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之长安兵燹》 正文卷 第一章 洛阳秋望(1) 天空灰蒙蒙的,还未入冬就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昔日繁华的洛阳城经过一场大战之后,整座城都笼罩在阴霾之中。方圆十里之内不见人烟,只有随处可见的尸体,有官军的,也有叛军的,几只野狗啃食着尸体,不时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叫。 黄昏的时候,十里外的官道上突然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行四人骑着马向东北方向疾驰。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大约三十来岁,身穿青色长袍,古铜色的脸从斗篷里探出,向后面的人喊道:“快点,再晚就错过宿头了。”后面那人穿着一件羊皮袄,面容枯槁,又黑又瘦,活脱脱的像一只猴子成精。他背后绑着一把奇门兵器,长约四尺,状如鹰爪。听到前面那人催促,不耐烦地说:“不用着急,照路程来看,咱们应该快到洛阳了。”两人说话时,第三匹马也追了上来,与第二匹马并驾齐驱,骑马的却是一个妙龄少女,这少女大约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皮肤白净,一双眼睛好像两弯上弦月,算不上漂亮,却散发着勃勃英气。她一边喘气,一边对黑瘦男子说:“你也是头一回来中原,怎么知道快到了?我觉得路还远着呢。” “我虽然没去过洛阳,可我昨晚研究了一夜的地图呢,肯定比你熟悉些。”黑瘦少年憨憨地笑着。那少女把嘴一撅,转头喊:“四哥,你快来啊,猴子又要跟我斗嘴了。”这时跑在最后的那男子也拍马赶了上来,这人看上去二十八九岁,身材伟岸,容貌俊美,与那黑瘦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只是他的脸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神情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少女见他不答话,便又叫了一声:“四哥,你听见没?” 那男子这才回过神来,“他说的对,咱们马上就到洛阳城了?” “连你也知道了,”那少女显得有些生气,“你也研究了一晚的地图么?” “你看……”那男子忽然勒住马,用马鞭指着远处。 于是四个人都勒停了坐骑,向远处眺望。只见大路尽头有一座青灰色的城池,城墙高耸,远远看上去,似乎是横亘在半空中的。四人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城池,不觉都呆住了。跑在最前的长袍汉子赞叹说:“洛阳城不愧有神都之名,我看中原除了长安,就要数它了。” “神都?为什么洛阳又叫神都呢?”那少女歪着脑袋,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那汉子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别这么好奇,咱们还得赶路呢。”他转头看向那黑瘦少年,“十三弟,你先去城里打探打探,找个落脚的地方。既然洛阳城已经近在咫尺了,我们就不用急了,慢慢走,欣赏下沿途的风景。毕竟大家都是头一回来,机会难得。”黑瘦少年正要答话,身旁那冷峻青年却说:“还是我去吧,我的汉话比存孝要好一些,行事方便点。”汉子点了点头,“也好,万事小心,别惹麻烦。”话音未落,那青年一扬马鞭,胯下的骏马四蹄翻飞,向着洛阳方向迅速跑去。 “还是不够沉稳啊!”身穿长袍的汉子笑着叹了口气。这个名叫藐吉烈的汉子是代州北部的沙陀人,沙陀之主李克用的养子,汉名叫做李嗣源。那冷峻青年和黑瘦少年一个叫李存信,一个叫李存孝,都是他义弟。名叫月儿的少女则是李克用的的长女。除了李嗣源外,三个人都是第一次踏足中原,对中土的风光景致,风土人情都显得格外感兴趣。这次三个义子奉了李克用的命令,南下打探黄巢起义军的动向,月儿因为从没出过远门,便瞒着父亲跟了过来,所幸她虽然有些顽皮胡闹,但人还是很机灵的,一路上总是有惊无险,没闹出过什么大麻烦。 李存信走后,三人都下了马,沿着官道慢慢走着。李嗣源看见道旁零星长着几朵野菊花,驻足看了半天,似乎是有感而发,吟了一首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大哥,你在小便么?”李存孝看见他停在路旁,问了一句。月儿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她看见李嗣源眉头紧蹙,喃喃自语,就问:“大哥,你在说什么?”李嗣源眺望着远处无边的荒野,又大声吟了一遍,说:“这是一首咏菊的诗,你们猜猜看,是谁写的。”李存孝从小是个没父没母的野孩子,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懂什么诗,就随口说:“这诗写的挺好,难不成……难不成是李白写的。”月儿看见他抓耳挠腮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揶揄他说:“呸,你这只猴子哪里知道诗写得好不好,再说李白什么时候写过这首诗,我看你是只知道李白这一个诗人,随口胡诌的吧?” “放屁放屁,我还知道杜甫,白居易,哪里只李白一个。”李存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妹妹,你说是谁写的?” “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是李白……” “连你也不知道,怎么又来取笑我了。” “你这只猴子不懂装懂,我就是要笑话你,怎么了?” “都别争了,你们两个都不是小孩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天天斗嘴吵闹。”李嗣源面露愠色,“我告诉你们吧,这首诗的作者姓黄名巢,字巨天。” 黄巢,听到这个名字,兄妹二人都大吃一惊。月儿咋舌说:“啊,是造反的黄巢。我还以为这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没想到诗写的这样好。”李存孝却说:“他妈的,这狗娘养的还会写诗?真是怪事。”月儿听他言语粗俗,白了他一眼,“猴子,你能少说点脏话么?” “黄巢原来就是个读书人,会作几首诗又怎么奇怪了?”李嗣源牵着缰绳慢慢走着,“只不过这人屡试不第,加上一场大旱,官逼民反,这才聚众作乱。当年他名落孙山之际,写了一首《不第后赋菊》,也是一首借菊花明志的诗作,比这首更好。”顿了一顿,吟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写的好!看来这黄巢甚爱菊花……”李存孝虽然粗鄙不文,但这首诗浅显易懂,甚有气势,听了之后不由得连连鼓掌。月儿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又知道了?”李存孝涨红了脸:“我就是知道,不然他怎么不写桃花、梨花,偏偏要写菊花?”月儿还要跟他争辩,忽然听到李嗣源叫了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片草地,虽然是在冬季,野草仍然长的格外茂盛。长草不断地晃动,发出簌簌的声响,好像有什么野兽在里头跑动。 “不会是狐狸吧,这一带狐狸是很多的。”李存孝说。 “不大像,比狐狸要大的多。”李嗣源摇头说。 忽然,草丛间呜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掠了过去。三个跟着跑了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东西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这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瘦的皮包骨头,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只穿了件破烂的单衣,身上有好多地方肌肤都裸露在外面。这孩子一面发足狂奔,一面不时地回头张望。兄妹三人往他身后看过去,都大惊失色。原来在这小孩身后的草丛中,猛然窜出一匹凶狠狠的恶狼,正往那小孩身上扑去。月儿大叫:“是狼,狼要吃小孩。” 这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狼,足足有半人高,毛发脏兮兮的,一簇簇地聚拢在一团。就算是在漠北的草原上兄妹三人也没见过如此壮硕的狼,月儿不由惊呼:“毗沙门天啊!” 恶狼目露凶光,纵身一扑,追上了小孩,将他扑倒在地上,跟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就要往小孩脖子上咬去。月儿大叫:“快救人!”李存孝见状正要冲过去,忽然之间,地上的小孩伸起枯柴似的小手,扼住狼的脖子,奋力一举,那狼居然吃痛翻倒了,小孩骑到它身上,举起拳头便打。他的拳头不过李子大小,却快的像雨点一样,不停地打落,竟然打的恶狼不住嗥叫。李存孝由衷赞叹,“好厉害的小鬼!看来不用我帮手了。” “十三弟当年牧羊打虎,这小孩今日赤手博狼,看来也是个狠角色。”李嗣源也忍不住夸赞。 恶狼垂头挨打,眼看着就要被小孩制服。但小孩这时的动作却愈加缓慢,似乎是体力不济。恶狼得到喘息的机会,一声长嗥,翻身爬了起来,将小孩甩了出去。跟着奋力一跳,重新将小孩扑倒在地。那小孩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筋疲力尽。李存孝惊呼:“不好,这小孩还是斗不过狼,我去救他。”正要冲过去救人,李嗣源却将他一把拉住,“不用你去救!”他的脸色严厉而又冷漠,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什么意思?”李存孝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位一向让他敬重的大哥。 “生死有命,弱肉强食是天数使然。”李嗣源冷冷地看着他,“葬身狼腹也许正是这小孩的命数,为什么要去救呢?”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眼看小孩就要死在恶狼的尖牙利爪之下,月儿急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假如今天狼爪下不是这小孩,而是我,也是弱肉强食,天数使然么?大哥也会袖手旁观么?” “会!”李嗣源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是我爹呢?你也会见死不救吗?”月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会!”李嗣源咬牙说,却已经气的双手微微发抖,“你这些胡话,我今天就当没听见。” “可是这小孩实在可怜呀!先救人再说,好么?”月儿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但李嗣源似乎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他抬头看着漠漠长空,“现在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又有谁不可怜?这些景象,一路上我们见的还少么。但是,凭我们能救的了几个?就算你们今天救了这小孩,可看他的样子也活不久了。不是饿死,就要在战火中罹难。与其要他遭受这些苦楚,倒不如今天就死于恶狼口中,你说是吗?” 歪理邪说啊,月儿在心里说。可是看着眼前这位年长她十余岁,自己视如父亲的长兄,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天空中细密的雪霰子在夕阳的余晖中沙子一样的抖落,长兄的面孔近在眼前却又模糊不清,她在心里想:“大哥……大哥几时变得这样蛮不讲理?”这个方脸的,有着满脸络腮胡子和坚毅眼神的男人,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早已变成和她父亲一样的人,只是自己与他朝夕相处,浑然没有发觉罢了。 月儿不再说话了,她不敢违逆长兄的话,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一旁他父亲的第十三个义子,有着天生神力,可以赤手屠熊搏虎的李存孝。李存孝这时也急得直跺脚,他有着一身本事,只要出手,别说一只恶狼,就算十只也不在话下。可临行前义父李克用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一路上视长兄如父,要言听计从,义父的话就是军令,在沙陀军中违反军令可是要生祭毗沙门天的,这让他空有一身神力,却挣不开大哥轻轻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正暗自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月儿再次叫喊:“快看,那小孩又活过来了。” 原来那恶狼看见小孩无力反抗,闭目受死,反而不着急下嘴,似乎想要慢条斯理地享受它美味的晚餐。却没想到那小孩只是脑袋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暂时晕了过去。这时他缓缓醒了过来,手脚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力气,只好本能地张嘴往狼的喉咙上要去,狼毕竟是狼,反应很快,往旁边一跳,喉管没被咬破,只是脖子上少了一块肉,不由得勃然大怒,呜呜直叫。那小孩一天没有进食,实在饿的狠了,将狼脖子上的生肉连肉带毛一块吞了下去,一下子恢复了力气。他一把抓住恶狼的尾巴,奋力地往后拖去,这孩子的力气好大,只听他一声大吼,竟把半人高的恶狼远远地抛了出去,跟着几步追上,又是一拳击在狼腹上。兄妹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月儿更是吃惊的合不拢嘴,“这……这小孩难道是哪吒转世,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小孩得理不饶狼,一阵狂打,霎时间就打了二三十拳,那狼动弹不得,只有挨打的份。小孩突然大叫一声,一口咬破恶狼喉管,只见狼血汩汩流出,都被他都喝了下去。热腾腾的狼血下肚,他的力气更大了,又打了几下,恶狼合上眼皮,终于被他生生打死了。小孩仰面躺倒,气喘吁吁,过了好一阵子才拖着狼尸,往草丛深处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洛阳秋望(2) 李存孝心想:“幸好这小孩有些本事,不然今天说不得要违抗“军令”了。”又想:“大哥今天有些奇怪,平时他一向仁厚,今日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样想着的时候,李存信却回来了,他冷峻的脸上带着惊诧,似乎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么快就回来了,遇上什么事了?”李嗣源问。李存信勒住马,“前面……前面有好多死尸。”李嗣源吃了一惊,“快去看看!”翻身上马,几人往洛阳方向赶去,一路上果然见到许多尸体,大都肢体残缺,有些更是肚肠流了一地,惨不忍睹,显然是发生过一场恶战。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月儿赶紧掩住鼻子。 这些尸体大多是士兵装束,多半是唐军,另外一些装束各异,没有统一服色,有些是叛军,有些可能是平民百姓。 “是黄巢的叛军。”月儿用一块红布掩住了口鼻。 “紧赶慢赶,咱们还是来晚了。”李嗣源叹了口气。李存孝说:“难道洛阳已落入黄巢手中?”李嗣源翻身下马,察看尸体的情形,“看这些尸体十有八九是朝廷人马,判军加上百姓还不到两三成,战况一想而知。” “反正都来了,不如去洛阳看看。如果洛阳真的已经落入叛军手中,咱们就可以启程回朔州了。” 李嗣源点着头,带着弟妹们继续赶路,夜幕降临的时候,终于到了洛阳城外。天色晦暗,隐约看见城墙上插着一面黄色大旗,走到近处一看,只见隔上一段距离就有一面,上面都书着一个“黄”字,心中便已了然。城上的守将看见了兄妹四人,大喊:“来人是谁?”李嗣源急忙回话:“我们兄妹四人要进城探亲,还望长官给个方便。”那守将说:“洛阳已经变天,赶紧回头,否则性命不保。” 城上的守将舞动着手里的长戟,李嗣源见状说了声:“走吧。”带着弟妹们离开洛阳,一路往东。 “大哥,我看情况有些不对。”路上李存信忽然说。 “你是说,守城的兵将太少了是么?”李嗣源也看出了反常。 “的确如此,黄巢新得洛阳,理应派重兵把守城池,可是城外既不设屏障,瓮城又只有寥寥数人值守,难道不可疑么?”李存信仔细回想刚才所见的情形,“而且城里如此安静,又封了城门禁止出入,难道是怕人瞧出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只怕洛阳已是空城,黄巢已经带着叛军转战别处去了。”李嗣源颔首说。 “别处?会是什么地方?”李存孝好奇地问。 “还会是哪里,这位冲天大将军率领十万之众横行天下,每每攻陷一城,都是取而不守,目的自然只有一个。” “长安!”兄妹三人不约而同地说。 “做官做不成,就要自己做皇帝么?”李嗣源冷笑着说。李存孝问:“那咱们也去长安么?”李嗣源摇头说:“只怕等咱们到了长安,这偌大的天下,广袤的域中,统统都要改姓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回朔州,向义父禀报情况吧。” “叛军攻城陷地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实在是如同燎原之势。最早我们听说黄巢攻陷申州,就往申州赶去,到了申州,起义军已攻克汝州,快马加鞭赶到汝州,又听说他们已向洛阳进发,这才短短七日,连洛阳都易主了!”李存信显得有些沮丧。 “雷轰电殛,本来就是黄巢的行军要旨。”李嗣源回望洛阳方向,“别忘了,他们本来就是盗匪出身,对他们来说,打战就跟劫掠一样,能不快么?” 于是兄妹四人折而向北,行路到中夜,在一个废弃的农舍住了一晚。翌日一早便即动身,本想着赶往贵家庄,渡过黄河北上。却没想到因为着急赶路,加上人生地不熟,一时间迷失了道路,一直到这天入夜之后还陷在一片黑黢黢的树林里。林中树木茂密,荆棘丛生,四人身上衣服都被树杈划破了多处。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半天功夫又绕回来了。”月儿抱怨说。李嗣源说:“都怪我贪图捷径,也许走错路了,不管如何,我们先出了眼前这片树林再想办法。”后面的李存孝忽然大叫一声:“大哥,我知道了。”李嗣源皱着眉头说:“你知道什么了?”李存孝扬了扬手中的地图,“我知道路了,咱们现在到了偃师地界。”李嗣源接过地图细看,指着一处说:“这里就是眼前这座树林么?”李存孝说:“一点没错,我把咱们来时的路径都想了一遍,绝对不会有错。” “难为你不识字,却对地图吃的这样透,真是天生行军打战的人才。”李嗣源点头说:“那好,咱们就接着往北走,如果估计的没错的话,北边不远就是白云山,山下有座藏梅寺,咱们今晚可以在那里过夜。”月儿接过地图一看,感到奇怪,“不对啊,地图上明明注着是白云寺,怎么又生出一个藏梅寺?什么藏梅寺,白云寺的,该不会又是一座废弃的破庙吧。” “这藏梅寺倒不是什么破庙,相反,立寺百年以来,香火鼎盛,很是兴旺。”李嗣源解释说:“原先的确是叫做白云寺,只不过许多年前寺名改成了藏梅二字。这里面有个典故,索性路上无聊,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倒可以给你们讲讲。” “啊,一座寺庙有什么典故?”月儿一听要讲故事,立时打起了精神。 “这故事也跟黄巢有关系,”李嗣源故意压低了嗓子,“据说当年黄巢起兵作乱之前,曾经在这座藏梅寺中住过一段时间,那时还叫做白云寺。那时候黄巢每日习文练武,寺里有个小沙弥,名叫梅白,他看见黄巢整日价在纸上写写涂涂,感到好奇,他不识字,就问黄巢,“相公,你在写什么呢?”黄巢嘿嘿一笑,“这些都是人名,都是咱将来要杀的人!”梅白以为他在开玩笑,打趣说:“也有我的名字么?”黄巢说:“你看,头一个便是你小和尚。”梅白见黄巢目露凶光,不由心里发虚,“此话当真,我每日殷勤侍奉,相公为什么要杀我?”黄巢笑着说:“不杀你也成,只是到了正月初七那一天,你要躲起来避避风头,不然刀剑无眼,我黄巢认的你,手里的剑却不认得!”梅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这样过了几天,寺里来了一个驼背的老人,打扮的像个寻常的老仆,寻到黄巢说:“听说相公要杀人八百万,老身奉我家主人之命,献上趁手兵器一把!”黄巢吃了一惊,问:“你家主人是谁?他怎知在下的志向?”话未说完,那老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黄巢打开老人所赠的布包,里头是一柄三尺长的宝剑,还未开锋,黑沉沉的,貌不惊人,只是隐然间有一股光华在剑面上流转。黄巢是个识货的,知道这回遇上了难得的神器。他知道但凡神兵利器,需以人血为引,才能开锋,就寻思着等一个良辰吉日,找一个仇家,杀了祭剑。” “那后来呢,黄巢杀了这仇家是不是。”月儿忙问,李存孝也竖起耳朵听。 “这天正好是正月初七,”李嗣源接着说:“小沙弥梅白想起黄巢的话,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忽然之间,他看到寺院门口有棵老槐树,枯死了多年,树干中空,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梅白大喜,就躲进了树中,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却没承想这天黄巢出门去寻仇家,寻思那仇家的身手好生了得,自己心中并无把握,心想这剑虽是宝剑,但是眼下还没开锋,若是一剑劈他不死,岂不是糟了?正这样想着,忽然看到寺门口那棵槐树,不由大喜,说了一句,好家伙,正好拿来试试爷爷的宝剑!一声大喝,一剑砍了过去,那宝剑虽然没有开锋,但是本身就不是凡品,加上黄巢手劲奇大,一劈之下,树干中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了出来。黄巢大惊之下,看见这人头正是梅白,懊悔不已,连声说,天意!天意!大哭了一场。后来这件事传播开来,附近的百姓便将这寺庙改名为藏梅寺,用来纪念梅白。” “可怜了那叫梅白的和尚,死了太冤了!”月儿说。李嗣源说:“这也谈不上冤枉,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他也算死的其所了。”月儿心里很不服气,“又是什么天数!”李嗣源笑着说:“我知道昨天我拦着你们救那个小孩,你心里还是不服气,是么?” “如果那小孩让狼吃了就是天数,那么我们出手救人,岂非也是天数,这怎么能说的清楚?” “诡辩,”李嗣源哼了一声,“你这话看似有些道理,然而你们要出手救人,我出手阻拦,岂非也是天数使然?再则说,那小孩死与不死都是一样,纵然他一生平安,无灾无难,难道百年以后就不会老死么?”月儿急的满脸通红,“总而言之,我们见到了就不能不救。”李嗣源点头说:“汉人中有个先贤孟子曾经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我的月儿妹子倒颇有古仁人之风。” “什么风?西北风么?”李存孝突然问,他没读过书,自然听不懂,只得嘿嘿傻笑,兄妹三人都大笑起来。四个人就这样一面说着,一面照着北斗星的方位向北边走,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几座山峰耸立,延绵数里。四人沿着一条小路走到山脚下,果然见到偌大一座寺庙,虽然有些破旧,但藏风聚气,气魄雄大。李嗣源从二十岁开始就刻苦研读汉人的书籍,甚至连风水玄学的书也粗略看过许多,不由赞叹:“果然是个出真龙的地方,看来黄巢势必能攻克长安,立下帝业。只是右侧这座山峰却有些不妙,奇峰突兀,古怪嶙峋,反而成了白虎衔尸之象。看来黄巢虽然能够成就一时的霸业,终归不能长久!” 李嗣源上前去叩门,半天都不见回应,于是兄妹四人就推门而入,大门吱的一声打开,只见蛛网遍结,偌大的庙宇阒然无声。一只虫子钻进了李存孝鼻孔,令他奇痒难耐,不禁打了个喷嚏,“有人吗?死秃驴都滚到哪去了?” “不要无礼,”李嗣源给了他一个眼色,“黄巢进攻洛阳,寺里的和尚一定是逃到山里避难了。我们找个干净的地方,将就一晚也就是了。”李存孝摸着肚子说:“可是我这肚子实在饿的荒了,再也忍不了了。”月儿白了他一眼,说:“没出息……”正要揶揄几句,忽然肚子咕咕几声,只得笑着说:“我也有点饿了,如果庙里有吃的东西就好了。” “最好是再遇见一匹狼,我把它给宰了,做成肉干,这几天都不用愁了。”想起昨天那只壮硕的恶狼,口中生津,差点就流出口水来。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昨天大哥拦着我救人,我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其实只要以捕猎为名,行救人之实,他还有什么话说。”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得意,正在这时,忽然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大殿后头飘了出来,李存孝的鼻子好灵,使劲嗅了嗅,大叫:“奶奶的,这……这是肉香,好啊,这庙里的贼秃恁地不守清规戒律,偷吃起荤腥来了。让我去抓个人赃并获!”说着大摇大摆往内殿快步跑去,唯恐晚了一步就吃不到肉了。 兄妹四人鱼贯进了内殿,只见东厢一间禅房有火光升起,香味正是从那里头传来的。抬眼看过去,却见窗纸上映出两道人影,竟然是一上一下,头对着头立着的,分外地诡谲怪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洛阳秋望(3) “他妈的,臭秃驴搞什么古怪,这个模样,不知修的是什么鬼禅。”李存孝推门进去,果然见到一个肥头大脑的和尚,身穿灰布袈裟。另外一个秃头老者鹰鼻深目,看打扮像个道士。这两人头对头话的雕塑。月儿见状说:“我看这和尚也许是这寺里的住持,这道士么,从来没听过天底下有那座庙宇让道士来执事的。” “难道佛道之争愈演愈烈,前朝的时候就有道士撺掇武宗灭佛,今天又有道士夤夜来和尚庙里行凶作恶,真是匪夷所思。”李嗣源故意讥笑了一番,原本是打算扰乱两人的禅定功夫,逼他们两相罢手,却不料两人还是丝毫不为所动。李存孝见状终于烦躁起来,在道士身上轻轻一推,“下去吧!”李嗣源怕他惹祸,却也来不及制止,只见那道士被李存孝一推,晃了晃,转眼跌落在地上,滚了好多圈。他爬起来,坐在地上,面如土色,忽然之间呕出了一大口血。那个肥胖的和尚脸色也很难看,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看情况比道士要好一些。李存孝知道自己可能闯了祸,有些过意不去,“老道长,大和尚,你们还好么?”正要上前去搀那道士,那道士却忽然睁开眼睛,一下就蹿了起来,双掌如排山倒海般向李存孝拍过去,李存孝来不及细想,本能地反击了一掌,将道士的双掌挡住,只觉身上有一股奇异的寒气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格外地难受,寻思:“好奇怪,这道士的手掌怎么跟冰块似的?” 那秃头道士却比他更加惊骇,他修炼的本是极阴寒的掌力,一旦与打在人身上,寒气就会在瞬间侵入对方体内,不一会儿对手就会血气凝结,甚至危及性命。但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却似乎一点事都没有,不但是这样,他感觉自己的力量犹如泥牛入海,对方的力量却雄浑无比,简直是源源不绝,一波接着一波,犹如是江潮拍岸一样地传过来,心想:“妈了个巴子的,难不成夜路走多了,遇见鬼了?”这念头只有一瞬间,身上的骨头却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怪响,像放鞭炮似的,回过神才知道自己两只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显然是脱臼了。他痛的抽了口凉气,也不说话,就势往门外跑了。李存孝追出去,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只听上方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今日之赐,来日定当百倍奉还!”这时,那肥胖和尚猛然睁开眼,大声说:“快……别让他跑了!”情急之下也吐了血。 “大和尚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李嗣源劝慰他说。这时李存孝回到殿里,说:“这道士跟长了翅膀似的,一溜烟就跑不见了。”那和尚叹了口气,“这人的轻功很厉害,你当然追不上他。”他打量着面前的四人,见他们都是身穿胡服,不像是汉人,却不知道是哪里的异族人士。忽然之间,他看到李存孝身后背负的兵器,“这是毕燕挝么,你们认识李鸦儿么?” 李鸦儿是李克用的诨号,只有他从前的故友才会这样称呼。李嗣源问:“大师认识李鸦儿?”和尚点点头:“贫僧年轻的时候跟牙门将军有过交往。”李克用年轻时跟随父亲平叛庞勋之乱,曾被封为云中牙将,所以他从前的部属或者朋友都会称呼他为牙门将军,这个称呼连跟随他年月不久的义子都不知道,李嗣源知道这和尚一定是义父的老朋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在下李嗣源,是牙门将军的义子,这三位都是我的弟妹,大师的法号怎么称呼?”那和尚站起来还了一礼,“贫僧在少林寺出家,法号一合。俗家姓云,所以人称云和尚。”李嗣源作了一揖:“原来是少林高僧,在下失敬。” 李存孝问:“大和尚,刚才那个道士是谁?” 云和尚看了一眼李存孝,问李嗣源:“这位是?”李嗣源回答:“这是舍弟,他是我义父收的第十三个义子。”云和尚颔首说:“那道士是中条山炼气士庞师古,与他师弟孟绝海合称中条双怪。这两人虽然身上穿着道袍,但却不事黄老,整日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这江湖上名声很臭。” “怎么,大师吃过这二人的亏么?”李嗣源问。 “阿弥陀佛,”云和尚双手合十,唱了个佛号,“贫僧和庞道士的过节是由来已久的了,这事说来话长,当年庞勋在桂林发动戊卒之乱,令尊曾经跟随他父亲李都护出兵征讨,贫僧就是在那时候与他结识的。少林寺深荷皇室相厚,高祖时,太宗与王世充、窦建德在洛阳大战,少林就曾派遣十三棍僧相助。那年戊卒起兵,贫僧与师兄弟百余号人共同奔赴淮南,驰援康承训。贼道士庞师古,原名叫做庞业,乃是贼首庞勋的族弟。他拜在名师门下,练得一身好本领,加上手段毒辣,贫僧的师兄弟,不知有多少丧生在他手中。后来庞勋兵败被杀,庞业改名换姓,躲了起来,一直到王仙芝在濮阳起事,他就与师弟孟绝海前去投靠,王仙芝战死之后,又转投在黄巨天军中。这师兄弟二人性情乖戾,凶残嗜杀,犯下的罪孽可谓罄竹难书,今天让他逃了,来日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之人丧生在他手下。”李存孝说:“原来那道人不是个好东西,早知道我刚才就用出全力,把他打死算了。”云和尚摇头笑着,“这倒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贼道士数十载的修为实在是非同小可。如果不是贫僧之前已经用佛门的金刚伏魔神通将他重创,只怕方才他的阴炁功夫已经伤了施主的性命。”李存孝心想:“这道士有这么厉害么?难道刚才他还有所保留?”云和尚看他将信将疑的样子,接着说:“施主这次得罪了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施主以后可得小心了。” 云和尚说这话是一番好意,李存孝却生性骄傲,最受不得激,他几乎跳了起来,“老虎都经不住我几拳,这牛鼻子难道比老虎还厉害?既然他是个恶人,我这就追上去结果了他。”说着就冲出了门外,李嗣源急忙跟上,“十三弟,不要莽撞行事。”李存孝头也不回,“大哥放心,小弟去去就回来。”紧接着一声马嘶,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李嗣源心里焦急,“这只猴子,还是这样鲁莽。”云和尚宽慰他说:“施主放心,庞师古虽然受了伤,但凭他的轻功,令弟是追不上他的。”李嗣源说:“大师不知道,舍弟的坐骑乃是一匹有名的骏马,名唤千里浑,渡水如履平地,庞道士的脚程再快,还能快过这匹漠北名骏么?我这个十三弟虽然做事鲁莽了一些,但却是有些本领的,再说庞道士有伤在身,我倒不大担心他吃亏。只是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他这一去要是耽搁了时日就糟糕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月儿去外头打了些井水,用手帕给那个孩子擦了擦脸。只是小孩一直昏迷不醒,让她分外着急。 “大师,这孩子怎么了?”月儿看向云和尚。 云和尚转身走过来,给小孩搭了脉,脸上突然露出又是伤心又是愤然的神色,“庞师古这个贼道士,竟然下此毒手。”月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死了么?”云和尚不住摇头,“白天他让庞道士打了一掌,贫僧本以为庞师古就算再狠毒,也不会对一个小孩下重手,没想到竟然是……竟然是……” “是什么?大和尚你说话呀。”月儿忙问。 “不用问了,”云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朱红药丸,“这是少林治伤的灵药,是死是活要看他的造化了。” “大师,这孩子到底是谁,庞师古为什么要打伤他?”李嗣源也走到近旁。云和尚犹豫了一会儿,说:“他……他是贫僧的小徒弟,叫做阿羽,我本来带着他云游四方,半个月……半个月前他却突然独自出走了,贫僧找了他好些天,直到今天早上才找到他,那时他正被庞师古挟持,贫僧与庞师古交上手,从早上斗到方才,却没顾及上他,希望佛祖保佑,让他这回能够无恙。”。李嗣源看云和尚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好多问。 这天夜里,几个人就在大殿里歇息。深夜时分,那小孩阿羽醒了一会儿,云和尚喂他喝了点水,没多久就再次昏睡了过去。云和尚替他把脉,沉吟半响才说:“庞师古似乎不想伤这孩子的性命,不然他中了阴炁的掌力,哪里还有命在。”李嗣源问:“阴炁?”云和尚道:“这是庞师古师门的绝学,本来叫做阴阳炁,但这门功夫博大精深,练功者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庞师古的师傅裴玄衍就将这门功夫一分为二,分授给两名弟子。庞师古精于阴炁,他师弟孟绝海则修习阳炁。这阴炁是一种阴寒内力,极是狠毒,中了这种掌力的人,如果自身的修为不够,不能将寒气逼出体外,往往会血气凝结,得上一种无药可救的怪症。轻则体质逐渐衰败,终生受寒毒之苦,重则性命不保。”月儿也凑了过来,“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逼出这种寒毒么?”云和尚叹气说:“受了这伤只能自救,别人不但无计可施,强行施救,反而会加重伤情。”月儿看着这小孩,心里连说:“可怜,可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洛阳秋望(4) 翌日清晨,众人都还在熟睡之际,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人。月儿第一个醒了过来,叫了一声:“是谁?”揉了揉眼睛,发现这人却是一夜未归的李存孝,只见他手里拿着毕燕挝,气喘如牛,连声说:“累死我了,好一个贼道士,这么厉害!”几个人都醒了过来,月儿揶揄说:“怎么了,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杀了那个贼道士么,成功了么?”李存孝脸色颓然,“还是让他跑了。”月儿笑着说:“啊哟,天底下还有你猴子制服不了的人吗?” 李存孝面露羞赧,但转而就笑嘻嘻地说:“这次到中原来,我学了一句话,叫做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是不是这样?”李嗣源本来就对他昨夜的行为不满,也调侃说:“平时你自称本领高强,这次怎么连一个道士都拿不住?”李存孝一张脸涨的通红,辩解说:“要不是平白窜出几个帮手,贼道士的脑袋这时候已经在香案上摆着祭佛祖了。”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李嗣源追问。 “昨晚我骑马去追那贼道士,一路顺着血迹寻去,竟然到了一个道观前面。我心想这一定是贼道士的老巢,就一脚踢开观门,立马就有几个小道士手拿兵刃扑了上来,要与我拼命。我一挝一个,把他们通通打趴在地上。然后一路打了进去,果然看见那贼道在床上躺着养伤,于是大喝一声,“牛鼻子,起来受死。”那贼道被我一声暴喝吓的从床上跌了下来,说:“小子,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这样穷追猛打?”我懒的跟他争辩,一挝朝他脸上打了过去,却没想到这家伙在地上一扭,像条蛇般滑了开来,我连着打了几下,都被他避了过去。贼道士这时翻出门外,我叫了一声:“好邪门的功夫!”追了出去,才出了门,忽然之间,身前就一道劲风刮来,令人脸上生疼,我想也不想,一挝打过去,黑暗中一只大手抓了过来,要夺我的兵器。这人手劲很大,一手搭到挝上,我的铁挝就像被千斤重的大石头压住了,怎么也抽不出来。我抬眼看过去,却是另外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这人看着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说:“小朋友,你的功夫不差呀!”我堂堂十三太保李存孝,几时让人这样轻视过……”月儿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存孝也不理她,接着说:“我心里大怒,一掌就向这道士胸前招呼,这一掌我使出了全力,就算是代州山里最凶恶的老虎,也挺受不了这一掌,但那个道士却不紧不慢地也打出一掌,与我两掌相对。这贼道士的确有些鬼门道,比那个庞师古厉害多了,他的掌力若有若无,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实在古怪的紧……”云和尚好奇地说:“难道是庞道士的师弟孟绝海,他也在洛阳地界?” “师弟?师弟怎么比师兄长的还老?”李存孝疑惑地问。 云和尚吃了一惊,“什么?你仔细说说,那道人长什么模样?”李存孝说:“那道士满头白发,眉毛很长,好像拂尘一样挂在两边颊上,身材不胖不瘦,对了,他眉心的地方还有一颗黑色的肉瘤。”云和尚叫了出来:“是他?这……这绝不可能。”他向李存孝上下打量,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不可能……不可能……” “大师,怎么了?”李嗣源问。 云和尚定了定神,“如果真像令弟描述的那样,他碰到的长眉道人很可能就是庞师古的师傅,妖道裴玄衍。可这怎么可能,如果是遇上裴玄衍,令弟怎么还能活着回来?”李嗣源问:“这个裴玄衍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大师这样忌惮?”云和尚说:“施主有所不知,这裴玄衍乃是中条山无极观的观主,一身内外功夫臻于化境,三十年前就已经号称海内无敌。只不过近年来他销声匿迹,名头渐渐不如从前响亮了。”李嗣源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大师这般吃惊。大师不知道,我这位十三弟虽然貌不惊人,但却是天生神力,十八岁时就已经赤手空拳击毙猛虎,掷虎过涧,是我沙陀数一数二的好汉,看来这次裴玄衍是遇上对手了。”云和尚哦了一声,向李存孝反复打量,仍然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李嗣源看向李存孝,“十三弟,你与那妖道对掌,后来怎样了?”李存孝说:“我与他相持不下,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大哥,我跟他打斗,跟长江的浪有什么关系?正感到好奇,这时那个贼道庞师古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给了我一掌。这掌打在我后背上,不痛不痒的,但我一分心,那个长眉道士趁机又是一掌打过来,这一掌打出来,化出无数掌影,实在是邪门。这一掌朝我脑袋打过来,我心想着凭这道士的力道,这一掌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但这时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闭上眼睛等死。幸好我命大,关键时候又有一个身穿黑衣的人闪了出来,打了一掌,把道士的手格开了,他这一掌竟然发出虎啸般的声音,比那道士还厉害一些,两个人又对了一掌,我看见屋檐下灰尘竟然被震的簌簌往下掉……”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云和尚连连摇头,拉过李嗣源轻声问:“令弟经常这样吹牛么?” 李存孝说的起劲,丝毫没听见和尚的话,他继续说:“那黑衣人对我喊道:“快走!”我说:“好朋友,多谢你啦,咱们一起对付贼道士。”那黑衣人说:“用不着你帮手,你快些滚了。”要是换做别人,我早早将他撕成两半,但这人救了我一命,我还是得听他的话。我跑出道观,上了马往回走,跑到半路才觉得有些不妥,就又掉头回去,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那道观里已没了半个人影,不但那个黑衣人消失不见了,道士们也都不知所踪。我一怒之下就放火烧了那道观,这才赶回来。”李存孝说的口干舌燥,喝了口水,云和尚伸手过来搭在他手腕上,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和尚,你这是做什么?”李存孝有些摸不着头脑。 “别动,贫僧在为施主把脉,”云和尚说:“施主以前得过癔症么?” “癔什么?” “就是脑子受过伤,或者遭受过什么重大打击?有时候会无端生出许多妄想来。”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是胡言乱语的。”李存孝看云和尚半信半疑的样子,差点就要赌咒发誓了。云和尚摇头说:“不是贫僧不相信施主,只是这一夜之间哪里跑出来这许多高手?照你说的,那黑衣人的武功似乎更在裴玄衍之上,起码也是个平手。贫僧在江湖上行走了三十多年,还从未听过这样的人物呢。”云和尚打量着李存孝,心里又寻思:“看这个黑瘦少年说的真切,不像是说谎。况且他就是要吹牛,只需要说自己打败了裴老道就是了,何必又搬出个黑衣人来呢?奇怪,奇怪。”接着追问,“那黑衣人是谁,你知道么?”李存孝摇摇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云和尚问:“既然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出手救你?他既然蒙着脸,说不定是你哪位亲友在暗中相助,又怕被你认出来。” 这句话提醒了李存孝,他心想:“难道是敬思哥么,他的本事有这么厉害么?不会,不会,如果是他的话干嘛要遮遮掩掩的怕我认出来,而且声音也完全不像啊。”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人。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李存信突然说:“这黑衣人突然出现,难道一路上都在跟着我们?” “有这样的事,怎么我们一直没发现?”李嗣源吃了一惊。 这时,云和尚忽然盘膝而坐,只见他两只耳朵渐渐发红,并且时而抖动几下。李存孝问:“大和尚,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李嗣源从前曾经四处游历过,见多识广,马上看出了门道,他发出嘘了一声,轻声说:“都别说话,这是佛门中的神功天耳通。”话音刚落,云和尚忽然叫了一声:“没错,就在这里了。”手上倏地捡起盛水的铁锅,往上方抛了过去,只听嗵的一声,屋顶应声破了一个大窟窿,瓦片纷纷掉落,众人看见屋顶上有个黑影一闪即逝。李存孝咋舌说:“好厉害!这耳朵比狐狸还强。”说着冲到院子里,远远看见那黑影闪进了大殿后头的竹林,看身形很像昨夜那个黑衣人,急忙大喊:“好朋友,你跑什么啊!。”这时候云和尚跟李嗣源等人也追了出来,云和尚说了句:“劳烦各位照看贫僧的小徒,贫僧去追他。”话音未落,纵身跳上了屋顶,只见他肥胖的身影兔起鹘落一般,霎时间就追进了竹林里。李存孝佩服的五体投地,“好和尚,长的这么胖,跑的却这么快。”李嗣源颔首说:“传说从前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少林寺的轻功果然是一绝。” 李存孝被黑衣人和云和尚激起了好胜心,说了一句:“我跟他们比比。”也追了上去,但他虽然是天生神力,本领过人,却从没练过轻功,就算他一步就奔出几丈远,怎么也比不上云和尚这样足不点地,犹如御风而行似的身法,开始还能遥遥望见两人的背影,后来就一点也看不见了。他眼看再追下去也是徒劳,又怕寺院里生出什么变故,只得折返回来。 云和尚这一去,一直到未牌时分还没回来。兄妹四人怕耽误返程的时间,只好收拾行头,带上和尚的徒弟阿羽继续赶路。 阿羽有伤在身,一直昏迷不醒,四人也不敢骑的太快,直至申时将近,这才离开了偃师的地界。然后折而向北,进了一座山谷,这山谷两边都是陡峭的崖壁,不时有树枝石子等物掉落下来,很是危险。兄妹四人一边抬头察看上方情形,一边缓缓而行,走到一半,忽然间半空中有一道很大的物事掉了下来,似乎是山顶的巨石,正向他们头顶砸落,一时间吓的忘了闪躲。 那物事从高耸的山崖上掉下来,下坠的力道何止万斤,要是砸在四人头上,后果不堪设想。李存孝一贯仗着力气大,本能地伸手去接,他将这东西一把托住,只觉两只手一阵剧痛,嘴里一甜,吐出一大口血。幸好他天生神力,又骑着马,大半的力道都由马承受了,否则必死无疑。可惜了那匹名驹千里浑,脊骨咔嚓一声断了,好像一滩泥般软了下去,立时就一命呜呼了。李存孝来不及惋惜,低头看去,原来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什么巨石,而是一个缩成肉球一般的胖子,仔细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去追那黑衣人的云和尚,他被惊的几乎忘记了疼痛,连声叫唤:“大和尚,怎么是你?你怎么从山上掉下来了。”云和尚气若游丝,显然是受了重伤,只剩半口气了,他睁大了嘴巴,半响才吐出一个字来:“猪……” “大和尚,好端端的骂我做什么?”李存孝有些生气。再看云和尚两眼激凸,脸上的肌肉都瘫软了开来,倒像是一个被太阳晒化了的雪人,又过了半天,他突然大叫一声:“猪……猪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洛阳秋望(5) “什么,你想吃猪心?可你是个和尚啊……”李存孝摸不着头脑,眼看他头一歪断气了,急的差点坐倒在地,“大和尚,你别死啊!什么猪心驴心?难不成是猪心害死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李嗣源和月儿李存信这时都跳下马围了过来,月儿看见云和尚死的不明不白,虽然是初次见面,也不由得心里难过。李嗣源低头沉思,说:“不是猪心,也许是诛心,但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江湖上有一门功夫,叫做诛心掌之类的,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他揭开云和尚胸前的衣襟,果然见到他胸前有个紫的发黑的掌印,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喃喃自语:“这使诛心掌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那个黑衣人?”月儿愤愤不平地说:“我看一定是他,大和尚不是去追他了么?”李嗣源颔首说:“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神秘人的武功真的是深不可测,大师的武功这么厉害,竟然让他一掌就打落了悬崖。” “这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又要杀大和尚?”李存孝这时更加百思莫解。 兄妹四人就地挖了一个大坑,将云和尚草草埋葬了。李嗣源找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安在上头,用配剑刻了“少林高僧云和尚之墓”。其实和尚圆寂,依照佛家的习俗,该当火化才是。李存孝又在一旁掘了个更大的坑,将千里浑也一并埋了,同样找了块石头放在坟堆上,求着李嗣源刻上“名马千里浑之墓”几个大字,马通人性,这匹马与他相处了五六年时光,很有感情,他心里悲痛,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兄妹四人草葬了云和尚和千里浑,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不得不加快赶路的速度。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四人终于勉强赶到了洛阳冬面的巩义县,找了一个客店歇脚。李嗣源花费重金请来县里的名医来给李存孝治伤,李存孝先天体质强健,除了双手骨折之外,并无大碍,那大夫给他接了骨,又用木板固定,然后开了些治内伤的药,李存孝服用之后很快就有所好转了。那大夫要价甚高,李嗣源待他治好李存孝后就要送客,但经不住月儿软磨硬泡,只得请他给阿羽也诊治一番。阿羽虽然也是健壮的体格,但毕竟是个小孩,受了庞师古这种高手的掌力,又加上一日颠簸,伤情很重,高烧不退。那名医折腾了一夜,才为他退了烧,可仍然昏迷不醒。 月儿看阿羽瘦骨嶙峋,衣不敝体,很是同情,她去客店掌柜那里讨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她见这小孩虽然又黑又瘦,但还是眉清目秀,颇为俊朗,而且左边耳根到下巴的位置有一块火焰似的胎记,更加显的长相独特,心里很是喜爱。换衣服的时候她又看见阿羽的背上有一片花绣,上面绘着佛陀和几个王公贵族打扮的人物,这些人物的对面是一个头戴高冠,手拿蒲扇的老人形象,这老人绘的最为生动,只见他坐在榻上,似乎在对前面的人侃侃而谈,月儿感到分外好奇,叫来了李嗣源,向他请教,“大哥,这图案是什么意思,中原的人都会在身上纹这种图样么?” “汉人的确有这种纹身的风气,但也不常见,”李嗣源也被这栩栩如生的花绣吸引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是维摩诘经变中的问疾一品,这故事是说大智大慧的维摩诘居士有一日佯装生病,佛祖就派了文殊师利菩萨前去探望,陪同的还有菩萨的弟子、帝释、凡间的王公大臣,图中展现的则是维摩诘与文殊菩萨辩论佛理的场景……”李嗣源一边说,心里却想:“这小孩年纪轻轻的,身上为什么有这样的花绣,看来他的来历绝对不简单。”他虽然好奇,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点头绪。 次日清晨,兄妹四人准备吃过早饭就动身回朔州。巩义连通汴梁洛阳,有东都锁钥之称,一向就是中原重镇。