就像一头被囚在土牢中的牺牲,被割开咽喉,淌着血,无声挣扎,而后为土掩埋,死亡带来了无尽黑暗,血ròu消散的骨骸不停地下沉。 脚步声在挨近,姒昊的心跳得猛烈,他终究是颤栗,对死亡的恐惧和生的渴望,使得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就像绷紧的弦,下一刻或许就“啪”的一声断掉。饶是这样的情景下,姒昊还在做分析,四周杂草高大,茂密,若没有挨近,不能立即看到他,若是挨近,姒昊会刺对方一矛。 敌在明,我在暗,这是他唯一的一个优势。 不对,不能等待对方发现自己,箭可比矛快多了,shè程也远,必须主动出击,出其不意,否则不会有机会。他听着黄昏呜呜的风声,缓缓站起来,他用力呼吸,想平复激亢的心情,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出现,就会被shè杀,晋夷的弓手擅长弓shè,一旦在毫无阻拦下被shè中,姒昊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他必然面临死亡。 握住矛柄的手微微颤抖,脚步声越靠越近,近在身后,姒昊辨认方位,一鼓作气,从树木的遮蔽中蹿出,他掠见一个身影,他动作比脑子还快,等回过神,长矛已从他手中抛出,长矛划出漂亮的弧形,随即传来一声男子疼极的怒叫声,男子在不停咆哮,怒唤伙伴。 杀手还有其他人,至少还有一人!恐怕是当初在任邑逃走的那两位晋夷弓手,恐怕真是他们。 姒昊未加思索,人已翻下土沟,往水泽跑去,他拼劲全力在奔跑,他的前面是一面湖,他无法快速绕过,他一头扎进湖里,拼命地游往湖中心游。一枚长箭紧追从身后飞来,飞shè入湖,擦过姒昊耳边,他堪堪躲过。 闻声而至的灰,瞅见姒昊像林鹿般的身影远远消失于林丛,他伫立,拉弓拈箭,翠绿的箭羽穿过林间,如果不是姒昊瞬间跃进湖里,他已经没命了。 灰嘴角扯过一抹嗤笑,死在他箭下的人无数,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难杀之人,仿佛在嘲弄他。这位前朝余孽非常聪明,非同一般的敏锐和幸运,但没有用,他即将死去,灰很清楚,眼前的湖畔平坦,树木稀疏,视野很好,一览无遗。 灰捻箭搭弓,继续往前赶,他跃下土沟,身后,刺的叫骂声简直鬼哭狼嚎,灰没那心情去察看他伤得怎样,也不在乎。 落羽丘居民稀少,绝大部分地方,均无人烟,古老连天的巨树,幽碧的湖泽无数,越往山林深处,越觉得神秘不可测。灰走向静谧的湖面,他的步伐缓慢,他感受到“猎物”的虚弱。他的血在不停地流淌,而激烈的运动,会加速血液的流失,同样湖水也会让血液流得更快,湖面洇出一缕血红。 灰站在湖畔,盯着湖面,他等他上来,他总要上来换气,他又不是鱼,还能一直待水里,真有趣。 此湖面积不大,以灰的shè技,整面湖,都在他shè程里,而且无遮无拦,百发百中。只差等湖里的少年探头,等他出来受死。 姒昊有着极好的水xìng,但此时的他,感到湖水冰寒测骨。他失血过多,实在精疲力竭,他知道自己将死去,他不想死在湖中,也不想死在敌人的弓箭里。他想起,之前遇袭病重时,恍惚中,见父亲递给他一柄宝剑,若是死亡可以选择,他也宁愿自刎。 在水里,姒昊的意识模糊,而湖水在朝他鼻孔里灌,试图挤进肺里,他的身体在下沉。他知道自己的一生到此为止,他脑中闪过友人的脸庞,还有虞苏的脸,他的长发在风中飘舞,蓝色的发带拂动,嘴角的笑意潺,令人迷恋。 他闭上眼睛,双臂停止了摆动,他本想静静死去,但任邑巫医的话,却在他耳边响起,她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你将不再畏惧弓箭,弓箭无法夺走你的xìng命。 姒昊倏然睁开眼睛,呛出一口水,他拼命拍动双腿,跃身出水,他趴在湖畔沉沉地喘息。设想中如雨的箭,并没有朝他飞shè而来,他没被扎成刺猬,然而他浑身冰冷,神志不清,像被人一步步往死亡深渊拖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翻个身,他想看看这一生里,最后一次落日,他想铭记这一刻。 黄昏的林地,暗红色的光,像火焰,在姒昊迷离之际,牵引着他。 灰低头看着他,像看着珍奇的猎物,就像一只被拔去羽毛的翠鸟,一只伤着腿的鹿,他奄奄一息,他即将死去。从来远远shè杀“猎物”的灰,对这一只猎物,有着浓郁的兴趣,他想亲眼目睹他的死亡,这人让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从没有人能躲过他三箭,多神奇! 灰在姒昊身旁蹲下,他拨开姒昊额上的发,端详他惨白的脸庞,和那双睁大的没有焦聚的眼睛,黑幽幽的。灰将唇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他用yīn冷略带谑意的声音问:“帝子,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的唇微微翕动,他像似说了什么,声音那么细微,灰想他会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被杀者,不只因为他是帝子,他本身就很特别。 灰起身,执起弓,将箭搭上,红镞箭对准姒昊的额头,近在咫尺,灰讥笑着,这般,你还能躲吗? 弓弦缓缓拉开,箭羽尚未松手飞shè,数支箭齐飞向湖畔,一阵阵叫声传来。灰抬头,看向左侧,就在湖畔外的林地,六七个人影出现,有三四人带着弓箭,正在朝他发shè,不过准头差多了,距离远。 灰瞅准一个身影,轻轻将弓一台,拉弦,箭羽飞出,那身影应声而倒。看吧,这才是我的shè术,每一箭,都带去死亡。灰瞥眼闭目躺在草丛的少年,他无声无息,带着死亡的安详,他肩头的血,染红他的袖子,晚风呜咽,像曲挽歌。 身为神弓手,应该让猎物死于弓下,而不是这般流血而死,灰不满意,他相当不满意,他还想补一箭。 嗖一声,一枚箭从他肩头飞过,湖畔的人竟然聚集过来,他们在追捕他,追捕了许多天,灰知道。 灰扫视眼开阔的湖畔,残阳似血,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在他眼里这些追捕者像平地上移动的黑影,那么鲜明,在他们眼里,他也是。 摸向腰侧,灰思索了下,是否割取少年的头颅,另一支箭,飞在他脚边,他将匕首揣回身上,蹲身在地,翻向一侧的低地。追捕者在快速逼近,不过他不慌,他可以借着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久将到来的夜幕逃离。 一阵箭羽shè向灰逃匿的方向,六七位奴仆赶来,他们身后还有一位跑得慢的中年男子,他是牧正。牧正气喘吁吁,衣冠不整,豆大的汗水扑扑落下,他嘶声力竭:“快……找找……快……” 束跑在最前面,他手里握弓,他最先发现湖畔的姒昊,他大叫:“人在这里!” 人群迅速围聚过去,牧正虚脱般赶来,推开奴仆,看得姒昊一眼,他立即屈膝跪在了地上。晚霞似血,似火,在天际燃烧,它的红色,抹上姒昊的脸庞。牧正眼中的帝子,双目紧闭,神情安详,他浑身湿淋,左肩处的血水,染着他大半身的衣衫。 他死了…… 牧正跪伏在地上,他想起帝子初回到任地,他抱过他。是他和吉秉亲手埋了他的母亲,那时他还不是牧正,他守在任地西北的谷地晋阳谷,带着任兵驻守在谷道中。 牧正抬起的脸,滚下一道泪痕,他不是为自己的仕途而哭,他内心的悲痛和愤怒,如此的真切。 束同样伏在地上,他想安抚他的老主人,但是他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落在他无力垂放在身旁的手。束摸上姒昊的手腕,按他脉搏,他和牧正一样认为这人必是死了,因为弓手从他身边离开,也因为他的模样,像一位失去生命之人。束这一按,发现他还有脉搏,虽然极为微弱。 “他还活着!”束惊叫。 “快,把他抬到马车,抬到马车去!”牧正惊喜大叫,直扑向姒昊。 瞬间,众人一拥而上,将姒昊抬起,在牧正的急切,近似疯狂的吆喝声下,顾不得落脚处是何地,竭力冲出林地。在林地之外,停放着牧正的马车。 奴仆们把姒昊抬上车厢,牧正爬上马车,将姒昊揽在怀里,他催促束,“快快,束,你赶车!” 束也急得满头大汗,拉扯马缰,挥动鞭子,听得牧正在身后吩咐:“赶往营地,万万不能耽误!” 马车奔驰,奴仆们追着马车,牧正这才想起另一件事,他冲奴仆喊:“给我去搜,仔细搜,把弓手给我搜出来!” 马儿发疯般奔向角山营地,牧正慌乱照顾姒昊,他把自己的袍子,衣衫脱下,包住姒昊。他冰冷极了,浑身湿透,牧正不敢去证实他是否还活着,只求一定要活着。 马车狂奔,赶往角山营地,角山营地,有一位全角山最厉害的巫医。 束的御车技能,比任还好,他是牧正的老车夫。马车在他cāo纵下,飞也似地直奔营地,它直接闯入营地中心,一路没人敢拦住,牧正光着膀子,披头散发的模样,实在太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获得了“再不会被箭shè”成就! 昊总(抱胸):你以为我会开心吗,你是不是又想什么法子折磨我? 虞苏(抹泪):不许再让他 第32章 预感 虞苏摔碎一只陶豆, 陶片一地, 破碎的声响也引得陶匠们探头观看, 有的摇摇头,有的责备说:“怎么如此不小心!” 好在只是做为冥器的粗陶豆,而非彩陶。 虞苏慌乱地跪在地上, 将碎片捡拾,他着急,食指被锋利碎片割出一道口子, 鲜血滴落。仁叔见他魂不守舍, 走过来问他:“你今日是怎么了?” 先是让他去提陶土,去了好久才回来, 此时又摔坏一只陶豆,还把手指割伤。虞苏一向是个做事认真、细致的人, 不该出现这种事情。 “仁叔,我把它摔坏了,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很慌。”虞苏举起伤指,用另一只手捡碎片, 他言语里满是歉意, 还有困扰。 “快去外头草叶子,把手指包起来。”仁叔拉虞苏,他好像没痛觉般,食指鲜血淋淋,口子该是不浅, 也很疼吧。虞苏整个人呆呆的,没有往日反应灵敏,他将地上最后一片碎片捡起,才愣愣应声:“好。” “天也快黑了,你先回家去吧。”天黑大陶坊就歇工,仁叔瞅眼外头的阳光,已是黄昏。 虞苏点点头,跟仁叔行个礼,捧着伤指,走出工坊。他手指的血不停在流,把手掌心染红。虞苏并非毫无知觉,他感到疼痛,还有没来由的恐慌,在他摔碎陶豆时,他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者为什么会出神。倒是听人说,当你感到心神不宁时,可能是你至亲之人出事,这是一种亲缘感应。 在陶坊一侧的溪畔摘片草叶子,虞苏将叶子在水里清洗,在衣服上拭干水分,他把叶子缠在伤指上,像绕布条那样,一圈又一圈。的叶子长条状,正好使用,此时身边没有绳索缠绑伤口,虞苏拔下几根长发,将叶子绑住。 家里该不是出了什么事?虞苏捧着手,竖着伤指,匆匆朝南门走去,返回虞城聚落。 清早出门,阿母悠然在家中纺织,父亲照旧前去宫城,按说不会有什么事情,父母的日子很平安,不像猎人或者渔人,需要去冒险。 虞苏赶回家,走到院子里,见母亲在院中掰豆子,田中的大豆收成,种得不多,采撷后能有一大篮,虞苏早跟母亲说了要做一罐豆酱给姒昊。由于虞苏常在家里提姒昊,虞母早知道姒昊只比虞苏大一岁,可是没有父母,孤零零一人在角山放牧,最近还被狼给咬伤了手臂,非常的可怜。 “苏儿,你手怎么了?”虞母老远就看到儿子举着手指,手指上还缠着绿叶子。 “阿母,没事,被破陶片割伤。” “过来,我瞧瞧。” 虞苏走到母亲跟前,把伤指递给她,虞母解开缠绑伤指的头发和草叶子,她看了看伤口,有一小块皮ròu外翻,虞母心疼说:“怎么割得这么深!疼不疼?”虞苏摇了摇头,自然是疼的,不过也是自己不小心,手指上的伤口,撒下yào粉,很快就会好的。虞苏以前手指也曾被割伤过,把血止一止,伤口自己会愈合,虽然没这次这么深。 虞母拉着儿子的手,带他进屋,她去拿来一包yào粉,给虞苏洒上,重新用布条帮他包扎,她边缠伤指边问:“好好的,怎会让陶片给割伤?”儿子是个细心的人,不像一些少年做事鲁莽,虞母觉得挺奇怪。 “突然心很慌,一没留意就把手割伤了。”虞苏低下头,捂胸口,心中愧疚,想起还得害仁叔再制作一只陶豆。 “现在还会吗?” “还会。” 虞苏的心跳很快,虽然他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虞母缠好虞苏的伤指,像似想起了什么,她说:“有一次,你父跟人去打猎,还没到午时,阿母就觉得心慌,后来你父回来,果然被头野猪给顶伤腿,瘸了好段日子。”虞苏点下头,这事他以前听母亲说过,那时候他还没出生呢,当时父母还没成亲,只是在相恋着。 看着天快黑,虞母去火塘忙碌,虞苏回自己的房中歇息,他从枕头下拿出小竹筒,摩挲着竹筒,想着,是姒昊出事了吗?夕阳的残辉投在窗上,房间昏暗,虞苏捧着竹筒,躺在草泥台上,他想让自己冷静,然而心跳还是好快。 他怎么了?会不会又受伤了? 有人照顾他吗? 越想心越慌,得去看看他,可回到家也没几天,风川又在忙成亲的事,没船渡水可怎么办。 他不会有事的,虞苏安慰自己。他很独立,如果受伤了,他会去找扈叟,而且束经常会去看他,他一定没事的。 在夜幕即将降临之际,虞苏只能一遍遍地祈求。 他其实无法确定,心慌是否真得和姒昊有关系,也许指向其它事,譬如今天割伤手指,见血。只是因为自己特别在意他,所以才第一想到他。 虞苏想等明年,自己十六岁了,他要去落羽丘常住一段时间,他可以自己出行,只要和风川约好船期,风川会载他去的。 虞母在外头喊:“苏儿。” 虞苏从草泥台上坐起,他把小竹筒藏好,走出房间。屋中,火塘的火旺盛燃烧,食物的香气传来。虞苏过去看火,搅拌锅中的食物,虞母出屋子,到院中探看,虞父今天回得有些晚。等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棠梨树后,虞母这才放心回屋。 夜里,吃完饭,虞父去社树议事,虞苏没外出,他看母亲将黄豆浸泡在一口大陶盆里。母亲跟他说,晚些时候再将豆子捞起,放陶鬲里煮。其实虞苏知道制作豆酱的过程,煮烂之后,放一夜,第二天要将豆子捣碎成糊,然后晾几天,最后才封罐。 夜晚,早睡的虞母自去睡下,虞苏独自一人在火塘边看火,煮豆子。蒸煮的事,一向由虞母做得多,不过偶尔也会由虞苏来做。 火光映亮虞苏的脸庞,燃烧的柴火带来较高的温度,使得他的伤口发痒,绷疼,他没去在意这点小不适,他留心鬲。鬲中的黄豆在沸水里滚动,煮熟它们还需一段时间,得耐心等待。虞苏不觉得这个过程很无趣,他在为姒昊制作豆酱,想着再次回到落羽丘,他要抱着一罐豆酱去找姒昊。 嗯,然后告诉他,这是我亲手做的豆酱,给你吃。 想着他吃烤饼,可以挖一点豆酱,沾一沾吃,吃烤鱼也可以,还有焯野菜,也是很好的搭配。这样,还要再给他做两只酱碟子,要是一只摔坏了,还有一只备用。 豆子在沸水里膨胀,鬲中的水越煮越少,家中的父母已经在沉睡,虞苏还在忙碌,他把火弄小,让豆子焖一焖,煮得烂熟,才好压成糊。夜已深,他实则有些疲乏,揉了揉眼睛,仍守在鬲前。 ** 夜晚,角山营地的士兵倾巢而去,将落羽丘一带的林地围起,任铭的命令是让他们搜索落羽丘四周,等天亮再进攻。捉一位晋夷的神弓手,可是件新鲜事,对任人而言,晋夷的神弓手他们只听闻过,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自己生活的地方。 此时空dàng的营地里,任铭和牧正守在一间屋外。任铭一脸焦虑,他想从牧正那儿问点什么,然而牧正没心思告诉他,牧正急得要死,在门口不停地踱步。 姒昊被送到巫医壶手上时,壶握了下他脉搏,确认还活着,他吩咐士兵赶紧将屋子用炭火烤暖,并搬来冬日过冬的羊皮衣,用羊皮衣将姒昊裹住。 不大的屋子烤得暖和和,壶的额头憋出了汗水,而卧榻上,姒昊的体温在缓缓回升。壶没空去擦拭自己脸上的汗滴,他在为姒昊取箭镞,从血淋淋的左肩,挖出一枚红镞,他漠然的脸上,没有神情起伏。 取箭时,姒昊因为疼痛而有了知觉,他的眼睑不停颤动,他其实并没有醒来,只是有一些反应,但是壶在屋中燎得迷yào,让他很快又失去知觉。屋中只有壶和姒昊,壶对迷yào免疫,他从小接触草yào,也以身试yào,因为yào物的缘故,他二十三四的样貌,却已有几缕白发。 取出箭镞,壶快速缝合伤口,为姒昊包扎,他的手法相当谙熟,只是无人在旁欣赏,为他手法惊叹。拉起双重的羊皮衣,壶将姒昊裹得严实,他自己身上已经是汗流浃背。 矮榻上的人,眉眼紧闭,双唇发白,他陷在昏迷之中,然而即使失去意识,也没能带他逃脱痛苦的折磨。壶伸出手抚摸姒昊的额头,他动作轻柔,眼神看着竟然很温柔,仿佛在爱抚着孩子。 姒昊坠落于虚空中,他见到一片黑暗,而黑暗的尽头,是一簇簇殷红的荆棘,像一团团火光。他正沿着荆棘行走,而后荆棘变成了火,舔着一堵灰白的夯土墙,土墙如此高大,火焰也越烧越旺,层层窜高。姒昊绕着土墙走,他悠悠晃晃,像浮魂般,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着什么,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他。 他走到城门前,门口和门楼上坐着许多人,他们面无表情,都有着惨白的脸庞,还有褴褛沾染血迹的衣裳,他们齐刷刷看向他,黑白的眼睛,空洞得仿佛死物。 红色的城门半掩,姒昊朝它走去,突然从门两侧伸出数只手臂拦阻,那些游dàng在门外的人们,不知何时,都来到了姒昊的身旁,他们伸出的手臂,诡异的齐整。姒昊只能徘徊在门外,似有不舍,仿佛红门之内,有什么他眷念之人。 阿昊…… 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在唤他,姒昊回头,看到一位穿朱色长袍的老人,他有把灰白的长胡须,和一双慈爱的眼睛。姒昊伸出手去牵他,老人也伸出手,一双枯老的手,握住一只孩子的手,一老一少,慢悠悠地行走。 他们来到一棵高大的棠棣树下,白色的棠棣花纷飞如絮。他们坐在花下,眺望向南方黛绿色的山,还有白色的云,孩子说:大父,我想再听听伯禹的故事。 老人扫去落在肩上的白花,他用悠长的声音说:伯禹很早就没了父亲,他的父亲,因罪被古帝诛杀,但是他想成为一位杰出的人,他…… 壶守在榻旁,他在观察姒昊,他看到他的唇嚅动,像似在说着什么。在迷yào的作用下,姒昊隔绝了疼痛,陷入幻觉,他在呓语,他像似在和什么人说着话,濒死之人说的话,总是没有条理,都是虚妄之词。 他梦见了故人,壶想,人们在生死徘徊之际,常常会梦见已经去世的亲人。他也许能苏醒过来,也许不能,一切只能靠他祖先之灵的庇佑。 壶,没有姓氏,他是姜铭的奴人,奴籍出身。姜铭重视他才能,让他效力于军队,恢复他的自由之身。壶知道躺在他屋中之人,他的姓氏,他是洛姒族,他氏姒。 壶端起一件陶盘,陶盘上放着一枚红镞,他认得红镞,他步出门去。门外,牧正和任铭一见他出来,都激动迎上去。壶是个直率的巫医,他对牧正说:“今晚醒不来,明日再来看看。” 牧正挨靠着木门坐下,壶所说的话,他早已有猜测,只能等待。 从姒昊身上挖出的红镞箭,让任铭的询问yù望更为强烈,他不管牧正的颓然,他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他:“这少年是何来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 “以他年纪,且为晋夷的神弓手追杀,老铭,你觉得他是何来头?”牧正苦笑,慨然长叹。他信任任铭,所以他不再隐瞒,此时也隐瞒不住。任铭和任君有较亲的关系,细算起来,他是任君的从弟。 任铭皱起眉头,他很惊讶,他吃吃道:“那传言难道是真?” 以前有过传言,说帝向的正妃,逃回娘家任地,并且在途中生下一个男孩。然而任人都知道,帝妃埋在寻丘,寻丘还有她的墓呢。 牧正点了下头,他最清楚,这不是传言。 任铭责怪:“你可藏得真深,这么重要的事,都不与我说!” 任君的外甥,在他的地盘上,他一无所知,直到晋夷的人进来,险些把他杀了,而且这位任君外甥,还是位帝子呢。 不对,如何确定他一定就是帝子? “你说他是帝子,他可有什么信物?”任铭虽然是位武夫,心思倒细密。 “他身上有一件帝族族徽的佩玉。”牧正的手展开,他手中是一件沾血的玉佩,玉佩阳刻着族徽。在姒昊被送进壶屋子前,牧正将它取下,捏在手上。 任铭将玉佩拿到自己手上,他执住端详,嘴巴张得老大,帝族的族徽佩玉,他听闻过,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任返回营地中心,来到事官的大屋,见到正在jiāo谈的父亲和任铭。任铭问他:“落羽丘那边有消息吗?”任拍拍衣袍上的灰尘,疲倦落席,回道:“找到一具尸体,身旁带着弓箭,腹部中了长矛。” 今日,任返落羽丘和营地,已有两趟,第一趟他见到忧心忡忡,什么也不说的父亲,还有神色凝重的任铭。当时姒昊在壶屋中急救,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由此代任铭去落羽丘监督士兵。他和任铭关系很好,待任铭如兄长。 “这必是两位晋夷弓手之一,倒是不知道他被谁所杀。”牧正知道有两位晋夷弓手,当初刺杀失败,从任邑逃脱。 “阿父,晋夷的神弓手为何要杀吉蒿,难道他是洛姒族?”任看向父亲,他觉得他应该有一个解答。任生活中偶有一种挫败感,因他并非牧正最优秀的儿子,他兄长才是。不幸的事,这个兄长早夭。 即是不被看重,也难怪父亲要觉得他不足以议事,有事瞒他。 任铭回道:“他是洛姒一族。” 他只年长任几岁,同为从任邑来到角山来的贵族,任铭也没有几个能谈上话的朋友,任便是其中最投缘的一位。 落姒族群中,有一支血脉被称为帝族,以往帝邦的君王,都出自帝族。晋夷灭绝了帝族,对于洛姒一族,也赶尽杀绝,要么俘为奴隶,要么祭杀。十多年后的今日,其实很少有落姒族的消息,残存的人早隐名埋姓,不知所踪。此时任提起他们,是觉得他找到一个解释。任根本就想不到,姒昊不只是洛姒族,他还是帝向之子。 “果然如此。”任觉得父亲会收留一位洛姒族,有点匪夷所思。 牧正没去理睬儿子的情绪,该告诉任的事,他早晚会告诉他,而此时也正是时候,牧正对儿子说:“,我需要你去任邑。” “是,要我去任邑做何事?”任乐意接受派遣,他也喜欢任邑。 “明早你便去任邑,亲自谒见任君,告知他……”牧正瞅眼门外,见到两个闲散的士卒,他站起身,走到儿子耳边,低语:“告知他,帝子受袭伤重。” 任的表情相当的戏剧xìng,他先是瞠目结舌,继而是忧虑惆怅,随后又化作为激dàng之情,他攥紧双拳,浑身因激动而发抖。 和帝邦有着古老结盟的甸服方国,大多不喜欢晋朋这位篡位者,原因很简单,利益冲突。晋朋凭借武力崛起,对其他方国一直是个威胁,任毕竟是任君同族,同仇敌忾。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剧透下,虞苏很快会来角山。鱼酥照顾病猫昊总。 第33章 苏醒 虞苏昨夜昏睡, 梦魇不断, 醒来只余心悸, 梦中之事再记不清。他从草泥台上坐起身,发现太阳已老大,他还很少睡这么迟。匆匆出屋, 父亲早就离开去宫城,母亲可能是下田里,家里空dàngdàng。 陶鬲里留了食物, 还有微微暖意, 虞苏将它盛起。捧着碗,却没有食用, 他坐在堂上发憷。 噩梦中有姒昊的身影,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感觉心神不宁,莫名的沮丧惆怅。姊夫不知道几时才过来, 自己简直是坐立不安。 “小苏,在吗?” 外头传来一个叫唤声,虞苏一听就知道是风川。 “川, 我在。”虞苏应声, 起身出门,看到站在院中的风川。 “你今日不用去大陶坊吗?”风川问道。虞苏此时还待在家里,往常天一亮,就会出城去大陶坊。 “今日不用去。”大陶坊里最近清闲,虞苏去不去都没关系。 “我请姜陶做一件双连壶, 婚宴要用,正想邀你过去咦,小苏你的手?”风川看到虞苏包扎的伤指。 虞苏回道:“被陶片割伤,不碍事。” 虞人成亲,必要一件双连壶,用于装酒,给新婚的双方饮用。这东西使用时,往壶中倒酒,因为壶是双体相连,中间互通,以示两家结成一家,是婚礼上的一件重要礼器。 这样的礼器,会由陶坊里的老师傅烧制,烧制者,不仅要成年,还要已婚。 两人结伴出院子,虞苏只将屋门掩上。住在聚落里,就是门不闭户,也不会遗失东西。 走在路上,风川问:“小苏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虞苏不解。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他模样疲惫,脸色苍白,眼睛还布着血丝,只是他自己看不到,就是粗心的风川也留意到他的异样。 “做了一晚的噩梦……”虞苏觉得很受折磨,他还从没睡得这么不安稳,仿佛睡觉是件痛苦地事情。 “你梦见什么?” “梦见吉蒿,我很怕他出事了。” “……”风川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甚至觉得这种事,相当费解。 “住得实在太远,不知道他怎样了,他上次才被狼咬伤手臂。”虞苏很牵挂他,甚至觉得如果不去看他,这几天会很难熬,心里实在担心。 “你该不会是……”一向说话爽快的风川,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句,“算啦,走吧。”风川拍虞苏肩膀,和他加快脚步,往城南走去。 两人刚出北社,就遇找周,见他正在社里和人闲扯。周远远看到风川和虞苏,立即追上来,喊着:“等等我。” “这是要上哪去呢?”周追上,高兴搓着手。 “要去姜陶那儿。”虞苏回道。 “川你怎么不把我喊上。”周跟上,在旁抱怨,仿佛他能帮忙烧陶似的。 风川说:“你不是跟虞正去山里打猎,还以为你要好几天后才回来。” “别说了,进林子第一天,就差点喂熊。还是虞正狠,挥着矛把熊挡下,我们三四个人,拼命往外跑。”周说得绘声绘色,说到逃跑,还用双臂做出奔跑的动作。 “然后我说:不行!我们得讲义气,不能让正兄一人喂熊,我们过去把熊打死,不行就把熊撑死。” 周讲述时,三人一直朝着南门行进,没放慢脚步。周这些话,把风川和虞苏都逗乐了。 “我们一大群人,就挥着弓矛,大喊大叫,把熊撵跑了。”周挥动胳膊,表情丰富,“还别说,正兄真男人,虽然他有点不好理解,和你们风族那个风羽啾啾亲亲。也是怪事,没屁股没胸,摸起来也不舒服。” “就你话多。”风川拍周的头。 周个头矮小,他被拍头也不恼火,乐呵呵跟在风川身后,像个小跟班。周小时候过得挺惨,好在风葵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他同是虞城的外来户,让风川常喊他到家中吃饭。 三人不知不觉,来到姜陶的小陶坊前。这座小陶坊,说是陶坊,也就一个木棚子,相当简陋,陶窑也小。姜陶xìng情孤僻,但是他擅长制作双连壶,谁家要成亲,都要找他做一件。 姜陶见风川带着友人过来,仍忙着手里活,他在照看陶窑,只瞥了风川一眼。 风川自到木架子上,找到一件未完工的双连壶,它已经塑造好,只是没上色,没入窑烧。风川示意虞苏帮忙看下,虞苏走过去,端详这件双连壶。 陶器的好坏,在陶土,陶工及烧制上,陶土不错,是当地最好的白陶土,做工也很细致,很难想象一个邋里邋遢糟老头,会有这么好的手艺。 “怎么灰扑扑,不上颜色吗?”周伸手要摸陶壶,被风川拍走,陶土还未定型。 “谁说不上颜色?”姜陶头也没回,还蹲在陶窑前,他声音听起来很粗暴。 周放低声音,问风川:“他有和你说,什么时候帮你烧好吗?” 风川笑说:“等允的颜料。” 这类双连壶一般只有两色,黑红,但是虞允说他家有蓝色的矿物颜料,让风川做一件三色的双连壶。 蓝色矿物颜料,虞城不产,虞允家有,还是来自缗地商贩的馈赠。 没过多久,虞允过来,和伙伴们打个招呼,自去跟姜陶jiāo谈。陶姜跟虞允讨请:“多给老汉一些,老汉以后娶儿媳也得用上。”他有位儿子,已到成亲的年纪。 “下回你需要,找我拿,这些给川。”虞允从腰间取下一小包东西,递给姜陶。 姜陶乐道:“好好,虞臣子为人没得说。” 虞允在虞城里有很好的声誉,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为人宽厚,慷慨,跟他父亲虞臣颇类似。 “那么好的东西,怎得还答应给他?”周在一旁嘀咕,他觉得虞允太好说话了,姜陶和他又没jiāo情。 虞允只是笑笑,他跟风川聊起婚前的准备。 姜陶自去用水溶解蓝色矿粉,将它搅拌均匀,他端着到案台,他抬头看眼这群年轻人,叫道:“把上头的壶给我端来。” 虞苏将木架上的壶端起,送到姜陶那儿,他放下后,没立即离开,他看姜陶给陶壶上色。 姜陶执着毛笔,在陶壶上绘制出流畅的线条,神情专注,旁若无人。风川等人都已过来围观,安静聚集在他身旁。他们每个人的一生,都需要这么件双连壶,都将会有一位伴侣。 午时,虞苏和伙伴们离开姜陶的陶坊,走过溪畔,要往南门去。虞苏想着心事,低头往前走,听得周说:“小苏,前面来了好些人,好像是你姊夫。”虞苏立即将头抬起,往身后看。 在山道上,果然有三四个人,还有一辆木车,虞苏一眼认出,正是他姊夫邰东和两位奴仆,芒和卯。 虞苏心中狂喜,他朝木车奔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周和虞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今日看他话语很少,挺忧郁的呀,只有风川清楚,虞苏因何喜出望外。 ** 夜晚,牧正留在营地,没有回家去。他和任铭不时会去壶的小屋探看,壶见他们来得频繁,也挺无奈。 这一夜过得很长,壶没有入睡,牧正和任铭也是彻夜不眠,他们很担心姒昊熬不过这一夜。 天快亮时,任铭才去休息,牧正到营门去,等待儿子任铭到来。 任铭驾马车从家里出发,抵达营地,天才刚刚亮。他在家做准备,他今早要出使任邑。 “阿父,他醒了吗?” “还没。” 父子俩都是一脸愁容,他们知道这对任君而言,不是一个好消息。 “抵达任邑后,你先去找吉秉,让他带你去见任君。”牧正叮嘱儿子,他这儿子,还是第一次去见任君,需得有人指导。 “好。”任铭应下。他知道吉秉,但也只见过他一面,算不得熟悉。 “去吧。”牧正看着天边升起的朝阳,一脸担虑。 任铭跟父亲行了下礼,登上马车。束扬执鞭驱赶,马车驰骋而去,扬起一阵沙尘。 从角山前往任邑,有一条车道,驱车两日可达。 送走儿子,牧正到壶屋中探看姒昊。壶趴着榻睡去,矮榻上的姒昊,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牧正将手指探向姒昊鼻子,还有气息,他舒口气。 牧正迈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回到大屋,他在大屋歇息,在姒昊醒来前,他都不会离开营地。 午时,院中嘈杂的声响,将牧正吵醒,他出屋探看,见任铭亲自带着一支队伍,正装备出发。牧正朝他走去,任铭瞅见他,仓猝跟他说:“已发现弓手踪迹。” 任铭没和牧正寒暄,他转头招呼士兵,带着一帮收下,斗志昂扬离去。就算帝子不幸没能撑过来,至少也要把这位晋夷的神弓手缉捕问罪,枭首送往任邑。 这一天,姒昊仍处于昏迷状态,牧正进去探看过几次,时刻守在病榻前的壶看到他,眼睛都没抬一下。 黄昏,任铭返回营地,士兵们还抬回三具尸体,牧正一看就知道不妙。 他们面对的可是晋夷神弓手,他又有林子做遮掩,一旦士兵步入他shè程,就成为了移动的靶子,一shè一个准。 这是在牧正意料中的事情,他当年在晋阳谷接触过晋夷的弓手,知道他们的可怕,而年轻的任铭没有类似的经验,显得垂头丧气。 两人回到长屋议事,商议怎么对付这位神弓手。牧正的建议是焚林,任铭也有类似想法,虽然这无疑是下策,但肯定能抓着藏在林中的神弓手。 “还有一事,士兵发现落羽丘上有匹白马,还是匹伤马,有人给它搭窝,疗伤,它应该是吉蒿的马匹。” “白马?牵回来了吗”牧正觉得不可思议,姒昊并没有养马,倒是前些天,丢过一匹牢马。 “留了个士兵照看它,不好牵,见谁都踢。”任铭就没见过如此顽劣的马。 “还有,杀死另一位弓手的长矛,是吉蒿的矛,拿去野麻坡问,铸造匠说之前卖过他。” 任铭这一天,可是干了许多事情,该探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的探查,该盘问的盘问。 “你说他一个人,对付两位弓手,其中一位还是神shè手,可真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还能杀死一人。” 任铭喟然,这么一位少年,就生活在他的地盘里,他到今日才认识,未免有些可惜。希望他能熬过这一劫,能活下来,也不枉之前在如此凶险之下,保有一条xìng命。 “确实不简单啊。”牧正应道。他不是第一次觉得姒昊非寻常之人,在角山这些日子,姒昊谦逊,坚毅,认真牧羊,没有丝毫怨怼,在牧正看来,他的品xìng尤为可贵。 夜深,牧正和任铭入睡,壶的小屋里,灯火明亮。 屋中燃着柴火,将四周烤得暖和,壶端详矮榻上的姒昊,见他双唇干裂,便就拿水帮他擦唇。伤者虽然不曾清醒过来,但壶觉得他在逐渐好转,证据之一,便是他脸上薄薄的汗水。 壶将柴火弄小,把盖在姒昊身上的双重羊羔皮拿走一层。壶想,也许他明天能醒来,他这人的命真硬呀。为姒昊疗伤,壶自然发现他腹部有一处箭伤,伤痕还比较新,已经愈合。 这少年,身为洛姒族,必然要被遭晋夷追杀,真是命运多舛。希望他能扛过上一次的重伤,这次应该也能。 深夜的营地寂静地只有几只耗子的吱吱声,它们在屋外打架。壶把一张席子铺地上,他就躺在矮榻旁,方便夜里照顾姒昊。 凌晨,壶从睡梦中醒来,屋中的柴火已经快熄灭,他正急着要去将火升起,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壶回头,看向矮榻,朝它投去一眼,壶仿佛看见了什么惊讶的事物,把眼瞪得老大。 矮榻上的姒昊,睁着双眼睛,他的眼珠转动,正看着壶,他的眸子清明、黑亮。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鱼酥在赶来的路上了 第34章 三赴角山 天未亮, 牧正和任铭赶往壶的小屋, 他们得到壶派出的一个小兵通报, 欣喜若狂。 进入屋中,果然见姒昊躺在木榻上,人已清醒过来。 姒昊脸带病容, 眼睑低垂,虚弱疲乏,他见牧正来到榻边, 对他轻轻颔首, 那大概是一个谢意吧。 刚醒来时,壶就已告知姒昊, 他是被牧正搭救,送往角山营地。他昏迷两天, 牧正和营地事官任铭天天来探看。此时的姒昊,清楚自己身处何方, 与及猜测到牧正身旁那男子是谁。 “吉蒿,是我失职,让你受苦了。”牧正蹲在矮榻旁, 他言语沉重。 醒来后的姒昊, 病恹恹,无力将眼睛睁开,整个人虚弱至极,看得牧正心里也挺难过。 姒昊的头微微一偏,像似在摇头, 他没有说话,仿佛连翕动双唇的力气都没有。 “他大量失血,又两天未进食,这才醒来,让他先歇歇。”在壶看来,姒昊能醒来,已经颇令人吃惊。他现下病弱,牧正和任铭就是有事要问他,也得再等等。 “吩咐伙房给他弄些ròu糜,得赶紧把他调养好。”任铭说得激动,见姒昊醒来,他非常高兴。 这人被送来营地时,真是像死去了一般,裹着血衣,脸色灰白,浑身冰冷,难以想象他还能活过来。 “只能吃点清粥,我已经吩咐了。”壶轻语。 “走吧,让他好好歇息。”任铭催促牧正,人能醒来已经是极大的幸事,要问他的事,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我唤位女婢,来给你差遣,另有什么需求,你尽管说。壶,务必要将他照顾好。”牧正离开前,跟壶特别叮嘱。 壶点点头,说道:“得给他带身换洗衣物,旧衣物,他平时穿的,还有,需要他使用的碗碟,和被子。” 姒昊虽然醒来,但仍未脱离危险,壶所要的这些,更类似于巫术,要用他平时使用的旧物,将他xìng命牵系于人间。 “好,我吩咐人去取。”牧正一口应下。顺便让人将姒昊那匹白马牵来,看看是不是之前寻找的牢马。 在被选为牢马时,它的xìng命便就jiāo付于神明,它本该已是亡灵,却狡猾的逃脱。或许正是它给姒昊带来死劫,可惜之前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若不,此类不详之物,早抓去献祭。 牧正和任铭离开小屋,壶将房门掩上,回头去看榻上的姒昊,他已经合上眼睛,也许又睡着了。这两天的照顾,壶相当疲倦,还好牧正说要派个女婢来搭手,营地里的士兵都是粗人,做事不仔细。 姒昊只醒来一小会儿,他清楚自己的情况,他获救,虽然还不知道是因何获救,但足以让他安眠,他摆脱凶险,身处于营地,晋夷的神弓手就是再奇能,也伤害不到他。 带着这份认知,姒昊平静入眠,此时的他,虚弱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对任何人而言,无论他多么坚强,死亡的折磨,都是最可怖的,足以给人心造成深深的创伤。 士兵将烧好的粥送来,壶盛好粥,探看姒昊,他睡得沉,眉眼仍是紧皱,却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此时天已亮,壶能清晰看到他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在做噩梦,壶当机立断将他摇醒,唤道:“醒来吧。” 人们相信,对于一位虚弱不堪的人,恶灵会趁虚而入,将病弱者的灵魂带走。 姒昊倏然睁开眼睛,他的眼中有愤怒,冰寒的怒意,令壶联想到锋利的剑刃。壶不知道他梦里有死去的至亲,也有痛苦至极,淌血躺在冰冷湖畔,面对这世上最可怕杀手的记忆。 “把东西吃了,一会好帮你换yào。”壶端碗,拿小木勺子,准备喂食。 姒昊眸子里冷意被驱散,他眨动两下眼睛,双唇翕动,起先没发出声音,继而才听到一声嘶哑的“多谢。” 他知道是壶在医治他,也是他救了他。 姒昊的体魄强健,他在宫城里长大,生活优渥,就是在角山,说是受苦,也吃下无数的大鳖和大鱼。要是常人,连遭两次追杀,流失如此多的血液,只怕早已掩埋入土。 壶听清楚姒昊的话,只是点了下头,将一勺粥喂他。 姒昊吃得很慢,两三口后,便就不食,他毫无胃口,精神委顿。伤口不时传来疼痛,何况还昏眩,反胃,不知晓还得多时,才能舒坦些。姒昊也去不想,他睁着眼睛,直直看着窗,他没有睡去,他闭上眼,在湖畔被追杀的情景又会重现,灰的样子相当的鲜明,他yīn恻恻的笑,他冰冷的言语,还有他执在手上的红镞翠羽箭。 “弓……弓手,抓到了吗?”姒昊的言语缓慢,低哑,他说得吃力,壶也听得吃力,壶说:“不好抓,昨天就有三位士兵试图抓他,反被shè杀。”壶瞥眼姒昊,想他命真硬,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从晋夷神弓手的箭镞下活命。 若只是将他围困在山林,派士兵进去缉捕,必会伤亡惨重。要想抓他,只怕得焚林吧,姒昊想。 午时,牧正过来小屋,身后跟着一位小奴荚,荚携带来姒昊的衣物,将它jiāo给壶,牧正则去榻旁看姒昊。 姒昊醒着,精神比之前见到要好许多,牧正用歉意的目光看着他,内心仍是自责,他和任铭皆有镇守角山的职责,却让晋夷的弓手流窜到角山来,险些把他害了。 “有两个人,一个被我的用矛刺伤……他带伤,应该走不远。”姒昊的声音微弱,但叙述清晰,“一个三十多岁,须发灰白……瘦高,他携带红镞箭。” 牧正颔首,缓缓说:“被矛刺伤的弓手尸体已经找到,带红镞箭的弓手,正在缉捕,事官的士兵已将他层层包围林中。” 姒昊讲述的声音小,气短,牧正只好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倾听,也挨近他讲述。对于姒昊刚醒来,就能清晰的讲述这些事,牧正很佩服他。 姒昊轻语:“我当面接触过他……此人颇自负,若要抓他,可以诱杀。” 虽然不知道自己因何逃过一命,但从弓手接近他后,没有立即杀他,而是将他嘲弄,可知弓手自负,肆无忌惮。 “好,你好些休息,此等恶徒,断然逃不了,必让他把命留在角山。”牧正轻拍姒昊右肩,他起身离开木塌。他从姒昊这边得到的消息,得让人带给正在围捕弓手的任铭。 姒昊不担心弓手会逃走,林丛是他的藏匿处,也将是他的葬身地,只需一把火。只是若能诱杀最好,省得山林中生灵涂炭。 牧正出屋,唤来一位士兵,将姒昊说的弓手信息jiāo予士兵,让他去禀告任铭。 送走士兵,牧正返回屋中,他见姒昊正在看他,像似有什么话要跟他说,果然姒昊说:“牧正,我有一事相托。” 牧正应道:“何事,你只管说。” “我有一犬,怕它饿毙,需让人去把它牵来。”姒昊之前病倦,一时没想起,此时心中牵挂。也不知道大黑怎样,它虽然会自己打猎,可毕竟一向被人照顾。 “那条小黑犬是吧,早让士兵给带回来,养在营地里。”牧正答道。 “还有一匹白马,拴在野麻坡上,无水无粮,还得劳人照顾。” 那匹白马,在姒昊挨近落羽丘时,悲鸣提示,他才得以警戒,而逃过最初的袭击。姒昊惦记着这头白马,它被拴在野麻坡上,不知道现下怎样了。 “那是匹逃走的牢马,牢马不详,我已让人牵走,正准备将它杀祭呢。”牧正猜想,牢马逃走后,可能是受伤,被姒昊捕捉。 原来它是一匹逃避死亡的牢马啊,姒昊想。 “弓手埋伏于落羽丘,是它嘶鸣救我一命。”这等恩情,又怎能看它被杀祭,“我愿赎它,我日后会去沿丘,请罪山泽之神,恳请牧正将它放回山林,还它自由吧。” 你我同为逃亡之身,何等相似。你困于泥泞,我救你一命,而今已抵消,便归你自由吧。 ** 邰东到城南的陶坊运陶,虞苏跟在身旁,忙前忙后,邰东问他:“小弟,该不是还想去角山?” 虞苏点点头,应道:“嗯,我想去看吉蒿。” 吉蒿有什么好看,又不是美艳的女子。这话邰东没说出来,他也没往歪处想,就只是觉得他们两人真投缘。邰东摸了摸下巴,思虑再带虞苏过去角山,会不会被丈母娘责怪。 夜晚,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饭,虞苏跟虞母说:“阿母,我想跟姊夫去角山,去看看我在角山的朋友。”本来悠然喝汤的虞母,立即把头一抬,看向女婿,女婿露出无辜的表情。虞母不吱声,继续喝汤,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川不是要成亲了,你跟东去角山,来得及吗?” 虞苏点点头,风川还得十多天后才成亲,来得及,还有几天富余呢。 “大陶坊那边没事吗?”就是虞父也觉得才十五岁的虞苏,出去得太频繁了,他担心这小儿子荒废了手艺。 “前些天烧好一批明器,现下无事了。”大陶坊每到秋时,都很清闲,虞苏只是个学徒,他要做的事情更少,眼下也快秋天了。 虞父说:“可不能看牧正家是大贵族,就总往他家跑,你姊夫和牧正多年jiāo情,你不同。” 他们是虞城的虞氏,不是随便什么小氏族,趋炎附势,可不是好事情。虞父为人耿介正直,也由此当这么多年守卫,一直没升职。 “不是,我去看吉蒿。”虞苏低头,被父亲说得愧疚,因何愧疚,只有他心里知道。他不是为了去牧正家,才频繁去角山,“他伤了手,不知道现下怎样。” “我这趟去仑城,找的是姜鱼的船,就让他停泊在葫芦渡等我回期。小弟就不要随我去仑城,去看过吉蒿,就让姜鱼先送你回来。”邰东也觉得虞苏不停地往角山跑,不大对劲,再则风川即将成亲,要是跟他去仑城,有事耽搁,回来可吃不了挚友的喜酒。 “也行,早些回来。”虞父赞同,他这儿子重情感,对友人一向亲善,他能理解。 “真是你生的。”虞母摇摇头,想起当年在虞城总也待不住,四处游逛的虞父,真是父子相类。 虞苏微微笑着,看向邰东,仿佛在说谢谢姊夫。邰东抓了下脖子,觉得不解,他以前总想带虞苏出去外头走走,是因为虞苏太文静了,怕被虞母关傻,不想,这小舅子,时不时就往外跑。 第二天一早,虞苏跟随邰东,再一次前往角山。开船的船夫姜鱼,是南洹渔民,常在任水捕鱼。近来忙碌,风家没空载邰东去任水,由此邰东唤来姜鱼。 姜鱼出乎意料,特别年轻,也就二十左右,他的船也小,没风家的大船那么威风。一行人,登上船,渡过任水往葫芦渡。船行任水上,虞苏趴在船头,眺望远方,他思念姒昊,特别思念。 他昨夜还梦见姒昊,梦见他浑身是血,梦见他为狼群围攻。虞苏很担心,希望他安安全全,没病没灾。 “瞅你有心事,在想些什么?”邰东出现在虞苏身旁,他在后方观察虞苏许久,见他神情忧郁,心事重重。 虞苏把自己梦见姒昊,与及梦中他受伤,被狼群攻击的事跟邰东讲述。邰东皱起眉头,说道:“落羽丘那边是挺荒凉,不过狼群都打残了,应该只是个噩梦。”又说:“莫要胡思乱想,去看看他就知晓了。” “谢谢姊夫。”虞苏仿佛从姊夫身上,看到了二姊的身影,他像二姊一样,能理解自己。 船不知不觉,已经靠近葫芦渡,看到葫芦渡熟悉的渔民房子和芦苇丛,虞苏的脸上才绽出笑容。角山,他不觉得自己来得频繁,他只觉得角山太远,太远,远到他好久才能过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好了,鱼酥来角山了。 游戏提醒:昊总的劳斯莱斯暂时下线,下次可再获得它。 第35章 缱绻 邰东前往牧正家, 他的两位奴仆推木车, 虞苏跟随在旁。牧正出来接待邰东, 又一次见到虞苏,不禁说他:“孩子,你可别被东陶带坏了, 人要待在家里才舒坦,外头风餐露宿,多艰苦啊。” 虞苏羞赧笑着, 他还没回答, 邰东就先说:“可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趁年少多走走,才能涨见识, 怎能说我带坏他呢。” 牧正笑语领着邰东和虞苏走进屋中,邰东边走边觉得今天怎么觉得如此寂静, 好几个仆人的身影都没瞧见。 在牧正家歇下脚,虞苏跟姊夫和牧正说一声, 便就要独自去落羽丘。牧正想了想,还是告诉虞苏:“吉蒿走了,落羽丘现在没人。” 听到这句话时, 是午后, 窗外的阳光明媚,屋子里明亮漂亮,虞苏却觉得脚下不停在掉落,仿佛坠下深渊,他激动地问牧正:“他去哪里了?他受伤了吗?” 看着虞苏惊慌的模样, 牧正在想这少年怎会知道姒昊被袭击的事,不对,他不会知道,“不知道他去处,估计是回家了。” “可是他说他不能再依靠舅父,他不会回去。”虞苏呢喃,他被打懵,两人之前相处得很融洽,他也不曾说要离开,他怎么就走了? “小弟,牧正说他回家去,肯定就是回去了。”邰东怕虞苏冒犯牧正,毕竟牧正的身份,没必要跟他们说谎。 虞苏点点头,呆呆坐在一旁,他整个人都木了。邰东和牧正谈完话,牧正离开,邰东回头去看虞苏,才发现他不对劲,他双手紧握,两只手一直在颤抖,邰东握住他的手,低语:“我陪你去落羽丘走走吧。” “姊夫,不用,我知道路怎么走。”虞苏抬起头,他被邰东一语点醒,不能如此消沉,他得去落羽丘亲眼看看。 “那让芒陪你去,你得有个伴,我才能放心。”邰东说道。芒是个野外经验丰富的老仆人,有他陪虞苏,最安全不过。 于是芒带着虞苏,前往落羽丘,他们抄小路,就是上次虞苏送姒昊回去的那一条路。虞苏过溪时,想起上次在这里和姒昊相别,他心里难过,他不知道姒昊为什么会突然离去,甚至没和他说一声,如果他真走了,虞苏也不责怪姒昊,两人离得太远了,真是太远。牧正的说法,虞苏其实并不大相信,他更相信姒昊的话。 虞苏走得很快,两条腿,就没停歇过,芒追在后面,他看虞苏的模样,也知道他心里非常着急。看着这个一向文静,爱整洁的少年,连鞋子都没脱,下裳都没挽起,直接淌过溪水,身体大半截都是湿的。 “别急,不差那么一会,留心脚下,别摔伤身子。”芒在身后叮嘱,他的话语总是不急不缓。他话一说,虞苏人也冷静下来,放慢脚步。 一老一少,穿过林丛,两人已来到落羽丘的草场。草场上没有羊群,也可能是将羊赶去其他地方吃草,总在一处啃草,还不得吃秃了。 虞苏离开芒,快步奔上野麻坡,他看到野麻坡上空dàngdàng的羊圈,还有半塌的木棚,和掉落一地的草料。在奔跑上坡的过程里,虞苏的心激烈跳动,此时仿佛心跳停止般,他脸色苍白,人缓缓坐在地上。经过那么一会儿,也许是烧沸一陶水的时间,虞苏站起身来,迈开步子,朝落羽丘的山道走去,他必须得亲眼上去看看,他不愿相信姒昊就这么走了。 脚步越走越快,在穿过山道的木栏时,虞苏已经是在奔跑,他在狂奔。他跑上落羽丘,看到熟悉的土台和小屋,他的心一时又平静下来,这里还是原样,他一定还在的。 虞苏摸了下自己领内藏的项饰,他深吸口气,缓缓登上土台阶,他一定还在的,牧正有些话,并不能信。虞苏推开半掩的门,他看到屋中的物品凌乱,草箱子被翻开,以往放置器物的土龛空无一物。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捶打,虞苏瘫在地上,他坐在火塘旁,他脑中嗡嗡乱叫,他像傻似了那般,呆滞坐着。 上次分离,他分明没跟我说过他要离开落羽丘,若是他有这个念头,他会跟我说。虞苏相信姒昊会亲口告诉他,两人也许认识得不久,可是虞苏能感应到,自己在姒昊心中也是不同的。 你怎会就这样走了,你甚至没告诉我,你的家乡在哪。 虞苏的泪水溢出眼眶,他很后悔,没问姒昊从哪来,没问他的舅父是谁,他总觉得只要来落羽丘,就能和他相见,根本没想过别离。 你这一离去,我上哪找你? 泪落衣衫,虞苏无声地哭,他扯下系在项饰上的红珠子,将它捏在手心,紧紧攥着。他闭目,任由泪水滑落,他想起在这屋中,和姒昊相伴的情景。想到失去了他消息,此生再难相见,虞苏有一种剜心之痛,这份疼痛层层递进,越发剧烈。他失魂落魄站起身,走出小屋,阳光炫目,四周的景致,在阳光下白花花一片,如此的不真实。 虞苏觉得像场噩梦,就像他这几天不停做的噩梦,他摇摇晃晃往土台后走去,穿过林丛,迈过藤条和树根蔓延之所,走到水潭边,来到他们曾依靠过的那棵大树,他把背往上靠,他的身子无力向下滑落,最终坐在了地上。 虞苏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上,双臂抱住,风吹着他的长发,他就这么坐在树下,像尊木偶般。 风拂落叶,枯叶飘落,已近秋。 芒找了很久,才找到虞苏,看到他孤零零坐在水潭畔,将脸埋在双膝,他看起来很难过,他无法接受友人的离去。 分离对芒而言,也很惨痛,当年他失去妻儿。他不理解,对这位少年而言,只是一位几日相处得友人,他为何如此难过。 虞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他双眼泛红,眼眶中没有泪水,但明显哭过,他仰头看芒,眉眼难掩悲意,仿佛他的泪水,随时又将落下。芒想他摔断腿,都没这么哭呢,这孩子挺傻气的,怎得因为一位友人的不告而别,如此痛苦。 “走吧,时候不早了。”芒难得言语温和劝着。 临近傍晚,风带着凉意,天边晚霞呈现,是该走了,在这空dàng寂寥的地方,远离着人家。落羽丘,将因为失去主人,而逐渐的荒芜,时光会让小屋倒塌,花草重新长回土阶,而那个魂牵梦萦之人,再也不会出现。 虞苏起身,跟着芒一前一后,走出林丛,最后看一眼土台上的小屋,想起姒昊在屋门外削矛柄,用藤条绑矛刃的情景,他仿佛还在那里。虞苏止步,泪水再次盈眶,他忍住没让它坠下,他垂下头,步下石道,他心中悲切,在他不长的十五年人生里,他从未如此伤心。 芒走在前,不时回头看他,看他徘徊的身影,芒说:“他不是角山人吧,人啊,有时候,就像蒲公英一样,本来聚在一起,大风一吹就都消失不见了。” 飞絮的蒲公英种子,大概真是这样。他本来就不是个牧民,就像任说的,他来历不明,离去时,也无影无踪,不为人所知。虞苏眼眶的泪,被山道强劲的风吹干,他登下山道,来到野麻坡,他环顾四周,看着被风吹得四散的粮草,和发出啪啪声的木棚,他切切知道,这里被遗弃了。 仿佛,自己也被遗弃了。 虞苏步下野麻坡,和芒往牧正家的方向走去,他们穿过林地,过溪水,来到葱翠的竹林,此时夕阳即将消匿,残留着最后一丝光耀,像似他被熄灭了的希望。虞苏慢慢走进牧正家院子,邰东人在院中等他,问他怎么去那么久,虞苏对他摇了摇头。虞苏进屋,芒跟邰东讲述情况,邰东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难过。 虞城人,大多从生都死,都在虞城,他们不会突然离去,去遥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对他们而言,这是死亡。苏还太年轻了,他不知道旅程上遇到的人,很多一生中都再不会碰上。邰东想,这种事,只能他自己去领悟,别人无法开导。 邰东还是小觑了虞苏的伤心程度,他坐在自己的房中,背对着门,垂着头面墙,像尊土偶般,不哭不语。喊他吃饭,他只是摇头,看他脸上的神情平静,就像似将痛苦都敛在心中。 “东陶,他不出来吃饭吗?”牧正坐在席上,见邰东独自出来。 “小孩子,心里难过,明天就好了。要说这吉蒿,他是去了哪里?”邰东想他是个孤儿,又没依靠,离去得也太突然。 牧正没有回答,他欺瞒了虞苏,但对于这位熟悉的友人,他很难撒谎,于是选择不说。邰东也不再问,他觉得事有蹊跷,牧正也似有隐瞒,暂且先不论它。 堂上,只有牧正和邰东用餐,不见任,不见任葭,奇怪的是,也不见束的身影。邰东问起任,牧正说他出使任邑了。 两人快吃完饭时,任葭才过来,她看到邰东笑着,她落座,拿起一根竹箸扎烤ròu片。牧正见她失礼仪,瞪了她一眼,她仍是笑着,把ròu片放碗里,捧着碗吃。邰东看她端起碗就要离开,递给她一根烤羊排,吩咐她:“葭,你拿给苏吃。”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她又是牧正的女儿,虞苏应该会接下。 “好。”任葭一手捧碗,一手拿烤羊排,朝虞苏的房间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邰东回头和牧正继续闲谈,牧正说他晚上得上营地去,角山在缉捕一位弓手,此人杀了位猪倌。 任葭进入虞苏房中,看见虞苏模样消沉,她走到他身旁,将排骨递上,唤他:“小苏,给你吃。”虞苏回头,见是任葭,他接过羊排,道声谢。羊排执在他手上,烤得酥脆喷香的排骨,很勾人食yù,他却没有食用的意思。 “小苏,你病了吗?”任葭低头看他,觉得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没有。”虞苏摇头。 “那你怎么了?”就是心智弱的任葭也发觉他和往时不同,他的忧愁全都在脸上呢。 “吉蒿走了,我今天去落羽丘没见到他。”虞苏回道,他没将任葭当小孩子,认真跟任葭说。 “他受伤啦,被送去营地。” “你说什么!” 虞苏腾地站起身,激动地抓住任葭的手,任葭吃疼,挣扎,“又不是我害他受伤。”虞苏赶紧松开她的手,歉意说:“是我不小心,葭你说吉蒿他在营地吗?” 任葭拿眼瞟门口,像似在顾忌什么,见门口没人,她才压低声音跟虞苏说:“阿父不让我跟人说,可是你很伤心,我偷偷告诉你,你别跟其他人说哦。”虞苏感激无比,握住任葭的手,连声说:“谢谢,葭,谢谢你。” 知道他还在角山,让虞苏的非常激动,而听说他受了重伤,也让虞苏着急,又喜又忧,虞苏的眼角渗出水,他大力擦去。 他起身,走出房间,任葭跟着他,两人来到堂前,此时邰东和牧正还在席位上。邰东见虞苏出来,挺高兴还以为他想通了,牧正见女儿和虞苏一起出来,心里早有几分猜测,也罢,等他们途径营地,也未必能瞒住。 “姊夫,我想去营地。”虞苏看向邰东,他在恳请。 “让他坐我车去吧。”牧正叹息,他早就觉得姒昊和虞苏的关系太密切,不是什么好事。 邰东露出困扰的表情,这都是怎么回事?不过很快牧正告诉他,吉蒿人在营地里,遭劫匪袭击,受了伤,本不想声张,怕牧民们害怕。 “我也一同去吧,明早让芒将陶器运去,反正也要经过营地,不耽误事。”邰东觉得吉蒿受伤,可能没那么简单,应该是伤得极重,才给送去营地,营地有位巫医很厉害。 牧正让荚牵出马车,吩咐奴仆们看好家,他登上马车,荚驱车,马车上坐着邰东和虞苏。 马车在月色下前往营地,虞苏紧张地握住拳,他身子因为激动而战抖,在这之前,他还在伤心姒昊离去,而此时,他即将见到他,心里又极为担心,不知道他伤得怎样? 牧正一路神色肃穆,邰东也不言语,虞苏压抑住自己焦急的心情,他只求马儿快些跑,快快抵达营地。 ** 夜晚,姒昊躺在榻上,右手拿着一条蓝色的发带,像似在把玩,他周身弥漫着草yào的气味,真是熟悉的味道。壶在倒yào汤,不忘瞥一眼榻上之人,他今日精神不错,不再病恹恹,连动也不想动弹。 随着体温恢复如常,姒昊身上披的羊羔皮换成了一条葛被,火塘里熊熊燃烧的柴火也换成暗烧的炭火。榻旁的土墙上放着一盏油灯,为小屋提供照明。 yào渣滤去,倒出一碗暗色的yào汤,壶端着碗,朝姒昊走去。壶接近时,姒昊将发带收起,揣入怀里,壶想,该不是他相好的女孩子赠的东西。虽然这位伤者,落入他手里,像只病犬,可他容貌实在出众,言谈举止也令人记忆深刻,想来健康时是位很出众的少年。 姒昊用右臂试图支起身子,壶赶紧把碗放下,去搀扶他。本就弱得无法起身,还想自己爬动身子,壶不是很懂小年轻的心思。看他的右手,也有一道咬伤,还没完全愈合,就不能老实些。 病弱使得姒昊无法坐起身,壶不过是抬动他上身,在他脖子后垫两个草枕头,把他垫高,好喝yào。喂这位少年吃yào,很简单,把碗凑他唇边,他自己会大口喝下,不用劝。这种yào汤,苦得咋舌,他呼呼饮下,眉头都不皱一下。 很好,求生yù挺强。比壶照看过的其他病人好多了,他不会因为伤痛而嚎哭,也不因伤重不便而暴怒。很平静,很认命,好照顾,给壶留下不错印象。 熟悉的苦味,来自汤yào,这种味道,姒昊再熟悉不错,他在任邑,喝了好几个月的汤yào。那时,他腹部中箭,险些没命。真是多灾多难,连番受伤,真该感慨自己命硬。 姒昊很少会自暴自弃,这得益于他所受的教育,他知道人世的苦难,还有生存的不易。他比许多许多人幸运,没有被当成牲畜一样杀祭;没有被俘为奴隶,脚上戴着木枷生活;也没有穷途潦倒到为一口吃的,去乞求他人,去和犬猪争食。 仰躺在榻上,望着窗外漫天的星光,怀里揣着所思之人的物品,姒昊想活着真好。他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又何必去耿耿于怀,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 壶收走空碗,在一旁忙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搅拌yào糊,他得给姒昊换yào。晚上,喂过yào,换过yào,就可以去睡一觉,壶觉得疲惫。本来,牧正送来一位女婢,谁知那女婢怕血,眼泪哗哗,吓得脸色都白了,只能让她回去。好在伤者醒来后,壶负担轻松很多。 yào糊捧到榻上,往灯盏旁一搁,壶拉姒昊被子,露出伤臂。解开包扎的布条,呈现伤口,壶再一次想,这人身体真强健,生命力顽强。伤口已经不淌血水,日后会逐渐愈合,只是这只手臂被箭镞贯穿,里边骨头碎了,日后只怕要落个半残疾,再无法提举重物。 换yào难免要碰触到伤口,那可是相当疼,姒昊咬着牙一声不吭,壶也尽量让自己动作轻快,等他将布条缠好,抬头看姒昊,他额头都是冷汗。看着他坚毅的样子,壶说:“你腹上的伤也是箭伤吧,看来弓箭无法夺走你xìng命。” 姒昊应道:“曾有一个人,她也这么说。” “医治你的人吗?” “嗯。” 姒昊睁着眼睛,看向光芒中漂浮的尘埃,他又像似摇了要头。对于山川水泽,世间永恒之物,人不过是尘埃般的微渺,像蛋壳似的脆弱。他又怎么可能不惧弓箭,不过是侥幸罢了,照着心口,照着头shè,必死无疑。 壶没再理会姒昊,出小屋,到伙房里盛食物。忙着照顾病人,他晚饭都还没吃呢。 小屋里,只剩姒昊一人,他又摸出那条蓝色的发带,将它缠在手上。醒来这两天,他有些怀念落羽丘,有些想念任邑的亲友,也有些想念这个人。 此次自己伤重,牧正已上报任邑,姒昊很清楚,过几天,会有任邑的人抵达角山。任嘉和吉华该是着急坏了,不过大抵是会派吉华过来吧,到时也好商议,吉华冷静。 这次在角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角山已不能待,姒昊清楚他将再次搬家,动身去哪里,他还没确定。 此生,很可能,都将再不会和虞苏相见,自己是一位有死亡威胁的人,又怎忍去拖他下水。其他寻常之人,都不愿给人添麻烦,带予他人无妄之灾,何况是心中所珍爱之人。 蓝色的发带缠绕在指,它光滑柔软,漂亮,却沾染几滴殷红血迹,真是令人心疼。姒昊想,等自己伤好,能下地行走,便就离开角山吧,若是再见他,只怕是徒增苦恼。 不过远离之前,还是可以途径虞城,偷偷去看看他。单只是想起他的样子,心中便生暖意。 姒昊将发带揣入怀中,他闭目想安眠,突然听到屋外一阵声响,小屋的门被撞开,一个人跑了进来,脚步声很响,很急切。姒昊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木塌在角落里,又背向门,他伤重无力挪动身子,一个温热的人倏然扑向他,将他抱住,真是紧紧抱住,疼得姒昊咬牙。暗淡油灯下,姒昊低头看着贴在自己身上的人,他有一头披散的长发,穿着一件熟悉的白色上衣。 姒昊抬起右臂,抚摸他的头,他将脸贴在自己的肩膀,脖子传来湿润、冰冷的触感,那是他的泪水。姒昊合上眼,心中莫名的平静,很是欣慰,他启唇,轻轻唤他名字:“虞苏……”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昊总(皱眉):将她叉下去! 第36章 榻前相守 虞苏伏在姒昊身上, 双臂抱紧他, 像他会逃掉一般, 他双唇呼出的温热气息,拂在姒昊脸颊,脸上流下的冰冷泪水, 湿润姒昊的脖子。他无声地哭,而姒昊轻柔地摸他的头,虽然姒昊伤臂传来的疼痛, 使得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他还是没提示虞苏放开,这份疼痛, 在此时看来,根本微不足道。 “虞苏……”姒昊再次唤他名字, 他很惊讶他会出现在角山,他怎么来了。 虞苏缓缓放开姒昊, 他坐在榻旁,低垂着头,他长发披下, 看不清他脸庞, 但也知他脸上有泪。姒昊把手轻轻揽他,他的手则去牵姒昊的手,两只手相扣,姒昊感到手心传来的暖意。疼痛让姒昊无法侧身去看他,只能将头偏侧, 眼前的虞苏,耳边的发辫用一条细绳系着,朴实无华,这让姒昊想起,他将发带给了自己。想为他缠上那条蓝色的发带,他佩戴它多么的灵动。 当然此时可不方便,不只是因为伤痛,还有他榻旁出现的数人,有牧正,有壶,还有邰东。看到邰东,姒昊便就清楚虞苏是跟他过来。 “吉蒿,你怎么受伤,伤哪了?”邰东凑过来询问,他见姒昊一脸病容,言语里带着关切。 “他被劫匪的箭shè中肩膀,箭镞已经取出来,会好起来。”牧正帮着回答,他看向榻上的姒昊,还有坐在榻沿的虞苏,与及两人牵在一起又松开的手。牧正观察得很仔细,在虞苏奔进来抱住姒昊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想虞家这孩子温雅,重情,大抵还是自己想多了。 “现下已经无事。”姒昊回道,他的话语平和。 “伤他的可是正在围捕的弓手?”邰东有点意外,这角山怎会如此不安全。 “正是。”牧正应道。 也就在这时,听得外头的人马喧嚣声,邰东起身,到门口探看,牧正走出屋,说道:“看来事官回来了。” 邰东跟了出去,他常经过营地,和任铭相识。 屋中只剩壶和沉默不语的虞苏,与及姒昊,壶把虞苏打量了一下,也出屋去了,他觉得这两个小年轻似乎想说点什么话,看他们挺亲昵的。 房门被掩上,屋中寂静,姒昊的右手摸上虞苏的手,虞苏再次将他握住,他抬眼看了姒昊一眼,眉眼带着忧郁的笑。 昏暗油灯下,姒昊其实看不大清楚虞苏的脸庞,隐隐觉得他笑得很美。两个人凝视,还是没有话语,虞苏的手掌摩挲姒昊的指尖,他觉得姒昊手指冷,想帮他焐热,他低语:“蒿,很疼吧。” 他的目光落在姒昊盖在葛被里的左肩,虽然看不见他伤口,但是被箭shè伤是极其疼痛的事。他连番受伤,先前才被狼咬,流了那么多血,把衣物都沾染了,令人心疼。 “不会很疼。”姒昊言语温柔,不动弹时,左肩的疼痛,他能忍受,能适应。 “刚才,我碰到伤口了吗?”虞苏觉得自己太鲁莽,一下子就将姒昊抱住,未去想他身上有伤,会不会碰触到。那时做出的举止,连虞苏自己都感到惊讶,他大力推开木屋门,直扑姒昊,未顾忌其他。不知道跟随来的牧正和姊夫,还有那位医者该如何看待自己的举止。 “没事,不疼。”姒昊嘴角难得有一丝笑意,他很少笑。 虞苏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将姒昊的手拉入被中,用被子盖好,他轻语:“我去落羽丘找你,还以为你离开了,以为再见不到你……” 姒昊静静听着,看着虞苏垂下的头,他说得很平缓,但听得出他的忧伤。自己离开之后,落羽丘很荒凉,羊群唤其他牧民来赶走,大黑也给带来营地,就连衣物餐具也都被拿来营地,难怪虞苏过去,会以为自己离开。 “后来呢?”姒昊想牧正大抵是不肯告知虞苏他的去向吧,毕竟自己处境特殊,越少与人接触越好。 “葭告诉我,你在营地,你受伤了。”虞苏很感激任葭,她天xìng纯真,藏不住话,即使牧正叮嘱她不要说。 说到“受伤了”三字,虞苏又去看姒昊的左肩,他不知道他伤成怎样,但知晓取箭镞时,一定痛不yù生。 “蒿,你一个人住在落羽丘,遇到劫匪没人声援吧,太孤独了,那边真得好荒凉。”他一定受了很多苦,孤立无援,若是换成自己会很害怕,单是那种求告无门的绝望,足以将心摧残。 姒昊一直在听虞苏说话,他沉默了,他隐瞒虞苏不少事,连一个真实的名字,也没告诉他。 “虞苏。” “嗯?” 突然被姒昊唤名字,虞苏应道,他看向姒昊,见他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他的喉头滑动,似要有所言。 “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姒昊低语。 “嗯。”虞苏点头,他知道姒昊对他有所隐瞒,姒昊应该有自己的难处。 “苏,你过来。”姒昊唤他,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唤,听起来特别亲昵。 虞苏挽起一侧的头发,低身,将头贴靠向姒昊,两人的气息聚集在一起,虞苏听到自己稍快的心跳声,他们挨得很近,但还不够,姒昊的声音很小,于是虞苏的耳朵几乎贴上姒昊的唇。 “苏,蒿草的蒿不是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是天空的昊,我叫昊。”姒昊的声音很坦诚,他至少可以把名字告诉他。 “昊。”虞苏认真念了一遍,他见到姒昊嘴角的笑意,他也微微笑了。 姒昊仰头端详虞苏的眉眼,他的唇和下巴,还有他垂在自己胸前的发,姒昊伸手去碰触,他的手指贴着虞苏下巴的轮廓,但他没摸上去,他摸的是虞苏耳边的发辫,还有缠在上面的细绳。 虞苏将头微微偏侧,他双手捧住姒昊的手掌,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处,贴放着。油灯昏暗,不妨碍虞苏看出姒昊消瘦的脸庞,还有病虚的样子。哪怕虞苏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劫匪要杀他,此时,执着他的手,虞苏心疼又怜悯,哀伤且缠绵。 姒昊抽出手,抚摸虞苏的头,眉眼,脸庞,他摸着很慢。他很欣慰,能再见到他,仿佛是伤重后的奖励,他思念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感应得到,触摸得到。虞苏将脸庞轻轻贴靠姒昊的胸脯,他闭上眼,感受他身上的温热,和心脏跳动的声音,他也很真实,他鲜明活着。 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相伴,虞苏贴靠着姒昊,姒昊唯一能动弹的手臂揽着他的背。昏暗中,两人谁也没去想,他们这样是否越矩,与及他们这样,意味着什么,一切都很自然而然。 油灯悄悄地燃烧,木门之外,人声吵杂,在木门之内,两人得心的很安谧,有时并不需要去说什么,即使是一个眼神,相互的心思也能感应。 吱呀,木门被推开,虞苏从姒昊身上抬起头,看向门口,壶站在那里。因为照明不足,屋中昏暗,壶看不清楚他们两人在做什么。他走进屋,瞅眼虞苏,说道:“你晚上要看护他吗?” 壶会问出这样的话,不奇怪,因为此时已夜深,其他人都离去,虞苏还在小屋里陪姒昊。 “嗯。”虞苏用力点头。 “那也好,我就睡在隔间,夜里要有什么事喊我。”壶打了个哈欠,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乐得有人替代。 壶小屋的隔壁是间空置的房间,以往用来堆柴草,后成为壶放yào物、器具的地方,那里有榻,比睡地上舒适多了。 “晚上要是冷,就把炭火烧起来,多留意他体温。”离开前,壶不忘叮嘱虞苏。 “好。”虞苏应声,目送壶离去。 壶走后,虞苏看火塘的炭火微弱燃烧,他低声问姒昊:“会冷吗?” “不会,若是冷,我和你说。”姒昊让虞苏不必担心,自从虞苏出现在屋中,他觉得整个人状态好上许多。先前还会头晕疲惫,肩膀阵阵抽痛,没玩完了,此时仿佛都治愈了,姒昊将这些已忽略不计了。 “昊,我去跟姊夫说一声。”虞苏起身,他帮姒昊整整被子,他要留在姒昊这边照顾他,不只是这一夜。 姒昊颔首,他心里自然希望有虞苏相伴,但又觉得并不大妥当,还得看邰东意思。 虞苏匆匆离去,好一会儿才回来,他将木门关牢,朝木塌走去,他脸上带着笑意,无疑,邰东并未阻拦。 “我跟姊夫说我留这里照顾你,姊夫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去仑城回来。”虞苏拿来一张席子,往木榻旁张铺,这就是他晚上睡觉的地方了。 听到虞苏的话,姒昊默然,他顾虑的不是有些事将瞒不住虞苏,而是,是否要将他牵连。 席子铺好,虞苏坐在上头,正好依靠矮榻,他将手臂和头搁在榻沿,这样,仿佛就是陪伴着姒昊入眠,两人挨靠得好近,近在咫尺。 “昊,你会渴吗?”虞苏见他的唇有些干涩,虞苏没有一直盯着唇看,姒昊的唇轮廓很好看,他的五官都很好看。屋中有炊器,毕竟是壶生活的地方,东西还是挺齐备。 “不渴,你睡吧。”姒昊应声,他侧头看着虞苏,看他唇角潺的笑,看他把脸托在手背上,手掌贴着榻沿,像个孩子般。 只是看着他,便觉得心被充溢,得到慰藉,就像一剂奇效的yào,能治愈姒昊的伤痛。姒昊忍不住再次抬起手来,摸了摸虞苏的头,他的脸庞。昏暗油灯之下的两人,缓缓将脸庞挨近,虞苏从地上坐起,半个身子趴向矮榻。 黑夜的角落,屋外两只耗子在吱吱打架,屋中的两人,也许只是碰了下脸颊,不得而知了。 第37章 照顾 临近秋日, 夜里转冷, 虞苏睡得浅, 感到些许寒意醒来,见火塘的炭火微弱得仿佛要熄灭,他急忙去摸姒昊的手, 他的手盖在葛被里,有些凉。虞苏颇自责,赶紧将堆放在一旁的羊羔皮披在姒昊身上, 他匆匆去升炭火, 拿根竹管往火塘吹风,吹得灰头灰脸, 炭火这才啪啪烧起。虞苏拍去脸上,身上的碳灰, 走到榻边守候,姒昊闭目沉睡, 看他睡得挺安然。炭火渐渐旺盛起来,屋中暖和,虞苏看到姒昊额头薄薄的汗水, 他拿走盖在姒昊身上的羊羔皮, 真是又怕他冷,又怕他热,整颗心都提着,不想看他再受一丝丝苦,增添一丝折磨。 手指碰触他憔悴的脸庞, 从发丝到鼻子,到唇角,他的眉鼻英气,唇和下巴的轮廓俊美而刚毅,本该还只是个少年,却不见丝毫青涩和稚气。有时觉得他很亲近,对他非常熟悉,有时又觉得他有些神秘,不知他从何处来,因何在此。他受伤数日,发丝凌乱,虞苏用手指帮他轻轻梳理。低头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摸了摸他温热的手背,虞苏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到火塘边烧水。 这里不似角山,山风大,夜晚都是呼啸的风声,营地的夜晚,出乎意料的安静,连屋外吵闹的耗子,似乎都已沉睡,此时是什么时候,虞苏不清楚,直觉离天亮还很早。 陶的水沸腾,虞苏抓住陶耳提起,倒在一只陶碗上。这只陶碗,他很熟悉,这是他亲手烧制的陶碗,原来姒昊的生活用具,都被拿来营地,难怪落羽丘的小屋,像极了人去楼空。 等热水变温,虞苏端起碗,打算用一块小毛絮沾水,湿润姒昊干燥的唇。小毛絮就放在碗中,还有一个短小的把柄,可以用手指握住,平日巫医应该也是这般照看他。此时,虞苏对这位巫医满怀感激。 虞苏还未挨近,榻上的姒昊缓缓苏醒,他睁开眼睛,看到虞苏捧着碗,朝他走去,虞苏身后,是火塘燃烧的火堆。姒昊醒来,感到周身暖和,看见在深夜里为他忙碌的虞苏。 “怎么醒了?”姒昊问已经靠在榻旁的虞苏。 “之前炭火烧完,天有些冷。”虞苏轻语,执小勺子盛水,他将小勺子缓缓递到姒昊唇边。 姒昊舔舔因干涩而生硬的唇,张嘴饮下虞苏递来的温水,一勺又一勺,看他稳稳端着勺子,耐心而细致,姒昊想这样的深夜,他不去睡觉,守着火塘,只是为自己烧一口热水。 半碗水饮下,姒昊的双唇润泽,喉咙的干渴化解,虞苏用拇指擦拭他嘴角的水渍,轻轻揩去,微微笑着。阑珊中的少年,模样温和秀美,姒昊看着他,温言:“苏,去睡吧。” “嗯,昊,你也睡吧。”虞苏轻语,从姒昊脸上收回手指。 看虞苏躺回席上,姒昊将眼睛闭上,他伤痛疲乏,很快就又陷入睡梦中。 夜深寂静,正直睡眠的好时候,虞苏挨着席子,也睡着了,他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他再次醒来,听到姒昊在榻上的声响。姒昊从梦中醒来,他被伤疼醒,因为疼痛,他自然也做了个痛苦的梦,由此在榻上弄出了声响。 “昊。”虞苏趴在木塌上,唤他名字,姒昊睁开眼睛,眼中满是疲倦。 “疼得难受吗?”虞苏抓住姒昊的手,他伏在姒昊身上,另一只手摸他的脸,安抚着。 “有些疼痛。”姒昊默默忍受,他的言语平静,眼睑低垂。该是凌晨了,往时,也常在这时候因伤痛而醒来。 “我去喊人。”虞苏慌张起身,他知道巫医就住在隔壁,也说了夜里有什么事喊他。 不过虞苏没能站起身来,姒昊攥住他的手,紧抓不放,他痛苦说:“你留下。”虞苏立即坐下,他急得眉眼泛红,他看到姒昊痛苦的眼神,知道他难受。 “苏,你能躺……上来,陪我……”姒昊的言语不流畅,他疼得咬牙。 “能,我这就爬上去。” 虞苏连忙爬上木塌,他将身子侧向,他挨近姒昊,贴着姒昊的右肩,用手臂揽他。虞苏十分努力,给姒昊一个拥抱,又不去弄疼他,虞苏将手放在姒昊胸口,柔声安抚:“不疼了,不疼了。” 像哄孩子那般,他的声音温柔至极,柔软轻微,像羽毛一般。 也许是一种心理作用,伤处传来的阵阵抽疼,因着虞苏的话语,每一下似乎都要轻微些,姒昊闭上眼睛,感受着逐渐隐去的疼痛,还有虞苏身体传来的温热,以及他身上的气息。 起初,对于创伤带来的疼痛,壶用迷yào,但是迷yào不能多用,会迷失人的心智,所以姒昊选择忍耐。姒昊意志比较坚韧,不至于在伤痛发作时,大呼大叫,但疼痛不会因去忍受而减轻。 “不疼了,不疼了。” 虞苏的声音像催眠般,他轻轻拍姒昊的胸口,节奏越来越缓慢,姒昊睡着了,他不知道虞苏贴着他胸脯的脸庞,眼角湿润。虞苏感受得到姒昊的痛苦,那份痛楚,由姒昊的身体传递,由他紧扣着自己的手传达,对虞苏而言,真是痛彻心扉。 将轻拍的手轻轻缩回,蜷起,放在姒昊腰间,虞苏护着他,将头靠着他右肩,挨着榻沿陪伴他,不知不觉,虞苏也睡着了。 此时,窗外的天已泛白,榻上疲倦的两人,挨靠在一起,沉沉睡去。 早上,因为一夜好眠而睡迟的壶,出房间舒展筋骨,瞅眼一侧紧闭的门,他走过去,将门推开,进去看看伤者和他的照顾者。门一推开,便见屋中明亮,晨曦洒在木榻,木榻上躺着两个人,一个平躺,一个侧卧,一个将手搭在对方腰上,一个将头枕在对方肩上,睡得可和谐可亲昵了。 壶不过迟疑了一会儿,也没多久,他将房门掩上,自顾去伙房弄早餐。 待壶离去不久,屋外cāo练的士兵声音嘈杂,虞苏醒来,轻轻拉开姒昊搂他腰的手臂,悄悄爬下榻。看眼榻上的姒昊,他还在熟睡,虞苏为他拉好被子,这才离开。 已经不早,虞苏急忙出屋,去找姊夫。邰东今早要离开营地,前去仑城。 来到姊夫入宿的长屋,邰东人已经在屋外,奴仆们早将陶器捆上木车,准备出发。虞苏走到邰东身边,邰东告诉他:“会派牧正一个小奴去葫芦渡,跟姜鱼说你今天不回去。”虞苏应道:“谢谢姊夫。” “姜鱼也不会傻傻在岸边等我,他自去捕鱼,他会托虞地的渔人将消息带回虞城,让你父母知晓就行。”邰东做事有头有尾,虽然事情有变,也得都处理好才行。 “姊夫,我……”又感激又愧疚,自己本该今日返回葫芦渡,本来姊夫和父母说好了。 “没事,回去你顶多挨顿骂,好好将吉蒿照顾,也不枉他当初照顾你。”邰东轻拍虞苏肩膀,他觉得虞苏的请求不过分,毕竟他摔伤腿,就是姒昊照顾他。有来有往,不失情义。 当然邰东此时根本想不到,这两人,可不是情义那么简单。 “嗯。”虞苏用力点头。 邰东将奴仆唤上,得出发了,太阳已经老高。虞苏跟在一旁,将邰东送出营地,目送他们主仆离开。最多四五天后,邰东会返回,再次途径营地。 虞苏独身走回偌大的角山营地,四周都是不相识之人,还都是士兵,虞苏心里有点不安,不过等他看见姒昊住的那间小屋,他的心又踏实起来。虞苏打算回屋去,他走到门口,见屋中有人,是前日见过的一位武官,他站在姒昊榻旁,两人似乎在jiāo谈着什么。 虞苏探身,还未进屋,就挨到武官一记眼神,十分严厉,虞苏止步。也就在这时,虞苏听到身后一个唤声,在唤他:“虞家子。”虞苏回头,看到牧正,他人就在身后。 原来牧正昨夜也没回家,留在角山营地。 牧正将虞苏唤走,带离木屋,来到木屋一侧,四周寂静,不见他人。牧正这才问虞苏:“你可知我为什么隐瞒你吉蒿的事?”虞苏摇头,应道:“不知晓,牧正应该是有什么考虑。” 虞苏对牧正的印象很好,何况此人又一直在照顾姒昊,他不是什么坏人,这是虞苏的直觉。 听到这个少年为自己开脱的话语,牧正无奈笑了,端详起少年来:眉眼如画,长发乌黑,这位虞城少年,仪貌出众,xìng情温雅。他应该能成为一位很好的朋友,可惜姒昊的境况,决定了很难与他人保持友谊,若是jiāo往过密,就得动手斩断。 牧正将手背在身后,虞苏很安静,在静静等待他说点什么,哪怕是会令自己不安或者难堪的话语。 “孩子,我也不知因何你会被卷进来。吉蒿在为人追杀,你和他在一起,恐怕也有危险,你害怕吗?”再细的事,牧正不能说,也不便说。 “不害怕。”虞苏摇了摇头,他神色坚定,“就是那位被围困在林子里的弓手吧。”在营地里,虞苏或多或少有耳闻,营兵正在捕抓一位杀人弓手。 “是他。”牧正应道。 “他会逃走吗?” “不,他chā翅难飞。” 虞苏露出微笑,他不是为自己而担心,他担心姒昊,不管是什么人追杀,只要那人被抓住就没事了。牧正看着他笑容,把自己一个念头掐去,他看得出姒昊很喜欢这位伙伴,虽然出于权衡,他理应让虞苏离开,只是未免太无人情味了。病弱的帝子,还是需要一位伙伴,就让他们相伴吧。 牧正离去,虞苏还在回味他说的话,他说姒昊在被人追杀,姒昊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呢?虞苏没问,反正弓手就要被抓住了。从姒昊告诉虞苏,他的真实名字时,虞苏就猜测他隐姓埋名,前来角山,是在躲避什么。 虞苏返回木屋,他在外头探看,没敢直接进去,正好武官从屋子里出来,两人迎面撞上。任铭身材魁梧,虞苏不安地往一侧退让,他还是狠无辜,挨了任铭一个冷厉的眼神。虞苏不懂这人为何对自己如此凶恶,但回头看他,发现他和牧正走在一起,两人jiāo谈着,显然他和牧正也相识,他似乎就是营地的那位事官? 收回目光,虞苏进屋,走到姒昊榻旁,姒昊半躺在榻上,背后垫着枕头和羊羔皮,看他神色不错。虞苏坐在榻沿,姒昊主动跟他说:“他是事臣,来问我弓手的事。” “嗯。”虞苏猜测到了。 “你姊夫走了吗?”姒昊看虞苏模样忧郁。 “走了。”虞苏应道。 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虞苏抬头看他,自己的忧伤,被姒昊看在眼里,此时他的表情像在询问,虞苏说:“牧正跟我说你被弓手追杀。” 姒昊颔首,他也打算告诉虞苏,但又怕他担心。 “已经无事,弓手今日会将他逮捕。”姒昊安抚虞苏,他心里有愧意,他没告诉虞苏自己的身世。 “太好了。”虞苏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他眉眼舒展,嘴角微扬。 “苏。” “嗯?” “多谢你昨夜照顾我。” 虞苏还是第一次听到姒昊的道谢,不过让他害羞的是,他想起昨夜两人同卧一榻的情景,当时真不觉得什么,一心只想减轻姒昊的伤痛。 两人在屋中相伴,屋外任铭和牧正正在讨论他们,任铭着急说:“得让他赶紧离去,他这是打哪冒出来?”牧正平淡说:“他是东陶的小舅子,和吉蒿是好朋友。” “也不是说他不能jiāo友,万一这个虞人给说出去呢?”任铭想你还想不想保护任君的外甥啦。 “这事由吉蒿决定,你我无法左右。”牧正打算顺其自然,姒昊来角山,受他庇护,但不是他的囚犯。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任铭摇了摇头,他对姒昊和虞苏都了解很少,若不他也会像牧正这般淡定。 屋中,虞苏脸红,低头,想着昨夜之事,壶推开门进来,又见这两个小年轻凑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投眼这个温雅少年,壶告诉他:“伙房里的饭煮好了,你先去吃,再盛一些过来,喂吉蒿。” 自从虞苏到来,壶省去了好多事,他自然挺乐意有人代劳。 “好。”虞苏起身,拿起碗箸,跟壶出去。 姒昊目送虞苏身影离去,想着昨夜之事,他摸了摸自己右肩,醒来时,有些酸麻,因为虞苏枕它半夜。虞苏那一声声温柔极致的安抚,他贴靠过来的气息,让姒昊眷念。 来角山之前,何曾想过会遇到一个人,在痛苦之中,给予自己这样一份温情。 壶带着虞苏来到营地的伙房,让伙夫给虞苏饭菜吃,并吩咐以后伤者的饭由虞苏带去,他就不带了。角山营地士兵不少,壶总是等他们吃过一波才来,这时倒还寂静。虞苏跟在壶身边,和壶吃着一样的食物,壶见虞苏礼貌,安静,待他颇为照顾。 壶吃饱离去,虞苏去找伙夫,伙夫制作给姒昊的食物,是一钵ròu羹还有一碗蒸饭,虞苏用食盒装。 姒昊无疑开了小灶,虞苏想可能是牧正的意思,牧正一直都很照顾他。提着食盒,虞苏走出伙房,正准备离开,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伙房的石阶下,有一头黑犬,正在吃食物。它的食物用一只破陶碗装着,分量不少,显然有人在照顾它。 “大黑。”虞苏唤它,实则他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大黑看起来有些脏瘦,跟它主人一样,失去了往时的风采。 听得唤声,大黑连忙抬头,朝虞苏这边看来,它显然一下子就认出虞苏,本来垂头丧气扒拉食物,它见虞苏,眼里闪动光芒,它欢喜叫着:“汪汪!”撒狗腿子,直扑虞苏。 要知道,姒昊昏迷两天,大黑做了两天的“丧家之犬”,在落羽丘上嗷呜许久,真是悲伤。后被人带来营地,不缺食物,可是它挺忧伤,见不到朝夕相处的主人,四周尽是陌生面孔,此时见着虞苏,如何不高兴。 “大黑,别,我提东西呢。” 虞苏慌张躲闪,呵斥大黑。大黑听话,放过扑虞苏的念头,不过它还是狂喜地在虞苏身边绕圈,不停汪汪叫着,把一条狗尾巴拼命摇。 于是,虞苏提着食盒回去小屋,大黑自然跟在屁股后面,也第一次见到了它的主人,躺在榻上病弱的姒昊。虞苏手里的食盒还没放好,大黑的两条脏兮兮的前爪已经扑向矮榻,用舌头开心舔着姒昊的手,汪汪汪汪叫个不停。姒昊笑着拍拍它的头,问虞苏:“苏,你在那儿找到它?” “就在伙房门外。”虞苏笑语,将大黑的前爪从榻上扒开,它浑身脏兮兮地。 “我听说它被一位伙夫养着。”姒昊点点头,他在伤病中需要人照顾,所以照顾不了大黑。 “我一会带它出去,帮它洗下澡。”虞苏拍拍大黑头,将它赶一旁去,怕它再扑姒昊,姒昊身上有伤,这条黑犬一副狂喜的样子,扑人不知轻重。屋子毕竟是壶的房间,看他收拾得整齐干净,大黑这么条小脏犬进来,壶会有意见,得把它洗一洗。 虞苏将食盒里的食物取出来,他坐在榻沿,捧着陶钵想喂食姒昊。姒昊让虞苏将勺子给他,说他自己能吃。自醒来,姒昊都是自己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他伤的是左手,右手能使用。 帮姒昊捧陶钵,虞苏看他舀ròu羹吃,他吃东西仔细,不会泼洒在领子上。吃下ròu羹,还有一碗蒸饭,沾着酱吃下,姒昊胃口很好,没浪费食物。 这个用餐过程,其实很缓慢,虞苏不觉麻烦,协助姒昊一口口吃食,他心里很欣慰。姒昊身上的伤,会好起来,不再受伤痛折磨,他日后也会健康的步出小木屋,像以往那般,强壮得能抱起人。 虞苏将餐具收拾,到外头清洗,营地里有口井,离小木屋不远。洗涤好餐具,虞苏把东西提回小木屋,跟姒昊说他带大黑去洗澡,姒昊靠在榻上,叮嘱他:“营地东角有条溪,你要小心,才下过雨,溪水急。”虞苏应道:“嗯,我很快回来。” 姒昊看着一人一犬离去,大黑在前面汪汪叫唤,跑得飞快,虞苏不慌不忙走着,他的身影直到被一栋房子挡住,消失不见。姒昊将身子转回去,他忍着疼痛,为目送虞苏身影。姒昊心里有点担心虞苏,他对营地这边不熟,还是第一次来。 因为自己,虞苏留在了营地,这里除去他,虞苏没什么认识的人。得快些好起来,恢复身体,他们能相伴的时光不久,不该是这般渡过。 虞苏离开了好一会儿,等他回来,他身后跟着毛发半湿的大黑。路上,大黑不停甩动身子,将水滴从身上抖出。虞苏走到屋前,叮嘱它:“大黑,你在屋外晒干了,才可以进来。”大黑呜呜叫着,不过当虞苏将门关上,它也就忘记吃闭门羹的事,欢喜追着只耗子玩。 姒昊没有入眠,他在等虞苏回来,虞苏来到榻前,将一束溪边的野花,放在枕边。小小的野花,有翠绿的叶子,和蓝色的花朵。 这一点点绿意,点缀灰色的小屋。 虞苏坐在榻旁,对姒昊温语:“昊,你睡会吧。”姒昊抬手,触摸虞苏的发丝,他看着虞苏的笑容,微微闭上眼睛。 在虞苏的陪伴下,姒昊睡去,透过窗户的阳光,照亮矮榻,虞苏不难留意到姒昊的脸色憔悴,苍白,他很虚弱。shè在他肩膀上的一箭,险些要了他xìng命。若是他死于谋害,没能逃过那一劫,虞苏将永远失去他,多么可怕,在落羽丘上的悲痛,如此真切,不,如果他死了,还要更绝望,像被漫步无边际的黑暗吞噬,像被掐着心脏,将要窒息那般痛楚。 十五岁的虞苏,守在榻前,看着入睡的姒昊,他有些明白,这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听着他的呼吸声,执住他温热的手,虞苏低下头,他的长发低垂,将两人的脸庞遮掩,虞苏柔软的唇轻轻印在姒昊的眉宇处,他很羞涩,却又忍不住去做。 昨夜,他也这样亲他呢,那时姒昊用右臂撑起身子,疼得冷汗直流,却还是竭力将他抱住。这是虞苏的秘密,也是他和姒昊的秘密。 昊,你要快好起来。 虞苏的唇,从姒昊脸庞移开,他的发,掠过姒昊的眉眼,也掠过了他的梦境。 将身子从木塌移开,虞苏偷偷瞥眼窗外,四下无人,那窗子又开得高,不会有人看见。虞苏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阳光倾洒入屋,一棵正落着叶子的老树下,大黑在轻快地踱步。回望屋中,姒昊安然睡着,屋里静谧,小野花在枕边绽着幽蓝色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真是恋爱的酸腐味。 昊总:哼,你有意见? 游戏音提醒:“同床共枕”成就达成 第38章 隐瞒 照顾姒昊的大部分事情, 壶都能jiāo给虞苏, 就差换yào, 需要壶亲自来。每次给姒昊换yào,都是个漫长过程,不只是上yào, 上yào前,还需要清理创口,每每疼得姒昊冷汗直流, 不亚于受刑。 午后, 壶拿yào过来,帮姒昊更换。为方便上yào, 姒昊坐起身子,虞苏揽着姒昊肩膀, 护在一旁。血淋的换yào过程,看得虞苏身子颤抖, 不敢去想姒昊的感受。壶早习惯了这类事,给姒昊包扎好后,抬头看虞苏, 见他脸上有泪痕, 淡然说道:“他都没哭,你哭什么。” 姒昊疼得龇牙咧嘴,但默默忍受,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没有言语,是位很安静地伤者,反倒是陪伴在旁的少年,难以忍受。 虞苏没法解释自己的感受,他低垂头,安静搀扶姒昊躺卧,他甚至没发觉自己哭了,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下。姒昊挨靠上枕头,仰望虞苏的脸庞,他安抚:“没事了。” 壶见他们这样,啧啧称奇,挨受疼痛的,反倒要去安慰旁观者。这年头的小年轻啊,真是不好理解,对于终日沉迷于草yào研究的壶而言,他也没兴趣去了解。 姒昊躺卧好,虞苏把被子拉到他脖子下盖好,见他脸上都是细汗,虞苏又去拿巾布帮他擦汗。虞苏旁若无人照顾姒昊,壶在一旁收拾yào物,偶尔也会抬眼看下虞苏,心里想这少年照顾起人来,真是细致。 “他这样算好了,刚来那会,跟具死尸差不了多少,浑身血水,肩膀的骨头被铜镞击碎,挑出那些碎骨头才真是……”壶本意大概是要安抚虞苏,不想他挨了姒昊一个眼神,于是壶看到虞苏低身捡地上脏布条的动作停滞了,他双膝瘫软,竟是给跪在了地上。 虞苏脸色煞白,他手扶住矮榻,呼吸声沉重,他缓缓站起身,用过的布条被他卷起,单手捏住,他哑声问:“后来呢?”壶说的这些,他并不知晓,因为姒昊没提过,牧正也不曾说过。 “后来昏迷了两天,他这条命,捡回来可不容易。”壶收起yào罐,起身走人。他觉得自己多嘴,也不知道怎么得就把这些说了出来。 壶走后,虞苏立即拿着脏布条,出房间,到井边清洗。他洗得很慢,低着头,在木盆里反复洗涤。别人看他,也只看到一个长发披肩的背影,看着挺忧伤。洗涤过的布条,被虞苏绑在树枝上晾晒,由风吹得扬动。 返回小屋,虞苏在火塘边煮yào汤,他没去看姒昊,他心里实在太难过。他想起姒昊腹部的伤痕,那必然也是一处致命伤,也险些夺走他的xìng命吧。除去难受之外,虞苏心里还有一股强烈的情感在燃起,那是愤怒,这份情感对虞苏而言,很陌生,他很少会去对什么人或物有这般的反映。 陶釜中的yào汤沸腾,虞苏将柴火弄小,壶叮嘱过他,需得将yào汁收一收。小屋中弥漫着yào味,它的味道苦涩极了,犹如虞苏此时的心。待yào煎好,虞苏将它提起,滤去yào渣,倒进碗里,差不多有一碗,虞苏不用去尝它味道,也知道极苦。 捧着yào汤,虞苏走到榻旁,姒昊果然一直清醒着,他睁着眼睛,他在看自己。虞苏坐在榻沿,看着姒昊关切的目光,他将碗往一旁搁放,他突然低身去搂抱姒昊,他小心翼翼抱住,将头枕姒昊肩上。姒昊又怎会不知道他心情,他摸着虞苏的背,安抚着他。把虞苏留在身边,是出于自私的念头,想来他的生活中,根本没有过这样的血腥和可怕。 虞苏的脸庞,碰触着姒昊的脸颊,微微摩挲着,他温热的唇,触及姒昊的下巴,他像个难过的孩子般,趴在姒昊身上寻求慰藉。姒昊放在虞苏背上的手,往下移动,揽住虞苏的腰身,他清瘦,有着细腰,姒昊能一把揽住,此时两人贴在一起的脸庞,轻轻互蹭,虞苏感受到贴在他唇角的温热气息和细致的触感,那是姒昊的唇。 两人的唇悄悄地贴在一起,虞苏的唇温润,姒昊的唇略微干涩,他们无声无息地亲吻。傍晚的小木屋,房门紧闭,屋中两人浅尝辄止的一个吻,自然得像投在窗口的霞光一般。 挂在屋外树枝上的布条,不知不觉被风甩干,晚霞照耀下的角山,一支浩dàng的队伍正在接近营地,那是归来的营兵队伍,领头的是任铭。 营中的闲散人员齐齐聚集在营地大门,他们迎接队伍,也围观被营兵抬回的一具尸体。尸体有着灰白的须发,身上chā着两根残箭。 待任铭闯进小木屋,虞苏正在点燃油灯,姒昊安静如常地躺在榻上。虞苏将油灯搁上,退到一旁,他有些怕任铭,他的小小举动,也被姒昊看在眼中。任铭走到榻旁,瞥了虞苏一眼,自顾和姒昊说:“弓手已抓到,你要不要确认下?” 任铭自然不怀疑,剿杀的就是晋夷的神弓手,但还是想让姒昊确认下,他这人做事细致,丝毫不像个武夫。 “好。”姒昊应声,用右臂支起身子,虞苏正打算过去搀扶,任铭已经一把将姒昊搀住。他力气大,扶着姒昊下榻,一点也不吃力。 姒昊勉强能行走,虽然下地走动能累得他汗湿衣衫,还是冷汗。虞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他本该是怕任铭的,但是此时他也顾不上惧怕他,心中无所畏惧。 弓手的尸体,就摆放在木屋外,营兵举着火把,照亮他灰白的脸庞。这是一张冷厉的脸,哪怕已经没有生命,仍让人感到不舒适。姒昊低头端详他的须发,眉眼,左肩传来一阵刺痛,姒昊握住拳头,忆起林地里的追杀。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这人手里,还记得他轻嗤的模样,冷嘲的话语,死亡带走了他的自负和狂傲,留予他胸口一滩脏污、冰冷的血。此时姒昊心里没有多少快意,虽然险些夺走他xìng命的人,已经死了,他的威胁被一时解除。 年幼时,吉秉曾告诉姒昊,但凡两敌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当这位晋夷的神弓手,没能及时夺走他的xìng命,便也就意味着自身的死亡。 姒昊抬头,平静对任铭说:“是他。” 任铭只是颔首,他有点惊讶于姒昊反应平淡,他没有报仇后的畅意。在捕捉晋夷神弓手上,任铭遭遇第一波的强攻失败后,便采用姒昊的建议,施行诱捕,这也是最有效,损失最小的方法。若是按照他和牧正的商议,十有八九是焚林,山风劲大,真采用焚林,能烧掉好几座山头呢。 虞苏仔细端详弓手,他发现他箭囊里,还剩余两支箭,箭羽用翠羽制作,从未见过这样的箭羽。这位弓手是谁?他从哪来,为何他要追杀姒昊? 弓手的尸体,被士兵抬走,围观的人们散开。姒昊再次由任铭搀扶回屋,虞苏跟了过去,他协助任铭,将姒昊安置在榻上。任铭见虞苏始终安安静静,把将他请出去,免得妨碍自己和姒昊谈话的念头压下。 “两位弓手都已捕获,明日会派人将信息送往任邑,你安心养病,我这里安全,住多久都行。”任铭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跟姒昊说。 “多谢事臣的关照。”姒昊在榻上向任铭行礼。 “客气了。”任铭起身,他走前不忘去瞅眼虞苏,昏暗灯光下的他,有着温雅、沉寂的样子。 任铭离去,出屋时,不忘将门关上。营地很大,小小的木屋里,他藏着帝子。对于营地的士兵,任铭没有吐露姒昊的身份,人们以为姒昊跟猪倌一样倒霉,都遭遇了无妄之灾,一位死于晋夷弓手的箭下,一位被shè伤,险些没命。 待任铭离去,虞苏拿布巾帮姒昊擦汗,他默然无语,似有心事。姒昊察觉,他其实也知道虞苏在想着什么。 “我十五岁时,遭遇过一次刺杀。”姒昊缓缓讲述,他开了个头,虞苏擦拭的动作停止,抬眼看他。姒昊知道虞苏很在意,他在倾听,虽然他没有问,他带着多少疑问,却始终对自己坦诚而真挚。 “那是个冬日,正是冬猎的日子,我和堂兄驾着马车,准备去郊野狩猎。弓手shè出的第一箭,shè在我胸口,但被铜配饰挡住,没有贯穿,铜饰裂了,我没事。第二箭,shè在腹部。” “腹部那道伤……”虞苏顿时悟然,而姒昊跟他说的这些事,也让他惊骇。 “是的。”姒昊应道。 “我为了躲避追杀,来到角山,在落羽丘住下。”姒昊继续讲述,“后来,两位弓手追踪而来,他们来杀我,我本该死去,侥幸为牧正搭救。” “昊,他们为什么要杀你?”虞苏捏着巾布,他很紧张。 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虞苏的手指在微微颤动,他害怕,姒昊想他害怕听到答案。姒昊对自己的身世很麻木,他习惯去接受它,因为不得不去接受,但对于虞苏,他能接受吗? 将虞苏往身边拉,低语,像在耳语般,姒昊告诉他:“苏,我氏姒,洛姒族,我叫姒昊,我是……” 虞苏慌乱地挣脱姒昊的牵制,他倒退两步,背后已是墙,他挨着墙,茫然坐在了地上。虞苏的反应,让姒昊想起自己十三岁那年,在祖父弥留之际,获知身世时的恐慌和迷茫。单只是洛姒族,便如此让他不安,姒昊唤他:“苏……”虞苏垂着头,抱住自己双膝,他的肩膀在颤抖。 在秉叟讲述的无数故事里,自然也有落姒族的故事,这个族群,在十多年前帝邑沦陷后,惨遭杀戮,销声匿迹。就是有残留,也难逃晋夷追杀,一旦被捕捉到,便会被残忍血祭。虞苏知道洛姒族,也知道他们的悲惨命运。 不难理解为何姒昊在逃亡,孤零零一人来到角山,身上带着旧伤。他没有父母,他也才十六岁,这样的命运太凄苦了。以后怎么办,他以后怎么办? “苏……”姒昊唤他,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角落里,姒昊心里慌乱,有一刹那,他甚至感到绝望。 “虞苏。”姒昊再一次唤他,这次虞苏抬起了头,他恍恍惚惚站起身,从木塌旁走过,姒昊竭力一抓,他抓住了他的手,死死扣住他手腕。 “别走。”姒昊声音沙哑,带着恳求。 手腕被勒疼,虞苏从恍惚中清醒,他在木塌前坐下,抬眼看姒昊,他轻轻说:“我……”虞苏深吸口气,“我很害怕,昊,你以后怎么办?” “离开任地,隐姓埋名。”姒昊仍抓着虞苏的手不放,只是力道没那么重,他也没察觉适才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隐姓埋名,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事的。”虞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欣慰一笑,他刚刚想得太严重了,还担心姒昊时刻会被抓去杀祭。这里不是晋夷的势力范围,他们不能将姒昊怎样,只要他好好藏起来。 “嗯。”姒昊摸着虞苏的脸庞,看着他嘴角的微笑,沉重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扬剧本):重拍,剧本里根本没有吻戏,演员不要乱加戏! ____ 秉叟:少年呦,你不告知他你的身份吗?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 昊总:我不要他担心受怕 导演:你明明是怕鱼酥不要你。 昊总:胡说,是又如何。 第39章 任邑来人 任赶往任邑, 他照父亲吩咐, 先去吉秉家, 将姒昊遇袭及获得晋夷两位弓手的消息上报。吉秉连夜带着任前往宫城,求见任君。 当箭镞被上呈到任君面前,见到残箭红镞, 任君神色沉重,沉声问:“他伤得怎样?”任躬身禀报:“他被shè中左肩,在逃脱中力竭昏迷。我两日前出发, 他尚未醒来。” 任君一阵沉默, 他起身踱步,心中不忍, 而在这不忍之下,还有一份深深的担忧, 他走到任跟前,问道:“是何人在救治他?” “是角山营地的一位医师, 此人是事臣铭的奴人,懂草yào,唤壶。”吉秉回道, 他听闻过壶。 “壶怎么说, 他有xìng命危险吗?”任君质问任。 “回任伯,壶说他失血过多,极其虚弱,一时半会难以醒来。”任如实禀报,他不说投巧的话, 也不隐瞒。牧正急着通报任邑,是怕姒昊有不测。在姒昊生死未卜时,上报任君,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但足以见牧正的耿介和忠心。 听得任的话语,任君便也猜测到牧正的用意,姒昊当是xìng命垂危,此次通报,是让他们做准备。若是任邑紧急派人前往角山,姒昊如有不测,或可见上最后一面。 “一旦帝子苏醒,事臣铭会派人到任邑通报。我一路驰骋,方才抵达,后来者,当还在路上。”任见任君神情凝重,面露哀伤,知他心中的担虑。就是壶也无法说清楚,姒昊会死会活,他尚有一线希望。 “吉秉,你传令守卫,一旦角山来人,便领来找我。”任君对吉秉下令,他现下,只能等待后续消息,无论是生,是死,角山总要派人通报。保护不力之事,任君日后也会逐一追究,而今只能等待。 “是。”吉秉躬身受命,他冷静沉着,虽然他内心的焦急,不比任君少。 也就在这时,一位盛装的年轻男子闯进殿内,他身后还追着一位朱衣的贵族。任第一次进入宫城,由此他不曾逢面对方,但从衣着打扮和年纪看,他猜测盛装男子应当是任君的嗣子任嘉。 来者正是任嘉,跟他身旁的是吉华,任嘉从吉华那边闻讯角山有急报,慌张赶来。一进殿内,任嘉便询问姒昊的伤情,得知是遇袭,且有xìng命危险,任嘉又急又气,说道:“任铭怎得不敢来?他多少兵驻在角山,难道都是虚设!” 这事确实有任铭的失职,但任铭之前不知晓帝向子藏在角山,也就收到让他搜寻晋夷弓手的消息。任和任铭有不错jiāo情,不过此时看任嘉盛怒,他不敢多说什么。他疑惑,为何任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知晓任嘉和姒昊情同手足,而姒昊之前在任邑,已遭过一次袭击,险些丢命。 “现下不是追究罪责之时,眼下有要事。”吉秉的声音冷静,他一出声,任嘉便就安静,他是吉秉的学生。吉秉扫视任嘉和自己的儿子吉华,听闻姒昊有xìng命之忧,两个年轻人都急得眼眶发红。吉秉对任君说:“君主,让华去趟角山,探看他伤情,他事再议。” 任嘉请求:“君父,由我去。” 任君没理会儿子,他对吉华说:“华,你明日一早,赶往角山。”吉华领命,上前应道:“是!” “阿父。”任嘉恳求,他内心痛苦而自责,矛盾而羞愧,为了不与晋夷公开为敌,他们目送姒昊离去,他们屈服于晋夷的威慑,放弃了对姒昊的庇护。 任君斥语:“换你去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任嘉不会医术,他去也於事无补,但若是弥留之言,临终一面,于情理,任嘉有十足的理由要求。 任嘉年长姒昊一岁,做事却远远不及姒昊深思酌虑,沉着冷静,他太过感情用事,这是不让他去的原因之一,主因,则因他是任君嗣子,他前去角山,任邑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猜测他去干什么,要弄出大动静来。 任嘉默然,他退到一旁,显然他也知晓自己的要求不理智,内心却非常悲愤。他一直反对姒昊离开任邑,他宁愿冒着和晋夷当面开战的风险,也不愿舍弃他的手足。 任君根本不理会儿子的情绪,自去跟任询问弓手之事,听闻还有一位弓手在追捕,颇为恼火,命令任:“你回去告知任铭,无论他藏于何处,即使把角山燎了,也要将他搜出来!若不能抓到弓手,我拿他是问!” 不得让这位弓手离开任地,一自然是为姒昊报仇;二,此人在任地流窜多月,一旦回晋夷复命,对任地相当不利。 之前追捕不到弓手,在于他藏匿山林,又是神弓手,不乏食物。任地许多老林子人迹罕至,根本无从下手,而今他出现于一水一山阻隔的角山,那是一座孤地,必让他死在那里。 “是。”任领命,将头低下,大声应道。 任心中不安,怕任君责问起他父亲的失责,然而任君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让他退下。任舒口气,独自下堂。 离开大殿时,任从任嘉身边走过,发现这人的脸上竟有泪痕,他悲戚而愤怒。任有一种猜测,姒昊会不会是被藏在宫城里,陪伴任嘉长大?难以想象,姒昊生长于宫城,却去角山那样荒凉的地方当了贫困的牧人。 任走后,吉华也从堂上退下,他来到任嘉身旁,低声问他:“我明早便启程,你有什么话托我带去?” 任嘉不语,起身跟随吉华,两人走出大殿,走出老远,任嘉才跟吉华说:“无论如何,你告知昊,若是他日我为任君,必为他报仇。” 吉华看着任嘉泛红、噙泪的眼睛,觉得这句话,可挺微妙,他不敢接,只是说:“昊走时,毫无沮意,你我都知,他的xìng情最是刚毅,他必能撑过这一劫。”吉华真心觉得如此,他相信姒昊不会这样死去,他的人生才开始,“你别忘了,大巫的话,阿昊不畏弓箭,箭无法夺走他xìng命。” 听得这句话,任嘉心中多少有些宽慰,他亲眼目睹姒昊躲过致命一箭。帝子,才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他一定没事的。 大殿里,任君目送儿子和吉华结伴离去,他对吉秉说:“我何尝不想留他在身边。” 任君口中这个“他”,说的便是姒昊。帝妃是任君的姐姐,姐弟俩关系不错,所以对这位外甥,任君也颇疼爱。 吉秉喟然,幽幽道:“这天下之人何其多,唯有他自出生,便可预见日后的血雨腥风。君主庇护他十六载,足矣了。” 在他弱小无援时,他的母家庇护了他,教育了他,到他成年后,便就得靠自己。人们无不是如此,成年意味着一份独立,担待。 “日后之事,我不敢想见,唯望他平安。”任君只能如此寄托,日后之事,他也无能为力。 “君主,昊非寻常之人,我深信他必定会没事。他离去时虽然窘迫,若是到他回来之时,还不知晓是怎样的盛况。”吉秉对这位学生,相当了解,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保有xìng命,这些经历最终将会成就他。 “你是说?” “我是说,他出生后,怀里绑着一件玄圭被送往母家,没有父母,没有兄弟,相伴的唯有一件玄圭。君主,未来之事未可知,世间之事总相承。”吉秉有双深邃的眼睛,他看得很遥远,或许他像大巫一般,能看到未来也说不定。 任君想起那件玄圭,还存放在他这里,先是由他父亲保管,后来又由他来保管。玄圭是帝邦王权的象征,无论姒昊日后的路程多么暗淡,处境多么艰难,他终究有一个帝邦继承者的身份。这个身份,唯有他死后,才能消除,只要晋朋杀不死他,他这身份就一直存在。 夜里,任在吉家入住,他受到很好的招待,并且身边围簇着吉华姐弟,任嘉,还有吉秉。他们都在打探姒昊在角山的生活,与及这次受伤相关的大大小小信息。 到此时,任才真正意识到,姒昊在任邑有众多亲友,而且这些人非常关心他。任挺忏愧,他对姒昊在角山的生活知之甚少,能说的也不多,尽力而为而已。 听任讲述,姒昊离群索居,在一座山岗上入住,放着一群羊,和一只狗崽为伴,他羊养得还不错,是个像样的牧人。任嘉听后哈哈大笑,笑中带泪。吉华见任困扰,告诉他:“他离开任邑时,就跟我们说要去牧羊牧马,还要学种田,捕鱼,不想真是如此。”吉华说得相当感慨,当时真以为他是说说而已,然而流亡的生活,必定很艰苦,学习这些,是生存的技能。 他们都是大贵族出身,根本没干过什么农事,也不会,在他们看来牧羊更是下人之事。若是换自己或者任嘉,对这样的转变,都将难以接受,而姒昊很快就适用了。 “他跟你提过我们吗?”吉芳温声询问。 “没有,只有我父亲知晓他身份,他话语很少,从未听他提过任邑。”任还一度以为姒昊是哑巴呢,对他也谈不上友好,而今想来,自己真是狭隘。 “太孤独了,这样太孤独了。”吉芳眼角泛红,她躲到一旁去,偷偷揩泪。她还是在姒昊离开任邑后,才获知姒昊身份。甚至没能和他好好告别,当时她还以为姒昊只是出游。 小时候,她和姒昊两人,堪称熊孩子,常会打架。那时他们也不过五六岁,再大些,就不打架了,都被她父亲喊去授学,传授他们知识,告知他们要恭爱友爱。 姒昊八岁时,任君以任嘉需要学伴的借口,将吉秉的孩子们,都送到宫城里抚养,自然姒昊也因此进入宫城。他们四人一起长大,从幼小到成年,在吉芳心里,姒昊是她一点都不可爱,但相当可靠的弟弟。 一群人,就着姒昊和角山,谈到夜深才散开。任回自己房间,往榻上躺卧,没有一丝睡意。他心里担心父亲和任铭,也祈祷姒昊务必要活下来,同时,他对父亲又多了几分认同和理解。 第二日清早,任离开任邑,出郊野一片枣林,停车等候。不多久,以出使名义出行的吉华,由家中老奴赶车,跟了上来。 辆车一前一后,驱离任邑,前往角山。 分坐不同马车,拼命驰骋,路上不便jiāo谈,吉华心中焦急,也无心jiāo谈。 直到车出茂林聚落,接近仑城时,他们遇到一辆逆向而来的马车。这车跑得飞快,火急火燎。任认出马车上的人是营地士兵,将车拦下,上前询问,果然,是任铭派去任邑禀报的士兵。士兵携带来的消息是:姒昊人已清醒。 这是个大好的消息,不只吉华惊喜,就是任也觉松口气。 士兵匆促辞别任,上车绝尘而去,奔赴任邑。目送马车穿过茂林,吉华欣喜说:“这下他们能安心了。” 无论是任嘉还是吉芳,还有自己的父亲和任君。 对吉华等小年轻而言,姒昊是亲人,而对任君和吉秉而言,这份情感要复杂得多,他们需要思虑得更多,顾虑不少。但无疑,姒昊活着,他们内心都会感到欣慰。 两车进入角山,已是日薄西山,行进在荒凉的原野,吉华看到了羊群,还有牧羊的人。羊群几十上百散布在原野,牧人披头散发,衣着褴褛,孤零零地挥动着牧羊鞭,身边有一头跑来跑去的牧羊犬。 这样的生活,和任邑宫城的生活,真是天壤之别。吉华挺佩服姒昊,他在宫城里的吃用和任君的嗣子一样,若是换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这般巨大的落差。 “他先前,就住在那里,那片林子过去,有一座山岗,山岗唤落羽丘。” 两辆马车都放慢了速度,并驱而行,任手指一侧,和吉华jiāo谈。吉华远目眺望,也只见夜幕下绵绵的山林,窥不见那落羽丘所在。想也知晓,那是个相当寂寥的地方,不见一点灯火,渺然无人烟。 “看着很荒凉啊。”吉华感叹。 “他那儿很孤寂,生活艰苦。说来忏愧,我先前不知晓他身份,一度以为他是获罪的子弟,未曾礼遇他。”任有点内疚,其实他待姒昊不好不坏,像对待那些粗陋的牧民般。 “多谢你们父子收留他。”吉华一点也没怪罪的意思,他朝任行了个礼。只要人们知道姒昊的身份,多会当他是块烫手的芋头,恨不得抛去远远,但牧正收留了姒昊。 “不必谢,实在失职。”任歉笑,侥幸姒昊留了条命,若不他们父子可就成罪人了。这一路相伴,任颇喜欢吉华的谦和温雅。 任发现吉华儒雅,任嘉张扬,姒昊内敛,这三人年岁相仿,是jiāo情深厚的友人,可xìng情还真是不相类。 马车继续前进,夜色相伴,吉华看到前方有灯火,范围还不小,猜测是营地,果然听到任说:“营地到了。” 这一路不曾停歇,马累人倦,看到角山营地,才有种轻松之感,终于抵达了。 此时已经是夜晚,营地里的人,大多已入睡,营地寂静。两辆马车出现在营地门口的声响,引得戍夜的士兵出来探看,见是任,急忙拉开营门,让马车进去。 两辆马车开进营地,在一侧将人放下,赶车的奴仆自去歇息,喂马。任未停歇片刻,他带着吉华,赶往营地东面,姒昊入住的小木屋。 吉华急于去见姒昊,也不管到人家地盘,得先去拜访主人,反正搁会儿,士兵自会去禀报任铭。 暗淡月色下的营地,除去一两声不清晰的狗吠声外,仿佛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切都陷入安眠。吉华站在了小屋前,从门缝能见屋中有微光传出。从任邑到角山,一路疲以奔波,只为见上姒昊一面,此时吉华反倒有些怯意。 很奇怪,他数次想过姒昊和他们重逢时的情景,那该是很热闹很喜悦的场景,却不想,有天,他会亲自去探看受伤病弱,孤苦伶仃的姒昊。他该如何去面对他呢,他们这些在棠棣树下,起誓要相互扶持的伙伴,把他抛在了荒凉的角山上。 任嘉对姒昊的自责和愧疚,吉华也有,只是他更冷静,更理智而已。 任见吉华站在木门前,没有动弹,他伸手帮推开了木门,待木门打开,不只吉华吃了一惊,任也觉得不可思议。 木门缓缓被推开,迎面而来温暖的气息,那是火塘炭火燃烧带来的温度,对两位一路被夜风吹得抖索的人而言,实在是舒适。 屋中并不昏暗,不只有火塘的照明,还有一盏油灯,点在榻旁,足以照亮榻上的两人。安然沉睡的姒昊,还有坐在榻旁,半身趴在榻沿睡去的一位看护者。在吉华看来,“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优雅的身段,“她”执住姒昊的一只手,扣住不放,揭示两人关系的亲昵。就在离榻旁不远处,在火塘边,还趴着一条小黑犬,它本来在舒坦睡觉,此时已经警戒地抬起狗头。 这番情景,离吉华想的悲惨,实在有点差距,这位漂亮的女孩,她是谁呢?由于照明有限,虞苏又埋着头,吉华一时没认出他是位少年,还以为姒昊在角山,寻到了一位心爱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任嘉:昊,我的好兄弟,你死得好惨,我一定不会放过晋夷,我要为你报仇雪恨。 昊总(大口吃着ròu羹):…… 吉华:阿昊,你在角山过得好惨,多么孤独无助,我来看你了,你别难过。 昊总(揽着虞苏):…… 第40章 承诺 “呜……汪汪!” 大黑发出吠叫声, 特别响亮, 它嗅到陌生气息, 看到了陌生来者,它朝进屋的吉华使劲吠。 大黑这一叫唤,把入睡的两位主人吵醒, 虞苏最先醒来,他抬头看向门口,认出任, 他喝住大黑, 接着是姒昊,他睁开眼睛, 用低哑但温柔的声音问虞苏:“苏,是谁来了?” 姒昊的声音, 吉华自然认得,真是相当感慨。吉华大步走上前, 来到姒昊跟前,他对姒昊笑着,笑着笑着, 眼中噙泪:“阿昊, 是我,我来啦。” 榻上的姒昊,一见到吉华,想坐起身来,被吉华连忙按住。姒昊因为一时乱动, 疼得龇牙,抬头对吉华笑语:“华,你怎么这幅模样了。”看来他精神不错,还能取笑人呢。此时的吉华,蓬头垢面,衣物脏污,实在跟往日在任邑里仪表堂堂的样子大不相同。也不想想这都是因为担心谁,而一路匆促赶路,根本顾不得仪表。“你倒还好意思说,你瘦了不少,真是遭罪啊。”吉华叹息,将姒昊搀住,扶他坐起,虞苏在他背后垫物,护着他。 虞苏不认识吉华,见他装束知道是位贵族,而从他和姒昊亲昵的程度看,可知是他的故jiāo,此时虞苏还以为吉华就是他的表兄呢。 吉华和姒昊自去jiāo谈,虞苏侧立在一旁,和任低语。任见到虞苏在营地,颇为吃惊,不过两人也只jiāo谈两句,没再多语。虞苏的心思全在姒昊身上,他看到姒昊脸上的笑容,听到他见到故友,开心的言语,虞苏为他高兴。 想着他们故人相见,还不知道能谈到几时呢,虞苏自去烧水,给风尘仆仆的两人备一份热水喝。 陶刚放在火塘上,任铭已经闻讯过来,小小的屋子里,顿时挤满五人一犬。吉华匆匆和姒昊寒暄几句,便就叮嘱他好好歇息,他明日再过来瞧他,随即吉华、任铭和任结伴离开,他们显然有事要商议,走得也仓猝。 一群人齐齐离去,留下寂静的小屋。 见三人走远,虞苏才将房门关上,大黑也重新趴在了火塘边,补它的眠。火塘上,陶里的水还未烧热,木炭燃烧,发出微弱的崩裂声,反倒给人夜真静之感。 虞苏坐在榻旁,帮姒昊整理被子,他看姒昊嘴角有笑意,不觉也笑了起来。姒昊执虞苏的手说道:“他是吉华,像我的兄长。我小时候在他家住了八年,后才由舅家照顾。” 姒昊第一次和虞苏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虞苏安静地倾听。虞苏想,姒昊在任邑,应该有很多亲友吧。 “昊,你离开任邑的时候,很难过吧。”虞苏想换成是自己,一定非常难过,离开熟悉的地方,辞别亲友,独自一人漂泊。 “早已料到得离去,倒不至于十分难过。”姒昊对于离别看得淡薄,但并非他不重情感,只是不得不去做。 听到这一句话,虞苏沉默,他心里有些不安,他小心翼翼问:“那你离开任地,会去哪里呢?” 姒昊垂下眼睑,他的拇指在虞苏的手心轻轻蹭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对虞苏而言,仿佛已经烧好了三只陶的水那么久。 “你以前说过南洹。”姒昊轻语,这是他这几天一直萦绕不绝的一个念头。 “那里很好,而且离虞城近,我可以经常去看你。”虞苏欢喜应道。 姒昊没再说什么,他拉着虞苏的手,贴放在胸口,许多才听到他轻轻应了声:“嗯。” 最理智的抉择,是远离虞苏,走得越远越好,一生都不相见,这样虞苏永远不会受他牵连。但人得面对自己内心的自私,姒昊的心意是去虞地,住得离虞苏近些,常常能去看看他。 此时夜已深,虞苏熄灭油灯,姒昊让虞苏回席子上睡,怕他又趴在木塌上。虞苏听从,回席子上躺卧,很快便就睡着了。 木塌上的姒昊能听到虞苏的呼吸声,想着席上之人,姒昊逐渐睡去。对他而言,有些事,多想无益,该如何去做好,便如何去做。 第二日清早,吉华迫不及待地跑来姒昊的小屋里,在门口,正好和虞苏迎面撞见,晨曦下的少年手里挽着一个小竹篮,对自己略带羞涩地微笑,很是温雅。吉华谦和地问他:“阿昊醒来了吗?”虞苏点头应道:“醒来了。” 虞苏清早打算和壶一起去草yào,见吉华过来,他心里也挺高兴,他怕姒昊一人留屋中,没人看顾会不方便。其实yào的地方很近,就在营地外的一处山坡上,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吉华走进木屋,隔壁的壶从屋内出来,虞苏和壶结伴离去,吉华坐在了姒昊的榻旁。晨曦明亮,照着木榻上的两人,也照着两位提篮男子出营的身影。 正是时候,吉华想,他要和姒昊谈点事,有这位少年在,还不知道方不方便,正好他外出。瞅眼病榻上的挚友,见他精神不错,靠在榻上,看着窗外,享受着伤病后不自由的生活。大概也没什么事,能将他打垮吧,吉华想。 吉华瞅见窗外的人影,他问:“他唤虞苏是吧?”看来吉华已经问过任了,姒昊轻点了下头。 “他知道你身份吗?” “只知我是洛姒族。” 两人jiāo谈的声音细小,就是有人趴在窗外偷窥,也只看到他们翕动的唇而已,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也好。”吉华颔首,他看得出姒昊对这少年的态度很特别,但是这样的身世,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 “伤怎样?”吉华打量姒昊的左肩,他衣服穿得严实,看不到他左肩受伤。身为病人,衣衫整洁,头发一丝不乱,该说虞苏将他照顾得很好。 “还不能抬臂,这两日倒是不怎么疼了。”姒昊本还以为这只手臂废了,不想壶说治得好。 “红镞箭,一枚足矣致命,你竟能躲过两回……”听着像似夸赞,实则是为他心疼。被如此厉害的弓手追杀,两番险些丢去xìng命,虽然得救活,遭受了何等的折磨。 “两位弓手都已殒命,我能有一时的平安。”姒昊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吉华知道当初姒昊离开任邑,打算远离任地,但因弓手的威胁,而受他们阻拦,止步于角山。现今弓手的威胁解决,姒昊不会再留任地。 然而,你要去哪里呢?阿昊。 此时的吉华,再次感到了离别的感伤,在这么个明媚的清早,却只能谈残酷的事情。 “我曾与你父亲商讨过,我唯有设法前去规方,才是归所。”姒昊说得平静。 规方,和洛姒族世代jiāo好,晋朋夺权后,有少量洛姒族和寻人,经由天岂山逃去了规方,规方的君主鬲重收留他们。因着特殊的地理条件,鬲重不惧怕晋夷,在十多年前的大混战里,他曾击败过晋朋的军队。 “无法施行。”吉华摇头,“去规方,需得经过狄戎的部族,这还不是最难,最难也不是dú雾弥漫的天岂山,而是盘踞在天岂山以西的穹人。” “缗地西近狄戎,若是我先去缗伺机,跟狄人寻得一条商道,能绕过穹人,前往规方即可。” 姒昊在席子上用手指绘画,说明,因吉秉的教导,还有过人的记忆,姒昊脑中有一个方国地图和关系图,天下为他所知。 “不可,戎狄凶恶,途径他们领地凶多吉少,何况狄人之地,而今已多为穹人所有。昊,九死都未必有一生。” 吉华双眉紧皱,他看不到去规方的希望,虽然它才是姒昊真正的庇护所。 姒昊只是在和吉华协商,他面临抉择,去规方不是一个上策,他自己也知道。 “若我渡任水,经由虞地,前往缗地呢?”姒昊问。 “不如留在虞地。”虞地和任地相邻,它又处于缗和任的臂膀之中,远离晋夷和穹方。 姒昊沉默了,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也是他所害怕的。情感上他想留在虞地,理智上,他得避开虞地。 吉华站起身,走到窗旁,望着远山的景致,若有所思。吉华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还是希望你留在虞地,日后还能有机会获得你消息。” 见姒昊像似在沉思着什么,吉华笑语:“亏得是我来,换嘉来,你角山也别想出去。” 姒昊无奈一笑,他们三人都是吉秉传授的学生,唯有任嘉,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只凭靠情感而为。 虞苏yào回来,出现在窗外,吉华起身离开木屋。两人还是在门口相遇,虞苏向吉华行了个礼,吉华恭和回礼,他看着虞苏欣喜朝姒昊走去,姒昊看他,眼中带着深意,吉华再次感到不对劲。 吉华不会觉得自己想多,在任邑没见过姒昊喜欢谁,所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人如此温柔,深挚。嗯,虽然是位少年。 虞苏不知道姒昊和吉华这一个早上,都谈了什么,他自然也不知晓,姒昊曾有过远离他的念头。 壶将草yào碾碎,为姒昊换yào,虞苏在旁帮忙。自从虞苏到来,姒昊的伤情好得很快,他能自己从榻上坐起,无需人再搀扶。换yào的过程,也不再像似上刑,疼痛感减少许多,姒昊面无表情地看壶在伤口上轻摁。 虞苏还是很紧张,会执住姒昊的手,姒昊则紧扣他手指,两人私下的小动作,壶见了当没见。 将伤口缠好,壶收拾yào罐离去,走前,还体贴地把门带上。屋中,只有窗户投入的阳光,两人四周昏暗。 虞苏帮姒昊的上衣拉好,系结衣带,他低头认真的模样,看得姒昊心里沉重。他们分离在即,虞苏在营地已经住了三天,邰东不出意外,明天会抵达。 “yào的地方远吗?” “不远,就在营地外的一座小山坡上,长了好多草yào。壶跟我一样样说了名字,我没能记下来。”虞苏笑语。壶说得很快,名称又多。 “要是我能在营地多住几天就好了……”虞苏的手从姒昊的上衣移开,他坐在榻旁。 “苏,待我伤好,我去找你。”姒昊能给他一个承诺,去找他的承诺。 “嗯。”虞苏应声,他嘴角绽笑,他觉得这是一个约定。 明年他就十六岁了,可以营建属于自己的房子,到时就将房子分一半给姒昊住,反正也没规定,只准给成亲对象住。姒昊到了虞地,只要自己不说他是洛姒族,谁也不会知道。 要烦恼的,大概只是要将房子建在哪里?不能建虞城里,也不要去人多口杂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你才舍不得离开他呢,一定住在虞城附近,我押一根辣条。 虞苏(含泪):导演跟我说你宁愿踏上去规方的死亡之途,也不去虞地住? 昊总(自觉跪搓衣板):并无此事,你莫哭。 第41章 吻别 午时, 一天最暖和之时, 虞苏用大木盆盛热水, 搬到木塌旁,他为姒昊擦身。最先是脸庞,眉眼唇鼻, 擦拭得相当仔细,而后是耳朵脖子,肩膀, 后背。姒昊仰躺着, 上身衣服脱去,任由虞苏摆布。柔软的巾布擦拭过肌肤, 带来温热和整洁后的干爽,这真是一种享受。 姒昊的左手臂被轻轻抬起, 小心翼翼,避免去碰疼它, 布巾擦至手腕,掌心,手指, 血液跟着流淌至指尖, 和虞苏手指摩挲的感觉,姒昊很熟悉,也很迷恋。 擦拭至一半,虞苏抬头看姒昊,因为姒昊正用右手扣住他的手。不是为姒昊第一次擦身, 虞苏知道他的意思,虞苏抽出手,把巾布拧干,递给姒昊。 在姒昊不便擦拭的地方,由虞苏来,而姒昊想要自己来的部分,他自己来。在大白日,躺在榻上,腰间只围着一条蔽膝,这毕竟不是什么悠闲晾晒天阳的事情。 阳光在姒昊身体上映出光影,他藏在葛被下的双腿,属于不可知晓的部分。布巾被姒昊拿进葛被,擦拭下&身,又拿了出来,放回水盆里。 虞苏端着水盆出去,他去倒掉脏水,清洗布巾。 脱下的脏衣物,堆放在地上,虞苏会将它们拿出去洗,等他晾上布巾之后。在屋中的姒昊,自力更生,他拿来干净得衣服,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地将上衣穿上左肩有伤,不大能抬动,不敢碰触,正准备围下裳时,虞苏回来了。 虞苏二话不说,放下木盆,过来帮姒昊整理布裳,缠系腰带。做这些事,虞苏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做得很自然,他也觉得姒昊很适应,因为他没有任何拒绝的表示。 当虞苏双臂环在姒昊腰身时,姒昊脸上有细微的表情,呼吸略微沉重,不过不明显。帮姒昊换好衣服,虞苏把葛被收走,不给他盖了,姒昊看着虞苏,虞苏离开榻沿的身子,又重新挨靠过来,他温言:“我把它洗一洗。” 虞苏拿走葛被,捡起地上的脏衣物,一起抱出木屋,不论是葛被,还是衣服,都有着姒昊的体汗味。 明日应该就要离开了,虞苏在尽力把姒昊“收拾”好,他怕自己走后,就没人这么勤快帮他擦身和更换衣服。 虞苏洗衣物的水井,在木屋外,从窗户看不到,出木屋的房门,能瞧见,它就在木屋一侧,一棵大树下。那是棵不知名老树,枝干盘曲,飘落黄叶。它的一根树枝上挂着一块布巾,布巾在风中扬动,显得孤零,不过不用多久,会有一条葛被和一套衣服陪伴它。 数日卧榻,让姒昊的肢体酸乏,他偶尔会坐起身来,把双脚放在地上,不过他没怎么站立过。他身体虚弱,站立时有眩晕感,双腿乏力,如有人搀扶他,他还是能站起来。 这个午时,一身干爽的姒昊,用手臂支住木塌,让自己站立起来,感觉还可以,不至于太难受。若不是怕虞苏担心,姒昊早早就偷偷溜下榻。迈出一步,两步,三步,也没有趔趔趄趄,身子平稳,虽然行走时摆动手臂,会引来创口的疼痛,不过对姒昊而言,这点疼实在不算什么。 井边的虞苏还在搓洗葛被,他背对着木屋,他不知道木屋中那个人,已经摸下榻,并且在朝门口走去。 数日间,被“囚禁”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姒昊很认命,养伤需求,但此时,站在木屋之外,脸庞拂着营地的林风,全身晒着暖和阳光,姒昊有种重生之感。 他很快看到,在老树下搓洗他衣物的虞苏,他的长发挽在背后,袖子拉得很高,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一条蓝色的下裳,他的身影很迷人。姒昊可以目不转睛,注视他很久,很久。 葛被拧干,扬开,挂在树枝上,它在风中猎猎,水分将迅速蒸干。虞苏动手整理脏衣物,把它们浸泡在水盆里,揉着揉着,虞苏拽出一条藏蓝色的发带,捋平,发现发带血迹斑斑。 用拇指磨蹭血斑,它掉出一缕缕血色。它曾被姒昊贴放在胸口,在中箭时,它沾染上他的血液。 洗净发带,虞苏起身,将它绑在树梢上。他不经意地回头,看到站在木屋外的姒昊。他独自站着,无需任何人搀扶,正在看着自己,神采奕奕,虞苏心里有些动容,他能自己行走,好起来了。 藏蓝色的发带,在虞苏身后飘舞,风中飘舞的还有虞苏的长发,仿佛它又绑系在他的头发上。姒昊正看得入迷,身后传来匆促的脚步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吉华。 在虞苏的视角,他看到吉华连忙扶住姒昊手臂,和姒昊jiāo谈着什么,虞苏放心,回到木盆前,继续洗涤衣服。虽然不熟悉吉华,但虞苏能看出他对姒昊很关心,是他的挚友。 吉华瞅眼井边的虞苏,他低声问姒昊:“他会陪你几时?” “明日吧,他姊夫大概明日会来带走他。”姒昊平静回答。不意外吉华在意虞苏,他觉得吉华已经察觉他们关系的异常。 “往后呢?”吉华的目光被树枝上的发带吸引。 “我会去看他。”姒昊对吉华没必要隐瞒什么。 会去看他,便是以后不断开联系,但并不会朝夕相处。吉华能听懂这个意思,而吉华有种奇妙的联想,若虞苏是位女子,跟着姒昊隐居去该好多,相扶相持,相依相伴,生儿育女,组成家庭。哪怕姒昊有着不太平的身世,但他是一位值得托付之人。 吉华很快掐去这个念头,他觉得男子也挺好,姒昊喜欢便好,在流亡中,有人予他这样柔情,弥足珍贵。 虞苏洗好衣物,回头,姒昊和吉华都已消失,他擦擦手,走回木屋,果然他们两人都在木屋里。 吉华见虞苏进来,站起身跟他行了下礼,虞苏懵住,恭敬回礼,吉华说:“我听阿昊说,他两次受伤都得你照顾,谢谢你,虞苏。”虞苏脸微红,低语:“他之前也照顾受伤的我,不不必谢。” 这在虞苏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虽然被吉华这么一提,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三人在屋,虞苏坐火塘边煎yào,吉华坐在榻旁。虞苏留意,吉华的目光不时会看自己,他只能把头低下,他内心隐隐不安,想着这人该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yào煎好,吉华搭手接过碗,递给姒昊,姒昊默默喝yào。吉华问起虞苏几岁了,家中几人,父兄是干什么的,家住虞城哪个区,问得相当细致,虞苏一一都答了。他回答时,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因吉华言谈举止温和,没多留心,没去想,这人是在查他家况。 好在吉华待得不久,他像似很识趣,他离去,把木屋留给他们两人。 “他好像……”待吉华离去,虞苏才若有所思。 “无事。”姒昊安抚虞苏。他人坐在木榻上,侧身挨近虞苏,等虞苏反应过来,姒昊的手臂已揽住他腰身,而他的身子落在姒昊怀里。 这大白天的,窗也没关,虽然木屋这边寂静,姒昊的举止,还是让虞苏有点惊讶,在惊讶之余,他更怕的是自己碰触到姒昊的伤,不过姒昊没让虞苏挣开,他抱得紧,温热的身子,贴着虞苏的背。 这样一个无声拥抱,虞苏静静感受,他转身张臂,也去抱姒昊。这还是自姒昊受伤后,两人第一次像样地拥抱在一起,伸出伤臂的姒昊,吃力地将它揽住虞苏的肩。 这日的夜晚,也是虞苏留在角山营地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和姒昊同榻,姒昊挪出一个位置,让他能躺卧。木榻不宽大,两人睡在一起,只能紧贴着身子。虞苏枕在姒昊的右肩上,被姒昊搂在怀里,两人盖着那条洗得干净的葛被。 火塘的火微弱燃烧,油灯熄灭,榻上的两人,将双方的身子焐热,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昏暗中,近在咫尺的脸庞,看得不真切,虞苏用手指去摩挲姒昊的脸,这是鼻子,这是眉宇,着是唇。就像孩童的游戏般,姒昊也去抚摸虞苏的脸庞,他的手掌比虞苏的大,被他摸脸庞很舒服。他用拇指蹭虞苏的唇角,他的唇挨得很近很近,能听到他呼出气息的声音。 虞苏合上眼睛,他额头的发丝被姒昊的手指拨开,他的身子罩在姒昊身下,等待中的吻,没有落下,他的唇在接触的瞬间,骤然移开。他错过虞苏的唇,却和虞苏耳鬓厮磨,他的胸口贴在虞苏的胸,虞苏听到他嗵嗵嗵嗵直跳的心。 反身罩在虞苏身上,对于左肩有伤的姒昊而言,是很痛苦地事情,伤口不时被拉扯,血丝渗透缠绑的布条。让姒昊痛苦的不是伤,只是这个伤提醒了他。 shè在自己身上的箭,曾带来剧烈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受,他永远不愿它shè在虞苏身上。这是他心尖之人,他该如何小心谨慎地将他保护? “伤口疼吗?”虞苏听到姒昊因疼痛发出的细微抽气声,他摸姒昊额头,果然有薄汗,他着急起来,想起身。“有些疼,你别动。”姒昊按住虞苏,他仍揽着虞苏不放,柔声:“你让我抱会儿就好,便就不疼了……” 这分明是胡说,哪有这种效果。 虞苏揽抱姒昊,捧着他的脸,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用手轻抚他的背,喃语:不疼了,不疼了。 这一夜,虞苏先睡去,姒昊几乎一夜没睡,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心事重重。离开任邑时,他预想的流亡生活里,没有虞苏的存在,而今,他要将他算进去,他做了自私的选择。 第二天早上,正值营兵们一涌而上,挤进伙房吃饭的时候,运载陶器的木车,出现在角山营地,邰东主仆回来了。 虞苏起来得很早,正在木屋里忙碌,壶过来告诉他:你姊夫来了。虞苏放下手中的扫帚,出屋见朝他走来的姊夫。虞苏迎过去,跟邰东jiāo谈两句,带着他进屋,探视姒昊。 姒昊端坐榻上和邰东寒暄,邰东看他人比数日前健康许多,颇为他高兴,说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姒昊道谢,问他此趟贩陶之事,两人jiāo谈,因虞苏而相熟。 虞苏在旁收拾行囊,还不时和壶吩咐,他东西都放在哪里,壶说:“我自己的屋子,我还能不知道。放心,他遭不了罪,你走后,牧正就会把他接回去了。”虞苏红脸,觉得不好意思,好在姊夫没在留意。 邰东在屋子里坐了一小会儿,说要去拜别任铭,便就离开。没多久,壶说他去盛饭,也走了,他还是如常,走前将门带上,屋中只剩两人。 虞苏绑好行囊,抬头,看到姒昊已经走到窗旁,他个头高,抬手就把高处的窗户放下,他看起来特别冷静,也许“蓄谋”已久。虞苏不知道要干么,他走向姒昊,突然手臂被一把抓住,人被推在墙角。等虞苏反应过来,他人已在姒昊怀里,姒昊身子压制着他,一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吻他。 这是一个炙热的吻,压抑了一夜的吻,它不动声色,风掣雷行。虞苏起先被吻懵了,随后整张脸红得像只熟螃蟹,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他背抵着墙,腰身为姒昊的手臂紧紧勒住,他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口腔里满是姒昊的气息。他感到慌乱,姒昊的吻,不是之前那样蜻蜓点水般,它带着浓烈的情感和未遮掩的激情。 虞苏看见姒昊的眼睛,坚毅而深沉,黝黑的眸子里,像燃烧着一团暗色火焰。一瞬间,虞苏仿佛明白了什么,而姒昊将他放开了。姒昊若无其事般地走到窗前,将窗户支开。 唇上还留有余韵的虞苏,将一手贴在胸口,他心跳得很快,需要平息。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还有人语声,虞苏听出,是芒的声音,芒说:“苏,主父让我来唤你,你行囊收拾了吗?” 邰东行程匆促,看来是今日就打算过任水。 “收拾了,我一会就过去。”虞苏隔着门回答。 姒昊帮虞苏拿来行囊,虞苏看着他,见到他缠在腰间的发带,虞苏尽量让自己不要去难过。接过行囊,虞苏说:“我可能要好几天后,才能来看你,风川要成亲,姊夫秋日很少……”姒昊颔首,轻语:“无妨,我会去虞地看你。” 虞苏抱着行囊,“嗯”地一声,他走向木门,姒昊跟了过去。也就在两人挨近木门,在一个狭促,昏暗的角落里,姒昊贴着虞苏的背,给了他一个拥抱,虞苏回头,踮脚亲姒昊的唇,两人凝视,没有言语。姒昊缓缓打开木门,门外站着芒,远处还站着任铭、邰东,还有吉华,他们也在朝木屋张望。虞苏出屋,回头看姒昊,依依不舍,姒昊向他点点头。 “小弟,走,今日可得赶到葫芦渡去。”邰东过来催促虞苏,虞苏跟上队伍。 吉华过来姒昊身边,示意要搀扶他,姒昊没拒绝,两人一起走到营地门口,目送虞苏跟着邰东主仆离去。虞苏身边,不知何时,跟上一个小黑影,那是不知道从营地哪里窜出的大黑。 虞苏停下来,跟大黑说了什么,大黑止步营门,没再跟上。虞苏最后一眼回望营地,看向送行的姒昊,他挥了挥手。哪怕心里再不舍,再挂念,他也该回去了。 小小的队伍消失在林地,姒昊将目光收回,发现大黑已回到身边,正朝他摇摇尾巴,姒昊对吉华说:“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第一部 快完结啦,吻戏也吻了,昊总还满意吗?(递烟) 芒(沧桑地抽烟):当时我站在门外,我仿佛感觉到了天降狗粮,然而我什么也没看见。 第42章 前往虞地 同样的清早, 姒昊在牧正家中醒来, 看见宽敞的卧室, 明亮的窗户,还有漂亮的院子。数日前,他离开营地, 坐着马车,带着大黑,由吉华陪伴, 来到牧正家。 他的伤, 按壶的说法,没养个四五月, 不能断yào,这也意味着, 可能有数月,他都要住在牧正家中。自从虞苏走后, 在营地里照顾姒昊的是壶和吉华,来到牧正家后,侍奉他日常起居的是一位女婢, 叫年。 姒昊醒来得很早, 年也出现得很早,她端水盆进屋,服侍姒昊漱洗。这是位沉稳的女婢,年纪和姒昊相仿,做事谨慎, 她服侍得很用心,不过姒昊习惯自己来。 年将巾布拧干,递给姒昊,姒昊用它擦拭脸庞、脖子和手,然后递回给她。两人难得有句jiāo谈,在年看来,这人一向寡言,虽然她也不是个话多的人。 一天,姒昊得喝两次yào汤,换一次yào物。 年煎yào,吉华帮他换yào,偶尔壶会过来。身边没有虞苏,他做的那些事,别人也能胜任,其实没有差别。对姒昊而言,差别很明显,他眼前再没那样一个熟悉亲昵的身影,夜里,再无这么个人陪伴。 喝过汤yào的姒昊,走到窗前,看着后院的秋叶纷纷落下,他先是听到任葭的笑声,继而看到她在外头迎风跑动的身影。秋日的牧正家,颇为安静,鲜有访客,偶尔有牧民到来,匆匆便又离去。 离开营地时,姒昊于深夜入住牧正家,住的又是后院最隐蔽的房间,就是牧正家的仆人,也没几个知道他存在。姒昊居住后,后院便就不让仆人随便进入。 和姒昊一同住在后院的,还有吉华,也算是掩人耳目,年和束频频出入于后院,在其他人看来,更像是去服侍这位任邑来的贵客。 后院,任葭笑语盈盈,不过很快她便被束唤走,让她不要在这里,打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贵客。 也确实是打扰贵客,吉华还在榻上,他没有大清早起来的习惯,听得任葭笑声,他才下榻,往窗外一探。这是一个很安静的早上,牧正家小女儿,像只叽叽喳喳的鸟儿,扰人清梦。 伸展懒腰的吉华,走出寝室,往隔壁房间去。他推开房门,又掩上,见到站在窗户前的老友,说道:“不觉也秋日了。” 一天天过得很快,角山的日子,对吉华而言,无疑是无聊的,但他有这么段时日,能看护这位挚友,亦属欣慰。这些日子,姒昊的情况,皆由任铭派人传达任邑,任邑那边的消息,也得以抵达角山。他们这些人,谨慎保密姒昊的身世,从中协助。 “华,你几时回去?”在姒昊看来,吉华来角山将近一月,家中的父母,想来也挂念着他。 “等你伤好,你倒无需担心我,我比你这囚居的日子过得舒畅多了。”别看吉华xìng情文静,来角山也没多安静,去登过角山钺关,去爬过落羽丘,还去逛过牧民家呢。出游是人生必须,尤其是他们这些需要有开阔视野的人。 “在我看来,伤已不碍事。”姒昊抬起左臂,用它碰触探进窗来的树枝,他的动作缓慢,不自然,但至少他的手臂能动了。要让手臂恢复如常,没有一年半载,也不可能。 “我知你心思,我一走呢,你就也动身走人。你这样子,手不能提物,独自离开任地,可不是自讨苦吃吗?”姒昊身为帝子,对任方而言,有政治上的意义,但对他们这几个一起长大的小年轻而言,他是他们的亲人。 “伤的是左肩,我右手能用,再说此地不宜久留。”他在牧正家住久了,容易引人注意,这也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那也要先决定好,要去哪个地方居住,你总不能渡过任水,去虞地到处流浪吧。”吉华知道姒昊的话有道理,他现下过不了舒坦的日子,因受伤送去营地救治,还有营兵缉捕弓手一事,角山的人或多或少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只差不知晓他身份,也猜不出来。得益于角山偏僻,居民稀少,消息不通,人们对远邦的事很茫然。 “姚屯。”姒昊吐出两字。 数日前,姒昊房中,出现一位探访者,一个老头子,脖子上有伤,驼背,此人是扈叟。 姒昊在牧正家养伤不久,扈叟就找来了。那时,扈叟说话还比较困难,他不知道姒昊离开营地后的踪迹,他来找牧正反映情况。 他告知牧正他遭遇晋夷弓手,那两人明显在找姒昊,很可能是晋朋派出的杀手。牧正自然知道这些事情,见扈叟已获知姒昊身份,便也就不瞒他。 后来,扈叟得以见到姒昊,并且和他商议了日后之事。 当时吉华也在场,扈叟阐述他的看法,颇有启发。扈叟认为姒昊有两条路走,一条是丢弃帝子的身份,藏匿一世,同时他必须和任邑断去所有的联系;另一条,则是复国,这是极其艰难的一条道路,除非有天助,否则绝无可能,然而一旦成功,他将为父母报仇,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这两条路,姒昊其实也看到了,而且他很务实选第一条。 “扈叟,可有折中之法?”吉华恭敬询问。 “我已经有五十岁,帝子不过才十六之龄。我十六岁时,洛姒族何等兴盛,可谓风雨所到,日月所照,无不臣服。”那时帝邑的盛景,扈叟不曾窥见,但他见过络绎不绝的南国进贡大船,像巨大的水鸟般,扬帆于大河之上,驶往帝邑。 “那时,晋夷不过是东夷一个小小的部族,它的首领才刚在帝邦任职shè师,为帝邦君王效力。谁也想不到,有天,洛姒族会被驱逐出他们营建的帝邑,而晋夷会成为帝邦的统治者。” 五十年间,扈叟看到许多兴亡之事,他的智慧,来自他的生活阅历,源自他家族的历史。 “帝子,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十五年之后,这天下之事未可知,你胜在年少,可以潜匿起来,寻找时机。” 扈叟这句话,让吉华点了点头,姒昊则仍是沉默,他自然也思考过时局变迁,然而事事难料,也许随着时间流逝,晋夷越发强大,而不是走向衰落。不过,将未来寄托于时运,也算还有一丝希望。 “我不想背负这身份而活,若它让我不堪重负,我会舍弃它。如扈叟所说,天下之事,兴亡本是寻常。” 姒昊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并且去面对它已有数年。在一次次的思考中,他想了很多,切实地去想,他心中隐隐有一个奢望,但他脚踏实地,知道那不过是倒映在水中的月儿。 “也是,人生短短不过数十载,从心所yù。”扈叟没有对姒昊感到失望,他以前就觉得姒昊不同一般,很豁达,今日更是如此觉得。没有少年意气,深思沉着,像个饱经沧桑之人。这也许不是坏事,他身份特殊必须保有xìng命,才有后面之事。 “扈叟,阿昊若是隐居于虞地呢?”吉华熟悉姒昊,所以姒昊这些话,他是清楚的,也很理解。他立即问起隐居之事,可见他对姒昊的关心。 扈叟毕竟生活在任虞两地,虞地,他会比在任邑居住的吉华熟悉。 “虞君家族古远,为人高傲,不肯臣服新兴的晋夷,且任虞两国jiāo好,帝子留虞地会比在寒方和缗方安全。”扈叟的看法,和吉华及姒昊相同,可见选虞地是正确的。 “扈叟觉得南洹如何?”姒昊询问。 “可以去住,然而最安全之所,还是要离任水而居,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去处:姚屯。”扈叟提的这个地方,姒昊和吉华都不曾听说。 “那是怎样的去处?”姒昊问。 “在虞城的西面,有座及谷,及谷里有一个大湖,唤为紫湖。紫湖之滨,有一处山地,就是姚屯。我女婿便是从姚屯出来,已有二十年,在姚屯仍有他家旧宅,可以居住。” “是处聚落?”吉华思索。 “只有五六民居,他们住得散。他们耕种庄稼,也捕鱼,也打猎。”扈叟回道。 姒昊没说好或不好,只是点了下头,他还需考虑,紫湖离虞城很近。 枝头的一片叶子在秋风中摆动,眼睁睁地看它掉落,它掉落时,正是吉华听到姒昊说出:“姚屯”两字。吉华沉思了一会,大概也就枝头掉落两片黄叶的时间,他颔首,觉得姚屯可以去住,就是日后和姒昊联系没有那么便捷,不过少去联系,也多份安全。 “我乔装跟你过去,将你安置好,我再回任邑。”吉华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况,让带伤的姒昊,去全然陌生的地方居住,他还是有些担心。 “不可,你明日便回去任邑。”姒昊觉得完全没必要,他不会独自一人去,扈叟会让他女婿带路。 “唉,我就这么回去,可怎么跟嘉说。”吉华摇头,听那姚屯就挺荒凉,还是个山地,野兽什么的估计也少不了,姒昊这么个伤员独自去住,怎么说都挺危险。 “你不必跟他说我几时动身。”何必老实跟他说呢,“华,我在任地生活十六年,早将自己当任人。我离开任方,日后若无机缘不会回来,你好好辅佐嘉,保护任方,我的事,勿牵挂。”姒昊的言语真切。他这些话,听得吉华感慨,可也无可奈何。 对吉华而言,他也一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离开任地,到外邦去,对姒昊而言更好,能历练他,再说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机遇出现呢。 这一个早上,两位好友,站在窗前,把该决定的事都决定下来。 一日后,吉华乘马车,返回任邑;又一日后,姒昊搭上渡任水的小舟。 姒昊离开角山时,在凌晨时分,大宅中的人们大多在沉睡。 在院门外,姒昊辞别牧正父子,他对牧正行跪礼,惊得牧正连忙将他搀住。这一拜,其实牧正受得起,姒昊幼儿时,就曾受过牧正庇护。 姒昊登车,大黑跟随来,在车下呜呜,姒昊轻声唤它:“大黑,上来。”大黑跳上车,欢喜趴姒昊脚旁。束扬鞭,马车移动,在牧正父子的目送下离去。两人一犬,黑夜行车,前往葫芦渡。 绑在车上的火把,照明前方的路,而后方之路,隐入沉沉夜色中。这次辞别的,不只是角山,而是整个任方。离开生活十六年的母家之国,日后是凶险,是磨难,唯有自己一人面对。 十六岁的姒昊,心里有些许悲凉,但无恐惧,他深信天下之大,总有他容身之所。无论日后是隐姓埋名终身,还是走上复国之路,这一夜,都是它的起始。 葫芦渡上,水畔的渔家融入漆黑夜色,唯有芦苇丛中有盏小小的光,那是姚营停泊的船。听得马车声,姚营出来迎见。 姒昊下车,对束淡语:“你告知牧正,我已安然上船。”束坐在马车上,回语:“好。”他扬鞭离去,马车快速消失于夜幕。 束从不知晓姒昊的身份,只是猜测他非同一般人,至于他是谁,对身为奴仆的束而言也不重要,在这位老仆人的心里,重要的事,唯有牧正的命令。 “今晚风向朝南,过任水很快,等到南洹,天估计还没亮呢。”姚营提着灯,悠然说着话语。 “多谢。”姒昊躬身,心怀感激。 “不必说这些,人嘛,谁人没个麻烦事,我正好能帮上,这才帮你。”姚营登上船,将帆扬开,小船顺风,慢慢飘离河岸。 姒昊帮忙拉绳索,手齿并用,将它拴系,他的左手还无法系绑东西。姚营过来,见他将绳索绑住,绑得还挺牢固,也没说什么,钻进船舱去。 等他再出来,提出一篮东西,他打开,姒昊一看,是煎鱼还有羹汤。他朝姒昊招手:“来来,这夜长着呢,吃点东西好消磨。” 姒昊落座,拿起煎鱼食用,不忘分一小块给大黑,大黑会水,倒是不晕船,吃得很开心。姒昊话语少,差不多都是姚营在说:“当年我父过任水,离开虞地,也是被仇家逼迫,要不姚屯可比狗尾滩好,那里离虞城近,还有一座大湖,可以捕鱼。” “我看你去姚屯,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兄弟。你们洛姒族是倒了血霉,可不能告诉人真姓氏。”姚营只从扈叟那边知道姒昊是逃难的洛姒族,并不知晓他是帝子。 “多谢,日后便以姚蒿为名。”姒昊不拘小节,化名方便实用就行。 “像这么回事,那屯子里,也才五户人家,我两年前还去过一趟呢。他们认识我,知道我们家就是从屯子里搬出去,你姚蒿又给搬回去,不正好。”姚营话还挺多的,不过他说的这些,确实挺合理。 “要我说啊,你就在那边娶个妻子,住一辈子都没事,这虞城的女子,多美啊。”姚营笑着,呼呼喝起羹汤。 “先安定下来,种田捕鱼,填饱肚子再说。”姒昊想法务实。 “还是得有个人作伴,我看你长得不错,又年少,讨个妻子不难。”姚营真是觉得姒昊一表人才,还认为他说不定日后会是什么大人物呢。 姒昊笑笑而已,没说什么。 风帆鼓动,灯火忽明忽暗,姒昊听着水声,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真是夜还老长,任水宽阔,望不到边,但姒昊知道,他在不停地接近虞地,也接近虞地的那个人。 虞苏从营地离去,至今将近一月,他过得怎样?说不想他,实属自欺欺人。 他很想他。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启程去虞地了。还有一章,第一卷 就完结了。 坐了马车和船的大黑:“汪汪!(开心!)” 第43章 神木之下 虞城的人们起新居, 往往建在东北区, 那儿开阔, 居民少,以致边沿地带草木丛生。虞城人有男子成年,另起屋舍的习俗, 所以风川在那儿有一座“毛坯房”,粗陋的木土屋,门窗未安, 墙面粗糙, 先占个地。 “毛坯房”的土阶上长满杂草,被一只大手粗暴割去, 房子的四周被人们清理出来,零散树立木柱, 围成院子的范围。杂草堆在一起,被放在院中, 一把火燎去。秋草枯黄,容易燃烧,很快就成一堆灰。 风川在屋后挖一处浅坑, 倒水入坑, 搅拌草泥土。他将拌好的泥土,装上竹筐,由风泽提往小屋。小屋里,虞苏和周涂抹墙体,他们跟着风葵学涂墙, 拿着一个小泥板刷墙,两人头脸都是泥。 他们日后也需要营建属于自己的房屋,人们总是这样互相帮助,并且得以学到必备的技能。风泽将一筐泥土放在父亲身旁,他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风夕看大哥满头大汗,倒来一碗汤水,递给他。风泽喝下水,转身又去屋后提泥,他得往返许多趟,实在非常耗力气。 风川将泥土装上两只竹筐,他跳出土坑,把糊在小腿上的泥土蹭掉,他提起一只竹筐,往屋里去。他没停歇过,一直在干活,还是干最累的活,建的是自己的屋子,他很投入。 虞苏将一面墙抹平,爬下木梯端详。草泥土的墙面,自然不如抹上细腻bái fěn的漂亮,不过平民的墙一般也不那么考究,大抵是这样。这屋子还算不错了,有地基,有木制的屋顶,看着宽敞明亮,不像贫民们的屋子,半地穴式,窄小潮湿,屋顶上盖着草。 虞苏的墙平平整整像那么回事,再去瞧周负责的那堵墙,实在不像话,他这家伙做事毛躁,没耐心。风葵自然不会说他什么,他能来帮忙已是情谊。风葵拿着泥板,来到墙根,从边角修修补补。 风夕给每人都递过水,才去忙她的事,她在院中拼竹条。制作围院子的材料,需要大量的竹板,够她忙的。风夕有双劳作者的手,她谙熟地编制,不畏竹条毛刺的边沿会将手割伤。 虞家兄妹过来,风夕已经制作出五块竹板,她听到虞圆声音,抬头看见他们兄妹,露出笑容。虞圆留在风夕这边帮忙,她也就帮递下东西,她有双细皮嫩ròu的双手,这双手还笨拙,干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这种活。 虞允朝屋子走去,他见大伙都在忙,他挽起袖子,弯身提起一只空竹筐,打算去运土。风葵瞅见,说他:“川会来提,允你会涂墙吗?” 于是周的涂墙工具给了虞允,周乐得往屋外跑,去陪风夕编竹板。风葵看着他凑在自己女儿身旁,殷勤的样子,也只是摇摇头。他不嫌弃周家穷,只是女儿对他没意思,风葵看得出来。 一伙人忙至午时,听得外头一阵人声,虞苏从屋中探出头,见到四五位年轻气壮的男子,为首的是虞正。他们手上带着伐木、挖土的工具,衣服上都沾有泥土,看样子是干完活。 “虞正,你们这是干么去了?”周跟虞正熟悉,迎了上去。 “矮周,我们这是帮老正营建新屋呀。” 虞正的友人七嘴八舌,看他身边还跟着风羽,周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还挺意外呢。 “小周,我房子建在林泽那里。”虞正回得平静,手一指,老远,在虞城聚落的壕沟之外了。 屋中的人们,此时都出来了,虞苏见是虞正和风羽,特别在意,听得虞正将屋子建在壕沟之外,虞苏心中颇诧异,但又明了。 “怎得建到那边去了?太荒凉了。”风葵不清楚原由。 “这边也接近林地了,林泽那边好打猎。”虞正他看向风川,抬了下下巴,问:“风川,要帮忙吗?” “不用啦,我们墙快抹好了。”风川笑语。 “这木门不还没装上嘛?”虞正用眼睛测量木门,他待人挺热情,乐意帮忙。 “走走,去拖两根木头过来,做个木门。”虞正转身跟伙伴们说,他这人还挺有号召力,他一声令下,带着人往林子里去。 “那谢谢啦。”风川道谢。让跟上虞正,周也跟去。拖运木头可不是轻松的事,人多好干活。 一伙人离去,等他们再回来,还真运来两根木头。木头用绳子拴牢,两根绑在一起,六七个男子齐力抬来,挥汗如雨。 得亏虞正的协助,黄昏收工时,风川家的木门给安上了,窗户也有了。风川虽然和虞正没什么jiāo情,到今日,才知道这人真不错,值得结jiāo。 风川的木屋营建完毕后,离他和朱云的婚期也不过两天。 迎亲当日,虞苏、虞允和周陪伴风川前去朱云家,此时已是黄昏。朱云家中热闹,都是来帮忙的邻里。朱云的身边,聚集着她的女伴们,女孩们盛装带花冠,难得一见。朱云戴着牙笄,身上穿着染有紫红纹饰的细布裙子,真是漂亮。风川第一次穿上一件短袍,平日凌乱的头发挽起,系髻,是位英气的好男儿。 风川背起朱云,人群里起哄,欢欢喜喜跟在后头。无论是风川的伙伴,还是朱云的女伴,他们都一路陪伴,心里也都止不住喜悦,这日是风川和朱云的喜事,它日便是自个的,他们都已到适婚的年纪。 迎亲队出北区,围观的人渐渐少了,始终跟在风川和朱云身旁的,也只有双方的亲友。风川背着朱云,一口气走出北区,他也是臂力惊人。朱云心疼他,捶他肩让放下,风川这次才把人放下,直起酸麻的腰身。周凑过去竖拇指,他真佩服他的川哥,对朱云也热情唤着:“嫂子。”朱云大大方方应下。 从朱云家,到她和风川的二人小屋,路途算不得远,不过一路走走停停,等众人抵达时,天色已暗。他们见到屋前燃起的篝火,还有聚集在此的邻里。 风川家只是普通人家,婚宴无酒饮,提供了一些粗饱的食物。风川和朱云人缘不错,来客众多,相当热闹。 人们要么围着篝火起舞,要么聚集在屋中,看婚礼的主持往双连壶里倒酒。风川的双连壶,要比别人家的漂亮,色彩艳丽。风川捧住它,和朱云将头凑在一起,共饮双连壶里的酒水。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众人安静无声,小年轻们瞪大眼睛,好奇看着。 双连壶饮酒仪式完毕,众人又都一哄而散,跑去篝火欢庆。 屋中,只剩风川和朱云,风川自然喜不自胜,朱云脸上笑意盈盈。屋中陪伴他们的,是亲友赠送的东西,虞允的漆箱,虞苏亲手制的陶器,周的鹿ròu干,虞正的骨刀,还有风羽蒸的糕点等等等等。 屋外,虞苏远离人群,坐在一处坡地上,看着围簇篝火欢度的人们。他为风川和朱云感到高兴,但心里又是忧郁的。自从他离开营地,已经过去很多天,他没再前往角山。因他有事在身,也因为他没船渡水。 他无法不去想姒昊,一旦静下心就会想他。 离开营地时,虞苏知道吉华和壶会照顾他,牧正会照顾他。但随着时间流逝,虞苏不确定吉华是否还留在角山,他会回任邑去吧?姒昊还在营地吗?还是他已被牧正接去照顾? 他受伤的肩膀怎样了?还是抬不起来吗?他也许又消瘦了,因为yào物和病痛。 昏头昏脑忙碌一段时日,风川的婚事在今日完成,虞苏想,他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去趟角山,他得去看姒昊。他心里有一份莫名的不安,他怕等自己过去角山,却获得姒昊离去的消息。 虽然姒昊跟他说过,等他伤好,会来找他。 “阿苏?” 虞苏听得一个唤声,从草地站起身,见到朝他走来的风夕。风夕今日也打扮得很漂亮,穿着一身新衣服,头上有花冠。她来到虞苏身旁,跟他说:“阿苏,你不过去吗?”虞苏笑说:“我在这边看,也很热闹。” 风夕挨着虞苏坐下,两人都低着头,真是沉默了许久,风夕起身说:“那那我过去啦。”虞苏应道:“好。”目送风夕离开,看她身影有些寂寥。 风夕走后不久,虞苏见不远处出现两个人影,挨靠着一棵大树。月光明亮,让他认出,那是虞正和风羽,两人在月下的林地里,亲亲我我。 虞苏不好意思偷窥,悄悄离开草坡,满脸通红。虽然看得不真切,但觉得那姿势像似在拥抱亲吻。他和姒昊像这样子,当时姒昊罩在他身前,自己的背抵着墙,两人抱在一起,姒昊吻他。 在心里,虞苏有着一个模糊的念头,一种轨迹,像这两位“老前辈”那样,到林泽里建房子,离开人群,过着孤零,又自在的生活。 风川婚事过后,俨然已经是秋日,聚落里枯叶飞舞,被风卷得到处都是。虞苏的日子,一下子就寂静起来,大陶坊里秋日清闲,邰东秋日不贩陶。无奈地是秋日里,虞城的渔人还不爱渡任水,他们聚集在杜泽捕鱼螃,正是丰收之时。 如果跟风川说自己要去角山,却个船夫,风川肯定二话不说,开船载他。虞苏不想去打扰他和朱云新婚的日子,两人夫唱fù随,终日形影不离,因为过得太幸福,风川连鱼也好几日没打了。 伙伴就是这样,成亲后,就不能像独身时那样无牵无挂,终日玩戏在一起。 虞苏这段日子,除去陶坊走走,到田里照看庄稼,便是待在家中制陶。烧出一堆日用陶器,家里用不了那么多,堆在院中的小木屋里。 虞母有天进去小木屋,看到齐全的生活用具,问虞苏:“苏儿,你是不是看上谁家的女儿了?”虞母想,这是为了之后独立生活准备的吗? 虞苏摇摇头,低头捏土。 虞母见儿子这几日实在太消沉,明显有心事,说他:“再这么下去,还不把人闷坏了,去帮阿母菇子,晚上要煮汤"虞苏抬起头,应声:“好,阿母,我这就去。” 这孩子乖,叫他去做点什么事,他还是勤快的。 虞母递给虞苏一个竹篮子,将虞苏塞给左邻右舍的大姐大婶们,虞苏哪知道母亲的菇大队如此庞大。虽然都是平日相熟的邻居,但虞苏很少和她们凑在一起,这些人会跟虞苏开玩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儿,她们觉得虞苏又文静又漂亮。 虞人选女婿,自然喜欢强壮能干的,像风川这样,但是虞苏家殷实,人物又风雅,看起来赏心悦目。 跟着邻居们出虞城,一进入及谷,虞苏便就离开她们,自行去捡菇子。大家三五成群,也没留意虞苏越走越远,只有阿耳的妻子禾姊,喊了一声:“小苏,别走远!”禾姊身后背着个女娃娃,非常乖,不哭不闹,睁着双大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禾姊,我就在神木那边,不走远。”虞苏应道,身影消失于林间。 及谷有一棵神木,也许有上千年之龄,它非常的高大,八九个成年男子,拉臂无法将它合抱。虞人很早就发现了它的存在,人们认为它是及谷的神灵,不曾去砍伐它。 神木四周,没有其他树木,行成一处开阔无垠的空地,这也正是及谷的中心地。小年轻们,会在神木东侧一处隐蔽的小坡幽会,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不过神木四周,是捡菇子的好地方,把杂草拨开,挖出半露头的菇子,取大放小,生生不息。 虞苏提着篮子,步入神木地域,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感受到它的神秘。幽谷之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静谧,那种静,连落叶声都能听到。虞苏仰头看神木,看不到它的树顶,入目的是遮天蔽日的葱郁。虞苏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神木时的震撼。 十五岁的虞苏,已经习惯了它,他悠然猫身在一旁,用一根竹刀挖菇子。一颗一颗,又一颗,竹篮里放上了六七颗大菇子。虞苏提起竹篮,打算换一个地方,却就在他从神木身旁走过之时,他感应到了什么,他突然驻足。 他的心跳得好快,他的脸庞红润,他捂住胸口坐在地上。他分辨着这次和之前心慌不同,之前心慌是很难受,很沮丧,而这次是激动。他拳住自己的手,放在大腿上,双手还是在不停地抖动。 到底是什么? 神木,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虞苏将左手抬起,手指张开,手掌贴在树干上。老树的纹理粗糙,树围惊人,虞苏的手放上去,小小的,就连虞苏整个人,在它面前,也渺小的像林中的一棵小苗。 在此时,虞苏突然想起,虞族的一个故事,很古老的故事。那时,虞城还未营建,虞族的首领有一位漂亮的小女儿。一天,她在神木下玩耍,玩累睡着了。梦见神木牵引她往西走,见到一座大湖,并且看见了一头白鹿。故事经由一代代人的讲述,它染上奇异的色彩,后来也就成为了传说。 这位虞族首领的女儿,她是古帝时期的一位帝妃,这便是虞人白鹿传说的由来。 神木自然不会说话,那不过是传说。 虞苏自然知道,他平复心情,站起身,打算离开神木,到另一边去捡菇子。也就在这时,虞苏听到身后树叶被拨动的声音,虞苏回头,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第一眼,虞苏觉得这是个梦,他有时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而这些梦里,时常有姒昊的身影。 林中的英俊男子,个头高大,他的发髻束起,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白色布衣,一件黑色的下裳。他身上挎着弓,手中执着长矛,他的腰间,绑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陶水壶,腰带的一侧,还缠着一条蓝色的发带。 虞苏的眼眶里溢出泪水,因为他是那么真实,那么熟悉,他的眉眼,唇鼻,他的身姿,他的样子,虞苏记得很深刻,很深刻。 昊…… 闯入神木地域的男子,他第一个目光,为这巨大的古树而吸引,他仰头端详,眼中流露出惊叹,但也只是一瞬,他低下头,揣紧长矛,他闯入一个陌生的林子,得保持警惕。他的目光落空旷的谷地,这是他看见了一个人影,为巨木的树干遮挡,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只黑色的狗,像似巡视回来,跑到他身旁,邀功吠叫,却见主人朝巨木走去,根本没理会它。 “虞苏?”姒昊不那么真切,试探xìng地询问。 他忘记了危险,他径直上前,每一步都在接近幽林中的身影,也许它并不是人,也许它只是一个幻觉。 当姒昊走到神木中心,少年缓缓步出,他有一头长发,穿着一件再熟悉不过的白色上衣,他脸上绽着笑容,笑中带泪。 一阵毫无预警的大风,刮进谷地,巨木的枝叶抖簌,萧萧声响,响彻谷心。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谢谢大家的相伴,感谢你们的鼓励和支持,导演爱你们=3= 记者:导演先别走,是什么让导演想拍这个故事呢? 导演:因为昊总投资啊。 第44章 虞城和姚屯 天刚暗下来, 虞城西门便就点起火把, 站着守门的卫兵。人们习惯在黄昏归家, 像见落日就回巢的鸟儿,少有人会在天黑后返回。当虞苏带着姒昊,出现在虞城西门外时, 守卫的火把照在虞苏脸上,认出他是虞茅的小儿子,挥手放行。守卫对于他身旁的姒昊和一条狗崽, 不过是瞥了一眼。 姒昊跟着虞苏进入虞城, 他看到虞城聚落里点点的灯火,那是一户户的人家, 在夜幕下,像天上的星辰, 自从离开任邑,姒昊再未见过这样的大聚落。想着虞苏自小在这里长大, 姒昊对虞城有了几分亲切感。 白日,姒昊离开姚屯的屋子,往深林里探索。他初来虞地, 只约略知道虞城的方位, 那时他不是在找虞城的所在,只是想看看湖畔之外是怎样的去处。紫湖美得像梦境,而及谷大的超乎他的想象,他不知不觉,走得太远。闯入神木地域前, 他其实有一种感觉,像是一种召唤,受某种东西的驱使,他不停地迈开步子,未曾停歇,朝向一个未知的地带。 最终,他在神木之下,见到了虞苏。 此时,跟着虞苏,走向通往虞城北区的道路,姒昊仍在想,这就是人们说的神灵的指示吗?姒昊一向务实,他大不信这些,却仍觉得不可思议。 借夜幕的遮掩,进入虞城。这一路,没人去质问姒昊,去打探他。人们忙着在家吃饭,在屋中闲谈,即使有人迎面撞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最多看一眼姒昊,想也许是南区人,所以才面生。 虞苏带着姒昊,来到自家的院子前,两人还没进院门,他就听到院中母亲着急的声音。 “苏儿,你上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让你去菇,你……”虞母一通说,朝虞苏赶去,院中昏暗,她还是一眼看到站在虞苏身旁的高大男子。 在及谷遇到姒昊,虞苏和姒昊坐在神木下jiāo谈分离后的事情,不觉已到黄昏。菇的队伍要回城,禾姊来神木找虞苏,虞苏托她传话虞母,说他在林中遇到友人,天黑前会回城去。禾姊和虞苏家是邻居,跟虞母关系很好。禾姊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打量一番姒昊,见他不像恶人,才放心离开。 禾姊必然跟虞母传达了,不过虞母会担心也很正常,此时天早黑了,虞苏才回来。 “他是?”院中昏暗,虞母看不清姒昊的模样,但他的身影,不像虞苏那些伙伴,很陌生。 “阿母,他就是在角山放牧的蒿,他搬来虞地住了。”虞苏介绍姒昊,他常在家提姒昊,虞母认识。 “哦……”虞母懵了,角山离虞城可有段距离,他怎么突然搬出任方,跑来虞地呢?虞母是个好客的人,没再多想,招呼姒昊:“来,到屋里坐,刚烧好饭,你们也饿了。” “打扰了。”姒昊向虞母行了下礼。院中昏暗,他看不清虞母样子,只觉是个温和得体的人。 平民间很少会行礼,姒昊的谦和礼貌,倒是给虞母留下一个好印象。 “多亏你照顾我们家小苏,还得好好谢谢你。不要客气,进来吧。”虞母热情招呼。虞苏平日常提姒昊,虞母虽然是第一次见他,但有几分熟悉感。 虞父本来在屋中,听到外头声音,人往门口探看。屋中火塘燃烧,照明足,光芒映着门口,姒昊迈步进门,虞父正好立在门旁,对于他不凡的仪貌,感到惊讶。 姒昊的仪貌压根不像一位牧羊人,他十分英俊,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从容稳重,虽然他才刚成年。 “阿父,他是角山放牧的蒿。”虞苏跟父亲介绍姒昊。虞父点了下头,他刚已经听到他们在院中的jiāo谈,他对姒昊说:“小苏常提起你,今日才得见上。蒿,你几时来虞地?有落脚的地方吗?” 姒昊恭敬地说:“我来虞地有两日了,住在姚屯。” 姚屯,虞父知道,那个屯子住的人不多,而且住得散,无一例外都是姚氏。他一位在角山放牧的牧人,怎会跑到虞地的姚屯去住呢。虞父还想再问点什么,虞母和虞苏已经将食物端上来,虞母招呼说:“趁热吃了,先暖暖胃再谈。” 秋日夜晚冷,两人又都从外头回来,怕他们着凉,虞母给虞苏和姒昊都盛上一份热羹汤。 虞苏家的伙食不错,有鱼羹汤,有蒸粟饭,还有两碟沾菜的酱味,其中一碟是豆酱,一碟是ròu酱。姒昊哪知道,他沾的豆酱,是虞苏早先要做予他吃的。 在进食中,虞父仍不忘和姒昊jiāo谈。虞父见的世面多,对姒昊有怀疑。 “你父母是姚屯人?”虞父问。 “不是,是一位姚屯的朋友,将他家旧宅借我居住。”姒昊如实jiāo代。 “怎会独身一人离开角山?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虞父继续询问。 “为躲避家父的仇人,才去角山放牧,现今又来虞地。”姒昊将他能说的,尽量讲述出来。 听到姒昊的话语,虞父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这位少年言谈举止像个贵族,恐怕不简单。任虞两地的人们,为避仇两地搬家不罕见,也难怪他父母双亡,年纪轻,却一个人在角山放牧。 “我听小苏说,你很小就没了父母。”虞母听到姒昊避仇家的话,觉得这孩子真可怜。 “是的,我出生不久,他们就都殁了。”姒昊提起父母,很平静,“我由舅父抚育长大,今年十六岁才离家。”对于虞苏的父母,他说的句句属实,虽然他有隐瞒。 虞母听得唏嘘不已,因这是悲惨的事情,虞母没再追问他父母是怎么死的。 “姚屯那里孤零,你不如搬来虞城住,我帮你找个住处。”虞父在虞城是个有声望的人,有他撑腰,别人不会对姒昊这个外来者有意见。 “承蒙厚遇,我能捕鱼打猎,在姚屯正好生活。”姒昊鞠躬,他待虞父颇敬重。从虞父的言语可知他xìng情耿介,而且有一副热心肠。 姚屯就在及谷,打猎捕鱼方便,但人们都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去住,姚屯偏僻。虞父见姒昊拒绝,也不再说什么,猜测他怕给人添麻烦,或者有其他顾虑。 虞父和姒昊jiāo谈时,虞苏一直默默听着,他原本心里有些担心,此时见父亲不再询问姒昊的事,低头勺鱼羹吃,样子悠然,心才放下。虞苏了解父母,他们待人宽厚,就是知道姒昊是洛姒族,也不会嫌弃他。至于自己心里在担心什么,虞苏也说不清,也许是怕父母和姒昊相处得不融洽吧? 将姒昊带回虞城见父母,一是因为神木离家近,安全,而且有热饭菜给姒昊吃;二是父母早晚也要知道他存在,因为自己日后将频繁地跑姚屯。 一顿饭吃完,虞父又在和姒昊jiāo谈,他问姒昊能在虞城住几天?姒昊说明日天未亮便得回去,他暂时不想引人注意。 虞父倒还理解,这少年实在长得太惹眼了,他在家住两天,估计邻居都要跑来打探。 “要是在姚屯缺点什么,你不用客气,跟我们说。”虞父愿意提供些帮助。 “得带些米粮去。”虞母说道。姚屯那边米谷少,不像虞城好获得。 “吃得有湖泊山林。”姒昊回道。 “碗盘衣被那些也有吗?”虞父询问。 “缺几件陶器。”姒昊老实回答。虞苏为他烧制的陶器,几乎都留给了壶,壶很喜欢,而且他匮乏。姒昊不舍,但壶对他有救命大恩。 “陶器家里有,苏儿烧了好多,正好给你带上。”虞母笑道。 夫妻俩又和姒昊谈了几句,虞父起身离开,说他得去趟社里,虞母到火塘边忙碌,收拾炊具碗碟。 虞苏拿一个粗陶碗,盛上食物,到院中喂食大黑。不得不说,大黑是条很聪明的狗,进来虞城后它不声不响,表现得十分乖巧。 大黑吃得兴起,狼吞虎咽,它这几日奔波,像主人一样饮食不周。虞苏拍拍它的头,想着姒昊来虞地两日,还好有它相伴,要不真是太孤零了。 姒昊出屋子,来到院中,看着棠梨树,还有星空和圆月,所有所思。虞苏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站着,两人在黑暗的院子里,双手悄悄执住。 虞城的夜晚,真是祥和、美好。四周邻里间传来亲和的jiāo谈声,小孩的嬉笑声,还有年轻人呼朋引伴的声音,这才是家园的感觉。 夜里,姒昊被安置在虞苏的隔壁房间,以前虞苏大哥虞昔的寝室。虞苏跑去找他,两人坐在草泥台上,轻声jiāo谈。虞母见他们亲密,脸上带着笑容,也就没去管他们,本还想喊虞苏带人去社树那边逛逛呢。 深夜,虞母和虞父睡去,虞苏还在姒昊房中。房中的门窗关上,一盏小油灯在燃烧,提供十分有限的照明。姒昊坐在草泥台上,虞苏坐在草泥台下,他将头枕在姒昊的大腿上,姒昊抚摸虞苏的头发和背,两人就这样相伴着,没有言语。 今日他们重逢的欢喜,都在神木下诉去,此时留予他们的是一份余韵,但足以让他们一遍遍的品尝。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里的油膏快烧尽,灯火黯淡,它提醒两人时候不早了。虞苏起身,将油灯挑亮,让它最大发挥余光。姒昊跟着站起,来到虞苏身后,他默默地搂住虞苏的腰身,两人贴靠在一起。 夜深人静,再小的言语,也可能从房中传出。虞苏转身,和姒昊抱在一起,两人无声拥抱,也只是拥抱。 姒昊放开虞苏,摸了下他的脸庞,虞苏嘴角微微笑着,眉眼含笑。 当虞苏轻轻推开门离去,姒昊人已躺在草泥台上,他知道虞苏就睡在他隔壁,一墙之隔。 这一夜,姒昊睡得舒坦,躺在虞苏家中,仿佛躺在落羽丘的小屋般,它们都有家的气息。 凌晨,姒昊醒来,听到房门外的声响,虞苏家人已经起来了。 推开房门,姒昊看到虞母在火塘边烧饭,虞苏和虞父在院中,他们用稻草缠陶器。陶器被放进一口竹筐里,层层叠放,足有一筐。准备给姒昊的东西,不只这一筐陶器,还有一袋粟米,一袋面粉和一罐豆酱。 姒昊很动容,他知道对虞苏父母而言,他不过是昨夜才相识的人,就只因为他照顾过虞苏,便如此善待他。虞苏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难怪他那么温柔,亲和。 姒昊盛情难却,用右肩搭着两袋米面,虞苏抱着一罐豆酱,还背着一只装陶器的竹筐。他们一前一后走着,正要出院门,听得虞父说:“及谷的路不好走,我陪你们过去。”虞苏说:“阿父,我认识路。” 虞父从门后拿出一把长矛,跟上来,说道:“天还没亮,怕你们遇到野兽。” 出行的两人变成了三人,在天蒙蒙亮时,走出虞城西门,进入及谷深林。 按虞父的说法,从虞城西门,前往紫湖,最安全的道路,是走虞城猎人的通道。这条通道,要经过神木,然后直穿白林,抵达紫湖畔的姚屯。 “日后要是有船,来虞城很便捷。从紫湖划船,前往小紫坪,往东走段林路,就到虞城了。”虞父对及谷相当熟悉,他年轻时,不像现在这么慵懒,曾是位活跃的猎手。 “林中巨木多,可以做艘独木船。”姒昊回道。他本就有这个念头,有艘船,方便捕鱼,还能拉近和虞城的距离。 三人来到神木地域,虞父教姒昊怎么辨认方位,他指出林中的四棵老树。朝南的那棵老树,是棵松柏,它最粗的枝干,所指的方位就是南。跟着它的方向,笔直往前走,能到紫湖的姚屯。 姒昊跟虞父道谢,他铭记在心,下趟知晓怎么走,不至于在这老林子里迷路。 一路向南,进入白林。这里树木有着白色的树干,它们挺拔,不蔓不枝,直穿云霄。钻出白林,眼前豁然开明,水域无垠,他们已抵达紫湖。 到这里,姒昊认识路,换他带路。他将虞苏父子,领到湖畔的一处高地,上面有一座破旧的土屋。 登上高地,走近一看,屋子是木土结构,屋顶用的瓦板,虽然饱经风雨,看着还算结实。屋子显然被人整理过,那些本该长在院前,屋顶和台阶,门缝的杂草,都消失无踪。 虞父进屋,将房子仔细看过,出来说:“屋顶,门窗都得修补,秋日风大。”他眺望前方的湖畔,见到两头喝水的鹿,问道:“蒿,你找过水源了吗?” “找过了,附近有口井。”姒昊回答。水井就在屋后,一个坡道下。姒昊去提过水,也见过另一户人家在那儿挑水。 这片高地,树木稀疏,住户零散,给人孤零之感。这一带,被称做姚屯,算上姒昊,也只有几户人家。 午时,虞父离开姚屯,独自一人。 虞苏跟父亲说,他要留下帮姒昊修补屋子。秋日的日子,本来就清闲,虞父同意,但让虞苏别待久,怕他母亲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见过岳父岳母了,以后可得好好表现啊。 第45章 修葺 这座湖畔的土屋, 只有一间房, 很大的房。 房中有火塘, 有睡觉的草泥台,在角落里,还有一个挨着墙体, 掘地而建的土坑平民屋中常见的储物坑。 遮盖储物坑的木板还在,被掀翻在一旁,不大的土坑有动物作窝的痕迹, 相当脏乱。姒昊跳到储物坑里, 将里边脏污的泥土铲出,好用竹筐运走。 他只有一只手臂能使用, 铲土的动作虽不快,看着也有力沉稳, 似乎没怎么影响他干活。 虞苏蹲在破损的门框旁,用黏土将孔洞填塞, 再用一块木板抹平。他活做得挺像样,得益于前些天帮风川涂墙,也算现学现用了。 房屋好多个地方需要修补, 墙根有动物破坏的痕迹, 墙上也有破洞,透风,凉飕飕,屋顶好几处破漏,站在屋里, 能清楚听到上头瓦片被风吹动的声响。 这栋房子,屋前有一个大门,屋侧有一个小门,门的木板都在多年风吹日晒下开裂,已经关不牢。屋子有三个窗户,腐朽掉落,需要重新制作。 要修葺好屋子,不是一时能做好的事,虞苏很有耐心,姒昊有条不紊。 运走储物坑里的脏土后,姒昊到屋外挖黏土。虞苏挖的是和墙体同色的褐土,为了美观;姒昊挖白色的黏土,它很纯净,是陶土。把白黏土运到屋里,姒昊将它倾倒向土坑,混入坑土,和水揉拌好,用它铺储物坑的四壁和坑底。 铺好后,待它干燥,就把粮食储存在里边。这个储物坑,日后能派上不小的用处,不只存粟米,还能放点干菇,鱼干什么的。 虞苏抬起手背擦汗,他回头去看姒昊,见他还在涂抹储物坑,不禁笑了。他以前就发现,姒昊做事很认真,哪怕是小事,也会去做好,他的xìng格如此。 站起身,拍拍蹲得酸疼的腿,虞苏朝火塘走去,想倒水喝。他抬起手要去提陶,才意识到自己一手泥,又缩了回去。 虞苏出屋,到屋侧的一个水塘洗手。水塘很小,清澈,能看到里边的小鱼虾和田螺。 洗好手,虞苏回屋倒水饮用,喝完一碗,又倒一碗。端着它,将之递到姒昊跟前:“昊,你喝口水。”姒昊抬头,举起泥手,眉眼带着笑意,他笑起来很好看,让人难忘。 “不用手。”虞苏笑语,将碗拿倾,碗沿贴放在姒昊唇边,喂他喝水。姒昊低头喝水,虞苏端详他的脸庞,看他的眉眼额头,见他额前的发丝凌乱,沾着汗,虞苏用另一只手帮他擦汗。 来到姚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看到这栋房子,虞苏心里很高兴。以后他再不必过任水去找姒昊,而且这里资源比角山丰富多了,光是菇子摘野菜,就吃不完,更别说紫湖里的贝螺螃蟹,还有数量庞大的鱼群了。 两人坐在一旁休息,打量还未修补好,透风透雨的屋子。虞苏仰头,指着上面破漏的屋顶,他说:“这种瓦板,不难烧。”姒昊不惊讶,对会烧制炊器的虞苏而言,板瓦很简单。他看着虞苏,见到他嘴角的笑意,想着他很优秀,并不是一位普通的少年。 姒昊开口:“苏,你教我。” 他能做的,尽量自己去做,不能因为虞苏会烧陶,烧陶的活,就都由他来。 虞苏告诉姒昊,制作瓦板,要先用木板做模子。使用模子,事半功倍,可以做出大量相同规格的瓦板。烧瓦板简单,他们需要一个陶窑,可以用泥土围一个简陋的陶窑。 屋顶的瓦板恐怕得全部换去,烧瓦板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需要长期来做。眼下,屋顶破漏的地方,也只能先塞上草束,糊层泥挡着。 “汪汪。” 大黑发现了一个墙洞,它将头挤进屋,半身在屋外,它调皮地叫唤着。见两个主人没理会它,它顺利钻出洞,跑到虞苏身旁摇尾巴。 “就你最清闲,好好到院子里看家。”虞苏拍它头,它伸出舌头,亲切舔着虞苏的手。 这个墙洞,虞苏特意留给大黑用,其它破洞都堵住了,把最大的留下。狗得有个狗洞,方便它自由出入。 两人歇息好,一起爬屋顶,姒昊先攀登上去,再拉虞苏,怕虞苏摔着。虞苏塞草束,姒昊糊泥,分工配合。正午阳光,照在两人身上,他们认真劳作,心无旁骛。院中,大黑趴在路口,尽职看护家园。 姚屯的住户们三天前,就知道这间破屋子搬来人,他们站在高地上远远眺望,没有过来搭理。姚屯的住户很少,他们在深林住久了,xìng情挺孤僻。 站在屋檐上,虞苏看见不远处的一栋院子,院子中有人在活动,似乎还有个小孩儿。他是虞城人,只知道有个姚屯,还是第一次到来,对这里都住着什么样的人,没怎么打过jiāo道。 “这里有五户人家,老人居多,年轻人少见。”姒昊见虞苏在看前面的房子,跟虞苏讲述。当时和姚营一起过来,姚营带着他,特意去跟这些猎户打招呼。 “年轻人可能都搬出去了,姚屯再过去,就是大紫屯,那里住着很多人。”虞苏去过大紫屯,那边确实很热闹,也是很特别的地方。 “他们以什么为生?”姒昊询问,既然还有其他邻居,他得了解下。 “捕鱼,他们不种田,顿顿吃鱼,有的人甚至在船上安家。”紫湖很大很大,虞苏不曾见过它全貌,对于沿湖畔而居的聚落,只知一二。 在船上安家,姒昊觉得挺有趣,想着日后把四周探明,总会遇到这些紫湖上为生的人。 屋顶修葺完毕,两人小心爬下屋。姒昊先下来,虞苏随后,姒昊站在地上,留心虞苏下爬,在虞苏踩着窗户,往地面跳时,姒昊伸出单臂将他接住,虞苏稳稳落入他怀中。 房子修理到此时,只剩门窗。姒昊用青铜刀削木门,将它变形的部位削去,让它能重新关上。虞苏把茅草绑在竹条上,制作简陋窗户,倒也不至于多麻烦。 在太阳下山前,他们将屋子粗略补好,其它的像重新刷墙,铺地面,换瓦板这些,只能慢慢来,需要花费许多时间。 夜晚,两人围坐在火塘旁,吃野菜面汤,端详这收拾一番的屋子,心里美滋滋。这里是一个人的家,但两人都觉得这里是他们两人的家。 这间屋子,可比落羽丘的小屋好上许多,它更宽敞更明亮,而且有一个宽大的草泥台,睡两个人没问题。房子营建时,应该是给一家人居住吧,也许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 吃过饭后,虞苏在火光下为姒昊的左肩换yào。他的伤口几乎愈合了,现在从伤口看,瞧不出受过多重的伤,但姒昊的左肩无法活动自如,也没法承重。姒昊对身上的伤,显得很平静,他清楚shè向他肩膀的箭,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虞苏默默将布条缠上,帮姒昊拉好衣服,绑衣带。在神木下遇到姒昊时,他真以为是个梦,因为他知道姒昊本不该那么快离开角山,他本该在养伤,却匆匆出行。 来虞地后,姒昊要是肯住在虞城该多好,在他家里养一段时间,吃用都有,他也能日夜照顾他。 可恨他遭人追杀,不想引人注意,或者,也不愿意拖累自己的缘故,他宁愿住在姚屯。 如果当时在神木下,两人没有相遇,姒昊要到什么时候才来找自己呢?虞苏不清楚。他很庆幸两人得相遇,他很害怕失去姒昊的消息。 “苏,你怎么了?”见虞苏神色惆怅,姒昊抬手摸他的脸庞。 虞苏把头别开,他心里难受,为姒昊的伤,也为他的磨难。姚屯不过是另一个落羽丘,他还是远离着众人,孤零零的。 “箭shè进时,伤到骨头,壶说没那么快好,这也才一月。”姒昊的声音温柔,他以为虞苏是因为他的伤难过。 虞苏默然,背过身去折葛被,收拾草泥台上的衣物。在角山穿的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又给带了过来,他怎么就如此贫穷,他本来在任邑好好生活着,都怪晋夷。 “苏?”姒昊看他闷不吭声,折着自己衣服,轻轻摸他的肩膀。虞苏抬起头来,应声:“嗯。”他拿起衣服,“这些不要穿了,我给你缝套衣服。” 麻布葛布家里就有,足够给姒昊做一套新衣服了。 “我初来乍到,好衣物惹人注意。”姒昊说道。毕竟是孤零一人在陌生的地方,装穷比露富安全。 “那我帮你再补补。”虞苏低语,抱着破衣服。下趟过来,把家里的骨针和布料带来,把破衣服补一补。领子啊,袖子边沿啊,都要包块布料,穿起来才舒服。 姒昊见他如此在意自己穿破衣服,为让他心宽,点了点头。 夜深,外头风大,大黑从狗洞钻进屋,趴在火塘边睡觉。离火塘不远的草泥台上,姒昊和虞苏卧在一起,身上盖着葛被。秋夜,虽然火塘燃着,但一条薄葛被,虞苏还是觉得冷,他往姒昊怀里钻,姒昊侧身搂着他。 “冷吗?”姒昊问他。 “嗯。”虞苏应声。他知道姒昊只有一条葛被,还是自己送的。下趟过来,得带件皮子,姒昊秋冬才不至于挨冷受冻。 姒昊起身,虞苏失去“暖炉”,把手揣怀里捂着,抬头去看他。姒昊到草箱子前,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羊皮,羊皮窄,只合适给一人盖,他将羊皮盖在虞苏身上。 这是牧正给的东西,牧正要给的东西可多了,姒昊只收下这么张羊皮,秋冬可以保暖。姒昊不缺钱财,他无疑是紫湖最富有的人,他有五枚玉贝币,九枚石贝币。在角山时,贝币被他谨慎地埋在落羽丘,离开角山前,才去挖出。在姚屯,这间破旧的屋子里,姒昊的贝币,就埋在草泥台之下。 姒昊挨着虞苏躺下,给自己盖上葛被,虞苏立即将羊皮分一半给他,拉着它将姒昊一起遮盖。两人还是搂在一起,这次不是因为冷。姒昊抱紧虞苏的腰,虞苏摸着他脸庞,两人在有限的照明里相视而笑,姒昊的眼底,满是柔情。 虞苏的手指触摸姒昊消瘦的脸庞,眉宇,颧骨,他知道心疼无用,受伤后他就瘦了好多,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心疼。眼角噙泪,将唇贴在姒昊的脸庞,轻轻的亲吻,姒昊用拇指揩去虞苏眼角的泪痕,他吻上虞苏的唇,他的吻很温柔。两人的身子贴合在一起,隔着衣物,姒昊的手抚摸虞苏的腰身和背。 两人动情地亲吻、拥抱,盖在他们身上的羊皮滑落在侧,都没察觉。 亲吻过后,虞苏将脸藏在葛被中,姒昊起身,把羊皮捡上来,重新盖好。姒昊躺好,将虞苏往自己怀里揽,他的怀抱很暖和,虞苏怕冷。他用臂膀搂抱虞苏,用身体温暖他,再没其他举动。 虞苏在姒昊怀里舒服的睡去,一夜天明。 天亮后,姒昊背上竹篮,带上大黑,拿着长矛,他要送虞苏回虞城,顺便去采集食物。虞苏跟随在姒昊身旁,两人步下高地,回望上头的屋子。原本对两人都陌生的屋子,此时看着它,竟有种家的感觉。 两人穿过白林,走到神木下,姒昊还要继续相送,虞苏说这里很安全了。听得附近的人语声,还有萧萧风叶声,两人匆匆拥抱,话别。 姒昊离开神木,虞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林丛里,直到再看不见。 虞苏没有立即归家,他在神木下徘徊。他像上次那样,将手贴在神木的树干上,他感到心的祥和。 以前总觉得神木是郊外偏僻之所,此时的感觉像在家门口般亲切,因为这附近住着他心中的一个人。 趁着清早采集的人们未进入神木领域,虞苏快步离开,往虞城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家有了,同居还会远吗 第46章 采集生活 及谷的菌类, 种类繁多, 眼花缭乱, 姒昊无法分辨哪些可以食用,哪些不能。并非无可替代,非吃它不可, 姒昊选择不摘。除去菌类,那些看似能吃的野果,也是漫山遍野, 各式果子色彩斑斓, 挑挑捡捡,姒昊只摘走一把大枣子。 采集的生活, 姒昊过起来,明显还不如在及谷里穿行的小孩儿, 幸在,他会捕鱼。 及谷的水系四通八达, 鱼类丰富,许多鱼贝,姒昊见也没见过。捕鱼对他而言, 还是简单的, 他有一柄锋利的铜矛,用它叉鱼,再合适不过。 无需花费多少时间,捕鱼老手的姒昊获得三尾大鱼,都很肥美, 将它们抛进竹篮,满满一篮。 姒昊有叉鱼的绝活,一掷一个准,他本非渔人出身,有这样的手法,令人匪夷所思。角山的生活已远去,但在那里的生活经历,让他练就使矛的本事。 主人在溪边叉鱼,大黑在溪边扑水禽,生活的转变,使得这头牧羊犬精力过剩,它太过清闲。原本看着二十多头羊的牧犬,转瞬间,草场不见了,羊也没了。 “嘎嘎……” 灰绿色的水禽发出悠长的叫声,从水草丛里腾身飞起,一飞就是一片,足有二三十只。一只黑犬在它们的屁股后面,锲而不舍地追逐,它追得忘情,腾跃飞扑,仿佛自己也有了翅膀般。 主人没去理会它犯傻,知它扑空会自己跑回来。 姒昊提起竹篮,单肩背负,他手执铜矛,转身朝姚屯的方向前去。他走出几步,回头,果然见大黑朝他跑来。捕猎落空的大黑,看着意志并不消沉,它紧跟主人身边,撒着欢快的脚步,一人一犬,沿着来路返回。 清早前往神木,姒昊身边跟着虞苏,回去姚屯,唯有大黑相伴。这种感觉自然很不相同,原本寂静,空旷的林子,越发无垠,幽深。 穿过白林子,返回位于高地上的家,姒昊将燃起炊火,准备他的第一餐。 以前在角山,鱼的吃法只有一种:烤。 在紫湖畔的土屋里,姒昊将鱼ròu切块,他准备炖鱼。炖鱼真是一举两得的事,能煮熟鱼ròu,又有汤喝。 万事俱备,只差清水。 姒昊将装鱼ròu的竹篮挂在木梁上,瞅眼在木梁下转悠的大黑,他嘱咐大黑看家,独自捧着一个大陶壶离开。 汲水的陶壶,腹部滚圆,屁股尖,方便搂抱。它制作得很美观,身上带着漂亮花纹,它出自虞苏之手。姒昊捧着它,往屋后走去。姚屯有一口井,位置在一处坡道下。它是一口古老的井,井口呈四方形,有落脚汲水的土阶,井口上还遮着一个木棚子。 这口井离姒昊家有段距离,不过只是用它饮用,无其它用途。每天来一回,灌满一只大水壶,就足够一天用量了。 屋后是片稀疏林地,越往里走,地势越低,直至步下坡道。姒昊穿林丛,走到坡道时,突然瞅见前面有个老妪,她在一棵大树下忙活。她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在打着树上的什么东西。 姚屯有一户人家,和姒昊住得近,姒昊怀疑就是那户人家的老妪。换其他人,或许直接离去,但姒昊想她在采集食物,而且这食物,还就在自家屋后。 姒昊走过去,见老妪从树上打下一个个毛团子,她还挺挑剔,只捡个大的。这种东西,姒昊没见过,对于在任邑里长大的姒昊,他的采集知识实在相当有限。姒昊低身,拾取一个毛团,仔细端详,发现毛团已经崩裂,掰开皮子,里边是两颗褐色的果实。出乎意料,它竟是栗子。姒昊认识栗子,他在任邑吃过,不过不知道它原来还有层毛茸茸的外壳。 老妪拾得半篮,看她样子意犹未尽,还执着竹竿,想再多打几个,奈何她人老力微,十分吃力。 “姚妪,将竹竿借我,我来打。”姒昊乐意帮忙。 老妪知道姒昊是新搬来的人,她对外来者,一向带着警惕,不过见姒昊个高,仪貌堂堂,老妪想他总不至于抢我这老人的东西。她将手一抬,把竹竿递出。 获得打栗子工具,姒昊单手挥动它,朝树枝上猛打,栗子掉落无数。 老妪心满意足,拾得一篮,带着竹竿离去。 姒昊挑捡地上剩余的栗子,数量还不少,用衣服兜着。这里有两棵栗子树,长得很高大,硕果累累,真是现成的食物。 姒昊先兜着栗子回家,才折回去汲水。 早上的一顿饭,煮鱼汤,烤栗子,饱餐一顿。剥栗子食用时,姒昊想起林中有好几棵类似的树木,也许也是栗子树,下回可以去看看。 四周他还需探索,他身处及谷,只在小小的范围里活动,要知道出了及谷,尽是一望无边的密林。这片老林子实在太大,不知道那最深幽之地里,都有些什么,也许虞人也不曾进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 吃饱喝足,姒昊在姚屯四周溜达,他在找寻石场,他需要石器。他找了很久,才在姚屯的边沿地带,发现一座秃秃的石山。姒昊只会简单的加工石器,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石器制造者,他对石器的制造,兴趣也不大。有更好的东西取代石头青铜,可惜青铜不易获得,材料昂贵,铸造难。 捡得众多石块,放在竹篮里,姒昊负重携带回来。单凭一只手臂,勾住沉重的竹篮移动,相当吃力,姒昊的右手被绳索磨得皮破,淤青。 回到家里,姒昊的右臂酸疼,麻痹,他轻轻甩动手臂,减轻疼痛。 独臂能做的事,其实很有限,譬如姒昊就无法双手各拿一块石头,找准一个角度对击,敲出想要的形状,制造出便于使用的石器。 姒昊从篮子里挑出一块石头,它形状像石斧,有锋利石刃,可以用它来砍树。维持火塘燃烧需要木材,制作木质工具,需要木材。 石头有了,还需要将它安上木把柄,这不是轻松事,要让二者契合在一起。 为制作石斧,姒昊手齿并用,他是个不会因伤而恼怒的人,他知道恼怒无用。石斧做好,姒昊右手伤痕累累,指缝渗血,口腔里也尝到血的味道,他吐出口血水,提起石斧,便往林地前进。 他清楚该做些什么,以保障生存,并且清楚,自己过着的不过是平民的生活,用着粗劣的工具,凡事要亲力亲为。他的人生有真正的威胁,那是死亡,其它都不算什么。 在深林找木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姒昊用石器伐下一棵树,单臂将它拉到院前,汗湿衣衫。 在院中,将树斫成几段,堆放在屋中的角落备用。 吃的有,取暖照明的也有,这日子其实也挺无虑。 坐在院中的姒昊,吹着傍晚的冷风,身上粘乎的汗水,很快消失。姒昊低头嗅了嗅衣袖的味道,一股汗臭味。他站起身,朝屋侧的水塘走去,他去擦洗身子。 秋日,湖水冰凉,若是以前姒昊随便洗,就是冬日洗冷水,他都没事。可恨连番重伤,损害了他的身体。 夜晚,劳累一天,感觉倦乏的姒昊,坐在火塘边吃鱼羹和蒸饭。他拥有第一件陶甑,可以蒸饭、蒸鱼,这件陶甑同样出自虞苏之手。家里的陶器,应有尽有,成双成套,仿佛是为两个人而准备,而非一人。 沾着豆酱吃蒸饭,相当开胃。虞苏豆酱的做法,和姒昊以往在任邑吃过的不同,风味颇独特。一罐豆酱,足以吃上很久,姒昊会慢慢品尝。 没有虞苏的夜晚,姒昊在宽敞的草泥台上睡去,身上盖着葛被和羊皮。他在发低烧,也许是一日的劳累导致,也许是因为劳作出过汗又冷水擦身的缘故。他的身体变差了,毫无疑问。 从那场生死之劫到现在,也不过才一个月。姒昊其实记得很鲜明,没觉得它过去多久,但他已不愿再去思考那些事,病乏的他只想好好休息。 ** 虞苏躺在草泥台上,望着窗外的月亮,静静想着紫湖畔那片白林子,还有高地上的屋子,以及屋子的主人。他睡着了吗?今晚吃了什么食物? 母亲让他带去的米面够他吃一段时日,他又擅长抓鱼,不至于挨饿。最令人担心的,是他的伤,一个人独臂生活,是很艰难的事情。 这一天过去,他过得还好吗? 自从今早从姚屯回来,虞苏心里满满都是姒昊,做什么事,都在想他。跟着母亲到田里割粟谷,想着要存一小罐种子,给姒昊明年春播种;去风川家,见他们夫妻俩在院中种下一棵果树,想着姒昊那院子很大,也可以种棵果树,日后成材能乘凉,还有果子采撷。 吃晚饭时,虞母宰杀一只大肥鸭,一家三口吃不完,虞苏问能不能让他带些给姒昊吃。虞母只说:“天黑前得回来。” 姚屯在虞母心里太偏僻了,林子里野兽也多,虞苏在那边过夜,她心里不放心。 明早可以去看他,带着母亲炖得香喷喷的鸭ròu给他吃。 虞苏这么想着,裹住被子,挨枕睡去。 在睡梦中,他梦见自己参加了成年礼,在社树下,和一起成年的伙伴们,欢饮,歌舞。还梦见自己和姒昊住在一起,从姚屯回虞城拜见父母,姒昊提着他打的两只大水禽,上呈给父亲。 大清早,虞苏醒来,匆匆吃过饭,和虞母说他要去姚屯。虞母在火塘边,用一只陶钵装鸭ròu,抬眼瞥他:“去鸡笼里捡鸡蛋。” 虞苏乖乖听话,从鸡笼里捡出两颗鸡蛋,拿来给母亲。虞母看儿子捧在手里的鸡蛋,说道:“也带过去,你不是说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吗。” “谢谢阿母。”虞苏很高兴。家中有两只下蛋的母鸡,天天有鸡蛋吃,不匮乏。 虞苏将鸡蛋用草絮包好,放在怀里,提起装陶钵的篮子,跟母亲辞行。 “记得天黑前要回来,把你父的长矛带上。真是……”虞母摇了摇头,父子都一个样,年少时这么不定心,到处跑。 “知道的,阿母放心,我回来时,阿昊会把我送到神木那里。”神木是虞城人熟悉的地方,那边常有人在,野兽避猎人,很少在神木附近出没。 “那行,去吧。”虞母看虞苏开开心心的样子,想着这孩子和那个蒿关系真好,看着比跟风川还好。 虞苏提着篮子,出西门,朝及谷走去,路上遇到熟人询问去处,虞苏会说要去及谷。别人看他提个篮子,还以为他去菇。虞人除去虞苏一家,还无人知道姚屯那边来了位外来者。 虞苏独自穿行深林,经过神木,正yù赶往白林子的时候,虞苏的身影被周瞅见。周在后头喊:“小苏,你去哪里?”虞苏走得飞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周抓了下头,心里困扰,听得有人催促他,他转身跟着打猎的伙伴们一起离开。 虞苏的步子走得飞快,越挨近紫湖,他越紧迫,像被人撵赶着。明明昨天早上才见过姒昊,此时的心境,却是如此急切。虞苏钻出白林子,仰头眺望前方,没能见到高地上的木屋,它为树木遮挡。虞苏沿着湖畔,往前再走一段路,这才看见心心念念的木屋。 屋子就在不远处,院场空dàng,屋门紧闭,虞苏想,姒昊应该是外出了,他不会睡到这么晚。 虞苏登上坡道,来到木屋所在的高地,他看到在屋旁游dàng的大黑。 “大黑。” 大黑抬头看见虞苏,欢喜朝他跑去,用力摇尾巴。虞苏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大黑总是跟在姒昊身边,不该孤零零在屋子附近。 看着紧闭的屋门,虞苏感到不安,他伸手去推门,门一下子被推开,屋内空dàng无人。奇怪,他去哪里了?虞苏进屋将篮子放好,立即出来寻找姒昊。 四周不见他踪影,虞苏低头看到身旁的大黑,蹲身问它:“大黑,昊呢?”大黑摇着尾巴,汪汪叫,相似在诉说什么,它扭头朝屋后的林地跑去,虞苏领悟跟上。 大黑在前带路,虞苏紧跟着,被大黑带到井边,这时,他才看到在汲水的姒昊。虞苏见到他穿着粗麻衣服的熟悉样子,心中欣慰,立即抬手挥动,唤他:“阿昊。” 姒昊抬头,看见虞苏,露出笑容。他提起壶耳,快步朝虞苏走去。 两人在林地里并肩行走,虞苏从姒昊怀里探走陶壶,他一手搂住壶,一手去执姒昊的手,他握得很紧。适才发现他不在时有多恐慌,此时就有多开心。 第47章 猎鹿人 鸭ròu倒进陶鬲, 放在柴火上煮热, 柴火旺盛, 汤水沸腾。虞苏提走陶鬲,放在一旁,将柴火弄小。鸭ròu带汤盛起, 香气扑鼻,热气腾腾,虞苏将它递给姒昊, 吩咐:“趁热吃。” “多谢。”姒昊接过碗, 低头喝汤,鸭汤炖得浓郁, 很好喝,半碗热汤入腹, 浑身舒畅,气血畅通。喝下汤, 姒昊才慢慢解决碗里的鸭ròu一只大鸭腿,一块胸脯ròu,他连皮带ròu吃下, 吃得很干净。 虞苏看着姒昊进食, 心里颇慰藉。他身上有伤,在角山养伤时,饮食很好,来姚屯后,生活劳苦, 食物粗糙。 鸭ròu吃完,火塘的火也慢慢小了。 姒昊拿根树枝,从火塘里扒栗子,扒出许多,虞苏将它们捡起来,放在陶盆上。 两人坐在一起,剥栗子,虞苏只尝了两颗,其余都剥给姒昊吃。他剥一颗,喂姒昊一颗,放在他唇边,看他吃下,有时还要去摸下他瘦削的脸庞。虞苏喜欢看他吃东西,想让他吃得胖些,想要他早日恢复健康。 在离两人不远处,屋门外,大黑享用一份鱼ròu,偶尔抬狗头看眼屋里的两位主人,它很淡定,低头继续吃ròu。 早上一餐解决,姒昊和虞苏带上篮子,屁股后面跟着大黑,一起去林中采集。 虞苏教姒昊辨认可食的菇类和野果。在采集上,虞苏比在都邑里长大的姒昊强多了。虞城人大多种田为生,但还保留着进林子采集的习惯,虞城的人们,无不是自小就跟着母亲、姐姐到及谷里捡过菇。 两人轻松拾得一篮野菇,还摘了不少野柿子和棠果。 在采集时,虞苏每教姒昊一样,姒昊便记住一样,再次提起,姒昊已经认识,能辨认它们的模样。虞苏很惊讶,他手里执着两株蘑菇,问道:“阿昊,这两种明明很相似,你怎么分辨出来?” “不难,一种长在树上,一种长在土里。”姒昊回道。长得很像,生长习xìng不同。 “我还是好久之后才会辨认,长土里的好吃,长树上的也能吃,但要晒干后再煮,直接煮着吃,有的人会拉肚子。”虞苏笑道,他觉得姒昊很厉害。 “这时节,常吃的菇子就这五六种,我都了。野果子很多,一天说不完,我觉得最好吃的是这两种。”也就是篮子里的野柿子和棠果。棠果个头小,但比较甜,野柿子可以制作柿子干,虞苏很喜欢。 “不急,下次再教我。”姒昊提起装野果的篮子,他对于自己如何在林中获得食物,心里已有底,野果子,不过是应急之用。 两人结伴离开林间,一人挽一个篮子,满载而归。 回家路上,路过一片针林,大黑追着林中的松鼠,追出老远。自从搬来林地住,大黑把许多小动物列入自己的食谱里,俨然有要当头猎犬的觉悟。 虞苏想留步等它,姒昊说不必,它玩累了,会自己跑回来。 两人穿过光影斑驳的林间,走出不远,听得后头汪汪声,知道是大黑回来了。大黑空手而归,它追上两位主人,显得很开心。 两人来到溪边,姒昊在一头叉鱼,虞苏在另一头清洗菇子和野果。林中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声音连成片,大黑的心又开始骚动,它东跑西逛。 虞苏抬头,见姒昊往岸边抛去一尾大鱼,他微微笑着,低头洗柿子,柿子还没洗完,抬头,又见他丢出一尾。真是令人惊讶!虞城的渔夫,很少会用长矛叉鱼,他们喜欢用网,就是让风川叉鱼,他也没有这样好的手法。 两篮子的食物清洗干净,虞苏提着篮子去找姒昊,见姒昊正在割水草。水草拧成绳,穿过鱼儿们的鳃嘴,将它们串在一起,提于手上,有六尾之多,其中两尾尤其肥大。 姒昊右手提鱼,左手执矛,他的左手能抬动,能握不重的物品。他朝虞苏走去,想把装野果的篮子讨去,虞苏笑语:“我提得动。”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前往白林子,正值午时,林间相当热闹,各种动物的在谷间彼此起伏。虞苏和姒昊走走停停,打量四周的景致,无人的老林子,有种神秘,可怖的氛围,一旦去熟悉它,会觉得它葱郁喜人,生机勃勃。 回到家中,虞苏拿出两个野柿子,将它们埋进温热的炭灰里。姒昊坐在一旁,摆弄一块林中捡来的牛胛骨,他试图将它契合在一根木柄上。他反复比对骨木间的接口,用石斧劈砍,好让它们拼合在一起。 他只有单臂能使力,制作工具很不方便,他十分耐心,慢慢地将胛骨镶嵌进木柄。虞苏看着他,心中的滋味难以述说。胛骨和木柄契在一起,姒昊手齿并用,缠绑藤条,让骨木间的衔接更为牢固。 一把骨耜就这么制作好,搁放在姒昊的大腿上,他看着这件工具,还挺满意。虞苏握住姒昊的右手,将它抚摸,姒昊抬头看他,虞苏低语:“手指上有好多伤。” 这只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擦伤,刮伤,扎伤,指甲缝里留有血痕。他在角山时,手上也有伤,但伤口细微,没有这样严重。 他本该卧榻养伤,却在终日劳作。 “会好起来。”姒昊温语,他抽出手,用它摸了摸虞苏的头,安抚他。 虞苏颔首,他相信他的左臂会康复,他也不会有事的。他在角山能生活,来姚屯也能,他很厉害。 整个午间,两人在屋中相伴。 虞苏把埋炭灰中的两个野柿子扒出,分姒昊一个,自己一个。柿子煨得温热,掰开食用,酸涩中带着甜意。两人吃着野果子,相视而笑。剩余的柿子,虞苏将它们收进陶罐内,他告诉姒昊,放在火塘边会自己熟透,熟透了就不酸。 采摘来的菇子,晾在屋外,哪些可以直接煮食,哪些需要晒干,虞苏一再嘱咐。他怕他忘记了,吃坏吃肚子,然而姒昊那么好的记xìng,又怎会忘记呢。 还有哪些要做的? 虞苏在屋里走走看看,摸摸姒昊的草泥台,抚摸他的衣箱,虞苏恍然,从木梁上取下篮子。篮子里有一包东西,那是用块布包着的针线。 虞苏坐在草泥台上,用石刀割断袖口毛躁的纤维,再拿一块布在上面比划,量出需要的尺寸。他裂开携带来的细布,用它包住袖沿,他穿针引线,把细布缝在袖子上。 缝好两只袖子,接着缝衣领。 一件本来破破烂烂的上衣,经由他的手,获得重生。 虞苏将衣服缝补好,折叠整齐,放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衣箱上,突然,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本来在一旁,静静看他缝衣服的姒昊,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将他搂住。他从身侧抓住他的手,将脸庞在他脖子上轻轻蹭了蹭,在他耳旁呢喃,虞苏羞赧低头。 午后,门窗关好,火塘的火燃起。 姒昊上身的衣物解开,袒露出左肩狰狞的伤口,虞苏为他换yào。虞苏将yào粉搅拌,涂抹在一片宽圆的叶子上,再将之糊在伤口上,而后用细布条包扎。一层层包裹,细细缠绕,系绑。包扎好,虞苏帮姒昊把衣服拉上,他贴着姒昊身子,感受对方的温度。虞苏没有去为他绑系衣带,他张臂搂抱他,将头埋姒昊肩上。 他差不多该离开了,他天黑前得回去虞城,和母亲约好。 姒昊一手搂住虞苏的腰身,一手去抚摸他的头和背,他不忍他难过。两人抱在一起,抱了许久,虞苏才将头抬起,默默帮姒昊拉拢衣襟,绑系衣服。 他们离得很近了,比一个在角山,一个在虞城,近上许多。今日回去,也许明日又能相见,虞苏这般安慰自己。 离去时,虞苏一手捧着陶钵,一手提篮子。篮子沉沉甸甸,里边装着两尾大鱼。 姒昊将虞苏送到神木附近,未出白林子,听到一阵人语声,两人便就在林中相别。姒昊挥手,虞苏三步一回头,姒昊用唇形说:去吧,虞苏才依依不舍离去。 看着虞苏身影消失林间,姒昊没有立即离开,他倾听声响,他听到有人在问虞苏话,问他是不是去菇。那是一个女声,听起来有二十来岁,她跟虞苏jiāo谈时很亲昵,显然是熟人。 他们的声音和脚步声渐渐都远去了,姒昊这才安心离去。让虞苏一人,在黄昏时,独自穿过及谷,他心中牵挂,好在有人陪他回去。 孤单寂寥的湖畔,姒昊踽踽独行,肩披晚霞。他形单影只,但内心并不寂寞,孤苦,他的心中有一团温暖的火,像火塘的火那般,能照亮整个黑暗的屋子。 姒昊回屋,守在火塘边,他烤蘑菇,煮鱼羹,和大黑一起吃。吃饱后,他收拾屋子,他躺卧在草泥台上,想着明日的安排,他裹着羊皮被睡去。 第二天,白林子里,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到来,姒昊反倒觉得安心,他不愿虞苏不时穿过及谷来找他,他担心他安全。 这日午时,姒昊把自己的小水壶灌满水,揣上一把烤熟的栗子做干粮,他带着大黑出行,探索湖畔。他来姚屯才几日,已经解决温饱问题,但是这还远远不足够。姒昊所求,从来不只是活下去。 紫湖辽阔无边,他曾听吉秉说过,古帝时代,紫湖也称紫海,可见它的水域的深广。虞人兴起于紫湖畔,可以说紫湖是他们的圣湖,就是到今日,紫湖畔仍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部族。 姒昊此次出行,不是去探寻部族,他为探明紫湖畔的资源。他知道湖中有鱼虾贝螺鳖蟹,那么,依靠紫湖生活的其它动植物呢? 一路,姒昊发现栖息在湖畔的数种水禽,有的直接在湖畔的草丛里筑窝。这种水禽的数量相当庞大,占据了一整块沙地,能提供大量的禽蛋。离开这块沙地,姒昊继续前行,他看到了鹿群,它们的身影在林中影影倬倬,数之不尽。 姒昊想着,可以试试用矛猎取,鹿群里有一种鹿,个头矮小,看起来挺温顺。狩猎体型庞大的野鹿,风险不小,很可能受袭击。 正在想着猎鹿的事,突然林中的野鹿狂奔四散,姒昊警觉起来,执住长矛,打量林间。未几,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林间,那人在跑动,速度很敏捷。 姒昊没有冒然接近,他在旁看着,直到对方发现他。猎手是位年轻男子,他瞥眼姒昊,见姒昊站在远处没动,他不再理会他。他从猎物身上拔出长矛,将矛刃上的鲜血,在野鹿的皮毛上蹭去。他低身,扛起野鹿,那是头成年的大鹿,十分沉重。 姒昊见猎人慢慢离去,他才进林子,注视他身影,这人没比他大几岁,勇猛且健壮,他能一矛贯穿野鹿心脏,无疑是位很出色的猎手。 年轻的猎人没走出太远,他卸下肩上的肥鹿,停下歇息。看来,他要将这头大鹿运走,可不容易。他怎会独自一人打猎?猎人们总是成群结队。 姒昊看他停歇许久,才走过去,年轻猎人发现他挨近,立即拿起长矛,模样警戒。他不认识姒昊,对于在林中遇到带武器的陌生人,人人都会警惕。 “将鹿剖开,内脏遗弃,就能携带回去。”姒昊说道。鹿和羊一样,有一个鼓鼓的大腹部,除去内脏后,重量便就减轻许多。 “你是谁?我以前没见过你。”虞正出声询问,执在手里的长矛并没放下。他的长矛是骨刃,而非铜刃,他留意到姒昊带着一柄铜刃的长矛。 “我是姚蒿,住在姚屯。”姒昊介绍自己。 听到对方住在姚屯,虞正这才放下警戒。他摸出一把石刀,切割野鹿腹部,显然要照姒昊说的方法处理。他自然懂得如何减轻一头猎物的重量,不过他很少这么做,听到姒昊的提醒,这才实施。 野鹿被开膛破肚,拖出内脏,虞正回头,见姒昊还站在一旁,他以为是有所求,于是切割下一条鹿腿,递向姒昊。身后这人看着挺贫穷的,衣服破破烂烂补了好几补,不过他家的女人倒是贤惠,在衣领和袖口补块布,让他穿得舒适。 “谢谢,我不是来讨要鹿ròu。”姒昊回道。 “那你跟着我有什么事?”虞正觉得他肯定是有原由。 “想请教下,如何猎鹿。”姒昊说是恭敬。 “你长矛平日用来做什么?” “叉鱼。” “鱼你都叉得到,还怕叉不到鹿,多试试就行。”虞正扛起鹿,对姒昊挥挥手,他挥动的那只手上,拿着一条鹿腿。在虞正看来叉鱼可是极难之事。 姒昊觉得这人颇有趣,看他走的方向,恐怕是虞城的猎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虞正回家,对家里人说:你也帮我补下衣服吧。 第48章 虞君之子 虞苏带回家的两条大鱼, 一条被虞母炖汤, 一条抹盐腌制, 打算做成鱼干。家中不以鱼ròu为主食,一条就足够一家三口食用。 鱼汤炖熟,天已黑, 虞母在火塘边念叨着:“你阿父怎么还没回来。” 往时黄昏虞父就会归家,今日确实晚了,也不知道宫城里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 “阿母, 我去桥那边看看。”虞苏怕母亲担心, 打算去南区通往北区的木桥上等候,他父亲每日归家, 都得经过那座桥。 “外头黑,注意看路。”虞母叮嘱。 虞苏应声“嗯”, 他出屋院,借着月光, 往木桥的方向走去。此时家家户户,在屋中相聚,每经过一家门口, 都能听到热闹的人语声。虞苏来到木桥边, 站在桥头等待,没等多久,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走来,看那神态,是他父亲。 “阿父。”虞苏喊他。 桥上的虞父看到儿子, 说道:“黑乎乎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心里也知道这是儿子不放心他,在半道上相候。 “阿母看你今天回来得晚……” 父子俩结伴,朝自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谈。 家中,虞母将食物餐具都摆上木案,正在等他们。她听到外头脚步声,探头见丈夫和儿子回来,立即去给两人盛汤。 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饭,虞父喝着鱼羹问:“小川家的鱼吗?” “不是,是阿蒿抓的鱼,让苏儿带回来。”虞母小口喝汤,鱼汤鲜美,这阿蒿送来的可是两尾好鱼。 “哦,他在姚屯过得怎样?”虞父可不觉得一个少年,独自在陌生的林地里,能过上好日子。奇怪的是,他居然还能往友人家中赠鱼。 “他一只手臂有伤,吃了不少苦。”虞苏捧着鱼羹,烟气朦胧他的脸庞。 “那他怎么捕鱼?”虞父问。 “阿苏说他用长矛捕鱼,一会儿功夫就能抓好几条。”虞母说道。 “倒是个别人没有的长处。”虞父低头吃鱼,想着他果然不是个普通少年,却不知道他的仇家是谁? 虞苏想阿父并不知道,姒昊不只这样的一个长处,他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人,虞城里,就没有一个人像他,日后父母会对他逐渐熟悉起来的。 虞父回来得晚,肚子饿,一碗鱼羹很快吃完,虞母接过空碗,去盛蒸饭,边盛边问他:“怎得回来这么晚?” “君主要嫁女儿,我这段日子得天天在宫城监工,君主说墙要好好刷一刷,城漂亮极了,不能丢虞城的脸。”虞父为人正直尽职,又是老资格,由此被虞君派去监工。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秋日要嫁虞好。”虞母才想起这么件事,她有幸见过虞君的两个女儿。 “往后都得很晚才归家,怕是得让你们给我送饭。”离地的迎亲队到来没剩几日,虞君突然要重刷城墙,忙死下属。 “阿父,我来送。”虞苏日子过得挺清闲,帮着分担点事。 第二日,虞城男丁们被召集起来,喊去夯土,伐木。虞君嫌环壕围的旧木栏难看,好多都已倒塌,让全都更换。君主嫁女,可不是小事,虞城人跟着忙碌起来。 午后,虞苏去给父亲送饭,在宫城墙下见到父亲,还有一位年轻的盛装男子,看着有点眼熟。虞苏在思索他是谁,对方已和虞父jiāo谈起来,说道:“这是虞苏吧?”虞父应道:“是他。”见虞苏呆呆站在一旁,虞父说他:“苏,这是公子。”虞苏恍然,上前恭敬地行礼。 “不用多礼,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也有八九年了吧。”虞戍北笑语,言语带着几分亲意,不过他这人的模样看着挺严厉。 虞父年轻时曾得虞君赏识,他又和虞君有疏远的血缘,由此虞苏小时候,跟着父亲到过宫城,见过虞君的孩子们。虞苏那时年纪小,记忆很模糊,经由虞戍北提起,他也记起有这么一回事。 见到虞君的嗣子,换其他人,肯定欣喜不已,虞苏微微一笑,颇腼腆,只是再次行礼,说道:“见过公子。” “哈哈,这xìng情跟你父兄都不像,今年几岁了?”虞戍北觉得有趣,这位少年文雅,漂亮,跟他粗犷的父兄全然不同。 “十五岁。”虞苏回道。 “不小了,在家做什么?”虞戍北和虞苏的父兄关系不错,看他意思,似乎有意提携虞苏。 “他跟着虞仁学烧陶,在大陶坊里当学徒。”虞父帮着回答。 “我看他长得端雅,又懂礼仪,烧陶浪费了,待成年,还是来宫城里听差吧。”虞戍北将目光落在虞苏身上,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也有几分可亲了。虞茅家代代都在宫城里任职,忠诚可靠,而这少年资质不错,可以关照下。 虞苏认真听着,他听懂这是一大殊荣,不好当面拒绝,他应道:“多谢公子。” “不必。”虞戍北回道。他看得出少年脸上没有喜悦之情,虽然恭谨依旧,倒是有意思。 虞戍北本还想跟虞父谈点什么,一位臣下前来,说着城墙夯土工人的事,看来挺急,虞戍北匆匆离去。虞苏想,他应该也是来监工。 “公子的意思是让你当小臣,帮传个令,跑跑腿。虞允最近才去宫城任职,你明年去,正好有他教你。”虞父跟儿子解释,他以为这个小儿子没听懂意思。 “嗯,我知晓了。”虞苏应道。 虞父没再说什么,他坐在一旁,趁着此时空闲,将食物吃下。虞苏守在父亲身旁,打量高大的宫城墙,还有无数忙碌的泥匠和涂墙工人。他想大贵族们就是不一样,住这么好的地方,连个围墙都要用蚌粉刷得整洁,漂亮。 “阿父,这墙壁,比我们家的墙还漂亮。”虞苏喃语。 “那当然,还只是刷层bái fěn,等干了,要用朱砂画出纹饰呢。”虞父擦擦嘴,将空碗、空钵放回篮子。他站起身,打算继续忙他的活,他负责一段墙的监工,到时虞君可是要派人验收,不得马虎。 虞苏收拾篮中的餐具,将篮子提起,抬头,见父亲沿墙巡视的专注样子。他站着看了许久,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城墙边沿。 提着竹篮走在回家的路上,虞苏想着家人,也想着姒昊,他有点忧郁,但又觉得不必太烦恼。 回到家里,虞苏和母亲一起用餐,虞母说:“你要是想去姚屯,就由阿母去送饭。”虞苏抬眼看母亲,有点惊讶,母亲怎会知晓他在想去姚屯的事,“阿母,不用,我明日早去早回。”虞苏笑语。 “他没父没母,怪可怜,你说他有个舅父,怎就忍心让他一人在外头流浪,好歹也该给他先成个家才是。”虞母一向很有人情味,当然她这句话,听得正在吃饭的虞苏差点噎着。 “你看不成家,没妻子照顾,衣服破了都没人补。劳作一天回家,屋里头又黑又冷,没火光,没煮热的食物。”虞母扳着手指头数着,越想越觉得那孩子真是可怜,也才比她家的苏儿大一岁。 “嗯嗯。”虞苏点点头,咕咕喝汤。 ** 姒昊从野鹿坪返回,抵达家里,不过午时,他打算下趟走得再远些。在一日能往返的范围内,他都需要探索,不急,慢慢来。 离天黑还有老长时间,姒昊不会在屋中让时光虚度,他扛着骨耜,提着篮子,往屋侧去。他上次去水塘洗陶器,见到长在附近的野葛,他知道葛根可以食用。 拉开葛藤,用骨耜翻土,姒昊翻出数块粗实的葛根来。他没感到惊喜,觉得就该如此,这些葛藤长得如此茂盛,且无人问津,肯定有葛根可以挖。 蹲身拾取葛根,捡得半篮子,心满意足。姒昊站起身,扫视被他破坏的野葛区,想野葛之所以是野葛,因它野生,有人照顾的话,就变家葛了。 姒昊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他将刨断的葛藤根系重新埋回土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并到水塘取水,浇灌,帮它们续命。 等明日,就给野葛整下地,圈出它们生长的范围,将杂草除去。这可是自己的第一种庄稼,得好生照顾。 黄昏,喝着葛根汤,姒昊想可惜是秋日,不能播种。明春,可以在湖畔的肥土上耕种,水源又便捷。 姒昊不曾去想,门口就有取之不尽的鱼,何必再种庄稼。住在紫湖的渔人,就不从事农耕。 他不只是为了活着,他在任邑里受过最好的教育,他感受到的世间万物,要比绝大多数人都来得深刻。他不是一位牧人,一位渔人,一位农人,然而年少的他,也还不确定,自己该是什么。 夜晚,姒昊沉沉睡去,他梦见广阔的原野,还有那匹白色的牢马。梦里马儿在原野上如风般驰骋,而他在马背上。他周身尽是些佩戴金耳环的男子,他们骑着颜色不一的骏马,手中挥舞戎刀,他们在追逐他。白马甩开追逐者,腾跃过山涧,窜入林丛,它引颈嘶鸣,一时山川湖泊都翻腾了起来,飓风袭击林地,吓得群马恐慌失蹄。就在这狂风暴雨中,一人一马,如箭般,朝着雾气缭绕的天岂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的梦只是个梦,日后就是逃命他也会带虞苏的。 我明日会粗长的,明日多码点字。 昊总(扳手指头):以后会有家葛,家粟,还有家妻…… 第49章 大舟 虞城人和四周的林丛有着亲昵的关系, 他们不只是到林丛里采集食物, 还有伐薪, 生活息息相关。大清早,虞苏提个篮子,出西门, 就遇到了好几个熟人,有的去砍柴捡枝叶,有的去野菜野菇, 还遇到一队捕蛇大队, 为首的是阿耳。 阿耳是禾姊的丈夫,捕蛇能手, 他常跟人去深山野林打猎,一去就是数日。秋日蛇肥, 正是吃蛇羹的好时节。 “小苏,你怎么一个人, 要去菇吗?”阿耳看到虞苏,有点惊讶。往时出来采集的,都是虞母。 “嗯。”虞苏含糊应道。他手里提的不是空篮子, 篮子里边装着一份蒸糕。 “别跑太远了。”阿耳叮嘱。 “好, 你们也小心些。”虞苏挥手。 秋日的捕蛇大队,常常会穿过及谷,前往老林子最幽深之处的雾谷。那里是真正的猎人去所,很危险,虞人去雾谷打猎, 至少也要组个六七人的小队。 捕蛇队伍里边,有好几个熟面孔,他们是北区的人,认识虞苏,都和虞苏挥了下手。虞苏目送队伍离去,看着他们扛着各式工具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林丛。 自从姒昊搬来姚屯,虞苏出入及谷相当频繁。他已熟悉神木到白林子的路,穿越时,走得轻快,周身的一切,都熟悉而亲切,就是地上长的一朵小野花,也觉得它分外可爱。 虞苏心情很好,他要去看姒昊,他心心念念,虽然两人不过两日未见。 出白林子,见到湖畔的风光,虞苏的心像在湖面翱翔的白鸟般畅意。他快步沿湖畔行走,见到姒昊的屋子,立即小跑起来,他登上高地,来到姒昊院子。 屋门关闭,院中只有大黑。大黑见到虞苏叫得欢跃,扑抱住虞苏的一条腿不放。 “谁在那里?”屋侧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阿昊,是我。”虞苏笑语,摆脱大黑,朝屋侧走去。他看到离水塘不远处的姒昊,他蹲在草丛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虞苏朝姒昊走去,入眼一大片的野葛,欣欣向荣,野葛区边沿的杂草被人为铲除,显然是姒昊的手笔。 “这是野葛啊,好大一片。”虞苏一看到它,想的就是和姒昊同样的事,面露喜悦之情。 “现成食物,我正打算将它围起来。”姒昊拍拍身上的土,站在虞苏身旁。 两日不见,姒昊的目光在虞苏身上流动,虞苏被看得不好意思,小声问:“怎么了?”姒昊抬手,在虞苏发丝上挑东西,他挑走沾粘在上头的草絮。 “背上也有。”姒昊让虞苏转身,他帮虞苏拍去。想他天刚亮就进入及谷,才能在这么早的时候抵达姚屯,这一路都是林丛荒草地,他一个人孤零零而来。 “我回去拍一拍就掉了……”虞苏小声说,沾在身上的有些是鬼针草的种子,白林子好多,回去路途还得再粘上。 姒昊还是将虞苏领子上的一根草絮拿开,他的手指摩挲过虞苏脖子。他喜欢虞苏干干净净,安安逸逸的样子。 虞苏脸微微红了,轻声问:“阿昊,你吃过饭了吗?”姒昊将骨耜拿起,说:“等整完地就去吃。” “我带来蒸糕,里边包有红豆馅。”虞苏打开篮子,拿出一块蒸糕。“这是我阿母做的,她让我带给你吃。” 姒昊和虞母只有一面之缘,她却做了一份蒸糕给他吃,令人受惊若宠。蒸糕是虞城平民最好的谷类食物,带着可贵的甜意,口感细腻而柔软。 去水塘将手洗干净了,姒昊接过蒸糕,坐在草地在食用。自从离开任邑后,姒昊就再没吃过蒸糕,手中这块相当美味,令人怀念。在任邑锦衣玉食的生活,都已是远去。 吃着蒸糕的姒昊,看着坐在身旁微笑的虞苏,他身前是茂盛的农田,身侧是广袤的林地,他感受秋风吹拂衣衫和发丝,他觉得这日子,远胜在任邑的宫城里。 “很好吃,苏,代我谢谢你阿母。”姒昊吃完蒸糕,心怀感激。 他自幼没了父母,幸运的是身边有人照顾他,但是没人像位母亲那般对待他。 “嗯。”虞苏笑容满面,他很高兴姒昊喜欢吃,他也觉得母亲做的蒸糕最好吃。 姒昊没多做休息,他起身忙活,他的葛田还需要拔草。虞苏挽袖子帮忙,两人在葛地里一起干活,这种感觉很独特,令人欢悦,虞苏笑得眉眼弯弯。 野葛茂密,杂草不甘示弱,长得也很茂盛,姒昊拨开一处草丛,瞅见一条盘卷的蛇,有手臂粗,颜色像枯叶般。“阿昊?怎么了?”虞苏发现姒昊的动作突然停下,“别过来,有条蛇。”姒昊伸出手臂拦虞苏。虞苏乖乖没动,他见姒昊拿起一根木棍,拨动草丛,并且戏语:“这般懒,再不走,将你炖蛇羹。” 虞苏看他模样轻松,凑过去看,是条常见的蛇,看体型还未长大,这种蛇没有dú,也不爱咬人,比较懒惰。虞苏站在姒昊身旁,看着蛇在姒昊的撵赶下,慢悠悠离去。他想它还挺肥的,能炖一锅了。 姒昊悠闲看着蛇离开,没有打杀它的意思,大概因它无dú,且xìng子比较温顺。 赶走蛇后,两人将葛田的杂草都清掉,提水灌溉。本来一个人的活,由两人来,很快忙完。 离开葛地,回到屋中,姒昊燃起炊火,准备早饭。他劳动量大,一块蒸糕,只是垫腹。姒昊在火塘边煮山韭蚌汤,虞苏在屋中四处看看。 他不过是两天没过来,他发现屋中的东西多了,食物都整齐摆放在火塘旁的一处木架上。有不少蘑菇,葛根,栗子,还有几颗禽蛋。之前带来给姒昊的两颗鸡蛋他已吃下,上面的禽蛋时鸟禽蛋,个头很小。秋日少有禽蛋,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拾得。食物不只这些,挂在屋中主梁上的篮子里,有一篮的大蚌和虾。 他饿不着,也冻不着,屋角落里堆着许多木柴。这还是在他伤了一只手臂的情况下,待他伤臂康复,他在姚屯的日子,不会比虞城人家差。 “苏,过来喝汤。” 食物煮熟,姒昊盛上一碗山韭蚌汤,虞苏接过碗,挨着姒昊坐下,捧着热汤饮用。姒昊为自己盛上一碗,慢慢喝,不时抬头去看虞苏。热汤的雾气,朦胧虞苏的眉眼,但仍看得出他眉眼含笑。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姒昊也知道他和自己在一起很高兴。 姒昊抬起左手去抚摸虞苏的脸庞,虞苏将脸微微一侧,感受他手中的温度和触感。虞苏温语:“手会慢慢好起来。”拔草时,他留意到姒昊的左手还是不能使力,可又觉得它在逐渐康复,只是一时难以觉察。 “你不用担心我。”姒昊轻语。 虞苏在屋中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他专注于食物,姒昊知道他的担心。姒昊可不觉得自己会挨饿,温饱他能解决,唯一担心的只有安危问题。姚屯这边很僻静,暂时还看不到有什么危险,什么不利之处。 “阿昊,我可能要三天后,才能再来一趟了。”虞苏黯然。 “过几天,虞君要嫁女儿,大家都挺忙。我阿父监工修墙,我得给阿父送饭,还有帮嫂子家收庄稼……” 虞苏说时,姒昊静静听着,等虞苏说完,他说:“无事,我在这里住下,便就住在这里,你来,我就在。”这句话,虽然平实,但很深长,“等我安定下来,我也会去看你。” 初来虞地,他这个姚屯的身份还不牢靠,等在姚屯住久,有了根基,他便可以接近虞城。 听到姒昊的话,虞苏眉眼舒展,他的心情好上许多。 午时,虞苏帮姒昊换yào,发现yào粉所剩不多。姒昊说姚营过几天会来,不用担心。任邑的亲友,对于姒昊带伤来虞地生活,非常担虑,所以当时姒昊和吉华约好,来姚屯后,会传递信息回去。姚营方便出入姚屯,由他来负责传信最好不过。 虞苏包扎好伤后,姒昊自己拉上衣服,虞苏帮他绑衣带。每每这个时候,虞苏喜欢抱一下姒昊,两人于是静静搂抱在一起。林中静谧,紫湖沉寂,天底下,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搂抱,又放开。 虞苏显得很匆促,他午时就得离开,他时间有限。他收走姒昊的脏衣物,拿到水塘洗涤,他将衣服晾在院中的竹竿上。这是他亲手补过两次的衣服,他拉平衣服凉晒时,想起母亲说姒昊没妻子,就没人给他补衣服,他脸微微红了。 晾好衣服,虞苏回屋,和姒昊辞行,姒昊将他带来的篮子递给他。虞苏接过,篮子沉重,里边是一篮的大蚌和鲜虾。“湖里有许多,我午后再去网些。”姒昊说道。 虞苏点点头,怅然说:“昊,我得走了。” “去吧。”姒昊说得平静。 篮子里的馈赠沉沉甸甸,虞苏提着它心中亦是沉重。他低头往门外走,没留意身后人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他靠近门口,还没迈出门槛,屋门突然被姒昊用手肘推动关上,紧接着,虞苏人已被姒昊搂在怀里,背抵向木门。 一个用力的拥抱,比虞苏抱他时手劲大多了。 两人耳鬓厮磨,姒昊吻了虞苏,两人在门后拥吻。欢喜跑在前头的大黑,不明所以的在门外汪汪叫,不解为什么把它关外头。 多了许久,木门打开,虞苏出来,接着是姒昊,大黑高兴跟上去。还是二人一犬,前往神木,姒昊送虞苏回家。 在整个秋日,白林子的相别,让虞苏记忆特别深刻,他们不停地在这里分开。姒昊止步于此,再越过去一步,便就是神木地带,不时有虞城人的身影。 虞苏独自离开白林子,看到午后菇的fù人和孩子,他提着篮子,和相熟的人问候。大家都以为他也来菇,还夸他乖。男孩们长到一定年纪,就死活不肯参与采集,因为采集食物,主要是fù人和小孩在做。 唯有禾姊留意到虞苏的篮子很沉,低声问他:“小苏你去哪里?”虞苏说:“去看位朋友。”禾姊恍然,就是那天在神木下见到的那位年轻男子吧。那人给禾姊的感觉,挺特别,禾姊觉得他不像在林中生活的人。 不过禾姊没多问什么,虞苏是个安静的孩子,不爱惹事,令人放心。 午后虞苏回家,虞母看他带回大蚌和虾,知晓来自紫湖。她边煮边说:“让他下次别送这么多,你这孩子,怎么给你多少,就拿多少回来。”虞苏低头笑着,往火塘里塞木柴,“阿昊说是给阿母的谢礼。”虞母将鬲中烫煮的虾捞起,倒进装冷水的陶盆里,说道:“他要喜欢吃,下次做面糕时,再给他留一块。”虞苏笑语:“谢谢阿母。” “把大蚌下水煮汤。”虞母瞥眼笑容满面的儿子,低头剥起虾壳。她觉得这儿子老往外跑不好,而且没见他有特别相好的女孩儿,心思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 黄昏,姒昊拽着渔网,提着篮子,准备离开紫湖,突然听得一阵小孩凄厉的哭声,声音就在附近。姒昊放下东西,沿声而去,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摔在土沟里,浑身泥巴,哭得正凄惨。 “小孩,你怎么了?”姒昊问她。 “膝盖疼。”女孩放开捂住膝盖的手,呈现伤口。她膝盖蹭伤破皮,流了血,流得不少,女孩一掌血。 “家里人住哪里?父母叫什么名字”姒昊想送她回去好了,这天就要黑了,就是没受伤一个小女孩在野外也不安全。 “……呜呜……”女孩自顾哭。 姒昊挑了下眉头,他怕小孩哭,觉得闹心。 “在虞城吗?”姒昊耐心问。 女孩摇摇头,突然哭得更委屈,喊着:“阿母……” 姒昊无奈蹲下身,将女孩抱起,安抚她:“别哭别哭,你家在哪里,你用手指。” 女孩手指向姚屯方向,住姚屯倒是好办。这些山林人家也太随意了,这么小的孩子放外面跑。 姒昊将女孩送往姚屯,女孩手指的位置,是姒昊屋后的那户人家。姒昊任由这个小孩儿在他身上抹泪抹涕,皱着眉头安抚她,将她送往邻居家。 还没挨近,就听到一个老妪的喊声:“溪儿~”声音喊得不停,不过没听出点紧张的情绪来,想来这女娃经常在外头玩耍,忘记归家。 “大母!” 女孩哭声洪亮,很快把耳背的姚妪喊来。 姒昊放下女孩,姚妪一把扯住,骂着:“跑哪去玩?叫你别跑远,大母说的话一点都不停。”女孩扑祖母怀里哭诉伤情,她哭得楚楚可怜。姚妪停止责骂,察看她膝盖上的伤,朝屋里喊:“老头,溪儿给摔伤了,去把yào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一个瘦小的老头子从屋里出来,见到姒昊,问道:“你送她回来?”姒昊点下头,他本来都打算走了,担心女孩被打骂,迟疑了。 老头没再说什么,离开去yào,老妪又开始训孙女,姒昊转身离去,湖畔还有他的网和鱼虾呢。 姚屯里的住户都比较冷漠,没得一句感谢话语,姒昊不在意。 第二天,姒昊去水塘边洗陶器,顺便看他的葛田,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卧在葛田旁那条懒蛇又出现了。 鼠啃葛根,蛇吃鼠,姒昊觉得挺好,没再撵它。 姒昊返回自家院子,听到女孩的笑声,还有狗叫声,那叫声不像大黑。姒昊过去一看,原来是溪儿带着一条黄犬过来,大黑居然不吠叫。 这孩子膝盖上涂了yào,一夜而已,又活蹦乱跳。她看到姒昊,高兴说:“大母要给你,放你屋里头了。”姒昊朝屋门看,门半掩状态,姒昊推门进去,看到放在地上的一条大鱼干,半身包着枯荷叶。 姒昊有点小意外,他将鱼干捡起,放在储物坑的木盖上。 他出屋,见大黑和黄犬,还有溪儿玩得正开心,一人二犬的身影,往屋后的林地前去。以大黑不吠叫的情况看,它之前就见过黄犬和溪儿。这小女孩,可能经常在附近玩,只是姒昊没留意到她。 姚屯人靠捕鱼为生,当地最不值钱的就是鱼,一条鱼干要是给退回去,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秋日,紫湖畔的不少树木,叶子已掉光,湖景萧瑟。 姒昊沿着湖畔行走,继续进行他对湖域的探索。过野鹿坪后,他见到一支捕鱼队伍,他们整齐划着独木舟,沿着一条曲溪,向南而去。 姒昊站在溪头,想着他们很可能是来自小紫屯的人。他没有冒然跟上,而是目送木舟远去。他日后肯定需要jiāo易物品,譬如盐。一个比姚屯像样的聚落,必然有盐和其它生活必需的物品流通。 当然,姒昊并不打算使用贝币,他会像一位真正的林中人,以物易物,他吸取了教训。当初在角山,一枚贝币,暴露了他的身份。 姒昊转身,打算往回走,也就在转身的一瞬,他看到一艘华美的大船,从前方的水域dàng来。在湖中,有一处沙,沙上的树木遮挡大船的身影,当它完整出现在姒昊眼前,它离他已经很近。姒昊看到船上十来位划桨的船夫,这些船夫的数量,足以让他推断船主的身份。他冷静退身,将自己藏匿在树后草丛。大船绕过沙,慢悠悠前行,它的主人无疑是在观览湖景。 船身上站着两位盛装的少女,她们眺望湖景,亲切地执手jiāo谈。其中一女,手指向姒昊的方向,在和女伴说着什么。姒昊自然不认为她看到自己,他蓦然回头,落目身后成片的紫藤林。紫藤花叶落尽,只有秃秃的藤条,藤条纵横jiāo错,无边无际,像将整座森林倒翻,树根全盘在半空般,很壮观,很震撼。 大船远去,姒昊从树后出来,他想是遇到虞君的两个女儿游湖吧。他知道虞君有两位女儿,一位据说被大巫预言将成为帝妃,另一位早有耳闻联姻城。 以前在任邑,任嘉曾开过玩笑,说虞君女要成为帝妃,那得嫁姒昊。 姒昊悠然离开湖畔,他心如湖水一般毫无波澜,他不觉得虞方大巫的预言和自己有丝毫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大概是条可以炖的家蛇吧。 溪儿:我是昊总唯一抱过的女生。 第50章 白林子里的俊影 连续二十余日的赶工, 宫城墙体的重刷完成。白色的蚌&粉为底色, 红色的朱砂做纹饰, 主门之上,还缀点贝饰和玉石,相当美观、奢华, 显示了虞城做为虞方都邑的气派。 虞父在自己负责的一段城墙下巡视,偶尔停下来,对碎石块和杂草的劳役们吩咐两句。不用听也知道, 肯定是让清理干净, 不要偷懒。 从东走向南,从南走向东, 虞父来回巡视,抬头看见在宫城大道行走的一位少年。他挽着竹篮子, 正朝他走来。他有四个孩子,三个已长大离去, 只剩这个小儿子在身旁,好在他还在身旁,有个腿脚便利的送饭。 “阿父, 你饿了吧。” 虞苏笑着来到城墙下, 他将篮子搁地上,掀开篮盖,从里边捧出一钵虾粥。虞父接过陶钵,接着儿子又递来一只小木勺子,相当贴心。 陶钵里的虾粥还热乎乎的, 显然这个孩子从北区穿来南区的速度很快,怕粥凉了。 虞父蹲在墙门内,捧着陶钵大口勺着吃。城墙边上冷,大清早就来这里被冷风吹,身子发冷,一钵热粥下腹,再舒坦不过。 虞苏走到外头,端详已经完工的城墙壁,仰望正门上的玉石饰品,觉得真奢侈。正门高耸,日夜有守卫,倒是不用怕这些玉石被人窃去。 从虞苏自小就熟悉宫城墙,但对宫城里边的事物,只有幼年模糊的记忆。想来必是很华美,很壮丽,但和自己无关,虞苏也不曾去羡慕。 陶钵里的粥还只吃下一半,虞父听到后方传来马车声,他慢悠悠站起来,退到角落,以免挡道。宫城里出来的马车,都是权贵的车,老资格的虞父,虽然官职不高,但认识的人多。 抬眼一瞅,这不是虞臣父子吗? 允父和虞允坐在马车上,御车的是虞允。 马车经过虞父身旁,慢了下来,出城门后,便停靠在一旁。允父坐在车上跟虞父jiāo谈,他们是老相识,关系尤其好。虞允见虞苏在,很高兴唤他:“小苏,好几天不见你!” 虞允下车,他手中握着马策,身上穿着朱袍,俨然已是一位大贵族。虞允本就是大贵族的子弟,只是平素没什么做派,有时让人忘记他出身。 自从风川成亲,虞允到宫城听差,大家就再没凑在一起玩耍过,他们都长大了,或即将成年,再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少女们。 “阿允,好久不见。”虞苏笑语,亲切不改。 “我听阿父说,你明年也会来宫城听差。”虞允询问。他知道虞苏不喜欢当守卫,当个传令使者倒是适合他。 “前些日子见到公子,公子问我,我应下了。”虞苏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自然是要应下,好多人想进宫城都不得。等你来了,我带你熟悉宫城。”虞允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人,对陌生人也很和善,何况虞苏是他自小的玩伴。 “嗯。”虞苏笑道。他自然知道虞允会照顾他。 “阿允,走了。”允父在车上唤儿子,接到虞君命令,不敢多耽误,他和虞父也只是几句闲谈。虞父负责一段宫城墙的监工,允父负责监工的是城外的迎燕台。那座高台专门为城迎亲队而建,入秋已竣工,今日允父是为了迎接事宜而忙碌。两日后,城的迎亲队必会抵达虞城。 “小苏,有时也来我家坐坐,周经常在呢。”虞允上车,和虞苏辞别。 “好。”虞苏站在路旁,目送马车离去。 虞父来到儿子身旁,摸了下他的头,说道:“我们苏儿,以后也会有马车乘坐。”虞苏回头,微微笑了。他知道去宫城里听差,如果得虞君或者嗣子的赏识,日后被授予要职,自然有马车坐。 只是,虞君任人唯亲,虞苏家和虞君的血缘实在疏远。凡事不强求,想来父亲也是知晓的,毕竟他那么有才干,却一直只是个营卫。 虞臣父子走后,虞苏留在宫城外,等父亲收工。劳役们把城墙下的地面清理好,这重修城墙的任务就也彻底完成了。 午时,父子俩一起回家,穿过通往北区的木桥,一路上不时有人问候。虞父人缘很好,虞苏也是。 父子归家,院中喂鸡鸭的虞母,见两人一前以后进来,欢喜问虞父:“事情都办好了?” “哪能不办好,再两日君嗣子可就来了。”虞父笑语,进屋坐在火塘边烤火。得虞君高兴,说不定能赏他一些财物和酒ròu呢。 一家子欢欢喜喜,自不必说。 午后,无所事事的虞父,想自己为虞君办事忙碌多日,家中的柴草该是见底了。他到门后拿蚌刀和石斧,虞母问他干什么,他说砍柴。虞母说:“不用,柴房里的柴都堆满了。” 虞父不信,推开柴房一看,还真是堆满一捆捆的木材和树枝。 “苏儿天天去及谷砍柴,一天背一捆回来,不只柴草,鱼虾也带来不少,吃不完,我给它们晒起来,好……” 好做酱,虞母的话,虞父没听完。他已看到院中有什么不对,嗯,他家院子,挂着好几条ròu干。 “这些ròu干是谁家送来?” “就是姚屯的阿蒿,听苏儿说他打了头鹿……”虞母还想夸姒昊几句呢,但虞父没在听,回头虞父已不见。 虞父进屋找虞苏,虞苏在自己房中忙碌,像似在缝着什么东西,正背对门口。 “苏儿,不能总拿人家东西。” 虞父进门,见虞苏在缝一件皮袄子,看着像鹿皮。 “阿父,我也常带东西给他。”虞苏在房中,早听到父母在外头的jiāo谈,知道说的是姒昊。 虞父瞅眼鹿皮,猜测到儿子是在帮姒昊缝皮衣,他说:“让你阿母缝,你别把人的好皮子缝坏了。”男子会做针线活的不少,不没女子娴熟。虞父显然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很擅长针线活。 “快做好了。”虞苏低头继续忙碌。 虞父出屋,把家里瞧瞧看看,发现连储水的陶缸水都满着,家里实在没什么他要忙活,于是他悠然朝北区的社树前去,到社树下和人闲谈,消磨时光。 夜晚,虞苏出现在北区的社树下,今天这里特别热闹。虞君让人从宫城酒窖里搬出酒,分给各社,犒劳虞城男丁们。 虞苏还不到成丁年纪,酒自然喝不着,不过他也不爱喝酒。他跟在父亲身旁,听男子们讨论社中的事,他明年显然也是要参与这样的讨论,所以虞父带他来先熟悉熟悉。 男子们本来在谈北边有些墓地被水漫的事,谈着谈着,变成城话题。虞君嫁女毕竟是一件大盛事,又嫁到富得流水的城去,自然成为谈资。 虞地产盐很少,城却是产盐之地。每年虞君派往城的贩盐队伍络绎不绝,虞方也有陶器参与易物,所以是互利,两边往来热络。 虞苏听着众人的议论,感到乏味,跟父亲说他去找朋友,便就离开。他孤零零一人,站在社树下,仰头看漫天的星空,突然有点惆怅。想起以前每次到社里,都有好几位伙伴,大家现在各有各的事。 “阿苏!”突然被人拍肩,又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虞苏连忙回头,看到笑嘻嘻的虞圆。 虞圆身旁有不少女伴,有些虞苏以前不曾见过。 “阿圆,你也来啦。”虞苏笑语,真是好一段时间,没见过她。 “阿苏,我们有事问你,你来!”虞圆很兴奋,拉住虞苏手臂,就将他往女伴堆里推。虞苏挺无奈,想挣脱虞圆的手,她抓得紧紧,这一下迟疑,人已经被女孩们围住。 “是要问什么事呢?”虞苏没有懊恼,仍是微笑着。 “就是白林子里,有一位猎人。” 虞圆说出一句,接话的女孩无数。 “很好看的猎人。” “还很强壮。” “你们都是在哪里遇见他呀,我也想见。” 女孩们七嘴八舌,十分呱噪,虞苏耐心听着,一听就觉得不大对劲。 “周说你认识他,是不是真的?”虞圆再次拉扯虞苏的手臂,她很期待虞苏说点什么。女孩们的目光齐刷刷看着虞苏,等他回答。 “白林子吗?”虞苏觉得十有八九是姒昊,但是他怎会引起这些女孩们的关注呢。 “就是白林子。” “我有次在神木见过他。” “哇,他会不会是去花草坡!” 于是又一波七嘴八舌,他该不是有幽会的情人?女孩们很激动。 “阿苏,你是不是认识他?”虞圆问。 “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他,他……他很一般啊。”虞苏昧着良心说。 众人听到虞苏认识的那人很一般,就转移了方向,自行讨论起来,有的说可能是住小紫屯,有的说会不会是住在姚屯,有的说姚屯都是渔人。 虞苏悄悄离开,走出老远,心里还有些不解,姒昊很少出白林子,就是有人看到他,应该也是偶遇,怎会引起这些女孩的注意。好在,女孩们谈这种事,都是私下在女伴里谈,并不会散播出去,而且她们一时兴起,过段时间就不感兴趣了,毕竟,虞城里有很多年轻优秀猎人。 两天后,城的迎亲队抵达,停驻在迎燕台。 虞君出城迎接,他身边的随从浩大,几乎所有虞氏青壮都参与了,虞苏也在里边。 夜里在迎燕台举行酒宴,部分随从被遣回城,虞苏跟着虞允一起走。虞允说明早还得去宫城大道,虞苏不如到他家睡,明早一起过去。 虞允家,虞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过去了,小时候虞苏还是常去的。虞允有个大姐叫虞贞,她和虞苏姐姐虞雨是女伴,关系特别好。时光流逝,虞贞和虞雨都已出嫁,人不在虞城,也已有着各自家庭。 虞苏跟着虞允回去,睡在他房间隔壁,还是记忆里宽敞明亮的寝室,漂亮的木榻。 这一夜梦不断,虞苏像似被童年纠缠,一直梦见小时候的事情。其中一个梦,虞苏梦见姐姐牵着他的手,在虞允家庭院玩耍。那时还有虞贞,还有两位女孩,她们是虞君的女儿虞好和虞若。虞苏梦里,虞若抢走他心爱的一只小陶鸡,还不小心把它摔坏了。他很难过,捧着破碎的陶鸡,在旁落泪。 那时他大概只有五岁吧,虞若可能才四岁。 从梦中醒来,那份难过鲜明无比,又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还记得。 早上,虞圆在门口将虞苏喊醒,她还是那样,大大咧咧。虞苏倒有些不好意思,匆匆穿上外衣,跟着出门去。 堂上,奴人们准备好早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虞允已端正落座,在等他。 “我睡迟了。”虞苏很忏愧。 “不急,还没接到君主的传令。”虞允笑语。 奴人们在主人的授意下退去,他们整整齐齐穿过厅廊,虞苏看着他们,觉得以往似乎没这么多奴隶,大概虞君又赏赐了一些。 两人吃饭,谈起近来的事情,虞允说:“小周在帮我家打猎,我这里给他一个住处。他父说他已成年,不能再养他。”虞苏听得惊讶,他并不知晓这事。“就是川也不知情,小周偷偷告诉我,他没地方住,我才知道。小苏,你近来好像常去及谷?” 虞允的消息很灵通,大概是他家在及谷伐薪的奴人告诉他吧,也可能是周说的。 “有位朋友住在林子里。”虞苏如实说。 “快冬日了,独自一人,还是少去为妙。”冬日及谷的人少,野兽出没。 “嗯。”虞苏应道,他知道虞允是关心他。 两人吃过饭后,到庭院里散步。接近午时,使者来报,说迎亲队已进城,虞允不慌不忙,带着虞苏去宫城。 虞氏的青壮,都聚集在宫城大道上,虞苏过去入队,站在虞正的身旁。虞正认识他,让他往里边靠些,吩咐等下迎亲队来,不要挤上前去看,会受罚。 虞苏点头,他知道规矩,不过还是很感谢虞正。 迎亲队到来,君的嗣子缄白出现,他是位威严的男子,坐在一辆奢华的马车里边。马车的装饰很夸张,缀着青铜和玉片,还有很少见的金饰。年轻嗣子一脸高傲,显然有些不把虞城看眼里,接待的虞氏官吏们对他的轻视感到不悦,但也只能隐忍。 等待虞君长女出来的过程漫长,依据习俗,必须待至黄昏到来,才能迎走新fù。 一缕晚霞初绽,高耸的大门里走出数十的侍从,被侍从拥护在其中的,是虞君和长女虞好。原本因等待不耐烦的缄白,见到迎面走来的虞好,眼睛都看直了。 会有虞城出美人之说,正因为,虞城确实出过不少美人,尤其是历代虞君的女儿。 虞好的头微微低着,脚步从容,她带着少女的羞涩,却又落落大方。她一袭紫衣,乌发似堆鸦,她胸前挂着红玛瑙珠和绿松石管组成的饰品,腰间缠着十二色丝绦织成的腰带,别着一件错金的青铜带钩。她容貌娇好,优雅又高贵。 缄白慌张下车,候在大门侧,迎接他的妻子。当虞好端庄地迈出城门,他立即殷勤上前,他从丈人手里,牵过妻子的手。他执着她的手,两人对视,都似羞似喜地低下头,相互行了下礼。 这位富有的君嗣子,欣喜搀扶妻子上马车,夫妻同乘,一并离去。带着身后浩dàng的迎亲队伍,如来时那般,在虞城人们的围观下,热闹离去。 宫城的高楼上,虞若和女伴们偷偷观看城门口的盛容,她们离得很远,看不清君嗣子的样子,只看到一辆马车领头,带着迎亲队离去。虞若揩去眼角泪水,心中默默祝福她的姐姐。她已十五岁,她对联姻之事,期待却又心怀恐惧。眼前,宫城大道上的车队已消失不见,虞若的眼睛为泪水朦胧,她知道此生姐妹俩恐怕再不会相见。 秋风起,宫城里的枯叶飞起,也扬起虞若的长发,她收揽发丝,她的发丝上缠着一条紫色的发带,发带拂动,抚摸过她娇美的脸庞。如果虞城的人们见到她,会想起秉叟讲的帝妃,她有头及地的乌黑长发,她有着曼妙的身材,她的眼睛漂亮得像水精,她的牙齿像编贝,微笑像春风般…… 宫城大道上的虞苏收揽被大风吹乱的发丝和衣袍,他安静等待身旁的人们散去。虞氏的男子们听说迎燕台有酒喝来自君嗣子的赏赐,一哄而散,前往城外。 身边的人们纷扰,呼朋引伴,唯有虞苏安候不动,气定神闲。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影,落在城楼上一人的眼中。虞君之子虞戍北端详城楼下的少年,觉得他很特别。他看着他和虞正相辞,和虞允一同离去,他的仪态优雅,举止端庄,丝毫不像位营卫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姒昊:嗯?很一般吗? 虞苏(脸红,小声说):不是…… 导演:过下剧情,同居什么的很快就有了。 第51章 秋湖相伴 清早, 虞苏身后背着负柴的木架, 木架上绑着一个布包, 还挂着一个小篮子,篮里是三个原本温热的面团子。它们颜色金灿,每一个团子上都点着颗红枣。面团子的制作较复杂, 得将粟米磨粉,加水搓揉成团,再放火塘边发酵一晚, 然后上陶甑蒸。虞城的许多fù人, 都会制作面食,但虞母的厨艺尤显出众。 深秋的及谷, 采集的女孩们仍不少,她们撷野果, 挖野菜。她们成群结队,又很勤快, 往往将一处地方的野生蔬果一扫而空。虞苏进入及谷,正见一群女孩儿凑在一起jiāo谈,商议去哪里采集, 其中有一人是风夕。 自从风川成亲后, 虞苏不常见到风夕,听母亲说,她近来常在女伴家纺织。看她身旁的友人不少,虞苏为她高兴。以前她要出城打鱼,身边没几个女伴。 “小夕。”虞苏见到她, 和她打招呼。风夕抬头看他,露出笑容,唤他:“阿苏。” 女伴们立即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她们都是北区的女孩,认识虞苏。在她们看来,虞苏长得很漂亮,而且他没有幽会对象,和风夕挺般配。 本还以为两人要挽手离开,你砍柴来我采集,亲亲我我,不想只是寒暄两句,挥手相别。女伴们在后头暗暗惋惜,围上风夕。虞苏迈开步子本打算离开,又回过头对女孩们说:“老桦树那边有很多藤梨,你们去过吗?” “我还以为藤梨都被摘光了。” “走,去看看吧。” 女伴们听得这个信息,都很高兴。 女孩们离开,风夕走在后头,回头看虞苏,见他瘦高的身影离去。听说他近来常到及谷砍柴,好像在林子里还有位朋友,但不知道是怎样的朋友。 他们疏远了,以前很要好,常在一起玩耍,各自有什么朋友都认识。不过,男女长大后,童年的友情,往往就这么因成长而断去。 “小夕。”女伴们喊她。 “过去了。”风夕应声,快步跟上女伴。 虞苏听到后面的喊声,回头,见到风夕跟随女伴离去的轻快身影。他看着她,目光温柔,他把她当成一位妹妹,自小就是。 深秋的白林子,葱郁依旧。虞苏穿过这走过数十遍的地方,他双眼不用落地,也能安全穿行,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白林子后,是紫湖畔,紫湖畔住着一位他心中之人,他也是虞城少女们近期讨论的对象。 对于姒昊讨女孩们喜欢,虞苏最近才察觉,但不意外,虞城女孩们倾心打猎的适婚男子。他们勇猛高大,年轻强壮,当然也不是个个猎人都如此,也有矮穷又话唠的,譬如周。 虞城女孩们的活动范围只到神木地带,湖畔太远了,她们不去。否则,她们会发现姒昊不住在白林子里,并且他单门独户,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妻子。 虞苏穿过白林子,入目秋色的湖景,美轮美奂。这般的美景,鲜少有人会留心欣赏,猎人们从这里追踪猎物,匆匆而过;渔人们泛舟湖上,忙于丰收。 沿着湖畔行走,虞苏见到熟悉的小屋,他登上高地,来到屋前,看到收拾得干净、舒适的屋院。 院子的地面铺得平整,用的是湖畔的沙子,下雨时,有它们踮脚,地面不会泥泞。屋前的空地,种上了一棵树苗,它是一棵黄果树。好几天前,虞苏和姒昊一起将它种下。草束的门窗,也已得到更换,换成更结实美观的木板,足以抵挡冬日的寒风。 以往空dàngdàng的屋前,挂着不少鱼干,还有鹿ròu干。 院中无人影,屋门半掩,寂静无声。 虞苏推开门,将背上的东西卸下,解下包袱和篮子。他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放在草泥台上,里边是一件姒昊的鹿皮衣,还有自己的一套衣物。 虞苏将篮子挂在木梁上,他走出屋子。他在院中远眺,见到湖畔有烟雾燃起,心想应该是姒昊在那里。 回身将屋门关上,虞苏朝湖畔走去。四周静谧,唯有他脚步践踏在草丛的声音,他未挨近紫湖,便见到一个身影站在湖畔,像似在眺望湖景。 虞苏上前,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衣着朴实无华,有着宽实的肩膀,颀长的身体,还有屹立天地般沉稳气度。单只是看他身影,就会想去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他是谁吧。虞苏想,也许女孩们在林中窥见他出白林子的身影,也许她们看到了他的模样。然而人们又是如何根据一人的仪貌去喜欢呢?她们又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的好。 姒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他像似知晓虞苏的存在,他侧身回看,英气的眉眼,早带着笑意,黑亮的眸子看起来特别温柔。两人无言,微笑相视,虞苏站在姒昊身旁,姒昊执住他的手。两人双手相扣,望着沙上飞起的一对水禽。那是孤零零的两只禽鸟,相随相伴。 紫湖倒映着湖畔的景致,两人的身影也映在湖中,湖水清澈,秋木疏影。 他们身侧,不远之处,一个简陋的土窑正在冒着烟雾,土窑里烧的是木材。窑中的木材得不到充分的燃烧,它们在闷烧,直到变为木炭。 冬日将至,木炭会比木材更适合取暖,姒昊已经在为过冬做准备。 木炭烧成,姒昊将土窑推倒,和虞苏捡碳,捡得一大筐。姒昊背起竹筐,虞苏在他身后扶住筐,怕木炭太沉,压得姒昊难受。姒昊说不用,不重。回家的一路上,虞苏还是不时地伸手去扶,他的双手因为捡炭而黑乎乎,他脸庞,有竹筐缝隙撒下的炭粉,他毫不在意。姒昊登上通往高地的土阶,回头看身后之人。他时不时的回头,虞苏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笑着。 回到家中,两人拍去身上的炭灰,将手脸洗净。 虞苏拿出两个面团子,一个给姒昊,一个自己。两人齐坐在草泥台上,享用美味的食物。 先前进屋,虞苏没留意里边的变化,此时边吃着面团子,边打量四周,才发现,姒昊重铺过地面,并且粉刷过墙壁。屋子亮堂,平整,漂漂亮亮。 虞苏仰头屋顶,他想就差屋顶的瓦板没换,他欢语:“阿昊,我跟父母说来帮你烧瓦板,可以住好几天。” 冬天到了,寒风无孔不钻,破屋顶肯定是要补一补。虞苏跟父母提出这事,他们都赞同他到姒昊这里住几日,帮他烧制屋顶的板瓦。 “我们今天抓紧做,大概能在三天内完成。”姒昊解决手中的面团子,红枣的甜味,还留在口腔中,他看着虞苏,轻轻问:“我再留你两日,可以吗?” “嗯。”虞苏莞尔,他也想多留几天。 从姒昊搬来姚屯,虞苏只在他家中度过一夜,往日过来,总是匆匆在当日回去。他们太久没有夜晚相伴,他们曾经卧在一处,亲昵无间。 虞苏用手摸摸身下的草泥台,它铺上层厚厚的草絮,用于保暖,草絮之上是条苇席。苇席编制得较粗糙,显然是姒昊自己制作。他不擅长编织,还有针线。他不擅长的,虞苏擅长;他擅长的虞苏不擅长像叉鱼,猎鹿。 “皮衣你缝好了。”姒昊已经发现草泥台上放的鹿皮衣,他将衣服展开,是一件短衣的规格。 姒昊没有冬装,他用打猎获得的两张鹿皮,拿去小紫屯和人换一张鞣革后的鹿皮,便就用这张鹿皮,让虞苏帮他缝衣服。鹿皮轻便,保暖,耐磨,很适合他。 “阿昊,你穿上看看。”虞苏笑语,这还是第一件自己为他亲手缝的衣服。 鹿皮有限,这件短衣只有半截袖子,衣身也短,姒昊将它套在身上,发现挺合身。多神奇,虞苏甚至没测量过他的肩膀,腰身。 “暖和吗?”虞苏帮姒昊绑系皮衣的衣带。 “很暖和。”姒昊搂抱虞苏,将他紧紧抱住。 虞苏身上穿着一件羊皮袄子,他有过冬的衣服,穿得很严实,还有一双毛茸茸的狐皮鞋子。虞苏很怕姒昊挨冻,他还只有一件皮衣,不过姒昊说等再猎几头鹿,皮制的下裳也会有的,他又有双皮鞋,足以应付冬日。 他是一个猎人,无需惧怕冬日没有皮子御寒。 午时,姒昊和虞苏开始准备烧瓦板。他们先选一处陶土丰富的地方,在那里堆土制造一个简单的陶窑。陶窑造好,两人编造印泥板的木制模子,这种模子不要求精细,粗实能用就行。 天黑之前,他们已经拥有一个陶窑和二十来个模子,还有几块晾晒的泥版。 在水塘边洗去手脸的泥土,两人返回家中,准备烧饭。虞苏在院子里,看到大黑的身影,才想起这一天没怎么看到它身影。 虞苏摸着大黑狗头,问它:“你跑哪去了?” “它跑去邻居家。”姒昊说道。 人喜欢玩伴,狗也是,邻居家有条黄犬,看来和大黑犬气相投。 大黑对虞苏汪汪狗腿,每每虞苏到来,它都很开心。它今天其实回过几次家门,见家门紧闭,又没人影,就又跑去屋后玩耍了。它还以为姒昊出去打猎,没把它带上呢。 劳累一天,虞苏疲乏,坐在草泥台上歇息,姒昊在火塘边烧饭。 烤鹿ròu,野菜汤,待食物准好,屋中也已烤得暖和和。 姒昊做的烤鹿ròu相当美味,虞苏觉得比他母亲做得还好吃。毕竟姒昊曾经是个什么吃的都给它烤一烤的人,他对烧烤在行。 姒昊曾和虞苏说过他在任邑的生活,说得不多,但虞苏知道他在任邑过着贵族生活。他初到角山,应该是最艰苦的时候,可惜那时虞苏还不认识他。每每想起他在角山孤零零的日子,虞苏还是会感到心疼。 炭火上的烤ròu,每烤熟一块,姒昊就用竹夹子夹给虞苏。他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没吃,他等虞苏吃饱了,才将烤熟的鹿ròu,留自己吃。 虞苏盛碗野菜汤递给姒昊,挨在姒昊身边坐。坐在火塘前多时的男子,他的皮肤好热,是寒夜里,最令人舒服的温度。姒昊发现虞苏往他身上蹭,他张臂将虞苏揽进怀里,火光映红他们两人的脸庞,他们拥吻在一起。 拥抱令人暖和,亲吻则让人感到甜美,他们抚摸对方的脸庞,相互凝视,他们的吻绵长且温柔。 石板上,最后两块ròu片被烤得卷起,一面已有些焦黑。虞苏闻到焦味,羞涩推开姒昊,低语:“ròu焦了。”姒昊不慌不忙,一手搂紧虞苏腰身,一手去翻动烤ròu,低笑:“焦了就焦了吧。” 夜里,虞苏烧热水,将热水倒进一只大木盆里。木盆粗陋,是一截空腹的树干,被姒昊搬回家,做了加工。它腹部很大,可以容纳很多水。 木盆倒满热水,虞苏拿来巾布,递给姒昊。姒昊没接,他说:“天冷,你先洗。” 劳作一日,身上都是汗味,不能不洗,否则也不好入睡。 虞苏在姒昊的注视下,脱去羊皮袄子,脱去上衣,到下裳时,他磨磨蹭蹭。他想起当初在落羽丘的水池边洗澡,当时姒昊的眼睛也一直盯在他身后。那时很不好意思,此时虞苏这种不好意思,还要加几分。 他无法将姒昊视作那些一起游泳,光屁股长大的男伙伴,在他面前自若地宽衣解带。 “我不看,你快些洗,别着凉了。”姒昊见虞苏动作磨蹭,他言语温柔。 虞苏脸涨红,立即三下除五,将下裳脱去,用巾布沾水擦身。他不敢去看姒昊,此时,不着片缕的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样。 姒昊选择坐在火塘边制作石器工具,他专注于手中的活。说是不看,便就真得没去看,他不愿让虞苏感到难堪。 许多,虞苏擦好身子,将衣服穿上。他走到姒昊身边,和他说:“洗好了。”姒昊抬头看他,见他只穿着单衣,没套羊皮袄,说他:“快去盖被子。” “不冷。”虞苏微笑,屋中炭火燃烧,很温暖。 虞苏将陶倒上水,放火塘煮,又起身去搬木盆,想将用过的水倒院外。姒昊不让他出去,自己端起木盆,出院将水倾倒,又关门回屋。 夜晚,外头风大,相当冷。 热水再次准备好,倒入木盆,这次换姒昊擦洗身子。 姒昊很干脆将衣物全都脱去,他蹲在昏暗的角落里,仔细擦洗身子。他动作自若,丝毫不显得拘谨。 已经卧席的虞苏,偷偷地去看他。见到他宽实的背和修长的大腿,还有结实的手臂和胸膛,他健美的身体,朦朦胧胧,在水汽之中。 虞苏看了很久,从姒昊脱衣,到他重新穿上衣服,他才收回视线,将脸捂在被下。 姒昊开门出屋,倒去污水,迅速进屋关门。他走到草泥台,爬上去,虞苏已躺在最里边,给他留出一个宽敞的卧处。姒昊躺下,发现被子由虞苏捂得暖和,他挨近虞苏,把他拉到怀里,搂住不放。虞苏听他在耳边哑笑:“看我这般久,怎得不让我看你。” 虞苏把脸埋起来,长发遮挡。他的脸烧红,连耳朵都红了。 姒昊把他拉起来,让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他用另一只手拉被子,将两人盖住。他抚摸虞苏的发丝和背,轻语:“睡吧。” “嗯。”虞苏的声音如细蚊,他仍在羞赧,虽然心里又很开心。 他被姒昊揽在怀里,两人身子偎依在一起。经过一天的劳累,此时又是夜深,两人都倦了。虞苏不知不觉睡去,他躺在姒昊怀里,睡得很舒坦,很惬意。 清早,虞苏醒来,姒昊人已不在身旁。他穿上羊皮袄子,梳理头发,将草泥台的被褥收拾。 虞苏听到屋外有孩童的声音,还有狗叫声,他拉开屋门,走了出去。见中院中有一位五六岁的小女孩,女孩还带着一条黄犬。一人一犬,在院子里玩耍,黄犬看来xìng情很温和。虞苏听到的吠声,来自大黑,大黑从屋后追来,像似在追着什么。虞苏仔细一看,是只肥胖的小松鼠。 眼看松鼠就要落入大黑口中,它用力一蹦,蹦上一棵大树。上树后,它立即身材敏捷,一溜无踪。大黑在树下吠叫,叫上一会,便又离开,跑去和黄犬玩戏。 虞苏在打量女孩儿,女孩儿也在看虞苏,虞苏想她大概是屋后那户邻居的孩子吧。 “你叫什么名字?”虞苏蹲下身,笑语。 “溪儿。”溪儿不怕生,而且她发现虞苏是个漂亮的哥哥,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她是姚妪的孙女,就住屋后。”姒昊从屋侧上来,看他提着一个木桶,想来是去葛田里浇水。 两条狗相伴着往屋后跑去,溪儿追在后头,喊着:“阿黄,你们去哪里,快回来。”大概又是发现了什么小动物吧。 小孩和两头犬离去,院中只剩他们两人。虞苏抬手摸了摸姒昊身上的鹿皮衣,姒昊摸他的脸,两人挨得很近,缱绻缠绵,但很快又分开。 湖畔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姒昊的目光,他远眺,神情专注。虞苏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见到一个男子还有一匹马。 “小苏,他就是姚营。”姒昊轻语。 湖畔的一人一马,越走越近,姒昊迎上前去,虞苏跟随在旁,他从姒昊这边知道姚营。他的目光落在姚营牵的白马上,那是一匹强健,漂亮的骏马。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看我这般久,怎得不让我看你 鱼酥(小声耳语):等导演和观众不在的时候…… 劳斯莱斯白(烟):我想过几百次再次出场,都很帅,导演,我要求重拍。 第52章 “四口”之家 马被拴在屋侧的草坡吃草, 将它从角山带往虞地的人, 在屋中烤着火, 喝着热腾腾的ròu羹汤。这个秋日,姚营已是第三次来姚屯,这一次距离他上次过来, 不到二十日。他之所以来的如此频繁,大概因为任邑那边有什么消息需要他传递吧。 呼呼喝完一碗ròu羹,碗一空姒昊又帮他盛上一碗, 姚营扫视屋内, 见到重刷的墙,还有重铺的地面, 这屋子收拾得真漂亮,乐呵呵说:“要不是这里就这么一栋屋子, 我都要以为来错地方了。” 姒昊将ròu羹递给姚营,他接过, 还在称赞:“阿蒿你可真能干啊!” 初次送他来姚屯,真担心他带伤在这里会生活地非常艰苦,来探访时, 才发现他不乏食物, 很擅长捕鱼。这趟过来,姚营见到挂在屋外的鱼干和ròu干,还有堆在屋外的一捆捆柴火,更是觉得他这日子过得好,温饱全无问题, 悠悠闲闲。 “这里适合生活,多亏你的帮助。”姒昊行了下礼,虽然自己有求生存的本事,但是这里有现成的屋子,很好的生存资源,事半功倍。 “凡事看人,我阿父在这里,不过是个穷渔人,过得没你好。”姚营摇了摇头,他们家被迫搬离姚屯时,混得很惨。 舀上一口ròu羹吃,姚营目光落在安静坐在一旁的少年,他对他颇有疑惑,他上次过来,没见过他。少年长得真秀美啊,文静优雅。初看时,站得远,看他长发飘飘,还以为吉蒿不简单,这才几天,妻子都讨了一个,还如此漂亮。 “他是?” “见过姚营,我是虞城人,跟人到角山贩陶认识阿蒿,我唤虞苏。”虞苏自我介绍,他端正坐着,说时脸上带着笑容。 “原来你在虞城有故人啊。”姚营看向姒昊,他还挺吃惊。 因着虞苏在,姚营没敢说正经事,听得虞苏是姒昊在角山就认识的好友,他才放心,跟姒昊讲起牧正的吩咐。 “我这趟过来呢,牧正有一个吩咐。”姚营将碗搁放,认真地和姒昊讲述。 “他让你在虞地多加小心,说是任地捕抓到晋夷的探子。”姚营不知道姒昊的帝子身份,所以牧正吩咐他这事,他也只以为晋夷是为了对洛姒族赶尽杀绝。 “知晓是在哪里捕得吗?”姒昊询问。 “说是在阳岗。” “多谢告知。” 姒昊心里觉得真是个坏消息,但没说什么。阳岗在晋阳谷,那里是任方的边界,和穹人相邻。可以肯定这是除去弓手之外,第二批晋夷派来的人,还没潜入任地,就被捕抓。被捉到,应该有口供,显然口供指向自己。 “要我说来,实在不用担心,谁能知道你住在这里呢。到处都是林子,谁和谁也不亲近,各过各的日子。”姚营实在觉得有点大惊小怪,这探子不都抓到了嘛。 “对了,还有一事,那匹大白马。” 姚营起身出屋,走到屋外,姒昊和虞苏都跟着出去。姚营指向在草坡吃草的白马,回头对姒昊呲牙笑道:“牧正说得让我捎带点东西来,连这匹马都是要给你的咧。” 这匹白马真漂亮,一路随伴姚营过来,帮他负重,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得劳你代我谢谢牧正。”姒昊心里颇惊喜。 从姚营牵着白马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就认出是自己救的那匹牢马。它会出现在姚营身旁,跟着他来到虞地,显然中间有过什么曲折的经过。 “不用客气,没它帮我驮物,我这趟得累死呢。”姚营笑言。牧正他老人家不只让送匹马过来,还让携带过冬的皮子数张,谷粮、干货两袋给姒昊。 姚营走时,姒昊让姚营告知牧正,下回不必再送物品,他在这里衣食无忧。姚营说下趟过来,可能得开春了,冬日林子积雪厚,不好走。 姒昊本要馈赠姚营财物,姚营老实说着:“牧正给过了,你不用跟我客气。”他拍拍姒昊的肩膀,笑道:“姚蒿兄弟,怎么说这里也是我跟老丈人推荐的地方,看到你能活得这么好,我们也高兴啊。” 姚营这人真是相当不错,想来扈叟虽然和儿子不和,有这样一个女婿,也还有人依靠。 姒昊将姚营送出姚屯,一路送到及谷的边沿,目送这位任地来的汉子,轻松上路,提着三条鹿ròu干离去。按路程,他天黑前,能抵达南洹,明日便就回去角山了。 姒昊知道,姚屯的情况姚营会反馈给牧正,而牧正会派人传送至任邑。不用多久,吉华和任嘉会知道自己过得不错,也省去他们牵挂。 返回湖畔的家,天色黄昏。姒昊和虞苏抓紧忙碌起来,他们伐木折树枝,给白马搭一个简陋的马棚子,能暂时避一避风。 马棚子搭在屋前的一片空地,夜里隔着门窗,就能观察马棚的状况。担心有人盗马,马匹在哪里都是贵重之物。 两人点着火把,连夜将马棚子搭好,让白马入驻。 马厩相当简陋,但能避风寒。白马安静地待在里边,吃着木槽里的草料。姒昊摸了摸它的头,心中颇感慨,他和这匹马有很特别的缘分。 听姚营说法,白马前些时日子被牧民捕到,给送到牧正那儿去。牧正认为它长得惹眼,再给放山林里,还是要被人捕捉。它是姒昊的马,由此让姚营将马送来姚屯。 马儿能驮重物,有一匹马就能改善生活,牧正终归还是担心姒昊在姚屯过得太艰难。 “阿昊,你很喜欢这匹马吧。”虞苏看得出姒昊对它的喜爱。 “它救了我一命。”姒昊说道。 深夜,劳累一日,浑身汗味的虞苏在屋子里擦洗身体。就像昨夜一样,姒昊在火塘边制作工具,他专注于手里的事,没去看虞苏。 虞苏背对着姒昊,在水汽里搓洗身体。他想起姒昊那句,你看我,却不让我看你的话来。他偷偷回头去看姒昊,发现他确实没在看自己。 要是跟他说,你也可以看我,会不会更好些? 不过这样的话虞苏实在说不出来,再则,在姒昊面前袒露身体,实在太难了。 很羞耻。 会想起人们在花草坡,不着片缕做的事情,一想起他和姒昊也要这般,真是羞臊无比。 虞苏拍洗腰身,用布巾擦拭腰间,他低着头,想着心事,他没留意姒昊的目光往他这里来。姒昊大大方方地看,他见过虞苏的身体,以前虞苏在落羽丘水池洗澡,他可没少看。 还是那样,虞苏洗好后,换水,唤姒昊去洗。 姒昊在昏暗的角落里擦洗,他侧身对着虞苏。两人都不语,屋中只有水声。在虞苏这边的感觉,除去水声,还有心跳声。 待姒昊洗好,虞苏也收回目光。 姒昊爬上草泥台,将虞苏搂在怀里,两人隔着衣物,身子贴靠在一起。虞苏脸是红的,好在火塘的火光也是红色,没怎么曝露他。 两人拥抱在一起,不知不觉,虞苏背躺在草泥台上,而姒昊在他身上。姒昊抚摸虞苏的脸庞,将他的头发拨到耳后,他低头吻虞苏。他的吻很温柔,带着甜意。虞苏捧住他的脸回吻,用手指碰触他的眉眼,用身体感受他的气息。 属于他们两人的夜晚,总是很甜美,也很安谧。 亲吻过后,姒昊将虞苏揽在怀里,把被子拉好,温语:“睡吧。” 虞苏的腰被姒昊的手臂有力搂住,他贴靠姒昊温暖甚至有些滚烫的身体,将脸枕在他胸膛。虞苏此时想起女孩们说的话,说他很好看,很强健。女孩们喜欢他,大抵是想与他去花草坡吧。 他的模样英俊,有着好看的眉眼,他的身体健壮,他的手臂结实,能将人抱起,他人很特别,他还很温柔……虞苏没再往下想,他的手掌贴放在姒昊的胸膛,抚摸他的衣领,衣领上有自己缝的补丁。 “苏……”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轻唤他名字。 “嗯?”虞苏抬眼,他趴在姒昊身上,舒服地不想动弹。 然而姒昊并没说什么,他只是用大手来回抚摸虞苏的肩,将他揽得更近。虞苏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他像似要庇护他,用身体去为他抵挡外界的风寒。 唤虞苏时,姒昊其实想说点什么,但他没说。他觉得人像花果一样,花有它的花期,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有它的果时,人也一样。过早的开花和成熟,都会是种伤害,他不忍怀中之人受到丝毫伤害。 虞苏在姒昊怀里睡去,姒昊仍醒着。他更换下姿势,继续搂抱怀中之人,让他安然睡在自己的臂膀。湖畔的风很大,像在角山那般。 无论是在姚屯,是在角山,身边有他,便觉得充实而幸福。 第二日的清早,虞苏在姒昊怀里醒来,他发现自己压着姒昊的左臂膀,立即爬往一旁,心疼问他:“疼吗?”姒昊坐起身,笑语:“不疼,有些麻。” 借手臂给他当一晚枕头,手臂麻了,不过甩一甩,一会就好了。 虞苏很高兴,凑过身去抱住姒昊的腰身,他知道他左臂这些日子能举物,运用自如,看来是愈合了。 姒昊低头,抬手抚摸虞苏脸颊,轻轻蹭着,低语:“有一条压痕。” 这是领子的压痕,出现在虞苏脸上。 虞苏被抚摸脸庞,甜甜笑着,他笑得实在可爱,被姒昊亲了一口。 两人在草泥台上亲亲我我,听得屋外大黑的声音,才穿衣出门。 大黑在吠白马,白马高冷站在一旁,并不理会它。明明犬马昨日还相安无事,虞苏将大黑唤走,叮嘱它:“要好好相处,不许打架。”大黑绕着虞苏转悠,开心地摇尾巴。 姒昊将马儿从马棚里牵出,拉到草坡地拴住,让它吃草。 白马对姒昊很温顺,它看似还记得他,姒昊为它梳理鬃毛,它动也不动。虞苏小心跟在姒昊身旁,他已从姒昊那边听说了白马的故事,他很感激它搭救姒昊,但是他也有些怕它。 虞苏没怎么接触过马,而这匹马实在很高大,健壮,冒然挨近陌生的马匹,可能被踢伤。 “小苏,你摸摸它。”姒昊看得出虞苏的不安。 虞苏把手伸过去,轻轻摸上白马的脖子,白马并没有暴起,没有踢他,显得很淡定。它很乖啊,虞苏想,真是又乖又漂亮的马儿。 “大黑。”虞苏手指脚边的狗。 “汪汪。” “大白。”虞苏抚摸马儿的头,微微笑着。 大白没有嘶鸣庆祝一番,它终于有了名字。它漂亮的眼睛里,映上虞苏的模样。也许在它看来,这是一位温柔的少年,归类:无害,可亲近。 一早,两人吃过饭,喂饱黑白两只家宠,便就去陶窑那里烧瓦板。 印泥板,脱模,晾晒。把之前晾好的泥板入窑烧,出窑,堆放。 一天下来,数十块瓦板制作好,姒昊将它们用篮筐装上,驮在大白身上,运往院子。要是由人力来运,得花费许多时间,而且要累死累活,一次也搬运不了几个。幸在有白马,真是出现得及时,得感谢牧正和姚营。 黄昏时,姒昊在屋顶铺瓦板,虞苏在屋里烧饭。 夜晚,两人坐在火塘边吃饭,大黑在一旁也吃着饭,它有一个专属的陶碗。屋子对面,同样劳累一天的大白,在马棚里就食。满满一槽的草料,还有一盆清水供它饮用。 这一日实在太累。 夜晚,虞苏梳洗,擦干头发,就去卧席睡去。 姒昊洗完后,坐在草泥台上,看他睡容,帮他拉好被子。他有些心疼,身边这人长得清瘦,今天却守在陶窑旁,烧了一天的瓦板。烧得一张白皙的脸灰乎乎,头发上都是草灰。 他家里人真放心他,跑来林子里和自己这么个外来者相伴。姒昊此时也很感激虞苏的父母。 姒昊低头,亲吻了下虞苏的唇,听到他在梦中呓语。他笑了,将虞苏抱起,搂着他盖被卧席。又是一夜,他们同席的日子不多了。 往后有的是时间,往后他也会常去虞城看他。不想让他这么辛苦,总往林子里跑,尤其冬日寒冷。 姒昊揽着虞苏睡去,一夜天明。 他们花费四天时间辛苦劳作,将屋顶的板瓦更换。 午时,姒昊从屋顶登下,虞苏扶住木梯,两人相视而笑,房子的修葺彻底完成。 拥有美观的屋顶瓦板,使得这栋湖畔的小屋,越发舒适,悦目。好看还在其次,再不必惧怕寒冷的雪和风,破漏的地方,都有新的板瓦遮挡,房屋更暖和。 姒昊和虞苏休息了一个午间。 