虽然百余里外的洛阳不久前发生过一场大战,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里,光看这客店外头就是熙熙攘攘的,各地的商旅还有江湖人士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李嗣源叹了一声:“中原果然是人口鼎盛,今天算是见识了。”兄妹四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周遭的各色人物。李存孝折了双手,被那大夫用几块木板牢牢夹住了,涂了膏药,行动不便,只能由月儿喂他进食。月儿有心戏弄他,故意喂的他满脸都是,像只大花猫一样。李存孝怄气说:“干什么?好好喂不成么?” 李月儿笑的合不拢嘴,“不成不成,好容易有这机会,我就是要好好捉弄你!”李存孝无可奈何,愤愤不平地说:“都是那该死的大和尚,好死不死,死在我手中,硬是把我两只手都给撞折了。”月儿正要笑话他,忽然之间几根棍棒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幸好李嗣源反应快,掀翻了桌子挡住了,否则四人早已被打的鼻青脸肿。四人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十来个手拿棍棒的和尚,一个个怒气冲冲的,满脸愤懑。李存孝大骂:“哪里来的秃驴,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为首的一个和尚说:“我们是少林寺的僧人,刚才这位施主说有个和尚死在你手中,是真的吗?”说着恶狠狠地向李存孝看过来。其他的和尚也都是面容悲戚,向兄妹四人怒目而视。李存孝满头雾水,还来不及答话,另一个和尚又说:“施主杀的那个和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一个身材胖大的和尚?”李存孝更糊涂了,诧异地问:“我……我杀了和尚?”那和尚大怒:“好个贼子,你倒是敢做敢当,终于承认了!”李存孝更加费解了,“我承认什么?” 李嗣源却明白李存孝的一番话让几个和尚生出了误会,急忙解释道:“各位大师不要着急,这里面有误会,在下是沙陀李嗣源,乃……”一个和尚打断说:“好啊!果然是沙陀人下的手。”李嗣源说:“大师误会了……”那和尚又抢白说:“哪有什么误会,明明是你们下的手,害死了我师叔一合禅师。昨天在东沟崖,我们师兄弟找到了师叔的尸首,他老人家死的好惨。他葬身的地方还有一座马冢,上方的石头刻着名马千里浑之墓,千里浑难道不是沙陀所产的名驹么?” 李嗣源见这和尚咄咄逼人,就算涵养再好,也不免有些生气,“是又怎么样?总之你们师叔并非是死在我们兄妹手中。他……他是被人用诛心掌所杀,你们要是不信,看他胸口的瘀伤就知道分晓了。”那和尚发出一声冷笑,“江湖上只有截心掌、摧心掌,哪有什么诛心掌,想来是你们沙陀族的绝技了!”李存孝在一旁急忙解释,“这可冤死人了,我们沙陀哪有这种功夫。实话跟你说吧,当时那个大和尚从山崖摔下来,我用双手接住……”一面说,一面比划,他两只手不能动弹,两边肩膀晃来晃去,前躬后凸,姿势难看之极。正在这时候,忽然一阵劲风刮过,一个和尚面色分外难看,指着李存孝,“你……你……”一下子就瘫了下去,登时死了。和尚们大叫:“师弟!师兄!”乱成了一团,那个为首的和尚护着众和尚连连后退,“异族武学,果然邪门,难怪我师叔会死在你们手里。”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李存孝急忙向外头看去,只见街道对面的人群中有个熟悉的黑影,大叫:“好朋友,又是你!”对面的和尚听了神色更加紧张,“奸贼,原来你们还有帮手!”李存孝连连摆手,慌乱地说:“不是你……不是我……我说的是他!”正想用手指出那个黑影的方向,没想到力不从心,双手正对着其中一个和尚。那个为首的和尚急忙挡住说:“师弟小心,奸贼又要使阴招了。”说着护在众僧身前,心想这奸贼的武功实在匪夷所思,竟然能伤人于无形,该如何抵挡?急中生智,将手里的长棍舞密不透风,挡在前面,其他的和尚各个手提棍棒从他身边攻上来,李嗣源见状不妙,大叫一声,“跑!”兄妹四人慌忙逃出客店,慌不择路地冲进了一条巷道,几个和尚在后头穷追不舍。 李存孝受了伤行动不便,李嗣源和李存信武功不高,月儿更是只学过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而且双拳难敌四手,面对十来个少林武僧,只有逃跑的份。四个人奔出巷子,回头看见和尚们追的越来越近,吓的心惊肉跳。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辆马车从他们身前跑过去,李嗣源心想:“真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立即跳上马车,向后面的三人招手:“快上来。”等到三人先后跳上车,李嗣源拔剑抵住车里那人的脖子,威胁说,“朋友,让你家的车夫再快些。” “要多快啊?”那人淡定地问。 李嗣源听这声音吃了一惊,回神看那人的相貌,叫了一声:“是你?” 那人长的方面大耳,蓄着一副短髭,这时也一脸诧异地看着兄妹四人。月儿大喜,“亚子,怎么是你?”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克用嫡出长子,十三太保中的三太保李存勖,小名叫做亚子。十三太保是李克用十二个养子和一个亲生儿子的统称,其实这年李存勖不过是弱冠的年纪,年纪比起李存孝还小了一岁,只不过因为十三太保并非是按照各人的年纪来排名的,而是根据各人被李克用收为义子的先后顺序来排的。李克用收了李嗣源、李嗣昭之后,李存勖出生,然后又陆续收了九个养子,称做十二太保。除了李存勖,其他十一人大多都过了而立之年,最小的李嗣恩也有二十八岁。后来李克用带着家将外出狩猎,正遇上李存孝空手打死猛虎,看他天赋异禀,人又憨厚淳朴,分外喜爱,就收他做了第十三个义子。 李嗣源吩咐了一声,加快了马车的速度,李嗣源探头出去看,只见和尚们仍在后头穷追不舍,只是他们修为尚浅,没有云和尚一样好的脚力,怎么也追不上疾驰的马车,过了一会儿终于被抛的远远的。李存勖这时才问:“妹妹,大哥,怎么是你们?”忽然看见李存孝双手打着膏药,咦了一声,又问:“存孝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他? “别提了,说起来真是倒霉透了。”李存孝垂着脑袋说。李存信也大骂:“该死的秃驴们,怎么这样蛮不讲理。”李存信一向沉默寡言,城府很深,李存勖没想到连他也开口骂人,不由吃了一惊,忙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这般狼狈?”李嗣源说:“一言难尽,是少林寺的和尚在追我们。”李存勖气乎乎地说:“什么,这些和尚吃了豹子胆了,竟敢欺负咱们老李家的人?” “罢了,先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会在巩义,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么?”李嗣源问。 “大哥,你这可冤枉我了,这次我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名正言顺地出来的,你要是不信,可以问敬思哥啊。”李存勖笑着说。 “敬思也来了么?”李嗣源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洛阳秋望(6) “大哥,存信,存孝,还有月儿妹子,你们可想死我了。”车厢外传来一个声音。李嗣源掀开车幔,只见一个身穿白袍的大汉与车夫并排驾车,正回头笑着,正是十一太保史敬思。他本来是跟随李克用多年的部将,后来被收为义子,年纪在十三太保中只比李嗣源小了一岁,比二太保李嗣昭还大上几个月。史敬思骁勇善战,平日喜爱穿白袍,所以人称白袍史敬思。他平日里人缘很好,几人看见他都显得很高兴。 “敬思哥哥,连你也来了,我们也很想你呢。”月儿笑着说。 “好妹妹,你们这一去有半年了吧,”史敬思刮了一下月儿的鼻子,“没少闯祸吧?” “我又不是星儿,会惹什么祸呢?”月儿拍着胸脯说,她突然想起那个比自己调皮捣蛋十倍的妹妹星儿,心想半年不见,这个闯祸精只怕要把家里掀翻了。 “这些和尚难缠的很,此地不宜久留,”李嗣源在车里坐了一会,终于透直了气,“我们回客栈收拾行李,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怕那些和尚会守株待兔。”李存信提醒说。李嗣源点点头,显得一筹莫展,这时史敬思探身进来说:“不如我去引开那些和尚,你们先回客店等我。”李嗣源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你千万要小心,那些和尚不好对付。”又把客店的位置跟史敬思说了,跟着马车停在路旁,兄妹几人悄悄下了车,躲进路旁的城隍庙里。这时和尚们刚好从一条巷子里冲了出来,史敬思冲他们做了个鬼脸,大叫:“秃驴们,爷爷在这里呢!” 和尚们见他如此猖狂,又惊又怒,发疯一样追了上来,史敬思驾着空车引着他们跑远了。月儿担忧地说:“敬思哥不会有事么?”李存勖宽慰她说:“放心吧,这几个和尚,怎么能难住白袍史敬思,还记的当年契丹来犯的事么?敬思哥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深入敌营,取了那契丹将军的首级,而且全身而退。这几个和尚难道比契丹人还凶恶吗?” 月儿听他这么说,这才稍稍放宽了心。兄妹几人一边走一边各述情由,李存勖听了他们被和尚追赶的前因后果,愤愤不平地说:“这些秃驴,竟然这样蛮不讲理,改日咱们让父亲出兵夷平了少室山,才能出这口恶气。”李嗣源忙说:“这倒不必,只是一场误会罢了,解释清楚也就是了。”又问:“亚子,我还没问你了,你怎么会在巩义?”李存勖说:“我正要说这事呢,你们不知道,你们走后不久,朝廷就擢升父亲为雁门节度使,父亲本来要亲自到长安谢恩,但碰巧眼疾又发作了,疼的下不了地,只好派我跟敬思哥替他去了。”几人都关切地问:“父亲还好么?”李存勖说:“没什么要紧,他这老毛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发作起来的确厉害,但将养段时日就病去如抽丝了,我和敬思哥临行前他就好了大半了。”兄妹几人听他这么说,都略感放心,李嗣源接着问:“这么说来,你们这趟是从长安回来了,那里情形怎么样?” “帝都繁华,还能是什么情形?”李存勖显得兴致盎然,“你们是不知道,长安真是太有意思了,那里的新鲜玩意就算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李嗣源打断说:“就没什么异常情况么?” “异常情况么?”李存勖想了想说:“倒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京里有流言说是黄巢的军队要打来了,连童谣也在传唱,起初的确是闹的人心惶惶,但很快就平息了。想想也是,那时候叛军还在长江以南,离长安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不像现在已经攻下了东都洛阳……洛阳,难道……”李存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黄巢已经放弃洛阳,挥军西进,想要一举打下长安么?这可是孤注一掷啊!” “亚子,你真聪明,大哥和四哥都是这么说的呢。”月儿说。 李嗣源看着李存勖,表情却很复杂,有赞赏、同意、忧心、甚至还有一些嫉妒,“亚子,这半年来你很有长进,以你的资质只要能用心一些,少跟那些优伶混在一起,以后肯定是大有作为的。” “不要玩物丧志。”月儿补充说。 “那是我的兴趣爱好,怎么能说玩物丧志呢?”李存勖反驳说,他顿了一顿,接着说:“你们是刚从洛阳过来么,情况的确是这样么?” “只是猜测而已,还不确凿。战事瞬息万变,变数太多了。”李嗣源说。 李存勖若有所思地说:“无事献殷勤,的确没有好事。难怪好端端要封父亲做雁门节度使,看来朝廷里那些人早就想好后路了。”李存孝说:“他们这么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干脆直接让义父带兵去前线拒敌好了。”李嗣源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你哪里懂朝廷里那些人的花花肠子,朝廷自有朝廷的脸面,如果按你说的,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会以为他们朝廷已经这么不堪,竟然要向以前谁都瞧不起的异族求援。现在使了这招,义父就成了唐臣,如果国家有难,他想不出面也不行了。”李存勖说:“大哥说的对,只不过父亲到时候出不出手,还真不一定呢。” 李存信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直是心有所想的样子,突然说:“父亲一定会出手,不过肯定会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李存孝好奇地问:“黄巢都要兵犯长安了,还要等什么时机?”三个兄长看着他一副懵懂的样子,都不接话,李嗣源面无表情,只是慢慢走在前头,李存信脸色阴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李存勖却是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三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盘算。 说话间兄妹几人已经回了客店,收拾好行李之后就静坐着等史敬思回来,过了大半个时辰,史敬思推门进来,开口便说:“这客店怎么一点都不起眼,害我找了半天。”李存孝忙问:“怎么样,敬思哥,你教训了那群和尚么?”史敬思口干舌燥,咕嘟嘟喝了一大碗茶,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这才说:“别提了,我带着他们在城里兜了半天,最后还是让他们给追上了。你们真别说,这少林寺的和尚当真有些手段,要是论单打独斗,我一个都不放在眼里。两三个一起上,也能娱乐一番。十来个并肩子上,那少林的罗汉棍阵使出来,打我老史就跟打狗似的……呸……幸好我机灵,看情况不妙就翻过一座高墙,藏在那墙脚的菜缸里,这些和尚也真笨,还以为我会遁地呢,连声骂什么异族邪术,果然邪门,哈哈,我在菜缸里躲了好久才钻出来,这些和尚早不知去哪里了。” 史敬思正说的起劲,忽然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喊:“水……水……”却是从他屁股底下传来的,史敬思大吃一惊,跳了起来,道:“是谁?”掀开床上的被子一看,却是一个小孩,诧异地问:“这是谁家的小孩?”原来他进门之后着急喝水,就随便一坐,没想到这一坐正好坐到了阿羽脸上。兄妹几个久别重逢,欣喜之下都没有注意到。 阿羽被史敬思的屁股堵住了口鼻,透不过气,人虽然昏迷了,但意识还在,隐隐只觉得自己小腹的地方有一股寒气正顺肚子往上面冲,起初是凉丝丝的,到了胸口的位置就冷的跟冰一样,十分难受。这股寒气一直冲到了口鼻,急待宣泄,更加让他胸闷气短,摧心抠肠般的难受,实在憋的受不了,只得又强行吸了回去。忽然之间,那股寒意渐渐消散,渐渐地全身又热了起来,开始犹如在冬天晒太阳,暖洋洋的,非但不难受,甚至还有点舒服,但不到片刻的功夫,竟然愈发热起来,到后来简直如同置身在一处大熔炉里。偏偏这时候他意识十分地清醒,心里只在想:“我快死了,我快死了……”火烤般的感觉逐渐传到每一寸肌肤,只觉身体犹如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噬咬,实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正在这危急关头,史敬思一挪屁股,那股气才泄了出去。这时候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火烧一样,张口就说:“水……水……” 月儿看见阿羽醒了过来,喜不自胜,赶紧端来一碗水喂他喝了,问他说:“好点了么?”阿羽点点头,“好多了,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月儿说:“大病初愈都是这样,过些时日就好啦。” 史敬思好奇地问:“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月儿说:“这是我……”话没说完,史敬思吃惊的碗都掉了,“你的?这才半年不见,下蛋也没这么快啊!”月儿啐了一口,腮帮子红的好像桃花的颜色一样,“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这孩子是我们在路上认识的。”史敬思说:“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 兄妹几人怕和尚们又回头来追,就起身离开了客店。出了巩义县,向北走了三十里地,远远就听见了涛声,知道快到黄河了。这时候已经入夜,几人吃了点干粮,正躺在马车里小憩,忽然,外头的车夫大叫一声,“他娘的,吓死人了。”兄妹都醒了过来,李嗣源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卷起车帷,只见前方大路上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有几个人靠在树上,一动不动的。黑夜里陡然看见了,委实有些可怖。史敬思下了马车,抱拳说:“前面的朋友,不知有何贵干?如果是剪径劫道,你们只怕是找错人了。”一句话问完,却不见回答。李嗣源也跳下车,说了一声,“走,咱们去看看。”兄妹几人先后跳下马车,走近一看,都吃了一惊。这些人个个头顶锃亮,身上穿着僧袍,认出是白天在巩义与他们起了冲突的少林和尚。和尚们个个紧闭着双眼,歪着头,垂着手,乍一看似乎是在树下睡觉,奇怪的却是连一点呼吸声也没有。 “少林寺不愧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这些和尚练功如此刻苦,连睡梦之中也不忘修习内功,真是令人敬佩。”史敬思由衷赞叹。李存孝嘿了一声,说:“这些臭秃驴这么野蛮,想想我就来气。让我去逗他们一逗。”李嗣源轻声说:“别惹麻烦,等他们醒了咱们就走不了了。”李存孝说:“这事情迟早得解释清楚,不然咱们不是跟少林寺结下梁子了么,这趟出来前义父可是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得罪各方势力的。”李嗣源想了想,颔首说:“说得也是,那等他们醒了,我们再好好解释。”李存孝不耐烦地说:“哪有这么多时间,我叫醒他们就是了。”说着走到了一个和尚跟前,俯首凑到他耳朵边,大叫一声:“大和尚,醒醒,天亮了,起来吃肉啦!”说着还往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没想到那和尚晃了一晃,身子一歪往一旁倒去,这一下撞在另一个和尚身上,那和尚也跟着倒了。眨眼之间,和尚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李存孝惊呼:“都死啦!”史敬思探了众和尚的鼻息,点点头,“看他们个个面色红润,应该死了没多久。” 月儿看到这诡异的情形,大叫了一声,躲到李嗣源身后去了。李嗣源宽慰说:“别怕。”又对史敬思说:“检查下尸身,看看是怎么死的。这些少林武僧本领高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将他们无声无息地杀死。”史敬思点头同意,“大哥说的很是,确实是无声无息,看这些和尚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还过手。”说着解开了一名和尚胸前的衣服,一旁的李存孝叫道:“又是这样的手印!”原来那和尚胸前有一个紫的发黑的掌印,与云和尚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略微不同的是掌印旁边有许多细微的纹路,好像蛛网一般向外发散。 “又是诛心掌!”李嗣源骇然说。李存勖已经听了这事的前因后果,这时说:“那个黑衣人到底与少林寺有何冤仇,要下这样的毒手?” “存孝,你说在道观里与那个黑衣人打过照面,难道一点都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么?”李嗣源看向李存孝。 李存孝摇着头说:“那个人身上穿着很严实的黑衣服,脸上好像还戴着面具,怎么能看清样貌?”李嗣源听他说的奇怪,问:“好像戴着面具?到底有没有?”李存孝回想那天的情形,脸上的表情显得犹疑不定,“好像又没戴,可奇怪的是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对了,那人的脸好像很模糊。”这话说的李嗣源更加糊涂了,“你那时离他很远么?” “就在我跟前啊。”李存孝自己也糊涂了,明明就在跟前,他却一点都没看清那人的长相,说出来连自己也有点不相信。这时李存勖帮着史敬思将和尚们的上衣都褪了,果然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黑色的掌印。只不过有些是在前胸,有些则是在后背。史敬思说:“奇怪,十来个和尚,都是一击毙命,这人是鬼不成?” 李存勖说:“看着些掌印黑乎乎的,莫非这人练的是毒掌功夫?”史敬思摇头说:“不是,这些和尚都是被重手法震断心脉而死的,这人掌力之强,真是闻所未闻。” 事情变的愈发诡异离奇,兄妹几人不敢多做停留,但任由和尚们暴尸荒野,又觉得于心不忍。这时恰好看见路旁有一堆草垛,于是点了火,将众和尚尸体挪过去,一并火化了,这才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雁门残雪(1) “公子,别动别动,就快好啦。”军医郑老三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还未完成的作品,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柔声哄着床上渐渐失去耐性的小孩,从容地扎着手上的骆驼骨头磨成的小针。再有几下,纹完文殊师利的右眼,这幅惟妙惟肖的维摩诘经变就大功告成了。 两天以前,随军出诊的郎中郑老三接受了一个特殊任务,给大将军最疼爱的小儿子背上纹一幅维摩诘经变图,那是经变中最生动的问疾一品,早就有画师绘好了绢本,他只要照着图本依样画葫芦就行了,只是有一样,如果纹的不好,或者和绢本出现了较大的偏差,他这颗人头就要搬家了。所以接到任务之后,郑老三丝毫也不敢懈怠,他连夜找来了军队里最好的骨针和色料,然后用曼陀罗花和白芷熬成了麻沸散,连哄带骗地喂小公子喝下,这才开始施针。麻沸散真是个好东西,小公子服用之后睡的像死猪一样,任由他在背上龙飞凤舞。郑老三从前画过厚厚的一本药草图形,还有各种虫、鳞、禽兽,这给他的画工打了坚实的基础。加上随军多年以来挖疮锯腿的经历,使他练就出一双稳定无比的手,这些条件使的他在纹制这幅精妙绝伦的维摩诘经变时显得得心应手,整整一天一夜,郑老三聚精会神,不知疲倦地文着,任由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滑落,现在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画龙点睛,只要点上文殊菩萨的眼睛,自己的任务就可以结束了。看这花绣栩栩如生,非但丝毫不逊色于绢本,而且因为文在小公子娇嫩的皮肤上,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道点上眼睛之后,这花绣中的人物会不会像张僧繇画的那条龙一样破壁而去呢。 就在郑老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麻沸散的药效渐渐失效,睡梦中的小公子阿羽慢慢醒了过来。这个调皮的家伙,猝不及防地伸了一个懒腰,使得文殊菩萨的眼睛差点就文在了头,“总之你如果不好好趴着的话,咱老郑就死定了,公子,你也不想看到我死是么?如果我死了,你娘要有个伤风感冒,你爹身上的刀伤剑伤,还有谁给他们治呢?” “这样啊,”阿羽想了想说:“那好吧,我就乖乖趴着不动好了,不过你保证要快,我就在心里数一百下,你还没好的话就别怪我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郑老三差点喜极而泣,他轻轻抱起了眼前的小公子,替他翻过身。他看见因为这一个翻身,一个个细小的伤口里冒出了一粒粒小血珠,差点惊的叫出了声。他在心里想,幸好麻沸散的药性还没完全消失,这小家伙还没觉得痛疼,不然一切都完了。得速战速决了,他用布轻轻拭去这些血珠子,然后开始纹文殊菩萨的左眼。 趴在床上的小阿羽果然一动不动,他一点也不想身后这个有趣的老家伙死。这个老家伙的胡子又长又柔软,比山羊的胡子还要长两三倍。他经常趁老家伙睡着的时候把他的胡子编成各种形状,有时候打个结,有时候编成十几根辫子,有时候甚至把拉尿的夜壶系在上面,老家伙醒来的时候气的哇哇大叫,有趣极了,好玩极了。军队里什么好玩的物事都没有,除了玩泥巴就是跟哥哥们玩骑马打仗,老家伙要是死了,哪里去找这么好玩的胡子呢? “不过,说到胡子……”小阿羽盯着军帐里的屏风怔怔出神,“大胡子叔叔的胡子也是很有趣的,不过他一点也不喜欢我玩他的胡子,轻轻碰一下,他就吹胡子瞪眼的,吓死人了。”大胡子叔叔双手紧紧地捂住他的胡子,大叫:“黄口竖子,焉敢来捋虎须?”那模样就像护着他最心爱的宝贝一样,小气,小气极了。小阿羽趴在床上,用手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屏风,一年前的一天,就在这屏风的后头,大胡子叔叔和爹爹大吵了一架,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他要和爹爹吵架,还吵的这么凶,难道爹爹也摸他的“虎须”了么? 小阿羽想不明白大人的世界,就像大人们也不知道他这颗小小的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天晚上,屏风后头的蜡烛亮了起来,爹爹的影子和大胡子叔叔的影子就像皮影戏里的两个人物,他们面对着面,一个负手而立,不停地叹气,一个手里按着剑柄,身体因为愤怒不时发抖。 “你真的要降?”大胡子叔叔突然说。 “贤弟……”爹爹的影子点了点头。 “为什么?”大胡子叔叔的声音更响了,“眼下的情势一片大好,我们的义军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投降?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 “我想明白了,”爹爹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转过身去榻上坐了下来,然后脱去脚上的靴子拎在手上,“贤弟,你看,靴子永远是靴子,永远不能变成帽子戴在头上。贤弟啊,你想过没有,你我就是眼前这对靴子啊,你是左脚那只,我是右脚这只。两只脚下的靴子想变成头上的帽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军帐里变的鸦雀无声,大胡子叔叔退后了几步,过了半天,终于发出一声哭一样的怪笑,“刘邦、曹操、刘备、司马炎、刘裕、陈霸先、宇文邕、杨坚,还有李渊,从靴子变成帽子的人还少么?你说靴子永远都成不了帽子,怎么不想想今时今日高高在上的那顶帽子,它的祖先也曾是被人踩在脚下的靴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兄长啊,你昔日的壮志呢,你均补天平的豪言状语呢?” “我们不是太武皇帝,更不能与汉高祖相提并论,”爹爹叹气说:“我们充其量只是陈胜和吴广,贤弟,想想这两人的下场吧。”爹爹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我原本有五个孩子,一个被乱刀砍死,一个活活饿死,现在只剩下三个了。我一人的性命何足惜,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连妻儿都保护不了,还要连累他们日夜担惊受怕,动辄就死于非命,还谈什么天补均平?贤弟啊,你看这悠悠苍天,就像一个穹庐,就像一顶锅盖,何时平过呢?天尚且不平,我们这些蝼蚁一样的人却要求均平,难道不可笑么。咱们起事这么多年了,你就从来没想过么,假如咱们有一天真的成了高祖皇帝,太宗皇帝,到时咱们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咱们的子孙会比他们的子孙做的更好么?”爹爹站了起来,把手里的靴子高高拎起来,举过头顶,“还有,靴子可以有两只,帽子却只有一个,咱们两个谁做这顶帽子才公平呢?” “原来你是顾虑这个?”大胡子叔叔一声冷笑,“你放一个心,我绝不跟你抢这顶帽子!” “贤弟,你误会了。”爹爹说:“我从来不担心这个,我们兄弟多年,你的为人如何难道我心里没数么?只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们当年起事的初衷,回首这些年,许多事我都想不明白。我心里乱的很,你懂么?” 爹爹连声叹气,大胡子叔叔也叹了口气,他紧握着剑柄的手终于松开了,“裴倔不可信,”半响,他说:“答应我,就一年,至多一年,这一年的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到时你要怎样我都不拦着,好么?” 又是一阵沉默,爹爹的影子在屏风后头走来走去,似乎拿不定主意。大胡子叔叔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张长长的布帛。 “这是?”爹爹接在手里,惊讶地说。 “这是将士们的血书。”大胡子叔叔说。 爹爹的影子在瑟瑟发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小公子,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啦!”郑老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阿羽的回忆。他撇过脑袋,向郑老三做了一个鬼脸:“我已经数到九十下了,再有十下我就不伺候啦!一……二……”阿羽拉长了声音数着,数到第十的时候,郑老三哈哈一笑,把手里的骨针随手扔了,“大功告成啦!” 一幅场景复杂,人物众多的花绣大作终于宣告完成,阿羽如获大赦,一个鲤鱼打挺就爬了起来,跳下床向军帐外头跑去,郑老三在身后使劲地大喊:“公子,公子,别到处乱跑啊,小心伤口又出血了。”阿羽丝毫也不理会,他光着身子跑到外头,飞奔着往哥哥们的营帐跑去。 天已经很黑了,下着牛毛般的细雨,阿羽光脚踩在泥泞的地上,泥水飞溅。剧烈的跑动使他身后的伤口裂开了,无数颗细密的血珠子聚集在一块,鲜血流了下来滴在泥水里,散开一团红色。哥哥们的营帐还亮着,娘亲也在那里,她们的身影聚在一块,不时传出琐碎的声音。 她们在干什么呢?小阿羽很是好奇,他悄悄地躲在营帐外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但他什么也没听出来。远处的黑暗中,一人一骑快速飞驰着,很快也到了营帐外面,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从马上翻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营帐。 “夫人,将军……将军他战……战死了!”士兵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营帐里头传来出来。跟着营帐里响起了一片啜泣声,有娘亲的,也有哥哥们的。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小阿羽背后的鲜血。伤口里的色料在雨水里晕染开来,一幅维摩诘经变图破画欲来,维摩诘的面庞庄严神圣,文殊师利的神情亦充满了悲悯慈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雁门残雪(2) “又做梦了么?”阿羽醒了过来,擦去挂在眼角的两行泪水,爬起身向车厢外头看去。天上彤云密布,下着鹅毛般的大雪,远处那座绵亘蜿蜒的墙变成了大雪中的一痕白色。月儿姐姐告诉他,那座墙就是闻名天下的雁门关,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雁门关是长城上最险要的所在之一。出了雁门关再向西北行九十里,就到了沙陀人的大本营朔州。月儿姐姐把头探出车帷,任由风雪吹打在她白净的脸上,大声叫喊:“回家啦!李月儿要回来啦!”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旷野之中五个人骑着马迎着风雪艰难地赶路,一辆马车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紧紧跟着,车辙在雪地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一个月前,李氏兄妹一行渡过黄河一路北上,一路上晓行夜宿,终于在这天早上过了雁门关,到达雁北地区。一年以前流亡鞑靼的沙陀首领李克用带着他的沙陀军南下,攻占了蔚、朔两州,并且往南控制了忻州、代州一带,如今又被唐廷封为代州刺史、雁门以北节度使,自此沙陀人名正言顺将雁北广阔的领土收入了囊中。车轮不停地转动,离家越来越近,月儿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离家半年,许久没有听到父亲的责备,母亲的唠叨,还有妹妹恣意的笑声,竟然分外的想念。 “喂,小阿羽,你家在哪里?”月儿看着对面睡眼惺忪的阿羽。 “家?”阿羽揉着眼睛,心想:“对啊,我家在哪里?”想了半天,却一点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从他记事以来似乎一直就住在军营里,军营隔一段时间就搬,今天在这里,明天又去到那里,在一个地方最多也待不了半个月。这也能算家么?大概不算吧,于是他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笑呵呵的月儿,“我没有家啊!” “傻瓜,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家呢?”月儿心想这小孩难道是失忆了么,竟连家也想不起来,她又问:“那你爹呢,你娘呢?” “以前有的,”小阿羽像是对着月儿说,又像是喃喃自语,“现在没有了。” “怎么?”月儿叫了一声,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捂住了嘴巴不再说话,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懵懂的小孩在心里说:“真可怜啊!还这么小。” 在月儿眼中这个名叫阿羽的小孩可能只有十岁,也许只有七八岁,但其实阿羽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沙陀的男孩从小就骑马射箭,整天在太阳下面,在风里雨里打熬,长的比汉人的孩子要快的多。有些到了十五六岁长的就比大人还高,有的甚至已经蓄起了满脸的胡子,分不清是男孩还是男人了。 “在说什么呢,”史敬思爽朗的笑声在外头响起,他掀起车帘子钻了进来,“外头冷死了,我也进来暖和暖和。”跟着李嗣源也进来了,幸好这车厢很是宽敞,四个人也一点都不显的拥挤。李存勖这次去长安前,为怕在京城里丢人,李克用特地命人给他做了这辆与节度使规制相符的马车,但到了长安城才知道,京里的王公、大员压根就不坐马车,天子坐步辇,他们则坐轿子,大官坐八人抬的大轿子,小吏坐四人抬的,马车根本就进不了大明宫的大门。 “小阿羽,你睡醒了么?”史敬思笑着对阿羽说:“今天身体怎么样,有力气了么?瞧你整天躲在车里睡大觉,要不要下去骑会儿马?”史敬思那天险些一屁股将阿羽闷死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又觉得阿羽与自己的儿子史建瑭一样的年纪,相貌竟也有几分相似,一时觉得与他很是投缘,所以一路上对他照顾有加,两人也渐渐熟稔起来。 “他还没有马高呢,哪里能够骑马。”月儿说。 “我会骑马!”阿羽却嚷了起来,一脸的倔强,他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丁点力气,但还是奋力爬了起来,“只要有人把我抱上去就行了。” “可你的腿够的到马镫子么?”月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放屁,放屁,娘们才不会骑马……”阿羽急的差点跳起来。月儿听了这话笑的更厉害了,“这孩子,这些粗话都是跟谁学的,简直跟外面那只猴子一模一样呢。” 阿羽被她这一取笑,心里更不服气了,就要跳出马车,但马车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到了,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好了好了,我们都相信你,”史敬思劝慰他说:“等你身体好了再证明给我们看,能空手打死狼的孩子,会骑马又有什么奇怪的。”阿羽听了他的话这才安静下来,但还是气乎乎地坐着,闷声不响的。 “今天是初几了?”李嗣源突然问。 “十二月初七,怎么了?”史敬思回答说。 “从咱们离开洛阳到今天正好一个月了,”李嗣源掐着指头说:“算算时间,黄巢的大军应该接近长安了。” “这家伙真的会去攻打长安吗,犯的着这样心急么?”史敬思说。李嗣源把手从大氅里伸出来,不停地搓着,“洛阳离长安还不到七百里,中间除了潼关无险可守,换了你打不打?”李嗣源抬起头,叹了一口气,半响才说:“差一步就要登天了啊!” “管他呢,”史敬思嘿嘿笑着,“他们汉人要打就打个够吧,用不着咱们沙陀人操心。其实黄巢打下长安也好,这唐廷的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当给他点教训吧。” “胡说,”李嗣源脸上微嗔,“义父现在可是又做了唐臣,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你知道现在有把剑正悬在咱们义父头上么,这把剑现在让他吃不好,睡不下,你知道是什么么?” “什么?”史敬思不明所以。 “你伸出手来。”李嗣源说。史敬思照他的话把手伸了出来,李嗣源伸出一个手指在他掌心划拉了几下,写了两个字。 “立场?”史敬思叫了出来。 “汉人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嗣源一脸的莫测高深,“人人都想做渔翁,最后还得看谁最聪明,谁最会等待时机,谁最会伺机而动。看吧,这一锅热腾腾的羹就要出锅了,就看看谁分到的羹最多,最香。” “黄巢就是这个做羹的人啊。”史敬思点头说。车外风声呜呜,掀开车帷一看,雪虐風饕,雁门关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史大叔。”阿羽突然叫了一声。 “啊,小阿羽,你又怎么了?”史敬思问。 阿羽仰起头,眼睛瞪的大大的,半响,他说:“黄巢是坏人么?” 史敬思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句,他在心里笑笑,这小孩毛还没长齐,他还知道黄巢了?他说:“好人还是坏人,那也很难说啊。你还记得那天我们渡过一条大河吗,那就是黄河。黄河有一条支流,叫做渭水,渭水最大的支流叫做泾水,渭河的水清,泾河的水浊,泾水和渭水在高陵交汇时,河里就成了一半是清水,一半是浊水。所以你们汉人常说泾渭分明,可是再怎么泾渭分明,它们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啊。泾水有清流,渭水也有浊漳,好人和坏人哪里能分的这么清楚啊?等你长大后这些道理慢慢就会懂的。”史敬思叹了一口气,“其实有时我倒很佩服黄巢这样的人,大丈夫当如是也,好人也好,坏人也罢,总算是轰轰烈烈了一回,不枉此生了。” “史大叔,你也想造反么?”阿羽眨着眼睛说。这话把史敬思吓了一跳,忙说:“我的祖宗哟,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心想:“这小屁孩懂的倒挺多,连造反他都知道,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以后跟他说话可得小心点了。” 李嗣源看着两人若有所思,忽然低声对史敬思说:“敬思,我看这小孩与你很是投缘,瞧他没父没母的,你倒不如收他做个义子,也好跟建瑭做个伴。” “我又不是义父,”史敬思笑着说,但他心里对这个主意却不抗拒,想了一会儿又说:“就是要收,也得先请示义父再说。” 李嗣源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在阿羽耳根那块火焰形状的胎记处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又过了八天,兄妹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朔州。李克用虽然身为代州刺史,治所在代州,但他出生在神武川,少年时在朔州长住过,对这地方很有感情。所以从鞑靼回来之后就举家搬进了从前的府邸,轻易不肯搬迁。兄妹几人将阿羽安置好后就直奔内堂去见他。 李克用这时正在内堂午睡,他不过五十来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而且因为一目失明,眼窝深陷,样貌看着有些可怕。李存孝先奔了进去,大声叫着:“义父,存孝回来啦!”李克用悠悠醒转,说了一声:“哦,是存孝啊,我还在想是哪个动静这么大呢。”李存孝傻笑着一把将他抱住,“义父,可想死我了。”李克用喜爱李存孝憨厚诚恳,不以为忤,笑着说:“嗣源、存信也都回来了么?” 这时兄妹几人都走了进来,一一向李克用行礼,李克用都是微微点头示意。他先将李嗣源叫到跟前,问:“这次为父让你们南下打探,情况怎样,你来说给我听听。”李嗣源就把一路的所见所闻逐一向他禀报,李克用听完之后神色淡漠,丝毫不见喜怒,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你们都辛苦了。贼势浩大,我想过不了多久黄巢就会兵临长安城下了。”李嗣源又向他说了云和尚和一众少林僧人的事,李克用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说:“那云和尚跟我的交情虽然不是很深,但总归是相识一场,你们为他掘冢立碑,也算代为父尽了点朋友之谊。其他的和尚么,倒是死的很是及时,不然咱们与少林寺那帮秃驴结下了梁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咱们以后还有大事要做,这些江湖势力只能结交,不可得罪,你们都记住了么?”兄妹们都点头说:“是!” 李嗣源又道:“黄巢的军队动作实在太快,我们能打探到的消息很有限。儿子办事不力,还请义父责罚。”李克用只是点点头,未置可否。李存孝急忙说:“这事怨不得大哥,义父要罚就罚我好了。”月儿也在一旁说:“都怪月儿贪玩,到了中原就只顾着欣赏风土人情,这才导致哥哥们耽误了行程。爹爹要罚就罚月儿一个好了。” 李克用看了月儿一眼,哼了一声,“我还没说你呢,你倒自己凑上来了。你这次自己偷偷溜出门,实在是太不像话。”月儿看他语气虽然严厉,但脸上毫无怒色,知道他没真正生气,撒娇说:“爹爹,月儿错啦,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么?”李克用一向疼爱这个女儿,看她一撒娇,不由得转怒为笑,“好了好了,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又看着兄妹几人说:“罚就不必了,你们以后多为为父分忧,让我这老头省点心就是了。原本这次派你们去就是为了让你们历练历练,长点见识罢了。为父早就在黄巢军中安插了耳目,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 “义父,你右眼不是瞎了么,哪里来一双眼睛?”李存孝说。 “他妈的,用的着你来提醒么,”李克用大骂。 李嗣源说:“义父已经派出了卧底?”李克用微微一笑,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可是汉人的兵法里写的。”李嗣源跟着问:“义父真打算对付黄巢么?”李克用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答话,李存孝忙问:“义父,我们什么时候进京勤王?”李克用饶有意味地看着他说:“我的乖儿,你说什么时候合适?”李存孝想了一会儿,“兵贵神速,明天三更造饭,五更拔营。义父给我三千人马就行,用不了半月,儿子就能直捣长安。”李克用摸着胡子说:“我的儿,这是打仗,你以为是说书么?”忽然脸色一变:“下去!”语气很严厉,李存孝只得吐了吐舌头乖乖出去了。李克用又对月儿说:“你也出去,这些日子你好好教存孝读书写字,大字不识一个,光有一身蛮力有什么用。”月儿听了这话立刻急了,“为什么要我教这只猴子,我不干!”李克用瞪了她一眼,“你私自出门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出房门。”月儿听了更急了,心想一个月不能出房门,岂不是闷坏了,只得点头答应了。 月儿出门之后,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声喊:“启禀节帅,前方来的消息,黄巢的大军已经攻陷长安,黄巢昨日于含元殿即皇帝位,改国号大齐!” 李克用险些从榻上摔了下去,“你说什么,消息可靠吗?”士兵说:“千真万确。”李克用的声音都颤抖了,“这么快?这么快!他妈的连国号都起好了,他猴急什么?”说着从榻上跳了下去,一把将那士兵拉到身前,“天子呢?天子怎样了?”那士兵回答:“天子没事,据可靠消息,天子在黄巢破城之前就已经逃出长安,现在已经到了蜀地!”李克用叫了一声啊哟,颤声说:“黄巢这匹夫,怎么连……连个国号都起不好!他奶奶的,你说天子逃到哪去了?蜀地?又是蜀地?他们老李家怎么都是一个德性。”李嗣源看他惊怒交集的样子,急忙劝慰说:“义父不要动怒,其实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不如先听他讲完。”李克用脸色渐渐缓和,重新回到榻上,对那士兵说:“你接着说。” 那士兵又说:“节帅刚才所言甚是。据说有个叫罗隐的在天子出逃之后写了一首《帝幸蜀》,诗中写道: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 李克用苦笑了一声,“你倒是记性好,前方的人连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都要传话么?”他虽然不谙诗文,但这首诗平易通俗,任谁能能够听懂。忽然之间,他转怒为笑,说:“这个叫罗隐的倒是很有意思。帝幸蜀,帝幸蜀,好一个幸字!”顿了一顿,又说:“还有事禀报么?”士兵接着说:“还有一个消息,据说天子已派出了几路人马往各镇求援。”李克用说:“这才是重点,快,快给我叫嗣昭过来。”那士兵听了急忙出了门,没多久就带着二太保李嗣昭进来了,李嗣昭问:“义父叫我什么事?儿子正要出门去练兵呢。”李克用骂了一声,“还练什么兵,传令下去,全军休假七日,不得操练。还有,把禁酒令废了,家中还有百余坛西域美酒,你等下一并带过去犒赏将士。”李嗣昭听的云里雾里,“那酒我前些日子要义父都不给,今天怎么这么慷慨?”李克用站起来踢了他一脚,大声说:“你照办就是了,少说这些废话。”李嗣昭看他脸色不善,连声说:“是,是,儿子领命。”说着转身就走,李克用又喊:“回来,你再下一道军令,就说至今日起七日内,凡有军容整齐者,皆斩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雁门残雪(3) 军中废了禁酒令还不够,家里也要大摆筵席,李克用心想。但是自己和老娘的寿辰未到,家里既没有添丁也没有婚事,找什么由头呢?李克用冥思苦想,终于找了一个为从外头办事回来的兄妹一行接风洗尘的理由,在家中摆了整整二十桌酒宴,不但阖府家眷都要出席,就连家里的仆人丫鬟都要拉上一些来凑数,甚至连阿羽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也被列在席中。 阿羽原本是跟李府里的小辈们共坐一桌的,可他跟这些小孩本来就不认识,而且听他们交谈又都是用的沙陀土话,自己一点都插不上话,感到闷闷不乐。史敬思见了这情形就招呼他到自己这一桌。 史敬思这一桌坐的都是十三太保,兄弟们看他叫了个生面孔的小孩到身边来坐,都感到好奇,二太保李嗣昭说:“老史,这是哪里来的私生子,嫂子知道么?”史敬思呸了一声,连忙解释:“这孩子叫阿羽,是我们在路上认识的。”李嗣昭说:“这就是月儿说的那个赤手空拳打死恶狼的小孩么?”史敬思说:“我也不是亲眼看见,都是月儿说的,咱们这妹妹说话一向夸大其辞,不能全信。”十二太保康君利笑着说:“我想也是,这孩子看着病殃殃的,只怕弄死只鸡都费劲,一定是月儿胡说八道的。” 李存孝听了这话忙说:“这回月儿倒是一点没夸张,这事我和大哥都是亲眼所见,大哥,你说是吧。”李存孝看向李嗣源,只见他默默喝酒,一句话都不说,似乎有什么心事。李存孝连叫了几声大哥,他才微微点点头。康君利说:“存孝都这么说,那一定不会有假了。”于是满满斟了一杯酒,递到王羽身前,说:“小朋友好本事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刚才是我老康无礼了,这里敬你一杯,就当是陪罪了。” 王羽抬起头,看这人长的跟李存信一般高矮,面皮还算白净,但是满嘴的黄牙,右边脸颊还长了一颗偌大的痦子,看着实在令人生厌,一把将递到身前的酒杯推开,“要喝你自己喝,我不会喝酒。”康君利见这小孩如此无礼,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早就心生不快,强压怒火说:“谁天生就会喝酒,喝了这一杯不就会了么?”沙陀人的小孩从小就开始喝酒,众太保看康君利给阿羽劝酒,都没感到什么不妥,而且还在一旁鼓噪。王羽心里更加腻烦了,心想:“你们越叫我喝,我就偏偏不喝,看你们能怎么样?”康君利看他压根不理会自己,手里一直高举着酒杯,实在有些尴尬,大声说:“小子,你到底喝不喝?”阿羽索性撇过头去,“不喝,打死都不喝。”康君利大怒,“哪里来的野小子,脾气倒是挺大!”冷笑着把酒喝了,将酒杯重重摔到桌上。史敬思见状劝他说:“十二弟,你跟一个小孩置什么气。汉人的孩子跟咱们沙陀人不一样,我想他是真不会喝酒。来来来,哥哥我替他向你道歉。”说着端起一碗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引的众太保纷纷叫好。 “众位兄弟,老七我最近得了一件宝贝,想请各位兄弟点评一下。”酒至半酣,七太保李嗣恩忽然说。二太保李嗣昭满脸不屑,“老七,你又得了什么宝贝,该不会又是什么强身健体的药丸吧。”说着大笑起来。史敬思说:“老七既然说是宝贝,怎么会是区区的药丸?”李嗣恩笑着说:“敬思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老七就得了几丸灵丹妙药,服用之后,整个人立时就变的生龙活虎,那话儿坚硬如铁,可以几日不下战场,可……可害苦了咱们那弟妹……”说着又是一阵淫笑。李嗣恩啐了一口,说:“二哥不要胡说,哪有这事?”李嗣昭说:“怎么没有此事,这药的药效,咱们弟妹最是清楚不过。你们要是不信,不妨把她叫来问问。”说着就要起身离座,李嗣恩急忙把他拉住,告饶说:“二哥,我的好二哥,算弟弟我服了你啦。”李嗣昭这才笑着回到座位上,跟着说:“放过你也成,不过你那药丸可得分些给我。” “怎么?”李嗣恩好奇地问:“二哥一向都是此中悍将,素有金枪将美誉,还需要药丸增进功力么?”李嗣昭叹了口气,说:“兄弟有所不知,这朔州城中有一个名叫凤鸣院的好地方,那里头有个名叫火寻姬的粟特女将,这娘们久经沙场,武艺高强。