午后,姒昊去伐木,虞苏去割芦苇,两人又开始忙碌起来,加固大白的木棚。 芦苇堆在木棚前,堆成小山。虞苏坐在芦苇丛里,绑系芦苇束,姒昊会将芦苇束挂在木棚的四壁上,用藤条拴牢,用它挡风雪。 芦苇束密密实实的排序,一层层,大白在马棚里探着头,觉得屋中黯淡许多,暖和许多。 绑好一面芦苇墙的姒昊,来到虞苏身边,把他拉开,说道:“苏,你去休息,剩下的我来。”虞苏手里还捏着一把芦苇束,笑道:“我就这么坐着绑东西,又不累。” 两人自顾jiāo谈,没发现一个身影朝他们走来。 那是一位壮年男子,个头高大,肩上还扛着头鹿,他朝姒昊的小屋走来,已经登上土阶,来到院前。 “姚蒿,跟你讨口热水喝。”虞正把死鹿卸在地上,抬眼,见到姒昊身旁的虞苏,他实在挺惊讶。 虞苏看到他也感惊诧,他不知道虞正和姒昊相熟。 “小苏,真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虞正和虞苏打招呼。他不只看到虞苏,还看到挂在院中迎风招展的粗麻衣服。衣服的领子、袖子上缝补都着布料。 “虞正,来,进屋吧。”姒昊招呼虞正进去,他也不知道这人认识虞苏,不过他挺淡定。 “我去烧水,虞正,你坐。”虞苏往陶鬲里倒水,陶鬲中有一些早上熬的鹿骨汤。 虞正坐在火塘边,自若和姒昊jiāo谈。两人谈的,不过是猎鹿的事情。 看到虞苏在姒昊这边,虞正倒是解惑了。他不是第一次来姒昊家,但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屋里头”的人。原本还以为姒昊在姚屯有相好的女子呢,原来那位“相好女子”是虞苏。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一个冬天很快过去, 滚花草坡也会有的。 劳斯莱斯白(瞥眼大黑)归类:逗比,可调戏。 第53章 野鹿坪的相遇 虞正和虞苏没什么jiāo集, 不过他知道虞苏住在虞城北区, 是营卫虞茅的小儿子。北区距离姚屯挺远了, 一般虞城人,不大会到这里来。 将一碗热汤喝完,虞正搁下碗, 悠然烤火。他目光扫过虞苏,落在院中的马棚,看到了一匹白马。 “是匹好马。”虞正赞道。这匹白马实在太漂亮了, 无法不去留意它。 “从大紫屯贩来的马吗?”听说大紫屯那边有野马, 虞城人的马,多是去那里购买。 “一位朋友赠予。”姒昊回道。 虞正没再问什么, 他不清楚姒昊的家人亲友,两人不过是偶尔一起打猎的朋友。 “再喝一碗?”虞苏拿起空碗, 想为虞正再倒一碗热汤。 “不了,我得回去了, 天黑得快。”虞正起身,跟两人辞别。深秋的白昼短,此时日已偏西。他得在天黑前回家, 以免风羽担心他。 姒昊和虞苏将虞正送出门, 虞正走到院中,弯身扛起死鹿,抬头对姒昊说:“有空到我家坐坐,小苏知道在哪。” 这是一个相当友好的邀请,虞正几乎从不邀请别人去他和风羽的家里。 “好, 路上小心。”姒昊回道。 “虞正,路上小心。”虞苏挥手。 虞正扛着鹿下坡,走出老远,才回个头,挥了下手。他走得挺潇洒,一肩扛鹿,一手执矛,真是位英气健壮的猎人。 看着虞正远去,姒昊和虞苏继续忙碌,他们得在天黑前将马棚加固。 姒昊和虞苏一起捆芦苇束,两人坐在一起。虞苏的手上有几处小伤口,被芦苇杆割伤,他捆得慢,姒昊捆得快。两人对于虞正,都没说什么。 地上的芦苇被捆成一束束,堆成小山,此时,湖面也染上晚霞。虞苏起身,回屋烧饭,姒昊留在院中,将芦苇束绑上木架,用它构成马棚的墙面。 姒昊事儿会抬头看屋中之人,看他在火光旁忙碌的身影。 夜晚,两人在火塘边吃晚饭,虞苏才问姒昊怎么认识虞正。姒昊说:“他也在野鹿坪打鹿,我遇过他几次。” “他是个很厉害的猎人,在虞城很有名。”虞苏点头。虞城的猎人里边,虞正的名气很响。以前虞正会和其他人一起组队,进深山老林里打野猪,甚至狩猎大熊。 “那我呢?”姒昊低笑。 虞苏脸红,捧着碗里的ròu羹,细语:“也很厉害。” 成为猎人需要自幼训练,姒昊没有这个过程,他仿佛一下子就懂得了猎鹿。 听到这样的称赞,姒昊将虞苏揽怀里,虞苏想他该不是不喜欢我夸别人吧?虞苏想,姒昊是不知道,自己在虞城也挺有名,好多采集的女孩在议论他。 虞苏用双臂抱住姒昊的背,把头枕他肩上,想着:好在女孩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要不会喜欢上他的。 夜深,虞苏脱去上衣,坐在草泥台上,姒昊拿巾布帮他擦洗。姒昊擦拭虞苏的脸庞,他的动作温柔,虞苏嘴角弯起。姒昊边擦还边说:“手伤成这样,回去你阿母要心疼了。” 这几天又是制泥板烧板瓦,又是割芦苇编芦苇束,虞苏的双手有好几处割伤。 “擦下yào就好了。”虞苏不觉得严重,伤口流的血不多,母亲不会发现。 “把头发挽起来,我帮你擦背。”姒昊拧干布巾,双手都是水,不想沾湿虞苏的发。 虞苏将披在肩上的头发,挽到身前,露出光滑、白皙的背部。姒昊贴上去,帮虞苏擦身,他轻轻擦拭,相当温柔。 不只是肩背,还有手臂,胸口,腰身。 一寸寸往下擦洗,姒昊样子认真,看他心无杂念,虞苏的脸倒是先红了。 “好……好了。”虞苏握住姒昊的手,不让姒昊碰他的腰带。 “只是帮你洗脚。” 姒昊又怎会不知道他害羞,他不过是蹲下身时,手摸过虞苏腰间。姒昊将虞苏的双脚抬起,放进温水中浸泡。虞苏不让他帮忙,自己搓脚,不过洗好后,还是由姒昊帮忙擦干净。 虞苏将双脚缩到草泥台上,身上卷着被子,他舒适坐着,看姒昊端污水开门倒掉,又进屋。他看着他,看他身上穿着自己缝的鹿皮衣、羊皮护膝,看他腰间缠着属于自己的蓝色发带,那俨然是他腰带的一部分。 就这么看他烧水,倒水入木盆,脱衣擦洗,又穿上衣服。看了许久许久,丝毫不觉得乏味,与他生活的点滴,都令人回味。 姒昊朝虞苏走去,爬上草泥台,将呆呆看他的虞苏抱怀里,问道:“有那么好看吗?”虞苏搂住姒昊的腰身,抚摸他宽实的背,不好意思说什么,便就也没说。 以拥抱的姿势,两人卧席,姒昊将被子拉上。被窝之中,是温暖,温馨的夜晚,被窝之外,是寒风呼啸的黑夜。 虞苏伏在姒昊身上,姒昊揽住他的腰身,两人拥吻,但也只是拥吻而已。 明日,虞苏就将离开,他对姒昊依依不舍,一晚都抱住姒昊不放,手臂圈住他腰身,搂得紧紧。这晚虞苏睡得很甜美,姒昊睡得晚,他肩膀被压得酸麻,小心翼翼更换姿势。 五天很短,一眨眼而过。 清早的白林子,姒昊和虞苏相别。他把柴草背在虞苏身上,并jiāo给他两条鲜鱼,温声问他:“能背得动吗?”虞苏点点头,抬头看姒昊,眼神忧伤。 “冬日我会去找你,你不要独自过来。”姒昊吩咐。冬日的姚屯道路不好走,而且人迹少,野兽会出没。 “好。”虞苏应下。 “去吧,留心脚下。”姒昊摸了摸虞苏的头。 虞苏慢慢走开,又停下脚步回头,姒昊仍在他身后目送,他在挥手。虞苏拉拉肩上的绳索,吸口气,朝神木地带走去。那里人声纷扰,人们在进行着秋日的最后一波采集。 虞苏迈步出白林子,回头望向身后,来路已为林丛遮挡,再不见姒昊身影。虞苏加快脚步,进入神木地带,见到热闹的人们。四周熙攘,笑语相问,而在那白林子之后,那个人,只能回到湖畔孤零零的家。 ** 虞城南的作坊区外,天空飘着小雪。 虞苏走出温热的大陶坊,顿觉寒气逼人。他裹紧羊皮衣,把双手揣进怀里,他得穿过北风呼呼的一片空地,前往虞城。 冬日的大陶坊比较忙碌,虞苏几乎天天都在陶坊里帮忙。人忙碌起来也好,不至于天天就想往姚屯跑,虽然夜里还是要饱受相思之苦。 哆哆嗦嗦穿过空地,进入南门,回到聚落,天已经快黑。虞苏加快脚步,朝位于北区的家赶去。 来到家门口,还没进家门,虞苏就知道他姊夫邰东来了院中有运载陶器的木车,还有两位奴仆的身影。 深秋时,邰东来过一次虞城,还问虞苏要不要跟去仑城,差点被虞母一顿说。 虞苏进屋,果然看到在火塘边烤火的邰东。他还是老样子,见虞苏进来,对他笑着:“小弟,我听说你明年要去宫城听差,恭喜啊。” 大概是母亲和邰东说了这事,虞苏想。 “姊夫,你几时来。”虞苏高兴问道。他在火塘边坐下,把两只手伸出来烤火。 “午时就到了,没看到你,怎么还去烧陶呢。” “不烧陶也是闲着。”虞苏还是喜欢有点事情做。 “要不要跟我去角山?”邰东把身子凑向虞苏,压低声音,怕在一旁准备食材的虞母听到。 虞苏摇了摇头,姒昊在虞地,他对角山没什么执念。 “他在姚屯过得怎样?”邰东也想起了姒昊,他深秋过来虞城,就知道姒昊在姚屯了。 “他过得不错,不过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虞苏黯然,冬日,父母不让他独自去姚屯。 “能有多久,前些日子和你父去林子里砍柴,不是还见过他吗?”虞母捧着一只陶盆往火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来,陶盆里装着鹿ròu干。 大概六七天前,虞苏和父亲在及谷砍柴,遇到出来打猎的姒昊。虞苏只和他几句jiāo谈,便就依依惜别。当时看他气色很好,身体健康,身上穿着自己为他缝的过冬衣服,虞苏心里颇欣慰。 不过也已过去六七天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虞苏想雪路泥泞,林中风寒,他出来打猎很辛苦,不知道他食物够不够,可有天天吃饱穿暖。 虞苏知道母亲不让他冬日去姚屯,怕他遇上野兽,或者在林子林冻伤,迷路。虞母的话,虞苏没有接,他默然,模样忧伤。 “我看他是个沉稳的人,还会打猎捕鱼,林子里木材又多,过个冬没问题。”邰东安抚虞苏,他有时也觉得奇怪,这两人也太亲好了。 在邰东看来,姒昊身上的疑点不少,从他中箭,被送去营地医治,他就觉得挺可疑。他怀疑姒昊身份不一般,只不过牧正没跟他说,这个小舅子估计也不知道。 第二天邰东离去,他仍由风川送他渡任水,仍旧途径牧正家。他在牧正家中提起姒昊会打猎,还送给虞苏家不少鹿ròu干。 牧正心里听得欣慰,说道:“那便好,我实在担心他一人无法过冬。” 邰东看牧正饱含情感的言语,他问出一句疑惑:“老皋,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牧正名任皋,邰东跟他认识许多年了,才敢直呼他名字。 “你想问什么?”牧正难得见邰东一脸严肃。 “他是不是你外头私养的儿子?”邰东憋了好久,憋出这么一句话。 牧正正在喝羹,差点噎到,一阵咳嗽过后,牧正皱眉说:“你都在胡乱想些什么,他是我故人之子。” 年少的牧正,在任邑生活,他家能出入宫城,他和帝妃相识,称她为故人倒也没错。 “那为什么,你故人之子,你不庇护在身旁,却让他独自去虞地?”邰东觉得这是最大的疑点。 “东陶,有件事,我与你说了,你便不得再说予他人知晓。” “可以。” “我说予你知晓后,日后有事,你得帮我传信。” “噫!” 邰东迟疑了,随后又应道:“有何难,最多帮你跑跑腿。” 牧正让束出去,并将门关上,而后,牧正才挨着邰东的耳边说:“他是洛姒族。”邰东的嘴巴张地老大,“哦”地一声。 “没想到,这年头还有洛姒族。”邰东压低声音,他想起之前的事,突然恍然:“这么说来,上次的弓手是来追捕他的吧?” 牧正不置可否,继续喝羹。 “我那小舅子总跟他在一起,不会受他连累吧?”邰东想起虞苏。 “你别曝露他身份,没人会知道。”牧正说得平静。 “要我说,把他们赶尽杀绝又怎样,这天下,不服晋夷的人可多了去。”邰东实在觉得晋夷的手伸得太长,他一个少年,无父无母,被逼得东躲西藏。 ** 清早,打开门,看到院中薄薄未完全融化的雪,姒昊想昨夜下过雪。姒昊到马厩里看马,马儿安然无恙。听说角山的冬日很冷,白马在角山长大,它能适应寒冬的生活。 没有裘衣,没有风袍的冬日,姒昊还是第一次度过。没觉得多冷,他身上披着羊皮衣,脚上绑着护膝,下裳是一条皮裳,还有一双皮鞋。这幅装束,比大多数的平民强多了。 清早的雪,融化得很快,太阳出来后,便消失无踪。 天气晴朗,姒昊打算去打猎。 他热衷于打猎,因为鹿角、皮子值钱,可以易物。冬日,他需要换点粮食储存。 携带上长矛,背上干粮和水,姒昊独自上路。他将大黑留着看家,家中颇有些东西,马厩里还有一匹马,怕人来偷窃。姚屯这边着实安静,没见过什么可疑身影,不过是多留个心。 野鹿坪的鹿,在冬日里非常警觉,它们知道大批猎人在捕获它们。这些猎人,除去虞正和姒昊外,还有其他人一支声势浩大的狩猎队伍,每年冬日,都会从虞城出来。 姒昊来到野鹿坪,发现一头鹿的踪影都没有,反倒听到林子里人语声嘈杂。他上前去探看,见着一群猎人,而猎人之中有一人,他认识,是虞正。 虞正也发现了姒昊,唤他:“姚蒿,你也在。” 狩猎队伍由二三十人组成,还有六七条猎狗。这些猎人们拥簇着一个人,这个人站在正中,他是位年轻的盛装男子。他高大威严,身穿风袍。手中携带一把漂亮的朱弓。盛装男子也在朝姒昊这边看来,他在打量姒昊。 冬日的湖畔,鸟兽匿迹,光秃秃的树枝上,刮过凌冽寒风,一棵干枯的果子,在风中摇摆。出现在虞戍北面前的男子,有着很高的个头,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羊皮衣,手中执着一柄青铜矛。他有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庞,还有沉稳如山般的气度,看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着实令人在意。 有一刹那,虞戍北仿佛从姒昊身后,听到紫湖的声音,那是冰裂的声音,又或者只是风声。 “猎人,你唤什么名字?”虞戍北的声音威严,洪亮。 “姚蒿。”姒昊上前,不卑不亢地回道。 从盛装男子的随从人数,姒昊能确定他的身份。虞君年老,这位怕是他的嗣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虞戍北: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虞城大巫(摔龟壳):别抢我生意。 邰东(很久之后):我当初以为只是帮忙跑个腿,老皋你这个坑货。 第54章 虞城拜访 猎人们沉寂无声, 潜行林地。虞正带上两人, 四处探寻鹿群, 觅得一群野鹿,在野鹿坪的一条溪边饮水,他前去禀告虞戍北。 虞戍北将狩猎队伍分成四支, 四个方位包抄,悄悄挨近溪畔。 最佳的狩猎位置留给了虞戍北,他身边带着四位随从, 里边便就有虞正, 虞允,还有被要求加入打猎的姒昊。姒昊挺无所谓, 反正他也是出来打猎,分工合作, 打得更多,虽然猎物的分配, 到时得看这位虞君嗣子的安排。 姒昊已从虞正那边问得狩猎队伍的核心之人的身份,跟他猜测的一样。 从虞戍北执弓的动作,还有潜伏草丛的姿势, 能看出他是个有捕猎经验的人;从他将队伍分成四支小队, 埋伏四周等待安排,也能看出他有指挥的能力。 大贵族们的狩猎活动,只是一种玩戏,虞戍北用着认真的态度对待。他让猎人们听从命令,等他shè出一枚鸣箭, 才准行动。 猎人们潜伏在草丛,对溪畔的野鹿垂涎三尺,但不敢轻举妄动,只待一阵箭鸣。虞人的猎人大多带矛也携带弓箭,他们准备齐全,渴望大量猎得动物。 溪畔的鹿群庞大,边喝水边警戒四周,稍有风吹草动,它们便就逃窜,如同幽林里的生灵,一闪无影踪。姒昊的心很平静,他执着长矛,蹲在地上,甚至还有闲情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离紫藤林不远。想着春夏之时,紫藤林该是很美,漫山遍野的紫藤花。 想比姒昊的平静等候,他身旁一位矮个的猎人就显得激动多了,他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他也许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抑或,这场捕猎对他很重要。 这猎人粗麻衣外套件脏兮兮的皮衣,他的装束,看似出身下人。他跟随着身边一位穿朱衣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模样文雅,不擅长狩猎,弓都没执好。 姒昊留意身边的人,他身边之人也在打量他,不论是矮个的穷猎人(周),还是朱衣的文雅男子(虞允)。见到姒昊的模样,周就知道他是女孩们传言的白林子猎人,确实长得又高又俊,还穿着一身整洁的新皮衣。周不怎么喜欢高帅,还擅长打猎的人,觉得又多一位竞争者。 虞戍北缓缓抬起手,他身边的人,跟着做起准备,拉弓的拉弓,执矛的将手攥紧矛柄,只待一声号令。朱弓被拉圆如月,鸣镝飞shè,在冰寒的空气里飞旋。鸣镝的箭杆中空,孔窍发出尖锐而冗长的声响。 鸣镝裂空,箭矛齐飞,野鹿遁逃于溪畔,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姒昊手中的矛没有掷出,鸣镝响时,他的心一阵颤动,他也曾像林中无觉饮水的野鹿,被优秀的猎手狩猎,追捕。生死仿佛只在箭矢和心口之间,相隔薄薄的一层距离,它被刺透,死亡急速降临。 那庞然而健美的头鹿,健美的身躯,倒毙在水畔,枯色的冬草,也许是它那双漂亮的眸子,最后一眼所见。 “姚蒿,快追上!” 虞正的声音,将姒昊从死亡的颤栗中唤醒。姒昊从头鹿尸体的身旁离开,跟上追捕的猎人。 年少的姒昊,追上狩猎的队伍,他很快调整心情,将自己从猎物的可怖yīn影中脱离。他两度在箭羽下躲避死亡,他的心很强大,但频临死亡带来的记忆太过深刻,在这场冬猎里,他回忆起当时的胆颤。 猎犬吠叫连天,它们追在最前面,比最矫健的猎人都来得快。猎人们追逐在后,时不时停下放箭,抛矛。野鹿四散逃命,它们奔向幽林,想逃回它们的庇护所。 姒昊跟随虞正等人,不知不觉已来到一处陌生的林地。他们追逐一头野鹿,那是头高大的雄鹿,它身上带着一支箭羽。雄鹿受伤,但不减敏捷,它的身影隐入荒林,不见了踪迹。众人追寻血迹,来到一棵古老的大树下,这时,他们听到野兽愤怒的声音,立即警觉起来。 是野猪。 “前面就是野猪林,最好退出去。”虞正回头跟虞戍北说。 虞戍北心有不甘,那头雄鹿身上带着他的箭羽,也由此,他一路穷追不舍。扫视下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人,只有三位猎人,他摆了下手,示意离开。 四人执弓握矛,警戒地退出林子。 “鹿在那儿。”周瞥见一个身影。 虞戍北也见到了,那头高壮的雄鹿,正站在林中的高地上,阳光洒在它的壮观的鹿角上,带着一份神秘,而它的脚下野花一片。在这样荒凉的冬日里,显露出几分诡异。 猎人们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关于老林子,关于野兽,关于神灵,他们有时也会怀着敬畏之心。 虞戍北放下他的弓箭,他一时甚至荒谬地想,它是有意引他们进野猪林。他按住周执弓的手,刚开口要说话,他的口型只说出三字:不要shè…… 几乎同时,齐膝的枯草丛簌簌直响,虞戍北觉察不妙,尚未及时做出反映,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猪已朝他们冲来。它狂奔的方向,俨然对向站在正中的虞君嗣子。 第一根长矛由姒昊掷出,shè中了它的腹部,减缓它的冲速,第二根长矛由虞正刺出,扎在它的咽喉之处。它还活着,愤怒咆哮,把执矛的虞正挑翻在地。 它怒极,锋利的獠牙直顶向发shè弓箭的周,周敏捷躲避,像只毛猴一样。它转移目标,望向已退到坡上的虞戍北,落入听他冷静拉弓的动作,然而它没有机会蹿上土坡。chā在它腹中的长矛,被人从它身侧推入,未等它回应,已被起,又刺入,力道极大。 身中数箭,挨着三次长矛的庞然大物,终于倾倒在地,淌着血死去。 遭遇野猪袭击,四人都挺镇定。适才很惊险,若是常人,只怕已吓得抱头鼠窜。 虞戍北望向林地,原先那头雄鹿所在的位置,空无一物。他回头看向从野猪身上拔出长矛的姒昊和虞正,他点了点头。 虞正的手臂淌血,他以一人之力抵挡野猪时,被獠牙刺伤。他坐在地上,扯下腰带,自己缠绑伤口。姒昊将长矛在草地上擦拭,染在长矛的血,把一簇草叶蹭红。周拍拍身上的土,似有不满,囔囔:“还好我躲了一下,差点被顶穿。”他走到野猪跟前,一脚踢在野猪屁股上,弯身拔箭回收。 虞戍北扫视三人,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他看到姒昊沾染在眉角的血,还有他手上的血迹,这些显然不是他的血,来自野猪。先前猎鹿时,虞戍北留意到这个英俊的猎人毫无作为,以为他不过尔尔。直到遭遇野猪,他是反映最快的人,第一矛便是由他掷出,而最后致命的一击也由他出手,是他让这只野猪噎气。 很快,其他猎人们带着猎犬赶到。虞允跑在后头,气喘吁吁,惊慌喊道:“你们没事吧!”他赶到跟前,见到地上横卧着一头大野猪,一动不动,他先是惊讶,后舒了口气。 跟随而来的奴人们扛起野猪,大伙结伴离开,没有踏入野猪林。已是午后,得回城了。 返回野鹿坪的路上,周与其他猎人讲述先前的惊险,添油加醋,说得十分生动。虞戍北看向姒昊,见他和虞正走在一起,他还给虞正一包yào粉。 “你是姚屯人?”虞戍北询问姒昊。 “是。”姒昊应道。想虞君的嗣子,可能他问过虞正,听说他住姚屯。 “姚屯和小紫屯一样,只有渔人,没有猎手。”虞戍北对于自己日后管辖的地域很熟悉,大大小小的聚落,形形色色的人,都在他脑中。 姒昊想这位虞君嗣子是个敏锐的人,颇有才能,不好忽悠。 “我跟虞正学习猎鹿。”姒昊投眼虞正,他这句话不诚实,虞正只点拨了他几次,根本没教他猎鹿的方法。 这位虞君的嗣子有着过人的敏锐,姒昊也有,这是他生存的必备,他会看人。虞正和他有一丝相投的气息,而且这人沉稳,热心肠。 “我看他底子不错,擅长叉鱼,就教他打猎。”虞正把这话接下,虽然他不清楚姒昊为什么不老实回答。姒昊是他见过最具天赋的猎人,这本是值得张扬的事情。 虞戍北还是觉得姚屯出不了这么一个人,不只是他会打猎的问题。什么样的土壤长什么样的植物,出什么样的人。姒昊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块干燥的粟米地里,突然长出了一株金黄的水稻。 不过虞戍北没再就这事深究,他挺欣赏姒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则虞正是个很出色的猎人,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不差。 这次冬猎,获得野鹿九头,野猪一头,其余野兔,山鸡数十,满载而归。猎人们自然高兴,也就跟随来的奴仆们有些发愁,扛这些东西回城,实在沉重。 姒昊本打算直接回姚屯,被虞戍北邀请,让他跟随他们回虞城,晚上有犒劳,美酒大ròu,可不能错过。姒昊知道,若是不跟他们前去,显得不合常理,毕竟猎野猪他也有份,还得等分猪ròu呢。 对于虞城,姒昊是想去的,他已有许多日未见虞苏,他也答应过虞苏,要去虞城看他,正好趁这个机会过去。 姒昊避免接近虞城,在于他的危险不知道藏匿在何处,又会以何种方式曝露。不过他需要让人们相信他是姚屯之人,他得用上这个身份,他出现在虞城是早晚的事。 队伍浩浩dàngdàng开回虞城,并没有前往宫城,而是前往北区的虞允家。虞允家宅宽敞,屋舍众多,奴仆庞大,能够接待虞戍北和众多猎人。这对虞允家,也是一种殊荣。 猎物jiāo由奴仆们烹煮,虞允家设宴招待戍北公子和猎人们。 夜晚,虞允和虞戍北及几位随从打猎的贵族,一起坐在堂上欢饮。堂下是那些身份较一般的猎人,他们也有酒有ròu,受到款待。 姒昊独自坐在阑珊的角落里,他和这些虞城的猎人不熟,没加入他们的谈论。他自个喝酒,吃烤ròu,面汤。姒昊想,大黑会去姚叟家吃饭,它和姚叟的孙女溪儿很要好。白马的马槽有草料和清水,饿不着。出去打猎时,托姚叟帮忙留意家院,他会去巡视下,不必担心。 酒宴散去,虞戍北带着随从回去宫城,走前吩咐虞允和虞正将剩余猎物分发给猎人。 姒昊分得一条野猪腿,和一只山鸡,相当丰厚,因他杀野猪有功劳。 把放野猪腿的竹筐背起,姒昊打算离开,虞正问他:“夜里有地方的睡觉吗?”夜晚回姚屯是不可能了,太危险,但不知道他在虞城有没有地方入宿。 “要不留在我这里,有地方睡。”虞允为人亲善,想给姒昊提供个方便。 “我有友人住在虞城,我去他家过夜。”姒昊回道。 “他住哪里?”虞允想夜晚黑灯瞎火,此时大多数人家已入睡。 “也在北区。”姒昊没提虞苏名字。 “是不是虞苏?”周本来在察看自己分到的猎物,听到他们jiāo谈,特意过来询问。 他怀疑姒昊就是虞苏的那位林中友人,也是女孩们谈论的白林子猎人。他觉得姒昊很神秘,他以前常在及谷打猎,没见过姒昊,而且虞苏以前林子里也没什么朋友。 “你认识小苏?”虞允感到吃惊,随即他想起虞苏有个朋友住林子里,恍然:“小苏有个住林子里的朋友,原来就是你啊。” “是我。”姒昊此时只得认下。 “我们和小苏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虞允指着身边的周和自己,他看起来很惊喜。不同于虞允的可亲,周对姒昊的态度冷冰冰。 虞苏说过,他在虞城里有几个伙伴,但姒昊没想过这么巧,这就让他遇上了。 “姚蒿,你跟我一起走,我路过小苏家。”虞正提起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猪ròu。 “告辞了。”姒昊和虞允相辞。 虞允待他客客气气,将人送出院外。 目送姒昊和虞正远去,虞允回头,见周也在。周抱胸站着,嘟囔:“很古怪。” “虞正和他很要好,小苏也是,可是我们之前都没见过他。”周有那么点小小的嫉妒,不只他的虞正哥,就连戍北公子对他也很器重。 “下回问问小苏,他们怎么相识,我看他是一位值得结jiāo的人。”虞允对姒昊的印象不错。分猎物时,其他猎人都咋咋呼呼,争先恐后,就姒昊一人从容平静,不介意分多分少。 虞正和姒昊走出老远,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一户人家院门前,虞正停下脚步说:“就是这家。”屋子里有灯火,屋门半掩,显然里边的人还没入睡。 “多谢。”姒昊道谢。 “客气,我就不进去了。”虞正不打算停留,他急着回家。 虞正匆匆离去,留姒昊一人。 姒昊进入院子,将肩上的竹筐卸下。他心情颇有些美妙,他站在虞苏家的院子,和虞苏只隔着一扇门。他没急于去叫门,他在石阶上蹭蹭脚,听得屋里说话的声音,一个fù人说:“苏儿,去看看,是不是你父回来了。” 姒昊微笑,他知道虞苏要来开门,他故意往门侧一站。 木门被打开,屋中的火光映亮门口,虞苏探头,只见到放在门口的一只竹筐,没看到人影,他有点纳闷。他走出屋子,去探看竹筐,发现竹筐里是一条肥猪腿,还有一只山鸡。他狂喜不已,奔出院子,在院中寻觅,还跑到院门口,可惜没见到人。他的喜悦顿时被浇灭,忧郁地往回走,嘴里喃语:“不是他……” “不是谁?”姒昊哑笑,人已站在竹筐旁。 “阿昊!” 虞苏狂喜,朝姒昊奔去,死死抱住他。虞苏惊喜之下,没留意自己跃身扑向姒昊的冲劲很大,而姒昊怕他摔着,只能张臂抱住他。 “苏儿?是谁?” 虞母听到儿子的笑声,终于从屋子里出来。她出来时,正见儿子和一位高大男子沾在一起。那男子,只有一个背影,看得不清晰,不过从儿子狂喜的模样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没多久,姒昊已坐在虞苏家的火塘边烤火,虞苏陪伴在他身旁,看着他傻傻笑着。虞苏的头发披散,蓬松,显然之前才洗过,用火烤干了。虞苏穿着一件宽大的羊皮衣,把一张匀称、漂亮的脸从脖子处围住,他的模样很可爱。姒昊很想摸摸虞苏的脸,很想亲他,但他不能够。 虞母不时在他们身旁出现,一会给姒昊递汤,一会又递来热巾布,她对姒昊亲切。虞母的想法不过是,这人是儿子的好友,还经常往家里送鱼干,ròu干,实在过意不去,可得好好招待他。 “怎么还在傻笑,把柴火看着,水开了,给阿蒿洗个澡。”虞母拍下儿子的头,她已经准备上洗澡水,只待烧开。 姒昊身上有打猎后的血腥味,天又冷,洗个热水澡会舒服许多。 “知晓。”虞苏仍是笑着,他勤快地往火塘里添柴。 “虞母不用客气,我自己来。”姒昊看虞母的身影转来转去,他极其喜欢虞苏,连带着虞苏的家人,都感到亲切。 “那好,我回里头去了,苏儿,好好招待人。”虞母睡得早,打算去睡下。 “阿母去睡吧。”虞苏用力点头。 虞母回屋里头去,留下虞苏和姒昊两人在堂里。 虞母一走,虞苏就握住姒昊的手,对姒昊甜甜笑着,低语:“阿昊,你怎么来了?”还是这么晚过来,夜里过及谷多不安全。 姒昊将遇到虞戍北的冬猎队伍之事和虞苏说,并告诉虞苏,他还见到虞允和另一位矮个的猎人。虞苏一听就知道是周,他笑说还有一位风川,姒昊没见过,他们四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友人。 姒昊用拇指摩挲虞苏的掌心,他看着虞苏的脸蛋,嘴角扬起,他笑得时候很有魅力,相当勾人。他看虞苏,虞苏也在看他。两人只能相视,不敢有其他举止。虞母没这么快入睡,怕她突然出来,而虞父人在社树那边,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你们去猎野猪了吗?”虞苏将手指收拢,握住姒昊的手。 此时,野猪腿和山鸡都挂在屋外,屋外冷,不容易坏。 “我们追鹿到林地里,遇到头野猪。”姒昊轻描淡绘。 虞苏听到这句话,紧张地扣住姒昊的手,他知道野猪很凶猛,尤其是成年的野猪,三四个猎人才能放倒。 “我没事,没受伤。”姒昊安抚虞苏,他不敢将和野猪搏斗的事跟虞苏说。 虞苏低头,拉起姒昊的手,看到他的手指缝里有血迹,那应该是猎物的血。虞苏抬起手,将它轻轻贴在唇边。姒昊没告诉他打猎野猪的过程,但他应该参与了搏斗,幸好他没受伤。 再也不能忍受他受伤流血,他身上伤痕累累,太令人心疼了。 虞苏低头亲吻,长发将他的脸庞遮挡,也遮住他不大的动作。他的唇柔软且温柔,印在手背的吻,带着无尽的柔情和怜爱。 “苏……”动容将手收回,姒昊唤虞苏名字的声音很细微。他凝视虞苏,他的眼睛黑黝黝,饱含着深挚而热烈的情感。虞苏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垂下眼睑,他很想吻姒昊,但他知道不能,只能去克制。 就在此时,两人听到院中传来的脚步声,虞父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正:当时,昊总突然甩来了一口锅,还好我机智的接下。 导演:我这么只单身狗,还拍情人节这么甜的剧,昊总起码得送我一套海景房才行啊。 第55章 虞正家 虞父在北区颇有威望, 在社中也是个能说上话的人, 社里有什么纠纷, 时常会喊虞父去调解。今夜便是两家人因积怨打了起来,虞父去劝解。两家都在气头上,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劝走, 已经是夜深了。 回家路上,虞父想这么晚,家人肯定都睡着了, 不想走到家门口, 发现屋中通明。 虞父伸手刚要推门,虞苏先开了门。虞父说:“苏儿, 你这么晚还没……”他看到站在虞苏身后的姒昊,他很惊讶。 姒昊住在姚屯, 离虞城远,不知道他因何事过来。 虞父进屋, 入座,和姒昊jiāo谈,才知道他今日陪同虞君嗣子去打猎, 跟随回虞城的事情。虞父问打猎的收获怎样, 姒昊说打了八九头鹿,一头野猪,还有许多山鸡和野兔。虞父又问猎物如何分放,姒昊分到了哪些?姒昊说一条野猪腿,一只山鸡。 “看来, 那头野猪被你杀死。”虞父啧啧称奇,他曾经也是个猎人,他知道在集体狩猎里,野猪腿只有猎杀者才有份。姒昊的言语平实,没有任何炫耀和张扬,难以想象他竟如此英勇。 “它受重伤,正好死在我刺的一矛上。”姒昊把这归结为运气。 狩猎野猪需要极大的勇气,虽然姒昊说得相当平淡,虞父却清楚,刺死一头野猪,绝不容易。 这个少年沉稳,内敛,很不一般。 虞父想他应该有丰富的阅历,才能养成这样的xìng子。虞父欣赏有才能的后生,会让他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对于姒昊有一份赞许。 父亲和姒昊jiāo谈,虞苏在旁看顾柴火,他听他们就着打猎的事,谈了好一会儿,相谈甚欢。 火塘上的水沸腾,虞苏将陶提起,热水倒入木盆,这是给姒昊准备的洗澡水。虞父起身,对姒昊说:“不早了,你也早点歇下。”。 姒昊站起,向虞父行了下礼,点头应答,他待虞父颇敬重。虞父颔首,他看向忙碌的儿子,他说:“苏儿,别缠人说太晚。” “阿父,不会。”虞苏笑道。 虞父回屋,将房门关上,房间里的虞母已在沉睡。 堂上再次只有虞苏和姒昊两人,两人低声jiāo谈。虞苏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全倒在一口大木盆里,大木盆就放在给姒昊睡的房间里。 还是之前姒昊睡过的那间房,就在虞苏隔壁。 “多谢苏,辛苦了。”姒昊走进房中,看到满满一盆冒着热气的洗澡水。“给,巾布。”虞苏微笑,递给姒昊一条擦洗用的巾布。 姒昊将巾布搭在木盆边沿上,他当虞苏面解发带,脱衣服。虞苏看着姒昊,看到他解腰带时,自觉退出房间,把门关上。 在家里,虞苏更容易感到不好意思,因为父母在,那感觉跟在姒昊家里不一样。 虞苏隔着木门,能听到里边传出的水声,姒昊已入盆洗澡。虞苏离开,回到自己的房中。 姒昊脱得精光,身子泡在热水里,他感到十分舒坦,仿佛浑身的乏倦,都在热水里化解。他想,家中也得有这样的一个大木盆,冬日洗澡才方便。大木盆的制造不容易,需要熟练的木匠,可以跟姚叟请教一下。他会造船,制作木盆理应也会。 用葫瓢勺水,从头上浇淋,姒昊搓洗头发。他的头发不长,只到肩膀,来到虞地后,他不再披头散发,而是会用一条麻绳束发。有时直接将头发抓起,扎在脑后,有时,姒昊会弄一个最简单的发髻,他不擅长编发。 姒昊在热水里洗去一身的疲惫,浑身清爽,他拧干头发,擦拭身体,跨出水盆。 房间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有限的光照在他赤luǒ的身体上,他体格壮实,看不出一丝少年的影子。姒昊走到草泥台前,将放在上面的衣服拿起,穿上。 准备入睡,姒昊只穿上最贴身的衣物,没穿厚袄衣。此时已是深夜,但姒昊知道虞苏必然还没睡。 姒昊打开房门,木门被启开,虞苏的身影出现。他抱着一条被子,站在姒昊门口。姒昊知道,这是给他的被子,看着很厚实。 此时火塘的火微小,四周昏暗,唯一的照明,是姒昊房中那盏油灯,提供十分有限的光。姒昊接过被子,将虞苏拉进房中,还顺手把房门轻轻关上。他这一系列动作,真是一气呵成。 被子被抛在草泥台上,姒昊一把将虞苏抱在怀里,他刚洗过热水澡,浑身温暖。怀里的人,他的的身体有些凉,姒昊抓住他的双手,揣进自己的衣襟,将它捂住。 他猜测虞苏恐怕是在门外等候多时,这么冷的天,他就这么傻傻地站在门外等候。 两人在黑暗中相伴,偎依在一起,他们没有言语,没有其他举止。姒昊用身体温暖虞苏,像一个暖炉。虞苏在他怀里,身体感到暖意,相当舒服,不舍分开。 “不冷了。”虞苏细语,他将双手从姒昊温暖的衣襟里拿出,他张臂去抱姒昊。 姒昊一手搂住虞苏的腰,一手撑在门板上。他的脸轻轻蹭过虞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的脸庞,两人耳鬓厮磨。虞苏的背不知不觉,抵在门板上,姒昊的身体已经压制在他身上。 两人用力拥抱,深情地亲吻,在这静寂的黑夜里,无声无息…… 清早,虞苏醒来,走出房间,看见母亲在堂上炖鸡,姒昊人在院中。昨夜,他们各睡各的房间,没在一起躺卧。 虞苏出院子,见姒昊站在棠梨树下。叶子落尽的秃秃树枝下,站着他劲拔的身影,他抬头眺望前方,若有所思。虞苏来到姒昊身旁,姒昊没回头,已知道是他,问他:“小苏,虞正家在哪个位置?” “他家在东北区,要从那里一直过去。”虞苏抬手,指向东北角落,所指之处,是无数的屋舍。 “阿昊,我带你去。”虞苏想虞正邀请过他们去他家,正好姒昊难得来一趟虞城。 “好,正好去探看他,他昨日手臂受伤,伤得不轻。”被野兽的獠牙扎伤,可大可小,姒昊想过了一夜,不知道他人怎样。 “他是个老猎人,还受伤了,你们……”虞苏听得后怕,到底是参与了怎样冒险的狩猎。如果受伤的是姒昊,自己该多心疼。 姒昊回想遭遇野猪的情景,虞正勇猛不凡,挺身而出,令人佩服。不知他回去,会不会挨他妻子训,他有一位妻子,虞正偶尔提起过,两人似乎很恩爱。 早饭,虞母在姒昊的要求下,炖下他带来的山鸡。山鸡蘑菇汤,很香,还有厚实的面饼,美味暖胃又耐饥。 吃饭时,虞苏说他想和姒昊去姚屯住几天,姒昊说,他会亲送虞苏回虞城。 “他天天念着要去姚屯,及谷野兽多,我不让他独自去。”虞母瞥眼儿子,又看向姒昊,“跟你过去,我放心些。” “大陶坊里的活呢?”虞父怕儿子贪玩,荒废事情。虽然虞苏明年要去宫城任职,可现在还是个陶坊的学徒,做事得有始有终。 “阿父,陶坊里新来好几位学徒,我过去也没什么事做。”现在学徒多,事情都抢着干,虞苏近来去陶坊,也就看看工匠们烧制陶器,很清闲。 虞父点点头,他对姒昊说:“阿蒿,你打猎的时候把他带上,教他使矛的方法。”虞父看向虞苏,“多学点东西,总有用处。” “不行,要是受伤了呢?”虞母听得心慌。 “不会,有阿蒿在。” “猎鹿很危险,上次谁家的孩子,还被头鹿顶伤了。” 听着父母的讨论,虞苏平静喝鸡汤,往时常有这样的事,父亲说可以,母亲说不行。姒昊的嘴角微微勾起,他看到虞苏一脸的无奈。无父无母的姒昊,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觉得挺感慨。 虞父吃过早饭,前去宫城。 虞苏和姒昊离开,虞母将他们送出院门,叮嘱:“阿蒿,你不要带他去打猎。” “虞母放心,不会让他涉险,我会照顾他周全。”姒昊言语诚恳,他的话令人安心。 “阿母,我们走了。”虞苏说。 “去吧。”虞母颔首。 虞母目送儿子和友人有说有笑离去的身影,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姒昊是个可靠,沉稳的人,品格不错,虞母看得出来。她要在很久之后,才明白自己担心的是什么。 虞苏带姒昊从北区离开,特意避开热闹的人群。路上,还是有几位邻居,看到虞苏和一位陌生的男子并肩而行。他们跟虞苏打招呼,问姒昊是谁,虞苏说是林里的友人。姒昊待虞苏这些左邻右舍,态度亲和,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两人出北区的木桥,进入林地,姒昊问虞苏:“白林子猎人是指我?”他们出城时,遇到三个聚在一起的女孩,其中一个女孩说姒昊是“白林子猎人”。 “嗯,女孩们去及谷采集见过你,还给你取了称号。”虞苏握住姒昊的手,想他被女孩喜欢,因他是个英俊年轻的猎人。 姒昊没说什么,他有时出白林子,会遇到虞城女孩,他自然觉察得到别人的注意。因是采集的女孩,他放松警戒,倒是没想到,自己还被她们取了一个外号。 两人沿着环壕行走,往东北方向而去。姒昊发现鲜有居民将屋舍建在环壕之外,而虞苏带他的路,前面是一片荒地和林丛。 虞正住在环壕外,而且还很偏僻,这在姒昊看来,比较反常。 穿过齐膝的杂草,进入林间,一栋不起眼的小房子出现在眼前。木屋建在林间的空地上,木屋一侧有条小溪流淌,溪畔似乎还有庄稼。 “阿昊,这里就是虞正的家。”虞苏也只来过一次,上次过来是跟着风川来窜门。 两人站在院前,院子不大,用竹篱笆围起,显得很简陋。院子里晾着一套衣服,姒昊认出是虞正的衣服,衣服刚挂上去,还湿淋淋。衣服后面,有一个人影在忙碌,随即一条蔽膝挂在了上面。 那是一位眉眼温柔的男子,个子不高,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 虞苏认识他,他是风羽。姒昊见到他,一时有些诧异,既而恍然。虞苏小声跟姒昊说:“他是风羽,和虞正一起住。”姒昊“嗯”地一声。 风羽抬头,见到两位站在院外的“不速之客”,起先是不安,认出是虞苏后,他才露出笑容,朝虞苏招手:“小苏。” 虞苏和姒昊上前,风羽打量姒昊,说道:“你是不是跟阿正一起打猎的朋友?” 姒昊应道:“是我,他伤怎样了?” “羽,是谁来了?”屋内传来虞正的声音。 “阿正,是小苏和你的一位朋友。”风羽朝屋内喊叫。他匆匆擦拭双手,将虞苏和姒昊邀请进屋,他很热情,却不知道虞正是如何跟他介绍姒昊的。 虞正坐在火塘边,他穿着一件半袖的衣服,厚厚的皮衣围在他腰间。他伤臂上缠着布条,布条很干净,看来才换过yào。谁给他换yào,想也知道。这栋屋子只住两个人,虞正和他的“妻子”一位温柔的男子。 也难怪他家如此偏僻,住在环壕之外。 “小苏,姚蒿,坐吧。”虞正招呼两人,他脸色有点苍白,精神看着还不错。 “伤口怎样?”姒昊问他。 “昨夜让他帮我缝合,现在没事了。”虞正没留神,动了下伤臂,疼得皱眉头。昨夜他借着酒意归家,没觉得多疼,今早起来,才感到疼痛无时不在。 风羽安静坐在虞正身旁,他的手轻轻握着虞正的手,一脸的担虑。虞正回头看他,眼神温柔,像似在安抚他,虽然他们没有言语,只有眼神jiāo流。 “你的yào粉不错,往时用草yào,效果没这么好。”虞正看向姒昊,他很感谢他。虞正是个猎人,经常会受伤,所以知道姒昊的yào粉有奇效。 “姚蒿,谢谢你。”风羽跟姒昊道谢。 “不必。”姒昊淡然回道。 风羽起身,为客人准备羹汤,虞苏前去帮忙。两人在一旁忙碌,低声jiāo谈,看得出他们相处地不错。虞正目光从风羽身上挪开,回到火塘边的友人身上,他看到姒昊神情平静。 两人心知肚明,没有就各自的“屋里头人”说点什么。 姒昊打量屋子,发现这间屋子营建不久,很新,看来他们两人搬到林子里住的时间并不长。 “这里不错。”姒昊赞道。 “是不错。”虞正笑语。言语里有自豪也有幸福。 屋外的院子里,种着不少花,只是冬日凋零,显得荒凉,春天一定很漂亮。这里寂静,安静地能听到火塘柴火燃烧的声响,他们两人在这里可以自在地生活,邻里只有树木鸟兽。 火塘上,羹汤已经煮上,是鱼汤,闻着味道特别香,应该是加了什么调料。 虞正和姒昊坐在火塘边等待,他们不再jiāo谈,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屋角的心上人。风羽打开一个陶罐,在跟虞苏讲解怎么制作鹿ròu酱,还让虞苏偿一口试下味道。 虞正起身,朝风羽走去,姒昊人已来到虞苏身旁。四人凑在一起,就着鹿ròu菇酱jiāo谈起来。 屋外,几只不惧寒的鸟儿,在树枝上喳喳叫唤,林风拂过院中的衣服,将它们摆动。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恭贺新春!祝大家狗年富贵互相旺哦。 老前辈风羽:听阿正说,姚蒿也经常打鹿,小苏,我教你做鹿ròu酱。 虞苏(脸红):好。 老前辈虞正:最重要的是先得到他的心,然后把他推倒在花草坡。不过老弟,小苏父兄武力值很高,你多保重。 第56章 紫湖雪 风羽的厨艺很好, 他煮的鱼汤没有腥味, 汤色nǎi白, 很好喝。他的厨艺估计跟虞母差不多了,虞母在北区是个邻里公认的烹饪好手,就没有她不会做的食物。 也许在外人看来, 虞正很优秀,风羽很普通,根本想不到两人会凑在一起。 风羽是个虞城很常见的少年, 家里种田为生, 他不算太穷,但也不富有, 他长相一般,xìng格温和, 在同龄人之间,他实在不起眼。这样的老实少年, 成年后,也会有一个妻子。他们可能没滚过花草坡,没有恋爱过程, 而经由长辈说亲, 凑成一对。不想,风羽很出格,他没走一条人们认为属于他的人生之路。他喜欢虞正,默默忍受他人的讥讽,不为所动, 在安静的样貌之下,有颗很坚定的心。 虞正和风羽是如何认识,外人说不清楚,他们又如何相互看对眼,决定终身厮守,更无人知晓。 风羽显然有许多方面的好,只是,这些好,只有虞正知道吧。 喝下鱼汤的虞苏,想这位温柔的大哥哥,做的汤真好喝。他还教自己如何制作鹿ròu酱,他待人亲切友善,虞苏很喜欢他。 姒昊将一碗汤喝完,手里执着碗,他看风羽坐在虞正身旁,两人低声jiāo谈。虞正看风羽的眼神很温柔,很难想象他这么个粗犷汉子,会和人轻言细语。 他们两人的亲昵,自然而然,不会让人觉得尴尬,但看一眼就知道他们间有着深挚的感情。若是抛弃成见,当人人都觉得他们俩十分匹配,他们的感情令人羡慕。 姒昊和虞苏没在小屋停留多久,喝下鱼汤,两人起身告别。 虞正和风羽将他们送到院门,风羽还将一小篮食物送给虞苏,里边是两块蒸糕。虞苏本来不敢收,怕他们独自住林子里,米粮会匮乏。风羽让虞苏收下,他说:“我蒸了好多,这两块你带上,路上饿了可以吃。” 听到这句话,虞苏才放心收下。他其实多虑了,风羽身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农夫,擅长耕种。这世上猎人可能会挨饿,但好农夫总是有富余的米粮。 姒昊和虞苏辞行,虞正和风羽让他们有空常来玩。四人相视,左俩,右俩,相互间都已知晓对方的关系,他们不挑明。 虞苏提着小篮子,姒昊背着竹筐,两人并肩离去,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间。虞正和风羽站在院门送行,直到他们两人远去,才携手回屋。 他们一前一后进屋,将木门掩上。两人在屋中拥抱,在屋中相伴。 林中,虞苏去牵姒昊的手,姒昊将他的手掌握得紧紧。两人出虞正和风羽的家,一路没怎么说话。他们在想事情,他们想的都是同件事他们以后的生活。 这是件很甜美的事情,虽然困难和阻扰肯定不少。 两人执手穿行于林地,孤零零的及谷,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冬日的及谷,如此的寂静,神木地带悄无声息。两人来到神木之下,用树叶垫地,坐在树下分食蒸糕。 已经凉掉的蒸糕,因天寒发硬,没吃出它应有的美味。 “春天,这里人很多。” 虞苏吃下半块蒸糕,将另一半放回篮子,他看着四周。 “有一处花草坡,开花时特别漂亮。”虞苏的脸红了,他想起在花草坡曾遇见虞正和风羽幽会。 “很多年轻人,会去那里幽会。”提到幽会两字,虞苏把头低下,声音很小很小。 姒昊很认真在听,也很认真在说:“春日,我们也前去。”虞苏的长发遮挡他低下的脸庞,他默然许久,而后才听得细如蚊的声音:“嗯。” 虞苏清楚自己答应的是什么,他们两人,身心相许。 听得这一声应答,姒昊从背后将虞苏搂抱,他抚摸虞苏的脖子,摩挲他的领子。虞苏害羞的握住姒昊的手,他听到姒昊的耳语,满脸通红。 两人离开花草坡,进入白林子,前往湖畔。 已是午时,想到家中的犬马,虞苏和姒昊的脚步加快起来。他们登上高地,瞧见自家的宅院,也看到一头守在家门口的黑犬。 “大黑。”姒昊唤它。 大黑听得声音,立即朝主人奔去,它高兴得要命,直扑姒昊。姒昊拍拍它狗头,将它拉开,它又去扑虞苏。虞苏低身摸它,它抬起前肢,搭在虞苏肩上,伸出舌头想舔虞苏,被姒昊拍走。 “汪汪……”大黑不改兴奋劲,仍在狗腿虞苏。 “你抱着我的腿,我怎么喂你。”虞苏笑着拍开大黑,往屋里去,他去准备点食物,给大黑吃。大黑紧跟在虞苏身后,特别热情,它知道这个主人宠它,一会就有好吃的。 姒昊见一人一犬进屋,他自去马棚看白马。白马安然无恙,见到姒昊将一张马脸凑过去,显然它认主,对姒昊亲近。姒昊摸摸马脖子,低头看马槽空dàng,水盆里倒是还有些清水。 想到白马饥肠辘辘,姒昊立即去准备草料喂马。马儿的食量大,姒昊后来在马棚旁边修建了一处草料间。 夜晚,早已吃饱的大黑,舒坦趴在火塘边伸展筋骨。它的主人之一虞苏,借着火塘的光,在拆缝两只麻袋。姒昊过来,问虞苏在做什么,虞苏说:“给大白做冬衣。” 及谷的寒冬常飘雪,他怕大白冻着。大黑身上有厚实的毛御寒,大白没有。虞城人比较爱惜牲口,毕竟是贵重的财产。冬天会用麻布给牛马做冬衣,披在它们肩上御寒。 姒昊坐在虞苏身旁,看虞苏缝制。这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个简单的活,虞苏很快缝好,他制作出一块宽敞的麻布。 姒昊举火,虞苏拿麻布,两人去马棚。 虞苏亲手将麻布披在大白的肩上,他摸摸马头,笑语:“这样就不冷了。”白马对虞苏很温顺,由着虞苏摸。 “快回屋去,别冻着。”姒昊催促虞苏,外头风大,夜晚又冷。 “好。”虞苏微笑。 两人出马棚,北风呼啸,虞苏冷得往姒昊怀里钻,姒昊护着他,用身体帮他挡风寒。从马棚到屋子的短短一段路,虞苏由姒昊张臂护送回去。 两人相伴的夜晚,小屋尤其暖和,屋子里散发着橙黄的光,那是火塘提供的照明和温暖,意味着安全和舒适。 姒昊将房门关好,回身看虞苏,见他已经脱去羊皮衣,钻到被窝里。他披着被子,坐在草泥台上看着自己,嘴角笑容潺,像是一个邀请。姒昊走向草泥台,脱去外衣,仅穿着最贴身的衣服,他挨靠虞苏,将他搂抱住。虞苏怕他冷,连忙把被子分他一半,他缩姒昊怀里,开心笑着。姒昊像个暖炉一样,冬日挨着他好舒服。 姒昊抚摸虞苏的头,脸庞,他凝视他,眸子深邃,像隆冬深夜的林子,一望不到底。虞苏嘴角的笑意消匿,他的手碰触姒昊的眉眼,就像个盲人一般,想用触感把他记住。姒昊拉开虞苏的手,他一手攥着他的手,一手搂住他的腰,姒昊以搂抱的姿势,将虞苏压制在身下。 他压得虞苏一动不动,他的力量很大,虞苏挣扎地伸出一只手,去搂他的背,他的背宽厚,令人安心。虞苏抬起下巴,用唇去碰触姒昊的唇,两人亲吻,第一个吻,浅尝辄止,第二个吻被加深,姒昊的吻不同以往,带着激情。 被亲得晕乎乎之际,虞苏觉得身下柔软的草絮不再枯黄,它们葱翠,迎风摆动,他们四周正为花草的香气围绕。古老的神木高耸入云,远古的林子,生灵代代不息。他们拥抱在一起,像似要不朽一般,晨曦和晚霞从他们的身上掠过,年复一年。 “阿昊……”虞苏呼唤,睁眼看身上之人。 姒昊将身子拉离,他用手臂支起身体,他看虞苏的眸子炙热地令人害怕。他在克制,他胸膛起伏,气息沉重。被窝里热气腾腾,两人身体分开,被子外的空气,从空隙中钻入,为两人降温。 虞苏的一只手攀住姒昊手臂,他听他气息紊乱,心里担心。姒昊很快平静下来,他摸了摸虞苏的发,温语:“睡吧。” 他躺回草泥台,和虞苏并肩,虞苏贴靠过去,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姒昊回头,触摸虞苏的脸庞,眼神温柔至极。 这一夜,虞苏还是躺在姒昊怀里睡去,他睡地很安然。姒昊抱着他,想起白日,两人在神木下的言语,想起林地里,虞正和风羽的小屋。无论帝邑,或者任邑都离他太远,帝子的身份,更是缥缈虚幻,唯有这怀中之人,鲜活而真实。 清早,虞苏睁开眼,便见姒昊站在窗前,窗外雪花飞舞,白茫茫一片。雪下到这个厚度,显然昨夜便就开始下。虞苏昨夜无知无觉,根本不知道下雪,姒昊半夜起来添过炭火,所以他是知晓的。 窗旁的姒昊,只穿着贴身的衣服,他似乎没觉察到冷,他为湖畔的雪景吸引。虞苏起身,穿上羊皮衣,穿鞋,他没弄出声响,姒昊也似乎没察觉。虞苏拿起姒昊的外套,想悄悄接近他,不想刚挨近,就听到姒昊的话语:“不多睡会?” 外头飘雪,雪还不小,在雪停之前,也只能待在屋子里。这样的天气,适合睡觉。 “嗯,你在看什么?”虞苏走到姒昊身后,将外套帮他披上。姒昊回头看虞苏,他摸了一把虞苏的手,将虞苏拉到怀里,搂着他,轻语:“好安静。” 这种寂静,是死寂一般。没有鸟兽的声音,没有虫儿的声音,没有人语声。被冰封的湖畔,它因死寂,皑白而呈现出异乎寻常的美丽。 因凌寒而灰蓝的天,还有因水域深广而泛紫的湖面,皑洁的白雪纷纷落下,草叶一色,除去天空和水域,世间万物已归于一色。 在任邑长大的姒昊,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他是一位能欣赏山光水色之人。他的人生,不只是吃饱穿暖,不只是匆匆度过短暂的几十载人生。 虞苏靠在姒昊的怀里,眺望湖景,他感受到那份静谧和美。 在姒昊前来姚屯之前,虞苏很少抵达紫湖,尤其是在出现不便的冬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 它被唤为紫湖,也许是因为春夏的紫藤花,也许是因为冬日泛紫的湖水,无论是哪种由来,都意味着人们观察到它的美丽。 年少的虞苏,靠在姒昊怀里,看着窗外的雪景,或许已有所察觉,紫湖对他和姒昊,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 紫湖的雪连飘两天,时大时小,大时如鹅毛,小时如飞絮。 姒昊和虞苏在屋中相伴两日,除去马棚喂大白,到井边提水,姒昊不怎么出屋。 储物坑里有不少谷物,还有野菜干、干菇、鱼干,屋子里挂着众多ròu干,就是十天半月连着下雪,也有足够的食物应付。姒昊为过冬做足准备,不只储存食物,还有取暖的木材和木炭。 在屋中,两人围着火塘生活,姒昊制作工具,木器物,虞苏编织篮筐,缝缝补补。他们夜晚同席,白日相伴,无人打扰,悠然享受属于他们两人的日子。 两日后,雪停,天气晴好。 姒昊和虞苏外出,姒昊执着矛,牵着大白,虞苏挽着一个篮子,身后跟着大黑。一个要去打猎,一个要去采集。 他们沿着湖畔的沙地行走,走着走着,变成一前一后,姒昊放慢脚步,等待虞苏。虞苏打量四周的景致,走得慢,他加快脚步,来到姒昊身边。姒昊抬起手,去摸虞苏红扑扑的脸庞,他穿得多,最外面套着自己的一件羊皮衣。 姒昊穿得轻便,一身鹿皮衣服,方便他打猎。 “苏,会冷吗?”姒昊低头问虞苏,湖风大,吹在脸上满满都是寒意。 “不冷。”穿得圆滚滚的虞苏笑着摇头,他也伸手去摸姒昊的脸,他的手很温暖。 无论是姒昊,还是虞苏的手掌,都套着一个皮质的套子。在下雪的那两日里,虞苏为姒昊和自己缝了鹿皮手套。 他手很巧,缝制的东西都是很合适,很舒适。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日,阳光投照在雪景上,雪薄的地方,已经开始融化。动物们出来觅食,渔人的身影,时而能瞧见,湖畔又显得生机勃勃。 大黑过了两天禁足的日子,在湖畔欢喜地奔跑,它追逐一只小动物,也许是只狸,也许是松鼠,跑出老远。大白很安静,它待两位主人的身旁,看着他们亲亲我我。 两人继续行走,往野鹿坪去,姒昊要去猎鹿,所以将大白带来,用它驮猎物。冬日道路湿滑,姒昊负重而行很艰难,这时,大白就显示出它的作用。 来到野鹿坪,姒昊和虞苏在一棵苍老的大树下分开,姒昊带走大白,留下大黑。他走前跟虞苏说他到前面的溪边猎鹿,会回来这里找虞苏,让虞苏不要走远。虞苏让姒昊注意安全,要是没猎到鹿也不要紧,可以网鱼。 目送姒昊牵白马离去,身影消失在前面的林地,虞苏心情有些不安。他可以天天吃鱼ròu,不愿姒昊因打猎而冒险。姒昊是个谨慎的人,他还没在打猎中受过伤,其实虞苏不必担心。 午时,太阳带来些许暖意,照在人身上很舒服,虞苏在林子里寻找冻菇,他身边紧跟大黑。他不敢离开老树太远,只在四周活动,怕迷路,也怕遇到外出觅食的野兽。 姒昊在前面的林地,如果有点什么事,虞苏喊一声,姒昊就会赶来。 周边只有一些小动物活动的身影,虞苏专心致志挖菇子。冬日里食物少,他挖满一篮菇子,花费不少时间。 虞苏提着篮子,回到老树,他在树下等待姒昊。等待过程里,他看见一只松鼠在树枝上蹦跳,一只小狐出现在草丛里。 等待许久,姒昊还是没出现。 虞苏正打算进林子里去找姒昊,他突然听到湖畔传来人语声,似乎来了不少人。老树所在的位置,一侧就是湖畔沙地。虞苏出去探看,他第一眼,便看到紫湖畔停泊着一艘大船。那是一艘相当华丽的大船,船身漆红,装饰着图案。大船上有十数位划桨的船夫,不见大船的主人。 起先,虞苏以为是虞君嗣子前来游湖,但随即,他见到湖畔沙地上的四五位女子,还有牵着白马的姒昊,他们站在一起,似乎在jiāo谈什么。 领头的那位女子,衣饰华美,她身边是围簇她的女伴,很可能是虞君的女儿虞若。 虞苏喊上大黑,匆忙朝姒昊走去。他没留意,姒昊和虞若的身后,那一片萧条的林子,便是紫藤林。他也没想过,会在紫湖遇到虞若,而这次相遇又意味着什么。 紫藤盘绕,错中复杂,粗实藤条上的白雪,已在一点点融化,露出灰褐的原色。它的朴质里,孕育着动人心魄的美,只待春日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烟):我觉得我还能再忍几章,我是个克制而有故事的好男人。 鱼酥:导演,我给你做一副鹿皮手套,你不要让小若和阿昊相遇好不好。 导演:好是好,可是我已经收了小若一艘游艇了。 鱼酥(泪目):大黑,咬她。 第57章 他好凶 狩猎的鹿驮在大白身上, 它创口的血, 淌在大白背上的麻制冬衣, 流出一条血线,划过大白的腹部往下滴。雪白的马儿,鲜红的血, 看起来分外血腥。马儿的主人,用右手牵马缰,他的左手也在流血, 血液沿着指尖滴落, 不频繁,要许久才落下一滴。手掌已用布条缠绑, 布条会渗血。曾经携带在身上用于止血的yào粉,早已赠人。 寒冬, 让疼痛感迟钝,当血从手掌渗出, 姒昊才意识到,他在透明的冰凌上拉开一道口子。伤口浅而长,它耐心地渗透布条, 染血手掌。 姒昊的脸沾有野鹿的血, 眉头上一道,脸颊上两滴,他的鹿皮衣上,同样血迹斑驳。他看着冷厉而危险,像一个刚经历过杀戮的战士。 他染血的模样惧人, 身上也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心情不悦,因为手掌上的伤。这点伤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但是他很懊恼自己因不慎而受伤,他不该受伤。 老树下,有人在等候他,见他带伤回去,该多紧张,姒昊不忍让他难过,担心。 一人一马出林地,沿着湖畔的沙地直线行走,这里视野开阔。下过雪的林子,泥泞难行,不如这沙地好走。姒昊的脚步匆匆,他的心里,只有被他留在老树下的虞苏,他急着与他汇合。今日,野鹿的行踪难觅,他狩猎花费不少时间。 心中满满是一个身影,姒昊起先没留意到湖畔的异常一艘大船停泊在湖边,船上有许多船夫。四周的人语声,还是引起了姒昊的注意,在他前方,站着四五位年轻女子,为首的那位穿着一件紫服,清丽绝尘。女子的紫服之外是一件白裘衣,脖子上佩着玉饰,她身份尊贵,她是虞君的二女儿虞若。 下过两日雪的紫湖很美,虞若出来赏雪景,还带着她的女伴们。 姒昊在任邑的宫城里长大,他见过不少大贵族的女儿。他不慌张,也不躲避,他挨着沙地和林地的边沿行进。一位冬猎的孤独猎人,最多也就吸引一下目光,就像在紫湖上捕鱼的渔船,在野鹿坪猎鹿的猎人,他们再寻常不过。 姒昊的脚步不急不缓,他打算从女孩们的身旁穿过,双方之间,隔着很宽的距离,足以互不干涉。 从姒昊出现在沙地,虞若身边的女伴们,便在她耳旁窃语,她们很活跃,像似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当姒昊的身影接近时,虞若也不禁将他打量,并发觉他的与众不同。 他年轻而英俊,穿着一身合体的鹿皮衣服,腰间装饰着一条藏蓝色的布带,在他行走时飘动。他的左手执一柄锋利的青铜长矛,那只手血淋淋,他受伤了。他的右手牵着一匹高大的白马,白马上驮着一头野鹿,那是他的收获,他是一位猎人。 他不像一位猎人,倒像是位邻国的公子,偷偷跑来紫湖打猎般,他的仪貌相当出众,器宇不凡。 女伴们小声jiāo谈,说他是白林子猎人。虞若听说过白林子猎人的传闻,她有不少女伴,女孩们总会私下jiāo流一些她们感兴趣的话题。 “他就是白林子猎人,我兄长说过他。”虞圆兴奋说道。 “我们去问问他,看他是不是住在白林子里。”女伴们起哄,她们是虞君臣下的女儿,有的平日也会到及谷采集,人大胆而活泼。 虞若不置可否,她心里也想知道,不过她不好表现出她的好奇。宫城里的生活实在乏味,尤其在最亲近的姐姐出嫁后,宫城之外有趣的小事情,在她看来都像一个惊喜。 姒昊踩着沙地边缘,即将从女孩们的身旁穿行而过,虞圆和另一位胆大的女伴朝他追了上去。她们欢喜地将姒昊拦截在半道,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这位英俊猎人的神情,两人都很吃惊。 他明显带着不快,眼神冷厉,尤其他的身上有血迹,脸上也是,令人不寒而栗。虞圆明显吓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身旁的女伴,似乎不怕姒昊,上前就问:“你是住在白林子里的猎人吗?” “不是。”姒昊冷语。他被拦阻,心里不高兴,他急着去见虞苏。 见猎人被拦下,虞若和其他女伴们一起过来。除去虞若,她们都围着姒昊,有的问白马从哪来来,有的问在哪狩猎,有的问姒昊名字。姒昊爱答不理,显得相当不耐烦。虞若静静地听,静静地看着,她发现这个猎人,甚至没有朝她身上投过一眼。 女伴们兴趣索然,她们回到虞若身旁,就在这时,她们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到朝她们赶来的一人一犬。虞圆眼尖,一眼认出虞苏,她挥手喊:“小苏!” 虞苏很心急,他担心姒昊被盘问来历,除去这份担心,还有一份不安,女孩们喜欢他。他第一次见到姒昊被女孩们围簇的情景,他不喜欢这样。 见到女孩中有虞圆,虞苏对她点了下头。他走到姒昊身旁,一眼就看到姒昊左手上的伤,他很担心,但没有表现出来。 自己的出现,吸引众人的目光,也引来虞若的注意。虞苏是认识虞若的,虽然只是童年相处过,但模样还能辨认。虞苏过去向虞若行礼,他本来没有直视她,抬起头,对上她的笑容,才将她端详。 虞苏一时看得失神,她美极了,如果紫湖有神灵的话,那必然是位女神,仪貌大概如虞若这般。虞苏还不曾见过一个人可以这么漂亮。她浑身上下无处不美,无论是她乌黑的发,她匀称的身材,她的紫袍,她腰间坠的玉饰,她含笑的神态。 “你是虞苏?”虞若也在端详这个童年的玩伴,身为少年,他很精致,也很清秀。 “是。”虞苏恭敬地低头。 “小苏,你怎么在这里。”虞圆扯虞苏袖子,她实在没想到会在紫湖畔遇到他。 “我……出来冻菇。”虞苏将篮子一抬,满满一篮的冬菇。 虞圆垫脚尖,挨靠虞苏耳语:“白林子猎人好可怕,他真是你朋友吗?”虞苏去看姒昊,他见姒昊神色冷峻,也正在看他。虞苏对虞圆低语:“他不可怕,不用害怕。” 听到这句话,虞圆摇摇头,她还是觉得他很危险,看自己的眼睛,像看那些要被矛戳死的野鹿般凶恶。虞圆溜回女伴身边,她的女伴们正跟随虞若离去。 虞若上船,女伴们也纷纷上船,船夫忙碌起来,划动船桨。 今日乘船观看雪景,抵达紫藤林附近,虞若见这里景色好,沙地干净,将船停泊,下来走走。不想遇到白林子猎人,还有虞苏。 虞若是虞君之女,身份非同一般,年纪不大,但懂得该如何行事。她认识虞苏,知道他是虞城营卫之子,所以和他jiāo谈。她不认识姒昊,对于这个陌生之人,她没有贸然接近,因为这有失身份。 虞苏坐在姒昊身旁,目送虞君女儿的华美大船dàng去。他回头去看姒昊,执住姒昊受伤的手,神色黯然。 “伤口很浅,草yào敷一下就好。”姒昊安抚虞苏。 虞苏解开包扎手掌的布条,小心地察看伤口,发现确实如姒昊所说,伤口很浅,他才放心,低语:“疼不疼。”姒昊瞅眼湖面的船,看它还在附近dàng着,船上的女孩们都在往他们这边看,他说:“无事,你别担心。” 虞苏将布条重新缠上,想等回去用清水洗下伤口,再好好包扎一番。他见姒昊目光看着湖面的船,他也往船上望,虞若和虞圆及其他女孩,似乎都在看他们,虞苏被看得不安。 “穿紫衣的个女子,是虞君的女儿?”姒昊淡然问道。 “嗯,是的,她叫虞若。”虞苏回道。心想她长得真美,小时候没发觉她这么漂亮,不过那时大家都小。姒昊也觉得她很美吧,虞苏想。 “穿红衣那人呢?”姒昊看到她很虞苏很亲昵。女孩长得挺可爱,大眼睛,皮肤白皙,就是有点胖。 “她是虞圆,虞允的妹妹。”虞苏微笑,想起虞圆说姒昊很可怕,可是他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和你很要好?”姒昊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变化。 “以前常在一起玩。” “哦,她喜欢你?” “啊?” 虞苏恍然姒昊的意思,他见大船已远去,他抬手擦拭姒昊脸庞上的血迹,来回蹭好几下,才蹭掉血迹,他喃语:“那些女孩子们喜欢你。” 姒昊拉住虞苏的手,将他的手掌展开,看着他拇指上的血污,他平淡说:“回去吧。” 那些女孩子相当呱噪,姒昊觉得她们闹心,唯独那位虞君之女,端雅疏远,没过来参合。常闻虞城出美人,对于虞若,姒昊只看了一眼,觉得确实貌美。 他能欣赏美,觉得她长得漂亮,也仅是如此而已。 大船悠悠dàng去,虞若的目光落在荒凉的紫藤林,有一刹那,紫藤花绽放,眼花缭乱,满目紫红。她定神一看,只是一个幻影,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她喜欢紫湖,也喜欢紫藤林,因为她小时候在这里遇见一头白鹿,她被大巫预言将成为帝妃。她知道成为帝妃,需嫁予帝邦的君王,所以这个预言,缥缈无影,但不妨碍她喜欢来这里。 她的族中有白鹿的传说,她拥有传说中的美貌,所差的不过是一位传说中的夫君。 虞若的目光落在沙地上,那两个年轻人身上。他们坐在一起,显然很亲近,他们中的一人,她认识,而另一人,她很感兴趣。 宫城里,有不少英俊的年轻男子,虞若见过他们,但没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这个猎人无论是他的长矛,他的白马,还是他沾血的脸庞,冷漠的眼神都映在她眸子里。 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陌生人。 虞若的船消失于紫藤林,姒昊和虞苏的身影,随后也消匿在沙地上,他们返回姚屯。 冬日的植物较少,好不容易才在屋后找到能止血的草yào。虞苏将草yào揉碎,敷在姒昊的手掌,帮他包扎。血很快止住,这个浅浅的伤会很快好起来,日后只留一个淡淡的疤痕。 虽然手受伤,但捕猎的猎物,仍需要处理。姒昊主刀,虞苏搭手帮忙,他们将鹿剥皮、取角,鹿ròu熬制,烟熏,制作ròu干。姒昊特意留下一条鹿腿,挂在屋外,任由它结冻,这是要赠虞苏的鹿腿。 相伴的时日,总是很短暂,虞苏明日将会去虞城。 夜里,两人搂抱在一起,讲述明年春日,要在湖畔开垦,要种点什么。储物坑的粮食总是很少,明年要收获许多粮食,吃不完就放在陶罐里。虞苏说他要烧制许多陶罐,有的制作ròu酱,有的存放谷物。姒昊说他开春后,可以制作艘独木船,在紫湖上网鱼。他见过姚屯的人制作独木船,不难,只是费时。 虞苏搂着姒昊脖子,贴着他身体,贪恋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想明年如果能在姚屯烧陶,那么他就不用去宫城里任职。这里陶土多,木材取之不尽,适合造窑烧陶。紫湖四周有许多聚落,人们需要日常用器,可以贩陶,以陶易物。 烧陶的想法,虞苏没跟姒昊说,因为得等到明年,还得等他说服父母。 想着心事,虞苏用手指触摸姒昊脖子上挂的玉佩,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描述玉佩上纹饰,它是一个很特别的符号,虞苏不知道它象征着什么。 “阿昊,它看起来像花的蒂蕊。”虞苏端详纹饰,想法脱口而出。 “嗯,睡吧。”姒昊只是摸摸虞苏的头,唤他入眠。他没告诉虞苏,这个符号到底是什么,它何等的特殊,因为他不敢告诉虞苏,自己帝子的身份。 对这件玉佩,虞苏已经很熟悉,习惯它的存在,所以他没再问。他躺在姒昊怀里睡去,像以往那般。姒昊搂着虞苏的背,看他睡梦中,手还抓着玉佩不放。他想虞苏还是在意它的,他只是没有觉察它的特殊。 想来有点荒唐,预言里的帝妃,和逃窜来虞地的帝子,就在今日的紫湖畔相遇。 对这次邂逅,姒昊没感到丝毫的神圣感,或者一丝的动容。今日唯一的情绪波动,是发现自己不喜欢女孩子对虞苏耳语,令人相当不悦。 清早,姒昊将虞苏送回虞城,他一程程相送,直到把虞苏jiāo回虞母手中。虞母看着安然无恙的儿子,递上来的鹿腿,她对姒昊还是满意的。 来到虞城后,天开始飘雪,姒昊被留在虞苏家。 午后,在下小雪的情况下,姒昊在院中劈柴,虞苏和虞母准备晚饭。风川正好回北区,提着两条鱼过来看虞苏。走到虞苏家院子,瞅见院中劈柴的姒昊,很是惊讶。 他对虞苏家中的情况极其了解,可从不见有这么个男子出现。风川没见过姒昊,于是对他忽略不计,他径直进院,朝屋内大声喊:“阿苏。” 虞苏闻声,高兴跑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虞母,虞母表现尤其惊喜,唤道:“小川,好久没见到你,来来,快进来烤火。” 虞苏接过两条鱼,亲切地和风川jiāo谈,两人有说有笑。风川亲昵的搂虞苏的肩,揽着虞苏进屋。姒昊搁下石斧,立即跟了进去,目光落在风川搂虞苏肩膀的手臂上。 风川在火塘坐下,和虞母jiāo谈。虞苏朝姒昊走去,挨着他低语:“这是风川。”姒昊差不多猜到了,“哦”地一声。他知道风川是虞苏邻居,成亲后才搬走,难怪虞母待他这么热情,和虞苏如此亲昵。 虞苏发现姒昊的头发上有雪花,肩膀上也有,还来不及融化。虞苏抬手将它们拍去,他的动作很自然,很流畅。风川早在打量他们两人,笑着问虞苏:“小苏,不介绍下?”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耸肩):剧本本是该虞苏吃醋的,不想昊总的醋劲真大 姒昊:下次不许挨着他耳语,还有你,不许搂他。 虞若:我跟兄长一样,都是有抢大巫生意的潜质。 第58章 虞母的担虑 看着虞苏帮姒昊拍雪花, 两人亲昵的样子, 风川心中狐疑。他是虞苏邻居, 和虞苏打小认识,可以说是最熟悉他的小伙伴。他没见过虞苏待谁这么亲昵过,连女孩儿都没这么亲昵, 何况男子。 也不全是,他待角山那位牧羊少年,叫吉蒿什么的, 就挺特别。 风川打量姒昊, 越看越觉得这人相当出众,他不是虞城人, 虞城要是有这个人,他会认识。 如何去介绍姒昊, 对于其他人,虞苏可以直接说他是姚屯的人, 但对于风川,虞苏不好隐瞒。虞苏还在迟疑,没去回复, 姒昊亲自向风川介绍自己。 “我原先住在角山, 在落羽丘牧羊。”姒昊知道风川和虞苏是挚友,且他多次送虞苏去角山,他对自己在角山的事已有耳闻。 “你是那个……吉蒿?”风川恍然,他想难怪呢,这家伙长得英气, 难怪小苏喜欢他。啊,不对,这都往哪去想了。 “是我。”姒昊在火塘边落座。 “你怎么搬来虞地了?”风川想难怪好段时间,虞苏都没再前去角山,原来牧羊少年来虞地居住了。 虞母在两人jiāo谈时,默默前去将房门关上,她小声对风川说:“他逃来的呢。” 风川“啊”的一声,相当惊讶,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姒昊把他避世仇的事讲述,关于到角山藏匿,最终,又来虞地居住。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没jiāo代他的仇家是现今帝邦的君王晋朋,而自己老爹是帝向。 听完前因后果,风川说:“那以后我就唤你姚蒿了。”他会好好保密,这种杀了人家老爹,还要追杀遗腹子的事,听起来就令人义愤。 “姚蒿,往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你直说无妨。”风川向来率直而义气。 “多谢,我在姚屯住下多日,已经安定下来。”姒昊道谢,风川待他如朋友,他也将他当做友人。 在虞苏那边,姒昊听说过不少风川的事情,所以在见到他前,已经认识他了,同样,风川也是如此。 风川是个出色的渔人,他就着紫湖捕鱼的事,和姒昊jiāo谈。 “姚屯那边,有一处沙,一直没人住。我要是住姚屯,我就在沙上搭个木屋,把小船拴那儿,遇个风雨,也有个地方避一避,过过夜。” 风川去过紫湖,还留意到姚屯附近有一处沙,适合建个临时居所。他这人脑子灵活,不是个普通的渔人。 “是如此。”姒昊笑语。他自然也留意到湖中的沙,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你现在有船吗?”风川想起捕鱼最重要的工具。 “打算开春造艘独木船。”姒昊回道。 “不容易,没有三四个人做不来。”独木舟最好制作,但运输它的原料麻烦,对于船的制作,风川很熟悉。“我看不用等到春日,过几天我喊两个人过去帮忙。”风川清楚有船才能捕大鱼,在紫湖生活,不能没有一条船。 “现下不急,等到开春,还真需要你帮忙。”姒昊躬身,他很感激风川的热诚。雪地行走都难,何况是搬运大木材,他不缺食物,不急一时。 “那行,到时喊我一声。”风川笑语,他乐意帮忙。 风川在虞苏家没待多久,他家家里捕了不少鱼,朱云在做鱼酱,他还得回去帮忙。他走前,还不忘邀姒昊有空到他家坐坐。 三人将风川送出门,见风川往隔壁去,那是他以前的家,现今只住着他父亲和妹妹。以前两家经常窜门,自从风川搬走后,感觉疏远许多。 今日难得见到风夕站在门外,看来是在等她兄长风川。 风夕跟虞苏和虞母问候,目光在姒昊身上停留了一下,她好奇,但不失礼,没直勾勾打量他。风夕猜测这人可能是虞苏在林子里的朋友,他长得很英俊,只是看着有些凶。 风川和风夕结伴离开,显然是顺道把妹妹带去家中帮忙。两人走出老远,风夕才问风川:“兄长,阿苏身旁那个人是谁?”风川只说:“他朋友,听说住在姚屯。” 北区的人们,邻里关系还不错,都是熟人,一旦有外来者出现,会引起注意。姒昊出现在虞苏家的院子砍柴,就有人留意他了,见他跟随虞母和虞苏出来送行风川,一位邻居还特意过来询问,问虞母是枣坡的亲戚吗? 虞母说不是,是虞苏的朋友。这个邻居是个多嘴的fù人,好打听,她热情问虞母姒昊住哪里,成家了吗?虞母表示听说住林子里,也还不知道他成家没有。 这个冬季,姒昊来过虞苏家几次,渐渐左邻右舍认识他,知道他叫姚蒿,住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屯。知道他还没成家,是个厉害的猎人。 邻居们留意姒昊来虞苏家,会捎带野味或者鱼虾,令人羡慕。邻居们还曾发现,这位年轻的猎人,有次牵着一匹白马,带着一头黑犬过来。那匹白马可真漂亮,浑身雪白,强健高大。 一般姒昊来虞苏家,会留下过夜,只过一夜,第二天便就离去。他夜里就睡虞苏隔壁房间,他们亲昵但不出格,虞苏父母没往那方面去想。 少年们总有几个伙伴,关系亲好,会去对方家中住,夜里甚至挤在一起处睡,都很正常嘛。 姒昊内敛,沉稳,颇得虞父赏识;虞母见他为人礼貌,每次来必捎带东西,也挺喜欢他过来蹭饭;至于虞苏,更不必说,每当天气晴好,他就在院中张望,等待姒昊的身影出现。 隆冬的雪下了多日,风雪封路,虞苏好一段时间,没能见到姒昊。 一日早上,雪停,虞苏在院中等待,呆呆盯着木门看。虞母知道他心思,念他:“还不回屋去,雪刚停,他没那么快来。” 怕儿子给冻坏了,虞母撵虞苏回屋。 “他会来,他要是不来还好。”虞苏喃语,他太熟悉姒昊了,他很担心他在路上出事。 虞母摇头,这孩子怎么说起胡话来。 虞苏没听劝回屋,人仍留在院中,站在棠梨树下傻傻等候。虞母回屋里忙碌,搓揉面团,打算做蒸面果。 边搓面边朝院外看,见儿子在外头等待的模样,像极了姑娘家在等候喜欢的小伙到来。唉,这都什么事呢,要不是两人在家里相处挺正常,虞母真要往那方面去想了。 棠梨树下的虞苏,还是在虞母的责骂下,乖乖回屋,到火塘边烤火。虞母瞥眼儿子惆怅的样子,她说:“他再快也得午时到。” 儿子闷不吭声,虞母拿眼去看他,端详儿子坐在火塘边的模样,他长发及腰,温雅郁结,白色的羊皮领衬托一张清秀的脸庞。以前她挺得意将这个儿子生得好看,此时她不免担虑起来。 唉,又在胡思乱想了。 虞母擀面,将心里的念头驱逐,不能自己吓自己。 看虞母在忙碌,虞苏照看火塘的柴火,看着一锅汤水。有点事做,他不至于老想着踩在齐膝积雪中,艰难前来虞城的姒昊。 午时,一锅面果蒸熟,虞苏将柴火弄小,虞母掀起陶甑盖子,热气腾升,母子两在雾气缭绕之中。 也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虞苏反映非常快,一眨眼功夫,他已奔向屋外,只留给虞母一个身影。 虞母探头,看到进院的姒昊,她摇了摇头。连日飘雪,及谷的积雪应该很厚,出行苦难。谁想雪刚停,他就往虞城跑,这要是姑娘心心念念的小伙儿,也是个痴情的小伙。 哎呀,我又在想些什么。 虞母用竹夹子夹起刚蒸好的面果子,夹出两个,放在盘子里,给这两个孩子吃。 姒昊进屋,笑着跟虞母打招呼,递给虞母一只野兔,说是顺道打的。虞母看他又带矛又挎弓,英姿不凡,心里还是喜爱的。可能是因为他常来,还老捎东西,渐渐就把他当儿子般看待了。 虞苏帮姒昊脱去潮湿的外衣,让他在火塘边烤火。他坐在姒昊身边,安静无声,和姒昊一人吃一个热腾腾的面果子。虞母看儿子脸上绽着笑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无奈又欣慰。姒昊赞面果子很好吃,虞母高兴,又夹给他一个,温言:“再吃一个,暖暖胃。” “谢谢虞母。”姒昊接过,捧在手里,一脸笑意。 “阿母,我也要一个。”虞苏伸出手。 “自己夹。”虞母拍走虞苏的手。 黄昏,虞父回来,见到姒昊在他们家里吃饭,一点不吃惊,悠然和姒昊打声招呼。他问姒昊及谷大雪的情况,带着关心。姒昊说没造成什么损害,本还担心马棚会被雪压塌。虞父直点头,说道:“多好的马儿,压伤就可惜啦。” 虞苏安静在旁,听父亲和姒昊jiāo谈,他看得出来,父亲挺喜欢姒昊。就是母亲,炖的兔ròu羹,第一碗也先盛给姒昊,说是他辛苦打来的兔子,给他先吃。 要是父母有天知道,他和姒昊是要相守一生,是像虞正和风羽那种人,会如何看待呢。 虞苏不敢往深处想,但又觉得,也许不是那么难,让他们渐渐知晓,慢慢来,慢慢接受。 饭后,虞父跟姒昊和虞苏说:“你们去东社走走,听说今晚很热闹,他们社屋刚修建好,正在庆祝。” 春夏时人们可以聚集在社树下活动,议事,寒冷的秋冬则不行,需要有个遮风挡雪的大屋子。一般会在社树一旁,建一座长屋,称为社屋。 “好。”虞苏想姒昊来虞城多次,还从没见过虞城社中的热闹情景。 “多穿衣服去,夜里冷,苏儿,你不是多件外衣,给阿昊穿。”虞母知道姒昊的外衣潮湿,还在烤火。她对姒昊不由自主地关心,估计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没多久,虞苏和姒昊都穿上厚外衣,结伴离开。屋中只剩虞母和虞父两人,老夫妻看着两人亲昵离去的身影,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孩子不错。”虞母说的是姒昊。 “百里挑一了。”虞父的话语,可知他对姒昊相当欣赏。“他明年就十七了,我看他也没父母,就由我来帮他说个亲好了。”虞父在北区有点声望,再说姒昊一表人才,又有能力,由他帮他成个家不难。 “唉……”虞母沉重叹息,“老头,我怎么觉得,觉得他像似对我们家苏儿有意思……” 虞父一阵长长地沉默,在沉默过程中,不忘拿一个面果子吃,他边吃边说:“别胡思乱想。”虞母看丈夫没心没肺吃着面果子的样子,心想担心也没用,两人要真有点什么,他们也挡不住,明年虞苏就成年了。 虞城偶尔会有男子和男子在成年后,结伴到虞城之外独居,甚至女子和女子也有。是挺难理解,但也不少见。 作者有话要说: 虞母:这种不希望是真的,又莫名觉得这女婿不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虞父:待我吃完这个面果子,我才能思考事情的严重xìng。 导演:明天再一章,冬天就过完了。 第59章 相同的容貌 在任邑时, 姒昊曾和任嘉, 吉华参与过平民的社中活动。他们趁着夜黑前去社树, 将玉石的装饰取下,轻易就能混进去。在热烈的篝火旁和女孩男孩们一起跳兽尾舞,在高大的社树下和社中的勇士比力气, 比武艺。很热闹,也很有趣。 任嘉是个随xìng而为的人,枯燥乏味的宫城困不住他, 姒昊的xìng情亦喜欢新奇, 唯有吉华做事谨慎,却总被他们拉来参加, 当然他也玩得很开心。 漫天星辰之下,圆月高悬, 姒昊站在虞城的社树下,听着身旁喧闹的人群, 还有将四周烧得通明的篝火。他追忆起在任邑的生活,想起他的伙伴。这份思念之情,只有一时, 他很务实, 知道不会再相见,思念无益。 在虞城的秋冬,姒昊改变许多,他扎虞人同款的发髻,跟虞人猎人一样, 在手臂绑系涂有鹿角符号的兽皮护腕,就连口音,他听起来也像个虞人。 这些改变,有意而为之,他想以虞人的身份生活下来,他舍弃了自己的身份。 对于姒昊而言,无论是在任邑当个贵族,还是到僻远的地方牧羊,还是来虞地当个猎人,他都能适应。对常人而言,很可怕,难以接受的转变,在他这里都不成问题,他是个变通的人。 此时,他握着所爱之人的手,并肩而立,觉得虞城的生活挺不错。 篝火边的男子们跳起长矛舞,吸引女孩们的目光。他们喝声洪亮,积极展露强健的体魄和有力的臂膀,在大冬天里,光着膀子。 虞苏看他们起舞,想女孩们喜欢这样的男子,强健而勇猛。虞苏回头去看姒昊,姒昊用手指摩挲他的手指,很暧昧,神情却显得若无其事。 “那人是讲故事的老者?”姒昊的目光落在一侧,那里有一簇小篝火,篝火旁坐着一位老人。在老人身旁,围坐许多孩子,还有几位fù人。 “他是秉叟,他会讲好多故事。”虞苏很高兴姒昊也对秉叟感兴趣。 “秉叟?他以前担任过秉臣的职位吧。”姒昊一听,便知道他的身份。秉臣是一国的重臣,协助君主处理政事,出使邻国。 “是的。”虞苏点头,他不意外姒昊知道,姒昊很博闻。 姒昊带虞苏往秉叟那儿走去,虞苏问:“阿昊,你喜欢听故事吗?” “我大父在世时,常给我讲故事。”姒昊和虞苏一样,从小听着故事长大。 两人来到秉叟的篝火旁边,寻个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倾听。小篝火的光相当有限,秉叟的身子伛偻,像似整个人藏在黑暗中。他是个很老的老头儿,可能有五六十岁了,能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不多。他的声音响亮,听着底气还很足,他的语调如常,平缓,像慢悠悠流淌的溪流。他在讲述伯禹的故事,故事里有洪水,有龙羽山,有死亡和重生。 有人问:“大洪水把我们的虞城也淹了吗?” 扈叟说:“那时,还没有虞城。” “那时的虞城,还是一片树林和沼泽,生活着大象,犀牛,还有很多野猪。只有很少的一群人,住在紫湖边,古帝时代,称他们为犀皮人。他们穿着能抵挡刀矛的犀皮衣,是最勇猛的猎人。” 扈叟的故事总是一不留神就偏离主题,前一刻还在讲洪水,下一刻,已经在讲述传说中的犀皮人。人们喜欢听他这么讲,仿佛有着永远说不完的故事,一个攀着另一个。 有个孩子还执念大洪水的故事,问道:“秉叟,在树上住吃什么呢?” 秉叟说:“食物很快就吃完了,人们又饥又渴,一个挨着一个死去。” 孩子问:“都饿死了吗?” “没有都饿死,都饿死了,你打哪来。伯禹带领许多部族的男子,挖通道,将洪水疏通出去。洪水退去,大家才得救。”秉叟讲述众所周知的大洪水故事,讲得相当简略。 同样的故事,姒昊小时候听外祖父讲过。他还知道故事里的这位伯禹,就是后来帝邑的营建者,他是帝邦第一代君王。 虞苏熟知大洪水故事,他没留意秉叟的讲述,他的目光为前面火光吸引,那是一条火龙火把长队。起先它很远,在房屋后断断续续,点点光,后来蜿蜒不绝,朝社树这边前来。 聚集在秉叟身旁的孩子们,很快也注意到火把长队,他们欢喜跑开,追逐火光。 火把队伍进入社树,秉叟身边的听众跑得只剩姒昊和虞苏,人们争先围观。这群执火把的人们,清一色都是年轻男子,穿着整齐的着装,他们是虞君嗣子虞戍北的随从。 看来,今晚虞戍北兴致不错,用这么大的排场,前来东社与民同乐。 被大家遗忘在旁的秉叟,慢慢悠悠从地上起身,他屁股刚离开地面,就觉得双腿虚晃,看似要栽倒。秉叟有点慌,他一把老骨头实在不经摔,眼看他老人家就要脸着地,突然一条有力的胳膊将秉叟搀住,胳膊的主人是姒昊。 对于秉臣,姒昊很敬重,他的师父吉秉,便是一位秉臣。 人老体弱,秉叟的膝盖软在地上,姒昊低身架住他,火把队伍正好从两人的身后穿行,络绎进入社屋,火光将他们四周映得如同白昼。 秉叟抬起头,正想感谢出手相救的人,他蓦然对上姒昊的脸庞。他像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挣脱姒昊的手,跌倒在地,姒昊不解,又去搀他。这时,姒昊才留意这个老者的身子在颤抖,颤颤巍巍,连同声音也带颤音:“后向……” 秉叟唤出一个称呼,他的声音不大,听着像呓语。姒昊挨得他近,听得清楚,他身子一僵,惊愕无比。 后,命令者。后向,是帝向的另一个称谓,他的臣子们,便是这样称呼他。 “后向……”秉叟又呢喃一句,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去碰触姒昊脸庞,姒昊呆滞,没有躲避。 “秉叟,你没事吧?”虞苏将秉叟从地上扶起。身后的喧哗,还有刺眼的火光,虞苏没能留意到姒昊的异常。 秉叟看见虞苏,还有热闹的人群,熟悉的社屋,他逐渐平静下来。他执着虞苏的手,由虞苏将他搀到一旁坐下。 没人注意到小篝火旁,那个单腿膝地的人,他保留这个动作好一会儿。姒昊的手掌大力撑在地面,砂砾磕得他掌心流血,他却似乎毫无知觉。他缓缓站起身,有一刹那,对上满目的火光,他甚至慌地想逃进黑夜里,然而他还是镇静下来。 他走到虞苏身旁,也来到秉叟的身旁。秉叟在看他,他也在看秉叟,他想这个老人到底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 “你唤什么名字?”秉叟的语调,恢复讲述故事时的那种平缓。 “姚蒿。”姒昊回答。 虞苏看看秉叟,又去看姒昊,他觉得姒昊神色凝重,虽然他话语平静。 秉叟摸着腰间的玉刀,他听到姒昊的答复,他摇了摇头,像似在否决什么,他喃语着什么,含糊不清。 “走吧。”姒昊唤虞苏。 火把队伍已经全数进入社屋,人山人海围在社屋里,姒昊执住虞苏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社树,两人的身影融入黑夜。 圆月如饼,瘦小的秉叟孤零零地坐在高大的社树下,口中仍喃喃有词,像一个痴呆老人。 姒昊的心情沉重,返回北区的路上,他一言不发。虞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但不知道原因。他当时只看到秉叟推开姒昊的搀扶,而姒昊又去扶他,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姒昊的步伐很快,不觉将虞苏抛在身后。虞苏追赶上来,抓住姒昊手,紧紧扣住,他莫名感到很不安,心很慌。姒昊没有放慢过脚步,他匆匆回到虞苏家中,进入自己昏暗的房间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他坐在草泥台上,静默地只留给虞苏一个背影。 虞苏从背后将姒昊抱住,他从没见过他这样,他觉得他难过至极,在为什么事情而痛苦。 “阿昊。”虞苏唤他。 姒昊将虞苏揽入怀,他搂抱虞苏,沉寂无声。虞苏也抱着他,不时用手去抚摸他的背,安抚他。他的动作轻柔,姒昊的心被他抚平,渐渐静下来。 姒昊本不该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容貌像极父亲。年幼时,大父就曾说过,自己和父亲长得像。至于多像,姒昊以前不清楚。 这般让他如何藏匿? 那些见过帝向,并且还活着的人,会将自己认出。 虞城有多少这样的人? 也许,只有秉叟,他是秉臣,他出使过任邑,见过当年还活着的帝向。 “苏,我没事。”姒昊摸虞苏的头,他想自己把他吓着了。 “嗯。”虞苏放开姒昊,他坐在姒昊身边,陪伴他。 虞苏知道姒昊有心事,他挨着姒昊坐,握住他的手,然而姒昊只是沉默。 这夜,虞苏惆怅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挨席想入眠,翻来覆去不成眠。他的不安,在梦里呈现,他梦见姒昊离他而去。他在梦中绝望而悲痛,撕心裂肺一般。 第二日,天刚亮,姒昊便就辞别虞父虞母,离开虞城。 按以往,虞苏会将姒昊送出西门。这次,两人出了西门,姒昊让虞苏回去,虞苏不肯,说他送姒昊到林子入口再回去。 林子入口出现在眼前,姒昊止步,对虞苏说:“到了。”他不放心虞苏跟他进林子,怕他单独回去出事。 “我……我再送送你。”虞苏低语,他抓住姒昊手不放。 “苏,冬日快过完,春时我们就方便往来了。”姒昊抚摸虞苏脸庞,他又怎会不知道他的不安,他一步步的相送,不愿自己离去。 “嗯。”虞苏抬头,露出微笑。 “回去吧。”姒昊温语相劝。 “好。”虞苏听从,伫立在林地入口,他身后是通往虞城西门的一条土路。 姒昊离开,他走时还回过两次头,对虞苏挥手,示意他回城去。虞苏只是点头,但没有动弹,他仍在原地目送姒昊离去。 看他手持长矛,身挎弓箭,行走在雪地上,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他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厚外套,腰间缠着一条褪色的蓝色发带,他走动时,那条发带在身侧飘动。他一直佩戴着它,从未取下来。 虞苏痴痴看他远去的身影,有一霎那,虞苏看见他踩踏过的地方,冰雪都消融了,树叶葱绿,花草兴荣。 那只是一个幻觉,那是他期待的春日。 姒昊走的蒙蒙清早,秉叟人已醒来,坐在木案前,跟前放着一碗温热的粥。没什么牙齿的秉叟,一向只能吃柔软的食物。他边喝粥,边想自己年纪确实大了,有天,会到冥间去和老朋友们团聚。 他想在冥间,应该也能够遇到帝向吧,也许他可以传话,告诉他,他的孩子还活着。 身为虞地知识最渊博之人,秉叟精通古往今来之事,他还有一种禀赋,一份他人少有的敏锐。他相信昨夜那位搀扶他的年轻男子,是帝子。 人的相貌往往能看到他们先辈的身影,秉叟活得长,记得虞城好几代人的容貌。姚氏没有这样的长相,那位少年告诉他的是化名。 秉叟忍不住摩挲玉刀,这是他心爱之物。当年他出使任邑,帝向看他佩刀粗陋,亲赐他一柄玉刀。 这位帝邦的年轻君王很仁厚,然而好人并未得善终。 作者有话要说: 向帝:我曾经也很帅也很温柔,只是长得帅死得快。阿崽,别怪拔拔。 昊总:我抽支烟冷静一下。 第60章 成年礼 初春, 虞苏在前拿蚌刀割野草, 姒昊在后执骨耜翻土, 他们在葛田旁边开垦荒地,打算种粟。虞苏带来一小钵粟种子,是虞城最好的品种, 长出的粟米饱满,口感也好。 除去粟种子,虞苏还带来葫芦, 麻, 豆和油菜的种子,打算统统种上, 多开垦些田地。当初在落羽丘,虞苏就跟姒昊描述过一起种田的情景, 不想有一天能成真。 在种田方面虞苏比姒昊强,不过他发现姒昊一点就通, 相当厉害。对于种植庄稼,姒昊早有准备,他去虞城时, 常会到城南去看看别人家的庄稼, 看别人如何播种,如何照顾。看得多,懂得也多,还没下手去做,已经有所了解。 垒出整齐的田陇, 姒昊不忘在侧做条蓄水坑,用来积累雨水,方便灌溉。 找得是一处低洼草茂的地方,姒昊下铲挖,挖了几下,发现一条有些眼熟的蛇从草丛里慢悠悠爬出来。今日给葛田除草,没发现它身影,还以为它在冬日里冻死了毕竟这么懒,不想还活着。 姒昊照旧没它七寸一铲,放它悠然离开。 这里有一大片荒地,草盛食物多,尤其葛田很招田鼠之类的小动物,这条蛇明显将这里当舒适的猎场,不舍搬离。 挖土是体力活,姒昊轻松胜任,十七岁的他,个头明显比去年高,而且身体也更宽实。去年春时穿的衣服,今年就已经太窄小,绷紧在身上。虞苏为姒昊制作新的春装,此时就穿在他身上,是一套朴实无华的麻质衣服。 姒昊不喜欢往衣服上装缀贝饰啊,彩珠之类,要不虞苏的手可巧了,懂得制作华美的衣服。 衣缘和袖口,虞苏还是用细布缝裹,这样耐磨损,穿着还很舒适。姒昊的每件衣服,都有虞苏细心加工的痕迹。一针一线都是他的爱意。 虞苏在田陇上播种,拿葫瓢浇水,让泥土保墒。一桶水,两处田陇便就浇完了,虞苏提起木桶想到前面的水塘取水,他经过姒昊身旁,姒昊把他手拉住,说:“我来。” 木桶的自重大,姒昊制作的木桶个高腹肥,提这么一桶水,虞苏得在半路歇一下。姒昊不同,他轻轻松松提着往返。 姒昊水提来,虞苏在田边播种五六颗葫芦种子,怕被鸟吃野兽扒,他不忘编一个草罩子将它扣住。虞苏将种子播种上,起身去看姒昊,姒昊还在挖蓄水坑。 水塘离农田的具体不算很远,可以不用再挖一个蓄水坑,不过姒昊说,何必舍近取远。他的一些想法,和其他农人不同。 春寒料峭,虞苏套着一件厚外套,姒昊只穿一身麻衣,他挖土挖得满头是汗。虞苏帮他擦汗递水,劝他歇歇,怕他劳累。 年轻力壮的姒昊,别说挖个小土坑,就是让他一口气去挖口井,他也干得来。 才开春,庄稼已播种,就连船也有了。 前些日,风川和虞正,还有周过来,他们协助姒昊从林子里拖出一根巨木,沿着地势,让它滚落到湖畔。众人协助,在湖畔将巨木挖槽,加工成独木舟。 木材结实,用石制工具加工可不容易,他们用的是虞人建独木船的窍门用火燎烧要除去的部分,经过火烧的地方,材质酥脆。 独木舟制成后,风川在舟身上,用漆涂抹上一条鱼的形象,说是这样船就不会沉。属于渔人的一个巫术。 风川和虞正待姒昊都很亲和,唯独周,显得生疏,他话少,埋头干活。他待虞苏还是不错的,还教了虞苏鞣皮革的方法。 周对于姒昊,颇羡慕嫉妒,毕竟一个外来者想过上姒昊这么好的日子,绝不容易。他有栋现成的漂亮房子,有过人的捕猎技术,还轻易就结jiāo了一群朋友,而且还“霸占”了北区一美的虞苏,简直人生赢家。 姒昊和虞苏花费两日时间开垦田地,播种。花费三日时间,在湖心的小沙洲上,营建一栋木房子。 紫湖有不少小沙洲,姒昊选中其中一处,命名白鹭,在上面建造渔屋。别人在湖上的渔屋,无不是矮小一栋,相当简陋,随便捡点木材搭建。姒昊的渔屋,用同色的木料,搭建得漂漂亮亮,他隔出杂物室,卧室,屋外的地面清理地干干净净,摆着几个木架子,用于晒鱼和晾网。 木屋搭建好的第一夜,姒昊和虞苏在白鹭上过夜。屋中还没有卧躺的藤榻,也没有像样的家具,两人铺席在地。 春日的夜晚,还是冷的。屋中没有火塘,用的是一个陶灶煮食和取暖。 夜深,大黑在陶灶旁睡着,虞苏缩在姒昊怀里,听着屋外的虫鸣声。 姒昊将虞苏搂在身下,用身子将他罩住。他怀里的人,厚厚的外衣脱去,只穿着贴身的衣物。隔着薄薄的衣物,姒昊触摸虞苏的身体,他的手在虞苏的腰身抚摸,一不留神,已探进虞苏的领子,拉松他的领子,低头亲吻虞苏袒露的肩,嗅吸他身上的气息。 冬日过去,虞苏的身子不再那么单薄,他的细腰也有点小ròuròu了。他的个头明显长高,不过姒昊也长高了,所以他个头还是在姒昊耳边。 被压在身下的虞苏,感受到姒昊身体的力量和热度,他熟悉他的身体,还有这具身体带来的舒适和欢悦。 他们在昏暗的角落里,悄悄摸索,爱抚,亲吻,感受小小的激情,还有不尽的缠绵。 当清早,虞苏在姒昊臂膀里醒来,他系绑凌乱的衣衫,梳理长发,望着躺在他身旁熟睡的男子,嘴角微微勾起。有时,他会低下头去亲他,如果刚好将他弄醒,会被他再次压回地面,双手紧扣。 冬日的东社聚会后,姒昊便就很少去虞城,即使去,也待不长。不过春日方便往来,虞苏一有空就往姒昊这边跑,虞父虞母知他是过来帮忙春耕,并不拦阻。 虞苏被姒昊压在地板上,他半截身子靠近木门,被阳光照耀。从门外倾泻而来的阳光,也让姒昊感到炫目,他决定帮自己和虞苏避开这扰人,但又漂亮的光。他亲吻虞苏,他身子覆下,虞苏便就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温暖的阳光,使得懒洋洋的大黑推开木门后,只是趴在地,望着湖光享受犬生。屋中的两人,拥抱在一起,轻声耳语。 连续劳作数日,干得都是重活,姒昊感到疲倦,他还能再睡会。他枕着虞苏的腹部,躺在地上悠然合目,虞苏的手轻挠他的头发,在他脸上描绘眉眼,手指柔软,动作温柔,相当舒服。 屋外,几只水禽从灌木丛里飞起,嘎嘎叫唤,它们身披羲和,光洁的翅膀拨弄春风。紫湖畔,荒凉的紫藤条上,几片嫩绿的叶子冒出,娇莹可爱。 乘着春风,从湖西面往湖北面而去,穿过那片白林子,让它发出簌簌的声响,一阵阵,和及谷中的生灵共鸣。恢复绿意的及谷,冬时消匿的那些采集的女孩,孩子,fù人们,又都冒了出来。他们挽着竹篮子,穿行林间,采摘野菜,菌子。 虞苏的采集地,在野鹿坪,还是那样,姒昊打猎,他采撷。姒昊带走大白,他带着大黑。 他们捕获不少鱼虾,小螃蟹,在白鹭上晒干,装入竹筐,足足有一篮。姒昊觉得还不够,还得猎点野味,他想让大白一边驮一个竹筐,满载前往虞城。 即将到三月,奇花异草点缀的花草坡,情侣成双成对,从清早到黄昏,人影不绝。虞城每年的成年礼日期,即将到来。今年,虞苏可以参加了,他已成年。 姒昊打来一头鹿,驮在大白身上,他牵着大白,沿着湖畔沙地行走,去往野菇子老树。虞苏在那边采集,春日能够采集的食物,不只是菇子,还有种类繁多的野菜,还有数量不少的禽蛋。 东西再多,虞苏也只是获得一篮子便足够,他不贪婪,知道留着以后。 他采集好食物,没有留在老树下等待,他走到沙地,探看前方。他看到姒昊和白马的身影,离得还挺远,姒昊的步伐矫健,英姿挺拔。他一手执长矛,一手牵白马,朝虞苏走来,他看到虞苏,举了下手中长矛。虞苏想起去年的冬日,也是在这里,牵着大白的姒昊,遇到虞君之女虞若,还有一群女孩。 白林子猎人的传闻,女孩们也不再热传,因为近距离接触过姒昊的女孩,都表示这个英俊猎人寡言且凶,一点也不亲和。第一次听到时,虞苏觉得很不可思议,姒昊是那么温柔的人。 后来虞苏内心甜美无比,姒昊待他温柔至极,也只有他。 虞苏唤上大黑,跟着牵白马的姒昊,来到湖畔的滩头,滩头上停着一艘独木舟。虞苏留在湖畔,姒昊划独木舟离开,他去趟木屋。 待姒昊回来,他在船上载着一筐晒干的鱼虾,并带来一个空的竹筐。 两个竹筐都被放在大白背上,原本空的竹筐里,装上一头野鹿,还绑着一个小竹篮子。 姒昊牵马,虞苏跟在他身边,他们身后是一条黑犬。两人一马一犬,朝白林子走去,他们要进城。 自从姒昊来虞地,虞苏家就没缺过兽ròu和鱼ròu。左邻右舍,眼睁睁看着,心里多少有些羡慕。 白色的骏马,高帅的猎人,就连那头黑犬,看起来也分外健壮,毛发油光可鉴。林子里可没几个这样的猎人,倒是虞茅家有缘,给捡着了。 姒昊和虞苏浩浩dàngdàng出现在院门,虞母正在院中喂小鸡,春日刚孵出一窝,黄绒绒的,叽叽叽叽声音成片。虞母见儿子和姒昊回来,连忙迎上前去,看姒昊从马背上卸下一堆东西,她很惊讶说:“带这么多东西来!” “我要来住两日。”姒昊笑语。 “你来住两年都吃不完,阿蒿,你看这满院子都是ròu。”虞母指着挂在屋檐下的鱼干和ròu干,她也才意识到,这孩子往她家里搬来了多少东西。 “阿母,这头鹿要做鹿ròu酱,不用再晾起来。”虞苏想母亲该不是担心没地方挂。 “去阿蒿那边吃他的喝他的,每次都让他带这么多东西来,你还好意思。”虞母横眼儿子,把他念叨。 虞苏只是微笑,没敢回嘴,他和姒昊将东西往屋里搬,怕一会邻居过来围观。 姒昊太能干,得防着点。前些日子,就有位邻居让虞母帮忙说亲,虞母还真去问姒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昊给一口回绝了。 这事虞苏还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姒昊不会同意,但还是挺在意有女孩儿想嫁他。 两天后,便是三月三,成年礼的日子。 虞苏一回到家,便就忙碌起来,他采集香草晾干,制作香包,赶制新衣。这让姒昊想起去年春,自己的成年礼。他的仪式隆重,他是以大贵族子弟的身份置办。 身着白丝袍,外以朱衣青裳,腰坠佩玉,发戴高冠,蓝缨带,缀红玛瑙珠。姒昊这一身装束,并未出示外人,只有亲友得以见到。这是嗣子成年的装束,舅父力所能及的,给他举办一个最好的成年礼。 香包缀着流苏,一头系绑彩绳,能挂在腰带上。香草的气息,真是相当的别致美好,姒昊拿起这个香包嗅了一下。想象它挂在虞苏的细腰间,虞苏的身体散发着它的气味。 新衣是一件短袍,袍身长度到小腿,他是虞人平民男子最考究的一款衣服。虞苏的短袍灰紫色,它由虞母染制的一块布裁制而成。 贵族穿的紫色,颜色很亮,染色经过复杂的工序。平民不过是采集一种树叶子,将它们碾碎,滤去渣渣,直接用汁水染,染后颜色灰紫。 虞苏为制作短袍,忙碌一夜。 第二日清早,虞母看儿子出来梳洗,在院中晾头发,那头发长及腰。虞母说:“头发得削短了,哪家的男孩成年后,还留这么长的发。” 长发及腰就算了,从身后看,身材还相当曼妙,好在这孩子温雅,但并不女气。北区那谁谁的儿子,就老做女孩子装束,被人笑话。 虞苏抚摸头发,觉得也确实太长了,到肩膀比较合适。 把头发弄短很简单,有些人家要用蚌刀割,用石片割,虞苏家不用,姒昊有把锋利的青铜刀。 白色的棠梨花在枝头盛开,枝头之下,是一位席地而坐的少年,还有一位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男子拿一把青铜刀,帮少年削头发,边削边心疼,把头发摸了又摸。 虞母见两人在树下,一个坐地端正,一个忙着手中活,态度认真,她就没过来关心了。不想,等虞母煮好锅羹,再出院子,发现儿子那头发是削短了些,可总有什么不对。 她走过去一看,啧啧,这跟被狗啃的也没差多少,她怎么就信了姒昊的理发手艺呢。 “我来吧,阿蒿你去吃羹。”虞母支走姒昊,执着青铜刀,在儿子身后忙碌。 虞母拉起长发,一刀下去,削掉一片,虞苏吃疼,告饶:“阿母,好疼呀。”虞母拍他头说:“阿蒿帮你削就不疼了。” 虞苏乖乖坐着,不敢多嘴,明明确实姒昊帮他削发的动作温柔多了。 姒昊捧着一碗鱼羹,到院中来看虞母帮虞苏削发,她动作神速,没多久,虞苏那一头坐时垂地的发不见了,变成一头齐肩清爽的发。 那个温婉柔美的少年,一下子消失,站在姒昊跟前的,是一位俊美,高挑的青年,他的眉眼还是那么熟悉,可亲,只是感觉有些不同,嗯,他长大了。 削短头发后的虞苏,将半头的发结髻,但他还是在耳边编起一绺发,用一条藏蓝色的发带系绑,依稀有他往时的模样。 虞苏打理头发,姒昊在旁看得目不转睛,他知道,这人将为他所有,他很动容。 被看得不好意思,虞苏回屋,关房门,磨磨蹭蹭把短袍换上。姒昊人在门外等待,看他很期待,在火塘忙碌的虞母突发奇想,他会不会等这一天很久了? 终于,虞苏的房门缓缓打开,他走了出来。他紫袍白裳,发髻上缀着小小的白色贝饰,耳边藏蓝色的带脚错落垂下。他的腰间用一条灰色的布带缠系,挂着一个白色的小香包。 姒昊看得目不转睛,虞苏对他莞尔一笑,姒昊觉得心中有团热气在腾升。他手抬起,探入衣襟,摸出一条彩带,那是条五色彩带。他执着彩带,将它递给虞苏,他说:“你换上它试试。”有一刹那,虞苏觉得姒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肯定是自己看错。虞苏接过腰带,红着脸,去解身上的灰布带,他激动而紧张,手指颤抖。姒昊过去帮他,一下子就解开了,并且将五色的彩带,帮虞苏绑上。 虞母在旁看两个孩子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早猜测到他们的关系,所以她并没有很意外。她捡起柴草往火塘里添加,自顾忙活。 腰带非同它物,是最亲昵的定情物,却不知道姒昊这五彩的腰带,打哪来,也许是去大紫屯易货换来。 明日要去社木参加成年礼,但今日,虞苏就得盛装前去宫城,由虞父带他过去。 每年,成年的虞氏男子,都会受到虞君的宴请,这是一种比较古老的部族习俗。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恭喜昊总,冬天种下一只鱼酥,春天就收获了一个妻子。 第61章 知晓 每个虞氏男子, 成年时, 都能出入宫城一遭, 接受虞君的宴请。这是一场每年都会举行的宴席,有一个固定的场所,在南宫门侧的大屋。 虞苏由虞父带他入宫城, 其他刚成年的年轻人也是,身边会有一位长辈陪伴。这些长辈们,在宫城大道上相遇, 相互问候, 结伴而行。往往长辈有着亲好的关系,晚辈间也会成为好友。 虞苏的父亲虞茅认识的人众多, 几乎整个虞氏部族的长辈,他都能喊出名字。从宫城大道, 走到南宫门,对虞苏而言很漫长一路不时停下跟人打招呼。同龄的虞氏男子, 虞苏认识不少,不过没有深jiāo。他们逢过面,知道这么个人, 相互寒暄下而已。 虞父陪同虞苏落座, 他们坐在宴席前头,和群贵族们在一起。今天这么个日子,每个后生都盛装打扮,从仪貌来说,虞苏可不比这些贵族子弟差, 坐在一起也显得很出众。 他温雅俊秀,彬彬有礼。不说儿子,就是虞父也仪貌堂堂。虞茅一家,长得都好看,无论男女。 受邀请的众人入席而坐,翘首以待宴会的主人虞君出现。住在宫城里的虞君,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他神秘而威严。 堂上的灯火通明,酒菜摆上案,几位贵客坐在上头,空置出中间的两个席位,那是虞君和嗣子之位。 等待中的人们言语声嘈嘈,有些人更是大声喧哗,把这里当成社中。虞父和虞苏都很镇静,安然坐在席位上等候。虞苏见虞臣父子不时在堂上和堂下穿行,看起来好忙,他们是这场宴席的司仪。 未几,奴仆们出现,穿行席间,将酒菜上呈木案。人群的jiāo谈声越发喧闹,兴致勃勃。 突然,堂鼓响起,第一杵,人声渐小,第二杵,人声细弱,第三杵已经静寂无声。堂下的人们大多伸长脖子张望,他们知道虞君和嗣子就要出现了。 小时候虞苏见过虞君,年代久远,记不清他模样。 虞君步上堂,虞苏窥见他的仪貌,他年纪看起来比父亲要老一些,他也许四十来岁,也许快五十岁了,养尊处优,不好辨认年龄。虞君威严,不怒而威,他一走出来,堂下人人噤声。他穿着朱衣玄裳,戴高冠,衣物华美,彰显身份。嗣子虞戍北同样装束,只不过腰间的佩玉和佩剑没有父亲的精美。 虞君和嗣子入座,示意开宴。 严肃的氛围立即被打破,人们又攀谈起来,兴奋欢悦。宫城里的美酒美食,今日得享用,来日,可未必有了。 虞苏尝过酒的味道,他不觉得酒好喝,见众人举杯欢贺,一饮而尽,他只呷一口。案上的食物丰盛,令人食指大动,身边之人,纷纷大快朵颐,虞苏不慌不忙进食,细嚼慢咽。 宴席刚开始,坐在前席的宾客起身,依次向任君行礼,介绍刚成年的晚辈。虞君记不住这么多人,不过习俗如此,他会象征xìng地点下头。 轮到虞父和虞苏,虞父领儿离席,走到堂前,向虞君介绍。虞君问他:“这是最小的儿子?” 虞父说:“是的,最小的就是他。” “你唤什么名字?”虞君的目光移到虞苏身上,他发现这个孩子长得特别漂亮。 “回君主,我唤虞苏。”虞苏上前一步,从容介绍自己。 “都这么大了。”虞君看来记得小时候的虞苏,有个微弱的印象,仅此而已。 虞父带虞苏下堂,转身离去时,虞苏见到虞戍北在对他颔首,显得很亲切。冬日答应过虞戍北要到宫城里听差,虞苏想他可能也还记得。 虞苏觉得自己被人记住,都是父兄的功劳,他微不足道。 父子两人返回席位,继续就餐,心平气和。 宴席散去,人群鱼贯离开大屋。虞父和虞苏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虞父被友人喊走,虞苏刚打算独自离去,觉察有人在拉他衣服,回头一看是虞允。 虞允把虞苏拉到一旁说:“戍北公子邀请你我,到他宅中一聚。” 这自然是一项殊荣,虞苏心里吃惊,他和父亲通报一声,跟着虞允一起离开。 两出大屋,往宫城中心前去,半道遇到一支执火的队伍,虞戍北在里边。虞戍北待虞苏亲和,唤他:“小苏,不用拘谨,过来。” 他身旁已有三四位年轻男子,看装束都是贵族子弟,他们年级比虞苏大。虞苏不认识他们,猜测是居住在宫城里的大贵族。虞戍北把虞苏唤到身边,亲自跟他的友人介绍:“他是虞茅之子虞苏。” 众人看得出他器重虞苏,对虞苏客客气气。 夜幕下的巍峨宫殿,影影憧憧,更增添几分神秘,庄穆。年少的虞苏紧随虞戍北,进入他居住的东殿。 这是栋华美宽敞的建筑,朱梁画壁,器具新奇,目不暇接。虞苏没有东瞧西,他很慎重,向身边的虞允学习,把这些当成习以为常。 来到东殿,虞戍北仍是设宴喝酒,不同的是,这次在高楼之上,并且酒器精美,珍馐列陈。 虞戍北嫌弃侍女在旁,不能好好畅谈,把侍女们撤走。众人要喝酒得自己倒,酒在相互间传递,酒杯jiāo错,更显亲近。 宾客们几乎不怎么动食物,酒也喝得少,他们热衷jiāo谈。他们的谈论内容丰富,从穹人和任方的战事,到寻丘的守备。虞苏觉得很有意思,听得入神。 “小苏,你怎么不喝酒?”虞戍北执杯向虞苏示意,他留意到虞苏滴酒不沾。 “怕醉酒失态。”虞苏腼腆,但如实回答。 “哈哈,不必担心,公子不会怪罪。”坐在虞戍北身旁的男子哈哈大笑,他是事臣之子,唤依齐辰。年纪看起来和虞戍北相仿,浓眉大眼,是个xìng情豪迈之人。 “开怀喝,你要喝醉了,有人送你回去,不用担心。”虞戍北笑语。 虞苏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先前在成年宴上已喝下一杯,此时盛情难却,又喝下一杯酒,希望酒的后劲不大。虞戍北看虞苏饮酒的动作很风雅,他有点好奇,都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礼仪。 半杯酒下腹后,虞苏感到有三分醉意,他尽力保持清醒,倾听席上的jiāo谈。不知不觉,他等待目光在虞戍北的酒杯上停留,他蓦然觑见漆杯底部有一个纹饰。 一见到这个纹饰,虞苏的酒意顿时消散无踪,惊诧,疑惑。 虞戍北放下酒杯,发现虞苏直勾勾盯着他的杯子,他觉得有点意思。手中杯是席上最精致的物品,也是他珍爱之物,虞苏从它身上看到了什么? “小苏,你觉得酒杯有什么不同?” 突然听到虞戍北的提问,虞苏脱口而出:“它底部有一个纹饰。” “哦,你认识这个纹饰?”虞戍北感到意外。 虞苏摇头,回道:“我……我觉得它很特别,像花蒂。” “小苏的眼光不错,它可是帝族的族徽。”依齐辰跟着虞戍北唤小苏,唤得还很自然。虞苏是他的小辈,模样又乖巧,在依齐辰看来,很讨人喜欢。 “这是帝族之物?”虞允很吃惊,他知道帝族使用的漆器,是天底下最精美之物。 “是的,它落到我手中,想来经过许多曲折。”洛姒帝族的物品,相当珍贵,它流落于民间,并最终经由商人的携带,抵达虞城,落到虞戍北手中。 帝族的族徽! 虞苏听得心中大惊,他没流露出来,他在竭力克制,唯有他放在木案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只……只有帝族才能用吗?”虞苏询问,带着些微颤音。 “那当然,这是帝邦王族之物。”另有位宾客回道。帝邦王族,人们习惯称为帝族,因为他们的族徽是帝(蒂)。洛姒族不全是帝邦王族。 “哎呀,现在哪还有什么帝族,早就死光了。”依齐辰无所谓地摆摆手。 那当然,这是帝邦王族之物…… 虞苏的手指掐在手心,他不只是因为震惊,他感到更多的是恐惧。他感到害怕,害怕姒昊是洛姒族中的帝族,那样晋夷更是不会放过他。 想起他对项饰一直讳莫如深,原来有这样的缘故。 这般想来,他熟悉的姒昊,到底是谁? 依齐辰对洛姒帝族的悲惨命运,进行一番讲述,其他人也参与讨论,有的认为帝族已经死绝,有的人认为总还有一两只漏网之鱼。 虞苏一字也没听进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离开东殿,出宫城,返回家。这一路,虞苏茫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走来。 家中,母亲已睡下,父亲和姒昊显然在等他回来,两人坐在火塘边闲谈。姒昊最先瞧出虞苏不对劲,上前扶他,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虞苏摇了摇头。 “在戍北公子那儿酒喝多了?”虞父问。 虞苏还是摇头,他没什么心情谈东殿的宴会,怕父亲和姒昊担心,他说:“我有些倦,想先去睡下。” “去睡吧。”虞父本还想问他在东殿的事,见儿子疲惫才作罢。 虞苏回房,姒昊跟随进去。 在虞父看不到的角落,姒昊摸虞苏的手脸,都很冰凉,他穿的衣物不少,不该是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他以为虞苏是喝酒难受,心疼问:“你喝了多少?” 从虞苏进屋,见到自己没有丝毫笑意,并且神色反倒郁结,姒昊相信必是出了什么事。 “阿昊,我没喝多少,你不要担心。”虞苏对上姒昊关切的眼神,他知道他在乎他,一直都知道。 虞父还在堂上,未回房去睡,姒昊不敢造次,他低语:“你先去躺下,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嗯。”虞苏应道。 回草泥台上躺卧,虞苏拉来被子将自己裹住,合目闭眼。 姒昊离开房间,将房门轻轻关上。 姒昊走后,虞苏又睁开眼睛,房中昏暗,没有灯光,他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相当应景,此时虞苏的心情,便是如坠入一处深渊,黑暗而恐惧。 他不想去理清,害怕去面对。 如果真是如自己所想,他亦不怪姒昊,他只是担心他,担心他日后该怎么办。这样平静、幸福的生活,是否有天会被中断。 追杀他的晋夷弓手,庇护他的任地牧正,暗中照顾他长大的任邑亲人。一件帝族族徽的玉佩,两处险些夺他xìng命的箭伤,十七岁的年龄,他的身份呼之yù出。 姒昊平日里,并非没有异常之处,只是虞苏没往这方面想。 冬日里,在东社,秉叟见到姒昊很惊愕,秉叟是否瞧出了什么?就是从这次起,姒昊不大到虞城来,即使来,也是匆匆又回去。 还有,姒昊对职务,地理知之甚多,非常博闻。早该想到,抚养他的舅父,肯定不简单。 可是,可是,也许只是自己多疑。有帝族族徽的人应该不少吧,一代代的帝邦王族,他们都携带有族徽的物品。也许姒昊确实是洛姒族中的帝族,但也仅此,他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帝子。 他不是的,我们还要在秋时收获,在姚屯过日子。一年又一年,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虞苏想得头疼,疲惫不堪,他皱着眉头睡去。这一夜的睡梦中,只怕都是噩梦。 夜深,虞父人已熟睡,姒昊轻轻推开虞苏房门,进来探看虞苏。他走到虞苏身旁,在昏暗中,抚摸虞苏的脸庞,他的动作温柔。他怕虞苏喝酒伤身,见他睡着了才放心。 姒昊不舍离去,坐在草泥台上,不时帮他拉拉被子。他摸摸他的脸庞,他削短的发,他的新发带。 虞苏在梦中不安地呓语,姒昊轻拍他的背,像虞苏曾经对他那般安抚。虞苏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姒昊揽抱他,温语:“梦见了什么?”虞苏扑向姒昊,紧紧把他抱住,泫然yù泣,哽咽:“我们不要它了,把它丢掉。” 这样意义不明的话,听得姒昊心中一凛,沉声问:“把什么丢掉?” 虞苏不再言语,用力拥抱姒昊,像似怕他离去般。 “只是一个梦,别怕。”姒昊搂抱虞苏,心里心疼。不知晓是什么样的梦,让他如此恐慌。 “别怕……” 虞苏在姒昊温柔的安抚声中,逐渐平静下来。他抱住姒昊的手臂没有松开,至始至终,都抱得很紧。 他梦见和姒昊分离,梦见他和其他人成亲,梦见他为晋夷的弓手shè杀,梦见自己抚尸恸哭。 阿昊,我好怕失去你。 作者有话要说: 鱼酥(摘花瓣):他是帝子,他不是帝子,他是帝子,他不是帝子…… 昊总(拿走花,亲吻虞苏):他啥也不是,只是你老攻。 第62章 紫藤林 素色的细布衫子熨帖在身, 显示秀颀的身材, 腰身之下, 是件长长的白裳,裳体在腰间自然下垂,描述出腰臀, 还有修长的双腿。 一双灵巧的手,将下裳的带子拉紧,系绑, 不长的带脚垂在腰侧。裳带的系法牢固, 但不复杂,脱裳时, 只需扯住一条带脚往外拉,整个带结就会松散。 姒昊在旁看虞苏结带, 他自然不只看着腰间,他的目光毫无遮掩, 在虞苏全身游走。他的目光带着欣赏、喜爱,还有沉迷。 被所爱之人这般注视着,若是平日, 虞苏会害羞, 今日,他不做遮掩,自若如常。他长大了,他也清楚自己和姒昊,会有最亲昵的关系。 灰紫色的jiāo领短袍穿上, 虞苏拉拢衣襟,系绑衣带。姒昊过来,帮虞苏拉平袖子,整理衣褶,他的手在虞苏身上移动,自然而然。 姒昊在“服侍”虞苏穿衣,不只为他整理衣袍,还为他绑系腰带。 五彩的腰带,带身很长,能在虞苏的细腰上绕两圈。姒昊一手执一头,手臂围着虞苏腰肢,略显笨拙地帮虞苏缠绕腰带,系绑。 绑腰带这种事,别看他手拙,人可是相当投入,做得细致,明显是种享受。 腰带绑好后,姒昊退身观览,不松不紧,彩带衬灰紫短袍,分外的亮丽,煞是好看。虞苏抚摸带身,瞥了姒昊一眼,眼中含情。 姒昊神情专注,没有留意虞苏的眼神,他提起香包,弯身将它挂在虞苏腰间。虞苏看他蹲身低头的样子,心里动容,他伸手触摸姒昊的头发,姒昊抬头上视,见到虞苏柔情万千,剔透明亮的眸子。他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身影。 “阿昊,好了。”虞苏言语温柔。 姒昊起身,抚摸虞苏及肩的发,低语:“头发还没梳理。” “我我自己来。”虞苏低头,拿走姒昊搭在他肩上的手。他怕自己一时冲动,忍不住去亲他,就在隔墙之外,母亲在火塘边,随时可能推门进来。 姒昊退开站一旁,看虞苏拿来竹梳子梳发,编发,他系上一条藏蓝色的发带,并在发上饰一串白色的小巧贝壳。他的手真巧,花费的时间,不过须臾。 收拾梳子,坠饰,虞苏留意凝视他的炙热目光,他羞赧一笑,问姒昊:“昨天不是看过了。” 姒昊立即贴靠过来,大手握住虞苏细腰,在虞苏耳边用低哑地声音言语。虞苏把头压得更低,他没言语,但握了下对方的手。 房门打开,虞苏先出来,接着是姒昊。 在火塘边忙活的虞母,见他们出来,说道:“苏儿,刚才阿圆过来,我说你还在换衣服,她人去小夕家。” 虞圆今年成年了,她出生于冬末,模样看着还很孩子气。一早蹦蹦哒哒跑来虞苏家,听虞母他在换衣服,虞圆便就跑去找风夕了。 “我去找她们。”虞苏往屋外走。自从风川成亲,虞允去宫城任职,他和虞圆和风夕都有点疏远。他们是自幼的玩伴,有过很多快乐的记忆,虞苏很珍惜和她们的友情。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成年的男女们都会去社里喝一碗成年酒,虞圆这是来邀他一起去。 在院中,虞苏跟姒昊说:“阿昊,我跟她们过去,你……” 虞苏自然希望姒昊参加他的成年礼,但心里又有顾忌,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担虑什么。若说虞城不安全,可姒昊往来许多次,邻里都认识他,人们早相信他是姚屯人。 “我午时会过去。”姒昊知道这日社中会有祭祀社神的活动,过程挺漫长,午时才饮成年酒。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春日里,他在社中待半日,会让人以为他想在虞城求偶。他不想引人注意。 “好。”虞苏很高兴,露出灿烂笑容。 姒昊避免在户外和虞苏有亲昵的举止,被人瞧见容易有闲语,只能忍住去摸虞苏脸庞的念头。他的虞苏很美,尤其是盛装打扮的今日,这份美如此的耀眼,姒昊相信别人也看得出来。不知道在他成年之时,会有多少人打他主意呢? 嗯,这个成年礼,姒昊当然得去看着点。 白色的棠梨花下,蓝色的发带飘动,灰紫的短袍,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清亮。那位刚满十六的少年,欢喜地出门去。 他走到院门外,突然回头,对院中的所爱挥动手臂,他的笑容如春风。 姒昊颔首浅笑,示意少年不要流连。 少年离开,姒昊悠然抱胸,靠在棠梨树上。他听着一只肥鸟在枝头上啾唧啾唧,它叫声雀跃,清脆悦耳,真是美好的一天。 风夕和虞圆两个女孩子在院中穿花冠,她们来春日的野花,蓝的,黄的,白的,娇美鲜艳,还有绿色的藤条,红色的叶子,穿针引线,将它们编成花冠。 虞圆见虞苏远远走来,连忙挥动手中的一只花冠,欢喜叫着:“阿苏,这个花冠给你。” 虞苏微笑,来到她眼前,她看得目瞪口呆,惊呼:“阿苏,你头发怎么短啦,哇,不过这样也好好看!” 从虞苏进院中来,风夕就在端详他,她也惊讶虞苏的变化,不过她没流露出来。她目光落在虞苏的紫袍上,还有他腰间的五彩腰带,而后才是他的脸庞。 长发的虞苏很秀气,有些过于柔美,剪短头发的他,眉宇间有些许男子的英气。在北区,像虞苏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不多,所以北区的女孩们常常会留意到他,只是虞苏对女孩似乎不感兴趣,一直没有相恋的人。 虞苏跟两个女孩道谢,接过花冠,将它戴在自己头上。 参加成年礼的男女们,都会在这天极力打扮自己,不只是花冠,有的还会制作鲜花衣服呢。 虞圆穿着一条红色的细布裙子,一件饰有花卉和贝壳的上衣。她腰间挂着红石珠饰和一只绿色的香包,脖间戴着一条彩陶珠项链。风夕的装束清雅,淡蓝色的衣裙,腰间佩戴辛夷花香包,香包垂着长长的流苏,脖子上是一串白色的贝壳项链。 从装束看,风夕不及虞圆,但从仪貌看,风夕眉眼如画,清丽迷人,风情远胜虞圆。虞圆是个圆润可爱的女孩,她的美,得有懂的人来欣赏。 三人结伴出门,他们戴着花冠,并肩行走,在路上和左邻右舍问候,欢声笑语。 此时,各家各户要参加成年礼的孩子们,也都纷纷出门,他们欢天喜地,在路上相互打招呼。起先,可能三五成群,走到半道,和其他人相聚,汇chéng rén潮,涌往社树。 不只是成年礼的主角们,还有其他参与者,他们是少男少女的父母,兄长,弟弟妹妹。这就是一个热闹的节日,就是没有儿女成年的家庭,也会纷纷前往社树看热闹。 虞父早早就去社里帮忙祭祀的事,他还得亲自和社正一起举行祭祀社神的仪式呢,比虞苏都忙。 虞苏家里,虞母安然在堂上纺织,对于社中的热闹无动于衷。不过别看她表面如此沉静,内心还是比较复杂,又喟叹,又欣慰,这最小的儿子也长大chéng rén了。 姒昊在院中劈柴,他轻松挥动石斧,木材在他脚下堆积,他的心情看起来很愉悦。 装酒的陶罐和陶壶被堆放在社树下,用于祭祀社神。祭祀结束后,这些酒会被分发,分给刚成年的少男少女饮用。 虞苏喝下一大碗酒,头有些晕乎乎,他坐在一旁看人们歌舞。人群热闹,喜悦的人群,他的心情也很愉悦。今天,他应该要开心,他成年了。 他不再是一位需要父母照顾的孩子,他将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和姒昊一起度过的人生。 昨夜虞苏知道姒昊的身份,他感到很惶恐很害怕,此时,这些情感都淡化了。在这欢声笑语中,快乐的歌舞中,人人都那么高兴。 身处幸福之中,亦不惧它日的险峻。 “阿苏,你不来跳舞吗?” 虞圆突然出现在虞苏跟前,她伸手去拽虞苏,她力气真不小,虞苏被拉起身。对上她欢喜的笑容,虞苏不愿拂她心意,真得跟着她去跳舞。如果是风夕来邀虞苏,虞苏会有顾虑,虞圆一向当他是位兄长,从未有过一丝爱慕之情。 虞苏还醉着,但不妨碍他跟着跳舞的人们,摇摆肢体,挥动双手。社里的舞蹈很简单,跟随土鼓的节奏,踢踢双腿,甩甩双手,摇摇身体,就这样,有些人能从白天跳到夜晚。 大概是酒醉原因,很少跳舞的虞苏,跟着朝气蓬勃的男女们一起舞蹈,和着节拍,跟上动作。快乐会传染,参与者乐在其中。 午时,姒昊前来北社,正好看到虞苏在群舞的少男少女里边。他头带花冠,一身紫袍,跟着鼓点起舞,他的舞蹈并不出彩,姒昊却觉得美妙无比,在一众盛装的男男女女中,显得如此出众,耀眼。姒昊的目光一直跟随虞苏的移动而移动,他看得入迷。 “姚蒿,要一起跳舞吗?” 一个邀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姒昊抬头,看到一位活泼的女孩。女孩腰间缠着花藤,有着曼妙的身材,还有可爱的脸庞。女孩身后,跟随三四位同龄女子,大概因为她大胆,被推举前来跟姒昊搭话。 这个女孩子知道姒昊的名字,应该是虞苏家的邻居,不过姒昊不记得见过他。 “我不会跳舞。”姒昊一口拒绝。 “我们教你。”女孩仍未放弃,她确实胆大,在其它女孩们看来,姒昊是个凌厉的人,他很凶的。 “不必。”姒昊怕她们纠缠,起身离开。 女孩们无趣离去,她们是看姒昊独自一人,才来搭理,要不社树下多的是年轻的男子。 姒昊从树的一边,换到另一边去,他还在看虞苏,虞苏还在跳舞。他发现虞苏的目光朝他这边望来,他想虞苏看到他了。 其实虞苏在女孩们找到姒昊那会,已发现姒昊在树下。他个头高大,一身猎人装束,不难寻觅。见到女孩们和姒昊说话,像似在邀请,虞苏的舞步慢下,心里在意。 群舞跳的是环舞,跳着跳着,虞苏看不到姒昊,姒昊在他视野之外。再次找到姒昊,发现他换了位置,不过仍是独自一人站在树下。 姒昊很优秀,虞苏最清楚,他怕他为别人抢去,虽然这个“别人”根本不存在,只在噩梦里出现过。 虞苏离开跳舞的人们,想朝姒昊走去,他四周都是人来人往,行进缓慢,不想在半道被“截胡”。一个娇小的女孩,拉住虞苏袖子,问他:“虞苏,我想去摘花,你去吗?” 女孩虞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得,她家也住在北桥附近,不过虞苏一时忘记她名字。虞苏先朝姒昊望去,果然姒昊在注视他们,他连忙跟女孩说:“我约了人。” 被直接拒绝,女孩放开虞苏袖子,转身去约其他人。一起去摘花,只是去城外谈谈情,并不是幽会邀请。 虞苏奔跑到姒昊身旁,他冲姒昊笑着,姒昊说他:“喝过成年酒了?”他没去问虞苏,那个女孩找他何事。 “喝过啦,还跳好几圈舞。”虞苏不由自主地笑着,他很开心。这份开心本来就有,见到姒昊后,又被扩大。 两人jiāo谈间,场地上的人群逐渐散去。年轻人们三五成群,结伴离开,他们将出城去踩青摘花。所谓的踩青摘花,不过是找个诗情画意的地方谈情说爱。 在外头,姒昊和虞苏不会流露出亲昵动作,他们很克制。外人看来,他们像两位jiāo谈中的友人。 “阿苏,一起去及谷?” 有位邻家的年轻男子朝虞苏叫唤,他身边有六七个同龄人。他看虞苏独自一人,身边没女孩,以为他也没伴。 虞苏跟姒昊jiāo换眼神,姒昊低声说:“我去白林子等你。” 了然于心,虞苏离开姒昊,跟伙伴离去。 在场的不只是少年少女们,还有其他很闲的围观群众,他们会留意谁和谁单独两人离开。在今天这种特殊日子,真是一瞅一个准。一群人结伴走,没人在意,被认为都是还没找到相恋对象的人。 虞苏先走,等虞苏和伙伴们远去,姒昊才若无其事跟上。他独自一人,而且他长得惹眼,早有人在留意他。姒昊从北区走向西门,还没出西门,一位清秀的男孩追了上来,腼腆问姒昊是要去及谷吗? “我约了人。”姒昊眉头挑动,漠然回道。 男孩看起来挺失落,他被姒昊抛在后头,他回身去找女伴们。他身边跟着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位个高的女伴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被女孩约,被男孩约的姒昊,显然没觉得自己有多惹眼,还以为是身为猎人才这么受欢迎。他避开人群,绕过神木地带,前往白林子。 姒昊不知道的是,几乎同时,在神木的虞苏,也遭遇过一位男子的邀请。那是东区的一位粗犷男子,他一眼看中虞苏,过去挨近他,贴着虞苏耳边问去不去花草坡。虞苏摇头,赶紧离开,回到伙伴身边。 东区男子被虞苏拒绝后,似乎很不以为然,他站在人群中找寻新目标。 虞苏溜出神木地带,独身前往白林子。他怕被人跟踪,一路小跑,跑到白林子,已满头是汗。 春日的白林子,开着一种不知名的蓝色小花,遍布地面,蓝白相映,显得清雅而恬静。 在这色彩清冷的林子里,虞苏见到一个抱胸等候的熟悉身影,他穿着白色上衣,黑色下裳,腰间还缠着一条褪色的蓝发带。 姒昊背向虞苏,听到身后趵趵的脚步声才回头,他的眼睛明亮似星,他嘴角扬起,那是一个相当迷人的笑容。 见到姒昊,虞苏没放慢脚步,而是加快。他就这么在光影斑驳的林中奔跑,直扑向姒昊,姒昊张臂迎接他。 两人搂抱在一起,紧紧拥抱。 蓝色的花儿在他们脚下开放,笔挺的树木,在他们四周环绕,高耸入云霄。午时的光,穿透林子,投在他们肩膀上。 两人牵手,离开白林子,前往湖畔那座位于高地上的土屋。 虞苏牵白马,姒昊将席子,葛被绑在白马身上,还有陶鬲和火种及碗筷,食物。他们晚上不回来,他们要去林中过夜。 原本给大黑留了食物,想让它看家。 大黑见两位主人和白马兄一起离去,追在后面汪汪抗议,便也就让它跟上了。 姒昊执长矛,挎弓,虞苏牵白马,身后跟着大黑,两人一马一犬,沿着湖畔悠然行走。他们的身影倒影在湖面上,一同映入湖的,还有前方的紫藤林。 紫藤含苞待放,葱绿中点缀着淡淡的紫蓝。 从虞城到白林子,从白林子到紫藤林,这一段路程不算太远,也不近。两人来到紫藤林下,晚霞已披洒在西方。 篝火燃起,姒昊烤ròu,虞苏煮汤。 两人坐在一起享用食物,一起看即将降临的夜幕,和天边稀疏的星光。他们的头上是含苞待放的紫藤花,一串串,参差垂挂。待它们盛开之时,该是何等的美丽。 他们身子挨靠在一起,他们话语很少,姒昊递给虞苏烤ròu,虞苏递给姒昊汤羹。 夜幕降临后,漫天星光璀璨,夜风吹拂紫藤林,发出一阵阵簌簌簌簌的声音。黑漆的四周,有一团烧热的火焰,散发出温热,提供照明。 火焰映红两人身影,还有一条大犬就食的黑影。在离火光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拴着一匹白马,白马低头薅地上的青草吃食。它吃得不怎么积极,有一下没一下。 一切都很寂静,很祥和。 虞苏坐在火旁,往篝火里添柴,他抬头往林子里探看,他在寻觅姒昊的身影。他如是再三,直到看到执着长矛的身影出现,他才安心。 “是野狸。”姒昊将长矛搁放在树旁,他在席上坐下。适才听到野兽的声响,姒昊前去探看。在林子里,他是万物顶端之人,他会保护虞苏。 虞苏走到姒昊身边,挨着姒昊坐下。他见姒昊衣服上沾有草絮,他将它们挑走。有一根草絮,粘在姒昊下裳,虞苏伸手去捡,他手还没碰触到,手腕已被姒昊抓住。 留心一看,那根草絮所在的地方,虞苏的脸顿时红了,他一时没留意。 姒昊大手在虞苏的肩膀磨蹭,他凑过身去吻虞苏,虞苏搂抱姒昊的脖子,与他亲吻。他们的吻自然而然,像林中的风般,像身侧燃烧的火般。 那么多日夜的相伴,他们相互熟悉,熟悉对方的气息,体温,但他们从未相好过。 这一夜,是他们冬时便约定好的一夜。 姒昊搂着虞苏的背,将他放平在席子上。虞苏躺卧,姒昊坐在他身旁,爱抚虞苏的脸庞,凝视橘黄光芒中,眉眼含笑的所爱之人。 他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夜晚,他要如何去拥有虞苏,热情而欢愉。那只是一个遐想,看着身下之人,姒昊想给他温柔,让他感到舒适。 覆上身去亲吻,和他们以往的那些夜晚一样,隔着衣物,动情而克制。 这夜,姒昊在拥抱中,摸向虞苏的领子。他凝视的眼神温柔,虞苏将下颌仰起,像似在索吻。他微微闭眼,看着姒昊,红唇翕动。姒昊表情一滞他黑色的眸子深挚,目光滚热,他低头去吻虞苏,两人动情接吻。 没多久,虞苏身上的衣物就都被姒昊解开。他解虞苏的衣带,动作熟练,就像似在脑中练习无数遍。虞苏回过神,他的身体已袒露在姒昊眼前,只不过衣物没有全都脱去,然而半遮半露,越显风情。 虞苏觉得赧,拉来葛被将自己盖住,想遮挡姒昊热情的注视。他仰躺在席上,端详身上之人,发现他衣服整齐,一件也未脱,突然有种自己亏了的感觉。 伸出手去摸姒昊的腰间,虞苏想解他腰带,奈何太害羞,手一直在抖,好几下也没解开。越解不开越脸红,虞苏干脆坐起身,把脸埋姒昊怀里,手中仍没停止动作。 姒昊哑笑,拉开虞苏的手,自己将腰带解开。他在虞苏的注视下,脱去外衣、贴身的小衫子,他露出结实精干的身体。 他的身体虞苏见过无数次,每次自己洗澡,虞苏总是盯着看。这次虞苏还是痴痴看,他的手抬起,手指触摸姒昊英俊的脸庞,来到脖子下,在碰触到姒昊项饰那一瞬间,虞苏将手缩回。 昏黄的光中,青玉的明暗部分,还是描述出了那个古老的符号。那是帝族的族徽,它如此古老,一度那么高贵,而今拥有它的人,将注定藏匿一生。 自从知道这个符号的意思,它令虞苏不安,此时,虞苏想忽视它。 夜风穿林,带来凉意,薄薄的葛被下,虞苏拥簇着温暖。 两人缠绵,姒昊的体温炙人。虞苏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到姒昊正在凝视自己,他的眼神深不见底。 “阿昊……”虞苏伸手,触摸所爱之人的眉眼。 “苏,待会……若是……”姒昊声音低哑,他抚摸虞苏的眉眼,咬着耳朵。“嗯……”虞苏把脸埋进葛被中。 “苏……”姒昊用唇摩挲虞苏的唇角,他加重他的吻,攻伐掠地。虞苏用力抱住姒昊的背,情迷意乱。 两人相缠一番,虞苏趴在席上,肩膀微微抖颤。姒昊满头大汗,和虞苏耳鬓厮磨。 夜风冷,姒昊拉来葛被,将虞苏裹住,又用身子搂抱他,怕他因忽热忽冷而着凉。虞苏缩在姒昊怀里,回想两人发生的事,脸红得像只掉落滚水的螃蟹。 不过他太累了,没能回想太多,在姒昊怀里沉沉睡去。 姒昊用手指梳理虞苏额前湿润的发,他捧着虞苏的脸庞,在他额上印了个吻。他的心情即欢愉,又深沉,他难以去描述自己的全部感觉。 他拥虞苏躺卧,一夜没怎么合眼,他们在野外,他得确保怀里人安然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围观群众:请问昊总,说好在花草坡,为什么突然转移阵地,害我们不能临场观摩。 昊总(板着脸):无可奉告。 第63章 初始 紫藤花冉冉下垂, 紫红色染上姒昊眸子, 触目所及, 欣荣一片,尽是花海。玉佩铮铮,水声淙淙, 踽踽独行于藤林中,不知因何在此徘徊,梦里知是梦, 不深究。秋时来虞地, 未曾见过怒放的紫藤林,此时呈现在眼前的景色, 本该陌生,却又莫名熟悉。 它只是一个梦, 紫湖,紫藤林, 还有身着君王朱玄礼服的自己。 春风过林,花叶摆动,姒昊的衣袖鼓动, 冠珠相击, 他闻到风中的气息,仿佛见到白鹭振羽的湖畔。他一时有了奇特的感知,这份感知,使得他窥见紫红中的一个小小的人影。像山林里的灵物,化作人形, 轻快地在林中出没,头上还戴着美丽的花冠。 这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他无知无觉地在花海里穿行,他的样貌清秀灵气,他脖子上佩戴一串熟悉的绿松石项饰。 光影下的男孩,脖间的绿松石化作一缕蓝色,袅袅成烟散去,他的眉眼渐渐鲜明。他透过姒昊看向林中深处,像似在寻找什么,姒昊透过紫藤花,端视他的脸庞。姒昊的唇微微扬起,喜悦又温柔,多不可思议,他辨认出这个男孩是幼年的虞苏。 倏然间,风雨如晦,紫花飘零,梦中的紫藤花海,遭狂风席卷而去,同时,男孩的身影也隐匿不见。 姒昊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天灰蒙蒙亮,火堆的光芒黯淡,幽幽草丛间,可见三五野鹿的身影。 姒昊低头看怀中的虞苏,他仍在熟睡,呼吸均匀。见两人体肤相亲,不着衣物,姒昊想起昨夜之事。想起他躺在自己身下,被这般那般对待,一时血气上涌。气息紊乱,幸在他有很好的自制力,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拉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葛被,轻轻将它披向虞苏。他抚摸虞苏头,在他额上印了个吻。 离开席子,姒昊赤&luǒ的身体,曝露在晨风中。他肩宽窄臀,结实的手臂和双腿蕴含着力量,他有很好的体魄,不怕被天边未消匿的残星窥去。 柴火所剩无几,姒昊单着下裳,到附近捡柴草。他像古远的祖辈那般,袒露壮实的上身,在林中悠然自得。 未到灿烂时期的紫藤林,人迹罕至,尤其是这静谧的清早,不会有人打扰他们,不急着离开。 姒昊往火堆上添加柴火,天边已鱼肚白,此时不需火堆照明,只需它提供热量煮水。陶鬲架在火上,让它慢慢烧沸,姒昊离开火堆,走向席子。 虞苏看似还在熟睡,姒昊挨在他身旁坐,一坐下来,对方立即伸来一只温热的手臂碰触他。姒昊伏身向虞苏,贴着他的背,摸着他的腰,他将他揽入怀。 温热的脸庞在怀里蹭,姒昊捧住它,见到虞苏迷人的笑容,忍不住去亲他。两人的身体jiāo错在一起,腰身贴合,姿势暧昧。虞苏抬起头和姒昊接吻,他闭着眼睛,嘴角笑意不减。 姒昊知晓,昨夜虞苏感受到欢愉,像自己那般。他摸上虞苏腰肢,他的手心滚烫,他温声问:“小苏,你身体会不适吗?”虞苏低头,脸埋在发丝下,他在姒昊耳边耳语。 回想昨夜的情景,尤其还和姒昊说这些话,虞苏红着脸蛋。 姒昊抚摸虞苏的脸庞,将他的头发拨到耳后。他衣衫半解,发丝凌乱,眉眼温柔,含情脉脉,姒昊看得神情一滞。他亲虞苏的眉眼,唇颊,他的吻深挚而热情。他搂紧虞苏腰,气息逐渐沉重。 虞苏被姒昊压在身下,他触摸姒昊的脸庞,搂着他脖子,忘情地回吻。昨夜的感觉美好至极,缠绵缱绻,相互间唯有彼此。 “苏……我……”姒昊握住虞苏的细腰,咬着他耳朵询问,他的声音低哑,听起来很撩人。 “阿昊……”虞苏抱住姒昊宽实的肩膀,他喜欢他至极。 此时天已亮起,林丛鸟兽鸣叫,听得一声呦呦鹿鸣,虞苏睁开迷离的眼睛,对上姒昊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他的发丝为汗水渗透,他黑色的眸子深挚而炙热,像团燃烧的黑色火焰,他的凝视,令虞苏更为沉溺。 汗水滴落,姒昊用低哑的声音唤虞苏名字。虞苏感受得到姒昊的激情和柔情,他口中逸出声音。姒昊激动地按住虞苏肩膀,将他大力压制在席上,与之相缠。 神志涣散之际,虞苏通过姒昊的肩膀,见到上头冉冉下垂的紫藤花串,它正盛开,紫红团簇,一幅幼时的景象出现在脑海中。 晨曦升起,金光绽出,姒昊的脸庞为霞光照耀。虞苏仰视他,伸出一只手,用指腹描述他的眉目。虞苏想起自己幼年,在紫藤林见到的那个男子,他果然就是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昊。 紫藤花经由一夜的酝酿,在清早花苞绽放,垂满枝头。紫藤花下的两人,拥搂在一起,深挚地亲吻,十指紧扣,他们相爱至深。 躺在姒昊肩上的虞苏,脸庞的汗水为晨风拂去,他的手搁在姒昊胸口,贴着他的心口。在虞苏的手指旁,是姒昊挂在脖子上的一件佩玉,它碧绿通透,它身上有一个古老的族徽。 虞苏没有感到害怕,他的心很平静,他想着紫湖,紫藤花,帝子。他想起大巫的预言,白鹿,虞若。他又再次想起幼年梦中,穿君王礼服的男子。 虞苏伸手去碰触玉佩,他觉得它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是它,让那些缥缈虚幻的故事成真。那位本该在篝火旁,由秉叟讲述出的传奇人物,他真实存在。他就在自己的身旁,触摸得到,感受得到,是自己最深爱之人。 姒昊抓住虞苏的手,他见过虞苏多次去触摸它,他心里有一个想法。他们彼此心贴在一起,他们甚至不用jiāo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双方就已了然。 “苏,你认识它?”姒昊沉声问,话语带着试探。玉佩上的纹饰,没几人认识它,它意味着一个沉重的身份。 “嗯,那天去宫城,在戍北公子那儿,见到同样的纹饰。”虞苏喃语,他抽出手,再次去碰触玉佩。摩挲它的纹饰,他已接受它,觉得它漂亮。姒昊因是帝子,刚出生便命运多舛,必是遭遇许多惊险,侥幸保有xìng命。虞苏很心疼姒昊,不怪他隐瞒身份。 姒昊内心愧疚,他执住虞苏的手,把它贴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他隐瞒虞苏许久,虞苏却丝毫不怪罪。如此令人不安的身份,虞苏已接受了它。前夜,虞苏失魂落魄地从宫城回来,正因在那夜知晓了姒昊的身份。 “洛姒也好,帝族也好,昊,你还是你……”虞苏的声音很小声。他也是这么想,无论姒昊是什么身份,他始终是他深爱的人。 “苏,我还是我。” 姒昊深为动容,将虞苏紧紧抱住。他一度很担心,会因帝子身份失去虞苏,他很自私。从小到大,姒昊都是个很坚强的人。他完全能正视自己的身份,带来的不幸和磨难,但他太在乎虞苏了。 两人搂抱在一起,看着头上的紫藤花串,他们没有对这个讳莫如深的身份再做任何jiāo谈。姒昊的想法,虞苏清楚,这个身份他并不想要。 阳光灿烂,大黑追逐草丛里的野鹿,白马扬蹄嘶啸,渴望离开束缚它一夜的大树。 姒昊收拾火堆边的物品,将它们绑在大白身上。姒昊回头去瞧虞苏,虞苏在卷席子,他行动不便,迈步的动作不自然。姒昊知道原因,他走到虞苏身边,将席子拿走,绑上马背。虞苏见姒昊都收拾好了,他往林中唤大黑,大黑听得唤声,立即跑了出来。 两人一马一犬,如来时那般离去,所不同的,在于这趟回程,姒昊背着虞苏。 臂力惊人的姒昊,背负虞苏,还牵着大白。 虞苏本来不让他背,坚持要自己走路,被姒昊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被抱在怀里,虞苏找个折中的办法,让他将自己放在大白背上。 姒昊温语:“坐马背颠簸,会更难受。” 确实如此,虞苏只得顺从地由姒昊背他。毕竟,是他让自己走不了路嘛。 趴在姒昊背上的虞苏,想起他们两人的初遇,那时,他摔伤了腿,也是姒昊背着他。那时根本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关系,相互还以为对方只是人生里的过客。 虞苏摩挲姒昊宽实的背,将脸贴他背上,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紫藤林,心中有别样的感受。可惜他不是有特能的大巫,他不知道这片紫藤林对他意味着什么。 轻松背负虞苏行走的姒昊,也想起当初他们相遇的事,并瞅眼跑在最前面的大黑。 大黑浑然不知,主人起了给它加餐的念头。 “阿昊,你放我下来吧。”走出一段路,虞苏在背上请求。 “我背得动你。”姒昊不肯放下。 虞苏搂紧姒昊脖子,和他耳鬓厮磨,他为这个背负他的人所爱,他心里感应得。他哪怕再辛苦,也会将自己背回去,但是虞苏不忍让他辛苦受累。 这漫长的一路,虞苏走一段,姒昊背一段,轮着来。两人来到土屋所在的高地,姒昊再次背起虞苏,轻松登土阶,进入家宅,将虞苏放在草泥台上。他低身帮虞苏脱鞋,说道:“晚些时候,我再送你回去。” 虞苏点头,心想一夜未归,第二天又是姒昊送他回去,父母要猜疑他们。虞苏没打算一直隐瞒,他会和父母说明他的和姒昊的关系,而且他打算以后搬来姚屯住。 姒昊在火塘边忙碌,准备食物。清早,他们在野外只喝下一碗汤,走老长的路,早都饿了。虞苏下地,想帮点什么,姒昊不让,让他好好歇息。 坐在草泥台上,看姒昊料理食物,看他外出喂马,看他拿水壶去汲水。他身影忙碌,却什么也不要虞苏搭手,仿佛虞苏遭受了重伤。 虞苏想姒昊似乎有什么误会,他的不适轻微,并不碍事。 陶甑的盖子被蒸汽顶动,发出磕碰的声音,虞苏听着,知晓是火太猛。他走到火塘边,将木柴拿出一根,把火势弄小。 提着水壶回来的姒昊,见到弯身在火塘旁切菜的虞苏,他立即拿走虞苏的石刀,拉起他,温语:“去歇会儿。” 虞苏在他怀里流了许多汗,大清早又被他这样那样,应该是很疲乏。 虞苏不好意思说,他不怎么难受了,只能乖乖回草泥台坐下。他抱着膝盖,看姒昊做羹汤,烤ròu。 这一餐很丰盛,有蒸鱼,有菜羹,有烤ròu。 虞苏吃饱饭,姒昊过来帮他收拾碗盘,他见姒昊衣袖上有泥土,轻拍两下,把泥土掸去。姒昊抬眼看他,虞苏嘴角微微扬起。 姒昊在旁搁下碗盘,便就过去亲虞苏,把虞苏摁在草泥台上拥吻。两人搂搂抱抱,挨靠在一起说话。午时,虞苏就得回去虞城,虞苏清楚,姒昊也清楚,他得面对他的父母。 没什么烦恼的大黑,它跟前的粗陶盆里,装有满满一盘的ròu食。它摆着尾巴,埋头食物,欢喜就餐。 午后,姒昊和虞苏动身返回虞城,他们出白林子,走到神木地域,见到聚集在神木的男男女女们。 这些趁着良辰美景,热衷谈恋爱的少男少女,并没怎么留意他们。 虞苏和姒昊穿过及谷,来到虞城西门,虞苏止步,对姒昊说:“就到这里吧。” 这是不让姒昊跟他回去面对他父母,怕姒昊会挨责备,或则更甚挨打。父母见姒昊送他回去,大抵会猜测到昨夜是怎么回事,和谁过夜。昨日是极特殊的日子,若无幽会对象,虞苏应该回家过夜,若有幽会对象,那个对象又是谁呢?这不难猜测。 “我陪你去。”姒昊不放心,他会陪虞苏去面对他父母,他心里早有准备。见虞苏心中仍是顾虑,姒昊说:“小苏,你父母不会为难我。” “嗯。”虞苏点头,他心里很担心,但其实没有具体让他担心的事情,父亲和母亲都是极好的人。 “走吧。”姒昊在前催促,虞苏跟上,他们进入虞城,朝北区走去。 北区的虞苏家,虞母在院中焦急等待,不时探望院门。虞父今日也没去宫城,在棠梨树下,霍霍磨着一把青铜刀。 不远处,虞苏和姒昊正在接近院子,他们并肩而走,一路和邻人打招呼,神情自若。 作者有话要说: 虞父:小子,你好大的贼胆。 虞城大巫:误会很深啊,我只说会出帝妃,没说是虞若。别砸我招牌。 第64章 一家子 虞苏和姒昊一进院子, 就发现虞母和虞父都在, 虞母见到他们, 立即迎上来,虞父背向,在树下磨着刀, 霍霍作响。虞苏偷偷捏了下姒昊的手,姒昊也早留意到磨刀的虞父,心里没有丝毫退却, 相当平静。 “阿母, 我回来了。”虞苏乖巧地唤母亲。 虞母对他点了下头。 “虞母好。”姒昊跟虞母行了礼,很有礼貌。他每次到虞苏家来, 都会问候虞母,所以他的举止很正常, 神态自若。 虞母瞥眼姒昊,对上他脸上的笑意, 也只能点点头。昨夜小儿子去和人幽会了,幽会对象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看着姒昊高大的个头,结实劲拔的身板, 虞母心里可清楚了, 她这个秀气的儿子昨夜吃亏。仔细打量儿子,发现他的发型改变,耳边的小辫子解开,缠绑的发带不见。他衣衫整洁,气色很好, 除去不时瞟向棠梨树有些紧张外,他没少一块ròu。 “进屋吧,我蒸了几个面果子。”虞母叹息,她倒不意外他们会一起前来。从虞苏参加成年礼,姒昊来家里住,她就知道这两个孩子肯定是有约定。 毕竟虞母当年也和虞父热恋过,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多谢虞母。” 姒昊进屋前,不忘朝棠梨树投去目光,他发现他说话的时候,虞父的刀就磨得特别响。虞父可是虞城的营卫,他有把青铜刀不说,武力值也很强。要换寻常人,昨夜把他儿子给那样了,今早哪敢登门拜访,脚早吓软。 虞母怕吓着两个孩子,说道:“要杀鸡。” 棠梨树下的虞父自然听得到他们的jiāo谈,回头举着刀说:“不只杀鸡,还要杀人咧。”说完,狠狠瞪了姒昊一眼。 要说之前虞母和虞父说姒昊像在追求虞苏,虞父本还半信半疑,然而昨日是个极特殊的日子,今早又见他们一起回来,发生了什么,虞父自然心里有数。他老人家,年轻时也是个浪漫的人,和虞母也去过花草坡呢。 虞苏再次握了下姒昊的手,他担心地想让他赶紧离开。虞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很难得会发脾气,可是他一旦发起火来也很吓人。姒昊回头看虞苏,他嘴角微微勾起,示意不要紧。 他感激虞母的包容和开明,也理解虞父心里的不爽快。没有咆哮举着刀,把他从北区追到西区去就不错了,虞父还是很讲理的。 “快进去。”虞母小声说着,把儿子和姒昊一起喊进屋。她和虞父相伴大半辈子,知道他脾xìng,他心里不快归不快,但对姒昊,他还是欣赏的,不会真砍人。 三人进屋,虞母从陶甑里拿出面果子,分给姒昊和虞苏吃。 看着两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跟前,和和睦睦吃着面果子,虞母想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子找了个男子。虞城里这样的事,也还是有,习惯就好。 “拿一个给你阿父吃。”虞母递出一个面果子,吩咐虞苏。 虞苏点头,拿着面果子出屋,姒昊立即站起身,跟到门口。他本来很自在,此时才流露出担虑,为虞苏担心。他朝院中探看,他腰间缠着一条新的蓝色带子,在轻轻飘动。 棠梨树下,虞苏朝父亲走过,唤父亲吃果子。虞父回头,接下虞苏的面果子,父子俩还jiāo谈了两句,虞父模样看起来很严肃。jiāo谈中,虞父朝屋子这边看,自然瞅见站在门口的姒昊,他朝姒昊招手,示意过去。 虞父招呼,姒昊立即做出反应,快步走到虞父跟前,行礼说道:“虞父好。”虞父咬着面果子,瞥眼姒昊,点了下头。 面果子吃完,虞父将磨刀石上的青铜刀收起,对姒昊说:“我有事跟你说。” 在虞父吃面果子的过程里,姒昊一直侧立在一旁,有着晚辈的恭敬。这份恭敬,虞父受得起,他是虞苏的爹,而且姒昊来虞城,可没少得他关照。 虞父把姒昊唤走,两人出院子,往屋后去。家宅后是幽静的去处,长着两几棵果树,还有群叽叽喳喳的鸟儿,能避耳目。 虞苏担心地掐着手指,他想跟又不敢跟,看着父亲和姒昊的身影离去,心里相当着急。 “你父你还不认识他。” 虞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院来,站在虞苏身旁。她拉着儿子的手,将他带回屋去。不说虞父想找姒昊谈,虞母也想他们好好谈谈。 母子俩回屋,虞母拿来一筐野麻纤维,让虞苏帮忙纺线。让他有点事干,省得他胡思乱想。 旋转手中的陶纺轮,虞苏纺线,虞母织布。虞母看儿子心不在焉,说他:“线得细,要给你小外甥做件衣服。” 虞苏有一个小外甥,才出生不久,是虞雨的儿子。 想起姐姐虞雨的新生儿子,虞苏颦起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专心于手中的活。确实如母亲所说,父亲是个极好的人,而姒昊也是个很优秀的人,没什么好担心,他们两人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大概是蒸熟一份面果子的时间,虞父和姒昊的身影出现在院门,他们回来了。姒昊往屋里走,虞父留在院中,他去墙角看土鸡笼,还真是要杀鸡。 虞苏连忙放下手里的陶纺轮朝姒昊迎去,姒昊对他颔首,表情平静。虞苏执住姒昊的手,两人一起进屋。 纺织机前的虞母抬起头,见两人牵手进来,若无其事,继续织布。她的织布机很简陋,也就几根木头拼凑,呈长方形。虞母在上头织布,她还只织了很短的一截。院中,虞父显然在追鸡,传来鸡跑啼叫的声响。 杀鸡焉用青铜刀,往时都是虞母在杀。 听着一阵鸡叫声,琢磨虞父应该追着那只鸡在院中跑了两圈。虞母放下织布的木梭,想出去看看,正见姒昊走了出去,显然是去帮忙。 要抓的是只青年公鸡,它活力十足,上窜下跳,还会展翅半翔。它往虞父胯下逃走,正得意洋洋,一抬头,一只敏捷的手朝它伸去,等它回过神,已被拎在手臂上。 姒昊将公鸡递给虞父,虞父抓住公鸡翅膀,念念有词:“早晚得挨一刀,跑什么跑。” 他提着公鸡,到一块石板前,把公鸡脑袋摁石板上,正要上刀子,想起什么,抬头对姒昊说:“拿只碗来。” 姒昊进厨房拿来一个陶碗,搁在鸡脑袋下。 就见虞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刀起刀落,相当娴熟迅速,公鸡的脖子被割开,血哗哗流出。 他老人家可是使刀的好手,早年也曾跟随虞君打仗,就是前些年,还杀过一个匪徒呢。 姒昊倒是没有觉得脖子一凉,但就是不由自主,摸了把脖子。心里对虞父更显佩服,尤其在经过之前午后的谈话,还有合伙抓鸡后。 屋里,虞苏煮水,准备给鸡烫水拔毛,屋外虞父杀鸡后,把鸡丢给姒昊,让他们去处理。 水开,虞苏将热水倒入陶盆,姒昊把死鸡摁到热水里烫,两人一起拔鸡毛。虞父坐院中歇脚,看着小儿子,还有这个捡来的“儿子”,他其实心里还是有点不畅快。 他的这些儿女里,虞苏最乖,少时候一点也不捣蛋调皮,不想他成年后居然最不省心。话是这么说,这个姒昊哪方面看都还不错,是个有出息的人。要是有个待嫁的女儿,虞父还真乐意将她嫁姒昊。 把鸡拔毛,开膛破肚,切块,只差烹煮。虞苏端着装鸡ròu的盆子进屋,虞母已在火塘边忙碌,火上放着一件陶鬲,汤水中,浮着菇子和生姜等配料。 炖鸡ròu,还是要虞母来,她厨艺高超。 黄昏,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虞母给儿子盛来满满一碗鸡汤,还有一条鸡腿儿。虞苏想母亲是要他多补补吧,他脸上莫名有点臊。 虞父吃饭喜欢说话,他和姒昊攀谈起来,问他湖畔农田开垦的事情。 “渔人不爱种田,要不随便种点粟,秋时多多少少能收粮。”虞父很赞同姒昊种田,他早看出来姒昊特别,聪明勤快,捕鱼会,打猎也会,现在要学种田了。 在虞父认识的后生里,聪明的都有点懒,又聪明又勤快的不多见。 “多亏小苏教我,把粟豆都种上了。”姒昊夸赞虞苏。 正在喝鸡汤的虞苏,抬起头微微笑了。那是他和姒昊以后的农田,想到姒昊以后不愁米粮吃,他就很高兴。 吃饱饭后,虞父说要去社里,社中有事在商议。他走前还把姒昊给喊上,让姒昊也去参与。虞苏有点不解,怎么将姒昊喊上,看着姒昊跟着父亲离开,虞苏想好在是男子们的聚会。这种聚会往往是几个领头的人说,下面的人听,姒昊不会惹人注意。 家里再次只剩母子,虞母纺织,虞苏收拾碗盘。 虞苏忙碌好后,去虞母身边坐,帮纺线。虞母看儿子认真干活的样子,说道:“这匹布织好后,也给你做套衣服。” “阿母,我有新衣服。”虞苏觉得不用,他不是才做了件短袍子吗。 “过些天得去宫城里听差,还得再做一套。”虞母知道能在宫城里任职的人,大多是贵族,家里比不过他们这些人家,但她会让虞苏穿得漂漂亮亮去。 听得宫城任职的话,虞苏一阵沉默,他心里矛盾,想告知母亲,又怕她失望。一番思考,虞苏还是说出口:“阿母,我想去姚屯住。” “去住两天,别去久了。”虞母没听明白,忙着纺织。 “阿母,我想搬到姚屯去住。”虞苏捏着陶纺轮的木杆,捏地紧紧,他心里也紧张。 虞母这次听明白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虞苏,眉头皱起。虞苏低头,默默等挨骂。挨骂的话语并没有等到,只听到母亲沉重地叹息声。 “先别跟你父说,过些日子,你好好想清楚再说。”虞母自然是反对,她希望虞苏留在身边,也怕虞苏是一起兴起这个念头。 “嗯。”虞苏应声,他怕母亲难过,没敢说自己心意已定。 夜深,虞父和姒昊回来,虞苏和虞母还在堂上忙碌。虞父把虞母喊去歇下,夫妻俩进房去睡,留下姒昊和虞苏在外头。 这一日,对虞苏而言实在有点漫长,终于只剩自己和姒昊两人,可以说点悄悄话。 关好门,虞苏进入姒昊的房间,两人低声jiāo谈。虞苏问姒昊去社里有什么事吗?姒昊说北区要掏壕沟的沙土,怕春夏水涨,淹漫壕沟边的几户人家。 “我明日回去,将大白和大黑带来,会在这里住几天,帮忙清淤泥。”姒昊乐意帮忙,何况他也看得出,虞父是想让他融入虞城人的生活里。 “我也要去帮忙,北区成年的男子都要参加。”虞苏一听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北区地势较低,容易遭水漫侵。 “我阿父……”父亲把姒昊喊去参与虞城的公共事务,显然他对姒昊认可。虽然父亲没有就他们这种关系,对自己说过什么话,但他显然是默许了。 “苏,你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姒昊揽虞苏肩温语。今早陪同虞苏回家,他早想过不会有很激烈的反对,虞苏父母早晚会接受,但没想过,他们是如此宽容。 虞苏把身子靠向姒昊,他心里知道,那是因为父亲挺喜欢姒昊,换做其他人,真可能被打。不说是被父亲打,还可能被兄长虞昔打一顿呢。 “阿昊,你和我父在屋后,都说了什么呢?” 午时,姒昊被父亲喊去了屋后,jiāo谈很久。虞苏一直没机会亲口问姒昊,此时夜深人静,正好jiāo谈。 “虞父问我仇家的事。” 姒昊此时想起,还很敬佩虞父。他担心虞苏安危,他考虑的不是儿子和一个男子相恋,多少丢他脸面,而是他们在一起,儿子是否安全。 虞苏默然低头,他再次抬起头,眼睛莹莹发亮,像似要落泪。 “我告诉他,我是洛姒族,追杀我的仇家是晋夷。”姒昊无法坦然告知虞父,他是帝子,他得藏匿身份,同时,他也很自私,他不想让虞父因为担虑,不许他接近虞苏。 当时虞父听到姒昊的回复,挺惊讶,不过又觉得合情合理,难怪他要改姓藏匿到虞地。虞地离晋夷的领地挺远,又不同邦国,关系还差,一个洛姒族藏匿在这里,相当安全。 那么多的洛姒族,之所以销声匿迹,不是被晋夷杀绝,而是选择藏匿,改姓易名。虞父年轻时,喜欢到处走,也认识过隐姓埋名的洛姒族。 得知姒昊仇家是晋夷,虞父反倒有些觉得没所谓,他晋夷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洛姒族,闯进虞地来。虞君仇视晋夷,在宫城里任职的虞父很清楚。 “他还问我童年的事,我养父的身份,我在任地都认识什么人。”难以想象这么个粗犷的汉子,心这么细。也许这些问题里,有的出自虞母的担虑。 “你怎么说?”虞苏觉得这些不好回答,姒昊的养父是任君,一说就露馅。 “苏,我没有说实话。”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他感到愧疚,“我告诉你父亲,我舅父是位任国的秉臣。” 吉秉是任国的秉臣,他是姒昊的养父,不是他的舅父。姒昊匿去了任君,也匿去了自己帝子的身份。 虞苏其实也知道姒昊没有说,否则他和父亲不可能这么平静归来,真说了,父亲和母亲都要担心难眠。虞苏抽出手,隔着衣服触摸姒昊藏在领子里的玉佩,姒昊再次握住他的手。 “阿昊,你知道的时候害怕吗?”自从在紫藤林告知姒昊,自己知道玉佩的符号后,他和姒昊都没有再谈过帝子的话题。 “害怕。”姒昊坦然,他那年十三岁,从弥留的外祖父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悲痛又惊恐,连做好几夜的噩梦。 虞苏将身子贴向姒昊,搂抱他,想给他更多温暖。他还有许多事想问姒昊,想知道他当年如果逃过一劫,想知道他小时候的生活。 姒昊摸着虞苏的头,怀里这人,知道他身份时,痛苦而不安,此时却温柔的安慰自己。对姒昊而言,他对虞苏再无任何秘密,他很高兴。 已是夜深,虞父虞母已经进入梦乡,姒昊和虞苏还是很谨慎,他们没再进行jiāo谈,怕话多被人无意听闻。虞苏和姒昊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脸皮还是薄,不想第二日清早,被母亲看到他从姒昊房中走出去。 姒昊送走虞苏,将房门关上,他到草泥台躺下。他回想这一日的遭遇,他心里很感激虞苏的父母,他也务必会保护好虞苏。 闭上眼睛,想着睡在隔壁的所爱,姒昊想拥他入怀,像在紫藤林里那般,无比美妙。来到虞地,他的心很平静,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虞地的紫湖,喜欢虞苏的家,喜欢虞苏的父母。 躺卧在席中的虞苏,回想夜晚吃饭时,父母和他及姒昊和睦的样子,他心里很开心。他觉得生活很美好,他希望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 卷起被子,舒适入眠,闭上眼睛,虞苏发现自己睡不着。他想起在紫藤林,自己和姒昊欢好的情景,太美好,像场梦般。原来那不过是昨夜的事情,身体还残留着一丝不适,告诉虞苏,他确实和姒昊缠绵过。 大清早,虞苏被院中打斗的声音吵醒,他睡得迷糊,一时以为是父亲和姒昊打起架来。惊慌地鞋子都没穿,就跑出屋。 屋门外,母亲也在,站在一旁观看,担虑说着:“别真打,老头子,你下手轻些。” 院中的姒昊和虞父各自执着长矛,虞父打斗架势很骇人,姒昊不怎么回击,他一次次敏捷的躲避进攻。毕竟面对的是虞父,姒昊可不敢像对待头猎物那般凶狠,矛还没挥刺出去,手中就已收回几分力。 虞父是个老营卫,又怎会瞧不出姒昊没使出全力,这小子一直都在闪躲,敏捷地像头山豹。最后一击,虞父把长矛收起,瞟着姒昊从地上敏捷翻身而起。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直觉这个任地来的小子,非同常人,他冷静,谦让,功夫了得。 “别打了。”虞母看得心惊胆战,跑下院中。她倒不是怕姒昊在虞父身上戳个洞,人家就一直没怎么还手,而是怕凶悍的虞父,一没留神,戳伤了姒昊。 “打不过,老了。”虞父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抱着长矛叹息。 虞母拿巾布,递给虞父,让他擦擦汗。她看得出来,老头子确实打不过姒昊。昨夜虞母说怕虞苏被人欺负,虞父便说他试试姒昊的能耐。就拿虞正和风羽来说吧,虞正是个猛角色,谁敢招惹他和风羽呢。 姒昊收起长矛,来到虞父跟前行个礼。 “不错。”虞父称赞。他知道使用武器怎样才算好,姒昊这水平,可以打倒不少宫城护卫了。虞父此时有个念头,他问姒昊:“要不要到宫城里当护卫?我能引荐。” “多谢虞父赏识,我不便当护卫。”姒昊躬身致歉。 虞父摆了下手,心中已作罢,他瞧得出来,姒昊不想引人注意。姒昊这种xìng情,他很欣赏,谨慎内敛的人,不会惹祸。 这个清早,姒昊和虞父切磋一番,便就离开虞城,返回姚屯。 两日后,他会再次过来虞城,并且带上大白和大黑,他得来虞城住段时间。北区的壕沟要清淤泥,他会参加劳作,跟着虞父去干运淤泥的苦力活,听说虞苏的兄长虞昔也会去。虞父锻炼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当然还得虞父瞧得上,才会被他拉去。 姒昊走后的第二日清早,虞苏和母亲在城南的田地里翻土播种。刀耕火种,一把火燎尽田中的野草,虞苏拿骨耜挖土,虞母拿木耒耙土,母子俩在田间劳作。 临近午时,虞苏到田堤上歇息,倒水饮用。一碗水入腹,抹汗抬头,瞅见前方一支熟悉的队伍往虞城方向走来,正是邰东和奴仆的队伍。令人惊喜的是,邰东身边还有位怀抱婴儿的fù人,她是虞苏的姐姐虞雨。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甲:听说搞基可能会被人欺凌。 昊总(挎弓执矛):哦。 第65章 夜访隔壁 北区的环壕截流清淤, 劳作的人们要么跳入壕中掘泥土, 要么在环壕外吊土, 运土。虞父带着虞苏和大儿子虞昔,及姒昊在桥区干活,一同劳作的还有风川父子。最辛苦的活由风川和姒昊去做, 他们负责运土,虞父和虞昔在壕沟里挖掘,虞苏在壕沟上吊土。 木辘轳转动, 一筐土被吊上来, 虞苏拽住绳,将它固定, 再过去把挂在木架上的竹筐解下,搬到一旁去。他站起身, 用袖子擦汗,看向身后, 工地上忙碌的人群穿梭,没找到推运土车的风川和姒昊。 运土很辛苦,让虞苏跑三四个来回, 他能累趴。姒昊和风川体能好, 从午时忙到现在日头快偏西了,也没怎么休息过。 风川的妻子朱云递来一碗水,递到虞苏跟前,说道:“小苏,喝口水。”虞苏接过, 咕咕喝下,一碗草叶子熬的清汤,虞苏觉得相当甘美。他流了不少汗,衣服粘在身上,脸上也有汗痕,本来一张漂亮的脸,变得脏兮兮。 壕沟里的虞父和虞昔都停下歇息,风夕递水给她父亲风葵,不忘倒一碗给虞父。虞父看着风家这个漂亮,勤快的女儿,再去瞥一眼在上头擦汗的虞苏,几不可闻地叹息。 虞母很喜欢风夕,后来风川搬去城东住,风夕也不来家里玩了。现而今,这个“未来”儿媳,是没影了。 前方,风川和姒昊返回,两人都像泥人一般,头发衣服都是泥,又掺杂汗水,相当狼狈。风夕抬头,偷偷打量姒昊。饶是他一身脏污,他的眉宇英气,目光明亮如星,仍很吸引人。成年礼那日,在神木地带,风夕留意到虞苏溜走的身影,知道他前去的方向是白林子,他去见谁,和谁有约,不难猜。 那些以往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那一刻都想明白了。 “阿川,擦擦脸。”朱云拿湿巾帮风川擦脸。 虞苏自然不能像朱云那样,当众帮姒昊擦脸,他走到姒昊身边低语,让他歇会儿。姒昊坐下歇息,虞苏拿碗倒水,端给姒昊喝。看他脸庞滴落大颗的汗水,虞苏心疼他,无奈不能抬袖帮他拭汗。姒昊边喝水边端详虞苏的手指,他双手沾泥,虎口有一处血迹。 拽动粗实的麻绳,蹭伤了手,留下一道伤口。虞苏怕疼,但会忍疼,如果不是姒昊留意,根本不会知道他受伤。姒昊低声问:“疼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 虞苏摇头,把手藏起来,小声说:“不疼。” 他们两人没有亲昵的举止,没有像风川朱云那样你侬我侬,可还是看得风夕不忍直视。 看到他们在一起,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花草坡的虞正和风羽。风夕脸红扭头,觉得自己真不该胡思乱想。自从知道虞苏和白林子猎人是情人,风夕对他的那些念头,都已湮灭。 虞昔从壕沟里爬出,朝弟弟和他的朋友投去一眼,想两人关系真好。虞昔为人老实,想得少,没觉得他们俩有什么不对。之前虞昔和虞苏一起吊土,姒昊拉木车过来装土,他见姒昊力气大,体格强健,还问虞苏:“我看他力气真大,能干活,娶妻了没有?”虞苏摇头,说还没有,没敢告诉兄长他和姒昊的关系。他们兄弟俩年龄差得大,虞昔结婚后又搬到城南去住,所以关系有些疏远。 “不早了,东西收一收,回家吧。”虞父从壕沟里跳出,打量偏西的太阳。 众人积极响应,各自去收工具,准备归家。辛苦一日,饥肠辘辘不说,肩疼腿酸,精疲力竭。 虞苏到木桥边收拾竹筐和畚箕,听得有人唤他,他抬起头一看,竟是虞戍北。虞戍北带着两位侍卫,站在木桥上,显然是来察看北区的清淤行动。 虞戍北和他父亲虞君不同,他平易近人,虞人常常能看到他出现在宫城外,人人都知道他。 虞苏对他行礼,唤道:“戍北公子。” “免礼,小苏劳作一日,累坏了吧。你们负责哪一段?”向来端庄的虞苏,一身脏污,尤其他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庞,成了张花脸。虞戍北挺喜欢虞苏,身边一群泥人,他没主动问谁,他特意和虞苏jiāo谈。 “回公子,在那里。”虞苏转身,指向一旁。四周人群穿行,经由虞苏的指示,虞戍北这才认出虞父和风葵来。 擅长记人的虞戍北,还在虞父身边发现一个特别的身影姚屯猎人姚蒿。他会来参与虞城的公共事倒是挺意外,看来他和虞苏一家关系紧密。 虞戍北询问:“小苏,你和姚蒿认识?” “我们认识很久了,他今天被我阿父喊来帮忙。”虞苏不解姒昊已成泥人,戍北公子是怎么一眼认出来,心里有疑惑有迟疑,还是自若地去回答。 虞戍北朝姒昊再次投去一眼,他发现姒昊也在看他和虞苏。此时虞父等一群人,都朝虞戍北走来,纷纷跟他打招呼。虞戍北在虞城人的心中,声望挺高。 从虞戍北出现在北桥,姒昊就留意到他,这位虞君之子穿着整洁华美的衣物,和他们这群灰扑扑在壕沟干活的人截然不同。姒昊发现虞戍北对身边的人们没有兴趣,独独虞苏走过去,他就喊住了他。从他和虞苏jiāo谈的神态表情来看,虞戍北挺喜欢他。姒昊也听说过,虞戍北让虞苏成年后,到宫廷听差的事。 辞别虞戍北,离开北桥,大伙分开数路,各自归家。虞父带着虞苏和姒昊,返回北区的家。 家中虞母已经烧好饭菜,虞雨背着个娃娃也在堂前帮忙。邰东去任地贩陶,将虞雨和小儿子留在娘家,等他贩陶归来,再带妻儿一起回家。 三个人冲洗换衣,到堂上吃晚饭,一家人聚在一起,悠然闲谈。 一天前,虞雨第一次见到姒昊,她对姒昊的存在感到惊诧。弟弟这个朋友高大英俊,长得亮眼,听邰东说,他本是任人,为避难才来虞地。这人初看起来是凌厉,令人畏惧,可他也会笑,也会温柔待人,当然主要是对待虞苏。 这种异样感,虞雨直到问了虞母才解惑。原来,这人是小苏的幽会对象。 小弟的眼光无疑很好,也很高,只是这人再优秀,他也是个男子。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虞雨没怎么挣扎,便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虞雨对姒昊很好奇,她观察他吃饭,听他和家人jiāo谈,看他和虞苏低语。这人言谈举止像个有身份教养的人,不同一般。听邰东说他在任地是个贵族,不过他不高傲,对她的家人很亲和,看得出相处得不错。 饭后,虞苏在堂上帮忙收拾餐具,虞雨找个机会问虞苏,她xìng子豪迈,当面就问:“小弟,你们去过花草坡了?” 听到姐姐这话,虞苏手里的木勺都掉地了。他蹲地捡木勺,磨磨蹭蹭,低着头,他实在有点意外,姐姐怎么一下子就知道了。 “阿姊还以为你会娶风夕呢。”虞雨小小叹息,不过她也没觉得小弟一定要怎样,不能怎样,他已成年。 虞苏捏着木勺,站起身,他还是低着头,觉得不好意思。姐姐知道他和姒昊是情人,姐夫邰东很快也会知道的。 虞雨看他拘谨,不安,轻轻拍他肩膀:“没事,阿姊也就随口说说,我看他人不错,连阿父都很赏识他。”毕竟,在虞雨认知里,要是有男子敢把弟弟拐去花草坡,非得被父亲痛殴一顿不可,哪有可能相处愉悦。 “阿姊,我们以后会住在一起。”虞苏把心里话和姐姐说,他一向跟这个姐姐亲昵。 “阿姊真舍不得你到林子里住,姚屯多荒凉啊。”虞雨摸摸弟弟的头。她倒是清楚,两男一起过日子,最好住城外去,日子才会过得自在。 “姚屯住几天,家里住几天。”虞苏微笑,他会常来看父母,经常和姒昊带些东西过来孝敬。 虞雨颔首,她早听虞母说了,姒昊常过来虞城,每次过来还捎带东西,院子里那些鱼啊ròu啊,都是他带来。 两人低声jiāo谈,以为身后没人,虞雨回头,才发现姒昊站在他房间的门口。他大概是出房门,正好看到虞雨和虞苏低语,他出于礼貌,没有挨近。 虞雨端详灯火阑珊处的男子,他俊美地很,器宇不凡,沉稳而内敛,听说还是个出色猎人,虞城少有这样的男子。想到以他来配小弟,还真配地上,虽然这么想是不对的,和男子一起生活,还是艰难了点。没个温柔的女子照顾生活,体贴相伴,缝补衣服,掌勺煮羹不对,这些小弟都会。 虞苏朝角落里的姒昊走去,姒昊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个迷人的笑容。虞苏来到姒昊身旁,两人没有肢体碰触,但神情暧昧,情意绵绵。 后头,虞雨笑着摇摇头,她把碗碟收进大陶盆,浇上水,低头哗哗洗起来。 夜深,虞父虞母和姐姐都睡下了,虞苏卷着被子也睡下。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觉得似乎门被打开了,有股穿堂风吹进来,又被截断,门轻轻关回去了。虞苏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黑影朝他走来,虽然四周昏暗,他单看影子也知道是谁。虞苏爬起身,黑影已挨他坐在草泥台边沿,并一把抱住虞苏。 “阿昊……”虞苏细语,张开手臂将他搂住。 在黑暗中,两人悄无声息的拥抱,亲吻,以手代眼,解去对方的衣服。 自从那日紫藤林缠绵后,到今夜,已有五日,相互都在想念对方。姒昊今夜过来,在深更半夜,不会被人察觉。其实家里人都知晓他们的关系,被发觉也没什么,只是第二日清早,怕虞苏害羞。 想起他白日辛苦运泥土的样子,想起他一身一脸的淤泥,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样子,虞苏心里可心疼了。他触摸姒昊健壮的身体,温热而柔软的唇在他耳边,脖子亲吻。姒昊激动地将虞苏抱起,又轻轻地把他放在席上,论克制能力,估计少有人能胜过他。他们在隔壁睡了三天,他到第三夜才行动起来。 他覆罩在虞苏细腻光滑的背上,炙热的手在他腰身爱抚,虞苏回头吻他。两人深情地亲吻,感受体肤相亲的美妙,情炽时,姒昊抬起虞苏一条腿,同时加深他的吻。 春被中的两人克制而激情,他们将声音吞咽在喉咙中,黑夜里,只有的声音。 无声但激烈,十指相扣,躬起的背部绷紧而又松弛,险些逸出的声音,被用唇封死。 许久,姒昊从虞苏的身体离开,他坐起身,拨弄虞苏额上的湿发,虞苏的身体还有余韵,他抬起的手指,碰触姒昊的下巴,嘴鼻。两人身上都有对方的气息,他们是最亲密的关系。 黑夜已不算长,留给他们的时间很短。 姒昊起身着衣,虞苏贴抱着他的背,姒昊回头摸了下他的脸,又将手收回,再缠绵下去,能到天亮。姒昊起身离开,走到门后,他悄悄打开门,如来时那般离去。 卧回席上,将春被再次裹上,周身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虞苏迷恋着,觉得自己的身旁仿佛还卧着他,为他所拥抱。虞苏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晚,虞苏醒来,虞父和姒昊已经去北桥清淤泥。再清理一天,就能完工了。虞苏走出房间,阳光耀眼地他睁不开眼睛,等他适应光芒,他对上了姐姐我懂的眼神。 虞母在院中喂鸡鸭,虞雨在堂上带娃,她的小儿子,只有四月大。他躺在母亲怀里,挥动两只小粉拳。虞苏想昨夜深更,自己和姒昊的事,该不是被察觉了?心里有羞意,不过他表现地自若如常。 虞雨边哄孩子,还跟虞苏说:“阿父说你不用过去了,他们午时干完活就回来。” “哦,好。”虞苏在木案前落座,端起食物就餐。母亲在木案上留了早饭,还有暖意。 匆匆吃下早饭,虞苏便就出门,走前跟姐姐和母亲说他去北桥帮忙。他实在无法明知道父兄和姒昊在干苦力,而自己在家享清福。 出院门,虞苏经过北社,准备前往北桥,突然听到社树下的人群一阵喧哗。数人跑来社里通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嗣子虞戍北带着一批士兵前往明城,可能要开战了。 虞苏没去过明城,知道它是虞方除去虞城外,第二大的城,很挨近缗方。开战的话,自然不可能打缗人,一直以来和缗方和和睦睦,那到底是要和谁打仗? 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虞苏想午后去问问虞允。虞允在宫城里任职,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从知道姒昊是帝子,周边有点风吹草动,虞苏都很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虞戍北:小苏真可爱啊。 昊总(默默拿矛):哦。 第66章 同居生活 虞君嗣子虞戍北领兵而去, 前往虞方的西北要塞明城。虞城人好多年没见过大支军队出发的情景, 他们感到好奇, 不觉恐惧。 至今十八年前的大混战,虞地没怎么被波及,所以对战争的印象相当淡薄。虞城的年轻男子们, 甚至渴望打仗,觉得那是血色浪漫,那是篝火旁老者讲述的传奇故事。 虞苏不好战, 日子过得悠然, 他从虞允那边打听到虞城出兵的原由晋夷攻打来戎,虞方离来戎不远, 虞君派兵驻扎明城观望。 发生在别人家的战争,总是很遥远, 缥缈。 夜晚,一家子在一起吃饭, 虞苏跟父亲讲晋夷打来戎,虞父听后沉思说:“对缗方不利,对我们虞国没什么影响。” 虞苏没去过缗方, 知道它的方位, 它在虞地以西,和虞相邻,它的西北和来戎混居。 打仗的事,虞母一向不关心,听到缗方, 她放下喝汤的木勺,紧张问虞父:“云儿他们那边会有事吗?” 虞母说的云儿,是虞苏的大姐虞云,她嫁在缗方。 这个大姐,自从出嫁后,就不曾回过娘家。实在是路途遥远,而且她丈夫身份挺特殊,是缗方的一位卿臣。 “没事,她和孩子们住在缗邑里,离来戎远着呢。”虞父立即否决,怕虞母担心。缗邑做为一国的都邑,岂是那么容易被攻破,况且晋夷出兵打的是来戎,不是缗方。 “没事就好,平平安安的日子不过,打什么仗。”虞母放心,舀口汤喝下。 姒昊坐在一旁吃蒸饭,听得虞母像似在担心什么人,他朝虞苏投去一眼。虞苏想他从没和姒昊提过他大姐,解释说:“我大姐虞云。” 姒昊颔首,他心里难免有点不解:她是虞女,怎会嫁到缗邑去。 平民女子很少出嫁其他方国,离家太远,不爱嫁,家里人也不赞同。贵族女子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会进行通婚,情况则不同。 虞雨哄孩子睡觉,从房里出来,听到虞云的名字,连忙过来问:“噫,我阿姊怎么了?” “她没事,好着呢。”虞父回道。 “说来,你们这几个孩子,除去昔儿,个个都不省心。”虞母把席上的儿子,女儿,连同“儿婿”都扫视了一眼。虞母有感而发,她四个孩子,三个孩子被外乡人“拐走”,在虞城也没谁了。 饭后,在房中,姒昊问虞苏他大姐虞云的事,虞苏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位缗方的年轻使者,跟随出使队伍前来虞城。在虞城停留的时间长,他这人闲不住,到处闲逛,认识了营卫家的长女。 两人相恋,还去滚了花草坡。 年轻使者上门求婚,被岳父一顿扁,绝不还手。 后来,还是得到妻子家许可,成功带走妻子当年的虞城一美虞云。 虞云嫁得太远,这一去,就没回来过,差不多有七八年了。这些年间,虞父去探看过她,知晓她生活美满,日子过得优渥。 听完这个故事,姒昊搂着虞苏笑语:“往后,一旬回虞城二三日,你看如何?”虞苏心里也是这么想,应声:“嗯。” 明早,两人要回姚屯,姑且住几天。虞苏想过些日子,再告诉父亲要定居姚屯,不去宫城任职的事。一步步,慢慢来,不能急。 第二日清早,姒昊和虞苏辞别家人,牵着大白大黑一起离开。在虞城数日,大白一直乖乖地待在矮屋里,被虞母喂得白白胖胖。大黑调皮,在院中闹得鸡飞狗跳,渡过被嫌的日子。其实虞母也没怎么嫌它,还夸它是条护家好狗,一到夜晚就趴在屋门前看家。 走前,虞雨对虞苏和姒昊说:“我和阿母都想去姚屯看看,明日会过去。”姒昊在姚屯的家,只有虞父见过,虞雨和母亲想去看看他们生活的环境,怕虞苏在姚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吃苦。 “明日我来接雨姊和虞母。”姒昊唤起“雨姊”相当顺口,他对虞雨印象很好,觉得她xìng格爽快,像任地的吉芳。 “不用不用,阿父认识路,会带我们过去。”虞雨笑答。 “阿姊,阿母,我们走啦。”虞苏挥手。 虞雨拉起小儿子的手掌挥了挥,说道:“去吧。”虞母点了下头,她已习惯两个孩子来来往往。 母女俩在院门口,看着虞苏和姒昊离开,看他们亲好的样子,心里颇欣慰。姒昊人不错,母女心里都这么想。 姒昊和虞苏回到姚屯的家,第一件事,是给农田浇水,拔草,田里长出葱绿的小苗,杂草也长了不少。农田和禾苗没有遭动物糟蹋的痕迹,唯一的动物,也就是那条懒蛇了。它卧在葛田里,在葛藤叶下乘凉,睡懒觉。 对于未来的生活,姒昊和虞苏有过一番计划,种田,捕鱼,打猎,还要烧陶。 陶器可以易换许多东西,需求也大。烧制一些日常用具,驮在大白身上,往大紫屯去贩卖,换点米粮回来不是难事。 两人在家宅附近找适合烧陶的地方,他们相中溪边的一块地,有水源,有陶土,地势平坦,还方便建陶坊,离家也不远。 他们花费半天时间,烧杂草,伐树,清理出一块场地。 黄昏,两人坐在矮坡,看着溪畔整理出来的地面,偎依在一起,心里惬意。他们能看见不久之后,属于他们的生活,衣食不缺,过得富余。 他们一个会捕鱼狩猎,一个会种田烧陶,两人只要相伴,在哪都能过日子。 夜晚,两人携手同席,恩爱缠绵。不用克制,不用担心被人听闻,恣意纵情,渡过属于他们的一夜。 湖畔的夜风呜呜地刮,草叶萧萧,温暖的屋子里,发出的声响,融入自然之声。 虞父带着妻女过来姚屯,已是午时。知道他们要过来,姒昊和虞苏在白林子等候多时。 这三位姚屯的客人,不是在欣赏紫湖的美景,也不是来品尝姚屯的鲜鱼和野味。他们东看看西瞧瞧,去逛了姒昊的屋院,农田,还在营建中的陶坊,也乘舟前往白鹭见到渔屋和晒鱼场。 这个任地来的小子,在姚屯过得如鱼得水,简直令外人羡慕。 虞父满意,虞雨也满意,就虞母担心安危,怕附近有野兽,或者劫匪。虞父开导说也不是多偏僻,土屋后就有户邻居,姚屯居民住得散,可也有好几户。沿着湖畔有许多聚落,最近的要数小紫屯,大紫屯。 虞父虞母留在渔屋歇脚,姒昊和虞苏用独木舟载着虞雨游湖。 湖光潋滟,虞雨眺望美如画的湖景,想起幼年曾到这里来玩耍,而今长女也好几岁了,心里有些感慨。她指着湖畔一处雾气氤氲的林地,问虞苏:“小苏,那里是紫藤林吗?” “阿姊,紫藤林还要再过去,在这里看不见它。”虞苏手指后方的水域,湖水清冽,倒映他们姐弟的身影。 当年的俩姐弟,一个是半大的女孩,一个是小男孩,手牵着手,在湖滩奔跑,拾贝螺。真是令人难忘。 “我们小时候啊,在紫湖畔看到了白鹿。”虞雨呢喃起来,她执住虞苏的手,脸上的笑容潺,望着烟雾萦绕的湖边林地。 她这句话引起姒昊的关注,姒昊露出诧异的表情,看向虞苏。虞苏微微一笑,朝姒昊点了下头。虞苏总觉得白鹿之事和已无关,然而此时,他恍惚觉得,白鹿之事和自己及姒昊是有某种关系。也许林湖之间,真得有神灵,它的能力上达于天下达于地。 “那时有五个人看见了白鹿,我,小弟,还有虞贞和虞圆,以及虞君的女儿虞若。人们都说啊,虞若会成为帝妃。”虞雨见姒昊好奇,她简略讲述。 “我看虞君和晋夷关系不佳,不会通婚帝邦。”姒昊觉得白鹿帝妃之说,不过是个传说。 “肯定不会嫁晋夷,我听阿东说,你们任君的嗣子不错。虞若是君主的女儿,长得又美,今年也成年了,唉,我真是老了。”虞雨捏了下自己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虞雨游湖一圈,便就跟着父母一起离开姚屯。姒昊和虞苏将他们送出白林子,辞别时,虞雨还在称赞湖景美。在虞雨看来,住在这么美的地方,有田有屋,想捕鱼捕鱼,想打猎打猎,实在没什么好担心。 “苏儿,你要搬来住,宫城那边不去任职了是吧?”走前,虞父不忘问儿子这件要事。虞苏还没跟他说,恐怕是虞母和他商议过了。 “阿父,住姚屯路途远,不方便去宫城任职。”虞苏低头,怕父亲责怪。 “不去就不去吧。”虞父摇了摇头,这是个好差事,不去是有些可惜。这孩子学烧陶,原本就觉得他会烧陶为生,还真是不得强求。 “苏儿,记得常回来,阿蒿,你也要常来。”虞母走前,只有这么一句吩咐。 姒昊和虞苏满口答应。 三位家人回城,姒昊和虞苏牵手走回姚屯,他们心里知道,从今日起,他们真正开始了同居生活。没有任何干扰,没有任何质疑,平平静静。 “阿昊,我们虞人娶妻,要找姜陶做一件双连壶。” “好!下回进城,我就去做一件。” “噫……好。” 黄昏,两人的身影从白林子里消失,林间,两只肥松鼠在树干上嬉戏。 ** 又是一个春雨淅沥的早上,虞苏在被中醒来,他看见火塘的火在燃烧,陶甑中蒸着饭,木梁上挂着新挖来的野菜。虞苏想自己大概睡晚了,yīn雨天,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他爬起来,伏身去捡放在草箱上的衣物,他白皙的胳膊和肩膀从葛被里露出。不伏身的时候还不知道,原来腰身有些酸疼。把衣服勾到怀里,虞苏仰起身,不得不用手撑腰。 昨夜睡得晚,所以今早起得晚,昨夜因何睡得晚?年轻人体力好,难免一夜贪欢。 把衣服穿上,梳理好头发,虞苏推开房门出屋,见到姒昊在屋檐下剁草料。雨天马儿没放出去吃草,怕它吃坏肚子,有草料备存,大白不用挨饿。 姒昊见虞苏出来,对他温语:“不多睡会?”虞苏摇头,走到姒昊身边,蹲下身看他剁草料。姒昊抬手摸了摸虞苏的脸庞,虞苏温柔地笑,眼睑低垂。虞苏才出被窝,脸庞暖和,皮肤细腻,摸起来很舒服。姒昊用拇指蹭着虞苏眉尾,看他舒心地闭着眼,心里感到幸福。 幸福本该无形,但姒昊觉得自己触摸到了。 来虞地有半年,这半年,身边有虞苏,这以后的日子里,身边也会有他。不要有分离,不要有磨难,姒昊想,要一直像这样过日子。 雨水淅淅沥沥,除去雨声,四周如此寂静,连虫鸣声都不见了。 不知不觉,水滴从屋檐滴落,形成了雨幕。雨渐大,姒昊和虞苏回屋,陶甑里的饭,也该熟了。 天空下起雨来,能做的事不多,不能继续营建陶坊,不能捕鱼,不方便打猎。 姒昊和虞苏还是能找些事情做,虞苏编织,姒昊制作工具,两人坐在火塘边忙碌。虞苏用棕叶编织遮雨的雨披,他给自己做一件,也给姒昊做一件。 雨披做好,虞苏让姒昊站起身,他将雨披围在姒昊肩上,把绳子在脖间绑住。他退开两步看,很合身。姒昊很不解,虞苏给他做的穿戴物品都合适。没有测量,顶多制作的时候笑着偷瞄自己。 虞苏看得很满意,过来帮姒昊解雨披的绳带,他一挨近,腰身就被姒昊搂住。他仍是专注帮姒昊解绳带,绳带还没解开,自己的衣带就已被姒昊解开。 姒昊的手探进虞苏衣中,触摸他细滑的肌肤,一寸寸,很是迷恋。虞苏的身体敏感,注意力被分散,把雨披的绳带解成了死结。 “阿昊……”这一声唤得无奈。 “不管它。”姒昊低笑,在屋中披着雨披,一把将虞苏抱起,朝草泥台走去。 窗外雨声哗啦啦,天空昏晦,未到午后,看着像夜幕即将降临一般。火塘的火旺盛燃烧,带来暖意,提供照明,它的光芒映着草泥台上jiāo缠的两人。 雨天也并非无事可做,他们可以听着雨声,一起品味漫长的时间嘛。 雨披被搁在草箱上,而在雨披之上,是姒昊和虞苏脱下的衣物。姒昊怕虞苏着凉,用一条葛被,将两人罩住,他们在被中欢好。 在后来分离的时光里,姒昊常常回味姚屯那些下雨的日子。他们日夜相伴,在红通通的火光下,偎依在一起,在淅淅雨声中,他们的幸福时光仿佛无边无际,没有终止。 雨停的第一天,姚屯来了一位客人,他穿着锦袍,笑容满面,身边还带着一位老仆。邰东第一次到姚屯来,他是个走南闯北的人,知道姚屯的位置,都不用找人带路。 邰东来时,虞苏在田里拔草,姒昊在湖上捕鱼,都没留意到他的出现。邰东带着芒,直接走到院中,大黑见到他,认识他,没有吠叫。 邰东见屋门没关,猜测人就在附近,他自个在屋院打量一番。院子舒适整洁,屋子温和,宽敞,收拾得很漂亮。 两人的小屋,两个枕头,两只草箱,坐的圆木,吃的餐具也成双成对。邰东瞅见,没感到意外。他从任地卖陶回来,先去虞城,妻子虞雨都跟他说了。 他怎么就一点也不意外呢?当时虞雨跟他说虞苏和姒昊住在一起,是那种关系,他好像还说了一句:“难怪啦。”早就知道小弟和姒昊关系非同一般,果然是有一腿的。 邰东悠然背着手,从屋中走出,见到扛着骨耜 归家的虞苏。虞苏见到他,先是惊讶,继而是欣喜,唤道:“姊夫,你怎么来了!” “听阿雨说你搬来姚屯住,我过来看看你,顺道有任地的消息,带给阿蒿。”邰东笑答。 没过多久,姒昊被喊了回来,三人在屋中坐下,围在一起谈话。 房门紧闭,芒留在屋外看望,邰东带来任地的重要消息,避免被闲杂人等无意听闻。 “牧正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事,跟你都有什么关系。”邰东坐在一块削得平滑的圆木上,跟姒昊jiāo谈。 “东陶,请说。”姒昊知道肯定是要事。 “是这样,我从仑城回角山,在牧正家见到任邑派来的信使。信使说任君派出大军前往晋阳谷,近期可能要开战。总之就是让牧正和事臣留意角山钺关,担心穹人攻打。” 任方和穹人在西北的战事时有时无,以往规模都不大,这次任方显然是要大战一场。 “领兵的是什么人?”姒昊心中一沉。 “任君的嗣子任嘉,还有吉秉。”邰东常年在任方贩陶,对任方的大人物略有耳闻。 听得任嘉的名字,姒昊心里担心,听到吉秉也一同前去,这份担心立即减半。 这些年,穹人时常在任方边界侵扰,穹人是晋夷的小弟,后面有晋夷在搞鬼,大家都心知肚明。晋夷觊觎东南许多年,东南这些原帝邦的甸服之国,本身势力也比较强大。 “就是这么回事,牧正让我告诉你,任君派往晋阳谷的兵,将联合翟夷,反击穹人。”这么件事,怎么看,都和姒昊无关啊,邰东是这么想。 只有姒昊清楚,这件事的意义非凡。任方原本有一条道直通规方,被穹人于晋原拦截。晋原散居着夷人部族,地盘被穹人占据,他们心有怨恨。这次翟夷和任方联手,是想将穹人逐出晋原。 规方,收留着大量帝邦遗民,那里是姒昊最佳的庇护所。 姒昊问:“只有翟夷参与,其它五部的夷人呢?” “有翟夷参加就不错了,他们毕竟是夷人,不想招惹晋夷。”邰东可觉得打仗麻烦死了,好在没在任方境内打,他生意会受影响。 “此次出兵,如果败北,穹人会趁机反攻任方;如果获胜,可以将穹人撵远点,但收不回晋原。”姒昊不看好,但他清楚这是无奈之战。撵不跑边界的穹人,他们会不时来侵扰,消耗任方的国力。 “阿蒿,你跟我说说,如果穹人进攻任方会怎样?”邰东觉得姒昊的分析有道理。 “当年穹人在晋阳谷遭任兵伏击,他们害怕晋阳谷,如果攻打的话,可能在钺关。”姒昊说的晋阳谷伏击穹人的事,发生在十八年前的那场大混战里。 “哎呀,不要打仗嘛,钺关被攻进来,那角山都不能好好牧羊了。”邰东听得直皱眉。 “如果穹人攻破钺关,对虞方也有影响,毕竟一水之隔。”任方是姒昊的母国,而虞方,他也不愿它卷入战火。当然,只是假设,钺关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照你这么分析,相当不妙。我听说晋夷从寻丘派兵攻打来戎,我老丈人可说了,这是打来戎给邻国看,震的就是缗方和虞国。”邰东一下子觉得,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平。 姒昊和邰东jiāo谈,虞苏一直在旁听,他没有chā话。他听得明白他们说的事,心里的担虑不比他们少。 “寻丘常年驻扎晋夷的精锐,晋朋有征服东南方国的野心。不必担心,只要任缗虞不被晋夷分化,战火点不到里边来。”姒昊觉得任缗虞当年怎么渡过危机,日后也会同样渡过。 邰东还在想,姒昊这小子,怎么对时局如此清楚,又听姒昊问:“想问东陶,此次派来虞地的任方使者是谁?” “你怎么知道任方要派使者到虞地?”邰东诧异,对上姒昊平静的脸庞,他顺口说:“你这小子深藏不露啊,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你们洛姒族有你在,就不该被灭绝,还有复兴希望呀。” 虞苏听到姒昊被夸,有些高兴可高兴过后,是不安。 姒昊问:“是吉华吗?” “你们是老朋友吧,我听牧正说。哎,你都知道问我做什么。”邰东对姒昊刮目相看,甚至觉得这小子窝在姚屯种田、捕鱼浪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苏(嘀咕):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浪费。 导演:我说东陶啊,你知道太多了,偷看剧本了吧。 导演:放心,距离分离还有好几章,分离也是短暂分离 第67章 明城的急报 虞苏烧制的陶器, 都是日用陶, 像陶, 陶豆,陶碗,陶罐之类。他做工规整, 每一件都用红黑的颜料绘上纹饰。白底朱黑,颜色鲜艳,纹饰华美。 烧制陶器的过程复杂, 虞苏负责淘洗陶土, 踩陶土,制陶等事;运陶土, 伐木材之类的重力活则由姒昊来。 他们花费数日,烧出两窑的陶器。虞苏挑选其中完好无损的器具, 装进竹筐里,填塞草絮。他和姒昊打算运陶, 前往大紫屯易物。 大紫屯是处大聚落,居民众多,时有贩货的人到来。他们用米粮, 刀具, 小饰物之类的东西跟居民换盐,鱼酱,鱼皮和木骨器。 装陶器的两只竹筐,驮在大白的背上,一边一个。除去携带上陶器, 还有兽皮及鹿角。姒昊背负行囊,手执长矛,腰挎弓走在前,虞苏牵马,腰挂水壶,跟在后头。 他们大清早从姚屯出发,午时走到大紫屯。见到林中一栋栋造型独特的木屋,还有众多在脖子上佩戴鱼骨饰的人们。 大紫屯是处林中的聚落,他们的生活不似虞城人那般富裕,无论男女都以粗麻遮体,小孩儿光着屁股到处跑。 当地居民对兽皮和鹿角的需求很少,他们很喜欢虞苏的陶器。虞苏用数件陶器换来一坛野果子酒,两捧粗盐。这是虞苏第一次用自己烧制的陶器,换得物品,他非常高兴。 大紫屯的居民也会烧陶,但是他们的陶器烧制得粗糙,纹饰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款。虞苏的陶器,会绘制漂亮的花卉和草木,有星空和鱼船,新奇漂亮。 在大紫屯的第一天,虞苏卖出一筐的陶器,空出的竹筐,装上一罐野果子酒。盐是贵重之物,虞苏把它贴身携带。 大紫屯的居民,没有招待外来者的习俗。姒昊在聚落的围栏之外,搭建一个简易的草棚子,给自己和虞苏过夜。 此地除去聚落之外,四周尽是林地,林中有野兽。居民都老实住在聚落的围栏之内,只有少量的被驱逐者,单独住在树屋里。 这些人不再是老实的渔人,他们有时会抢劫外来者。看人抢,像姒昊这种携带青铜矛,挎弓的年轻高大男子,他们大抵还是不敢下手。 篝火在野地里熊熊燃烧,虞苏在篝火边煮鱼羹,火光映红他秀美的脸庞。白日拿野果子酒跟他换陶器的fù人,送给虞苏一篮鲜鱼。这些鱼,要么做成鱼羹,要么切块,用于烤炙。 拿勺子搅拌鱼羹,虞苏抬头看向黑漆的林中。他看到远处一团火光出现,那是姒昊的火把。姒昊携带武器,执火把,到四周巡察,他担心有驱逐者前来。 他和虞苏确实富有,携带着兽皮鹿角,彩陶器和盐。身上穿的细布衣,手里拿的青铜矛,牵着的白马,无不值钱。 姒昊回到篝火边,他将长矛放下,虞苏立即递来一碗鱼羹。姒昊端起碗,小口喝着热鱼汤。虞苏挨姒昊坐下,同样捧着碗,吃鱼羹。 风餐露宿无疑比在家艰苦,姒昊抬眼看虞苏额前凌乱的发,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庞。虞苏对他微微一笑,拿着小木勺子,继续专注于食物。 一碗鱼羹吃下,姒昊在烧红的石头上炙鱼片,他擅长烧烤。他拿竹箸翻动鱼片,将炙熟的鱼片夹起,放在一个圆木盘里。 姒昊烤,虞苏吃。拿起烤得焦脆的鱼片吃食,虞苏的嘴角扬起,他知道自己被宠着。 虞苏不只自己吃,还会把鱼片的刺挑干净,喂姒昊吃。黑夜里,住在聚落围栏外的两人,亲亲昵昵,不必怕被谁看到。 很少有野宿经验的虞苏,哪怕四周再黑漆漆,不明的危险潜伏,他心中也不惧怕。身边这人的存在,让虞苏天不怕,地不怕般。 夜深,姒昊守在篝火边,让虞苏卧席睡。虞苏拿来被子披姒昊肩上,他缩在姒昊怀里,和他相伴。姒昊一手执长矛,一手搂所爱,他在黑夜里,以火光为中心,警戒四周的危险。 怀里的人睡去,呼吸均匀,睡容甜美。姒昊将他抱起,轻轻放在草席上,为他盖上被子。他坐在席边,低头看虞苏,用拇指蹭了蹭虞苏的唇角。他伏身亲吻虞苏,将他额前的发拨到耳边,指腹摩挲他的眉宇。好一会儿,姒昊才收回手,转身离开。 他坐在篝火边看火,警惕四周。黑漆漆的林子里,不时传来动物的叫声。听声响,只是些小型动物,身为猎人的姒昊能辨认出来。 执着长矛,以坐着的姿势,姒昊在篝火边睡去。 半夜,虞苏为姒昊披上被子,他从背后搂抱姒昊。姒昊醒觉,他没回头去看,也知道是虞苏。虞苏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姒昊起身,揽着虞苏一起到草席卧下。 清早,姒昊睁开眼睛,天已蒙蒙亮,怀中无人。虞苏穿戴整齐,在篝火边加柴,准备早饭。姒昊起身,光着膀子朝虞苏走去,他有力的手臂,揽住虞苏肩膀。虞苏笑着回头,轻声问:“醒来了。”姒昊亲了下虞苏的唇,温柔应声:“嗯。” 在大紫屯的第二日,姒昊和虞苏等到枣坡来的商贩。这些商贩携带来米粮和彩珠,刀具,还有细葛布。姒昊用鹿皮和鹿角跟他们换米粮,还有一些麻油。 枣坡的商贩,对虞苏的日用彩陶器颇有兴趣。一位商贩用一匹黑色的细葛布,换走虞苏一筐的陶器。枣坡的商人前往虞城,会顺道来大紫屯,收购渔人的鱼皮和盐。黑色的细葛布,便是要售卖虞城之物,被虞苏获得。 到此,虞苏和姒昊携带来的货物都已易换。两人没在大紫屯多做停留,午时便就牵着白马离开,返回姚屯。 回到姚屯,虞苏将细葛布裂开,为姒昊缝制短袍。 第二日,短袍制作好,虞苏唤姒昊来试穿。姒昊脱去破旧的麻衣,只穿着一条素色的下裳,袒露健美的上身。虞苏帮他将短袍套上,系结衣带,缠绑腰带。 一身合体的黑色短袍,使得他看起来静穆,庄重,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住在宫城里的大贵族。他很适合黑色,沈毅而刚健,有着很特殊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姒昊发现虞苏看得发愣,唤他:“小苏?”虞苏一时走神,听得姒昊唤他,他绽出笑容,说道:“好看!” 他就是穿身破破烂烂的衣物,都很好看,虞苏想。 这身黑色短袍,专门为一个仪式准备,此时还不必穿。姒昊脱下短袍,jiāo给虞苏,让他先收起来。 他们再次出发,大白背负物品,两个主人空手。他们要去虞城,去拜访虞苏的父母,也去城南的陶坊,取一件双连壶。 当两人一马,出现在熟悉的院子外。虞母正在院中打扫,见是小儿子和姒昊回来,高兴迎上前去。 虞母执住儿子的手,拉到一旁,问他近况,虞苏笑着说,过得很好。恍惚有种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错觉。 黄昏,虞父回家,见到儿子和姒昊,心里高兴。吃饭时,虞父听说虞苏到大紫屯卖陶,换回不少东西,他对虞苏笑语:“有拿得出手的手艺,没丢你仁叔的脸。” “换了盐,麻油,听说还换了一匹布。”虞母在旁补充,乐呵呵的。她不懂得陶器,以往还以为儿子就是喜欢玩泥土,没想他制陶能力如此出众。 在大紫屯换来的盐油,虞苏将一半带来父母家,给他们使用。 一家子围在木案前,聊生活的琐事,也听虞父讲当今的大事。虞父说:任方联合翟夷打穹人,前些日派来一位使者通报虞君。使者游说虞君必要时,出兵援助任方。虞父在宫城任职,消息很灵通。 “那个使者可真年轻啊,就比苏儿大两三岁吧。别看他年级轻,人很稳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虞父并不知道,任方派来的使者,是姒昊的挚友吉华。 “虞君怎么说?”姒昊询问。 “我们君主不好战,火没烧到眉毛,他也不会动一下。”虞父其实不懂虞君。虞君就是只老鳖,不到必要时,不轻易出手。 这在姒昊的猜测之中,虞君精明,不会帮任方打穹人。除非真有一天,穹人渡过了任水,危急虞人。 听说吉华人在虞城,姒昊实在有点想念这位友人。从去年秋时,两人在角山分离,到现在已有半年时光。 任邑的亲友,知道姒昊的情况邰东和姚营会传达,姒昊对任邑亲友,则相当疏远。这份疏远,是必须,姒昊选择成为一位寻常之人,遗弃属于他的身份。 第二日傍晚,姒昊和虞苏去城南,找陶姜取双连壶。陶姜是个负责烧壶,其余一概不管的人。他没问姒昊聘娶哪个女孩儿,连姒昊是否虞城人都没在意。 取得陶壶,姒昊将它包起来,放在竹筐里,由大白驮负。他牵着大白,和虞苏往西面的林地去,林地过去就是及谷。 他们走到神木,夜幕即将降临。不同于白日的热闹,此时,偌大的神木地带,唯有他们两人。 在神木下燃起篝火,暖黄的光,只能映出神木的一角。他们仿佛为这古老的神木所庇护,巨大的树干为他们遮挡风寒,成为他们躲避野兽的后盾。 两人在篝火边铺上席子,享受宁静的夜晚。他们吃着烤ròu片,喝着野果子酒。 只是一碗酒,虞苏就已有些醉,他靠着姒昊的肩,笑得眉眼弯弯。姒昊忍住不去亲他,不时抚摸他的脸庞。酒量好的姒昊,连喝两碗酒,一点醉意都没有。 虞苏悠悠晃晃站起身,靠在树干上,让风带走他的酒意。他见姒昊在火光下脱下旧衣物,更换上黑色短袍,他心里为幸福充盈。 那罐野果子酒还有一半,全被姒昊倾倒进双连壶。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跪坐在席子上,相互端正地行了个礼。他们婚礼的见证者,是神木,没有比它更崇高而尊长者。 两人一起捧双连壶,你一口,我一口,将美酒饮下。酒味甘甜,滑入喉中,暖意从胃达四肢。虞苏饮用,不时拿眼去瞧姒昊,他含情脉脉,眼角洇出风情。姒昊同样在凝视虞苏,他的眼神炙热,深挚,令人沉沦。 双连壶的腹部互通,酒液随着饮用者,从一边dàng向另一边。他们共饮美酒,日后也将共度人生。 虞苏连喝四五口,脸庞通红,酒意上来,他仍执住双连壶不放,呢喃:“必须喝光。” 姒昊怕他喝伤身体,知他醉了,哄他:“我喝下也一样。”虞苏笑得灿烂,抱住双连壶歪头说道:“不要,最后一口要给我。” 他酒醉的模样实在可爱,姒昊宠他,应和:“好好,最后一口给你,来,把壶给我。”虞苏这才将双连壶递给姒昊,他扯姒昊的衣服,孩子气般说:“阿昊,莫骗我,我要最后一口。” 姒昊一手把虞苏搂到怀里,一手提双连壶,他低笑:“这就给你。”姒昊仰头,将双连壶剩余的酒饮下,最后一口,他含在嘴里。虞苏见他倒提双连壶,担心酒被他喝完,双手攀姒昊的胳膊,他温热的身子,在姒昊怀里蹭来蹭去。 姒昊放下双连壶,他立即捧住虞苏脸,将口中含的酒喂他。 被吻倒在席子上,虞苏开心搂住姒昊的腰,他仍是在笑,笑得如同夜空璀璨的星光。姒昊第一次看到醉酒的虞苏,见到他如此的开心,他心里十分动容。 “小苏……”姒昊用力拥抱虞苏,这是他深爱之人。 “阿昊……我好喜欢你……”虞苏喃语,他柔软而温热的唇在姒昊唇边,脖子胡乱亲着。姒昊抚摸虞苏的脸庞,和虞苏抵着额头,他沉声说:“嗯,我也是……” 以吻封唇,姒昊的手摸上虞苏领子。他摩挲衣领边沿,顺着领子向下,他解虞苏的腰带。虞苏醉了,特别热情,他拉扯姒昊的衣带,扑他身上乱亲…… 天上一轮圆月,挂在神木穿透九霄的树梢。无人知晓攀上神木的最顶峰,是什么样的感觉。月光皑洁,倾洒在林间,为火光包围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神木之后,有一处开满鲜花的草坡,平日里人总是很多。他们两人没去过,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之后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这个机会。 在同一夜,离虞城很远的明城,虞戍北被侍卫从睡梦中唤醒。不是侍卫胆大虞戍北平时有令,有要事当即禀告,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不管是在和人温存的榻上,是在和要人商议的议会上。 “有什么事?”虞戍北从榻上坐起,头发披散在肩上。 “禀告公子,从明水卫捕获两位探子,事臣齐辰亲自押送。”侍卫躬身,将事情讲述。 听得是依齐辰亲自押送,虞戍北立即来了精神,他步下木榻。一位侍女前来,默默为他穿衣,系带。衣物穿戴好,虞戍北才抬头对侍卫说:“叫齐辰进来。” 依齐辰在前些日子,跟随虞戍北领兵前往明城。虞戍北驻扎明城,依齐辰结营在明城南的一处营地。 侍卫领命离开,没多久,依齐辰便就进来。他风尘仆仆,脸上神色激动,看他手中执着马策,显然是连夜驾车赶来。 “齐辰,到底抓到什么探子,让你激动地睡不到天亮。”虞戍北和依齐辰是童年玩伴,jiāo情很好。 “我看你,这夜也不用睡了。是晋夷的探子,他们跑来虞地打探一个人,说出来准能吓你一跳。”依齐辰捕获探子后,自然“好生伺候”,想必问出了什么要事。 虞戍北朝侍女投去一眼,命令:“出去。” 侍女顺从,立即离开。 房中只剩两人,依齐辰贴着虞戍北的耳边说:“他们在找帝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没有虐那种东西,就一个甜文。 昊总(摸出长矛):总有刁民想害朕。 第68章 白渔屋 来虞城多日, 吉华住在宫城南的馆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他不急着回任地, 在虞城里等待晋夷和来戎的战事消息。每日进出宫城大道的马车, 都会经过馆屋,这里是一处很好的观察位置。 吉华发现明城派往宫城的信使,好几日未出现。这说明一件事, 晋夷和来戎的战事,没影响到虞城。 借着人缘好,吉华在虞地受过虞人的几次款待, 其中虞方的卿臣祁鱼待他最是亲好。 一个午时, 吉华和祁鱼喝酒,吉华说听闻紫湖春时很漂亮。祁鱼说:“你要想去, 我叫奴人去备船。” 确实诱人,姒昊就住在紫湖畔, 说不定去游湖能看到他呢。远远看着就好,不要jiāo谈, 全当不认识,不会引人注意。吉华几乎要应下,就在话出喉前, 他咽下。他端起一杯酒, 呷上一口,笑语:“用不着,我就随口一问。” 在祁家喝下两杯酒,吉华辞别主人,独自返回馆屋。 他来虞城这些日, 就在城南逛了逛,其余地方都没去。明日,他将离开虞城,在离去前,他会避免自己犯错误。姒昊的选择,吉华理解并赞同,这也意味着,他失去了这么位朋友,老死不相往来。 黄昏,吉华在馆院里踱步,相当悠闲。院中一棵桃树飘落,花瓣落在他身上,他抬手去拍,心里挂念在晋阳谷的父亲吉秉,还有挚友任嘉。 听着院外马车声辚辚,吉华走到院门口探看。他见到一支小队出现在宫城大道上,领头的马车华美,车中坐着一位年轻的贵族男子。看他年级和装束,吉华一下子猜测到他应该是虞君的嗣子虞戍北。 任缗虞三国的嗣子,以虞戍北最具声望,听说是个贤仁之人。 吉华留意到嗣子马车之后,是一辆木车,木车上堆着两口大箱子。箱子厚实,却不知装的是什么。虞戍北被派往明城镇守,怎么突然回来了?吉华想不如明早,跟来送行的祁鱼打探一番。 第二日清早,祁鱼在北门践行吉华,吉华趁机问他昨日嗣子归城之事。祁鱼说:“想是君主召嗣子回来议事,明城有其余事臣驻守。”战火在虞方之外点燃,虞方只是备守。没什么危机,便就将嗣子召回,不挺正常。 吉华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都是没依据的猜测。他想不到虞君的嗣子用箱子装着两个大活人,给运往虞城来。那两人,正是晋夷派出来搜寻姒昊的探子。 吉华手执节幡,坐在马车上,车夫驾车,马车驰骋。吉华回望一眼身后的虞城,心里感到怅然,他终究没去见姒昊。听说他在姚屯日子过得不错,就不去打扰他了。隐瞒一个秘密。需得万般谨慎。 马车朝南洹而去,吉华将在南洹渡船,经由任水抵达任方。 一日后,风帆扬动,吉华眺望茫茫海域,辞别了虞地。船儿离开南洹渡口,逐渐消失,就在它消失之时,三名从虞城派出的卫兵,抵达南洹。卫兵挨家挨户,询问南洹的居民,近些月,可有一位年轻男子从任水而来。 任人前往虞地,南洹是必经之地,这里虞任混居,居住着不少任人。 卫兵查得南洹近一载,有五六位新来的年轻男子在此居住,无奈年龄都对不上。卫兵未能获得有用的信息,匆匆返回虞城复命。 ** 夜晚的虞城宫城,圆月照着城阙。 虞若站在窗前,眺望窗外月光,她看见宫城大道上,一辆马车驰骋而来。虞若知晓父亲最烦人深更打扰,却不知道这些着急禀报的人,是因为何事?恐怕要挨训了。 明月皑洁,照在虞若的脸庞,美若银盘。忽而一阵风起,她白色的衣衫在风中舞动,披散的乌发被吹得凌乱。虞若从窗前退开,收揽长发,她看着窗外,似有不舍。夜风大,窗帷扬动,侍女连忙过去,将窗掩上。 自开春,虞若就被母亲叮嘱,白日不要站在窗前,以免被人窥见。对于虞若而言,仿佛把生活中最有趣的事剔除,终日只能无所事事,令人沮丧。 在侍女服侍下,虞若卧榻歇息,时候不早了。一时没有睡意,虞若睁着双眼睛,脑中想着那辆在宫城大道上驰骋的马车,马车不停地奔跑,车上的人模糊不清。虞若疲倦入睡,梦中,一位邻国的年轻嗣子,架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宫城大道上,他身后带着大批的随从。他高大而英俊,庄严又亲和,他携带着大量的聘礼,前来求亲。 夜深,从南洹驾车返回的卫兵,进入宫城,并未直接去禀告虞君。他们前往东殿,在一间深广的寝室里,谒见虞戍北。 彩漆的木榻,帷帐半掩,榻里像似卧了个人,缩在被中,藏于帐后。虞戍北坐在榻沿,身上只穿着贴身的衣物,居高临下看向连夜禀告的卫兵。 听到卫兵的陈述,虞戍北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是失落,是恼火。虞戍北在沉思,他觉得事有蹊跷,他觉得此路不通,另有它法。他想起晋夷那两位探子的说辞,他们用帝邑大巫的指示,去寻找帝子。大巫预见了虞人高大的城墙,茂密的林子和水域,还有一栋白色的渔屋。大巫很肯定地说,帝子就住在白渔屋里。 虞戍北这人不那么敬重巫觋,对他们的预言一向不以为然。他认为有些事物,可以靠直觉感知,巫觋不过是些有着敏锐直觉,又爱胡说八道的人罢了。 无奈现下,漫无边际的寻找,终究不是办法,不如姑且信这位帝邑大巫的话。 虞城有高大的城墙,有水域,还有水域边的渔夫,和渔夫营建的,用于遮风避雨的渔屋。虞戍北想,明日让两位贴身侍卫,装扮成渔人,到紫湖去寻探一番。白色的渔屋不多见,真有这么一栋,还怕找不着。 ** 紫湖畔的清早,雾气蒙蒙。 姒昊和虞苏打开屋门,他们携带上工具,往屋侧的农田前去。已好几日,都是这种湿润的天气。雾气浓浓的湖畔,雾气朦胧的庄稼地。 粟苗和豆苗长势都不错,脆嫩的叶子,迎风招展。葫芦苗自从钻出土,就努力地生长,拉出一条长长的藤须。 虞苏在葫芦苗旁树起一根竹竿,小心地拿起葫芦藤,将它往竹竿上绕,引导它日后要往上攀爬。沿着笔直的竹竿一直向上,蔓延向一旁的竹棚子。日后,它会用枝叶把竹棚子全部霸占,并长出无数的葫芦。 这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情景,只需假以时日。虞苏想,他和姒昊可以慢慢等。 姒昊伐来细竹竿,把竹竿搭在木架上,按一定的宽距排序,并藤条将竹竿绑牢在木架。他在做葫芦棚,虽然葫芦藤还很短,暂时攀不上这棚子。 葫芦棚搭起来费时间,姒昊耐心进行,做事认真。虞苏站姒昊身边,他帮姒昊递竹竿,递藤条,两人合力劳作。 他们一起烧陶,一起种田,也一起捕鱼。 午后,忙完农活,姒昊和虞苏去湖边。他们携带上两个装水的陶罐,和一个装火种的小陶盆。两只陶罐都用朱色颜料,在罐身绘上一条鱼做装饰。虞苏烧制好几个陶罐,有装米粮的,有制作鹿ròu菇酱的,也有做腌菜,鱼酱的。 停在湖边的独木舟,被姒昊解下绳索,推进湖水。白色的独木舟在湖上慢慢漾动,湖面dàng起涟漪。 虞苏坐在独木舟上,眺望湖景。姒昊执木桨划舟,船桨推开水面。独木舟上的两人,面对面坐着,虞苏的目光,很快从湖景移动姒昊身上,姒昊的目光也不时落在他的脸庞。 湖风徐徐,令人惬意,虞苏的嘴角笑容潺。午时的阳光,驱散水雾,湖水清澈,倒映他们的身影。独木舟在湖中前进,驶向白鹭。 白鹭上,有一栋漂亮的渔屋,它由白林子的木材建成,很独特。紫湖上分布的渔屋,大都是用湖畔褐色的灌木搭建,只有为数不多的渔屋,是白渔屋。 有更好更漂亮的建材,何必胡乱捡些丑陋木头,搭建属于自己的小屋呢?勤快而颇具审美的姒昊这般觉得。 独木舟靠在白鹭,姒昊和虞苏上岸,把陶罐带进渔屋。虞苏留在渔屋里收拾,打扫,姒昊拿出捕鱼工具出屋外,查看渔网。 白鹭的风大,细沙常经由缝隙进屋。几日没来住,打开房门,屋中便蒙上层薄薄的沙尘。虞苏扬动席子,打扫地面,擦抹器物。 他们偶尔会来渔屋过夜,渔屋里有做饭的灶釜,有睡觉的席被。 虞苏把屋子收拾好,出屋一看,姒昊已将渔具装上舟。虞苏跟上前去,提起竹篓说:“阿昊,我和你去捕鱼。” “你在家生火,我随便捕点鱼就回来。”傍晚湖风冷,姒昊不忍让虞苏跟着他出去吹寒风。 “早些回来。”虞苏把竹篓放在渔船上,跟姒昊叮嘱。 “嗯,进屋去吧。”姒昊摸了下虞苏肩。 虞苏没有进屋,他站在沙上,看姒昊推舟入水,划着独木舟离去。 姒昊划桨的动作轻快,看起来很轻松,那是他知晓该如何去用桨。来到姚屯,姒昊跟邻居姚叟学了不少捕鱼和驾舟的技能。他好学,而且一学就会。 虞苏回屋,拿出一个竹篮子,他到屋后的芦苇丛里捡禽蛋,顺便挖些野菜。白鹭栖息的鸟类很多,春日里,在芦苇丛捡禽蛋是件容易的事情。 拾得七八个禽蛋,挖来一篮的野菜,足够两餐分量。虞苏把野菜在湖水里洗涤干净,装进篮子,提在手上。他站起身,眺望湖面,没见到姒昊驾舟回来的身影。 虞苏不担心,他知道天黑前,姒昊肯定回来。他不会让他担心。 夜幕降临,渔屋里的灶火燃起,灶上的陶釜中,煮着禽蛋野菜汤。虞苏用树叶垫手,提起热陶釜,将它搁放在一旁。姒昊把一块石板架在灶上,他在石板上烤鱼,烤虾,炙烫熏ròu片。 他们住在一起,就从没挨过饿,哪怕是在荒凉落羽丘上。 两人坐在一起喝汤,吃烧烤,聊起庄稼的成长,夏时摘葫芦,秋时割粟,煮豆。聊着白鹭的野生菰,野鹿坪的菌子和猎物,还有紫湖的鱼蟹。 夜深,门窗紧闭,灶火黯淡,两人搂抱在一起,安然入睡。屋外传来啾唧的虫叫声,静谧的湖面,映着一轮银色的圆月。 来渔屋过夜,往往是为了第二日捕鱼。 大清早,姒昊便就驾着独木舟,带虞苏出去捕鱼。他们一向只在白鹭一带撒网,这里鲜见其他渔人的身影,鱼儿肥美,成群结队。 这日有些奇怪,虞苏发现除去他们一条渔船外,还有另一条。就在不远处出现,而且渔船上的渔人还挺古怪。他们先是注视白鹭,jiāo头接耳,发现姒昊和虞苏后,又一直朝他们看。 “阿昊,是小紫屯的人吗?”虞苏曾在紫湖见过小紫屯的渔人,他们使用的便是这种大腹的鱼船,船头还绘着鱼眼睛。 “不像。”姒昊瞥了他们一眼,见这两位渔夫正在将船划离。姒昊发现,这两人都携带船桨,有意思的是,他们划船的动作并不整齐。他们穿着打扮像个渔夫,驾着渔船,船上有捕鱼的器具,但是他们划桨的动作别扭,看得出他们根本不擅长驾船。 这两个“渔夫”出现得突兀,离开得突然,虞苏觉得奇怪,一时没做多想。紫湖畔居住着大量渔人,在紫湖渔人跟鱼一样自然。姒昊的心,却警觉起来,他觉得这两人十分可疑。 见两位渔人远去,姒昊立即行动起来,他收起渔网,跟虞苏说:“那两人绝非渔夫,匆匆离去,恐怕是去通报什么人。小苏,我们上岸去。” 虞苏第一次见到姒昊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他没有多问,拿出木桨,和姒昊一起划船。姒昊划得飞快,虞苏跟不上他的速度,看他急切的模样,虞苏心里很惶恐,只能竭力划动手中的桨。 汗水沾湿衣襟,双臂划桨划酸疼,虞苏顾不上这些不适。他心里已经无法思考,他记得姒昊在角山被shè伤的情景,他遭受了多少痛苦和磨难。不要他再受伤,再遭遇袭击,虞苏心里很慌,一阵阵的心悸。 独木舟终于靠岸,姒昊跟虞苏说:“我们回去虞城。” 有一些特殊情况,姒昊思考过。譬如,晋夷的刺杀者找到了他的踪迹,譬如虞君发现了他的存在。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如何去应对。 无论是哪一种,他先考虑的是虞苏的安危,而后才是自己。他务必将虞苏送回家人身边,确保他平平安安。自己的安危,唯有在虞苏安全后,他才有心思去考虑。 如果前来搜索他的是晋夷的人,送虞苏回虞城是最安全的办法,他绝不能容忍虞苏因他受伤;如果是虞君的人,那么姒昊会安心些,对于已知道他身份的虞君,姒昊没必要逃避,逃避会牵连虞苏一家。 事出突然,有太多的疑惑,但姒昊只能去假设,并且行动起来。 虞苏跟着姒昊匆匆回到土屋,他们没做片刻停留。虞苏去牵马,唤大黑,姒昊拿弓箭和长矛。两人一马一犬,迅速离开姚屯,赶往虞城。 作者有话要说: 帝邑的大巫:我放大招了。 昊总:……&*&……**& 第69章 夜邀 姒昊执着长矛在前, 护虞苏在后, 他脚步很快, 眼睛不时扫视四周。他警戒,镇定,步伐大而不凌乱。虞苏手中紧攥着一把石刀, 这是他随身之物,虽然平日很少使用。离开姚屯时,虞苏的心很紧张, 很恐慌, 仿佛林子里到处隐匿弓手,随时会朝他们放冷箭。这种对死亡的恐惧, 在虞苏的心里是第一次出现。在虞苏心里,这份恐惧, 又很快转化成了一份无惧,一份毅然。虞苏想, 如果有人要伤害姒昊,伤害他们,他不会懦弱, 不会胆怯, 要竭力相争。 白林子在身后远去,他们闯入神木地域,四周不时有人语声,前面还有几个采集的fù人。此时紧迫感减去不少,他抬头看姒昊, 见他仍护在自己身旁。姒昊不时打量四周,神色自若。 虞苏握了下姒昊的手,他手心都是汗,姒昊的手很干爽,温热,这份触感让他安心。姒昊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他,见他沾在脸上的湿发,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庞,他低语:“快到虞城了。” 把他送进城去,离开白鹭时,姒昊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只要虞苏无事,其余任何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厄运和灾殃,他都能去直面,不管是什么。 “嗯。”虞苏点头,他放开姒昊的手,回身去看大黑。若是有歹人挨近,大黑一定能察觉。 大黑感觉到主人急切的气息,不时抬头张望。不会有事的,穿过这片林地,前面就是虞城。虞城有深而广的环壕,每个入口都有守卫,在里边再安全不过。虞苏想到的是晋夷的追杀,而晋夷再神通广大,他们也进不了守备森严的虞城。 两人没有松懈,从神木林子,赶往虞城。进入虞城的西门,两人的心才真正放心。姒昊为虞苏的安全,虞苏为姒昊的安全。 因奔跑和紧张,虞苏汗流浃背。此时,他行走在北区,脚步放慢,吹着凉风。危机感过去,他没有感到轻松,他想起留在湖畔的家,他不由自主地担心,两人以后的生活。 两人走到熟悉的院子外,姒昊温语:“到家了。”他的心平静了下来,虞城,家宅,家人,虞苏会安安全全。 在屋中的虞母,听到外头的声响,立即出来。她见到虞苏和姒昊,露出笑容,高兴说:“快进来,我正在蒸米丸子,想着日子差不多,你们也该来了。” 儿子和姒昊差不多一旬会来一次虞城,过来就住两天。虞母可爱他们来了,家里人多热闹,而且两人会帮砍柴,提水,种田。 虞母的米丸子,是用黏米加ròu、菇一起蒸。蒸熟后用手捏圆,捏成一个个丸子,趁热吃下,相当美味。虞母的厨艺没得说,她每次煮点什么东西,都要香飘邻家。 米丸子捏好,放在陶盘上,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虞母招呼两个孩子吃,她自己则到院子里去忙活。天气晴好,正好晒谷子。 姒昊坐在木案旁,跟前是热气腾腾的米丸子,它很诱人。他顾不上美食,他在思考事情,在白鹭遇到的那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 去年冬时,任方捕获晋夷新派出的两名探子。很可能有晋夷探子被派往虞地,毕竟虞任相邻。那么是探子找到了自己的踪迹吗? 来虞城半年,日子过得很安逸。唯一一次危险,在于去东社,被秉叟误以为是帝向。那么是秉叟猜测到自己的身份,由此去禀告虞君? “阿昊,你吃。”虞苏拿起一个米丸子,递给姒昊。他们一路从白鹭逃亡虞城,体力消耗不少,他怕姒昊饿着。 姒昊接过,看向虞苏担忧的眼神,他轻摸虞苏的脸庞,喃语:“没事了。”不忍他为自己如此担心,此时姒昊唯一欣慰的是,身边这人安然无恙。 咬口米团子,齿上留香,温热的食物,让姒昊的心有更多的暖意。他看着身边的虞苏,院中的虞母,心里动容。他一个自幼失去父母的人,在这里,过着有家人的生活。 两人在屋中吃米丸子,院里突然传来虞父的声音,很响亮。虞父大概是看见院中的大黑和大白,他问虞母:“苏儿和阿蒿来了?” 未几,虞父进屋来,两个孩子问候他,他点了点头,在木案旁坐下。虞父拿起一个米团子吃,米团子吃完,虞父才擦擦手,对姒昊说:“本打算去姚屯找你。” 虞父这话引起姒昊和虞苏的注意,除非有要事,虞父不会往姚屯去。看着两人注视的目光,虞父瞥眼院外的虞母,压低声音:“今早听南洹的珠贩说,君主前些日,在南洹找一位任地来的年轻男子,说年纪在十七岁。” 姒昊心中一凛,虞苏的双手因紧张而拳起,两人都没出声,继续听虞父往下说。 “我问珠贩找这人有什么事,他也说不出来。”虞父心里觉得这事蹊跷,他人在宫城里都没听说,显然是虞君暗自下令。 虞父看向姒昊,神色担虑,他挺困扰,想不可能是要抓姒昊啊。巧合就在他不正好从任地来,而且刚好十七岁。 “要找的应该是我。”姒昊低缓,跟虞父讲述。 “啊,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还是你洛姒族身份,被人知晓了?”虞父压低声音。杀人,劫财,会被虞君的卫兵追捕,显然这个孩子不像是这样的人。因洛姒族身份,被虞君派人搜索,又有点大题小做。 洛姒族人改姓易名的不少,收容的当不知道,反正你好我没差,哪会这么大肆去搜索。虞父猜不到姒昊帝子身份,心里相当不解 “阿父,他……”虞苏心情沉重,话语迟疑,还未说出口,姒昊摸了下他手,示意不要说。无知者无罪,他的事,他自行解决,虞苏一家不可过深牵连。 如果是晋夷的追杀者,姒昊打算寻机解决他们,当然这是很惊险的事情,但不做不行。现下知道是虞君,姒昊不会逃避,任虞两国关系亲好,虞君不能将他怎样。 “我未犯事,虞父不必担心。”姒昊言语认真,饱含情感。他对虞母也好,虞父也好,都很敬重。 “看来,是因你的身份。”虞父想他也没偷没抢,出生后不久他们父母就死了,就因是个洛姒族,抓他作甚呢。思考一番,虞父看向姒昊,询问:“你要不躲两日,我先打探下情况再说。” 还不清楚虞君目的,能躲就躲,虞父很务实。 “阿昊,我去收拾一下。”虞苏立即起身,姒昊可以去林子里躲几天。他不要他被虞君抓走,他怕他受苦。虞苏想,不是晋夷的追杀,而是来自虞君的搜寻,姒昊的帝子身份,大概是泄露了。 和姒昊在一起,虞苏听姒昊说过,他的仪貌和他父亲相似,秉叟曾错认。会是秉叟告密吗?可是那是去年冬时的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 “苏,逃避无用。”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让他坐下。虞君的人已找到渔屋,找人打探下,会获知他是姚屯姚蒿,再顺藤摸瓜,摸到虞苏家来。 “我明日亲自去见虞君。”姒昊向虞父鞠了下躬。事情远非虞父所想,但虞父这份热衷,令人感激。 “阿昊!”虞苏抓住姒昊的手,他心里恐惧。姒昊看向虞苏,目光平静,话语沉稳:“苏,不会有事,我有自己的应对。” “苏儿,过来帮阿母抓只鸭。” 院中传来虞母的声音,她晚上想炖鸭,准备抓只鸭宰杀。 虞苏茫然起身,姒昊拉他,说道:“我去。”他担心虞苏难过,远胜担心自己去见虞君,可能遭遇的事。 虞君不是普通角色,他是个有远谋的君主,他搜寻帝子,肯定有什么打算。 ** 午后,虞戍北的船停泊在白鹭上,他身边跟着两位侍从。虞戍北站在白渔屋前,用手触摸屋墙,白色的树木,显然运自白林子。虞戍北觉得很不可思议,帝邑大巫预言的白渔屋,就在眼前。 推开屋门,屋中收拾得整洁舒适。干净的席子,被子。煮食过,并清洗干净的陶釜和碗盘。居住在白渔屋里的人,显然离开没多久。 虞戍北步出屋子,眺望远处的湖景,留意到美丽的景致。湖光水色环绕下,他喃喃自语:“住得真不错,会挑地方。”白渔屋的主人,显然是个有情趣,会过日子的人。 前方,出去搜寻的两位侍从,带来一位年轻渔夫。他是小紫屯的渔夫,所以在附近捕鱼。 侍从上前,跟虞戍北禀告,白渔屋的主人,平日里住在姚屯。 虞戍北没理会侍从,侍从的话也是从年轻渔夫口中得知。虞戍北亲自询问年轻渔夫:“你知道他名姓吗?他大概几岁?”年轻渔夫认得虞戍北身份,恭敬回道:“只知是姚屯人,十七八岁吧,个头很高。他很能干,不只打鱼,还会打猎。” 虞戍北陷入深思,他脑中有一个影子,可又觉得没那么巧。 送走年轻渔夫,侍从驾船,载虞戍北前往姚屯。泛舟紫湖之上,黄昏,水雾蒙蒙。此时此景,虞戍北的心情颇微妙,他觉得他即将见证一个传说。 帝向有子在民间,被人们普遍认为是一个传说。在虞戍北以前看来,就跟古帝时的shè师能shè日的传说一样,虚幻缥缈。 根据捕获的探子所言,晋夷在两年前获得帝子在任邑的消息,并暗自派出杀手,前往刺杀。这些杀手没有回去复命,不知生死。 今年初春,经由帝邑大巫占卜,认为帝子还活着,且逃亡虞地。晋朋再次派出人,前往任虞两地刺探,命令务必找到并杀死帝子。 派来虞地的探子两人,一老一少,伪装成捕鱼的父子,潜入明水一带活动。老者是背叛帝向的旧臣,少者,是晋夷的神弓手。一个负责辨认帝子,一个负责shè杀,相当“贴心”的组合。 帝邑大巫对搜寻帝子的指示有两条:一条是帝子所在地有虞地城墙,水域,白渔屋;另一条,是帝子的仪貌神似帝向。 船靠岸,姚屯就在前方。虞戍北下船,抬头一看,见到高地上一栋独立的土屋。土屋有一个宽敞漂亮的院子,院中无人,门户紧闭。 “去找个人来问问。”虞戍北命令他的侍从。 两个侍从领命,迅速离去。虞戍北慢悠悠爬上高地,他对上面的土屋有兴趣。直觉告诉他,白渔屋的主人,就住这里。院子收拾得相当干净,地面铺着细沙,能避免雨天泥泞。院前有一处草屋,一层层的芦苇束绑得结实,规整。令人想起那栋选材考究,做工精美的白渔屋。 草屋里有一个马槽,一些粮草,嗯,养着一匹马。日子看来过得挺不错。 在土屋四周搜寻的侍从,跑来禀告他的发现,他对虞戍北说:“公子,那里有田。”虞戍北朝侍从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看到农田,种着粟豆,还搭了个瓜棚。 相当有意思,紫湖畔住的几乎都是渔人,外加少量猎人,然而他们都不种田。 虞戍北没有游览紫湖的兴致,他不爱美景,但每年都会到湖畔打猎。他知道湖畔有一处姚屯,不过从没到来过。想不到这里,住了这么一位奇人。 抬步进入屋子,虞戍北在屋中打量,最先入目,是睡觉的草泥台,上面有两个枕头。火塘边有两块圆木,被人坐得光滑。屋角的木架上,搁放着成双成对的碗碟盘杯。虞戍北有很好的观察力,他还发现门后搁放一个旧陶钵,上面还有食物的残存。 虞戍北想:两个人,一匹马,一条狗。 这时,屋外传来人语声,还有狗叫声。虞戍北出屋,见侍从带着一个老头过来,老头身后还跟着一条黄犬。 侍从领着老头到虞戍北这边来,禀报:“公子,姚叟说住沙白渔屋的人,他认识,叫姚蒿。这座土屋,也是姚蒿的居所。” 姚蒿!虞戍北听到这个名字,没那么吃惊。他记得姚蒿的模样,记得很牢,这人给他很深刻的印象。此时,仿佛有种:“早就知道是你。”的感觉。 “公子,不知道找姚蒿有什么事?”姚叟有点被吓到,他没想到虞君嗣子会前来姚屯,不知道姚蒿犯了什么事。 虞戍北问:“老人家,姚蒿在这里有亲人吗?” “没有,他是去年冬时,从任地搬来住。那个姚营带他过来,姚营人不住这里,他家很早就搬去任方。”姚叟一股脑都说了。 听得从任地过来,虞戍北心中窃喜。当时,依齐辰捕得晋夷探子,告诉他帝子的存在,他那时还有一些怀疑,此时,他已深信不疑了。 虞戍北不露声色继续问:“和他住一起的是什么人?” “一个少年,听说是虞城人。”姚叟有问有答,不敢轻慢虞君嗣子。虞戍北颔首,他知道是谁了。 “公子,找姚蒿是要做什么?”姚叟不大放心,又问了一句。 虞戍北轻笑:“有些事,要与他商议。” 离开姚屯,天色已暗,侍从燃起火把照明。虞戍北坐在船上,听着船桨的声响,想着今日真是满载而归。想着,以后参加祭祀,见到虞城大巫,可再不能敷衍了事。巫觋,真是神秘莫测,具有神力的可怕人物。 ** 黄昏,虞母炖熟鸭子,给家里每人都盛上一碗。一家子围在木案前吃饭,虞苏和姒昊及虞父,都没提虞君搜寻姒昊的事,很默契,怕虞母担心。 一顿丰盛晚饭,虞苏毫无胃口,他看起来神色也有些恍惚。虞母察觉,以为他生病,捂他额头,问:“是不是着凉啦。”虞苏摇头,露出笑容说:“阿母,没有。”捧起碗中的鸭ròu,虞苏大口吃起来。 饭后,趁虞母在火塘收拾,虞父示意姒昊到屋外去,两人好jiāo谈。 在黑漆漆的后院,虞父对姒昊说:“我吃饭的时候,捉摸了下,觉得你肯定隐瞒我事情。”姒昊看着天上那轮惨淡的月亮,想着虞父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想欺瞒他不容易。 “看什么月亮,好好给我jiāo代,你是不是……”虞父将声音压得很低,但还听得出两字:“帝族。”搜捕洛姒族根本没必要,但如果是洛姒族中的帝族,可就难说了。帝向没后代,他的侄子们(如果还活着),可能被视为帝邦的继承人。当然这是有点勉强,可虞父只能想到这么个解释。 “虞父,无论虞君如何问你,你一切都说不知晓。被我欺瞒,只以为我是姚屯人。”姒昊不看月亮了,看向黑乎乎的虞父,言语陈恳。 虞父一阵沉默,在他看来姒昊已默认。过了许久,虞父才说:“明日我和你去见君主,帮你说说情。”靠着自己在虞君跟前混得脸熟,虞父打算保护这位经常来他家蹭吃蹭喝,还拐跑他儿子的外乡人。 “不可,我心意已定。”姒昊回得毅然。 虞父听他语气,知道他是不想牵连他们。也罢,姒昊在任方有厉害的舅父,又是帝族,料想虞君也不会将他怎样,应当会礼遇他。 两人回屋,虞苏早在等待,忧心忡忡。姒昊和虞苏回屋,他们在屋中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伴,低语jiāo谈。 凌晨,虞父虞母睡去,姒昊和虞苏也都脱去外衣,卧在榻上。虞苏睡意全无,他搂抱姒昊,手臂紧紧缠着他腰。 “苏,睡一会儿。”姒昊摸着虞苏的头,心疼他。虞苏趴在他身上,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子。他为他寝食难安。 虞苏收回目光,低头看姒昊腰间缠的发带,他伸手去触摸它,心里怅然。姒昊跟他分析过,虞君不会对他怎样,只能礼遇他。他身后有一个任国君王的舅父做后盾,而且帝子的身份,足以唬住虞君。虞苏心里还是很不安,他隐隐觉得,两人,可能再过不了以前的生活。 “好,阿昊,你也睡吧。”虞苏拉来被子,将自己和姒昊盖上。他心里确实惶恐,可又有一份毅然。无论如何,他会和姒昊一起走下去,他不安,但他不会退缩。 “嗯。”姒昊抚摸虞苏的背,安抚他入睡。 虞苏在姒昊温暖的怀抱里睡去,姒昊清醒着,他在等待。虞君的手下,从在白鹭发现他们,回去禀报,寻踪追查,找到姚屯,知晓他是姚蒿,跟着寻踪到虞苏家。这些事,一天之内就能完成。今夜,恐怕过得不太平。 姒昊有预感,他的预感很灵验。在虞苏睡下不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大黑凶悍的吠叫声。姒昊平静想,终于来了。 虞戍北领着数位随从,步入营卫虞茅的家院,他们被一头大黑犬,一顿狂吠。 作者有话要说: 大黑:咬你哦! 导演:分离短暂,昊总会化险为夷,而且他上头有人,没人敢动他,放心啦。 当初把帝向,改为向帝,现在改回来了。总之他是昊总老爹,叫啥都没差。 第70章 见虞君 大黑凶恶响亮的吠叫声, 把屋里的人都吵醒了。姒昊第一个出来, 而后是虞父, 虞苏和虞母。姒昊唤住大黑,虞父上前跟虞戍北jiāo谈,问他:“戍北公子, 深夜到来,有什么事吗?”虞戍北的目光扫视过虞父,虞苏, 最终落在姒昊身上。他发现他们都穿着入睡的贴身衣物, 看来毫无准备。 “有一件事,想请姚蒿过去商议。事关虞国安危, 不得不深更打扰。”虞戍北朝虞父拱了下手,他和虞父是老相熟, 私下有jiāo情。 虞戍北见姒昊很淡然,他想, 他该不会早有意料? “阿蒿是我家客人,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虞父言语平静,没有惊愕之情。 “他未犯事, 不过是有要事请他。”虞戍北看来不打算明说, 哪怕虞父和他有点jiāo情。 “我只是个捕鱼打猎的人,不知道公子要和我商议什么事?”姒昊特意询问,他在试探。 虞戍北回道:“我听说十八年前,一位擅长弓shè的君王,在打猎时遗失一头猎物, 到而今还在追逐。近来我发现猎物踪迹,正想跟你就此事,好好商议一番。” 姒昊挑了下眉头,淡语:“我收拾下。” 虞戍北看向他,见到他的手被虞苏紧紧扣住,他不觉得意外。姚屯土屋里,成双成对的物品,两人怕是住在一起。虞戍北瞥了一眼身边的侍从,发了一个无声命令。 两位侍从悟得,立即跟上姒昊。这时,虞戍北察觉虞苏看了他一眼。虞戍北心里有那么点不自在,不过也就那么点。 姒昊和虞苏回屋,身后跟着两位侍从,他们的身上携带武器。他们跟随的作用,显然在于防止姒昊逃走。虞戍北实在想多了。 他很精明,跟他爹虞君一样,他清楚帝子藏匿虞地好几个月,不乐意袒露自己身份。今日上门,说好听点是“请”,说难听点是“捕”。 姒昊返回屋子,身后紧跟侍从,他漠然,无惧。虞戍北留在院中,和虞父jiāo谈,他神情自若。 房间里,姒昊和虞苏在一起,他们的门外,守着侍从。有外人在,虞苏无法和姒昊说心里之话,此时,说什么也都无用,下一刻,他便要被虞戍北带走。 虞苏帮姒昊梳头,整理仪容,他珍惜这点时间。想着他原本和自己躺在床上,却是连这一夜的安宁都得不到,虞苏心里难过。他梳理姒昊的发鬓,触摸他的脸,手指微微抖动。姒昊抓住他的手,将他手背放在自己唇边,他低语:“莫忧心,还能相见。” 虞苏默然,他抱住姒昊,把脸贴他肩上,感受他的气息和温暖。这一个拥抱,很短暂,虞苏抱了一下,随即放开,他怕自己放不开他。 拿来姒昊的外衣,帮他穿上,绑系衣带,腰带。在腰带上,缠那条蓝色的发带,那条属于自己的发带。以往虞苏不懂,姒昊为什么喜欢用他的发带,他人不就在他身边吗?此时,虞苏不敢去细想,对于自己和姒昊的关系,他确实想得不多。 “阿昊,我等你。”虞苏将手指从姒昊腰间缩回去,心中悲切。他无法帮上任何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姒昊被带走。能说的,也只是等他回来。 “嗯,照顾好自己。”姒昊摸了下虞苏的脸,他目光温柔至极。 姒昊放开虞苏,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他一出门,两位侍从便就跟上。虞苏的心如刀绞般,他克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绪,让浑身战抖。他感到愤怒,这份情感,比悲切,怅然更为鲜明。众多情感在心中jiāo错,他的眼眶溢出泪水,他毫无察觉。 屋外,等待多时的虞戍北见姒昊出来,脸上带着笑意,跟虞父辞别。他留意到姒昊平静依旧,虞苏神情恍惚。看着虞苏,虞戍北心里冒出点小小的愧疚,他很快又把它抹去,抹进这浓浓的夜色里。 姒昊跟虞父虞母话别,虞母很震惊,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姒昊走前,看着虞苏,他心里最牵挂他。 “姚蒿,请。”虞戍北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姒昊没说什么,迈开步子,朝院门走去。他身边跟着虞戍北,身后身前都是侍从。眼看他们一群人,就要消失于夜幕里,虞苏追到院门。虞父跟上,拍了下虞苏的肩,低语:“先回屋去。” 虞苏没有听从,他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虞戍北的队伍远去,侍从执的火把,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芒,虞苏的眸子里漆黑一片。 姒昊跟着虞戍北进入宫城,路上两人不jiāo谈,不过姒昊发觉,这人不时在看他。不是怕他逃跑,而是在打量,仿佛观察他是件有趣的事情。 虞戍北待姒昊可算毕恭毕敬,他把姒昊安置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寝居里,并给了他两位侍女。两位侍女来姒昊跟前行礼,便又退下。 “把这里当自己家,不必拘谨。”虞戍北这是客套话,他又怎会没发现,姒昊对于进入宫城,根本无动于衷。要是换平常人,进入宫城总会露出惊诧的表情,为它的宏大,漂亮。 “我有一件事,想请问公子。”已经进入宫城,此时身边又没其人,不妨一问。 “说来,我也有事需你解答。请说。”虞戍北把门关上,并瞥了一眼窗户。 他们在二楼,窗外不会有人。安置姒昊的屋子,规模不小,房间无数。姒昊在黑暗中穿行,勉强辨认出方位,他猜测这里是虞戍北住的东殿。 “怎么认定是我?”姒昊有必要打探,好知道他们都了解多少事。 “前些天,捕获两位晋夷探子,获知帝子在虞地。”虞戍北将“帝子”两字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姒昊望向窗外的月,月色朦胧,群星隐匿。他的心情很平静,这种平静,就像当初在任邑受到刺杀,躺在病榻上,望着窗外的海棠树那般。姒昊沉默许久,当他回头看向虞戍北,他用平缓的语气,说起一个故事: “我听说古帝时代,阳城有一头龙。杀它呢,会死很多人,不杀它呢,得用许多人的食物去喂养它。” 虞戍北自然也听过这个故事,他接下讲述:“后来有个贤人说,龙是山野之灵,把它放了,它即不会害人xìng命,也不会夺人口粮。” “原来虞地也有阳城龙的故事。"姒昊的脸上没有情感起伏。 虞戍北没有回复,他看到两位侍女捧着物品进来,他对姒昊说:“我阿父想见见你,这是给你更换的衣物。” 此时离天亮,也没多久了,虞君都等不到天亮,可见他们多在意帝子的存在。姒昊想越是这般重视,越难脱身。 虞戍北离开,两位侍女服侍姒昊更换衣物。虞戍北提供的衣物,规格很高:玄冠,乌衣素裳,赤蔽膝,还有组佩玉。 会受到礼遇,在姒昊意料之中。 衣物更换好,侍女退下,虞戍北出现。他打量姒昊,脸上带着惊喜之色。帝子真是英气不凡,令人敬慕。要是找来一个矮个黑瘦的人,说他是帝子,其他方国的人也不会信。人们总是以貌取人,而姒昊的仪貌相当出众。 “公子,带路吧。”姒昊将手一抬,很从容。 虞戍北在前领路,此时身边站着的,就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他觉得这种感觉真特别。 虞戍北带姒昊前往虞君的大殿,深夜,大殿寂静,只见殿外有两位守卫,殿中灯火阑珊。眼前的建筑巍峨,在宫城长大的姒昊习以为常。虞戍北早发现,他对四周一切都挺漠然,平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难以捉摸他在想些什么。 姒昊进入大殿,第一眼,就见到殿上的虞君。他盛装,样貌威严,眼神落在姒昊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殿上除去虞君,还有另外两人,其中一人姒昊认识,是秉叟。 秉叟是半夜被传进宫城,陪同他前来的,还有他幼子祁鱼。 姒昊步入大殿,他目光没落在虞君身上,而在看秉叟。秉叟正朝他走去,他被派来辨认帝子。姒昊想,这位秉臣会怎么说,他是不是曾帮他保守秘密?他是不是后来出卖了他? 秉叟离开姒昊,朝殿上的虞君呈词,他的声音颤颤巍巍,他说:“见子知父,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样貌。” 席上的虞君摆开袖子,他腾然站起身来,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需要的是一个有信服力的帝子,眼前的帝子,真是完美。 虞君步下殿,来到姒昊身边,他用亲切的口吻,问姒昊:“世子,来虞地多时,可曾告知任伯?”帝邦的继承人,被称呼为世子。虞君这话,是在试探。根据晋夷探子的说法,帝子为任君抚养,这人是帝子,就肯定和任君关系亲密。 “回虞伯,我居无定所,任伯不知我踪迹。”姒昊向虞君行了个礼,这话他没老实回答。虞君是当年帝邦君王授封的伯爵,跟任君一样。 “你尚年少,便就颠沛流离,令人痛惜。”虞君执住姒昊的手,拉他入席,显得很亲昵。 “我听闻虞伯仁爱,任虞亲好,所以私自藏在虞地,希望虞伯莫要怪罪。”姒昊对虞君若说有亏欠,也就是不打招呼,私下藏匿在虞地。 “怎会怪罪,这是我虞国的荣幸。”虞君用手拍了拍姒昊手背,看得出他的热切发自内心。获得帝子,他非常高兴。 “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借虞伯之力,报知任邑:我现今在虞城,让亲友勿要牵挂。”姒昊需要一个通报者,报知任邑,他在虞君手里。他搬出任国来,也是为了不受虞君支配。 “那是当然,明日便就派使者前去。”虞君满口应下。在他看来,姒昊是任君外甥,于情于理,都该通知。 作者有话要说: 鱼酥:把阿昊还我。 导演:哎呀,借一下就还给你,不要那么小气嘛。谁,谁踢我!臭马是不是你。 第71章 试探 姒昊被带走后, 虞苏安抚母亲睡去, 独自一人坐在火塘前, 直到天明。天亮后,虞父出房,见儿子在堂上的样子, 像似根本没动弹过,他过去劝了两句。 “我一会去宫城,顺便打探下蒿的消息。我看他不会有事, 多半请去好酒好菜伺候着。” 虞苏往火塘里添柴火, 没有吭声,他低着头, 模样忧郁。虞父看他这样担虑,又想起昨夜虞戍北十八年前丢猎物的怪异话语, 他想儿子和姒昊,估计还有事瞒他。 “我昨夜问他是不是帝族, 他认了,这小子不诚实。苏儿,你和他是不是有事瞒我。”虞父坐在火塘边上, 看儿子张罗早饭。 虞苏听到父亲的问话, 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幽幽说:“他本名叫姒昊,是……”大清早,屋中的虞母还在入睡, 院中的鸟儿叽叽喳喳。 “阿父,他是帝向的儿子。”虞苏走到父亲身边,用极小的声音讲述。 虞父原本摆弄手里的青铜刀,听得虞苏的话,险些把手指削伤。他露出一脸的错愕,错愕稍纵即逝,只剩平静,虞父是在瞬间恍然。虞父把青铜刀chā进刀鞘,低语:“别让你阿母知道。” 十八年前,虞父还是个英武无双的青壮,深得虞君赏识。那年,晋朋将帝向围困在寻丘,帝向曾派使者前往东南方国求援。因各种缘故,东南方国未出援兵。有的明哲保身,有的边敌纠缠脱不得身,有的倒也想去救,奈何远水无力救近火。 虞父经历过那段历史,有真切之感,可听到虞苏说姒昊是帝子,他感到如此不真实。那个在他家里劈柴,提水,有时还帮忙抓鸡鸭,拾鸡蛋的小子,原来是个帝子。 不知该喜还是该惊,或者该忧愁。 陶鬲中的菜羹沸腾,虞苏给父亲盛上一碗,亲手递给他。虞父接过,一手捧碗,一手拍了下儿子的肩。他有些话没说出口,帝子可不是寻常人,自然不可能一生都在姚屯种田捕鱼,他终究是要过上属于他的真正生活。 虞父前去宫城,没过多久,虞母醒来。她出屋,见到堂上温热的食物,想也知道是自己起晚,苏儿下厨。虞苏的房门关着,虞母没去喊他,知道他去睡了。 昨夜发生的事情,虞母一头露水,她只明白一件事,姒昊被抓走了。虞父跟她说没事,姒昊在任国是贵族,所以受虞君邀请。虞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也跟她说没事,说他过几天会回来。 虞母想,他长得一表人才,武艺又好,要是被虞君留在身边任职,也不是坏事。 房间里的虞苏,卧在席上,仍是睁着眼,他毫无睡意。他想姒昊此时不知道怎样,他孤独一人,进入宫城,举目无亲。他又想,姒昊是在宫城里长大,他应付得来,怕只怕虞戍北或者虞君为难他。 帝子,就像一堆白色贝壳里的一枚彩色贝壳吧,他在当权者看来,绝无仅有。 午时,虞苏在院中纺线,虞母在屋里织布。虞父的身影一出现在院子,虞苏立即把陶纺轮搁下,急切迎上去。 父子俩进屋,虞父跟虞苏说:“他好着呢,我今早去宫城,见他和君主同车,出城去了,听说要去杜苑打猎。隔太远,我没跟他说上话。” 虞母听得虞父的话,举着织梭问:“和君主同车,君主很赏识阿蒿啊。” “赏识。”虞父想能不赏识吗,他是帝子。 虞苏没说什么,姒昊被礼遇,他安心了。他最担心的是虞君将姒昊关入狱,或者出于对晋夷的忌惮,把姒昊偷偷移jiāo晋夷。静心想想,也知虞君不会这么做,可人担心起来,什么坏结果都会去想。 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从昨夜凌晨,就笼罩在家中的那份愁绪,到此时才消失。 饭后,虞父将虞苏唤到一旁,跟他叮嘱:“戍北要是找你谈阿蒿的事,不要说知道他身世。”清早,虞父不只遇到姒昊和虞君,还遇着虞戍北。两人谈起姒昊,虞戍北有意打听,虞父也只说一些该说的事情。 “阿父,我知晓,阿昊吩咐过。”虞苏清楚,隐瞒帝子在虞地不报,可能被虞君怪罪。姒昊早吩咐过,如果被盘问,把事推他自己身上,怪他隐瞒。 虞父轻轻叹息,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他还得前往宫城。虞父看得远,清楚姒昊的帝子身份,注定了他们两人不可能再共同生活。 虞父返回宫城,虞苏坐在虞母身边,帮她纺线。虞母看着这个一向温顺的儿子,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安抚:“他就是去宫城里当差,夜里也还能回来。” 对被隐瞒的虞母,虞苏心里愧疚,他沉沉点头,应了声:“嗯。”虞母不知晓姒昊身份,所以还以为姒昊被留宫城,是因为得虞君赏识。 杜苑在杜泽,是虞君的猎场。这个猎场,由专门的人看管。猎场边沿,有围栏和深沟,拦阻苑中的野兽逃逸。虞戍北不爱到杜苑打猎,私下里嫌弃,他的猎场在及谷的野鹿坪,野猪林。虞君觉得打猎是极危险之事,稍有不慎,就丢掉xìng命。他营建一个专门的猎场,让打猎轻松安全,猎物更易获得。 抵达杜苑,姒昊发现跟随来的人,不全是男子,还有不少侍女。他很快留意到虞君的女儿虞若也在,她为侍女们围簇,站在一个漂亮的小帐篷前。 姒昊看向虞若,一同前来的贵族子弟也都在看她。人们窃窃私语,惊叹于虞君女的美貌。站在泽上的虞若,衣袂飘飘,她的目光穿过众人,只落在姒昊身上。 姒昊穿着打猎的装束,轻便的皮衣,锃亮的皮鞋,腰间挎弓,手中握矛。他梳着虞城贵族时兴的发髻,穿着虞城贵族的衣物,和身边的人那么相似,又那么出众。 清早,虞若本在梦中,她的母亲姜夫人唤醒了她。拍着她单薄的背,贴着她耳边,讲述她父亲获得帝子的事。虞若觉得仿佛是场梦般不真实,她睡一觉,醒来,母亲告诉她,帝子就在虞国,就在宫城里。 把女儿带到杜苑去,是姜夫人的意思。她想让女儿看看帝子打猎的模样,她这个女儿心傲,得她看得上,省得费口舌。 参与狩猎的贵族青年们,拥簇虞君离去,姒昊也在他们里边。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间,虞若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她觉得帝子很眼熟,她觉得心跳得很快,她觉得美梦成真。 她梦见过紫湖畔的白马猎人,梦里,她觉得自己和他有某种联系。原来,他便是帝子啊。这般,再想到虞城大巫的帝妃预言,虞若一向冰冷的脸庞像蹿火一样红了。 沙的芦苇随风摇曳,虞若的心也像要随风起舞一般。 “若公子,别靠水太近,水里有凶恶的鼍。”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虞若回头,见是虞允,她点点头,从水边退出两步。她没说她不怕鼍,为何不怕呢,因为她身后有一支卫队。 虞允忠厚正直,被虞君留在沙,带领卫队,负责他女儿的安全。 侍女们在虞若身旁忙碌,她似乎有些无趣,看着水中倒影。自己的倒影,还有芦苇,有飞鸟。倒影里,映出虞允的身影,他大概是担心她安全,又过来探看。虞若回头不由自主绽出笑容,她小时候常去虞允家玩,两人是童年玩伴,有一份亲切之情。 这一笑,把虞允看傻了。虞允想,她真是虞城最美的女子,不知日后要嫁予何人? 虞允是个公认的忠厚,亲和之人。他默默守在虞若身边,执行虞君的命令。没能参加狩猎,他毫无怨意。他今早发现一件奇事,虞苏的好友,那位猎人和虞君同车。前往杜泽的路上,贵族青年们早讨论起来,纷纷在意这个和虞君同车的青年是什么身份。 抵达杜苑,虞君跟众人介绍姒昊,只说他是公子昊,为任方贵客,其他没透露。 虞允想,也许虞苏知晓他来历。虞允想,该不是任地派来向虞若提亲的大贵族? 狩猎的队伍,进入杜苑的中心猎场。 坐在车中的虞君,观看奴仆,猎人们将林中野兽驱赶到宽大的场地里。贵族青年们早等候多时,纷纷抛矛拉弓。 这种狩猎方式,说是打猎,不如说是围歼。 姒昊被虞君留在身旁,和一众执长矛的卫士在一起。这些长矛卫,负责虞君的安全,避免惊慌奔逃的野兽危及虞君。 看着林中猛兽咆哮奔蹿,虞君很淡然,他侧身向姒昊,他说:“我听戍北说,你擅长打猎。”谈话间,一只野鹿不识好歹,冲向虞君马车,瞬间挂在一根长矛上。虞君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没受到丝毫惊吓,他继续说:“打猎确实是人生趣事,我认为与其亲手参与,不如旁观,又能享有乐趣,又不必以身涉险。” 野鹿的血,从长矛上滴落,姒昊看着鲜血,意味深长回道:“要能亲临,又不用受野兽侵扰,得有一支长矛卫。” “而今的战事,就如同一个狩猎场。”虞君说这话时,狩猎场上,活着的猎物所剩无几,要么被shè杀,要么成为困兽。“坐在我这个位置,悠闲观战的是晋朋,我顶多是一头狡猾的猎物。”虞君话语毫无起伏,眼前的狩猎场已血迹斑驳。 在见到虞君之前,姒昊对他的印象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十八年前的大混战,几乎每个方国都卷入其中,就他虞国安然无恙,一箭未发。今日,站在虞君身旁的姒昊,理解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忧心。 “虞伯,强者没有恒久的强盛,天道如此。”姒昊觉察以狩猎场比喻而今时局,再往下谈,自己就中套了。 “天道,也是人力去促成。需要很多人的力量,我,你,其他人。尤其是你,你是天命之人。”虞君下的套,可没那么容易挣脱。一般的小年轻,被他这么一捧,肯定很激动,热血沸腾。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帝子,默然不语。 姒昊想,虞君还是老了,年轻时的他应该更有智慧。看清局势的人,不会对他的帝子身份,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狩猎结束,虞君意犹未尽,他让奴仆在狩猎场设靶子。唤出五位最厉害的猎手,让他们比试shè箭和抛矛。五人比过一轮,虞君对姒昊说:“我看你一箭未发,可不能就这么回去。”姒昊知晓他想看自己的武艺。姒昊没参与狩猎,弓和矛都没动过。 姒昊答道:“是该shè一箭。” 他走到靶子前,四周无数双眼睛都在看他。他沉着冷静,拉弓shè箭,箭羽飞出,一箭命中靶心。 姒昊觉得他该露一手,免去虞君萌发他徒有其表,能被cāo纵的想法。 离开杜苑,姒昊仍是和虞君同车,虞若的车在他们身后。姒昊没回过头,他猜测到虞君的另一个念头。坐在马车上的姒昊,心中所想是他已离开虞苏一夜一天。想来一时摆脱不了虞君,恐怕得等任君的使者到来。 回到虞城,天色已黑,虞君设宴,姒昊被邀请入宴。从杜苑获得的猎物,在酒宴上成为美味。 姒昊和虞君,虞戍北坐在堂上,堂下是其他受邀请的贵族。姒昊酒量极好,对类似宴会见惯不惯,轻松应对。 这一天,虞君和姒昊相处,也是虞君对他的摸底。虞君发现帝子不那么好摸透,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虑,稳重。他该沉寂时沉寂,该显露时显露,颇有点自己早年的风采。 酒宴举行得很晚,虞君提早离席,虞戍北留下。姒昊发现他是个得人心的嗣子,平易近人,有一大群追随的子弟。 虞君离开不久,姒昊起身,对虞戍北行了下礼,说道:“公子,我先行告退。”虞戍北回礼姒昊,将他送出殿外,并派两位随从护送。 姒昊前往东殿居所,侍女见他回来,立即过来殷勤服侍。先是递醒酒汤,接着伺候沐浴,更衣,竟像他在任邑宫城里的生活。 这种生活,才是他以往习惯的生活,但对而今的姒昊而言,反倒有些陌生。 卧在宽大的木榻上,闻着空气中甜美的燎香,姒昊的心平静下来。很静,静地像紫湖的水。白日喧哗嘈杂的狩猎,夜晚人声鼎沸的酒宴,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多厌恶,只是有些倦。 他想念虞苏的气息,他摩挲腰间的发带,想着不可再这样渡过一日。 在虞城的宫城,姒昊睡得很好,早上起来,侍女已在屋外等候服侍。她们听得屋中有声响,温软问:公子起来了吗?姒昊让她们进屋,一得命令,侍女鱼贯而入,有六位侍女,比昨夜增加两位。新来的两位更为貌美,气质也好。姒昊想,恐怕是虞君的意思,又是一个试探。他不好女色,不亲近侍女,他在这方面没弱点,怕是没遂虞君之意。 侍女呈上来精美的衣服,精致的饰物,她们围绕着姒昊,有的为他着衣,有的为他整冠。周身都是精美奢华之物,又有六位貌美如花的侍女,要换其他人,早沉迷不自拔,恨不得永远过这样的神仙日子。 姒昊刚穿戴好衣物,一位小臣立即过来,传递虞戍北的口信,邀姒昊和他一起进餐。他吃穿和虞君嗣子相同,足可见虞君对他的厚待和重视。 厚实宽长的漆木案上,摆满美味佳肴,姒昊和虞戍北一人坐在一案,身边是服侍的奴仆。彩陶簋的盖子,由奴仆打开,里边热气腾腾,热气散去,见得是一份炖鳖。 任虞地理相近,饮食相类,这宫城炖鳖的做法也一致。姒昊低头喝口汤,虞戍北问他味道如何,他说:“令人想起任伯厨正做的鳖汤,味道相当鲜美。” 虞戍北见他难得称赞,想他心中被迫前往宫城的不悦,估计也散去了。两人就着食物jiāo谈,姒昊话语一转,提起他出宫城的事。 虞戍北回道:“世子身份非同一般,又遭人追杀,还是待在宫城中安全。” 姒昊轻笑,料到会是这样。他悠然喝口汤,看着外头看门院的护卫。他知道,自己遭到了软禁。姒昊觉得虞君父子的做法,太强势而不可理喻,他们cāo纵不了自己,他问道:“戍北公子知道怎么易物吗?不用贝币,不用彩珠,拿自己一样物品,去换另一样。” “易物,需得你情我愿。”虞戍北不禁笑了。他们要利用姒昊,也得姒昊乐意让他们利用。现而今看,他是个很难支配的人,不爱酒色,不爱权力,荣华富贵习以为常,舍去又毫不留念。世上没几个这样的人。 “我让虞矛将小苏带来,你们好好叙叙旧。我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虞戍北心里是有点叹息的,因为姒昊的事,虞矛父子估计心里都对他有怨。在他看来国家之事,远远凌驾于个人私情,他这点小失落也不算什么。 “多谢。”姒昊话语里没有丝毫谢意。 他执匕切食一块腌猪ròu,他刀法利索,吃相优雅。虞戍北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在任邑过着的生活,估计和嗣子差不多。他恐怕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烟):我看起来很好对付吗? 鱼酥:把阿昊还我。 导演:快啦,你别激动,把黑白双煞拉开。很快会搞定虞君的。 第72章 宫城相见 东殿的庭院, 往时姒昊没留意它, 它种满花花草草, 春日里开得茂盛。它挺好看,这份好看不如紫湖的百分一。姒昊留心它时,他人已站在一棵棠棣树下, 棠棣花盛开,粉白满枝头。它令姒昊想起任邑那棵古老的棠棣树,萌生几分亲切之感, 令人追忆。 在虞城宫城的日子, 相当无趣,无趣到只能回忆往昔。 姒昊的心很平静, 他抱着胸,背靠在棠棣树上, 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呈现出斑驳的光影。他腰间的蓝色带子, 在风中飘舞,那一抹蓝色,相当的耀眼。 虞若出现在前方的小径, 她为一株辛夷树遮掩, 接着是山茶和月季,她紫色的身影忽隐忽现。她身边跟随着两位女伴,她们穿着鲜艳的黄色衣裳,像两只穿过绿院的粉蝶。 姒昊察觉到女孩们的到来,他慵懒地挪动身子, 让自己的背离开树干。他似乎有些不耐烦,虽然他的肢体没流露出什么情绪,不过他抬了下眉头。 这是姒昊处独的时光,没有宴席,没有跟前跟后的随从,不想遇到了虞君之女。 虞若步过石子铺的小径,她缓缓抬头,看见姒昊,心中暗喜。她没流露出她的喜悦,她低头对他行了个礼。她温婉又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举止合乎礼仪。 姒昊没挪动脚步,他站在棠棣树下颔首,他没有jiāo谈的兴致。两人之间隔着一簇簇的月季花,鲜艳yù滴。虞若的脸庞红润,双唇更是嫣红,她有些紧张,有点窘迫。她不知晓自己该沿着月季花继续走,来到棠梨树下,抵达他身边,还是就这么离去。 一只黑紫色的大蝴蝶,拍动翅膀,在月季丛中飞舞。一位女伴扑向蝴蝶,一位女伴和虞若低语,虞若只听,未言。这时,棠棣树下的姒昊走了过来,他看见虞若身后的另一个人虞戍北。 姒昊从虞若身旁穿过,他行礼,唤了句:“若公子。”虞若再次低身,对他行了个礼,称呼他:“公子。”这是最基本的礼节,石径只有一条,总不能无视对方存在。 虞若深切感受到,姒昊从自己身旁走过,自己的心跳有多快。他的声音低沉而迷人,他高大而英俊,剑眉星目。 虞戍北在两人后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向盛装的妹妹,也看向神情淡漠的姒昊。姒昊朝虞戍北走去,离虞若越来越远,虞若回头,见着兄长。 虞若跟上,朝她兄长走去,她脸上带着笑容,唤道:“兄长。”东殿的庭院,虞若时常来,她能去的地方不多,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点。 “院中的辛夷开着得不错,本打算让月眉些给你送去。”虞戍北对妹妹说话时,言语温和,脸带笑意。月眉是虞戍北的一位贴身女侍,跟在他身边有几年了。 “公子,我们已经到啦。”一位女伴展示她手中的小花篮,笑容可掬。 “摘得不少啊,可得留几朵给月眉。”虞戍北笑语。 “开得很快,公子小气。”另一个女伴说。 “就是,明天又开满枝头。”提花篮的女侍接话。 从女伴跟虞戍北的对话,能看出他平易近人,待女子亲和。 虞若只是笑着,没说什么,随后,她带女伴离开。两个女伴说要去扑蝶,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花丛中。 虞戍北留意到,妹妹离去,姒昊甚至没朝她身影投去一眼。但凡年轻男子,见到他妹妹总要多看几眼。他觉得这不是坏事,他见过姒昊家中成双的物品,而且他的同居之人很显然是虞苏。 大贵族们无所谓欢好的对象是男是女,一切随从喜好,他们总会有妻妾,并生育继承者。虞戍北以往也这么想,但事关自己的妹妹,他心里在意。 虞戍北手一指,指向院后一栋小屋,他提议:“到那边走走?”姒昊赞同,抬步跟随,他在等虞戍北一个消息。 木屋前种着一棵老梨树,梨花似雪,屋旁有小池,这里清幽。两人止步于屋外,女孩们扑蝶的地方离他们估计不远,隐隐能听到笑声。 虞戍北说:“他很快就来。”他没说是谁很快来,姒昊心里清楚。 梨花灿烂,木屋小巧雅致,这里是个不错的相见地点。姒昊走至前方等待,他看向院门,他没遮掩自己对虞苏的情感,他知道虞戍北早打探清楚。 “我挺好奇一件事。”虞戍北跟上来,也看向门口。他的话语,没引起姒昊的回头,“你是为虞苏留在虞地?” “我是为了任方。”姒昊的言语波澜不起。 他这一个回复,让虞戍北陷入沉思。任君抚养了姒昊,却在他成年后,让他离开任方。任君从没宣扬过,他手里有帝子。在拥有帝子的十余载岁月里,他就从未想过公开吗? “只要你们宣布帝向之子活着,驻扎寻丘的晋夷军立即会压向明水。”姒昊这句话,听在虞戍北耳中,真是冷冰无情。虞戍北的沉默,让姒昊知晓他或多或少明白其中的厉害。 “早晚得有一战。”虞戍北喟然。先下手为强,以拥立帝子为口号,联合东南方国,对抗晋夷。 “晚总比早好,况且,要是一意孤行,任缗不同心,反而会使得东南方国的结盟瓦解。”姒昊看向两三只低空飞翔的燕子,想大概是要下雨了吧。 虞戍北这两天对姒昊的印象起了很大变化,姒昊这番话,给他提了个醒。他比姒昊还年长几岁,若他处在姒昊的位置,他绝对无法像他这么清醒。他仿佛已将每件事都看得透彻,从容淡定。 姒昊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向院门口,他的表情瞬间柔和,他看见了虞苏。虞苏穿着件熟悉的灰紫色短袍,步入院中,他的身边,跟着一位领路的侍从。 侍从手指木屋,虞苏急切,他奔跑起来,把领路之人远远抛在身后。他跑到姒昊跟前,全然无视虞戍北,眼中至始至终,都只有姒昊。 在两人间相隔五六步时,虞苏停下脚步,他端详姒昊,脸上的喜悦之情,瞬间消匿。 梨花下的姒昊,高冠博带,身着乌衣素裳,腰坠佩玉,他俨然是宫城里的大贵族,高贵而庄重。 虞苏看愣了,这才是姒昊真正的样子,他便是在宫城里长大。 虞戍北瞥眼姒昊,对虞苏说:“小苏,你们谈,我先走一步。”虞苏没有回应他的话,他也没所谓,转身离去,将两人留在这个无人的角落。 虞苏惘然,听得姒昊唤他名字,他才对姒昊微微一笑。他眉眼温柔而忧郁,他的手上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蒙盖。姒昊来到虞苏身边,他低声问他:“篮子里是什么?”虞苏低头看篮子,轻语:“是面果子。” 虞母做的面果子,姒昊喜欢吃。在宫城里,面果子的做法更多,更美味。 “来,到木屋里,快下雨了。”姒昊牵虞苏的手,双手相扣。虞戍北早和侍从走得没影,不必担心被瞧见。 虞苏抬眼看天空,果然灰蒙蒙,他先前都没留意。被父亲告知他可以进入宫城见姒昊,虞苏心里非常高兴。人是很奇怪的,见到他,反倒不知道说什么,这三日的分离,对虞苏而言太漫长了。 漫长到再见他时,仿佛隔了一年半载。那夜被带走的人,和此时的人,有很大的差别。他亲手为他穿上的衣物,都被更换掉,换成华贵的礼服。他的身上有熏香的气味,那不是自己熟悉的气味。哪怕这样,他还是他的阿昊,他的腰间还是缠着那条蓝色的发带,这一抹蓝,是一份不变的情感。 院外雨似乎落下了,虞苏听到几声女孩躲雨的笑声,声音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望向门外被风吹动的梨花,花瓣零落。 “小苏?”姒昊再次唤他,摸了下他的手。虞苏缓缓回头,他见到姒昊贴近的脸庞,他抬手去摸,眉眼鼻唇,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姒昊拉住虞苏的手,将他带到昏暗的屋角,激动地把他搂进怀里,他思念他,哪怕只相离三日。 靠在姒昊怀里,虞苏的感觉顿时都复苏了,熟悉的搂抱,带给他安心的温暖。 “阿昊……”虞苏用力搂抱姒昊的背部,他好想他。 两人静静拥抱,屋外的雨声大了起来,哗啦啦直响。空气里传来泥土的气息,天色随着大雨的倾洒,不知不觉明亮了起来。 虞苏离开姒昊怀抱,他去拿放在地上的竹篮,打开竹篮,里边是三个面果子。虞苏拿起一个给姒昊,自己拿一个,他对姒昊笑着,像以往那样。姒昊的手摸在虞苏脸庞,指腹在他唇角摩挲,他想亲他,不过只能依依不舍移开。 这场雨,给了他们一个拥抱的机会,对虞苏而言已足够。 两人像以往那般,坐在一起,吃着面果子。面果子已凉,却是姒昊这段时日,吃到最美味的食物。两人相视而笑,姒昊抬手挽了下虞苏耳边凌乱的发丝,他的笑意消失在唇角。 虞苏的脸庞分明消瘦了,眼眶有淡淡的青色,他寝食难安,才会这样。虞苏拉开姒昊的手,把它放回,他朝门口投去一眼,怕有人来。雨下得急,不持续,此时,屋外只有淅沥沥的雨声。 “阿昊,我听阿父说任方的使者就快来了。”虞苏压低声音,他这两天一直在关注宫城里的消息。“这些天,虞君他们没为难你吧。”这一句,声音更为细小。 “我出不了宫城,不过只是暂时。”姒昊清楚虞君父子软禁不了他多久,任方的人一来,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虞苏点了点头,他猜测到姒昊恐怕是被软禁,由此他无法出宫城,才会跟虞戍北剔出,由自己去见他。 “小苏,这里留不住我,这里没有你。”姒昊握住虞苏的手,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特别温柔,特别深情,他只是在讲一件寻常不过的事。 虞苏低下头,他紧紧扣住姒昊的手,他在这庭院里,见到姒昊的装束,他心里有不安。此时,那些不安,都消散无痕。 虞苏深切地问:“阿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照顾好自己。”自己的事,姒昊不慌张,终究会有解决的办法。相对自己,他更担心虞苏,在被软禁的情况下,两人再次见面将很难。 “我……”自从姒昊被带进宫城,虞苏食之无味,无法成眠。姒昊无事,他也才能无事,相互的。 从那夜眼睁睁看着姒昊被押走,虞苏的心如同被割了一刀,这份痛到此都没有愈合。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和虞若的婚礼,有人反对吗? 虞戍北(站起):我。 虞君:你这个反骨仔! 虞苏:把阿昊还我。 导演:会还啦,真得会还啦。 第73章 秉叟之言 午后, 雨时大时小, 借着雨声, 姒昊和虞苏在木屋中jiāo谈。姒昊告诉虞苏,自己的身份因何被虞君知晓,还有现下自己的处境, 虞君对他的意图,与及任邑会做出的反应。在家里虞父跟虞苏谈过虞君留姒昊在宫城的打算,虞苏大抵知道。他清楚姒昊的心意和虞君相去甚远, 他不愿参与争夺和战争, 他想和自己过日子。 “阿昊,你说任方会派吉华过来, 他能说服虞君吗?”说服他放弃以帝子名义,召集其它方国攻打晋夷, 并且同意将姒昊放走。虞苏没怎么接触过政事,但是他熟悉许多方国的过往, 还有他们相互间的亲敌关系。秉叟在篝火前讲述了许多故事,这些故事,即描述方国间的历史, 也包含着打仗、治国的智慧。 “华会带来我舅父的旨意, 不许虞君张扬我的身份。以我的名义,号召东南诸侯向晋夷开战,绝非良策。这样的事,吉秉和我舅父在许多年前,便就商议过, 不可行。”任君养大姒昊,除去亲情,自然有他的政治考虑。任君最终选择让姒昊离去,也是深知让姒昊藏匿是唯一办法。 “可是,如果虞君不肯放了你呢?”虞苏担心姒昊被一直困在宫城里,他明白在许多君主眼中,姒昊的身份意义不凡。 “苏,会有办法,留我对他并无多少用处。”姒昊握住虞苏的手,他的大手很暖和,虞苏手指冰凉。姒昊用另一只手摩挲虞苏的肩,温声问他:“冷吗?”屋外下着雨,庭院风大,姒昊怕他挨冷难受。 虞苏往姒昊身边靠,低语:“有些冷。”这份寒意不全是来自风雨,还有对日后的不安。姒昊帮虞苏搓手,帮他把手搓热了,又去捂他的脸庞,虞苏对他温柔笑着。虞苏怕被人瞧见,他探看屋外,将姒昊的手掌拿下。 看着屋外被风雨打落一地的梨花,虞苏喃喃说道:“阿昊,我昨夜想了一件事。”姒昊倾听,问他:“是什么事?” “等你回来了,我们不住虞地,我们去其他地方住。”虞苏知晓姒昊不能再住虞地,哪怕他们刚将姚屯的家园弄那么美好:有渔屋,有船,有烧陶的窑棚,有农田。 “不要去大方国,他们君主有野心,又会刁难你。我们去找偏僻的部族,你会打猎,我会烧陶,有个木屋,就能过日子了。”虞苏觉得一开始日子可能很苦,但姒昊能有自由之身,他们也能住在一起。 姒昊突然搂住虞苏肩,他力道很大。虞苏感应到,看向他,见他沉默不语。姒昊眼睑低垂,他的神情凝重,虞苏很少见他这样,心慌唤他名字。姒昊搂抱虞苏,他抱得很紧,虞苏挣不开,哪怕他不言,虞苏也已知道他心中痛苦。 十七岁的姒昊,从来不会去后悔自己选择的事,但此时,他为虞苏而心疼,为自己而愧疚。他很自私,他放不开他,只能将他卷入自己颠沛流离的命运。姒昊看得到自己的未来,那个未来,比虞苏所想的还要艰辛。 哪怕是遭遇一次拷打,都好过此时的心境。是他把这个从小为父母疼爱,过着幸福,殷实生活的人,带向荆棘之途。 虞苏摸姒昊的发鬓,姒昊的头靠在他肩上,姒昊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拥抱,屋外细雨绵绵。少顷,姒昊抬起头,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看向外头的天,此时yīn沉沉,虽然还只到黄昏。姒昊拉着虞苏站起身,平静说道:“苏,我送你出去。” 在宫城里,没有属于他们的时光,这一个午后的相伴,仿佛是偷来的。 “我阿父等在外头,在南殿那儿,阿昊,我自己出去。”虞苏清楚姒昊被软禁,不便送他。 “无事。”姒昊露出一个笑容,他用手指帮虞苏梳理耳旁凌乱的发,他眼神温柔。 他这一笑,让虞苏的心也舒展开来。他知道姒昊的心意,只需等待任方使者到来,眼前这些困难,都会被解决。 两人并肩离开木屋,屋外飘着蒙蒙细雨。细雨沾湿虞苏的发,姒昊的乌冠,两人慢慢踱步,轻声细语jiāo谈。他们路过那棵高大的梨树,一朵梨花掉在姒昊肩上,虞苏走出好远才留意,他抬手轻轻拍去。就在这时,虞苏抬起头,看到二楼阑干上的虞若,她正在看着他们。 她乌发似墨,发上戴着一个花冠,那似乎是辛夷花冠,相隔如此远,虞苏也仿佛能闻到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她穿着一件紫袍,身姿曼妙,绿松石和红珠串成的漂亮项饰,佩戴在她优雅的脖子上。在烟雨朦胧中,她美得像神女。 虞苏的心顿时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乱起来,为这人世间出众的容颜,也为心中那份隐匿在深处的焦虑。他想起之前听闻到隐隐的女声,该是她女伴们玩戏的声音吧。 姒昊见虞苏目光看向干阑,他淡然一句:“那是虞若,她过来摘花。”他自然也看到了烟雨蒙蒙中的美人,只不过他感受到那份美,远远不及身边之人。虞苏微微扬起的侧脸,惆怅而优美,细雨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令人心疼。他的一笑一颦,都在姒昊眼中。 在感受到自己的手为姒昊碰触,虞苏连忙缩回,他回看姒昊一眼,含情脉脉。两人没有言语,仍是并肩离去,他们走在弯弯曲曲的石子小径上。 他们来到院门口,姒昊和虞苏一起朝门外走去。站在门外的两位侍卫,立即默默跟上姒昊,他们盯得紧。姒昊压根不理会他们,虞苏知晓是虞戍北的命令,只能去无视他们。 姒昊将虞苏送至南殿外,他见到虞父才停下。南殿之外,有条大道,直通宫城大门,是出宫城的唯一道路。 虞父在南殿下避雨,等候儿子多时,见姒昊和儿子过来,他立即出来,迎了上去。他瞅眼姒昊身后的两位侍卫,只以眼神和姒昊示意。看到姒昊盛装的静穆样子,虞父想到他的帝子身份,心里真是唏嘘不已。 “虞父,多谢你带小苏过来。”姒昊向虞父行礼,虞父伸手拦阻,姒昊不为所动,仍将他的躬礼完成。虞父无奈,心知姒昊内疚。其实也没给他们家添什么麻烦,虞茅好歹在宫城任职多年,又是虞君同族,不至于因为点小事被虞君怪罪。 “不用谢,你照顾好自己。往后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就跟戍北公子说。”