我与她交手数次,尽管每次使尽浑身解数,但每次都是败下阵来。非但是这样,从那以后哥哥我功力大减,那话儿再也打不起精神,呜呜……”说着作势要哭,引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没一个是正经的。”史敬思摇着头说,跟着拉过李嗣昭,凑到他耳边说:“老二,那凤鸣院在什么地方?让我老史去会一会那个火寻姬,也好为你报仇雪恨!”李嗣昭嘿嘿一笑,说:“这个嘛,让我想想……”忽然转过头,向着女眷那桌大叫:“史家嫂子,咱们老史问凤鸣……” “二哥饶命,千万别引那母老虎过来。”李嗣昭这一叫吓的史敬思面如土色,急忙捂住他嘴吧,连声告饶。李嗣昭啐了一口说:“呸,你比我还大几个月,叫谁二哥呢?”史敬思忙说:“我的二祖宗,饶了我这一次吧。只要你不再叫唤,我就把史家枪法全都教给你,怎样?”李嗣昭笑着说:“当真么?”史敬思说:“自然是真的。” 就在两人说话时候李嗣恩已经让人将那宝贝取了过来。只见这物事大概跟桌腿一样长短,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红布,他接过来放在桌上,只听咣的一声响,似乎非常沉重。李嗣昭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宝贝,要这样郑重其事?”李嗣恩面露得意之色,“众位兄弟请看。”说着将红布解开,只见里面赫然是一把黑沉沉的剑。这剑表面青光闪烁,虽然还没出鞘,但锋芒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太保们都是行伍中人,平日喜好的东西一是名马,其次就要属神兵利器了。李嗣昭看这剑不是凡品,早就已经急不可耐,一把抢了过来,他拿在手里只觉这剑沉重异常,险些就要拿不住,说了声,“好沉。”接着手按剑柄,试着要将剑拔出来,然而任凭他使出浑身力气,那剑还是纹丝不动,连声说:“奇怪,奇怪!” “二哥,看来你的确是让那个火寻姬掏空了身子,要不然怎么连区区一把剑也拔不出了。”康君利取笑说。 “你行你来。”李嗣昭一阵脸红,气呼呼地把剑递了过去,康君利接在手里,说:“你就看咱老康的吧!”使劲去拔,看他一张脸涨的通红,手上的皮也几乎蹭掉了,显然是用了吃奶的力气,但还是徒劳,大骂:“他奶奶的,这剑真有些邪门。”李嗣昭得意地说:“怎么样?你也不成吧。”康君利把剑放回桌上,“说不定这剑就是柄假剑,剑身和剑鞘本来就是铸在一起的,谁能拔的出来?”说着看向李嗣恩,李嗣恩笑着说:“这话只对了一半,这剑与剑鞘的确是一体铸成的,不过那铸剑的模具之中却用了一种薄如蝉翼的奇妙材质来将剑鞘分离,所以会这样严丝合缝。如果没有千斤的力道,只怕是很难拔出的。” “让我试试,怎样?”一旁的李存孝看他们拔的起劲,早就心痒难耐,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拿剑,李嗣昭连忙拦住,说:“如果是你这猴子的话,想来是能做到的。不过就怕你力气太大,损坏了我的宝贝。”李存孝只得气呼呼地坐下来,“我才不稀罕,娘们儿才使剑,轻飘飘的东西,到了战场上怎么能够杀敌?”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李嗣源拿起宝剑,托在手里说:“嗣恩,这把剑来历不凡,你是怎么得到的?”李嗣恩说:“不瞒大哥,这是小弟花费重金买的。”李嗣源哼了一声,说:“这样的神兵利器千金难买,你哪来这么多钱?何况既然是宝剑,旧主一定是爱不释手,珍如性命,怎么会轻易地拱手割爱呢?” “大哥有所不知,这宝剑名曰重钧,乃是江南有名的铸剑大师萧烮近年新炼成的神兵利器。”李嗣恩喝着酒说:“这萧烮性情古怪,他铸剑有个规矩,就是铸一剑毁一剑。去年他新铸了一把宝剑之后,就将这重钧扔进熔炉中,要将它毁了。可没想到那看炉的老匠不忍宝剑就此销毁,趁萧烮不注意偷偷将剑从炉中取了出来,然后带回家里。这铁匠的儿子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赌债,正在发愁,看见这宝剑喜不自胜,偷偷拿出来卖了。后来萧烮听说了这事,一怒之下将铁匠父子杀了,然后又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是谁敢收藏宝剑重钧,就是与他萧烮作对。这萧烮不但是一位铸剑大师,剑术更加了得,掌管的百剑坞壁也是高手入云,在江湖上的势力非同小可。所以他这一放话,无论是谁得到这把剑,只能转手卖掉,结果好端端一把神剑成了个烫手山芋。也是兄弟我运气好,这把剑几经转手,最后竟然到了我手里,你们猜我花了多少银子?”李嗣恩说着得意地笑了笑,“嘿嘿,只花了一百两银子,大哥您说,这不是天大的便宜么?” 李嗣恩越说越兴奋,脸上难掩得意之色,其实兄弟几人虽然是李克用的养子,但一年的军饷也不过八十贯,一百两银子,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个十几年。只不过李嗣恩的生父本就是吐谷浑部的贵族,家底殷实,才能出的起这个价钱。 “嗣恩,你好糊涂啊。”李嗣源看他说的得意,给他泼了盆冷水,“你知道那百剑坞壁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势力么?你口中这个铸剑师萧烮更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事情要是让他知道了,只怕你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李存孝在一旁说:“有这么严重么?不过就是个铸剑的铁匠,咱们十三太保还怕惹不起么?”李嗣源哼了一声说:“你知道什么,这百剑坞壁看着只是个以铸剑为业的坞堡,实际上则是大唐最大的私人兵器作坊,光工匠就有几百号人,不仅能铸造一等一的神兵利器,而且据说半年内就能制造可供十万人以上的军队使用的弓弩、长短兵器、防具,甚至还能制造大型的攻城器械。传言说黄巢军队的一切武器供给都是出自这里。别说是江湖势力,就连朝廷也不敢招惹。” “真有这么厉害?”李嗣恩有些害怕了。 “现在知道怕了?”李嗣源冷笑着说。 李嗣恩看李嗣源似乎动了真怒,急忙陪笑说:“大哥也别生气,咱这事做的很是隐秘,包管那萧烮查不出什么来。再说那百剑坞壁再厉害也远在江南,难道会为了区区一把剑来招惹咱们鸦军么?”李嗣源沉吟一会儿,说:“罢了,罢了,如果把剑还了,倒显的咱们怕事,灭了自己威风。不过从今天以后,你要将此剑好好保藏,切莫再拿出来炫耀卖弄。还有,明天你派几个人去把此剑的故主杀了,免得走漏风声。”李嗣恩连忙点头,又说:“既然今天我已经把宝剑拿了出来,兄弟几个都放手试一试,不然难免有些遗憾。” 史敬思听他这么说,说了声:“我来。”众兄弟都知道他武艺高强,一手史家祖传枪法使的炉火纯青,军中除了李存孝外几乎无人能及,都大声欢呼起来,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有好热闹的人闻声都离开座位围了过来,男男女女,围成了一团。史敬思站起身来作了个四方揖,跟着接过宝剑,扎个马步,怒喝了一声,只见他头上青筋暴起,身上衣服竟也鼓了起来,显然是用尽了全力,众人见状都纷纷喝彩。 史敬思这一下使出了浑身解数,不过那宝剑却丝毫也不卖面子,还是纹丝未动。史敬思有些尴尬,只得嘿嘿笑了声,摸着脑袋啧啧称奇,“神物,真是神物,我也奈何不了它。”说着将剑递给李嗣恩,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沮丧。众人见他离开原地之后,青石地面上竟然留下了两道蛛网般的裂纹,虽然没有拔出宝剑,但也都是赞叹不已。月儿说:“连敬思哥也不成,看来这剑是没人能拔的出了。” “七哥,让我试试吧。”李存孝磨拳搽脚,跃跃欲试。李嗣恩说:“先让众兄弟都试试,你最后再试。”不等他答话,马上说:“众位兄弟,还有谁想试试看?”但是众兄弟自觉论力气都不如史敬思,谁也不肯接话,免得丢人现眼。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康君利突然看见了阿羽,他想到刚才碰了一鼻子灰,心下一直有些不快,有心要戏弄这小孩,于是就指着阿羽说:“既然这小孩有赤手搏狼的本事,想来一定是天生神力了,不如让他也试试。”史敬思看出了他的想法,忙说:“阿羽再厉害也只是个孩子,怎么能成?”康君利冷笑着说:“敬思哥这么说,难道是怕牛皮吹破了?”跟着看着阿羽,轻蔑地问:“小鬼,你敢么?” “有什么不敢的。”一旁的阿羽站了出来。李嗣恩说:“试试也没关系,就怕别说是拔,就是拿的动拿不动都是个问题呢。”说着走到王羽跟前,说了一声:“小鬼接剑。”把剑递了过去。 阿羽原本的确是天生神力,七八岁时就能单手举起四五十斤重的大石头,连许多壮汉都比不过。不过自从那天他被庞师古打了一掌,中了阴炁的寒毒,身体就每况愈下,现在双手无力,脚步虚浮,比常人都有所不如。阿羽看李嗣恩将宝剑递到身前,便看了看史敬思,只见史敬思这时也向他看过来,眼神中颇有鼓舞之意。再看看其他人脸上表情则各不相同,有的是担忧,有的是半信半疑,有的是轻蔑,阿羽这一下被激起了傲气,一把就将剑接了过来,拿在手里只觉沉重无比,两手猛地垂了下来,险些就要脱臼了。康君利见状哈哈大笑,“什么赤手博狼,原来是个脓包!”一旁的月儿听了这话气呼呼地说:“那是我亲眼看见的,这孩子的确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匹狼!”但是她看着阿羽,脸上还是充满了担忧,说:“阿羽,实在不行就放下吧,不要逞强,没人会笑话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雁门残雪(4) 阿羽这时候浑身颤抖,弯腰弓背,苦苦支撑着,根本就没听到她说话。他眼睛扫过面前这一张张脸,心里只是想:“如果连一把剑都拿不住,以后这些人可要更加轻视我了。”然而虽然他心里这样想,但是手里的剑却仿佛越来越重了,他咬牙坚持着,连身上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过了一会儿,只觉得两眼发黑,几乎就要昏倒。耳朵里隐隐传来康君利的嘲笑声,“小鬼,不行就放下吧,大家都等着试呢,别再浪费时间了。” “放下吧,放下吧,放下吧,”一个个声音连着传过来,几乎要击穿耳膜,阿羽听的又羞又怒,忽然大叫一声:“放你妈个屁!”这声大吼之后,他觉得身体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有一种怪异的力量从身上各个地方源源不断地传到手上,突然之间就觉得那剑似乎轻了一点,心想:“奇怪,怎么忽然变轻了。”过了一会儿,那剑又减了一分重量,心里更加奇怪了,寻思:“怎么越来越轻了。” 在众人的嚷叫声里,那把剑已经变得好像木头做的一样。阿羽感到体内有一股热流正顺着小腹往上冲,到了胸口就跟着就向全身发散,就在这片刻之间,身体就好像处在盛夏时分,被太阳烘烤着,实在酷热难当。这时候如果有一面镜子摆在面前,他将会看见自己的脸色已经跟鸡血一样红了。 史敬思看到这情形急忙大叫:“快放下,不要逞强了。”阿羽却听不见一点声音,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变成死灰的颜色。史敬思见状不好,急的就要冲过去,这时突然听见嗡的一声巨响,满座皆惊。转头一看,只见小阿羽脸上呆滞,整个人都站立不稳,但那柄重钧剑却已经被他拔出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李嗣恩瞠目结舌地说。月儿却高兴的不得了,笑着说:“哥哥们都不成,还不如一个小孩呢。”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无地自容,但也只是尴尬地笑笑。只有康君利显得气急败坏,“瞎猫碰上死耗子,算这小子运气好。”李存孝在一旁说:“这话不对,这孩子显然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能说是运气呢?”月儿也白了康君利一眼,“十二哥要有这样的运气,说不定也能把剑拔出来呢。”康君利哼了一声,气的转身走了。 这时李克用也离座走了过来,看着阿羽,忽然向他招了招手,“小孩,到这边来。”阿羽这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回声,什么话也听不见,心里想:“这老头怎么光张嘴不说话,手还像猴子一样乱摆。” 李克用乃是沙陀之主,沙陀人对他不说敬若神明,也是百依百顺,不敢有丝毫违逆。他看见这小孩连正眼也不瞧自己,心中已经老大不快,问史敬思说:“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史敬思正要答话,月儿已经抢着说:“爹爹,他叫阿羽。”李克用问:“姓什么?” “这个嘛,”月儿摇着头说:“没问过他,女儿也不知道。”转头看着阿羽问:“对了,小阿羽,你姓什么?”阿羽听力稍微恢复了些,但还是听不清楚,问了句:“什么?”月儿大声说:“我说你姓什么?”阿羽哦了一声,说:“我爹姓王。” “原来你叫王羽,”月儿扑哧一笑,又问:“那你知道你爹叫什么么?”王羽说:“爹就是爹,还能叫什么?”心里却想:“娘亲说过,一定不要跟别人提起爹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对的。” 众人看王羽一副天真的样子,都大笑起来,李克用的脸色也逐渐缓和,旁边的史敬思见状趁机说:“义父,儿子有一件事,还请您老做主。”李克用颔首说:“你说吧。”史敬思说:“是这样的,儿子这次在巩义县遇到这孩子,跟他很是投缘,所以想收他做个义子,也好让他跟建瑭做个伴。”李克用微微一笑说:“儿子自然是越多越好,怎么,你想学我么?”史敬思忙说:“儿子怎么敢和义父相比。”李克用看向王羽微微点头,史敬思以为他要同意,急忙下拜说:“多谢义父成全。” 李克用正要点头答应,忽然看见面前这小孩脸颊一侧有一片红色的印记,微微吃了一惊,然后慢慢地向他靠近,忽然之间,他啊的叫了一声,脸上出现又是惊骇又是愤怒的神色,连着退了好几步,颤声说:“小孩,你转过脸来。”王羽不明所以,没有做出反应,一旁的月儿忙说:“阿羽,爹爹让你将脸转过去。”阿羽哦了一声,依言转过身,李克用这时瞪大了眼睛,呆呆看了半响,突然连声说:“果然!果然!”史敬思看他表现的很是奇怪,忙说:“义父,你怎么了。”上前要去扶他,李克用将他一把推开,突然大叫:“来人,来人,将这小孩给我捆了。” “义父,你说什么?”史敬思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李克用缓过神,冷冷地说:“怎么了,你没听清么?我说将这小孩绑了!”史敬思还没来的及反应,康君利却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大声说:“是,义父。”说着冲上去一把将王羽按住了,叫了声:“快拿绳子来。”王羽这时候连半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没法反抗,只是大喊:“放开,放开。” 没过多久,几个家仆拿了绳子过来,康君利乐呵呵地张接过绳子,狞笑着说:“来吧,我的打狼小英雄。”就要去捆王羽双手,王羽奋力挣扎着,但却一点用也没有。史敬思见状急忙过去阻拦,他一把抓住康君利的胳膊,向他怒目而视,康君利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一动也不敢动。史敬思转头看向李克用,“义父,这……这到底是为什么?”月儿也在一旁说:“对啊,阿羽又没得罪你。” 李克用面色更难看了,大声说:“这等煞星,我不杀他已经是慈悲了,你还敢收他做义子。想要养虎遗患么?”史敬思看他表情狰狞,甚至有些癫狂,想起李克用平时酒品很差,也许今天是喝了太多酒,发起了酒疯,急忙说:“义父,这孩子不过十来岁,怎么会是什么煞星?”李克用怒冲冲地说:“史敬思,你想做什么?你拿我的话当成是放屁吗,好啊,我收你们这些义子有什么鸟用?”说着冲过来就要打史敬思,一旁的李存孝看他脚步踉跄,显然是有点醉了,马山一步抢上将他牢牢抱住,“义父别生气,这是敬思哥啊,你快点醒醒。” 李存孝两只手臂力大无穷,军中都传说他两只胳臂只要张开,四头大象也休想过去,所以都称他的神力为四象不过之力。这时他两手环抱,有如铁箍一般把李克用牢牢掴住,虽然已经手下留情了,但李克用还是觉得差点就要断气,蹬着腿大喊:“狗娘养的,你快放开!”李存孝发了牛脾气,大声说:“不放。”李克用只觉他两只手越掴越紧,几乎要两眼翻白了,只得讨饶说:“勒煞我也,李存孝弑父啦!”李存孝被这一声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松手。 李克用差点被他勒死,缓过一口气就给了他一巴掌,大骂:“狗东西,没个轻重,老子这对眼珠子差点让你挤出来。”李存孝嬉皮笑脸地说:“义父,你又错啦,你老人家只有一颗眼珠子。”李克用哼了一声,连声骂:“狗东西,狗东西。”跟着将那几个家仆叫过来,“还等着做什么,快将这小孩绑了,对了,连李存孝也一块绑了。”那几个家仆听说要绑李存孝,吓的跪地求饶:“老爷饶命,这破绳子哪里绑的住太保,他只要一反抗,我们这些人还有命在么?”李克用只好说:“罢了,罢了,这逆子先放一边,这小孩却是非绑不可。” “爹爹糊涂了,阿羽又没犯错,你绑他做什么?”一旁的月儿急的差点哭出来。李克用向来很疼爱这个女儿,看她眼眶发红,心里也有些不忍,只得冷哼一声说:“那就别绑了,君利,你将这小孩丢出门去,以后别让他在我眼前出现!”心里却想:“只要这小孩不在府里,我到时随便派几个人把他收拾了就成了。”康君利说了声:“是!”将王羽拎起来,冷笑说:“请吧。”王羽挣扎不过,转过头往他脸上吐了口痰,康君利大怒,骂了声:“小畜生。”大步往大门走去,史敬思急忙拦住,说:“外头天寒地冻的,这孩子要是被赶出去,还能活么?”康君利冷冷地说:“老史,你可真是菩萨心肠。不过这是义父的命令,怎么,你想违抗不成?”史敬思低下头说:“敬思不敢。”跟着跪到李克用身前,“这孩子身上有病,还望义父垂怜,哪怕多留他几天,等他病好了,我亲自送他走。”李存孝也说:“敬思哥说的很对,这时把他赶走,外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欺负一个小孩呢。”李克用大骂:“放屁!我李克用驰骋沙场多年,素来欺强不凌弱,怎么会欺负一个孩子?”月儿撅着嘴说:“这还不是欺负么?”李克用大怒,“你……”手掌高高扬起,作势要打,月儿见状突然往内院大喊:“祖母,祖母,你快出来看看啊,爹爹要打我。” 这一句话抓住了李克用的软肋,李克用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自己的老母亲。想起老娘那把御赐的龙头拐杖,不禁浑身一颤,连忙柔声说:“乖女儿,我的乖女儿哟,千万别喊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一定要惊动你奶奶么?”忽听内院一个嘶哑的声音喊:“怎么了,我的乖孙女?”李克用吓的差点把酒吐出来:“阿妈,没什么事,时候不早了,您老早点睡吧。”只听里头哼了一声,那声音又说:“毗沙门天在上,李克用,你抬头看看。” 月儿又喊:“奶奶……”李克用一把捂住她嘴巴,连忙说:“乖女儿,别再喊了,你有什么要求爹爹都答应你!”月儿破涕为笑,说:“我要爹爹不许为难阿羽,答应么?”李克用说:“唯独这件事不行,这……这孩子真是个煞星。”月儿啐了一口,说:“什么煞星,爹爹从前也不被人叫做煞星么,这孩子跟你正是同道中人,一丘……一丘之貉。”李克用勃然变色,“放肆!”但他眼见月儿又要哭,急忙收敛怒容,宽慰说:“好女儿,罢了,罢了,爹爹答应你就是了,不过等他身体康复了,你得马上送他走,知道了吧。”月儿这才点点头,正要答话,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叫了声:“知道了!”这声音很是突兀,众人心里都吃了一惊,李存孝最早反应过来,问:“谁在说话?”他看了看四周,突然看见身后的酒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古怪的身影,那人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狐裘,正自顾自地喝酒,李存孝又问:“你是谁?”那人站起身,只见他身高九尺,身材魁梧,戴着一顶毡帽,露出半张脸,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很是醒目。李嗣源这时离他最近,冷冷地问:“何方神圣,敢到这里撒野?”刀疤脸笑了一声说:“神圣不敢当,妖魔鬼怪而已。” “足下是谁,敢报上姓名么?”李克用缓缓走下台阶。 刀疤脸哈哈一笑,“李鸦儿名动天下,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十三太保也很威风。”李克用见他不肯报上名字,又问:“足下来我家里有何贵干?”刀疤脸站起来,将酒杯放下,说:“贵干倒也谈不上,只是听说七太保新得了一把宝剑,想要借剑一观。” “不好,他要夺剑!”一旁李嗣恩听到这话,脸色大变。原来王羽拔出剑后,史敬思就把宝剑接过来,放回到桌上,这时正好就在那刀疤大汉身前。李嗣恩话音未落,李存孝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这一下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火石。那大汉见了这身手,心里叫一声:“不好,李克用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是我托大了。”急忙把剑抢在手中,转身就跳上了墙头。跟着再一跳,转眼间已跃到墙外的一棵大树上面,墙外天色已黑,这一下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李存孝叫了一声:“别跑。”也追了过去,他虽然不会轻功,但是天赋异禀,跳了一下竟然跨过了两人高的高墙,身影也淹没在黑暗中。李嗣恩大声高叫:“存孝,一定要把剑夺回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雁门残雪(5) 只听墙外脚步声渐渐弱了,想必是两个人都跑远了。李克用这时问:“这人什么来路?嗣源,你知道么?”一旁的李嗣源说:“儿子不认识,想来是江湖上的大盗吧。既然存孝都出马了,想必是手到擒来的,到时咱们再细细拷问。”李克用冷笑着对康君利说:“到时候把你那滴蜡的绝活亮出来,也好让这狗娘养的知道我李家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康君利额头上冷汗直流,心想:“义父是怎么知道的,定是哪个娘们走漏了风声。”急忙笑着说:“是,儿子一定让他领教领教咱们鸦军的手段!”李克用微微颔首,对众人说:“好啦,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散了吧。”说着叫上两个随从,转身就走了。 史敬思看王羽还被康君利拿住双手,疼的满头大汗,马上上前把康君利推开,不满地说:“不过一个孩子,又不牢城营里的囚犯,至于要这样么?”康君利这才悻悻地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史敬思看王羽已经面如白纸,晕了过去,急忙将他抱起来,要送回自己房里照料。这时候身后的李嗣源忽然把他喊住,说:“敬思,你跟我过来。”史敬思看看手中的王羽,犹豫说:“可是……”李嗣源说:“我有要事与你商量!”语气显得很坚决。史敬思无奈,只得叫来夫人安氏,吩咐说:“你将这孩子带回家好生照料。”安氏没好气地说:“哪里来的野孩子,值得你这般关切,瞧你对瑭儿也没这么好。”史敬思柔声说:“拜托夫人了……”安氏突然满脸狐疑,说:“这孩子,莫非……莫非是你在外头有了相好?”说着就要哭出来,史敬思急忙解释,“我家中有贤妻,怎么会去外头找相好的?何况为夫长的这般模样,除了夫人垂怜,哪还有女子看的上……”安氏听了这话破涕为笑,啐了一口说:“就属你嘴贫,快去吧,别让大哥久等了,孩子我会好好照看的。”史敬思知道夫人一向是嘴硬心软,心里颇感放心,笑着说:“多谢夫人!” 史敬思把王羽交托给夫人安氏,跟着追上李嗣源,问:“大哥,叫我什么事?”李嗣源说:“你怎么看那盗剑的人?”史敬思说:“这人的身手不赖,是个行家,但朔州城里似乎没有这样的人物。”李嗣源沉吟着说:“我对武功不大在行,但我看他逃跑时用的那一手轻功有些眼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有印象么?”这话提醒了史敬思,他回想着刚才盗剑人逃跑的情景,忽然一拍脑袋说:“没错,是崆峒派……” “崆峒派?”李嗣源好奇地问。史敬思接着说:“大哥忘了,当年咱们跟着干爷打党项的时候,党项部的拓跋思恭曾经来拜会义父,那时他身边就带了几名崆峒派的弟子。”李嗣源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过去很久了。”史敬思说:“没错,还记得那时候双方起了冲突,几名崆峒派的弟子与我和嗣昭动上了手,两边打了大半天的时间,大哥你仔细想想,他们的身法与那盗剑之人是不是有些相似,也是这么腿一曲,然后……”史敬思比划着说,突然他叫了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一招,叫做鸢飞戾天,一定不会有错。”李嗣源似乎也想了起来,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了点印象,既然这事牵扯到了党项部和崆峒派,就绝对不会简单了。” “大哥的意思是说那人盗剑为假,实则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崆峒……崆峒……可自从当年的事以后,这么多年咱们与崆峒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啊!”史敬思满头雾水。李嗣源摇着头说:“当然不是崆峒,是党项。”史敬思诧异地说了声,“党项?”李嗣源解释说:“当今崆峒派的掌派元神烽,正是党项首领拓跋思恭的亲叔叔。说白了,所谓崆峒派,其实就是拓跋思恭的私人护卫。”史敬思接着问:“黄巢打下洛阳时,拓跋思恭就屯兵鄜州,誓言要讨贼。现在黄巢都登基称帝了,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却派崆峒弟子潜入咱们的地盘,到底是什么用心?”李嗣源摇头说:“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也许……也许只是咱们想多了。但是有件事我放心不下,拓跋思恭在西北经营多年,如今羽翼渐丰,现在天下大变,群雄逐鹿,他一定能分得一块肥肉。这样的人,咱们只能结交,不能跟他生出龃龉……”史敬思说:“大哥的意思是说……”李嗣源说:“如果那人真是拓跋思恭派来的,存孝出手一向不知道轻重,要是不小心把那人打死了,这事就不好收拾了。”李嗣源想了想,又说:“你挑几个精干的人跟你一块去协助存孝,记住务必要将那人生擒。”史敬思脸上有些为难,说:“大哥的话在理,但是那人已经跑了那么久,实在不容易找到他。” “这个你放心,这会儿他还在朔州城里,跑不了的。”李嗣源显得胸有成竹。“对了,”史敬思一拍大腿,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我这脑子,现在已经是戌时,城门在酉牌时分就已经关了,难道他还能插翅而飞么。”李嗣源点头说:“说是这样,但朔州城说大不大,说小倒也着实不小,要找出一个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史敬思看着面前心思缜密的义兄,忽然说:“听大哥刚才的意思,难道义父有心要跟拓跋氏修好么?”“不仅是拓跋氏,”李嗣源颔首说,他看着史敬思,问:“我先问你,当年我们鸦军连破苛岚、遮虏二军,占据三州之地,势力正是如如日中天,为什么一夕之间就落得个败走鞑靼的地步?”史敬思不解地问:“难道不是李友金那厮献城投降,出卖了咱们义父?” “不只是因为这个,”李嗣源摇头说:“归根究底,其实就是义父当年得罪的人,得罪的势力太多了,所以才会被群起攻之,好汉敌不过人多啊!再有就是当时的时机也不对,当年王仙芝刚刚在濮阳起事,势力很快就壮大起来,一时间起义军转战南北,声势鼎沸,俨然有颠覆天下之势。那时义父本来准备率鸦军大举南下,夺取豫、冀之地,再北攻幽州,如此一来,咱们沙陀入主中原,甚至问鼎天下都是指日可待。可是谁想那王仙芝三心两意,几次三番地投降朝廷,最终与黄巢反目,导致义军实力大减,他自己也落得个身首枭悬的下场。最终的结果就是朝廷得以腾出手来对付咱们,后来怎样你也知道了……” 李嗣源这番话说出来,着实让史敬思大吃一惊,他愣了半响,说:“我知道义父有进取之心,没想到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野心就这么大了……”李嗣源伸手拍拍他肩膀,说:“怎么,你不赞成么?”史敬思看他目光如电,下意识地避开了,“我跟随义父这么多年,无论他想要做什么,我老史都是四个字,万死不辞。只是……只是中原虽好,沙陀人却自有沙陀人的家园……”李嗣源嘿了一声,打断他说:“这话不对,想当年五胡乱华,匈奴、鲜卑、羌、氐、羯先后入主中原,建立国家,难道咱们沙陀就不行了么?”史敬思叹了口气,说:“咱们沙陀有一句谚语,不是自己的东西,毫厘莫取……”李嗣源放声大笑,再次打断他的话,“什么叫不是自己的东西?天底下的土地难道从开天辟地以来便划好了疆域,写着主人家的姓名么?汉人自称华夏,华夏者西起陇山,东至泰山,不过是黄河流域的一片狭长之地罢了。如今的万里锦绣河山,难道不是历代攻伐、侵略得来的么?天下土地,乃天下人共有,能者居之,强者霸之,如此而已!” “可是自贞观年间开始,咱们沙陀就已经臣服于大唐,到现在已经两百多年了,沙陀人和汉人,早已经是……早已经是……”史敬思一下子想不出合适的词,李嗣源却已经听的满脸怒容,他大声说:“史敬思,你给我住口!你怎么不想想,从当年沙陀金山跟随薛仁贵征讨铁勒,到后来抗击吐蕃、回纥,再有平叛庞勋,沙陀的儿郎已流尽了血,沙陀的女人已经流干了眼泪,沙陀人若不自强、自立,趁着天下大乱占据自己的地盘,只能永远被人当成刀使!”李嗣源气的满脸通红、声色俱厉,史敬思自从跟他相识以来,几乎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他知道李嗣源的父兄全都在征伐庞勋的战事中战死,自己无心中竟然说到了他的痛处,急忙道歉说:“是我失言了,请大哥别再生气。”李嗣源听他语气诚恳,这才收敛了怒容,说了句:“我语气也太重了,不全怪你。” “这事就说到这里,既然那盗剑之人如此重要,我现在就叫上人去追他。”史敬思说着向李嗣源作了一揖,转身离开了。李嗣源也准备回家去,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叫了声:“大哥。”李嗣源转过身,只见月儿小步向自己跑过来,就问:“是月儿啊,有什么事么?”月儿跑到他身前,吞吞吐吐地说:“大……大哥,我有事要问你。”李嗣源说:“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知道爹爹今晚是怎么了么?”月儿问:“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又为什么要绑了小阿羽?” “你真想知道?”李嗣源说。 “自然想知道。”月儿回答。 李嗣源信步走着,一边说:“这事要我们在鞑靼的时候说起。那年义父狩猎时遇见一只猛虎,受了惊吓,从此得了魇症,他每天做恶梦,时常在半夜被惊醒。他梦见打猎时遇见的那只老虎将他扑倒在地,张嘴要吃他……”月儿打断他问:“那关阿羽什么事?” “你听我说完,”李嗣源说:“那只老虎耳朵旁边有一块红色的印记,你懂了么?”月儿“啊”地叫了一声,恍然大悟地说:“阿羽耳朵旁边也有一块火焰形状的胎记,所以爹爹认定他是自己命里的克星,是么?”李嗣源说了声:“对。” “难道……难道,”月儿看着李嗣源,小心翼翼地说:“大哥早就知道了是么?怪不得那天在洛阳郊外,你极力阻拦我们救人,还搬出什么命数天数的说辞,原来是为了这个。”李嗣源未置可否,但用很小的幅度点了下头。月儿脸上变的慌乱,颤声说:“可是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那时候还要示意敬思哥哥收阿羽做义子呢?”李嗣源心里一凛,寻思:“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心眼变多了。”说了句:“你想说什么?”月儿怔怔地不说话,但看着李嗣源的眼神变的愈发复杂,李嗣源看她这个样子,忽然冷冷地说:“我的妹妹,在你眼中,大哥到底成了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月儿更加不知所措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李嗣源,但从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突然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我的妹妹啊,”李嗣源看着月儿离开的背影,在心里说:“慧极必伤,慧极必伤,我的好妹妹,但愿你不再变的更聪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雁门残雪(6) 史敬思走后,安氏将王羽安置在李府的客房里,并请了府里的大夫给他医治。那大夫把脉之后,却也诊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脉象怪异,实乃老夫平生仅见云云等话。跟着开了一方补气养血的药,吩咐人熬了,喂王羽喝下。王羽喝了这药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昏迷了一夜,直到次日晌午方才沉沉醒来。 “公子,你终于醒了,感觉好点没有?”一个面相憨厚,厮仆打扮的人凑了上来。 “你是谁?”王羽好奇地问。 “我是这府里的仆役,是史夫人派我来服侍公子的。”那人回答。 王羽哦了一声,慢慢坐起来,只觉浑身酸痛疲惫,状态比前些天更差了。那小厮伺候他洗漱了,又端了早饭过来,王羽只是胡乱扒了几口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十分难受,险些吐了出来。那小厮见状关切地问:“公子,饭菜不合口味么?” “没什么胃口。”王羽答了一句。他看这小厮年纪只比自己稍大一点,小眼睛大鼻子,显得有些木讷迟钝,而且鼻青脸肿的,不知是跌伤还是被人打的,感到有些好笑,就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厮笑着说:“小的叫刘狍。”王羽看他长相,心想:“果然长的像只傻狍子。”哈哈大笑说:“这名字很好。” “多谢公子,”刘狍傻笑着说。 “傻狍子,你知道史大叔去哪了么?”王羽问。 刘狍想了想说:“史将军昨晚就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小的也不知道他去哪了。”王羽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知道月儿姐姐住在哪么?我要去找她。” “公子说的是大小姐么?”刘狍怔了一会儿说:“小姐们都住在西面大院里,我带公子去吧。”王羽点头说:“好,你给我带路。” 两人出了门,刘狍领着王羽走过一道长廊和两扇拱门,进了西院。只见院子里并排盖着几间大屋,王羽就问他说:“月儿姐姐住在哪间?”刘狍摇着头说:“这个嘛……我……我也是头一次来西院,也不知道大小姐住在哪间。” 王羽听这些屋子里都没动静,就轻声叫唤:“月儿姐姐?”连着叫了几声都听不见回应,也没人开门。 “对了,我想起来了,”刘狍忽然说:“今天一早,老夫人就带着家里的女眷,到黑陀山上的白龙寺还愿去了。”王羽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忽然之间,只觉鼻子里闻到了一股异香,淡淡的,若有若无,就问刘狍:“你闻到了么?这是什么香味?”刘狍也闻了闻,看他满脸的惬意,半响才说了句:“不知道。”王羽哼了一声,说:“走吧。”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一个声音叫了声:“站住!”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几个仆役走了过来,喊话的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看这胖仆前呼后拥的样子,想来是众仆役的老大了,刘狍见到这人,马上低着头躲到一边去了。那胖仆嘿嘿一笑,大声说:“刘狍,你躲着我干什么?”刘狍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嗫嚅着说:“没……没有……” “没有?”胖仆脸色一沉,说:“我问你,刚才你在门口鬼头鬼脑地瞧什么?”刘狍又说:“我……我没有……”胖仆走上前,一把将他拉过去,揪着他的衣服说:“还不说实话,看来上次你还没被打够。老子明明看到你里外张望,想要窥探主人家的阴私,怎么还敢否认?”刘狍满脸委屈,说:“不……不是……我就是闻到屋里有一股古怪的香味,这才多看了一眼,不过……不过我什么也没看到。”那胖仆听了这话,突然勃然大怒,大骂:“好啊,你个色中恶鬼着实狗胆包天,那可是咱家小姐的闺房,你倒是长了张狗鼻子了,说,你小子是不是闻到小姐的体香了?”几个仆役轰然大笑,胖仆使了个眼色,几人就将刘狍团团围住,就要打他。 “住手!”王羽见状急忙护在刘狍身前,“你们凭什么打人?”说着推了那胖仆一下,但是他身上乏力,自己反而退了一步。那胖仆打量着他,好奇地问:“这是哪里来的小孩?”旁边的一个仆役忙说:“头,这就是昨晚那个拔剑的小孩。”那胖仆哦了一声,心想:“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底细,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就说:“小孩,你快点让开,这个刘狍越来越不老实了,非得揍一顿才行。”王羽哼了一声,“滚开。”那胖仆大怒,对着王羽轻轻一推,竟然把他推倒在地上,不由得哈哈大笑,“原来是个草包啊,这样的草包,竟然还要替人出头。”说着把刘狍也推在地上,一伙人七手八脚地打了起来。 王羽听刘狍连声惨叫,心里又急又怒,忽然之间手里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低头看过去,原来是一块青砖,生起气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就往仆役们上方扔了过去,没想到这一扔正巧砸在那胖仆的脑袋上,立时鲜血直流。胖仆气的哇哇大叫,回过身一脚踏在王羽胸前,大声叫骂:“你他妈的找死!”王羽奋力挣扎,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心里只是想:“完了,完了,我怎么变成一个废物了!要是以前,就凭这胖子还经不住我一拳啊!”想到这里,感到十分沮丧,差点就要哭了。 胖仆见他眼圈发红,还以为他要求饶,笑着说:“你叫声爹,我就饶了你。”王羽哼了一声,“凭你这蠢猪也配?”胖仆最恨别人骂他这个猪字,不由得大怒,一脚踩在王羽脸上,狞笑着说:“刚才只要你叫声爹,现在却要叫爷爷了,来来来,叫一百声好爷爷,我才能放了你。”王羽啐了一口,“好,我叫,乖孙……” “你找死!”胖仆大骂,正准备要下重手,忽然之间,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是谁在外面吵闹?”王羽听这声音隐约像是李月儿,心里一喜,大叫:“月儿姐姐。”但他被胖仆踩在脚下,发出的声音很小。胖仆听了这声音却是脸色一变,回话说:“小姐,是我,康大成啊。” “是你啊,你在外面做什么?”屋里的声音说。胖仆康大成急忙回答:“没……没做什么,就是有个小厮犯了错,我正在教训他呢。”那声音又说:“还敢骗我,你又在欺负人了是不是?”康大成连声说:“没有……没有……这哪能啊。” “你还敢说谎,本小姐什么都听到了。你快停手,否则我就去告诉爹爹了。”那声音冷冷地说。康大成脸色大变,急忙说:“是,是,我听小姐的,您可千万别告诉老爷。”那声音哼了一声,说:“滚吧。”康大成恨恨地看了王羽一眼,压低嗓子说:“你以后给我小心点!”向几个仆人一招手,说了声:“走。”一帮人这才停下手,气冲冲地走了。 王羽爬了起来,只见刘狍已经被打的头破血流,就将他扶起来,问了句,“你没事吧。”刘狍哭着说:“没……没事……公子,咱们快走吧。”王羽说:“你先走,我过会就来找你。”刘狍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了声:“是。”跟着一瘸一拐地走了。王羽这时才大声叫了句:“月儿姐姐。” “你是谁?”过了一会儿,屋里的声音才说。 “我是阿羽啊。”王羽回答。 那声音诧异地说了声:“阿羽?”接着就不再说话了。王羽循声走了过去,原来正是刚才发出异香的那间屋子,大声说:“月儿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在里面么?”只听那声音说:“你进来吧。”王羽应了一声,轻轻地推门进去,没想到跨进门槛,刚走了几步,突然间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坠了下去,跟着重重摔进了一个很深的大洞里。他顾不上屁股摔得生疼,心里想:“月儿姐姐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洞?”正在这时候,那女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不用奇怪,是我挖的呀!”一句话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女孩从洞口探头出来,望着他哈哈大笑。 这女孩跟王羽年纪仿佛,五官很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带着三分狡狯。王羽吃了一惊,“你不是月儿姐姐?”那女孩笑着说:“我当然不是李月儿啦,实话跟你说吧,我是她的妹妹李星儿,你叫声星儿姐姐来听吧。”王羽不满地说:“你看着还没我大呢!”星儿眉头一蹙,气呼呼地说:“你叫不叫?”王羽心里大叫倒霉,心想刚才被那个胖仆逼着叫爷爷,现在又被这女孩迫着叫姐姐,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怒火,大叫:“你们李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没想到星儿听了这话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显得满脸高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爹,我娘,我奶奶,我姐姐,还有我那些哥哥们,他们通通都有病。” “为什么?”王羽不由地问。 李星儿这时坐在洞口,幽幽地说:“他们要是没病的话,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呢?”王羽正要接话,忽地又闻到那股奇异的香气,好奇地问:“什么这么香?”李星儿突然面带喜色,说:“你觉得香么?”王羽点头说:“香!” “你倒是个识货的,好吧,让你见见我的朋友们吧!”星儿忽然一嘬嘴,吹了一下口哨,没过多久,只见洞口出现了一群怪蛇,有几十条之多,都围绕在她身边,嘴里都吐着信子,发出咝咝的声响,听的王羽毛骨悚然。这些蛇长的浑身通红,而且鳞甲带着尖刺,也不知道是哪里产的异种。星儿得意地说:“好看吧,这些都是西域的金兰花蛇,最美丽不过了。”王羽吃了一惊,忙说:“它们……它们没毒吧?” “放心,放心,”星儿微微一笑,说:“越是毒蛇长的就越艳丽,你瞧它们像是没毒的样子吗?”突然大叫着说:“笨蛋,当然有毒啦!而且是剧毒,要是哪个倒霉蛋让它轻轻咬了一口,你猜会怎么样?”又用嘶哑的声音接着说:“就会……就会全身腐烂而死呢,你说好不好玩?”王羽大惊失色,语无伦次地说:“好……好玩,你让这些宝贝儿都回去吧,看它们都光着身子,要是着凉了该怎么办呢?” “会吗?”星儿一本正经地说:“不会的,你是不了解这种蛇,我来给你介绍介绍吧。”说着去拿了一本书过来,说:“这是《西域异志》,里面有对这种蛇的详细描述呢,我读给你听听。”跟着大声朗读:“金兰花蛇,长于花剌子模大雪山上……你看……大雪山上,怎么会怕冷呢?”王羽听到这里,忙说:“既然不怕冷,那一定是怕热的,哎哟,好热……热死我了……”星儿微微一笑,接着读道:“然性喜燥热,剧毒……怎么,你感到热吗?太好了,这么冷的天,你还觉得热,那一定是燥热的体质,我这蛇儿最喜欢不过了……蛇儿,快去咬他……”只听她一声令下,几十条金兰花蛇似乎能听懂人话,一个劲地都往洞里爬过去,王羽心里叫苦不迭,眼看这些蛇离他越来越近,洞中却找不到任何防身的东西,只得脱了衣服四处抽打。 星儿看他突然脱了衣服,赶紧捂住眼睛,嗔怪说:“你……你无缘无故地脱衣服做什么?”王羽大为光火,大骂:“我连裤子也脱了!你爹要是看到有个男人光着身子死在他女儿房里,那脸色想必是很好看的。”星儿啐了一口,说:“呸,你算什么男人,只不过是个小孩而已。”王羽这时口不择言,说:“我跟你差不多大,正好……正好相配,你再不放我,我可真脱了……”星儿又羞又气,急忙说:“别脱别脱,有话好好说,我放你出去还不成……哎哟……”忽然叫了一声,原来她情急之下没有坐稳,竟然也掉进了洞里。只觉身体落在地上,但却一点都不痛,睁开眼一看,原来这一下竟然掉在了王羽怀里。 王羽被她压倒在地上,两人一上一下,姿势十分古怪。星儿脸靠在王羽干瘦的胸脯上,嘤的一声,几乎晕了过去,半响才大叫一声,“臭流氓!”跟着一巴掌向王羽招呼过去,王羽来不及躲避,脸上留下了一个红手印,火辣辣地痛,大怒,骂了声:“滚你的吧!”把星儿推在地上,见她四仰八叉地躺着,正要奚落几句,忽然觉得脚上凉丝丝的,有点疼痛,俯眼一看,差点叫了出来,原来混乱中已经有条蛇悄悄爬上他腿部,在他脚裸处咬了一口。王羽急忙将蛇掸去,面如死灰地说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是啊,你死定了。”星儿见状哈哈大笑。王羽见她幸灾乐祸,怒从心头起,踢了她一脚,“笑个屁,还不是你这恶婆娘害的,你奶奶个雄!”王羽生在军营之中,从小耳濡目染,两岁就能开口骂娘,后来跟着云和尚到处流浪,又沾上了不少痞气,所以恶婆娘、奶奶个雄云云张口即来,就如行云流水一样。星儿却仍然大笑不止,说:“你只管骂好了,反正你是快死的人了,我不跟你见识。” 王羽听了这话颓然坐在地上,说:“你刚才说的是吓唬我的吧,这蛇根本没毒是不是?”星儿冷笑着说:“我每天拿砒霜喂它们,怎么会没毒?这毒很快就发作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扩散到全身,然后你就会全身溃烂,最后变成一滩脓血……”王羽听这死法如此残酷,又惊又怒,大骂:“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跟你拼了……”大叫一声,掐住李星儿的脖子,连声叫着:“掐死你……掐死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星儿一点都反抗不了,两人摔在地上滚来滚去,正在这时候,洞底忽然又陷了下去,接着一片黑暗,王羽不觉松开手,正感到骇异的时候,突然脖子一痛,就此人事不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黑陀怪叟(1)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羽悠悠醒转了,只见自己身处在一片树林里,揉了揉眼睛,又见眼前架着一口大锅,香气扑鼻,也不知煮着什么东西。正要站起来,只觉手腕一痛,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被反绑在一棵大树上。王羽正感骇异,忽然上方有个声音说:“嘿,你也醒啦!”王羽抬头一看,差点乐了,原来是一个人正像个粽子一样,被一张大网紧紧束缚在树干上,正是星儿,这时她正瞪着一对滴溜溜的眼睛看着看他。王羽冷冷地说:“臭婆娘,看什么看?”星儿泪眼迷离,说:“你这么凶干什么?人家都已经这样了……呜呜……” “哭个屁,还不是你自己自作自受。”王羽骂道。 “什么自作自受?我连怎么到了这里都不知道……”星儿啜泣着说。 “你不知道?”王羽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一定又在说谎骗人。”星儿嗔怪地说:“我骗你个大头鬼呀,难道我还能自己绑了自己不成?”王羽点头说:“这倒是,看来这次是我错怪你了。”星儿哭着点点头,又说:“你有办法解开绳子么?”王羽试着转动手腕,说:“这绳子倒困不住我的。”星儿脸上一喜,“你真有本事挣脱?”王羽说:“这有什么难的,有一次我让人捉住,整个人都被绳子捆住了,还是能逃出来。”星儿破涕为笑,说:“敢情你是个属泥鳅的,那还等什么,快解开绳子啊。” “算了吧,反正我也快死了,还是别白费力气了。”王羽叹了口气。星儿看他一幅颓丧的样子,急忙说:“你这个笨蛋,我是骗你的啊!那蛇只不过是用来观赏用的,哪里有什么毒了。”王羽听了这话,转悲为喜,“当真吗,不是骗我的?”星儿连连点头,“自然自然。”王羽笑着说:“臭婆娘,你可真会撒谎。”说着就跳了起来,原来身上的绳子早已经被他解开,星儿见状忙说:“快点,快点来救我。”王羽看了她一眼,偷笑着说:“你这么戏弄我,还指望我来救你么,真把我当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星儿央求说:“好哥哥,你就发发慈悲,救我一救么。”王羽呸了一声,说:“什么好哥哥,听了令人作呕,快点住口。”说着抬腿要走,星儿急忙说:“好哥哥,好哥哥,你要是不救我,我就一直叫,叫到你吐出来为止。”王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捂住耳朵,“姑奶奶,快别叫了,我救你还不成吗?”说罢往树上爬去,准备去救星儿下来,没想到刚刚爬了一半,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好香好香,他妈的,什么东西这么鲜?”王羽心想:“难道是绑我们的人?”想到这里,急忙回到原位,把绳子重新绑上,然后眯着眼睛,佯装还没醒。 没过多久,只见黑暗里一高一矮两个人并肩走了过来,这两人穿的破破烂烂的,看着像是泼皮无赖,矮个子长了一个又红又大的鼻子,他走到锅前,问:“狄老兄,你这锅里煮的什么?这……这绝对不是人间的香法。”高个子笑着说:“钱兄,实不相瞒,此乃一锅蛇羹。”矮个子好奇地说:“是什么蛇?”高个子说:“我也说不上来,那蛇通体红鳞,身有异香,绝非是中土之物,怎么样,尝一口?”矮个子摇摇头说:“我可不敢吃,这蛇说不好有剧毒,吃了说不定要赔上一条命。”高个子拍拍他肩膀,说:“钱兄此言差矣,当此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今日如果得尝如此美味,可以说的上是不枉人世走了一遭了。”矮个子点点头:“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说着舀起一勺蛇羹,喝了一口,连声称赞:“好吃,好吃。”高个子忙问:“身体没事么?”矮个子拍拍胸脯,说了声:“好的很。”高个子见状哈哈大笑,说:“好你个老饕,为了口蛇羹连命也不要了。刚才不过是拿你来试试罢了。”说罢就抢过锅勺,大口吃起来。 两人吃的撑肠拄肚,心满意足地半躺在地上,矮个子指着王羽和星儿问:“狄兄,这两个娃娃是谁?”高个子摸着肚子说:“钱兄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矮个子说:“这怎么猜,狄兄还是请说吧。”高个子嘿嘿一笑,说:“这两个娃娃,都是从李府里捉来的。”矮个子问了句:“哪个李府?”突然瞪大了眼睛,说:“莫非是独眼龙家里?”高个子点头说:“正是。” “狄兄好本事!”