虞父觉得虞戍北会传达,他看着虞戍北长大,这人还是比较重人情。 姒昊只是颔首,其余话也不便说,宫中多耳目。 三人沿着大道行走,身后仍是跟随着侍卫。这两个侍卫警戒,相互使眼色,宫城大门就在前方。姒昊将虞父和虞苏送至大门前,他停止脚步。高大的朱色大门,它隔开两人。虞苏回头,见到端正站在门内,目送他们离去的姒昊,他压抑在内心的悲伤在此时bào发,他眼眶泛红,但没有泪水滚落。 他看着姒昊,姒昊对他点头,示意他离去。 虞苏双手拳住,双肩战抖,他直视前方,迈开步子,跟上父亲。在迈步离去时,年少的虞苏内心或许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跟他身旁的虞父隐隐觉察,他拳起的手掌放开,他抬起右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他的眼睑下垂,头微微低着。如针的细雨飘在他的发丝上,低垂的睫毛上,像下了一场霜般。当儿子再次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黑亮,坚韧,那些惆怅和郁结,似乎都已消失不见。 姒昊直到虞苏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慢悠悠转身,朝东殿走去。雨仍在下,姒昊的心谈不上惆怅,或则痛苦,这些情感会让他软弱,他是个理智,刚毅的人。他知晓,在任方使者到来前,不会出现大的转机,再忍耐两日。他摩挲腰间的发带,他从未想过妥协,他一向知晓自己所求。 虞苏回到家,像变了个人般。虞母发现他将一碗蒸饭吃完,一点不剩,还喝下一钵汤。虞母还以为他是见着姒昊心里高兴,毕竟之前愁得两天没怎么吃饭。 夜里,虞苏帮母亲纺线,母子俩聊着天。虞母没忙活多久,犯困回房去睡。虞母离开后,虞苏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不像前两夜睁着眼睛无法入眠,他这一夜,卷在被窝中,挨着枕头,闭眼睡去。 清早,虞苏起来,他穿戴好衣服,仔细梳理头发。他整整齐齐出房,堂上的虞母见他,唤他过去吃早饭,想他心情真是变好了。 饭后,虞苏和母亲说他要去拜见秉叟,说有事要请教他。 晚些时候,虞父起来,没见着儿子身影,一问虞母,听说是去见秉叟,虞父叹息:“这孩子长大了。” 秉叟是虞城最有智慧的人,现下姒昊的处境确实困难,他或许能指点一二。帝子的身份非同一般,何况还牵扯到局势,相当复杂。 虞苏来到东区,他对东区很熟,一下子就找到秉叟的家。他昨日问过姒昊,他身份是谁告知虞君。姒昊说是晋夷探子在明城被捕捉,从而使虞君父子知晓自己的身份。秉叟仍可相信,他一度为姒昊的身份保密许久。 从小听秉叟故事长大的虞苏,他感觉得到秉叟对帝向及洛姒族的同情,对晋夷残暴的不满。也许秉叟肯帮忙,即使他不肯帮忙,也许他肯帮着解惑。 秉叟家的院子有院墙,院门大开。虞苏步入院中,见秉叟的儿媳fù在,上前说他有事求见秉叟。秉叟在家,时常有人来拜访,他儿媳没问虞苏是什么事,看他长得清秀文雅,便就将他领进屋。 老人家的日子清闲,虞苏到来时,秉叟在屋中教孙女数数。一老一少坐在席上,席子正中摆着好几根小树枝。听得儿媳的声音,秉叟抬头,他一见到虞苏进来,便立即明白他为什么事而来。 儿媳将女儿带走,屋中只留下虞苏和秉叟。秉叟颤颤巍巍在席上收拾小树枝,虞苏过去帮忙。小树枝收起,放进一个小木盒里,秉叟落席,看向已端坐在一旁的虞苏。 “你是虞茅家的小儿子吧,唤什么名字?”秉叟认得虞苏,只是他认得的人太多,一时记不起虞苏的名字。 “我唤虞苏。”虞苏躬身行礼。 “我听儿媳说你有事想请我帮忙,不知道是什么事?”秉叟的语速很慢,话语平静,像他讲故事时那般。 “是帝向之子的事。”虞苏的声音不大。 秉叟和小儿子祁鱼一起居住,他是个生活节俭的老人,常年保有亲力亲为的习惯,身边没有仆人。他居住的这间屋子,很僻静,儿媳和孙女出去后,四周悄无声息。 听得“帝向之子”四字,秉叟脸上的神色依旧,他用低缓的声音说:“君主有意以帝子号召东南诸侯,此事我多次进谏,君主不听,无济于事。” 虞苏静静地听,感激地点了下头。 “当时,我受君主之托,方才将帝子辨认。要不,我知道他在虞地也有几个月了。”秉叟对于虞苏这样的小辈,言语坦率,他本就是个刚正的人。他知道虞茅家的孩子都不错,他多次见过虞苏,很喜欢他的沉静和文雅。 “阿昊跟我说过这件事,多谢秉叟为他保密。”虞苏对秉叟致谢,行了一个拜礼。 秉叟看向虞苏,他见过他和帝子在一起,不只一次,两人关系亲好。他想也许是帝子让他过来拜访,请求帮助。 “帝向对我有知遇之恩,不必为此事道谢。”秉叟此时提起帝向,心中愧疚。他从虞君那儿知道,晋夷追杀帝子的人已抵达虞地。他帮虞君辨认帝子,认为至少虞君能为帝子提供保护。不想,虞君早不是当年那个明君,反倒让帝子陷入困境。 “现而今,只能等任君的使者到来,任君不会同意虞君的做法。为了任虞的友好,虞君不敢一意孤行。”秉叟的分析,和姒昊相同。 “秉叟,阿昊也是这般跟我说。” “他是个刚毅,聪明的人,丝毫不像他优柔寡断的父亲。以他的才能,日后只要有机缘,能成就一番事业。” 帝向是个仁厚,温柔的人,缺乏平乱的能力。秉叟经历过当年的战争,清楚他的一次次失误,这些失误,使得他一步步的败退,最终失国身亡。 “如果他隐姓埋名,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像个寻常人那样呢?”建功立业,得打仗,虞苏不想他冒这个危险。他心里想的,还是像在姚屯那样生活,幸福而安静。 “他没法过那样的日子,由不得他。”秉叟一口否决。 虞苏低下头,双手用力贴放在膝上。秉叟无视他的难过,继续往下说:“帝子的身份,非同一般。各国的君主,早晚都会知道他的存在,瞒不住。他今日是为虞君所困,明日也可能为缗君,为寒君。” “哪怕没有这些君主,他还有一个最大的敌人晋夷。而今的天下,晋夷占了三分一,晋朋的附庸无数,一旦帝子为这些人捕获,必死无疑。” 虞苏抬起苍白的脸庞,他的脸上有一道泪痕,他看到了姒昊的未来,也看到他和姒昊的尽头。泪水沿着脸庞,划向清秀的下巴,滴落在衣领,只有一滴。眼眶中的泪,不再凝聚,秉叟看见了这位少年眼中的柔韧。 “如果,他娶虞君的女儿,虞君像任君那样为他的身世保密,他能平安度过一生吗?” 这句话,每一字都如同刀割。虞苏很聪慧,他对政事接触很少,但他猜测虞君会想撮合姒昊和虞若。虞国的白鹿传说,大巫的帝妃预言,在别人看来,他们仿佛是命中注定。 “人的命运,如同一条河。它可能平缓地从头流到尾,也可能突然哪日涸竭,露出干裂的河床。”秉叟无法去保证别人一世的安稳。看着眼前这位少年悲伤,痛极的模样,秉叟或多或少有所猜测,他说:“孩子,你还想问些什么?” “秉叟,要是他离开虞地,前往规方,找到他的子民。他能不能,过上安稳日子?”前往规方是条死亡之途,可此时虞苏心中再绝望,也仍要抱着一丝希望。 “你……”秉叟再次端详虞苏,他惊讶于他对过往历史和方国关系的熟识。 “请秉叟告知。”虞苏躬身,以额触席。 秉叟一时,也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激动地想站起来,无奈双脚乏力。虞苏急忙去搀扶他,他协助秉叟站直,听得秉叟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他说:“如果他能抵达规方,那将是他踏上复国之路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吃个面果子,恢复99点血):抵达规方,在半路上怎么着也得死个七八十回啊。 鱼酥(害羞):阿昊,我会蒸面果子,无限供应。 导演:路也看清楚了,吉华同学带上任君的旨意,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就要跟虞君说拜拜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 第74章 吉华到来 虞城大巫的宅院, 有着很高的土墙。这堵土墙, 将院中低矮的草泥木骨房子, 遮挡得严实,从外面看,仿佛这里只有围墙, 围墙内空dàng无物。 姒昊随同虞君及虞戍北前来大巫家,他迈进院门前,便就看到一棵古老的桂花树。它的树干斑驳而苍老, 粗实, 残缺的枝顶只有稀零的叶子。它应该是虞城内最古老的一棵树,年岁远在虞城建城之前。 桂花树后, 是一座矮小的草泥屋,它的屋顶攀爬满青藤, 屋门上缀着干枯的桂花。挨近屋门时,姒昊闻到了浓烈的桂花香, 眼前黄橙橙一片,仿佛门上的桂花倏然恢复了生气。 春日里哪来的桂花香,这或许是一种通感, 由枯花而闻到了花香, 而见到秋时怒放的桂花。 三人离草泥屋数步之遥,屋门突然打开,一位穿着灰衣的枯瘦女子出来迎接,她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着赤脚。她直勾勾地盯着姒昊, 她看到他时,光正从他肩上掠过,眼前白茫茫一片。 姒昊在任邑见过大巫,灰衣女走动时没有传出铃铛声,知她是大巫的侍者。 草泥屋中烟雾缭绕,朦胧不清,待烟雾消散,看到里边坐着一个人。她头戴桂枝冠,身穿一件由羽毛和彩布带装束的衣袍。她的脸庞布满皱纹,双眼失焦,抬起的手干皱得像树皮。屋中的烟雾,来自她焚烧的一种叶子,叶子具有诱惑人心的独特气味,燎烧时烟雾弥漫。她的身后挂着一件熏黄的龟壳,龟壳像颗穿绳的珠子一样,在麻绳上有序的转动。 最先进屋的是虞君,而后是虞戍北,姒昊落在后头。姒昊小时候见过大巫们住的房子,对这类昏暗且雾蒙蒙的地方,没留什么好印象。 姒昊身子迈进屋门,大巫突然发出一个惊呼声,她瘦长的手指向姒昊,双眼瞪圆,用yīn冷声音说:“他渡过了染血的大河,死亡从那时起,就像只大黑鸟的翅膀,遮蔽在他头上。” 虞君和虞戍北都顺着手指,看向在身后的姒昊。姒昊一脸淡漠,不以为然。大巫要么真得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要么从虞君那边得知他的身份,故弄玄虚。姒昊不在乎是哪一种,他是个有死亡威胁的人,自己很清楚。 大巫所说的染血大河,无疑指潍水之战。虞君听得清清楚楚,他附身问大巫:“你从他身上还看到了什么?” 大巫的眼睛聚集在姒昊腰间,她端详那条蓝色的发带,她从发带上见到绿松石的配饰,看到一张清秀温柔的脸庞。大巫摇了摇头,从他进来那一刻起,她就感受到了血腥和恐惧,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到底是什么?大巫看向他的双脚,此时,火盆中的火突然蹿起,就像他脚下燃起熊熊烈火,刹那间火焰蔓延向整个屋子。一时兵戈jiāo错,厮杀哭声成片,铺天盖地而来,紧接着火光吞噬了大巫。 “火,火!”大巫站起身,一脸惊恐。她眼中,自己的房屋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只留一些木骨的支架,她的头顶是黑夜和星辰。 大巫的身子战抖,抖得像筛子。侍者搀住大巫,她将大巫扶到一旁坐下,她感受到大巫的手臂传来的滚热。 虞戍北打小就不喜欢大巫的屋子,要换往常,他可不乐意来。他留意大巫的反应,琢磨她的话语,渴望获知。帝邑的大巫如此神通广大,让虞戍北再不敢轻视巫觋。 “大巫,是什么样的火?”虞君追问。他适才看到大巫脸上的惊恐,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大巫哆哆嗦嗦抬起头,指着如竹劲拔,神色冷冰的姒昊,喃语:“他是不详之人,会给虞地带来灾难。” 这不是虞君想听到的话语,虞君冷冷说:“我看你老了,近来胡话多。他是我虞国的贵人。” 虞戍北朝姒昊投去一眼,姒昊挑了下眉头,没有再多表示。虞戍北想被称为不详之人,还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死亡笼罩,怎么看都很糟糕,换别人得吓哭。 虞君原本带姒昊前来大巫家,是为了问卜联姻之事,不想听到大巫这样的话语,十分不悦。 用力推开木门,个头高大的虞君弯身走出。来到外头,他直起身子,回望乌烟瘴气的屋子,他生出几分厌恶来。事在人为,何必样样求问巫觋,征询鬼神的意思。 稍后,姒昊和虞戍北出大巫的屋子,见前方虞君已在院外。侍从拥簇着虞君,服侍他登上马车。两人走至院门口,虞君的马车已离去,看来他挺恼火。 虞戍北在院门外止步,他问姒昊:“你信巫觋之言吗?”姒昊抬头看向院中那棵老桂树,他神色淡然依旧,他说:“与其不信遭殃,不如信了免灾。”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虞戍北却觉得他说不定在轻嗤。他突然有种想法,这人也许早就在任邑的大巫那儿,卜过自己的人生。他出生即陪伴死亡,刚成年便遭晋夷追杀,险些丧命。他能活得如此冷静,从容,倒是令人敬佩。 虞戍北回望一眼大巫的院墙,登上马车,他身边坐着姒昊。两人同车,默然不语,御夫驾车,驱赶马儿前进。大巫的院子,在马车后变得越来越小,远远望去,院中那棵桂花树,呈现出颓败的模样,予人凄凉之感。 大巫的住所在聚落北区的角落,很接近北面的林地。从大巫家返回宫城,需要穿行北区。御夫驾车路过虞苏家的院门口,姒昊朝院门投去一眼,见院门半掩,没有人声。从和虞苏在梨树木屋相见,到今日已有两日,不知他过得可好? 此时,虞苏在城南的一处草场,他放马吃草。白马在坡下就食青嫩的草叶,虞苏坐在坡上,望着前方一条大道发愣。这是条虞城通往南洹的大道,时常有人经过。 从任地来的使者,他们过任水会途径南洹,再由南洹前往虞城。这条能跑马车的平坦大道,是必经之路。 虞苏将目光从大道上收回,他单手抱膝,低头看着草地。一头黑犬来到他身边,把狗头往他大腿上靠,虞苏伸手,拍了拍它的头。虞苏让它自去玩耍,它伸出舌头舔虞苏的手,仿佛它能感受到主人忧郁的心情。 姒昊被困宫城后,虞苏独自照顾大黑和白马。他人无精打采,在他照顾下,犬马倒是精神焕发。 日光在虞苏无知无觉间,悄悄向西偏移,霞光披洒,他才想到该归家了。他去牵大白,回头唤大黑别贪玩,快跟上。他这一回头,看到大道上出现一辆马车,马车上绑着一条白旌。白旌在风中扬动,那是使者的节旌。 虞苏拉着大白,往道路追赶。他追到路口,马车正好从他身边穿行而过。他看到坐在马车上的男子,那人穿着任方的服饰,有一张年轻的脸庞,他是吉华。 “使臣,我是虞苏!”虞苏朝马车用力挥手,高喊自己名字。端坐在马车上的人听得声音,侧身去看,他见到一位牵白马的少年。少年长得清秀,有几分眼熟,又听他自报名字,吉华立即想起他是姒昊的友人。 在角山营地见到的那位长发少年,半年不见,变化许多。他的长发剪去,个头蹿高,少年声消失,他已长大成年。 吉华示意车夫停车,虞苏赶来,匆匆对他行礼。吉华见他不只有匹白马,身边还跟着一条大黑狗,像似姒昊养的那条狗。 “使臣,阿昊自从进入宫城,就遭软禁。”虞苏说话带喘气声,他一路跑来。 “虞苏,这些日子,你见过他吗?”吉华听说遭软禁,有点意外。 “我两日前见过他,他人没事,但是……”虞苏看向驾车的马夫,这是虞地的马夫,他没往下说。 “我一路匆忙,就是为他而来,你不必担心。”吉华这般回复虞苏,便命令马夫驾车离开。 马车前进,虞苏仍跟在后头,吉华对虞苏示意节旌,虞苏会意点头。别国的使臣,抵达虞城,都会入住在宫道南的馆屋。虞苏悟得,这是吉华要自己去找他的意思。 深夜,吉华在馆屋的院中踱步,等待虞苏。虞苏一出现,就被他唤进屋,领到自己的房间里。 馆屋昏暗,奴仆都已入睡,四周寂静。吉华掌灯,关门闭窗,和虞苏低声jiāo谈。虞苏跟吉华讲述姒昊在虞城的事情,这半年间,他都做了什么,日子过得怎样。吉华听后,想姒昊要不是后来被虞君囚困,他来虞地过的日子可真不错。有房有渔屋有船,有狗有马有田又湖,还有个温柔,体贴的同居之人。 他是姒昊的同居者,吉华通过猜,虞苏没明说。 虞苏接着讲述姒昊被认出的缘故,他怕任君责怪姒昊,讲得很详细。晋夷探子在明城被捕获,虞君父子获得帝邑大巫的指示。虞戍北派人到紫湖搜寻,在白渔屋发现姒昊,接着是秉叟的辨认,姒昊帝子身份被确认。事出突然,无能为力。 “我听阿父说,帝邑原本有三位大巫,名字以觋庚、巫辛、巫壬称呼。”听得是依靠帝邑大巫的指示找到姒昊,吉华并不吃惊。 “三人中,以巫辛最令人畏惧,传说她是古帝时代的大巫,没人知道她多少岁了。”提起巫辛,吉华不禁打个寒颤。他这人敬鬼神,信巫觋。 “晋朋在帝邦任职shè师时,就已经和巫辛勾结。经由巫辛指引,晋朋才能夺位成功。”吉华跟虞苏讲述巫辛的往事。她是晋朋夺位的功臣,她背叛了原本服侍的帝族。 虞苏静静地听,等吉华说完,他才问:“要是让阿昊去晋夷到不了的地方,巫辛再厉害也伤害不了他吧。” “不用去得太远,只要有强大的力量庇护阿昊,晋夷和巫辛对他都没办法。”今夜,虞君跟吉华提出庇护姒昊的要求,此时吉华想起了这件事。 “说来,今夜和虞君jiāo涉许久,虞君提出一件事。” “华,是什么事?”虞苏称吉华“使臣”,被要求直唤名字。 吉华看着昏暗中的虞苏,似有迟疑,但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联姻。” 今日黄昏,吉华一抵达虞城,就去谒见虞君。虞君接待吉华,两人jiāo谈时,虞戍北也在。吉华将任君的意思传达,让虞君务必保密姒昊的身份,不可对外声张。虞君面有愠意,幸好虞戍北从中周旋,让jiāo谈得以继续。 虞君同意不向其他人声张姒昊的身份,并且提出由他庇护姒昊。虞君希望能联姻,将虞若嫁给姒昊,即让任虞两国更为亲密,又不用“归还”姒昊。 “虞君女的嫁妆,城一座,甲兵五百,奴二百。”见虞苏默然,没有过激的反应,吉华将此次联姻的好处跟他说。 有城,有甲兵,不必怕晋夷的刺客。小心保密身世,悠然当个城主,衣食无忧,娶得虞方最美女子,成为虞君的女婿。 一阵沉默,虞苏不语,吉华也未再言语。灯火逐渐昏暗,屋中为黑夜笼罩,吉华起身挑亮灯芯,听得虞苏问:“阿昊怎么说?” “明日我才能见到他。”吉华今晚只见过虞君父子,虞君傲慢又固执,相当难缠。 虞苏平静地点点头,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木偶般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虞苏站起身,跟吉华致谢,辞行:“多谢告知,我回去了。” 吉华看着虞苏沉寂而悲伤,yù言又止。以他对姒昊的了解,姒昊肯定不会接受联姻。联姻是很好,他占了许多便宜,得了许多好处,可日后只能仰人鼻息。 此时的吉华,还不知道姒昊和虞苏是相许一生的人。 眼见虞苏就要走出房门,吉华在身后说:“明日,你随我前去东殿。戍北公子待我不错,我带个随从过去,应该也能通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远在任方边界的任嘉(咆哮):叫虞君那只老鳖赶紧把阿昊放了,老子在这边打穹人,他在后方当猪队友! 虞君:任方这个嗣子啊,有失家教。 导演:昊总当然不同意,而且下章一切都明了。 昊总恢复自由身。 第75章 脱身 昨日吉华抵达宫城, 姒昊知道, 他不急着见他, 没提出要立即相见。在姒昊不参与的情况下,虞君的态度会很直接,认为自己在和任君使者就两国利益jiāo涉, 不会顾忌姒昊的意愿。虞君想不到,姒昊和吉华是挚友。 这几天在宫城里,姒昊和虞君常有接触, 虞君问过他当年在任邑的生活。许多事情, 姒昊都隐瞒不说,他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没能摸清姒昊的底细, 他对姒昊终究还是轻视了。这个流亡在外的帝子,失去了父母, 族群,舅父的任地庇护, 他一无所有。 虞君错了,姒昊从来就不是一无所有。 自从那日跟虞苏相别,姒昊发现, 这天时不时的就下点小雨。雨水把东殿庭院的花草, 清洗得翠嫩,明媚。听得吉华抵达虞城的消息,姒昊清楚被困宫城的事该有个了结。这些时日,他都在等待,等待吉华到来。 清早的庭院, 站在梨树下的姒昊,见到穿过小径的吉华和虞苏。这两个人的出现,都让他高兴,尤其是虞苏。 虞戍北走在两人身后,他步伐慢悠悠,相比下,吉华小跑,虞苏走得急切。虞戍北在父亲提出联姻后,将虞苏放进来,是件耐人寻味之事。姒昊早察觉他发生了转变,这种转变,不是一下子造成,而是循环渐进。 吉华来到姒昊跟前,他留意半年不见,这位老友个头更高。以往个头跟自己差不多,现下有超过的趋势。他笑着大力搂抱姒昊,说道:“许久不见。”姒昊被他抱住,拍了下挚友肩膀,两人放开,相视而笑。 一度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再次见到对方,双方心里都感到欣慰。 拥抱后,吉华让开,将身后的虞苏展示给老友。这种感觉,颇独特,就像无言邀功: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姒昊凝视虞苏,虞苏也在注视他,两人哪怕不语,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深挚的情感。姒昊朝虞苏伸出手,温柔唤他:“小苏。” 他当着虞戍北的面,一点不遮掩。被他们遗忘的虞戍北,可是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应该很惊讶的虞戍北,此时很淡定。他的惊讶不是因为姒昊和虞苏的情感,他早清楚,而是惊讶吉华和姒昊有着深厚友情。 虞戍北是个聪明的人,任方就算人才凋零,怎么着也有几个能出使的人。任君派出吉华,又怎会不知道他们的私情,想来任君对这位外甥也有着很深的感情。这种恍然,虞戍北多少有种被耍弄的感觉,不过想想,对方不老实,自己这方也没厚道过。 虞苏抬头看了虞戍北一眼,才去执姒昊的手,两人一起朝木屋走去。虞苏眼中的情感,在虞戍北看来,有点复杂,不知是感激,抑或是其它的表示。小苏这孩子一向温柔啊,不过把他们给拆分,把他情人关在宫城里,他大抵对我还是有点恨意吧。 几片梨花掉落,一朵秃秃的花蕊挂在虞戍北的身上,虞戍北抬手扫去。前方,姒昊已经带着虞苏进入木屋,吉华跟在身旁。虞戍北独留在梨树下,心情有些沉重,他想不如去找月眉,唯有美人能疗心。自己的所为,到时将为父亲责怪,恐怕,妹妹那边也要怨他呢。哎,看得透彻的人,就是这般孤独。 这间位于庭院一角的木屋,虞苏之前来过,姒昊因此常在这里徘徊。 被软禁的生活,衣食无忧,可孤零一人,失去自由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姒昊看来过得不错,他神貌依旧,未见分毫的颓废和不忿。 他握住虞苏的手,他的手掌总是很暖和,他有力的一握,虞苏心里便感到了一份力量。他了解姒昊,他们是最亲近之人,他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无论面临何种逼迫,姒昊都不会去同意联姻,他们之间有婚誓,他们喝过双连壶的酒。 走到木屋,虞苏抽出自己的手,退到一旁去,他将姒昊jiāo给吉华。姒昊之前见是吉华和虞苏一起来,就已知道他们两人私下应该见过面了。挚友和挚爱,他们相处得不错,为自己而前来。 “华,昨夜你和虞君都谈了些什么?”姒昊的身旁陪伴虞苏,他伸手示意吉华在对面坐下。 “谈得不少,不过很多事你大概也知道了。”吉华落座,朝友人腰间的蓝色发带投去一眼,目光收回,他仔细讲述起来他和虞君的会谈。姒昊和虞苏静静地听,两人都很平静。吉华谈到会让虞苏难过的部分,姒昊不忘去摸虞苏的手,他在意他的心情。 “现下,就看你怎么想了。”吉华用这句话,结束他的讲述。 虞苏起身,走出木屋,将吉华和姒昊留在屋内。他的这个举动,引来吉华感激的眼神。姒昊之事,不只是和虞苏有关,还和任方有关。虞苏避开,大概是为了让他们自由jiāo谈,并且顺便在木屋外把个风。 吉华想多了,虞苏就是把个风。虞苏对于姒昊的心意,相当清楚。 “联姻毫无必要,此事能推掉。现今唯一困扰,是如何离开。”联姻何止毫无必要,更是无法接受。姒昊拒绝过虞君的联姻意图,虞君还以为此事能经由任君达成,显然是想多了。 “用赎。”吉华出使虞地前,就有过这个念头。赎人是最直接可行的方法,至于要用多少宝物去赎,怎么赎还需商议。 姒昊身为帝子,被晋夷追捕,他不经通报,藏匿在虞地,这事确实理亏。虞君发现他身份,将他软禁,则属虞君不厚道。任虞两国jiāo好多年,为生存必须结盟,不能因姒昊的事撕破脸。赎人,是给虞君一个台阶下,而且给予补偿。 “不可。”姒昊立即反对,他反对有他的考虑,他说:“用美玉良马赎我,那我岂不是跟美玉良马一样珍贵?”吉华把头一偏,仿佛在表示:老弟,你在我们心中就是那么珍贵。 姒昊这句话,吉华自然听得懂。即然姒昊对任方如此重要,那么他的用途可不小,我虞方凭什么不留着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己用?就是我虞方看在几十年老jiāo情份上,把人放了,怎么着也该多给些好处啊。 “不能用赎,这还真难倒我。阿昊,要是我父出使,或许可以说服虞君放人。”吉华颇感慨,任方在西北打仗,他父亲去晋阳谷带兵。吉秉是任方重臣,虞君敬重他。 “华,你觉得戍北公子怎样?”姒昊突然问起虞戍北来。 “他对联姻之事很淡漠,我听闻他们兄妹俩感情很好。”吉华瞟了姒昊一眼,虽然是他挚友,可他知他非良婿,也就一个帝子身份。抛弃帝子身份,无权无势,跟他过日子得提心吊胆,虞君女不如嫁个方国嗣子。 “他远比虞君清醒,对我离去会有些帮助。”姒昊一直在寻思离开的方法,他其实也找到了。 “我再去和虞君jiāo涉,肯定要有个了结。他这般扣押你,就不怕嘉日后怀恨在心。”后面这句话,吉华是顺口了,盟国jiāo涉,不可提出这类等嗣子上台有你好看的话。 要是任嘉知道姒昊被虞君软禁,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话呢。吉华和姒昊对视一眼,都觉得他会暴跳如雷,也许怒骂起虞君来。像什么我在前方辛苦打晋夷小弟,你在后方捣乱,还结不结盟了?我们任方辛苦守角山钺关,你一点情义都无,不如放穹人进来,大家一起玩完。诸如此类之话。 “此事因我而起,得由我来解。”姒昊早有准备,在宫城这些天,他可不是白待。和虞君的几次接触,让姒昊摸清他这么个人。 吉华点了下头,不妨试试。姒昊冷静沉着,他这么说,心里肯定有一定把握。 他们俩在木屋内jiāo谈,虞苏守在木屋外,他时而经过门口,约略知晓他们谈话内容。未见有人来窃听,虞苏回屋,正好听闻姒昊说:“此事因我而起,得由我来解。” 虞苏进入木屋,走到姒昊身边,他挨着姒昊坐下。吉华见他过来,觉得往下的话语,可能还真不便让虞苏听到。吉华不再言语,不想姒昊把目光投向他,示意他避开。吉华一脸懵,也就那么一小会,吉华便就明了。他斜瞥姒昊一眼,有种恍惚他有家室后,弃手足于不顾的意味。 吉华出来把风,抬头看外面那棵老梨树,此时心情倒是平静。他着急也没用,等姒昊和虞苏商议好离开宫城之后的事,他也才能知道他老友日后的打算。 木屋中,只剩虞苏和姒昊,两人相视,众多话语,一时也不知从何谈起。姒昊抬手抚摸虞苏的脸庞,他的指腹触摸到他的肌肤,虞苏的眉眼便就笑开,温情而柔美。姒昊想起和他对饮双连壶那夜,他那么高兴,醉得厉害。今日想来,尤其令人心疼。 “小苏,我有一件事和你商议。”姒昊对虞苏很少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虞苏一听,就知道他要说的事情非同一般,他点了点头。 “我出宫城后,会离开虞地。”姒昊第一句话,讲了他将离去。 “嗯,这里不能再待。”虞苏清楚,一旦姒昊谢绝虞君那些要求,虞地他也不能再待。不是怕虞君记仇,而是怕虞君反复。 “离开虞地,而后会经由缗地,前往戎人的地域。”姒昊继续讲述,有必要让虞苏知道,并且获得他的意见。 “阿昊,要去规方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从虞地前往规方,需要经过缗地,戎人和穹人的地盘。虞苏和姒昊在一起多时,姒昊对他无话不谈,他知晓规方对姒昊意味着什么。 “一时还无法抵达规方,会居住在戎地,等待时机。”姒昊把一切都想得很清楚,这些时日,只要独自一人,他都在思考自己的出路。他想得多,想得深,他再不要这般为人所制,不要虞苏跟着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帝子这个身份,他无法摒弃,这由不得他。天授予你的东西,你不要,反过来必被它所害。 “我听闻戎人对外族相当不善,外族路过他们的地盘,或被俘为奴人,或为他们杀害。”虞苏知道戎人,他们的个头很高大,他们里边有很多部族。他们的部族之间尚且相互功伐,何况对外族之人。 “并非如此,小苏,红珠子还在吗?”姒昊看向虞苏的领子,他知道他常把它藏在衣领下。“还在。”虞苏手探进衣领,把项饰拉出来,一颗鲜红的珠子出现在他手心。 “这是红玛瑙,大河两岸的人们无法将玛瑙加工成珠子,它很硬,比我们所有的玉都硬。”姒昊轻轻摸向那颗小红珠子,它很珍贵,它是外来之物。姒昊所说的大河两岸,是指居住在天下中心的众多国家和部族,包括帝邦任缗虞等。 “戎人将玛瑙从遥远的西地携带来,经由贸易,它出现在这里。”姒昊所了解的天下,非常的辽阔,从茫茫的大海,到荒凉的沙漠,再到冰雪皑皑难以逾越的山脉。他心里有一个天下,不只是山川河海,还有无数的部族方国。 “戎人善待商队,那是帮他们贸易,让他们获得财物的人。我可以跟随一支商队,前往戎地。”姒昊的打算如此。 姒昊的话,让虞苏陷入沉思,他听到姒昊说的“我”,而不是“我们”。他要独自前去,因为路途遥远,且相当危险,稍有不慎会将命丢。 “阿昊,我不赞同。”虞苏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黑亮,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软弱与忧郁。 “你不赞同,我便不去。”姒昊认真地讲述这句话。 在屋外巡视过几番,正靠在木墙歇脚的吉华,听得姒昊这句话,因吃惊而发出咳嗽声。他和姒昊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决定的事,谁也更改不了。看来也不是真如此,得看是什么人反对。 “你们说,我无意偷听。”吉华在屋外说了一声,随即走开。 姒昊挑了下眉头,他不在乎吉华听到,他将他请出去,是担心虞苏有所顾虑。虞苏低笑,他此时感到开心,为姒昊的话,也为姒昊的友人。 “嗯?”姒昊见虞苏笑了,将他揽住。虞苏的笑容,对他而言,可比一座城,五百甲兵,三百奴人值钱。 “阿昊,我前些天去请教了秉叟。等你出去后,我们再一起去找他。”虞苏靠着姒昊肩,搂住他的腰身。两人坐的位置挨近角落,又为木梁遮挡,就是有人在门口,也看不清他们动作。 “嗯,我们一起去找他。”这几天在宫城,姒昊见过几次秉叟的身影,只是不便jiāo谈。从秉叟看他的眼神,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出去后,正好去见他。 吉华听见屋内没有声响,他有点疑惑,进屋一看,见两人靠在一起。吉华早清楚他们的关系,他还是那般,觉得姒昊这逃亡的日子,有个人相伴他,真是难能可贵,是男是女不重要。吉华进来,虞苏从姒昊身边离开,吉华问:“谈好了?” “好了,多谢华。”虞苏对吉华行礼,很是感激。 吉华笑语说不必,他挺喜欢虞苏。以前以为他不过是个清秀少年,而今才知道,他可不只是长得好看。 时候也不早了,姒昊将吉华和虞苏送出东殿。虞苏走之前,姒昊对他说:“过两日,宫城外相见。”虞苏绽出笑容,高兴应道:“嗯!” 吉华心里有点吃惊,姒昊这是心里有谱,认为他能够说服虞君。以吉华对虞君的认识,他可是个傲慢而固执的人。 将虞苏送出宫城,吉华返回东殿去找姒昊。他在庭院先遇着虞戍北,戍北对他说:“世子在屋内。”吉华想问姒昊点事,急着想离开,虞戍北一点也不急,他抬手示意前方的棠棣树,说道:“我们聊聊?” 两人沿着曲径行走,虞戍北问姒昊的打算,吉华明说他要离开虞地。虞戍北像似一点也不吃惊,他踩着遍布落花的石径,慢悠悠走着。他先是一阵沉默,突然又笑道:“你信巫觋之言吗?”吉华早从姒昊那边,听得虞城大巫预言他是灾殃之人,他认真回道:“信。” 这一日,吉华留在东殿,没干别的,专门jiāo谈。他和姒昊谈,和虞戍北谈,和姒昊、虞戍北一起jiāo谈。 夜晚,三人待在虞戍北的居间,帷帐垂放,灯火蒙蒙。虞戍北的侍女月眉进出一次帷帐过,再无他人。他们jiāo谈的事极隐秘,就是月眉也不知晓。 夜深,吉华离开东殿,带着一身的疲倦。他扭扭胳膊,脖子,想着他被任君派来虞地时,任君说只要不危害任方,一切皆可行。君主真是有先见之明,凡事得变通。 第二日,吉华没去宫城,他留在馆屋。他知道今日是姒昊和虞君jiāo涉之日,成不成,他只能在这里干着急,等消息。这一等,等到了第二日清早。吉华实在再等不下去,更换衣服,正打算进宫城,听得馆屋的奴仆通报有人求见。 来的是虞戍北的侍从,邀吉华进宫城。 吉华匆匆赶去,他被领到东殿。还是那个木屋,还是那棵老梨树,姒昊在树下候他。唯一不同在于,姒昊更换了衣物,他穿着一身细葛布的衣物,很平民很生活,压根不是宫城礼服,一点不带丝。吉华一时也不知是该狂喜,还是该惆怅。为这位老友过人的jiāo涉能力,为他终于脱身;还是为他日后极其艰难的历程,为再得不到他消息的别离。 姒昊张臂,吉华用力抱了下他,拍了拍他背,喟然:“你如何做到?”姒昊悠然,看着一片梨花翻落在地,他喃语:“天命。”吉华抬了下眉头,等待姒昊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真是天命之人,那么我必然会得到我的子民,和晋夷抗衡,给东南方国带来和平;如果我不是天命之人,那么我必然要为人所杀,留在虞地,不过是给它引来灾难。”姒昊平缓讲述。 “是这个道理。”吉华清楚凡事有双面,不过这还说服不了虞君。见姒昊没有往下说,吉华问:“就这样?” “就这样可说不了一天。”那可不是轻松的一天,说服虞君很难,不过姒昊办到了。吉华点头,姒昊继续讲述:“我和他盟约,以晋夷为共同敌人,双方为同盟,不攻伐互救援。”姒昊的唇边还有歃血为盟的血腥气,那是马血。 “阿昊,你!”吉华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他很震惊。要知道姒昊是独自一人跟一国之君盟约,他没有一兵一卒。这样的事,从来不曾有人办到。 “得多谢你父亲。”姒昊拍着吉华的肩,他笑语:“我能写盟策,起到很大的作用。”吉华悟然,虞君对姒昊了解太少,jiāo涉时,大概被震到了。 有书写能力的人,属凤毛麟角,在虞城也找不出六人来。姒昊受过最好的教育,任君可是把他当亲子一样抚养。他具备成为君王的潜质,他可是帝邦的继承人,玄圭的主人。 昨日,虞君恐怕才真正意识到,姒昊是帝子,他的意愿必须倾听。 “此间事了,华,我的事还需由你告知我舅父。”姒昊在宫城这些日,很冷静,没有一句怨言,他维护了任虞的关系。任国是他母国,虞国住着他所爱的人,他希望两国永远盟好,这样才能避免晋夷入侵,两国有太平日子过。 “我会仔细告知。”吉华叹息,心知这位老友必然会离开虞地,且这一去,和任邑将音讯不通。 姒昊颔首,脸上带着笑意,他身上披着阳光,他的身影高大而挺拔。吉华看着他,想半年不见,他真是变化许多,他比他们这群好友成长得都快。 “通知小苏了吗?”吉华举手遮挡阳光,正午的光,有点耀眼。 “已派人通知。”姒昊嘴角微微扬起。 作者有话要说: 吉华:关门,放任嘉。 导演:老虎不发威,你当昊总是hellokitty 鱼酥:阿昊,此事我坚决反对。 昊总(宠溺):好好,那就不放香菜啦。 第76章 回家 虞若到昨夜, 才从母亲那儿知道姒昊拒绝联姻, 父亲已答应。当着母亲面, 虞若没掉一滴眼泪,也没说什么难过的言语,她很平静。她内心其实挺惊讶, 娶君主之女是许多大贵族的美梦,何况她长得还很美。 昨夜虞若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她心里失落, 烦躁, 甚至感到怨愤。天快亮时,虞若从木塌上坐起, 在黑暗中无声哭泣,她抹着泪水, 心中仍是不平。 他是帝子,可他也一无所有, 他怎能拒绝?总该给她个说法,为何他要拒绝?是她哪里不够好,不值得娶吗?虞若的内心比较高傲, 她有高贵的身份, 她有出众的容颜,她想不通。 早上,虞若从母亲那儿,听说姒昊即将出宫离去。慌乱下,她匆匆赶往东殿, 她不是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 抵达东殿,月眉告知她公子昊在庭院里,虞若知他应该是在木屋那儿。自从姒昊入住东殿,她来过两次庭院,都见他在木屋徘徊。 身份的矜持,让虞若从不曾特意去他身旁,或者和他独处。这次虞若独自一人,朝木屋的方向走去,她脚步很快,神色冰冷。 半道上,她被兄长虞戍北拦下。虞戍北拉住她的手,轻语:“小若,公子昊和任使在谈话。” 往时虞若看到兄长,会露出笑容,今日,她看他也是一副冷冰冰模样。虞戍北被她看得心虚,他心里还真有鬼。姒昊离开宫城的事,他明里暗里都给了帮助,明里他劝说父亲,暗里他劝说母亲姜夫人。姜夫人本来热意将女儿虞若嫁帝子,联姻之事有她的大力支持,直到虞戍北告诉她,虞城大巫说帝子是灾难之人。 姜夫人相信大巫的话,她心里有芥蒂,自此从支持转为反对。 母亲态度的转变,虞若感受得到,大概从母亲那儿得知兄长反对之类的话语吧。虞若的内心对兄长感到恼意,这份恼意,在于他违背自己的意愿。他明知道,自己喜欢帝子。 见妹妹白皙的脸庞上,有淡淡的眼圈,虞戍北心里有点自责,他说:“等他们谈完,我请他过来。”虞若这才点点头,她眼角湿润,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红,不过没有泪水流下。 她自若离开,去找摘辛夷的月眉聊天。 看着她身影走开,虞戍北想,今日被她责怪,总比来日见她痛哭流涕好。虞戍北背着手,轻轻叹息,他往木屋走去,过去见姒昊。 虞戍北远远就看到梨树下的姒昊和吉华,他自然也看到姒昊更换好衣物,做平民打扮。他没有遮掩自己迫不及待要离去的心情,虞戍北想他果然对宫城生活没有丝毫留念。这些日子,他住在宫城里,从不见他高兴过,此时他正和吉华笑语。 就像他说的阳城龙的故事,龙嘛,哪能被人囚禁,仰人鼻息。到那自由之时,自然是扶云而上,遨游山川。 传说之事,总是很传奇,可要是让自己当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譬如帝子,虞戍北是拒绝的。天知道,他拒绝虞方的庇护,他还能去哪去?虞戍北倒是佩服他有强大的意志,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似乎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还没挨近那棵老梨树,姒昊和吉华便就唤住了他,尊称他“戍北公子”。虞戍北笑笑而已,来到他们身边,他问姒昊:“日后有什么打算?”他用着友人关切的语气,没有yīn谋没有算计。 “还得在虞城住两日,随后前往缗方。”姒昊如实告知,此时的他对虞戍北很坦率。这几日,姒昊都住在虞戍北的东殿,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他了解不少。这人日后不会是自己的敌人,他们有共同的强大敌人。 “我正打算启程明城,可以结伴前往。”虞戍北挺乐意帮忙,安然将姒昊送出虞方,也算是为帝子尽份地主之谊。先前,自己待他不厚道,正好弥补一下。明城在缗方边界,踏出明城,便是缗方。 “多谢。”姒昊致谢,他没拒绝。 “晋夷和来戎的战事,戍北公子怎么看呢?”吉华自然清楚虞戍北去明城镇守,是为了观望战事。这场战争发生在缗地之外,他担心会影响到缗地,从而影响到姒昊此行。 “戎人的战车不好对付,晋夷一时吞并不了来戎。”虞戍北可不觉得戎人好欺负,他们有最好的战车,最精良的兵器,可惜他们部族相互攻打,没能形成跟晋夷对抗的力量。 吉华的看法和虞戍北一样,他点点头。而今与其担心来戎战事,还不如担心任方和穹人的战争,那可是迫在眉眼。 姒昊没留心听他们说话,他抬头看树影,在算时辰。虞戍北看他举止,知他大概就要离开了,说道:“有一人想见世子,她也在庭院之中。”姒昊听得这话,猜测可能是虞若,他抬手示意:“请戍北公子带路。” 吉华一时没想到会是什么人,他在后头挺好奇,不过没跟上。他身处姹紫嫣红的庭院,闻着芬芳的气息,他觉得可能是位女子吧。 姒昊跟着虞戍北来到棠棣树下,姒昊留下,虞戍北离开。少顷,一位貌美的女子婷婷袅袅走来,她独自一人,不像平日总带着女伴,她是虞若。 两人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站着,相互间只有三步距离。姒昊闻到虞若身上的香气,那是辛夷花的气味,清淡而悠远。瘦弱的虞若与身材高大的姒昊站在一起,越发显得娇小,惹人怜爱。虞若上前一步,向姒昊行了个礼,姒昊回礼,问她:“若公子有什么事吗?” 他的言语平淡,目光落在虞若身上,他和她直视,平静坦然。他穿着平民的衣物,颜色土灰,不再是那位盛装佩玉的庄穆帝子。可他即使穿着粗陋的衣物,也是这般的出众,他的眉眼令人眷念。是从何时起,他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呢?恐怕是在紫湖畔,遇着他时起吧。 他又要去当平民,过着猎人的生活吗?他不害怕晋夷的追杀吗?虞若想自己一点也不理解他,他令人费解。 “若公子?”她模样迷茫,像在梦中般。姒昊知晓她可能有点喜欢自己,他来见她,是为了结。 “我……我想问公子一件事。”虞若看向姒昊腰间的蓝色带子,无论他是礼服盛装,还是穿着平民衣物,都缠着这么条带子。姒昊留意到她的目光,他回道:“请说。” “听闻公子拒绝联姻,我很不解,公子是觉得我配不上吗?”虞若仰起头,和姒昊对视,她的眉眼如画,她的神情高傲。 姒昊以前没有仔细去打量过虞若,他对她的印象很单薄,此时她的模样终于鲜明了些,她是一位率直且高傲的贵族女孩。她如此介意,便告诉她实情吧。 “我有心上人,我与他相许一生。”姒昊触摸腰间的蓝色发带,他的话语温情,这份温情只对于心中之人。 虞若的瞳孔放大,黑幽幽地,她红唇翕动,轻轻地“啊”地一声。她不是惊讶于姒昊有心上人,而是她想起一个人虞苏。她见过虞苏和姒昊在庭院里相伴,虞苏还抬手扫去他身上的叶花?当时两人的模样很暧昧,像恋人那般。在更早前,在紫湖,她第一次遇见他,他也是和虞苏在一起! “若公子,巫家的白鹿预言不在我身上,该是另有他人。”姒昊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他话不多,该说地也都说了。 “见到白鹿……”虞若的声音不大,后面听不清楚,姒昊本没打算止步,直到听她说:“那不是巫家妄言,只是另有其人。”当年见到白鹿的人,有五人。哪五个人,虞若一一记得。她这句话,也是对姒昊帝子另有其人的回复。 姒昊回头看她一眼,见到棠梨树下的虞君女眼眶泛红,发丝和裙摆在风中飞舞。她是个挺聪明的女子,早些醒悟也好。 姒昊匆匆离开,他和虞苏约定的时候快到了,他想虞苏肯定已经宫城外等候他。姒昊走至院门,吉华过来,他对姒昊笑语:“戍北公子说他就不来送了,由我代劳。” 这位虞君嗣子大概有点尴尬吧,当初可是他亲自将姒昊连夜押进宫城,手段相当的不地道。 “走吧。”姒昊颔首。 姒昊和吉华走出东殿,院门的两位守卫没有跟上,他们目送他们离去。宫城里的人,除去虞君一家,还都以为姒昊是任方的一位贵族。这位贵族来虞城,具体是来干什么,没人知晓。 姒昊走到高大的城门前,他一眼瞧见站在外头虞苏。虞苏在城门一侧,似乎等候许久了,他低着头,像似在走神。他抬起头,看到姒昊,绽露出惊喜的神情。姒昊的嘴角扬起,幅度扩大,他迈出城门,朝虞苏走去。阳光倾洒在他身上,从城门里望去,他和虞苏都金光闪闪。虞苏奔上来迎接,他的笑容灿烂无比。 两人在门口停下,相互凝视,柔情万千皆不语。 吉华站在后面,不禁莞尔,他想这样的场景可不多见,可惜任嘉没能看到。在心里调侃的吉华,回过神,发现眼前的两人已经走开,把他独留在城门口。 他没有跟上,他得回馆屋,身为使臣,他的事情还多着呢。目送两人远去,阳光正明媚,吉华想前方险峻,往后之事,唯有靠他们自己了。 虞若登上楼阁,站在窗前,望向宫城大道。她来得迟,没见到姒昊离去的身影,她或许也不想见到。高楼风大,吹乱她的长发,她收揽头发,将半个身子探向窗外。 阳光温暖,明亮,照在身上那么舒服。侍女们在身后惊呼,连忙把她抱住,她不解回头。侍女不安看着她,她笑语:“怎么了?”侍女们见到她脸上的笑容,便也都笑了。 阳光下的宫城,巍峨漂亮,衣着华美的人们,在宫中笔直的大道上穿行。 出生在宫城,在宫城里长大的虞若,突然意识到,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往后可能再不会觉得苦闷了,她喜欢这样优渥无忧的生活。她可没勇气跟着帝子,在外头颠沛流离,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紫湖再美,白鹿传说再神圣,对她而言终只是一个梦。 虞苏和姒昊前往北区,他们并肩行走,进入北区后,不时有居民跟他们打招呼。有的对姒昊说:“阿蒿,好久不见。”有的问虞苏:“那匹漂亮的白马,怎么没牵来?” 邻里不清楚,姒昊这些日子住在宫城里,他们也想不到。 一切如常,仿佛那个凌晨,虞戍北根本就没将姒昊带走。没有泄露帝子的身份,没有联姻的危机,没有分离和思念,痛苦而彷徨。 两人走到院门口,虞苏推开柴门,一头大黑犬突然蹿出,直扑姒昊。它高兴得要疯,汪汪直叫。姒昊单手把它拎起,放在地上,拍拍它的头。 虞苏笑着,他朝屋里大声唤道:“阿母,阿昊回来了!” 听得屋内一阵声响,虞母出来,她手里还拿着织梭,一脸笑意。见到站在虞苏身旁的高大熟悉的人,虞母连忙招手:“阿蒿,快进来。” “让虞母担心了。”姒昊走到虞母跟前,向她行了下礼。 “看你一直没回来,还真担心你出什么事了。”虞母笑语。她心想回来就好,免得苏儿担心,就是她也跟着担心呢。 虞父迟迟从屋中走出来,他跟姒昊点了下头,反应很平静。他从虞苏那边知道姒昊拒绝虞君的联姻要求,他清楚往后姒昊的路可不好走,谁让他是个帝子呢。 “虞父。”姒昊过来向虞父行礼,很是敬重。 “回来啦。”虞父心里有点埋怨他隐瞒帝子身份,声气也就那样,没有以往亲近。 虞苏听得老爹语气,握住姒昊的手,他把头低下。要说欺瞒,虞苏可是帮凶,这事不能只怪姒昊。虞父见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瞥眼姒昊,说道:“去把柴劈了。” “是。”姒昊朝院中走去,拿石斧劈柴,相当殷勤。发生这么些事,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虞父还像往常那般待他,实属难得。 姒昊劈柴,虞苏帮忙拾柴,两人在棠梨树下,亲亲我我。一条黑犬,不时在他们身旁转悠,棠梨树上,鸟儿叽叽喳喳。 屋门口,虞母正在埋怨虞父,两个孩子刚回来,都没歇口气,就喊他们去干活。虞父对虞母的唠叨,充耳不闻,他朝火塘瞅一眼,说道:“不是要蒸面食?水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若:大巫你出来,为什么帝妃是个男孩子! 虞父:帝子又怎样,想娶我家苏儿,给我好好去劈柴。 “是,岳父大人。”姒昊朝院中走去,拿石斧劈柴,相当殷勤。 第77章 出虞 儿媳来禀报虞茅家的孩子求见, 秉叟人正在小院中摆弄几根竹简。他头也没抬, 专注擦拭一根竹简, 低语:“让他进来。” 须臾,秉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他见到虞苏和姒昊。 “都过来吧。”秉叟示意他们到席子来,他身下的席子宽大,四角压着陶镇。 姒昊和虞苏走到秉叟跟前, 逐一向秉叟行礼, 秉叟对他们仅点头而已。 “我等你们一天了。”秉叟的声音缓慢,他擦拭竹简的动作也很慢悠。昨日, 秉叟便就知道姒昊离开宫城,他还猜测到姒昊和虞苏会来找他。 前夜, 也就在姒昊和虞君举行结盟仪式前,秉叟被虞君招进宫城。虞君告诉秉叟, 他要放走姒昊,秉叟说这是必须做的事情。帝子离开虞地,能将晋夷的目光从虞地转移, 对虞方对帝子都好。秉叟还说, 帝子必然踏上前往规方之路,如果虞方助力,他会心怀感激。 姒昊和虞君盟约,还有离开宫城之事,秉叟暗地里都帮过忙。 看着两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跟前, 态度恭敬,他们虚心求教,秉叟心里感到欣慰。 “多谢秉叟的照拂。”姒昊再次行礼,他双手贴地,以额触手背,行的是一个拜礼。 秉叟将手中的竹简放在地上,把手抬起,示意姒昊起身。他受得住帝子的拜礼,他也意识得到自己的使命。 搁在秉叟大腿旁的那枚竹简,颜色偏黄,竹简上隐隐呈现着几个朱色的符号,这是字。虞苏以前没留意过“字”,他的生活里,几乎接触不到。看到姒昊的族徽,那个“帝”字,不想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字。 字,又被称为“帝文”。帝文,只有极少的人能使用它。懂得帝文的人,要么是君主和嗣子,要么是秉臣,卿臣之类的人。 “帝子打算启程去缗方吧?戍北与我说了。”就像任方的吉秉传授任嘉学识那样,秉叟也是虞戍北的老师。想来平日,虞戍北会前来探看秉叟。 “是,先往缗方,而后前往戎地。”姒昊对于自己的出路,已经看得很清楚。 “你想去规方吗?”先前,虞苏跟他请教过去规方的事,秉叟觉得那是唯一可行的出路。此时的秉叟,心里其实不那么确切,那是否真是一条好出路。太危险了,如此漫长,要经过许多的部族。部族之间关系复杂,稍有不慎,就要丢掉xìng命。 “是,我打算先往戎地等待时机,设法前往规方。”姒昊知道这是条艰难之路,但他没有其他选择。 “戎人部族多,帝子听说过昆戎吗?”秉叟抬头看向姒昊,他眉发稀零,却有一双清明的眼睛。每每看见姒昊这张脸,秉叟心里不免要喟叹。长得太像了,仿佛帝向重生。 “听闻,他们住在昆海一带。他们制作的剑,被称为昆剑,举世闻名。”姒昊听吉秉讲述过昆戎,这是一个不能惹的部族,他们的冶炼技术极为出众,有着当世最好的武器。 “昆戎的首领,唤做昆吉金,他当年受过帝向的封赐,他见过你父亲。”秉叟当年出使帝邦,正值帝向登基,前来进贡的方国和部族非常多,也是在那时,秉叟结识了昆吉金。 虞苏一直在听秉叟和姒昊jiāo谈,他不chā话,静静听。听到昆戎的首领见过帝向,虞苏心里担虑起来,因为他很可能会认出姒昊。 “帝子的仪貌神似帝向,他会认得你。”秉叟见到虞苏脸上的担虑,还有姒昊的淡然,他继续说:“这或许不是坏事。” 秉叟慢悠悠站起身,姒昊连忙去搀他,他示意不必。他独自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晃晃悠悠地走,他走到一旁的木案,从木案上摸来一样东西。那东西,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虞苏早已留意到,那是一件铜饰。 携带铜饰,秉叟由姒昊扶着落坐。他是个瘦小的老头,姒昊搀扶他时,感受不要多少重量。 “我早年去过昆湖,归来时,昆吉金赠我此物。”秉叟将铜牌展示,它不同于大河地域常见的绿松石铜饰,它通体都是青铜,一面平滑,一面刻着符号。 “这是戎文,西人的字。戎人也曾有戎王,这是他给部下的令牌,携带它,路途上能减少戎人的侵扰。”秉叟将铜饰递给姒昊,因为苍老,他的手微微抖动。 “多谢秉叟。”姒昊双手接过,感激致谢。他清楚这样的东西非常珍贵,将对他的行程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不必谢,我老了,怕这把老骨头走不出多远,要不,真该亲自带你前去。”秉叟早年出使过许多地方,戎地他很熟悉,不少戎人部族的首领都认识他。 “秉叟已帮我许多。”姒昊摇头,他心里动容。他知道秉叟认识他父亲,这人,是父亲的故人吧。 “昆湖在冬日酷寒时会结冰,可以行走,也许能逃过穹人的巡视。”秉叟知无不言,他把希望寄托在姒昊身上。老人家把人世间的种种事,看得相当透彻,也许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真得会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昆湖一带,本属于戎狄,穹人是后来者。一旦穹人被撵跑,通往规方之路,将畅通无阻。”秉叟觉得穹人被撵出昆湖,未必不可能,世间之事,一切皆可能。 “谢秉叟告知!”姒昊清楚撵跑穹人,通往规方的路就畅通,但不知晓昆湖会结冰。 “孩子,你要一人前往吗?”秉叟看了看虞苏,又看向姒昊。他希望姒昊有个伴,踏上这样艰难的历程,太需要一个相扶相持的人了。 “秉叟,我跟阿昊一起去。”虞苏神情坚定,看着姒昊。 秉叟点了点头,他其实隐隐约约猜测到两人的关系,他觉得这或许并非坏事。他想起古帝时代的一个传说:世子朱和虞陶。世子朱被帝於囚在阳城,任职陶正的虞陶,将世子朱救出。后来,世子朱和虞陶居于洛水,营建小城抵抗帝於,同生同死。 “小苏,你将那些竹简拾起来。”秉叟看向散落在竹席上的竹简,他唤虞苏去捡。 虞苏将它们一一拾起,他把它们收拾整理,屈膝递给秉叟。秉叟未接,他意味深长地颂着:“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这是当年一位帝族贤者在亡国后发出的反思,姒昊相当熟悉。他很小的时候,吉秉就教他颂过。从秉叟口中听得这样的词语,姒昊心中感到一份苍凉和沉痛。 “帝子,这些是帝邦亡国的原因,一条条列明,而今jiāo予你们。”秉叟看着虞苏,他一生见过许多人,他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份独特的感觉。饶是他这样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也无法去用言语表达。 虞苏收起竹简,将它们像宝贝一样捧在怀里,低身向秉叟沉重地行礼。他意识得到,秉叟将竹简jiāo于他,而不是姒昊。他是辅佐者,追随者,一生都将相伴左右,必要时予以警告。 姒昊带着虞苏拜别秉叟,来见这位老人前,他们心里还有迷茫,此时前方的云雾,都已散去。 出秉叟家,天色已黑,姒昊执住虞苏的手,温语:“往后,我教你帝文。”虞苏搂抱着怀中的竹简,轻轻点了点头。 帝文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就像观象测时的能力,这是君主和卿臣的特权。 两人将一起离开虞地,前往缗地,前往戎地,前往规方。路途很漫长,也许要花费一年两年,也许五年六年,不得而知。 虞苏不感到害怕,他真正害怕的是姒昊独行。他放手让他独自一人离去,他将无法度日。 回到家中,屋中昏暗,空无一人。虞母已经睡去,虞父前往枣坡。 姒昊和虞苏携手入房,同枕而眠。 早上,虞父回来,带来邰东。邰东一进屋,看姒昊的眼神很怪,看来虞父已经告知他姒昊的事。邰东是个见多识广,为人镇定的人,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坐在火塘前呼呼喝汤。 家中五人,虞父、邰东、虞苏、姒昊,还有吉华。虞母出去菇,跟着隔壁阿耳的妻子禾姊一起离开。 邰东喝完一碗汤,感觉身子暖和许多,他着凉了。为以最快速度赶来虞城,他昨夜露宿,没席没被,没奴人伺候。 抬眼瞪向姒昊,邰东心里苦,他总不能怪帝子隐瞒吧,那就怪牧正好了。他们多少年的老友,牧正老皋居然坑他,关于姒昊的事,就没告诉他一句实话。 “缗地的商队前往戎地贩货,多从桑城出发。”邰东讲要事,他是个陶贩,他的家族从事贸易历史久远,去过缗方和戎地。 “桑城合适,正好不必经过来戎的地盘。”姒昊和虞苏坐在一起,他握住虞苏的一只手。他不急于要怎样怎样,一切以安全为要。 “易货嘛,就是携带缗人的丝,河洛的彩陶,去换戎人的铜器、美玉。商道怎么走,路途怎样,我不清楚。你们最好在桑城多留些时日,先学点戎人的语言。” 邰东长叹一口气,再没能往下说,他看着虞苏,一脸忧愁。他觉得自己会被妻子虞雨责怪,他居然在告诉小舅子怎么去戎地那么可怕的地方。 虞人没几个人跑戎地去,太远了,要是有去无回,他可怎么jiāo代。 “可以充当缗人商队,学学缗人的语调。”吉华听得邰东的话,说了自己的看法。任虞缗的语言非常相似,只有一些词语的发音不同,可以模仿下。 “学几句戎人的常用语,应当不难。”姒昊觉得都不是问题,桑城戎缗混居,有学习的机会。 “姊夫,我们会在缗地住段时间,找条安全的路线再出发。”虞苏知姐夫担心他,他会万般小心,保有xìng命。 “顺便去缗邑看看云儿,你大姊夫是卿臣,能帮你们点忙。”虞父去过缗邑,熟悉这位女婿,人很可靠。虞云也就虞苏这么个弟弟,打小虞苏就被姐姐们宠爱。 “嗯,阿父我们会过去。”虞苏点头,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大姐。 “你们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邰东看了看姒昊和虞苏,听说他们后天就要出发,他还是很吃惊。姒昊颔首,虞苏说:“准备好了。” “必须多带些财物,戎人贪财,但也重言诺,有财能买条命。”邰东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里边沉沉甸甸,显然是贝币。 他财大气粗,为人慷慨,何况是给他喜爱的小弟,还有这位来历不凡的帝子呢。 “我有不少资财。”看着邰东拿出来的布袋,姒昊心里感激。他知他贩货不易,不想拿他钱财。 “我给小苏路上花费。”邰东把布袋往虞苏怀里塞,他看着他温雅的样子,心里不免又要难过。虞苏捧着布袋,没拒绝,也没接受。他想起他的二姐虞雨,他挺内疚。 要和姒昊前往戎地的事,虞苏没敢让二姐和母亲知道。他们商议过,日后就告知母亲和二姐,他和姒昊去缗地生活。 一群人在火塘边商量,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考虑,人多思考得全面,能帮着出谋划策。他们直到虞母菇子回来,才换个话题,假装是在闲谈。 对于儿子和姒昊要去缗地,虞母的意见不小要是知道是去戎地,绝不赞同。虞母想缗地有大女儿和女婿在,相互有个照顾,这才同意了。 傍晚,虞母和虞苏准备晚饭,虞父将姒昊叫到一旁去谈话,邰东跟着吉华前去馆屋。大家都有事忙,在虞母看来一切都很正常,她煮饭时,问虞苏:“阿蒿的朋友,一会过来吃饭吗?” 虞苏跟虞母介绍过,吉华是任方的使臣,姒昊的友人。 这些天,吉华不时过来。他平易近人,跟虞母,虞父都能聊上。太平易近人了,以致虞母一直忘记他是位大贵族,可是任方的使臣。 这两天,虞苏天天在家陪伴父母,煮饭,提水,扫地,纺线,缝制衣服。虞母也很忙,每夜织布到很晚,为多做套衣服,给姒昊和虞苏穿。 眼看第二日就要出发了,一家子围坐在一起,谈着一些琐碎的事情。他们喝酒吃ròu,闲谈,到深更才去睡下。姒昊关门,虞苏在火塘边忙碌,堂上只剩他们两人。他们一点睡意都无,坐在火塘边,双手相握,依靠在一起,将屋子打量。 依依不舍,不知从何时起,这家不只是虞苏的家,也像似姒昊的家。在这里,他们有一双父母,许多亲友。 再次回来,愿一切依旧。 他们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假秉叟:孩子,你以后会成为他的终身伴侣,这本训夫之册,你好好保存。 导演:我还是让他们一起上路了,前路险恶,昊总好好照顾鱼酥啊。 第78章 缗道上的相随 天未亮, 虞母在屋中做饭, 姒昊和虞苏在院中忙于将物品驮马背上, 虞父在旁观看,有时过去搭下手。今日,姒昊和虞苏将离开虞城, 跟随虞戍北的队伍,前往明城。 天亮得很快,不知不觉, 天边已鱼肚白。屋顶上的炊火袅袅腾升, 鸡叫声时近时远,四周的邻里, 传来开门的声音。 虞苏家的柴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两男一女, 是风川兄妹和周。白马上的行囊已经装好,虞苏过去招呼他们, 将三人领进屋里。 要离开虞地,前往缗方这样的大事,虞苏通知了亲友。这一去可能好多年, 不知几时能再相见, 亲友纷纷前来送行。 虞苏没有告诉这三位友人姒昊的身份,只是说去缗地找大姐,顺便在缗地生活。风川很不解,他拜访过姒昊和虞苏在姚屯的家,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离开。风川虽不解, 没有质问,他猜测他们有原由,只是不便说。 风夕一进屋,便就挽袖子和虞母一起做饭。她听着兄长,虞苏和周的jiāo谈,她没参与,她知道虞苏要走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虞母很喜欢风夕,拉着她说话,让她以后常过来玩,风夕笑着应下。 已经到可以成亲的年纪,风夕还是没有找到一位合适的男子,她一直没有去花草坡的对象。她看来也不急,日子照旧过。 周问虞苏,以后他去紫湖打猎,可以借他们家的船用吗?虞苏说可以。 “你还惦记着去紫湖打猎,往后可没那个机会了。我听阿允说,你在杜苑帮虞君看猎场。”风川言语里带着夸赞,他为他的伙伴而高兴。他们这群人中,周最是贫困,现在他已经是在为虞君干活了,衣食无忧。 “不用天天待在杜苑,有时也能回城。对啦,阿允呢?”周拍了下大腿,想起虞允。他离开虞允家有几天了,这趟来虞苏家,还是风川去喊他。 “他晚些时候会来,我跟他说了。”虞苏确定虞允等会就来,而且会带上虞圆。这些友人中,虞允最早知道他要离城的消息虞允和虞戍北关系很好。 在木俎上切菜的虞母,听得他们的jiāo谈,笑着问道:“阿圆也会来吧,好些日子没见着她。”风夕在旁揉面,听到虞圆名字她抬起了头,她脸上沾着少量的面粉。 虞允和虞圆这对兄妹,出身贵族,虞圆成年后,就不常到友人家玩耍。听说她已经不能再到处乱跑,母亲看得严,风夕也好久没见到她。 “他肯定来,你这一去,不知道哪年才能再见一面。”风川是个刚强的人,此时也不免惆怅。 他这话一说,众人都不语了。缗方对虞人而言,实在遥远,不像任方就隔着条河,行船一日往返。 “要说我说,真没那么远,我阿父不也是个缗人。”周打破沉默,他很小时候,曾跟父亲回过缗地故乡呢。 “我们还会回来。” 一声沉稳,悦耳的声音响起,让众人都抬起了头,看向说话的姒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院中进来,显然听到他们的jiāo谈。姒昊住在姚屯时,虞苏的这些男xìng朋友都去拜访过。他不当他们只是虞苏的朋友,也当成自己的友人。 “要好好照顾我们小苏啊。”周拍着虞苏肩膀,对姒昊嘱咐。他这人说话没轻没重,这话他不适合说,姒昊和虞苏的关系,比他和虞苏的关系亲多了。这句话,却也是他们这些友人的心声。 姒昊走到虞苏身边坐下,他看着虞苏,认真回道:“必将他完好带回。”虞苏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 他和姒昊的关系,大家或多或少都猜测到了,其实也不是个秘密。 风夕将揉好的面团,用木棍擀面皮,听得姒昊这句话,她停下动作。她觉得虞苏应该是为了这人,才要离开虞地,她有这个直觉。两人是打小的玩伴,她很熟悉虞苏的xìng情。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他不会离开他的故乡,他的亲友。 众人在屋中jiāo谈,虞父在院中喂马,他边喂马,边摸马头。这匹马儿将陪伴儿子步上漫长的路程,他无法陪伴在他身旁。虞父年轻时,许多地方都去过,很不安分。他想不到他这个最温雅的小儿子,会过起比他更闯dàng的生活,真是世事难料。 此时天已经亮了,对院的邻居家,传来孩子们玩耍嬉戏的声音。虞父抬头朝院门望去,他看到两位年轻男子朝他家走来,他认出其中一人,是虞正。 虞正和风羽一起进屋,跟虞父打招呼。两人相当客气,一人手里提着腊ròu,一人怀里捧着一罐ròu酱。虞正说给虞父虞母吃,并向虞父介绍了风羽。 虞父知道虞正和一个男子住在环壕之外,所以很轻易就猜测到风羽的身份,他待风羽很淡然。虞父将两人往屋里带,姒昊和虞苏早已迎出来。 大家基本都是老相识,很自然凑在一起jiāo谈。风羽话语少,见风夕也在,他带上ròu酱和腊ròu参与做饭。风夕常去哥嫂家,和风羽比较熟,两人低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jiāo谈着,看得出他们很亲好。 饭菜做得差不多,客人也来得差不多,一大屋子的人,热热闹闹。 虞正和风羽来后不久,听得院中声响,虞苏探出头,见虞允带着妹妹虞圆一起过来。和俩兄妹来同来的,还有三位奴仆,奴仆们各自抱着一大坛的美酒。 棠梨花盛开的清早,设席院中,木案上摆满美食美酒。男女混杂,不分辈分,众人欣喜就餐。没有别离的惆怅,没有此生恐再不得相见的叹息。 酒酣心畅意,听得院外的人语声,原来是吉华和邰东前来。他们来迟了些,不过还有美酒佳肴供他们享用。吉华对满院子的人感到惊诧,邰东很自若,他知道小苏朋友多。 被牧正坑了的邰东,不得不为任方传递信息,由此他昨夜在馆屋和吉华商议事情,便就住下了。姒昊和虞苏出行后,邰东会前往角山,将消息告知牧正。吉华会在任方住一段时日,确保姒昊和虞苏安然离开虞地,以免其间有什么变故。 觥筹jiāo错中,时光不觉流逝,日头上树梢,和虞戍北约好的时辰已到。姒昊和虞苏离席,虞父牵着白马,将马缰递给姒昊。 众人起身,拥簇两位友人出院门。数位亲友,一一跟姒昊和虞苏道别,排在最后的,是虞父和虞母。虞父只是对他们点点头,说路途上一切小心谨慎。姒昊和虞苏分别向虞父和虞母行拜礼,虞母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眼中噙泪。虞母叮嘱:在缗地要好好生活,要常和虞苏的大姐虞云走动,相互有个照顾。 姒昊和虞苏满口答应,他们心里愧疚,但不忍虞母担虑。 虞母颔首,揩去泪水,她拍了下儿子的肩膀,叹息一声,说道:“去吧。”虞苏点点头,他含泪微笑,对母亲说:“阿母,我们会回来看你和阿父。” “去吧,别让戍北公子等太久。”虞母挥手,她心里知道,孩子长大了留不住。她心里也知道,姒昊说会照顾她家苏儿,肯定会好好照顾。她的苏儿,说他会回来,肯定会回来。 众人想将姒昊和虞苏送出城门,两人让他们留步在院门口。邰东说他们要往南门走,一会我们再过去,免得引人注意。 这么浩浩dàngdàng一群人,确实惹目,不明就里的居民们可能会出屋围观。 姒昊牵来驮着大量物品的大白,虞苏背负着贴身的物品,身后跟着大黑。两人一马一犬,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去。虞苏不时的回头,看着父母和友人,姒昊止步等候他,向众人挥手。 终于,两人消失在视线。邰东招呼众人,让大家三两成群,朝南门走去,到南门外的林地里送行。 姒昊和虞苏并肩走向南门,他们时而和邻里打招呼,时而两人低语jiāo谈。他们就像是要回姚屯那般,只是暂时离开虞城,过两天还会回来。也许有一天,北区的邻里们,会发现虞茅家那位小儿子好久不见,并听说他去了缗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会将北区有过这么一个人给遗忘了,日子照旧过着。 两人步出南门,看到刚抵达不久的虞戍北。虞戍北带着一队随从,数位奴仆,他坐在马车上,向姒昊和虞苏招手。虞戍北准备一辆空马车,配备御夫,这是给姒昊和虞苏使用的马车。 姒昊将白马身上驮的部分物品卸下,装在马车上。白马jiāo由一位奴仆照顾,这位奴仆路上会牵着白马跟随队伍。虞苏坐上马车,姒昊和他同车,在他身旁,两人的脚边,卧着一头黑犬。 队伍出发,经过南区的林地,马车上的姒昊和虞苏看肩林丛中挥手道别的友人。虞苏大声道别,用力挥动手臂,姒昊握住虞苏的手,他对渐行渐远的友人们,颔首示意。姒昊的目光扫视过虞正,风川,邰东等人,最终落在吉华身上。吉华瘦高的身影,半个身子罩着阳光,他神情平静,也只是对姒昊点了点头。 马车上的虞戍北朝林地里望去,他想这些人知道虞苏和姒昊要离开虞地,齐齐来送行。他们不知道,这两位亲友将踏上怎样的路程,否则许多人都会拦阻。 两辆马车驰骋在前方,虞城在它们身后逐渐渺小,直至消失不见。姒昊和虞苏最后回望一眼虞城,心中了然再次看到它,恐怕得是多年以后。 虞苏将头靠在姒昊肩上,姒昊抬手,摸了下他的脸庞。虞苏的手臂搂住姒昊的腰身,离别的惆怅无法拭去,此时,心里是有一份比重更大的欣慰。他很欣慰,他能陪伴在姒昊身旁,而不用眼睁睁看他离去。 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他决定带他上路前,想了许多事。他想,他和虞苏会好好活着,一起寻得安定之所,白头偕老。他心里无所畏惧,无论前路是什么样的拦阻。 从虞城前往明城,路途遥远,幸在有马车。他们白日行进,夜晚宿眠,路途上没有耽误。数日后,队伍来到一处水域,这里便是明水。他们沿着明水畔行进,见到一座营建在高地上的石头城,它有高大的城墙,这便是虞方的西北要塞明城。 明城附近有一处聚落叫霞里,它坐落在山道之西,途径山道,翻越西霞山,前方便是缗方。姒昊和虞苏在这里跟虞戍北分道扬镳,虞戍北亲自将他们送到道口。他赠送姒昊一篓五色的彩陶珠,此物贵重,可以做为路途上的财资,也做货物,贩往戎地。他赠送虞苏一柄他随身佩戴的玉刀,虞苏不敢收。虞戍北让他务必收下,告知:“刀柄上有虞氏的族徽,在缗方要是遇到有人刁难,就将玉刀出示,说是我戍北的友人。” “多谢戍北公子!”虞苏明白了它的用途,他相当感激。 “不必,路途上务必小心,就此别过了。”虞戍北对两人拱了下手,他对他们的出行,寄托厚望。如果姒昊真能抵达规方,联合规方和东南方国解决掉后腹之忧的穹人,时局将全然不同,晋夷再威胁不了虞任。 姒昊和虞苏行礼,和虞戍北道别。他们牵着白马,带着黑犬,朝山道走去。 山道上有几位明城往缗方的人,从穿着打扮看,他们是虞人。他们结伴在一起,携带着两匹马,马儿身上驮着物品。虞苏过去询问,得知他们要前往缗邑贩丝。 “我和他也是要前往缗邑,可以让我们随行吗?”虞苏问领队的人,他言语温和。 领队之人见虞苏样貌文雅,姒昊仪表堂堂,淡然将头点了一下。他在山道上,见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猜测可能是去缗方的使者。要不看着姒昊又是挎弓,又是执矛,还有一条个头很高大的黑犬,要生担虑。 两人跟随队伍,翻越西霞山,花费了两天的时间。 起先这支商队对姒昊颇警惕,后来吃上他打来的野鹿,见识到他驱逐野狼的勇猛,恨不得他们回程也相随。 缗方多桑树,这个方国擅长养蚕,缫丝,闻名于世。它是大河域极为富有的方国,吸引了许多国家和部族的商队前来贸易。 它的富饶,使得它在历史上,不时引来夷人的侵扰,也由此建立了一支精锐之军。身为旧帝邦的甸服之国,缗方结盟虞任,共同抵御晋夷。 姒昊和虞苏在路途上,见到安居乐业的缗人,穿着丝帛佩戴华美玉器的贵族,偶尔,还能遇到个头高大,腰挎短剑的戎人。 有的戎人,高鼻深目,长相异于大河流域的人们。令虞苏想起秉叟讲述的西戎的故事,说他们出自西雪之山,发丝褐色曲卷,瞳眼非黑非白。 两人跟随的这支贩丝的商队,领头之人叫子水舟,子氏。他们并非虞人,是外来者,世代从事丝贸。在路途上,虞苏听子水舟说,子氏的足迹遍及天下,他们是天生的商人,四海为家。 往西到昆吾之国,往东抵玄鸟之域,往南及南蛮大邦,子氏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风夕:我这里并不是湾仔码头。 昊总:让我们跟随,一路野味享用,保安全,不收分毫。 第79章 缗邑 今夜入宿的地方, 又是荒野。 午后的湖畔, 一群队伍, 三两成群,在一处高地上扎营。春末临夏,夜晚暖和, 雨水少,人们直接露宿,不用花费时间搭建遮蔽的棚子。 姒昊和虞苏的营地, 离子水舟他们的营地有一段距离, 但距离不远,相互间张望, 都能瞧见对方。 连续数日在丘地里行走,没有遇到村落。这里的植被少, 不见森林,野生动物难以捕获, 幸在有鱼可以捕食。白日,姒昊听子水舟说,这一段路最是艰难, 后头便就好走。 黄昏, 虞苏采集回营地,见姒昊已经捕好鱼,人正在升火。虞苏采集的地方,就在营地后面的矮林丛,他不敢走远, 姒昊一再叮嘱。 竹篮里有半篮的野菜,野菜上放着一捧红色的小果子。这里食物匮乏,没采集到禽蛋,菌子,或者个大的野果。 保存火种,扎营时用草絮引火,火焰慢慢由小及大燃烧起来。他们很庆幸跟随着一支队伍进缗,而非两人独行。曾有一次,他们的火种被雨水淋熄,又值yīn天无法钻木取火。他们跟商队引来火种,夜里才有光明和安全。 姒昊在篝火边围石头,双手忙碌,虞苏将两颗小野果子递他唇边。姒昊张嘴吃下,野果多汁,居然一点也不酸,很甜。小野果几乎都喂了姒昊吃,虞苏自己只吃下几个。 在旅途上,甜味很难获得,在路途上,谷物也很匮乏。一天前,姒昊和虞苏吃完他们携带的谷物。想再拥有粮食,只能等之后遇到聚落,用彩陶器和当地人易物。 出虞城时,姒昊和虞苏携带大量的货币,足够他们找个地方,富裕地过一辈子了。他们在路途上没有露财,都是用虞地普通的三色彩陶珠换米粮。 围好石头,姒昊将陶釜搁在火上,准备晚饭。这几天的晚饭都是野菜,鱼ròu,顿顿这么吃。虞苏用石刀在木俎上剁野菜,姒昊处理鱼,两人总在一起做饭。 食材准备好,陶釜里的水还没开,虞苏跟姒昊说他去洗澡。姒昊点了下头,往土灶里加柴草,他会在这里看火。虞苏从竹笥里取出一套衣物,他兜着衣服离开。虞苏朝湖水前去,他身后跟着大黑,他身后总是有大黑的身影。姒昊有意将大黑训练,让它形影不离跟在虞苏身旁。 最后一缕晚霞,即将消失在湖面,虞苏走到湖畔,他背向姒昊,脱起衣物。他的身体修长,初春削短的发又长了,披散在光滑的背上。他给人清瘦之感,没有壮实的四肢,却像湖畔的芦苇般柔韧。 姒昊注视虞苏,看他步入湖水,夕阳也在此时消匿在湖面。天蒙蒙,黑夜还未真正降临,湖畔上能辨认出大黑的影子。陶釜中的水沸腾,投入鱼块和佐料,姒昊把釜底的柴抽出一根。他没心思在炊火边等待,他出声将大黑喊来。 大黑乖巧奔回,坐在行囊旁,姒昊执矛,向虞苏走去。 最贵重的物品,姒昊和虞苏都随身携带,但行囊里有虞戍北赠送的一篓五色彩珠。和商队相处多日,安然无恙,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虞苏在湖中洗澡,他的衣物放在湖畔,包括脱下的脏衣物,还有等会要更换的干净衣物。姒昊就站在他衣物旁,目视水中的虞苏,他看着他。虞苏搓洗长发,似乎抬头对姒昊笑了,天色昏暗,看不清楚。 平时虞苏洗澡,多是在黄昏时分,这日天快黑了,姒昊不放心。荒地里有野兽,它们要是敢挨近虞苏,姒昊会让它们变成今夜的烤ròu。 虞苏洗头洗澡,顺便把脏衣物也在水中搓揉,dàng涤。荒地风大,把衣服撑开,挂在树杈一夜,第二日一早就晾干。 洗好身体和衣物,虞苏朝湖畔去,此时天已彻底黑了,一轮圆月挂在天边。风带走肌肤上的水渍,令虞苏感到凉飕飕,他登上草地,身子袒露在姒昊眼前。姒昊拿着一件干净的上衣等候在岸,他把上衣张开,将虞苏裹住,帮他套上系带。虞苏落在姒昊温暖的怀里,他什么也不必做,这人帮他穿衣围裳,扎绑腰带。 虞苏张臂搂抱姒昊,对方在他腰上握了一把,低语:“瘦了。”结伴出行这些天,两人都瘦了,吃得没在虞城时好,天天都在赶路。 黑暗中,别人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所以不知道两人在湖畔搂搂抱抱。 携手返回营地,大黑还乖巧地守在行囊边。营地后的林地,一头白马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睡去。 陶釜里的鱼羹已经熟透,姒昊拿木勺盛上两碗,递一碗给虞苏。两人在炊火边相伴,一起吃晚饭,轻声jiāo谈这一路的见闻。 夜深,姒昊搂着虞苏睡,他们盖着同一条被子,身下是条草席,头顶是星空。这一路,虞苏没有遭遇过任何危险,姒昊将他照顾得很好。 深更,姒昊经常会爬起来守夜,顺便看火,这夜太疲惫,他睡沉了。火焰微弱,虞苏觉察,轻悄悄从姒昊怀里钻出,他捻脚捻手走到火堆旁,拿枯叶树枝添火,火焰逐渐又旺盛起来。野兽惧怕火光,确保火堆不熄灭,夜里才会安全。 虞苏离开火堆,想回去卧下,他转身落入一堵ròu墙。他被姒昊抱住,搂进被窝。两人在被窝中耳鬓厮磨,亲吻低语。没多久,虞苏趴在姒昊身上,沉沉睡去。 天刚亮,姒昊和虞苏醒来,隔壁的营地里,露宿的人们也都起来了,在湖畔活动。尽量不在荒地多做停留,众人吃过早饭,匆匆又上路。 商队六人,加上姒昊和虞苏八人。领队子水舟告诉虞苏,他们都是子氏,属于同家族的人。这些子氏成员,吃苦耐劳,对于穿行缗地,经验丰富。在路途上,他们传授姒昊和虞苏在缗地野外生活的知识,也告知他们缗地的风土人情。 走出荒地,远远看到前方绿色的农田,虞苏欢喜,想着终于要有米粮吃了。子蚕看他面露微笑,走到他身边说:“他们种的是来(麦)。” “子蚕,就是你说的那个来戎的聚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吗?”虞苏在路途上听子蚕讲述过,有一些来戎搬到缗国腹地定居,不放牧,以种田为生。 “就是他们!”子蚕很高兴虞苏对她说的事情感兴趣,而且记得牢。 子蚕是子水舟的女儿,年纪和虞苏差不多。别看她是女子,个头比男子还高,她腰间挎刀,相当英武。她的同族子弟不合群,却似乎很喜欢虞苏。 姒昊执矛站在后头,见子蚕带虞苏往前走,走到一处麦田。对于麦,姒昊听闻过,不曾亲眼见,它是西来之物,不想在缗地也有种植。 这些绿色的小矮禾,和粟稻长得都不像。令姒昊深特别感兴趣的是,它已抽穗结出果实,此时离秋日还很漫长。 队伍停在路边休息,姒昊指着麦子,请教子水舟:“此物几时收获?”子水舟抽来一根麦穗,将它递向姒昊,穗实沉甸下垂。姒昊接过,听得子水舟笑语:“这叫来,秋播夏收,过些时日,等它变黄就可以收割了。” 拈着麦穗,姒昊心中感到一份喜意。谷物多是秋收,不想也有夏收的谷物。 “我也曾好奇带着它归故乡,不想结出的穗子还不如狗尾巴草。”子水舟猜测到姒昊的想法,他不过是善意提醒,只有来戎才擅长去种植它们。 众人歇歇脚就又上路,他们离来戎聚落相当近了,再忍一忍就能有个舒适的住所。他们饥肠辘辘,双腿发酸,牵着马,背着行囊,朝炊火燃起的地方前进。 虞苏路途上见过几次戎人,这次还没走到聚居地的入口,就遇着一群来戎的小孩儿。五六个小孩,有男有女,对外来者相当好奇。 子水舟让姒昊和虞苏留在外头,说是往时过来没他们两人,他先去请示下戎首。子氏们消失在土墙后,虞苏和姒昊留在土墙外。孩子们过来观看他们的白马,对大白很感兴趣,大黑不客气,他们接近行囊,直接吠叫。孩子们叽里咕噜说着话语,他们见大黑很凶,姒昊执矛挎弓威武,便都无趣散开。 子蚕从矮墙后出来,她身边跟随着一位来戎男子,子蚕向姒昊和虞苏招手。看来戎首允许他们进入聚落过夜,姒昊牵马,虞苏带大黑,两人穿过土门。 来戎这处聚落,大约有居民二三十户,百余口人。聚落以夯土墙围起,围成圆型,颇具特色。见着聚落有土墙,还有四周有山林环抱,姒昊想当地应该有不少野兽。 姒昊和虞苏都不懂戎语,子蚕热情帮忙,跟在他们身边帮他们做jiāo易。用彩陶珠换得谷物,换来的谷物,正是麦粒。虞苏问子蚕怎么烹煮,子蚕说可以磨成粉,做面食,也可以不磨粉,直接蒸食。 夜晚,戎首安置给商队入宿的地方,是一间存放谷物的仓房。仓房不大,住六人刚好。姒昊和虞苏不介意,两人在仓房后面的一处空地歇息。 两人住的地方,在聚落的边沿地带,土墙的角落,四周寂静。 虞苏在火堆前蒸麦饭,他看着火,时而去掀陶甑的盖子,不知晓几时才能熟。姒昊人在土墙之后,那儿有一条溪可以洗澡。一人高的土墙,姒昊轻松跃过,畅通无阻。 虞苏弄小火,让麦饭慢慢蒸,他执着火把离开。他朝土墙外探看,见到月光下的姒昊,他洗好澡,正在溪畔穿衣。圆月皑洁,月光照在他强健的身体上,他似有觉察,仰头向上一看。虞苏嘴角露出笑容,把手里的火把轻轻挥了挥。 姒昊穿上衣物,执着长矛,过溪水,来到土墙根下。虞苏为他照明,见他敏捷地攀爬土墙,轻轻松松翻越。他的身手矫健,像豹子一般,让人惊叹。 虞苏本来为他担心,见他安然站在自己跟前,他高兴地执住他的手,将他拉到火堆旁。姒昊坐着烤火,他的衣物沾水半湿。虞苏拿巾布帮姒昊擦头,他做起这事很娴熟。路途上,两人相互照顾,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麦饭蒸上许久才熟,散发出久违的饭香。 饱食一餐后,虞苏靠着姒昊说:“阿昊,以后我们可以跟戎人学种来。”姒昊揽着虞苏肩,应了声:“嗯。” “我们去规方,要把来的种子带过去。”虞苏觉得人世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吃饱饭,在旅程上馋过米粮的他深有感触。 “好……”姒昊把虞苏往怀里搂,他从背后抱住他。将麦的种子带往规方,姒昊也有这个念头。对于让虞苏跟他踏上这一条艰难的道路,他心里很心疼。 怀中的人,姒昊能轻松将他抱起,他瘦了许多。 夜深,姒昊如常巡视四周,才回虞苏身边,准备入睡。他坐在席上脱外衣,本来卧席的虞苏爬起,从身后将他抱住。虞苏贴在姒昊耳边低语,他的手摸向姒昊的腰带,身子紧紧贴靠。 姒昊立即转身,亲吻虞苏,将他抱住,压制在席上…… 月光如水,照在两人身上,姒昊将被子往上拉,盖住虞苏袒露的肩。怀里之人已沉沉睡去,姒昊仍清醒着,他看着圆月,回想虞苏说的种麦之事。 他想同样的月光,必然也照在紫湖畔的姚屯。他们的葫芦攀爬上木棚了吧,他们当初种下的豆子,粟恐怕已为杂草吞噬。他的痛楚暗藏在心底,感受到的痛像针扎一般的轻微。无论日后多艰难,一旦熬过这些艰难岁月,他必要加倍补偿他。他们才十几岁,还有漫长的人生。 姒昊在虞苏脖子上嘬了一口,安然沉睡的他,在睡梦中露着笑容。 在充足的休息后,姒昊和虞苏跟着商队上路,继续向前。他们的路越走越宽,周边越来越热闹,时不时能看到聚落。一日,他们沿着一条繁忙的河畔行进,子蚕突然唤虞苏看前面。 这一看,看见了晨光下的两座高阙,在高阙之后,是一座宏大的城市。汶水上热闹的船儿,齐齐驶往这一国的都邑。通往缗邑的宽敞大道上,数辆马车驰骋,人群在大道两侧穿行,熙熙攘攘。 这里就是缗邑!虞苏一下子知晓,它有一国之都的气派。 他们抵达了缗邑,一度以为那么遥远,却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虞苏去摸姒昊的手,他心里激动,姒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两人十指相扣。子蚕瞥眼他们相握的手,回想昨夜深更,她出去方便,夜色浓浓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她糙汉子般的内心,此时毫无波动。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旅途会略写,很快就到戎地了。在设定里,缗方和来戎混居。 子蚕(无奈):天那么黑,我其实什么也没看到。 第80章 通道 常年往来缗邑贸易的子水舟, 在当地认识不少权贵。他每次前来缗邑, 都会带来虞地的彩陶礼器, 要么进献,要么售卖贵族。虞人擅长制陶,在古帝时代, 陶正一职历来由虞人担任,就是到今日,虞人的彩陶器也仍受周边国家, 部族的喜爱。 抵达缗邑当日, 子水舟带着姒昊和虞苏到馆屋落脚。馆屋一般只接待往来的使者,子水舟属特例, 他和守城的事臣妫擒关系很好。 路途劳累,第一日, 姒昊和虞苏在馆屋歇息。他们梳洗,更换衣物, 美美饱食一餐,夜里早早入睡。这是多日来,他们第一次睡在有屋顶的地方。柔软的木榻, 熏香的寝室, 两人舒舒服服过夜。 早上,姒昊推窗,桑树映目,院外大道传来热闹的人语声。缗邑的繁荣远胜于任邑,这里有一种恣意自在的氛围, 很是吸引外来者。 姒昊和虞苏穿戴好衣物,出院门往宫城南面前去,他们要去拜访虞苏的大姊夫缗国的卿臣姚示帛。大姐和大姐夫成亲时,虞苏还只有九岁,一眨眼,七年过去了。 一国卿臣的住所不难找,他们昨日前往馆屋的路途曾经过,不过没有前去拜访。风尘仆仆,衣物脏污,就这么冒冒失失去拜访,有失礼仪。 姒昊和虞苏走到姚示帛的大宅外,由虞苏上前跟看守宅院的奴仆jiāo谈,姒昊留在后面。奴仆进屋通报,很快又出来,他还不是一个人出来,他跟旁跟随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fù。 虞苏几乎立即认出,fù人就是他的大姐虞云,两个姐姐和母亲都长得很像。虞云见到虞苏,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拉住虞苏的手,亲昵喊他:“小弟!” 虞苏在虞云的记忆里,是个漂亮又乖巧的小男孩,他仿佛刹那间就长大了。他的容貌清秀,依稀有幼年的样子。他文雅笑着,微笑的时候,神情多么熟悉。 “阿姊。”虞苏高兴唤道。 “小弟,你都这么高了。”虞云笑中带泪,用手比着虞苏的个头,“我出嫁时,你才到我这儿,还抱着我哭,说阿姊不要走。”虞云泪水划落,边说边哭。还以为此生再不得相见她可爱的小弟,不想他突然到来。 见大姐讲起往事,虞苏眼眶泛红,忍住没让泪水滚落。他还记得当年大姐出嫁的情景,当年他哭得可惨了。那时候虽然小,却也知道大姐是嫁去很遥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阿姊,我长大了。”虞苏帮大姐擦泪,自己眼中噙泪。他个头已经比大姐还高,姐姐只在他耳边。 虞云揩泪,破涕为笑说:“是长大了,我小弟长成一个俊秀的后生啦。”她欣喜地把住虞苏的手臂,将他往屋里带,“我们姊弟好多年分离,今日得好好聚聚!” 虞苏止步,望向院外,笑语:“阿姊,我还有一位同行的伙伴。” 虞云往院门看去,见得一位年轻男子牵着匹白马,他正站在外头。 “小弟的友人,你快请进来!”虞云热情地招手,她此时才想起虞苏不可能一人过来,肯定是跟随他人。 姒昊牵马进院,他身后还跟着一条黑犬。他走到虞云跟前,跟她行个礼,问候一声。虞云看着他,心中惊诧他年纪轻轻,器宇不凡,衣着普通,却礼貌从容。 虞云将弟弟和他的友人请进屋,她吩咐奴仆准备美味佳肴,又唤来女婢,将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喊来。孩子们在别院玩耍,平日由女婢照看。 三个孩子被带到堂上,一个接一个喊虞苏小舅,虞苏一个个抱起,高兴极了。他们nǎi声nǎi气,衣着华美,粉雕玉琢,是虞苏最漂亮的外甥和外甥女。 认过亲后,孩子们太吵闹,虞云让女婢将他们带走。她急于和虞苏jiāo谈,询问娘家之事。父母怎样了,还安康吗?虞雨嫁谁了,有几个孩子?兄长还是在宫城任职吗?他家里的情况怎样了? 自然,虞云也问虞苏怎么突然来到缗地?好多年,娘家没来人,她怕娘家是出事了,虞苏没实说。 “阿姊,我和阿昊要去桑城,要在那边住一段时日。”虞苏没敢一下子告诉她,他们要去戎地。 虞云和虞苏jiāo谈,姒昊一直端坐着,神色自若。虞云看得出来,这人不是普通人,恐怕来头不小。小弟和他是什么关系呢,怎会要跟他前往桑城。 姒昊在场,虞云没有追问虞苏,她转而去问姒昊的身份。她问得委婉,姒昊回得礼貌,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两人jiāo谈,虞苏不时会chā几句,他和姒昊关系亲昵,虞云看得出来。 黄昏,姚示帛回来,见得家中有两位陌生来客,很是意外。姚示帛从妻子那儿,得知是妻弟和他的友人,他相当热情,设宴款待。 宴席上,姚示帛问清他们来缗地的缘故,得知是要去桑城,他说:“要居桑城,不如留在缗邑。” “小弟,你和你友人就住在阿姊这儿,我教奴人把东院收拾收拾,给你们俩人住。”在虞云看来,小弟来到缗邑,她必然要照顾好他,怎么可能放他去桑城,那里他又没有亲友。 “阿姊,我和阿昊去桑城有要事。”虞苏原先就知来缗邑探看大姐,可能被挽留,果然如此。 “是什么事?”姚示帛看向姒昊,他瞧得出他不同常人。他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吧,可他的言谈举止不凡,为人沉稳内敛。 “此时不便说,还望见谅。”姒昊在席位上对姚示帛行了下礼,他态度恭谨。 姚示帛扫视堂上服侍的女婢和奴仆,知道姒昊话语中所指。他家奴仆如云,等散宴后私聊吧。 酒宴上,姚示帛留意姒昊,也不忘去观察虞苏。他们仪貌出众,谈吐不凡,他们的才智见闻远胜同龄之人。身为一国的卿臣,姚示帛就是不谈私情,也很想留下他们。 缗国有战争的威胁,正值用人之际。姒昊和虞苏是任虞之人,要是肯为缗君效劳,他们能享有富贵,对国家又有利。 酒宴散去,虞苏被虞云拉到一旁密聊,姒昊和姚示帛则前往一处清幽之所jiāo谈。 这一谈,就是到深夜。 虞苏离开姐姐,在一位老仆的带领下,前往东院。 夜色下,偌大的东院,只有一间房有灯光。虞苏走进去,见到一间宽敞,漂亮的寝室。寝室里早有人在,两位女婢,还有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姒昊。 老奴离去,虞苏将两位女婢也请了出去,屋中只剩他和姒昊。 坐在漆木塌上,虞苏环视四周,这是他住过最华美的寝室。他的大姐希望他和姒昊留下来,他的大姐恐怕也猜出他和姒昊的关系了。 姒昊关门窗,将两盏油灯中的一盏熄灭,他走到虞苏身旁,挨着他坐下。虞苏感到很疲倦,他靠向姒昊,被他揽住肩。虞苏心里有些怅然,要是没有经历过姒昊身份被泄露,遭软禁的事,他肯定会想和姒昊留在缗邑。人都是这样,想过得舒坦,就是一时的舒坦,也不愿舍弃。 虞苏把头枕在姒昊肩上,他的手臂抱住姒昊的腰,他低声说:“阿昊,你和我姊夫jiāo谈得怎样?”姒昊摸摸虞苏的头,不缓不急道:“你姊夫说,在三年前,有六名洛姒族从缗方穿行戎地,前往规方。”虞苏连忙抬头,惊喜问:“他们怎么过去呢?走哪一条道?” “和我们猜想的一样,跟随商队走商道,至于他们怎么走,是否抵达规方,你姊夫不清楚。”本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为除去规方,洛姒族在其他地方,已经消失无踪。听得近年还有洛姒族试图前往规方,姒昊心有戚戚。 “那我姊夫知道是跟随哪一支商队吗?”虞苏想姐夫是个卿臣,缗地的一切事情他应该都知晓。 “是子族的商队,领队人唤子山晋。你姊夫说,子山晋近些年不到缗邑来了,不知道去向。”姒昊当时听说不知去向,深为扼腕。 “水舟,山晋……”虞苏觉得他们名字很相似,莫名就觉得他们一定相识。 “听闻子族以出生时所在地为名,他唤山晋,恐怕出生于晋山。”姒昊清楚晋山在晋夷之地。 “阿昊,我们明早去问问子水舟吧。”虞苏心里高兴,果然听父亲的话没错,来探访大姊夫会有帮助。 姒昊将虞苏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蹭着虞苏脖子,轻轻“嗯”了一声。他和虞苏身上都带着酒气,饮酒使得人血气上涌。 姒昊没告诉姚示帛他是帝子,只告知他自己是洛姒族。姚示帛颇为同情姒昊的身份,他清楚洛姒族的遭遇。 缗任虞同是旧帝邦的甸服之国,对于晋夷,他们深感被冒犯,心里更认同帝族。在潍水之战前,还从没有哪个大部族,经由大肆的杀戮和枷为奴隶,被瞬间抹灭。在晋夷之前,大河两岸的部族,不曾遭遇这样大规模的杀伐。 第二日,姒昊和虞苏前往馆屋,他们从子水舟那儿得知,子山晋带领的商队在子族中很有名,但近些年不见他的商队出现过。也许他们最后一次穿越戎地,前往规方,便就留在了规方;也许他们回去故乡,不再前往缗地做贸易。不得而知。 在缗邑居住数日,姒昊和虞苏启程前往桑城。出发那日,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人。虞苏的姐夫派出一辆马车,一位御夫,一位小奴,陪伴他们前往桑城。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御夫小奴只是领路的,送昊总他们到桑城就会离开。 子蚕:以后我还会出场的,导演跟我说我戏份不少。 第81章 暂居桑城 御车的老奴寡言, 跟车在旁的小奴话特别多, 看他模样也就十四五岁。一路都由小奴牵大白, 他懂得照看马匹,在姚示帛家,本来就负责养马。有时姒昊和虞苏问他几句, 他能滔滔不绝,有时他太无聊,会和大白聊天。大白沉默“寡言”, 生xìng傲慢, 并不大理睬小奴。大黑很少待在马车上,它好动, 时不时跳下车,跟车行进。 他们走的是缗邑通往桑城的大道, 在路上几次遇到从桑城返回的商队,一问才知桑城春夏之jiāo的时市刚散去。桑城的时市异常热闹, 远方的商人都会在这个时间段里,携带货物前来赶集。虞苏询问商队,听闻下一次时市出现, 得在秋时。 姒昊和虞苏要是早些时候来, 有可能遇到jiāo易完货物,正准备前往戎地的商队。来迟了,不过姒昊和虞苏不觉得可惜。 他们打算在桑城居住一段时日,熟悉戎人和缗人的生活习俗,学习戎人语言, 打探前往戎地的道路,并且最好能结识一支前往戎地昆湖的商队。 急不得一时,慢慢来,他们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会再次出行。他们的xìng命很珍贵,必须确保能安全,绝不冒险。 马车在泥道上缓缓行进,眼前的景致除去一望无垠的原野,便是山林地。一路这么看下来,虞苏倦了,靠着姒昊的肩膀,不知不觉睡去。姒昊保持清醒,虽然是大白日,他仍警觉,怕遇到打劫的人。 老奴去过几趟桑城,他熟悉路,知道哪里有聚落,哪里荒无人烟。他是姚示帛家中最忠厚的仆人,而且有丰富的阅历。 虞苏睡得沉,他的头往姒昊的肩头下滑,姒昊扶住他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睡。昨夜他们露宿荒地,老奴和小奴都睡沉了,虞苏自己起来添柴看火。 看着趴在自己大腿睡着的人,姒昊抚摸他的背,想起离开缗邑时,送行虞苏而流涕的虞云。他实在是个很残忍的人,把虞苏带离他的亲人们,也带离他本该安逸、优渥的生活。 无论如何,他必要保他一路平安。 离开缗邑已有好些时日,子水舟的商队必然已越过西霞山。商队抵达虞地后,子蚕会去虞城找虞父虞母,告知他们已经平安抵达缗地。 子蚕是一位有侠气的女子,姒昊相信她会履行允诺。 姒昊拿来一条薄被,盖在虞苏身上,将他裹好。姒昊想,抵达桑城后,他们会有一段安定的生活,得好好休憩一番。 天边的太阳,逐渐偏西,道路在车轮下延伸,弯弯曲曲,最终消失在林间。小奴本来挨靠在大白肚子上,走得昏昏yù睡,突然他大叫起来,把手一指,惊呼:快看,前头有座城! “远着呢,先到前头的人家借宿一晚。”老奴面无表情,相当平淡。 姒昊眺望远方,那是一座山脚下的小城,有一个石头的围墙。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山体的一部分,离得实在远,小奴好视力。 城市之外,总是分布的不少聚落,此时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聚落,已经呈现在他们眼前。林地里隐现六七座土屋,有的屋檐上正冒着炊火。 马车前进的速度加快,就连小奴也打起精神,牵着大白,快步行走。 车身颠簸,虞苏醒来,从姒昊身上爬起,他睁开的第一眼,就见到姒昊的笑容。姒昊将被子拉起,披在他肩上,仍是把他裹住,对他笑语:“桑城快到了。” 虞苏觉得不可思议,他路途小睡了一会其实睡得很久了,竟然已经抵达桑城。虞苏看向前方,夕阳斜照在山谷上,远方的石头小城,映着晚霞,分外的鲜明。 桑城常有外乡人往来,当地的居民对外来者不排斥,还很聪明地接待他们。借宿者在离开前,都会给屋主点物品,做为酬劳。 连日赶路,人马劳顿,姒昊和虞苏等人在民家落脚,早早入睡。 第二日早上,虞苏将一件彩陶盘赠与屋主,做为报酬,屋主很高兴。虞地的彩陶器,在缗地很受欢迎。 队伍再次出发,仍是老奴驾车,小奴牵白马,众人心情舒畅,就是马犬的精神也相当不错。两位奴人将姒昊和虞苏送往桑城后,主人jiāo付的事便就完成,能够回缗邑。姒昊和虞苏抵达桑城后,便可暂时居住,不必天天在路上奔波。 越挨近桑城,桑树越多,成片成林,想来桑城的名字,便由此得来。这里是缗方出产丝帛的地方,有许多人家养蚕。桑城的很小,不及虞城的四分一,但它附近有不少聚落,这些聚落沿着河岸分布。 马车在土道行进,它驶过桑城环壕上的一座木桥,在一旁停下。虞苏和姒昊下车,询问当地人时市的位置。人们以为他们是缗地的商贩,告知他们时市在桑城东墙外,此时已经散市,没有什么做买卖的人了。 姒昊和虞苏登车,让老奴御车前往东墙外的时市,小奴带着马犬跟上。城小,沿着外城墙,很快抵达时市,才发现那是一处河畔,有着一块平坦的空地。空地上,只有稀零的几个人走动,看着像当地的居民,靠近林地的一边,有几个矮棚子,大概是桑城的作坊区。 桑城到了,时市也找着,接下去该是找个地儿,把家安置。 姒昊和虞苏牵着马,带着犬到林地里走动,探查四周。老奴和小奴守在马车旁,小奴喂马,老奴修车。他们没有立即打道返回缗邑,回程还需准备一下。 林地和河流jiāo汇处,果然是桑城的作坊区,作坊数量不少,挨靠得很近。有冶铜的冶炼作坊,有烧陶的陶坊,也有制革,髹漆的工棚。 离这些作坊较远的地方,有一处矮坡,地势适合营建房子,只是空旷无人烟,森林在后头蔓延,不知通往何处。 姒昊和虞苏在林地里走上一圈,没看到合适安家的地方。他们觉得最好在时市附近住下,方便结识商队,打探消息。 他们心里不急,想着可以花费两三日时间,将桑城四周都走一走,再挑选一个最佳的位置。 两人出林地,朝马车走去,见一位胥吏打扮的人,正在盘问老奴和小奴。姒昊和虞苏赶过去,跟胥吏说这是他们的奴人,他们从缗邑前来。 “这都散市了才来,你们到这里是要做什么?”胥吏五短粗壮,说话时神情凶悍。他穿着一条皱得像菜干的短袍,腰间还佩着一把戎刀。他是位管理市场的小吏。 “我们第一次前来贩陶,不想在路途上耽误时日。”虞苏将马儿驮的半筐彩陶器呈现,恭敬地和胥吏jiāo谈。 胥吏朝竹筐走去,从筐中拿起一只彩陶杯,他瞅眼上面的颜色和纹饰,又去扫视虞苏和姒昊,他说:“你们是虞人?”虞人的彩陶器不难辨认,器形和纹饰都有差异。 “我们是虞人,跟随子水舟的商队从虞地进来。”姒昊回答。 “子水舟呢?”胥吏看来听闻过子水舟的名字,他抬了下眉头。 “他在缗邑贩丝,不前来桑城。”姒昊想子族的商队领队,果然都是出名人物。 “秋市还得好几个月,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昨日最后一支商队离开。”胥吏看来已经相信他们的话语,像他们这种小商队,因路途不熟,难免错过赶集的时间。 “我们打算在这里等秋市,还请多关照。”虞苏向胥吏行了下礼,他温雅亲和,很得人喜欢。 “近来不少流亡来的戎人,在林地里游逛,留心别被劫了。你们要居住的话,可以去住奚里。”胥吏将陶杯放回竹筐,手指一处地方,是在城南一带的小聚落。没想到他模样凶悍,人倒是还不错。 虞苏再次行礼,他从竹筐中取出一对彩陶杯,递给胥吏,笑道:“多亏你告知,这对陶杯请收下。”胥吏毫不客气,自若接过,他把两只陶杯兜怀里,竟就悠然离去。 目送胥吏远去,虞苏收回目光,去看姒昊,见他也看着自己,正一脸笑意。虞苏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声说:“我们去奚里看看。”姒昊揽虞苏肩,低笑说:“好。” 奚里是一处热闹的小聚落,住着十多户人家。家家院中都有桑树,大部分人以养蚕,缫丝为生。这里的居民见姒昊和虞苏过来,还以为是来贩丝的虞人,相当热情。 虞苏跟他们说明自己是来卖陶的,并展示他那半筐彩陶器。不知是否因虞苏亲和,还是正好居民喜欢虞陶,虞苏顺便在这里用陶器换得一些米粮。 抵达桑城的第一个夜晚,姒昊和虞苏在奚里入住,借宿在民家。第二日,虞苏给予两位奴仆回城的米粮和财资,将他们遣回缗邑。 小奴离开前,趴在大白背上,依依不舍。老奴坐在马车上瞅他,不理会他,策马前进。听得马车启动的声音,小奴连忙放开大白,追上马车。他手脚敏捷,翻身上车,笑嘻嘻地坐在马车上。 姒昊和虞苏送马车离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他们清楚,现而今,只剩他们两人。他们身处在远离缗邑的桑城,这里没有一位亲友。 送走两位奴人,姒昊带着虞苏再次到时市附近走动,在林中见到几位游dàng的戎人,在林中,也发现他们用树枝搭建的简陋木屋。 来戎的故乡来塬正在遭受晋夷的攻击,有些来戎逃来远离战火的桑城。桑城历来属于缗戎混杂之所,定居在这里的戎人很多。这些戎人,有的从事冶炼,有的耕种,有的牧牛羊。 姒昊和虞苏借宿的那户人家,就有一位戎人女婿,在作坊区里从事冶炼。听闻他家来桑城已经有三代人了。 在桑城连续探索两日,摸清四周情况,姒昊和虞苏最终还是决定住在奚里。 奚里不只有人为种植出来的桑林,还有大片的野林子。两人在野林子附近探明了水源,找得陶土,便就确定在此安家。 这个家,在奚里聚落的围栏外,靠近流经作坊区和桑城的那条小河。不算偏僻,走两步就到奚里,也挺寂静,身后就是一大片野林子。 营建土屋的第一天,奚里的里正过来询问,被虞苏的笑容和一件彩陶打发了。后来,再没人来说什么,最多就是好奇过来张望两眼。 姒昊个头高大,正值青壮,又带矛挎弓,任谁都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奚里的居民大多养蚕为生,生xìng平和,不爱惹事。 土屋的样式很类似姚屯那一栋,只是规格小些,他们要求也不多,牢固结实,能遮风避雨,能住人就行。 花费数日建好土屋,姒昊和虞苏从借宿的民家搬出,前去新家居住。 入住的第一夜,这个在奚里的家,真是四壁徒空。他们睡在一张席子上,席子就铺在地上,屋中没有任何家具。为了安全,火塘的火彻夜通明,姒昊没怎么睡,留心四周动静。虞苏躺姒昊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jiāo谈,谈之后要做的事情。 得营建马厩,陶坊,要花费时日;得做张木榻,编织衣箱子,都是必需品,倒是不怎么费事。他们在桑城留不久,但日子也要过好,烧陶换取生活所需,样样都得不缺。 姒昊抱住虞苏,搂着他的细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日子,过得太辛劳了,他想让他能好好休息几天。虞苏躺在姒昊怀里,自顾自地说话,发现姒昊没有回应,他不解地抬头问:“阿昊?” “睡吧,我们还有彩陶器能易物,不必急着烧陶。马厩我一人就能建好,你这几日先歇一歇。”姒昊的手臂搂着虞苏腰身,将他护在怀里。 虞苏转身揽抱姒昊脖子,贴着他的身子说:“嗯,好些时日没吃到像样的饭菜,我去奚里问问,看有谁家要杀猪。”虽是异乡,在这里生活样样方便,很容易获取生活所需的物品。无论是油盐米粮,还是一双鞋一只鸡,只要你手上有东西换,或者有贝币。 虞苏想,他的阿昊天天都在干粗活,可不能把他饿着了。 “我明日和你到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买些食物,我们是陶贩,花点石贝币没事。”奚里身为小聚落未必有现成的猪ròu,桑城可是什么都有。桑城里的居民相当富裕,过着优渥的生活。以姒昊和虞苏带来的财资,他们能奢华地过一辈子,只是不想显露钱财,况且这些财资,日后还有用途。 “阿昊,我想买两坛酱料……”虞苏温热地唇亲着姒昊脖子,他动作很轻,他的声音带着困意。姒昊摸着他的发,宠溺应着:“好,要买什么样的酱料?”他听得虞苏没有回应,低头一看,原来已经睡着了。 姒昊哑笑,低头将他亲一口,拉被子为他裹好。从虞城到明城,从明城到缗邑,从缗邑到桑城,这漫长的一路,幸哉有他相伴。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走到哪都秀恩爱。 昊总(挑眉):有意见? 第82章 秋市 桑城的早市, 和时市在同个位置, 都在东城墙外的那块空地。早市只要不刮风下雨, 每日都有,附近居民不约而至,热热闹闹。你家有布匹, 我家有鸡鸭,他家有酱料,各取所需, 以物易物。 虞苏在早市出售的是彩陶器, 烹饪的鬲釜甑,盛物的豆碗盘, 烧水的,装酒的, 他应有尽有。他为人随和,制作的陶器工艺好, 无论人还是陶,都受当地居民的喜爱。 天未明,牵着大白渡过奚里和桑城之间的长木桥, 赶早市, 午时,再次牵着大白,原路返回。半日间,陶器换成了米粮布帛,ròu食禽蛋。奚里的人们, 看着他在木桥上往返,瞅见他竹筐中之物,知晓他富有。 起初,也有人打虞苏陶器的主意,夜里溜进他的陶坊想偷窃,摸黑进去,惨嚎一声小贼被守候在陶坊里的大黑扑咬,疼得大骂。陶坊就在土屋隔壁,外头声响大,姒昊和虞苏都被吵醒了。姒昊让虞苏卧下安心睡,不用管,他拿矛出去探看。 姒昊推开屋门走出来,正听到河边传来“扑通”一声,大黑追在河沿凶悍地汪汪汪吠叫。小贼落荒而逃,战斗力不如一犬。第二日大黑得一条肥美大鱼犒劳,自不必说。 两人搬到奚里来住,遇到了两次贼。 来戎和晋夷的战争,使得不少来戎流离失所,他们有一部分流浪到桑城,在东区的林子里居住。往时很少过河跑奚里来偷鸡摸狗,奚里的里正是个厉害角色,被逮着会挨顿痛打,甚至押去桑城判罪。 一夜,两个来戎青壮游过小河,摸向奚里的一家独门独户姒昊和虞苏的家。 那时,姒昊和虞苏来奚里不过几日,白日忙着建陶坊,夜间很是劳累。这夜,虞苏睡沉,姒昊警觉,一听到有人在碰屋门的声响,他执根长矛,静悄悄藏在门侧等待。 趴在火塘睡的大黑,同样醒来,呜呜两声正准备吠叫,姒昊向它使个眼色,它聪明领悟,将吠声压下。静候中,姒昊静听外头,判断不只一人,另有脚步声在窗外。他一边守门,一边不忘看窗,心情镇静,甚至有些悠然。 营建土屋时,姒昊考虑过安全问题,由此窗修得很高,只为采光用。人要没有木梯,靠攀爬从窗外进不来。土屋的木门,修得牢固,门后有一根木头堵着。门外的匪徒发现轻易不能推开,低声唤伙伴,随后听到有脚步声走来。 两人合力撞开木门,摸出戎刀就往屋内闯,还没看清楚屋中的情景,第一位匪徒就被姒昊一矛掀倒在地,两下劈击,直接被打趴。第二位匪徒转身就往外跑,也算机灵,不想被如箭般冲出的大黑扑倒在地,照着大腿狠咬一口。 门内趴地的匪徒在矛下求饶,戎刀被姒昊踢向一旁。门外的匪徒急于脱逃,踢开大黑,拼命想往河的方向跑,大黑又是一口咬住手臂。这一番吵闹,虞苏已经被吵醒,他看到姒昊制服一位陌生戎人,一旁还有一把戎刀,外头还有大黑的吠声,他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虞苏下榻,面无恐慌,他很冷静执住戎刀,架在戎人脖子上。姒昊得虞苏帮忙,连忙执矛追出,在圆月下掷矛的身影帅气如战神。长矛抛掷,划出漂亮弧线,直挺挺扎在湖畔匪徒的脚旁。匪徒吓愣,一时迟疑,大黑撵上又是一顿咬,姒昊快速赶来,将他制服。 深更半夜,姒昊和虞苏押着两个戎人去奚里的里正家,里正大惊失色。里正唤来里中青壮,将两个戎人看管,天亮后jiāo给桑城的守卫。 自此,再无人敢打姒昊和虞苏的主意,虽然附近的人都知道他们烧陶富有。 一窑可以烧好几件陶器,烧出一窑,可以让虞苏易货好些天。烧窑时,姒昊会去伐柴需要大量的木柴,运输陶土陶土沉重,体力活。陶器烧好后,虞苏一般会将它们装筐,用大白驮着,运往附近聚落易物,每每这时候,姒昊会跟随在旁。两人一马一犬的身影,沿着河岸行走,穿行于大小的聚落。 近来,虞苏只在桑城的早市易物,离奚里近,来回方便。在早市,虞苏总能用陶器随便换点什么,他烧制的陶器漂亮又耐用。 没有长期定居的打算,来到奚里,姒昊和虞苏都没有耕种庄稼。吃用靠烧陶易物,采集捕鱼,还有姒昊为冶炼作坊劳作,换来报酬。 早市离桑城的作坊区很近,大清早,姒昊和虞苏一起离家,一个去早市,一个去冶炼作坊。午时,虞苏先回去家,黄昏,姒昊才会归家。 冶炼作坊需要大量的木炭,起初,姒昊送柴给他们烧炭,后来跟作坊的匠人混熟,得以进入作坊学习冶炼和浇模。这间冶炼作坊的主人是桑城的城主,作坊里的匠人几乎都是戎人。 桑城的戎人,有许多部族,相互间差异也大。有的样貌跟大河两岸的人们一样,不开口根本分辨不出来;有的褐发碧眼,一眼辨认。就算有这些差异,不同部族的戎人却使用着同样的语言。 戎人的语言,很难学习,在作坊挥汗如雨冶炼的同时,姒昊也不忘学他们的语言。 白日,两人分开,过着忙碌的生活。夜晚,聚在一起,借着火光,姒昊教虞苏帝文。帝文,是大河两岸部族国家间通行的一种文字,但只有极少的人会使用它。 人们认为帝文是可以通神之物,它为古帝时期的一位贤人,感应天神的旨意而创造。唯有它,能将无形之物,化作有形之物,所需的只是一个介体。它被小心谨慎地传递,只在大贵族间使用,并且严禁向平民传播。 姒昊在沙地上,传授虞苏帝文,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规矩。秉叟也许看到了未来,那个未来,虞苏是姒昊的辅佐者。此时的姒昊,未必看到了未来,他只想把他的所有,分享给所爱之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气越发炎热。冶炼作坊里,姒昊光着膀子,在师傅来吉的指导下,打磨一把铜剑。金石相击的声音尖锐,富有节奏感,工坊高温闷热,汗水从姒昊结实的手臂和背部滴坠,溅落在地。 戎人铸造青铜剑有着独特的工序,它的过程繁杂,中间环节不得有一点失误,否则功亏一篑。近来桑城城主在大力铸剑矛戈,来戎和晋夷的战争,让缗人感到威胁逼近。 来吉是个老匠工,他起先对于姒昊想学铸造感到不解。住在附近的人们,都知道姒昊和虞苏是从虞地来的陶贩,当陶贩可比铸造轻松多了,也有更好的收益。渐渐,来吉发现这个年轻人肯学,而且不介意吃苦。他热爱铸造,从他打造器物时的态度便能瞧出来。 在数百次千次的打磨下,青铜剑绽露出金灿灿的色泽,姒昊用手轻轻触摸剑身,看到映在剑刃上属于自己的眼睛。那一刹那,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窗外,夕阳西沉,来吉猫身收拾自己的工具,一头黄褐色的发像稻草一样披在他背上。做为大作坊里最出色的老匠工,来吉使用的工具也最好,每日离开作坊,他都要带走。 来吉起身,发现姒昊还在擦拭青铜短剑,他对于经由火冶炼、铸造的武器,带着一份特殊之情,来吉瞧出来了。来吉觉得姒昊不是寻常人,他还从没见过哪一个人能这么快掌握铸造的工艺,不说铸造,他来桑城也不久,好些戎话都会说。 如果不说他是大河流域的族群,以他高大的身体,冶炼铸造的能力,还有一口戎语,说他是戎人,大概无不相信。 日薄西山,姒昊离开作坊区,走向位于奚里的家。 家中虞苏已经准备好晚饭,站在院中等候,他身边跟着大黑。远远看见他的身影走在木桥上,大黑立即撒脚丫子奔出去,热情迎接主人。 姒昊带着大黑回到虞苏身边,此时天色已黑,四周听得鸟儿归巢的叫声。虞苏握住姒昊的手,两人携手进屋。屋中火塘的火烧得正旺,把小小的家照得通明。 秋日到了,姒昊不再到冶炼作坊里帮忙,虞苏也不再去早市售卖陶器,两人开始为前往戎地做准备。虞苏在陶坊烧制最精美的彩陶器,姒昊筹办布帛米粮,不时到桑城走动,寻访商队。秋市即将形成,商队陆陆续续前来。 姒昊跟一支戎人商队购买戎布,并用戎语询问商队的领队,是否会途径昆湖?领队告诉姒昊,他们不是昆戎,行程也不会经过昆湖。姒昊可以等昆乌戈的商队,此人是昆戎,他的商队每年都会出现在桑城。 戎布的制作工艺不同于缗布,别具特色,穿上用戎布缝制的斗篷,也是戎人的象征。前往戎地的路途上,姒昊打算将自己和虞苏打扮成戎人,这样能避免许多麻烦。 秋日,四方的商队云集桑城,各地的货物出现齐聚,秋市已经开始,热闹喧哗。姒昊在商队间穿行,他打探子山晋的消息,并且寻找昆乌戈。 从商的人们,对子山晋多有耳闻,有的说他回了老家晋山,有的说他留在规方,还有的说他死了。唯一一致的说法是:子山晋不来桑城已经好几年了。 昆乌戈的商队今年来得晚,人们都说他每年秋市必来,只能再等等。 姒昊扛着一袋米粮,正yù离开秋市往南去,突然听得身后一个女声在唤他名字,他回头一看,见到一位高挑的女子。女子正冲他笑着,问道:“吉蒿,还认得我吗?” “认得。”姒昊自然认得她,少有女子会在腰间别戎刀,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子蚕会抵达桑城,姒昊一点也不惊讶,这奇女子曾说过她想随同商队,走遍天下。 姒昊将子蚕带往奚里,领到家中,虞苏热情接待她。通过jiāo谈,才知道子蚕离开父亲的商队,跟着其它商队前来桑城。 “我打算跟他们去帝邑,正好经过桑城,顺便看看你们。”子蚕跟随的子族商队,将前往帝邑,那是一段不短的路途。 眼前这两位在旅途中相识的男子,变化不小,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任虞之人那种安逸的气息。他们更像子族人,入乡随俗,随遇而安。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光膀子“打铁”的男人最xìng感 鱼酥(拿陶器招揽顾客):快来看看,买大送小,只需要五个禽蛋,有面粉换也行哦。 第83章 出发戎地 子蚕是故乡的来客, 携带着来自虞地的信息, 姒昊和虞苏有许多事要问她。三人围着火塘坐, 炙烤戎人贩来的牛ròu,喝着缗方的美酒,相当惬意。 就在几分醉意下, 子蚕谈起任方在晋阳谷和穹人的战争,她自然没经历过,但听去任方的子族商队言及。 “任军起先打赢了, 穹人退兵, 直退到晋原的要塞夷城。任君嗣子趁胜领兵攻打夷城,眼看夷城就要被攻下, 晋夷突然从晋水派出援兵,援助穹人。” 子蚕讲述的是一次大事件, 晋夷终于在晋原出手了!晋朋篡位帝邦后,他的老家晋东只保留一支算不得强盛的军队。晋东临近规方和任方, 晋朋不放心这两个方国,他纵容穹人进入晋原,阻断通往规方之路, 并且撺掇穹人骚扰任方边界。穹人在晋原发挥着最大的作用, 眼看它就要被任方联合翟夷给逐出晋原,晋朋不再旁观,果断出手扼制。 “任军和晋夷jiāo战了吗?”姒昊听得皱眉,他觉得如果jiāo战了,事情将不可预测。他离开虞地时, 任嘉屯兵在晋阳谷,还未和穹人开战。战局有些出乎他意料,原来穹人并没有多强大,而晋朋也终于chā手任方和穹人的战事了。 “任军退兵,退回了晋阳谷。”子蚕觉得很可惜,她虽然是一位女子,但对军事很感兴趣。任方明明战胜了,却不得不退兵,统领者心里该是多愤恨。晋夷这次出兵威逼,显然已懒得做一丝遮掩,明目张胆,耀武扬威。 姒昊一阵沉默,他垂下眼睑,无法去想象任嘉当时的心情,仿佛能看到他憋愤得捶梁的样子。在晋夷出兵的情况下,兵退晋原是唯一的选择,任方无力跟晋夷和穹人同时宣战。 “要是任君嗣子不退兵,一口气打下夷城,然后反攻晋夷在晋东的老窝,那可就很精彩啦!”子蚕从小在方国间行走,熟悉它们的地望。她对晋夷,穹人没什么仇怨,只是看不惯它们以强凌弱。再说,穹人将商道阻断,影响他们子族贸易。 “无法如此做,力量不足够,除非能联手夷人四部,或者和规方联手。”有些想法,当年在任邑,吉秉和任君都讨论过了。他们自然也讨论过一口气撵走穹人,并打残晋夷在老家的势力,解决后腹之忧,然后以帝子的名义号令诸侯,攻克寻丘,将大军压向帝邦。 因为看不到解决边患的希望,所以任君这些年一直在隐忍;因为看不到姒昊复国的希望,所以任君默许了姒昊外出流亡。 虞苏静静地听,他听得懂他们的讨论,但没有参与。任君拿晋夷没有办法,所以他的阿昊才一直流亡在外。冥冥之中有天意,如果他们能前方规方,也许就能改变战局。 听得姒昊提起规方,子蚕抬眼看他,也看向虞苏,她听他们说过要前往规方。在缗邑时,姒昊询问她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亲关于子山晋的消息,曾说他是洛姒族,他想前往规方。 “秋市开始了,你们还在寻找前去规方的商队吗?”子蚕觉得现在根本不会有商队去规方,穹人才不管你是不是商队,先洗劫一番再说,大家唯恐避之不及。 “我们想先去昆湖,听说有一支昆戎的商队,往年秋市都会来桑城。”四海为家的子族,对于远行经验丰富,对于商队知晓不少,虞苏乐于和子蚕讲述。 “你们……”子蚕实在没想到他们前往规方的执念如此之深,她感到惊讶。她是居无定所的子族成员,她能适应远行,习惯离开故乡漂泊,但是这两人,明明先前过着优渥而安定的生活。 对于子蚕的惊讶,姒昊神色淡然,虞苏嘴角微微笑着。子蚕把手伸向腰间,摘下一块木牌,递向虞苏,她说:“这是子族的木牌,人们需要子族贩货,一般不会太为难子族,小苏,你拿着。” 在同族子弟中,子蚕没有jiāo好的人,但她和虞苏特别有缘,她很喜欢他。她老早知道姒昊和虞苏是情人关系,她也很敬佩他们的笃情。 虞苏摩挲木牌,没有收下,他还给子蚕,诚实告诉她:“子蚕,我们有一面戎王赐下属的铜饰。”子蚕一时没反映过来,只是把自己木牌收回,挂在腰间。木牌挂好,她终于意识到虞苏说了什么,她抬起头来惊愕问:“小苏,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看到的还是虞苏淡淡的微笑,还有姒昊淡然的表情,子蚕想他们果然没那么简单。子蚕为人爽快,见他们不肯说,就也不再追问。 子蚕在姒昊和虞苏家待了半日,都是在闲谈,谈得最多的是虞地的消息。她告诉虞苏,她去过虞城,见过虞苏的父亲和母亲,还见到了他的二姊和外甥女呢。虞父虞母生活无忧,身体健康,虞城安然平和。 这是子蚕带来最好的消息,虞苏心怀感激。 黄昏,姒昊和虞苏亲自将子蚕送到桑城城门,目送她洒脱地摆摆手,消失在城墙后。当她再次返回虞地,她还会前去虞城,帮虞苏跟父母报平安。 希望下次还能和她相见,希望以后自己还能返回虞城,他的故乡。 送走子蚕,两人返回奚里。走在木桥上,夜幕已降临,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以免他不慎踩空坠河。两人在河岸的家,于月光下显得分外静谧,它低矮而简陋,陪伴他们渡过了桑城的夏秋。 第二日清早,姒昊仍是去秋市探寻昆乌戈商队的消息,虞苏留在家中。他到陶坊里拿一件彩陶盘,到屋后盛土,他要种东西。 三颗小麦的种子撒入盆中,再盖层薄薄的细土,浇上水。虞苏把它放在木棚外的一块石头上,让它沐浴阳光。 种上小麦,虞苏回屋,他坐在木塌上缝制戎布斗篷。戎人的斗篷厚实,很宽大,用于遮蔽风沙,抵御寒冷。他们做好了启程的准备,只差一支前往昆湖的商队。 姒昊在秋市走动,遇着胥吏,跟他打了下招呼,询问他:“今日有新来的商队吗?”胥吏听职于桑城城主,时常到市场走动,处理jiāo易纠纷,并且盘问抵达桑城的商队,他消息灵通。 “昆戎来了一支商队,住在馆屋里。”胥吏认识姒昊,知道他和贩陶的虞苏住一起。自从那个叫虞苏的虞人到桑城来贩陶,胥吏家中就没缺过陶器,当然他对虞苏,甚至是他的伙伴也很关照。 “领队的可是昆乌戈?”姒昊心里已有七八分的把握。他询问过其他戎人商队,昆戎只有这么一支商队会前往桑城。 “正是他。”胥吏回道。 在后来,胥吏才知道那位温和的虞城陶匠,就是跟着昆乌戈商队离开桑城,他心里一度有点懊悔。 获得昆乌戈在桑城馆屋的消息,姒昊没有当即急着去见他。 第二日清早,姒昊带上虞苏,携上戎族的通行牌饰,才前往桑城馆屋。两人在馆屋外,请仆从通报,得以见到昆乌戈。这是一位身材魁梧似小山,浑身金饰的凶恶男子,褐色的发和胡子虬曲jiāo结在一块,一双碧色的眸子冰寒似青玉。他的身上佩带着一把戎刀,一把戎剑,刀剑金灿灿镶嵌玉石,散发着异彩。要是寻常人见到他,恐怕要心生恐惧,连话也说不利索,只能畏畏缩缩站在一旁。 姒昊和虞苏见到他,神色都很从容,不往他身上乱瞟,也没有因为身高差而显得窘迫。姒昊的个头高大,不比戎人矮,站在昆乌戈身前,只到他耳边。 “我叫姒昊,他叫虞苏,我们有一事相求。”姒昊向这位昆戎商队的领队行礼,他上前陈述。姒昊说的是戎语,而且他没有绕弯,直接开门见山。 昆乌戈本来不大搭理这两位拜访者,直到听到姒昊的话语,才抬起头将他打量。这是位外族年轻人,却懂得他们的戎语,而且说话不卑不亢,说是相求,没有一丝请求的意味。 “有什么事?”要是腻腻歪歪的人,昆乌戈立即就将人赶出去了,这人的爽快,倒是挺合他xìng情。 “我和伙伴要前往昆湖,想跟随你们的商队。”姒昊将虞苏引见,说出他的要求。 虞苏站在昆乌戈身前,他向对方行了下礼,很是庄重。在这位戎人领队看来,虞苏文弱而清瘦,这样的人,根本走不到昆湖,在半道上就得教风沙给埋了。 “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跟随?”昆乌戈觉得有趣,他来桑城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要求。戎地对于外族人而言,那是个会被杀掠的地方,不幸的被劫杀,幸运的被俘为奴,也算保有条xìng命。 “我们有戎王的通行铜牌,路途上我们会做戎族打扮,不会给领队带来麻烦。”姒昊从怀里取出铜牌,执在手中,展示给昆乌戈看。 他会有戎王的通行铜牌,显然让昆乌戈很惊讶,这样铜牌,向来只在戎族的大小头目手里。这两位外族人有铜牌,显然有着不一般的来头。 “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昆乌戈不可能对两位素昧平生的人伸出援手,除非对方能带给他利益。 虞苏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布袋,从布袋里倒出两枚色彩斑斓的贝壳。贝壳放在掌心,虞苏将手掌举起,呈现给昆乌戈,他用戎语说出三字:“海贝币。” 昆乌戈将两枚海贝币捡起,夹在指尖端详,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是商人,喜欢积累财富,他也热爱财富。海贝币在戎地极其罕见,因为戎地不靠海,也因为它珍贵,一向收藏在君主手中。 “你们是什么人?要去昆湖做什么?”昆乌戈捏着两枚海贝币,把姒昊和虞苏仔细端详,他显然小瞧了这两个年轻后生。 “我是洛姒族,他是我生死之jiāo。”姒昊没有多说,只表明自己的身份。 洛姒族,昆乌戈对这个族群可不陌生。许多年前,有不少洛姒族经由昆戎的领地,前往规方。近来很罕见,昆湖有穹人,想取道昆戎前往规方,相当艰难。 “只送你们到昆湖,不负责送回桑城。”昆乌戈把两枚海贝币揣入怀中,他看来是同意了。他收好贝币,看向虞苏,冷语:“路途上吃不了苦,病了,死了,听天由命。” 虞苏不受恐吓,神色淡定。 “明日城北门等候,我们午时出发。”昆乌戈告知地点时间,他收人钱财帮人办事,也算爽快。 “好!”姒昊应下。 以姒昊和戎人打jiāo道的经验看,对方一旦答应了,就会去施行。两枚海贝币买他和虞苏两人一路的平安,在他看来非常值得。 姒昊出任邑时,任君赠送他五枚海贝币,其余玉石贝币数枚。任君未必能意料到海贝币日后的用途,但他确实有先见之明。 离开馆屋,姒昊和虞苏匆匆返回位于奚里的家。他们得开始打包行囊,离明日出行,不过半日一夜。 回到家中,虞苏看着他们两人的土屋,还有土屋外的陶坊,他心中有不舍。这是他们的家,又将像舍弃姚屯的家那般,将它遗弃。 他们每一次出行,都离虞城更远,离亲友更远。远到仿佛海角天涯,永世不得相见般,可即使这样,他也不后悔跟着姒昊出来。 看着他独自一人在马厩喂马的样子,虞苏想如果当初让姒昊带着白马离去,而那个留在虞城的自己会是怎么想呢?想到也许永远见不到他,就心如刀割;想着他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孤苦伶仃,必是痛苦不堪。 家没了,只要有树木,有泥土,还能再建一个。只有你我在一起,才算是家,虞苏看着姒昊,这般想。 夜晚,行囊都收拾好了,堆放在屋中的角落。已经准备入睡,虞苏像是想起了什么,冒着小雨出屋,很快,他捧着一个陶盆进来。 姒昊好奇走过去,打量陶盆,发现陶盆里装着泥土,他问:“这是什么?”虞苏笑得眉眼弯弯,特别可爱,回道:“种了来的种子,等它发芽。” 深秋可以播种麦的种子,虞苏一直没有遗忘,他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姒昊轻轻拍去虞苏长发上的雨滴,他心疼他被雨淋湿了,他心疼他一直有种植收获的期许,却跟着自己居无定所。姒昊默然,拉着虞苏到火塘边烤火,秋夜寒冷,何况还有夜雨。 虞苏乖乖坐在火塘边,由姒昊帮他擦拭头发,他已很习惯姒昊对他的照顾。两人在生活中,总是相互照顾。看着熊熊火炎,回想在桑城渡过的这些日子,虞苏心中百味陈杂。自己倒真是没吃什么苦,可姒昊曾因为浇模,把手烫伤。他缠着布条,流着血水,仍是去冶炼工坊干活。每天干活回家,层层布条被血水渗透,拆开布条上yào,血ròu模糊。虞苏知道,他必须得这么做,他需要学习冶炼技术,总会用得上,可自己心里实在难受。 那是虞苏在桑城唯一一次在被中揩泪,不想那样的日子也过去了。 抬头看他在自己头上抓动的手,他的手上还留着疤痕,但是已经不疼了,伤口愈合。姒昊见虞苏仰头看他,还对他绽露微笑,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亲吻虞苏的唇。 虞苏搂抱姒昊的腰身,和他动情地拥吻,他们这些时日忙于为出行做准备,太过劳累,没有亲好过。姒昊将虞苏一把抱起,走向木榻,虞苏仰着身子,长长的发下垂,他伸出双臂,亲昵搂住姒昊脖子。 在桑城的最后一夜,两人在淅淅的雨声里欢好。夜雨下了很久,虞苏后来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他在姒昊怀里睡去,并不知晓雨几时停。 虞苏早上醒来,姒昊已经做好早饭,只待他下榻一起食用。两人吃过饭,不忘喂饱大黑和大白,它们要随行。 要带上的行囊不少,重的驮大白背上,轻些的由姒昊背负。 两人一马一犬,走出家门口,跟奚里的居民告别。奚里人们不惊讶于他们的离开,都以为他们是秋市结束了,要返回虞地。姒昊和虞苏步上木桥,回望河岸的家,只是一眼,没有过多眷念。 两人离开奚里,走到秋市的林地,在林地里一起更换戎人的衣服。他们穿戎人斗篷,皮靴,腰间佩戴戎刀,并且都披下头发,看着完全像是戎族。 出林子前,姒昊摸了把虞苏的脸庞,在他嘴角印上一个吻。虞苏羞涩一笑,他不知道姒昊因何吻他,不解看着对方。姒昊用手指梳理虞苏的发丝,他眼神宠溺,但却什么也没说。灰色的斗篷罩住全身,露出褐色的皮鞋,没有漂亮的腰带,好看的坠饰,他的小苏是那么爱美的人,这些却都没有了。 虞苏牵白马,带着大黑,他身旁的姒昊背负行囊,一手执着长矛,腰间挎着刀。两人朝城北门走去,远远地,就看到一支戎人的商队等候在道旁,为首那位领队一身金饰,身材魁梧,正是昆乌戈。 戎人贪财,但也守诺,这一路有商队跟随,必能化险为夷。在数月前,前往昆湖,还是觉得相当遥远的事情,不想此时就已踏上去昆湖的行程。 虞苏平静淡定,看向身旁之人,看着他伟岸的身影,还有镇定的步伐。和他相伴,他心中毫无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昆乌戈:土豪,不考虑再来两个海贝币,我包你们昆湖桑城来回吗? 昊总(掏出三个海贝币):……规方去吗? 昆乌戈:……不去! 第84章 昆戎 远山叠嶂, 环抱周身, 在晨雾里虚幻如同梦境, 那么寂静,荒无人烟。随着光的变化,灰蒙蒙的山体, 在顶部绽露点青色,那青色又逐渐被匿去,变得金黄, 耀眼, 是晨曦。 在离故乡遥远的戎地,眼前的一切对姒昊而言都很陌生, 而陌生中又带着模糊的,仿佛隔世的熟悉感。他知道戎地多山, 盘踞在戎地中心的的戎族,称为闪戎。他们这一路向东北行进, 不知不觉,已抵达闪戎的地盘。在吉秉的传授里,姒昊知道世间之大, 尽在脚下, 他也知道自己和虞苏所途径的路程之远,就是在子族商队中也鲜见。 清早,从毡被中钻出的虞苏,伸出光滑的手臂,想拾地上的衣物穿着。天如此地冷, 他喝出气,抓住衣物,哆哆嗦嗦又藏回被中。姒昊已经穿戴整齐,他坐在火堆旁生火,将火苗吹旺,煮热汤,暖和四肢。 戎地的冷,他们才刚领教,还未到天寒地冻时。 姒昊的生火技能极好,不多时,火焰旺盛,为两人提供温热。虞苏穿好衣物,从被窝中爬出来,他小步走到姒昊身旁烤火。他睡得迷迷糊糊,长发凌乱,他把头枕姒昊肩上,似乎还没睡饱。姒昊揽他,抚摸他瘦削的肩膀,拉开自己的斗篷,将他包裹在里边。 不远处,商队成员纷纷醒来了,有的生火,有的在水边汲水。十八位成员,连同姒昊和虞苏总计二十人。人多是为了运货,也是为了旅程的安全。昆乌戈走的商道相对于其它道路安全,沿途也有jiāo好的部族头目,他是个在戎地有声望的人。就是昆乌戈这样的角色,仍警惕劫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他的队员个个携带武器,都是青壮,遇险时能进行抵抗。 昆乌戈的队员,起初对姒昊和虞苏很轻视,认为他们是河洛人,不善武艺。离开桑城不远,刚踏入戎地那会,有三位队员曾试图洗劫姒昊和虞苏。 那是一个凌晨,大家还在睡梦中,三位队员摸向了姒昊和虞苏的营地。刚靠近营地,大黑就猛烈吠叫,昏暗中,戎人还没辨认出行囊放置的地方,未挨近席被,姒昊和虞苏就已经察觉。 姒昊翻身而起,空手夺走一位戎人的刀,用刀背将人劈晕。解决掉一位,立即留心虞苏所在,见一位戎人挥刀接近虞苏,姒昊拔起火堆边的长矛,直shè向戎人。长矛扎中戎人执刀的手臂,从中贯穿。戎人吃疼跌地,虞苏未加思索,拔出佩刀,一刀扎在对方右手掌上,听得一阵惨嚎。 大黑撕咬第三位戎人,戎人急于挣脱,用刀扎大黑。姒昊赶上前,一脚踹向对方腹侧,戎人疼极闷叫,姒昊的刀刃随之架在戎人的脖子上。 火堆上的火原本快熄灭,虞苏抓起其中一位戎人掉落的斗篷,直接丢进火堆,大火立即熊熊燃起。火光,喊叫声,将扎营在附近的其他戎人惊醒,也引来了昆乌戈。 三位戎人被姒昊和虞苏缴械,其中一人遭扎伤,在一旁哀叫。没有人同情他们,实在因为他们三人试图偷袭,却败在两人手中,输得太丢脸。戎人有强弱观念,向来蔑视弱者,见到这样的事,反倒敬佩起姒昊来。 昆乌戈把这三位袭营的戎人狠训了一顿,勒令他们滚出队伍。三人素来敬畏昆乌戈,垂头丧气牵着一匹瘦马,带着属于他们的行囊走了。 这次的遭遇,是种必然,如果姒昊和虞苏软弱好欺,队员日后还会试图洗劫他们。毕竟昆乌戈只说将他们两人带往昆湖,可没说要保护他们的财产。 自此,队员们不敢再打姒昊和虞苏财物的主意,而昆乌戈对姒昊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认为他是条好汉。不只是一个富有的洛姒族,还是位勇士。 虞苏在姒昊怀里窝了好一会儿,他睡意消散,着手做早饭。烧水煮羹汤,用石板烙饼,他们的伙食在商队里算是不错,两人携带的食物充足。 路途上一旦有补给,姒昊会尽所能的携带。他确保虞苏不会挨饿,他想让他尽量少吃些苦。 一路走来,虞苏很柔韧,没有在路途上拖后腿,他也没有病过。他不只照顾自己,他还照顾姒昊,还照顾大黑和大白。 大黑被扎伤那会,虞苏甚至用竹筐背着它走了好一段路。没有这条狗,他们两次遇险都可能会受伤,甚至遭遇不测。这一路相伴,它已不只是条狗,而是最可亲的伙伴。 羹汤煮好,虞苏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他随身携带佐料,甚至还有一小罐豆酱。他做的食物总是很可口,哪怕是在劳累的旅程上,他也会在吃的花费心思。 姒昊盘坐在地喝羹汤,吃烙饼,啃牛ròu干。他的饭量大,两人的路途上,他最是辛苦。他碗中的羹汤喝完,虞苏立即又帮他盛上一碗,搁放在他跟前。 吃饱饭的虞苏开始收拾行囊,他把帐篷折叠起来,捆绑在大白身上。他们的帐篷,在路途上的一处戎人集市里购得。非常实用,尤其是在寒冷的夜里,为他们抵御风寒,给予他们庇护。 大白身上的东西多,有衣物,有货物,有食物,还有一个装土的彩陶盘。这个彩陶盆上种着一株绿色的禾苗,它长得瘦瘦高高,叶子上沾染晨露。 不远处,昆乌戈的商队已经收拾好,准备上路。姒昊熄灭火堆,背负上随身的行囊,他带着虞苏,马犬一起跟上。昆乌戈回望一眼,正好看到这两个外族人跟来的身影,他对姒昊点了下头。 两个海贝币为报酬,携带这两人去昆湖,昆乌戈觉得是笔很好的生意。这两人不惹事,除非别人招惹他们;这两人也很自立,不用他给予帮助,不会拖他后腿。 昆乌戈多少有点敬佩姒昊,他是个强悍而意志坚定的人,也难怪他敢踏上戎地。对于那位带着棵麦苗的长发男子,昆乌戈则觉得他令人费解。他对任何人都很亲和,随遇而安,路途再艰难,也常见他面露微笑。他明明文弱得很,却从未在道上落下。 闪戎在戎人部族里人口最多,地盘最大,其间有大小头目数十。昆乌戈是个老领队,他和商道沿途的闪戎都打过jiāo道,一路畅通无阻。 姒昊和虞苏在路途上见过被俘为奴的男女老幼,也见过惨遭洗掠的聚落,还见过一身血污,刀剑血绣的戎兵队伍。是该庆幸跟随昆乌戈的商队,若是单独进入戎地,九死未必有一生。 连续数日,都在山地里行走,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仿佛无穷匮。姒昊询问昆乌戈几时能到昆戎,昆乌戈说:雪还没怎么下,等大雪纷飞的时候,昆戎之地就到了。 这位戎人领队有着悠闲,淡定的心情,他不急于去算路程,他知晓时候还没到。 抵达昆戎前,下了场鹅毛大雪,天色昏晦如夜。商队躲在一处山洞避雪,一避一夜半日,又累又乏,又冷又饥。姒昊一直搂抱虞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吃的东西又硬又冷,不过是些ròu干,就着少量的水吞咽。 虞苏发起烧来,夜里烧得迷迷糊糊,在姒昊怀里说胡话,说他想吃野柿子。姒昊哄他说好,等我们回姚屯去了,一起去摘野柿子,放在炭灰里捂热了吃。 在姒昊的安抚下,虞苏睡去,他没听到姒昊在他耳边的喃语。这位原本不信神明的男子,一直在祈祷他安康,向山神,向当地戎人的草木山川的神明祈求。 也许神明听到了姒昊的祈求,第二日雪停,虞苏的烧也退了。 十七人待在一个山洞里,姒昊对虞苏的照顾和安抚,众人看在眼中。人们或许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设身处境去想,这样不离不弃的情感,在艰难旅途里尤其难能可贵。 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在雪地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商队远去,在阳光明媚中,消失于林地。 阳光普照的昆戎之地,白雪皑皑蒙上远处的山峰,一望无边的平原,树木青葱如春。这里是戎地里最好的一块土地,富饶,肥沃,可以种植,可以放牧,适合渔猎。 戎人不只是以放牧为生,他们中的许多部族,也热衷农事,有的部族则专以捕鱼为业,因地制宜。来到昆戎,姒昊和虞苏发现它并不那么陌生,这里有农田,有屋舍,有水井,也有泥土夯筑的城墙。平直的土道上,昆戎的马车驰骋,驶往城门。 昆乌戈带着商队驻扎在土城外,他告诉姒昊,土城里住着昆戎的首领昆吉金。如果姒昊想在昆戎住下,那么必须得到昆吉金允许。 旅途上,姒昊和昆乌戈jiāo谈过几次,谈过他们戎王通行牌饰的由来,自然也谈及他们想去规方。 此时已是寒冬,未知前方的情况,姒昊不会贸然前往规方,他需要在昆戎居住段时日。不说打探前路,他和虞苏也需要休息。 “还请领队帮忙引荐,必有重酬。”姒昊向昆乌戈请求。 “我带你们过来,不会让你们在这里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们准备一下,我带你们过去。”旅途的相伴下,昆乌戈对这两位跟随者或多或少给予照拂。姒昊和虞苏留给他不错的印象,他待他们也义气。 所谓准备一下,是准备进献的物品。姒昊和虞苏懂得,你初来乍到,别人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允许你在此居住,并罩着你。常年的内部战争,戎人对不同部族的人,还会掠为奴,何况是外族。 姒昊和虞苏沐浴更衣,整理仪容,他们仍是穿着戎人衣服,佩戴戎地的武器。他们将从缗地携带来的丝帛被尽数取出来,跟随昆乌戈进城去谒见昆戎的首领昆吉金。 按秉叟所言,他当年见到昆吉金时,这人正直壮年,此时已该是个老人了。人们生年不满五十,幸哉他还活着,还有秉叟的一份情谊可以传达。 土城的规模很大,里边的建筑低矮,都是木骨泥房子,不事修饰,朴实无华。在土城正中,有一座宏大的四方土屋,墙体刷白,整洁而庄严,那便是戎首昆吉金的住所。 昆乌戈见过数次昆吉金,和这位昆戎的首领颇有jiāo情。他领着姒昊和虞苏前来,门口的守卫自动放行。前往昆戎的地盘,这一路虞苏时不时的发烧,他病了,他硬撑着挨到昆戎,从未在旅途耽搁。 他脸色苍白,宽大的斗篷,罩着他瘦削的身体。姒昊一路护着他,执着他的手,他心里清楚,必须得在昆戎获得现成的居所和一时的安宁。他的小苏,不能再折腾,漫长而艰苦的旅程,实在让人精疲力竭。 步进昆吉金的居所,发现它富丽堂皇,外头的白朴,只是一种错觉。昆戎富裕而强大,他们冶炼金属,制作最精良的武器,通货四方。他们的大贵族累积大量的财富,浑身金饰璀璨。 端坐在席位上的昆吉金,是个很强壮,矍铄的男子。他灰褐色的发上,戴着一个金饰,金饰上坠着一只猛禽。他的耳朵上垂着一个粗实的金环,比任何戎人的金环都来得精美厚重。他穿着一件皮制的斗篷,斗篷上镶嵌金属质地的金泡,一枚硕大的玉石别针,别在斗篷上。他的斗篷如此的宽大,以致将他魁梧的身体整个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宽大的手。 昆吉金听着昆乌戈的介绍,漫不经心扫视姒昊一眼。洛姒族,在他听来,已是一个悲惨族群,沦落为比奴仆可悲的境地,早不是当年生活在帝邑高傲又矜贵的族群。 昆乌戈的介绍结束,姒昊和姒昊上前,向昆吉金行礼。他们行的是戎礼,很是恭敬。这两人入乡随俗,一身戎服,还会说戎语,这点在昆吉金看来:对方很懂得礼节,不招人厌烦。 “把牌饰递上来,我看看。”当年他确实赠送虞国秉臣一件牌饰,但他不相信这两人真是从虞地过来。太遥远了,近年来,连子族都不大到昆戎来。 虞苏执着牌饰上前,呈现给昆吉金。昆吉金接过,拿在手里端详。看到它,他冷漠的眸子里,终于有一丝温情。他抬眼对上虞苏,他用大河地带的语言问:“祁秉还活着吗?” 秉叟,本是祁氏,虞苏知道,他点了下头,拱手回道:“他还健在。”虞苏这句说的是虞语,在昆吉金听来,倒是引人追忆。 他当年还不是昆戎的首领,受父亲差遣前往帝邦,祝贺帝向登基。在帝邑,帝向赏赐他美玉,并视他为座上宾,他由此和秉叟同席,两人jiāo好。一眨眼,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这两位远来的客人,今日站在他跟前,提起这一番旧情谊。 “你是他什么呢?”昆吉金端详虞苏,见他带着病容,嘴角却有笑意。他觉得他有秉叟的风骨,温雅而又柔韧。 虞苏如实告知,他只是和秉叟一样都住在虞城的虞人,秉叟知晓他们要前往规方,要经过昆戎而赠送他们牌饰。虞苏这样的答复,显然让昆吉金不满意,他的目光移到姒昊身上,等待这人给他一个说辞。 秉叟不会将牌饰随便赠人,而这位洛姒族男子气宇非凡,而且看着莫名感到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昆吉金一时想不起,年代久远,他的记忆模糊了。 “你父亲是谁?”昆吉金把藏在斗篷下的手臂伸展出来,他的手搁在木案上,手上握住一把精美的戎刀。他看着姒昊,冰冷的眸子让人胆寒。 “请戎首摒去左右。”姒昊扫视屋中的侍从,还有站在一旁倾听的昆乌戈。姒昊的话语一落,昆乌戈脸上露出惊诧之情。 昆吉金挥了下手,遣走侍从,并示意昆乌戈也离开。昆乌戈有些不满,抱着胸离去。 终于屋中只剩昆吉金,姒昊和虞苏三人。 姒昊将披下的发随手束起,他扯下斗篷,笔直站在昆吉金面前,那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昆吉金的身子向后一跌,他明显受到惊吓,他惊愕道:“你你……”连续好几字“你”,都没将话说完整。 “我是帝向之子。”姒昊言语淡然,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他摘下脖间的配饰,递向昆吉金。 熟悉的玉佩,还有玉佩上熟悉的帝族族徽。哪怕没有这件玉佩,昆吉金也知道,也深信不疑,他就是帝向之子!仿佛一个亡灵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昆吉金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昆戎不受晋夷支配,又和穹人jiāo恶,昊总在这里安全。 昆吉金:别吓老人家好吗,刚才心跳差点停止。 昊总:我的小苏生病了,神明啊,请保佑他。 鱼酥(害羞):我没事啦,睡一觉就好了。 第85章 冬日生活 冬日的衣服洗净后, 挂在户外, 很快就结冰, 晾干的过程十分缓慢。姒昊把衣服拿到屋中,披在火塘旁的木架上烘烤。他洗了虞苏的衣物,一件贴身的上衣, 一条下裳。两件衣服拉得笔直,撑开搭在木架上。 洗虞苏这套衣服,姒昊先用温水浸泡脏衣物, 搓洗干净, 再到冰水里几遍洗涤。很难想象,他会如此的耐心和细心。 柴草噼噼啪啪地响, 火焰往上舔,木架上衣物的水分在逐渐蒸发。火塘上还煎着yào, yào汤在大火中沸腾,将陶盖顶起。姒昊不着急去倒yào, 他坐在土炕上,用手捂了下虞苏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他心里没有因退烧而欣喜, 虞苏的烧反反复复, 尤其到夜间又会烧得烫手。 两天前,姒昊背着虞苏去求见土城的巫医,巫医给了些草yào,正是炊器中在煎的yào。姒昊不只去求问巫医,还去请教过昆乌戈, 这人见多识广。昆乌戈说大抵是不服水土,河洛之人到戎地来,容易生病,病一场后,也就适应当地水土了。 姒昊不懂医yào,却觉得多半是路途劳累还有天寒所致。 他守在虞苏身旁照顾,不分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3 章 ,他让土屋里总是暖和舒适,生怕他再着一次寒。 两人所居住的土屋,来自昆戎首领昆吉金的赏赐,土屋整洁,设有土炕。御寒的被褥,使用的器物,果腹的食物,在这里应有尽有。这位昆戎的首领非常厚待姒昊,不只是因他进献了贵重的缗方丝帛,还因为他是帝子。 姒昊很感激昆吉金提供住所和衣物,在虞苏生病的情况下,对这些东西需求太迫切了。在昆戎,他和虞苏能过一段安定的日子,这里晋夷的势力无法渗透。戎地漫无边际,戎首数十成百,各自为营,不听外族号令。 姒昊敢来昆戎,不只是赌一个运气,他知道昆戎和帝邦一度有着亲密的联系。当年帝邦遗民逃亡规方,规方收留,晋夷军队压向规方,最后却吃了大败仗,正是有昆戎的功劳。 当年正是昆戎鼎盛时期,穹人还没侵入昆湖,昆戎和老邻居狄人的关系也还不错。晋夷军队进入戎地,攻打规方,昆吉金派战车在后方冲击晋夷军队,使得晋夷大军混乱。 汤yào仍在沸腾,姒昊弄小柴火,让汤汁收一收。他没照顾过病人,有当病人的丰富经验,知道怎么煎yào。土炕上,虞苏缓缓醒来,他闻到浓浓的草yào味。他睁开眼睛,看见在火塘边忙碌的姒昊,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外头天还亮着。该是很久吧,阿昊洗了他的衣服,并且在煎yào。 除去时不时发烧,胸口难受,浑身困乏无力外,虞苏觉得自己没大碍。看着姒昊紧张的样子,他乖乖养病,不敢下炕乱走动。好好休息几天,总会好起来,现在回想走过的路途,真是觉得艰苦无比,也难怪会生病。不说别的,鞋都磨破好几双,终日翻山越岭,又得负重,腰腿实在难受。 虞苏从土炕上坐起,裹着羊皮,只露出一个头在外,他穿着贴身的衣物,浑身暖呼呼。姒昊听得身侧声响,抬起头来,见虞苏醒来,对上他眉眼的笑意。 姒昊走到虞苏身边,摸着他的脸庞,温语问他好些了吗?虞苏点点头,靠着姒昊,他拉起姒昊的手端详,手指关节被冻得红肿。窗外雪花飘舞,戎地的冬日比虞任严寒许多,想到他这么冷的天,还去洗衣服,就觉心疼。 虞苏把姒昊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捂住,这几天自己卧病不起,姒昊一人提水砍柴,洗衣做饭。在虞苏看来,这人对自己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帝子,他是他相许一生,相濡以沫的人。哪个大贵族过得如此艰难,千里迢迢到戎地来,天寒地冻的,还得庆幸无xìng命之忧,能有个自由身。 看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双手,姒昊笑着把手拉出来,说道:“无事。”小小的冻疮,手指有点发痒而已,到春来会自己康复。 琢磨着汤yào已煎好,姒昊离开土炕,拿碗倒yào,他仔细过滤yào渣。将滤好的汤yào端到虞苏跟前,吩咐烫手,别急着喝。虞苏“嗯”地一声,对着他傻笑,眸子黑亮黑亮。姒昊见他笑,又去摸他脸庞,两人凝视,笑意消失在虞苏唇角,他眸中染上淡淡忧伤。姒昊用拇指蹭了蹭虞苏唇角,眸子深邃不见底,他低头轻轻吻他。 若不是跟着他到戎地来,也用不着吃这些苦,也不会生病。虞苏却从来无任何怨言,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他很清楚两人日后将面临的危险,心里不惆怅也不畏惧。 喝下yào,虞苏躺回炕上,捂着被子,继续歇息。他睡不下,侧着身子,看姒昊在屋里屋外忙碌。外头仍在飘雪,触目所及,都是白茫茫,等天晴了,太阳出来了,病肯定就好啦。 他们的房子座落在土城的东面,这里是一片广阔的平原,他们背靠着雀儿山,一条急湍的不冻河在山脚流淌。雀儿山是一座铜矿资源丰富的铜山,附近有不少冶炼作坊,也由此昆戎的土城营建在此。 昆戎因铜而富有,规方有渔盐之利,在穹人未阻断两边道路时,两地贸易频繁,商队络绎不绝。 昆吉金不只是赐予姒昊一座土屋,而是一大块土地,足够姒昊和虞苏在这里牧马。有土屋,有马栏,有草地。冬日里,草料缺少,又无准备,姒昊没有放牧打算,到春日再说。 数日前,姒昊和昆吉金jiāo谈,曾问他子山晋的消息,昆吉金说子山晋大概是被囚在夷城。五年前,子山晋携带几名洛姒族试图前往规方,为穹人劫获。 姒昊清楚得在昆戎里边,另寻以往的商队询问,探得一条从穹人眼皮子底下前往规方的道路。凡事急不得,视机而动,必须保障安全。 午后,虞苏睡下,姒昊冒着风雪,外出砍柴,冬日木柴消耗得多。他离去前,将房门关好,还叮嘱大黑务必看好门户,大黑汪汪叫两声以示明白。 黄昏,姒昊背柴回来,见火塘上已经煮上食物,虞苏坐在炕上正在缝东西。虞苏缝制的是一双皮手套,用一块旧皮子裁剪,并凑,细细缝合。 姒昊放下柴,过去用手捂虞苏额头,没有发烧。虞苏冲他笑,眸子明亮,他说道:“我病好了。”姒昊欣喜想,今夜要是再没发烧,那便是好了吧。 一只手套初具模样,虞苏拉姒昊的手去套,刚刚好。他手很巧,他给姒昊制作的任何物品,总是合适。 夜里,虞苏没再发烧,显然是巫医的yào起了效果。这夜,姒昊烧水,帮虞苏擦洗身子。 温热的巾布,轻轻擦过虞苏的背,手臂,脖子,胸膛。往日总是裹着厚厚衣物的虞苏,脱去最贴身的衣服,这才仔细看清他委实消瘦许多。若是让虞母看到了,只怕是要落泪。姒昊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低着头,闷不吭声,手中的动作时而停下。虞苏不知原由,他没觉察自己那里不好,他觉得姒昊将他照顾得很好。见姒昊粗实的大手在他肩上摩挲,神色沉重,虞苏才意识到,他这是心疼了。病着这些日子,yào喝得多,又没什么胃口,双颊凹陷,身上自然也不好看。 虞苏握住姒昊的手,他想安抚他,看他的模样,竟像似要落泪般。虞苏从未见过姒昊的泪水,他很恐慌,他张臂将姒昊抱住,喃语:“阿昊,你别难过……” 你别难过,我病好了,吃两顿烤羊ròu就又会胖回来啦。 姒昊轻轻推开虞苏,他拉来羊皮,将虞苏裹住,他脸上沉痛的神情已匿去。他摸了一把虞苏披肩的长发,乌黑而柔软,嘴角稍微扬起,哑声道:“头发长了。” 很快又会像两人初遇时那么长了,时光在他们身上留下了踪迹。 姒昊继续帮虞苏擦拭身子,从腰身,擦洗至双脚,他耐心,细致。仿佛擦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人世间最贵重之物。虞苏被他深挚的眼神看得把头低下,也为他体贴至极的动作,弄得不好意思。 终于擦洗完,虞苏红着脸,钻进被窝中。他把被子拉到脖子上,侧身去看姒昊,看他端水出去倒掉,看他在昏暗角落里,脱去衣物,搓洗身体。 虞苏止不住的微笑,在被窝里显得很开心。他们安然来到了昆戎,两人身上没有少一块ròu,安安全全。他们还住在一起,从没分开。 这段出行的日子,虞苏并不觉得苦。他此时觉得很幸福,他和所爱的人相依相伴,他的病也好了。 外头的夜仍是冰寒,属于他们的小屋,明亮而暖和。 雪止天晴,几条冬日的肥鱼在河水里慵懒游动,有脚步声挨近,它们也不逃匿。寒冷使得它们不爱动弹,乖乖束手就擒。虞苏执着木柄网兜往水里一捞,捞起三尾肥鱼,他把网翻动,将鱼儿倒在草地里。 这些鱼被放上岸后,兴奋地跳动,没多久,就都冻僵了。大黑看它们跳动,还跟着兴奋地吠叫。新的生活环境,大黑适应得很好,天天跟在外头跑,也不怕冷。 虞苏将三尾鱼捡进竹篮,他喝喝手指,提着篮子爬上半个山坡,返回家中。这几条鱼,就是他们的晚饭。自从虞苏病好后,姒昊时常往家里带羊ròu,牛ròu。炙着吃,烤着吃,炖羹吃。偶尔,两人改改菜谱,吃点野菜鱼羹。 在家里清闲,虞苏每日就是准备食物,等姒昊从冶炼作坊里回来,一起吃晚饭。 雀儿山的冶炼工坊不少,姒昊懂得冶炼和铸造,人壮实有气力,在工坊里帮忙。他也不要其它酬劳,隔些天,带牛排羊腿回来就行。 工坊离他们的家有段距离,天蒙蒙亮,虞苏会起来做早饭,让姒昊吃得饱饱才出去。每每姒昊去工坊,虞苏还让他把大白也牵去。大白身上驮着御寒的毯子,食物和水,怕他遇雪天晚归给冻着了,在半道耽误了。 昆戎多是牧民,相互间住得远,牧场不jiāo集,免得争斗。土城这里算是极热闹的地方,但土城东的林地,也没几户人家。当地没人知道姒昊和虞苏是什么来历,只知他们是昆吉金的客人,不敢招惹他们,昆吉金偶尔会派人过来探看。 虞苏炖上鱼汤,裹紧斗篷,出屋门等候一人一马的身影。他可以在寒风中等待许久,虽然姒昊总不让他夜晚出户。冬日天黑得早,朦朦胧胧见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虞苏追了出去,欣喜在风雪中喊着:“阿昊,阿昊!”他的身后跟着一条大黑犬,大黑犬也兴奋地汪汪直叫。 雪花不大,像飞絮般,一位高大的男子,牵着一匹白马,快步走来。男子身上的斗篷蒙着一层雪,天气寒冷,他的声音却是清亮,他切切说:“快回屋去!” 他拉开斗篷,将虞苏身子连头裹住,他拥着他走进灯火昏黄的土屋。土屋外的一块石头上,搁放着一个彩陶盆,彩陶盆里长着株绿色的植物。瘦高瘦高,枝叶上压着白雪,却青翠依旧。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捏捏虞苏腰间的小赘ròu:好不容易才把你养胖 鱼酥(惆怅再也没有小蛮腰):不要,我要减肥 昆吉金:我仿佛听到了有人说要发我热心戎王奖。 系统音提示:为老婆洗衣服成就达成! 第86章 规方来者 雀儿山下的居民, 有冶炼工匠, 有牧民, 也有农人。在虞苏常去挖野菜的湖畔,他看到了一片庄稼,绿油油一片, 种植的是麦子。经过严冬冰雪洗礼的麦禾茁壮成长,欣欣向荣。 春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虞苏家的小院里长出几簇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花叶小巧,藤蔓攀爬上马舍的木栏。马舍空dàng, 没有成群的马儿入住,只有一位住户, 一匹三岁齿的白马。 姒昊和虞苏在春日到来前,便就商议好来年的生活, 他们不牧马,不牧羊。他们在戎地待不长久,早晚要寻道去规方, 不必要从事放牧。 姒昊仍在冶炼工坊里帮忙, 虞苏则在家烧制陶器。他自己一人背负柴草,自己一个运土,制作陶器,入窑烧制。 陶窑很小,一次只能烧几件, 虞苏不慌不忙,慢慢来。 在虞地,彩陶的颜料往往只有三色,红白黑,在戎地的土城,虞苏能购买到蓝色和绿色的颜料。尤其蓝色,很是珍贵,由它烧制的彩陶,只供贵族或富裕的商人使用。 戎地的陶器形制和虞地不同,虞苏不断的学习,学习他们的样式,绘制他们喜爱的纹饰。他即制作五色的彩陶,也制作朴实的黑陶。 每当制作好一批陶器,姒昊会陪同虞苏一起到土城售卖。戎地不似任虞之地,哪怕去几里之外的地方,也要担心半途遭人打劫。 暮春早上,两人带着犬马,走到土城门口,远远听得一阵的马蹄声,有七八匹之多。声音朝着土城正门而来,姒昊和虞苏自觉地退到城门一侧。 前来的是戎首的骑兵,马儿高壮,骑手英武不凡。土城的人们很是敬重他们,自觉让道,年轻的女子们,很是爱慕他们,夹道争看。 昆戎的戎首有一支三十余骑的骑兵队,是戎首昆吉金的侍从。骑兵跋扈进城,未见昆吉金的身影,显然不是护送他。姒昊并不觉得这些骑兵只是担任侍从而已,他们应该也承担着传令的职务。骑兵怕是有什么要事,一大早就赶往土城禀报。 在河洛地域的任虞缗,人们很难想象马儿可以骑,就是在昆戎,能驯服马,并且驾驭它们的人也十分稀少。骑士都是昆戎中的勇士,他们不惧生死,敢于在骑背上驰骋。 骑兵队远去,虞苏摸着大白的脖子,喃喃自语:“大白,要是你也能骑,该多好啊。”大白啸鸣,把前肢撅起,展示它的英姿。仿佛在说,我虽然不可骑,但我能驮货。 “经由训练,大白也可以。”姒昊笑语,他觉得不难。每次见着骑兵,姒昊都会端详他们,留意他们在马上的姿态,还有他们的马。这些马儿十分温顺,并且极为强壮,显然经过长期的训练使它温顺,经由细心的培育,使得它强健。 虞苏听得这话,反倒沉默了。他了解姒昊,他这么说,显然是想过。骑马危险,容易摔伤,轻则摔断腿,重则危及xìng命,他不希望姒昊去学。 两人牵着马,往市集去,他们时常到土城来,每次来都是为了售卖陶器。 姒昊和虞苏很低调,他们会戎语,也做戎人打扮,但细心的人,会察觉他们不是戎人。在土城,很少有外族之人,有也是身份卑贱的奴隶。 虞苏制作的陶器,全然是戎地的风格,入乡随俗。当地平民喜欢陶壶,釜灶,贵族喜欢斛杯之类的酒器。虞苏随和而通变,只制作他们喜欢的器物。 黄昏,一筐的陶器售完,收得皮子,ròu干,贝币。将它们纷纷装回竹筐,也算满载而来,满载而归。戎人擅长冶炼,制陶的技能可不及虞人,这也是虞苏陶器受欢迎的原由之一。 两人售完陶器,收拾一番,准备离开,这时突然走来一位老奴,他过来跟姒昊招手,姒昊一眼认出他是昆乌戈的奴人。他们来土城未必会去谒见昆吉金,但每次都会去拜见昆乌戈。 早年昆戎有不少商队去规方贸易,当年的领队之人,不少还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4 章 着。姒昊曾拜托昆乌戈帮他寻探一位老领队,能带领他们安全抵达规方。 看来昆乌戈那儿是有消息了吧。 姒昊和虞苏跟随老奴,朝城北的昆乌戈家走去。他们对土城相当熟悉,穿行其间,悠然自若。在昆戎,两人生活得很自在,除去有戎首的庇护,还有昆乌戈的照顾。 昆乌戈是昆戎中的巨富,他可不只是位商人,还是昆吉金的族兄,在土城身份显赫。他的家宅奢华,摆设着外邦的器物。 姒昊和虞苏前来,正好见到从昆乌戈家中走出一位年轻人,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这人一头金发,瞳色更为浅淡,衣着华美,不难辨认,他是昆吉金的长子昆钺。 昆戎的发,大多是黄褐色,昆钺的母亲则有头金发,据说从遥远的昆吾之地里迎娶。母国长满胡杨,风沙时时飞扬,那儿的男女貌美如花,皮肤白皙似雪。 姒昊和虞苏迎面撞上,止步向昆钺行了个戎礼,他不屑搭理,转身离去。走前还听他轻哼着什么帝子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要向他屈膝。姒昊无所谓,虞苏冷着脸,目送他身影离去。 在昆戎,只有几人知晓姒昊的身份,昆钺是昆吉金的继承人,由此他也知晓。 听闻这人貌美却轻浮,又好游猎,不务正事,不知道他来找昆乌戈何事?姒昊猜测多半是来索要财物,曾听昆乌戈抱怨过,此人待族中尊长也粗鲁傲慢。 虞苏握了下姒昊的手,他知道他不在乎,还是为他不平。姒昊神色淡然,对他低语:“无事。”他不在乎这些外在的身份,是不是他昆钺的臣民又怎样,一时而已。 老奴领着两人,走到厅中,见昆乌戈坐在正中等候他们,在昆乌戈身旁,还有一位干瘦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 “姒昊,虞苏,你们坐。”昆乌戈示座,他待他们以礼仪。自从知道姒昊是帝子后,昆乌戈的态度改变许多,看得出他很赏识姒昊。 帝子的身份,不只是一个身份,更是一个倍经磨难的身世。他能从晋夷两次的追杀下存活,堪称传奇,何况他几经波折来戎地,yù前往规方,有这样的胆色也令人佩服。 “他是?”姒昊落座,打量起邻座的干瘦男子。这人穿着戎服,可是脖子上的贝壳项饰,斗篷下的细葛布裳,都证明他曾出过戎地,在外游历。 昆乌戈笑语:“他叫戎青鸟,他被困在规方五年,刚从规方回来!” 姒昊和虞苏心中一凛,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规方和昆戎间,存在有一条安全通道!眼前的干瘦男子,除去长得瘦外,身上并伤痕,他的旅程或许并不那么艰难。 “听说你们要去规方。”干瘦男子皱了下眉头,看向姒昊。 “是,想请教你是如何躲避穹人?走的又是哪一条道?”姒昊起身,向对方行礼,他态度谦虚。 干瘦男子的目光仍在姒昊身上大量,他淡然问:“你们是洛姒族?”不难看出他们不是戎人,眉眼长得不像。姒昊还没回答,昆乌戈已经抢过话说:“他可不只是洛姒族。” 干瘦男子像似没听懂这句话般,他抓了抓咯吱窝,漫不经心说:“从象峰的西侧走,一直走到羽山,都是密林子,很难走,蛇也很多。” “遇到过穹人吗?”姒昊知道象峰是天岂山的一座山峰,顾名思义,长得像一头俯卧的大象。他走的路很偏僻,昆湖的人们都畏惧羽山,不愿挨靠,不论是戎狄穹。 “没有,一路都没见到。”干瘦男子表情茫然,他显然也很困惑。他是思念家人,才决心冒死回昆戎,不想一路没遇到阻碍。 “戎青鸟一回来,今早,首领就派出骑兵,前往天岂山刺探穹人踪迹。”还是昆乌戈将有人从规方回来禀报给昆吉金,他在土城里消息相当灵通,结jiāo的朋友也广众。 “我们来时遇到五六位骑兵回城,行色匆匆。”虞苏提起此事,他觉得应该了解下。 “多半是狄人又来生事。”昆乌戈很平静,常有的事,两边时不时要打仗。 姒昊在冶炼作坊里帮忙,听匠人讲述过和狄人发生的几次战争,都是为了争夺铜山。昆戎侵占狄人的一座大铜山,还掠狄人为奴挖铜,否则不该与邻居狄人jiāo恶这么多年,导致空不出手来收拾穹人。 他族之事,姒昊不好说什么,他默然。 姒昊和虞苏离开昆乌戈家,已是夜晚,两人牵着马,执火把归家。路上心情不觉轻松,反而有些沉重,他们在戎地刚落好脚,又该启程了。 无论穹人是否退离了天岂山,不再阻断通道,姒昊和虞苏最终都会前往规方。戎青鸟走过的路,他们也能走,只是在决定出行前,需先探看一下。 回到家里,虞苏煮饭,见姒昊在擦拭戎刀,他喃语:“原先以为要等冬日昆湖结冰再去,还担心挨不过风雪。”那可是天寒地冻下,沿着结冻湖面行走。相当危险,就算行走时湖面不会裂开,在风雪中也可能失温丧命。 “小苏,穹人早晚会退出天岂山,我们不必铤而走险。”姒昊停下动作,看向虞苏。他来戎地后,就再不曾设想借着冬日昆湖结冰的时机,前往规方。戎地寒冬不容轻视,太冒险。 “嗯。”虞苏应了一声,执着木勺搅拌陶鬲中的ròu羹。他知道任方还在和穹人打仗,战争消耗兵力,前方持续战争,必然导致穹人后方空虚。 “阿昊,我们要准备一下了。”他还是很高兴能前往规方,因为那里有姒昊的子民,那里是他真正的庇护所。 “不急,先等候消息。”姒昊想去天岂山巡查的骑兵,也许能带来一个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劳斯莱斯白:主人,我是驮货小能手,虽然不会拉车不能骑。 暗搓搓买马鞍的昊总:训练一下就行。 第87章 准备 昆戎戎首的住所, 被称为白屋。在土城里, 大部分房子都是灰扑扑的粗泥墙, 唯独这戎首房子外墙抹以白灰,高大而漂亮。 午时,姒昊和工匠们在作坊里铸造一批青铜戈, 他正往陶范里浇金属液,听得外头有人唤他名字。已经连续叫唤几声,只是作坊里又闷热又嘈杂, 姒昊听得声音, 那喊声已有些不耐烦。 冶炼作坊里的工匠,从事着又累又苦的活, 劳作时更是浑身脏污,因闷热而衣不遮体。很难去联想有什么体面的人物, 会来干这种辛苦活,自然也遭人轻视。 姒昊拿巾布擦拭下脸上手上的汗水, 步出作坊去找唤他的人。来人是位戎王的侍卫,蹬着一双光亮的长靴,穿着一身装饰贵重的戎服, 态度轻慢, 想来也是昆氏的子弟。 侍卫瞥了姒昊一眼,只说一句:“戎王唤你去白屋。”他也不等姒昊回复,竟是转身即走。昆戎很少有河洛之人,有也是奴隶,戎人中的武夫对这些异乡人很是轻视, 觉得他们软弱而无能。 当年帝向失国自刎,使得大批帝邦的遗民流离失所,取道戎地,前往规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路途上穷途潦倒,命运往往很悲惨。戎人厌恶弱者,不会给予怜悯,弱小为奴,认为天经地义。 这份轻视,姒昊在戎地真切感受到。他是个豁达之人,并不因自己的遭遇而记恨,但身为帝向之子,他心中有着沉重之情。 姒昊跟作坊头目jiāo代一声,便就牵着大黑归家。去见戎首,可不能就这一身脏污前去,得沐浴更衣。姒昊清楚昆吉金因何事喊他,显然是去天岂山巡查的骑兵回来了。 从见到戎青鸟到今日,已有四天,这四天里,没听闻任何规方人出现在昆戎,显然穹人并未撤退。对骑兵带回的消息,姒昊不乐观。 他来戎地,从事冶炼,但对四周的动向很清楚。在冶炼作坊里,他为戎王制作武器,时常有负责军事的事臣过来走动。每次到土城,他总会去拜访昆乌戈,从中获取消息。昆乌戈消息极其灵通,就是白屋的一举一动,他也了然于心。 回家后,姒昊带着更换的衣物,去河里洗澡。暮春的河水还有些冰冷,他体格很好,就是冬浴都没事。在冶炼作坊里可不只是学冶炼,铸造,他也锻炼出一身强健的体魄。 他高大英俊,沉稳内敛,怎么看也不是个卑微之人。就是一身普普通通的戎袍,穿在他身上,也有着不一般的气度。 姒昊坐在河畔,将皮靴套上,和风吹拂他的头发。不长的发,在风中张扬,逐渐干燥。虞苏跪在他身后,帮他整理头发,用一块自制的木梳。把头发梳理好,将耳侧的发拢向脑后,再用发绳扎上。姒昊的头根粗硬,头发粗犷而张扬,却在在虞苏手中服服帖帖。 整理好头发,虞苏将一块佩玉坠在姒昊腰间。佩玉由虞苏在土城购得,是件戎玉,质地温润,造型拙朴,刻着一只水禽。姒昊握住虞苏的手,吩咐:“我晚上才会回来,你将大黑放屋外,不用等我。” 虞苏点点头,他会留家等候他。 姒昊到白屋去,难免遇到那些傲慢而粗鲁的昆氏子弟,由此他不带虞苏。他不能容忍虞苏遭人轻视,自己遭遇点什么,倒无所谓。 午后,姒昊牵着白马前往土城,径直去白屋,谒见昆吉金。 侍卫通报,将姒昊领进白屋,在走廊上,遇到昆钺带着一众子弟。姒昊退到一侧让路,昆钺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带着不屑。随后,他和子弟们说说笑笑离去。 昆吉金有子二人,除去昆钺,另有一子。二子腿残疾,很少出现,姒昊不曾见过他。听昆乌戈所言,二子xìng情刚毅有才能,颇类昆吉金,可惜脚残疾,被视作废人。 昆戎的家事,姒昊很了解。日后如果是昆钺继承首领之职,以此人的短视,在日渐剧烈的邦族斗争中,昆戎将居于下风。 在侍卫带领下,姒昊进入庭院,见到在院中歇息的昆吉金。他妻妾众多,陪伴在他身旁的是一位美艳的少女,卷发披肩,穿着贴身的流苏裙,身材美妙,眉目含情。 姒昊的目光没往女子身上看,他走到昆吉金跟前,恭敬行个礼。昆吉金见他过来,示意侍从赐坐。他待姒昊的态度,像对待同族中的晚辈般。 姒昊从容落座,坐在昆吉金左侧,发现老人家看着院中的珍禽,并不急于jiāo谈。黄昏,金色水池里,两只说不出名字的高脚水禽,在展翅啼叫,它们的羽毛鲜艳似火。 “穹人没有退兵,仍扎营在规道。”在水禽的叫声里,昆吉金平缓说道,“帝子日后有什么打算?” “等秋时,取道羽山,前往规方。”在意料之中,姒昊没丝毫失望之情。快到夏日,天岂山的dú雾正浓烈,只能选择在秋时动身。 “羽山……”昆吉金站起身来,少女伸手要搀扶,被他粗鲁拨开。姒昊跟着起身,站在一旁,没有任何搀扶动作。戎首看起身时,手掌在地上撑了一下,他一侧的腿似乎使不上力。 老戎首长年参与战争,身上有旧伤,看来是旧伤复发吧。 “羽山传言有龙,那头龙,与你有渊源。”昆吉金有时觉得,这位帝子逃亡来昆戎,得自己的庇护,怕是天意。 正因羽山有龙,所以人们不愿接近羽山。 从姒昊到昆戎来,昆吉金就常派亲信去探看他,亲信的禀告无不是这人不思进取,看不出一丁点能成大事的样子。昆吉金却觉得姒昊非同寻常,相当沉得住气,懂得审时度势。他从没跟自己请求派兵护送他去规方,他知道自己不会答应;他也从不以帝子自居,对自个的处境,看得相当透彻。 “只是一个传说。”姒昊淡然,他熟知自己家族的故事。 身为这个古老族群最中心的那个人,姒昊没有强烈的使命感。他有的,不过是看清自己的道路,一步步扎实前去。 “规方之行,帝子有什么需求尽管说。”秋时离现在还早,可这趟行程不容易,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昆吉金愿意提供帮助。 “我需要探路羽山,得有一匹能骑的马。”人们不爱挨近羽山,除去有龙传言外,还有地形复杂的缘故。姒昊会亲自前去探路,亲力亲为。 “这事简单,我牧场里的骏马不少,你去挑一匹。”骑兵队所骑的马,几乎都出自昆吉金的牧场。全昆戎最好的马,都在他牧场里。 “还需一人,传授我骑马术。”姒昊淡语。 “我让戎山鸠教你骑马术,三十骑兵就数他的骑马术最好。”姒昊想学骑马,昆吉金不感意外。前往规方之路,几乎都是山林路,马车无法行进,步行行程缓慢。骑马需要过人胆色,昆吉金看向姒昊,见他淡定的模样,心想,他早有这个决心。 这位步上逃亡生涯的帝子,年纪轻轻,意志坚定,也许他真能成就一番事业。 和昆吉金悠然jiāo谈几句,夜幕降临,姒昊辞别,离开白屋。昆吉金从没有打跑穹人,护送姒昊去规方的打算,他收留他,善待他,仅此而已。 这对姒昊而言也足够了,他没指望昆戎为他跟穹人开战,昆戎自顾不暇。他对昆戎也没有重要到,能让他们为他一战。 秋时前往规方,此时暮春,还有一个夏日做准备。在姒昊看来不算长,也不算短,正好足够。不论在秋日到来前,穹人是否会退兵天岂山,有准备总是好的。 姒昊连夜离开土城归家,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虞苏没睡,仍在等候他。见姒昊回来,虞苏下炕温汤,在火塘边忙碌。他没问穹人是否退出天岂山,他从姒昊的细微表情,动作,就知道他心中所想。 夜里两人在炕上低语,搂抱在一起睡去。 几天后,姒昊牵着大白到昆吉金的牧场,一位老马倌过来打量大白。牧场里马匹许多,可也没见过这么一匹健壮,漂亮的白马。老马倌把大白端详一番,掰大白牙齿看它年龄,问姒昊这匹马从何而来。姒昊说不是戎马,一路从任方带来,问能否驯服骑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5 章 马倌对地理方位的知识很有限,不知道任方是哪里,他对大白上下其手,称赞:“是匹好马。” 自此,大白寄放在牧场,由老马倌驯马。姒昊也住在牧场,跟骑兵长戎山鸠学骑马。 戎山鸠三十来岁,xìng格沉毅,被戎首点名教姒昊骑马,他只得传授。起先他觉得姒昊这个外邦之人学不来骑马,等他从马背上摔几次,就会退缩。后来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人胆大而心细,聪明而敏捷,根本就没怎么摔下马过。 初学者摔得头破血流,被马踢伤,踩踏的事,他都不曾遭遇。这在戎山鸠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段时日,姒昊住在牧场,虞苏跟过来,照顾他起居。虞苏平日里无事,就在牧场看姒昊学骑马,看大白受驯,一开始为姒昊提心吊胆,后来见他在马背上沉稳、老练的样子,转而去心疼大白。 昆吉金的牧场,不只有供骑乘的马,也饲养着好几匹拉马车的马。平日里,常有马车出入牧场。虞苏在牧场无所事事,便跟车夫学习驾车。 相对于骑马,驾驭马车安全多了。 牧场上,偶尔能见到虞苏慢悠悠驾车,姒昊骑着大白,跟随在他身旁。两人在夕阳下相伴,身后是青黛的山,晚风拂面。 整个夏日,两人都待在牧场,天气转凉后,才离开牧场,回到土城东面的家。 在两人于牧场学习,过着平静的生活,昆戎和狄人在北面的山谷里进行战争,各有胜负,分不出高低。昆吉金领兵在外,留着昆钺驻守土城。姒昊无暇顾及昆戎的战事,他迫切需要探明羽山的道路。 羽山在昆湖以西,位于昆戎的地盘,往来安全,姒昊独自出行。骑马一日内可以往返,步行可得两日。清早,虞苏目送姒昊骑着大白,在晨曦下驰骋而去的身影。他心里本该担虑,但看着他在马上的英姿,心中又是喜悦。穹人和狄人都不会骑马,在戎地,也极少有人会,若是遇到敌人,可以凭借骑马逃脱。 离去规方的日子越来越近,需要准备路途所需的物品。送走姒昊,虞苏背上家中仅剩的几件彩陶器,独自前往土城。 姒昊骑着白马,披着一身灰色的斗篷,沿着昆湖西面行进。路途上偶有戎人,见着他都以为他是戎首的骑兵,人们不敢招惹骑兵,待骑兵分外敬重。一路无人拦阻,顺顺利利,抵达羽山脚下。 这座山并不高,但地形相当复杂,山峰危立,如同石林般。怪石遍布,山中雾气蒙蒙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从戎青鸟那儿询问来的路线,姒昊需要寻探。 戎青鸟是位商队的领队,有很强的辨认方位能力。他告知姒昊的羽山路线,经由姒昊一路的踩点,确认可行无误。他站在山峰上,目光越过森林,望见远处的天岂山。高耸入云的天岂山,像藏匿在云林中的巨兽,只露出它的片鳞半爪。 步下山峰,姒昊牵着大白,缓缓走出羽山,雾气沾湿他的头发,他的心很静穆。他离去前,朝山谷投去一眼,雾气沉沉下,难以想象谷中的情景。他没有挨近传说中的龙渊,他没必要去试探人世间是否真得有龙。 孤零零葬身于此的先祖,孤零零抵达于此的自己,姒昊感受到一份沉寂的哀伤,像幽深的水渊般。 传说羽山是姒昊先祖伯昆的葬身地,古帝时代,伯昆被帝於杀害于此,雄魂不灭,化而为龙。洛姒族是极其古老、显赫的一个族群,在古帝时代,便就封为伯爵。后来建立帝邦的伯禹,便是伯昆之子。 小时候,姒昊从未想过,他有天会抵达这个传说的地方。他也不曾去想过,也许日后,自己也会成为一个时代的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骄傲):我已经是真劳斯莱斯白了 导演:大白,听说要温顺好骑,最好挨一刀哦。臭马,你居然踢我。 第88章 晋夷使者 前往规方之途, 不会带任何货物, 会带上的都是最需要的物品。虞苏将陶坊里剩余的陶器, 全都背负在身上,带去土城售卖,易物。背负着一筐的陶器, 虞苏慢慢地走,他身后跟着大黑。 往时来土城,都会带大白, 货物由大白驮, 人倒是很轻松。有匹马很便捷,要是有辆马车, 更是便捷。虞苏想,他很快会有辆马车。 车身还在城南的作坊里制作, 应该快完成了。一辆最普通的马车,不事修饰, 花费他们七颗六彩陶珠,十枚石贝币。 姒昊倒是不心疼,虞苏有点心疼。 虞苏进入土城, 靠在土城墙小歇, 他从腰间取出水壶饮用。他额头上有薄汗,背负一筐陶器不轻松,沉甸甸,勒得肩膀疼。虞苏不觉得辛苦,喝上几口水, 把竹筐背上,继续行走。 土城的早市在城北,这里常有商队到来,是昆戎最热闹的集市。虞苏来到早市,他找个空dàng的位置,将陶器从竹筐中取出,摆放在地上。 他的身旁,一边是贩卖牛羊的商人,一边是贩卖铜器的商人。时不时有人过来看看,挑选货物。 虞苏低头看顾他的陶器,有人来询问,就用戎语简单jiāo谈几句。虞苏的戎语说得还可以,虽然没有姒昊说得好。他的阿昊,学什么都很快。 时常来早市,附近的人大多认识虞苏,唤他为带黑犬的陶匠。这头黑犬实在惹目,它总是蹲守在陶器旁边,威风凛凛,像一位侍卫。人们知道虞苏是外族人,不只有条恶犬,还有昆乌戈罩着,不会招惹他。 从早待至午后,虞苏用一筐的彩陶器,换得三枚石贝币,还有不少的禽蛋,ròu干,干酪。 石贝币揣进怀里,食物放进竹筐,罩上竹盖,虞苏心满意足。出来时间长,有些饿,虞苏拿出携带来的食物喝水,他不忘分食大黑。烙饼从早上放到现在,已经干硬,虞苏吃一口饼,喝口陶壶中的凉水。他吃得很慢,不时在想事情,他想姒昊。 他去羽山探路,他说路途上很安全。虞苏了解他,他会很谨慎,他不会让自己担心。他们是两条拧在一起的藤条,相互依存。 发呆的虞苏,觉察有目光在注视他,将头一抬,发现是铜器商人的奴隶正在看他。这个奴隶衣衫破烂成条,看得出年龄不大,也就十几岁。他蹲在地上,盯着虞苏手中的饼和水,他正饥渴jiāo迫。他的脸颊凹陷,双唇干裂,一双灰色的眼睛,满是渴望。 虞苏起身,将竹筐背上,走到奴隶身旁,把饼递给他。自己一会就回家,有吃的,再说此时也不是很饿。虞苏这么想,一回神,见奴隶狼吞虎咽,两口把饼吃完。 “渴了吧,喝点水。”虞苏将水壶递向奴隶,他声音很小。他怕引人注意,毕竟人们将奴隶当牲口对待,他这样行径在别人看来怪异。 奴隶的双手被木枷所制,抓不住陶壶,只能将头仰起,张开嘴。虞苏把水壶倾倒,徐徐倒进他口中。铜器商人怕奴隶逃跑,将他的手脚加木枷。唯有干活时,会将手上的木枷取走。 这样的姿势,喝水很缓慢,虞苏很有耐心,不着急。他将水壶里的水,一滴不剩,都喂给他喝。 奴隶的眼里带着感激,灰色的眸子明亮起来,像棵枯草得场雨水复苏。他对虞苏说了一通戎语,有些字句虞苏没听懂。虞苏懂的只有那些日常用的戎语,他想大抵是感谢的意思吧。 虞苏没说什么,他将陶壶挂回腰间,朝铜器商人瞥去一眼,见他仍专注于售卖铜器,没察觉。被看到喂他奴隶水和食物,很可能遭斥责,引人注目,虞苏不爱惹事。 默默背着竹筐离开,虞苏没留意从他把饼递给奴隶那会起,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一旁观看。 马车上的人模样在二十上下,衣着普通,唯有右耳坠着一个粗实的金环,显示他身份不一般。戎人一般会在右耳佩戴耳环,平民用青铜,用金器的,都是贵族。 昆极的目光随着虞苏身影的移动而移动,在他从马车前走过时,昆极一眼就认出,他不是戎人。他穿着戎服,但是腰间的陶壶器形是外族之物,他的五官发色也不对,他是位外族。 这人以自由身出现在土城,也许他随着商队前来。 虞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昆极收回目光,对马夫说道:“去乌戈家。”马车前进,在坑洼的泥地上颠簸,昆极按住自己的左腿,感到疼痛。他是残疾之身,无法上战场,单是从北谷的营地里往返,就已感到病痛的折磨。何等可悲! 年少时,昆极试图驯服野马,却遭野马踢甩,重重摔下马,摔断一条腿。年少轻狂代价惨痛,自此成为一位废人,深居简出。这次和狄人的战事,昆极本想帮忙出谋划策,他前往北谷营地,却遭父亲嫌恶。 马车经过铜器商人的奴隶时,昆极朝他投去一眼,有时觉得自己和这些被钳住手脚的奴人没有两样,都丧失了尊严。 虞苏在城北行走,不时张望四周,他在寻找巫医的房子。他得去找巫医求yào,能止血的yào,还有据说能解天岂山dú雾的yào。 巫医的房子很有特色,是土城唯一一栋草顶屋,虞苏很快找到。他推开木门,进入巫医家中,见到一位头戴羽冠,腰配铜铃,虎牌饰的老年男子。虞苏从怀里摸出一枚石贝币,用戎语说出他想要的yào物名称。 止血yào是一盒油膏,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制作,而解天岂山dú雾的yào,是一大袋枯叶子。 虞苏离开巫医家,还是没有直接回家,他带上yào物,前往昆乌戈宅。戎青鸟便住在昆乌戈家中,虞苏要去拜见他。 秋日到来,他和姒昊准备好出行的物品,就会启程。有些事,姒昊去做,有些事,由虞苏来。 昆乌戈往年秋时会带商队去桑城,今年没去,昆吉金的命令将他留在土城。昆吉金让他协助昆钺处理土城事务,他不放心这个长子。 虞苏前来昆乌戈家,正好见到昆极在院中。虞苏看着他,他也在看虞苏。 这位昆戎首领的二儿子,和父亲一样有头黄褐色的发,宽阔的肩膀,高大的身材。虞苏第一眼,就发现他是个瘸子,走路一瘸一拐;第二眼,虞苏去看他右耳的耳环,这是辨认身份的一个方法。 虞苏不解他为什么一直注视自己,那眼里似乎还有点惊讶。虞苏将头低下,恭敬行了个戎礼。他听姒昊说过,昆吉金的二儿子是个瘸子,而这人佩戴着粗实、夸张的金环耳饰,年纪也符合,大抵就是了。 “你是谁?到这里做什么?”昆极猜测他是昆乌戈旧识,昆乌戈家有守卫,不会随便放人进来。 “我是位陶匠,来找乌戈。”虞苏看他朝自己走来,为免失礼,他不去看他行走的姿势,一直低着头。昆氏的子弟,待姒昊态度轻慢,虞苏不想和他们打jiāo道,但也不能去得罪。 昆极想起土城来了一位虞地陶匠,他有所耳闻,他还没再说点什么,就听到昆乌戈说:“他是姒昊的随从,虞苏。” 昆乌戈从屋里出来,看向虞苏和昆极。虞苏如释重负,朝昆乌戈走去,向他行礼,告知自己有事找戎青鸟。昆乌戈唤来一位仆人,带虞苏往院后去。 昆极一直在打量虞苏,直到他离去。昆乌戈不解看他,昆极说:“没想到两人都如此年轻。” 帝子也才十八岁,这位随从年纪和他差不多。这两人年少,阅历不及年长者,却踏上漫长旅程,还能安然抵达昆戎,堪称奇谈。 商道被穹人阻断,戎青鸟困在规方多年。回到昆戎,物是人非,一时没住处,为昆乌戈收留。这人不肯带姒昊和虞苏前往规方,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回来。他倒是清楚,如果姒昊通过昆吉金之口,来要求自己带路,绝对逃不过,所以他尽量提供帮助。 虞苏将两种yào物,拿给戎青鸟看。戎青鸟仔细察看了,告知他是这两种没错,并告诉他叶子的使用方法。虞苏跟他道谢,很是感激。 戎青鸟见这位后生待人温雅谦逊,颇得人喜欢,便就多关心下,问他几时前往规方。虞苏说这几天筹办好,就会出行。 “人还是要回到自己的族群里,才有安稳日子过。你们照我说的去做,肯定能安全抵达规方。”戎青鸟并不知道姒昊是帝子,还以为姒昊和虞苏都是洛姒族。 “青鸟,多谢你的帮助。”虞苏对他行了下礼,言语诚恳。 戎青鸟抓抓鸟窝头,笑得有些心虚。他其实不能保证他们安全抵达规方,光是爬天岂山就得去半条命,一路上还有许多猛兽。自己是运气太好,才活着出来。以前商队走的都是规道,那才是正经通道,可惜被穹人给堵了。 虞苏走出戎青鸟的矮屋,经过前院,离开昆乌戈的家。他出来时,没见到昆乌戈,想他有贵客正忙,就没去跟他道别。来戎地这些日子,多亏昆乌戈和首领的关照,否则他和姒昊也无法立足。 离开昆乌戈家,虞苏加快脚步离开土城,此时已近黄昏,也许姒昊回家了。 就像戎青鸟所说,人得回到自己的族群,规方是姒昊必须去的地方。戎青鸟那边吐露很多关于规方的消息,他说过洛姒族在规方二十载繁衍生息,帝邦的文化在那里延续。 背着竹筐,带着大黑,如来时那般,虞苏原路走出土城。他离开土城时,看到从西面走来一支商队,隔着太远,又为土坡遮挡,虞苏没能看清他们的装束。 这些人大多穿着上衣下裳,并非戎人,来自大河地区。其中有一人的打扮最是特别,他梳着六七条发辫,头发束在脑后,每根发辫尾部都缀着羽毛。他穿绿色的短袍,袖子很窄,仅能容拳,他佩戴弓箭,手上绑着护膊。这是晋夷的打扮,并且从他袍身的颜色看,他身份不低。 商队常在秋时贸易,出现土城的商队不少。虞苏没放心上,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他心心念念着姒昊。太阳已偏西,也许姒昊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6 章 有刁民想抢朕的老婆,来战个痛! 昆极:……打不过。 导演:昊总下章就踏上去规方的道路了。 第89章 危急 陶盆中的麦子青黄色, 麦穗瘦长, 麦秆只稍微弯了腰。虞苏将麦粒从麦穗上薅下, 用手指搓揉,麦粒扁平,远远不及当地的麦实饱满。 来昆戎多时, 虞苏见过当地农人种麦,他们的麦苗更壮实,麦穗沉甸, 麦种优良。 姒昊来到虞苏身边, 低下身看盆中那株缗地带来的麦子。它放在屋外多时,一时没留意, 原来已泛黄。姒昊拉起虞苏,对他说:“湖西有昆戎最好的来种。” 若是想携带麦种出行, 自然是携带最优良的种子。 虞苏“嗯”地一声,他跟着姒昊离开, 他们牵上大白,将大黑留院中看家。两人远去,紧闭的门院, 屋门口趴着大黑, 阳光照在土阶上,瘦瘦的麦子在风中摇摆。 他们前往附近一家牧场,用一枚贝币,从牧场主人手中牵走一匹棕色的牡马。它受过拉车训练,xìng情温顺, 服从驱使。虞苏很喜欢它,一眼相中它的健美和温和。它会是陪伴自己前往规方的马儿,在路途上拉车,背负行囊。 马儿用途广泛,马车在去规方之途,则似乎可有可无。马车也就前去羽山的路途上能使用,翻越山峰时,就得遗弃。姒昊不这么想,他认为一旦要出发,便得以最便捷的方式前往。他能骑马,虞苏能驱车,这是他们的优势。 离开牧场,一人牵着一匹马,悠然往城南前去。 河洛之人,不会骑马,懂得御车之人都相当稀少。姒昊很可能是河洛诸国中,第一个会骑马的人。为何懂得骑马的人如此至少,在于骑马可能会导致死亡,需要过人的勇气和娴熟技能。如果不能驯服马,那么不必说骑马,挨近它都难。驯服了马,成功骑上马背,就必须双腿紧夹马腹,双手抓紧马缰,再没有其他的凭靠。在马背上驰骋,稍微不留神,就会被甩落在地。运气不佳的人,可能折断脖子,摔成半身不遂,摔断腿。 城南有土城唯一的车作坊,姒昊经由昆乌戈牵引,才得以在此制作一辆马车。戎人将戎车的制造保密,不轻易为外族造车。 姒昊和虞苏牵马前来作坊,作坊主人告知马车已制作好。木匠把车身拉出,并帮忙套上马匹。虞苏登上马车,坐在上头,抚摸车身,他以往不曾想过,自己会拥有一辆车。 姒昊把一件马策递给虞苏,对他笑语:“小苏,试一试。”虞苏接过马策,在手中捏握,他心情奇妙。他看见姒昊敦促的眼神,他拍打马策,马儿抬步前行,缓缓带动马车。 虞苏驾驭马车,在作坊外头兜上一圈,得心应手。他不会骑马,但他会是位不错的御夫。马车停在道上,虞苏回头朝姒昊喊:“阿昊。”他眉眼含笑,朴质的发带在风中舞动。 姒昊翻身上马,轻松追赶上去,他来到虞苏身边,才放慢速度。大白聪慧,能领会主人的意思,它调整步伐,不疾不徐,跟随马车行进。 马背上的姒昊英姿焕发,他的双腿修长,腰身挺直,刚健而沉毅。他骑着一匹在戎地也不常见的白马,白马矫健而俊美,无论是人是马,都相当出众。 两人没有回家,一起前往湖西,找种田的农人购买粮食及麦种。在河洛的人们,总以为戎人不种田,他们只懂放牧,落后又野蛮。那是误解,戎人是种麦好手,而且有自己的文化。 从农人手中购得所需,姒昊带着虞苏,向西北向前去。他们穿过湖畔的乔木,在纷纷落叶下,远远眺望前方的羽山。他们即将踏上的道路,就在那儿。 为树林遮蔽的羽山,看不清它的全貌,虞苏想它似乎没那么神秘。他听说过羽山龙的故事,在虞城夜晚的社中,由秉叟口中讲述。 虞城,那是他的故乡,虞苏十分思念它。多奇怪,他真的有一天,来到传说的地方,也被遥远的距离阻隔了故里和亲友。幼年的他,很羡慕秉叟的经历,不想,自己会踏上跟他一样传奇的历程。 虞苏喟然,心中惆怅,姒昊揽住他的肩膀说道:“小苏,规方南道接近任方,我们终有一日会回去。”虞苏将身子侧向姒昊,头枕在姒昊肩上,他清楚归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此时心里有不安,他想或许抵达规方后,他和姒昊的关系会被改变。 他也不那么害怕,他了解身边这个人,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姒昊将虞苏拉到怀里,他从他的发上摘下一片落叶,虞苏抬头,对他微微笑着。姒昊摸上虞苏笑脸,将脸贴向他的脖子,他嗅吸他身体的气息,此时姒昊的心境安谧而祥和。 规方和任方之间,隔着晋原,晋原上有一座要塞夷城。它是一座只有二十载历史的城岗,由穹人和晋夷一同营建。哪日规方和任方能联手,攻下夷城,便是姒昊和虞苏的归乡之时,而天下的大势也将由此转变。 ** 昆极有过意气风发的时期,在他没残疾前,他是昆乌戈家的常客。昆乌戈家不乏外来的商人,这些商人来自各个不同的城邦和部族,昆极喜欢和他们接触。昆极博学多闻,有着语言天赋,他会狄语,会夷语,也会一些河洛语。 昆极一度被父亲当做继承者,受人敬重,直到身为狄人的母亲失宠,而自己也失去了健康的体魄。 本该寂静的午后,昆极听到院外吵杂的人语声,他听出那是河洛的语言。他朝院外探看,他见到一支由三十来人组成的扈人商队。扈人不大前来昆戎,他们贩来的漆器受戎人追捧,但往往只和闪戎贸易。 昆极很快发现,这支扈人商队中,夹着一位晋夷男子,他身着绿袍,携带翠羽箭。令昆极格外在意,这人不仅是晋夷的神弓手,他还是位贵族。晋夷以绿色为尊贵,绿袍只有族中的晋氏才能穿。 他必是位帝邦的使者,晋朋派出的人。他来昆戎有出使的任务,而他的任务是什么呢? 近些年,昆钺越发跋扈,不顾手足情,又遭父亲冷落,昆极难以参与政事。在这样的处境下,昆极却对族中的大小事务都清楚,他和昆乌戈有着极好的jiāo情。 扈人的商队停驻在白屋外,领队带着晋夷使者进入白屋,谒见此时土城的管理者昆钺。昆极派出亲信,前去探听昆钺和使者的jiāo谈。亲信回来禀告,晋夷使者跟昆钺要一个人,那人是位帝族。 夜晚,昆极由车夫送往昆乌戈家,他亲自去拜见昆乌戈。这位阅历丰富的老领队,似乎有些苦恼,他独自在屋中沉思。老仆进来禀告,昆乌戈才留意到昆极到来,看着他一瘸一拐走向自己。 老仆离开,昆极在昆乌戈身旁落坐,开口便问:“晋夷是来索要帝子吗?”昆乌戈点了下头,他手摸在腰间的戎刀,拇指腹在绿松石装饰的兽眼上磨蹭,他说:“晋朋知道帝子在昆戎,派人随同商队前来。” “他从那里听闻?”昆极想这事有点匪夷所思,昆戎和帝邦没有往来。 “帝邑有位大巫,经由占卜得知。”昆乌戈见多识广,听说过这位大巫,晋朋获得帝邦的王位,有她在背后的大力支持。 “占卜?”昆极惊讶,这位帝巫非同一般。 “说是帝巫有帝向的骨头,不管帝子在那里,是死是活,帝巫都知道。”昆乌戈不确定晋夷使者话中虚实,也许是夸大之词。 “知道就知道吧,我们和帝邦相隔遥远,就像两条朝向不同的河,怎么也不会流到一块去。”晋朋要来派兵为难昆戎,得先摆平大大小小的戎人部族,现在可不是二十多年前,戎地能让他畅通无阻。 “晋夷使者提出用美玉,珊瑚,海贝换帝子。”知道威逼不行,使的是利诱。今日昆钺接见晋夷使者,昆乌戈也在场,他亲见昆钺被使者许诺的大笔财物吸引。天下邦国,论富裕当属帝邦,人世间的珍宝应有尽有。 “海贝,珊瑚,谁人不爱,他要给多少?”昆极觉得这笔jiāo易要是属实,昆戎不亏。帝子对昆戎而言,没那么重要,正值用兵之际,需要大量的财物。不过,拿帝子的命去跟晋夷换财物,有失信用,且会招河洛诸国,还有规方的怨恨。从长远看,这笔jiāo易实在不划算。 “你也这么觉得?”昆乌戈有些失望,他看得更深远。而今帝子势力弱小背后只有任方,一旦他抵达规方,帮规方突破封锁,日后的局势将大不一样。 “乌戈,得由我父亲定夺,我就是不赞同,也说不上话。”昆极自嘲。他人微言轻,在昆戎,也就昆乌戈还当他是个人物,赏识他。 “我已经派人去北谷,通报你父亲。”昆乌戈留在土城便是监督昆钺,帮他处理事务。这种大事,他会亲自禀报昆吉金,他信不过昆钺。 昆极离开昆乌戈家,经过早市,月光如水,他突然想起帝子那位温雅的随从。昆极见过帝子,知道他是个有才能的人。 你我都是命运不济的人,令人心有戚戚。 ** 夜深,姒昊从马舍喂马出来,披着月光回屋。屋中,虞苏还没入睡,在赶制一对皮护膝。这种东西,在任虞缗都不曾见过,戎地独有。虞苏见过挖矿的工匠佩戴,自己摸索一番,便就会制作。他有制作物件的天赋,姒昊这方面远远不及。 姒昊走到虞苏身后,将他搂抱住,亲着他的脖子说:“不急着用。”两人打算两日后出发,出发前得去趟虞城,跟昆乌戈告别。昆吉金人在北谷,忙于战事,不必特意去告知。 虞苏没停下手中动作,他笑语:“快做好了。”姒昊只得将他手里的皮子和针拿走,搁放在一旁,他执住虞苏的手,说道:“夜深了,睡觉。”虞苏噗呲一声,回头去搂姒昊脖子,姒昊顺势,将他从地上抱起,抱往土炕。 姒昊坐在炕沿脱衣服,刚脱去斗篷,虞苏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虞苏热情地捧住姒昊的头亲吻,姒昊的摸向虞苏腰间,解他的腰带。 两人在戎地,相依相伴多月,日子过得辛劳。他们所拥有的,不过是对方而已。 第二日早上,姒昊和虞苏坐上,他们要去土城拜见昆乌戈,顺便和他辞行。姒昊驾车,虞苏舒适坐在车厢里,笑语盈盈。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什么身份区别,虞苏也没去认为,这是帝子在给他当御夫。 两人前往土城,马车进入东城门,往北行进,在半道上,姒昊看见三四位扈人男子。扈人上衣下裳,衣着艳丽,和穿着灰扑扑斗篷的戎人差别明显。 姒昊立即警惕起来,他在任邑时,见过扈城使者,他能辨认扈人的装束。扈人和帝邦关系亲好,他们会前来昆戎,让姒昊在意。姒昊选择避开扈人,驶往另一条通道。 虞苏留意到那些人衣着的不同,也觉察姒昊有意避开,他低声问:“阿昊,他们是谁?” “是扈人。”姒昊回道。 “他们怎么会在土城?”虞苏听说过扈人,他们和晋夷关系很好。 越挨近北区,姒昊的心越是焦躁,有种不详之感。没多久,昆乌戈的房子出现在前方,姒昊再次看到一位扈人出现。从他的姿态和穿着,姒昊猜测他是扈人商队的领队,他大摇大摆,进入昆乌戈家。 “阿昊,我们别过去。”虞苏的心里感到不安,虽然他说不出原由。 姒昊自然也有这个想法,他冷静地调转车身,驾马车离开。马车没有丝毫迟疑,在御夫的鞭策下,快速离开土城。也许这些扈人对他们根本没有丝毫的危害,然而谨慎为妙,毕竟xìng命攸关。 返回城东的家,姒昊在院中踱步,若有所思。他思考的不是扈人,而是晋夷。离虞方捕获晋夷探子到现在已有一年多,没能杀死自己,晋夷不会善罢甘休。晋朋必然要派出探子,四处打探自己的踪迹。 帝邑大巫的指导一向准确,自己两次三番,险遭dú手,防不胜防。每一次都毫无征兆,这已不是光凭谨慎能够躲避,帝邑大巫的可怕,令人胆寒。 “阿昊,晚些时候,我独自带大黑去土城。”虞苏来到姒昊身边,他知道姒昊心中的担虑。 “不必。”姒昊不赞同,也觉得没必要了,“他见我们不在,就知道我们已离开。”昆乌戈是个聪明人,过几天看他们不在,就知道是前去规方。即将出发去规方,容不得一点差错。 姒昊背手仰头看向天空,云层厚而多,将太阳遮蔽,怕会有雨。yīn晦的天,让人心中也仿佛蒙上层云雾,在两次和死亡擦身而过,姒昊对危险极其敏锐,他说:“小苏,我们凌晨就离开。” 借着最后一抹夜色离去,悄无声息,走至昆湖,天也就亮了。 在桑城待过的姒昊,接触过不少商队。他很清楚,商队不只进行贸易,往往也会携带任务。如果他是晋朋,想偷偷摸摸派人去戎地搜寻帝子,必然得找一支商队带路,在沿途打点,引荐。扈人和帝邦太亲密了,不得不提防。 姒昊在昆乌戈家见到的正是扈人商队的领队,他前去拜见昆乌戈,也是游说他。他请昆乌戈帮忙促成“jiāo易”帝子的事,会给他好处。昆乌戈没说要帮忙,也没说不帮忙。他将人招待,只告知戎首不在,他做不了主。 从昨日开始,晋夷使者便就入住白屋,受到昆钺的热情款待。扈人领队在昆乌戈这边使力,晋夷使者也没闲着,对昆钺一再利诱,怂恿。 夜深,姒昊和虞苏将行囊收拾好,堆放在屋中角落,只待凌晨出行装备。 姒昊让虞苏去睡一会,凌晨他会唤他。虞苏躺在姒昊怀里,想让自己入睡,却毫无睡意。两人在昏暗中拥抱在一起,谁也没睡着,都留心倾听屋外的声音。 他们的小屋孤零零一栋,四周没居民,万籁寂静。 夜深,早按捺不住的昆钺,召集骑兵,准备捕抓事宜。白屋外,火把熊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7 章 人马聚集。昆极睡眠浅薄,被吵醒来,他往窗外一探,便知昆钺意图。他连忙派亲信通报昆乌戈,昆钺要捕捉帝子。 离白屋只有几步之遥的一栋豪宅里,昆乌戈这夜仿佛有预感,他辗转反侧,没有睡下。得仆人通报,见得昆极亲信,获知姒昊危险。昆乌戈当机立断,唤老奴驾车,载着他,火急火燎,前往城东。 马车驰骋而去,消失于浓浓夜色。没多久,一队骑兵,在昆钺的带领下,浩浩dàngdàng,奔出东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小苏,这是我送你的兰博基尼,还喜欢吗? 鱼酥:喜欢! 导演:放心,不会有事的。 帝邑大巫:听说有人想打屎我,来啊,我在帝邑等你们。 (于是她被愤怒的昊总鱼酥亲友一顿暴揍。) 第90章 羽山龙 趴在姒昊胸口, 听着他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 虞苏的眼睛闭起,终于感到一丝困意。这静谧的夜,像一座黑暗的森林, 把危险藏匿,只在月光下绽露它的幽静和美好。 姒昊的眼睛一直睁着,他没有合过眼, 这一夜, 他的脑中不时出现一些人的脸庞。落羽丘医治他的壶,渡他过任水的姚营, 蒸面果子的虞母,桑城重逢的子蚕。还有几张凶恶的面孔, 这些面孔快速的闪现,最终定格在角山营地, 篝火之下的一张凶恶的血脸,那是追杀他的晋夷神弓手死后的模样。 神弓手几乎杀了自己,差那么一点点。姒昊抬动一下曾经受伤的肩膀, 一阵疼痛传来。这只是一种幻觉, 这处陈旧的伤痕,早已愈合。 姒昊爬起身,他动弹身子,虞苏跟着起来,问他:“阿昊, 要走了吗?”姒昊将被子拉去盖上虞苏的肩膀,回道:“早些走,我去马舍备马。” 姒昊披上斗篷,离开前,不忘捎上长矛。虞苏下炕,将火塘的火升起,把汤温一温,秋夜寒冷。陶鬲放在火上,盖上盖子,虞苏揽着外衣,往院子里去。 他去马舍找姒昊,见马车已经备好在一旁,姒昊在给大白绑马鞍。虞苏将马车架出马舍,停放在院中,就进屋去搬东西,纷纷往马车上放。 姒昊拉大白出来,将他的长矛,戎刀捆在大白身上。忙完自个的事,姒昊去虞苏那儿帮忙,吩咐他:“不必带太多东西,到羽山下要弃车。” 虞苏一手提着一篮禽蛋,一手揽一包烙饼,笑说:“食物多带些。”他将东西往马车上搁,发现大黑已经跳上车,以示自己也是旅程的必需品。虞苏拍了下它的头,吩咐它不许偷吃,转身又回屋去。 姒昊进屋,将弓箭挎在背上,这将是他随身携带的一件武器。骑马时,为保持身体平衡,不能空出手,要不他执长矛更得心应手。 “阿昊,过来喝碗汤。”虞苏在屋中喊。喝碗热汤,暖暖身体,以便出行。 姒昊背对虞苏伫立院中,他朝前方眺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将他吸引,以致他没有回应虞苏。凌晨的林风,刮过脸庞,冰冷的像锋利的叶沿,在那黑漆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涌,什么声音在无声嘶喊。 “阿昊?”虞苏来到身边,不解询问。 一阵闷闷的声响,在遥远之处,也许是远山的闷雷声,也许只是风声。姒昊侧耳倾听,黑暗之中,他的听觉显得特别灵敏,他觉得都不是,这声音在靠近。 “阿昊,有光在动!”虞苏看到山坡下一团飘动的光,像只带光的小虫。它在逐渐挨近,那是一辆马车,月光照在它红色的盖弓帽上!虞苏大惊,惊呼:“是马车!” “小苏,快上车去。”姒昊言语冷静。 虞苏立即爬上马车,用马策驱赶马儿,马车缓缓移动。这时虞苏终于听到一阵急切的声响,他惊愕抬头,见到那辆狂奔的马车后面,是一支骑兵队! 他们已逼近,移动速度非常快,月光照在骑兵队的武器上,明晃晃。虞苏甚至辨认出马车是昆乌戈的马车,昆乌戈在车上动作很诡异,火把照亮他惊慌,焦虑的脸庞。 这一看,使得虞苏的动作一滞,他听到姒昊喊他:“小苏,快走,往昆湖落叶林去!”虞苏回头去看姒昊,他已经骑马出院门。 虞苏慌慌张张赶马车,将马车驱赶出院子,他意识到姒昊没跟上,他大声喊:“阿昊,他们要来了!”此时的虞苏,心急如焚,姒昊显得很平静,他骑马留在后方,没有动弹。 “两人一起跑不掉,你先走,我会去找你!”姒昊朝虞苏吼叫,的马蹄声在黑夜里像雷鸣一样。 “一起走!”虞苏急得大叫,他不要将姒昊留下。 “你能活,我才能活,快走。”马背上的姒昊,他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话,他用手猛推虞苏的马车。 昆乌戈的神态,像似在大叫着什么,瞬间,马车被骑兵追上,骑兵并没去拦阻他,他们像洪水般涌向姒昊和虞苏和小屋。 “驾!”虞苏用马策鞭打马儿,马儿吃疼,撒腿狂奔,马车驰骋而去。 泪水从虞苏眼角滑落,随即又被风干,秋夜的风打在脸上,像刀子般。马车一头冲进夜幕,发疯般地向西奔逃,直到马蹄声远去,消匿,他耳边只有风声呼啸。 姒昊骑着大白,等马队挨近,让他们能看到自己,毕竟黑夜里,视线没那么好。他捏紧马缰,心中镇定,月光下的白马,还是比较明显的。 跑在最前面的是两骑,他们即将登上山坡,月光映亮他们脸庞,姒昊只是一眼,便就认出了戎山鸠和昆钺。 姒昊勒扯缰绳,喝道:“大白,跑!” 大白跃身嘶鸣,撒腿狂奔,像一颗划像夜空的流星。它冲向东面的林地,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骑兵队。 见到骑兵队跟上来,姒昊嘴角扯过一丝笑意,他很高兴他们全都跟来。往西而去的虞苏,他驾驭马车行动能力不及骑马,如果他们发现并追赶虞苏,他将无法逃脱。 东面的林地,姒昊很熟悉,他和大白在里边快速地穿行。天空一轮圆月,月光皑洁,照进秋日光秃秃的树林里。姒昊无需回头去看,也知道骑兵队在后头,急促的马蹄声,齐齐嘈嘈人语声,在凌晨的林子里分外响亮。 姒昊逃出林地,突然过河水,马蹄急速踏水,水花飞溅,沾湿他的下裳,靴子。 秋水寒,马蹄急。 逃奔的一人一马,甩开众人,拐向北面的山地。人马披着银光,像箭般极速。 追逐在后的骑兵队,在过河后,便分两队包抄。他们的头领花费够多时间,才去意识到帝子有着高超的骑术,而且相当狡猾。 昆钺越追越觉得不对劲,对紧随在身旁的戎山鸠大吼:“他骑的是什么马!”戎山鸠大声说:“河洛的马。”他挥动马鞭,骑着一匹枣红马向前冲刺。前方,姒昊的白马带着他,窜进一片树林,没留踪影。皑白的月光,映在一面水域上,将四周照亮。 “他想逃去规方!”昆钺大叫,策马跟上戎山鸠。昆钺和身为骑兵队长的戎山鸠,他们所骑的都是昆戎的名马,不可思议,他们追不上帝子那匹来自河洛的“劣马”。 他们不输在脚力,而是才智。姒昊并不是慌不择路的逃跑,每一段路,他都在算计,选择对他有利的方向。他有好几次在奔驰中,突然拐向,像只狡猾无比的猎物,一眨眼就不见。 有几次经由包抄,几乎逮着他,他却能左闪右避躲开了。昆钺在大骂,在怒吼,骑兵队亦觉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在追逐着的,是曾逃过死亡的一人一马,着过人的敏锐和直觉。 这是一场漫长的追逐,等骑兵队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追到羽山脚下,此时,天也亮了。 烟雾缭绕的羽山谷地,石林森立,如同迷宫般,那一人一马却义无反顾闯入其中。戎骑的马儿怯意,不肯上前,戎骑下马,望着这座传说中危机四伏的羽山,也是踟躇不前,心生恐惧。 “都在干什么?还不追!”昆钺在马上催促,他挥打马鞭。 “是羽山。”戎山鸠提醒他。 “你们怕龙?”昆钺嗤笑,他突然又拔高声音,大吼:“你们谁见过龙?,根本没有龙!”他追逐了半夜,眼睁睁看他溜走,愤怒不已。 山谷里一阵回声:龙龙…… 骑兵恐慌,纷纷上马,他们不曾见过龙,可羽山是禁地,口口相传,无人敢来。传说进入羽山之人,再也不会出来,都成为龙渊里嶙峋的白骨。 “谁抓到帝子,赏一朋海贝币!”昆钺重金号召,骑兵深受鼓舞。 戎山鸠做表率,第一个骑马进入谷中,其他骑兵也都跟上了。昆钺很满意,策马前进,夹在队伍中。人命固然重要,可财也重要,晋夷许诺的珍宝,足以让昆钺成为戎地最富有的人。 姒昊进入山谷,下马行走,人倦马乏,尤其是大白已经跑不动了。它的四只蹄子为血殷红,在剧烈的奔跑中,蹄子崩裂,血滴一路。姒昊搂着它脖子,轻轻拍着它的背,他很感激它,它已竭尽全力。 牵着大白,姒昊往山谷深处前去,他爬上一处山道,眺望前方。雾气下隐隐可见人影,那是追踪而来的骑兵,足有十多骑。领头的是戎山鸠,昆钺也在骑兵队伍里边。 他们冒忌讳进入羽山,但是战战兢兢。传言羽山有龙,见人必伤。 在危险逼近中的姒昊,心情很平淡,他想起虞苏,他想他人肯定已藏到湖西的落叶林子里。他知道他会小心谨慎,不让自己担心,他会听从,他会在那边等他。 骑兵队进入谷中,下马搜索一番,很快有人发现在山道上攀行的姒昊。 昆钺命令带弓的戎兵,齐箭姒昊,太高,shè不中。他发现姒昊冷冷站在山道上看着他,他朝姒昊喊:“帝子怕是有什么误会?我阿父有事让我来请你,不是要害你!” 姒昊不慌不忙爬上山崖,他嗤之以鼻:“昆钺,劝你带兵离开,我日后可以不找你的麻烦。” “他说什么?”昆钺扭头去问戎山鸠。 他说话用吼,山谷又有回声很响,姒昊声音不用吼,言语也冷静。 “他说放他走,他以后不会记仇。”戎山鸠简略重复。他这一路追逐姒昊,他的心境跟其他人都不同。他有些为姒昊骄傲,他教的人,如此地出色,他的骑术在昆戎跟谁比都不逊色。 “哈哈哈……”昆钺觉得相当可笑。 就在昆钺在大笑中,骑兵们纷纷下马,不少人携带武器,朝山道攀爬,向姒昊逼近。在马背上他们是骑兵,虽说骑马无法作战,但下马后,他们是精锐的戎兵,个个都佩戴锋利的戎刀。 姒昊见他们上来,正中下怀,他从背后取下弓箭,居高临下放冷箭。爬在最前头的那位戎兵,身中一箭,从山道上坠落。他惨嚎一声,山谷回dàng。 昆钺偷偷示意其他人另寻上崖的道路,他们人多,还怕对付不了他。 山崖上的姒昊,感到风大而潮湿,在山谷中沾染的水汽,都聚集在衣物上,给人沉重之感。山道上有两位带弓的戎兵,姒昊一探身,他们就回shè。几次jiāo锋下,姒昊以位置的优势,将他们解决掉,看他们的身体轻飘飘般落进深谷。 姒昊没留意后方已有人摸上来,听得一阵马嘶鸣,他回头,见一把戎刀迎面劈砍。第一刀躲避不过,姒昊挥弓去挡,弓身断裂,砍在他左臂上,第二刀劈空。姒昊迅速拔刀扑上去,一番搏斗,将偷袭的戎兵了结。 手臂上的伤很深,温热的血液直流,滴洒在石崖上。血液隐匿于石崖,很快消失无踪。空气越发的潮湿,雾气浓浓,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偷偷地匿去了踪迹。 雨滴如豆,很快哗哗下起来,山风呼啸,天色昏晦。 姒昊在雨中战斗,挥刀击倒一人,血液飞溅,染红他的斗篷。不知不觉,从山道和后方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谨慎地靠近姒昊。昆钺登上山道,见到上面死去的戎兵尸体,还有浴血的帝子,他的表情相当震惊。 他轻视了姒昊,往日也不屑去注意他,还以为他不过是个老实巴jiāo的人。他催促戎兵上去擒杀,死掉的帝子也是帝子,还是那么值钱,晋夷反倒得感谢他才是。 姒昊扫视逐渐在包围他的人,他发现昆钺躲在戎兵后的身影。他扯掉斗篷,迅速拔出绑在大白身上的长矛,抛shè向远方,动作一气呵成。利矛掷出,越过戎兵,命中远处毫无提防的昆钺。利矛刺入昆钺的肩膀,他目瞪口呆地倒在地上,不可置信。 一口血从昆钺嘴里吐出,染红他的长发,他瞪大眼睛,仰望上空。他贴在地面的身体在颤动,当他意识到那并非是自己在动,而是整座山在颤动,他惊恐地感受到死亡逼近。 戎兵慌乱,还来不及去察看他们首领之子,突觉山体摇动,一声愤怒而刺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是巨兽的声响,震耳yù聋,天崩地裂般。 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先喊出了一句龙,人们纷纷都已注意到它。它盘踞在半空,它的身体遮天蔽日,庞大的龙头探下。它在咆哮,一时狂风暴雨,雷电jiāo加。 戎山鸠守在昆钺身旁,他抬起苍白的脸,看到他一生都难以遗忘的场景。帝子为巨龙护在身后,他顶天立地般站立,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戎刀,染血的脸冷厉而yīn森。 昆钺的双眼瞪圆,即恐惧又震惊,他看到惊叫逃窜的戎兵,被龙爪抓起,抛下深渊。他喉头划动,用颤抖的声音道出:“羽山龙……” “快走吧。”戎山鸠背起昆钺,猫着身子,朝山道爬去。他不敢回去再去看一眼羽山龙,或者帝子,他感到恐惧,并且也心存敬畏。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演员)羽山龙:好大贼胆,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玄孙! 导演:昊总受点伤没事啦,男子汉大丈夫,来,再挨一刀。 昊总(虚弱地):大黑……咬她。 这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8 章 龙只出现一次。 第91章 相聚 羽山龙啸, 戎人溃逃, 精疲力竭的姒昊单膝屈在地, 手中仍握着戎刀。他抬起头,眸子里映着一头盘旋在半空的庞然巨物,而巨兽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这是何等威武, 可畏的生灵!在它面前的自己,弱小的如同蝼蚁。 姒昊没有因此恐惧或害怕,他仰视着它, 眼中带着惊叹还有感激。羽山龙居高临下, 审视这个扰醒它的人,它从他身上, 感应到几缕熟悉而遥远的气息。 不过也仅此而已,它已助过他。 羽山龙抬起龙首, 爪尾摆动,它攀云而去, 直跃龙渊。它消失在姒昊眼前,携带风雨离去,像它未曾出现过。风雨停歇, 谷中浓雾渐散,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潮湿的上崖上。 姒昊坐在一块石头上,用青铜刀割开自己血淋淋的袖子,撕下布条包扎手臂上的伤。他没有去仔细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失血令他倦乏, 他让自己歇息,以便有气力去湖西的落叶林。 山崖上趴卧两具戎兵的尸体,血腥的气息扑鼻,告知姒昊他刚经历过怎样的拼杀。在被戎兵围困时,姒昊想的是一定要解决他们,无论如何艰苦,如何残酷,自己必须活命!他绝不会将虞苏孤零零一人,留在这远离故乡的地方。想到虞苏正在落叶纷飞的林子里苦苦等候自己,姒昊的心便焦虑不已。 手臂撑在石头上,姒昊让自己站起来,他休息够了,这就去牵大白离开。大白伏在地上,四肢瘫软,它是头极聪慧的马,羽山龙的出现吓坏了它。 “大白,起来。”姒昊命令它。 大白吃力站起,将马头凑到姒昊跟前,像似在跟主人寻求慰藉般。姒昊摸了摸它的脖子,跟它喃语,他拉住马缰,带着大白往山道下走。 一人一马走得很慢,山道湿滑,走到半山腰时,姒昊听到从谷中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叫的是他的名字。喊声经由山谷回声,很响亮,一遍遍地重复。除去人语声,谷中还有犬吠声。 “阿昊!” “阿昊,你在哪里?” 是虞苏的声音,他怎会在羽山! 姒昊惊喜叫道:“小苏!你别动,我这就下去!” “阿昊,你有没有受伤?”虞苏因欣喜与担忧而痛哭,他就站在山谷中,小小的身子,为薄雾遮挡。姒昊看到他了,一时恍惚似梦般,他最担心的人,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我无事,小苏,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湖西,看到他们好多人追你,我偷偷跟来。阿昊,我还以为你……”虞苏哽咽,他哭得颤抖。他进入山谷,见到地上有好几具戎人的尸体,这里显然发生过战斗。 就像姒昊说的,你能活,我才能活,他们有着相同的牵挂和义无反顾的决心。虞苏不会懦弱的独活,而让姒昊为保护他而死去。 “别担心,我没事,骑兵都逃了。”姒昊心疼地安抚。 “我在山下,看到他们惊慌逃离。阿昊,刚才那是……龙吗?”虞苏带大黑,跑到山道下,等候姒昊。羽山龙出现的时候,虞苏在山脚下,所以他看到了它。 虞苏当时很震惊也很恐惧,但他还是奋不顾身,闯入谷中寻找姒昊。 “是龙,它救下我。”姒昊从山道下来,看着虞苏,他面带笑意。虞苏扑向姒昊,死死将他抱住,他仍在哭,尤其看到姒昊身上的血。 虞苏慌乱地检查姒昊的伤势,姒昊握住他的手,说道:“无碍,手臂已包扎,其它都是小伤。”他很幸运,他险些丧命在羽山,和那位冤死于此的先祖作伴。 “它果然是你先人!所以它才救你。”虞苏破涕而笑,搀住姒昊,扶着他坐在地上。他的阿昊,逃过两次晋夷神弓手的箭,他不会被杀死,连龙都会庇护他! “未必是,人又如何化为龙。”姒昊说不清楚,羽山龙是否真是他的先祖,要说不是,可它攻击戎兵,独独放过自己。 “它就是!阿昊,你是帝子,你是帝邦真正的君主!我们就要去规方了。”虞苏眼中再次噙泪,这一夜一日,他经历了大悲大喜,此时他心中有一种顿悟感。 从虞方这一路走来,他们踏上的是被迫的征程,他所求的是姒昊的平安,所以送姒昊去庇护所规方。这一刻,虞苏真切感受到,这个将自己搂在怀里的人,他一生得平安的唯一方法,是拥有自己的子民,拥有他人无法轻视的势力! “小苏,果真有那日,你是我的帝妃。”姒昊沉寂许久才开口,他说得分外认真。他用没有受伤的臂膀搂抱虞苏,他感到无比欣慰。就像这一路的磨难都已历尽,他的苏平安,他们都还活着在一起。 虞苏低头未言,他帮姒昊整理头发,他心里浮起一份怅然,很快被他抹去。姒昊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撑开,贴在自己的胸口。听着姒昊的心跳声,虞苏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他们就像夜晚篝火旁讲述的传说人物,虞苏知道姒昊是,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会陪伴姒昊走到哪一步?他不在乎结果,他想一直陪伴他。 两人歇息一番,吃点东西,便就启程,沿着羽山西峰前进。这一路都是山路,姒昊牵大白,虞苏牵着棕马,物品驮在马背上。两人两马外加一犬,翻山越岭,他们身后,是逐渐远去的昆湖。 黄昏,两人在羽山北面的山腰入营,山脚下是连绵的森林。 这日,人马劳顿,尤其是受伤的姒昊。姒昊有过人的毅力,支撑他没在半道上昏厥不醒人事。虞苏让姒昊留在营地里歇息,自己去拾木柴,汲水。 时不时能听到野兽的叫声,虞苏不惧怕,他手中紧握一把戎刀,他身边跟着大黑。他能保护自己,他也会保护受伤的姒昊。 回到营地,姒昊升火,虞苏准备食物。他们携带的食物不少,而且是精粮,足够他们一路食用。 夜晚,炊火映亮营地,陶鬲里熬着草yào,四周弥漫yào味。帐篷里,虞苏帮姒昊换yào,包扎伤口。姒昊身上的伤不少,最严重要属手臂上的砍伤,刀口很深,好在已止血。 失血过多,再加上伤痛,还有路途的辛劳,饶是如此强壮的姒昊,也呈现出疲惫和虚弱。他躺卧在席上,身上裹着被子,睁着一双疲乏的眼睛,看虞苏在炊火边忙碌。 虞苏端着一碗yào进来,姒昊起身,他从虞苏手中接过碗,将汤yào饮下。虞苏坐在姒昊身边,看他喝yào,为他擦拭汗水,帮他拉被子。 他心里心疼至极,他也担忧姒昊的病情。他在发烧,浑身滚烫,由刀伤导致。 姒昊喝完yào,卧回席上,见虞苏忧虑的样子,他抬手摸虞苏的脸,安抚他:“会好起来,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没事。”虞苏噙泪,点了点头,往姒昊怀里靠,他抱住他,摸着他的背,呢喃:“疼吗?阿昊。” “你抱我,不疼。”姒昊温语,他拉来被子,将自己和虞苏盖上。 野地的夜晚寒冷,帐篷为他们抵御风寒,躺在被窝的两人,用身体互相取暖。营地正中,炊火燃烧,大黑卧在旁,时不时警惕地抬起头。光芒照耀得到的棵树下,拴住两匹马,一白一棕。 这一夜,虞苏补足眠,夜里没有任何危险,大黑甚至没吠叫过。羽山对他们是如此的亲善。 清早,虞苏从席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严实盖着被子,而身边不见姒昊。他慌张爬起,钻出帐篷,见到姒昊站在一块山岩上,晨曦映亮他的身影。 虞苏走到姒昊身旁,姒昊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容,他气色不错。虞苏欣喜抱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姒昊手指东方,用愉悦的声音说:“山那边是晋原,晋原再过去,便就是任方了。” 他们越靠近规方,离故乡就越近,真是令人唏嘘,让人眷念。 远山上,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正在升起,光芒照耀,驱逐山林间的雾气和yīn暗。 ** 太阳爬上夷城的上空,光芒掠过大地,照亮夷城南面的山谷。晋阳谷内驻扎着军队,营地的正中,是统帅的大营。清早,任嘉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伏在榻沿睡着的吉芳,他连忙把自己的被子拉去帮她盖上。 被子一盖,吉芳就醒来了,清明的眸子看着他,问他:“箭伤还疼吗?”任嘉连忙点头,可怜巴巴说:“很疼,疼得睡不着觉。”吉芳瞥他一眼,把身上的被子拉下,站起身准备离开,手却立即任嘉拉住。 “芳,你要去哪里?” “不是腿疼吗?我去喊壶。” “你在我身边,就不疼了。” “放手!” “啪”一声,任嘉的伤腿挨着一巴掌,这下是真疼,疼得脸色苍白,倒吸冷气。吉芳不是有意,平日没轻没重,着急扶住任嘉,歉意道:“都说别拉拉扯扯,疼吧,我揉揉。” “不疼,不疼。”任嘉看到心上人着急的样子,只能咬牙装硬汉。 没多久壶被喊来,他给任嘉换yào,并告知死不了,让任嘉好好养伤。壶走后不久,任嘉躺不住,坐在榻上。他望向窗外的景致,那是一望无垠的晋原,他的脸庞染上惆怅。 吉芳端yào进来,见他模样,知他心情,跟他说:“要是穹人来犯,我也可以带兵。”她是吉秉的女儿,才能不亚于男子,她能做到。 任嘉喟然许久,问道:“芳,你觉得阿昊现在人在哪里?”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们失去姒昊的消息,已近一年。数月前,一位子族的女子带来姒昊在桑城的消息,这个消息,从虞地传达到任邑。听说那时,姒昊正要前往戎地,他身边还有一位伙伴,他们都活着。 “阿昊也许已经抵达规方了。”吉芳期许如此,戎地危险,道路艰险,她希望他平安生活在规方。 “芳,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和规方取得联系。我要打通南道,将穹人赶出去!”任嘉愤而拍榻,他这样的豪言壮志,说过几次了。他坚守在晋阳谷,时不时和穹人打仗,他一直在寻求机会。 “轻点,身上有伤呢。”吉芳看他的手背的指节布满伤痕,心里隐隐作疼。两日前,任嘉领兵出晋阳谷袭击穹人营地,发生了一场恶战,他负伤而归。 “要是阿昊人在规方,他肯定想和我们联系,无奈道路被阻断。我们是该想个办法,即要攻下夷城,又不让晋夷出手。”吉芳沉思着,她觉得他们一定要解决夷城,这是打通通往规方南道的唯一方法。 吉芳继承父亲吉秉的智谋,在吉秉被召回任邑后,由她留在任嘉身旁辅佐。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任嘉:好兄弟,再坚持下! 第92章 翻越天岂山 姒昊和虞苏有惊无险地穿过广袤的老林子, 从林中钻出, 前往天岂山时, 只剩两人一马一犬。在湿冷的老林子里,他们遭遇到一头花豹,姒昊和大黑跟花豹搏斗, 棕马受惊狂奔,跌进深沟,重伤而死。原本由棕马驮负的行囊, 转移到虞苏和姒昊背上, 两人必须负重前行。 登上天岂山侧峰的山腰,虞苏感到疲惫至极, 瘫坐在地。姒昊伸手扶了下他,并帮他将背上的物品解下, 说道:“晚上就在这里歇息,我去找水。”虞苏抓住他的手, 喘口气说道:“不行,阿昊,我带大黑去。” “别走远。”姒昊叮嘱, 握住虞苏的手。他有时也很温顺, 尤其是伤重且为虞苏照顾时,他很听话。 “就在附近。”虞苏将手抽出,嘴角带着笑意。 看他提上陶壶,带着大黑,消失在岩石后, 再见不到,姒昊收回目光。姒昊过去大白身旁,将它背上驮的帐篷,席被等物卸下。 一日前,姒昊驱逐花豹,累及伤臂,原本在愈合的伤口被撕扯开,鲜血淋淋。他一度面无血色,却以过人的毅力,顽强撑下来,带着虞苏走出森林。 搬动物品时,伤臂传来疼痛,姒昊低头留意,见包扎的布条并没渗出血来。昨晚才上过yào,重新包扎严实,已经止血,就是疼得难受。身体的虚弱很明显,甚至无力背起沉重的物品。路途上,两人遗弃部分行囊,而虞苏为照顾姒昊,负担加重。 在森林中连日yīn雨,又冷又潮湿,身上的衣物就没干过,无法生火,吃不上像样的食物。回想自己和虞苏从虞方到昆戎的路途上,未曾遭遇如此艰苦的行程。连自己都几乎垮下,虞苏却是如此的坚韧。 天岂山侧峰的风大,像冰刀子一样,将身上的衣物都刮干燥,而它带来的冷意,也让人直哆嗦。不说是人,大白都冷得屈膝,往避风处躲。 姒昊选中一处避风且视野开阔的地方扎营,他去捡拾树枝枯叶,用今早储存的火种引火。炊火燃起,日头偏西。姒昊听闻背后的犬声,回头一看,见虞苏捧着一个大陶壶,正笑着朝他走来。 伤病最好的yào,除去草yào外,还有充足的食物和睡眠。饱食一顿后,两人拥在帐篷里入睡,这夜天气干爽,浑身暖和。 天岂山不在险峻,而在于dú雾绵延百里,且地势复杂。人兽进入其间,轻则呕吐头晕,重则昏厥死亡。闯进dú雾地区前,虞苏和姒昊都咀嚼解dú的草yào巫医给的枯叶子。 哪怕是在秋日,dú雾的威力仍不可小觑,翻越天岂山的艰难,在此时才显示出来。他们横穿dú雾弥漫的山林时,险些失去大黑。大黑突然倒地呜咽,四肢抽搐,口吐泡沫,虞苏灌它用枯叶子熬的草yào,才将它救活。大白在dú雾里病弱得无法驮物,四腿发软,他们只得遗弃大部分行囊,丢去帐篷,和部分食物。 牲畜尚且如此难受,何况乎人呢。在dú雾中举步维艰,姒昊和虞苏腹中几乎没有食物,吃什么都吐,只能喝水维持。第二日,水也喝完了,在dú雾中,再无法寻觅到能饮用的水源。 一路照顾姒昊和犬马的虞苏,劳累过度,体力已到极限。他迈着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9 章 摇晃晃的脚步行走,突然栽倒在地,好一会才苏醒过来。姒昊扶虞苏坐起,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部,虞苏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有份毅然,他靠在姒昊身上,虚弱地说:“我……我走得动。”姒昊单臂将虞苏搂到怀里,他抱得很紧,只一再呢喃一句话:“你走不出去,我会留下。” “你……”虞苏眼角湿润,他看到姒昊眼里的决绝,知道他不是在吓唬自己。如果自己死在半道上,他会守在自己身旁,哪也不去。他将不在乎能不能去规方,他也将不在乎自己的xìng命。 “阿昊,你扶我。”虞苏挣扎着站起,他不能让姒昊动那样的念头,他会陪伴他。姒昊起身,扶住虞苏,他让他依靠着自己,他的臂力惊人,携着他行走。 虞苏知道姒昊和他一样,都很疲倦。他身上有伤,却像他一样背负行囊,进入dú雾后,他的体力所剩无几。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如此拼命地想将自己带出dú雾。他有一种可怕的意志力,这份力量,在这片漫无边际的dú雾林里,虞苏真切感受到了。 虞苏酸软的双腿,仿佛被注入了力气,昏沉沉的脑子,顽强保有几分清明。他和姒昊相互扶持,相依为命,带着瘦马病犬,顽强行进。 两人不知道在dú雾里行走了多久,四周突然明亮,他们发现空气清新,茂密的林地消失,前方隐隐可见一片盆地。虞苏不记得自己是否哭了,只记得姒昊的手抚过他的脸庞,用沙哑而温柔至极的声音说:“小苏,我们到了。” 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可他的声音越来越缥缈,虞苏软绵绵地倒下,失去意识。 当虞苏醒来,已是夜晚,发现自己躺在营地里,身边守着姒昊。姒昊见虞苏醒来,连忙去抱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他喂他汤水。虞苏觉得自己仿佛有大半辈子没有喝到米汤,这一勺勺的米汤,让他重回人间。姒昊喂下虞苏一碗米汤,见他苍白的脸庞逐渐恢复血色,姒昊的嘴角微微扬起。 “阿昊……”虞苏的手指碰触姒昊的脸颊,他的双颊凹陷,这几日的磨难,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虞苏泪水滴落,被姒昊拭去,他听得他心疼低语:“别哭。” 虞苏虚弱地探出手臂,搂抱姒昊,他泪落衣衫。姒昊把他紧紧拥抱,像似要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他们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炊火,大黑在火光旁追赶一只小动物,它似乎已经恢复活力。 大白拴在营地边的一棵树下,专注于薅地上的青草吃。 两人一犬一马,在天岂山北面的山脚下歇息一夜。第二日早上,吃下所剩无几的食物,将简单的物品收拾,捆绑在马背上,两人便就出发。姒昊牵马,虞苏带犬,两人的体力都还没恢复,慢悠悠走向平坦的盆地。 他们没走出多远,就见到种植粟的田地,金黄色的田野,在翠山环绕之下。除去田地,还有几户人家,低矮的木屋,散布在田野间。 这里耕烟人家的情景,神似故乡。 虞苏欣喜地回头去看姒昊,见姒昊嘴角正扬起,清瘦的脸庞上,有一双黑亮的眸子像星般。姒昊执住虞苏的手,十指相扣,他凝视虞苏,眼中有千言万语。虞苏微微一笑,带病容的苍白脸庞,因欢喜而泛红。 当地的居民很快发现这两位外来者,奔走相告,相当惊愕。人们携家带口,将姒昊和虞苏围观,他们根本没想过会有人从西面进来规方。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外人抵达规西,他们难道是chā翅飞进来的吗? 规民说的语言,姒昊和虞苏听不懂,两人说的语言,无论是河洛语或者戎语,规民也听不懂。没多久,一位事臣模样的男子,御车前来,显然被人唤来。他看到姒昊和虞苏,同样很震惊,他用戎人的语言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穹人退兵了吗?” 姒昊淡然回道:“穹人未退兵,我们经由羽山,横穿森林,翻越天岂山而来。” 虞苏上前对事臣行礼,接着讲述:“我们不是戎人,我是虞人,他是任人。我们一路途径缗地,戎地,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规方。” 两人身上穿着昆戎的服饰,因此被事臣当成了戎人。 他们的话语让事臣大惊,他慎重地向虞苏回礼。围观的民众纷纷询问事臣,这两位外来者说的是什么?事臣将虞苏和姒昊的话语解释,引起一阵哗然。 这是多年来,从没有的事!他们是任虞之人,仿佛是从天边来,他们如何能抵达呢! “二位到规方来有何事?”事臣言语敬重,他看得出来两人历经艰险,身上的衣物破烂,模样憔悴。 “劳烦引见规方君主鬲重,我有要事相告。”姒昊一时也不想和他多说些什么。 “我看你们路途劳累,先在规西歇息两日,改日再动身。”事臣跟姒昊和虞苏说完话,便就让随从去备车。 随后,姒昊和事臣坐一车,虞苏和大黑一车,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前往规西营地。 在马车上,姒昊问事臣帝邦遗民在规方的居所,事臣说:“帝邦遗民要么居于规南雒溪,要么居于规邑。你们是洛姒族吧?” “只有我是。”姒昊回道。 “那他呢?”事臣很惊讶,手指身后马车上的虞苏。洛姒族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前来规方,常理可以理解。如果这人不是洛姒族,他又是因何而来? “我是世子朱,他是我的虞陶正。”姒昊说得很认真,深挚。 事臣一阵沉默,他听说过古帝时代世子朱和虞陶正的故事。失国的世子朱,跟随在他身边,生死与共的虞陶正,这不只是一个君臣亲好的故事。 “你……”事臣觉得这两位年轻人的历程实在惊人,他们绝非寻常人,尤其是身边这位。从容不迫,沉毅而庄穆,哪怕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被旅程折磨得憔悴病弱。 “你说你唤什么名字?”事臣慎重地再次询问。 “姒昊。” “我营中有位友人姒帛,他是帝邦旧臣,他肯定想见见你。” “愿得一见。”在规方,姒昊不必隐匿自己身世。 事臣听得姒昊赞同,他心里莫名有些激动。他和姒帛关系很好,他曾听姒帛说过,规方之外,必定还有帝族存在。 与自己同车这位,便就是帝族吧?否则也不敢夸口说自己是世子朱。 虞苏在后头,他时而看姒昊和事臣jiāo谈,时而留意车道两侧的居民。规方繁华而富裕,百姓安居乐业。这里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羁旅的心,到此才有一份归属之情。 一年前的晚春,他们离开虞方,这一走,离家越来越远,一直漂泊。那时,抵达规方,还是一个遥远的期许,不想,他和姒昊竟真得前来了。此时,虞苏分外想念在虞方的亲友,他想,这是一种预感。也许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能归家,推开家中那扇熟悉柴门,见到在院中喂鸡的母亲,还有棠梨树下劈柴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你死了,我就陪葬。 鱼酥(生气捶打):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 大黑:汪汪汪汪(犬意:差点狗带) 第93章 远播 规西营地, 常年驻兵, 守卫规方西门户。早些年, 规兵和堵封规道的穹人时有战斗,近年规方处于防守的情况,不再做无谓的战争, 养兵蓄锐。事臣鬲岳驻守规西营地多年,十八年前,晋夷联军穹人进攻规方时, 他的父亲, 便就是镇守规西的事臣。父子两代守卫国门,尽忠规君, 也都有将穹人撵走,打通规道的抱负。 姒昊和虞苏被带来规西营地, 鬲岳善待他们,提供他们住所和衣食, 还将军中的一位医师唤来,为他们治病。 医师名唤赤,经验老道, 他检查姒昊的伤口, 一口断定是为戎刀所伤。在鬲岳询问下,姒昊告知他遭遇昆戎骑兵追逐,由此受伤,鬲岳非常的震惊。 “姒昊,你会骑马?” “会骑。” “骑的是那匹白马?” “是它。” 大白在屋外, 士兵正在喂食它草料,它的背上有一具马鞍。鬲岳目光在大白身上扫视,他看不出这匹瘦马有什么特别,但他相信姒昊说的话,他言语简略而笃定。 赤为姒昊上yào,包扎好伤口,又去给虞苏看病。虞苏脸色苍白,面有病容,他遭dú雾侵体。赤为虞苏做检查,姒昊没遮掩他的关切,将虞苏的病情一一跟赤讲述。 “他身体虚弱,容易为dú雾侵害,我这里有治疗dú雾的yào,吃两日便就好了。”在赤口中,天岂山的dú雾似乎也没那么恐怖。 “多谢。”姒昊向赤致谢,感激之情自然流露。 “你不必担虑,往时也有误闯dú雾的人,送来营地,都教赤救活了。”鬲岳在路上就看出来,这两人关系极其亲昵,以为他们一路历经生死,有着极深的兄弟情义。 姒昊跟鬲岳道声谢后,自顾去照顾虞苏,扶他卧榻,为他拉被。在众目下,虞苏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姒昊举止自若。虞苏听着赤和鬲岳的话,他猜测规方应该有治疗dú雾的特殊草yào。昆戎巫医给的枯叶子,对付dú雾有一定的效果,但恐怕没有规方的草yào厉害。 赤看完病人,说道过会将煎的汤yào送来,他背起医箱离去。鬲岳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好奇姒昊和虞苏前往规方的经历,在他看来,从昆戎抵达规方是几乎不可能之事。 “你们经由羽山过来吗?”白日里,鬲岳就在马车上粗略问过姒昊,此时他需要核实。 “走羽山西峰。”姒昊坐在榻沿,言语平淡。 “我听闻那里有龙渊,龙渊有龙,你们是怎么通过?”鬲岳露出狐疑的表情。羽山,也是规人忌讳的地方,传言恶龙盘踞,遇者必为它所伤。 “羽山有龙,只要不去惊扰它,仍能通走。”这是姒昊猜测,他能经过羽山,可能因为自己是帝族。戎青鸟活着经过羽山,没见过羽山龙,可见这条龙也不是见谁都伤。 “事臣认识一位叫戎青鸟的人吗?他是昆戎商队的领队,困在规方多年。”姒昊提起此人,以证实羽山道可行。 “我还真认识他,他数月前失踪,平日总念叨要回家见妻子,不知去了哪里。”鬲岳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他一阵沉默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喜问:“他真得回去昆戎了!你们见过他吗?” “见过,前来规方的道路,就是由他提供。” “原来如此!”鬲岳双掌互击,他心中狂喜。他善待姒昊,不只因为他可能是帝族,更因为他的到来,表明一条昆戎通往规方的道路存在。 规方自从被穹人封锁,守卫规道的鬲岳曾一再派出探索队,翻越天岂山,寻找通道,却都杳无音信。他们也许为dú雾所困,也许为穹人捕获,也许有其他的遭遇,死于野兽,或者遇龙。 这一番jiāo谈后,姒昊沉默,自顾去照顾虞苏。鬲岳见他忙碌,起身话别,说道:“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早些歇下。” 姒昊将鬲岳亲自送出屋外,他感激他对虞苏的治疗。 姒昊和鬲岳jiāo谈的话语,虞苏都听在耳中,他脑中昏昏沉沉,坚持着不让自己昏迷。姒昊回屋,来到榻旁,虞苏睁开眼睛,对他说:“事臣应该也在寻找前往昆戎的道路,阿昊,我们可以画张图给他。” 以此做为答谢,也能将他们抵达规方的消息,向外传播。 “不急,等到规邑,见得规君再说。”姒昊握住虞苏的手,拨开他沾在额前的发。他身体难受,额头都是冷汗,dú雾的dúxìng,还残留在他体内。 姒昊拿巾布,帮虞苏擦汗,他神色凝重。虞苏见他担虑,露出笑容,呢喃:“好像,好久没住在有屋顶的地方了。” “往后,我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家。”姒昊用拇指摩挲虞苏瘦削的脸庞,温柔又心疼。 两人正你浓我依,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姒昊回头,见是赤带着一位士兵过来。赤熬好yào,让一位士兵帮忙端来,汤yào两份,姒昊一碗,虞苏一碗。 dú雾对姒昊的影响较浅,但姒昊也需饮yào,以免有后患。两人喝yào时,听赤说偶有士卒误入迷雾区域,会送来他这里。他给病人试用多种草yào,后来才发现一种良yào,解dú效果尤佳。 草yào饮下,虞苏身体渐渐感到舒适,在姒昊的照顾下睡去。姒昊人亦是疲惫,他挨着虞苏小睡了一会。听到外头人语声嘈杂,姒昊睁开眼睛,见到站在门外的鬲岳与一位老者。 姒昊想起鬲岳说过,他有位友人是帝邦旧臣唤姒帛,怕就是他吧。姒昊起身,朝鬲岳和姒帛走去,他走到跟前,向姒帛行了下礼。当姒昊走向他们时,鬲岳就发现姒帛的神色惊愕,像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姒昊躬身行礼,在姒帛跟前缓缓抬起头,姒帛连连倒退两步,口中惊呼:“后向!” 帝向的臣民多称呼他为后向,后,发号施令者。 姒昊连忙搀住他,平静说:“老者莫惊,我并非帝向。”姒帛颤颤巍巍,膝盖软下,几乎要跪在地上,他抬起头来,老泪纵横说:“后向,我的君王啊……” 他痛哭起来,身子瘫倒,姒昊和鬲岳不得不将他抱住。姒昊见他如此触动,心中有份悲怆,他歉意道:“我无意惊吓老者,只是需要老者帮我验明身份。” “你到底是谁?”鬲岳原本见老友的反映相当惊诧,他此时人已平静,着急询问。 “我是帝向之子。”姒昊一字字清晰告知。 他们站在门口,引得外头士兵观看,原本在榻上的虞苏,也已下榻,来到姒昊身边。听姒昊说出自己是帝向之子,虞苏眼中噙泪,这身份让姒昊遭受了多少罪。在规方,这个身份不再需要隐藏,他可以正大光明说出,让所有人知道。 姒帛激动地哆哆嗦嗦抓住姒昊的手,哑声叫道:“苍天不亡我洛姒!帝子,我们等候你十八年了!” 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0 章 ,潍水之战大败,帝妃带着刚出生的帝子逃亡,这事只有极少人知晓。其中一位知情者后来流亡到规方,由此规方的洛姒族都知道帝子活着,并且一直想寻找他,无奈规方的规道和南道都为穹人封锁,无法和河洛联系。 ** 几天前的昆戎北谷,昆吉金收到土城信使的通报,没有给予答复。他老人家亲自骑马,赶回土城。回到土城,一进白屋,昆极就跟他禀告昆钺追捕帝子的事。 昆吉金耐着xìng子听完,气得直拍木案,并把戎山鸠喊来对证。听戎山鸠说他们追逐姒昊到羽山,并且遭遇羽山龙,昆吉金叹息:“他是帝邦天命的继承人,羽山龙自然要庇护他。” “山鸠,去,把阿钺喊来!”昆吉金此时还以为昆钺避着不敢见他,并未得知实情。 戎山鸠面有难色,屈膝在地,将头压得很低,他实在不敢如实告知。首领之子受伤,他们这些骑兵,尤其他这个骑兵长罪过不小。 “阿钺为帝子的矛扎伤,还在卧病。”昆极代戎山鸠回答,得到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 昆吉金一阵默然,他一向宠爱这个儿子,明知道他不成事。如今责罪他,也来不及了,帝子逃去规方,日后算是结下了梁子。 “乌戈呢?唤他来。”昆吉金平静落座,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 戎山鸠又是一副yù言又止的表情,他朝昆极投去眼神,请求援助。昆极叹息摇头,缓缓说:“阿钺追捕帝子那夜,乌戈前去通报帝子。骑兵追撵他,半道上马车翻车,乌戈摔断了腿,还无法行走。” 昆吉金气得脸都青了,一通怒骂。戎山鸠伏在地上,自知罪难逃,一副甘心受罚的无奈样子。 “阿父,晋夷用重金诱惑,阿钺才会受他鼓动,不听我和乌戈的劝拦。现今事情已经发生,怪罪他也没用。”昆极这些话不过随口说说,他们兄弟俩像仇人般,自然不会真心帮他说情。 “晋夷使者呢?”昆吉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他已经恢复冷静。 “安置在馆屋中,过些时日会随扈人商队离去。帝子在追捕中外逃,晋夷不会迁怒我们昆戎。”昆极将这次的事件看得很透彻,没有招惹晋夷,可能有些得罪帝子。按理说,昆钺带兵去追捕帝子,帝子掷矛扎伤昆钺,也算扯平。 昆极这些话,让昆吉金点了下头。他意识到,如果当时将土城的管理权jiāo付这个残疾儿子,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昆钺xìng情鲁莽,昆极做事谨慎,而且他能接受他人的劝告。 在昆极劝说下,昆吉金慢慢平息了怒火。他抬起头,看到仍跪伏在地上的戎山鸠,冷冷道:“是我让你听阿钺差遣,追捕帝子的事,我不怪你。” “谢首领开恩!”戎山鸠感激道。 “你身为骑兵长,却让骑兵损失六骑,你这个骑兵长也该换人了。” “是。” “下去吧。”昆吉金将手一挥,让戎山鸠赶紧滚。 戎山鸠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昆极,昆极似有似无地向他点了下头。戎山鸠心中憋屈,颓然离去。 骑兵队追逐帝子,闯入羽山,遭遇羽山龙的事,在土城流传得很快。一日间死亡六位骑兵,损失相当惨重,留给其他骑兵的印象也极其深刻。可谓吓破胆,以致这些骑兵见人就谈羽山龙的恐怖,还有帝子的神奇。 几天后,昆极坐车经过早市,发现早市的人们都在议论羽山龙和帝子的事。他心想果然瞒不住,这般传奇的事情,早晚会流传到戎地之外的地方。 这天下早晚会知道帝子还活着,而且他获得羽山龙的庇护,逃往规方。 昆极摸了摸下巴,觉得这消息要是传到帝邦的晋朋耳中,晋朋要气得发狂。这下人人都知道帝子还活着,帝邦有真正的继承人。 反正战争早晚会再燃起,在河洛地带是主战场,他们昆戎,要么袖手旁观,要么出点力气,从中获利。 “你们说的帝子是不是叫姒昊?” 一个女子询问他人,声音响亮,引起昆极注意。他朝她看去,一眼认出她腰间的子族木牌。 “你认识姒昊?”昆极出声问她。 子蚕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看到坐在马车上的一位昆戎贵族。她大大咧咧走过去,向昆极行了一个戎族的礼,抬头回道:“他和虞苏是我的友人,我听他们说要来昆戎,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知道。”昆极招手,示意子蚕上车。 子蚕手脚敏捷爬上马车,坐在昆极身旁,丝毫没有惧意。昆极看着她,想土城常有子族商队前来,可是以往没见过她,要不自己肯定有印象。 “劳烦告知,我还得通知他们的亲人。”子蚕如男子般向昆极拱了下手,她发现这个瘸脚的戎人一直在打量自己。她一眼就看出他是个瘸子,所以才敢上车。 “他们去了规方,你知道他名字,却不知道他是帝子?”昆极想难怪帝子和他的随从能从虞地前来戎地,他们有相识的子族商人。 “以为他就是个洛姒族,谁能想到呢。吓,我说大兄弟,你是昆吉金的儿子吧?”子蚕此时才留意到昆极耳朵上的金环,这家伙穿着普通,金环又用头发遮盖,子蚕对这一发现咋舌。 “你从这里认出?”昆极爽朗一笑,拨开头发,露出一枚完整的金耳环。 “你们戎人爽快,身份都挂在耳朵上。我走啦,多谢告知!”子蚕潇洒跳车,笑着朝昆极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帝邑大巫(摔龟壳):老娘哪里想到会把他逼上复国之路! 规君:帝子,有什么信物能证明你的身份吗? 昊总:有,我刷脸。 第94章 玄圭 在规西营地里休养数日, 天天都有人来求见帝子。规西来了帝子的消息, 传播得很快, 就连规西之外的帝邦遗民也纷纷赶来营地。 这些帝邦遗民有洛姒族,有寻人,还有其他当年忠诚于帝邦的臣下, 其中不乏老者。姒昊耐心接见他们,询问他们当年流亡的经历,还有而今的生活。 逃离帝邦时, 无不是辛酸血泪, 幸得在规方得到安全,得以繁衍生息。十八载流落异乡, 规方虽好,可人人都想回去故土, 祖先兆域所在,魂牵梦萦。 姒昊一批批的接见, 他惊讶于帝邦遗民对自己父亲的追思。从这些遗民口中,姒昊听到关于自己父亲的只言片语,得知他是一位仁厚而亲善的人。 黄昏, 姒昊送走两位最后拜访者, 他们是一对寻人父子。父子来自十数里外的一处寻人聚落,老父是里正,请求姒昊一定要帮他们向穹人复仇。声称只要姒昊一声令下,他必会带上全聚落的青壮一起响应。 潍水之战,穹人焚毁寻人的家园, 掠杀寻人。那是一段血色的记忆,幸存的寻人都还鲜明记得,许多人家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目送父子两人背负着行囊,在夕阳下离去,他们将穿越山林地,返回聚落,姒昊心中静穆。这些人视他为帝邦的继承人,他也从心里当他们是自己的子民。 鬲岳眯起眼睛,看着西沉的太阳,悠悠说:“帝子在营地再多留几日,怕是连规南的帝邦旧民都要赶来求见。”鬲岳常年住在营地,这几天看到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找姒昊。 “我走后要是还有人来,劳事臣告知他们我已去规邑。”姒昊清楚这些人忠心于父亲帝向,不辞辛苦前来,不能冷落。 “帝子不用挂心,我会跟他们说清楚原委。”鬲岳会好好打发这些帝邦遗民,他这人平易近人。 鬲岳看得出帝子已经在规西拥有名望,见过帝子的人无不是夸赞他英武不凡,沉毅而有为。短短数日,能有这样的声望,帝子相当不简单。 不说帝子,他那位随从也很特别,温雅亲和,很得人喜欢。鬲岳可不觉得,他只是个温柔、漂亮的虞人。陪伴帝子从虞地前来规方,历尽磨难,绝非寻常之人。 “另有一事相托。” “帝子尽管说。” “我的一马一犬,和我历经生死,想寄养在事臣这边。” “小事一件,我叫士兵好好看顾它们。” 姒昊向鬲岳行了下礼,他待人谦逊,不以帝子自居。鬲岳年长姒昊数岁,为人豪迈,帝子行礼,他也就受下,不跟他客气。在规西营地里,姒昊得到厚待,衣食用具都属最佳,鬲岳相当够意思。 姒昊和虞苏明日将离开规西营地,由一支士兵,还有姒帛陪伴,前往规邑。大白还在休养,大黑不便带上路,由此姒昊将它们寄养在营地。 姒昊返回居住的屋子,见虞苏坐在榻上折叠衣物,收拾行囊。他们来到规方的第一日,就将一身的戎装换去,穿上久违的河洛地带的衣服。规方的习俗,服饰,和河洛相近,双方相互影响。在古帝时代,规方就已经是位于东北的一个大国,历史比任方虞方悠久。 虞苏安安静静,默默做事,看他似乎心静得什么也没放心上,其实周围的动静,他都知道。姒昊一走进屋,虞苏就问他:“那对寻人父子离去了吗?” 姒昊点了点头,挨着虞苏坐下,他留意到榻上放着一件玄色的礼服,他说道:“小苏,人们并不怨恨我父亲。”虞苏把礼服拿起,摊在榻上,抚平,他喃语:“阿昊,帝邦亡国的罪责,不在帝向身上。” 当初秉叟jiāo予虞苏的木简,虞苏到现在已经能全部读懂,他清楚帝邦亡国的原因。一切怪帝昊的祖父,当帝邦君王时沉湎酒色,不问朝政,让晋朋兵权在握。到帝向登基时,想要挽救国家,一切已经太迟,毫无挽回余地。 “遗民中多有这样的言论。”姒昊言语平淡,没有忧伤和悲痛。他的父亲成为亡国之君,有自身的过错,但也令人可惜。 “他也是个温柔的人吧。”虞苏说这句话时,看了姒昊一眼。想帝向和姒昊长得极像,他的阿昊就是个温柔至极的人。 他的眉眼含笑,带着绵绵情意,他的爱意含蓄而绵长。此时,如果不是屋中门户大开,姒昊怕是要忍不住,在大白日里亲吻他。 虞苏抚平礼服的袖子,拉平衣领,动作很细致,他重视这套礼服,姒昊将穿着它去规邑。姒昊看虞苏细心地整理自己的礼服,并把它披挂在衣架,绑系衣带。 他现在病好了,姒昊想,他病未好时,已专心致志地照顾自己的起居。手臂的伤,由他包扎,头上的发髻,由他梳理,就连身上的衣物,也是他帮忙穿上。 虞苏回头,发现姒昊直勾勾看着自己,他头微微偏侧,触摸自己头发,还整下衣袖。他以为是身上有什么东西,引起姒昊注意,抬头却对上姒昊宠溺的眼神。 营地里的木屋,门窗开得大,采光很好,也容易被人探看。虞苏被看得不好意思,他背过身去,蹲在一口木箱旁,将里边的物品取出。木箱里有贝币,彩陶珠,这些都是贵重之物,得随身携带去规邑。身为家中管财的一方,虞苏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把这些财物装进去。 “事臣今日派人送来丝帛,我收下一匹。”虞苏自顾说话,他知道姒昊在听,“去规邑的路上,我帮你做件丝衣。”见规君的时候正好穿上它,丝帛最能彰显身份。 虞苏话刚说完,人立即落在姒昊怀里,听他低语:“我无需丝衣,给你做件贴身的衫子。”说时,用大手抚摸虞苏的腰身。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听得人脸红。 屋外是有人来人往的声响,虞苏被姒昊搂在屋中角落,倒是不易被人看到。 护送姒昊前往规邑的队伍庞大,领队的是帝邦旧臣姒帛。姒帛为规方的耆老,受人敬重,也曾得规君召见。他即是帝邦旧臣,又和规君相熟,很适合为姒昊引荐。 这一路,姒昊和姒帛同车,虞苏独自一车,白日里两人分开,夜晚才能聚在一起。一路都在赶路,相当匆促,虞苏感到倦乏,夜晚往往挨席便睡去。 两人没有过于亲昵的举止和言语,外人看来,大多以为虞苏是姒昊的随从,唯独姒帛发现,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姒帛是个阅历丰富的老者,他不是鬲岳那样的粗心武夫,他瞧出姒昊和虞苏之间没有身份之别。不只没有身份之别,虞苏在帝子心中占据着极重的位置,两人的关系,颇类似传说中的世子朱与虞陶正。 姒帛还只是猜测,他毕竟没亲眼见过两人亲好的样子。 在一个午时,队伍浩浩dàngdàng抵达规邑,一路都是围观的人。不出乎意料,在姒昊前来规邑前,帝子在规方的消息早传开了。人们争相观看帝子,津津乐道于他的传奇经历,还有他的英武不凡。 在众人的围簇下,马车来到宫城门口,真是人山人海。侍卫挡住兴高采烈的民众,姒昊和虞苏下车,由姒帛带领,进入宫城。 此时,规君早召集来数位帝邦的旧臣,在大殿里等候帝子。从鬲岳派出的信使口中,规君得知帝子的样貌神似帝向,他需要帝邦旧臣帮忙辨认。 规方的繁华,远胜缗方,规邑的宫城更是宏大,壮丽。身为偏居东北的古老大国,规方强盛到让晋夷畏惧,以致只能纵容穹人进入晋原,封堵规方和河洛诸国的联系。 姒昊和姒帛站在大殿之下,等候通报。姒帛见姒昊从容不迫,胸有成竹,想帝子终究是帝子,天命之人,风度非凡。 规君的侍臣出来告知进殿,姒帛对姒昊说:“帝子请。”姒昊迈步向前,两人步入大殿。规君此时还不能确定姒昊是帝子,在以往,曾有洛姒族人冒充帝子,规君不得不谨慎。 此时,在大殿内张望的帝邦旧臣,早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见到姒帛带人进来,连忙围过去。规君沉稳坐在殿中,没有移动分毫,直到他听到一阵恸哭。 这情景可是奇景,甚至有点吓人,帝邦的旧臣们哭成一片,悲伤不已。规君步下殿,朝众人走去,老臣们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1 章 觉避开,将姒昊呈现在规君眼前。 见到姒昊的第一眼,规君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仿佛看到了亡魂。同样的年纪,相同的样貌,庄穆沉毅,从容磊落。他是帝子,规君心中已信服。 规君排开众人,用洪亮似钟的声音说:“帝子,可真是把人吓得不轻!” 姒昊大步上前,恭敬地向规君行跪礼,说道:“姒昊,拜见规君。”规君立即将他搀扶起来,神情激动说:“帝子,快起来!” 规君把姒昊端详,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像极了帝向,可又不像。他高大而英武,眉眼坚韧而刚毅,截然不同于xìng情柔和的帝向,规君喟然:“帝向有你这样的儿子,无需害怕大仇不得报!” 殿上,帝邦的旧臣们抬袖拭泪,心中悲痛又欣慰。姒昊心中感到悲怆,但眼中无泪,他很镇静,理智。 “帝子,手中有帝邦的信物吗?”规君同样是个冷静的人,他问起要事。 “有一件玄圭,我出生时佩戴,而今还在任方。”姒昊言语冷静,一字字说得清晰。 他这句话,真是石破天惊般,大殿随即响起惊诧声,嘈嘈杂杂如同闹市般。本来还在抹泪的老臣,一时议论纷纷。规君大喜,激昂道:“玄圭乃帝邦王权之物,帝子在,玄圭亦在!这是天命啊,帝子日后必为帝邦之君!”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我的就是他的,你们有意见回规方养老,不带你们去帝邦。 老臣们:没意见。 吃瓜群众:到底世子朱和虞陶正是怎样的故事? 导演:哦,就是个搞基,然后死掉的故事…… 第95章 成长 当初逃来规方的帝邦遗民, 以洛姒族数量最多, 他们中有好几位懂得书写帝文, 被规君留在规邑任职。帝邦遗民的到来,给规方带来人才,也带来帝邦的漆器、治玉工艺。 规方的西南两道虽然被封锁, 但北面畅通无阻,通往狄邦,东面则面向大海, 扬帆可抵达夷人部族。规方位置独特, 本为四方货物汇集之所,由来包容开放, 繁荣富裕。 穹人和晋夷并没能完全封锁死规方,迫使规方屈服, 这个国家仍旧富强而自立。规方有如此硬的身板,在于规君鬲重是个公认的明君, 而且他还寿命长。 自从前来规邑,姒昊时常待在规君身边,一老一少讨论打通规方西南两道的事。两人都认为, 穹人在西道(规道)的封锁会比南道薄弱, 只要借助昆戎力量,双面夹击,穹人必定得退出西道。 现下的问题,是怎么通知昆戎,和他们约定攻打穹人的日期。 “需要有人能穿过天岂山的dú雾林, 并且有胆识经由羽山西峰前往昆戎。”姒昊提出这个方法,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此事不难,召集几个住在规国的昆戎族人,只要他们肯出使,我会派出侍卫护送他们。”规君早就有这个想法,知道这条通道存在,得益于姒昊的到来。 “不宜派出侍卫,怕会惊动羽山龙,只要招募到三五位昆戎族人,就可以出行。”人多目标大,没将羽山龙招惹,也怕被穹人发现。姒昊拿出一份布帛,将它呈上,对规君说:“我已经将路线画下,按这条路线走,能安全抵达昆戎。” 规君接过布帛,把布帛打开,上面清晰绘制山林和通道,一目了然。他浏阅一番,将布帛收好,jiāo给身旁的一位侍从收好。 “帝子几时绘制的山图?” “在来规邑的路途上绘下。” “那时,帝子就已经有联络昆戎的意图?” “我在昆戎,深得戎首昆吉金厚待。我曾与他商议打通规道的方法,那时想的也是联合规君。” 规君听着这个年轻人的话语,心中惊诧,在来规方前,帝子怕是把日后的事情都想透彻了。规君有意试探:“如果西道被打通,帝子和是留在规地,还是取道戎地,返回河洛?” “到那时,我会留在规地。愿见规方和任方联手,打通南道,将穹人逐出晋原。”姒昊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他这句话,说得毅然。规君从他的笑容里看出,打通南道才是帝子的最终目的。规君暗自称奇,帝子是在借力,即帮规方突破封锁,也是在为他的复国铺路。 规君笑道:“帝子真是令人佩服。”姒昊嘴角勾起,向规君行了个礼,说道:“规任两地因穹人阻隔多年,消息不通,其实任伯一直有这个心意。” 规君露出喜色说:“要真能驱逐穹人,让它再不能侵扰规国,我愿为帝子的复国大业,倾尽全力!” 此时,在规君眼中的姒昊,已不再是一位小年轻,而是一位沉稳,有才略的君主。这人只带着一位随从,就敢途径戎地,前来规方。他看起来势单力薄,事实上,他身后有着庞大的力量,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汇聚成洪波。 几天后,规君招募到三位昆戎族人,另配置两位规人勇士,组成五人小队。这支小队由规邑出发,抵达规西营地,从医师赤那边获得草yào。一番休整后,小队出发前往昆戎。 此时的昆戎,与狄人的战争刚结束,双方打得鼻青脸肿,一点好处都没占到,休兵修好。 在规邑的日子,姒昊结识不少帝邦老臣,他待老臣敬重,被老臣视做有帝向仁爱之风。住在规方的帝邦老臣中,有一位帝向的卿臣,被尊称为伯密。伯密当年是帝向的左右臂,忠心耿耿。他率领帝兵,和晋夷及穹人有过数次jiāo手,熟悉敌军的情况。 伯密没在规君手下任职,而是选择隐居在规邑南郊。 姒昊带上虞苏,两人驾车,前往南郊,亲自上门拜访伯密。来到伯密家门口,见到一栋竹屋,竹屋院中,一位老人坐在树下,正在和他的孙子jiāo谈。 老人就伯密,鬓须尽白,慈眉善目,难以想象他当年曾领兵和晋夷厮杀。听闻他进行过许多场残酷战斗,是个从死尸中爬出的将领。 姒昊和虞苏上前行礼,伯密看着姒昊,样子淡然,他显然已知道姒昊的来历。帝子来到规邑的消息,传得很广,伯密家中常有洛姒族的友人往来。 伯密的目光一开始落在姒昊身上,后来专注地打量虞苏,似乎虞苏让他更感兴趣。伯密的孙子见有客人来,连忙拿出席子,铺在院中,请姒昊和虞苏入座。 伯密用苍老的声音对姒昊说:“帝子来规邑多时,要在规邑长居吗?” “即将动身前往雒溪,今日特来拜访伯密。”姒昊言语坦诚,态度谦和。在规方的帝邦遗民,主要居住在规南雒溪。 听到姒昊这么说,伯密点了点头,回答:“帝子前往雒溪,就在那里居住,规邑再繁华,也是他人的都邑。” 自从逃亡来规方,帝邦遗民中的平头百姓,十有八九,居住在雒溪。他们没能过上规邑富裕的生活,在荒芜的土地里开垦,营建屋舍,过着含辛茹苦的日子。这些人数量最是庞大,他们才是姒昊最主要的子民。 “多谢伯密教诲,我将留在雒溪。”姒昊正有此意,他对日后的生活,看得很清楚。 “我听闻帝子会骑马?” “在昆戎习得骑马术。” “帝子有这样的奇术,应该传授他人,建立自己的骑兵队。” “是。”姒昊颔首。骑兵神速,便于刺探敌情,传递信息。 伯密看向端坐在席上的虞苏,他转而去问他:“听闻虞家子能识帝文?”虞苏恭谨地躬身,回道:“识得。” “阿舟。”伯密唤孙子姒舟,姒舟立即上前,应道:“大父。” 他是位十三四岁的男孩,浓眉大眼,长得很精神。 “到我屋里,将《谟书》拿来。” “是,大父。” 姒舟回屋,很快拿出一份帛书,呈给他祖父。伯密接过,转手就给虞苏,对他说道:“这是古帝时代,君臣谋议国事的记述。当今天下,只有两份,一份在你,一份在我。这书你要好好研习,以后大有益处。” 虞苏屈膝在地,双手捧住帛书,感激道:“多谢伯密赐赠。”认识帝文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谈拥有书的人, 全天下也没有几本书,大多为君主所有,并不外传。虞苏不知道《谟书》本归帝邦君王所有,后来被帝向赏赐伯密,但他知道书的可贵。 “起来吧。”伯密示意虞苏起身,他对这位虞氏子孙,寄以厚望。他对虞苏如此看重,是因为这人日后必为帝子的辅佐之臣。他的阅历相当独特,他和帝子生死与共。 走前,姒昊和虞苏一再跟伯密道谢,伯密说:“我当年为晋朋击败,心有不甘,苟活于世。”他拉来自己的孙子,说道:“我这孙儿聪慧,我近来一直在传授他兵学,他日帝子攻打寻丘,请务必将他带上。” “伯密不用自责,当年兵败是天意。来日真有攻打寻丘之时,我必定再来南郊请教。”姒昊拜别,心中相当动容。知耻而后勇,兵败的父亲,渴望雪耻的自己,和伯密祖孙,何其相似。 两人离开伯密家,姒昊坐在车厢,虞苏驾车,有着君臣之分。车出老远,虞苏坐车厢,他在大腿上缓缓展开帛书,一字字地读阅。 “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 姒昊驾车,在前倾听,心中思考。这些是前人的智慧,而这样的智慧是无价之宝。他们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超越同龄人,不只是阅历,还有知识。 隔日,姒昊和虞苏辞别规君,还有规邑的一众帝邦遗民,两人在一队士卒的护送下,前往雒溪。两人坐一车,由御夫驾车,他们身后还有一辆马车,用于运输财物。 规君的赏赐极其丰厚,帝邦的老臣们也纷纷赠与丝帛,贝币。在规邑的日子里,姒昊让他们信服,他们相信他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雒溪两岸有大小聚落多处,洛姒族住在左畔,寻人住右畔,他们的衣食和习俗略有不同。无论如何,帝子的到来,都让雒溪的人们激动万分。他们远远就出来迎接,夹道观看,兴奋不已。 这里的居民人口众多,不亚于一座城,里边还多数是青壮。普通百姓的寿命短暂,四五十岁就已不多见,生活较艰苦。 姒昊一来雒溪,就将各聚落的头目唤到溪头的长屋议事。长屋外,是来自规邑,携带精锐武器的士兵,很是气派。头目们早有耳闻帝子要来雒溪,面对姒昊,各有各的心思。他们不如普通的百姓率直,对帝子到来的喜悦发自内心。 姒昊让他们上报各自聚落的人口数目,老弱情况,虞苏执毛笔,在旁用木牍记下。这还是头目们第一次看到帝文,不由得心怀敬畏。 获得各聚落的情况,姒昊将部分财物分赠给头目,让他们筹办酒饭,宴请百姓。 在雒溪,姒昊仅用一旬不到的时间,让人们习惯了他的存在。数日后,他让百姓在溪头营建一处屋舍,在雒山下,建造一座冶炼作坊。 屋舍建好,有高高的台基,宽敞的房间,除此外很朴实,这是姒昊和虞苏的房子。后来雒溪的人们称呼此屋为:帝屋,在帝屋四周分布的士卒房子,则被统称为帝营。 虞苏将从昆戎带来的麦种分给平民,当地也种麦,但麦穗瘦小。 冶炼作坊营建造好后,姒昊将雒溪的冶炼工都召集起来,勉强有五六人。姒昊带着这五六人,外加十数位学徒,在作坊里浇铸兵器。 冬日,户外雪花飞舞,冶炼作坊里热气朝天,浇铸的工匠光着膀子。 一个季节过去,溪畔的农田里,长上昆戎的麦苗,嫩绿的麦苗,压在薄雪之下。虞苏在帝屋里,跪坐在木案前书写,姒昊在他身旁,闲谈请fù人裁冬衣的事。虞苏边写边说不用他人代劳,由他来裁缝。姒昊的衣服,他想亲手制作,自己的衣服,倒是无所谓。 两人正谈着,突然听到屋外车马辚辚声,姒昊朝窗外看去,见到是一辆规邑派来的马车。马车上有使者,使者手执符节,很好辨认。 “阿昊,是谁?”虞苏搁下毛笔,抬起头来,他看到姒昊嘴角的笑容在扩大。姒昊笑答:“规邑的使者,看来派去昆戎的队伍带回消息了。” 秋时,那支翻越天岂山,取道羽山,前往昆戎的队伍,此时也该完成任务,返回规邑复命了。 第96章 夺取西道 姒昊随同使者的队伍, 前往规邑, 留虞苏在雒溪。虞苏得人爱戴, 雒溪的平民喜欢他,各聚落的头目就是有人不服,也忌惮姒昊, 不敢为难虞苏。 虞苏体恤下民,振济贫乏,他的仁爱惠及众人。平日里人们有纠纷, 习惯到帝屋院中来, 请虞苏听讼断罪。身为雒溪稀有的“文化人”,虞苏总是将讼事断得合乎情理, 令人服气。 自从秋时,姒昊和虞苏到来雒溪, 就不时有散居在外的帝邦遗民,从四面八方前来雒溪。他们得到安置, 在雒溪开垦土地,营建屋舍。 雒溪人口多,事务也多, 单是虞苏一人治理不来。姒昊走时, 给虞苏留下两个人,一位是姒帛,一位是寻云息。姒帛本是洛姒族的耆老,声望高,镇得住人;寻云息是寻人头目之子, 得姒昊赏识被提拔,此人武力值惊人,很有领导能力。 姒帛为追随姒昊,从规西来到规南的雒溪,受到姒昊重用。他到来后,协助虞苏制定法令,这些法令简单而实用,便于通行。 法令发布后,雒溪的偷窃,斗殴,伤人之事,绝去踪迹。起初姒帛不认同虞苏,觉得他年轻,不够沉稳,不该被姒昊委以重任。一段时日的相处后,姒帛对虞苏信服口服。 法令初见效果,姒昊就去了规邑。 秋时派往昆戎的小队,返回规方,带来昆戎的好消息。昆吉金愿意结盟,联军夹击驻扎在西道的穹人,约定在初春出兵。 这是一件要事,规君召姒昊前去议事。 “帝子那边,到开春时能派出多少兵?”规君自然希望姒昊参与这场战争,他想见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2 章 帝子的军事能力。 “我在雒溪率民冶炼,而今有兵器一百,到初春能有两百。”姒昊如实陈述,一时也就这么多了。制作的可都是精锐的青铜矛戈,在姒昊抵达雒溪前,当地兵卒用的武器,大多是石骨器。 “帝子能有两百精兵足够了。”规君自个猜想,也就这么多,他清楚雒溪先前的情况。 “我有匹马留在营地,可以骑乘。我打算先赴规西营地,探明西道,绘制山图。”姒昊不只是要出动两百精兵,他还要亲临前线,由他去探查穹人的情况。 规君听得击掌,激动道:“得帝子相助,必能一举攻下西道!” 一举攻下西道,这是姒昊觉得必须去完成的事情,他也会促使它成功。 姒昊离开规邑后,没有回雒溪,如他所言前往规西营地。鬲岳见他单独到来,有随从,可是没带兵,问他:“帝子怎么独自前来?”姒昊悠然步下马车,回道:“我的白马还在吗?” “怎会不在,闲养出一身肥膘,正想帝子该不是把它给忘了,打算送它去雒溪。”能骑乘的白马,可真是宝贝,在规方是第一匹,鬲岳知道它的贵重。 鬲岳将姒昊迎进大营,边走边跟他谈初春联军昆戎的事,兴致勃勃,壮心不已。两人步入营中,来到当初姒昊和虞苏入住的屋子,远远听到吠声,一头大犬从院子里奔出来,直扑姒昊。 大黑人立站起,前爪搭在姒昊身上,它拼命地摇尾巴,激动地吠叫,开心得不行。姒昊见它肥壮许多,毛发光泽,生龙活虎,知它在营地里受到很好照顾。 姒昊拍拍大黑头,制止它的兴奋劲,命令它:“大黑,坐下!”大黑听话放开姒昊,像个卫兵般蹲坐在一旁。鬲岳知道这条狗聪明,也不惊讶它能听懂人语。 自此,姒昊在营地住下,他白日骑马前去西道巡视,夜晚在鬲岳帐中和他讨论。鬲岳年长姒昊,却待他相当敬重,他看出姒昊有才能,也很敬佩他。 经由一段时日的探查和讨论,姒昊总结鬲岳以往和穹人战斗失利的原因,在于没有重视地形。规道的中段地带,十分窄小,矛戈兵在这样拥挤的地方难以展开战斗,只能被擅长弓shè的穹人当活动的靶子shè。 “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也派弓兵上吧。”鬲岳挺无奈,规方的弓兵战斗力低下,根本不是穹人弓兵的对手。 “到时jiāo锋,将岂中关的石墙拆下,我们假装退兵。穹人见我们没防守,会涌向窄道,这时用落石。”姒昊说出他的设想,诱敌深入,然后在山崖上推下落石,穹人非死即伤。 “山崖陡峭,人要上去都难,何况是把石头运上去。”鬲岳觉得不大可行。 “在山崖上,还怕没有石头。”姒昊这些日子和鬲岳相处,他发现他这人很耿直,他点拨:“规西能找出十来名石匠吧。” “有!帝子,我明日就叫人开凿挖石。别说穹人,就是大象也能把它砸死。”鬲岳相当兴奋,他已经看到胜利的前景。在以往鬲岳认为打通西道必是极艰苦的战斗,此时他觉得有帝子在,也许该换穹人感到艰苦了。 姒昊留在规西营地,雒溪那边时不时会有信使前来。冬雪皑皑的一日,道上出现一辆来自雒溪的马车,它不像信使驾驶的马车,它有着漂亮的装饰。马车上坐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朱袍,头戴乌冠,清雅而秀美。 虞苏抵达规西营地的消息,由士卒传达给远在岂中关的姒昊。那时,姒昊站在岂中关高耸,厚实的石墙后,背手仰望石墙。天很蓝,鬲岳的话很多,姒昊的心静寂而舒畅。 士兵上前禀报,说雒溪的虞臣亲自送来一批兵器,姒昊立即骑上马,直奔营地。他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气呵成,人马潇洒,驰骋而去。鬲岳在后头看得发愣,帝子给他的印象沉稳而内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猴急的模样。 姒昊赶回营地,虞苏人已经坐在院中,他身旁陪伴大黑。虞苏听到马蹄声,抬头一望,见到骑马跃上坡道的英俊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庄重而英武,原本宽阔的袖子,被改成窄袖,方便拉扯马缰。 虞苏起身朝他走去,笑容可掬,姒昊下马,大步上前,一把将虞苏揽抱入怀。他力气很大,紧紧勒住虞苏的腰身,深情唤他:“苏……”虞苏知道四周有士兵在观看,不过他没有挣脱姒昊的怀抱,他搂住他的背,低语:“阿昊,好些时日没见,真想你。” 从姒昊去规邑,两人分离,到现在已有数十日。自从两人相爱,他们还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两人拥抱一小会,就都松臂放开,免得惹人闲言。姒昊拉虞苏进屋,命令门卫别放人进来,他把门窗一关,屋中只有他和虞苏两人。 虞苏被压在门后亲吻,无法推开,只能纵容地抱住姒昊的腰。属于对方的气息,太令人怀念,这些时日不论再忙,他们都思念着对方。 大白日里,两人无声无息地拥吻,门外不时有人语声。长吻过后,姒昊放开虞苏,虞苏浅笑,低头整理衣衫。姒昊看着他,眼里满是柔情,他心中不急切,夜晚,他们能相拥入眠。 “还想你几时会来。”姒昊抚摸虞苏的脸庞,温热的大手在他的脖颈间蹭动。虞苏的脸上微微泛红,嘴角扬起,笑意潺,温语:“雒溪要搭桥,为这事耽误行程。” “不急一时,也要春日才能搭建。” “冬天快过去了,早些做准备。” “嗯,路上下雪吗?” “出行那日,下了场雪,我带炭炉上车,烤着火过来。” 两人现而今日子过得很好,虞苏懂得爱惜身体,不只为自己,也为姒昊。他很清楚,只要自己生病,姒昊就会牵挂,要分心。 虞苏在屋中脱去外袍,姒昊唤侍从端来盆炭火,给虞苏烤烤身子。两人围着炭火坐下,四目凝视,相视而笑。无论是姒昊,还是虞苏,来到规方,他们的变化都很大。这种变化,不只在于衣着,更在于身份。对他们两人而言,他们不曾更变,始终是那个人,有着相同的心意。 夜晚,虞苏在姒昊身下,和他缠绵,迷离之际,他仰头,望见窗外的一轮圆月。月光洒在姒昊宽实的肩膀上,照亮他的侧脸,他的眉眼唇鼻,都映在虞苏的眼中。虞苏抬手去触摸姒昊的眉宇,他的指尖碰触到他额上滑落的汗滴,他轻轻唤他名字:昊。 虞苏知道,他所爱的人,非同寻常,他不只是他的昊,也将是别人的君王。哪怕现在看来,似乎一切还没开始,势力微弱。 春日来的很快,和穹人的战争,迫在眉眼。规西的人们,很快意识到大战将至,他们亲眼看到规君率领军队前来。姒昊的军队远远不及规君浩大,只有二百余人,领兵的是寻云息。 战前两天,一支百来人的队伍,抵达营地,说是姒昊的军队。姒昊接见他们,发现领兵的是一对父子,他们居住在规西,是寻人。他们没有皮甲,武器是木弓,石斧,石矛。 规君见到这样一支简陋的队伍,跟姒昊说他们勇气可嘉,不过穹人弓箭不可小觑。姒昊说他们有用途,而且是很大的用途。 开战前日,这支寻人队伍被派上山崖,负责推落石头。寻人对穹人有深切的恨意,得知要用落石砸穹人,纷纷踊跃参与。看他们腰缠粗绳,一个个吊上悬崖,面无惧色,相当英勇。 开战那夜,鬲岳派出石匠和士兵,将岂中关的石墙拆下。夜晚叮叮当当的声音,特别响亮,引得穹人探看,他们困扰,不知道规方的意图。这面石墙一堵就是数年,是在规方放弃突破西道后,在穹人箭羽下艰苦营建,而今却拆去。 穹人试探,没有进来,直到天亮后,石墙推倒,他们仍不敢靠近岂中关。鬲岳说这些穹人没胆,门户大开,都不敢进来。规君笑语,怕是被任人打怕了,当年和他打仗的穹人相当鲁莽,也相当勇猛。自从规方和昆戎取得联系,关于外界的消息,就时时由信使传递,所以知道近期任方和穹人的战事。 “鬲岳,你带兵出去,和穹人jiāo手后,佯装败退,把穹人引进来。”规君下达命令,他无疑采用了姒昊的计谋。 “是!”鬲岳的士兵守在岂中关内,只待一声令下。 鬲岳带兵冲出岂中关,遇到早有防范的穹人毕竟敲了一夜石墙,故意提醒他们。穹人的弓箭相当厉害,如同箭雨,鬲岳只带上一部分兵,压根不是对手,他不是佯装败退,他是真得被打得逃回。 规兵仓皇往后退,穹人紧追不舍,想趁胜追击。穹人进入窄道,气焰嚣张,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岂中关。山崖上等候多时的寻人复仇心切,早按耐不住,未等一声令下,巨石就已纷纷从空坠落。在落石下,穹人死伤惨重,顿时慌乱逃离,溃不成军。 趁着这时,规君带领装备最精良的士兵,冲出窄道,追杀穹人。规军穿越西道中段最狭长的山道,来到一处开阔的山谷地。规君命令士兵止步,等待姒昊和鬲岳的军队抵达。 三军很快聚集,规君陈兵,似乎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他在等待。 