矮个子竖起大拇指,“独眼龙家里高墙大院,守卫森严,不知你是怎么混进去的?”高个子笑呵呵地说:“钱兄见笑了,那地方铜墙铁壁,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混进去的?其实是小弟在府邸旁边找了个没人住的农舍,用了半个月的功夫挖了个地道,这才偷偷潜了进去。”突然恨恨地说:“李克用那厮手下的狗腿子,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我本来准备在府里放一把火,解解心里的怨气。可是说来也奇怪,我还没挖到地面,这两个娃娃就从头上掉下来,险些将我砸晕了。我回过神来,把他们一手一个收拾了,带了出来。”高个子又指着大锅说:“这些蛇也是跟这两个娃娃一块掉下来的。” “竟然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老兄运气实在不坏。”矮个子笑着说:“这蛇肉的滋味确实美妙,可惜以后吃不到了。”高个子摇着头说:“钱兄,蛇羹的味道虽佳,却只能算是人间的佳肴,还比不了天上的美味。”矮个子好奇地说:“你我都凡夫俗子,如何敢奢求吃到天上的美味?”高个子接着说:“钱兄有所不知,你知道想肉么?”矮个子不解地问:“想肉?那是什么?”高个子哈哈大笑,说:“想肉既人肉也!”矮个子追问:“既是人肉,为何又叫想肉?”高个子摇头晃脑地说:“以食之使人想也!”矮个子怔了一怔,跟着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小弟孤陋寡闻,让狄兄见笑了。” “这还是黄巢乱军里想出来的门道,”高个子继续说:“黄巢军中无粮,既以人肉为食。无论男女老幼,悉数扒光了衣服,纳入巨舂,碾成肉糜,然后制成肉饼来吃。”矮个子骇异地说:“这厮如此凶残吗?”高个子说:“谁说不是呢?钱兄也不要太过惊讶,咱们今天也吃上一餐想肉,尝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矮个子说:“现在肚子都吃撑了,别说人肉,就算是龙肉怕也味同嚼蜡吧。”高个子嘿嘿一笑,“咱们先去吐了不就成了。”矮个子一拍大腿,说:“对,狄兄说的有道理。”然后两个人互相搀着爬起来,竟真的抠着喉咙去吐了。 两人吐了半天,矮个子忽然说:“对了,这荒山野岭的,咱们到哪去捉人呢?”“笨蛋,”高个子拍了一下他脑袋,指着王羽和星儿说:“这里不就有现成的一对两脚羊么?”矮个子拍着手说:“对,对,我怎么忘了这茬。”高个子说:“看这小鬼的穿着打扮,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多半是李府里的仆役。这小妞看样子却是独眼龙的女儿无疑了。咱们先将她吃了,正好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嘿嘿,小女娃皮肉细滑,入口即化,想必是极好的。”矮个子哈哈大笑,险些馋出口水来,说:“洗剥干净,丢进这锅里一并煮了,蛇羹想肉,这两种人间美味水火交融,岂不大妙!”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星儿听了这话哇哇大哭。两人被她哭的心烦意乱,高个子冷笑着说:“哭什么?你死后葬在我们兄弟的肚子里,那是何等的福气。”矮个子脾气要好些,安慰她说:“女娃娃,你不要怕,你只要乖乖不哭,等会儿我用快刀来杀你,再放干你的血,保证没有半点痛楚的。”星儿听了破口大骂:“你们两个恶魔,我爹一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断的。”高个子哈哈大笑,说:“你爹不来还好,要是来了,我们就把他和你一块煮了,让你们父女同穴!”说着去解了树上的绳索,将星儿放下来,星儿掉在地上,故意撒泼打滚,大骂不止,一边却看着王羽,连连使眼色。 王羽这时心想:“幸好这两人要先吃这恶婆娘,我还有时间想想办法。要是先吃我,可就糟了。”看着那姓狄的高个子拔出怀里的刀,正向星儿慢慢走去。 “狄兄且慢。”王羽正暗自着急的时候,姓钱的矮个子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钱兄?”高个子停下脚步。 “好东西要留到最后,”矮个子也走上来,眼睛向王羽打量:“这女娃子细皮嫩肉的,是难得的食材,要好好烹调才是。这男娃子瘦的皮包骨头的,一看就没什么肉,不如先把他丢进锅里,熬个骨头汤底再说。”王羽听了这话差点吓出尿来,再看高个子连连点头,说:“有理,有理,钱兄实在该去朔州城里当个大厨,留在咱们铜钱帮实在是屈才了。”说着走到王羽前面,扬了扬手里的刀,说:“放松点小鬼,瞧你紧张的样子,肉该不嫩了。”转头又对矮个子说:“劳烦钱兄去林子里拾些柴火,把火烧旺些。顺道也采些野菌、松果之类的。”矮个子嘿嘿笑着,哈喇子流了一地,说:“还说我是大厨,我看狄兄才是老饕成精呢。”屁颠屁颠地往林子里去了。 高个子寻思:“绑着这小鬼也不对,先放他活动活动筋骨,这样烹调出来才最好吃。”于是就把短刀咬在嘴里,去给王羽松绑。王羽见只剩高个子一个,心想正是逃跑的好时机,一把挣开身上的绳子,拔腿就跑。高个子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大叫:“小子,别跑啊!”见王羽跑的飞快,一下就跑出了五六丈远,急忙追上去。 高个子身高九尺,很是高大,一步迈出去顶王羽三步,几下就追上了他,心里想:“这倒省事了,正要让他活动活动,他自己倒先跑了起来。”于是不慌不忙地跟着他。王羽知道高个子在身后穷追不舍,只是一个劲地跑,也不敢回头,心里却在盘算脱身之计。他又不忍丢下星儿一个人逃生,只好不停地绕着圈,他看见星儿被渔网紧紧网在里面,双脚也被绳子绑住了,站不起来,却像只大虫子一样在地上不停地蠕动,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暗骂:“这个笨婆娘,爬到铁锅旁边,让火把渔网烧破了不就成了么?”这时忽然看见铁锅旁边有块黑黑的大石头,黑夜里很不明显,忽然灵机一动,转身就往铁锅的位置跑去。 “这小子要做什么,难不成要自己把自己煮了?”高个子心里奇怪,眼看王羽就要撞在铁锅上,更加摸不到头脑,这时忽然觉得脚尖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一下子重心不稳,身体不由地往前倒去,却见前方的王羽就地打了个滚,闪到了一边去,烧的火红的铁锅出现在眼前,心里大叫:“不好。”霎时间整个人都撞在了滚烫的锅上,只觉下身剧痛,怕是已经被烫熟了,痛的倒吸一口冷气。王羽见状,连忙爬起来,在他身后奋力一推,只听高个子惨叫一声,一头钻进了铁锅里。跟着手脚乱颤,过了一会儿就被活活烫死了。 “狄兄!”矮个子这时正好拾了柴火回来,看见兄弟惨死,又惊又怒,手里拿着一根大棒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打向王羽,这矮个子脑子虽然蠢笨,身手却不差,王羽这时候哪里招架的住?虽然仗着身材瘦小灵活避开了几下致命的攻击,但马上就显得左支右绌了,矮个子看准一个空挡,一棒子将他打倒在地上,恨恨地说:“好个小娃娃,你杀了我兄弟,我饶不了你。”正准备一棒子将王羽打个脑浆迸裂,忽听王羽叫了一声:“慢着,慢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黑陀怪叟(2) 矮个子愣了一愣,冷冷地说:“怎么,你还有遗言不成?”王羽早就看出这矮子脑子不好,比高个子好对付的多,心想:“随便编些瞎话,先拖延时间再说。”微微转过头去看星儿,只见她还在地上不遗余力地蠕动,半天功夫才爬出几丈远,差点气的破口大骂。矮个子看他眼珠子不停转动,似乎在盘算什么坏主意,忙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把头凑过来,我跟你说个秘密,”王羽说:“这秘密很重要,我说完之后才能死的心甘情愿,不然死后化成厉鬼也要缠着你。” “什么秘密,你现在就说,”矮个子想了一会儿说:“我要是把头凑过去,你张嘴就要咬我的耳朵,真当老子傻么?” “好吧,这样说给你听也成,”王羽故作神秘,压低了嗓音说:“你知道圣武遗物么?” “什么遗物,”矮个子有些没听清,靠近了一些,王羽又重复说了一遍,矮个子突然叫了起来:“圣武遗物,你是说圣武遗物?” 矮个子听到这四个字,显得满脸惊讶。原来当年安史之乱,安禄山僭越称帝,年号圣武。坊间传言圣武元年,即天宝十五年,郭子仪在嘉山大败安史叛军,安禄山仓皇之际准备撤回范阳,然而撤退时军队难以携带重大物资,于是就将一笔巨大的财富藏在都畿道某处,后世则将这笔宝藏称做圣武遗物。 这传闻流传了百余年,但却始终没人能够找到这笔宝藏,所以到了后来连圣武遗物这四个字都变的鲜有人知了。但矮个子所在的铜钱帮首任帮主乃是安禄山手下大将田乾真的亲信,曾经亲自负责过藏宝的部分事宜,所以铜钱帮历代都对宝藏的事深信不疑,而且曾经几次派遣帮众到伏牛山、崤山一带寻宝,不过最终都是一无所获。 “小鬼,你知道圣武遗物的消息?”矮个子急忙问,他在心里寻思:“普通人不可能知道“圣武遗物”这四个字,这小鬼不像是在信口开河。” “当然知道,别说是圣武遗物的消息了,那藏宝图就在我身上。”王羽一本正经地说,手里却悄悄捡起屁股后头高个子掉落的短刀,心想:“等这胖子再靠近一些,我就一刀宰了他。”矮个子听了这话将信将疑,但脸上还是难掩喜色,心想这小鬼对自己毫无威胁,索性去他身上搜搜,要是真有藏宝图,自己定会替帮会立下大功,其他的不说,升个长老想必不在话下,于是慢慢接近王羽,一边说:“小鬼,要是你说的是真的,我饶你一命又有何妨?” 王羽看矮个子慢慢靠近自己,紧张的手心流汗,又看他已经蹲了下来,要伸手往自己怀里去搜,正想对准他胸口刺上一刀,却没想到那胖子手伸到一半,忽然呆住了,只见他张大了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跟着嘴角流血,整个人像被劈开的柴火一样向一边倒去,王羽再一看,只见矮子伏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支羽箭。 这时,一个青年从一棵树后走出来,这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白净面皮,脸上长了一颗痦子。不远处的星儿抬头看了看他,叫了一声:“康哥哥!”显得很高兴。这人正是十二太保康君利,他手拿着一张弓,朝王羽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笑,跟着转头看着星儿,用叱责的语气说:“星儿,你又偷偷跑出来玩了,义父不是罚你在房里禁足么?”星儿急忙说:“没有没有,我可是被人绑出来的,不信你问……”看着王羽,说:“对了,你叫什么?” “王羽。”王羽哼了一声。 “对对,不信你问王羽。”星儿接着说。 康君利从背后拔出一支箭,用箭尖将星儿身上的渔网挑破了,放她出来,又说:“这两个贼子好大胆,竟敢绑架咱们李府的人,不行,这事我得禀告义父。” “别,别,”星儿连声央求,“这事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不然他饶不了我。”顿了一顿,又好奇地问:“对了,康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康君利怔了一怔,沉吟着说:“我出来打猎,碰巧遇见而已。”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弓箭。 “这大半夜的,你出来打什么猎?好啊,你也是偷跑出来玩的是不是?”星儿眨着眼睛,又说:“不过幸好你出现的及时,不然我和……和王羽都要被人煮熟了吃啦。”说着又看着王羽,用半是嗔怪半是关切的语气说:“喂,你没事吧。”王羽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了声:“没事。” 两人都受了点轻伤,康君利带着他们回了李府,到了大门口,他对星儿说:“星儿,你自个回房去,我有点事要问这位小兄弟。”星儿哦了一声,向王羽呆呆看了一眼,跟着进门去了。康君利将王羽带到院墙一侧,用威胁的语气说:“小兄弟,你这次拐带星儿偷跑出来,我义父要是知道了,可饶不了你。”王羽本就讨厌这人,扭过头去,争辩说:“她都说了是有人绑架我们,你爱信不信吧。”康君利呵斥说:“胡说八道,李府戒备森严,什么人能进到里面绑架你们?”王羽哼了一声,“那两个人你不是亲眼看到了么?”忽然发觉康君利眼神怪怪的,心里不由地暗自留神,只见他踱了几步,忽然说:“小兄弟,听说你身上有一幅什么图,你把它交给我,我自会在义父面前替你求情的。” “好啊,原来这家伙早就躲在树后面偷听了,”王羽心里想:“可惜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幅图,什么圣武遗物,不过是爹爹以前为了哄我睡觉说的故事而已。”接着故意问了一句:“什么图?”康君利脸色一沉,说:“还要装傻充楞,就是你说的那幅圣武遗物的藏宝图。”王羽故意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是说饲米图么?”康君利脸上一喜,急忙问:“什么饲米图?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个容易,”王羽说了声,跟着伸手到怀里,竟然真的摸出了一张图画,康君利一把抢过来,只见他双手微微发颤,喜形于色,小心翼翼地把图摊开来,却见那图上画着一只小鸡正在吃米,画技十分幼稚拙劣,忙问:“这……这是什么意思?如何破解?”王羽笑着说:“这是我作的小鸡饲米图,画得好么?”康君利问:“是你画的?”王羽说了声:“是啊。” “岂有此理,”康君利知道被王羽戏弄了,恼羞成怒,将那图画撕的粉碎。王羽假装伤心,哭着说:“你毁了我的画,你赔,你赔!”拉住他衣襟不放,康君利气的嘴唇发白,一把将他推到墙上,伸手抓住他肩膀,暗暗用力,说:“到底有没有圣武遗物,你说不说?”王羽只觉肩膀上剧痛彻骨,但还是强忍着不出声。康君利见他这般倔强,也忍不住出声夸赞:“好小子,是块硬骨头。”说着手上加重力道,王羽感到肩胛骨都要被他捏碎,差点疼晕过去。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大喊:“住手。”康君利听到这声音,手上不由地一松。 王羽转头看过去,只见史敬思带着夫人安氏和刘狍匆匆赶来,忙喊:“史大叔快救我。” 史敬思闻言快步冲上前,把康君利一把推开,他手劲奇大,康君利连退了几步,险些跌了个狗吃屎。 “以大欺小,十三太保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史敬思向他怒目而视。 “史敬思,你不过比我虚长几岁,扮什么大哥的派头?”康君利恨恨地说。 “康君利,”史敬思吼了一声,“我看在兄弟的情面上才跟你客气,别逼我跟你撕破脸。”说着踏上一步,拳头高高扬起。康君利忌惮他本事了得,远胜自己,气势不由地低了下去,颤声说:“你……你还想打人不成?为了个野小子,连兄弟的情分都不顾了?” “打你又怎样?你要恃强凌弱,我就让你尝尝恃强凌弱的滋味。”史敬思说着又向他走近一步。 康君利见他举着拳头走过来,隐隐听到拳上的骨头发出嘎嘎的声响,心想:“老史的力气虽比那野猴子差了一截,但也不是好惹的,这一拳打在我身上非得把我打出屎来不可。”想到这里吓的浑身发抖,忙谄笑着说:“老史,我的好兄长,兄弟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这么较真做什么?”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史敬思哼了一声,慢慢放下拳头,冷冷地说:“这两天别让我看到你,尤其是我练枪的时候!” “是,是,”康君利连声说,急急忙忙地绕到大门口,突然回头呸了一声,这才愤愤地进门去了。 史敬思心想:“我史敬思堂堂男子汉,竟跟这种人拜作兄弟,实在是辱没了姓氏。”跟着转头看着王羽,关切地问:“阿羽,伤到没有。”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王羽回答。 安氏这时也走过来,扶着王羽说:“这个康君利,实在是不像话。”这时,她看着王羽的小脸,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心里想:“怪不得敬思对他这样好,这孩子长的跟建瑭真有几分相像,啊,难道……”安氏脑中忽然想起一个人,她向丈夫看了一眼,感到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不是瑭儿,是……是蛮儿,是蛮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蛮儿是史敬思和安氏第一个孩子,十岁那年得病死了。 安氏看着王羽,脸上忽然怜爱无限,她这时热泪盈眶,心里只在想:“蛮儿,蛮儿,我的孩儿,真是你回来了么?”史敬思走了过来,扶着她肩膀,对她摇了摇头,像是在说,不是的,我们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夫妇两个心意相通,一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安氏抬头望向丈夫,突然哈了一声,但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泪眼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婶婶,你怎么了?”王羽见她突然哭了,心里感到有些莫名气妙。 “没……没什么,”安氏转过头拭干眼泪,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听刘狍说你失踪了一整天,是去哪了?” 王羽就把前因后果说了,史敬思越听越怒,说:“这两个小贼耗子日猫大胆之极,竟敢来李家绑人,明天我就把这事禀报义父,调军去平了铜钱帮。”顿了一顿,平静了一些,又说:“星儿也是越来越胡闹了,她房里怎么会有个大洞,义父知道么?”说着转头看向安氏,安氏摇头苦笑,说:“这家里也就你史大爷不知道了,从义父关她禁闭那天起她就开始挖了,赌气说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你说好笑不好笑?义父也由着她,说是只要她不出门惹祸,想在房里干什么都成。这不挖了一个月,挖出的土都叫人运出去,差点把家里的池子给填平了。” “罢了,挖就挖吧,”史敬思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妹妹哪里都好,就是太顽劣了,什么事情都敢做,还把朔州当成鞑靼呢。”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送王羽回到了客房。史敬思对王羽说:“阿羽,你在府里好好住着,有什么事就吩咐刘狍去办。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就让他来找我。”拍了拍他肩膀,又说:“谁要再敢欺负你,我就把他扒光了丢进河里喂鱼去。”安氏也说:“好孩子,要是缺什么就跟婶婶说,我明天都给你送来。” “我什么都不缺。”王羽说。 “可是……”安氏还要再说,史敬思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安氏只得闭口不言。 “好啦,累了一天,早点去睡吧。”史敬思对王羽说,跟着拉着安氏走了,王羽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还有宽阔的肩膀,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眼眶一红,又叫了一声:“史大叔。” “怎么了?”史敬思回过头问。 “没……没什么。”王羽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转身回房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黑陀怪叟(3) “别睡啦,别睡啦,快醒醒啊!” 王羽正在熟睡的时候,窗外一个声音说。这声音低低的,也分不清是男是女,窗棂上映出一个影子,不住地晃动。王羽揉揉眼睛,爬起来将窗户打开,只见星儿趴在窗台上,向他吐了吐舌头。 “是你啊,”王羽打了呵欠,没好气地说:“大半夜的不睡觉,要做什么?” “不告诉你,”星儿故作神秘地说:“你跟我来就是了。” “我不去。”王羽说。 “真不去?”星儿撅着嘴,忽然说:“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大叫起来,说你非礼我。” “你的话有谁会信?”王羽说。 “非礼啊!”星儿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竟然真的叫了起来。王羽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她嘴巴,连声说:“别叫,别叫,我跟你去就是了。” “早这么说不就成了,”星儿推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你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王羽苦笑一声,走出门外,星儿一把抓过他的手,带着他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星儿的房间。 “就是这?”王羽盯着身前的大洞,不仅有些后怕,说:“你又要动什么鬼心思?” “别怕,别怕,这次我不会放蛇出来咬你了。”星儿说:“再说它们也都死啦。”想起自己养了好几年的蛇都成了蛇羹,不由露出又是惋惜又是伤心的神情。 “到底要做什么?”王羽又问。 只见星儿蹲在大洞旁边,指着里头说:“你看。”王羽听了这话也蹲到她身边,只见洞里头黑乎乎的,深不可测,问:“怎么变的这么深了?”突然想起那高个子的话,一时明白过来,说:“是那个姓狄的高个儿挖的地道,碰巧跟你挖的洞连到一块了。” “聪明。”星儿拍着手说:“你说好玩不好玩,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凑巧的事。” “一点都不好玩,”王羽摇着头说:“这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 “你这人怎么净想着吃饭,一定是个酒囊饭袋。”星儿没好气地说。王羽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你要是挨过饿,就不会说这句话了。”星儿看他说的认真,忙问:“难道你试过几天不吃饭,那是什么感觉?”星儿从小养尊处优,就算在跟着父亲流亡鞑靼的时候也从没吃过苦,听了这话,感到很好奇。 “这么跟你说吧,”王羽想了想说:“不久前我在一个破茅屋里看到过一具尸体,那人的死状很惨,你是没见过,他下半身已经变成了骷髅,但胸口以上却刚刚开始腐烂,你猜他是怎么死的。”星儿以前见过牛羊的尸体,但却从没见过人的尸体,好奇地问:“怎么死的?”王羽假装咳了一声,说:“那人就是很多天没吃上饭,实在饿的受不了,就拿着刀割自己腿上的肉吃……” “那得多疼啊!”星儿叫着说。 “哼哼,你要饿到那个地步,就什么疼都感受不到了。”王羽接着说:“那人吃完了自己腿上的肉,就吃屁股上的,吃完屁股上的,跟着就吃肚子上,等到肚子上的肉也吃光了,他就一命呜呼了……”星儿越听越恶心,忙说:“别说啦,别说啦,再说我就要吐了。你这人一点都不好玩,专编这些假话来恶心人。” “这不是假话,是我亲眼看到过的。”王羽辩解说。一旁的星儿看着他,忽然叫了一声:“羽哥哥……” “你叫我什么?”王羽略感吃惊。 “羽哥哥。”星儿又喊了一声。 “肉麻死了,我又不是你哥哥。”王羽说,心想:“这恶婆娘不会又在想什么整人的法子吧。” “羽哥哥,今天多亏了你,”星儿呆呆地看着他,“要不然我就让人吃到肚子里去了。”王羽没想到竟是这一句,忙说:“那……那都是举手之劳。” “什么举手之劳?”星儿戳了一下他额头,“你这叫英雄救美!”王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笨婆娘知道的还挺多的。”于是故作正经地说:“好吧,就算是英雄救美,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让我想想,”星儿摇晃着脑袋,过了一会儿,说:“我想不出来,不如你自己说,要什么都成。”王羽看她眼神脉脉,寻思:“这婆娘不会是想要以身相许吧,那可不行。”想到这里,赶紧说:“我现在肚子很饿,你就请我吃顿好吃的吧。” “就这样?”星儿问。 “这样就够啦!”王羽说。 “好吧,你这样一说,我也有些饿了,”星儿摸着肚子,“不如我叫人送点吃的过来,我们一块吃吧。”王羽说:“好极了。”星儿于是站了起来,带着王羽走到门外,只见一个仆役挨着墙打盹,鼾声大作,星儿上前踢了他一脚,大声说:“去,快去给本小姐拿点吃的过来。”那仆役一下就醒了过来,看见星儿就跟看见鬼似的,连声说:“是,是。” 过了一会儿,那仆役就拎着装菜的食盒来了,星儿打开屉子一看,只见是水晶龙凤糕,金乳酥等糕点,微微点头说:“这些还凑合。”那仆役战战兢兢的,连说:“谢……谢谢小姐。”跟着将糕点小菜都拿了出来, 摆了一桌,慢慢退出屋子。星儿看着王羽说:“吃吧。”王羽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糕点,加上肚中饥饿,随手抓起两个糕饼大口吃起来。一边吃,只见星儿呆呆看着他,却不动筷子,就问:“你怎么不吃?”星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可怜了我那些蛇,死的好惨,那两人的吃相跟你一模一样。”王羽边吃边说:“原来是为了这个,不用伤心,明天我就去给你捉几头来。”星儿说:“那些蛇都是西域的异种,这地方怎么捉的到?”王羽摇头说:“哪有这么多讲究,我去捉几条土蛇来也就是了。” “土蛇?那多恶心啊?哪有人养这种蛇的。”星儿撅着嘴说,眼看她又要哭,王羽只得附和说:“也是,也是,那我们明天去捕些鸟来玩,成么?”星儿破涕为笑,“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到哪里去捉鸟?”王羽道:“别急,明天我来找你。”星儿连连点头,说:“那就说好啦,不许说话不算数。” 王羽点头答应着,说话间已经把满满一桌的糕点几乎吃完了,拍了拍肚子说:“我吃饱啦,谢谢你。”说着站起身来,星儿急忙说:“你就要回房去么?”王羽看她依依不舍的样子,笑着说:“难道留下来过夜么?”转身要走。星儿一把将他拉住,撅着嘴说:“吃饱了就要走人,你这人怎么这样?”王羽脸上一红,说:“那你还要怎样?” “再跟我说说话吧,”星儿叹了口气,“我整天被关在家里,快要闷死啦!” “可是我很困了,”王羽打了个呵欠,说:“我明天一早就来,成么?” “那好吧,”星儿翻了个白眼,端起一盘吃剩的金乳酥说:“我瞧你很喜欢吃这个,带些回去吃吧。”王羽说了声:“好。”接过盘子,跟着转身出门,刚刚走出门外,又听星儿在里头喊:“羽哥哥。” “这婆娘,还叫上瘾了么?”王羽心想,回过身说:“白天要做我姐姐,现在非得喊我哥哥,真拿你没办法。说吧,还有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么?”星儿探出头,红着脸说。 “你说过啦,你姐姐叫李月儿,你叫李星儿是不是?” “错啦,错啦。”星儿痴痴地笑着,说:“你只知道我姐姐叫李月儿,却不知道她原来叫朱邪月。我们家本来是姓朱邪的,后来才改成姓李。你记住了,我本来是叫朱邪星的……”王羽心想:“朱邪星?这婆娘的确有些邪性。”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朱邪星,我记住了。这名字很拗口,我还是叫你星儿成么?”星儿面露羞赧,说:“你高兴就好。记住啦,明天一定要来的。” “好。”王羽答应了一声,生怕星儿还要说个不停,快步走了。 回到房间,只见里头乱乱的,与出门时有些不一样,不仅桌椅被挪过了位置,就连桌上的茶壶也掉在地上碎了,略感奇怪,寻思:“难道进贼了?”将月儿送的金乳酥放到桌上,又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管他呢,反正这房子里的东西也不是我的。”这么一想,就走到床上坐了,过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心想:“一定是那个脸上长痦子的康君利来过了,他还不死心,一定要找到圣武遗物的藏宝图,哈哈,可让他白费心思了。”想的这里,不禁有些得意。 这一夜王羽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好容易睡着了,又梦见一片白茫茫中传来星儿的声音:“明天一定要来啊,不许说话不算数。”只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醒了过来,心想:“好奇怪,怎么梦到她了?”只觉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有好几只蚂蚁在里头爬着,痒痒的。 第二天他就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想着去找星儿,但前脚迈出门,转念又想:“这丫头昨天累了一天,又睡的晚,准得睡到日上三竿,还是迟点再去……呸,我为她着想做什么,恶心,恶心,既然答应了她,今天带着她随便去捉几只鸟来,也就是了。”正这样想着,忽然看见几个人从院外走进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康君利和几个仆役,还有昨天那个殴打自己和刘狍的胖仆,依稀记得叫康大成,就说:“你们来做什么?”康大成忽然气冲冲地指着他,对康君利说:“三叔,就是这小子。”王羽心想:“原来这个胖子是康君利的侄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好个小贼,竟然敢在我们李家偷东西。”康君利冷笑着说。王羽诧异地说:“我偷东西?我偷什么了?”康大成冷哼一声,说:“昨晚内院佛堂里一尊金佛失窃,不是你偷的么?”王羽呸了一声,说:“我又不信佛,偷你家金佛做什么?” “你是不信佛,可你信金子啊。”胖仆说:“那金佛通体都是用金子打成,一直摆在佛堂的香案上,昨晚突然不翼而飞,昨晚有人看见你小子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不是你偷的还能有谁?” “放屁,”王羽骂了一声,心想又不能直说自己是去了星儿房里,只得说:“昨天晚上小爷出门去拉尿,又怕给人瞧见,所以就有些鬼……鬼鬼祟祟的……” “跟他废什么话,”康君利冷冷地说,给胖仆使了个眼色,说了声:“搜!” 胖仆听到指示,立即带着几个仆役冲上来,将王羽推到一边,几个人冲进房间搜了起来。 “好啊,人脏俱获。”过了一会儿,只听胖仆在房间里大声叫着。王羽有些惊愕,走了进去,只见胖仆端起桌上那盘金乳酥,冲他说:“这是什么?” “这是金佛?”王羽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你这胖子是瞎了不成?” “这当然不是金佛,但你敢偷厨房里的点心来吃,可见是个惯偷。”胖仆信誓旦旦地说。 “胡说八道,这是你们小姐请我吃的,怎么能说是偷?”王羽争辩说。康大成冷笑着说:“凭你这野小子,也配吃这么精致的糕点?”王羽心里明白这伙人存心想要诬赖,就懒得争辩,只是说:“你叫你家二小姐来,当面对质就是了。”康大成哈哈大笑,“二小姐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怎么会来这里见你。”这时候,只听一个仆役大声说:“找到了,找到了。”王羽转头看去,只见那仆役从床底爬出来,手里拿着一尊金光闪闪的,手掌大小的佛像,一时间惊讶无比,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寻思:“原来如此,昨晚这伙人就把佛像偷偷藏在我床底了,想要栽赃嫁祸。” 那胖仆见状嘿嘿冷笑,表情很是得意,盯着王羽说:“你还有什么话说?”王羽早就想好了应答的话,不急不忙地说:“请问这屋子是谁的?” “自然是我们李家的。”胖仆说。王羽哈了一声,说:“在李家的屋子里找到了李家的金佛,怎么能说是偷?” “这……这个嘛……”那胖仆脑子一下转不过弯。一旁的康君利见状给了他一个爆栗,说了声:“蠢货!”看着王羽,低吼着说:“乖乖跟我们走,免得自找苦吃。” “跟你们走?去哪?”王羽也看着他,往墙边退了一步。康大成的声音又尖又冷:“照府里规矩,偷盗者打三十鞭。” “笑话,”王羽一声轻喝:“我又不是你们李家的人?”康大成一愣,转头看向康君利,康君利心想:“这狗东西,脑子真是进水了,这种小孩的话,也值得反驳么?”跟着看向王羽,冷冷地说:“既然不是李家的人,那就是外人入室行窃,给我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是。”康大成应了一声,对几个仆役说:“还愣着做什么?”几个家仆听命,七手八脚地把王羽按住了。王羽身上乏力,怎么也挣脱不开,一怒之下咬住一个仆人的耳朵,奋力一咬,将半片耳朵生生咬了下来。那仆人痛的连声惨叫,一松手,王羽就冲了出去。康君利喝骂:“一群废物,养你们真是糟蹋粮食。”一个箭步跨出门去,将王羽两只手拉住,膝盖往他后背一顶,将他两只手折断了。王羽两手骨折,只觉痛入骨髓,咬牙说:“你……你……”康君利笑着说:“别这么咬牙切齿的,怪就怪你这小子太过滑头,你再多嘴,我把你两条腿也打折了。”几个家仆看康君利一下子就制住了了王羽,都连声喝彩起来。有的说太保功夫了得,小的前所未见。有的说将军身法快捷无伦,天下难匹,听的王羽直欲作呕。 跟着众仆押着王羽,要将他扭送官府。康君利走到王羽身边,低声说:“小子,你乖乖将那图交了出来,我就放你走,如何?”王羽啐了一口,大骂:“我……我操你娘……”康君利也不生气,冷笑着说:“小小年纪,倒会骂娘了。你这样不识抬举,等会儿到了官府,有你好受的。”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康哥哥,这是怎么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黑陀怪叟(4) 只见一个妙龄女郎站在前方,向众人看过来。这女子穿着一件轻裘,脸上画着浓妆,颇为艳丽,却用两个葱根一样的手指捏着一大块血淋林的生肉。她身边跟着三条幼虎大小的獒犬,都流着哈喇子,两眼放光地盯着她手里的肉。康大成忙笑着迎上去,“表小姐,你好啊。” 这女子是李克用的外甥女,名叫阿史那兰依,因为父母早丧,从小就寄养在李克用家里。她母亲是李克用母亲秦氏最疼爱的女儿,爱乌及乌,待她跟亲孙女一样。 “兰依,你不是跟老夫人去山上礼佛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康君利说。兰依将手里的肉扬了扬,扔了出去,三条獒犬立刻奔了上去,“山上无聊的紧,我就先回来了,怎么,看见我不高兴?”康君利忙陪笑说:“怎么会呢,我的好妹子,哥哥想你想的睡不好觉,吃不下饭。”兰依啐了一口,说:“不正经,这些鬼话,当心我告诉嫂子去。”康君利说:“告诉那婆娘又怎样,左右就是哭一阵罢了。” “啊,康哥哥近来在家里的地位这样高了么?”兰依笑了笑,又指了指王羽问:“这小孩怎么了?”康大成忙凑上去,“这是个偷东西的小贼,咱们正要拿他送官。”兰依好奇地说:“偷了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康大成说:“还说呢,这小子偷了佛堂里的金佛,被咱们抓了个正着。” “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兰依哦了一声说:“汉人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只不过是手脚有些不干净,小惩大戒也就是了,”想了想,接着说:“我看就砍他一条胳膊就够了。” 兰依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王羽听了之后又惊又怒,大声骂:“你这个贼婆娘,心肠好歹毒!”兰依听了,差点嘴都气歪了,“你……你骂我什么?” 兰依的父亲本是突厥王族后裔,虽然突厥被回纥所灭已近五十余年,仍然自封可汗。兰依从小也以弘忽(公主)自居,加上老夫人宠爱,更加是飞扬跋扈,骄横任性,下人们对她更是唯唯诺诺,一味地巴结讨好,现下突然被人骂做贼婆娘,如何不怒? “贼婆娘,贼婆娘。”王羽挣扎着说。 “好个野小子,竟敢这样骂我,康哥哥,快将他杀了!”兰依怒极反笑。 康君利说:“那可不成,史敬思对这小孩跟亲儿子似的,总要给他些薄面。”兰依仍然不依不饶,说:“康君利,你不将他杀了,我便告诉外祖母,说你轻薄我……”看着王羽,突然之间阴阳怪气地笑着,“我想起来了,他便是那天晚上拔出宝剑,大出风头的小子。我记得月儿那丫头说过,这小子空手能打死一匹狼,本事不小,既然是这样,我倒有一个主意……”康君利讨好地说:“既然是妹妹的主意,定然是很好的。” “倒也没什么,”兰依指着地上的三头獒犬,说:“这是我养的三条狗,不太中用。这小子既然能打死狼,对付这三条狗那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没错,妹妹说的是。”康君利说。 兰依接着说:“他要是打赢了我这三条狗,那就是有真本领,有本事的人偷点东西也不算什么。如果输了的话,那就……那就活该喂狗,康哥哥,你说是不是?”康君利还没说话,一旁的康大成已经拍手称妙,“表小姐这主意好,别人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想不出来。”兰依面露得意,笑着说:“康哥哥,你这侄儿你愈发会说话了。” 王羽向那三条獒犬望去,只见每条都有牛犊子大小,耷拉着耳朵,呲牙咧嘴,不住流着口水,显然是凶恶已极。这些獒犬源自吐蕃,头大颈短,肌肉结实,下颚粗壮异常,咬力胜过普通家犬数倍,就是狼见了也要退避三舍,三、四头聚在一起,斗得过狮子老虎。王羽心想别说自己现在已经形同废人,就是换做从前,又岂是这些如狼似虎的獒犬的对手?正这样想着,群仆连番推搡,已经带他到了一个地窖门口。兰依笑着说:“这里倒是个很好的斗兽场。” 康君利说:“妹妹说的极是。”一把拉过王羽,在他手上一推一拉,将他骨骼复位,说:“小子,我也不让你太吃亏,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兰依冷笑着说:“康哥哥,你几时变得这样菩萨心肠了。”康君利陪着笑了笑,一边低声对王羽说:“你现在将藏宝图交出来,还不是太晚。” 王羽怒视着他,半响,忽然大声说:“那宝藏里的财宝多的数不清,一个人就是十辈子也花不完,可惜啊,这个秘密要跟我一块去了。”群仆一听之下,都凑过来,纷纷问:“什么宝藏?”康君利没想到他竟将这秘密公然说了出来,满脸愕然,一把将他推入地窖之中,跟着喝退群仆,厉声说:“你们如果还想活命,就当作一个字也没听到,更不许四处嚼舌头。”家仆们见他目光森然,一个个吓的噤若寒蝉。兰依满脸鄙夷地说:“哪有什么宝藏,只有你们这些蠢猪会信,用你们的猪脑子想想,这小子如果知道什么宝藏的下落,还不早早地起出来了么?”康君利附和说:“还是妹妹明白事理,我想一定是这小子心中害怕,为了活命就编出这种谎话来。” 康君利一边说,一边将地窖的门关上。众人守在门外,都竖起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这地窖是李克用用来藏酒的,四面都是厚实的墙壁,只有一个出口。而且一扇小门做的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缝隙,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等了一会儿,康君利向家仆们使了个眼色,说:“你们进去看看,别让狗真把他咬死了。”众仆听了这话,都躲的远远的,不敢开门进去,康君利哼了一声,就要自己去开门,只见兰依投来一个制止的眼神,说:“千万别,这些狗儿发起疯来是不认人的。”康君利无奈,只有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的情况,只听里头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才传出几声狗吠,却没听见王羽的声音。一旁的康大成说:“奇怪了,怎么那小子也不叫唤几声?” 兰依伸出手指用力戳他额头,说:“你康大成要是这样好奇,我也放你进去看看,如何?”康大成听了这话吓的面如土色,忙说:“表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我康大成是草包一个,见了血会晕过去的。”兰依没好气地说:“那就闭上你的臭嘴,过个一时半会儿,等这些畜生吃饱了,咱们再进去看看。”康君利这时却很是焦急,心想:“原指望吓吓这小子,没想到这狗娘养的颇有些骨气,宁死也不肯说出宝藏的秘密。他死了不要紧,那藏宝图的秘密就再也不能得知了。他妈的,罢了罢了,这小子只要惨叫一声,我就冲进去救他出来,到时候死活也要撬开他的嘴。”正这样响着,忽然听见隔墙传来一个声音:“老夫人回来了。”跟着听见李克用的声音大声说:“都出门去迎接老夫人。” “怎么办?”康君利看着兰依。 “走啊,”兰依低声说:“等着吃龙头拐杖么?” 康君利一个激灵,忙说:“对,对。”却不肯起身,心想:“这老夫人日日礼佛,也不知拜的是哪尊金刚,脾气愈发暴躁了,她那龙头拐杖可不是好玩的。”想起有一次一个丫鬟给她抄写佛经,不小心将楞严经的楞字错写成发愣的愣,竟被她一拐杖打的脑浆迸裂,嘴里还骂:“罪过,罪过,连书名也认不得,真是该死!”想到这里,又看着地窖的门,满脸犹豫,这时候,只见李克用光着脚匆匆跑着,嘴里还喊:“阿妈,阿妈,儿子马上来,您老千万别动怒。” 李克用一边跑,一边转头看着众人,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几个还愣着赶什么?还不快随我去迎接老夫人?” 康君利等人无奈,只好悻悻地跟在他后头走了。 地窖里,王羽看着面前三条如狼似虎的獒犬,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窖里黑魆魆的,只有用来通风的几个小眼里透着几缕微光,让他可以勉强看见里面的情形。王羽一边慢慢地往后退,一边用余光四处搜寻,想要找到一个能用来防身的东西。但地窖只是用来藏酒的,除了靠墙的位置摆了许多大小不一的酒坛酒缸,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三只獒犬眼睛发着琥珀色的光,隐约还能看见血丝,王羽退一步,它们就跟上来一步,嘴里发出声声低吼。 “完了,完了,这会死定了。”王羽吓的嘴唇发白。 他一步步退着,终于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了。忽然之间,他感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似乎是一只烧鸡。 “天无绝人之路啊!”王羽心里大喜,慢慢俯身捡起来,果然是烧鸡,已经被人啃了一半,但地窖里阴冷,似乎还没有变质。王羽也不去想酒窖里怎么会有一只吃剩的烧鸡,急忙掰了一只鸡腿下来,往三只獒犬身边扔过去。三只獒犬怔了怔,旋即本能地扑上,其中一只已经把鸡腿叼在嘴里,另外两只竟也不争抢,呜呜两声,似乎在说:“大哥,你先请。”然后又张着嘴向王羽看过来。 “他妈的,这些狗还挺客气的。”王羽略感沮丧,只得又撕了一小块鸡肉,对着獒犬身后远远地抛出去。两只獒犬飞奔上去,黑暗中也看不清是哪只狗将肉吃了,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向王羽嗷嗷直叫。王羽一声苦笑,跟着又扯下一大块鸡肋骨丢过去,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半只鸡都扔完了,只剩一个鸡头。眼看三条獒犬渐渐都安静下来,心里略感放心。 “刚刚吃了一大块生肉,现在又吃了半只烧鸡,总算是喂饱了吧。”王羽望了望门的位置,心里盘算着将手里的鸡头也丢过去,引开三只狗的注意,自己再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口,然后开门出去。 “乖,乖啊!”王羽对着三条狗招了招手,突然猝不及防地将鸡头高高抛起,拔腿就要跑。没想到紧张之下手劲用的过大,那鸡头飞到半空中,笔直掉下来,狠狠地砸在一只獒犬头上。 “汪汪汪汪汪。” 三只狗咆哮着,饿虎扑食一样地向王羽扑了过来,王羽脑子一片空白,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大腿处一凉,裤子被一条狗咬住,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来不及多想,狠狠踢了那狗一脚,跟着纵身跳上通往门外的台阶。 逃生的小门近在咫尺,跨上两步就能够到,但已经有两只狗飞奔着冲上来,伏在门口,拦住了他的去路。突然之间,又觉屁股一痛,原来另一只狗已经扑上来,咬了他一口。三面环敌,王羽只得从一侧跳下台阶,危急时刻,突然看到酒窖里有一只巨大的缸子,几乎有他肩膀那么高。 “老天保佑,这酒缸可千万别有酒啊。”王羽抱着一丝侥幸,只听阵阵狗吠传进耳朵,也不敢回头去看,几个箭步跑到酒缸旁边,伸手将盖子推开,一头钻了进去,跟着又把盖子拉上。这时,木制的盖子上传来咚咚声响,显然是几只狗已经跳了上去,同时发出阵阵狂吠。 万幸,酒缸里没有盛酒。 王羽大口喘着气,正暗自庆幸暂时保住了命。突然觉得屁股底下和身后软软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接着脖子后面凉丝丝的,似乎有人在他脑袋后面吹了一口气。惊骇中慢慢转过头,但酒缸里黑黑的,什么都瞧不见,半响,只听一个声音幽幽地说:“别动!”跟着感到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捂住他嘴巴,然后脖子一痛,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黑陀怪叟(5) 王羽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鼻子里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寻思:“原来还在酒缸里。”这时才感到后颈上一阵疼痛,正要试着转动脖子,忽听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别动,当心老子再把你弄晕了。”王羽大吃一惊,心想:“这酒缸里怎么还有别人。”不禁问了一句:“你是谁?” “别管老子是谁。”身后那人又说:“再要开口说话,老子把你脖子拧断了。”说着一只手已经轻轻按在王羽脖子上,王羽感到这只手又大又粗糙,而且冷的跟冰块似的,完全不像活人的手,马上吓的自己捂住了嘴巴,拼命点头,心里又想:“这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可竟完全想不起来是谁。”正在苦苦思索,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个人。 “人呢?”一个男人的声音问,王羽听出这是康君利的声音。 “他妈的,这小子怎么不见了?”这是康大成的声音。 “蠢货,看个人都看不住。”一个女人的声音骂道,不用说,这是兰依的声音,只听她又哼了一声,说了句:“没用的畜生,三只加一块连个小孩都收拾不了么?” “嗷嗷嗷嗷……”跟着又响起几声狗叫。 “康大成!”康君利的声音吼着说:“老子叫你在门口看着,你竟然给老子睡着了?昨晚又去赌了是不是?” “三……三叔,实……实在是冤枉啊,”康大成吞吞吐吐地说:“你忘了,昨晚你让我去搜那小子的屋子,还让我把金佛放在他床底下,这才一夜没睡,这小子半天都不出来,我实在困的不行……” “果然是这些人事先把金佛藏在房里的,还要贼喊捉贼。”王羽听到这里,气的握紧了拳头。又听康君利连声喝骂,“蠢货!蠢货!没用的东西,简直白白浪费了我康家的优良血统。” “这小子一定还在府里,我这就带人去找。”康大成的声音说。跟着脚步声又响起来,伴着一声声狗的吠叫,过了一会儿,酒窖里又安静下来。 这时,只听身后那人自言自语地说:“幸好是些蠢猪,不然这回可糟了。”又听他轻轻啊了一声,身体也在轻微地发颤,寻思:“难道这人受伤了,是谁打伤了他,他又为什么藏在这里?”满头雾水,心里很是纳罕,不禁问了一句:“你受伤了?”话刚说出口,只觉那人的手用力地捏住了自己的脖子,急忙大叫:“别,别,我不是故意的。” “嘘!”那人立即捂住了他嘴巴,用威胁的口气说:“真不怕死?” “怕,怕,”王羽连声说,但嘴巴让他捂住了,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怕就对了,怕死的都是聪明人。”那人冷笑了一声,跟着又叹了口气,说:“你说的对,我是受伤了,但杀你这小鬼还是易如反掌的。”松开了手,说:“聪明的小鬼,知道了么?” 王羽嗯了一声,轻声问:“是谁打伤你的?” “哈,笑话,”那人笑了一声,“我孟某人横行天下,谁能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啊哟……”说着叫了一声,显然是伤势又发作了。 这时,外面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那人马上闭口不言,只听一个声音疑惑地说:“十二哥他们到酒窖里做什么,难道要偷义父的酒喝?” “是存孝哥。”王羽认出了这声音,心想。只觉身后那人的身体晃了一晃,好像更加紧张了。 “你真看清楚是君利了?”史敬思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羽心里一喜,正要开口叫唤,但身后那人早就紧紧捂住了他嘴巴,抓着他脖子的手也更用力了,只得默不作声。又听李存孝说:“十二哥,还有他那个侄子康大成,还有个女的,看着像月儿那个表姐……”史敬思提醒说:“阿史那兰依?”李存孝说:“对对,就是那个兰依,我跟她不大熟,一下子想不起来名字。” “也许是义父叫他们来取点酒吧,不用大惊小怪的。”史敬思说。 “我想也是的,这地窖里除了酒又没有别的东西。”李存孝说。 “存孝,”两人沉默一阵,史敬思忽然又说:“那人的武功竟这样厉害么,连你也制不住他?”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似乎是他一边说话,一边踱着。李存孝憨憨地笑着,说:“也不是这样,要不是他甩了几支箭过来,我早就拿下他了。”史敬思问:“他用了暗器?是什么样的?”李存孝说:“我都收起来了。”顿了一顿,只听史敬思的声音大喊:“小心,快些扔了。”又听叮叮几声,似乎是铁器落地的声音,史敬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这是崆峒山的紫霄袖箭,果然跟大哥想的一样。”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这东西千万不可乱碰,上面涂过剧毒的。” “啊,这人这么歹毒。”李存孝叫了一声。 “不仅是歹毒,而且很是狡猾。”脚步声不绝于耳,史敬思仍然慢慢地踱着,“这两天你二哥派了重兵在城门把守,对来往的一人一一盘查,我也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搜查,但却一点收获都没有。”忽听头:“我也认得你。” 刀疤脸嘿了一声,说:“乖乖呆着别动,这么聪明的小鬼,杀了可惜。”说着去拿了一小坛酒,仰起脖子大口喝着,还问王羽:“小鬼,你也要喝吗?”王羽摇了摇头。 忽然之间,刀疤脸脸上又警惕起来,只见他将酒坛子放回原位,重新回到酒缸里,将盖子盖好。过了一会儿,只听脚步声再次响起来,显然又有人来了,王羽心里暗暗佩服,“这个疤脸的耳朵倒真灵。” 只听吱的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声音说:“十二弟,这人的事千万不能让义父知道。”