在西道漫长的封锁时光里,规兵也曾突破窄道,抵达宽阔的山谷地。那时胜利似乎就在眼前,但却攻不破穹人扎营的山门。山门的地势适合弓兵防守,弓兵在高地弓shè,规兵在地上只能挨箭,打也打不着。 规君等待昆戎从穹人背后的袭击,这场袭击,会发生在山门外头。那里地势平坦,能跑战车,适合扰乱敌军。昆戎的盾甲精良,不惧弓箭,会是很好的助力。 军队在山谷地驻扎,等候昆戎对穹人的袭击,也等候天黑。 天黑后,探子来报,从山顶可见山门有火光,昆戎进攻了。规君一声令下,命令大军进攻,夺取山门。 这夜的战斗相当激烈,穹人前后遭夹击,断了援兵和补给,成为木栏中的野兽。规兵在规君的亲自带领下,异常勇猛,一再发起进攻。山门的地势让规兵相当吃亏,在这里和穹人胶着半夜。 姒昊见一时攻打不下,劝说规君带兵先退下。士兵在姒昊指挥下负薪,往山门处堆柴点燃,利用风势将烟雾刮向山门。烟雾浓烈,呛鼻,在大风的作用下,弥漫在山门。山门里的穹人兵力本就不支,到此时不再抵抗,选择撤退。 穹人退兵,只有小部分人顽固抵抗,在黑暗中放冷箭。规兵因胜利而气势高昂,英勇向前推进,不惧弓箭。 天将亮时,规兵经过了十数载的封锁,第一次走出山门,在残月下,欢声雀跃。 姒昊穿过昏暗的石道,来到广阔的平地,他望见天边的一轮残月,还有黯淡月光下幽深的树林。穹人像黑夜里的蝙蝠,纷纷逃往林丛,四周传来时近时远的厮杀声。 东方鱼肚白,太阳即将升起,姒昊的心静穆极了,甚至有丝莫名忧伤。他见规君和鬲岳聚在一起,正在谈笑,他见不少士兵在向自己靠拢,那是听他指挥的士兵。 冬日的太阳,爬得很慢,一点也不耀眼,这新的一天,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士兵将一匹白马牵给姒昊,姒昊骑上,抬头正见数辆马车朝他这边驶来,那是昆戎的马车。领头的那辆马车上,坐着昆吉金,另一辆则是昆乌戈,真是熟悉的脸庞。 看着他们,姒昊笑了。 马上的帝子,沐浴在阳光下,他身穿染血的皮甲,腰间的青铜剑泛着光。他头发有些凌乱,英俊的脸庞上,有道殷红的血痕。 作者有话要说: 鬲岳:帝子为人如此正派,为何打仗这么不耿直。 昊总:打仗当然玩yīn的,非不得已,绝不正面肛。 第97章 传信虞城 规君在昆湖大宴, 美酒由规方络绎不绝运出西道, 不论是戎兵是规兵, 人人开怀痛饮,庆祝胜利。规方美酒,昆戎烤羊, 吃得士卒满嘴油光,喜笑颜开。 昆吉金和规君是老相识,两人在十多年前, 就曾联手击退晋夷。那时昆吉金正是少年风发, 规君也还有一头油亮的黑发,正值壮年。两人再次相见, 一个鬓发已灰白,一个老迈, 时光荏苒,昔日的峥嵘仍未忘记。 两人以吉金你老了, 规君你不也老了开头,豪迈一笑,举爵畅饮。边喝酒, 边谈起当年两人如何配合, 一举击溃令河洛诸国胆寒的晋夷,使得晋夷不敢涉足戎地多年。 席上有姒昊,虞苏,昆极,鬲岳等人, 他们要么小声和邻座jiāo谈,要么默声倾听。姒昊和虞苏坐在一起,他们专注于戎首和规君的讲述,那曾是一场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战争,而他们身边正坐着两位当事人。 “世人都以为晋夷只有弓shè厉害,却不知晋朋入主帝邦后,得到帝向的精殳兵,自此也擅于车战。”规君谈及晋夷的优势,他以前jiāo过手,很清楚。 战车不多见,能配置战车的殳兵自然也稀缺。殳柄近乎两人长度,殳首沉重,能在颠簸中执稳它,并且进行击打,需要长期的训练。 “晋夷的车没有戎车好,跑不快,殳兵再强,遇到我们戎人也没用。”昆吉金胆敢这么说,凭的是实力。他当年,就是用昆戎的战车击败晋夷的战车。 姒昊饮下爵中酒,说道:“晋夷能从帝邦夺权,称霸河洛,确实有它的本事。”他正视敌人的强大,战争有时能凭借运气获胜,更主要的是靠实力。 “说到本事,帝子也是有本事的人,这一仗,我算是见识到了。”规君是个老君主,打过无数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战争打得如此灵活,通变。将穹人当过崖的野兽般猎杀,还烟熏火烤,这些打法,很少见很有想法。 “全凭规兵勇猛,否则计谋再好,也无法施行。”姒昊端坐在席位上拱手,他这话不全是谦虚。昆吉金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烤羊排说:“帝子的本事是真不小,在羽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3 章 ,一人毁我六骑。” 听昆吉金提起这事,姒昊立即起身,向昆吉金致歉:“我当时急于逃命,还请戎首见谅。”可不只是让昆吉金损失六骑,还用长矛shè伤昆钺。这次昆戎和规方联军,领兵的有昆极,却不见昆钺,怕是还在养病。 “是我儿子冒犯在先,帝子不要记恨。” “谢戎首宽恕。” 昆吉金是个明事理的人,换是其他戎首,想求得对方谅解,姒昊怕是得自扎一矛“回报”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喝酒的昆极,听到提羽山的事,他抬头问姒昊:“想问帝子一事,帝子能召唤羽山龙,能驱使它作战吗?” 他这句话,让在座的规君和鬲岳都露出惊讶之色。 “还有这等事?!”羽山龙的传说,规君自然也知道,传闻里这条龙和姒昊有血亲。传说古帝时代有御龙者,能乘龙飞翔,巡视疆域。 昆戎那方原以为规君知道,不想他并不知晓,姒昊竟是没跟规君提过。帝子在羽山龙协助下,逃亡规方的事,可谓天下(除去规方)尽知了。 昆极将姒昊被骑兵追捕,逃亡羽山,羽山龙现身等事,讲述给规君听。听得规君愕然。鬲岳目瞪口呆,小声问在他身旁的姒昊:“真有此事?” 姒昊笑道:“是有此事,不过没那么传奇,骑兵队弄出的动静大,才将龙惊醒。”众人听姒昊这么说,都半信半疑,不过当事者已否认,他们不再讨论羽山龙的事。 几杯酒下腹,大家多少有些醉意,借着酒意,规君和昆吉金商议日后守卫西道的事。昆吉金相当豪爽,允下:他派戎兵守西道山门一侧,规兵守另一侧,必不让穹人再将西道侵占,妨碍双方的商队和信使的往来。 夜深,姒昊和虞苏一起出大帐,大帐里的酒宴还在进行。两人相伴,沿着昆湖畔漫步,不知不觉,走出营地。身后士卒饮酒的喧哗声远去,昆湖的夜晚展现出它静谧的一面,淡淡月光照在湖面,晚风拂面。春寒料峭,姒昊温声问:“冷吗?”虞苏刚饮过酒,身体发热,笑答:“很暖和。”姒昊去握虞苏的手,他掌心温暖,看来确实不冷。 两人在月下并肩行走,姒昊跟虞苏讲述这一次战斗的详细经过。攻打西道时,姒昊参战,虞苏被留在安全的后方,这让姒昊能安心战斗。攻下西道,捷报传到规西营地,虞苏才过来和姒昊汇合。 虞苏不是单独一人前来,身后浩dàng一群人,他组织队伍给前线运送物资。今夜喝的美酒,士兵睡觉的帐篷,有一部分得益于虞苏的输送。打仗虞苏不行,但他展露了另一方面的才能。 听完战斗经过,虞苏触摸姒昊身上的皮甲,皮甲血迹斑斑,万幸他没有受伤。开战前,虞苏亲手为姒昊绑上的皮甲,为他佩剑,送他上战场。现在回想,当时自己的心因担虑而沉重,为不能跟随他去战场而内疚。 “苏,我不打没把握的仗,以后也是。”姒昊握住虞苏贴在他胸口的手,他在向他保证。虞苏点头,他知道这很难,往后姒昊将面临无数的战斗,但他愿意相信。 酒意在风中散去,虞苏感到寒冷,把手兜进袖口,姒昊察觉,将虞苏揽入怀。两人驻足,眺望湖对面的营地,夜色下的营地,驻扎着戎兵和规兵,连营一片,篝火燃烧,人影绰绰。这样的情景,已有十多年不曾在昆湖出现,是他们两人历经艰辛,抵达规方,促成了双方的联军。 虞苏在此时,没有感到自豪,他想起虞城,想起他的父母,他喃语:“阿昊,我们可以跟家人报平安了。”姒昊的手臂搂住虞苏腰,他沉重地点头,回道:“我想将传信的事托付昆乌戈。” 昆乌戈现今不再亲自带领商队出行,不过他仍有商队,领队是他侄子。这支商队,走的还是昆戎和缗地的路线,能将信息带到缗地。 虞苏的大姐夫是缗国的卿臣,只要将消息告知他,就能传到虞城,再由虞城传递至任方。可恨规方南道不通,否则直接从规方去任方多便捷,根本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姒昊和虞苏返回营地,大帐里的酒宴还在进行,远远就听到昆乌戈和鬲岳酒醉喧哗的声音。昆乌戈带人去牧民家购牛羊犒劳士兵,姒昊之前在大帐里没见着他。听他醉语,姒昊想明日再找他喝酒,顺便谈传信之事。 此时,士卒大多入睡,帐篷外见不到什么人。姒昊和虞苏没有留意,规君出帐方便,正巧看到他们两人从湖畔归来。规君对虞苏的印象比较单薄,今日见他运送物资前来,才留意到他。此人陪同帝子历经生死,无疑是帝子的心腹,看他一向温和安静,倒是让人好奇,他和帝子都谈了些什么。 醉得脚步虚晃的规君,没去猜想他们两人如此亲密,也许有着特别的关系。他在侍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返回大帐。 这夜,虞苏睡在姒昊的帐篷里,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帐外有两位侍卫。他们熄灭油灯,卧在一起,悄无声息地缠绵,无人知晓。对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姒昊而言,像是一个犒劳,他活着,所以才能再次将虞苏拥入怀中。 天将明,姒昊沉沉睡去,虞苏钻出被子,将衣服整齐穿上。他点亮油灯,跪坐在木案前,用自带来的墨笔木牍书写。 帝文,父母自然看不懂,但是父亲知道秉叟能看懂,会拿给秉叟帮读释。身为人子,虞苏心里有深深愧疚,他感激父亲的宽宏,也心疼母亲对他的思念和担虑。不知母亲能否原谅他和姒昊的欺瞒骗她是去缗邑投奔大姐,实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唯一能让母亲欣慰,无外乎是知道她的儿子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多么希望这份木牍,能一眨眼的功夫就抵达虞城,然而并不能够,路途曲折。阿母,等阿昊将规方的南道打通,我们就能回去看你和阿父了! 虞苏搁笔,木牍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哪怕千言万语,仍不足以去表达对家人的思念。在这宁静的清晨,虞苏想起自小生活的宅院,想起在火塘边忙碌的母亲,还有匆匆推开柴门,前往宫城的父亲。 父母一定都还好好的,平平安安。 ** 冬时,那位子族的女子再次出现在虞城,她还是单独前来,没有伙伴。去年,虞母第一次见到她,还以为她是位男子,头发很短,高挑英气,做男子打扮。 她第一次来到虞苏家,虞母以为她是饥饿的外来者,来家门口讨口饭吃。她开口就是:给口吃的吧。虞母刚蒸好面饼,看她可怜,端出一盘面饼招待她,不想,她居然吃得一个不剩。 吃饱喝足后,她才说自己是子族商人,叫子蚕,是虞苏和姒昊的朋友。她告诉虞母姒昊和虞苏在桑城过得很好,虞苏烧陶,姒昊在作坊里帮忙,两人不愁吃用。 虞母喜极而泣,连忙唤人去宫城将虞父叫来,她的苏儿有信了! 虞苏和姒昊离开虞城时,隐瞒虞母真正要去的地方,这一瞒瞒下许久。虞母后来还是知道了,邰东在和虞母的一次jiāo谈中说漏嘴,道出姒昊帝子的身份。 自从知道两个孩子是去龙潭虎穴,虞母担心地饭都忘记煮,鸡鸭也经常没喂,夜里不成眠。饶是这样,虞母也没怪罪姒昊,更没责怪虞苏。她不大懂帝子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听说姒昊如果不去规方,就没法活下去,两个孩子是迫不得已。 幸好子蚕到来,带来姒昊和虞苏在桑城的平安消息,让虞母宽慰许多。 冬日的黄昏,虞母和外孙女小枣在院中喂鸡,子蚕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小枣最先看见,她扯动虞母袖子,心里害怕。子蚕身上佩戴戎刀,衣领上还有殷红的血迹。 虞母抬头见到她,惊喜万分,连忙将她请进屋,并让邻居帮忙去宫城唤虞父过来。等虞父回家,子蚕已将他们家的一锅ròu羹吃完,那本是虞父,虞母和小枣三人份的羹。 她是真饿坏了,从昆戎回到虞方后,她一刻都没停歇,日夜兼程前来虞城。她也不图什么,就是觉得虞苏的母亲太可怜了,她既然有虞苏的消息,就必须传递。 这次子蚕告诉虞母和虞父,她秋时在昆戎,听人说虞苏跟着姒昊前去规方了,他们终于前往最终的目的地。子蚕自然也讲述姒昊和羽山龙的传闻:戎人想抓姒昊,出动一队骑兵追捕,但是羽山龙现身,庇护姒昊,把戎人打得落花流水。 “姒昊是帝子,规方收留很多帝邦的百姓,说不定他已经当上君主了!”子蚕深信不疑,她觉得连羽山龙都庇护的人,肯定不是凡人。姒昊和虞苏,他们就像传说中的人物那么传奇,而她有幸认识他们。 虞母听得欣喜落泪,她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苏儿和姒昊都安全了。在子蚕讲述的过程里,虞父只是沉默,听到说姒昊怕是已当上君主,他才点了下头。这完全有可能,姒昊去规方,走的是复国的路。他要真复国成功,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君主,而是帝邦的君王。 子蚕带来的好消息,让虞父和虞母度过一个宽心的冬日。 春日到来,子蚕的身影没再出现在虞城,她跟随商队四处贸易。夏日到了,子蚕还是没出现,虞母等得着急。虞父劝慰虞母,规方远着呢,消息哪有那么快传来。 夏日,缗方派出使者前来虞城,这次为首的使者身份高贵,他是虞苏的大姐夫姚示帛。姚示帛不是自己一人前来,还带来妻子虞云和三个孩子。他不只带妻子回娘家,还给妻家捎带一件来自规方的木牍。 作者有话要说: 姚示帛:真没想到他是帝子啊!阿云,你们虞家姐弟,挑选夫婿的眼光都不错。 虞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干脆不回答):…… 随身携带贝币玉珠,奈何不能吃的子蚕(敲开一户人家,饥肠辘辘):给口吃的吧。 第98章 任方的准备 两年多了, 在虞母记忆中, 儿子的模样始终鲜明, 他是那么温和,孝顺。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 深受家人的疼爱,却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想想就止不住心疼。他穿得暖吗?吃得饱吗?生过病吗?虞母知道姒昊会照顾他, 知道儿子不会孤独无援, 自己不该如此担心,可就是止不住。 想他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心就如同针扎一样。好在,后来有子蚕, 子蚕给她带来了好消息。知道他们过得平安,知道他没遭什么罪。 在虞母最担心的日子里, 也曾埋怨虞父,怪他明明知道却没拦阻儿子,怪他隐瞒。虞父说虞苏已成年, 有自己的决定, 总不能将他绑住,不让他跟随姒昊。他们说过会回来,以后肯定要回来,儿子会烧陶,姒昊的能耐大着呢, 他们结伴在一起,路上就不会有事。 虞父只是劝慰,他心里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年少时也去过异邦,还遭狄人俘虏,后用大彩陶盆赎回。危险是危险,但他开阔了视野,增长见识。他确实没想到温和的小儿子,竟会是他最不安分的孩子,姒昊是帝子,自己这个儿子可也不是寻常人。 时常出入宫城的虞父,见识过真正的大贵族,他们身上有一份禀xìng,端雅从容,却又无所畏惧。苏儿和他们相类,令人感慨,倒是希望他像邻里的孩子那样,是捕鱼也好,种田也好,能平平安安留在身边。 姚示帛以缗君使者的身份抵达虞城,他先将妻儿安置在妻家,才去谒见虞君。虞云的到来,这是虞家的一件天大的喜事,出嫁后多年的大女儿,终于带儿女回娘家省亲。自从虞苏和姒昊离开,两年多来,虞母还是第一次如此喜悦。 虞母曾以为,她离开虞地的子女,像被风刮走的种子,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拔不回来。其实并非如此,这个大女儿还是回来了,并带来三个孙儿。 虞母和虞父的喜悦,还不只于此,更因为姚示帛带回来虞苏的信。一块平滑的长方木板,上面写满帝文,姚示帛告诉岳父岳母,这是虞苏亲笔所写。虞母觉得不可思议,苏儿竟然会写帝文,他是什么时候习得呢?又是谁人教他? “女婿,苏儿都说了些什么,你帮我说说!”平头百姓根本不知道帝文存在,虞母知道,她丈夫毕竟在宫城任职。 “小弟说他和帝子在规方过得很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们住在雒溪,一起治理帝邦的旧民,帝子有数千的子民。他写这些字时,姒昊刚联合昆戎,在规君的带领下打了一场大胜仗。以后等在规方的战事结束,他和帝子会回来,他们不会一直住在规方。” 姚示帛是缗方的卿臣,他认识帝文,他用平实的语言跟虞母讲述。虞苏写的内容,就是姚示帛也感到吃惊,他吃惊不再在于规方联合昆戎逐走西道的穹人,而是虞苏能熟练书写帝文,而且言语优雅。 他这个小弟,竟具备当卿臣的技能。 虞母听后泪落,拭泪说:能回来就好,他这一去就是两年,让人多担心!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虞云在旁安抚母亲,跟着一同落泪,她即心疼这个弟弟,又为他高兴。 “联合昆戎,打的是穹人啊,女婿,规方西道被打通了吗?”虞父顾不上感伤,他对听到的消息很是震惊。穹人封锁规方十数年,而今竟被姒昊打通! “打通了,春时我就听外来的戎人在说,当时还不知道小弟和帝子都参与。”缗方临近戎地,消息灵通,姚示帛又是缗方的卿臣,他自然知道这么件事。 虞父陷入沉思,看来消息已经被传开,只是他没有居要职,所以没有听闻。姚示帛瞅眼妻子和岳母,见她们自己在jiāo谈,没留意他们的对话,他喃语:“而今天下人,都知道帝子的存在,晋夷近来在寻丘增兵,我就是为此事来见虞君。” 晋夷的反映很迅速,增兵寻丘,这是在向戎地和河洛诸方国施压。缗方感到强大威胁的逼近,由此缗君派姚示帛出使,想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4 章 虞君求援。 “阿蒿……帝子,帝子有口信要带给任方吗?”虞父不大习惯唤姒昊帝子,想起以前这家伙在家里劈柴,挑水,实在难以联想他是个帝子。 姒昊走后,吉华每次出使虞城,都会到虞父家坐一坐,他心里有牵挂。子蚕两次带来姒昊和虞苏的消息,都是由虞家传达至任方。 “有一份帛书出自帝子之手,说是要jiāo给任君,封在木匣里,我正想找个人送去。”姚示帛没有出示帛书,他只是用手指了下自己携带来的一口衣物箱。 “我去将邰东唤来,他和任方的牧正相熟,往时也是他在帮姒昊和任方联系。”虞父有一个可靠人选,而今虞苏和帝子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家会尽力协助帝子。 第二日,邰东就被虞父喊来,他也是拖家带口而来,虞雨和两个孩子都来了。虞云虞雨姐妹得相聚,喜不自胜,家里一下子有一大群孩子,相当闹腾,虞母心里却是乐呵呵,天天做好吃的。邰东听说要帮姒昊送帛书去任方,他没推辞,还挺激动,揣上木匣,当日就坐上风川的船,奔赴角山。 木匣有封泥,姚示帛没有拆开,他不知道帛书内容,但他能猜测到。规方南道离任方近,怕是想联合任方,一起攻打穹人,打通南道。 这天下,就像一只被晋夷砸碎的陶盆,帝子要将它们拼凑。他要聚集力量,消灭穹人,剪去晋夷翼护。不谈妻弟的关系,姚示帛也乐观其成,他们缗方被晋夷压迫得快喘不过气来,很高兴有人在后方给晋夷捣乱。 几天后,帛书被送到任君手中,任君拆开木匣封印,看到姒昊的手迹。两年来,任君不时打探他的行踪,获取的消息都经由数人之口,非本人传递。见到姒昊手迹,任君才真正感受到他这个外甥还活着,而且他完成了不可能之事,他前往规方,在规方站稳了脚跟。 帛书中没有写明姒昊接下来的打算,也不需写明。他们舅甥以前就讨论过数次联兵规方,解决穹人,反攻晋夷老家晋东。获悉规方西道被攻下,任君清楚,接下来他和姒昊需要做的事情。 帛书在任邑只停留一天,便由任君的亲信携带,送往晋阳谷。晋阳谷里,任嘉还在守卫边疆,身为任方嗣子,他尽到职责。一年前,任嘉迎娶了吉芳,人生大喜事,亲友祝贺,遗憾的是婚宴上缺少一位亲人,也是一位挚友。 任嘉展开帛书,看到姒昊熟悉的字迹,他笑了,后来又哭了。吉芳从军营巡视回来,见到丈夫捧着一份帛,又笑又哭,连忙问他:“嘉,任邑出什么事了?” “果然是阿昊帮规君打通西道!芳,你看,这是他托人送来任方的帛书!”任嘉将帛书展示给吉芳,他脸上泪流两行,他是个感情充沛之人。前些日子,有消息从翟夷传来,说规方在西道突破了穹人的封锁,任嘉猜测姒昊可能参与其中,果真如此! 吉芳接过帛书,捧在手上,低头逐字读阅,眼中噙泪。她是吉秉的女儿,她懂帝文,在女子间属凤毛麟角。 “我们立即派人,出使规方,和规君约定出兵日期!”吉芳眼角的泪揩去,她没沉湎在喜悦中,她反映很迅速。 驻守晋阳谷的日子里,他们和穹人进行过几次战争,到今年春时,穹人已不敢再侵犯任方边界。规方的南道不通,但可以派出使者,取道翟夷,经由规方西道,进入规方。 任方和翟夷的关系很好,任嘉出面能说动夷首,让他派人护送使者,确保消息畅通无阻。 “晋夷耳目众多,派出使臣容易被发觉,我们得好好盘算下,不急不急。”这句不急不急,任嘉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恨不得亲自出使,立即动身,前往规方见姒昊。 吉芳思虑片刻,有了法子:“我们找一支可靠的商队,再派出一位使者,让他跟随商队前去规方。” “可行,前些日子有一支子族商队停在翟水,应当还未走。”任嘉高兴击掌,他感激地看向妻子。他这个妻子非同常人,能治军打仗,还能为他出谋划策。 这两年间,吉华吉芳姐弟,在河洛方国里享有名声。吉芳是任国第一位执玉钺的女子,玉钺为军事首领的身份象征,她能带兵打仗。吉华为任虞缗三国的结盟而往来奔走,受人尊敬,有国卿的美誉。 几天后,任方派出一位使臣,携带上任嘉的亲笔函,跟随子族商队,经由翟夷之地前往规方。这支子族商队里边,有位子族女子,她腰间佩戴戎刀,身上穿着虞地产的朱色葛衣,她是子蚕。 穹人不复以往强大,对商道的掌控松弛,近来,逐渐有商队在晋原活动。子蚕跟随商队,不介意牟利与否,她喜欢到处走走看看,深入人迹罕至之地。身为子族,她有四海为家的豪情,并且享受他人看来艰辛的旅途。 起先子蚕并不知道商队中那位外来者,担负着要任,领队没跟队员说。商队越接近规方,关于帝子的传闻越多,子蚕也由此得知,姒昊和虞苏住在规方雒溪。 一日黄昏,商队走至规方西道的山门口,使臣和领队辞别,打算独自进入规方。子蚕偷偷问使臣,可以让她跟上吗?她是这样说:“你是任方派出的使者吧,我猜的。我和帝子相识,我护送你过去。” 使臣是任嘉一位亲信,名唤真,他身上有武艺,听子蚕说要护送他,觉得有点好笑。他和子蚕jiāo谈几句,确认她确实认识帝子,默许她跟上。 ** 夏日清早的一场暴雨,毫无预警浇下,使得在溪畔劳作的人们匆忙避雨。不少人避在雒桥上,三五成群,热热闹闹,悠然在桥上看雨。 木桥营建得很讲究,桥上修有避雨遮阳的棚子,给予雒溪两岸居住的人们许多便捷。以前没有木桥,溪左和溪右靠船往来,住在两边的洛姒族和寻人,心中也隔着一条溪,相互间不亲近。自从搭起这座桥,两族人的往来渐渐热络,不再去特意区分彼此族属。 暴雨只是一阵,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蒸发水分,到午后,地面仍有些潮湿。离雒溪不远处的一处草场,数位青壮在学骑马,他们技术还太稚嫩,不时被马儿甩下泥地,沾染一身泥污。传授骑马术的是戎山鸠,姒昊将他从昆吉金那边借来。不只请来戎山鸠,姒昊还花重金从戎地购来数匹好马,他有心建立一支骑兵队。 自从规方打通西道,规方和戎人、狄人的贸易往来热闹。姒昊从这两地招来冶匠,车匠,制作精良武器,制作戎车。帝邦老臣为复国大业,资助姒昊许多财资,这些财物,都用在该用的地方。 雒溪的人们见到在冶炼作坊挥汗的帝子,见到在农地里割麦的苏卿,他们务实勤劳,与民同甘共苦。 子蚕抵达雒溪,正值当地人收割麦子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金黄麦田。她想起,当初姒昊和虞苏跟他们结队前往缗邑,路途上虞苏第一次见到麦田,他特别高兴。雒溪有这么多麦田,也许是因为虞苏的倡导? 真重任在身,无心留意沿途的景致,他在当地人的指路下,来到他们口中住着帝子的帝屋。朴实无华的帝屋,猛一看很难想象它是帝子的住所,不过一挨近,发现这里侍卫庄严,很有纪律,显然不是一处普通住所。 侍卫帮真进屋禀报,从帝屋出来的是一位老者,不是帝子。姒帛听明真的来意,赶紧派人去唤帝子。 子蚕问姒帛:“虞苏在吗?我是他以前的朋友,我叫子蚕,是个子族人。” “苏卿在来田里收粮,你且稍待,我这就派人去唤他。”姒帛不因她是位女子而怠慢,人们喜欢子族人,他们总带来新奇的货物。 “不用不用,老人家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子蚕绽出笑容,眺望院外成片的麦地。麦田里人们正在躬身劳作,也许虞苏就是其中某个人影。 第99章 南道 子蚕住在帝屋后, 发现帝屋里, 就只有她和一位洒扫的fù人是女子, 其他都是男子。姒昊没妻室,虞苏也是,子蚕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 所以也不感到意外。 姒昊和虞苏的住所在东间,他们的起居室禁止外人进入,一向守着侍卫。帝屋看似普通, 规格不小, 里边的房间多。子蚕被安置在西间,房间采光好, 有扇窗户对着院子,能望见远山和田野, 她很喜欢。 来到雒溪,子蚕受到帝屋主人的款待, 他们待她犹如她是国君使者般厚待。他们很高兴从子蚕口中听闻亲人的情况,还有各地的情报。三人桑城一别后,子蚕跟随商队去了帝邑, 这趟帝邑之旅, 她看到许多,听到许多,心中留意。 她告诉姒昊,帝邦有天下最多的奴隶,晋朋用这些奴隶营建一座穷极奢华的别宫, 取名为丹宫,传闻丹宫锁着众多美丽女子供他享用。他还在鹿山修建一座巨大祭坛,称为云台,用于祭祀他们夷人的天神。为修建丹宫,奴隶们寒冬在河里拖巨木,冻死冻残无数,更别说云台高耸如云,每修一层便要大量殉人奠基,残忍而血腥。 “修云台累死的人,都抛在一个尸骨坑里,堆得很高,我从来没见过比这更凄惨的事情。”子蚕四处旅行,见过不少凶残之事,但晋朋的残酷,让她记忆深刻。 “在晋东也有晋夷的天神大殿,那里是晋夷的祖地。他们用人血祭天神,祭祀场有口大血池。”姒昊对于子蚕的描述很平静,也正是出于祭祀的需要,所以晋夷才将许多部族掠为奴隶。 “想到如果有天成为弱者,就会成为奴隶,被奴役,被杀祭,真是让人害怕。”子蚕心有余悸,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晋夷的奴隶来源广泛,也许哪天换子族遭殃。 “弱者聚集在一起,也会成为强者,子蚕,你不要担心。”虞苏安慰子蚕,晋夷强大,他们也不弱。 “帝子,小苏,我想为你们效力,我能携带消息,能帮你们打探敌情。”子蚕想加入姒昊和虞苏的阵营,虽然她此时还不明白,自己做出一个了不起的选择。 “正值用人之际。”姒昊点头,他需要各种人才,子蚕就是一个人才。 “多谢子蚕,你肯定能帮上我们大忙!”虞苏很开心,欣喜应下。 自此,子蚕留在雒溪,跟在虞苏身边。姒昊带任方使者前往规邑,虞苏缺人手,不少事情都会jiāo代子蚕去执行。子族人腿脚便捷,而且做事勤快,敢为人先,从不误事。 姒昊带着任方的使者真谒见规方,将任君的意思传达,给规君带来天大的喜讯:任方愿意结盟,派使臣来,是想和规君约定进攻的日期。规君对姒昊深为佩服,他背后的最大势力终于显露,他确实有实力。 真受规君的隆重接待,他在规邑居住两日,不敢耽误,启程返回任方。他不是一个人走,一位规方的使臣和他相伴,还有一支前往翟夷的商队为他们带路。 姒昊在规邑居住多日,他和规方的君臣相处甚欢,也接见在规邑的帝邦遗民。 一日,姒昊参加规君侄子鬲青然的酒宴,酒宴里宴请了不少规邑的贵族,其中有两位帝族。一老一少,一对父子。 当年晋夷对帝族的杀戮,可谓彻底,就是有漏网之鱼,也只有寥寥几尾。在规方的洛姒族有五名,三女两男。两男,就是这对父子,父唤为社老,子名唤姒贞。这位社老自以身份矜贵,他看不顺眼姒昊这个突然冒出的帝子,对姒昊有敌意。 酒宴上,社老跟同席人说:“世间长得像的人多得是,怎么能凭长相就断定他是帝子。”他不是私下嘀咕,而是扯开嗓子,他有意让姒昊难堪。姒昊听到他话语,不过是淡然饮酒,不以为意。社老见他轻视,心里越发不快,用力推了下坐在身旁的儿子姒贞。姒贞本来在吃一份鳖羹,老爹一推,他干脆低头不语。姒贞生xìng懦弱,小时候在逃命途中亲历晋夷的杀戮,被吓破了胆。 社老也曾被视为帝邦遗民的希望,只是他这人孤傲,气量狭小,不得人心。规君不看好他,他也不得规方洛姒族的认可。以前大家就不看重他,何况现今有一个帝子在,有帝邦真正的继承人。 “帝子有玄圭,这怎么会有假,社老这是喝醉了。”同席的人颇尴尬,小声劝着。“玄圭,谁见他拿出来过?分明没有!”社老确实喝醉了,他平日就是有不满,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大声嚷嚷,他一向矜贵。 鬲青然皱眉,心中不悦,回道:“社老醉得不轻,玄圭岂能轻易示人。”听到宴会主人发话,社老没再说什么,虽然他心中相当愤恨,觉得世人都将他们父子给抛弃了。规青然是规君的侄子,父亲早亡,他为规君抚养长大,很得规君信任。 遭质疑,姒昊没觉得被人冒犯,他也不气恼社老父子,相反,有点可怜他们。拥有帝族的身份,在帝邦未灭亡前,必然过着奢华的生活。身份的巨大落差,许多人都无法接受,帝族的身份,实则害多于利。 酒宴散去,鬲青然将姒昊留下,对于酒宴上社老的事,他挺在意。他对姒昊说:“让帝子见到如此不堪的一面,实在失礼。”姒昊看着高楼上的圆月,心里颇寂静,他回道:“他们父子倒也可怜。”他这句话让鬲青然感到惊愕,在他看来社老今日丑行,相当冒犯,姒昊不记恨也就罢了,又怎会去觉得他们可怜呢。 “帝子真是令人惊讶。”同样的话,规君也说过,鬲青然很类似规君。姒昊走到干阑前,身上披着银色月光,他抚摸干阑,说道:“帝族所剩无几,又何必相互怨恨。” 鬲青然想帝子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看他月色下的身影,挺拔而伟岸。他相信如果日后有机会,帝子会是一位很好的君王,想到此,鬲青然问:“帝子还未婚配吧?” 姒昊一听,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回道:“战事紧迫,无暇考虑婚配之事。”规君也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5 章 问过姒昊相同的事,姒昊也以同样的话拒绝。鬲青然和规君确实很相似,他劝起姒昊来,后来见他确实无心婚娶,才作罢。 在规邑的夜晚,每每看到圆月,姒昊会想起远在雒溪的虞苏。他有妻子,也许妻子这个称谓不是很切确,他有厮守一生的人。他想执他的手,和他走过漫漫人生,一起老去。 夜深,睡在朱榻上的姒昊孤零零一人,规君赏赐他的美女,他一个未碰。规君以为他心有家国,为人谨慎,且不近女色。 来规邑,姒昊必去拜访住在城郊的伯密,他尊重这位父亲的卿臣,甚至几次想游说他出仕。伯密当年为晋夷击败,使得帝向身亡,他心中愧疚,对自己的能力质疑。 此趟规邑之行,没能劝说伯密出仕,但姒昊收获颇丰,他带回好几位帝邦遗民。这些帝邦遗民,均是贵族出身,有的懂帝文,有的对帝邦的官制礼乐相当熟悉,都是难能可贵的人才。 秋时,和任方约定出兵的日子临近,姒昊和虞苏领兵前往南道,和率领规方大军的鬲青然汇合。南道所在的晋原,一直是穹人盘踞的地方,往时由鬲青然驻守。这位规君的侄子,执有象征兵权的玉钺,身份非同寻常。 攻打南道很顺利,姒昊的骑兵队伍起到很大的作用,它让战场的讯息及时被传达,将领能够做出迅速反应。穹人的信息传递还比较落后,尤其是在山道里,又不能跑马车,靠的是双腿。 打西道时,姒昊只有两百精兵,攻打南道,他已有将近四百的精兵,身边聚集着帝邦遗民中的人才。 在凌晨,鬲青然和姒昊一起进攻南道,姒昊执一把昆吉金馈赠的昆剑,亲自领兵战斗。他戴着沉重的青铜盔,身上穿有箭矛不入的犀皮甲,盔甲由虞苏为他准备,确保他安全。在战场上,姒昊英勇作战,一呼百应。 在姒昊进攻南道的穹人时,任嘉正率联军(虞方和翟夷也加入)围攻夷城,穹人突然遭遇两支大军围殴,失了士气。南道的穹人在和姒昊,鬲青然的jiāo锋下处于劣势,他们退出南道,回守夷城。 鬲青然领兵在前,第一个走出南道的山门,感受到清爽的秋风拂过脸庞,他扫视眼前豁然开阔的平原,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姒昊骑着白马,在军队间穿行,从闷热的山道中驰出,山风强劲。他没有片刻的停留,他跃上一处高地,眺望远方。他望向任方的方向,他成长的地方,他即将回去! 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向南不断延伸。在疏林和溪流,山丘之后,有一座矗立在晋原正中的高大土城,它就是夷城。虽然看不见夷城此时的情景,但姒昊知道他的好兄弟任嘉正在攻打夷城,那必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骑兵队已准备好,请帝子下令!”寻云息骑着一匹枣马,来到姒昊身旁,他下马请示。 “分成两队,一队探查夷城四周的敌兵,你另带领一队前去任军营地,告知任君嗣子南道获捷!” “是,属下这就前去!” 目送寻云息驰下山丘,朝骑兵队前去,姒昊心情谈不上多么喜悦,或者多么激动,他的心很平静。他清楚一旦攻打夷城,晋夷必派兵,下一场战斗,要面对的不只是穹人,还有晋夷驻扎在晋东的军队。 姒昊驱马下山丘,回到自己的军队中,他的数百步兵,还在等他的命令。鬲青然在军中找白马身影,见姒昊出现,他对他说:“帝子,连战两日,士兵疲惫不堪,围攻夷城的事,怕是要再缓缓。”南道一役,多亏有姒昊才得以获胜,鬲青然敬佩他,这是在询问他意见。 “青然,我已经派出骑兵探查,也要晚上才能回来,先让大军扎营吧。”姒昊赞同先停歇,让疲惫的士兵赶路去夷城,显然不现实。 “我也是这般想,冒然前去,怕中埋伏……帝子,你看。” 天边绽出晚霞,云朵被染红,像似一只火凤凰般。鬲青然在jiāo谈间突然发觉霞云,他心中喜悦,他手指天空。 传说中凤凰现身,天下安宁,这是一个吉兆!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向来务实):不就是一片云嘛 虞苏:导演我下章想出场和阿昊一起。 导演:有啦有啦,你戏份超多的 第100章 夷城 任嘉在夷城南门苦战, 他发现越打穹人越多, 这还不是最糟糕, 最糟糕的是,晋夷正在从他的右翼进攻。任军的右翼是翟夷和虞兵,翟夷擅弓shè, 虞兵有战车,但还是被晋夷打得节节败退。 晋东是晋夷的祖地,屯守着晋夷不少的兵力, 一旦夷城被攻击, 晋夷就会出动。晋夷很警惕规方和任方,更不可能坐视他们联手, 威胁自身。 虞军人数不多,很快被晋夷击溃, 翟夷苦撑。此时,在穹人的猛烈抵抗下, 任军也快招架不住。任嘉咬牙坚持,他在等姒昊和规方的援兵,期待扭转战局。在战斗中, 任嘉马车上配置的弓手被shè杀, 殳兵重伤坠下车,任嘉时而拉弓,时而挥殳,以一当三,相当勇猛。马车在快速冲击下, 车身不稳,掀翻在地,这一翻,竟把任嘉摔飞出去。 眼看任君嗣子坠地,折伤手臂,又为穹人围上,就要殒命,一位女子领着五六位短剑兵,奔向任嘉。她刺死一位瞄准任嘉的弓手,砍瘫另一位挥舞长矛的敌兵,英姿飒爽,英勇不亚男子。 任嘉被摔蒙,他扶住伤臂,瞪大眸子,看吉芳在他身旁,竭力护他的身影。任嘉捡起地上的短剑,单手撑住地面,让自己站起来。他晃动两下头,恢复清醒,立即加入战斗,和吉芳并肩作战。 任嘉在厮杀中,根本顾不上周身有多少敌人,只能拼命地的反击。渐渐,任嘉发现敌人在减少,同时他听到从北面传来洪亮的铜声,任嘉大喜,援兵来了! 姒昊指挥戎车冲击东面的晋夷军,晋夷军突然遭遇战车袭击,乱了阵脚。战车袭击刚过,晋夷军还没喘过气,还没摸清情况,鬲青然已领着步兵从另一方向攻击晋夷军。晋夷军被打懵了,杀声震天,仿佛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顿时军心涣散。 瞬息间的转变,往往就决定了战争的胜负。 身为援军的姒昊和鬲青然打退了晋夷军,在南面苦苦支撑的任嘉和其友军纷纷舒口气,他们将被打散的士兵再次聚集起来,进攻敌人。 穹人见晋夷退兵,敌军大批援兵到,纷纷退缩夷城,无心恋战。 夷城有厚实高大的城墙,它是晋原唯一一座因军事目的而修建的城。它固若金汤,只要坚壁不出,敌军再多,一时也攻打不进来。 晋夷军仓皇奔逃,姒昊率战车截杀,他振臂一呼,士兵受他号召。晋夷军在一段时间的惊慌过后,终于布兵回击,姒昊站立在马车上,挥剑指挥,冲锋陷阵。他的目标鲜明,晋夷军认出他是统帅,众多箭羽shè向姒昊。车夫驾车奔逃不及,身中数箭而死,姒昊竟奇迹般毫发无损,他推开车夫,亲自御车。 姒昊带着士兵有序撤回,士兵们紧紧追随在他身旁,他们愿听他的指挥。鬲青然见姒昊的马车掉头,他也撤回,让晋夷军无法支援夷城的目的,他们已经做到。 鬲青然的马车追上姒昊,和他并驱,鬲青然大叫:“帝子,你中箭了吗?!” 姒昊平静驾车,回道:“未中一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鬲青然怎会相信,在晋夷针对帝子的齐shè下,他竟是安然无恙!他所到之处,几乎所向披靡,想想帝子的奇事还少吗?他可是召唤出羽山龙的人。不提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光是帝子联合数军的能耐,就够传奇了。 任嘉的大军结营在夷城南面,姒昊和鬲青然的大军结营在夷城东北,夷城被围城。夷城中的穹人如果想逃,可以从西面逃走,不过穹人有自己的打算。时间过去越久,驻扎在寻丘的晋夷精锐,必来救援,将距离夷城越近。穹人自觉还没被打败,晋夷更不会丢弃晋原不顾。要知道晋东可是晋夷老家谁会放任老家被人一窝端。 夜晚,姒昊和虞苏,还有鬲青然乘坐马车,携带侍从,前往任嘉的营地会师。任嘉等候他们久已,和吉芳一起站在营门外迎接,他激动地不停张望。 自从姒昊离开任邑,任嘉有好多年,没见过这位好兄弟。他设想过重逢的情景,跟此时此刻是多么类似!他们各自率领大军,英武不凡,联手作战,给予穹人和晋夷教训! 姒昊坐在马车上,远远就看到任嘉和吉芳,虽然多年未联系,光是一眼,姒昊就知晓他们是成了。姒昊嘴角扬起,他登下马车,带着虞苏来到任嘉的身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恭喜!”接着他用力和任嘉拥抱。任嘉的一只手臂负伤,疼得龇牙咧嘴,还是死死抱住。 “阿昊,你终于来了!天知晓,我等你多少年了!”任嘉高大英武的一个人,刚开口,泪水已滚落。姒昊想过,再次见到这位好兄弟,他必然要哭。他拍拍任嘉肩,喟然:“嘉,我的好兄弟,我回来了!” 任嘉噙泪点头,放开姒昊,扫视他身旁的人,还有他身后的随从,他笑了。他说:“早就料到,等你回来必定风风光光!”姒昊也笑了,他看向吉芳,他故意做出张臂的动作,吉芳俏皮眨眼,任嘉瞪大眼睛。吉芳含笑对姒昊欠了欠身,她留意到他身边的人,说道:“他就是虞苏吧。” 任嘉好姒昊寒暄过,迎向鬲青然,作揖对他说:“我是任君嗣子嘉,你定是规君的侄子青然吧。”鬲青然连忙回礼,热情回道:“正是,久闻嗣子大名。” 吉芳留意到虞苏时,虞苏早已在端详她,并且暗自惊诧。他认出她是员女将,她手上执有一件玉钺。女将不多见,和姒昊亲昵的女子更稀罕,虞苏想此人应该就是吉芳。姒昊在任方的每一位亲友,虞苏都知道,姒昊曾跟虞苏讲述。他和他们以前虽不曾逢面,对他们却有一份亲切感。 虞苏对吉芳躬身,朗朗应道:“我是虞苏,阿昊常说你与嗣子,是他一生挚友。” 他的动作和神态端雅又从容,令人忍不住要多看他一眼。虽是男子,生得太精致了点,吉芳想要是刀剑割伤他秀美,温雅的脸庞,是要让人心疼的。 “说来忏愧,我们都没能陪伴在他身旁。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你在扶持他,虞苏,多谢你!”吉芳回礼,她很感激他,也很敬佩他。 虞苏默然,将身子压下,他心里惊讶又有些困扰,第一次有人因他和姒昊随伴而感激他。她若是知晓自己和姒昊的关系,会责怪他吗?姒昊这些任邑的亲友,和他感情深挚,同他一起长大,这些人能接受自己吗? 任嘉热情地将来客邀进营地,他招呼姒昊说:阿昊,我给你准备了任邑的美酒,我们今日兄弟得重逢,必须喝上一杯!” 前面的两人亲昵jiāo谈,后面的虞苏微微一笑。他知道他们手足情深,也为他们的重逢高兴。虞苏觉身侧有一道视线,他回头对上吉芳的笑脸。吉芳看他的神情像小弟般亲近,一时让虞苏有点慌,心想怕不是被瞧出了什么倪端来。 姒昊在任方的亲友都知道他身边有位随从,是虞城人,唤虞苏。他跟随姒昊出行,一路走至规方,完成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历程,不只如此,任邑收到关于姒昊的消息,都来自虞苏的家人通报。 在大帐里,众人小酌美酒,商讨攻打夷城的方法。鬲青然认为一边拦阻晋东的晋夷兵,一边还得警惕寻丘派出援兵,要一口气吃下夷城绝不容易,要从长计议。 “此时是攻打夷城最好时机,穹人刚吃败仗,士气低迷,而且援兵还在路上。一旦错过时机,要想攻下夷城,将难上加难。”任嘉的看法相反,此时必须趁胜追击,平定晋原,否则要功亏一篑。 “我们迅速出击,在寻丘援兵到来前,攻下夷城。”吉芳赞同任嘉的话,他们夫妻俩就攻打夷城的事,私下jiāo谈过数次。 “我可以让规方增兵,拦挡晋东的晋夷军,但夷城高大牢固,你们要如何攻打?”夷城对规方太重要了,鬲青然愿意以比较大的代价去协助他们。 “他们有城墙,我们有长梯,他们有城楼布置弓兵,我们会修建箭塔。”任嘉以前攻打过夷城,经验丰富。 “帝子觉得呢?”鬲青然发现姒昊沉默许久,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听闻夷城关押许多奴隶,平日这些奴隶就负责城墙的修葺。”姒昊开口,说的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大家都在认真听。 “是有许多奴隶,他们受穹酋的奴役,生活非常悲惨。”任嘉见过这些修墙的奴隶,城墙一破损他们就会出现。 “从外攻打,十多日也未必能拿下夷城,从城内攻击也许能迅速击破。需要有人能散播救援的消息给奴隶,让他们里应外合。我听闻夷城奴隶多是寻人,寻人对穹人深恶痛绝,我们可以帮他们报仇,给予他们自由身。”姒昊想到的不是硬碰硬,而是另辟蹊径。他们没那么多时间跟夷人打一场拉锯战,在寻丘的援兵到来前,必须攻下夷城。 姒昊的话,让众人纷纷讨论。反对的人们,觉得打仗从来都是力和力的较量,不认为那些瘦弱的奴隶真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们在昆戎得知,数年前有位子族商队的领队被囚在夷城,他唤做子山晋。”虞苏参与过许多讨论,他话语不多,他习惯安静地听。姒昊做的任何决定,都会在私下和他商议,他们两人如同一人,往往只需一人发言。 “子山晋为人义气,很得人心。他被关在夷城多年,肯定想出来。只要有人能联系上他,他对我们攻打夷城会有很大帮助。”虞苏这些话,听入心的没几人。虞方的事臣依齐辰在和翟夷首领jiāo谈,任嘉在和鬲青然jiāo谈,吉芳倒是在认真听。 吉芳说:“夷城是有这么个人叫子山晋,我也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6 章 耳闻。虞苏,要怎样才能联系上他呢?” “穹人这两日必然要修补城墙,奴隶需要伐木。我会派出骑兵,前去打探他们伐木的地方,让骑兵把消息散播给奴隶。”姒昊早就想好,该如何如何去执行。这天下除去戎人,就他有一支骑兵队,他自然会好好利用。 大敌当前,面临围城,穹人会派人把城墙修补加固。这是人之常情,可以预见。 “阿昊,你这法子要真成了,那可了不得。原来攻打别人的城,还能从里边打出来。”任嘉笑道,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很佩服这位兄弟。 打小,任嘉就发现姒昊做事很独特,这种独特让他出类拔萃。难怪就是在姒昊前途最黯淡之时,吉秉也始终相信,他将来要成就一番事业。 “打仗是求活,而非拼死,办法多想想总会有。”姒昊和虞苏有不死的约定,不打无把握的仗,他答应虞苏。用最小的损失,拿下一座极难攻打的城,他有这样的自信。 并非每个人都赞同姒昊的话,不过赞同者居多。 “让奴隶在维修城墙时,动点手脚,偷偷挖个洞,给我们一个钻进去的地方也行啊。”鬲青然琢磨联合夷城奴隶之事,他觉得很妙。他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 这一夜,姒昊和友军协商妥当,带着虞苏回去自己的营地。夜月下,御夫驾车,虞苏和姒昊坐在一起,两人未谈一件私情,说的都是战争的事。开战之前,虞苏需要确保后方物资运输,不让姒昊和鬲青然的士兵饿了病了,或因皮甲及兵器的敝陋,缺乏而影响战斗力。 虞苏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但他的功劳丝毫不比上阵杀敌少。没有他,士兵说不定就因饥饿而哗变,因为甲戈匮乏而怯战。 “我留你一夜,明早再回去规地。你要累倒了,才是误事。”姒昊心疼虞苏一路奔波,来到营地不过半日,又要返回规方。他总是亲自押运物资,唯恐有不慎,这也是他来回奔波的缘故。 “我都是坐马车,累了就躺下睡,不辛苦。”虞苏言语温和,他说不累,却是在马车颠簸下,倦乏地身子随车摇晃。姒昊揽住虞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身边许久没有他的气息,令人迷恋。姒昊拉开斗篷将虞苏裹住,脸往他的脖子轻蹭,虞苏喃语:“嗯,我明早再回去。” 两人回到营地,已是夜晚。虞苏在马车上睡着,姒昊将他摇醒,搀扶下马车,带他进去大帐。他们在外人面前,不会有过于亲昵的动作,姒昊很克制,虞苏心里理解,他自己也很谨慎。 在只属于两人的大帐,姒昊一把将虞苏抱住,温言:“你先歇下,我去巡营,等会回来。”虞苏点点头,缓缓推开姒昊,眉眼含情说:“我等你。” 姒昊牵虞苏手,带他到席子前,扶他卧下,为他拉被盖好。虞苏躺在舒适的被窝里,借着昏暗油灯,他抬眼凝视姒昊,露出温柔而疲倦的微笑。姒昊屈膝在席沿,抚摸虞苏的脸庞,低语:“先睡会。” 虞苏闭上眼睛,在姒昊陪伴下,不知不觉睡去。 姒昊离开大帐,到营地里巡视一番,他亲自询问守夜的士兵,有无异情。天越来越晚,风越来越冷,值夜士卒们的身上都披着斗篷,姒昊想起在大帐中熟睡的虞苏。 戎人的斗篷轻便而好用,一件在手,秋日里无需帐篷,可以随地露宿。这些斗篷都由虞苏jiāo代人制作,运来营地,并分放给士卒。 姒昊返回大帐,脱去身上皮甲,衣袍,他穿着贴身衣物,挨靠虞苏躺下。睡梦中虞苏觉得有人在搂他,睁开眼睛,映入姒昊的脸庞。他伸出手臂,搂姒昊腰,将身子拉向他,两人紧紧抱起一起。温热的体温,熟悉的气息,他们始终属于彼此,无论日后身份地位有着怎样的转变。 清早,虞苏坐车离开,姒昊骑马护送他的马车驶进规方南道,直到他消失不见。这人是姒昊心中最深切的牵挂,将他留在后方,起初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不想他上战场,不能容忍他受到丁点伤害。 几天后,姒昊派出的人和子山晋取得联系,过程很曲折,不过终归联系上了。子山晋托伐木的一位奴隶告知寻云息,当见到夷城起火,就从城西攻打。奴隶们会在修葺城西的城墙时,偷偷做破坏,为他们攻城提供便捷。 和子山晋约定的日期到来,夜里果然见夷城的城东有火燃起,那是奴隶居所的火光。姒昊和任嘉一人带领一支队伍,在城北和城南大张旗鼓进攻,吸引穹人的注意。与此同时,寻云息带领一支精锐士兵,偷偷潜往夷城西墙,用青铜铸的挖土工具,挖穿西城墙。 这一夜,夷城的穹人如同无头苍蝇般,感觉敌人从四面八方攻来。他们惊慌失措,被打得措手不及。不说城中奴隶突然造反,城外的敌人更是不知如何进城来,如同chā翼的神兵。 寻云息率领士兵将西城门挖开一个大洞,迅速进入夷城,和守西门的穹人士兵战斗。在穹人猛烈地箭羽下,寻云息身先士卒,勇猛作战,终将西城门启开。门外早等待着虞军和翟夷这两支友军,大军一拥而上,挤进城门,夷城的西门失陷。 城门一旦被启开一扇,就意味着穹人再守不住夷城。对穹人而言,在这一夜他们失去了立足于晋原的凭借。穹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如此快就被击垮! 寻云息留守城西门,负伤战斗,突然见一人骑马驰骋前来,对他传令:“帝子有令,避让西城门,支援南门。” “什么?”寻云息不解,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帝子有令,支援南门!”骑兵重复一句。 “是,遵命!”寻云息觉得这个命令令人费解,但他不会违命。 寻云息率领士兵,放弃西城门,赶往南门。他前去时,正好看见南门被攻破,任方大军像洪水般涌入。寻云息不知道的是,此时夷城三门都被攻陷,唯独留了西门,姒昊特意留了西面让穹人逃走。 后来,寻云息询问姒昊为什么要这样做,被告知如果不放条生路给穹人逃跑,他们会殊死战斗。困兽必要伤人,那时要占下夷城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在必死和逃命中做选择,是个人都会选逃命,哪还顾得上抵抗。 穹人弃城奔逃,往西而去。在黎明之际,他们也许曾回望住了十数载的夷城,抹泪心伤,并且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情。 对穹人而言,帝子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难怪传说他能御龙。 他们输得懵,输得心惊胆战,他们再也不想回到夷城了。 再见晋原,他们将回去在北地的老家,好好舔舐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你为什么对别人逃命的心理如此清楚?果然经验丰富。 昊总(深沉,烟):我只是懂人xìng。 穹人(抹泪):麻麻呀,太可怕了,我们再也不想打仗了。 任嘉(扛着刀):有胆别跑,再来战个痛啊。 第101章 遗孤 这场黎明前的胜利, 使得夷城的奴隶们高声欢呼, 很快, 金灿灿的太阳从东面的土阙上升起,洒在他们身上。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有的手腕,脚腕上还套着锯断、劈断的木枷。受制的肢体,在和木枷不断的摩擦下, 糜烂流脓。 姒昊骑白马, 率队伍步入城东。他的出现,让奴隶们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们低声jiāo谈,他们的神情带着疑惑, 他们在想他就是帝子吗? 子山晋在这群奴隶正中,为他们拥簇。他坐在土阶上, 身旁横卧一把残矛,他身上染血,破烂的衣服几乎遮蔽不住身体。他脚腕的枷非木质, 而是青铜, 长年累月的配戴下,使得铜枷四周的皮ròu糜烂,流脓血。姒昊的到来,让子山晋抬起头,他挣扎着想站起, 立即有两位奴隶将他搀扶。 姒昊下马,子山晋站起身来,两人四目相视。他们以往不曾逢面,只是一眼就已猜测到对方的身份。姒昊走到奴隶之中,他向子山晋点了下头,他用洪亮的声音说:“我是帝向之子,我来践行我的承诺,从今日起,你们恢复自由,再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奴隶们bào出一阵陈欢呼声,喊着:“是帝子!帝子来解救我们了!”常年残酷的奴役,使得这些奴隶都快忘记自由身的生活,他们在欢呼过后,是痛哭涕流。 一位年长的男子接近姒昊,他几乎是用爬地来到姒昊跟前,他一条腿被砍伤,血和沙糊在他伤腿上。他抱住姒昊的脚,他身上散发着恶臭,他用虚弱的声音说:“帝子把穹人都赶跑了,我们寻人世世代代感激你。可是我们能到哪去呢?寻人早没了家。” 姒昊低下身,他眼神深沉,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向这群饱受苦难的人,他说:“青壮者,我会发放你们武器,让你们得以自保;伤弱者,我会帮你们安置,让你们有住的地方,有吃的食物。” 奴隶们相互扶持,全都站起身来,他们默默地向姒昊叩拜,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他们心中有一份欣慰,寻人曾效忠于帝向,他们是帝向的子民,他们也是帝子的子民,他会给予他们庇护。 伤腿男子放开姒昊的脚,他跪地向姒昊行拜礼,他心里相当感激。他已年老,能活的时日恐怕不多,可他有个孙子,孙子日后不必再过艰苦的生活。姒昊将伤腿男子搀起,这时伤腿男子的孙儿过来,把他扶走。 “阿昊,他们身上的伤都很严重。”虞苏来到姒昊身旁,跟他低语。姒昊颔首,这些人不只有伤,还饥寒jiāo迫,他说:“让他们就地养伤,苏,你分放他们食物和衣物。” “我已经派人将营地的物资运进城来,城中也有不少食物,穹人走得匆忙,没带上。”虞苏说到食物,自然而然露出微笑,在此时看来,这是最好的“yào物”了。 有虞苏在,他会将这些原穹人的奴隶安置好,姒昊安心。就是他亲力亲为,也未必能做得比虞苏更好。 姒昊带兵离开城东,前往城中穹首的大屋,友军的将领们,早已聚集在那里。 夷城为穹首驻扎十多年的大城,这十数年间,穹人在晋原贪婪而跋扈,经由掠夺,积累无数的财物。姒昊到来时,将领们都在屋子里,无数箱的财宝被士兵搬出来,倾倒在大厅地上。它们堆积如山,它们金光闪闪,它们每一件的身后,都沾染上他人的血泪。 “穹人有随身携带财物的习惯,逃命也不会忘记带,这些是真带不走才留下来。”任嘉啧啧两声,他从地上拾起一件大玉璜。这东西看着像似南蛮之物,约莫是从商队身上洗劫的吧。 “难怪穹人甘愿当晋朋的看门犬,以前怎么赶都不肯走。”翟夷首领蹲在宝山前,早看得眼花缭乱。 “令人震惊,这小小的穹首,如此富有,堪比河洛大国的君主。”虞兵将领依齐辰摇了摇头,他抱胸站在一旁。 虞君当年曾和姒昊歃血为盟,结为同盟。当任军和姒昊约定好出兵的日期,虞君也获得消息,他派出一支军队前来支援。虞君这只老鳖认为重在参与,他确实没有违背盟约,但他派出的人数很少,也就三百兵,两辆战车。 依齐辰是个很有才能的将领,这么少的兵在别人手里,经过激烈的攻城战斗早打残了,他的士兵却还成列整齐。 最后一箱财宝被士兵倾倒在地,姒昊在宝山上看见一件玉佩,他将它拾起。他很熟悉它,他脖子上也挂着一件,这是他们帝族的玉佩,一人只有一件,是身份象征,终身佩戴。 当年子山晋试图护送去规方的六位帝族,大概一并被俘虏,囚禁在夷城,他们还活着吗? 太阳高照,将夷城的yīn暗角落照亮,那些曾被囚禁在破屋里的奴隶们,于阳光下绽出笑容。他们一手捧着大碗,呼呼喝羹汤,一手抓住厚实的面饼,大口咬食。一点点粮食,仿佛就能让他们菜色的脸,瞬间红润。 虞苏在奴隶间走动,确保他们都有衣服御寒,有食物果腹,还有草yào包扎伤口。这些奴隶让虞苏想起姐夫邰东的老奴芒,他也是寻人,也有着苦难的过往。 他们不幸沦落,但他们从今往后会有一位庇护者,会有一块让他们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的地方。阿昊能做到,他在逐渐强大,他将成为一位君王。 在这群奴隶之中,虞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循声来到一位fù人身旁,他见到fù人在照顾一位小孩。那是个脏兮兮的孩子,可能就三四岁,他有着细长的手脚,还有因挨饿,瘦弱而显得特别大的脑袋。 小孩哭喊阿父,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心酸。他的额头有一处伤,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像似遭重物砸伤过。虞苏跪在孩子身旁,帮忙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发现他太脏了,不仔细看看不出哪些是血,哪些是污泥。 “拿盆水来。”虞苏抬头,对贴身的侍卫下命令。 侍卫离开,很快端来一盆水,fù人用破布沾水,擦拭孩子的身体。在这个过程里,fù人告诉虞苏这孩子的父亲在昨夜死了,他参与造反,在打斗中被穹人shè杀。至于孩子的母亲,她生下他就因难产而亡,而今这孩子是个孤儿了。 小孩被擦洗身体,伤口一一呈现,并得到医师的包扎。他渐渐不哭了,他裹着一件大大的斗篷,在地上疲倦睡去。fù人为孩子擦洗身体的时候,虞苏就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圆木饰,木饰上用石头之类的利器,刻画出一个符号熟悉的符号,它是:帝。 虞苏摩挲木饰,心中一阵悲凉,他的阿昊何其有幸,他得外家照顾,他的外祖父还是任方的君主。如果命运不幸的话,阿昊或许也会沦落为奴隶,甚至更悲惨,会被虐待,会被杀祭。只要这么去想,便就心疼无比,这种心疼,是连呼吸感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7 章 疼痛的那种心疼。 凝视孩子的脸庞,他饱受折磨,却有着英气的眉眼,越看越觉得他和阿昊有几分像。也许是眉角,也许是鼻子?这种像很飘忽,具体说不出是哪里像。虞苏噙泪,翻过木饰背面,他看到背面浅浅刻着一个帝文:年。 年,收获之意,这是个很好的名字。该是他的名字吧,年,姒年。 “他是?”姒昊不知何时站在虞苏身后,他俯下身来,他也在看这个奴隶中不多见的小孩。奴隶的生活环境恶劣,所以即使生育,也很难将孩子养活,何况是养这么大。 虞苏回头,将木饰递给姒昊,他低语:“阿昊,他是帝族。” 一件圆型的木饰放在姒昊手上,一件玉质的玉饰被姒昊放到虞苏手里,它们上面都写着族徽:帝。 “阿昊,你从哪里拿来?”这不是姒昊脖子上挂的那件玉饰,虞苏一眼能认出来。 “在穹首的大屋里。”姒昊翻过木饰背面,看到那一字“年”,他也有和虞苏一样的想法,这孩子叫姒年。 “可能是他父亲之物。”虞苏噙泪,把玉牌捏在手上。玉器珍贵无比,佩戴者遭穹人俘虏后,便被洗劫。孩子的父亲必是希望他记住自己的身份,所以用能找到的材料,制作这一件帝字的木饰。 “阿昊,他有些像你。”虞苏眼眶泛红,看着沉睡的孩子。 “你哭了……”姒昊言语温柔至极,他摸上虞苏的脸庞,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他们在外头,众目睽睽,要不姒昊真想将他搂进怀里,虞苏如此动容,显然是想到了同为帝族的自己。 人生多奇异,如果当年自己没能活着渡过潍水,被安全护送回任方,他早该死了。光是他的帝子身份,就足以死上无数次,可他活着。他不只好好活着,他还要将新仇旧恨一起跟晋朋清算。 后来,姒昊在对子山晋的询问中,知道姒年的父亲,就是山晋当年要护送去规方的帝族。他们不幸在半道上遭穹人捕获,全部被关进夷城,成为了奴隶。这些洛姒族受到残酷对待,一个接一个在夷城死去,只留下这个孩子。 那是一个午后,姒年穿身宽大的衣服,坐在土阶上dàng着两条小腿。他开心吃下一颗熟禽蛋,抬起稚气的脸庞,笑容璀璨。子山晋看了看他,对姒昊说:“阿年啊,他是伯约的孙子。” 伯约是帝向的庶兄,可见姒年和姒昊确实有较近的血亲关系。 ** 姒昊等人攻打夷城时,鬲青然在夷城东拦阻晋东的晋夷军,双方狠狠打了一仗。晋夷进攻猛烈,鬲青然的规兵经历战火洗礼,英勇而无畏。在晋夷的一次次攻击下,鬲青然军队的死伤不少,就在他苦战之际,姒昊的骑兵送来了夷城已经被攻下的消息。 当时鬲青然觉得阳光真灿烂,人生真美好,他让士兵齐声朝敌军大喊:帝子已经攻下夷城!你们想找死,尽管跟来! 晋夷军无法分辨真假,止步不前,停止进攻。鬲青然率领军队,大摇大摆撤走,晋夷军不敢追。 鬲青然心里开心,夷城虽非他攻下,可要没他拦阻晋夷军,友军也攻打不下夷城,论功劳他可不小。鬲青然将大军驻扎在夷城墙外,自己率领一支小队,进入夷城。 他能想到夷城有舒适的榻被,美酒佳肴在等待他,他没想到的是,穹首的大屋中有如山财宝,正等待他前来瓜分。 夜里,吃饱喝足,各军的将领聚集在一起,商议日后的行动。任嘉认为应该趁胜追击,他和姒昊率领大军,直奔晋东,把晋夷的老家端了,解决后顾之忧,皆大欢喜! “单凭我规方和虞翟的力量,怕是没法抵挡寻丘精兵的攻打啊。”鬲青然面有忧色,他反对去攻打晋东。取下夷城,对于他们规方而言足够了。他们获胜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寻丘,驻扎在寻丘的晋夷精锐,必前来攻打夷城,到时没有足够的兵力守卫,等于把城拱手让人。 “不会让规兵独守夷城,我任国还会派出一支军队,增兵夷城。”吉芳敢这么说,当然他们夫妻俩早就商议好了。 “晋东而今孤立无援,能将它取下,可以永绝后患。”姒昊的打算一直是攻下夷城后,一鼓作气立即攻打晋东,这是他们将晋原收入囊中必经历程。 “帝子,怕是小瞧了晋夷,没有数月的征伐,不可能拿下晋东。”翟夷首领也反对,他挺佩服姒昊,但觉得在攻打晋东这件事上,帝子轻狂了。 “齐辰,你也这么觉得吗?”姒昊看向虞军的将领依齐辰,征询他看法。他发现这家伙没带多少兵来,所以他不爱发言,但是他带兵很有一套。 “这事难说,晋东的晋夷军似乎在畏惧什么,始终没有大规模的进攻。”依齐辰抱胸瞅着姒昊,他觉得也许原因就在帝子身上。 “我倒是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鬲青然呷口酒,挑了下眉头,他手指姒昊,“他们有传闻,认为帝子不畏弓箭,晋夷的箭无法将帝子杀死。” “晋朋派出神弓手刺杀过阿昊两次,他伤情非常严重,但都活下来。”虞苏想也许是因此,晋夷畏惧姒昊。 “我们任国的大巫可是说了,阿昊不畏刀剑弓箭,谁也杀不死他!”任嘉说得还挺得意。 “嘉,照这儿捅一刀还是会死。”姒昊手指自己胸口,他表情淡定,“这是个不错的传闻,不知道晋夷军听说过我能御龙杀敌的事吗?” “倒是没打探到这事。”鬲青然摸了摸下巴,他现在明白,这些传闻对帝子非常有利。 “有必要让他们好好知道。”姒昊说得认真。 虞苏忍俊不禁,他偷偷握了下姒昊的手。晋朋畏惧姒昊,因为帝巫说他会复国;晋夷军也畏惧姒昊,因为他数次逃过弓箭,有杀不死的传闻。 人们害怕不能战胜的东西,姒昊的敌人会想:如果他杀不死,如果他真是天命之人,那么要如何才能将他打倒呢? 夷城大胜的消息,经由姒昊的骑兵传往规邑,不久后,规君亲自带兵入驻夷城,为夷城增兵。随后,姒昊带领鬲青然和任嘉,三军联手,攻打晋东的晋夷军。晋夷军溃败,被姒昊及友军俘获无数,俘虏押回夷城。 事后审讯晋夷兵,晋夷兵说他们听闻帝子会御龙杀敌,而且刀剑弓箭不入。他们还听说,帝子仅用一夜就攻下夷城,正是因为他派出羽山龙助战,否则怎么可能攻下。 姒昊在这一战前,派出骑兵流窜晋东,四处宣传自己的“神迹”,显然起到不小的作用。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兵法: 1.能玩yīn的,绝不正面肛; 2.打仗是求生,而非拼死; 3.敌人害怕什么,给他们什么。 导演(挽泪):昊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任嘉(拇指):我们阿昊,对待敌人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对自己人像春天般温暖。 第102章 乌林子 晋夷在晋东的主力, 遭姒昊率领的大军击溃, 俘获无数, 残存军力不足以形成有力的攻势。姒昊深入晋东,只遭遇零星的晋东兵抵抗,不足为患。晋东身为晋夷的老家, 它的抵挡如此消极,让姒昊很感意外,他派出骑兵探查, 也询问跟随在身边的子山晋。 自从在夷城把子山晋解救, 他就跟随在姒昊身边。子山晋出生在晋东的晋山,对晋东很熟悉, 这里是他故乡。虽然身为子族人,子山晋对于故乡的感情很淡薄, 他从事商贸后,以前主要居住在缗地的桑城。 子山晋告诉姒昊:“晋朋篡位帝邦后, 就把晋东的晋夷贵族们迁到帝邑去住,青壮做为士兵,也大多跟随离去。晋东, 而今这里只剩一个空壳子。” 晋夷这个老家, 就像一枚被风干的贝壳,外表看着硬实,拿起一看里边空空dàngdàng。 当然也不是真得没有人,沿着晋水越往里边走,聚落越多。这些聚落规模都很小, 居民以渔猎为生。聚落居民看到姒昊的军队,并不主动攻击,实力悬殊。 姒昊在晋水南扎营,派出使者前往晋水沿途的聚落颁布命令,告知当地居民,帝子将秋毫不犯,并请各聚落的头目,过来营地一聚。一路走来晋东,姒昊队伍里也有晋夷人,这些臣服他的百姓,是很好的传令者。 自进入晋水,姒昊只打过几场小战斗,沿岸这些聚落,几乎都是应风而降。失去了大批精英和青壮的晋东,穷困而萧条,这些被晋朋遗忘在一边的子民,他们对首领的感情也相当淡薄。 帝邑离晋东很远,生活在晋东的平头百姓,许多不知道帝邦的具体位置,有的人甚至不知道现今晋夷的首领是谁。他们只在意身边的生活,忙于干活,织鱼网,刨木舟,制作弓箭。为谋生存,就已够让人费心了。 夜晚,各聚落的头目来到姒昊的营地,他们不安地张望,窃窃私语。姒昊以礼对待他们,请他们入席,在酒宴上告知他们自己帝子的身份,与及因何来到此地。 “我们来到这里,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你们该捕鱼捕鱼,该打猎打猎,以前怎么过日子,以后还怎么过。”姒昊站立的身姿英挺,言语洪亮。 晋东的语言和河洛不同,姒昊说得每句话,都由子山晋用晋东语言重新陈述一遍。 头目们听了姒昊的话,纷纷讨论起来,酒宴上一时嘈嘈切切。在头目们看来,姒昊这个敌人很特殊,超出他们的理解。他一路不洗掠,不做屠戮的事,不抓人当奴隶,杀祭天神,还把他们请到酒宴上,告诉以后他们的日子照旧过。 “日后,互不相犯,互不侵扰,我们可以成为友邻。”姒昊举起手中的酒爵,扫视在座的头目们,言语转为冰冷,“如果非要招惹,我们也可以成为敌人。” 子山晋陈述一番,头目们这才一个个举起酒杯。他们还不是很信任姒昊,jiāo头接耳,酒喝得也不干脆。在姒昊看来,头目们有警戒心,也是人之常情。 日后,会渐渐安宁下来。 酒宴结束,姒昊独留羽滩的头目,故意赏赐他不少财物。羽滩是晋东最大的一处聚落,它就在晋东通往夷城的主要通道上。晋夷热爱财宝,并且好张扬,这位头目回去后,会向其它小头目展示他所得的赏赐。 如何得到帝子的赏赐呢?自然是不与他为敌。 姒昊在羽滩附近,伐木夯土,营建了一座军营,称为晋水营。他留下一半的士兵驻守晋水营,扼住晋东的咽喉。姒昊让寻云息和子山晋留守于此,他特意将两位部下唤到身前,叮嘱:“晋东之民,相安无事便好;若是来犯,征讨他们,但不要屠戮无辜。” 诚然如翟夷的首领所说,要完全征服晋东,需要更长的时间,夷城的战事很紧迫,姒昊不打算在晋东长留。姒昊所做的,是选择最便捷的方式驻军。 兵力少时,就防守,警惕为主。等到他兵力充足,他会往晋水营增兵。到时就由部下去代替他彻底解决晋东,姒昊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离开晋水营前,子山晋告知姒昊,传说晋水以东有一处密林,唤乌林子。乌林子里,住着一位帝觋(男巫),他身份不一般,他是当年帝邦三大巫觋之一的觋庚。晋朋篡位后,对不肯臣服的巫壬痛下杀手,但他忌惮觋庚,不敢杀他,由此将他囚禁在乌林子里。 觋庚身边有数位看守者,只要杀掉看守者,觋庚就得自由。觋庚会愿意为帝子效劳,因为他效忠于帝向。 “云息,你派兵探查,果真有此人,设法将他救出。”姒昊听后,把营救任务jiāo给了寻云息。 “是!要真有这么个人,我必将他救出!”寻云息领命。 jiāo代好事情,姒昊率兵离开晋水营,他和虞苏同车而行。讨伐晋东路上,虞苏始终跟在姒昊身边。两人走时回望晋水,都未曾意料,这里对他们而言是处特殊的地方。 晋水悠悠,它的支流流向东面的密林,那是处人迹罕至之处。那里有一座高高的石岗,石岗光秃秃,什么也不长。就在这不长花草的贫瘠之地,囚禁着一位帝邦的大觋。 返回夷城的路途上,姒昊见到从夷城派来传递信息的骑兵。骑兵禀告姒昊:寻丘发兵,声势浩大,yù取夷城。 姒昊匆匆赶回夷城,此时夷城的西南面,正在遭受寻丘兵的攻打。寻丘兵是晋夷的精锐部队,他们可不好对付,不过夷城的驻军不少,会有办法抵挡他们。 在这紧急的关头,姒昊没有惊慌失措的进入夷城,急着和友军汇合。他让士兵离夷城远远的驻扎,他派出骑兵探查寻丘兵的营地位置,他要等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骑兵很快回来,报明敌军营地的位置,姒昊也等到了那个适合放火的夜晚。月亮昏晦,寻丘兵的将领没肯放弃任何攻打夷城的机会,他又派兵在夷城脚下“奋斗”。姒昊让士兵绕道而行,偷偷摸到敌军营地,放了一把火。 秋日干爽风又大,当夜火光冲天,映亮西面的夜空。站在城楼上,察看敌军进攻的任嘉,见到这场火,兴奋地大叫。黑暗中,他差点被晋夷神弓兵点shè。 “哈哈,敌军的营地着火啦!肯定是阿昊,他回来了!” “嗖……"翠羽箭不知从何处shè出,飞向任嘉的身侧,扎进木梁,把这位任君嗣子吓得连忙爬下城楼。 寻丘兵见后方营地着火,纷纷赶回去救火。那可是他们的兵器、帐篷,食物啊,没这些东西怎么打仗。本来在苦苦守城的鬲青然,见敌人后退,高兴得直搓手。他立即坐上马车,领着队伍,启开城门,像疯狗般朝寻丘兵扑去…… 当然发现适合追击的将领,不只鬲青然一人。依齐辰和任嘉也带兵追了出去,一伙人趁着寻丘兵混乱,暗喜追击。 天亮后,任嘉在战场上,看到姒昊骑白马的身影。他们的帝子骑在马上,英姿飒爽,披着一身金光,周身是他带出来的精锐士兵,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8 章 凶悍。 “阿昊,是你放的火吗?”任嘉在马车上大声问道。 “是我。”姒昊露出笑容。 “你这个帝子真可怕!还好我是你的好兄弟,而非你敌人。”任嘉啧啧有声,他以前就很敬佩姒昊,而今对他更是五体投地。 姒昊笑道:“嘉,我们注定要结盟。” 从我刚出生几天,被送回任方那时起,你和我便就注定了日后要并肩作战,我的好兄弟。 姒昊和任嘉并驱回去夷城,姒昊的士兵由虞苏在带,驻扎在夷城外。夷城太挤,有五支军队,还有解救的奴隶,大量俘自晋东兵的俘虏。 在进城的路上,任嘉问姒昊怎会如此快就从晋东返回。姒昊跟他说,他知道夷城危急,所以在晋水营建了军营,便就赶回来。 “寻云息就那么点人,他能守住吗?”任嘉担虑,一个军营制衡整个晋东,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啊。 “能守一时,后面需要增兵。”姒昊此时已经进入夷城,他看向在城中走动的奴隶们。他们大多是寻人,他们是自己的子民。他们恢复了自由身,在这些日子里,他们衣食yào物不缺,也恢复了健康。 这些获得新生的寻人,他们或许愿意跟随子山晋到晋东增援。他们以青壮为主,能使用武器,能捕鱼,打猎,甚至耕种。 寻丘兵经由昨夜的惨痛,今日没再前来攻打夷城。姒昊派出骑兵侦查,回来禀报:“他们正在退兵。”将领们聚在原穹首的大屋里,讨论是否已经打退了晋夷。鬲青然觉得敌人肯定是伤亡惨重,由此识相地退离。依齐辰和任嘉都不认同,他们觉得寻丘兵没这么好对付,而且这次派来的寻丘兵,似乎也没那么精良。 “他们的统帅不是晋矢乌,而是别人。”这支进来晋原的寻丘兵将领没露脸,可任嘉凭直觉就知道他不是晋矢乌。晋矢乌是晋朋的长子,而今帝邦的世子。 “为何如此说?”鬲青然不解,他知道晋朋有个儿子叫晋矢乌,也就这几天的事。 “晋矢乌领兵的话,我们要吃苦头。”依齐辰挑了下眉头,用分外冷静的声音讲述:“听闻他二十岁出头,但手中灭的国家和部族,可不只二十个。晋朋已经昏庸不堪,丝毫不足惧,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这个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寻丘兵:是谁怎么过来的,还放火,没天良啊。 鱼酥:导演,我这章为什么只出现名字,一个的对话都没有。 导演:说明下章你对话会超多的。 第103章 返回任方 获得解救的奴隶, 以寻人为主, 少量子族人, 洛姒族人。他们总体人数不少,经过休养,身体也都得到恢复, 需要安置。姒昊在一日午后,来到城东,将他们召集, 让他们自己选择归处。想要过安稳日子的, 可以到雒溪生活,那里安宁, 适合休养。渴望有一番作为的青壮,可以前往晋东的晋水营, 追随子山晋,一起为帝子驻守晋东。 “愿意去晋东守营, 站这边来;愿意去雒溪居住,站这边来。”姒昊手指两边,他听任他们选择, “雒溪和晋东都不愿去, 无需选择,听任去留。” fù孺老弱很快站到左边去,青壮们陆陆续续往右边聚集,他们目光看向姒昊,他们信任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人们自发分成两队,没有人想要听任去留。 几乎所有青壮都选择前去晋东,这令姒昊很是动容。很不可思议,这些人忠诚于他,他们愿为他效力。姒昊向他们点点头,朗声道:“你们到库房取武器,各自携带上行囊,明早出发。” 青壮们纷纷离开,前去库房,只有六位男子留下。这六人jiāo头接耳,最后一起来到姒昊跟前,其中一人做为代表,对姒昊说:“帝子,我们以后能打回寻丘吗?” 他们渴望回到故乡,而他们的故乡寻丘为晋夷占据。背井离乡近二十载,他们身为寻人的命运相当凄惨,他们渴望复仇,他们也无时不想回到故土。 “会打回去,到时我需要你们的协助。”姒昊胆敢这么说,他的意图也是如此。 “愿听帝子差遣!” 六人齐声回答,他们很高兴。得到姒昊的回答,他们心满意足,结伴离开。 姒昊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远去身影,心想这些人顽强的生存下来,他们不畏惧战争,他们跃跃yù试,想要有番做为。寻人是很独特的一个部族,他们忠诚而重诺,强韧而不屈。父亲当年亏欠了他们,使得他们流离失所,终有一日,他会将寻人的故土打下来,将他们安置回故乡。 选择去雒溪的人群,由虞苏为他们安排事宜。虞苏告知他们等雒溪的人到来,便就启程。到时各自背负食物上路,路途上要相互扶持,五人为一队。 “雒溪土地肥沃,适合耕种,那里有一半居民是寻人。虽然是异乡,但比夷城更像一处家园。”虞苏的言语温和,他是那么可亲的一个人,让人从心里感到服帖。 去雒溪的人中,以老弱居多,他们很开心能过上安宁的生活,心里对雒溪充满期待。虞苏将他们五人为一队分配,分配到一位fù人,那fù人身边跟着一位小孩子。 这个小孩子是姒年,和姒昊有血亲的人,仅剩不多的帝族之一。这段时日,姒昊和虞苏忙于战事,无暇照顾姒年,他随这些人去雒溪也好,那里安全。 “姒年。”虞苏蹲下身子,朝他招手。 姒年走到虞苏跟前,抬起脸庞,他一脸稚气,一双乌亮的眼睛很是漂亮。虞苏有时看着他,会想阿昊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不过应该没这般乖巧,听吉芳说,姒昊小时候可调皮了。 很少有时间能照顾这个孩子,但是虞苏会吩咐侍从给他送禽蛋,糕点,ròu羹等食物。他吃得很好,不过几日,脸蛋圆润不少。姒年聪明,知道虞苏对他好,他也亲近虞苏。 虞苏牵住孩子的手,小小的手掌贴住他的手心,令人忍不住萌生怜爱之情。虞苏对平日照顾姒年的寻妪说:“他晚上留在我这里,明早你来接他。”寻妪点了下头,她被虞苏安排来照顾姒年。夷城攻破后,姒年受伤,是寻妪在照看姒年,后来就一直由她照顾。 虞苏带姒年来到姒昊身旁,姒年仰头去看这位高大威风的男子,他有点怕他。姒昊居高临下打量他,面无表情招他,“过来。”姒年怯意,回头去看虞苏,虞苏对他点点头,他才将小手递出。 姒昊执住姒年的手,一时想起自己的幼年。他也曾像姒年这般失去父母,无依无靠,却又幸运地得到庇护。姒昊问他:“姒年,你认识我吗?”姒年把头微微一偏,似在思考,他稚声说:“你是把坏人打跑的那个人。” 姒昊嘴角不明显的上扬,这个笑又渐渐消逝,他握住孩子的手,说道:“我是你的亲人。”姒年扭头去看虞苏,他在询问,虞苏对他点点头。姒年拉出脖子上的木饰,他举起木饰说:“我阿父告诉我,我的亲人都有这个,你也有吗?” 姒昊低下身,取出自己的玉佩,淡然道:“我也有。”姒年摸摸玉佩,心里狐疑,他贴虞苏耳边说:“摸起来不一样。” 这孩子很聪明,但他不知道真正的帝族佩饰,本该是玉质。 “姒年,我这里也有一件,可能是你阿父的玉佩。”虞苏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件玉佩,他将它挂姒年脖子上。姒年双手捧住它,低头端详,顿时眉开眼笑,他很喜欢。 虞苏摸摸姒年的头,心里颇欣慰,也算物归原主。姒年的父亲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个孩子再不必受苦挨饿,也能安息吧。 “它好冰。”姒年将玉佩藏到衣服里边,像他那件木饰一样。这显然是一个习惯。身为帝族,不得不藏匿身份。 “没事,我们把它挂在衣服外面。”虞苏帮他将玉佩从衣领里取出来,放在外头。它很显眼,也很漂亮。 “来。”姒昊执住姒年的手,带他离开城东。 姒年开心地跟上两位大人,姒昊和虞苏一人执住他的一只小手,他就夹在中间。三人一起走向大屋,一路上,姒年叽叽喳喳跟虞苏jiāo谈,姒昊只是听着,不参与jiāo谈,他对这个孩子不似虞苏亲近。 俩大一小,倒也和睦,一起进入大屋。他们在路上为依齐辰、任嘉看见,依齐辰说:“听闻那孩子是伯约的孙子。”任嘉看着三人离去身影,若有所思,眉头皱起。 夜里,姒年在虞苏榻上睡去,虞苏在灯下缝一件小斗篷。秋日,路上风寒,而姒年没有斗篷。姒昊进屋来,看向角落里沉睡的孩子,还有在缝斗篷的虞苏。他从背后抱住虞苏,他明明刚去营地巡视回来,身上却比虞苏还暖和。虞苏把头一侧,微微一笑,自从进入晋原,两人很少有温存的机会。 “苏,你喜欢小孩子吗?” “喜欢。” 姒昊默然,不再询问,他放开虞苏,站在一旁看他缝缀。一针一线,认认真真。他们在一起多年,他从未想过,虞苏是否会想要一个孩子,他不曾去问他。 小斗篷做好,虞苏将它拉平,折叠,放在姒年的枕边。虞苏将手从榻上缩回,姒昊抓住他的手,把他顺势往墙边一压,虞苏便落入他的怀中。屋中灯火昏暗,虞苏抬头看他,眉眼柔和,姒昊的唇贴上去,深挚地一个吻。 “阿昊……”虞苏抚摸他的脸庞,低声唤他名字。 姒昊没有回答,又是一个缠绵的吻,他的手指探入虞苏的领子,他的吻带着yù求。屋里有个孩子,虞苏想他若是往时,不会这样。 “阿昊?” “嗯。” “姒年在。” “哦。” 或多或少听出他的一份情绪,哪怕姒昊言语根本没有任何起伏,虞苏就是知道。姒昊没有放开虞苏的意思,他仍在亲吻,触摸,他看他的眼神那般深情。虞苏用指腹摩挲姒昊的眉宇,他的眉间有份忧伤,虞苏仿佛读懂了什么,他小声说:“阿昊,我会在你身边。” “我知道。”姒昊贴着他唇边温语。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留在你身边,我的心也会随着你。这句虞苏没有说出来,他觉得他绝对不能说。虞苏通过姒昊的肩膀,朝榻上投去一眼,姒年还在沉睡,睡得四仰八叉。 “到我房里去。”姒昊松开对虞苏的拥抱,他拉住他的手。 “不妥。”虞苏细语。 姒昊突然将虞苏抱起,他抱他总是很轻松,他的力气如此的大。虞苏搂住他脖子,不敢弄出声响。他有些无奈,只能咬姒昊耳朵说:“侍卫会看见。” “没人会看见。”侍卫被姒昊命令在屋外值夜,两人的门口都没有侍卫。 “我自己走。”虞苏不让姒昊抱他,这在他看来是很害羞的事情。大屋里住满将领,还有一位规方的君主,虽然夜深,大家都在睡梦中,可还是让虞苏在意。 姒昊放下他,看他到榻旁为姒年拉好被子,看他熄灭屋中的灯,看他小心翼翼启开房门。他体贴而谨慎,他从未抱怨两人而今只能偷偷摸摸。 光是看着他的身影,姒昊的胸口就感到一阵阵炙热。他们这些时日,相处得太少,太少,等战局平稳后,他要好好补偿他。 虞苏站在门口,见姒昊在屋中没有动弹,他露出不解之情。姒昊立即跟上来,两人轻轻关上门,执手离开,前往隔壁的房间。 他们很难得才能有一个亲密的夜晚,虽然这样的夜晚,也总是很匆促。贴着虞苏汗水淋漓的背部,姒昊与之jiāo颈,将他紧紧抱进怀里。虞苏等心跳平稳下来,他转过身去,贴抱对方,两人相拥。他依赖他,他们相互依赖。 天快亮时,虞苏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在案前,进行书写。他在记载战事,他在为姒昊书写史书,他写的史书里,没有自己的名字。自己能跟在他身边到什么时候呢?是否能见证他登基帝邦?虞苏心里没有答案。 第二日清早,前往晋水营的队伍浩dàng出发,姒昊亲自送他们出城。第二日午时,子蚕到来,她携带来雒溪的物资还有甲士,兵器。 子蚕在夷城,只休息一晚。第二日清早,她带上一支老弱的队伍,返回规方。她出行时,虞苏送行,并将姒年托付。 “子蚕,你代姒昊与我,好好照顾他。” 子蚕看向矮墩墩的姒年,拍了拍胸保证一定照顾好。 姒年被子蚕带上马车,他显得很高兴,他还是第一次坐马车,对他而言特别新奇。虞苏叮嘱他,路上要好好听话,到雒溪后,子蚕和寻妪会照顾他。 马车启程,姒年坐在车里,目光一直落在虞苏身上,似有不舍。他穿着虞苏缝制的小斗篷,脖子上挂着一件帝族玉佩。他黑亮的眸子里,映着虞苏温柔的笑容,他举起手,学子蚕挥动。 虞苏颔首,目送他们离去。他们去雒溪,那里没有战争,能让姒年安然生活,虞苏放心。他对这孩子有份爱屋及乌之情,他的身世颇类姒昊,让他忍不住去想姒昊年幼时的情景。 前往雒溪的队伍远远离去,消失在原野,虞苏揽住外衣,往城里走。他一进城,就觉得氛围不大对劲,原本在土阶上歇息的士兵突然行色匆匆,且有三五骑从大屋驰骋出来,似乎在执行什么任务。 虞苏感到不妙,跑回大屋,见将领们都聚集在一起,个个神色凝重。姒昊和规君、任嘉在一旁商议着什么,虞苏问看似最清闲的依齐辰是怎么回事,依齐辰告诉他:“任方信使来报,钺关失守。” 钺关位于任方的角山,它是任方北面的一条通道,平日里有驻军。钺关易守难攻,可以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它却失守了。 “怎会失守?”虞苏惊诧。 “晋矢乌用晋夷的精锐攻打钺关。”依齐辰是虞人,跟虞苏一样,这个消息对虞方也很不利。“任方主力在夷城,他竟然趁机攻打钺关。这人用兵之法,颇似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9 章 子,真是出人意料。”依齐辰的口吻,是真得在称赞。这人敬佩能者,并不以对方是敌人而贬低。 论谁换成是晋夷一方,都会着急攻打夷城,对晋夷而言,夷城不能丢。可是晋矢乌却出人意料,突然攻击钺关,他仿佛是挥舞着一把长剑,直接chā进任方的腹部。虞苏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这必然要遭任虞两国的反击,也许姒昊清楚他的意图。 虞苏来到姒昊身旁,听他和规君及任嘉的讨论,三人很快确定好救援任方之事。规君会暂时留下,镇守夷城,任嘉带领任兵,立即撤回任方,阻拦晋夷精锐在任方的进攻步伐。 任嘉当日便就率兵启程,撤出夷城,赶回任邑。第二日,姒昊和依齐辰领兵离开,同样前往任方,虞苏在城门送别姒昊。夷城里还有些事,需要虞苏处理,他暂时留下。 “苏,多保重。”姒昊在马车上叮嘱。 “阿昊,我城中事了,就去找你。”虞苏时而会和姒昊分开,不过他们总是很快相聚。 “回去吧。”姒昊挥手,外头风大,已经是深秋。 虞苏虽然点头,但仍目送姒昊离去,直到他消失不见。他的心,仿佛也随之而去。夷城此时反倒安全,任方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如何教他不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晋矢乌:你端我老家,我打你老窝。来啊,互相伤害啊。 姒昊(烟):…… 姒年:我这么小,苏叔不过是给我缝件小斗篷,他连我醋都吃,哼。 第104章 授圭 姒昊抵达任邑, 任君亲自出宫城迎接他。迎接的队伍不只有任方的君臣, 还有闻讯而来的任方平民, 人们争相观看帝子。对任方百姓而言,帝子是他们君主的外甥,且在任地里长大, 他算得上是一位任人,由此觉得帝子亲切。 随着夷城告捷的消息传开,天下真得是无人不知晓帝子的存在。关于帝子的故事, 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 从他的诞生,到他成年后的流亡生涯, 再到他攻下夷城。每一段都那么传奇,值得传颂。 马车上的帝子, 年轻英俊,器宇不凡, 他模样完全符合人们对他的期望。如果不是任方正在遭遇战争,迎接姒昊的队伍还要更壮大,更热闹。 御夫驾车, 来到宫城门口, 姒昊下车,步向翘首以盼的任君。舅甥一别多年,再次相见,心中喟然,尤其是任君更是感慨万千。 姒昊辞别任君, 离开任邑时,才十六岁。当时,他的xìng命受到威胁,任君无力庇护他,只得同意他流亡。多年后回来,当年还迷茫的少年早已不见,站在任君眼前的是一位王者。他头戴吉金盔,身穿皮甲,腰配宝剑,他昂藏七尺,沈毅而英武。 “舅父,我回来了。”姒昊走到任君跟前,跪地行礼。任君连忙将他搀住,激动说:“昊,快起来!”姒昊站起身,看向任君身旁的吉秉和吉华,他将头点了两下。 这些年来,吉华老朋友没见丝毫变老,仍是玉树临风。他热情地将姒昊拥抱,好久才肯放开,眼中噙泪。吉秉老得很明显,他的头发全都灰白了,他注视姒昊,眼有浊泪。姒昊上前对吉秉行礼,喟然:“诚如师父当年所言,我必有回任邑的一日。” “你是天命之人,必将再回到任邑,取得玄圭。”吉秉颔首,他的话语庄严。他始终清楚姒昊的能耐,他了解自己的学生。 姒昊心中愧疚,他这天命之人,却把战火燃到了任方的土地上。任方,他母亲的国家,也是他生长的故乡。 在任方亲友的相伴下,姒昊进入宫城。在宫城里,姒昊没有片刻歇息,甚至顾不上饮食,他和任君等人聚集在一起,谈论任方境内的战况。 晋矢乌趁任方兵力空虚,以偷袭的方式攻入钺关。钺关失守,晋夷军经由钺关涌入角山,角山营地的任兵很快覆灭,牧正一家不知所终。晋矢乌的进攻非常神速,他取下角山后,兵分两路,一路攻打任方仑城,一路攻打虞方的南洹。 转眼间,仑城和南洹都被他攻下。一时所向披靡,令人胆寒。 “在仑城被杀的士兵身上,我们发现不少翠羽箭。晋夷的神弓队,一向由晋矢乌率领,必定也跟来任方。”仑城溃退时,吉华在场。见到翠羽箭,他深感不妙,连夜赶回任邑禀报。晋夷出动了神弓队,不奇怪晋夷军队的攻势如此猛烈。 “敌军现今在哪?”姒昊听到神弓队,神情平静。 吉秉说:“现今,将敌军挡在齐云岗,嗣子已经领兵前去支援。”任嘉返回任邑,只和父亲,吉秉逢过一面,立即率大军赶往齐云岗。 有任嘉拦阻,晋夷一时无法向前推进。 “晋矢乌此次行动,怕是有什么特别目的,否则不必要分兵攻打南洹。”姒昊相信以任方的实力,晋夷想要一口气吃下可不容易。一个任国尚且不能迅速拿下,何况晋矢乌还顺道打了虞国的南洹。 “昊,他目的在你。”吉秉道出了实情。 姒昊一点也不意外,他看向沉思的任君,他想舅父是位君主,他会如何选择?答案姒昊心底知晓,任方的亲友不会,也犯不着出卖他。 晋矢乌必然以为:帝子的存在已为天下人所知,根本遮掩不住,现今也不必要再隐瞒,不如大肆进攻任方,跟任方索要帝子。 “攻陷仑城后,晋矢乌就派遣使者过来,说只要jiāo出你,他们就退兵。”吉华接待了这位使者,因为任君没有见他的意愿。 晋矢乌显然错误的认为,用一个人去结束发生在境内的战争,任君会赞同。他低估了姒昊和任君的关系,他们间有亲情,也有承诺。 “如果不肯,便就攻进任邑是吧。”姒昊能猜测到恐吓的内容,他意料到有天会面临这样的情况。晋夷世子,如果以为只要杀了他,他们父子在帝邦就高枕无忧,未免天真了。 “昊,他们攻不进任邑。”任君终于开口,他抬起头,目光坚定。 “舅父,我这就领兵前去,我必将敌军驱逐!”姒昊起身行礼,向任君领命。 “阿昊,我和你一同前去。”吉华虽然不擅打仗,但他跟上去,负责书写传令,还是很有用途。 “不急。”任君步下殿,朝姒昊走来,他一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笑意。任君一向严肃,不怒而威。此时他露出笑容,若是教其他臣下看到,怕是要害怕的抖腿。 “帝子在我任方长大,而今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任君的声音洪亮,他心情舒畅,他等这一日多时,“天下人还需要知道,帝子才是帝邦的真正继承人。晋朋,不过是一位弑君的篡位者。” 姒昊听得任君的话语,他心里意识到这位隐忍多年的舅父,不打算再隐忍。任君不只不会把他jiāo给晋夷,而且他还要辅佐他称王。 “昊,是时候将玄圭jiāo予你,望你日后,能以它号令诸侯!”任君说出这一句话时,自豪而深沉。身为任君,他是玄圭的看护者,终于等到将它jiāo付的一日。 ** 南洹在任水畔,和角山隔水相望。晋矢乌占下任方角山后,征收渔民的船,让军队渡江。晋夷军如道闪电般,袭击南洹,用一夜时间,拿下了南洹。晋夷军所到之处好杀,晋夷视杀戮为征服的一种手段,而且效果很好。晋矢乌驱使角山的渔民为他所用,他派出部下晋鹰占据南洹,晋鹰奴役南洹的居民,为他在当地修城,建箭塔。 南洹失守后,虞君派出一支救援队伍,还没抵达,半道就被晋夷军击败。虞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将南洹围上木墙。用鞭子驱使南洹的居民,无论男女老幼,皆去伐木,拖木材。稍有不从,便要被打得遍体鳞伤,稍有反抗便遭杀戮。 晋鹰完成一个壮举,他用短短时间,把南洹建城。 营建好的木围墙宽厚,上头能供弓兵行走,全面监视城外虞兵动向。虞人想攻打这样的地方,只能挨受上方shè下的冷箭,更可怕的是,这些shè箭人中,有几位是神弓手,能以一敌百。 虞君是个很狡猾的君主,他听闻晋夷军给南洹围上木墙,他就知道晋夷军是不打算走了。虞人的第一波救援失败后,虞君将守在明城的儿子虞戍北匆匆召回,父子两人商议,都觉南洹被占,后患无穷。 此时的虞君清楚,任方的钺关肯定已经沦陷,并且波及角山进入南洹的晋夷军,正是从角山渡水过来。任方现在自身难保,也不指望他们来南洹救援。 接下来,晋鹰不只在南洹驻军,他还不时出兵掠夺虞地。虞君不堪其扰,召集虞地的青壮,yù攻打南洹。就在虞君动员人员之季,晋矢乌派出一位使者,前往虞城。 使者告知虞君休兵的条件:要求虞君效服晋朋。 虞君送走使者,将臣下召集到一起,心里下定决心。虞君说虞方为古老族群,不屑于屈服晋夷,而今战火烧到家门口,必须铲除敌人。 这日,虞城的青壮们纷纷执武器,跟随虞戍北出城,前去攻打南洹。虞父身为营卫长,手里领着一支百来人的队伍,也跟随其中。虞父队伍里边有虞苏的兄长虞昔,还有风川父子三人,周,及风羽和虞正等。 一群老相识聚集在一起,丝毫没有因为大战将即而恐惧,他们热热闹闹谈虞苏,更谈姒昊。而今人人都知道姒昊是帝子,并且他还攻下夷城,占据晋原。光是攻打夷城的战役,帝子就能结盟规方,任方,虞方和翟夷。他仅凭一人之力,促成这样的结盟,堪称传奇。 “晋矢乌要是没到角山来捣乱,我那小儿子也该和帝子回来了。”虞父真是有些想念虞苏,父子分别多时。 风川:“没想到他是帝子啊。” 虞昔:“真没想到,我跟他说过几次话,他都没提过任方。” 虞正:“他逃命来虞城,不能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周:“小苏不够朋友,他肯定知道阿蒿就是帝子。” 众人七嘴八舌,大家都有点小激动,他们都认识虞苏和帝子。往后他们也是有故事的人,虽然自身平庸,但足以跟孩子们讲述他们友人的传奇故事。 ** 虞苏留在夷城处置那些被俘的晋东兵,数量实在不少。规君动过几次杀他们的念头,怕他们在城中造反,到时难收拾。虞苏请求将他们化整为零,愿意投降的,分进队伍里,其余的人押往规方。规方需要大量的人力挖铜,冶炼,正是进行军备之时。 规君为虞苏说动,饶了这些晋东兵的xìng命,他心里还挺高兴。杀了这些人,没什么用途,还留恶名;饶他们xìng命有用处,何乐不为。以前人们打仗,俘获敌兵,都是要么杀,要么祭,很少会去安置。太费事,好在有个苏卿,他能安置好。 将最后一批晋东军jiāo由雒溪来的队伍押走,虞苏在夷城的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 夜里,虞苏在屋中点油灯,伏案书写。他记录这几日的信息,晋东兵的安置,还有派去晋水营的寻人也已安然抵达。 木牍笨重,近来虞苏多用竹简或布帛书写,他书写的文书,统一放在一口小木箱里。整齐码放,以便日后查阅。 深夜,虞苏将一份木简存进箱,他伸展胳膊,准备去睡下。他起身,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急切的马蹄声,他知道必是有要事通报。 虞苏穿好衣服出房,走到灯火通明的大厅,他见规君,鬲青然及翟夷首领都在。骑兵似乎传递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众人脸上带着笑容,热烈讨论着什么。 “苏卿,正打算派人去喊你呢。”鬲青然向虞苏招手。 “有什么好消息?是任方派来的信使吗?”虞苏笑道。 “任君将为帝子授予玄圭。”规君回道。 “苏卿,你也收拾收拾,明早就要启程,任君邀请我们过去任邑。”翟夷首领对自己能参与立君王之事,心情dàng漾。 “好!好!”虞苏激动地将手捂住胸口,他心跳得好快。他清楚玄圭是帝邦王权的象征,它的意义非凡。任君手中的玄圭,便是为姒昊守护。这件玄圭,跟随襁褓中的姒昊抵达任邑,经由两代任君之手守护,终于要递jiāo给姒昊了。 虞苏赶紧回屋收拾,他走时听到鬲青然说:“往后,可不能再唤他帝子了。”翟夷首领问:“那要如何称呼?” “帝昊。”规君道出这两字,分外的庄重。 帝昊,临危受命,姒昊将成为帝邦的君王。传说中,玄圭乃是号令诸侯之物。阿昊能做到吗,他有足够的力量吗? 虞苏想,他的阿昊非同常人,他是天命之人,他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晋矢乌:不是要你把姒昊jiāo出来吗?WTF你居然要协助他称王! 任君:呵呵玩政治,你老爹就没斗赢过我,你还想赢我,嫩了点。 虞苏的小伙伴们年老之后:崽啊,你阿爸当年可是帝昊的好朋友哦。我们一起打过猎呢,一起造过船呢 第105章 莫不从服 授圭仪式在任邑的城郊举行, 参与者有姒昊、虞苏, 任方君臣, 规君,翟夷首领,虞方的依齐辰等人。 晨曦初绽, 姒昊向寻丘的方向遥祭先帝帝向,他背向晨光,身影伟岸而庄穆。 在任方, 没有帝邦君王的衮服, 一时匆促,也来不及准备。姒昊穿在身上的是一件玄服, 头戴玄冠黛缨,他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礼服, 但不减仪式的庄重。 无论是姒昊,或者其它参与的人, 都身穿礼服,神态庄重。他们重视这次的仪式,虽然它简陋。 祭祀完毕, 吉秉将玄圭端上, 呈现给参加授圭仪式的君主和部族首领看。吉秉用白玉盘盛玄圭,他走至规君身前,特意止步,将玄圭展示。当年帝向登基,规君参与, 他亲眼见过玄圭。 玄圭本是古帝时代的一件宝物,它颜色黝黑,上尖下方,光从外观上看,它似乎平淡无奇。需要把它拿到阳光下,让光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0 章 照shè圭身,光影呈现,能见到它身上的一行文字:帝赐玄圭,告厥成功。 古帝时代,伯禹于水患中拯救苍黎,帝扬赐伯禹玄圭,褒赞他的功劳。自此玄圭为帝邦的王权象征,它也是帝族有恩于河洛之民的信物,一件来自古老时空的信物,绝无仅有。它身上所书的八个文字,亦是天下最为古老的帝文。 “帝赐玄圭,告厥成功。”规君喃喃读出玄圭上浮现的八个古帝文,这些文字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规君清楚这就是他当年在帝邑所见的玄圭,一件真正的玄圭。晋朋篡位帝邦后,对外声称他有玄圭,他手上那件,必然是假物。 “吉秉,它后面也有文字。”规君示意吉秉将它好好展示,很少人知晓玄圭背面亦有文字,除非是亲自见过它的人。吉秉欣然翻动玄圭,将它翻向背面,果然上头刻着一行较新的帝文,写着: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这是帝邦的第二代君王帝齐,在玄圭上增刻的文字。帝齐率领数十诸侯,讨伐南夷,大胜而归,命人在玄圭上加刻。敢写出这样的文字,有着非凡的豪气,这是身为天下第一邦的底气。 虞苏默读这十二字帝文,他心中唏嘘。当年姒昊才出生几天,被抱在母亲的臂弯里,拼命逃出潍水。母子好不容易抵达任方,帝妃却因劳累伤心而去世,唯独留下襁褓中的姒昊。年幼的姒昊,就这么脖戴帝族玉佩,腰绑玄圭,被送到外祖父任伯手中。 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何等的王霸之气! 帝邦是天下最大的邦国,而阿昊是这个邦国的真正君王。往时,虞苏觉得姒昊始终是他的阿昊,此时,他不敢这般想。他觉得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太过耀眼,他觉得那位背向阳光的帝邦君王,离他很远。 在场的众人逐一看过玄圭,吉秉才将玄圭端至姒昊身旁。姒昊转过身来,拂袖向身侧,晨光正映在他英俊的脸庞上,他庄重,沈毅,仿佛一座庙堂。任君步上前,他从吉秉端的玉盘里捧出玄圭,他像捧着一件沉重之物,小心翼翼地往前送。他的身子微微倾斜,他的双手在颤抖,他等待这一刻已经有许多年了。这是任方两代君王的心意,他们抚养姒昊,他们庇护他,他们渴望有一天能将玄圭jiāo予帝子,他们的职责便也就jiāo付了。 姒昊伸出双手,从任君手中缓缓接过玄圭。他执住它,感受到它的厚重,它的分量。他抬起头,看向众人,他单手握住圭身,举高过肩。 “帝昊。” 第一句帝昊,不知道是谁唤出,而后相同的呼声汇成一片。从今往后,帝邦有真正的君王帝昊,他们这些河洛之民会拥护他,会追随他讨伐晋夷。 在战火纷飞中举行的授圭仪式,匆匆结束。 刚刚称王的姒昊,携带上玄圭,乘坐马车,赶往齐云岗。他率领一支军队,他的军队里有规人,虞人,有任人,有夷人,有帝邦旧民。无论晋夷如何强大,它能强大过天下的方国和部族吗? 还未抵达齐云岗,远远虞苏便看见被焚烧的树林,鸟兽的尸体遍地。 兵燹之火,生灵涂炭。 这场战争,其实早晚都会发生,而今也燃到虞地。虞城怎样了?亲友们他们还好吗?虞苏心里牵挂。 姒昊入驻营地,任嘉出迎,本来垂头丧气的任兵,见到姒昊带援兵到来,齐声欢呼。姒昊进入任嘉的大帐,他经由jiāo谈才知晓,任嘉刚和晋矢乌进行一场战斗,以惨败告终。 “晋矢乌每次开战,必将神弓队放置在军队最前方,我军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挨打。”任嘉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好在姒昊过来,他谋略多会有办法。 “嘉,军中有多少盾?”姒昊在路上就思考过怎么对付弓兵,士兵需要盾护身。 “正在让士兵赶制,不过怕是来不及,敌军很快会再来攻打。”晋矢乌连胜数场,士气高涨,自然要趁胜追击。齐云岗一旦被攻破,任邑便就曝露在晋夷军眼前,必引起任方子民的恐慌, “我军中有士兵会制作藤盾,木盾赶制不及,就用藤盾。此物易造,材质轻便。”姒昊见多识广,藤盾在河洛地带不多见,但在规方,山民们喜欢使用。事实上在对付弓箭上,藤盾效果不比木盾差。 “行,我们就造藤盾!”任嘉仿佛见到一束曙光。木盾笨重,制作麻烦,士兵还嫌弃死沉,不爱携带。 姒昊问:“敌军中有战车吗?” “角山险峻,战车进不来,jiāo战时,也不见他有战车。”任嘉想要是还派出战车,这仗将更难打。晋夷征服来塬的来戎后,听说捕获不少来戎木匠,为他们制造戎车。 “嘉,我有一个方法。”听到晋矢乌居然没将车拆解,运进钺关,再教工匠组装,姒昊深觉这是敌军的失误。也许晋矢乌对神弓兵的能耐太过自信了。 “阿昊,你有什么法子?”任嘉欣喜地将身子前倾,急于听好兄弟的计谋。 姒昊的方法是用战车冲击神弓兵,类似的方法,他在打晋东兵时用过,很好用。河洛的战车,不适合在山林地里行进,容易掀翻,姒昊的战车,可都是戎车。昆戎款式,牢固耐用,有口皆碑。 两日后,晋矢乌的军队又来进攻齐云岗,任兵及其友兵早有准备。任兵吸引火力,姒昊率领大军从敌军的侧翼冲击,专门针对神弓队。神弓队被打散,晋夷军的优势不在,任兵和友军一拥而上,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原本被神弓兵打怕的任兵,此时人手一面藤盾,简直爱不释手,恨不得背后也挂一面。士兵勇气上来,不再畏畏缩缩,终于能英勇杀敌。 晋矢乌站在高地上观战,见晋夷军溃败,而任军中有戎车。他经由捕抓俘虏,得知姒昊率领大军前来,而且这位帝向的余孽还称王了。 “世子,任兵有援军,我军实在抵挡不住。”一位传信兵爬上高地,前来禀告。 “传令撤军。”晋矢乌话语里没有失落,很平静。打仗,胜败乃是常事,何况连番胜利,难免轻敌大意。 士兵离去,晋矢乌一动不动站立,他目视前方,冷静观察。他辨认出其中一辆戎车漆以红漆,缀着配饰,那是将领的车。马车上的男子,年轻而英勇,他竟穿着一身玄色礼服到战场上来。 这是帝向的儿子姒昊,晋矢乌几乎一眼就确认。这人果然如传闻般难缠,他到来后,自己就吃了场败仗。晋矢乌打过的战争无数,很少输得这么难看。 晋夷军丢盔弃甲,慌乱地往后方奔逃,如果晋矢乌在战场中,他会忍不住手刃几位逃兵,帮他们增增勇气。要知道在战场上,害怕会没命。背向敌人等于送死,拼死战斗反倒还有一线生机。晋矢乌很生气,但是他有张冷漠的脸,这张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旧伤。 朱色的戎车在靠近,虽说是靠近,实则还非常非常远。晋矢乌取下他的丹弓翠羽箭,瞄准姒昊,拉弓引箭。传说,帝向之子不惧弓箭,箭shè不死他。晋矢乌倒是要试试,他真得shè不死吗? 翠羽箭飞出,飞得很远很远,它的速度在变慢,一阵强风刮过,它掉落在姒昊跟前。姒昊将头一抬,看见前面高地上站立着一位绿袍男子,身姿魁梧而矫健,手中执弓箭。 人们知道晋朋之子晋矢乌是个骁勇善战的人,不过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位神弓手。他shè杀过不少敌首,千军之中,取敌将xìng命是他的嗜好。 一场战斗下,晋夷军被打回仑城,姒昊领兵驻扎在仑城外的一处高地。 夜深,姒昊巡视完营地,回到他的大帐。他留意到大帐空dàng,唯有一盏油灯幽幽发光,他想到有多少个夜晚,虞苏没在他帐中入睡。自从授圭仪式后,虞苏夜里不再来找他,战事确实忙碌,然而姒昊隐隐觉察不对劲。 姒昊出大帐,朝虞苏的小帐蓬走去营地里小帐篷长得都差不多,姒昊就是认得出虞苏的帐篷。虞苏帐中灯火通明,映出两个人影,听到jiāo谈声,是虞苏和依齐辰。 他们两人都是虞人,听虞苏说,他们以前在虞城就已相识。这么晚,这人在虞苏帐中做什么?姒昊不好窃听他人言语,他来到帐门口,他的脚步声引起屋中人的注意,jiāo谈停止。 两人见到姒昊出现,似乎有些不自在,姒昊想:看来他们谈的事和自己有关。从何时起,虞苏要去和别人谈论自己,而不找本人jiāo谈? 依齐辰起身离开,经过姒昊,躬身尊称他:“帝昊。”姒昊点了下头,目送他匆匆离去。虞苏坐在帐中,姒昊进来,他立即起身,他没有言语。姒昊突然到来,似乎让他有些不安。姒昊想,他的苏好几天没称他:阿昊。战事紧迫,让人无暇顾及身边人,姒昊心中有些自责。 “苏。”姒昊来到虞苏身边,言语亲切。 “阿昊。”虞苏嘴角绽出笑意,也许是因为姒昊唤他名字时的柔情。 姒昊凝视虞苏的笑容,抚摸他的脸庞,虞苏将头低下,笑容也随之消散。他的苏有些怅然,他有心事。姒昊想将虞苏拉入怀中,虞苏露出一丝迟疑,但还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有一刹那,姒昊以为对方要推开自己,他的心颤了一下。 “好些天,没跟你说话。”姒昊低语。 “白日我们说过话。”虞苏的声音轻细,他的掌心向内,贴在姒昊的胸口。白日姒昊询问他军中粮食,衣物之事,他们就冬日临近,jiāo谈过几句话。 “那不算。”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他不害怕吃败仗,但是他怕怀里这人疏远。虞苏默然,他知道姒昊说不算的原因,那不过是寻常的对话,没有情感色彩,也不jiāo心。 “苏,我之前说过,我不会有别人。”姒昊拉住虞苏的手,将他手背贴在唇边。 “嗯。”虞苏幽幽应了一声。 “嗯?”姒昊希望他多说点什么,他什么也不说,自己要心慌。 “阿昊,我有点担心。”虞苏如实说,他瞒不了他心事,“你有天会离我很远,远到我摸不到你。”姒昊沉默了一会,他将虞苏搂住,他喃语:“不会有那么一天。苏,我们今日这般辛苦,为得是日后的厮守,而非分离。” “终有一日,要让这天下,谁也不能来危害我们,谁也不敢置喙你我之事。” 姒昊这句话,说得字字清晰,他有力的臂膀将虞苏抱在怀里。虞苏听完笑了,把脸埋他胸膛,他笑得身子轻轻颤动。就是如此霸气,也难怪归他所有的玄圭,背面写着: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作者有话要说: 昆吉金:没错,我们昆戎出的戎车,昆剑,都是有口皆碑,欢迎新老客户洽谈! 规君(念出玄圭背面文字):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全天下就没有不怕老子的!) 众人:霸气侧漏啊,太社会了。 第106章 昔时的伙伴们 自从南洹落入晋夷兵手中, 紫湖时有几个晋夷弓兵晃悠, 以致虞城的fù人都不敢去及谷采集。虞城人感到危险, 他们甚至不大去虞城南区耕种,怕遭遇晋夷兵。而今采集也好,伐薪也好, 捕鱼也罢,都往杜泽去。 自从虞父和虞昔跟随虞戍北,前去攻打南洹, 家里只剩虞母一人。偶尔, 虞母的大媳fù会带孙子过来瞧她,她们同住虞城, 往来方便。虞母在家也还是养养鸡鸭,织织布, 她要烦心的事情不少,干脆也就不去想它。丈夫和长子都在战场, 多年不见的小儿子显然也跟着帝子在打仗。打仗会死人,可也不能总想着要死人,虞母觉得苏儿, 虞父, 昔儿肯定都会安然回来。 她的孩子们都是有福之人,像苏儿,这些年天知道他过得多惊险,可不也安安全全要回来了吗?都怪晋夷军入侵,否则她早看到苏儿。 虞母提着一只木桶到井边汲水, 她一个人,水喝得少,一桶就够一日饮用。虞母提水准备离开,见风夕从她家里出来。这个孩子拿着鱼篓,显然是要去打渔。 自从虞苏离开虞城,风夕常到虞家来,和虞母作伴,虞母向来喜欢她。可惜这个孩子一直不肯嫁人,似乎也没有心上人,有时虞母要为她的终身大事担心。 “小夕,我听阿耳说,他前日在杜泽看到一条敌人的船。”虞母怕风夕在杜泽遇着晋夷兵,跟她叮嘱。 “不怕,我们虞人的战船就在附近。”风夕露出笑容,她勇敢无畏,不像其他女子,一听到晋夷兵就害怕。她的父兄都上了战场,她不只捕鱼给自己吃,还给两位嫂子和外甥们吃。 “那就好,你别走太远。”虞母不大清楚而今的战局,只觉似乎到处是敌军。 风夕离去,虞母提水回家,她推开柴门,走进空dàng的院子。她在院中停下脚步,想起以往这里热闹的情景。子女多就多牵挂,好在云儿,雨儿她们和外孙们都过得很好。战争早晚会结束,苏儿早晚要回来虞城,虞母听过虞父这样劝慰她,她相信丈夫的话。 虞母生起炊火,煮上一餐。一个人,不好做饭,煮一餐能吃两顿。往时家里总有虞父相伴,这些日独居,觉得孤零。好在北区的人们,相互间关系都不错,虞母想找人唠嗑,还是很容易找到。 虞城的青壮大多去打仗,在杜泽捕鱼的人以女子居多。这些女子跟在风夕身旁,在风夕指挥下参与捕捞。风家是虞城有名的渔家,对风夕而言,杜泽就仿佛是风家的后院般熟悉。 风夕收网装鱼,准备回家,突然前方传来女子的叫声,引得众人张望。那女子坐在一艘独木船上,和一位女伴在一起,她大叫着:“快看,有人朝我们这里游来!” 风夕朝前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人在水中拼命的游动,离得实在太远,看不清晰。水中之人,就在沙洲附近,而过了沙洲,便是任方的地界,而今遍布晋夷兵。 “还有敌船,好像在追他!”有眼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1 章 的人,已经瞧见从芦苇丛里dàng出一条船,跟随水中之人。 “肯定是从任方逃出来的人!” “哇,那船要过来了,我们快跑吧。” 众人惊慌,神色仓皇,在船上的将船往岸上划,在水里的拼命往岸边游。风夕的小渔船上有两位女伴,女伴们恐慌划桨想逃,风夕立在船尾,看着水中人越游越慢,他似乎快游不动了。跟随在他身后的船,时不时shè出弓箭,很是危急。 “小夕?”女伴们见她一动不动,连忙唤她。风夕回头对女伴说:“你们快去喊战船,我去救他!” 在女伴的惊呼声中,风夕一头扎进水里,迅速向前游。她游得如此之快,仿佛化身为一条大鱼,如此轻快,如此流畅。风家的孩子们水xìng奇佳,在虞城鲜有人能匹敌。 风夕游到男子身边,她单手抓住他的腰,她甩动胳膊大力游动,他们身后弓箭追逐。男子的体力不济,游得勉强,他似乎受伤了,水里有血腥气。风夕顾不上检查他,她拉着他一头扎进水里,躲避弓箭。 船上的弓手失去目标,他们扫视四周,似有迟疑。再向前,便是虞人的地盘,他们在掂量自己一艘小船的分量。风夕带着男子从水里冒出头,弓箭仍旧飞shè,不过距离太远,无济于事。 拖着一个死沉的人游泳,风夕咬牙坚持,意志坚定,始终没有将他抛弃。为她所救的男子,虚脱疲乏,他的手臂无力地划水,如果不是风夕拽住他,他只怕要像块石头一样,死沉入水中。 风夕望向还有一段距离的岸边,她竭力游动,她朝岸边观看的人们挥手求救。此时,已有渔船划向前,过去接他们。风夕在水里浮沉,她精疲力尽,但很冷静,她死死搂住身边人的腰,以免他溺毙。 渔船靠近,在众人的协助下,男子被拖上船。风夕随后爬上船,过去打量自己救上来的人。风夕发现他是位任方打扮的年轻男子,衣着华美,好像还是个贵族。 上船后,男子呛出几口水,因虚弱而处于半昏迷状态。风夕检查男子身上的伤口,发现他小腿上有一处旧伤,还未愈合。这人倒也是顽强,然而他是怎么从任水游过来的呢? ** 任醒来时,他人躺在风家的屋中。他浑身暖和,盖着被子烤着火,身边还守着一位貌美女子。有一刹那,他以为自己死掉了,这是死后见到的情景,因为太美好。 眼前的女子见他醒来,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凑过来看一下。任方开口问道:“这里是?” 风夕回道:“这里是虞城。” “虞城……”任努力回想,自己怎么到虞城来了。他想起他在一个夜晚,趁着看守的士兵疏忽逃走,他还偷得一条停泊的小船。他驾船逃离,向南划水一个晚上。天亮时,追兵赶来,他的小船漏水,最后只得弃船。他拼命游泳,体力不济,本以为必死,不想被人救起。 “多谢你救我xìng命!我是任方牧正长子任,日后必有重谢。”任以躺着的姿势,向风夕拱手,以示谢意。 “你是牧正的儿子?”风夕很惊讶,她听哥哥风川提过这么个人。风川有时去角山,夜里不便回来,就在牧正家宿下,任会招待他? “你认识我?” “我兄长认识你,他是风川。” “原来你就是风川的妹妹啊,你兄长在吗?” “他不在虞城,他跟戍北公子去和晋夷兵打仗。” “我有事得见虞君。”任方像似想起什么,急忙起身,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滑落。他低头一看,又默默将被子拉上,他镇静问:“我的衣服呢?” 风夕这时脸微微红了,她小声说:“都湿了,晾在院子里。”她起身朝一口衣箱走去,“我兄长的旧衣服,你应该可以穿。” 风家是渔家,自然不像任家那般富裕,风夕给他的是这里补一块,那里补一块的破衣裳。任匆匆穿上,爬出被子,扶着墙走,他脚上有伤。 “我我……我扶你过去。”风夕涨红脸,不过她说出话时,人已将任扶住。牧正这个儿子,风夕是第一次逢面,但又觉得非常熟悉,因为兄长多次跟她提过此人。风川对任都是夸赞的言语,说此人不拘小节,不因他人贫贱而无礼,待人真诚又义气。 家中男丁都去南洹打仗了,风夕只得负责搀扶任,带他前去宫城。 在宫城里,任跟虞君说姒昊已经称王,而且姒昊的大军正在接近角山他为晋矢乌囚禁时,偷听得知。任本想请求虞君发兵支援角山,来到虞地,才知道虞方也自身难保。 虞君想留任在宫城中养伤,任说他这点伤不要紧,他父亲和妹妹还在晋夷手中,他无心养伤。任一瘸一拐走出宫城,见风夕还站在宫城门外,像似在等他。任对风夕点了下头,风夕走过来说:“要我扶你吗?”任道谢,将手臂伸出,让风夕挽住。 别看风夕长得清秀,她力气不小,搀得动任。 若是没有这样的力气,还有过人的勇气,她又怎么可能在箭雨下,在河水中救得任。 ** 姒昊的大军逼近角山,连续好几次战斗,晋矢乌都没在他那里尝到甜头。连胜的晋夷军,自从姒昊率领军队前来,吃了好几场败仗。此时晋矢乌已经意识到,他在任地的大势已去。 让晋矢乌退兵离开钺关,他自然是不甘心,他还没打算走。他从进攻变为防守,此时的他在防守角山,抵挡姒昊的进掠。 角山对姒昊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在角山战场,姒昊像个猎人,而晋矢乌是猎物。 姒昊占下角山以东的土地,率军进入狗尾滩。狗尾滩的居民纷纷出来犒军,在欢迎的人群里,姒昊认出扈叟和他女婿姚营。 扈叟还活着,这么些年过去,他并没有逝去。老而弥坚,精神矍铄。经由扈叟口中,姒昊才知道牧正父子被俘,角山营地的事臣任铭战死。 跟随在姒昊身边的虞苏,听得牧正父子在晋夷手里,连忙问:“牧正有一个女儿,她还活着吗?”牧正对姒昊有着莫大的恩情,姒昊必然要解救他一家。 “她还活着,躲在我家里。”姚营回道。 姒昊和虞苏前往扈叟家中,果然见到任葭,她正在厨房里,帮扈叟女儿做饭。姚营将任葭唤出,她见到虞苏,又高兴又伤心,抹着泪水述说她逃亡的事。 晋矢乌在一个凌晨,出其不意攻下钺关,晋夷大军如潮涌向角山。消息传到牧正家,牧正和任率领奴仆,披甲应战。他们出征前,将任葭放在马车上,让小奴荚送她去狗尾滩找扈叟。 扈叟果然将任葭收留,并且隐匿她身份,所以父兄都成为阶下囚,她安然无事。 “葭,我们会设法救出你父兄,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姒昊安抚任葭,虽然以前他和任葭没有多深的jiāo情。 任葭抓住虞苏的手不放,她眼里噙泪。虞苏帮她揩泪,温语:“葭,我们救出你父兄,就来接你。”任葭的心智像个孩子,总是无忧无虑。像她这样的女子,她的泪水,让虞苏动容。 “小苏,说好了哦。” “说好了。” 任葭放开开虞苏的手,脸上露出笑容。 在扈叟家中,姒昊问姚营可有办法躲避晋夷军,驾船渡过任水,联络虞城。姚营说这事不难,他能完成。他熟悉水路,从狗尾滩行船,半道上躲避晋夷水军巡逻就行。 隔日,姚营就带领五六位狗尾滩的渔民,驾一艘渔船出发。他携带姒昊的口信,前往虞地。 姒昊率兵离开狗尾滩,到角山营地和任嘉汇合。两人探查敌情,为大战做准备,同时等候姚营消息。自从来到任方,姒昊也好,任嘉也好,都是马不停蹄地投入战斗。两位统帅,难得有休息的时候。 早上,从大帐中醒来的任嘉,见妻子吉芳穿戴整齐,从帐外进来。他坐起身,对妻子笑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她必然是天刚亮就去巡视营地,起得比他早多了。吉芳瞟了丈夫一眼,俏皮说:“我可不能让苏卿比下去。” 虞苏常在军中嘘寒问暖,深得士兵爱戴。吉芳不似虞苏那么亲和,不过她能带兵打仗,同样深得士兵的信赖。任嘉回道:“我的妻子,怎会被比下去呢。”吉芳眨了下眼睛,莞尔,她说:“你看不出来吗?”任嘉用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他本想装糊涂,不过妻子已经来到他身边,把他手拿开,拿眼瞅他。 任嘉伸展下腰身,回道:“我们就当不知道他们间有私情吧。”他起身穿衣,把衣带绑得极丑。吉芳看不下去,过来帮他解开衣带,重新绑上,夫妻两人亲亲我我。 “就怕他人瞧出来。”吉芳认真说出她的担虑。 “我们如此熟悉阿昊,才看出他们间那点事,外人谁瞧得出来。”任嘉张开手臂,任妻子把沉重的犀皮甲往他身上勒。 “嘉,你听闻过虞人白鹿帝妃的传说吗?” “听说过,不就是虞君的女儿嘛。” “不不,我听依齐辰偶尔提起,他说当年有五人看见白鹿,苏卿也看见了。” 任嘉抱着胸,深沉道:“这般说来,阿昊命中注定要有一位男帝妃。”吉芳点了下头,大抵是这么回事吧,他们这些亲友,都觉得苏卿人不错。是他陪伴姒昊最艰苦的那些日子,他对姒昊的意义非凡。 是否真得要有个男帝妃,姒昊是否有这样的胆量,也得日后才知道。 三天后,姚营回来,告知姒昊已见过虞君。虞方正在攻打南洹,如果得姒昊助力,能够事半功倍。姚营不只是传递这么条信息,他还告诉姒昊,牧正之子任逃到虞城去了。 “而今只剩牧正在晋矢乌手中。”任嘉听得消息,心里很高兴。任在虞城,对联合虞人攻打晋夷多少会有帮助。 “等这仗取胜,我派人去找晋矢乌赎人。”姒昊打算赎人,他不会坐视牧正被杀。 “矢乌的宝物,怕是比你我加起来都多啊,老弟。”任嘉觉得怕是很难啊。 “谁说用宝物了?矢乌不是有员大将在南洹,就用他去赎。”姒昊打算活抓晋鹰,去换牧正。你抓我的人,我抓你的人,扯平,jiāo换。 任嘉见姒昊嘴角淡淡的笑意,还有他身边虞苏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庞,他想有这样的友军真好。待他们将晋矢乌撵出角山,歼灭他在南洹的军队,任虞这次遭遇的危机,可就解决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夕(委屈):我有好感的,好像都喜欢男人 任(挺直腰杆):不,我喜欢妹子啊。 晋鹰:正在吃瓜,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第107章 携手回虞城 晋鹰在南洹多时, 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虞兵已经停止攻打南洹多日, 似乎对他盘踞在南洹毫无办法。唯一不好的,大概是今早角山传来的战况令他担忧。统帅晋矢乌在任方连吃了好几场败仗,将之前占据的地方几乎丢失殆尽。自从帝向之子到来任方, 战局完全被扭转。 任虞两国本为同盟,此时任方大胜,难保虞军的统帅虞戍北不会有想法。晋鹰传令部下提高警戒, 虞兵近日可能会来攻打。后来果然如他所料, 只是他意料到又如何,南洹还是被攻陷了。 最先被消灭的是晋夷的战船, 这让晋鹰大惊。这些战船抢自渔民的渔船,用渔船改造, 配置晋夷弓手,威力还是不小的。 晋鹰站在城墙上, 看到他的战船一艘艘下沉,仿佛诅咒。 难道真是天意?当时出征,巫辛就说攻伐虞任不详, 晋东失守, 天神正在怪罪。晋矢乌不信巫辛这位帝邑大巫的话,晋鹰多少还是信。晋鹰此时就感到不详,他的战船纷纷沉没,虞兵的战船已经挨近南洹河岸,准备登陆。 一位士兵匆匆跑来找晋鹰, 告知他一个坏消息:“禀告事臣,虞兵攻进来了!” 晋鹰吼道:“从哪里攻进来?” “不不知道他们怎么进来。”士兵声音微颤,他畏惧晋鹰。此时,他的身后,隐隐可闻厮杀声。 晋鹰匆匆步下木梯,率兵循声而去。他在南洹的东面,撞见一支虞兵队伍,双方一阵厮杀。此时晋鹰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戒塔上的弓手怎会放虞兵进来? 其实,虞戍北的士兵在南洹外头,偷偷挖了好几日的地道,今日终于挖通。带头挖地道的是周,他个头矮小适合在地里钻,而且他对南洹很熟悉。 南洹此时,杀声四起,而河岸处,不少虞兵也开始登岸了。晋夷军的战船一艘艘下沉,是因为有人在水里破坏船身,这是一群水xìng极好的人。风葵和风川这对父子,带上虞方的一群渔夫,潜在水底凿晋夷军的战船。船体破损,漏水沉没。 虞戍北的才智不及晋矢乌,但是他这人贵在亲民。这些对付晋夷军的方法,全是虞戍北在社屋里,听得社民商讨,集思广益获得。 登陆南洹河岸的船,不只是虞兵,还有另一支军队。这支驾驭大渔船的军队,横渡任水而来。为首的那艘船上,居然还载着一匹白马。 这是姒昊的船,他率领军队渡水支援虞方。他的出现,意味晋矢乌的军队已经被逐出角山。晋鹰在厮杀中,并未能知晓这个噩耗,不过很快有士兵前来禀报。 见到敌军纷纷登岸,晋鹰深感不妙,他未露惊慌,稳住军心。晋鹰冷静指挥部下,在他看来,他还没输,只不过一时被围住而已。 晋夷军的精锐不可小觑,他们杀退一波从地道出来的士兵,发现一侧的木围墙被攻陷,又涌过去围堵。攻陷木围墙的虞兵由虞戍北亲自带领,虞父的小队也在里边。 战斗很是艰苦,虞父shè光了箭,打斗中还折断两柄长矛。他肩上被敌兵砍中一刀,还险些被削掉脑袋万幸长子虞昔捅死偷袭他的人。虞兵队伍被打散,此时虞父身边只有几位老相识,虞允,虞正,风羽等人。个个模样狼狈,身上负伤,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2 章 们负隅顽抗。 受伤的虞父,相当勇猛,率领众人拼杀,不曾退却。只可惜他们没有护盔,大多数手执石制兵器,根本抵挡不住头戴青铜盔,执精锐武器的晋夷兵。身边的人一个个趴下,虞父浴血奋战,没留意墙上有一位神弓手瞄准了他。 翠羽箭shè出,飞向虞父的方向,听得一声大叫:“阿父,快趴下!”虞父惊慌想躲避,瞬间他就被人扑倒在地,几乎同时,站在他头上的神弓手身中一矛,从半空坠落。 虞父失血过多,反应迟钝,他被人扶住坐起,听到一个声音焦急喊他:“阿父!”虞父抬起头一看,看到一位锦服的秀美男子,他头戴青铜盔,身上还披着犀甲。虞父一时恍惚以为是在梦里,他唤道:“苏儿?” “是我!阿父,你到这边来,我帮你止血。”虞苏搀起父亲,把他扶到一旁去。他们身前,本来还在肆虐的晋夷军已经处于下风,姒昊率领士兵前来援救。 姒昊和虞苏来得及时,他们登陆后,迅速援助虞兵。适才,瞄准虞父的神弓手,便是命丧在姒昊掷出的长矛。 虞父背靠在墙上,由虞苏帮他包扎伤口。虞苏的动作迅速,手法娴熟,显然他照顾过不少伤员。救下虞父后,虞苏返回战场,见虞允躺在血泊中,他去拽他。虞允的大腿被砍伤,伤口见骨,血染衣裳。虞允意识还很清楚,看到虞苏过来,他抬头笑语:“小苏,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阿允,你忍一忍,我这就救你。”虞苏抓住虞允手臂,将他拖向身后。一路揪心,听着虞允疼极的叫声。他们四周时有箭羽shè出,虞苏平静应对,没有怯意。 以往,姒昊不让虞苏上战场,这次是因为虞苏的要求。虞苏知道自己的父兄及挚友们会在南洹的战场上,他无法躲在后方不管不顾,他必须参与。 姒昊在战斗中,不时留意虞苏,他怕他受伤。好在他们四周的晋夷军被杀退,情况并不危险。姒昊回头一看,虞苏在照顾虞允,他们在他身后,靠着一堵木墙,很安全。姒昊转身命令士兵,让士兵到另一边支援虞兵,就在这时,姒昊听到身后的惊呼声。他心惊胆战回头,见到一位受伤的晋夷刀兵,不知打哪冒出来,正在袭击虞苏。虞苏拔刀回击,他平日执笔多过执刀,但他很英勇地进行反击。瞬息之间,虞苏刺倒刀兵,人也随之倒地。虞苏似乎受伤了,他慢吞吞从抬起身子。 姒昊见虞苏和敌兵拼杀,他神情一滞,仿佛连心跳也要停止了。姒昊执剑狂奔而去,惊恐大叫:“苏!”他抱住虞苏,脸色苍白得吓人,惊慌失措地在虞苏身上扒看。他的模样太骇人,以致虞父在一旁大叫:“苏儿,你伤哪了?” “阿父,我没受伤。”虞苏连忙回道。姒昊仍在恐慌中,他摸到虞苏身上的血,他着急问他:“哪里疼,你快说!虞苏,你别吓我!”虞苏哭笑不得,将手掌抬起,手腕上流血,只是一个不大的创口。他和刀兵打斗,手腕可能被对方的刀尖刺伤,因此受伤。 “我没事,阿昊,我没事。”虞苏平静的话语,终于让姒昊冷静下来。他看着姒昊惊魂未定的模样,他感到担忧,还有些许内疚。 如果哪天自己命运不济,受了重伤,甚至丢掉xìng命,对阿昊都将是极沉重的打击。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了,应该感到高兴,但虞苏感到的是担虑。往后还是不要上战场,为了自己,也为了姒昊。 姒昊不觉得虞苏没事,他执住虞苏受伤的手,抓得很紧。 “阿昊,我就留在这里,我我有人护着。”虞苏声音越说越小,大家都在看他。他兄长虞昔正靠过来,还有往他身边聚集的风川和虞正,风羽。 “侍卫,你们留在这里,保护苏卿!”姒昊将随身的五位侍卫留下,不容虞苏说什么。 虞苏脸皮薄,脸上微微泛红,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伤,抬头看向聚集来的亲友。姒昊与这些虞城友人点了点头,他领兵离开,前去和虞戍北汇合。 做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将领,晋鹰边战边退,他的士兵在河岸抢夺战船,准备撤离。此时,虞兵在虞戍北的指挥下,在河岸与敌军作战,晋夷兵中仍有神弓兵存活,神弓兵的余威还在。 姒昊赶到河岸,正好见晋鹰抢得一艘船,快速逃离。姒昊指挥士兵登船,追击逃离的晋鹰,还下了道命令:务必活抓。 南洹的捷报,由姒昊的骑兵传递虞城,虞君大喜,自不必说。晋鹰败逃,南洹重新回到虞国的手中,危机解除。 黄昏,虞戍北率军凯旋归虞城,姒昊率领军队同行。虞城人倾城而出,夹道欢迎,热闹非常。姒昊受人瞩目,远胜虞戍北,虞城人都已知道他是帝向之子。人们或多或少有耳闻,他从未打过败仗。 在虞戍北的邀请下,姒昊带随从进入宫城,一同前去的还有依齐辰。这次收复南洹之战,身为虞人的依齐辰也参与了。 虞戍北待姒昊很是敬重,他尊称姒昊为帝昊。虞戍北的心里也是唏嘘,时隔多年,回想当年为难姒昊之事,真是令人汗颜。幸在自己和父亲最终做了正确抉择,而姒昊并不记恨。 虞君设宴款待姒昊,两人相逢一笑灭恩仇。姒昊胸怀宽广,没有衔恨虞君当年的刁难,以礼相待虞君。 夜深,酒宴结束,虞君想留姒昊在宫城,姒昊直说他今夜就宿虞苏家。 虞苏家中,灯火通明,热热闹闹,邻里们都跑来跟虞苏聊一聊。他们想听虞苏的经历,更想听帝昊的事情。传说中的人物,突然发现就生活在自己身边,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夜深,虞苏将邻里送走,回到屋中和父母jiāo谈。虞父受伤躺靠在席上,他一点也没有伤患的模样,反而精神百倍。虞母拉住儿子的手,边说边笑,她没发觉,她这手一拉,就没放开过。 “苏儿也累了,你让他先去睡一觉,明天他又不回去。”虞父看夜已深,虞母说个不停,劝两人去歇下。 虞苏笑语说不累,虞母问虞父:“现在几时?” “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虞父这是夸张之词,不过确实已经很晚了。 “你快去睡,伤成这样还不躺下。”虞母瞥虞父一眼,光说她,他还不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今天实在太高兴,苏儿回来,虞母就是不休不眠,也不会觉得乏倦。 “我这不是睡不着嘛。”虞父说得理直气壮,他欢喜得睡不着觉。他今天打了场大胜仗,受得虞君褒赏,而且分别多时的儿子还回家了。 “苏儿,阿蒿不来我们家住吗?”虞母朝窗外探看,似乎有点惋惜。 “以后得叫帝昊,可不能乱叫。”虞父挪动身子,打算躺卧,虞苏过去搀扶他。虞父躺在席子上,看着儿子说:“他现在身份不同以往,今夜大概是住在宫城里了。” “阿蒿以后都不来我们家了吗?”虞母根本没听进虞父的话,她还是照旧唤他阿蒿。她挺喜欢这个孩子,虽然现在他身份非同一般,这身份变了,不知道人会不会变? 虞母话语刚说完,就听到外头成片的脚步声,显然有不少人前来。听声响,这群人推开柴门,正朝院中走来。虞苏连忙起身,对父母笑语:“是阿昊,他来了。” 虞苏最清楚,他的阿昊不曾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虞母(困惑):苏儿,阿蒿现在是帝昊了,还会爱吃面果子吗? 鱼酥(微笑):阿母,他还是一样啦,只是称呼变了。 第108章 省亲 虞母和虞苏打开屋门, 见到月光下玄服高冠的姒昊, 还有他的六位护卫。今夜月光皑洁, 虞母将姒昊看得清清楚楚,他改变许多,似乎更高大了, 显得那么威严。 “阿……天冷,快进来吧。”虞母招呼,她要喊姒昊名字, 才意识到似乎不方便唤。 “虞母, 夜深打扰了。”姒昊步入屋门前,朝虞母躬身。他待她仍旧敬重, 甚至他的背压得更低。 见到虞母的第一面,姒昊心里感到深深的愧疚。他欺瞒了她, 他还带走她珍爱的儿子,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害他吃了许多苦头。 其实虞母早把这些事抛之脑后,虞苏安安全全回到她身边,她已心满意足。 “不打扰, 不打扰, 苏儿,你快去将汤温上。”虞母欢喜应道。她就知道这孩子没多大变化,还是那个阿蒿。 姒昊和虞苏一起进屋,虞苏忙着温汤,姒昊坐在火塘边。姒昊打量屋子, 虞苏家还是那么熟悉,几乎没变化。众多回忆都在这屋中,仿佛有种回到老家之感。 晚饭虞母炖大鳖汤,给虞父和虞苏补身体,还有半只鳖没动过,正好给姒昊吃。虞苏将装鳖汤的陶鬲架在火上,便去坐在姒昊身边。两人相视,微笑,听着屋外虞母在招呼护卫们进屋歇脚。 已是冬日,夜里寒冷,虞母待人亲和,不区分身份。护卫们不肯进屋,他们职责所在,务必保护好帝昊,谢绝虞母的好意。 “虞父还好吗?”姒昊朝角落的一间房看去,那是虞父虞母的房间。 虞苏低语:“肩膀上被砍伤一刀,伤口深,叫巫医医治过了。”他心里挺后怕,如果当时他们没及时赶到,父亲怕是就死在晋夷神弓手的箭下。 房间里传出虞父的声音,他问:“苏儿,是帝昊吗?”他的声音挨房门很近,显然已经下地行走。姒昊和虞苏听到虞父的声音,立即起身,他们迎上去,见虞父走到门口。姒昊搀住虞父一只手臂,虞苏搀住另一只,虞母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一点小伤,没事。”虞父对受到的待遇挺无奈,他无奈归无奈,还是被儿子和帝昊给搀到一旁,伺候他坐下。 虞母看着丈夫表情丰富的一张脸,笑着走到火塘边,自去忙活。帝昊也罢,阿蒿也好,都一样,都是当年在家砍柴挑水,待他们敬重的那个人。 虞父起先有些拘谨,渐渐恢复如往常,跟姒昊谈起这些年来的事情。他有问,姒昊必答,两人jiāo谈的样子,犹如多年以前。虞苏走到母亲身边,虞母跟他低语:“苏儿,阿蒿没变。”虞苏微笑点头,他知道母亲这是在为他担虑。如果姒昊变了个人,那么他也可能会变心,人心是复杂的。 一碗鳖汤,一盘蒸面果子,寻常而又不寻常的食物,被端到姒昊跟前。姒昊见到熟悉的面果子,嘴角勾起,勾起了他的记忆。他拿起一个,咬上一口,温热柔软,带着丝丝甜味,真是令人怀念。 在虞母的注视下,姒昊吃完一个面果子,笑语:“在外时,偶尔会想起虞城的蒸面食。”他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只是这份食物带着一份亲情,也是他和虞苏最幸福时光的回忆。 “阿蒿,多吃点。”虞母将盘子递给姒昊,她很高兴他口味没改变,还喜欢吃面果子。 “多谢虞母。”姒昊再拿起一个,看向手中的面果子,又抬头去看眼前的老fù人。她脸上有温柔的微笑,眼神温暖,她待他亲切,像对待自己儿子那般。 她没有怪罪他的欺瞒,甚至没有埋怨将虞苏带上九死一生的艰难旅程。这三年的牵挂,对任何虞母而言,必是很痛苦万分,何况一度消息还不通,虞苏生死未卜。 何止亏欠虞苏,就是他家人,亦是亏欠许多。 “吃吧,吃完睡一觉,这些日子打仗把你们都累坏了。”虞母别过脸,偷偷揩了下眼泪。看见坐在一起的虞苏和姒昊,两人安然无恙,亲密欢喜的样子,她心里高兴。 虞苏回道:“阿母,你和阿父也去睡吧。”此时已是凌晨,明早还会有不少亲友闻讯到家里来,父母要招待他们,会很疲乏。 “你们早些休息,我回房去了。”虞父站起身,向姒昊和虞苏点了下头。这次两人不再搀扶他,而由虞母扶住。虞父人前不好拒绝,等走远了,才嘟囔:没事,我又没伤着脚。虞母说:不搀你,一会头晕摔着,还得让人担心。 虞苏和姒昊在身后相视而笑,看着两个老人家,他们还是老样子。他们感情很好,令人欣慰。 虞父跟虞母进房关门,他们自去歇下。 姒昊将手中的面果子掰开,一分为二,两人坐在一起分食。 院中,护卫们在矮房和树下歇息,轮流值夜。他们穿着厚实的外衣,又吃饱喝足,美酒暖胃,不惧夜风。 虞城的凌晨如此寂静,在屋中的姒昊和虞苏,只听到木柴燃烧的声音。姒昊舀起一勺鳖汤,浅尝辄止,他看虞苏进入他的房间,在房中点上油灯照明。昏黄的房间里,心中之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姒昊看他走向草泥台,墙面挡住了他的身子,再见不到。 放下鳖汤,姒昊朝房间走去,见虞苏在给草泥台铺层羊皮,这里便是他们今夜睡觉的地方。姒昊将门带上,虞苏抬头看他,四目凝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姒昊边走边解开缨带,摘下发冠,来到草泥台旁,他已经在扯衣带。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虞苏看,灯火阑珊下的虞苏,低下的脸庞柔美,眉眼含笑。虞苏解开自己的腰带,把腰带放好,然后才去解上衣的衣带,他动作没姒昊那么干净利落。衣带解开,姒昊已站在他身后,为他将衣服脱下,放在衣箱上。 “手还疼吗?”姒昊从背后抱住虞苏,执住他的伤手,他嘴鼻呼出的温热气息,吹在虞苏的脖子上。虞苏的手腕缠着布条,有一滴血渗透布条,他的手臂白皙,那滴血看起来让人心疼。“阿昊,不疼,伤口很小。”虞苏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意着,他话语一落,就觉身后人提起他的腰。 虞苏的身体离开地面,他被姒昊抱起,轻轻放在草泥台上。虞苏仰躺在席,他抓住姒昊背上的贴身衣物,顺势将他拉向自己,两人贴合在一起。 他们拥吻,爱抚,在黑夜里相缠,享受他们最美妙的时刻。 这一夜,没有战火,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3 章 纷扰,唯有他们两人。在意识涣散之前,虞苏仿佛见到了春日的紫藤林。流水,野鹿,还有低垂的紫藤花串,那时和风轻抚过他们的脸庞。 许久后,姒昊松开两人紧扣的手,他们的手掌心全是汗。姒昊抬起手,去拨虞苏的湿发,见他闭着眼睛,在自己身下倦得蜷曲。“苏……”姒昊拇指揉过虞苏柔软的唇,他低头亲他,虞苏睁开眼,眼尾洇着风情,他的嘴角笑意潺。 姒昊揽抱虞苏,将他收进怀里,并拉来被子,把两人盖住。他的言语柔情,动作温柔极致,他喃语:“睡吧。” 虞苏舒适地靠在姒昊怀里睡去,姒昊抱住他,抚摸他的肩背,头发。此时姒昊有些不忍睡去,在虞苏的小房间里,他的草泥台上,他们搂抱相伴,夜是如此安谧。 对姒昊而言,他一生所求,不过是让怀中人和自己能过得幸福。他无法割舍他,无法和他分离,他很感激,最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他感激上苍,让怀中这人安然回到虞城来,回到家人身边,并在今夜和自己相伴。 早上,虞苏醒来,身边的姒昊已不在,太阳老大,窗外传来了人语声。虞苏探出手,从衣箱上拿衣服穿,他穿戴好,爬下草泥台想站起身,双腿突然一软。他搭住草泥台边沿,让自己缓缓站起来,脸色顿时如同红艳的朝霞。 虞苏坐在草泥台上歇息一会,他才缓缓走出房间。在堂上,他见到火塘边忙碌的母亲,还有抱着木柴进来的一位护卫。护卫们有的在院中劈柴,有的去井边挑水,忙进忙出。院门外站着好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虞苏笑着过去打招呼。邻居们知晓帝昊在院中,护卫又全是高大魁梧的武夫,他们没敢进来。 虞苏和邻居们寒暄几句,回头去找姒昊,见他居然在鸡窝那儿抓鸡,想是母亲的差遣。一只肥鸡挂在姒昊手腕上,悲惨地啼叫不休,姒昊随手递给一位护卫,jiāo代:“宰了。” 他一身高冠礼服装束,袖子上却沾着鸡毛,虞苏忍俊不禁,过去帮他将鸡毛摘掉。姒昊抓住虞苏手,低语:“天快亮才睡,再去睡会。”虞苏将手抽回去,悄悄看向左右,怕有人瞧见,他回道:“你几时起来?” 昨夜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害,以至自己天快亮才能睡下。不过眼前这人,怕是都没怎么合眼吧。 这一早上,虞母准备上丰盛的早饭,全是以往虞苏和姒昊喜欢吃的食物。虞母不忘多煮几份,于是连护卫们都吃得油光满面。 吃过早饭后,姒昊跟虞父虞母辞行,他不能久留,得起身返回角山。虞母颇惊讶,问道:“怎么就要走了?”虞父清楚战事,劝虞母:“晋军还在钺关,夷城那边也有战事,他忙着呢。” “等战事结束,我还会再来虞城。”姒昊笑语,他向虞母和虞父行礼。虞父回礼,说道:“刀剑无眼,战场里多加小心。” “我走了,二老保重。”姒昊揖手,率领护卫离开。 虞苏陪同姒昊出院门,两人坐上马车,一起出城。虞父,虞母没有跟过去,虞苏让他们在家中等待,他去送送姒昊就回来。虞苏将在虞城多住两日,陪伴父母。 城门外,虞戍北率领随从为姒昊践行,送行队伍颇壮观。离开时,姒昊让护卫将大白牵给虞苏,大白屁股上有一处砍伤,它得留在虞城养伤。 “阿昊,我过两日会去角山和你汇合。”虞苏摸着大白的头,跟姒昊说道。 “多留几日,陪陪亲友无妨。苏,照顾好自己。”姒昊捏了下虞苏的手指,他希望他能在虞城好好过几天安逸日子。 “嗯,你多加保重。”虞苏轻语,他深情看着姒昊。 姒昊拥抱虞苏,随即放开,两人相互点了点头。他们在外人面前,很少流露亲昵之情。 姒昊登上马车,带领士兵离去,虞苏目送。姒昊身影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虞苏因为看不见他,而感到心慌。哪怕他一时不在身边,都要为他牵挂,分离对虞苏而言是很艰难的事情,他的心思全在他身上。 曾想过,也许有天,自己需要止步,在旁看他入主帝邦,登上王位。 这一时的分离都难以忍受,何况是一辈子。 虞苏清楚,自己会一直陪伴他,这人无论日后在多高的位置,他都是与自己相许一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真是如狼似虎啊 昊总(烟):底片毁掉。 劳斯莱斯白:为什么我屁股要挨一刀? 导演:有得出场就不错了。 第109章 故人们 虞城的医师前来虞苏家, 为虞父换yào, 也顺便医治虞苏的伤手。虞苏这点伤, 几乎不能算是伤,但医师仍为他擦yào,包扎。离开虞城时, 虞苏只是一个北区的普通男子,而当他返回,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帝昊身边的人, 他是苏卿。 在故乡, 虞苏这苏卿当得毫无知觉,他还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位平民, 不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贵族了。 医师唤勉,是虞戍北军中的医师, 他跟戍北公子一样平易近人。他为虞苏包扎伤口,念道他还得去隔壁照顾一位伤者。 “勉, 我和你过去。”虞苏知道这是要去隔壁的风葵家,风葵家中有一位特别的伤者,他不是虞人, 而是任人。 回到虞城, 虞苏就听父亲提起,牧正之子任为风夕所救,负伤留在风葵家养伤。任亦是虞苏的一位故友,况且牧正一家对姒昊有恩,是该去探看。 勉想几步之遥, 哪需要苏卿陪,不过倒是很乐意他相伴。得苏卿相伴,可是种荣耀。勉是个话多的医师,跟以往虞苏认识的医师不同,从虞苏家到风葵家,他尽问些帝昊箭伤的事。帝子不惧弓箭的传闻,看来也传到了虞城。 两人来到风葵家,风葵去捕鱼,家中只有风夕和任。任坐在院子里,看在院中晾衣服的风夕,看得入神。虞苏进院,风夕第一个发现他,她激动地差点把手中的一件男上衣掉地上。 “阿苏!”风夕迎上来,又惊又喜。 “小夕,好久不见。”虞苏笑语,将风夕打量,她变化许多,出落得更为美丽动人。两人虽然三年未逢面,但是风夕的近况,虞苏都从母亲那边获知。 任看是虞苏,激动地站起来,他瘸着脚走路,喊道:“小苏。”虞苏正要过去搀扶他,风夕动作比他快,已经将人搀住了。 “,你伤怎样了?”虞苏协助风夕,将任搀到一旁坐下。“被矛扎出一个洞,好在勉医师医术高强,好得七七八八。”任落座,挽起下裳,露出他的伤口。 “伤好之前,可不能再乱走动。”勉蹲下身,给任换yào。 虞苏站在一旁观看,发现风夕对任关心有加,他隐隐觉察,两人可能关系不一般。任是个品格不错的男子,虞苏为风夕高兴。 勉是军中的医师,他的医术高明,快赶上角山营地的壶了。他这人还特别热情,他被虞戍北派出来给因战事受伤的虞人疗伤,他一家家走动,也不嫌麻烦。 在风家,虞苏和任聊了下角山之事,任葭人在扈叟家中,安然无恙,牧正还活着,姒昊会设法将他赎出来。任特别感激,能从虞苏这边听到这些好消息。 勉为任换好yào后,收拾下yào箱,便就要离开,他还得去风川和虞正家。虞苏正好也要去探看,两人再次结伴。 风夕将虞苏送到门外,虞苏这才有机会跟她道谢。他知道他走后,风夕常去他家中陪伴虞母,并且虞父上战场那会,她还经常给虞母送鱼。 “阿苏,你这些年变了好多。”风夕眼中的虞苏,再不是当年那个秀美而腼腆的少年。他沉稳,儒雅,风度翩翩,像位大贵族般。 “我还是我。”虞苏笑答。他心中那个虞城的烧陶少年还活着,那个少年总是有一群可亲的小伙伴们。 风夕温婉一笑,她觉得确实如此,阿苏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亲切,像对待一位妹妹般。她想起自己迷恋他的那段日子,而今这份情感也已淡薄无痕。 风夕不敢问虞苏,他和帝昊的事情,她关心,但她默然。看着风雅秀致的虞苏离去,风夕想,那位帝昊,可真是厉害,抢走了他们虞城最优秀的男子。 风川的伤是皮ròu伤,擦点yào就能好,他又皮糙ròu糙,一点也没当一回事。勉和虞苏过来,他正在院中缝渔网,朱云背着女儿在屋里忙碌。风川见到虞苏,激动地把缝渔网的竹梭子丢下,热情过来招呼。他们昨天在战场上相逢,在烽火里叙旧,相互间对对方近年的情况,都已熟悉。 勉瞧过风川伤口,觉得自己下回也不必再过来了。风川无事,勉打算顺道去虞正家,虞正伤得较重。 虞苏跟风川话别,说他先去虞正家走走,下回再来好好聚聚。风川将妻女唤到身边,让女儿喊虞苏为:苏叔。听到孩子稚气的声音,虞苏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想想多神奇,他走时,风川的妻子朱云还没怀孕,而今小女孩都快两岁了。 离开时,虞苏回头挥手,看着风川幸福的一家三口,虞苏想,他们的生活很美满。虞苏这一生,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会有一个妻子,不过他不觉得遗憾。 勉对虞正家实在不熟悉,虞苏给他带路,他跟在虞苏身边,絮絮叨叨说着:怎么住这么偏僻。等到了虞正家,见到这户人家只有两位年轻男子,勉瞬间明白了什么。 虞正的背部有一处箭伤最是严重,那是他护风羽留下的伤口。其它小伤不少,但不要紧。 虞苏到来时,虞正卧席,风羽在火塘边煎草yào,他模样看着很憔悴。勉到席边检查虞正的伤口,问问他情况,并给他换yào。虞苏和风羽围在一旁观看,风羽双手拳住,很是紧张。虞苏想要是换成姒昊伤成这样,自己得着急死,他能理解他的心情。 虞正病弱,脸色苍白,他见到虞苏,对他笑着点了下头。昨日在南洹,虞苏见过虞正,当时他刚受伤,精神还不错,不似现在这样倦乏。 勉为虞正换好yào后,留下一些yào粉给风羽,便就离开。虞苏和风羽将他送出门去,风羽问他,伤能不能好,勉说虞正没发烧,应该没事。要是发起烧来,得赶紧派人去虞城通知他。 勉走后,虞苏和风羽回屋,虞正想起身招呼虞苏,被虞苏连忙按住。虞正是个坚韧之人,他的体格强壮,虞苏想他一定能撑下来。 风羽扶虞正躺下,虞苏坐在席边跟虞正,还有风羽jiāo谈。三人聊起以往的生活,虞正也问起姒昊的事。虞正在很晚的时候,才知道姒昊是帝子,那时姒昊都已经攻下夷城了。 虞苏告知虞正,当年在姚屯的姒昊正在逃亡,因此没跟他说出真实身份。虞正颔首,他清楚,也不介意。想想他可是教帝昊猎鹿的人,传授给他不少捕猎的知识,也是件得意之事了。 虞正疲惫,没聊多久便就睡去,虞苏看风羽帮他拉被子,整理头发,心里颇惆怅。虞苏走前,想将身上的财物留给风羽,风羽说戍北公子赏赐许多,他们不缺财物。 “风羽,我派个侍卫过来,方便你差遣。”虞苏怕虞正发烧,到时会很紧迫,需要送到虞城去找医勉医治。 风羽点了点头,眼里噙泪,他心里难过至极。虞苏执住他的手,将他抱住,安抚他:“会没事的,给他治疗的医师很厉害。” “小苏,你害怕过吗?”风羽低语。虞苏和帝昊一直在打仗,他是如何去对待所爱之人受伤的事? “有时很害怕,但也只能帮他穿上皮甲,送他去战场。阿昊没办法,他必须一次次上战场。”虞苏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克服这份恐惧,好在姒昊每次参战,总是安全回来。“风羽,他会好起来,我见过比这严重许多的伤,最终都能康复。”虞苏深信,虞正某些方面很类似姒昊,他会没事的。 “小苏,谢谢你。”风羽感激,虞苏这句话,让他安心了。 “别这么说。”虞苏摇了摇头,虞正对姒昊有恩情,如果不是战事紧张,姒昊会亲自前来探病。 再不允许晋夷将战火燃到虞地来,虞苏心中这般想。再不让战争去伤害他的亲人朋友,任由兵燹之火,毁去大家的民宅和庄稼。 虞苏辞别风羽,不过他只回去家中一小会儿,他带上一位侍从,又折返回虞正和风羽家。虞苏将侍卫留下,吩咐他听从风羽的差遣。要是虞正突然发烧,风羽也能有个帮手,代他跑到虞城喊医师勉。 南洹一役,虞苏受伤的朋友不少。参战的亲友里,除去周无事,其他都没能幸免。 虞允伤得也重,他腿受伤,卧榻不起,虞苏不忘前去探看他。两位好朋友在榻上,悠然聊着这几年的事。 虞允告诉虞苏,虞圆已成亲,嫁往地。嫁得不错,对方是个大贵族,人他见过,是个宽容之人。虞苏点点头,小伙伴们到这个年纪了,唯有他一人没有婚配。实则他和姒昊喝过双连壶的酒,他们的婚姻,比较特殊而已。 “小苏,他是帝子,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虞允知道姒昊是帝子,知道得比较早,他和虞戍北关系不错。 “嗯,他来虞城时,我已知晓。那时,我们只想过种田,打猎的生活,所以阿昊隐匿身份。”虞苏没什么好隐瞒,到而今这些都可以说。 虞允听得唏嘘,他没想到他这位文静的伙伴,在那时候会守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更没想到,他之后会跟随帝子前去戎地,甚至翻越dú雾弥漫的天岂山,进入规方。小苏,真是太让人惊讶。 “他而今称王,往后如果能复国,将是帝邦的君王。”虞允觉得这将是非常了不起的壮举,但他也为这位挚友担心,“小苏,他也会有自己的妻室吧。” 虞苏看向院中叽叽喳喳,在树梢上跳舞的鸟儿,他沉默了一会。他的沉默不是因为害怕,不安,而是一份愧意。他知道只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4 章 自己留在姒昊身边,姒昊不会有什么妻室。 “我看不到结果,只能等走到那一步。”虞苏其实可以预见,但是未来会有其他变故。想起帝邦君王之妻,虞苏突然想起一个人,“阿允,虞若出嫁了吗?”虞若应该是已经出嫁了,身为虞君之女,她的婚姻是件大事,不会拖延。 “她嫁得很远,就在两年前,她嫁去了蛮邦。”虞允见过虞若出嫁的情景,迎亲队伍非常的壮观,“我们总认为南蛮不懂礼仪,实则并非如此。” “若说用礼玉,蛮邦倒是比我们讲究,那地方也相当富饶。”虞苏这些年和商队常打jiāo道,见多识广,而且视野也比普通人开阔。他知道南蛮并非传闻中那么荒蛮,只是河洛之人对其有偏见。 “是如此。蛮邦,亦是大邦啊,也算应验了帝妃的预言。”虞允觉得挺神奇,白鹿帝妃的预言,确实应验了。他看向虞苏,他轻轻笑了,若说帝妃预言,怕是这位才是正主。 虞苏知道虞允在想什么,他也只能笑而不语,他的手指轻扣下榻,说道:“真想再去紫湖看看。” 在虞城,虞苏住了四天。 第五天早上,虞苏辞别家人,由依齐辰护送他去任方。一同前去的人里边,还有牧正之子任。 虞苏离开虞城时,亲友们在南门外送行,有兄长虞昔,姊夫邰东,风川风夕,虞正和风羽等人。 大家挥手送别,热热闹闹。 虞苏坐在马车上,转身目送逐渐远去的亲友,他没有感到怅然,他以后还会回来。他以后啊,会经常回来。 在家四天,虞苏愣是让虞母给养胖了,天天不是炖鸡,就是炖鳖,要么炙羊ròu,蒸面果子。虞苏觉得脸庞都圆起来了,腰带系扎时,都要放松些。当然这是他觉得,实则并没有这么夸张。 这四天里,虞苏不是走访友人,就是在家中陪伴父母,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在虞城这几日,虞苏并不是单纯休养,他谒见过虞君,参加过虞戍北的酒宴,还去拜访了秉叟的家人。秉叟在年前老逝,竟是没能知晓姒昊称王的消息,让虞苏颇为难过。 在离开虞城的前天里,虞苏还去了紫湖和神木。他牵着大白,乘船去紫湖,身边跟随着护卫。晋夷入侵南洹后,晋夷士兵曾在紫湖活动,并且在战争中放过一把火,将紫湖烧成了焦土。 紫藤林几乎都被烧没了,虞苏站在紫藤林里,分外怅然。 船过白鹭,虞苏见到了他和姒昊的白色渔屋,那渔屋完好无损,只是早为杂草吞噬。虞苏登上白鹭,将杂草除去,把渔屋收拾一番。他觉得姒昊也许以后会再抵达紫湖,还会有这样的机会,虽然理智地去想,很渺茫。 离开白鹭,已近黄昏,虞苏只远远经过姚屯。他牵着大白,独自穿过白林子,留侍卫看船。 冬日的及谷,黄昏很安静,虞苏孤零零和一匹大白马走到神木地带。他站在神木面前,伸出手去抚摸它的树干,他听着簌簌的风叶声,也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一刻,他是那么地想念姒昊。 虞苏坐的马车和护送他的队伍远去,他们将前往南洹,再从南洹乘船,渡过任水,抵达角山。虞苏会在角山,和姒昊汇合。哪怕只一次离开他的念头,一次迟疑,虞苏都没有过。他会陪伴他,无论一起走到哪里,也许会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吧。 作者有话要说: 风夕:你抢走了我们北区一美! 昊总:哦,他本来就属于我。 第110章 他要来了 在任虞两地战事的失利, 使得晋矢乌的兵再无力发动进攻。晋矢乌退守位于角山山隘的钺关, 他舍不得离开, 这里是进入任国的一个门口。占据它,日后可以再增兵进入任方,他的野心还没破灭。 钺关峻, 居高临下,适合弓兵把守。任嘉率领军队,在钺关下恨得咬牙切齿, 可也没办法。两军对峙, 大眼瞪小眼,直到姒昊到来。 姒昊巡视四周, 确认晋矢乌还有神弓手队的情况下,任嘉想收复钺关将十分艰难。不过只是一时, 晋矢乌不会一直盘踞钺关,他军粮吃完就得走。 “这般说来, 放任他不管了?”任嘉啖下半盘红枣,才仰望高不可攀的钺关,望关而叹。 “倒也不是, 待我兵逼寻丘, 他自然要走,由不得他。” 姒昊有攻打寻丘的念头,到那时该换晋夷害怕了,寻丘是帝邦的西北要塞。打下寻丘,姒昊的两只脚就都探进帝邦。 任嘉和姒昊是好哥儿们, 他知道姒昊的打算。他悠然啖枣,觉得未来一切光明,一扫之前被晋夷入侵的yīn霾。 此时,在钺关的晋矢乌,站在钺关最高峰,眺望山腰的任军营地。角山的雪飘了好几天,给营地蒙上层白色,颇有冬意,冬天到来。 时常被老爹派去驻守寻丘的晋矢乌,喜欢寻丘的白雪。很奇怪,他是个武夫,但有时内心竟渴望平静。身为晋朋的嫡长子,晋矢乌无疑有着继承权,然而他在外,一些小人在内,老爹听信太多谗言,以致疏离他。这些小人中,最遭晋矢乌厌恶的便是帝巫巫辛,他和巫辛堪称水火不容。 雪花霏霏,晋矢乌的头发被飘白了,他没挪动身子,他在想等回到帝邑,如何与父亲jiāo代。他不听帝巫之言,执意进攻钺关,而非夷城,还吃了有史以来的大败仗。这世子地位也真是岌岌可危,晋矢乌深感命苦。 本来只差一点点,他便能兵逼任邑,可恨那帝向之子阻拦。 “世子,任方嗣子派来使者求见,说要赎任方牧正。” 一位士兵单膝屈地,禀报隘口的信息。 “他们想拿什么赎?”晋矢乌感到有趣,他到现在还没杀牧正,是因为这老家伙挺有骨气。 “说是事臣鹰在他们手上。”士兵不确定这是否真实,他也就传个话。 晋鹰跟随在晋矢乌身边多年,晋矢乌没怎么打过败仗,他也是。南洹被任虞两国连手收复,晋鹰惨败的事,晋矢乌已知晓。 “传他来见!”晋矢乌不介意见见使者,对方不怕他宰了他,他难道还怕见他。 士兵离去,很快将使者请来,让他谒见晋矢乌。 石营房外,雪花飘舞,屋内传出晋矢乌的轻哼声,还有使者滔滔不绝的说话声。任方派出一位巧舌如簧,还不怕死的人当使者。 两日后,在钺关隘口,晋夷和任方jiāo换俘虏。用狼狈,颓废的晋夷事臣晋鹰,换得一身伤痕,傲骨刚正的牧正。这一时,仿佛双方都没有胜负。 兵燹之火烧尽角山脚下,漫山遍野的草木,而晋夷兵留在角山的尸体,正在渐渐腐烂。 角山牧人们将晋夷士兵的尸体拖到土坑里,一铲铲土掩埋,铺平。孤零零的钺关上,晋矢乌进退维谷,他点起的战火,他收拾不了。 虞苏一众人抵达角山,在角山营地和姒昊汇合,此时牧正人已在营地,任葭也被接过来。牧正、任葭和任相见,一家子又聚在了一起。 在角山营地,虞苏只住上一晚,第二日清早,跟随姒昊率军离去。离开角山时,姒昊的队伍里多出几个人,有吉华(特意跟任君借用),姚营,扈叟,还有医师壶。 队伍途径晋阳谷,在一处无名的山坡下,姒昊命令士兵暂停前进。姒昊登上山坡,虞苏跟随,两人默默攀爬,来到山坡顶端。那是一个下过雨的午后,天边有条彩虹,天空霁青。 山坡顶端是一座大坟,坟前开遍野花野草,姒昊和虞苏只能踩出一条道路。它孤零零在那里,已经有十九年了。 姒昊在坟前跪拜,虞苏远远站着,他不敢上前,他心里有怯意。 潍水大战,帝军败绩,帝向被晋朋困在寻丘,他不愿受辱自刎。帝妃在老臣侍女的协助下,用条布绳绑住身体,缒下城,得以逃离。便是在帝向自刎的隔日,帝妃产下帝子,她因失去丈夫而痛不yù生,却又不得顽强活下去,护住她的孩子。 在一路惊心动魄的奔逃下,帝妃抱着孩子来到晋阳谷,她止步于此。她精疲力竭,将孩子jiāo予当时驻守晋阳谷的事臣(而今的牧正),便就撒手人寰。她坚持活着抵达母国的疆域,见到儿子得庇护,她才缓缓阖上眼睛。 她便是姒昊的母亲,这里是埋葬她的地方。 姒昊起身,静立在坟前,他的身影静穆而高大。虞苏不由得眼眶泛红,他想若是帝妃有知,她必当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他将是一位复仇者,也是一位继承者,他日后会是入主帝邦的君王,虞苏深信不疑。 “苏,你过来。”姒昊要虞苏走到他身边,他要他和自己在一起。 虞苏默默前去,每走一步,他心中都似乎要沉重几分,直到他看到姒昊眼中的温情和亲昵。像似拨开云雾,见到了清明的月般,虞苏的心随之澄亮。 他站在姒昊身边,他陪同姒昊向帝妃行拜礼,两个人的动作如此的整齐,仿佛他们曾练习过。 虞苏无法去知道帝妃的想法,他想也许她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和蔼宽容,那么她会很高兴儿子有一位知心人吧? 请原谅他将无子嗣,若有怨愤,便就怪罪在我身上。 以头触底,齐行跪拜礼。 拜礼完毕,虞苏站起,心中毅然而平静。 两人一起上来山坡,两人相伴下山。路途上,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虞苏紧紧相扣。 在姒昊回任方这段时日,夷城由规君镇守,姒昊带领军队入城后,规君才返回规方。他是一国之君,不便常居于外,他留下一支规军,协助姒昊守城。 来到夷城,姒昊让扈叟辅佐吉华治理城民及周边的聚落,让鬲青然和依齐辰守城。倒霉的依齐辰由于能力出众,被姒昊从虞戍北那儿借来,不过他也没什么怨言。 任方也好,虞方也罢,都为姒昊的同盟。三方同进同退,有相同的利益。 安置好夷城守备之事,姒昊带领一支军队前往晋东。晋东获得捷报,寻云息将军队推到晋山,晋山有处祭坛正是晋夷天神大殿的所在。 “我等听从帝昊的吩咐,不敢捣毁血池,但是已禁止巫觋们再施行人祭。” 子山晋跟姒昊禀报攻下晋山天神大殿之事,他听从姒昊吩咐,没敢毁坏晋夷圣地。晋夷世代信奉天神,杀人祭神年头已久,只能日后移风易俗。 “帝昊,我亲自去请乌林子的帝觋,不过他不肯离开。他说除非亲眼见到帝昊,他才肯相信帝向之子还活着。” 寻云息一直没忘记先前姒昊吩咐的事情,他从晋东兵的手下解救觋庚。觋庚不肯随他到晋水营地来,除非帝昊亲自去请。 姒昊听着属下禀报,他很高兴子山晋和寻云息凭借有限的兵力,拿下晋东。晋东人烟稀少,而今为姒昊所有,姒昊让子山晋好好经营,善待晋夷苍黎。 是夜,姒昊和虞苏在晋水营地住下,两人住在一起。 晋东的冬日风极大,白雪弥漫天地,枯草秃树,滴水成冰。这里的生活无法跟帝邦的帝邑相比,帝邦暖和而温润,气候绝佳。难怪晋朋篡位帝邦后,晋夷贵族们走得一个不剩,入住帝邑再不肯回来。 侍从们将水烧热,倒入大木桶中,给帝昊和虞苏沐浴。 明日,两人将前往乌林子,前去拜见觋庚。这位忠于帝向的帝觋,为晋朋囚禁十九年,从未屈服。他的忠诚和志气,令人敬佩。 热气腾腾中,虞苏为姒昊擦背,姒昊帮虞苏洗头,两人私下里没有任何身份区别。 白皙的身体出水,擦拭干净,为一件丝绸的衫子裹住,也落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虞苏感受姒昊的气息,他想他们的关系,觋庚会瞧出来吗? 天下有许多巫觋,唯有帝邦的巫觋最为厉害,被尊称为帝巫和帝觋。他们协助帝邦君王治理天下,他们的能力通天达地。 夜深,姒昊贴着虞苏的背睡去,窗外月光清冷,照在虞苏脸庞,一夜不成眠。虞苏知道他的不安来自哪里,他怕从觋庚那里听到自己的未来。如果那个未来,没有姒昊呢? 古帝时代,帝於篡位,囚禁了本该继位的世子朱。世子朱和虞陶正起兵反抗,一度取得胜利,可就在一场大战前,世子朱暴卒有传闻是遭人yào杀,而后虞陶正战死,一朝霸业毁于一旦。 在传闻里,世子朱和虞陶正的关系如同夫妻。在虞苏看来,他们和他及姒昊,仿佛是倒映在水里成双成对的影子。他感到不安,属于作古两人的传说,像篝火旁晃动的黑影般,激励着他们,也告诫着他们。 ** 帝邑的宫城以南,是一座宏大的观象台。这座观象台建成年代,甚至早于帝邑的宫城,它是帝邦最神秘的地方。农人的农时,每年的四时,皆由入住观象台的巫觋报知。帝邦的巫觋,有观象授时的能力。 巫辛在观象台西侧的木殿中居住了好几个年头,她的生命如此漫长,以至要讲述她的故事,得从好几代人之前讲起。事实上,没人知道她活了多久,而见过她的人,也极少极少。 她总是用白帛罩着脸,实则不只罩脸。她戴着一个古怪的庞大头冠,白帛从头冠边沿垂下,将她的全身上下,连同一片趾甲都遮得严严实实。 听闻试图看见她真容的人,会因冒犯而受诅咒死去。传闻,唯有晋朋见过她的容貌,当然那只是一个缥缈的说法,后面附会着许多帝邦的旧事。 晋矢乌兵败的消息传至任邑,晋朋正在丹宫喝得酩酊大醉,躺卧在美人榻上。他荒yín无度已有好几年,他宠信卿臣酉异,国中大事皆托付与他,至于打仗之事,不是有个能干的儿子嘛。 “大王,世子不听臣劝说,执意攻打钺关,而今吃了大败仗。这下可如何是好,姒氏余孽就要往寻丘来了。” 酉异和晋矢乌关系恶劣,他在世子憎恶名列中,排行第二。无怪乎他说得幸灾乐祸,顺便添油加醋。 “来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5 章 ,他来不了。”晋朋躺在榻上,肥大的肚子朝上,像一头打扮高贵的肥野猪。他说话的声音含糊,倦乏睁开的眼睛布满血丝,眼光凶恶。 “大王,以臣之见得赶紧将世子召回来,另派个事臣去寻丘才行,我看事臣寒能当此重任。” 事臣寒是酉异的外甥,他那点心思换谁都知晓,帝邑的肥职都快让他家族给瓜分了。 “召他回来,去去。” 晋朋翻了下身,美人用纤细的手臂将他庞大的脑袋抱住,在温香软玉中,这位帝邦的君王晕晕yù睡。他恐怕说的这些话,都没经过大脑,只是嫌弃酉异有些吵,把他打发了。 “是,臣这就派人去召世子!”酉异老贼满心欢喜,他畏惧晋矢乌,可得趁晋朋在的一天,把他扳倒。晋朋儿子众多,除去晋矢乌,几乎都是庸能之才,酉异驾驭而来。 木殿里,巫辛皱了下眉头,她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她梦里听到晋朋那慵懒的声音:来不了,他来不了。有些预示会在后来改变,就像被一口气息吹离风向的蒲公英花。 想当年,在一次祭祀中,巫辛遇见了晋朋,那时老朋还是个高大挺拔又英俊的shè师。巫辛从他身上看到了帝邦的命运,她窥见了天机。她义无反顾,摒弃了刚登基的帝向。 巫辛的日子总是半梦半醒,她再次闭目陷入空幽之中,她看见了一片乌林子。乌林子中,一队行人正在行进,其中有一匹白色的马,两位年轻男子,一个穿玄服,一个穿朱服。穿玄服那人,在雪松下蓦然回过头来,那是张帝向的脸。他不是帝向,他身上有份独特的气息,一份危险,令人巫辛恐惧的气息。 他的眉头挑起,气势凌人。林风起,他玄色的广袖鼓动,瞬间遮云蔽日般。 他要来了,要来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也来惩罚当年的背叛者。 作者有话要说: 巫辛:帝向,当年不是因为你没晋朋帅才背叛你,你确实比他帅,你听我说。 帝昊:迟了。 第111章 觋庚的指引 沿着晋水支流往南前行, 进入绵延的山林, 在晋水支流的尽头, 那里有一座昏暗的林子。被囚禁在晋东的觋庚(男巫为觋),就住在林子的最深处。 那是一处可怕的地方,林子中连鸟兽都很罕见, 传说那里是晋夷信奉的一位恶神领域。这个恶神掌管死亡和杀戮,它喜怒无常,像冬雪般冷酷。 觋庚被囚在乌林子里的一座石塔上, 一待就是十九年。他逐渐成为晋东的一个传说, 在晋水的居民们,都有一个乌林子有白塔, 白塔里关着恶神使者的传闻。 数月前,寻云息找到乌林子来, 他撵跑看守的士兵,将觋庚释放。觋庚一得释放, 死寂的乌林子传出了鸟叫声,几头野鹿聚集在白塔下,仿佛生灵们得到了他的召唤。 晋东的雪下得早, 当觋庚步出石塔大门, 走到外头。阳光照在积雪上,映亮的他脸庞。 那一刻,寻云息感到无比的惊愕,他看到一张极年轻的脸庞。他压根不像被关了十九年之人,看起来正值青年。觋庚的肤色苍白如雪, 他的头发尽白,那是终年待在昏暗处,缺少阳光所致。 得到释放后,觋庚仍留在乌林子,他住在白塔中,只不过再没有囚禁他的士兵。他身边,唯有两位被寻云息留下来照顾他的寻人侍从。 觋庚在帝邦的地位中,仅次巫辛,晋朋忌惮他为外人所用,可又不敢杀他。他将觋庚囚禁在老家的偏僻之所,他绝不曾想到,有天帝向之子会攻下晋东。 姒昊和虞苏前来乌林子,寻云息在前带路,他们一行,有二十来人。晋水支流消失在前方的密林,寻云息手指前方,说乌林子就在里边。 越往里边走,雪越厚。昨日下过场大雪,将树枝压弯,皑皑一片,白茫茫。 “听当地人说,他们先祖最初就住在晋水的南岸。他们管晋水叫晋江,说它是一条通海的大江。” 寻云息的营地里,收编不少晋夷人当士兵,他从这些人口中知道晋东的风土人情。姒昊让他治理晋东,他做得很好,对所管辖的地区了解熟悉。 细细的晋水支流不比一条小溪宽多少,难以去想象它主流会是条通海的大江。在腹地长大的河洛之人,他们终其一生,不曾见过大海。 乌林子里长着一种高大的树木,生长得极密集,走在里边,仿佛走进了黑夜。乌林子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踏入乌林子前,姒昊似有所觉,突然止步回头。顿时,风带着雪花,扑面而来,他玄色的衣袍随之鼓动。 这一阵风,也扬动了虞苏的朱袍,他驻足回望,只闻风过林的萧萧声,见身后绵绵不绝的森林。他们置身于山林之中,四周人迹罕至,鸟兽绝迹。在这样的地方,仿佛能听到天地的声音,他们挨近山野神,心中神圣而宁静。 “阿昊?”姒昊的神态有异样,虞苏能一眼瞧出。 “像似有人跟随。”姒昊和虞苏低语,他摇了下头,又否决了。 一群人继续前进,他们在乌林子里支起火把,走到林子正中,眼前突然光亮。树木在这里稀疏排序,阳光穿透树梢照进林海,点亮了位于正中的白塔。 姒昊和虞苏来到白塔,随从们止步在外头,寻云息告诉他们觋庚喜静不喜喧哗。负责照顾觋庚的寻人侍从,听得人马声,出来迎见。寻云息问他们觋庚的情况,侍从说觋庚在塔中,今日没离开过。往时白日觋庚都在林子里,也不知晓他去哪里,但到天黑会回来。 寻云息独自进塔中,随即出来,他告知姒昊,觋庚愿见他们,不过要一个个见。姒昊和虞苏对视一眼,姒昊妥协,他迈进石塔的木门,虞苏则留在外头。 觋庚的要求让人有点费解,不过巫觋之类沟通天地神鬼的人,非同常人,有自己的习xìng。虞苏不觉被冒犯,他心里只是莫名有点不安。 姒昊在白塔里待上多时,当他出来,他平静,淡然。从他的神情,难以去判断觋庚和他说了什么,是吉是凶。 “阿昊?”虞苏迎上去,他在意觋庚对姒昊日后的预言。他日后是否安然无事?他是否能如意?人们总想知晓未发生之事,以便应对。 姒昊实则并不是那么想知晓,与其相信巫觋之能,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力量。他来见觋庚,只因他是追随帝向的帝觋。姒昊首要目的,不是来占卜,问前路。 姒昊低语:“回去再与你细说。” 虞苏颔首,他看向通往白塔的褐色的木门,他迟迟不前。他回首望姒昊,仿佛想从他身上获得勇气般,他在害怕。姒昊握了下他的手,温语:“巫觋之言,不必尽信。” 巫辛是个十分可怕的帝巫,她给姒昊制造许多痛苦和麻烦。她令人胆颤,令人畏惧。天下的巫觋并非都如此,觋庚是位值得敬重的帝觋,去见见他,又何必害怕呢。 虞苏迈过木门,朝石塔内部走去,寻云息在旁带领,将他带到觋庚的房间外。寻云息离去,虞苏走进石室,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帝邦大觋。 觋庚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他的装束像一位隐士,不像一位大觋。他没有巫觋那些夸张的衣饰,头冠,连一个青铜牌,一对铃铛都没有。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苍幽,厚重,那不是一位青年男子的声音。 虞苏请教觋庚许多当年帝邦的事情,觋庚记得十分清楚,仿佛就在昨日。他讲述的方式让人惊诧,他的一些话语,哪怕虞苏都听得不透彻。虞苏后来还问了关于姒昊的事,最终才问到自己。 觋庚直视虞苏,他的眼睛仿佛能将人看穿,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冰窟里的风。他说:“你害怕听到它,你感应到了。” 虞苏瞪大眼睛,他的心在揪动,他张张嘴,喉头滑动,没有任何声音发出。觋庚压根不在意听者的恐惧,他的话语没有中止,他仍在陈述:“你将过不了潍水,他能去,他只能独自去。” 攻下寻丘后,便需渡潍水前往帝邑。被说过不了潍水,意味着什么,虞苏心里清楚。也就是说他只能止步于寻丘,那里会是他陪伴姒昊的最终地点。 许久,虞苏才缓缓问:“如果我执意跟随,对他有害吗?” “你的血会蒙蔽他的眼睛,让他宁愿被埋葬在寻丘,也不愿再前进。”觋庚向虞苏投去一眼,他看见一滴泪从他眼眶滑落。他知晓这个警告,他听懂并听入心。 “大觋,我会因为什么而死去?”虞苏问得很平静。 觋庚的眼睛透过虞苏的脸庞,看见了天岂山的dú雾,还有dú雾中相拥的两人,那是他们曾经历经的磨难。觋庚的眼睛一眨不眨,像被冰封般,他喃语:“人心将比dú雾林险恶,那是dú蛇的dú牙,蝎子的尾刺。他必须独行,否则他要得到,就得先失去。” 虞苏听明白了,如果他跟随,他会成为姒昊的绊石。他死,姒昊便死。 这是对他们情感的一种惩罚吗? 觋庚抬起一只手,他的手指在虞苏额前点了一下,他说:“你要回到虞地去,你身上有一缕神灵的力量。它巨大而宽广,它枝繁叶茂,必能将你保护。” 觋庚的话让虞苏感到惊讶,他说的是虞城及谷的神木,他知道它。 虞苏的心像秋水般沉寂,他问:“大觋,你告诉他了吗?” 你是否将这不幸的预言告诉了姒昊?不,姒昊不像知道了,否则他出来时,不会有淡然的神情。 “我告诉他,他会得到的;我没告诉他,他会失去的。”觋庚的手中,在抚摸着一件玉龟,玉龟胸腔里边,是六七根玉签。他是帝觋,所以他有玉龟和玉签,他是帝觋,帝邦君王之觋。 他有辅佐姒昊成为帝邦君王的职责,这是一个未曾与人的约定。觋庚只和自己约定,他早预见了这一日。当年,巫辛见到帝邦的一种命运,觋庚见到了另一种。巫辛看到的是一团熊熊的火焰,瞬间吞噬一切;觋庚看到的是星火复苏,而后燎原。 “虞苏,你也看到了他的未来,你见到他成为君王的模样。”觋庚从虞苏身上,感受到一份气息。这个虞人很特别,他身上有一种潜质,虽然很淡薄。 虞苏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觋庚的石室,走出白塔,他失魂落魄,脸上血色尽失。寻云息对他投去惊讶的眼神,他过来想搀扶,虞苏无声摆手。 前方,姒昊背手站在石塔与林地的jiāo接处,站在石岗上,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在外头等待许久,无所事事,他就在那里,眺望深林。觋庚的预言对他毫无影响,他知晓自己会攻克寻丘,他会复国。走到这一步,他看见自己的未来,他深信那是他和虞苏一起的未来。 虞苏缓缓坐在石阶上,他神色恍惚。他胡乱想着,当年世子朱和虞陶正便就是死在潍水。是因为他们相爱,为人所不容吗?还是为鬼神所不容? 嘴角一丝苦笑,稍纵即逝,虞苏听到脚步声,不用抬头,他知道是谁。姒昊过来,挨虞苏坐下,他低语:“他和你怎么说?” 姒昊不在乎觋庚对自己的预言是凶是吉,却在意虞苏。预言有时像一个诅咒,它会伤害被预言的人。虞苏没抬头,他知道自己脸色难看,他想缓一缓。姒昊去执虞苏的手,他的手冰冷。 用自己温热的双手,去搓揉对方一双冰冷的手,姒昊自若说:“苏,又下雪了。”虞苏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紧抓不放。虞苏抬头,看到霏霏飘絮,是啊,又下雪了。 阿昊,我也许无法和你厮守,可你肯与他人共度一生吗? 虞苏毅然地想,也许觋庚说得不对,也许他有所保留。如果预言皆可信,那他是帝妃;如果预言不可信,那他能渡潍水。 作者有话要说: 虞苏:我不是很信,而且我会告诉阿昊。 第112章 女萝林 初春, 姒昊的军队逼近寻丘, 在芒川遭遇晋夷大军的拦击。 芒川一望无垠, 一马平川,它的西面衔接丘陵地带,地势落差极大。就在丘陵之中, 丹崖绝壁上,矗立着一座宏大的土城,它便是寻丘。 晋夷出动了帝邦最精锐的部队, 号称一万甲兵, 车一百,试图一举击溃姒昊及其友军。 姒昊的兵力不及晋夷, 哪怕他联合了河洛诸国,还有戎夷部族。在气势上, 姒昊的大军,则远胜晋夷军, 将士们都是踌躇满志。 敌我双方在芒川大战,厮杀声震地。 谁知开战不久,晋夷军就出现了混乱, 晋夷数千的甲兵竟是丢盔弃甲, 姒昊大获全胜。 这场战争,如果晋夷好好打的话,绝对可以拖住姒昊军队前进的步伐。在这样的地势里,晋夷单以战车和神弓兵,就可以压制敌手, 可偏偏溃败了。 原因无他,姒昊派遣寻云息和鬲青然率军,极力攻打晋夷军统帅姜寒所在的队伍。见到敌军气焰嚣张,危及自身安危,姜寒临阵胆怯,跑了,把数千士兵丢在战场上。 仗才开始打,统帅跑路了。 任嘉跳上战车,砍死一位殳兵,一脚把御夫踹下,占据敌车为己有。 四周敌军杀得七零八落,任嘉安然坐在敌车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好车,车还很新,还是辆造价不菲的戎车。 任嘉打量四周,他的士兵俘获战车不少,一辆辆看着都那么漂亮,简直令人狂喜。他远远看见虞君的嗣子虞戍北过来,他豪爽说:“晋朋真是慷慨啊,哈哈哈,给我们送战车来了!” 虞戍北坐在一辆马车上,他模样清悠,仿佛是来兜风,他笑道:“嘉公子,何止送战车,甲胄盾牌遍地都是。”不只虞戍北悠闲,他身后跟随的两队士兵看起来也皮甲整齐,没怎么参与战斗。 在姒昊的指挥下,任兵是先锋部队,虞兵则次之。谁想这一战的晋夷军如此不堪打,只是一击就溃败了,虞戍北没有伸展拳脚的机会。 “哈哈,齐辰和昆极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6 章 也收获不少,我看他们杀往敌营去了。”任嘉抢得这十来辆战车已经心满意足,至于敌营里的财资,就让别人分去吧。 这一战真是惊喜,除去要痛哭流涕的敌军外,皆大欢喜。 “前方好像有鼓声,去看看。”虞戍北耳朵真灵,他命令马夫前进。 依齐辰的战利品,也是虞戍北的。他们都是虞军,他们两人还是打小的玩伴,感情深厚。 鼓声如同雨点,任嘉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鼓声的方向。那是晋夷退兵的鼓声,从西面原来,离得很远了。 这一战后,晋夷军退缩回山陵,姒昊的帝军和友军止步于山陵外。山陵里边地势复杂,尚未探查,怕中埋伏。姒昊驻扎在距离寻丘数十里外的一处无名小山丘上,友军环绕四周安营。 天近黄昏,士兵休战,吃个晚饭,庆祝胜利。 夜晚,将领们聚集在姒昊的大账内饮酒,jiāo谈。他们惊讶于晋夷的失误,如此重要的战事,军队指挥权却jiāo予一位如此懦弱、无能的人。 “听闻晋朋昏聩不管事,我原先不信,看来真是这样。”规君摇了摇头,将一尊酒饮尽。 “这次他们吃了大败仗,下回就将晋矢乌给派出来了。”依齐辰觉得晋朋再昏庸,也该被这一次惨败震惊。 “怕他作甚,也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任嘉反倒期待晋矢乌出战,他们有姒昊,不怕他。一次次击败晋矢乌,能好好得给晋夷那些属国敲个醒。 “等晋朋醒悟,派人去北狄将晋矢乌叫回来,说不准我们早把寻丘攻下来。”鬲青然摸摸下巴,嘴角挂笑。如果晋夷军的统帅还是像今日这般无能,又如何守住寻丘呢。 “他怎会在北狄?”昆极感到不可思议,正值晋夷用人之际,却将晋矢乌给派到遥远的北狄去。 “帝邦而今天怒人怨,jiān臣当道啊。卿臣酉异和晋矢乌不合,挑拨他们父子关系,在晋朋耳边进谗言,晋朋便把晋矢乌赶去北狄打仗。”虞戍北说的这些话,也就昆极不大清楚,其余在座的都已知晓。 帝邦里边的情况,姒昊早已派人探明,并且告诉了友军。昆极来得晚,他路途远,开战前夜才抵达,由此他没听到众将领关于帝邦的讨论。 以前人们打仗,拉出队伍,胡乱打成一团,根本不会去打听敌军领兵是谁,对方势力内局势怎样。姒昊会,他会打听得清清楚楚,把一切掌握在手中。 有子族商队在为姒昊效力,他们到帝邦贸易,同时充当姒昊的眼线。这些子族商人jiāo游广泛,在帝邦里消息灵通,他们收集信息,一一回馈给姒昊。 敌军打仗像只无头苍蝇,姒昊却把对方摸得门儿清,尤其遇到不成器的对手,简直吊打。 昆极听完虞戍北的陈述,心中赞叹。他瞅眼淡然饮酒,和苏卿低语jiāo谈的帝昊,心想,幸好没与他成为敌人,否则这将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敌人。 ** 芒川一役,果不其然,震惊了帝邑,同时也惊动了天下方国和部族。 大败的消息传回帝邑,酉异着急得要死,他外甥姜寒居然弃军队不管,只顾逃命,导致大溃败。帝邑的大臣们议论纷纷,愤怒不已。在这种情况下,酉异觉得这事谁都可以知道,但不能让晋朋知晓。 万幸其他大臣不容易接近晋朋,酉异会拦挡,他只手通天。芒川大败后好几天,晋朋还在丹宫里醉生梦死,直到一位老秉臣冒死闯入禀告,把晋朋吓得酒醒。 晋朋大怒,将酉异唤来一顿咆哮。酉异老泪横流,把责任都推给了士兵溃逃,不听指挥。晋朋不理朝政多年,不知酉异说的是实是虚,不过他倒是明白一件事,姜寒就是个废物,该换统帅了。 当日,晋朋便就派人去北狄,追赶还在路上的晋矢乌。 晋夷军经过角山和芒川的两次大败,伤了元气,寻丘岌岌可危。一旦寻丘被攻下,帝邦的东南将像壳剥皮的鸡蛋,失去捍卫,袒露在敌军眼前。河洛那些原帝邦的甸服之国,等待这一刻已多时,必会扑上来狠狠撕咬。 晋朋让侍卫将他的衮服,宝剑取来,他穿戴好衣物,走出数月未离开的丹宫。晋朋前往南郊的观象台,他需要帝巫的指引,虽然近些年来,他变得猜忌多疑,对帝巫也不再那么信任。 酉异陪同晋朋前去观象台,往时,他也是晋朋与巫辛之间的传话者。 晋朋和酉异站在木殿外等候,侍女进木殿禀报巫辛。巫辛一天之中,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梦中。这次,巫辛清醒,她坐在殿中,正在等待晋朋,她已知道他会到来。 木殿燎香,熟悉的气味,让晋朋有点怀念。他步入殿中,他的脚步不再刚健,以致蹬踏木梯,都需要酉异搀扶。长年累月的饮酒好色,损坏了他的身体,况且他也不再年轻,不是二十年前那个英气逼人的shè师。 晋朋老了,他看着殿中蒙得严实的老朋友巫辛,觉得她也老了。哪怕她罩着厚厚的布帛,连一根手指都要藏起来,晋朋还是感受到她的老态龙钟。 他们就像一对步履蹒跚的老人,坐在一起憎恶着衰老带来的无能和力不从心。 和数月前一样,相同的对话,再次展开。 “他当真杀不死?” “他不惧刀剑弓箭。” “他是个人,又怎会不惧怕?” “他是天选之人。” 木殿白帛蒙窗,光从丝帛中渗入,投照在华美的木梁,墙面上。巫辛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苍老,带着疲倦。晋朋的声音急促而恼火。 晋朋情急下,抓住巫辛的手臂,叫道:“巫辛,你说过,他渡不过潍水!他的尸骨会埋在他父亲空dàng的墓室里!” 布罩被扯动,露出巫辛一只衰老得像鸡爪子般的手,猛一看,相当吓人。晋朋嫌恶地将手放开,他记得她曾经有一双白皙、漂亮的手。他记忆不起那是哪一年的事,日复一日的饮酒,损害了他的记忆。 “他杀不死……”巫辛喃语,她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轻轻用布罩将它遮住。巫辛的头微微仰起,她的声音变得粗糙,难听,“但他身边的一个人能杀死他。” “是谁?”晋朋激动地将身子挺直。 “后朋,那是他所爱的人,我近来看清了他的模样。”巫辛突然沉默,她一动不动坐着,她“看见”了,那个人正走进林中,暮霭沉沉,他的四周都是下垂的女萝。 许久,巫辛喃语:“他的虞陶正……” ** 寻丘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它位于绝崖峭壁上,伟岸壮观,壁立万仞。 这样的军事要塞,想攻下它绝不容易。 当年晋朋围困帝向两个多月,才攻下寻丘。那还是帝向孤立无援,断粮断水的情况之下。 姒昊面临的情况和晋朋不同,他面对的是帝邦倾尽全力的防卫。芒川之役晋军战败后,晋夷迅速抽兵支援寻丘。 一时半会攻打不下,姒昊干脆驻扎在寻丘附近的一处山地,指挥部队围城打援兵。 一天夜里,寻丘上,有人偷偷用长绳缒下一个人。那人落地后,发疯似的跑向姒昊这边的营地,守城的晋夷弓兵发现了他,一时飞箭如雨。 这个人跑得特别快,像阵风一样,他冲进任嘉的军营大门。他被士兵执住,押到任嘉面前。 没多久,他人就已经出现在统帅的大帐里,他见到了传说中能御龙的帝昊。 逃下寻丘的男子名唤雉,他是一位奴人。他的主人叫寻缶,寻缶家世代镇守寻丘,到他这代,他是晋夷的一位事臣。 这是件有趣的事情,有人想暗通曲款,做内应。 姒昊居高临下,端坐在案前,淡然问道:“哦,他为什么要投奔我?” 雉口齿伶俐,看着不大像一位奴人,他的言语款款:“主父是寻人,不得以才臣服晋朋,而今听闻帝昊到来,他愿意协助帝昊夺取寻丘。” 姒昊问:“你说你主父是谁人之子?” 雉跪地回道:“主父名唤寻缶,是寻择之子。” 姒昊向刚进大帐的伯密看去,伯密点了下头,以示他听到了。姒昊才命令侍从将雉带下去,好好安置他。 为攻打寻丘,姒昊身边聚集许多人才,最让他欣慰的是从规方请出了伯密。伯密是帝向的卿臣,他当年和晋朋打过仗,是个睿智的老臣。 雉走后,伯密告诉姒昊:“后昊,寻择我认识他,他曾是我的部下。当年被困寻丘,城中粮尽,他降了晋朋。” “当时的情况,降臣不少。”姒昊并不想去一一深究,责怪当年叛臣的后代。 “他儿子派出奴人来,是有什么意图?”伯密询问。 “寻缶愿意内应。”姒昊回道。 伯密陷入沉思,在寻丘被围困多日的情况下,城中有人想当内应,倒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他们父子两代人,还真是卖主求荣。 姒昊对于寻缶内应的事,兴致不大,凭借他现在的力量,他能攻下寻丘。寻丘对姒昊而言别具意义,当年他父亲在这里为晋朋逼迫而死,而今,他是来向晋朋复仇的。 姒昊将友军的将领们聚在一起,一起敲定大举进攻的寻丘的日子,并将一些任务发放下去。姒昊让昆极的士兵冶炼铜勾,让任嘉的士兵准备大量的麻绳,叫鬲青然的士兵伐木,制作木梯。 大战之前的日子,姒昊不时到营地巡视,虞苏总跟在他身边。两人即使不在一起,友军的将领们,也知晓他们有着亲昵关系。 哪怕他们从不在外人跟前做出亲昵举止,但帝昊为万人瞩目,而跟随在他身边的虞苏,也不能幸免。他们一举一动,众多眼睛在看着。 在芒川,虞苏时不时听人提起世子朱和虞陶正,他们当年的活动足迹曾抵达芒川。有趣的是,来到寻丘后,从当地的居民口中,虞苏听到一个传闻。这里有世子朱和虞陶正的墓,他们就埋在一处长满女萝的林地里。 在一个清闲的午后,虞苏带上六位侍从,前往女萝林。 女萝林就位于他们营地的后方,非常安全的地方,按说一个侍从已足够。不过,虞苏答应过姒昊,无论他到哪去,身边至少要有六位侍从。 觋庚对虞苏的预言,虞苏说予姒昊知晓,姒昊宁信其有。觋庚的预言,使得姒昊要求虞苏吃住一起,形影不离。 虞苏去女萝林前,姒昊问过他:“女萝林,就是传说埋葬世子朱和虞陶正的地方吧?” “是,阿昊,我想去看看他们。”虞苏点头,原来姒昊也知晓。 “我陪你去。”姒昊回道。 “阿昊,我偷偷去。”虞苏微笑,他想悄悄去一趟。他不想姒昊跟,这样要引人注意。 姒昊还是赞同了,他很宠虞苏。 看着虞苏漫步进入女萝林,身影消匿,姒昊心里立即生出一份牵挂。他如何能够失去他,哪怕一会看不见他,都要心慌。 预言,确实有时像一个诅咒。 姒昊不畏惧死亡,不怕伤痛,他所害怕的是,有人将他所爱之人的xìng命夺走。 那样,犹如杀了他。 女萝林的女萝,垂丝如帘幕,再加上暮霭笼罩,置身其中,像梦境般。虞苏在里边行走,不时要拨开女萝的丝条,它们时儿拂过脸庞,时儿纠缠着缨簪,仿佛它们有感知。 虞苏根据当地百姓的说法,来到一处小坡地,他看见用石子围成的两座坟墓。那里是如此的荒凉,人迹罕至,以致杂草齐膝,荆棘遍地,让人寸步难行。 古帝时代,距离今日有数百年之久,他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见过无数的日升和日落。 他们生前的事迹成为了传说,成为了警告,成为了一声叹息。 阿昊,我们不会像他们这样。 虞苏和姒昊早谈好,要如何去规避预言。在姒昊渡过潍水时,虞苏不陪伴,他会暂居于寻丘。 夕阳残照,两座坟冢显得那么孤零。 虞苏离开前,最后回看一眼。他心中想,如果地下有知,他们不会觉得孤独,和所爱之人葬在一起,亦是种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姒昊:总有刁民想通过伤害我苏,来达到伤害我的目的! 晋朋:呵呵,叫你们搞基。 第113章 落日的水滨 身为晋夷的统帅, 姜寒这些日龟缩在寻丘上, 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犹如他的名字。他没敢派兵出城跟围城的敌军作战,一次试图突围的尝试都不曾有。多亏前任统帅晋矢乌的充足准备,寻丘的物资足够吃上两三个月。至于两三个月后, 姜由相信会有大批援兵到来,一起将敌人打退。 寻丘对帝邦而言太重要了,晋朋绝对不允许它落入帝向之子手中。 姜寒上阵杀敌不行, 守城倒是守得像模像样。位于悬崖峭壁上的寻丘, 让他有安全感,他一点也不想出去厮杀, 并且敌军这些日子也没来攻打。 敌我对峙,敌军一动不动, 哪怕庸能如同姜寒,他也觉察敌军不对劲。姜寒下令士兵严加防守, 随时提防敌军的进攻。晋夷兵日日夜夜都在严加防守,枕戈待旦,敌军一次进攻也没有, 倒是把士兵们累得不行。 一段时间后, 寻丘上的晋夷军发现部分敌军在退兵,晋夷士兵开始松懈,姜寒掉以轻心。姜寒抚掌认为寻丘的险峻将敌军难住,而帝向之子纠集的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就在一个月光昏晦的夜晚,寻丘上的晋夷兵睡梦正酣, 姒昊突然发起了进攻。 姜寒被士兵摇醒,他吓得慌神,连忙爬上城楼观看。见到黑压压的敌军,从四面八方冒出,朝寻丘压来。这时,姜寒意识到一个问题,寻丘范围太大!在这种方式的攻打下,他的士兵只能来回奔跑,疲以应对。狡猾的敌人,故意将攻城队伍分成好几支,在不同方位试探,声东击西。 很快,大批敌军突破晋夷兵的箭羽,从寻丘的南崖登入城中。他们利用勾绳,绳梯,木梯攀越壁崖进来,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7 章 批接一批涌入寻丘。晋夷兵在苦苦战斗,他们遭敌军碾压。 姜寒连忙下城楼,这时部下纷纷来找他请示,姜寒呆若木鸡。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士兵过来,告知姜寒寻丘的南北区皆已为敌军占据。 姜寒喊叫:“西边呢?” “不见敌军攻打!”士兵回道。 此时姜寒不管敌军是为何放过西边,他打算逃了。城中火光冲天,厮杀声越来越近,晋夷兵在溃败,而他们的统帅又打算跑路了。 姜寒带着亲信和一支精锐队伍,往西城区撤离,他们从墙上垂下条绳梯,攀爬绳梯逃出寻丘。一大群人,在昏暗中悄悄行动。 寻丘上的晋夷部将们,很快就发现找不到他们统帅,他身姿轻盈地又跑路了。命苦如斯,部将们只能自己指挥,各打各的。 天快亮时,晋夷兵大多溃逃出寻丘,守城的老实人实在支撑不下去,举城向姒昊投降。 姒昊攻城这夜,寻丘南区的不少居民,偷偷协助姒昊的军队。他们往城墙上抛绳索,让姒昊军队抓攀,他们帮忙拽拉。他们大多是被晋夷奴役的寻人,也有少量的寻丘贵族。 这批人中,以寻缶为领导,寻丘沦陷得如此之快,有他们的一些功劳。 天亮后,寻丘厚重而高大的木门被推开,姒昊骑着一匹大白马,率领军队进入寻丘土城。他高大英俊,威风凛凛,自有一份王者的气派。投降的晋夷士兵,丢弃甲胄武器,聚在城中,等待发落。 他们垂头丧气,但又忍不住好奇,抬头张望帝昊。 传说帝昊从未打过败仗,传说帝昊不惧弓箭刀剑,传说帝昊能御龙。除去这些真假的传说外,帝昊还有另一个事迹,为人所知:他不杀祭,也不会坑埋俘虏。 姒昊骑马来到俘虏跟前,将他们扫视,他对身后的一位朱袍男子说:“苏卿,你将他们安置。”虞苏躬身应诺,他让人将俘虏带下去,囚在城南,给予水粮。必要时,也可以给予草yào。 处置好俘虏,虞苏没有闲下,他带着侍卫、医师在城中走中,探看士兵们的伤情。 这位穿着朱袍的帝昊亲信,很得士兵爱戴,他并不高大的身影,在城中来来往往。虞苏很少会去留意别人是否在观察他,或者注目他,否则他会看到一双沉思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盯着他,已经有好些时日。 虞兵大部分驻扎在寻丘外头,只有少量在寻丘西门歇息。虞苏过去,正好见到周和风川领着一支小队进城,这支小队里的士兵,以虞城北区的人居多。 这些时日,光顾着打仗,虞苏和这两位亲友jiāo谈得少,也不常能碰上一面。虞苏过去打招呼,风川和周都像其他人那样称呼苏卿,客气中,也带着份昔日的亲切。 “川,周,你们那边有人受伤吗?我这里有些止血的草yào。”虞苏身后跟着医师壶,壶擅长制作止血的草yào。壶背着个医箱,他是个相当寡言的人,听到虞苏提他,他不过挑了下眉头。 周说:“都有。” 风川回道:“勉医师给了yào,我们受伤的人不多,够用。” 虞苏点点头,虞兵里也有位厉害的医师,而且比壶平易近人。虞苏跟两位友人寒暄几句,对壶说:“壶,我们到昆戎军那边看看。” 壶有点小小不乐意,说道:“他们戎人皮糙ròu厚,往时送他们的yào都给浪费了。”虞苏朝他投去一眼,眉梢带笑,壶有些无奈地拉拉医箱带子,默默跟上去。 昆极带来的士兵是昆戎的精锐,魁梧高大,强悍而可怕。他们即使受重伤,也不肯好好疗伤,反而以身上有刀箭伤为荣。壶只喜欢热爱生命,乖乖养伤的伤患。 虞苏对姒昊的友军一视同仁,缺衣缺yào,他这里支援。他是帝昊的卿臣,掌管物资的输送和分放,也是由此,军中人人都认识他这么位苏卿。 帝昊信任他,胜过于任何人。如果有人得苏卿赏识,亦会为姒昊提拔。 伯密站在城楼上,目光搜寻虞苏那一身朱色袍子,在一众灰扑扑的将士里,他很显眼。伯密身边跟着一位少年,那是他的孙子姒舟。姒舟不解祖父在看什么,直到见到虞苏的身影,从城门外进来。 “大父,我近来从阿员那儿听闻一件事。” 姒舟有倾述的yù望,不过伯密没怎么搭理,他在沉思着什么。姒舟自顾自说:“他说苏卿和后昊有私情,所以才事事jiāo由……。” “别胡说!”伯密打断孙儿的话,脸上带着怒容。 “我……我也觉得是胡说……”姒舟愧疚低头,记忆中祖父从不发怒。姒舟觉得自己说了很不好的话,让祖父失望了。 姒员比姒舟年长,他们同是在规邑长大的洛姒族,这次姒昊攻打寻丘,他们才一起入伍。姒昊从洛姒族中挑选出一批青年才俊,有才能的都得他重用。 虞苏穿过城门,没有听到城楼上他人的议论,他就是听到,也不觉惊诧。有些人知道他和姒昊的关系,这些人都很可靠;有些人猜测他和姒昊的关系,这些人只能猜测。 入住寻丘后,姒昊驻守寻丘,派遣士兵修葺城墙,以待晋夷军来夺城。虞苏派遣骑兵去夷城,晋东和雒溪通报胜利,并且让留守的将臣将物资输送来寻丘。 大战后,是一段休息的日子,晋夷军一时也召集不来大军进攻。晋朋的军队经过这几场惨败,被打残了,但是帝邦强大,还没真正垮掉。 一日春雨,虞苏在姒昊的大屋中登记寻丘的人口,记述当地的地理。姒昊打算将日后投奔他的帝邦遗民,都安置在寻丘一带,芒川富饶,足以安居。 姒昊和虞苏闲聊,突然姒昊说:“苏,明日要去莫滨祭祀,你和我一样,都穿玄色衣服。” 莫滨在潍水东岸上,离寻丘有段距离。这个地方,是潍水的落日之所,也是埋葬帝向的地方。当年帝向自刎,晋朋掩埋了他,将他葬在潍水之滨。 寻地有传闻,帝向并没有在莫滨真正得到安息,后来晋朋掘了坟。那大抵是在巫辛占卜到姒昊还活着,且会威胁晋朋xìng命,晋朋由此做出这般疯狂的举止。 虞苏神色沉重,应道:“好,我明日穿玄服。你的衮服正好也做好了,只是冠上珠子,还缺几颗。”帝邦君王的冠上有垂珠,需要用到红玛瑙、青玉,白玉,绿松石等珠子。红玛瑙材料不易获得,而且加工需要高超的工艺。 姒昊回道:“无妨,我也还未抵达帝邑。” 帝邦君王的衮冠,相当考究,造价不菲,姒昊不急于拥有。哪怕没有一身帝邦君王的衮冠,人人也都知晓他是帝昊。 虞苏低语:“想看你穿上。” 他期待这一天多时,姒昊会是他童年梦中的那位君王。真想亲眼看到,触摸到。 姒昊低笑,将虞苏从背后搂住,他喃语:“到那时,苏,你是我的帝妃。”虞苏听到这一句话,反倒忧虑起来,他靠在姒昊怀里,望向窗户下往来的人们。 他们住在大屋的二楼,楼下的人们看不见他们,想要登楼谒见的君主,将士,需得到门口侍卫的通报。只要他们两人独处,难免亲亲我我。他们的关系,隐瞒一时而已,虞苏不认为能一直瞒住。 攻克寻丘后,帝昊的声名遍及天下,想要和他联姻的君主和大贵族有好几位。虞苏知道姒昊都推掉了,他不会和任何人联姻。当年在虞城时,姒昊身边没有一兵一卒,没有自己的一寸土地,他都敢拒绝虞君联姻要求。何况今日,他已称王,手中有精兵,还有众多友军。 第二日,姒昊带领众人前往莫滨,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同行的有规君,任方和虞方两位嗣子,寻云息,昆极等将领,还有洛姒族的老臣和子弟们。 莫滨在潍水畔,而今潍水西岸是晋夷的势力,而东岸是姒昊的地盘。避免遭遇到零散的晋夷兵,姒昊派寻子息率领一支军队前去巡视。在前日,寻子息就已在莫滨驻扎。 有这样的保护,姒昊觉得还不够。出发的早上,姒昊亲手帮虞苏穿上犀皮甲,戴上铜盔,佩戴宝剑。虞苏也同样帮姒昊穿上盔甲,以防万一。他们心里对潍水,都有一份敬畏之情,不只是因为觋庚的预言。 清早出发,午时抵达潍水东岸的莫滨,在芒草之中寻觅到帝向的孤坟。它遭遇过毁坏,墓顶塌陷,棺木破裂,棺中有一些凌乱的骨头。 姒昊和伯密亲自捡拾骨头,换上棺柩,重新安葬。 这位生前不曾蒙见的父亲,姒昊只在梦中见过他。这人是他的父亲,帝邦一代君王,却孤零零,凄惨惨葬在芒草掩埋的水滨。 父王,等我攻进帝邑,会将你迁葬。把你安葬在鹿山山麓的墓地,和祖先们在一起,让你得安息。 姒昊在父亲墓前,行跪拜之礼,久久未站起。 水滨的芒草,随风摆动,它们那么轻柔,仿佛在抚摸人们的记忆,帮人追溯往西。虞苏看向那个长跪的身影,伟岸而静穆。他一身衮服,宽大的袖子在风中扬动,他头上戴着君主的乌冠,戴色的缨带在肩上舞动。 他不声不语,唯有水滨的风在为他诉说。 看着他的背影,虞苏眼眶微微泛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欣慰。当年那个从潍水逃命的婴儿,在二十年后,他回来了。 一众洛姒族沉默而静穆,尤其是那些帝邦的旧臣,眼中噙泪,眼眶发红。 姒昊从地上缓缓站起,朝他身后的洛姒族走去,他扫视他们的脸庞。他看见了悲痛,愤慨,怅然,愧疚,还有失落。水滨的风呜呜叫着,姒昊的心情平静,他迈开刚健的步伐,穿过洛姒族,走向他的盟友们。倏然,一支箭羽从姒昊身侧飞过,紧接着是第二箭,几乎同时,姒昊被任嘉扑倒在地,这一箭也shè空了。 虞苏惊恐地朝姒昊大叫:“阿昊!小心!” 他站得远,他本要奔到姒昊身边,被依齐辰死死抱住。依齐辰吼着:“危险!别过去!” 人群里一片混乱,在混乱之中,早有将士冲向箭羽shè出的方向,前去缉捕。水滨一侧的灌林里,寻云息的手下迅速逮住一位弓手。听他们在林中追赶的情景,似乎还有一位。 姒昊挣开任嘉的压制,从地上站起,众人都围簇在他的身边。鬲青然捡起箭,见到翠色的箭羽,他怒骂一声,把箭一折两段。 依齐辰放开对虞苏的钳制,两人匆匆赶向姒昊。虞苏惊魂未定,只觉心跳嗵嗵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阵阵心悸。一阵剧痛骤然从心口传递,虞苏瞪大了眼睛,他的身子缓缓向前倾倒。虞苏在扑倒的过程中,手脸上有一份奇异的触觉,那是女萝丝扫掠过肌肤的触觉。他的喉头滑动,他来不及发出一声,他伏在了地上。 姒昊站起身后,第一眼便是在人群里寻找虞苏。他看到倾倒的挚爱,还有他后方芒草丛中的一个执弓奔逃的身影。 苏! 姒昊喊不出声来,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滞,周身人们的声音,模样都那么缥缈虚幻。他用力推开他们,他嘶吼着,他挣脱任嘉和鬲青然的拦抱,他发疯般扑向虞苏。 他身子趔趄,双膝瘫地,他站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他的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鱼酥受伤了,但不会伤及xìng命,大家放心。 昊总(呆滞,泪落) 第114章 凶手 壶从血淋淋的伤口中, 挖出一枚箭镞, 在这个过程里, 虞苏痛苦难受,发出悲鸣。他因为疼极而挣扎,但他的挣扎如此无力, 姒昊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伤痛和失血,早已让他精疲力竭,他靠在姒昊怀里, 衣发为汗水渗透, 他意识模糊。 姒昊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上,用颤抖的手指摸着他的肩, 用低哑的声音哄他:“不疼了,苏, 不疼了……”在这心碎而温柔至极的声音下,虞苏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抓住姒昊衣服的手指松开,手臂无力垂下。姒昊拉起他的手,藏在被中, 他的动作如此温柔, 单是看着都让人怅然。 “苏,好好睡一觉……”姒昊捧住虞苏苍白的脸庞,贴向自己的脸,他的脸庞冰冷,有泪痕。姒昊心疼地帮虞苏擦拭泪迹, 他根本不在乎壶就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姒昊抬起头,他的脸上有一道泪迹,他哭过。他神情很镇定,那一道泪痕,却还湿润着。姒昊稍稍抬头,他看向虞苏背上的伤,他本是那么刚毅的人,那处伤却让他感到心惊胆颤。虞苏的衣衫腿到腰间,白皙的背上,在靠近后胛骨的位置,有一处触目惊心的创口,还在流着血。 壶在虞苏背后止血,上yào,动作相当谙熟。壶医术高明,远胜其他随军的医师,当年姒昊中箭伤,也是被他救活。 从虞苏背上取出的断箭,箭头被漆染成红色。折断的箭柄上,有翠绿色的箭羽。壶熟悉它,这是晋夷神弓手的红镞翠羽箭。 壶抬头看姒昊,正对上他的眼睛,他在质问。光是看他模样,就已知他心中万般的不忍和心疼,壶说:“伤不重,他体弱昏迷,昏过去也好。” 醒着就太遭罪了。 上好yào后,壶在姒昊的协助下,为虞苏包扎伤口。壶想他话少,帝昊的话语比他还少,颇反常,他默然,甚至有些呆滞。先前还看到帝昊的泪水,多不可思议。壶医治过姒昊,他知道哪怕伤再重,再痛苦,姒昊也没哭过。 壶缠好布条,娴熟扎系,他说:“万幸有犀皮甲的阻挡,没shè伤要害。”姒昊低头帮虞苏拉衣服,他将染血的衫子缓缓拉起,直到遮掩虞苏的背。他为他收拢衣领,系绑衣带,他动作如此专注,他像似没在听壶说话。 “帝昊,我人就在外头。晚上苏卿要是发烧了,喊我一声,我就进来。”寡言的壶,没想到有天,他得主动说话,而且听者仿佛置若罔闻。 听人说,苏卿在莫滨中箭,帝昊的模样相当吓人,像头震怒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8 章 悲恸的猛兽。当时任谁都不敢挨近,众人只敢远远看他抱住苏卿,跪坐在地上。 壶老早知道他们间有私情,听到这样的传闻,倒不感到意外。 背起yào箱,壶准备离开,帮苏卿疗过伤,暂时也没他什么事。壶走至门口,突然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一声:“你留在这里。” 帝昊的要求,壶不能不听从,他默默走到房间的角落,将yào箱搁下。壶就这么坐在角落里,手搭着yào箱,时不时瞅两眼榻上的苏卿和帝昊。 这里是帝昊的寝室,壶听闻他们两人吃住一起,想来,这里也是苏卿的寝室。 壶挑选的角落,离木塌远,不至于让自己不自在。 姒昊轻轻扶着虞苏卧榻,他为他拉被,看护。他守在榻边,像尊土偶像般,一动不动。 从白日到黄昏,他一步也没离开过木塌。 黄昏,门外的侍卫通报,寻云息求见。姒昊正在为虞苏擦汗,他手里拿着湿巾,说道:“让他进来。” 寻云息匆匆进来,躬身在榻旁禀报:“帝昊,我审讯了晋夷弓手,招供他们只有两人,并没有第三人。” 姒昊抚摸虞苏的脸庞,他的眉头微皱,他在发烧,很不舒服。怎能想象到,清早还和自己笑语的人,黄昏竟会躺在榻上,负伤昏迷,不省人事。 “第三位弓手,你还没抓到?”姒昊没有回过头来,他声音冰冷。 “在莫滨搜索未果,被他逃脱。他逃走的方向是营地,他不大像是晋夷派出的弓兵。”寻云息也是斗胆,他认为shè伤虞苏的凶手,就在自己人里边。 “追捕时,你们shè伤了他吗?”姒昊的言语没有任何起伏。 寻云息回道:“是属下一位士兵shè伤了他,在莫滨找到一枚沾血的箭,应该就是他拔下的箭。” 姒昊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冷厉,像刀子般,他冷冷道:“你要找出弓手,在今早参与莫滨祭祀的洛姒族里边找。” “是,属下这就去执行!”寻云息所需的,也不过是一个授意。洛姒族是帝昊的族属,这些人可不好招惹。 听着寻云息的脚步声离去,另有熟悉的脚步声前来,姒昊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他将巾布放进水盆里,翟洗,拧干,那人已走到他身边,说道:“如果真不是晋夷所为,试图杀害苏卿的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任嘉进出姒昊的居所,不用护卫通报,他进来时,正好听到寻云息跟姒昊的对话。 姒昊抬眼,语气森冷:“嘉,我不在乎他们出于什么目的。” 任嘉从他的口吻里,听到了杀意,他不惊讶于姒昊想杀人。朝木塌上探看,看到躺在上头的虞苏,因为伤在背部,他侧卧。他病得失去意识,让他保持侧卧姿势的,无疑是守在他身边的人。 “他们,阿昊,你觉得不是一个人?”任嘉很惊讶。 姒昊将巾布搭在木盆沿上,他低头凝视睡得并不安稳的虞苏,他用食指腹,轻轻蹭了下他眉头。他想抚平他的痛苦,虽然这不能够,他的苏正在受苦。 “我与他吃住一起,便是为了提防。”姒昊做了不少防范,他除去身边这些亲信,外人他一个不信。“我不会立帝妃,有些人恐怕是将此事责怪在苏身上。”姒昊清楚,他们的关系,已为外人知道。 “他们应该对我动手,怎会以为杀害苏,我不会深究?”姒昊言语yīn冷。 任嘉默然,他和姒昊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这位好兄弟的能耐。一旦他决定去做点什么事,他总能做到。任嘉嗅到了血雨腥风的气息,他摇了摇头:“怕是想和你联姻的人,遭拒后,怀恨在心。” 熟悉姒昊的人,会知道苏卿在复国之事上的功劳,没人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姒昊的卿臣。苏卿为人亲和,深得人们爱戴,他不会树立敌人。真有人恨不得杀死苏卿,那必是出于见不得人的私恨。 “会知晓。”姒昊淡语。弓手受伤,又是洛姒族,不难找。 姒昊不再言语,他低身搂抱虞苏,虞苏发着呓语。姒昊坐在榻上,让虞苏贴靠着自己的身体入睡,他的动作极是温柔。任嘉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般,这位好兄弟根本不避嫌。 “阿昊,让侍女帮你照看,要不嫌弃,我们也可以代你照顾他。”任嘉想等苏卿伤好后,怕是要换人倒下了。 那位将箭头对准虞苏的弓手,真是找死。 姒昊说:“我看顾得来,这几日的战事,要托付给你和规君。” 任嘉觉得这是不应该的事,他们即将渡过潍水,却出了这样的事。无奈归无奈,任嘉也只能说:“阿昊……别让我们等太久。” 他们应该向神明祈求,让苏卿没有xìng命之忧,否则他们要失去统帅,联盟土崩瓦解。 任嘉走后,姒昊用手臂护住虞苏,小心翼翼不去碰触他的伤背,和虞苏躺在一起。他搂着虞苏,让他入睡的姿势舒服些,因为伤口在背部,他竟是连躺卧都不能够。 在姒昊的照顾下,虞苏的眉头渐渐舒展,他睡得安静。他身上还在发着烧,只是没那么滚烫,他的伤情没有恶化。壶不时会过来探看虞苏,他会捂虞苏额头,测测体温。 深夜,壶再一次捂虞苏额头,他诊断:“还有点发烧,不严重,夜里应该能醒来。” “壶,你回去去休息。”姒昊很感激他,也很信任他的医术。 “那好,我明早再过来。”壶应道。他背起yào箱,终于能离开,心里还是有点高兴。苏卿看来没有xìng命之忧,比什么都好。 一旦帝昊颓然,后果不堪设想。壶陪伴他一日,是琢磨透了,chā在虞苏背上的箭,犹如shè中了帝昊。 壶走了,姒昊也谢绝亲友们帮他看护虞苏的要求,他自己一人照顾他。 在万籁寂静中,能听到怀里人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声那么均匀,他睡得安详。姒昊把一边的肩头给他躺靠,这一靠就是大半夜,整个肩膀都麻了。 一夜未眠的姒昊,知道天快亮了,他轻轻将被压得发麻的手臂抽出,用它搂抱虞苏的腰。他觉这一夜真漫长,这黑夜真漫长。 姒昊喃语:“小苏,天快亮了。” 虞苏伏在姒昊身上,他像以往有时候那样,趴在姒昊身上睡,像那些美好的夜晚。姒昊抚摸他脸庞的手,感受到口鼻呼出的气息,他的身体,感受到他温热的肌肤,他还活着。 他活着,他会苏醒。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你们找死,我成全。 系统声提醒:“流下一滴眼泪”成就达成。 第115章 约定 夜晚, 吉芳过来帝昊居住的大屋, 正好见侍从端着一份食物, 从房间走出来。吉芳唤住侍从,她见木盘上的食物完好,动也没动过。吉芳怅然, 问道:“人还没醒来吗?” 侍从低头回道:“苏卿还没醒来。” 他昏迷了两日,迟迟不能醒来,他醒不来, 对整个战局影响重大。帝昊已两日未进食, 不吃不喝,吉芳不清楚, 他能支撑多久。晋夷军在潍水西岸集结,大战将至,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苏卿病情没有好转,吉芳不敢想象, 他们会面临怎样的惨败。 不用侍卫通报,吉芳走进屋里,她看到姒昊守在榻旁。她探看过虞苏几次, 每次过来, 姒昊都守在榻旁。他不听任何劝告,也不让任何人替代他看顾。 任嘉来劝过,伯密来劝过,甚至规君也来劝过。最让人心酸的是,帝昊用哀痛的声音, 对伯密说:人有所爱,不可夺。 帝昊和苏卿对洛姒族有救族之恩,却遭受了背叛。 榻上的虞苏,眉眼如画,那么恬静,他仿佛只是睡着了。留心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脸色苍白,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色,他的唇发灰,失去了血色。 榻旁的姒昊,背对吉芳,偻着高大的身体,他一只手搭在虞苏的肩上。在吉芳看来,他仿佛像一棵苍老的大树,且枝叶落尽,他伸出的手像树根般僵固,和木榻成为一体。时光从榻上躺卧者,和榻旁看护者身上流逝,日复一日,没有尽头,一切都因悲伤而停滞。 吉芳走到榻旁,她打破这份令人不安的安静,她问:“我听说找到解yào了。” 今早抓住shè伤苏卿的弓手,才知箭镞有dú。进入虞苏身体的dúxìng应该不强,中dú症状轻微,但令他一直昏迷。 姒昊的身子微微动了下,他抬眼看来者,他憔悴的模样,令人不忍。他低哑回道:“刚喂下汤yào,若有效,他会醒来。” 吉芳想他将自己关在屋中,隔绝外界,但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静静相伴虞苏。嘉想多了,姒昊xìng格刚毅,很理智,不必太过担心。苏卿只要无事,他便就无事。 “阿昊,我来看护他,你去睡一会。”吉芳挨近木塌,她看着虞苏紧闭的双眼,她想起他有双漂亮的眼睛,时常含笑。 她听虞苏讲过,他们去戎地如何艰辛,翻越天岂山遭受何等磨难。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却要如此受折磨。她能理解姒昊的心情,在憔悴而克制的神情下,他该是何等的心疼与愤怒。 姒昊把搭在虞苏肩上的手收起,他转过身来,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他说:“他不能碰到伤口,要用手帮他挡住。” 要让虞苏侧躺,或则趴卧,都是不舒适睡姿,却也只能这样。 “我知晓,你去吧。” 吉芳像姒昊那样将手搭虞苏背上,守在榻旁。她很高兴姒昊终于同意让别人来照看,她也担心他撑不住。有些人遭遇重大打击会哭,像她家的嘉肯定要大哭,但姒昊太冷静了。这并非好事,情感得不到宣泄,全都积压在心中。 姒昊起身,缓缓走到离木塌不远的一张木案前,他端坐下,手臂搁在木案。木案上有一份竹册,书写到一半,字迹清秀,言语简洁典雅。这是他的苏在记述战争,同时也记述着历史。他文字里到处都有姒昊的身影,独独没将自己记述在其中。 姒昊无法入睡,他是如此疲惫,但他无法合上眼睛。他在等待虞苏醒来,他不敢去碰那绝望的边沿,去想自己有可能会失去他。 木榻上的虞苏,他在做梦,他梦见了一场葬礼。 白色的屋子,飘动的纱帷,他无声无息躺在一张矮榻上。姒昊在为他更衣,梳发,他执住自己苍白的手,神貌哀毁,他心碎诉说:你为何离我而去。 梦里,虞苏被姒昊抱起,缓缓放进一口彩漆的乌棺中。姒昊在他的脖子上坠上玉组佩,在他小腿上压放两件玉璧,然后是一根翠嫩的柳条,轻轻放在他的胸前。 那些往日的亲友们,围绕在墓穴旁边。他们的双手捧住一把朱砂,一个接着一个扬洒在棺中。 他将被葬,他嗅到水汽氤氲的气息,感触到芒草尾梢的摆动带来的柔风。 棺木被缓缓阖上,柳叶瞬间枯黄,死寂连同黑暗在棺中蔓延。虞苏失去了视觉,他看不见他的所爱,他再看不见他的容颜。 不要!他不愿被掩埋,不能死去。他于人世还有迷恋,他不能孤零零地留下姒昊,让他枯槁的身影,行走在莫滨的芒草丛里,失魂落魄地游dàng。 虞苏的眼睑突然颤抖,吉芳瞧见,她倏然站起身,紧张地双手拳住。她在榻旁的一点点动静,姒昊都会留意,他急问:“怎么了?” “苏苏……”伶牙俐齿的吉芳,不想自己有天也会口吃。 榻上的虞苏,缓缓转醒,他睁开了眼睛。 姒昊扑到榻前,一见虞苏睁开眼睛,激动地将他抱住,唤道:“苏!”他那搂抱的动作,就别说有多么一气呵成,多么流畅了。 虞苏眼角有泪,他的眼中映上姒昊的身影,他双唇嚅动,虚弱地唤道:“阿昊……” 姒昊死死搂住虞苏,他哽咽,声音嘶哑,只能听到他不成声的话语。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帝昊有泗涕jiāo流的时候。 “阿昊……你别……” 别哭,我回来了。虞苏想抬手为他拭泪,只是虚弱无力,别说抬动胳膊,说话都困难。 然而帝昊抱住虞苏又哭又笑,简直像得了失心疯。 吉芳默默退出屋子,豪迈如她,亦觉不该多看。她和姒昊从小一起长大,还真没见过他痛哭的样子,有点吓人。 吉芳去唤壶,走在路上,她不竟也有点失心疯,忍不住欢笑。 太好了,苏卿苏醒了! ** 虞苏醒来后,在木榻上卧病两日,乖乖养伤。姒昊盯他盯得严,虽然虞苏觉得除去背有点疼外,并没有任何大碍。 这两日,事事都由姒昊亲为,无论是换yào,喂食,还是擦身。虞苏被他抱来抱去,也已习惯。 在安逸的养病中,虞苏还是感受到了一份不平静。来探看他的人不少,但这些人中,没有任何一位洛姒族。姒昊的军队中,有不少洛姒族的将士,还有几位洛姒族的臣下。 “阿昊,你是不是有事瞒我?”送走来探病的昆极,虞苏想起这些时日的异常,所有平日相熟的人都见着,唯独没有洛姒族的人。 “嗯?”姒昊坐在虞苏身边,帮他梳发。自从虞苏受箭伤,姒昊在屋中待的时间,远远比在外头多。 “我听云息说,shè伤我的人已被你处决,他是个洛姒族。”虞苏养伤中,姒昊不曾提起伤害他的人具体是谁,虞苏还是从他人口中,知道是“自己人”。虞苏心里确实不好受,但他还是需要知道,并且去面对:“参与的人有多少?” 姒昊咬牙切齿:"八人。” “你怎么处置?”虞苏还知道为首的是一位帝邦旧臣,颇有声望。这位老臣曾一度想将他的外孙女献给姒昊,被姒昊谢绝。 “苏,你想为他们求情吗?”姒昊不告诉虞苏,是因为这在件事上,他绝不姑息。 虞苏摇了摇头,他喟然许久,回道:“不,我觉得他们可恶至极。”如果不是有防范,穿着犀皮衣,箭镞就是不能直接取他xìng命,涂染在箭镞上的dú物也能。太恶d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9 章 了,平日与他们绝无仇恨,反之,还因为他们是洛姒族而多加照顾。 姒昊搂住虞苏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每每想起怀里这人险遭人杀害,他就心悸。他无法去原谅这些人,他也不会宽恕。 “阿昊,洛姒族是你的族属,我知晓他们中有不少人对你忠心耿耿。”虞苏摸了摸姒昊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像在安抚他,“莫要迁怒无辜者。阿昊,有恩我们报恩,有仇我们报仇。” 姒昊点了下头,他心里确实迁怒了,他自己也知晓不该如此。该庆幸虞苏无事,否则姒昊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背部的伤挨近后胛骨,使得虞苏抬动手臂会牵扯到伤口,疼得很。在两人的寝室里没有侍女帮虞苏穿衣,梳发,这些事情,都由姒昊代劳。外人要是看到他们帝昊,在给苏卿梳发、绑衣带,系腰带,不知道是何种表情。当然,他们也看不见。 穿戴整齐,虞苏下榻,姒昊扶了下他。虞苏问:“我听青然说,晋矢乌在潍水西岸召集军队,人数上万。”虽然在养病,虞苏也没清闲,他知道战况。 姒昊淡然回道:“有不少奴隶兵,都是被迫加入,晋夷的主力已经打残。暮春到来前,我们肯定能渡潍水。” 渡潍水。听到这三字,虞苏感到伤口疼。 “等这一仗打完,再没有任何阻碍,阿昊,你会抵达帝邑。”虞苏为姒昊欣喜,他的阿昊一直在战斗,一切都为这一日,为了复国。 “我们会抵达帝邑。”姒昊执住虞苏手,他牵着他走出屋子。 在姒昊的扶持下,虞苏步下木梯,两人来到一楼。 外头阳光灿烂,照在虞苏苍白的脸庞。寻丘土城的将士和居民们从他们身旁穿行,不时有人过来行礼,问候。听得一声声苏卿响起,虞苏虚弱地微笑。 苏卿苏醒在寻丘是一件要事,尤其对将领们而言,更是喜事,因为帝昊终于肯管事了。 规君和任嘉准备好渡潍水的船,帝军中有大量的寻人,他们水xìng好,擅长在水上作战。渡水的工具齐备,将士也都严阵以待,只需帝昊一声令下。 虞苏苏醒的数日后,姒昊率领军队前往潍水东岸,只有少量的军队留驻寻丘。 进攻前夜,大军驻扎在东岸,虞苏随军,入住姒昊的大帐。 夜里姒昊和规君、伯密,任虞两位嗣子部署明日渡水的事宜,他们讨论不多,心里都有底。攻克潍水这事,在攻下寻丘后,便就确定了。 夜深,众人离去,各自回帐中休息,他们得抓紧睡一觉,明早便就要大战。 这一夜,大营很安静,将士们要么值夜,要么安然入睡。没有不安,没有恐惧,在不知不觉间,众人已习惯了战争。曾经,连矛都挥不稳的新兵,也成为陷阵杀敌的老兵。 大帐中,姒昊铺着被褥,为两人入睡做准备,虞苏在衣箱边折叠衣服,都是姒昊的衣服。要是让将士们看见,大概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平素威严的帝昊,原来也会做铺被褥这种琐事。 虞苏把一件袍子拉平,放在胸口叠起,他说:“阿昊,我给你准备两套衣服,一套过河后穿。”姒昊回头去看他,见他抬动手臂的动作僵硬,心中不忍,但他没有制止。姒昊温语:“过河后,我会回来看你。” 苏,我不会离开你,我离不开你。 虞苏轻轻“嗯”了一声,他把折好的袍子抱在怀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他们只是暂别而已,最多五六日。明早送姒昊渡江后,虞苏会回去寻丘。 “苏,过来,该入睡了。”姒昊坐在席上,用手拍了拍被褥。 虞苏将袍子放进衣箱,关上盖子,笑盈盈朝姒昊走去。他刚挨近席被,便被姒昊一把抱住,虞苏只能顺从地坐在他的大腿上。就这么低头红着脸,由姒昊帮他宽衣解带,摘去发冠,披下长发。 受伤这些日子,姒昊对虞苏照顾得无微不至。虞苏觉得自己像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姒昊越是这样,虞苏越是心疼。他因中箭dú昏睡两日,难以去想象姒昊这两日的心情。 姒昊揽住虞苏躺卧,虞苏贴他怀里,把玩他的帝族玉佩,喃语:“夏日快到,麦也要熟了,等你们过江后,子蚕那边能运来粮食。就差雒溪太远,不过就近也可以运芒川和夷城的粮。”姒昊听着他的话语,用大手抚摸虞苏的头发,低语:“这些事有人去代劳,你好好养伤。” 虞苏趴在姒昊胸口,乖乖应道:“嗯。”箭伤让他身体虚弱,时不时会头晕。他怕姒昊担心他,他不能让姒昊一边打仗,一边还要担心他的伤情。在战场上,分心很容易会丢掉xìng命。 姒昊低头,亲了下虞苏,虞苏微微笑着,他捧住姒昊脸,将唇送上。他们好些时日没有亲昵举止,姒昊在意他的伤。 这夜也是,只是拥吻。 清早,虞苏帮姒昊穿皮甲,为他戴上头盔,佩剑。虞苏身上有伤,行动本不便,却还是要样样经由他的手。姒昊知道虞苏在意,就由着他来,这能让虞苏安心。 虞苏拥抱姒昊:“阿昊,务必保重,我等你回来。” 姒昊咬着虞苏耳朵说:“等我回来,我们……” 虞苏红着脸,点了点头。 姒昊辞别虞苏,他掀开帐幕,迈着刚健的脚步,走出大帐。 晨光颇刺眼,跟随出大帐的虞苏,不竟将眼睛眯起。晨光下的大营,沿着潍水岸分布,连绵一片。潍水泛金光,水畔黑压压全是士兵,如同一条长龙。他们身穿皮甲,手执青铜武器,意气风发。他们等候已久,只待统帅一声“渡河”令下。 二十年前,晋朋率领大军渡过潍水,击败了帝向的帝军,并最终结束了帝向的统治。 二十年后,帝向之子姒昊,率领大军,同样将渡过潍水。这次,他要剑指帝邑,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姒昊步向河畔的高地,他拔出宝剑,高举过头,一声喝令:“渡河!” 瞬间,无数的声响彼此起伏,从河畔的一边,传至另一边,一声声“渡河”,撼动天地。 虞苏的心嗵嗵直响,他的手掌拳起,脸色刷白,额上渗出冷汗。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体虚和激动,但很快,他眼前争渡的大军模糊了。他身子摇摇晃晃,他屈膝跪在了地上,他最后看一眼姒昊率领的帝军,在大军中,已分辨不出他的身影。 “唔……” 虞苏倒在了地上,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一眼,是白茫茫一片的芒草。水滨的晨风拂弄芒草,金色的晨光耀眼,虞苏缓缓合上眼睛。 醒来时,虞苏躺在大帐里,身边看护他的是吉芳。吉芳留守后方,她留下,也有个原因,姒昊不放心虞苏。虞苏平躺在席上,眼神有点发呆,他听吉芳说:“壶去煎yào,你箭dú发作,昏倒在河畔。” 虞苏喉咙滑动,声音缥缈:“战事怎样了?” “已经渡河成功,前方还在作战。”吉芳跪坐在一旁,心情亦是沉重,哪怕前方传来了捷报。 “别告诉阿昊……”虞苏知道会有信使往来,绝不能让姒昊分心。 “苏卿,都听你的。”吉芳只能点头。 壶端yào进来,见虞苏醒来,他示意吉芳将他搀起。坐起身时,虞苏感到头晕目眩,还有些反胃,他皱了下眉头。吉芳手搭他背,扶住他,壶喂汤yào。 一碗汤yào,虞苏大口喝下,一滴不剩。他想恢复健康,他不想再病倒。 “壶,我身上的箭dú还有残留吗?”虞苏不得不问,哪怕他如此害怕。 “还有,之前大意了,以为已经解dú。不过无妨,调养些时日会好。”壶如实告知。他医治过多人,刀箭伤容易,若是中dú却很麻烦。 虞苏望向帐外,看见潍水畔,他不得不想起觋庚的预言。巫觋真是可怕之人。觋庚告诉他,他渡不过潍水,他渡不过去。 “潍水。”虞苏喃语,他似有所领悟。想将他隔离在潍水东岸的,实则是命运。过河而去的姒昊,他将在帝邑登基,而自己确实最好,若为姒昊好,便该止步于此。 他很自私,他放不开姒昊,他也清楚,姒昊无法失去他。无论是何种方式的失去,是死亡,还是永远的别离。 五天后,在潍水西岸安营扎寨,处理好各种事务的姒昊,渡船过东岸来。他来看望虞苏,他将捷报亲口传达:晋夷国力虚空,士兵已不堪一击,抵达帝邑指日可待。 是夜,虞苏和姒昊酌酒,唯有两人。在昏暗的大帐里,姒昊将虞苏压制在席上,他们缠绵一夜。天快亮时,虞苏躺在姒昊怀里,把箭dú的事告诉了他。 “壶说调养下会好,没有xìng命之忧。”怕姒昊担心,虞苏言语平淡。 “你昏迷了?”姒昊喃语,他搂住虞苏腰的手在颤抖。 “一会儿,很快又醒来了。”虞苏安抚他,他知道姒昊无法再接受他昏迷不醒。 “苏,你不该瞒我。”姒昊抱紧怀里人,他听到虞苏说箭dú,昏迷,他心跳差点停止。 “我怕你担心,你正在打仗。阿昊,无论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我们都不会好过。”虞苏是想明白了,他们就是这样,改不了。 “阿昊,我想回虞城去。”虞苏想这件事,想了五天了。 “是因为觋庚的话?”姒昊不知道,如果再见到觋庚,他是否会有想杀他的冲动。他对虞苏的预言,就像一个诅咒。 “不是,我要我们好好活下去。”虞苏摇头,他思考许多,这些时日,对他们两人而言太苦了。伤病虚弱的自己,因为他伤病而忧愁,且还要打仗的姒昊,两人都很憔悴。 姒昊沉默许久,他知道这或许是一个好方法,他也在提防有人趁他打仗时,伤害虞苏。上次弓shè的事,让他心有余悸。虞苏回到虞城去,回到他父母的身边,那里最是安全,他可以在那里安心养病。 “苏,等我有能力保你周全,我去找你。”姒昊赞同了。等到那一天,他成为帝邦君王,可以睥睨天下。 “嗯,阿昊,我等你。”虞苏抱住姒昊宽厚的背,他迷恋他,舍不得他。哪怕再舍不得,短暂的分离,总比生死永别好。 “我们还没去过花草坡。”姒昊痴痴地说,“苏,到那时,我要把花草坡的闲杂人等清走,只留我们两人。”虞苏贴在姒昊怀里,笑得身子微微颤动。 这未免太霸气了,那里可是虞城年轻人幽会的热闹场所。不过到那时,姒昊已经是帝邦的君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脑子里只有花草坡 姒昊:胡说。明明是有虞苏的花草坡。 第116章 最后一战 芒草萋萋, 潍水, 此情此景, 适合别离。总有种一去便将时空斗转,青丝白发之感,令人怅然。 送别虞苏的人不少, 他们有的和虞苏相识已久,像姒昊,虞戍北, 有的和他有不浅jiāo情, 譬如任嘉,鬲青然, 寻云息,伯密、翟夷首领等人。 虞苏和姒昊正在单独jiāo谈, 他们面对面站在芒草丛中,言语切切, 依依不舍。众人有意避开,都知晓他们的私情,远远看着, 不去打扰。 鬲青然说:“苏卿怎得要走?他这一走, 也不怕帝昊和我们打仗饿肚子哦。” “饿不着你。”任嘉拍了下鬲青然的肩,他知晓他说笑。 伯密问道:“路上有医师跟随吗?”他不赞同姒昊和虞苏的关系,但很清楚这人是姒昊的所爱。寻云息手指马车旁的一支军队,回道:“壶会在路上照顾苏卿,后昊也安排了支护送的队伍。”这支军队以虞人为主, 领队的便是依齐辰。 姒昊的直属臣民,一般称呼他为:后昊;其它方国的人则称呼他为帝昊。 翟夷首领xìng子直,他说:“他回去也好。” 一时没人敢搭话,虽然他说出他们都认同的一件事:虞苏不能留,或说他暂时不便留在姒昊身边。 为了姒昊的复国,也为了虞苏的xìng命安全。 姒昊和虞苏拥抱在一起,很快又放开,他们朝送行的人们走去,一前一后。姒昊神色平静,虞苏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苏卿的笑容总是让人喜欢,哪怕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他也以笑脸示人。没有怨愤,没有自怜自爱,坦然接受。换是别人,又怎会甘心呢?他陪伴姒昊这些年,吃尽苦头,快到能享福的时候,他却只能离开。 “诸位,我先告辞了,我会在虞城静候你们的好消息。”虞苏向众人行礼,他待他们向来敬重。 “苏卿,路途遥远,多加保重!” “苏卿,保重。” “保重。”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他们对虞苏的印象都不错,也都得过虞苏的照拂,这些话语,发自内心。 虞苏登上马车,和众人揖手辞别,他不厌其烦,一个个相辞。轮到姒昊,虞苏对姒昊点了下头,姒昊颔首,但没有言语,仿佛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 虞苏坐上马车,归虞的队伍即将出发。依齐辰向姒昊躬身作揖,他领命护送虞苏,必保他一路安全。姒昊点了下头,他信任他,在众多将领中,他独独挑了他。 依齐辰登上马车,率领士兵跟随虞苏上路。他的士兵不只有矛兵,弓兵,还有骑兵。这队伍有三辆马车,士卒三十余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将虞苏安全护送回虞城,回到他的故乡。 在姒昊等一众人的目送下,虞苏的队伍缓缓离去。 随着马车的行进,距离被越拉越远,身后的人们也越来越模糊。虞苏的目光始终落在姒昊身上,他只看他,一直看着,直到再看不见。 玄衣高冠的伟岸男子,屹立在水畔高地,犹如青松。他背着一只手,眺望前方离去的所爱,庄穆而深情。 马车驱离潍水畔,虞苏将手摸向胸前,隔着衣服触摸物品。衣衫之下,就在他的胸口,贴着一件冰冷的玉佩,那是姒昊的帝族玉佩。 离开前夜,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0 章 昊将它戴在虞苏身上,他说:“你要是想我,就摸摸它。” 虞苏给了姒昊一条黛色的发带,缠绑在姒昊的腰带上。姒昊总是讨要虞苏的发带,他说见他发带如见人,发带上有他的气息。 分离会有多久,虞苏不清楚。 他陪在姒昊身边很多年了,一直没有真正跟他分开过。他感到怅然若失,感到心里空dàngdàng,虽然他还未离开寻丘。往后日子要受相思之苦,可以预见。 虞苏习惯了漫长而艰辛的旅程,他这归家之旅倒是悠闲,除去身体偶尔的不适,破坏这份悠闲。 在路上箭dú发作了一次,那还是刚离开寻丘,进入芒川时。 看到漫山遍野的农田,虞苏命令队伍一旁停歇。他下车沿着田堤走,询问耕种的农人,依齐辰陪伴在他身旁。回去时,依齐辰发现虞苏的脚步虚晃,伸手搀他,惊呼:“苏卿,小心!” 这次倒是没有昏迷,只是头昏反胃,体虚乏力。dú物一旦进入身体,它便藏匿起来,它没有形体,但它的伤害如此实实在在。 之后几天,虞苏再没下车。他喝着汤yào,揽住一件斗篷,病弱地靠在马车上。他有些不解,小小一处箭伤,却把他弄得如此狼狈。该庆幸离开了姒昊,若不他该得多担心啊。 夏日即将到来,路途时见盛开的月季花丛,红彤彤一片。虞苏让士兵帮他采摘几朵,搁放在他身旁,和一堆木简木牍放一起。 离开芒川不久,在路上,虞苏遇到一支来自雒溪的运输队,领队者是子蚕。更让虞苏欣喜的是,子蚕身边有一头大黑犬。 大黑见到虞苏简直开心地要发疯,它蹿上马车,前肢搭在虞苏大腿上,拼命的汪汪,摇尾巴。虞苏摸摸它的狗头,心中很是感慨。战事忙碌,根本照顾不来它,他和姒昊只得把大黑留在规西营地,不想会在这里见到它。 “大黑被鬲岳送去雒溪,说是后昊寄养的犬。我看它凶悍,就把它带在身旁。”子蚕告诉虞苏,这只“恶犬”是怎么落她手上。 “子蚕,我想把它带走,带它回虞城。”虞苏撸着大黑的背,它趴在虞苏脚边,乖巧无比。 对于这只见着旧主忘新主的犬,子蚕只觉白养了它这么段时日。她很高兴大黑能陪伴虞苏回去,她笑盈盈应下。 虞苏要往明城,子蚕往寻丘,两人分道扬镳。走前,子蚕执住虞苏的手,怅然问他:“后昊怎会同意你离去,苏卿,你还会回来吗?”虞苏点了点头,喃语:“子蚕,我们日后肯定还能相逢。” 他的话让子蚕愁眉舒展,心里好受些。她见证了他们的艰难历程,不愿他们最终天各一方。如果姒昊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摒弃虞苏,子蚕会鄙视他,并且再也不肯帮他干活了。 在雒溪,虞苏的声望,可是比姒昊高。雒溪的百姓,一直感念虞苏。 在芒川的最后一夜,虞苏书写下第一封帛书。他在帛书中,告诉姒昊他的箭伤愈合,箭dú虽还未拔除,但他身体在逐渐康复。壶将他照顾得很好,依齐辰是位很尽职的将领,由他们看顾,他一切都好。路途上的景致美好,令人舒畅,山河大好,百姓安居。 帛书jiāo付信使携带,信使骑马驰骋,送往帝军的大营。 归家之路漫漫,到季夏,虞苏来到明城,回到了故国。此时,虞苏的箭dú也已拔去,身体康复。旅途劳累,还是让他消瘦不少,要是让姒昊看到,难免心疼。 在明城,虞苏再次书写下一份帛书,托信使带给远在帝邦的姒昊。一路上时有耳闻前方的战报,听说姒昊的大军在攻打密城。没有他在姒昊身边,不知道他过得可好?两人分离时,姒昊说身边有任嘉、吉芳,寻云息、伯密等心腹,实在不必为他担心。 他在作战,又如何不担心呢。 告别明城,虞苏加快行进步伐,匆匆赶往虞城,归心似箭。这份归乡的激动心情,不只虞苏独有,对于身为虞人的依齐辰还有他的士兵而言,都是一样。 坐在马车,眺望虞城南面绿油油的田地,远处葱翠的及谷,虞苏有种恍惚如隔世之感。城南耕种的大人们,还有人能认出他是虞茅的小儿子虞苏,小孩儿们则全然不认识他。小孩欢喜地追在他马车后面,以为他是哪国的嗣子。 虞君闻讯帝昊的卿臣到来,他派出一位大臣在虞城南门迎接。这位负责接见虞苏的大臣不是别人,正是虞允。两位好友,把臂言欢,自不必说。 回到虞城,虞苏在家休养,过上清闲日子。 依齐辰和壶在虞城休息几日,他们再次出发,前往帝邦,与姒昊的大军汇合。 从前方传来的战况,可知姒昊已攻破密城,直逼帝邑。帝邦的三分之二疆土,都在姒昊手中,复国是早晚的事情。 离开了姒昊的虞苏,关于他的消息,只能从信使那边听闻,他们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姒昊冲锋陷阵,艰苦作战时,他却坐在虞城的家中,享受安宁的生活。 分离让虞苏惶恐,也让虞苏自责。 夜里,每每睡不着觉,虞苏会披衣到院中来。卧在院中看门的大黑,总是很警觉醒来,它陪伴在他身边。虞苏眺望天空的月亮,还有西方的星辰,想着,他的阿昊,是否也曾仰头看向同一个夜空。 ** 於墟为古帝时代帝於的都邑,如名,它已成为一处废墟。 高大的宫城遗址,为荒草吞噬,夕阳照在残桓断壁上,晚风呜咽,像似一曲挽歌。君王伟业,转眼成空,不免让人唏嘘。 姒昊的大军驻扎在於墟,离帝邑不过数十里。越靠近帝邑,遭受晋夷兵的攻击越是稀少。潍水之战,倾尽了帝邦的兵力,晋夷再无力组建大军。 渡过潍水后,姒昊的军队迅速壮大,加入帝军的方国和部族越来越多,其中,也有被姒昊恢复自由身的帝邦奴隶。自渡潍水,一路行军,所遇敌军,一触即溃,摧枯拉朽。此时,晋朋的统治,就像一堵破墙,只需再加把力,一推就倒。 夜晚,各军的统帅们从姒昊的大帐出来,他们领命散去,自去休息。明日大军出动,兵分两路,一路取帝邑,一路夺帝邦的西南关。西南关是帝邦西南的门户,在晋夷手中。姒昊下令夺取,是为避免晋朋政权结束后,驻守西南的晋夷军撤离,西南蛮趁机进来洗掠。 夺取西南关的任务被jiāo给寻云息和虞戍北,姒昊将亲率帝军,进攻帝邑。 偌大的帐篷中,灯光昏暗,映出帐中两人,是姒昊和依齐辰。依齐辰从虞地回来,今日才抵达於墟,来的正是时候。 “苏那边安好吗?”姒昊哪怕提起这个名字,都觉心中一股暖意。 “回帝昊,苏卿安好无恙,在家中休养。”依齐辰离开虞城时,还特意去虞苏家一趟,看见他安逸的模样。 “这一路行程辛苦你了,齐辰。”姒昊心中感激,虞苏能安然抵达虞城,比什么都重要。 “能为帝昊分忧,是属下荣幸。”依齐辰躬身行礼。他很高兴完成姒昊jiāo予的任务,他也明白自己被赏识和信任。 “下去吧。”姒昊颔首。 依齐辰退出大帐,他临走前回头一眼大帐,他见到姒昊孤零零的身影。他们这些跟随在姒昊身边的人,知晓这位君王身边没有女人,他心中所爱是位男子。 帝昊喜欢女子还是男子,在依齐辰看来和他们根本毫无关系,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有些统帅,方国的君主会在意,他们无不是想和帝昊联姻,有自己的盘算。虞苏的退离,非常有远见,他成全姒昊,并且毫无怨言。依齐辰佩服虞苏,也敬重姒昊。 此时,姒昊身边的这些人,都不知道姒昊和虞苏其实有约定,他们只是短暂分离。 虞苏走后,姒昊的生活很简单,只剩打仗。 以前虞苏在他身边,他很喜欢夜晚。到夜里,他就可以搂抱所爱,和他亲昵,顺便闲谈点事情。这是一天中最轻松,悠闲的时光。 青铜制的灯具,灯火幽明,於墟圆月的夜晚,姒昊卧榻入睡,梦中见思念之人。这一夜,他睡得很平静,很安稳。 早上,姒昊在侍从的服侍下,穿戴上皮甲,铜盔,绑系宝剑。风川入帐禀报,大军已准备好,只待帝昊下令出发。 姒昊整整胸口的领子,命令:“即刻出发,朝帝邑前进!” “是!”风川退下。 在风川进来禀报前,寻云息和虞戍北的军队已出征。身为虞人,风川和依齐辰一样,因才能出众被姒昊留在身边,没让他们跟随虞戍北。 风川近来还成为姒昊的近卫,想来姒昊念着以往与他相识,且他还是虞苏的挚友。 帝军从於墟撤营,宏大而壮观的大军往西前进,绵延数里,令人惊叹。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还是第一次为世人所见。在帝邑的百姓看来,他们甚至不用挥矛shè箭,只需把手一推,便就能将帝邑宫城的墙壁推塌。 事实上,姒昊并不想凭借暴力进入帝邑,他想以和平的方式。帝邦是他的国家,而帝邑是他的都邑,在自己家里打仗,能不破坏,尽量不破坏。 大军再次止步,在帝邑西郊安营扎寨,众位统帅等待帝昊攻城的命令。帝邑西郊有座离山,晋朋的墓穴就营建在此,帝军到来,早看不见任何修陵的奴隶,只留一座未建好的地下墓穴。 墓穴如此的深广,站在上头探看都觉眩晕,可想而知动用了多少奴隶挖掘。鬲青然把头往墓穴一探,抚掌笑道:“墓坑挖得真深,能埋晋朋那一大家子了。”这叫自掘坟墓。 晋朋妃子儿女无数,听闻有一百来人。 “帝昊不好杀,这墓坑派不上用场。”任嘉清楚姒昊的习xìng,他是个宽宏大量的君王。他会杀晋朋和他儿子,但会放过女子。 昆极让侍从将他带临墓坑,他小心把头一探,咋舌。身为一位瘸子,他每次出行都由一位高大的侍从搀扶。墓坑中有十来具白骨,衣衫褴褛,手脚有枷,看来是奴隶的尸体。晋朋的统治残酷而血腥,这一路多有见闻。昆极抬头问任嘉:“我不明白,大军都到城门外了,为什么不进攻?” 吉华说得神秘:“帝昊在等一个消息。” 原本在夷城治理百姓的吉华,在虞苏离开后,被召来姒昊身边。他成为姒昊的卿臣,由此他知道一些不外传的事情。 鬲青然问:“什么事情?” “华,我看是策反。”任嘉笑道。 任嘉不是胡乱说,他有耳闻,再说他今早看见子蚕进入姒昊的大帐。子蚕身为子族人,她和她的族群立下不少的功劳。他们探查帝邦,摸清帝邦情况,他们在帝邦散播消息,制造混乱,而今还在帝邑里搞策反。 昆极说:“看来仗打不成了。” 鬲青然笑语:“挺好,直接封爵。” 大帐里,姒昊和伯密,还有子蚕议事,谈至一半,姒昊命令风川去召集各军的统帅。风川出大帐,朝前一看,统帅们聚集在一起,这下好,不用各营地去奔告。 风川走上前去,传达命令:“帝昊有请众位前去大帐,有要事告知。” 众人欣然应诺,跟上风川。 此时天近黄昏,营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看见帝邑的东北角着火,他大声喊道:“烧起来啦,宫城烧起来啦!” 众位统帅正要走进大帐,纷纷回头,往帝邑的方向眺望。他们张大嘴巴,表情惊讶,又夹杂着惊喜。他们跟随姒昊多时,打过大小仗无数,见证这位君王的惊人事迹。一时也没多么惊讶,他竟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初秋,这个粟尚未熟的时节,帝昊的大军驻扎在帝邑西郊。隔日,帝邑宫城东北的丹宫起火。帝昊派遣骑兵前去探看,发现帝邑的宫城大门被打开,本该为晋朋守城的士兵倒戈向帝军。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真是完结倒计时啊。晋矢乌明天会出现,然后他就去领盒饭了(并不) 昊总:想念我苏。 鱼酥:闲时撸犬,书写战事,才不要想他。 大黑:汪汪汪汪汪(开心,回家啦) 第117章 帝邑 在帝军争渡潍水时, 身为统帅的晋矢乌就已知道败局, 他回天乏力。帝军成功渡河, 晋矢乌的军队一触即溃,丢盔弃甲。这些士兵大多是晋夷掠来的奴隶,出征前, 他们被奴役去营建云台,离山墓等工事,鞭答枷铐, 深受荼dú。他们对晋夷有很深怨恨, 又怎么肯为晋夷卖命。 这一战,帝军大获全胜。晋矢乌士卒散尽, 身负重伤,被一位忠心的部下救走。 他昏迷数日, 再次醒来,人在密城。战事并没有因他病痛而终止, 他刚醒来,就听闻姒昊的大军正在攻城。 从钺关退兵,被父亲剥夺寻丘兵的兵权开始, 晋矢乌就对战事感到厌倦。多不可思议, 在遭遇姒昊之前,他热衷打仗,灭在他手中的方国部族无数,他引以为傲。只是有天,胜利者再不是他, 他才意识到战争之苦,体会到他的征伐给别人带去的痛苦。 晋矢乌本想带伤指挥密城防御,不料城中空虚,他勉强抵挡一阵,再无力支撑。在一番打斗中,晋矢乌创口裂开,血流如柱,照旧是在部下的救助下,晋矢乌才从战场脱身。这一次他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他在伤病下奄奄一息。 部下将他送至帝邑,他们觉得他们的世子怕是要死了。 晋矢乌在帝邑昏迷许多天,一度没人医治他,只有妻女看顾他。原因无它,身为父亲的晋朋觉得这个长子还是死了好,活该。晋朋将一系列兵败都怪罪在晋矢乌身上,他受大臣酉异的蒙蔽,怨恨儿子当初一意孤行,没有争夺夷城,而去攻打钺关。就是因此,晋夷祖地被帝向之子占据,天神怪罪,老天才要灭亡他的政权。 晋矢乌很像年轻时的晋朋,父子这种相类,使得他们相处得不快。在姒昊未称王前,晋朋对晋矢乌就已充满猜忌,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1 章 一直担心这个儿子会篡位。为何有这样的猜疑,除去晋矢乌骁勇善战,又桀骜难制外,更有来自巫辛的警告。 晋矢乌在妻女的照顾下转醒,他病恹恹,终日昏睡。妻女怕他担心,故意隐瞒他战况。直到一日,晋矢乌发现妻子在啼哭,一问才知道帝军驻扎在於墟,攻打帝邑只在朝夕。 晋矢乌爬起身,对妻子说:“我饿了,煮些吃的来。” 妻子吩咐奴人做上丰盛的食物,让晋矢乌饱食一餐。看丈夫大口大口吃ròu,妻子还以为他康复了,心里挺高兴。 晋矢乌酒足饭饱后,让妻子取来皮甲,刀箭。晋矢乌告知妻子,说要去见父亲,便独自前往丹宫。 这时天刚黑,宫城上悬挂一轮惨淡月亮。晋矢乌一手扶住胸前的创伤,一手执剑,登上丹宫的石阶。丹宫哭声一片,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们,聚集在殿外,哭得花容失色。晋矢乌抓起一个询问,女子抹泪说:“世子救救我们,后朋要把丹宫烧了,还要我们殉葬。” 晋矢乌没理会这些女子,他径自进殿,见到倾倒在地的财宝,还有失去了理智发的父亲。晋朋让侍从将丹宫的财宝都搬出来,堆放一起,他要放火烧宝物,美女,一样样姒昊都别想得到。 晋朋拽住晋矢乌袖子,感伤说:“矢乌我儿,阿父还以为你死了。来得正好,我们父子尽弃前嫌,命归一处也是天意。” 晋矢乌扯走袖子,看向在旁帮忙倒宝物的酉异,怒容责问:“他发疯,你也疯了?”酉异老泪横流,心酸地用袖子拭泪,说道:“都完了,天塌了……”他絮絮叨叨念了许久,他的悲伤倒是发自内心。 见到眼前的这些荒唐事,晋矢乌摇了摇头,拖着伤病的身子,步出丹宫。他在路上行走,见到一支火把队伍,领队的前来,冲他喊道:“世子让我们好找啊,大事不好,守城的将士造反了。” 晋矢乌定神一看,原来是晋鹰,他们算是难兄难友了。经由问话,晋矢乌才知晓晋鹰一路兵退回帝邑,在帝邑有两三天了。还知晓而今听令他们的士兵,就百来人,城中的大臣将士,大多被帝军策反。 “晋鹰,去将人召集起来,向西城门聚集。”晋矢乌下令,他看向士兵们,“把家小都带上,快去。” “世子,这是要?”晋鹰是个武夫,脑中想的是把造反的将士杀死,能杀一个是一个。 “撤离。”晋矢乌回道。 晋鹰没再说什么,命令士兵们去通报其他人,一起到西城门聚集。自从敌军逼近帝邑,许多晋夷贵族闻讯跑路,毫无忠诚可言。只有少量的人留下,并且忠诚于晋矢乌。 晋矢乌叫住一位士兵,对他说:“去通知我妻女,让她们即刻收拾行囊,到西城门去。”士兵愣愣点头,问道:“世子,你要去哪里?” “我去木殿,探看一位老友。”晋矢乌摸了摸他腰间的长剑,脸上带着yīn冷的笑。 他想杀巫辛,这个念头在他年少时就有。巫辛一直在挑拨他们的父子关系,身为一位帝巫,却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因着巫辛的谗言,酉异的蒙蔽,晋朋一直疏远晋矢乌,甚至不许他留在帝邑。长久以来,晋矢乌不是带兵在外作战,就是镇守寻丘。 这份怨意,积累多年,尤其如今国破,更是对她愤恨不已。 拖着伤病之躯,晋矢乌走向通往木殿的道路,他觉得这路真是漫长。月色下的木殿寂静,安谧,仿佛居住者根本不知晓外头的骚动。 晋矢乌走到木殿大门前,他发现大门大开,屋中空dàng,心想这老妖婆该不是跑了? 进入屋中,借着一盏油灯散发的有限光芒,晋矢乌看见巫辛躺在一张矮榻上,一动不动。原本服侍她的女侍们一个也不见,定然是听得风声跑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人xìng如此。 巫辛在矮榻上躺得直挺挺,她双手放在腹部,手上执着玉龟和玉签,嘴里还念念有词。晋矢乌进屋后,她停止了咏颂,她用苍老的声音说:“世子,我就知道你会来杀我。” “是个人都知道,我饶不了你。” 晋矢乌把剑一挑,剑尖抵在巫觋的胸口,他没有使力,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 巫辛仍是静静躺着,她不为所动,她的全身被布帛遮掩,也无从知道她是否流出出一丝惊恐的表情。她的声音如此老迈,在这个静寂而不详的夜里听来,显得特别诡异:“我在十年前,就已知道日后要死在你手上。” 晋矢乌的神色先是一滞,随后他嘴巴张开,嘴角扬起,他笑了。他觉得很可笑,他已恍然,他缓缓收起剑,讥讽:“巫辛,你我本无仇怨,是你害怕自己的预言,才有我这位敌人。” 巫觋能预言自己的死亡,但他们总要坦然接受。巫觋能窥见天意,但不许去更改,或者去促成,他们只能“看”,不许亲自去“做”。身为帝巫,巫辛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人活太久,难免就要老糊涂。 “我父亲真是愚蠢,夺得王位后,就不该再听信你的胡言乱语。”晋矢乌将剑chā回剑鞘,他转身走了。 已是风烛残年的巫辛,无需他动手,他看得出来,她快死了。 晋矢乌走在清冷的月夜下,朝城西的方向前去,他身后的木殿,巫辛正在无声无息老去。 夜风吹拂木殿的帷帐,也吹动巫辛身上罩的布帛。巫辛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唯有那层层包裹她干瘦身体的轻薄布帛,在风中扬动,仿佛活物。 ** 姒昊率领大军进入帝邑,百姓夹道欢迎,箪食壶浆,迎接帝邦真正的君王还有他的王师。骑在白马上的姒昊,身穿玄色战袍,外罩红丝犀皮甲,头戴吉金盔,陵厉雄健,极具王者之气。他身后追随十数位将领,个个踌躇满志,英武不凡。不说这些将领,就是他们带领的士兵亦是经由战争磨砺,英勇而果断,锋利得犹如一柄柄昆剑。 迎接王师的队伍,以一位晋夷将领为首,这人是驻守帝邑的事臣。他对姒昊揖手,告知:“后昊,晋朋在丹宫自焚,晋矢乌率晋夷残部从西城门逃走。” “几时逃离?”姒昊问。 “后昊,就在旦明之前。”事臣回话。 “逃不远。”还不到午时,在姒昊看来,派队骑兵能轻易探寻到他去向。 “多半是想逃去扈方。”伯密不惊讶于晋矢乌会逃,这人xìng格刚毅,不会坐以待毙。 “帝昊,我愿领兵追击。”鬲青然上前请令。 姒昊颔首授意,晋矢乌是晋朋的继承人,不得放任。在姒昊授意之前,伯密模样着急,他怕姒昊将晋夷的残部放走。他们君臣私议过如何处置晋族,伯密提议凡是晋族,必须一个不剩,全部杀死。姒昊不赞同,说是不必如此。 鬲青然当即领命,领上他的规兵离去,姒昊率领大军继续行进,前往宫城大道。 在大军中的任嘉,跟他身边的吉华说:“城外见到的火光,原来是晋朋放火把自己烧了。”吉华抬头看着前方,宏伟的宫城为烟雾吞噬,他怅然:“荒yín无度,众叛亲离,足以让后世的君王引戒。” 谁能想到,统治帝邦二十年,不可一世的晋朋,最终是这么死去的呢。 天气炎热,位于宫城西南的丹宫被大火烧得啪啪响,士兵们汲水救火,场面壮观。救火及时,火势没蔓延到宫殿区。 大火熄灭后,姒昊进驻宫城,他站在被火烧得不成样的丹宫前面,若有所思。曾经穷极奢华的丹宫,只剩地上一堆破瓦漆木,晋朋营建它时,必然没想到最终这里会成为他葬身之地。 士兵们从瓦砾堆中发现好几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卧在财宝之上,烧成了黑炭,它体格高大而肥壮,配饰华美,是晋朋无疑。 见到这位仇人死状如此凄惨,姒昊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觉得可惜不是自己动手。晋朋是该以死谢罪天下,这是他应得。 姒昊神色淡然,对士兵命令:“将他埋了。”他不是晋朋,他不会将仇人杀死,尸首悬挂在城墙上示众。随便挖个坑,埋了一了百了。 士兵从废墟拖出一具具尸体,其中有一些骨骼纤细,一看就是女子。姒昊问起那些被晋朋囚在丹宫的女子,一位投诚的晋朋旧臣说:“有数十人还活着,没烧死在里边,正等候后昊发落。” “听任去留。”姒昊不可能接收这些女子,而且也不打算将她们发放给将士们。 离开丹宫后,姒昊前往木殿所在的观象台,他在观象台上禹禹独行。他没有接近木殿,也不感兴趣,早先有人禀告,巫辛已死,是老死。那时,跟随在姒昊身边的任嘉说:“她死得真是时候,该不是吓死的吧。” 对于巫辛,姒昊本打算处死她,绝不姑息。现在想,确实如嘉所言,她死得真是时候,要是让帝军冲进木殿处置她,她肯定没能留个全尸。 一位位仇人,姒昊都让人将他们埋了。人死罪灭,再多的暴力,又有何用处。姒昊是个豁达宽容的人,他没被仇恨支配,始终清醒。 帝军入住帝邑后,将士们捕抓到不少晋夷旧臣,有罪行的服罪,无辜者释放。将士们都知道,后昊有令:不得滥杀无辜,违者重惩。 有这一份宽容,才能安定民心,尤其是在这政权更替,百废待兴之时。帝邦的子民们,受够了晋夷的残暴,他们需要一位宽仁的君王。 在宫城的第一夜,姒昊入住南殿。 这是他父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是历代帝邦君王的起居宫室(不算晋朋)。听伯密说,二十多年了,南殿跟当时帝向在世时,没什么变化。晋朋废弃南殿,营建丹宫居住,大抵心里有所忌讳。 帝向登基,身为帝邦的shè师,晋夷必然起誓效忠,最终他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背信弃义,可是大罪。弑君,同样是大罪。 姒昊让侍从将南殿收拾一番,当夜便就住在里边。 这一夜,南殿灯火如昼,姒昊与大臣们在此议事,时不时还有信使进来通报。天快亮时,姒昊才去小眠一会,躺在大榻上,将心静下。 深广的寝室,除去门外两位侍卫,便就只有姒昊。没有陪寝的女子,没有丽的少年某位部族首领曾发奇想,想偷偷献几个美男给帝昊,结果挨了伯密的鞭子。 这份严惩自然有姒昊的授意,从此,再无人敢动这样的念头。 蓝色的发带,缠绕在手上,低头嗅吸,尚有他淡淡的气息。复国成功,居住于帝邑宫城的年轻君王,他没有为复国成功而激动万分,他心是如此沉重又静穆。治理一个大邦绝非易事,从今夜起,他肩上负担着一个重任。在这不平静的夜晚,他忍不住在深夜里,思念他的所爱。 他回到帝邦,夺回属于他的王位,这远远不够。他的初衷不曾更变,他站在万众之巅,执住那人的手,和他厮守一生。从此他们再不必流亡,再不容他人置喙。 作者有话要说: 伯密:这几鞭是代苏卿抽的。 晋矢乌:听导演说我不会去领盒饭。感谢导演恩情。 导演:谢昊总吧。 姒昊:财宝美女??? 第118章 紫湖重逢 随同虞苏一起回到虞城的, 不只是一头大黑犬, 还有大量的财物。这笔财富, 是姒昊的馈赠。在姒昊身边管理财物的虞苏自然不缺乏玉帛之类的物品,不过他平日只取所需,用得实在不多, 身边也不攒私财。姒昊的财物,实则也是虞苏的,在这位君王看来, 他给虞苏多少都不为过。 用这笔财物中的一小部分, 虞苏扩建了自家宅院,让房间更宽阔, 有更好的采光。偌大的宅院,从此也有两位奴人, 一位负责提水砍柴,一位负责洒扫煮饭。 虞父日子照旧, 仍在宫城里任职,不过他和他长子的职务和俸禄都有提升。他们在南洹之战中有战功,得虞君的提拔。虞母近来清闲, 天天也就织织布, 和邻里话话家长。 大宅子修营成两层,虞苏住在楼上,他时常待在上头。 有一段时日,他的箭伤复发,身体因疼痛而不适。他不是个能忍受身体痛苦的人, 只得乖乖在楼上养伤。 冬日,棠梨树叶落尽,一只肥啾不知从哪里叼来一颗红艳的果实,站在树枝上啄食,雀跃地啾唧。虞苏站在窗口,看着飘舞的小雪,还有院外欢喜扑雪的小孩,他略显苍白的脸庞,露出笑容。 秋时,姒昊在帝邦登基的消息,传到虞城来。许多亲友过来虞苏家中,跟虞苏贺喜,他们以为他会启程去帝邦,他可是帝昊的卿臣。后来,亲友们见虞苏始终没有动身,才意识到这位帝昊的大功臣,恐怕是要退隐。 功成名就,退隐虞城。 大部分亲友实则知道虞苏和姒昊的关系,譬如虞苏的家人,还有虞正,风夕等友人。他们为虞苏感到惋惜,也觉得那人已经是帝邦君王,有他的思量,两人恐怕自此地北天南。 这年虞城的冬天很冷,虞苏常在房中烤火,他坐木案前书写,他身边总是卧着一头大黑犬。在虞城懂得帝文,且能流畅书写的人实在稀少,虞君曾询问过虞父,他这个小儿子,愿不愿意到宫城里任职。虞苏婉拒了,虞父帮着谢绝。 在虞父看来,他这个孩子足以任职秉臣,他游历过许多地方,他还辅佐了帝昊。只是命该如此,最终孤零零一人回到虞城来。他带着大笔的财物,也带着伤回到故乡,那位他曾经日夜陪伴的人,则永远留在帝邦。 当年,那个在家中挑水砍柴,蹭吃蹭喝的家伙,成为了帝邦的君王。从此高不可攀,为山水阻隔千里。 虞母很心疼她的苏儿,尤其他带着伤回到家里,有时还要受伤痛的折磨。 严冬里,虞母常端着各种食物上楼去,让儿子好好吃下,把身体养好。她看到这个儿子,总要想起那个“负心汉”,有时也会把“阿蒿”责备上两句。虞苏安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2 章 她,说归家是自己的意思,当时他留在姒昊身边,有xìng命危险。 “他都是位王了,谁敢把你怎么样。他要还念着旧情,就该派个人过来。”虞母越说越觉得他是个男子才这般吃亏。要换是个女子,陪伴姒昊这么多年,最后遭他“背弃”,他肯定是要让人戳脊梁骨。 “阿母,他刚到帝邑,要忙的事情多。”虞苏不会责怪姒昊,复国之后,事情多如牛毛,再说路途远,也可能他派出使者还在路上。 “尽帮他说话。”虞母摇了摇头,叹息许久,“苏儿,你也老大不小了,阿母怕你孤独。” 无论是男是女不重要,可身边总得有个相伴的人吧。 “阿母,我不孤独。”虞苏在虞城渡过了夏秋冬,这时光不可谓不漫长,分离确实会让人产生猜疑。虞苏清楚自己不必去胡思乱想,他了解姒昊。 “他都当君王了,要什么有什么。他要再不派人来,我们家苏儿也不能吃亏。”虞母是心疼虞苏,实则她也只是嘴皮上说说,一切都看虞苏意思。 “阿母,莫要胡思乱想,我何曾吃亏过。”虞苏笑语。若往世俗上去看待,他带回如此多的财物,几辈子也用不完,帝昊没亏待他。 能陪伴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为他疼爱,怜惜,哪怕日后有变故,只是哪怕,虞苏也不觉得吃亏。虞苏所求的,是让姒昊再不必遭人追杀,不必过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今,他已是帝邦君王,谁也威胁不了他。 虞城的冬日很寂静,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一天冰雪消融,棠梨树的秃枝上,长出了两片嫩叶。虞苏身体好上许多,摆脱了伤痛,他闲来无事,会带上大黑去拜访友人。他去虞正和风羽的家中作客,有时也到风葵家,虞允家,任家。 风夕出嫁角山,嫁到牧正家中去,成为任的妻子。一条任水阻隔不了两地,虞苏搭上风葵家的船,前去角山。顺便拜访任夫fù,主要目的则是去落羽丘。 当你“失去”了某人,你所能做的,是见物思人,是重游故地。 走在翠竹林里,脱鞋过那条浅溪,想起在这里两人第一次拥抱,他还送给自己一颗红色的玛瑙珠。那颗玛瑙珠至今也还佩戴在虞苏身上,就在项饰上。不知不觉,已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虞苏才十五岁。 牧正家的老奴束一路护送虞苏,如当年那般。他带着虞苏穿过林子,来到曾经姒昊牧羊的草场,见到数十头羊。那是其他牧民的羊,恍惚一看,仿佛那草场上还会卧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英俊少年。 “牧民们都知道这里是帝昊牧羊的地方,不过落羽丘还是没人敢住。”束手指前方的土丘,悠然道。 落羽丘曾是先民祭祀太阳的神坛,也只有姒昊敢在上头居住了。 虞苏登上野麻坡,见到别人修的羊圈,大黑绕着羊圈高兴转悠,它怕是也忆起了往昔吧。虞苏把束和大黑留在野麻坡,独自前往落羽丘。他沿着陡峭山道行进,好不容易爬上落羽丘,见到的是坍塌的土屋,杂草丛生的土台,记忆中的落羽丘已消失。 那一刻思念如此强烈,他是如此的想念姒昊,那一刻,虞苏感到怅然。 他是帝邦的君王,早不是那个牧羊少年,他不再为自己所有,他属于天下的子民。 沿着土台边沿行走,虞苏发现他去不了林后的那一面湖。野草齐膝,dú蛇出没,树木侵道,他过不去。他和姒昊曾在湖中洗澡,那时他偷偷看着他的身体,又害羞又忍不住想看。 后来两人身心相许,对于对方的身体都很熟悉。 君王一般会有几个妻子,其中一个是正妃,帝邦的正妃,习惯称为帝妃。 他登基时册过妃子吗? 虞苏想起姒昊曾对他说的话,他说要以自己为帝妃,然而有史以来,又何曾有过男帝妃。想起这事,虞苏不禁笑了,抬手触摸贴在胸口的帝族玉佩。 初春,大批参与帝昊复国战争的虞人跟随虞戍北归来,但是其中没有风川和依齐辰。虞戍北一抵达虞城,便就到虞苏家中来,他携带着姒昊的帛书。帛书长长一卷,讲述他攻克帝邑,论功行赏与及治理帝邦的事情。姒昊写得很详细,哪怕虞苏不在帝邑,对帝邦的情况也能有充足了解。 帛书的最后,是两行字,写着思念的话语。朴实,简洁,没有过多情感的表述。他不擅长述说情话,他这些简略的思念之语里,读不出深刻之情。仿佛,他对虞苏的思念,远远不及虞苏对他的十分一。 这份帛书后来被虞苏搁放在枕边,他时而会去读读它,摸摸它。 虞戍北告诉虞苏,姒昊没有册妃,不过在他要归虞城时,有不少方国提出联姻的请求,后续不得而知。虞戍北提议:“苏卿不如先启程前往帝邦,而今四方初定,帝昊需要人才辅佐。” “帝邦不乏人才。”虞苏很清楚这点,他曾是姒昊身边的卿臣,不少人都是他亲手提拔。 “以苏卿的才能,未免可惜了。”虞戍北为虞苏惋惜,他这个大功臣却只能退隐,以他的功劳足以封爵。只因他是帝昊的枕边人,反倒难以被公正地对待。 虞苏不免有些许忧郁,但他并不懊悔离开,也没有任何怨意。待这春日过完,离开他也有一年之久了。别离让人不安,也让人将双方的关系看得更清晰。 虞戍北的归来,让虞苏迷茫些许时日,不长,就那么几天。 春日,及谷万物欣欣向荣,虞苏坐上虞戍北的彩船,dàng于紫湖。他见到曾经为兵燹毁去的紫藤林复苏了,郁郁葱葱,待到花时,紫色的花串又该垂满藤蔓。 那里有虞苏的许多记忆,他和姒昊第一次欢好,便是在紫藤花下。 时光过得很快,当初的少年,而今也有二十岁了。人们生年不过四五十,可谓半生已度过。虞苏追忆往昔,感慨年华的逝去,还有物是人非。 仰头眺望远方的紫藤林,低头陷入沉思,如画的眉眼染上惆怅。虞苏不知晓自己的惆怅,尽为虞戍北所睹,也为他怜惜。虞戍北抬手缓缓贴向虞苏的脸庞,在即将碰触上时,虞苏诧然抬眼。虞戍北把手退缩回去,他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为自己适才的胆大而惊讶。 当年,少年虞苏独自站在宫城之外,淡雅而从容,那个身影,虞戍北还记得。帝昊也许因为得到而不珍惜,虞苏如此秀致,喜慕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就是这般只穿着寻常的素色长袍,系着一条藏蓝色的发带,清雅别致,看到那发带飘舞的模样,也让人心中一动。 自从这次游湖之后,虞苏再没怎么跟虞戍北往来,他感到不自在。 虞苏还是常到紫湖来,他来看紫藤花,整理白鹭的渔屋。虞苏很少去想,他和姒昊到此为止了,他不认为。他觉得等这春日过完,他可以去趟帝邑,亲自去看看他。他想看他身为帝邦君王,穿衮服戴冕冠的模样,那可是自己幼小时就梦见的。至于两人是否能在一起,都已是次要了。 白渔屋当初建得牢固,里里外外收拾一番,仍能住人,而且相当清幽。虞苏喜欢这里,划个船就能去紫藤林,姚屯,白林子。 有时,虞苏会到白渔屋住几天,身边带着一位奴仆。他在这里追忆往昔,也在这里书写帝邦复国的历史,他所写的史书里,到处都是姒昊的身影。 有时,虞苏很想他,想得不得了,会在紫藤林里游dàng;有时虞苏又像忘了他,在虞城里和家人们欢聚,笑语盈盈。虞雨和邰东来得频繁,而且总是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家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虞雨和邰东从不提姒昊,只有一次,虞母下厨蒸面果子,无意说到阿蒿以前喜欢吃这个。虞雨说:“阿母,我们以后不提他。”她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再不会有联系的人,她很为小弟抱不平。虞苏跟虞雨说等春日过去,会去帝邦一趟,虞雨不赞同,责怪姒昊:“小弟,把你们当初饮酒的双联壶砸了,以后另烧一件,让他好好后悔去。” 在虞雨看来,从帝邑抵达虞城不过两月路程,从他登基至今也快一年,如何不让人猜疑。 “你别瞎出主意。我看小弟亲自去趟帝邑也好,该讨个爵位,这是小弟应得。”邰东的话在理,以虞苏的功勋应该封爵。跟在姒昊身边打仗的将领都封了爵位,虞苏的功劳比他们大多了。 “赏赐不少财物,足够了。”虞苏不觉得姒昊亏欠他什么,两人你情我愿。再说都是对姒昊的无端猜测,一年不算久。 等待使得这个春日过得很慢,不过虞苏心情倒是平静。棠梨花开得茂盛,虞苏在家里带着小外甥玩耍,或者撸撸大黑,烧点彩陶器。 有一天早上,一位不速之客来到虞苏家拜访,他是依齐辰。他来告诉虞苏,帝昊将在任方会诸侯,且他人已抵达任邑。虞苏听后很激动,他确实很想他,不过激动片刻,又冷静下来。依齐辰看他反应平淡,没有主动问帝昊的事,他只能主动说:“苏卿,帝昊一直没有正妃,不只没有正妃,也没有其他的妃子。” 虞苏只是点点头,他本该很高兴,但真得知道是这种情况,又担虑起来。 帝邦君王抵达东南方国,前来会四方诸侯,是一件大事。虞君也在受邀之中,他和虞戍北亲自前去。抵达帝邑,身为帝昊的盟友,复国有功,虞君获赠一件美璧。不只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大玉璧,虞君还得到一个殊荣,帝昊将亲临虞城,祭祀及谷神木。 在虞城的虞苏,并不知晓姒昊会来虞地。此时的他内心有些矛盾,即想去任方见他,又感到怯意。虞苏去了趟紫湖,他带上奴仆和大黑,穿过白林子,走到姚屯。他和姒昊曾经居住过的土屋早已倒塌得不成样子,土屋一侧的田地被杂草吞没,倒是在杂草丛中,虞苏见到了一条大蛇。 还是那么懒,慢悠悠在那儿爬动。 沿着紫湖畔行走,虞苏抵达紫藤林,见到暮春怒放的紫藤花。烟云氤氲下,紫藤林如梦似幻,让人流连忘返。午时,虞苏便就在这里歇息,让奴人将席子铺上,他躺卧在上头。仰头看向下垂的紫藤花串,伸手就能碰触到,曾经有过这样的场景,而今想起仍让人缱绻。 不知不觉中,虞苏睡去,他做起梦来。梦中,他还是个小男孩,独自一人在紫藤林里奔跑,紫藤花低垂,触动他的发丝。他听到了琮的玉佩声,还有淙淙的水声,蓝色的紫藤花像团簇的蝴蝶,浅黄色的兰花随风轻轻摇动,似乎有人在呼唤他,喊着:苏。 那么悠长,那么深情。 虞苏醒来了,他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如此寂静,仿佛连鸟虫声也消失了。紫藤花串被风吹得摇动,云雾散去,阳光渗透林地,呈现出紫藤林的深广。身边的奴人消失不见,那头本来趴在席子旁的大黑也不见踪迹,多奇怪。 虞苏起身,在紫藤林中穿行,他寻找着,仿佛年幼时的自己。他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犬吠,他沿着犬声的方向前去,那犬声却消匿无踪。虞苏驻足不前,前后顾盼,他听到趵趵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么熟悉,听得人心中一颤。虞苏蓦然回头,他看到阳光下,一位高大的男子正在朝他走来。 他穿着玄色的衮服,头戴垂珠的冕冠,他的腰间佩戴的组佩玉发出琮琮的相击声。他英俊而静穆,他的嘴角上扬,笑意潺,他的眼睛像星汉般璀璨。穿过幽深林中的一束阳光,正照在他肩上,使得他的身影如此劲拔,鲜明。 虞苏一时无法区分这是梦还是真实,眼前站着他魂牵梦萦之人。这是梦吗?他怎会出现在紫藤林? 他深情呼唤一个名字,从两片薄而好看的嘴唇中唤出:“苏。”他笑着,笑得那么欣喜。 虞苏怔住了,他有那么一会迟疑,他不可置信地问道:“阿昊,是你吗?” 那高大的身影朝虞苏走来,他深情道:“小苏,是我。”他离虞苏只有几步之遥,他张开手臂。虞苏狂喜,扑过去将他死死抱住,他笑中带泪说:“我以为是梦,阿昊,我以为是个梦!” 手臂抱住他厚实的腰身,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体魄,不是他又是谁?难道还能是林中的精怪,感应他的思念而幻化成形。 姒昊的激动之情,不亚于虞苏,他太想他了。除去思念,他心中也有愧意,他将所爱搂紧在怀里,心疼他的清瘦,痴情道:“苏,确实如同梦般,日日夜夜,我无不是在想你。” 他不擅长说情语,这是虞苏听过最甜美的一句情语。 相互凝视,日思夜想的容颜映入瞳中,千言万语,皆不及倾述。姒昊温柔的大手触摸虞苏脸庞,虞苏捧住他的脸,看进他深幽不见底的眼睛,两人温热的唇贴靠在一起。 紫藤林外,站着一支威武的侍卫队,他们被命令不得闯入。紫藤林中,长吻过后的两人低语倾述相思,不知不觉日头偏西。两人执手,并肩从林中缓缓步出,玄服的姒昊,素服的虞苏,一位昂藏七尺,一位温雅秀美。他们之间没有身份之别,他们之间那份亲昵之情,毫无遮掩。 紫湖畔,侍卫们等到了他们的君王,那位吓得发愣的奴人,茫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黑欢喜地蹿到两位主人身前,拼命摆尾汪叫。 这位帝邦的君王,在虞城两日,对虞家人和以往的虞城旧友赏赐许多,十分慷慨。虞城人们美誉他的知恩图报,念顾旧情,也盛传着他传奇的事迹。 姒昊离开虞城前,在及谷的神木地带举行了祭祀,说他曾获得神木的神谕。只有虞苏清楚,那个神谕怕不是姒昊年少时,刚抵达虞城,在这里感应到他的存在,在神木下与他不期而遇。 祭祀完毕,参与祭礼的虞君父子离去,神木地域只有姒昊和虞苏,与及一众侍卫。姒昊遣走侍卫,让他们驻守在神木下。他带着虞苏,往静寂的花草坡走去,他执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3 章 苏手,边走边不时回头去看他。他们分离一年,饱受一年的相思之苦。 暮春的花草坡,花卉争奇斗艳,仍是春意盎然。这里在春时总是很热闹,虞城的年轻男女,热衷于到此处谈情说爱。今日因为祭祀神木,及谷因此封谷一日,不会有他人到来。 姒昊和虞苏面对面,跪坐在花草丛中,两人的手互相往来,你帮我脱衣,我帮你摘冠。昊痴痴地触摸虞苏的脖子,把手探进他的领口,虞苏红着脸,低头去解对方身上复杂的腰饰。他外衣尽被姒昊脱去,长发披散在肩,反之姒昊仍一丝不乱,也只有上身的玄衣被脱去。 君王的衣物,贵重而繁复,哪像虞苏,三两下就被他解去。姒昊一手抓住虞苏在他腰带上忙碌的手,一手去抬虞苏的下巴,他早按捺不住,动情地亲吻虞苏。虞苏赧脸喃语:“还还……没解开。”听得姒昊哑笑,他扣住虞苏的双手,把他压向草坡,咬着他耳朵说:“慢慢来,我自己脱。” 虞苏仰头看他,抬手去触摸他深刻的眉眼,鼻唇,很动容。他眼角湿润,双唇嚅动,唤着他的名字:“阿昊……”姒昊亲着虞苏唇角,凝视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他喃语:“苏,我在。” 他们间不会再有分离,他们会一直相伴,直到青丝成白发,携手老去。 虞苏透过姒昊宽实的肩,看见明媚的阳光照shè在神木,神木的叶子在闪闪发光。他的意识逐渐涣散,那些闪光的叶子,渐渐消匿,最后映入他眸中的是姒昊深邃的眼睛。虞苏不记得自己呼唤过多少次姒昊的名字,他的眼角微红,不为忧伤而因喜悦。 花草坡的花草经由某两人一个早上的“蹂躏”,碎叶落红铺满地,还被欺压得扁扁的。那位高大的君王,屈膝在草坡上,捡起一旁的玄衣穿着,他贴身的白色衷衣上,缠着一条蓝色的发带。虞苏先帮姒昊穿戴整齐,然后姒昊再帮虞苏扎好发髻,系上腰带。他系扎腰带时,分明加上一样东西,就贴着虞苏的身侧。虞苏低头一看,是一条玉花结绶,朱色的绶带,坠饰着彩结和玉花。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物件,它历来只有一件,由帝邦的君王亲手授予他的帝妃。 “你你……”虞苏口吃了,他又赧又着急。不对,先前没见过姒昊拿着它,这是从哪里变出来? “我准备好它已有一年,苏,它与你甚是搭配。”姒昊笑语,他温暖的手在虞苏细腰上轻轻摸了一下,指尖碰触过结绶。 谷风穿过神木地带,吹向白林子,回绕在紫湖畔。雾气缭绕的紫藤林,紫藤花低垂如帘幕,一只轻盈的白鹿,穿行在紫藤林中,它的身影若影若现,直至消匿不见。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谢谢大家这几个月来的相伴,爱你们(比心)此文完结。会有番外。 ------------------------------------------------------- 访问小说分享者(小芳芳)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770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