王羽听着这声音很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便竖起耳朵去听。 “小弟明白,四哥就放心吧。”王羽一下就听出这是康君利的声音,心想:“难道他在府里找不见我,又带人回来找了?他叫这人四哥,四哥……”王羽想到这里,马上明白过来,原来这人是十三太保中的李存信,王羽虽然跟他相处过一段时日,但他一向少言寡语,很少开口说话,所以乍听之下竟然想不起来是谁,寻思:“他怎么也来了?” “我原本就觉得奇怪了,”康君利的声音接着说:“四哥平日里一向行事低调,这次老夫人上山礼佛,你却抢着干随行护卫的差事,原来是趁机去见这个神秘人物了。” “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李存信说。 “放心吧,这地方平时没人来。”康君利说。李存信嗯了一声,跟着压低了声音,“这位前辈隐居在黑驼山,行事很是诡秘,咱们要是将他的事泄露出去,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康君立嚷了起来:“怕什么?咱们十三太保也不是好惹的。”李存信嘘了一声,说:“让你小声点,怎么不长记性。实话告诉你,这位前辈的武功超凡入圣,若要你我的小命,就跟探囊取物一样。”康君立咋舌说:“这么厉害?”顿了一顿,又问:“四哥,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李存信说:“他只说自己叫黑驼怪叟,不肯以真实姓名相告。而且这人整天身穿黑衣,脸上带着面纱,连长相也看不清楚。”康君利说:“这么神秘?这人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是有什么重大的图谋。”李存信嘿了一声,不置可否。 “四哥,到底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康君利又问。李存信说:“这事说来话长,当日义父派我们南下去打探黄巢军队的消息,那时这位前辈后就一路跟踪我们,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康君利问:“你们就一直没发现?”李存信说:“说来惭愧,实在是没有半点察觉。”康君立忙问:“那么后来你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不是我找到他,而是他找到我。”李存信叹了口气,接着说:“那时我们在黄河上坐船,那天轮到我守夜,我正在船头打着瞌睡,忽然之间就看见一个黑影飘了过来,立在桅杆上,我开始还以为是鬼,吓的睡意全无,战战兢兢地问:“是谁?”话音未落,那黑影就晃了一晃,一眨眼不见了,过了片刻,只听一个声音在我脑后阴恻恻地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叫李存信。”我听他叫出了我的名字,心里更骇异了,立即转过头去看,但却什么也没看到,只好鼓起勇气喝了一声:“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只听那人幽幽的声音又在我脑后响起:“我不是妖魔鬼怪,我是鬼怪妖魔。”我说:“管你是什么?我可不怕你!”那人则笑了一声说:“胆子倒挺大的,看起来是个做大事的人。”十二弟,不怕你笑话,那时我吓的裤子都要湿了,只得大声呼救,大哥他们听到动静就从船舱里跑出来,可这时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更奇怪的是,我们把整艘船都搜遍了,还是没找到他。” “这……这可不就是鬼吗?”康君利愕然说。李存信苦笑着说:“要是鬼就好了。就在前天夜里,我正在熟睡时候,忽然感到鼻子痒痒的,一睁眼,只见这位前辈的脸就眼前,他头上带着面纱,只留出两只眼睛。我一看这双眼睛,立时吓的冷汗直流。正要开口询问,但打了个喷嚏,他一下子又不见了,等到我爬起来,只见他已经在门口负手而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黑驼怪叟(6) “四哥,”康君利忽然说:“我认得朔州城里一个法师,道行很深……”李存信打断他说:“我又不是被鬼缠身,要法师何用?那人确实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怪,”轻轻咳了一声,接着说:“当时我说:“前辈,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要这样装神弄鬼?”他回过头来,说了声:“哦,你想死么?”我吓了一跳,急忙说:“前辈,我跟你开玩笑呢。”他冷冷笑着,说:“不想死也可以,明天晚上,你到黑驼山来找我。” “第二天我就去黑驼山赴约,一直攀到峰:“那里有个麻袋,你们拿过来把这小鬼装上,咱们带上他一块。” “这小鬼狡猾的很,大侠何不把他弄昏了。”康君利去取了麻袋过来。 “先前已弄昏过一次了,只怕伤了他脑子。”刀疤脸嘿了一声,说:“你们不是说这小子身上有大秘密么,把他弄傻了可不太好。” 康君利啊了一声,说:“大侠对这个也感兴趣?” 刀疤脸瞪了他一眼,说:“你话倒多。”康君利被唬的差点坐倒,李存信伸手将他扶住,跟着从身上撕了一片衣襟,蹲了下来,王羽只觉嘴角一痛,嘴巴已经被牢牢塞住,怎么也吐不出来。接着眼前一黑,已被装进了麻袋里。只听吱的一声,门被打开了,又觉身体悬空,已经被人提了起来,背在身后。王羽感到这人的背部很是宽阔,肌肉硬邦邦的,心想多半是刀疤脸。他嘴巴被填住了,不能开口叫骂,只得挥拳向这人的背部不断击打,但这人哼也不哼一声,似乎毫无所觉,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刀疤脸的声音传过来:“小鬼,你在给老子搔痒么?”王羽心想:“果然是这个疤脸在背我。”这时,身体不断地起伏,显然是三人已经走出门外,而且步伐很快。 这样过了一盏茶功夫,王羽听见布袋上传来哗哗的声响,渐渐的又有水渗进来,心想:“外面又下雪了么?”这时,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四哥,十二哥,你们这是要去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阴阳炁劫(1) 王羽听出是月儿的声音,但他嘴巴被塞住了,无法出声呼救,连手也被紧紧捆住了,只得用一双腿乱蹬,希望能引起月儿的注意。只听康君利笑了一声,说:“是月儿妹妹啊,这么晚了还不去睡么?” “什么这么晚了,这不才刚刚入夜么。”月儿的声音很冷淡,似乎对康君利没什么好感。 “下雪了,风又挺大,还是早些进房去歇息,免得受了风寒。”这冷冽的声音是李存信的。月儿的声音跟着说:“那么你们要去哪呢?”李存信还没说话,康君利抢着说:“有些军务要办。”月儿咦了一声,说:“四哥管着牢城营,十二哥虽然被爹爹封为左都押牙,但还没上任,你们会有什么军务要办?” “啊,这个嘛,”康君利尴尬的笑声传过来,“军中的事,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懂?” “又要出门去鬼混了是不是?”月儿哼了一声,“当心我告诉爹爹和嫂子。” “只要不告诉你奶奶就成。”康君利说。 静了一会儿,月儿似乎注意到了刀疤脸,说:“他是谁?” “啊,那个,是军里的……曹……曹副尉。”康君利回答。 “曹副尉?”月儿的声音有些疑惑,“从来没见过,是新入伍的么?” “对,对。”康君利连声说。 “刚入伍就当上了副尉么?”月儿问。 “这个……这个……”康君利支支吾吾的,似乎想不出怎么回答。李存信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淡淡地说:“是仁勇副尉罢了,算不上品级的。” 月儿哦了一声,又问:“他怎么不说话?”李存信不假思索地回答:“曹副尉是个哑巴。”月儿顿了一顿,又说:“他背上是什么,怎么有东西在里头乱动?该不会有人在里面吧?” 王羽听了这话心里一喜,心想:“月儿姐姐可比她妹妹聪明多了。”又听李存信轻轻咳嗽着,说:“是只野猪。”王羽听了心里大怒,暗骂:“你才是野猪,你全家都是野猪!” “他背着野猪做什么?”月儿问。 李存信沉默了一会儿,说:“义父最近身体不大好,曹副尉家里是做猎户营生的,听说之后就去打了只野猪,要献给义父补补身体。”月儿跟着说:“可爹爹是不吃猪肉的,四哥忘了么,我们家本来是姓朱邪的,朱与猪同音,猪肉可是禁忌。”李存信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月儿会这么说,想也不想就答道:“所以曹将军并没有见到义父的面,我和君利知道了这事,早早就将他拦住了。”月儿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又笑着说:“真是野猪么,我还从来没见过野猪呢,放出来让我看看。” 王羽听到这里心里更喜,心想依着月儿不依不饶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会打开袋子一看究竟,到时自己就得救了。只听哧哧的声音响起来,大约是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月儿似乎已向自己走过来。正在这时,又听康君利的声音响起来:“野猪有什么好看的,凶的狠,吓到我的好妹妹可就不好了。” “是这样么?”月儿问,不知在对着谁说。 “是的,大小姐。”刀疤脸的声音说。 “啊,你不是哑巴么?”月儿叫了起来,原来她竟是对着刀疤脸突然问了一句,一下就引的他露馅了。王羽心里暗自佩服,“月儿姐姐可太鬼精了。” “好啊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月儿愤愤地说:“袋子里到底是什么,快打开让我看看。”只听脚步声大作,似乎是月儿跑了过来。过了一会儿,王羽闻到了一股幽微的香气,心想多半是月儿已经到了自己身旁,赶紧奋力挣扎起来。月儿的声音叫着:“快打开!”跟着是刀疤脸的声音,“这可不行,野猪的獠牙比刀还锋利,会伤人的。”月儿说:“我非得打开看看……”正在这时,只听远处有个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羽哥哥,羽哥哥。” “是星儿的声音。”王羽心想。 跟着又是一个声音大呼:“公子,公子,你在哪啊?”这是刘狍的声音。 “阿羽,小阿羽……”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男的是史敬思,女的是他的夫人安氏。他们连声喊着,似乎很是着急,王羽心里大叫:“我在这里。”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阿羽不见了么?”月儿的声音说。 “不知道。”李存信的声音回答。 “你们真不知道?”月儿再次问着。 “真不知道啊,”康君利用带着委屈的声音说:“天知道这小鬼躲在哪里玩了。”月儿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麻袋里到底是什么?”声音既愤怒又怀疑。 “是野猪。”刀疤脸强调。 “给我打开,不然我可喊人了。”月儿叫着说。 “不行。”刀疤脸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 “不打开也行,”月儿嘿了一声,说:“既然你们说里面是野猪,我就喊它一声,看看它会不会答应。”停顿了一会儿,声音再次说:“你是野猪么,不是就动几下。” 王羽闻言马上左右晃动了几下。 “哈,”月儿冷笑了一声,“野猪听得懂人话么?” “凑巧罢了。”刀疤脸说。 “这样巧么?那我再问几句。”月儿跟着又说:“你是人是么?是的话就哼唧几声。”王羽嘴巴虽然被填住了,但还是能发出一些声音,听了这话,依言哼哼了几声。 “这还是巧合吗?”月儿的声音有些得意。 “是。”刀疤脸应着。 “汉人有句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就是这样,对吗,曹副尉?”月儿的声音冷笑着,接着又说:“你是阿羽对吗?对的话就连着动两下。”王羽听到她的声音更近更清楚了,似乎已经将头凑了过来,马上就依言动了一下,接着又想动第二下,这时,只觉胸口一闷,一下子竟透不过气来,紧跟着全身麻痹,一动也不能动。胸口好像被大石头堵住了,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袭来…… “怎么就动了一下,快动第二下啊。”月儿的声音显得很是焦急。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王羽耳朵里,他想照做,但身体却毫无办法。这时只觉身体越来越冷,仿佛掉进了冰窟一般,过了一阵,竟又逐渐热起来,又有如置身于火炉,这感觉王羽曾经体味过,心想:“糟了,那寒毒又发作了。” 王羽不知道的是,他当时被庞师古打了一掌,虽然只中了阴阳炁中的阴炁,然而阴阳本是相生相成,相互转变的,中了阴炁之后如果不能及时解救,慢慢就会阴尽而阳生,再后阳盛而阴衰,往复循环,最终堕入阴阳炁劫之中,身体终日忽冷忽热,至死方休。要不是当时史敬思误坐在他脸上,使他毒发之时因为不能呼吸,激发出了身体里的潜能,暂时将阴阳炁劫镇压住,他只怕早就被这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的形销骨立,不成人形了。 “大小姐,我早就说了,这只是巧合而已。”刀疤脸的声音再次传来,王羽听到耳朵里只觉微弱已极,仿佛是从天外传来的。 “再动一下啊。”月儿继续叫着,但王羽此时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大小姐,不要在胡搅蛮缠了,我说了,这只是一只野猪而已。”刀疤脸厉声说。 “我不信,除非你打开给我看看。”月儿还是不肯放弃。 “好啦,我的好妹妹。”康君利突然柔声说:“你不就是想找那个叫阿羽的么,我告诉你好了,他就躲在地窖那口大酒缸里,你要是不信,去看看就知道了。” “真的?”月儿将信将疑。 “是我把他关在里头的,”李存信这时冷冷地说:“你再不去,他可能就要憋死了。” “你……你们……”月儿的声音微微发抖,只听脚步声急促,似乎是她已经往地窖跑去了。 王羽这时已经被阴阳炁劫折磨的快要两眼翻白,恨不得自己昏了过去,甚至是死了。但这痛苦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发作时身体就好像被冰封住了,一点也不能动弹,意识却会越来越清楚,以至于身上每一寸皮肤的痛楚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痛苦同时也吞噬着他的心智,一时间他将所有人都恨透了,庞师古、康君利、李存信、刀疤脸,还有杀害他父亲的那些人…… 身体不停晃动着,刀疤脸三人似乎跑了起来。过了不久,只听一声马嘶,还有车辙滚动的声音,三人似乎坐到了马车上。王羽这时已经疼痛到了极点,身体已经不再是忽冷忽热,而是时而左边冷右边热,时而右边冷左边热,时而上半身冷下半身热,或是下半身冷上半身热,又兼身上奇痒难耐,犹如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幸好身体不能动弹,否则他早已经把自己挠的体无完肤了。忽听刀疤脸说了一声:“这小鬼怎么了,难道昏死过去了。” “啊,好烫。”这是康君利的声音。 “什么好烫,分明是跟冰块一样冻手。”李存信说。 “快打开看看,别让这小子死了。”康君利忙说。 “好。”刀疤脸应了一声。接着眼前一亮,麻袋被解开了,刀疤脸丑陋的脸凑了过来,咦了一声,说:“这小鬼脸上怎么半青半红的,是得了什么怪症么?”王羽看到这张脸,心里痛恨到了极点,只觉腹部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一时间电流般的传遍了全身。 “啊!”突然之间,王羽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与此同时,身上嘭嘭嘭几声怪响,绑着的绳子竟自行断了。王羽感到身体已经能动了,忽然一拳就向刀疤脸胸前打过去,这一下猝不及防,刀疤脸来不及躲避,胸口被这一拳稳稳打中,只听啪啪几声,肋骨已经应声而断。刀疤脸往后倒了过去,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正中王羽,把王羽喷的跟个血人似的。 “你……你……”刀疤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下就晕了过去。王羽也同时倒了下来,这时身上非但不再有火灼冰冻一样疼痛,反而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受用,但身体已然虚脱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的,只听康君利笑着说:“四哥快看,解药在这。”李存信则是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听康君利说:“这小子怎么办?” “这小子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不能再放他回去了,先把他关进牢城营再说。”李存信的声音阴沉沉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阴阳炁劫(2) 自打出生以来,李克用还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偏偏又是在正午时分,一天之中阳气最重的时候。接连几天的严寒,朔州城中冻死无数,邸报和公文向雪片一样飞到这位代州刺史的案头,李克用早已知道,天已经变了,邸报早已过时。他也无意于民生,公文都被他当成如厕用的草纸,用来擦屁股了。这些东西相比他隐埋在心中多年的大事来说都显的不值一提,微不足道。此时,他身披一件黑色大氅,用乌龟一样缓慢的脚步慢慢踱到了门口,他遥望天外飞雪,这足以杀人的洁白雪花。天怒者谁啊?他在心里想。 在一片白茫茫中,李克用的眼光偶然看向院子一角,一只家养的老母鸡笨拙地在积雪里跳着,一只黄鼠狼紧随其后,用贪婪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猎物。与此同时,李克用注意到一个人躬身从拱门里走进来,这人体型消瘦,脸上长着无数的黑斑,嘴巴高高凸起,两颗黄牙从嘴缝里显露出来。过了五天,黄巢占领长安登基称帝的消息终于传遍了天下,眼前这位代北监军使陈景思也终于不请自来。这时候,李克用这只鸡用饶有意味的眼光打量着陈景思这只黄鼠狼,在心里说了四个字,“没安好心啊。” 两人互望了一眼,没有说话,李克用又从门口缓缓踱了回去,慵懒地斜躺在榻上。榻边站着一个老家奴,手里捧着一本道德经,正在听候示下。陈景思也走了进来,在卧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从茶几上取过一杯热茶就自顾喝着,毫无一点客人的样子。 “明公。”陈景思放下茶杯,先开口了。 李克用却默默不语,转头看着老家奴,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愣着做什么,接着读啊。”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停,”李克用叫了一声,他沉吟着,似乎在细细体味,过后则悠然说:“夫唯不居,夫唯不居……夫唯不居,吾岂居哉?哈哈……”李克用笑了起来,笑得阖上了仅有的一只眼睛,另一边深陷的眼窝此时却显得意味深长。对面的陈景思却仿佛读懂了这空洞眼眶里所蕴含的深意,他眼皮轻微抖动了一下,“明公几时也读道德经了?” “无事消遣罢了。”李克用用嘶哑的嗓音说。 “颇有心得么?”陈景思又问。 “心得谈不上,”李克用晃了晃脖子,“倒是有些不同的见解。” “哦?请试言之。”陈景思作了一揖。李克用慢慢坐起来,用手托着下巴,嘿了一声,说:“颇不足为人道也。”陈景思叹了一口气,再次举起茶杯,放到嘴边时却又不喝,他用余光看着李克用,“明公都知道了吧。”李克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进入正题,怔了一怔,说:“知道什么?”陈景思呷了一口茶,说:“明公一只眼,却能洞悉世事。难道竟看不见一千六百里外的铁蹄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李克用说。 “明公!”陈景思倏地站了起来,将茶杯重重拍在茶几上,“朝廷既往不咎,许你讨贼以自赎,又封你做代州刺史、雁门以北节度使,恩泽如此,亘古以来未尝有也,你竟要学圣人处无为之事,如此报答么?” “急眼了!急眼了!”李克用与家奴相识一笑。 “明公啊!”陈景思再次叫道:“功成身退,功成而身退,你寸功未立,恐怕还不是退的时候。” “陈景思!”李克用也叫了起来,“天子姓李,我也姓李,那姓黄的草寇抢了我李家的天下,我比你着急。”李克用用近乎咆哮的语气说完这一句,转而又平静下来,“可是着急有什么用,时机还没到,你让我贸然出兵么?” “明公真这样想?”陈景思脸上将信将疑。 “如有一句假话,叫我李克用天诛地灭。”李克用大声说。 “明公所说的时机是什么?”陈景思冷静了一些。 “你没必要知道的这样清楚。”李克用说:“恕我直言,你陈景思不懂兵,更不会带兵。我问你,我去鞑靼不过一年时间,你把我的沙陀部管成了什么样?把我的鸦军带成了什么样?你现在叫我去讨贼,我拿什么去讨,难道带着一群酒腻子去讨么?” “酒腻子?”陈景思有些糊涂了。李克用说:“你坐着监军的位置,这些日子可去军营里看过么?日日纵酒啊陈景思,李嗣昭这王八羔子,连我家里珍藏多年的西域美酒都被他偷了去犒赏三军,军纪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心里就没一点数么?” “这个……这个……”陈景怔住了,“我倒是想去看看,李嗣昭拦着不让啊,我还以为是你的主意,难道不是么?” “人心散了,不好带啦!”李克用唉声叹气。 “就不能管管么?鸦军毕竟还是你李鸦儿的鸦军,不是他李嗣昭的鸦军,再说了,他不是你儿子么?” “怎么管?”李克用嚷了起来,“上会不过是酒里掺了点水,差点就要激起兵变。我再要伸手去管,非得把我杀了祭旗不可。老朽啦,斗不过年轻人喽!” “竟到了这个地步了?”陈景思吃了一惊,他扶着椅子坐了下来,“李嗣昭桀骜不驯,倒不如把他换下来,让李嗣源上去。史敬思也是个人选,他在军中的威信还是高的。”李克用脸色微微一变,说:“李嗣源,不过书生罢了,让他去做官还成,为将还是要有些匪气才好。至于史敬思么……”李克用摇了摇头,“还是不够狠辣。” “没有比李嗣昭更好的人选?”陈景思追问。 “李嗣昭,猛虎耳!”李克用抬起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虽然得时时当心被他反咬一口,但眼下确无更好的人选。” “但愿明公不会有被反咬的一天。”陈景思叹了口气,接着说:“适才明公谈到时机,我也想跟明公论一论这两个字。明公愿听么?” “但说无妨。”李克用说。 “雁门以北节度使,”陈景思转头看向门外,“雁门以南的地方,明公曾有意乎?” “你的意思是说……”李克用被这句话提起了兴趣。只见陈景思用手指蘸着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字。李克用急忙走过去,低头一看,大声说道:“晋?” “全晋。”陈景思补充说。 “可是……”李克用沉吟着,忽然摇了摇头,说了三个字,“郑从谠。” “郑从谠那里你不用管,”陈景思继续说:“擢黜皆出自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郑从谠是河东节度使不假,可河东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只要你李克用有本事,能够为我大唐立下不世之功,他日圣主青眼,让你统领全晋又有何难?” “安禄山也是节度使。”李克用只回了一句。 “郑从谠不是安禄山,你李克用却有成为郭子仪的潜质。”陈景也只答了一句。 李克用脸上露出喜色,但很不明显。他更加害怕陈景思从这一丝喜色中看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于是很快就转过身背朝着他。李克用再次踱了起来,走到火盆前面,往里头添了些炭。他看着伫立着一动不动的老家奴,说了一声:“继续读。”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家奴大声读道。 “好好好,”李克用连说了三个字,并用赞许的眼光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半生的忠仆,“手捧道德经,却读出了龟虽寿,老仆知我甚深矣。”李克用说完这句话就怔住了,他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然失言了,急忙接着说:“可我李克用毕竟不是曹孟德。” “不是就好。”陈景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野心是好事,可一旦用力过猛,这船就要触礁了。曹孟德有野心,毕竟也没有称帝。司马懿有野心,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只冢虎。高欢、宇文泰都有野心,他们又是怎么做的?” “怎么又说到野心了?”李克用心想,“我李克用的野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根发芽的。似乎很久了,似乎就是从那一声啼哭开始……” 这声啼哭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李存勖发出的。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没等示下,老家奴就心有灵犀似的再次读了出来,读到帝字的时候,忽然加重了语气。 “野心啊!”李克用又在心里叹了一声,他伸出手去烤暖,火光映在脸上,使他原本就寝陋的脸显得更加狰狞了。他又站起身踱到了门口,往外头踏了一步,他的脚陷在积雪里,一时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霎时就收了回来。雪更大了,却一点风都没有。天怒者谁?心里又是这四个字,是天子?是黄巢?还是我李克用?李克用打了个冷战,竟然变的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只听陈景思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明公,时机到了吗?” “这哪里是时机啊?”李克用在心里说:“这是诱惑!”他回过头,差点就和陈景思撞了个满怀。陈景思重复了一次,“时机到了么?” “再给我十天。”李克用摊开两只手掌。 “十天?” “还不明白么?”李克用叹了口气,“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算朝廷愿意给我发饷,可兵器呢?郑从谠不是傻瓜,他比狐狸还狡猾。就让黄巢的屁股在龙座上多坐十天,十天以后,我会让他如坐针毡!” “你在铸造兵器?”陈景思吃了一惊。 李克用不答,目光却看着远处的黑驼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阴阳炁劫(3) 朔州牢城营依着黑驼山而建,三面都是悬崖峭壁,一面是四丈有余高墙,比雁门关还高上许多,墙体是黄土加糯米夯成的,坚固无比,自神龙年间建成直到现在,从没有一个囚犯能从这里逃脱。说是大牢,其实就是山脚下搭着的几十个窝棚,里面住着几百号各地来的流人以及本地犯事的囚徒,当然还有一些没有犯事,却被强抓进来的充当苦役的人。真正的大牢也有,那是山壁上凿出的一个洞窟,洞口用手臂粗细的铁栅围着,里面关的则是穷凶极恶的要犯。 李存信和康君利把王羽带到点视厅里,唤来管营耳语几句,跟着就匆匆离开了。王羽本想叫骂,但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刚要开口就瘫软在地。那管营见了就说:“哪来的小鬼,犯了什么事了?竟要两位太保亲自负责押送。”王羽看他长的獐头鼠目,蓄着一副八字胡,面目可憎,一看就不像好人。那管营不等他说话,接着又说:“两位太保说了,让我保你周全,不要让你死了。不过牢城营有牢城营的规矩,你既然进来了,就要跟其他犯人一样做活,不得偷懒。”王羽这时才缓上一口气,问了一句:“做什么活?” “嘿嘿,”管营冷笑了一声,“待会你就知道了。”说着又叫了一个差拨过来,让他带王羽下去。那差拨看了看王羽,问了句:“小鬼,有人情奉上么?”王羽有些纳罕,问:“什么人情?”那差拨刚要开口叫骂,屁股上已被管营踢了一脚,“狗日的,掉钱眼里了?当着本官的面就来索贿,好大的胆子。你瞧这小子身上像是有钱么?”管营叫骂着。那差拨嘻嘻一笑,说:“大人教训的是。不过既然这小子没有孝敬献上,弟兄们怕是照拂不了他了。”管营哼了一声,说:“随你们的便,只一条,上头交代了,不能让这小子死了。你把话传下去,别叫饿鬼们把这小子的冬衣扒了,不然冻死了他,你我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差拨听了这话面露难色,说:“今天又冻死了两个,饿鬼们都等着冬衣穿,怕是管不住了。”管营沉吟一会儿,说:“那就把他带到铁牢里去,给他一间单身房。” “大人,单身房已经……已经客满了。”差拨提醒说。 “不是还剩一间么?” “别提了,”差拨说:“今夜两位太保还带了个人进来,是个疤脸大汉,凶恶的紧。两位太保吩咐了,这人本领高强,寻常人制不住,一定要关进牢房里单独羁押。” “知道这人什么身份么?”管营问。 “不知道,也不敢问,”差拨摇头说,“这汉子已经受伤昏迷了,狗娘养的是真重,五六个兄弟才把他从马车上抬下来。” 管营唔了一声,说:“既然这样,你先把这小子带到工棚去,这两天辛苦兄弟们看得紧点,等牢房腾出了位置再说。” “是。”差拨应了一声。跟着走到王羽身前,见他还坐在地上,冷笑说:“小爷,起来吧,小的带你参观参观。” 王羽这时身上稍稍有了点力气,勉强爬起来,跟在差拨后头。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想寻个机会逃跑。那差拨头也不回,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冷冷地说:“别看了,这地方没人能逃的出去。别说你们这些囚犯,就连我们这些看守半年也才得出去一趟。”说着打开了一道铁门,走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就进入了牢城内部。只见里边是一片宽阔的场地,随处堆着乱石泥土,隔上一段路就矗立着高高的哨塔,差拨指着哨塔说:“看到没有,每座塔上都有两名弓箭手,日夜轮值,只有发现谁行为异常,立马就是一箭。前些日子一个苦役肚子痛,想出去拉泡屎,结果就因为跑了几步,立刻就被射杀了,死时连裤子都没系上。”王羽指着一处乱石堆说:“那里是做什么的?”差拨哼了一声,说:“你小子倒挺好奇的,那里就是你们做活的地方。”王羽接着问:“到底要做什么活?”差拨回答:“山下都是铁矿,你说要做什么。”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朔州牢城营,也叫朔州矿场,专为鸦军挖掘铁矿,再送到军械所冶炼,最后锻造兵器。” “原来是要人挖铁矿。”王羽点头说。 天上下着大雪,那差拨从腰间取下一壶酒,喝了一口暖身。天气的确寒冷,王羽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身上还是冻的瑟瑟发抖。他跟着差拨绕过一座土堆,这时才看见山脚下零零散散的搭建着许多窝棚,都是用木头搭的墙,茅草的:“差拨大哥,你去跟李存信和康君利说,只要他们放我出去,他们要的东西我自然会给的。” “你认识两位太保?”差拨略感惊讶。 “我不止认识他们,我还认识史敬思、李存孝、李嗣源。”王羽说。 那差拨更讶异了,怔了一怔心想,“这小子莫非是节帅府里的小厮,因为偷了府里什么东西,才让两个太保抓到这里来?”又想:“值得两个太保亲自押送,这东西一定很值钱。”想到这里,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笑着说:“小鬼,你真没有什么东西要孝敬的么?仔细想想,要是让人满意,我和管营大人就可以做主放你出去。”王羽看他的样子,情知他是在说谎,于是说:“我身上要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李存信和康君利不早就搜走了么。” “那你是藏在什么地方了么?你告诉我也一样的。”差拨还不肯死心。 “就算是有,两个太保要的东西,你有胆子吞了么?”王羽盯着他说。 差拨怔了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冷冷地说:“好小子,你自求多福吧。”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了。那些人犯见他走了,立时又要向王羽扑上来,王羽见状连忙往后退去,但他身上乏力,只退了几步就一屁股坐倒在地,这时鼻子里钻进一股刺鼻之极的腥臊味道,原来身旁竟是一个尿痛。 “都给老子住手。”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光头汉子。 囚犯们听到声音都停住了,不敢乱动,王羽见状心想:“这光头似乎是这里的老大。”只听光头汉子又说:“没听见那差拨说的么,这小子碰不得。”囚犯们看他沉着脸,口气更是不容置疑,这才悻悻地回了原位。 “小子,你叫什么?”光头汉子看向王羽。 “王羽。”王羽答了一声。 “我叫聂朗,是这间棚里的头儿,”光头汉子说:“你不用害怕,这里的人都是被鸦军强征过来的役夫,从前都是寻常百姓。他们不过是冷的实在受不了了,才想着去抢你身上的衣服的。” 王羽点点头,这才从尿桶旁边离开。聂朗向他招了招手,“到这来吧,大家聚在一起,会暖和点。”王羽往前走了几步,鼻子里又闻到那股难闻的汗臭味,不由地掩住了鼻子,说:“我不冷。”聂郎看出了他的意思,淡淡地说:“你嫌弃我们是么?”王羽急忙说:“不是,不是。”聂朗笑了一声,说:“嫌弃是正常的,刚来都是这样,慢慢就习惯了。”苦役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夜渐渐深了,苦役们累了一天,都沉沉睡去。王羽只听呼噜声震天响,根本无法入睡。深夜之后,天气就更冷了,窝棚里四处漏风,王羽身上的衣服虽然厚实,但寒风侵肌,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一缕惨白的月光从棚顶的缝隙穿透进来,照着苦役们的脸,王羽看这些人衣不蔽体,一个个瘦弱的只剩皮包骨头,有些甚至还光着脚,脚上满是流脓的冻疮,不由心想:“这些人的处境如此悲惨,还不如李府里养的那两条獒犬。记得爹爹常说上天对众生都是一视同仁的,可是为什么有些人锦衣玉食,有些人却要忍饥受冻。难道他们都是犯下了什么罪过,才受到上天的惩罚么?”想到这里,心里不由郁郁。 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苦役们围坐在地上,各自埋头吃饭。王羽看那些饭菜,每个人分到手里的只有半个馍馍,一碗放了点烂菜叶的汤,再加一个窝头,没有一点油水。虽然这样,苦役们还是吃的津津有味。王羽勉强吃了一点,差点又吐了出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李府里的金乳酥、水晶龙凤糕。肚子实在饿了,才把半个馍馍咽了下去,窝头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口。 “阿羽,这个给你。”聂朗将手里的馍馍递了过来。 “我不能要。”王羽摆着手拒绝了。 “拿着吧。”聂朗硬是将馍馍塞到他手里,却把他手里的窝头拿走了,“半个馍馍,换你一个窝头,我也不吃亏的。” “谢谢。”王羽有些感动了。 聂朗叹了口气,又说:“这里的饭食就是这样,将就些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闹饥荒,别说是我们这牢城营,就是朔州城里,每天也都有人冻死饿死,有的吃就不错了。”王羽点点头,强忍着将发馊的馍馍都吃了。这时只见邻近的一个窝棚里抬了两个人出来,原来昨天晚上又冻死了两个人。王羽跟了上去,只见苦役们在山脚下掘了一个坑,用草席将两人裹了,草草葬了。苦役们个个神色木然,显然是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聂朗也走了上来,拍拍王羽的肩膀说:“这一个冬天光冻死的就有十几人,死了也好,反正活着也是受苦。” “好死不如赖活着。”王羽突然冒出一句。聂朗摇头苦笑,“等你今天干上活,就明白我的意思了。”王羽还要再问,忽然之间,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骂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偷懒么?都给老子下井去,今天如果挖不出五百石的铁矿,都他妈的不许吃饭!”王羽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手拿鞭子,狠狠地往苦役们身上抽打。苦役们一个个都是闷不作声,似乎都习以为常了。聂朗走到那人面前,陪笑说:“这就去,这就去,不要打了。”那工头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上头吩咐了,最近军中兵器紧缺,以后每天都要上交五百石的铁矿,而且只能是富矿,不许拿烂石头充数,都听见了么?” “五百石?”聂朗叫了起来。那工头立即沉下脸,说:“怎么了,还嫌少么?”聂朗忙说:“不是,不是,只是今天又死了两个人……”那工头喝了一声,说:“别说死两个人,就算死上二十个,五百石还是五百石。”聂朗脸色一变,怒道:“你……”但只说了一个字,马上就转怒为笑,“工头别急,我们这就下井。”转过身对苦役们说:“都别看了,赶紧干活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阴阳炁劫(4) 王羽和聂朗并排走着,指着那工头模样的人问他说:“聂大哥,那人是这里的工头么?”聂朗向他看了一眼,点头说:“是,那人是刺史府上派来的监工。” “刺史府?”王羽问:“李克用的府上么?”聂朗听的脸色大变,急忙捂住他嘴巴说:“不要命了?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直呼这人的大名。”王羽却听的心里一喜,心想:“这工头既然是李家派来的,一定认识史大叔了。”想到这里,推开聂朗,跑到那工头面前,说:“你去跟十三太保里的史敬思说一声,就说王羽在这里,让他来救我。”那工头打量他一眼,略感讶异地问:“你认识史都督?”王羽心想:“要是光说认识,这人一定会觉得我在故意套近乎,不会相信的。”沉吟一会儿,随口说:“我是他外甥。” “你是史都督的外甥?”那工头叫了起来。王羽看他吃惊的模样心里更喜,忙说:“是,是,他是我舅舅……”没想到话还没说完,身上就冷不防地挨了一鞭子,那工头冷笑一声,“史都督连姐妹都没有,哪里来的外甥?去,去,想吃鞭子就说,我这里管饱!”王羽听了暗自叫苦,心想:“他妈的,早知道就不说是外甥,说是儿子、侄子就都成了。”正想着再编一个身份,身上立马又挨了一鞭子,痛的他倒抽一口冷气。工头大骂:“还愣着做什么,滚去干活。”王羽看他高高扬起鞭子,只好灰头土脸地走了。 矿井开在山边,深入山腹,只有四尺见方,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苦役们人人嘴里叼着一把铁锹,背着背篓,佝偻着身体,像狗一样地爬进去。井中每隔几丈才在洞壁上放置一盏豆油灯,光线很暗。王羽跟在苦役们的身后,好几次差点撞到前面那人的屁股。到了山腹中间,矿井才略显宽敞,苦役们用铁锹挖凿山壁,将挖下来的石头仔细分辨后才放进背篓里。朔州地界煤矿很多,随手一挖就有。但铁矿本就不太充裕,经年累月的挖掘之后就更加稀少了。苦役们各个累的大汗淋漓,但背篓却总是填不满。王羽年纪本来就小,长的又瘦弱,而且第一次干,既分不清哪些是矿石哪些是没用的石头,又没有长力,一会儿功夫手上就被磨的满是水泡,背篓里却只攒了三分之一不到,还掺杂着许多泥土。他本就累的筋疲力尽,被矿井里的味道一熏,几次差点昏过去,心想只是想:“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时,只见聂朗走过来,将背篓里的矿石倒了一半给他,说:“慢慢来,不要着急。”王羽感激地看着他,眼眶泛红,却说不出话。 干了半天功夫,苦役们将塞满铁矿的背篓系在脚上,一点点拖出井外。王羽身上早就没半点力气,爬到一半就累的趴了下去,后面的人马上催促:“小鬼,快点爬啊,今天的量完成不了,大家都没饭吃。”这样繁重的体力活,如果一天不吃饭,第二天没了力气,就只有等死而已。王羽想到这里,这才重新振作,慢慢往外面爬去。 这次下井苦役们才挖了六十石铁矿,工头很是不满,午饭就不给馍馍和菜汤,每个人分到手上的只有一个窝头,根本不能果腹。王羽本来觉得这窝头难以下咽,但这时却觉得胜过任何山珍海味,一口一口吃着。一旁的聂朗看见了,将吃剩的半个窝头也给了他,柔声说:“吃吧,你第一次干这活,更需要力气。”王羽默默接在手里,又是眼眶一红,“聂大哥,谢谢你。”聂朗摆摆手,说:“不用跟我客气,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咱们同睡一间窝棚,更该相互扶持才是。” 工头见铁矿太少,等苦役们吃过饭后,就驱羊赶牛似的将他们赶进矿井里。王羽吃了聂朗的窝头之后,心里就想着要卖力干活,晚饭再也不能让他接济了。于是头一个就钻进矿井里,奋力往山腹爬去。可是这样一来,耗费体力就比别人更多,到了山腹已经是眼冒金星,脑中一阵晕眩。只觉眼前忽明忽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叉着腰大口喘气,眼看别人背篓都渐渐满了起来,自己的却空无一物,心里更加着急起来。就在这时候,只听身后有人大叫:“小心。”王羽还没晃过神,跟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大石头从头什么?”王羽一脸茫然。 “小……小兄弟,”另外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窝头,双手颤抖地递到他跟前,颤声说:“前……前几天骂……骂了你几句,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是什么意思?”王羽把窝头接过来,心里更奇怪了。那人强笑着说:“没……没什么意思,小兄弟不介意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阴阳炁劫(5) “聂大哥,这是怎么回事?”王羽把目光投向了聂朗。聂朗这时也是一脸困惑,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王羽身边说了一句:“我相信你。”王羽心里更迷惑了,问:“相信我什么?”聂朗脸上犹豫了一会儿,说:“相信你不会杀人。” “我杀了人?”王羽叫了起来。 聂朗摇着头,却没有答话。 牢城里出现了凶案,而且竟然在现场发现了凶器。第二天一早,管营就带着人过来了,把苦役们都赶到外面,冷声说:“是谁杀的人?”苦役们谁也不敢说话,却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王羽。那管营心领神会,走到王羽跟前,问:“小鬼,人是你杀的么?” “我……我不知道啊。”王羽这时一头雾水。 “什么叫不知道?”管营用近乎咆哮的声音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你自己杀没杀人都不清楚么?”眼见上司大发雷霆,一个差拨忙走上来,说:“大人,依小人看这小鬼没这个本事,定是这伙人夜里起了冲突,失手杀人,却把罪责推到小鬼头上。”管营沉吟一会儿,点头说:“柿子自然是捡软的捏,你小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差拨听了笑着说:“大人英明。小的这脑子还管用么?”管营看他笑的猥琐,踢了他一脚,“狗东西,你当本官不知道么,要你来提醒?”接着转头看向众苦役,冷冷地问:“事情是这样么?” 苦役们看他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既不敢说是,更不敢说不是,只得继续保持沉默。管营以为他们默认了,又问:“那凶器呢,凶器是谁的?”苦役们还是不敢答话,管营见状大怒,抬起腿踢翻了跟上几个,骂道:“杂种们,都哑巴了?再不回话,本官将你们通通绑起来,每人赏五十鞭。”那差拨这时又凑上来,低声说:“大人,牢里死个把人没什么要紧,上面的任务却是头等大事,把他们都绑了,谁来挖铁矿?”管营寻思:“这狗东西说的也点道理,耽误了上头派下的任务,本官的确没有好果子吃。”想到这里,哼了一声,迈着大步就走了。于是一场命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管营不追究,但事情却愈演愈烈了。就在这天晚上,王羽睡梦之中又听见一声惨叫,起身一看,原来棚子里又死了一个人。这人脑袋被一块石头砸的稀巴烂,脑浆和血流的满地都是。王羽正感骇异时,忽然,一个苦役指着他说:“是他!就是他!”这苦役浑身发抖,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聂朗双手扶住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亲眼看见的,夜里老陈要对这小子动手,却……却反被他杀了……”那苦役指着王羽,信誓旦旦地说。 “又是我?”王羽差点跳了起来。那苦役脸上又是惊骇又是愤懑,“还想装蒜?我明明看到老陈要拿石块砸死你,但也不知你使了什么妖法,这石头突然飞了起来,把他自己给砸死了。” “石块自己飞了起来?”聂朗一脸不可思议。 “是。”那苦役重重点了下头。 聂朗听了这话,伸手就去摸他额头,喃喃说:“没发烧啊……” “真是石头自己飞了起来,”那苦役一把将他推开,急得差点哭出声来,“这小子一定会妖法……妖法……” 王羽看他言之凿凿,就差对天发誓了,心里也不由有些信了。看看双手,又看看地上的死尸,心想:“难道我真会妖法?”正这样想着,只见一个年迈的苦役突然冲到他面前,一下跪倒在地上,哭着说:“小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平时也没抢你的饭,你杀谁都行,可千万留咱一条命啊!”王羽哭笑不得,“我……我杀你做什么?”没想到那老人竟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多谢小兄弟不杀之恩,哪日要能出得这牢城,我老何一定在家里供上你的长生牌位,日日叩拜。”说着几乎喜极而泣。王羽更加莫名其妙,看着地上的尸体,寻思:“难道这人真是我杀的?” 这天以后,牢城里人人自危,都远远躲着王羽,即便是下井,也都跟他保持着距离。最怪异的还是自此以后,每隔三五天都要死上一人,死亡时间都是在深夜,死法却不尽相同,有些是被铁锹砸死的,有些脖子里缠着麻绳,两眼激凸,似乎是被自己活活勒死的。有的死时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又像是中毒而死的。奇怪的是这些人死的地方都离王羽不远,可王羽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这样一来,苦役们害怕夜里遇害,宁愿在外头挨冻,也不愿进到棚里睡觉。王羽被他们孤立,心里虽然生气,但也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自己搬了出去,住到山壁上一个洞穴里。 又是一个夜里,王羽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怪事,怎么也睡不着。正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弟……参……教主!”声若蚊蝇,王羽只听清了教主两个字,寻思:“什么教主?这牢城里只有管营,哪来的教主?”好奇之下,就慢慢从洞里爬出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窥看。只见山坡下面有两道人影,天色晦暗,看不清是谁。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说:“你是贝长老的弟子?怪不得这样眼熟……”声音干枯沙哑,似乎说话的人年纪已经很老了。没等另外一人说话,这老人接着又说:“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教主,你看这个。”另一个人说。 王羽听到这声音吃了一惊,原来这人竟然是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的聂朗,心想:“聂大哥在跟谁说话?”正好奇的时候,只见聂朗似乎从身上掏出了什么东西,那个被他称做教主的老人随即就说:“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聂朗说:“几年前,弟子在太原的市集上看到有人叫卖这半块玉玦,一眼就认出是教主的东西,于是按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终于让我找到了这里。” “很好,真难为你了。”这是那教主的声音。 “弟子有眼无珠,在这牢城里三年,竟到了今日才认出您老人家!”聂朗的声音有些激动。跟着又听那教主唔了一声,淡淡地说:“是我刻意隐藏身份,你认不出也是理所当然,不用介怀。”顿了一顿,又沉吟着说:“这块玉玦是当年我夫人所赠,我刚进这牢城营时,就被一个差拨强行索去了,没想到几经流转,最后竟到了你手里,大概……大概是夫人在天之灵庇佑吧。” 沉默了一会儿,聂朗的声音又说:“当年在陇州分坛的时候,弟子是见过教主一面的,只是那时候不敢冒犯圣颜,所以没看仔细。其实这几年来,我也觉得您老有些可疑,只是一直不敢确认。”那教主说:“你几次用本教的暗语试探我,我都听出来了。”聂朗啊了一声,说:“既然教主听出来了,为什么不与我相认呢。” “早些相认,晚些相认,又有什么分别?”那教主的身影慢慢踱着。聂朗听了这话不再追问,只是嘿了一声,说:“谁能想到,堂堂的摩尼教教主,竟混在苦役中间,每天……每天……弟子罪该万死,让您老蒙受了这许多屈辱苦楚!”那教主说:“不怪你,这些事都是我自愿的,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也是效仿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意。” “是,是……”聂朗的声音说:“弟子惭愧,要不是教主这些日子出手,恐怕再过几年,我也认不出您老人家的身份。” 王羽听到这里,寻思:“魔尼教,那是什么教?又是魔,又是尼姑的,只怕是什么邪教吧。聂大哥说这个教主这些日子出手,是怎样出手?难道那些人都是他杀的么?”心里更加困惑了,这时又听那教主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不必如此拘礼,一口一个弟子教主的,既入我教,大家就都是兄弟,尊卑老幼,倒也不用分的这样清楚。你是贝长老的弟子……嗯……胭、眬、胜、朗,厉胜我是熟识的,那两个女娃子也有些印象,倒是从没见过你。”聂朗说:“教主好记性,厉胜是我师兄,沈如胭和姜胧是我两位师姐,弟子入教晚,当年在陇州时还是个毛头小子,教主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 “贝长老安好么?”那教主接着又问。聂朗涩声说:“师父……师父他……他已经过世了。”那教主问:“他过世了?”语气虽然急切,但声音却很平静。聂朗说:“师父身上的旧伤一直未痊愈,又日夜为教中事务操劳,四年前就已经离世了。”那教主问:“他有遗言么?”聂朗抽噎着说:“师父临死前说,要是有朝一日重建大云光明寺,就到他坟前上一柱香。”那教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聂朗继续说:“这些天看教主出手,形随意至,想来是身上的旧伤已经无恙了。”那教主停住脚步,说:“是啊,要不是为了这伤,我也不用在这地方呆上十多年了。”顿了一顿,似乎在追忆往事,接着说:“当年我被对手重伤之后,几乎功力全失,成了个废人。贝长老和司徒护法拼死带我逃离陇州,路上却不幸失散。后来我被官军擒住,押到这牢城营的铁牢里,要不是这几年看我老了,他们也不敢放我出来。” 王羽听到这里,想起那天苦役们的话,心想:“难道这教主是那老猪狗?奇怪,老猪狗竟然是什么教主,真是……真是让人想不明白。”心里更加不可思议了,于是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这么多年,教主就没想过逃走么?”聂朗问。 那教主干笑了一声,说:“起初几年,我还想方设法的要逃离此境,不过那时候我被拘禁在铁牢里,看守们又对我严加防范,别说那时我已经是个废人,就算功力还在,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顿了一顿,又说:“后来虽然被放出了铁牢,但功力未复,就跟寻常的老头没有分别,你也看见了,连苦役们都能肆意欺侮我,更遑论从这守卫森严的牢城营里逃脱了。”聂朗哽咽着说:“聂朗身为明尊座下,摩尼弟子,教主受苦,就是弟子无能……”那教主摆摆手说:“怎么又说这些话,当年法难之时,你还未出生。官军围剿陇州分坛之时,你未及弱冠,又何过之有?何况现在我功力已经恢复,而且更胜往昔,你该为我欢喜才是。” “是,是,”聂朗做了一个拭泪的动作,“教主功力深厚,小小的内伤,自然是难不倒您老人家的。”那教主摇头苦笑,“要真是小小的内伤,我也不用耗费十年功夫才痊愈了。其实要不是那天练功时走火入魔,反而歪打正着地让我打通周身经脉,这伤若要痊愈,少说还得耗费数年光景。”顿了一顿,又说:“去年我功力刚刚恢复了一些,就冒险出去了一次,联络了朔州分坛的沈坛主,我让他联络司徒护法赶来朔州相会,如今已过了大半年,怎么还是了无音信?” “司徒护法?”聂朗啊了一声,说:“教主有所不知,四年前师父过世之后,司徒护法就只身前往波斯,说是要去那里研习我教经典……”那教主说:“是这样,也罢,到时我亲自去见他就是了。”又问了一句:“你与外面有联系么?知道近来鸦军的动向么?” 聂朗说:“本教有几位兄弟在李嗣昭身边做事,如果鸦军有动作,他们会用鸣镝通知我的。教主问这个做什么?”那教主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我在牢成里呆了十多年,以前从来只有窝头菜汤,这些日子却日日供应干馍,这是为什么?”聂朗沉吟一会儿,说:“苦役们吃了面食,身上就有了力气,挖掘的铁矿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忽然一拍脑袋,说:“对了,鸦军如果要出征,铁器的供给就必不可少……教主管蠡窥豹,深谋远虑,弟子拜服!”那教主再次苦笑说:“深谋远虑,深谋远虑,如果真是深谋远虑,又何至于有今日。”声音很是凄凉。 那教主踱了几步,接着又说:“形势已经到了这地步,你也不用在这里呆了,你既然是故意进来的,想必是有方法出去的。”聂朗笑了一声,说:“那些差拨见钱眼开,弟子本就没犯什么事,花点银子就成了,这不是什么难事。”那教主有些讶异了,“这些差拨都是苍蝇见血的主,难为你能带银子进来,你藏在哪了?”聂朗尴尬地笑着,说:“不怕教主笑话,弟子藏了一锭银子在身上一处极隐秘的地方。”那教主哦了一声,似乎已经心领神会,说了句:“你受苦了。” “为了教主,弟子是心甘情愿的。”聂朗大声说。那教主不去接他的话,继续吩咐,“你出去之后就去城里的通源当铺,见了掌柜的,就说要当一顶乌帽,他接着会问你要当多少钱,你就说十万两。这样一来,朔州分坛的沈长老自会来见你。你俩会合之后,可以用我的名义传召各地的长老、护法,分坛坛主,让他们共聚朔州。”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上回听沈长老说,那个叫什么温的也快到朔州了,你告诉沈长老,让他尽快安排那人与我见面。”聂朗说了声:“是,弟子明日就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阴阳炁劫(6) 王羽藏在山坡上,两人的对话都被他听的清清楚楚。寻思:“听聂大哥的意思,这教主武功似乎很高,他要真是老猪狗,干嘛每天装成那副窝囊的样子,难道不是么?”但再看那道身影,体型很是瘦小,比起聂朗矮了至少一个头,越看越觉得就是那老猪狗,王羽满腹疑窦,见到两人散了之后,这才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王羽就去到窝棚里,想去找聂朗问个明白,但找来找去都找不见人,不由心想:“难道他真贿赂了差拨离开了?”想去问其他苦役,但苦役们见了他都跟见了鬼似的,全都逃命似的跑了。窝棚里只剩王羽和老猪狗两人,王羽走了上去,只见老猪狗靠墙打盹,不时发出沉闷的鼾声,似乎是一夜没睡。王羽愈发觉得可疑了,仔细打量着他,但见他面容枯槁,仿佛一块朽木,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这时看来,处处透着怪异。 王羽心里寻思:“这老猪狗这样古怪,就算不是那教主,肯定也不是普通人物,这样看下去也看不出什么,倒不如直接问他好了。”这样一想,就喊了一声:“老猪狗,你就是那教主吗?”等了半天,却不见老猪狗回应,只得又大叫两声:“老猪狗,老猪狗!”没想到这下老猪狗非但没有反应,甚至连鼾声也不再发出了,王羽心里一慌,寻思:“我这样大呼小叫的,老猪狗睡的再深,也绝不会听不见。要么是在装睡,要么……要么就是……”不敢再往下想去,伸手在那老人脸上摸了一下,只觉冷冰冰硬邦邦的,好像石头。王羽心里更慌了,伸出两个手指放在老猪狗鼻底,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呼吸。王羽大惊之下不由跌坐在地上,心想:“老猪狗这样老了,又在牢城里受尽了折磨,难道就这样死了?不好,不好,等下苦役们发现他死了,说不定又会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想到这里,急忙就要站起来,但他这时两腿发软,一起身就打了个趄趔,这时忽然又想:“昨晚听他说话,声音洪钟似的,比聂大哥的声音还要响亮,怎么会突然暴毙?难道是在故意戏弄我?”突然看到地上有几块石子,计上心来,心想:“好,你要戏弄我,我也来戏弄戏弄你。”捡起一块石子,捏在手里,大叫一声:“看暗器!”说着轻轻往老猪狗身上扔过去。寻思老猪狗要是还活着,一定会起身躲避,就算是躲避不及,多半也会有些动作。却没想到这石子飞到半路,势头突然就减缓了,还未等落到老猪狗身上,就掉落在地。王羽这下更奇怪了,:“难道这些天干活把力气都用光了?好,再来一次。”于是又拾了块石子,用力掷过去,去势甚急,心想这次一定能打中。 但这次王羽又失望了,眼看那石子飞到老人身前,竟然倏地定在空中,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一样。王羽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只见那石子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忽然掉转方向,向自己飞了过来,蓦地小腹剧痛,已经被击中了。王羽不由地又惊又喜,喜的是老猪狗果然没死,惊的却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竟然不动不响,就能将石子反弹回来,王羽叫了起来,“老猪狗,你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话音刚落,忽见那老人身形一晃,霎时脸上又痛又麻,已被打了一个耳光。王羽大怒:“你这老猪狗,我又没得罪你,你好端端地打我做什么?”正恼怒间,定睛一看,却发现老猪狗仍然坐在原地,姿势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 “你这是什么妖法?”王羽骇异地问。这时,老猪狗睁开眼睛,甫地起身,又是一个耳光打来,这一下王羽看的真真切切,不由地闪身躲避,没想到那手掌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又老老实实的挨了一巴掌。王羽抚摸着脸颊,只觉火辣辣地痛,更加怒不可遏了,一拳就向老猪狗招呼过去,拳至半途,只见老猪狗右手晃动,自身不由地腾空而起,重重摔在地上。王羽爬起来,只见老猪狗已经跟先前一样坐回到墙边,眼睛也再次闭上,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老猪狗,你为什么这样戏弄我?”王羽大怒之下,抓起一把石子,奋力向他身上扔去,心想:“这下看你能不能接住。”却见老猪狗左手在空中画个圆圈,掌影翻飞,将那些石子尽数都收进手里,这下出手,实在是又快又准,看的王羽目瞪口呆,不禁心想:“这老猪狗明明闭着眼睛,怎么能看见这许多石子?对了,看来他耳朵很好,能够听风辨位,好,就让我来与他斗上一斗。”王羽少年心性,争强之心一起,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蓦然瞥见墙角处的尿桶,心里大喜,蹑手蹑脚地拎了起来,大喊一声:“老猪狗,看我这一拳!”说着提起尿桶劈头盖脸地往他头上泼过去,老猪狗似乎是自恃神通,仍然闭着眼睛不看,一掌推出,方位丝毫不错,只不过防守再严密,却也挡不住一桶尿,登时被淋的全身都是,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跳了起来,气的须发戟张。王羽见状哈哈大笑:“老猪狗,这小便的滋味怎么样?”老猪狗这时脸色已经平静下来,微微哼了一声,说了句:“三十老娘,倒崩婴儿。”不再理会王羽,起身走了。 王羽追了出去,早不见了老猪狗的身影,站在白茫茫一片中,心里却一咯噔,直打怵,隐隐然又觉得有人在窥视他。这时只听一声啰响,又到了下井的时间,王羽跟着苦役们下到山腹里,也没看见老猪狗,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却愈发强烈了。这样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再次下井,终于在山腹中的矿洞中看见了老猪狗,只见他还跟往常一样埋头干活,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王羽见那衣服有些眼熟,细细一想,想起是聂朗穿过的,心里对老猪狗就是那教主的猜测更加肯定了。王羽走到他身边,打了声招呼,老猪狗只是抬起头淡淡地向他回望了一眼,脸上不见喜怒,似乎已经忘了昨天的事。 这天要上交六百石的矿石,苦役们都忙的不可开交,王羽也无暇再开口询问他。到了晚间收工,等苦役们都出去了,王羽再次走到老猪狗身边,说:“教主,你好!”老猪狗也不回头,用冷淡的声音说:“一把年纪了,还被人泼了一身的屎尿,实在不太好。”王羽听了这话略感愧疚,摸着脑袋说:“是我错啦,这里向你道歉,以后如果有用的着我的地方,你只管吩咐。”王羽心想老猪狗身为什么教主,一定有方法逃出这牢城,所以言语之间恭恭敬敬的,刻意讨好他,希望有一天他逃狱的时候捎上自己。 “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敢说这些话么?”老猪狗忽然冷冷地说。王羽心里诧异,“我自身难保?我不明白……”正要追问,忽然看见几个苦役去而复返,个个都手拿铁锹,恶狠狠地看着他。王羽认得其中一个叫钱麻子,只因满脸都是麻子,所以让人取了这个外号。还有几人,虽然见过几面,但却叫不出名字。 “钱麻子,你们怎么回来了?”王羽问。 “来取点东西。”钱麻子冷哼了一声。王羽又问:“是落了什么工具么?我没看到啊。”钱麻子皮笑肉不笑,说道:“什么工具,我们是来取你小子的命的。”王羽大吃一惊,“你们要杀我,为什么?”钱麻子脸色一沉,却不说话,只见矿洞里又钻出几个人,王羽看见一人很是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只是盯着那人看。那人也同时看向王羽,恨恨地说:“小子,还记得我么?”王羽看那人长的又矮又胖,有些驼背,突然想了起来,叫了声:“是你,你还没死?”原来这人就是当天在朔州树林里要吃他和星儿的那个姓钱的矮子。王羽本以为他中了康君利一箭,已经死了,没想到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这矿洞里,心里百思莫解。 矮个子看王羽认出了自己,冷笑着说:“没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话音刚落,他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矮个子指着王羽对他说:“帮主,就是这小子。”那人点点头,矮个子又看向王羽,“小子,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们铜钱帮的狄帮主。”王羽看这些人凶巴巴的,将自己团团围住,心想对方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客客气气地说:“原来是狄帮主,你的大名我可是如……如雷……那个贯耳……”狄帮主还没说话,矮个子往前一步,皱着眉头说:“小子,别在这里打哈哈,你杀了我们帮主的亲弟弟,今天还想活么?” “我杀了你们帮主的弟弟?”王羽略感讶异,转念一想却立时明白过来,原来那天自己杀的那个姓狄的高个子就是这帮主的胞弟,不由地心里发虚,说:“这些日子原来是你们在盯着我。”狄帮主也走上来一步,寒着脸说:“你小子倒有点能耐,这些日子我派了不少兄弟去解决你,反而都被你害了。也好,还是得我亲自手刃仇人。”说着转过头去,对那些苦役说:“你们都别动,让我来会一会这小子。”话音未落,突然掏出一柄短刀,欺身而上。这一下迅捷无比,王羽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上已经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寻思:“牢城里严禁携带兵器,这人的刀是怎么带进来的。” 狄帮主一刀命中,也是大惑不解,心想:“那几位弟兄都是好手,却都被这小子不明不白的整死了,我还以为他身负惊人艺业,或者是真有什么妖法,怎么这样轻易就伤到了他。他妈的,早知这一刀就刺他心窝了……”想到这里,向那几个苦役一使眼色,众人会意,挥着铁锹扁担一古脑冲过来,王羽大叫:“不是说好要单打独斗么?”狄帮主冷笑着说:“我只说要亲自杀了你,几时说过要单打独斗了。等小的们拿住了你小子,我再慢慢炮制你。”王羽眼见铁锹扁担一齐砸过来,惊骇之下,就地打了个滚,狼狈不堪地躲到了老猪狗身后,大叫:“老猪狗,快救我。”老猪狗嘿嘿一笑,“你小鬼拿屎尿泼我,现在反倒要我救你?快点滚开。” “老猪狗,你要替这小子出头么?”狄帮主见状,心想这老猪狗是个窝囊废,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不敢……不敢……”老猪狗抱住了头,“我不认识这小子,你们要杀要剐,跟我没半点关系。”狄帮主说:“既然如此,你速速滚了,否则刀棒无眼,说不定将你一并杀了。”老猪狗连声说:“是,是。”已经是抱头鼠窜。王羽看他的模样,心知他是在演戏,甚至是在扮猪吃老虎,哪肯放过这根救命稻草,扯着他裤腿,无论如何也不撒手。狄帮主失去了耐心,叫着说:“他娘的,把老的小的一块杀了,省得麻烦。”说着自己也手拿短刀,直取老人心口,准备先把他一刀捅死,再慢慢收拾王羽。 老猪狗吓的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忘记了躲避。眼看那刀离他身体越来越近,忽然之间,那短刀就像被一道墙堵住了一般,狄帮主用尽全力也不能挺进一分,只觉得虎口发热,片刻之后,短刀就脱手而出,斜飞而上,插入岩壁之中。 “奇怪,奇怪,这是见鬼了不成。”狄帮主骇异地说,同时已经连退几步,心想:“这老猪狗难道是真人不露相,倒是万没想到。”想到这里,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向几个手下使了眼色,说:“这老头一大把年纪,杀他恐脏了我的刀,交给你们了。”几个手下见他短刀无故脱手,正暗自奇怪,听了这话恍然大悟,都想:“原来帮主是不想落一个杀害老弱的名声。”跟着齐声说:“是。”蜂拥而上,向老猪狗攻了过去。 狄帮主这时已经一路退到了洞口,睁大了眼睛观察。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更加惊骇了,只见几个手下扑到老猪狗身前,忽然都停住了,手里的铁锹、棍棒也都举在半空,怎么也打不下来,似乎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不一会儿,全都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继而七窍流血,眼看着就死了。王羽见状看向老猪狗,心想:“这老猪狗果然厉害,只是出手也太狠辣了。”老猪狗这时心里却在想:“糟糕,太久没与人动手了,收放之间还不大自如,下手有些重了。” 洞口的狄帮主这时已经吓的两腿发软,他仔细回想刚才那一幕,发现原来是老猪狗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击在众人要害部位。速度之快,犹如凭空多出几只手一般,不由大叫:“这……这是八手擒龙?你是千……千岩老人,萧德清……萧……萧老前辈?”老猪狗心想:“惭愧,这哪里还是八手擒龙,简直成了八手屠龙了。”沉吟一会儿,说:“八手擒龙不假,不过老夫不是萧德清,你认错人了。” “不错,萧老前辈早就过世了,那么你是他的门人弟子了?”狄帮主又问。 “萧德清是老夫至交好友,”老猪狗说:“你眼光不错,认得出八手擒龙。” “前辈到底是谁?”狄帮主问。 “老猪狗。”老猪狗叹了口气,“你们不都是这样称呼老夫么?” 狄帮主手扶着洞壁,说:“前辈既然不肯自承姓命,我……我……这笔账,我铜钱帮总归是记下了。” 老猪狗心想:“铜钱帮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在三晋之地毕竟颇有势力,没想到老夫一条腿还没跨出江湖,就已经结下一桩梁子,这……这可不太好。”可他自重身份,又不屑解释。略一皱眉,说:“你要报仇,老夫随时恭候大驾。”狄帮主正要开口,但看着老猪狗,只见他目光逼视过来,初时只觉平常,不一会儿就觉得他目光如电,犀利无比,双手不觉间竟然已在微微发抖,心想:“平时看他俯首帖耳的样子,怎么竟有这样的气魄。”再看一会儿,更觉得这气势如同排山蹈海一样,自身仿佛掉进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法挣扎,心里震恐无比,“不管这老人是谁?总之是万万不能招惹。”涩声说:“前辈,你定是要护着这小子了?” “这小子要拿我当盾牌使,我也是无可奈何。”老猪狗说。 狄帮主更是无可奈何,也不敢再留,抱了一拳,说:“后会有期。”心里却想:“这等可怕人物,以后再不可撞上了,兄弟的仇不报也罢,就当他是吃饭噎死了。”迈了一步,只觉腿脚两腿打战,勉强钻入矿井中,拼命往外爬去。 “别走啊,你不是要杀我么?”王羽见了他这幅狼狈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假装追了几步,突然之间,只觉心口悸动,再也迈不出第二步了,他缓缓跪倒,一股恶寒从背上涌出,跟着双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心想:“糟了,那阴阳炁又发作了。” 老猪狗看他的模样,心里略感困惑,冷笑着说:“怎么,刚才不是挺嚣张的么,这会儿怎么又行此大礼了?” 王羽这时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紧紧抱住身体,不停地打着冷战。老猪狗心想:“这小子莫不是中了什么毒。”走上去,一把将王羽提起来,伸手放在他胸口,忽然脸色一变,自言自语地说:“这……这是阴阳炁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食菜事魔(1) 阴阳炁劫再次发作,王羽只觉一股热气,一股寒气在四肢百骸间乱窜,比之以往发作痛苦略减,但却更添了几分异样。忽然间两眼一黑,心里恍恍惚惚地想:“天怎么黑了?”然而虽然目不能视物,听力和嗅觉却变的十分灵敏。他不知道阴阳炁劫每发作一次,其症状就会变的一次比一次古怪,到了最后,非但丝毫没有痛苦之意,反而身心都会陷入一种极度的愉悦之中。可这种愉悦其实是身体被炁毒熬到油尽灯枯之象,到了这时候,已经是一脚迈入了鬼门关,再也回天乏术了。 王羽睁大了眼睛,但呈现在眼前的还是一片幽暗,心里更加骇异了,心想:“我该不会是瞎了吧?”忽然之间,只觉一只枯瘦的手握在了自己的脚腕上,跟着身体颠簸起来,似乎是老猪狗正拖着他向洞外爬去。过了一会儿,但觉空气变得清冽,好像已经到了洞外。他感到后背冷冰冰的,大约是躺在雪地里,想着坐起来,但全身上下除了一个小指能动之外,身体却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正在这时,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大人,那小子着实晦气的很,自从他来了之后,这牢城里的人犯已经折了五六个了,这样下去情况怕是不妙。”虽然距离很远,但王羽一下就听出这人是差拨中的一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那人的脸却仿佛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眼前似的。正感讶异的时候,只听另一个刺耳的声音说:“听人说这小子有妖法,也不知是真是假,要不是两位太保有吩咐,本官早就将他逐出牢城了。” “这是管营,”王羽同样听出了这声音,心里暗骂:“他妈的,说的倒像是我乐意进来似的。”过了一会儿,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差拨的声音忽然大叫:“大人快看,那是怎么回事?”管营的声音跟着说:“走,过去看看。”接着脚步声变的急促,像是那差拨跑了起来,传到王羽耳朵里每一下都变成了一声巨响。王羽脑中显现出他在雪中奔跑的姿势,甚至还能听见他头上的毡帽被风刮落在地的声音,一时不明所以,寻思:“难道是这炁毒几次发作,竟无意中让我练就出了一双神耳?” “老猪狗,这小子怎么了?”过了一会儿,差拨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道。”老猪狗回答说。 “既然不知道,你傻呆在这里做什么?”差拨又问,却没听见老猪狗回话,差拨哼了一声,说:“老猪狗,真是越老越呆笨了。听说当年你这厮也是一条好汉,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了?” “牢城里的日子不好过啊,”这是管营的声音,只听他叹了一口气,“莫说他们这些囚犯役夫,就是本官在这鬼地方呆了十来年,也愈发不耐了。你看,本官今年方才四十一,头发竟都快全白了。”那差拨媚笑着说:“大人日夜操劳,宵衣旰食、朝乾夕惕……”管营呸了一声,骂道:“狗东西,书没读过几本,成语倒是张口即来,朝乾夕惕那是什么词?老子又不是坐龙庭的皇帝。”忽听差拨啊了一声,似乎甚是惊骇,管营问:“怎么,说了你一句,就被唬成这样了?” “大……大人……”差拨战战兢兢地说:“这……这小子像是得了瘟疫……”管营也啊了一声,说:“胡说,眼下正是寒冬,又不是酷暑时分,哪来什么瘟疫?”那差拨又说:“大人,这跟时候没关系,这段时日冻死了这么多人,尸体又没妥善安置,瘟……瘟疫……”管营听了这话,似乎相信了,王羽听见他连连后退,大喊:“快,快叫人把这小子抬走,……” “大人要怎么处置这小子?”差拨问。 “上天有好生之德,”管营沉吟一会儿,说:“一把火烧了还是活……活埋?” 王羽听了这话又惊又怒,心想:“他妈的,这管营这样狠毒?” 这时,只听差拨又提醒说:“大人,可是上头有交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小子死了啊。”那管营唔了一声,说:“你说的是,说的是,那么照你看,应该如何处置才妥当呢?” 沉默半响,那差拨似乎在思索什么主意,忽然说:“有了,大人,依小的看,不如先将这小子关进铁牢,咱们再去请两位太保亲自来看,让他们自己定夺。”管营嗯了一声,说:“这倒是个主意。”顿了一顿,接着说:“老猪狗,你背上这小子,跟着我们,记得离远些。”老猪狗为难地说:“这……这真是瘟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管营冷哼一声,说:“少说废话,你背不背?” “背,背。”老猪狗的语气有些无奈。 过了一会儿,王羽感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只觉这人瘦骨嶙峋,显然是老猪狗无疑了。这样被背着走了不久,只听哐啷几声,像是一把铁锁被打开,跟着鼻子里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腐败气息,身体也变的愈发冷的。耳朵里则听见一声声嘶吼叫骂,声音不停地在四下里回荡,显然是身处于狭小封闭的空间之内,脑子里立时浮现出一个个狰狞凶狠的面孔。又过不久,自己已经被放了下来,接着三个脚步声同时响起,大约管营带着差拨和老猪狗离开了。王羽听见那些嘶叫声渐渐平息了,周遭除了不时有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之外,已经变的非常安静。时间慢慢过去,渐渐的,一股暖流在五脏六腑和四肢间游动,倦意袭来,竟然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王羽已经身处铁牢之中,他之前已经将管营和差拨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也不如何吃惊。慢慢坐起来,眼前只见一个大汉恶狠狠地盯着他,这人手脚上缚着手腕粗细的铁链,一端连着墙壁上两个铁环之中,正在不怀好意地笑着。 “是你,”王羽认出了这人脸上的刀疤,摇头苦笑:“我们又见面了。” 刀疤脸半响不语,眼光却在王羽身上不停地转动,这让王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妙极妙极,”刀疤脸终于开口了,“这些日子呆在这鬼地方,老孟我可是寂寞的很了。”王羽听他阴阳怪气的,不由地浑身发毛,问了声:“你想做什么?”刀疤脸嘿嘿一笑,道:“我想做什么?臭小鬼,你可把老子害惨了,冤家路窄,你说我想干什么?”说着站起身慢慢向王羽靠近。 “滚。”王羽叫了一声。 “人还没炮仗高,脾气倒是不小,很对老子的胃口。”刀疤脸说着坐到他身旁,一只大腿粗细的胳膊搭上了他肩膀,王羽几乎被压的透不过气,只得狠狠推了他一把,这一推使出了吃奶的劲,刀疤脸却是纹丝未动,仍然冷笑着说:“小子,我劝你识相点,你可知道老子是谁?” 王羽无奈之下只得从他肋下钻了出去,说:“你不就是盗剑的刀疤脸么?还能是谁?”刀疤脸站了起来,两手叉腰,大声说:“说出老子的名字,只怕吓的你小孩尿裤子。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行,窟野人屠孟骑鲸便是。” 这刀疤脸孟骑鲸,原本是崆峒派弟子。后来叛离师门,做了江洋大盗。仗着一身武艺,在晋、秦、豫三地交界一带横行无忌。有一次闯进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中,奸污了他一个美貌小妾,王重荣大怒欲狂,派出近千人的军队去追杀他,一路追到窟野河一带,反被他一人一剑杀的片甲不留,自此人称窟野人屠,令人闻风丧胆。在河中一带,更是可止小儿夜啼。孟骑鲸本以为报出自己的大名,这小孩非得吓得失禁不可。没想到王羽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号,一脸迷茫地说:“窟……窟野人屠孟骑鲸?好长的名字。” “他妈的,小子找死么?”孟骑鲸大怒,腾地站了起来,转念又想:“这小子不过十来岁,能有什么见识,没听过窟野人屠这四个字也属正常。”于是嘿嘿一笑,说:“小子,我要是杀了你,岂不是少了个说话的人,那可无聊的很。人人都说老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话只对了一半,杀人确是老子的兴趣爱好,可老子也不无缘无故杀人,你好端端的,我杀你作甚?你说是不是。”说着竟然放声大笑起来。王羽听他不时自言自语,时而大怒,时而大笑,不由地心想:“这铁牢里没人跟他说话,过了一个多月,这人一定是无聊的快发疯了。” 孟骑鲸打量着王羽,似乎听见了他心里的话,忽地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他妈的有意思,你小子是活的不耐烦了么?”王羽更加纳闷了,说:“你在跟我说话么?我根本没说话啊。”刀疤脸这下却像是丝毫没听见他说话一样,自顾自地在那抬手踢腿,四肢铁链哗哗作响,仿佛在练习武功似的。过了一会儿,竟又拖着铁链在牢房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王羽凝目去看,只见他大步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浅浅的脚印,好像在雪地上行走一般。这牢房的地面是用铁矿里挖出的泥土一层层地夯成的,坚如铁石,足见这人内外功夫都已不俗。 王羽心里骇然,正要躲到角落里去,逃开孟骑鲸的视线,但霎时之间,咽喉一紧,已被孟骑鲸掐住了脖子,跟着双脚离地,被他举在半空,片刻之后就感到呼吸难过,不由地双腿乱蹬。孟骑鲸身高有九尺有余,仿佛是寺庙里供奉的金刚神像,这一下就好像捉小鸡一般容易,接着再次纵声狂笑,道:“老子弄死你,比弄死只蚂蚁还容易,知道了么?”随手一扔,把王羽狠狠摔在墙上。王羽只觉五脏六腑好像搬了家,胸口一阵烦恶,半天都说不出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食菜事魔(2) 孟骑鲸回过身,坐回到牢房里的石床上,一坐之下,只听砰的一声,那石床竟被自己坐成了两截,不由气急败坏,大骂:“狗娘养的,连你也跟老子作对么?”一边骂,一边看着王羽,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用揶揄的口吻说:“小鬼,知道老子的厉害了么?”王羽半天才回过魂来,喉头一停,差点就要吐血,哼了一声,说:“你这么厉害,那回躲在李府的酒缸里做什么?” “你知道个屁!”孟骑鲸这时懒洋洋地躺着,说:“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那狗娘养的病夫,身手确实了得。”王羽略一思索,知道他说的是李存孝,说:“既然这样,你还有脸在这自吹自擂,有种的出去再跟他打过啊。”孟骑鲸又骂了一声:“你小孩知道个屁!”接着说:“那日老子在朔州城中,与一个娘们儿大战三百回合,这才空耗了许多内力。要不是这样,就算不能打败那厮,总也能全身而退!”顿了一顿,又瞪着王羽,说:“罢了罢了,江湖恶汉,打的过就是打得过,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老子也不跟你小孩争辩。”说着眼睛一闭,呼呼大睡。 接下来这几天,王羽的日子可算是苦不堪言。铁牢里每日只供一顿饭,也同外面一样是菜汤窝头,不过分量更少,怕的是牢里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吃饱了饭多生事端。王羽每天饿的前胸贴后背,几次差点饿昏过去,但奇怪的是对孟骑鲸却不敢怠慢,日日好酒好菜招待,也不知奉了谁的命令。孟骑鲸俨然以主人自居,对他颐指气使,动辄殴打。几天下来,王羽身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块好肉了。 这天孟骑鲸一边吃肉,一边喝酒,王羽则是手捧一个窝头,可怜巴巴地吃着。孟骑鲸见状大笑,指着手里的鸡腿说:“小子,跪下来喊一声爷爷,这鸡腿就给你了。”王羽肚子饿的咕咕响,看着油光发亮的鸡腿连咽口水,恨不得就要跪下来叫爷爷,好容易才忍住,咬牙说:“让我饿死好了,省得再被你殴打。” “那可不成,你要是饿死了,老子不是无聊的紧?”孟骑鲸说着,冷笑一声,将手里半个鸡腿扔到他头上,说了声:“嗟,来食!”这一下手劲其大,王羽被砸的眼冒金星,转眼一看,却又大喜,也不管什么嗟来之食,几下就将半个鸡腿啃的精光。孟骑鲸看他吃的香,连声说:“可惜,可惜……” 这天夜里,王羽实在忍受不住虐待,准备趁着孟骑鲸熟睡,将他弄死了。这几天他观察过,孟骑鲸睡的很深,一旦睡着,雷打不动。于是等到半夜,叫了孟骑鲸几声,见他没醒,就悄悄抬起被孟骑鲸坐裂的一块石床,要将他砸死。孟骑鲸这时睡的正香,鼾声大作,一边睡,还用指头挖着鼻孔。王羽用石床对准了他脑袋,正要砸下去,忽然之间,只见孟骑鲸嘴巴张开,喊了一声:“不要!”这一下吓得王羽面如土色,手里的石块差点掉到地上,定神一看,孟骑鲸双目紧闭,又打起了呼噜,原来只是在说梦话。王羽拍了拍胸脯,准备再次下手,这时孟骑鲸却又开始说梦话了,“爹……不要啊……不要……不要杀娘……”王羽一愣,就下不去手了,只听孟骑鲸又喊:“妹子……妹子……快逃……爹……别杀她啊……”说着说着,眼里竟流出了两行热泪,王羽听他叫的凄惨,生了恻隐之心,心想:“没想到这恶人也有这样凄惨的遭遇,难怪会变成今天疯疯癫癫的样子。”这样一想,竟然走神了。 “做什么?”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王羽一下子回过神,只见孟骑鲸睁着两只凶狠的眼睛看着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竟连脚都迈不动了。孟骑鲸冷笑:“还不逃?”脚一抬,将他踹翻在地,跳了起来,“好小子,竟想趁着老子睡觉,要老子的命。嘿嘿,你可知老子浑身上下都长着眼呢,他妈的。”说着又踢了他一脚。王羽吐出一口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孟骑鲸微感好奇,问:“好小子,死到临头还笑的出来?” “我笑你可怜!”王羽大声说。孟骑鲸微微一怔,也不生气,说:“我可怜?你小子脑袋让驴踢了么,哈哈,我倒想请问,我怎么个可怜法?”王羽说:“你……你娘,你妹妹都让你爹杀了是不是,这难道不可怜?”孟骑鲸面色微变,忽然也哈哈大笑,几乎连眼泪也笑出来了,“臭小子,我那是骗你呢。没想到你小子心肠倒软,我揍了你三天,居然没把你揍的聪明一点。”王羽吃了一惊,说:“你骗我?可……可你刚刚……刚刚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孟骑鲸嘿嘿一笑,说:“是这样吗?”说完,眼泪竟然扑簌簌地往下掉,不说梨花带雨,却也哭的十分恻然。 “其实,我是一个孤儿,我爹娘都让乱军杀了……呜呜……”孟骑鲸哭到最后已经是声泪俱下。 “你……你是个戏子么?”王羽心里更加诧异了。孟骑鲸立即破涕为笑,面色略带得意,说:“江湖 能人辈出,论武功论计谋,能胜过老子的大有人在。老子能活到今日,这假哭的本事是立了大功的。”说着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孟骑鲸两眼空洞,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笑声也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竟然瘫倒在地上。王羽好奇之下抬眼看去,只见铁栅外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叫了出来,“是你!” “正是老夫!”老猪狗站在铁栅外,脸上似笑非笑的。他看了孟骑鲸一眼,说:“这人倒也有趣。他的武功也算不错了,只是还没到一流境地。如果真碰到了一流高手,他刚才那一番做作,倒也不失为保命的好方法。” “这……这未免过于卑劣了吧。”王羽心里不以为然。老猪狗嘿嘿一笑,忽然寒声说:“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保命何尝容易。有时就得要这样寡廉鲜耻。” 王羽见孟骑鲸不省人事,就踢了他一脚,仍是毫无反应,好奇地问:“他怎么了?”老猪狗淡淡地说:“他中了老夫的虚明幻眼,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王羽心里更奇了,忙问:“虚明幻眼?这是什么奇妙武功?”老猪狗说:“倒也不能算是武功,只是慑心术的一种,好玩的紧,怎么,你想学么?”王羽说:“我想学,你愿意教我么?”老猪狗微微一笑,说:“这虚明幻眼不大好练,所幸老夫会的武功着实不少,其他的你也愿意学么?”王羽连连点头,说:“都cd成。” “教你也成,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老猪狗说。 “什么条件?”王羽问。 老猪狗笑而不答,却说:“你先别着急问老夫,老夫先问你,你学武功为了什么?”王羽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为了逃出这座牢城了,还用问么?”老猪狗眉头微蹙,说:“当年老夫遇到先师,也是这样恳求他传我武艺。先师问我原因,你猜老夫怎么回答?”王羽怔了怔,说:“你回答的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为了信念!”老猪狗昂首说,“你可知道信念为何物么?” “信念?”王羽一愣,问:“难道我想逃出大牢,恢复自由,就不算信念么?”老猪狗摇头说:“不算……不算。”顿了一顿,又说:“没有信念,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老夫怎能将一身本领传授给一具行尸走肉呢?”王羽听了这话,在心里略一思索,笑着说:“老猪狗,刚才我答错了。” “怎么?”老猪狗哦了一声。 王羽昂首挺胸,大声说:“其实我之所以要学武功,乃……乃是为了天下苍生!”话音刚落,老猪狗一口浓痰已经吐在他脸上,冷笑说:“黄口竖子,连毛都没长齐,竟敢妄言天下苍生,快些滚了!” “老猪狗!”王羽只觉脸上一阵恶臭,中人欲呕,心里大怒,“不教就不教,稀罕么?你既然这样鄙夷我,为什么要三番四次搭救我?” “别叫老猪狗了,”老猪狗脸上丝毫不恼,说:“老夫有名字,叫做楼雪阳。” “楼雪阳?” “对,”老猪狗点点头,同时又叹了一口气,“好久啦,好久没人叫这个名字了。”接着又说:“王羽,那天老夫练功走火入魔,差点冻死在大雪中,是你救了老夫一条命。虽然这样,老夫救你的性命却也不止一次了,咱们两个已经两不相欠。你若是要学老夫的武功,老夫也不是不答应,只有一样,你必须加入我教,老夫才能传你我教的武功,这是本教先辈立下的规矩。” “你想拉我入伙?”王羽叫了一声。 楼雪阳啐了一口,“什么拉你入伙,老夫又不是什么山贼土匪。” “那你到底是哪路神仙?”王羽又问。 楼雪阳转过身去,负手而立,说:“那天我和聂朗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吧,既然这样,老夫都告诉你也不妨事,老夫楼雪阳,乃是摩尼教第六代掌教。” “摩尼教?”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王羽心里愈发好奇了。楼雪阳接着说:“摩尼教也叫明教,传自波斯。自武周时传入中土,已历近两百年。” “从来……从来没听过。”王羽摇摇头,“我只知道佛教、道教、还有……”想了半天却想不出第三个来。楼雪阳轻声叹气,说:“当年武宗时期,会昌法难,捣毁天下诸寺,强令僧侣还俗。我教亦受池鱼之祸。会昌三年,敕杀天下摩尼师,我教总坛大云光明寺被毁,教徒死者不计其数,自此声势一落千丈。我教如今式微,你这十来岁的孩子不知道也不足为奇。”顿了一顿,又说:“你只需加入我教,发誓一生信奉明尊,我就将一身的本领传授给你,你可愿意?” “不愿意。”王羽想也不想地回答。 “这是为什么?”楼雪阳略感讶异。 “不为什么,”王羽说:“我娘是信佛的,我就信佛,才不去信你的明尊呢。” “倒是个孝顺孩子,”楼雪阳脸上微微一笑,又说:“你不学老夫的武功,且不说不能从这大牢里逃脱,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你就得死在这疤脸手上,你可想好了。”王羽犹豫了一会儿,说:“不学就不学吧,只是你哪天逃狱的时候,千万要记得带上我。”楼雪阳嘿嘿一笑,不置可否。王羽又说:“至于这个疤脸么,一时半会他还不会杀我。再说了,我就算真的跟你学武,短短的时间,怕也不是他对手。”楼雪阳微微点头,说:“你这小孩倒有些自知之明。” 这时,王羽忽然一笑,一拍脑袋说:“我怎么变笨了,这人现在昏迷不醒。我要杀他容易的很,我现在就把他杀了,免得他醒来之后再找我麻烦。”楼雪阳一愣,心想:“这小孩恁地鬼精,老夫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王羽这时已经抱起地上的石块,就要往孟骑鲸头上砸去。心想:“这一下砸下去,非得将他脑袋砸的稀巴烂不可。”想到那血肉横非,脑浆流上一地的场面,不免有些犹豫。楼雪阳见状冷笑说:“怎么,事到临头,又不敢动手了?”王羽听了这话微微有气,说:“谁说我不敢了?”但是嘴上虽然说的硬气,双手却已经不停颤抖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大吼一声,将石块抛到一旁,气呼呼地说:“我现在杀他,那是……那是趁人之危,而且还欠了你一个人情。我就算要杀他,也得凭自己的本事。”楼雪阳啐了一口,说:“你小孩有几斤几两,就能杀了他?”说着就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孟骑鲸醒转过来,直是一头雾水。心想:“怎么回事,怎地突然晕过去了?”依稀想起昨晚见到一个古怪老人,自己跟着就人事不知了,中间的事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于是问王羽说:“小子,昨天那老头是怎么回事?” “什么老头?你说什么梦话?”王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孟骑鲸寻思:“难道真是做了个梦么?奇怪,奇怪!”忽然看到身旁有一块碎石,略微一想,便知端的,说:“小子,你怎么不趁机杀了我?”见王羽不回话,又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小孩儿没杀过人,不敢下手,是不是?”见王羽还是默不作声,跟着又说:“这也正常,看你小子的样子,不过十三四岁。老子在这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敢杀人的。其实啊,这杀人与杀鸡也没多大区别,都是闭上眼睛一刀的事。也罢,你既然没有趁人之危,我老孟也不再为难你。”王羽听了这话,心里略感安慰,说:“真的?”孟骑鲸嘿嘿一笑说:“不过我老孟这人最是反复无常,我今天虽然这样说了,可明日的我又非今日的我,我今天说的话,到了明天就未必算数了。” “放屁,放屁,你这人还知道羞耻么?”王羽大怒。孟骑鲸哈哈大笑,“羞耻?那是什么,做的了饭吃么?”王羽见他这样无赖,就不再搭理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食菜事魔(3) 这天以后,孟骑鲸对王羽打骂依旧,但毕竟没有取他性命。而殴打之际,下手似乎也比之前轻了许多。甚至每天的饭菜,也匀出一些,给王羽充饥。如此过了半月有余,王羽除了身上小伤不断,倒也算的上是相安无事。中间的时候,管营带着康君利来看过一次,正遇见王羽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鸡屁股,吃相十分难看。康君利见状,一巴掌将管营扇的原地转圈,骂他说:“狗东西,这像是得了瘟疫的样子么,他妈的胃口比老子还好呢。” “这……这……那天这小子脸色发青,口吐白沫,明明……明明是得了瘟疫的症状啊!”管营捂着脸,委屈地说。 王羽冲到铁栅上,破口大骂:“康君利,你这狗贼,快放我出去。”康君利冷哼一声:“不放你又怎样?”王羽心想:“他真不放我,我也确实不能怎样。”这样一想,气势就弱了下去,问:“难道你不想要藏宝图了么?”康君利沉声说:“你这小鬼满口谎话,就算你说了,难道我会信么?”王羽听的心里一急,寻思:“难道这家伙知道我在骗他了,可要是这样,他非得关着我做什么?”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时康君利冷笑着说:“汉人的男子到了二十岁就称做弱冠,小鬼,你就等着在这大牢里行冠礼吧。” “你要关我到二十岁?”王羽又惊又怒。 康君利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转身就走了。 “回来……回来……你真要关我到二十岁,狗贼,放我出去啊!”王羽的声音嘶哑了,几乎就要急的哭出来。他颓然坐倒在地,嘴里只是喃喃自语:“二十岁……二十岁……” “二十岁,唉,人生有几个二十岁啊。”孟骑鲸坐在床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王羽,仿佛看戏似的。 就这样到了开春的时候,有一天下了起暴雨,雨水顺着山体间的石缝流到铁牢,牢房开始积水,一直没到了大腿。王羽看孟骑鲸躺在四分五裂的石床上,眼看积水就要没过他鼻孔,仍是一动不动,心里略感奇怪。原本孟骑鲸每天都要对他打骂一番,又或者自言自语,讲些荤段子粗话之类的聊以自娱,这天却是一语未发。寻思:“这人难道病了?”犹豫一会儿,终究不忍心他就这样被溺死,于是朝他脸上拍打了几下,大声说:“醒醒,醒醒!” 忽然之间,孟骑鲸大吼一声,坐了起来。只见他两眼激凸,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披头散发的宛如妖魔出世。王羽吓得远远避开,涩声问:“你……你怎么了?”孟骑鲸突然大骂:“狗贼,你要取我性命,就来取好了!”王羽啊了一声,问:“我是狗贼?”这些日子孟骑鲸打骂之时,往往称他做小子、小贼、狗杂种、野种之类,却从来没骂他做狗贼,王羽寻思:“又要搞什么鬼名堂?”再看他的样子,忽而大吼连连,忽而垂足顿胸,似乎是疯了。 “快点醒来,别做梦了,我不是什么狗贼,你认错人了!”王羽急的大叫。 “你化成灰老子也认的,”孟骑鲸忽然吼道:“元神烽,你这个狗贼,害死我师傅师娘,夺了掌门之位还不够,还要将我们师兄弟赶尽杀绝,老子跟你拼了!”倏地跳了起来,一掌往王羽头了声:“住店。”那僧人于是带着他们进到庙中,安排了一间客房。 楼雪阳将王羽放在床上,叫庙里的僧人送来火盆,过了一会儿,屋里渐渐暖和起来。楼雪阳将自己和王羽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放到火盆旁边去烤,然后伸手搭在王羽手腕上,为他把脉。 除了发作缓慢之外,王羽这次炁毒发作,比前一次又有些不同。原本他每每发作之时,总是冷上一阵,然后灼热之感就接踵而至,这样冷热交替,循环往复,但这次却只有严冷却无酷热,起初好像是在雪天掉进水里,慢慢的寒意渐消,浑身上下都像长了冻疮,溃烂起来,奇痒难耐,再后来又是彻骨的寒冷。 楼雪阳察觉他的脉象若有若无,微弱已极,除了阴阳炁劫之外,似乎还有别的症状。于是稳定心神,使出看家本领阿罗缓心识,将他周身经脉,五脏六腑都仔细检查一遍。一时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这小子是个无劫身,难得难得。”沉吟一会儿,又想:“这样就不好办了,无劫身排斥一切异种真气,就算老夫自损身体使出四寂光明神力,也无法帮他镇压炁毒。”想到这里,只见王羽一张脸已经扭曲,显然痛苦已极。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叹了口气,心想:“翼儿那日离世之时,也是这般痛苦。” 楼雪阳原先有一个弟子,名叫乐翼。楼雪阳待他如同亲生儿子,原本要将一身神妙武功尽数传授给他。但许多年前乐翼也被阴阳炁所伤,以至于英年早逝。死的时候炁毒发作,惨不忍睹。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楼雪阳回想起来,心里不由地恻然。 “这小子若是能挺过这一关,我传他武功又如何?无劫之身百年难遇,他若是学了我的武功,定能传我衣钵,发扬光大。乐翼,王羽,羽翼羽翼,难道真是天意不成?”楼雪阳思绪万千,由是一夜未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阳炁劫终于渐渐平复,经过这一轮的煎熬,王羽疲惫不堪,不由沉沉睡去,到了第二天午时方醒。虽然身上还在隐隐作痛,但比之炁毒发作时的苦楚,却显得微不足道了。而且这天天气放晴,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坦。于是伸了个懒腰,喊了声:“好舒服啊!” 楼雪阳这时正好推门进来,听了这话,冷冷地说:“舒服个屁,照这个情形,炁劫再发作两三次,你小子就得去见阎王了,知道么?”王羽笑着说:“可惜阎王不收我,又有什么办法。”楼雪阳哼了一声,说:“你倒挺乐观。”王羽下了床,说:“不是乐观,我知道你一定有解救的方法,是不是?” “办法自然是有,先吃饭再说。”楼雪阳将手里的斋饭放到桌上。王羽肚子早就饿的咕咕作响了,急忙拿起一碗粥来喝,却被烫的哇哇大叫。楼雪阳说:“慢点吃,急什么,又没人抢你的。”王羽听他语气柔和,颇有关心之意,就问:“老猪狗,你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 “说了别再叫老猪狗了,不长记性。”楼雪阳脸上微嗔。 “叫习惯了,改不了口了。”王羽一边吃饭一边说:“到底怎样才能去除阴阳炁,你快说。”楼雪阳沉吟一会儿,说:“本来我的真气可以助你,虽然不能治愈,延缓发作还是成的。但你小子偏偏又是个无劫身,体内排斥他人真气……”话没说完,王羽忙问:“无劫身?那是什么?”楼雪阳顿了一顿说:“一个人奇经八脉天生便是相通的,就称做无劫身了。”坐到王羽对面,接着说:“人体内的力量源自气血,气血之力每个人天生带一部分,以后日常饮食,吐纳,锻炼又获得一大部分。经由经脉导致四肢百骸。导的出的便是寻常砍柴挑水,打架斗殴,甚至于吃饭拉屎所用的力量,导不出便是潜力。人体之内的潜力,经由日积月累,从而庞大异常。若是这些力气全都能使出来,你说将会如何?” “那不是很好么?”王羽脸上一片茫然。楼雪阳哼了一声,说:“那就大大不妙了。你想人是何等聪明,其余飞禽走兽,哪一个能及的上?如果人不光脑袋聪明,力气又巨大无比,这世上的鸟兽还能存活么?就算鸟兽能存活,可自古以来,世上纷争不休,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若是人的力气再大上十倍,百倍,就算寻常邻里争吵,一个不慎就便闹出人命。更遑论国家之间相互攻伐,如此下去,人岂有不灭绝之理?”王羽虽然听的一知半解,还是连连点头,“对,对,那可糟糕的很了。”楼雪阳顿了顿,又说:“所以天生万物,自有其道理。人一生出来,奇经八脉之间自然堵塞,这样一来,体内的潜力就极不容易通过经脉引导而出。这种经脉之间的堵塞,叫做劫。武人终其一生,修习内力,就是要通过这种修炼,从而打通经脉。但有些人天生经脉便相通,这就是所谓的无劫身,这种无劫之身,可谓万中无一,你小子幸运的很,便是这种人了。”王羽听的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自己从小力大无穷,连许多成年壮汉都比不上,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楼雪阳又说:“比其别的无劫身,你小子又幸运了许多。”王羽好奇地问:“为什么?”楼雪阳说:“因为你被阴阳炁所伤,体内异种真气排不出体外,又重新将经脉堵上了。” “这还算幸运?”王羽一听,差点破口大骂。楼雪阳微微一笑,说:“凡事都有正反两面,无劫身虽然是天生的神力,但终究还是违背天道,体内经脉相通,精气就不能久伫,所谓人活一口气,这种体质若能活到三十岁,便是造化了!”顿了一顿,又说:“正因为这样,阴阳炁虽然伤了你,但同时也为你重新立劫,这样一来,你至少能多活个三四十年。”王羽点点头,跟着又苦笑起来:“可要是我的伤好不了,还不是活不长么?”楼雪阳用手指敲着桌面,说:“这就是问题所在,老夫昨晚冥思苦想了一夜,还是想不出一个妥善的方法。”叹了口气,接着说:“只能冒一回险了,死马当活马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食菜事魔(4) “死马当活马医?”王羽抬头看着楼雪阳。楼雪阳颔首说:“阴阳炁这门功夫狠毒的紧,寻常人要碰上了,怎么也挺不过一天,就算只中了阴炁阳炁其中一种炁毒,总归也熬不过十天半个月。但无劫身非比寻常,不能等闲看待。从今天起,老夫传你上乘内功,如果运气好,能在炁毒夺命之前打下根基,则能暂时延缓发作时限。再依法循序渐进,不出几年,就能将阴阳炁的真气化为己有。” “这样就能痊愈了,是么?”王羽问。 “赌一赌吧,”楼雪阳叹了口气,“这就好比一个人罹患绝症,再去锤炼体魄……罢了,罢了,情况毕竟还没到这个地步,亡羊补牢,到底是为时已晚,还是为时未晚,就看你小子的天资、悟性,还有运道了。” 王羽听到这里,知道楼雪阳终于愿意教授自己武功,于是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多谢师傅。”楼雪阳嘴角微微上扬,“起来吧,你也不必拜我为师,我们摩尼教中人,对师承看的很淡。只要你以后尊我敬我,就不枉我将一身本领传授于你了。”顿了一顿,又说:“老夫知道你不愿意加入我教,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老夫也不勉强你。不过你不肯入教,就不能修习我教的武功……” “我愿意,我愿意。”王羽连声说。 “你愿意入教,也要看老夫肯不肯收,”楼雪阳啐了一口,沉吟一会儿说:“你不是真心实意,明尊是不会收的。再说了,你不入教也不打紧,反正老夫所学的武功颇杂,其余各门各派的武功,多少都懂上一点。任何一项神通,都够你受用了。” 王羽想了想,问:“那个什么幻眼的是你们摩尼教的本事么?”楼雪阳皱着眉头说:“是虚明幻眼。这是传自西域大食国的秘术,并非是我教的武功。”王羽听了大喜,说:“我想学这个,好学么?” 楼雪阳哼了一声,冷笑说:“好学,练个三五载的,勾引个良家妇女,那也绰绰有余了!” “什么勾引良家妇女,你经常干这事么?”王羽好奇地问。楼雪阳脸一红,连连摆手,“从……从来没有,老夫一生干过不少坏事,唯独在这事上面,还把持的住自己。”接着又说:“这功夫只是一门摄心术,于你身上的伤无益,还是练些别的吧。” 这时,只听敲门声响起,楼雪阳去开了门,只见檐下站着一个中年僧人,灰衣白鞋,丰神俊朗,楼雪阳微微一怔,问:“你是……?”那僧人静立门外,双手合十,缓缓地说:“施主,还认识小僧么?”楼雪阳打量着他,忽然眉毛上扬,说:“你是当年那个小沙弥?” “小僧现在是本寺的主持,”那僧人微微一笑,说:“自从那年施主被官军抓走,倏忽已经十余年了。施主一向安好么?”说着又作了一个佛揖。楼雪阳回了一礼,叹气说:“这些年,老夫一直被关在山下的牢城里,昨日才出来。”僧人啊了一声,又笑着说:“真是天涯若比邻,古人诚不我欺。”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恭恭敬敬地递上,说:“这是施主当年留下的东西,贫僧一直代为保管,今日物归原主。” 楼雪阳眼睛一亮,连声调也提高了,说:“大师真是信人。”接过包裹,在手里掂了掂,又问:“这么多年,大师从来就没打开过么?”僧人淡淡地说:“这是施主的东西,贫僧打开做什么?”楼雪阳接着问:“就从来不曾好奇?”那僧人仍是淡淡地说了句,“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楼雪阳微微一怔,接着大声笑起来,说:“答的好,看来老夫没有所托非人。” 那僧人将包裹交还给楼雪阳,跟着就告辞了。楼雪阳转过身,看着王羽,脸上似笑非笑的,半响,突然说:“你小子真是好运气。” “怎么?”王羽问。 楼雪阳笑而不答,将包裹托在手里,慢慢打开,原来里面竟是一本厚厚的书册。楼雪阳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喃喃说:“翼儿,这是你当年拿命换来的,今天终于又回到师傅手里了。”说着将书递给王羽,王羽心想这书册多半是什么秘籍之类,郑重接过来,见书皮已经发黄,破破烂烂的,显然是年代久远了。看上面写了几个字,念道:“《阴符经注》……”心想:“这是什么书?”翻过一页,则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读道:“黄帝阴符经。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一直读到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一句,再读下去,仍是一些艰涩晦涩的语句,一点也看不明白。楼雪阳见状就说:“这阴符经是北魏的寇谦之所著,假托黄帝之名,不用再看了。后面二十三页通通不用看,这些都是李笙和赵归真为阴符经做的注释,精微奥妙,你一个小孩怎看的懂?”王羽点点头,依言将这几张都翻过去,接着见到《混成先天大法》六个大字,怔了怔,问道:“这是武功么?”楼雪阳点点头,说:“这是很高深的内功。” “我能练这个么?”王羽听了心里一喜。 楼雪阳嘿了一声,道:“这门功夫玄妙的紧,古往今来,也没有一人能练成。”王羽哦了一声,便继续翻下去,翻了十余页后,又见到《阴阳炁功法》几个字,不禁一怔,“这……这是……”楼雪阳淡淡地说:“你昨晚遭的罪,就源自于此了。” “你……你怎么……”王羽吃了一惊。 楼雪阳沉声说:“不错,这些经书都是裴玄衍那牛鼻子耗费数十年心血,网罗来的武功秘籍,是老夫的弟子乐翼拼了命从他的道观里取来的,为了携带方便,故而编纂成一本。你要解身上的阴阳炁之苦,练这本经书上的武功,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王羽忙问:“练了这上面的内功,就能治好我身上的伤?”楼雪阳颔首说:“不错,这经书上记载的都是道家的上乘武学,任何一种只要练好了,或者阴阳相成,水火兼济,区区阴炁,自然不在话下。或者练成真气出体的境界,就可将炁毒逼出体外。你继续往下看吧。”王羽想到自己所受折磨,说:“这功夫太过恶毒,我可不想学。”楼雪阳摇头苦笑:“人有好坏,武功哪有恶毒不恶毒的?也罢,这阴阳炁若要练成,需过八重劫关,稍一不慎就会走火入魔,修习之人不但要极高的悟性资质,运气也得好,嘿嘿,不练也罢。” 说话间,王羽又翻到《天遁剑法》,往下翻去,只见扉页上题着一首小诗,读道:“偶乘青帝出蓬莱,剑戟峥嵘遍九垓。我在目前人不识,为留一笠莫沉埋。吕……吕……”他不认识那个喦字,更不知道吕喦就是纯阳仙人吕洞宾,接着往下翻,见书上绘着一个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剑,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心里一喜,连声说:“这个好,这个好,这剑法好练么?”楼雪阳看他无赖的模样,略感好笑,笑着说:“这就是吕洞宾的看家本领了。俗话说百日练刀,万日练剑,剑术重在轻灵翔动,没有十年苦练,难到一流水平。何况纵然练成,对你身上的伤也是无益,莫练,莫练。” “这也不能练,那也不能练,这经书有什么用?”王羽听了微微有气。楼雪阳却很耐心,说:“你再看看,说不定有适合你的。” 接着王羽又翻到《迅雷烈风拳》、《周行自在功》、《大希夷掌》、《小希夷手法》等等武功,都被楼雪阳一一否定。终于翻到最后几页,见是《龙蹻经》三字,又问:“这也不能练,是么?”楼雪阳沉吟半响,终于点头说:“这个倒还成。”王羽展颜说:“这是什么武功,厉害么?” “这是轻身飞行之术,说白了,就是轻功了。”楼雪阳说。 “轻功?”王羽略感纳罕。 楼雪阳颔首说:“最高妙的轻功就是蹻道了,蹻道之中又有龙蹻、虎蹻、鹿卢蹻之分,后两种都已失传多年了,只余下这本《龙蹻经》。怎么,不想练?”王羽气恼地说:“再高明的轻功有什么用,难道遇上了对手,还没打就开溜么?”楼雪阳眉头一蹙,骂道:“你懂个屁!轻功难道只能用来逃跑么,这其中实可说的上是妙用无穷,试想你以后与人较量,瞬息之间就能欺到对手近身,纵然武功不如,仗着出其不意,也能占据偌大的优势。”顿了一顿,又说:“何况这《龙蹻经》不仅仅是轻功,更是一门别开蹊径的奇特内功。练到上乘境内,身体轻如飞絮,无论使什么武功,都能潇洒如意。” “这样好?”王羽叫了起来,又问:“练了这个之后能跟你一样徒手攀崖么?” “那是自然。”楼雪阳的声音渐感不耐。 “那么这轻功难练么?”王羽接着问。 楼雪阳沉默一会儿,说:“比起前面那些好练许多,但也须下苦功才行。除了每天要依法呼吸吐纳,修炼内力,还须练习负沙袋,跑缸边等等,寻常之人练上个三五年,就有小成。你是无劫之身,原本骨骼精奇,多半用不了这么久。” 于是王羽在楼雪阳指点之下,从这天起就开始练习《龙蹻经》。楼雪阳对他督促极为严厉,使他不敢懈怠,由是进展神速。过了半个月时光,阴阳炁劫再度发作,王羽照着楼雪阳传授的方法,运用龙蹻的内力与炁毒抗衡,竟然能勉强将炁毒压制下去。楼雪阳见状略感宽慰,说:“裴老道这弟子很不中用啊,就一门阴炁还练的狗屁不通……”又问:“你说那人叫什么?” “庞师古。”王羽恨恨地说。 “好,”楼雪阳点头说,“等过上几年,你练好了龙蹻经,就先去将这个庞师古杀了。”转头看着窗外,脸上露出杀意,喃喃说:“裴玄衍,你杀了我徒儿,我就让我徒弟去杀了你的徒弟,才能报了这笔血仇。” “不用你说,我也会杀了他。”王羽沉默着,突然说。 “什么?”楼雪阳一下没听清。 王羽却不答话了,只是握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又抬头问:“他还有个师弟叫孟绝海,也要杀吗?” “孟绝海?”楼雪阳冷哼一声,说:“名字里带个绝字,不杀待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食菜事魔(5) 白龙庙虽然地处黑驼山山:“这衣服借我穿几年,好么?”那老板见状气的哇哇大叫,向他扑过来,王羽矮身躲过,又顺手拿了件裤子,跟猴子似的轻轻一跳,穿在身上,又笑着说:“这裤子也送我了。”没等那老板反应过来,他已经身子一晃,跑了出去,等那老板追出门外,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王羽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偷了那老板的钱袋,里面有些碎银铜钱,就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叫了一大桌子菜。这些天在山上每天吃斋饭,清汤寡水的,让他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这时闻到肉香,不由地大咽口水,风卷残云般地把一桌菜都吃完,连连打饱嗝,正在这时候,忽然看见街对面有一家店铺,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通源当铺,王羽记性很好,一下子就想起几个月前楼雪阳与和聂朗的谈话,心想:“这当铺一定是摩尼教一个秘密联络点,说不定老猪狗这几天就躲在这里,不如去看看。”于是会钞出门,进了当铺里,大声问:“有人么?小爷要当东西。” “公子,你要当什么?”一个秃越起劲,“李儇那小子气得险些吐血,但也拿他没办法。于是这次又派了朝中一个大人物前来相请,又让我领军护送,要是成功,就跟李鸦儿合军一处,到时天下诸侯云集,齐攻长安,剪除黄齐,毕其功于一役。” “想的倒好,”楼雪阳沉吟着说:“这个大人物是谁?”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朱温笑着说:“只不过是个没鸟的太监罢了。”楼雪阳唔了一声,说:“莫非是挟天子出逃的田令孜,这阉鸟也能请的动李克用?”朱温接着说:“教主说的自然是有道理,不过现在逐鹿的时机已到,群雄……群雄……那个并起,这次李克用多半会答应。”楼雪阳沉默一会儿,说:“没想到朱兄弟看着是个莽汉,其实颇有见地。本座的想法与你一样,眼下的形势,各路诸侯都是蠢蠢欲动,李克用岂能不躬逢盛会而作壁上观?” “教主高见……高见……”朱温再次单膝下跪。 “不要这样多礼,”楼雪阳伸手扶他。 “教主是天生圣人,属下对您恭敬是应该的。”朱温站起来,又说:“再说了,这天底下谁敢对教主无礼?真有这样的人,属下就将他的头拧下来。” 楼雪阳只是笑笑,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朗声说:“阿羽,听够了就下来吧。” 王羽听了这话一愣,心知被楼雪阳发现了,就从房梁上跳下来,笑着说:“老猪狗,你耳朵真灵!” “放……放肆……”朱温见他鬼鬼祟祟藏在房梁上,而且竟然称呼楼雪阳为老猪狗,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声喝骂:“哪里来的小鬼,竟敢对教主无礼,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说着就要动手,楼雪阳伸手将他拦住,说:“这是本座不成器的徒弟,一向无礼惯了,让朱兄弟见笑了。” “啊,原来……原来是教主的佳弟子,恕属下眼拙,”朱温看着王羽满脸堆笑:“这位兄弟年纪虽轻,但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他日一定是我教的后起之秀。” “阿羽虽然是本座的弟子,但不是我教中人。”楼雪阳解释说。 “他日一定是人中……人中龙凤……”朱温急忙改口。 楼雪阳唔了一声,看着朱温说:“眼下时候不早,你既然有要事要办,本座就不多留了,这就去吧。”朱温连连点头,“是,是,属下谨尊教主法谕。”一边说,一边躬身退了出去。 王羽等他出门之后,就问楼雪阳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楼雪阳嘿了一声,说:“百步之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老夫的阿罗缓心识,别说知道你躲在房梁上,就是你在对面酒楼点了什么菜本座都一清二楚。” “阿罗缓心识,这又是什么神奇的武功。”王羽满脸惊讶。 “先不着急这个,”楼雪阳顿了一顿,接着说:“你跟上朱温,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回来说与老夫知道。”又说:“切记不能被他发现。”王羽好奇地问:“为什么?”楼雪阳哼了一声,说:“你不是自诩聪明么?聪明人从来不问为什么。”王羽于是笑了笑,跟着就出了门,远远地跟踪朱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食菜事魔(6) 天已经黑了,田令孜懒懒地斜躺在榻上,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却把床头放着的无镞的箭矢不停地投向厅里并排放着的两个银壶。田令孜这年已经四十多岁,但皮肤红润饱满,没有一丝皱纹。他酷爱这投壶的游戏,但技术不佳,往往是十投九不中。大厅里散满了凌乱的箭矢,两边侍立着八九个太监和丫鬟,没人敢出声取笑,也没人去把箭拾起来。 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偶尔传出的一两声箭矢碰到银壶的响声,一个时辰下来也听不见几声。外面的天更黑了,但大厅里灯火通明,太监和丫鬟们分别站在一座烛台旁边,只要有一根蜡烛灭了,他们就会立即擦燃火绒点上。 “托”的一声,箭矢投在壶沿上,再次掉落在地。 “又没中。”田令孜嘟囔了一声,然后笑了笑,拿起一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喝了下去。玩了一晚上的投壶,让他的眼睛有些难受,他取出手帕擦拭着泪水,接着说了声:“不玩啦!不玩啦!” 这时,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丑汉走了进来,这是朱温,也叫朱全忠。 “是全忠啊,”田令孜用一双丹凤眼斜睨着朱温,“一个白天不见人,却是去哪了?” “回公公,末将去城里寻访一个故人。”朱温回答。田令孜哦了一声,问:“怎么,全忠在这朔州城也有朋友?”朱温回答:“是末将一个远房表亲,听说也来了朔州,找了一天却没见到。”田令孜说:“原来如此,那可真是遗憾。”沉默一会儿,又说:“全忠啊,咱家白天读玄奘法师写的《大唐西域记》,看到一个故事,想说给你听听,你可愿听么?” “末……末将洗耳恭听。”朱温微微一怔。 田令孜打了个哈欠,又喝了一小杯酒,接着说:“这故事啊……呃……对了,说是玄奘法师前往西方求经,途中路过龟磁国,就去阿奢里二伽蓝拜访龟磁的高僧木叉鞠多。闲谈之间,木叉鞠多就给他说了这个故事。说是古时龟磁有一位国王,十分敬慕佛法,有一天心血来潮,就想着要游历四方,瞻仰各地的佛迹。国王临行之前,将国事托付给朝中一位大忠臣。这位大忠臣受命之后,将一个金匣赠给国王。国王好奇地问:“这是何物?”大忠臣说:“等到陛下他日归来,自可打开匣子一看。现在却不能说。” “过了几年光景,国王回驾,这时有人造谣生事,在他面前中伤那位大忠臣。说是陛下命他监国,他却胡作非为,甚至秽乱后宫,全忠啊,你以为如何?” “真是岂有此理……”朱温更加糊涂了,心里却想:“这阉鸟是什么意思?莫非咱与钱贵妃的事情已经让他察知了,这可……这可大大不妙!” 田令孜笑了笑,继续说:“那位大忠臣的忠心,与全忠你是不相上下的。不过三人成虎,国王对此也有些半信半疑,于是将这位大忠臣传到御前问话。这时大忠臣就对国王言道:“陛下,可还记得临行之前,臣下赠给你的金匣吗?现在可以打开了。”国王想起了这件事,就派人去取了匣子,打开一看,着实吃了一惊,全忠,你猜猜看,这匣子里放的是什么?” “莫非是一颗忠心?”朱温想了一会儿,说:“听说古时的忠臣,都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要真是这样,足以表明忠诚了。” “哈哈哈哈,”田令孜的笑声又尖又细,“全忠说笑了,这匣子里不是什么忠心,而是……而是一截男根!”朱温啊了一声,诧异地问:“是……是男人的那话儿?”田令孜说:“正是,那位大忠臣心思缜密,早就料到来日之事,故而在国王临走之前,毅然就将自己的宝贝割了下来,自宫明志。如此一来,国王从此再无疑心。”田令孜顿了一顿,忽然又阴阳怪气地笑着,“嘿嘿,全忠啊,你现在该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忠臣吧!” “知……知道了。”朱温的脸色有点木然。田令孜笑着,突然那脸上一沉:“如果有朝一日,也有人在天子面前,诋毁中伤于咱家,你说天子是信谁呢?”朱温忙说:“自然是信公公了。” 听了这个回答,田令孜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公公为何大笑,莫非是末将说错了。”朱温让这笑声弄得头皮一阵发麻。田令孜摇着头说,“不……不……全忠所言极是。全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再好也不过了。废话咱家就不再多说,来来来,咱家引见一个人与你认识?”说着拍了拍手掌,没过多久,太监又领了一个人进来,这人体态威武,高鼻深目,见了田令孜,行了一礼说:“李嗣昭见过公公。”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田令孜连声说,接着看向朱温,“全忠啊,这位是二太保嗣昭贤侄,你们多亲近亲近。” “好说好说,”朱温抱了一拳,“久闻嗣昭贤弟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位英雄人物。”田令孜点点头,又对李嗣昭说:“这位是左金吾大将军朱全忠,也是一位英雄人物。” “朱全忠?”李嗣昭一连茫然,“从来没听过。”朱温听了这话略感不快,说:“末将是无名小卒,自然入不了二太保的法眼了。”李嗣昭却面带喜色地说:“我眼光一向高的很,你怎么知道?”朱温气的怒目圆睁,一脚将面前的茶几踢翻了,大叫:“你待怎样?”说着就要动手去打李嗣昭,田令孜见气氛不对,早就给几个太监使了眼色,这时两个太监已经将朱温拉住。 田令孜站了起来,对着朱温连连摆手,“住手住手,不要伤了和气。沙陀远处边塞,不识中原礼数。嗣昭贤侄想来是没有恶意的。”朱温这才罢手。田令孜走了过去,顺手拿起银壶里的箭矢,在手里把玩,又说:“嗣昭这趟来,可是给咱们带好消息来了?” 李嗣昭还没答话,朱温余怒未消,已经气呼呼地说:“这贼厮鸟,能有什么好消息?”李嗣昭大骂:“你怎么骂人?他奶奶的,老子不伺候了!”说着迈开大步要走,田令孜使个眼色,一个太监已经堵住门口,李嗣昭一脚将他踢翻了,正要出门,田令孜忙说:“贤侄勿怒,回来,回来,怎么说走就走。”快步跑上去,挽着他手,又说:“全忠是个急性子,要是言语冲撞了贤侄,咱家让他向你道歉就是了。” “什么?我向他道歉?”朱温哈了一声,愤愤地说。 “你住口,再要撒泼,误了咱家的大事,咱家回去奏明天子。”田令孜出声喝止。跟着将李嗣昭拉回到座位上,生生挤出笑容,说:“贤侄眼下统领鸦军,怎地跟个孩子似的。咱家这次找你来,是有大事要跟你商量,怎么动不动就要走?” 李嗣昭拿起一杯茶喝了,没好气地说:“不是我不给公公面子,实在是这丑脸太过无礼。”把茶杯放回桌上,接着说:“出门前我义父已经交代下来,说公公在朝中地位尊崇,连天子都唤为阿父,让我一定要竭诚相待,不能怠慢。公公既然有事吩咐,嗣昭洗耳恭听就是了。”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田令孜展颜说,然后在他身旁坐了,“前些日咱家跟节帅商议出兵的事,他考虑的怎样了。咱家可听陈景思说了,节帅这些日子正在厉兵秣马,似乎……似乎已经答应下来了。” “不不,咱义父可没答应。”李嗣昭连连摆手,跟着又说:“不过这事公公原本就不用去找他老人家……” “怎么?”田令孜问。 李嗣昭沉默一会儿,说:“刚才公公也说了,鸦军现在是由我统领,一切行动,都是由我说了算。”田令孜问:“出兵的事,贤侄也能做主么?”李嗣昭嘿了一声,说:“一切行动,自然包括出兵在内了。”田令孜脸上一喜,说:“贤侄忠肝义胆,剿除叛匪,匡扶大唐,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了。”李嗣昭颔首说:“这个自然。” “那么这次出兵,李克用是不打算亲自出马了?”朱温问。 李嗣昭却不理会他,仍然看着田令孜,说:“义父的意思,咱也捉摸不透。不过历来鸦军出征,义父就算不亲自指挥,也要随军同行的。公公要知道,兵符虽然在我手中,到了关键时刻,还得义父他老人家说话。” “兵符既是军令,哪有这样的道理?”田令孜故作诧异。 “那玩意没用,”李嗣昭不假思索地说:“鸦军的将士,都是义父一手带出来的。兵符只能调兵遣将,真到了拼命的时候,还是不如我义父一句话顶用。”顿了一顿,又说:“总之要没有义父坐镇,鸦军就是一盘散沙。”田令孜微微颔首,说:“这也就是说,贤侄虽然有调兵之权,但还是得令尊在一旁帮衬,否则鸦军就发挥不了真正的战斗力,是么?” “对,”李嗣昭应了一声。 “所以眼下不是令尊答不答应出兵的问题,而是他愿不愿意亲自出马的问题,是么?”田令孜又问。 “对,”李嗣昭又应了一声。 “那么令尊到底是什么意思?”田令孜又问。 李嗣昭沉默一会儿,说:“原本当此国难之际,义父身为一方节度使,深荷朝廷厚恩,本来是责无旁贷的。不过前次出兵遇上了郑从谠那档子事,让他老人家有些寒心了,现在又气的一病不起,他的意思嘛,这个实在是不好说。” “这个郑从谠,实在心胸狭隘,眼中毫无大局。”田令孜面带愠色,“咱家这次回去就禀明天子,下诏将他调回岭南去。”顿了一顿,又说:“不过救兵如救火,还请贤侄在令尊面前晓以大义,让他即刻带兵出征。” “这个嘛,”李嗣昭显得有些为难,“义父他老人家一向是深明大义,倒不用我在他面前多说。不过……不过……”李嗣昭脸色微微泛红,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田令孜看他欲言又止,一副忸怩的样子,霎时就明白过来,微微一笑,说:“令尊虽为盖壤豪杰,终归年事已高,肩上的担子迟早还是要落到你们年轻人身上。鸦军现在既然归贤侄统帅,以后就还是贤侄的。若是贤侄此次能立下大功,他日飞黄腾达自然不在话下。” “当……当……”李嗣昭本来说当真两个字,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只是挠着头,竟显得场面有些尴尬。田令孜哑然失笑,心想:“这个李嗣昭,带兵打仗或许是把好手,政治上还是太过稚嫩。”接着又说:“贤侄稍坐,咱家让歌妓新排了一支舞,请贤侄点评点评。”李嗣昭抬起头,“公公一路千里迢迢,竟然还带了歌妓?”田令孜笑着说:“路途遥远,聊以娱乐而已。”李嗣昭对歌舞没什么兴趣,说:“时候不早了,我……我还是先走了。”起身就要告辞,田令孜再次叫住他,说:“又不是屁股着火,着急走作甚?这是传自西域的歌舞,很是难得,更难得的是那些舞女身上穿的布料都……都是极少!”李嗣昭一呆,慢慢地坐了回去,挠挠头说:“啊……这酒不错,还是多喝几杯,多喝几杯!”拿起一杯茶就当作酒喝了,竟然显得颇有醉意。 田令孜拍拍手,没过多久,伶官领了一队歌妓上来,各个浓妆艳抹不说,穿着果然颇为露骨。李嗣昭看的两眼发直,再也走不动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领舞那女子面若桃花,而且高鼻深目,颇有些异域风情,竟然有些眼熟。只是脸上戴着薄纱,却看不见清相貌。田令孜斟了一杯葡萄酒递到他面前,但他早就看的痴了,呆呆地接过来,举杯欲饮,却一古脑全倒在了裤裆上,憨憨地笑着,“失礼了,失礼了。” “不妨,不妨,”田令孜微笑着说:“贤侄看这领舞之人,是否有些面熟啊?” “是……是有些眼熟。”李嗣昭连连点头。说话间,田令孜拍了下手,舞女们就都停下了动作。领舞那人这时缓缓揭开脸上的薄纱,露出真实面容。 “火寻姬?”李嗣昭叫了出来。田令孜面带得意,说:“听说贤侄对这女子很感兴趣,咱家特地把她买下来,以搏贤侄一乐。贤侄要是喜欢,不妨收下她。”李嗣昭一怔,“公公,这……这……”田令孜说:“难道贤侄是嫌弃她出身风尘,不愿收下她么?”李嗣昭急忙摆手,“不是,不是,只是这女子定是公公花了大价钱买的,嗣昭无功不受禄……” “贤侄客气啦!”田令孜拉着他手,显得格外亲热,说:“贤侄是李节帅的养子,这女子咱家已经收做养女,贤侄要是愿意,收她做个妾室,咱们两家不就结成姻亲了么?” “是,是。”李嗣昭连连点头。 田令孜脸上展露着胜券在握的笑容,然后把一双狭长的眼睛看向厅中的舞女,发出一声轻喝,“还愣着做什么,继续跳啊!” 时候已经是戌时三刻,整座朔州都笼罩在清冷的月光之中,显得一片沉寂。自从李克用颁布宵禁令以来,一到晚上,这座晋北名城就变成了一座鬼城似的,万籁无声。谁能想到在城西一隅的一间偏僻宅邸里,竟然充满了笙箫鼓乐,欢歌热舞? 屋顶上,王羽打了个呵欠,蹑手蹑脚地沿着屋脊爬下来,然后身形一动,往黑暗里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食菜事魔(7) 通源当铺的店门紧闭着,门环上挂着木牌,上面写着歇业两个字。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一队巡逻的官差正在街上拿犯夜的人,王羽听到动静,早就闪身进了一条小巷,这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王羽吃了一惊,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光头男子面带微笑,正是数月不见的聂朗。 “聂大哥,怎么是你?”王羽叫了一声。 “小点声,”聂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声说:“跟我走吧,教主在白龙庙等你。” “他在白龙庙做什么?”王羽好奇地问。 聂朗却不回答,只是大踏步地往黑驼山方向走去,王羽跟在他身后,只见他身穿一袭白衣,上面绣着许多火焰花纹,略感古怪。两人脚程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黑驼山南麓,却见山脚下有几十人骑在马上,人人都身穿和聂朗一个样式的白衣,手中高举着火把。一人从马上跳下来,跑到聂朗跟前,说:“师兄,你可算来了。” 聂朗唔了一声,说:“庙里的和尚都收拾了么?” 那人点点头,说:“教主有令,说白龙庙的主持是他故友,让弟兄们切记不可伤害和尚们。弟兄们这才用蒙汗药将和尚们都药倒了,连同几个香客一块关到了别院。”聂朗微微颔首,说:“派几个弟兄守住山道,光明法会举行在即,不许放无关人等上山。”那人说了声:“是。”然后向山脚下的几人打了几个手势,跟着就有几人下马,手里各执一把弯刀,守住上山的路。王羽心想:“光明法会,那又是什么?看这些人一个个奇装异服,古怪的紧,这摩尼教说不得是什么邪教。说不定这法会上会请上几个女人脱光了衣服跳舞,也是有的。”想到这里,脑中竟然闪过许多绮念,不由的脸上一红。聂朗看他神情古怪,给了他一个爆栗,轻声喝道:“胡思乱想什么?” “没……没什么。”王羽忙说。 聂朗嘿嘿一笑,然后牵过一匹马,带着王羽往山道上驰去。过了一顿饭功夫,两人到了白龙庙,下了马,只见山门打开,一个长须驼背的老人迎了出来,聂朗见了他,叫了一声:“景长老。”那景长老微微颔首,转而看向王羽,面带疑惑。聂朗解释说:“这孩子是教主新收的弟子,但不是教中的人。”景长老嗯了一声,说:“那也是自己人。你带上他,跟我来吧。” 两人跟在景长老身后,走进庙门,只见前院两侧各站着几名白衣男子,个个手执兵刃,表情肃穆。接着经过前院,来到大雄宝殿,只见楼雪阳负手站在释迦摩尼的佛像前,面朝佛像,一言不发。王羽走上前去,张口就说:“朱温去见了一个太监……”话没说完,楼雪阳已经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若有若无的,缓缓地说:“田令孜做投壶之戏,从酉时至戌时,共投箭一百零三支,中十六支,是这样么?”王羽吃了一惊,心想:“这老猪狗,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不由问道:“难道太监里也有你的人,那……那你还让我跟踪朱温?”楼雪阳笑而不答,王羽还要再问,聂朗已经向他连使眼色,示意他停口,然后又将他带到偏殿里去。 到了偏殿,只见两个人坐在桌前,一个是形相清癯的老人,另一个人却用罗纱遮住了脸,看不清样貌,看体态大约是个中年妇人。那老人向聂朗和王羽看了过来,王羽只觉他气势逼人,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聂朗伸手扶住他,向那老人说:“司徒护法,你早到了么?”那老人点点头,说:“傍晚就到了,在这庙里看了会儿佛经,不知不觉间就到深夜了。你是贝长老的弟子吧?” “是,晚辈是贝长老座下第四个弟子。”聂朗毕恭毕敬地说,然后指着王羽说:“这位是教主新收的弟子。” 司徒护法眼睛一亮,向王羽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说了声:“好,好。” 聂朗又看向桌前那个妇人,问:“这位是?” 那妇人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点头示意。司徒护法说:“这位是教中的老人,你没见过的。”聂朗哦了一声,也向那妇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罄响,司徒护法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了声:“出去吧。”说着走出偏殿,那妇人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聂朗带着王羽跟在他身后,再次走入大雄宝殿,只见大门大开着,陆陆续续走进来许多人,大多数都是身穿白衣,也有少数几个是穿黑衣的,都在大殿内分列站定。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气氛沉闷无比。 聂朗带着王羽站到人群中间,良久,只听佛像前的楼雪阳轻轻叹气,说:“此处是大雄宝殿,诸君可知大雄二字何解?”伸出手拨弄着香烛上的火苗,随即又说:“释迦摩尼佛具大能力,能降服阴魔、死魔、烦恼魔、第六天魔王四魔,是故尊号大雄。释家有大雄,我教亦有察宛,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无上至真、摩尼光佛,此之谓四寂法身。”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大殿里的摩尼教徒都昂起头,齐声朗诵着。王羽听他们异口同声,仿佛练习过无数遍一样,为免尴尬,也张着嘴喊了几句。楼雪阳回过身,目光在教徒身上一一扫过,接着说:“自会昌法难以来,大云光明寺被毁,本教前辈历代以来筚路蓝缕、呕心沥血创下的基业几乎毁于一旦。仰赖诸君和衷共济,才得艰难维系。雪阳不肖,忝居教主之位,一身却陷于囹圄十余载,在此危难之际,未曾为我教尽过些许之力,以致如今教众分崩离析,教徒多遭荼毒,尸位素餐,实在……实在无颜再坐这个教主之位。” “教主……教主……”殿里的教徒都叫了起来,有些眼含热泪,有些甚至已经泣不成声。 “教主,”王羽看到先前那个景长老走上前,扶着楼雪阳,摇着头说:“言重啦!” 楼雪阳看着他,苦笑一声,说:“景昹,这些年,你也老啦!记得当年在陇州时,你还是满头青丝,如今也白发婆娑啦。这些年……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楼雪阳说着已是眼眶泛红。景长老声音哽咽,又喊了一声:“教主……” “好啦,”楼雪阳柔声说:“两个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哭哭啼啼的,没的让人笑话。”楼雪阳举起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忽然之间,脸色竟变的严肃起来,“本座此次召开光明法会,首要为的是处理教中一件旧事,景长老,你来说吧。”楼雪阳把目光看向景长老,景长老轻轻咳了一声,转身面向大殿里的教徒,“咸通六年,官军围剿陇州分坛,本教兄弟死伤不计其数,就连楼教主也被官军所擒,这事诸君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教众中有人喊了起来,“这是我教的奇耻大辱,属下没有一日敢忘。” “好,好,”景长老点着头,忽然脸色一变,声音也变的严厉起来,“可有一件事,诸君想过没有,陇州分坛的位置何等隐蔽,官军是怎么探查到的?” “是啊,陇州分坛地处深山密林之中,官军是怎么知道确切位置的?”教徒中有人说。 “难道是有人告密?”另一个人说。 这时候,殿里原本沉默的教众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景长老摆着手,示意众人噤声,然后沉着脸,大声说:“不错,正是有人告密,将陇州分坛的位置以密信的方式告知了我教的一个大对头。” “是谁!是谁?”教众纷纷叫了起来。 这时,楼雪阳缓缓上前几步,目光盯着殿中靠左的方向,说了声:“谢护法,请你出列。”跟着,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经走出了一个人,这人体态肥胖,面泛红光,望之和蔼可亲,犹如佛陀降世一般,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还未开口说话,众人的目光已经尽数落在他身上。 楼雪阳看着他,神色冷漠,淡淡地说:“谢护法,久违了。陇州一别,匆匆十余年,你的样貌还如昔日一般。”谢护法笑着说:“楼护法……不,现如今你已经是教主了,教主同样强健如昔,就是头发有些白了。”楼雪阳嘿的一声,叹气说:“老态龙钟喽,不能与谢护法相比。谢护法小我两岁,今年也已经六十有一,看上去倒像是正当盛年一般,是否有什么保养之道啊?”楼雪阳眼睛紧紧盯着他,但语气平淡,却像是唠家常一般。 “论养生之道,教主原本比我精通。”谢护法脸上仍是望之可亲的笑容。 楼雪阳脸上却是似笑非笑,接着说:“听说谢护法在鄜州日日喝酒吃肉,是否真有其事啊?” 大殿里一时喧哗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半是惊讶半是忿怒的神色。王羽见状略感讶异,心想:“难道这个教跟和尚们一样,不许喝酒吃肉么?”这时,又听谢护法哈哈两声,答道:“教主日理万机,竟连这些小事也要打听么?”他这么说,显然已经是自承其事了。 “谢曜!”景长老叫了起来,“本教戒律第一条就是菜食,你身为护法,竟然明知故犯。可恨面上毫无惭色,实在猖狂之极。” “冤枉啊!”谢曜看着景长老,脸上笑意未减,“要说喝酒吃肉是犯了我教戒律,教中犯戒的可不止我老谢一个。” “还有谁?你说。”景长老瞪大了眼睛。 “当年在长安市楼,我跟本教另一位护法一块去喝花酒,”谢曜说:“花酒都喝了,吃肉就更加不在话下了。” “是哪个护法?姓甚名谁?你说清楚了。”景长老已经气的浑身发抖。 “那位护法嘛……”谢曜嘻嘻一笑,说:“那位护法姓楼,单名一个奕字,后来蒙前任石教主赐名雪阳。” “你……你大胆……”景长老大声叫着,脸上却显得颇为尴尬,只得转头看向楼雪阳,楼雪阳却没否认,只是淡淡地说:“饮酒吃肉,虽然触犯戒律,终归只是小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他缓缓地将信拆封,说:“这是当年那个告密之人写给本教对头的信,景长老,你来读吧。”景长老叹了口气,接过信,读道:“泫衍吾兄亲启,一别经年,殊深驰系,自石氏去后……” “中间的不用读了,直接读最后一句吧。”楼雪阳打断说。 “宜别图之,以齐大事。”景长老读道。 “可有署名么?”楼雪阳问。 “没有,”景长老回答:“落尾只写了弟再拜三字……只是……只是这字迹看着有些眼熟,这……这似乎是褚体……”景长老沉吟着,忽然看向谢曜,冷冷地说:“谢护法,我记得你的书法,学的就是褚遂良吧。” “笑话,”谢曜哈了一声,说:“我教弟子学褚遂良的所在多有,哪止我老谢一人。我记得司徒护法同样甚喜褚遂良,时常临摹雁塔圣教序,是这样么,司徒旻?”谢曜已把目光看向护法司徒旻,司徒旻却没有接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楼雪阳。楼雪阳这时缓缓踱着,一边说:“以齐大事,以齐大事,语义似乎不通,该当是以济大事才对。这是那位告密之人写给本教的大对头道士裴玄衍的书信。当年本座的弟子乐翼从裴玄衍取来一本阴符经集注,这封信当时就夹在书中。”楼雪阳顿了一顿,接着说:“裴玄衍的玄乃是玄奥之玄,何以会写做泫泣之泫,是笔误么?”楼雪阳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谢曜身上,忽然又说:“谢护法,还记得当年你身患重病的事么?那是会昌元年,时候是清明前的几天,那时节我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少年,刚刚入教,每日厮混在一起……” “教主好记性。”谢曜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谢护法,”楼雪阳叫了一声,继续说:“那时你因为身染重病,不能远行,就拜托我替你前去谯郡老家,为令尊扫墓。我记得那墓碑上刻着谢公玄济之墓,不孝子谢如来立。对了,入教以前,你是叫谢如来,没错吧?令尊是叫谢玄济是么?” “教主好记性。”谢曜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不孝子,不孝子,”楼雪阳喃喃地说着,“谢护法,你非但不是不孝子,实则是一位大大的孝子,孝到连书信之中,都要避你父亲的讳!”楼雪阳的声音已经愈发严厉了。 “身为人子,这是理所应当的。”谢曜苦笑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食菜事魔(8) 谢曜说完这句话,大殿里的空气再度沸腾起来,几十双愤怒的眼睛投向他,几乎要将他活撕了。但他脸上的惊怕只是一闪即逝,转而就复归平静,过了一会儿,竟然再度露出蔼然的笑容。教众们脸上虽然充满了惊骇,和对叛徒的愤恨而鄙夷,但人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真沉的住气啊!” “谢护法,这是真的么?”景长老的嘴唇颤动着。 “明尊在上,你……你从实招来吧。”同为护法的司徒旻说。 相比这两人的克制,另一名长老叶晖已经冲了上来,揪住谢曜的衣襟,用噬人的目光看着他,近乎咆哮地骂道:“狗贼!究竟……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长老,一把年纪了,斯文点。”谢曜淡淡地说,然后将叶长老推开,转头看向楼雪阳:“站了这大半天了,腿都麻了,可否让我坐下回话?” “赐座。”楼雪阳朗声说。 话音未落,一旁的叶晖已经叫了起来,“教主,这狗贼……”楼雪阳轻轻摇头,接着说:“搬张椅子过来。”一名教徒搬了椅子过来,谢如来大大咧咧地坐了,一边捶着腿,一边抬头看向楼雪阳,说:“教主不坐么?” 楼雪阳叹了口气:“自从接任教主以后,本座就再没坐过椅子了。你可知为何?” “愿闻其详。”谢曜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临危受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楼雪阳一连说了十二个字,跟着抬起头,像是对谢曜说,又像是对教众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年轻的时候,我站在下面,看着石教主高高坐在宝座上,我俩离的是那样近,却又是那样远,远到总是看不清他老人家的脸。”楼雪阳哈了一声,接着说:“那时我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他这样,高高坐在上面,低眉垂目,看着底下顶礼膜拜的教众们,好威风啊!可直到有一天,等到我真坐上这个位置,你知道是什么感受么?” “什么?”谢曜问。 “扎屁股啊!”楼雪阳摇头苦笑,“谢曜,你知道么,那宝座上是长着倒刺的,只要坐上去,就会把你扎出一屁股的血。 “奕哥儿,你说话还是像从前那样有趣。”谢曜叫着从前的称呼,眼神中带着敬慕和友爱,仿佛对着一位故友叙旧。 “人生苦短,这又是何必?”谢曜又说。 楼雪阳没接他的话,眼睛却渐渐变的犀利起来,沉默一会儿,冷冷地说:“谢如来,我只要你亲口说一句,当年向裴玄衍告密的,是不是你?” “是。”谢曜回答的干脆利落。 “好,”楼雪阳点着头,转而看向景长老,说:“景长老,你执掌本教戒律,请问叛教之罪当处什么刑罚?” “当处火刑。”景长老说。 “如果本座不同意呢?”楼雪阳问。 景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说:“如果教主想要通融,抑或是包庇,只需在心中请示明尊,无须来问我。” “本座不赞成火刑。”楼雪阳说。 景长老摇着头,没有接话。一旁的谢曜却已经笑出了声,“奕哥儿,你真这样顾念旧情?” 楼雪阳转身面向他,眼皮缓缓打开,跟着用森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随即说:“带下去,去其阳,毁其目,劓其鼻,抽其舌,断其四肢……”语气渐渐加重,最后说了四个字,“勿令其死!” 说完,大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教徒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开口说话,气氛一下子就变的有如死一般的寂静。 王羽在教徒中间站着,看到有些人已经两腿发软,全靠旁人扶住才能勉强站着。看着楼雪阳,只见他眼睛斜睨着,不知是在看向哪里。一张脸竟变的熟悉又陌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心想:“老……老猪狗,怎么变的这样狠了?” “楼雪阳,你好狠毒!”谢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你要把我做成人彘么?”正说着,忽然一拍椅子,腾空而起,一掌中宫直进,直取楼雪阳。这一下骤起发难,大殿内的教徒们惊的纷纷叫了起来。 谢曜这一掌犹如怒海狂澜,声势惊人,王羽虽然离的较远,但也觉得脸上微微刺痛。心想:“老猪狗的手下,果然都有两把刷子。”再看楼雪阳却是不动如山,只见他须发皆被掌风吹乱,但脸上还是波澜不惊,慢吞吞地伸出一掌,霎时间两掌相交,楼雪阳瘦弱的身体纹丝不动,谢曜却像只大皮球一样,反弹了出去,一下又回到了椅子上。两人这下交手只在一瞬间,教徒们的一声呼叫还没止住,就已经分出了胜负。谢曜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转眼就变的煞白,很是难看,过了半天才生生挤出一丝笑容,说:“多年不见,教主武功精进如斯,实在可喜可贺。” “你的功夫也没耽搁。”楼雪阳淡淡地回了一句,接着说了句:“带下去吧。”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教徒走上来,要去拿下谢曜。 “且慢。”谢曜说了一声,勉力站了起来,只见他身体摇晃着,有如醉汉一般,显然已经受了重伤。 “谢曜,你不束手就擒,还有什么话要说?”景长老走上前去。 “自然有话要说。”谢曜干笑着,突然吐出一口血。他扶着椅子再次坐了下去,接着嘿嘿一笑,说:“我谢如来做了叛徒不假,但也是事出有因,你们不想知道么?” “天大的理由,也掩盖不了你的罪愆。”景长老冷冷地说。 “有罪自然当罚,”谢曜咳了一声,又说:“刚才景长老说我犯戒,我说本教犯戒的不只我一人。现在又说我犯下滔天罪行,我还是那句话,犯下滔天罪行的又岂止我老谢一人。” “你说什么?”景长老脸上一怔,“谢曜,你死到临头,还要恣意攀咬么?” 谢曜摇着头,沉吟一会儿,忽然说:“景长老,你职掌本教戒律,你说是叛教的罪过大,还是谋害前任教主的罪过大?” “什么?你说清楚了?”景长老的表情更加骇异了。 谢曜这时已经转头看向楼雪阳,说:“现任教主谋害前任教主,又是什么罪过?” 这话一出,殿内登时哗然。教徒们见他再出石破天惊之语,更不知接下来会说出什么骇人听闻之事,有些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靠去。 “住口,谢曜,你胡说什么?一旁的长老叶晖已经冲了上去,给了谢曜一记耳光。谢曜脸上高高肿起,嘴角挂血,突然之间,竟然发出了耸人的笑声。 景长老走到他跟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前任石教主被人谋害不假,但至今未曾找到真凶,你何以说是楼教主谋害了他,可有证据么?”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叶长老已经叫了起来:“老景,还不明白么?这狗贼死到临头,再也无法狡辩,只好疯狗一样地乱咬,想要往教主身上泼脏水。楼教主是石教主的亲传弟子,也是石教主的妹婿,更是他亲自任命的下任教主,他有什么理由要谋害石教主?” “世途艰险,人心叵测啊!”谢曜嘿嘿笑着,然后看向楼雪阳,说:“楼教主,奕哥儿,还记得当年咱们在长安城的日子么?少年人鲜衣怒马,恣意放纵,那时的日子是多么逍遥快活。我们一起去市楼耍闹,你看上了一个女子,发誓要娶他为妻,这些事,你都还记得么?” 楼雪阳这时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愕,只是微微颔首。 “是啊,你的记性一向很好。”谢曜说:“那女子姓甚名谁,你也记得吧?”谢曜顿了一顿,目光在楼雪阳、景长老、叶晖还有司徒旻脸上扫过,接着说道:“那女子姓赵,名轻雪。” 殿内再次大哗,教徒们交头接耳,纷纷打听这个名叫赵轻雪的女子是谁。但景昹、叶晖、司徒旻脸上却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佛像下的楼雪阳。楼雪阳轻轻吁了一声,朗声对着殿内所有人说:“这位赵轻雪赵夫人,是前任石教主的夫人。” 短短一个时辰,殿内的教徒接二连三的听到令人咋舌之事,这时反而渐渐安静下来。 谢曜的目光仍然注视着楼雪阳,语气平缓地说着,“当年你爱极了这位赵轻雪赵夫人,听说她是摩尼教徒,就兴冲冲地带着我去大云光明寺,我俩从此拜入明尊门下。再后来,你知道她是石教主新过门的妻子,虽知地位悬殊,但始终难以斩断情丝,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是么?我记得那天你喝的酩酊大醉,醉了三天三夜……楼教主,当年的你可真是个痴人啊!” “不要再说了。”景长老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少年人情之所至,难免无法自拔,这也属正常。当年我们几人终日都在一起,我亲眼所见,楼教主视赵夫人如母,从未有所逾矩。”景长老顿了一顿,接着说:“我只问你,你说是楼教主害死了石教主,可有真凭实据么?” 谢曜没有接话,反而看着他,问道“景长老,假若是你爱煞了一个女子,偏偏这女子已经嫁做人妇,而且这女子的丈夫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要怎样做才好呢?”谢曜故作沉吟,接着说:“如果是我,定要千方百计地害死这上司,然后坐上他的位置,最后再将美人纳入怀中……” “以己度人。”景长老哼了一声。 “谢护法,”一旁沉默着的司徒旻终于开口了,“当年石教主为人所害,经验尸查明,实是被砒霜毒死。但他身为教主,日常饮食一向都有专人负责,而且进食之前都有人为他先行尝过,敢问下毒之人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害了他,你知道么?” “不错,”一旁沉吟着的长老叶晖也开口了,“我记得石教主去世之前一年已经身染恶疾,卧床不起,由贝长老、赵夫人、秦晃秦护法、还有石教主的胞妹,也就是现任楼教主的夫人石氏轮流侍疾,所以查出石教主是为人所害之后,以这四人的嫌疑最大。当时秦护法自戕以证清白,所以他的嫌疑已经被排除。石氏是石教主亲生的妹妹,骨肉至亲,更无嫌隙,要说是石氏害了石教主,这也绝无可能。至于贝长老……” “荒唐!”景长老大声说,“如果是贝长老谋害石教主,无非是为了教主之位。但贝长老当时在教中资历最深,早就已经贵为平等王。第五代司徒教主本来就属意他为下任教主,他婉拒之后才让给了石教主,要说他为了教主之位谋害石教主,我景昹一百个不信。” “那么剩下的就是赵夫人了。”叶晖说。 “赵夫人与石教主伉俪情深,人所共知,怎么会无缘无故下此毒手?”司徒旻说:“赵夫人的为人咱们老一辈人都是熟知的,她虽为女子,但襟怀坦荡,大有君子之风。而且蕙心纨质,性情和顺,就算对街头乞儿、甚至泼皮无赖都从无一句恶语相向。要说是她暗害石教主,我司徒旻更是一千个不相信。” “一千个不相信,你怎么不说一万个?”谢曜突然说,“司徒护法,你就这样肯定么?” “对。”司徒旻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不妨听听我的看法,”谢曜指着楼雪阳说:“咱们这位楼教主,虽然如今看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知有多少女子对他侧目。他苦恋着赵夫人,一番死缠烂打之下,赵夫人会否动心?最终恋奸情热,在他的教唆之下,干出谋杀亲夫的勾当?” “无稽之谈。”司徒旻回答了四个字,又说:“如你所说,楼教主之所以要谋害石教主,一是为了赵夫人,二是为了教主之位。但众所周知,当时贝长老尚在,教中资历比他老,地位比他高的也大有人在,楼教主当时只是十二护法之一,他怎知石教主死后,教主之位就一定会落在他头上?” “是啊,”谢曜嘿嘿一笑,“你司徒旻是第五代司徒教主之子,论起教主之位,你原比他楼雪阳有资格的多。” “不用你来挑拨离间,”司徒旻轻哼了一声,“教主又不是皇帝,难道也讲究父子传承。自我教创教以来,教主之位一向是有德者居之,论武功,论威望,论眼光见识,楼教主都远胜于我,他做教主,我司徒旻本就是心服口服的。” “好一个心服口服,”谢曜冷笑了一声,“正如你说的,当时对他楼雪阳心服口服的又何止你一个人。你说当时贝长老尚在,但他无意教主之位也是人所周知的。你说教中资历威望比楼雪阳高的大有人在,可这些人当时哪一个在陇州。自从法难之后,教中人才凋零,四大长老里只有一个贝雪宫硕果仅存,十二护法中有十个都外调各地分坛,陇州只剩下他楼雪阳和秦晃,但只要石教主一死,在他榻前侍疾的秦晃首当其冲就成了谋害教主的嫌犯,教主之位哪还轮的上他?还有景昹和叶晖,这两人当时连护法都不是,只不过是他楼雪阳的马前卒,是楼雪阳做了教主之后才将他们越级升做长老,又怎能与他争夺教主之位。司徒旻,我言尽于此,你还是一千个不信,一万个不信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食菜事魔 (9) 谢曜掷地有声的说完,殿内再度变的嘈杂起来。他这番话虽然不是有凭有据,但所说之事又似乎若合符节,有些人心中已经在想,“难道他说的竟是真的?” “精彩!”从刚才起就沉默不语的楼雪阳开口说,面对殿中几十双质疑的眼睛,他脸上仍是这样泰然自若,他缓缓踱着,一边说:“谢曜,这么多年了,你这颠倒黑白,歪曲是非的本事可是一点都没退步。当年市楼一见,我固然对赵夫人心生仰慕,你又何尝不是一见倾心。你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终究也逃不过身边人的眼睛。得知他是石教主夫人那天,我喝的酩酊大醉,你也同样是烂醉如泥,是不是这样?”谢曜脸上惨然一笑,没等他说话,楼雪阳接着又说,“你说当年陇州只有我一人有资格争夺教主之位,这不假,可你的鄜州分坛离陇州只有八百里,快马加鞭至多两天就能到,势力也是本教十五个分坛中最大的,你难道就没有夺位的机会?要不是贝长老深图远虑,早在十天前就传信虢州、濠州两位分坛主,让他们带领教众在华亭一带拱卫,石教主又在临终前将教主之位传给我,现在的教主姓楼姓谢还得分两说。再者,你说我撺掇赵夫人下毒害死了石教主,更加是荒唐可笑。当时石教主已经身染重病,我楼雪阳要想杀他,自有一千种方法,而且会做的干净利落,不留后患,难道竟会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么?” 楼雪阳一字一顿的说完,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虽然谢曜还没作出反应,但这番话已经说的教众脸上的疑虑大消,转而再度将目光看向谢曜。 “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谢曜干笑着,说:“就是因为这个八个字,你就杀了赵夫人是不是?” “住口!”楼雪阳还没开口,一旁的长老叶晖已经按捺不住,“石教主死后不到两天,赵夫人就在灵堂遇害。但当天楼教主与我一同处理石教主的身后事,我俩一整天都呆在一块,他哪有作案的时间?你要诬陷也得动动脑子。” “谁不知道你叶晖和他楼雪阳是穿一条裤子的,你作的证哪个会信?”谢曜冷冷地笑着,“说不定你叶晖就是同谋,也未可知?” “你……你放屁!”叶晖已经气的嗔目切齿。 “反正赵夫人已死,如今已是死无对证,随你们怎么说都成了。”谢曜看着楼雪阳,接着说:“我话已说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你泼完了脏水,就想着挺颈受戮么?哪有这么便宜?”叶晖更加怒不可遏了。 这时,楼雪阳缓缓回过头,轻哼了一声,说:“死无对证,怕也未必吧。”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从偏殿走了出来。王羽看到正是先前那个罗纱遮面的妇人,心里略感好奇。只见她款款走向大殿中央,每一步都是从容不迫,而且无比的优雅端庄。 楼雪阳向她微微颔首,她也报以点头示意,跟着就掀去了头上的面纱。与此同时,大殿里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这是一个老年的妇人,虽然众人都心知肚明,但还是忍不住惊叹于她的美貌和娴雅的气质。她的脸上满是皱纹,但这些皱纹非但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着岁月的魅力。她的五官又是那样的精致,仿佛高手匠人精心打磨出来的,眉黛青山、双瞳剪水,加上举手投足间那种优雅从容的气度,使得众人脑中都浮现出四个字——遗世独立。就连王羽也在心里暗自赞叹,“好美啊,难怪老猪狗年轻时会对她一见倾心。” “你……是你……我明明亲眼看见你下葬,怎么会……”谢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谢护法,你好。”妇人只是淡淡地说,脸上既看不见欣喜,也看不到愠怒。她说了一句,跟着转头看向景昹、叶晖、司徒旻三人。 “夫人!”叶晖叫了出来。 “赵夫人!”景长老同样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这妇人正是摩尼教前任石教主的夫人赵轻雪。 “谢曜,”楼雪阳喊了一声,接着说:“你说死无对证,现在我把人证给你请来了。” “你……你没死……”谢曜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赵夫人,他的脸上除了颓然之外,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 看着教众们震惊的脸色,楼雪阳转而对司徒旻说:“司徒护法,你来说吧。”司徒旻点点头,说:“当年赵夫人在灵堂被人用重手法打伤,几天几夜都未曾醒来,我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当时教中连遭变故,无人加以详查,竟就将她草率下葬。可谁也没有想到,夫人当时只是假死过去,并未真正亡故。后来她在棺中苏醒,若非遇上一对盗墓贼,咱们怕是要铸成大错了……” “是了,”景长老唔了一声,“要是寻常人家,亲人亡故之后都得停尸七日,方能盖棺。虽是风俗,然亦是为了避免这过世之人只是假死。然而本教却没有这样的习俗,故而夫人“死”后三天就已经盖棺落葬。”景长老顿了一顿,又看向赵夫人,问:“那么后来呢,这么多年夫人到底去哪了?” “夫人,可以说么?”司徒旻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赵夫人。 “说吧。”赵夫人点点头。 得到首肯,司徒旻才接着往下说,“那对“摸金校尉”本来只是为了盗墓,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救了夫人一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当时这两个贼人既怕事情败露,又不敢动手杀人,只得从盗墓贼变做人贩子,将夫人卖给一个西域来的大贾。后来夫人被这大贾掳去西域,这么多年一直被拘禁在碎叶城。要不是这次我从波斯回来,途径碎叶城,巧遇夫人,只怕夫人今生都难回故土了。” “这些天杀的贼子!”一旁的叶晖已经听的义愤填膺。 “不是,”赵夫人微微摇着头,“无论如何,那两个人毕竟救了我的命。所以要卖了我,也只是生活所迫,并没有大的过错。那位大贾,也就是我后来的丈夫,他也一直对我很好,司徒护法,你不该伤了他。” “是,是我的过失。”司徒旻说。 “夫人,当年到底是谁打伤了你,你看清楚了么?”一直默默听着的楼雪阳终于开口了。 赵夫人缓缓地把头转向谢曜,脸上同时露出失望和悲戚的表情,“谢护法,是你打伤了我是不是?当时天很黑,我看不清你的脸,但你的声音我永远不会忘记。” “是我。”谢曜脸上苦笑着。 “不要紧,我不怪你伤了我。也许是我有什么过失,又或许你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赵夫人淡淡地说,接着叹了一口气,“可你不该害死了先夫。先夫是个好人,天底下最好的人,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的。我想他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赵夫人把头转向殿内的释迦摩尼佛像,接着说:“佛家说,扫地恐伤蝼蚁命,蝼蚁的性命尚且可贵,何况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谢护法,午夜梦回,你难道不曾惊醒么?” 赵夫人轻轻说着,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一丝怨恨,虽然如此,听在谢曜耳中,句句字字却都像一把利剑,让他面如死灰。谢曜沉默着,半响,终于开口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他怀着的还是我心心念念,却又不可得的人。”谢曜说着,脸上竟然渐渐红了起来,“嘿嘿,”他干笑了一声,“这把年纪了,说这些倒真有些害臊,夫人啊,我总归比从前有勇气的多了,是不是?” “无耻,无耻,”叶晖一口唾沫吐在谢曜脸上,“狗贼,明明是你毒害了石教主,怎么竟敢贼喊捉贼,血口喷人……”叶晖说着已经挽起了袖子,要一拳打去,楼雪阳伸手拦住,对他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楼雪阳看向谢曜,“事到如今本座只想知道,你是怎样下毒谋害了石教主?当年我夫人日夜在石教主跟前侍奉,她是用毒的行家,怎么竟会发现不了区区的砒霜?这个疑惑在我心头已经十数年,谢护法,你能为我解答么?” “说来惭愧!”谢曜苦笑着,“一两银子,我只花了一两银子。楼教主,你很聪明,你比石天明聪明多了。你可知石天明石教主日日高坐在那教主的宝座上,被那座上长出的倒刺扎出了严重的痔瘘。我就用了一两银子,买通了教中一个老婆子,让她将石教主如厕用的厕筹换成了砒霜水浸过的……嘿嘿……一两银子……一两银子……”谢曜说到这里,苦笑已经变作了近乎癫狂的尖笑。 殿内再次变的鸦雀无声,人人脸上走马灯般地闪过鄙夷、恐惧、愤恨、悲痛,但更多的还是惊骇,谁能想到,一代教主,高高在上,手眼通天的人物,竟然死于这样卑鄙龌龊的计谋之中。这些人中有些人自恃武功高强,有些人自以为足智多谋、可无论心机智谋多么了得,谁又能防的住这样卑劣肮脏的手段。防不胜防啊,众人都在心里想,以后千万不可轻易得罪人,因为哪怕对方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如蝼蚁一般弱小,若是真下苦心,几十年如一日地想要算计你,你真能防的住么? 真相大白了,楼雪阳看着此时已经如颠如狂的谢曜,皱起了眉头,说了声:“带下去吧。”两个教徒听到示下,上前将谢曜连人带椅地拖走了。楼雪阳又对赵夫人柔声说:“夫人,多谢你了,你也下去歇息吧。”赵夫人轻轻颔首,走回了偏殿。 “搬把椅子来。”沉默一会儿,楼雪阳突然说。 “教……教主……”景长老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你也怕我得痔瘘么?”楼雪阳摇头苦笑。 “不……不是,”景长老吞吞吐吐地说,“快,快去搬椅子。” 两个教徒听命搬了椅子过来,放在大殿中央。 “司徒护法,请坐。”楼雪阳对司徒旻说。 “教主在上,属下不敢坐。”司徒旻作了一揖。 “让你坐你就坐。”楼雪阳说。 司徒旻只好去椅子上坐下,楼雪阳接着说:“司徒护法,你当的起这一坐。本座听说你千里迢迢远赴波斯,钻研我教典籍,尤其是中土已经轶失多年的二宗经,并耗费三年时光写出一本《二宗经论释》,实在是劳苦功高。” “只是一本荟要而已,属下见解浅陋,不值一哂。”司徒旻说。 “《二宗经》艰深晦涩,尤其又是用波斯文字写成,光是荟要已经是了不起了。”楼雪阳赞许地说,又问:“可带在身上么?” “带了。”司徒旻点头说,跟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恭恭敬敬地递上。楼雪阳接在手中,轻轻地啊了一声,说:“光是荟要就已经这样厚了?广博深奥,广博深奥,实在难以想象。”跟着打开书册,慢慢看了起来。过了半响,又发出赞叹之声,说:“好,好,精深微妙,读来却又朗朗上口,老妪可解,十分利于传播。”接着又翻了几页,脸上愈发欣喜起来,“唔,文采斐然,司徒护法,你就是去考个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 “教主谬赞。”司徒旻面带谦色。 “哪里是谬赞?”楼雪阳将书合上,微笑着说:“人都说摩尼教中卧虎藏龙,但论起对教义的精研参悟,教中无人及的上你司徒旻,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跟着上前几步,将书递给景长老,说:“命人将这部书抄写个几十份,先下发到各个分坛,凡我摩尼弟子,人人都要读,而且是精读,直到会背诵为止。”沉吟一会儿,又说:“人生快事,莫过于著书立作。孔孟身故千年,《论语》、《孟子》至今传诵。且看秦皇汉武,权柄一时之重,岂有只言片语留待后人乎?” “教主所言极是。”景长老接过书,附和说。 “司徒护法于我摩尼教,正如玄奘之于释教。”楼雪阳顿了顿,语调一转,又说:“然我教教徒众多,有高见卓识者当不止司徒护法一人,景长老……” “是。”景长老应了一声。 楼雪阳说:“听说我教有一位李坛主,也是贤达之士,虽然不像司徒护法一样远赴波斯,求取真经,然而对中土摩尼教研究之深,却也无人能出其右,”说着将目光看向殿内的教众,朗声说:“哪一位是李坛主?” “属下在。”一个青袍汉子站了出来,“属下南阳分坛坛主李胘参见教主。” “李胘……李胘……”楼雪阳沉吟着,“我记得你,记得当年你就写过一本《摩尼新证》,因为见解颇见浅陋,又有颇多邪见,本座曾严厉批评过你。怎么,时隔十余年,又有佳作了?” “属下近年写了一本《摩尼源义考》。”李胘回答。 楼雪阳唔了一声,这时,景长老已经凑了上来,低声说:“这本书近年在教中很是流行。” “难得,难得,”楼雪阳连连点头,又对李胘说:“可有随身携带么?” “回教主,属下带了一本。”李胘说着,从身上拿出一本书册,却是薄薄的一本,先递给景长老,景长老又传到楼雪阳手中。楼雪阳信手翻着,脸色竟变的渐渐阴沉起来,突然之间就大声喝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行文粗鄙,词不达意不说,竟还有这样多的谬误!”转头瞪着李胘,冷冷地说:“我问你,你在书中写道,本教源于北魏时的弥勒大乘教,杂糅道家、净土宗、波斯摩尼教各教教义,教徒并为结社,尊张角为祖,且又假托佛教之名,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如此罢了!”李胘回答。 “放屁!”楼雪阳破口大骂,“简直是异端邪说,离经叛道。”转头看向景长老,气冲冲地说:“景昹,你是戒律长老,自贝长老死后,你又兼领传教长老之职,竟然任由这种邪说在教众中间流传么?怪不得我教如今人心背离,原来都是因这本邪书之故!” 景长老还没回话,李胘已经挺胸抬头,大声说:“敢问教主,属下哪一句话写错了?” “通篇尽是不尽不实之言,你还敢问是哪一句写错了。”楼雪阳瞪大了眼睛,“自摩尼创立二宗三际论以来,我教教义本就与佛家有相似之处,如何能说是假托佛教之名?我教自波斯传入回纥,又从回纥传入中土,这都是有据可考的,又如何能说是传自弥勒大乘教?还有你后面所书种种,竟多有黄老之说,不但悖离我教教义,实已入形而上的魔障!这些不是异端邪说又是什么?” “教主息怒,教主息怒,”眼见楼雪阳已经气的满脸通红,景长老忙说:“李坛主年纪尚轻,这些年我教教众又分散各地活动,难免对教义有所轻疏。” 楼雪阳哼了一声,脸色渐缓,对李胘说:“看在景长老面上,本座今天就原宥了你。只一件,你回去之后,将这本邪书从头到尾改过,改到本座满意为止,知道了么?” “属下不知从何改起?”李胘大声说。 “好,好,好,”楼雪阳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本座却没想到,我教之中竟然有这样的硬颈之人。十几年前是这样,十几年后还是这样,你要学刘禹锡行桃千树之故事,本座却不是种桃道士。你这样不知悔改,本座也不必再给你机会,来人,带下去杀了。” “教主!请教主收回成命。”景长老已经跪在地上,“李坛主不能杀啊!他为我教立下过大功,前些年官军围剿南阳分坛,是他只身一人殿后,掩护众兄弟撤退。他身中数十刀,险些就死了,好不容易才活转过来。教主今日要杀了他,难道就不怕兄弟们寒心么?这么多年,李坛主从未犯过大错,只是脾气倔了点,教主就这样杀了他,这是不教而诛!” “本座已经说的口干舌燥,这还叫不教而诛么?”楼雪阳冷冷地说。 “教主!教主!”殿内已经跪倒了一大片。 楼雪阳沉默着,半响,说:“好,既然众位兄弟求情,本座就权且饶他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免去李胘南阳分坛坛主之位,以散播邪说之罪重打八十鞭,以观后效。南阳分坛坛主之位由副坛主冯胜暂代。” “谢教主。”李胘大声说。 沉默一会儿,楼雪阳再次转向释迦摩尼的佛像,接着说:“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立家立国之本,也是我教立教之本。护法司徒旻,你为我教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本座无有不允。” “属下别无所求,”司徒旻说:“教主只需赐我一间陋室,再在教中挑选几个通晓波斯文字的兄弟,助我完成二宗经原经的译制,属下就心满意足了。” “仅此而已?”楼雪阳唔了一声,又说:“这还不够。自贝长老过世之后,本教平等王的位置尚且空着。着护法司徒旻升任我教平等王,兼领传教长老一职。”顿了一顿,接着说:“本座这些年虽然不在教中,但教中之事景长老悉已告知。聂朗自不必说,他是贝长老座下佳弟子,屡次为本教立下大功,就升他做十二护法之一。林祁、胡不望两位兄弟,亦是我教年轻一辈的翘楚,唔,就升胡不望为鄜州分坛坛主,林祁为汴州分坛坛主,这样可好?”楼雪阳说着,将目光看向景昹、叶晖两位长老。 “教主英明。”景昹、叶晖齐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食菜事魔(10) 东方渐白,光明法会结束之后,教众们陆续下山,除了景长老和司徒护法还在门外等候之外,偌大的大雄宝殿里只剩下楼雪阳和王羽两人。 “跟我来吧。”楼雪阳对王羽说。 王羽跟着他走进偏殿,却见赵夫人还留在里面,未曾离开。她手里捧着那本《二宗经论释》,在灯前静静读着,听到有人进来,这才转过头,先望了楼雪阳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王羽,微笑着说:“这是你新收的弟子么?” “是。”楼雪阳应了一句。 “真像小满啊。”赵夫人说:“我记得从前他也是这样黑黑瘦瘦的,却跟你们两夫妻一点也不像。” “是。”楼雪阳点着头。 “二十年了,”赵夫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也没见过么?” “是,”楼雪阳沉吟着,“自从那年师傅仙去,我和内子大吵了一架,她就带着小满走了,再也没回来。” “雨儿的性子就是这样,这世上除了先夫之外,最了解她的人怕就是我了。”赵夫人怔怔出神,似乎在回想往事,“可你这个做丈夫的确一点也不懂她,石经雨,石经雨,其实她一点也经不起风雨。” “是我对不住她。”楼雪阳低着头说,他满脸怅然,与刚才在大殿里从容果断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了。 “谁也没对不起谁。”赵夫人用宽慰的语气说,“只是两个性情不合的人走到了一起,难免琴瑟不调。” “师娘!”楼雪阳涩声喊道。 “师娘,师娘,”赵夫人喃喃地说:“阿奕,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我师娘了。你师傅从前常说,这个阿奕啊,眼里没有师傅,只有师娘,其实以你师傅的睿智,怎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始终不说破罢了。他心胸是这样开阔,从不觉得这是什么过错,我……我也是一样的。”赵夫人看着楼雪阳,清亮的眼睛此时竟然有些迷离,“其实……其实你对我的心意,我又何尝不明白。” “师娘,别再说了。”楼雪阳长叹一口气,嘶声说道:“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以前的阿奕没有,后来的楼雪阳同样没有。” “你当然没有,”赵夫人柔声说:“你敬我爱我,从来都是发自肺腑,又有什么错了?我们都到了这把年纪了,其他的没有,面皮倒是比年轻时厚的多了。你大大方方地说了,我痛痛快快地听着,又有什么不好?” 楼雪阳没有说话,他缓缓走了进去,在赵夫人对面坐了,他低着头,刻意回避着赵夫人的目光,两人都是默不作声。 一旁的王羽看着两人,既插不上话,又不敢离开,不由觉得有些窘迫,心里却在想:“老猪狗还真是个有故事的人。” “师娘,你从来都是这样善良,”沉默半响,楼雪阳再度开口了,“所以当年你明知道是谢曜害了师傅,却一点都不跟旁人提起,是这样么?” “我又不是圣人,”赵夫人轻轻哈了一声,接着说:“那天夜里,我在灵堂守灵,谢曜似乎喝醉了,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把什么都说了。灵堂里太暗了,他没看见我,我也只听到他的声音,我冲上去,要看清他的脸,混乱中他就打了我一掌,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赵夫人顿了一顿,又说:“其实早年间我也恨透了他,可是人被困在异国他乡,再恨又有什么办法。后来慢慢的,一切就都淡下来了,二十年,七千两百多天,什么不能被时间消灭。倒是你,过了这么多年,身上的戾气反倒比从前更重了。” “师娘教训的是。”六十多岁的楼雪阳此时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说。 “别这样生分。”赵夫人说:“我们也有过无话不说的日子,那是法难之后,我和你师傅走散了,是你护着我一路逃到了陇州。路上我害了一场大病,差点就要死了,你就不停地跟我说话,从你小时候说到长大成人,从江湖轶事说到乡野趣闻,那时我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能说会道。” “师……轻雪……”楼雪阳抬起头,欲言又止。 赵夫人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有什么打算,”楼雪阳转移了话题,“是回碎叶还是留在中土,如果你要回碎叶,我就派人一路护送你回去。如果要留在中土,我们……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你还是我的师娘。” “再也不是了,”赵夫人叹了口气,“我已经改嫁了。” “是。”楼雪阳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再次低下头。 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景长老走了进来,对楼雪阳说:“教主,咱们该动身了。” “好。”楼雪阳点头说,他站起身,最后看了赵夫人一眼,等他转过头,神情已经变的严峻。 “走吧。”楼雪阳说,语气竟是十分坚定。 走出山门,一:“听我的吩咐去投鸦军,有朝一日,我会再来找你的。”楼雪阳顿了一顿,又说:“我从前收过一名弟子,他叫乐翼,他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你也不会让我失望,是么?” “是……是吧。”王羽抬起头。 “好,很好。”楼雪阳摸着他的脑袋,面带微笑,半响,突然说:“看你后面,是谁来了?” 王羽啊了一声,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等他再次回过头,楼雪阳已经不见了。 “老猪狗,你这个骗子!”王羽大声叫着。 一群鸟从树林里飞了出来,越飞越高,最终化成几个小点。王羽呆呆地坐在山道上,目视远方,心里竟变得空落落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天是二月廿九,王羽突然想起来,这是自己的诞辰。过了今天,自己就又大了一岁。 “也许,这就是长大的滋味吧。”王羽心想。 “师傅……”王羽看着山脚下牢城营的方向,喃喃地说了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风起河朔 (1) 清晨时分,角声大作,一支人马分两列驰出朔州城门,往南进发。安休休策马置身其间,呆呆看向前方飘动的皂色大纛,心情既兴奋又焦虑。这年安休休二十八岁,投身鸦军的第十个年头,终于从一介小卒做到了游骑将军。投军时间日长,使他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遇事深思的青年将领,人心的浮动,战事的一触即发,主上的不可琢磨,这些都是他不安的理由。 “老安,在想什么?”同为游骑的薛阿檀追了上来,与他并排而行。 “老薛,你说奇不奇怪,”安休休说:“十三太保差不多都到齐了,怎的独缺了二太保李嗣昭。自从三日前节帅定下这比箭夺帅之约,我心里就有些纳罕了,鸦军不是一直由李嗣昭统帅么,还要夺什么?”一旁的薛阿檀嘿了一声,笑着说:“咱们投身行伍,平日要管住嘴巴是不错,可哪个要你管住眼睛耳朵,做瞎子聋子了?李嗣昭的事,军中早就传开了,你竟然不知道么?” “小弟孤陋寡闻,哪里跟哥哥这般消息灵通。”安休休说。 “你不是孤陋寡闻,你只是本分罢了。”薛阿檀拉紧了缰绳,转头说:“不该打听的就不去打听,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短处。”顿了一顿,又说:“你有所不知,李嗣昭因为与京里来的那个太监过从甚密,已被节帅免了职,罚他在家里面壁思过,又怎能再争夺这个先锋的位置?” “什么时候的事?”安休休略感讶异。 “就在前天,”薛阿檀说,“当晚李嗣昭进出那个姓田的太监的宅子,与他密谈了两个时辰,让节帅派出的哨探看见了。” “前天的事,这么快就传开了?” “这就是汉人常说的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薛阿檀两腿往马肚子上一夹,接着说:“如此一来,十三太保为了这个先锋之位争的是不可开交,你说,要你是节帅,该怎样决断?”安休休沉吟一会儿,说:“李嗣源是老大,也熟悉军务,要是选他,难道还不能服众么?”薛阿檀干笑一声,说:“你是跟过李嗣源的,他是何等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他心思向来都是十三太保里最重的,一贯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么大的烫手山芋,你想他会接么?” “的确是烫手的山芋啊,”安休休叹了口气,说:“出征在即,这一赢仗打赢了还好说,要是打输了,这个先锋首当其冲,只怕是很难翻身了。而且又得罪了李嗣昭……”安休休陷入了沉思,胯下的骏马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了道路,半响,他抬起头,“几年不打仗了,这些为将为帅的无心战事,每天都想着勾心斗角,这样下去,鸦军还是从前的鸦军么?”薛阿檀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节帅本来是属意李存孝的……” “那个牧羊子?”安休休啊了一声,“倒是听说这人勇武过人,可他从未带过兵,先锋的位置事关重大,他能行么?” “是啊,”薛阿檀脸上微微一笑,“你这话说的跟康君利一模一样。”安休休问:“康君利也这样说?”薛阿檀说:“你也知道,从前咱们鸦军出征,都是节帅亲冒矢石,带头冲锋的。可现在他年纪大了,就想着坐镇后方,让年轻一辈去前方拼杀。李嗣昭被免职之后,他首先就想到了李存孝,但康君利头一个就出来反对,说了你刚才这番话。于是节帅就说:‘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带兵打仗,总是要历练的。存孝的武功,在你们众兄弟中间是拔尖的,我看他当的起这个先锋。’康君利还是不服气,说:“要是力气大就能做先锋,咱们府里养的那只黑熊力气最大,不如让它来当好了。不说军中卧虎藏龙,就是咱们十三太保中,武功胜过存孝的也不是没有……” “这康君利言下之意,莫不是说自己的武功胜过李存孝了?”安休休说。 “那倒不是,”薛阿檀说:“康君利当时说:‘军中的武艺,首重骑射,骑自不必多说了,大家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骑术皆精。十三太保各有所长,论运筹帷幄,计谋韬略,首推大哥。论行军布阵,指挥调度,则是二哥。再说武艺,论枪法棍棒,十一哥的史家枪法无人能及,论刀法,则是五哥的振武刀法,其余兄弟们的武功亦各有千秋。可要说到这个射字,四哥的箭术已得到义父的真传,军中人人叹服。所以要是以骑射定这个先锋之位,我推举四哥。” “谁不知道康君利和李存信是穿一条裤子的,”安休休哼了一声,“他不好意思直接推举自己,就推了李存信出来,说不定这番话就是李存信教的。”薛阿檀笑了笑,接着说:当时节帅听了这番话,就说:‘谁会行军打仗,也不好拿出来较量。以箭术来择将,也没什么不可。存信的箭术是我手把手教的,的确是不赖。不过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胜过众人。’这样一来,他就与众将商定,定在今天围场比箭,由夺魁之人来当这个先锋。” “原来是这样。”安休休唔了一声,又说:“其实照我来说,谁来当这个先锋,都不如史都督让人信服。” “你说这句话,就是还没看清楚军中现在的形势,”薛阿檀脸色一沉,说:“我问你,史敬思是什么人?” 安休休一怔,略带纳罕地说:“白袍史敬思,军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话是什么意思?”薛阿檀哼了一声,说:“是啊,史敬思的名头这样响亮,老主公在的时候,他在鸦军中就已经甚有威信了。你说这样的人,节帅能不防着他一手么?” “我看倒不见得吧。”安休休沉吟着。 薛阿檀摇了摇头,继续说:“我再问你,史敬思的才干比起李嗣昭如何?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让 他来统领两万鸦军,同样是绰绰有余。可是到了现在,节帅为什么只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九府都督?”“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道理。”安休休一愣。 “所以啊,”薛阿檀叹了口气,“十三太保之中,咱们亲近谁都成,唯独不能走的离史敬思太近,知道了么?” “老薛,你什么时候变的这样现实了。”安休休转过头。 “不是我现实,”薛阿檀沉默一会儿,说:“咱们这些当兵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都是理所应当的,我怕的是有一天起了内讧,死在自己人手里,懂么。” 安休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时,两队人马已经依次进入朔州城南的围场。一队穿红袍,另一队则穿着绿袍,加起来大约有五六百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弓箭,似乎要举行一场大狩猎一样。先头队伍到达围场中央的时候,统帅李克用已经从马上下来,他身披黑色大氅,快步走到帅台上,转身看向台下的将领。只见他面色苍白,不时咳嗽几声,似乎身体有些不适。 “参见节帅!”众将齐声大喊。 李克用眼光扫视众人,沉声说:“都来了么?”众将喊道:“是!”李克用一摆手,说:“好,那就早些开始吧。” 这时鼓声响起,两队人马分散到围场四周,让出中间的位置。薛阿檀说:“开始了。”安休休点点头,两人一齐向中间看去,只见围场一隅置了一面箭靶,离箭靶八十步外则画着一道红线,众将骑在马上,各个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帅台上的李克用手里高高举起一枚印鉴,另一只手指向箭靶,朗声说:“能三箭射中靶心者,就来拿这个先锋印。” “末将先来。”一名身穿绿袍的将官应声出列,对着李克用一抱拳。 只见这人长须黑脸,貌甚雄武,安休休问:“是夏日新么?”薛阿檀嗯了一声,说:“这人身手不赖,咱们看看再说。” 在众人欢呼声中,夏日新腿跨一匹黑马,沿着围场绕了一圈,跟着调转马头,霎时间跑到红线的位置,搭弓拉箭,闷哼一声,一箭射出。那箭去如流星,众人转目看去,只见那箭将要射到箭靶之时,势头略偏,虽然中了,却不是红心,都发出惋惜之声。 “八十步之远,对你有些难了。”李克用颔首说。 “是。”夏日新说了一声,跟着定了定神,又射了一箭,这次却连箭靶也没能命中。夏日新面露赧色,说:“末将今天状态不佳,这第三箭也不用射了。”叹了口气,回列去了。 这时候,只听一个声音哈哈大笑,说:“夏将军这手佛门箭术可漂亮的很啊,这箭术要是用在战场上,不正是应了一句古话么。”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十二太保康君利。 “哪一句古话?”夏日心见他出声揶揄,皱起了眉头。 “上天有好生之德。”康君利笑的更响了。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夏日新这时羞愤难当,哼了一声,不再接话了。 康君利取出弓箭,骤马出列,对李克用说:“义父,让我来试试。”李克用微微一笑,说:“这比箭夺帅的主意本是你提议的,可不许给为父丢人。” “义父放心,”康君利显得成竹在胸,“儿子这几天刻苦练习,有十足的把握命中红心!”李克用听了这话,心里一喜,笑着说:“好,箭术本非你所长,就是能射中一箭,为父也很欣慰了。” “您就放心吧,儿子一定能三箭全中。”康君利拍着胸脯说,接着驱马立在红线外,微微一笑,引弓射靶,连射三箭,三箭全空。李克用差点气晕过去,大骂:“狗东西,一箭都射不中,还敢夸下海口,来人,与我推出去斩了!” 康君利三箭射空,正呆呆看着箭靶,还没反应过来。半响才惊出一声冷汗,急忙下马拜倒,语无伦次地说:“义……义父,这……这不可能……儿子平时都能射中的……定……定是这箭有问题!” “放屁,箭有什么问题?”李克用更怒了,唤过李嗣源,说:“嗣源,你射给他看!” “是!”李嗣源应了一声,搭上箭,瞄准红心,射中了两箭。李克用微微颔首,说:“这才是我李克用的儿子!”向康君利瞪了一眼,叫道:“来人,快把这不中用的东西给我推出去砍了!”话音未落,只见一人兴冲冲地跑过来,正是副将夏日新,只见他一把拉起康君利,嘿嘿一笑,说:“太保,让末将来送你上路!” 康君利在鸦军中虽然人缘不佳,毕竟是十三太保之一。众将见李克用要杀他,纷纷来劝。李克用自也不是真动了杀心,对着康君利眉头一蹙,冷冷地说:“快点滚了!”康君利如获大赦,急忙爬起来,躲到人群后头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克用脸色略缓,说:“还有谁愿意一试?” “儿子愿意试试。”一个冷冽的声音说,正是李存信。李克用唔了一声,说:“先前君利对你的箭术推崇备至,你可不要像他一样给为父丢丑啊!”李存信点点头,默不作声,腿跨一匹白驹,在箭靶百步外原地打了一个转,众人见状都吃了一惊,纷纷叫着:“百步!?” 正当众人讶异惊叹之时,李存信已经射出一箭,这一箭势头甚好,一下就射中了红心。跟着一鼓作气,又迅捷无伦地射出两箭,全都中了。 “百步神射,这才是十三太保该有的水准,”李克用眉毛一扬,“存信,你给为父争气了!” 李存信转向帅台的方向,抱了一拳,说:“多谢义父夸赞。儿子三箭全中红心,请义父赐予先锋印信。”李克用沉吟一会儿,说:“你能全中,未必别人就不能,姑且再等等看。” “是。”李存信应了一声,面无表情。 李克用环视众将,朗声说:“我儿存信已射中三箭,还有谁敢与他一较高下?”众将见李存信善射若此,实在是有百步穿杨之能,珠玉在前,谁也不敢上前献丑。李克用连问三次,竟然没有一人敢应。李克用微微颔首,说:“看来存信的确是我鸦军中第一神射手了,好,我就把这印信……”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慢慢收回印信,向人群中看去。 “我儿存孝何在?”李克用大声问。 “启禀节帅,十三太保刚才骑马出去了。”有人回答。 “存孝武功虽然极高,不过从没见过他使弓箭,想来是不会了。”李存信说:“他既然出去了,看来是不想给义父丢丑。” 李克用唔了一声,正要将先锋之印交给李存信,忽然之间,只听有人大喊:“快看,十三太保在那里!”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围场外的土坡上,李存孝驻马而立,正奋力拉开一张大弓,那张弓比他人还高了许多,所以姿势略显古怪。 “那是什么弓?”李克用问。 “启禀节帅,”有人站了出来,说:“那张弓名叫鹰怖,是当年咱们打契丹的时候,从契丹人那里缴获的。这不是普通的弓,弓弦是由一只千年大蛟的筋制成的,韧性非比寻常,类似于战场上使用的弩机,需要七八名力士同时使力才能拉开,一直弃置在武库里。” “存孝难道想在那处开弓?”七太保李嗣恩失声大叫。 “有多少步?”李克用问。 “约……约有两百步……”李嗣恩回答。 李克用哂然一笑,说:“痴儿,焉有两百步射箭之理,便纵霸王再世,温侯复生,亦不能为……”话还没说完,忽听嗡的一声,土坡上的李存孝已经一箭射出。 这一箭犹如苍龙出海,声势浩大,眨眼之间,已经飞入围场之中,引得群马仰头狂嘶,待到众人缓过神来,只见那箭靶倒在地上,红心之处已然中空,那箭却深陷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众人见了这情形,都是悚然而惊。 “存孝……存孝……真……真神人也!”李嗣恩张大了嘴巴。 李克用走下帅台,看向箭靶,说:“箭靶已废,剩下的两箭也不用射了。”对一旁的李嗣源说:“你去叫存孝过来。”李嗣源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与李存孝两骑并行而回。李存孝下了马,向李克用一拜,大声说:“存孝拜见义父!” 李克用微微颔首,目视远方,说:“昔年我随先父征讨庞勋,亲冒矢石,冲锋陷阵,军中都称我为飞虎子。我是先父的飞虎子,存孝不也正是我的飞虎子么?”顿了一顿,朗声说:“命李存孝为我军先锋,赐号飞虎将军!”说着递出先锋印信,李存孝接过来,说:“儿子领命!” 李克用将他扶起来,取过“鹰怖”弓,比划一番,说:“好弓,良弓埋没已久,今日终遇良主。这弓就赏给你了,希望它能助你阵前杀敌,建功立业。” “多谢义父。”李存孝接过弓,轻轻抚摸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风起河朔(2) “投军,要怎样才能投军?” 王羽想到了史敬思,但到了九府都督衙门一打听,才知道史敬思已经离开了朔州,不知道去了哪里。王羽走在朔州城的大街上,一脸迷茫,过了今天,就十四岁了,十四岁的少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似乎什么都能做,又似乎什么都不能做。似乎有好多事要去做,又似乎像这样浑浑噩噩的就好了。 “唉,”十三岁的最后一天,少年王羽叹了口气,心想:“要到哪里去啊?老猪狗,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街上的行人都仓皇跑了起来,几个鸦军打扮的士兵正在街上抓壮丁,一时间鸡飞狗跳。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王羽心里大喜,“这不就是一条投军的捷径么?”想到这里,他故意在士兵们前方走来走去,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无论是扮鬼脸也好,摆各种奇怪姿势也好,士兵们还是对他视若无睹,径直就走了过去。 “喂,壮丁在这里啊!”王羽大喊起来。 几个士兵回过头,好奇地打量着他,忽然大笑起来。 “哪里来的小鬼,毛还没长齐,竟敢冒充壮丁,快点滚了。” 投军无路,想做壮丁也不可得,满心沮丧的王羽就这样没头苍蝇似的逛了一天。所幸偷来的银子还没花光,衣食住行都还不愁,到了晚上,就在城里找了家客店,住了一晚。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王羽才爬起身,在客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了,叫了几个菜,正吃饭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看过去,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啊。” 康君利坐在临窗的一张桌子上,与几个军官模样的人一同饮酒。王羽怕被他认出来,难免有些麻烦,只好低下了头,默默吃饭。康君利桌边还跪着一个人,这人厮仆打扮,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正在低声啜泣着。 这是刘狍,王羽一眼就认了出来。 “康……康大爷,”刘狍嗫嚅着,“请你……请你看在小人在府中伺候多时的份上,免了小人的兵役吧。”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求我?”康君利喝着酒,半响才冷笑一声,说:“快些滚了,败了老子的酒兴,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可是……”刘狍声音发颤。 “快滚,在这里哭丧呢?”同座的一个军官面露嫌恶,“康爷的话你没听到么?你既然是自愿报名参军,哪有事后反悔的道理,把我们鸦军当成是窑子了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人……小人不是自愿……”刘狍鼓起勇气说。 “不是自愿,难道有人强迫你不成?”那军官喝道:“你这样的狗杂碎,到了战场上连屁用也没有,咱们鸦军还稀罕你不成?” “是康大成,”刘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着康君利,“他看我不顺眼,非要逼我在征兵的文契上摁手印。康大爷,小人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实在不能……不能……” “胡说八道,”康君利哼了一声,“康大成是我侄子,平日为人最是老实厚道,怎么会无缘无故强迫你?再要信口雌黄,污蔑好人,当心割了你的舌头!”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句假话。”刘狍大声说,“小人家里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母亲,要是小人去当兵去了,她就……她就没人照顾了,请康爷看小人可怜,免了小人兵役,小人今生无已为报,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康君利啐了了一口,说:“你这样的货色,来世总也不过做猪做狗,竟妄想做牛马么?你这猪狗一样的东西,能报答我什么?” 另一个军官说:“其实你不过担忧老母亲无人照料,这事也好办,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可以忠孝两全。” 刘狍问:“什么主意?” 那军官脸上一寒,说:“我派人到你家将你母亲杀了,免了你的后顾之忧,不就成了。” 刘狍大惊失色,颤声说:“这个……这个万万不可……小人……小人……”说到这里已经是涕泗横流,康君利等人见他这模样都大笑起来,那军官一脚踹在刘狍屁股上,喝了一声:“滚!” 刘狍再也不敢停留,一边哭一边连滚带爬地下楼去了。王羽看到这里,心里怒不可遏,但自忖不是康君利和那几名军官的对手,如果强行替刘狍出头,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只得会钞出门,悄悄跟在刘狍身后。 刘狍先是被康大成强迫投军,这番又受了一顿讥笑羞辱,走在街上,哭丧着脸,怔怔地像块木头一样。王羽跟在他身后,走过两条街,只见他走进一家药铺,没过多久就拎着两包药出来了。王羽追上他,一拍他肩膀,叫了声:“傻狍子!” 刘狍转过头,脸上泪痕未干,问:“你是?” 王羽笑着说:“是我啊,认不出来了么?” 刘狍将他打量一番,脸上一喜,叫道:“啊,你是羽少爷,你还在朔州?” 王羽嗯了一声,说:“刚才酒楼里的事,我都看到了。康大成欺负你,你怎么不去找史大叔,让他替你出头?” “史……史大爷……史大爷,”刘狍支支吾吾的,“他已经不在朔州了。” “你知道他去哪了么?”王羽问。 “不知道,”刘狍摇着头说,“听说昨天他替二爷求情,让老爷大骂了一顿,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朔州,不知道去哪了。” 王羽哦了一声,接着说:“我现在没地方去,能不能到你家里坐坐。” “这……好吧,”刘狍犹豫一会儿,说:“不过家里简陋,只怕不能好好招待你。” 王羽说:“没关系,我现在渴的很,只想到你家讨口水喝,成么?” 刘狍点点头说:“好。”领着王羽回了家。刚一进门,就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喊:“是狍儿回来了么?” 刘狍应了一声,跟着屋后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妪摸索着走了出来,柔声说:“辛苦了一天,累了么,锅里有张馍馍,趁热吃了吧。” 刘狍眼圈一红,对王羽说:“这是我娘。” 那老妪问:“啊,来客人了么。狍儿,快些去后院取几个鸡蛋来……” 王羽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肚子很饱,就是有些口渴。” 那老妪忙去勺了一瓢水,递了上来。她双目失明,行动不便,不免有些磕碰,刘狍急忙把水接了,说:“娘,你去歇息着吧,这里有我呢。” 那老妪点点头,说:“不要怠慢了客人。”转身进了里屋。 刘狍将水恭恭敬敬地递给王羽,说道:“羽少爷,家里没有茶叶,请你包涵。” 王羽接了水,说:“不要紧,这就很好了。”一口气把水喝了。刘狍又去灶上拿了馍馍,分了他一半,两人吃了。跟着又拿起药,对屋里说:“娘,我去煎药了。” 那老妪在里屋应了一声,他就去院子里生了炉子,开始煎药。王羽看他神情恍惚,有些不对劲,就走到跟前去看,只见刘狍一边煎药,一边呜呜哭着,又闻到那药味有些刺鼻,心里起疑,问:“这是什么药?” 刘狍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全然没注意到他在身后,吃了一惊,吞吞吐吐地说:“这是……这是给我娘治……治眼疾的方子。” 王羽心里更疑了,扶住他,说:“傻狍子,你是个老实人,不要骗我。” “羽少爷,你别再问了,”刘狍失声哭了起来,良久才说:“我老实跟你说了吧,这药是乌头。” “乌头?”王羽吃了一惊,“那不是毒药么?” “这么多分量,足够毒死两个人了。”刘狍抹去眼泪,抽抽噎噎地说:羽少爷,反正都是死,与其死在战场上,还不如让我们母子死在一块,到了黄泉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你不过是去参军罢了,为什么一定会死?”王羽好奇地问,“说不定你福大命大,还是能活着回来的。” 刘狍说:“羽少爷,你不明白。鸦军都是沙陀的子弟兵,老爷爱惜的紧。咱们这些人,说是去当兵,其实就是去给他们当替死鬼的。我那天听到老爷跟几位太保说话,说汉人的城池难攻的很,万一偷袭不成,就把新兵向牲口一样赶到前方,消耗流矢箭簇,掩护鸦军进攻。”刘狍顿了一顿,抬头看向王羽,说:“羽少爷,你说我要是去了,还能活着回来么?再说了,就算我侥幸生还,到时家里的老母恐怕早就饿死病死了。” 王羽问:“既然是这样,你可以带着你娘逃啊,何苦一定要寻死呢?” “能往哪逃呢?”刘狍叹了口气,蔫坐在地上,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带着老母亲,左右还是会死在战乱中。我娘年纪大了,做儿子的,怎么忍心让她颠沛流离,忍饥受寒。羽少爷,你不用再劝了……” 刘狍说的哀戚,王羽脸上已经动容了,他继续宽慰一番,接着说:“把药倒了,我有办法的。” “羽少爷,你有什么法子?”刘狍抬起头。 “我替你去投军。”王羽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刘狍怔住了,半响才说:“这……这怎么可以,这事跟你一点也不相干,怎么能让你替我去?你替我去当兵,等于是替我去送死,我刘狍虽然是个……是个没用的人,但也不能做这样事。” 王羽没想到刘狍看着懦弱可欺,竟然还有几分义气,这一来心里就更加坚定了,说:“你有母亲要赡养,我却是孤单一个人。你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一定会死,我身上还有点武功,去了未必会死,这……这很划算啊。”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王羽大声说:“婆婆妈妈的,你还有更好的主意么?” 刘狍看他说的斩钉截铁的,不敢再拒绝这一番好意,又说:“就是不知道冒名顶替成不成,说不好被人家识破了,咱们都得被治罪的。” 王羽沉吟一会儿,说:“不会的,他们不过就是要人丁而已,管你是谁呢?你这几天先躲躲风头,等鸦军出征之后再露面。”顿了一顿,又说:“从今天起我就是刘狍,不再叫王羽啦!就是你这个名字取得有点难听,别人听了,还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不免堕了威风。要是有朝一日我做了将军,两军交战,敌将要我报上大名,我说我叫刘狍,他说不定要笑的从马上摔下来。” 刘狍破涕为笑,说:“要羽少爷叫这个名字,真是委屈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风起河朔 (3) 转眼到了新兵报到的日子,王羽:“队正,我看这情况不大对头,这里的地势这样险要,又是雨夜,齐军怎么跟死绝了一样,人影都看不见一个。” “也许是被十三太保打怕了吧。”王羽说。但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他自小生长在军伍中,虽然没有亲身打过仗,但对战争的直觉却异常灵敏。四周都太安静了,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脚步行走在泥泞里的嗒嗒声,这些都让他拿刀的手攥的越来越紧。 赵敬接着说:“运粮的队伍就在咱们后头不远,他们……” 话没说完,突然之间,只听喊杀声大作,山坡上无数人马冲杀下来,远远看去,就如蚁群一般。王羽骂了声:“赵大哥,你个乌鸦嘴!”手提横刀,向身后大喊:“有埋伏!”话音未落,一队骑兵已经从侧翼攻了过来,生生将队伍撕开一道口子。霎时间短兵相接,哭声、吼叫声、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王羽这时已经怔住了,拿刀的手也微微发抖。只听身旁的赵敬大喊一声:“他妈的,跟他们拼了!”向着一个敌兵冲了过去,手起刀落,将他砍翻在地,回过头向王羽大喊:“刘狍,还愣着做什么,干啊!” 王羽这时才缓过神来,拿着刀冲了上去,跟赵敬并肩作战。这时入夜不久,天色虽然晦暗,但眼睛还能勉强看清周遭的情况。只见敌军越来越多,有些从山坡上骑马飞驰下来,有些从树丛间窜了出来,很快周遭就乱成了一团。王羽只觉天旋地转的,脑中一片空白,所学的武功招式遇上这混乱的场面,竟然半点派不上用场。眼里只看见一个个士兵冲过来,一个个士兵倒下去,根本分不清我军敌军。然后到处都是鲜血喷溅,喷在脸上,滚烫滚烫的,带着些灼痛。刀光晃动着,一把把刀在他身前像是走马灯一样的晃过,好几次刀锋擦脸而过,也不知鼻子还在不在。 “小心!”赵敬在他身后大吼。 这声吼叫让王羽浑身一震,只见一个敌兵挥舞着手里的刀,发疯一样地冲了过来。王羽险些被这张狰狞的脸吓的尿了裤子,下意识地拿起刀向他身上搠去,只听哇的一声惨叫,那敌兵的表情凝固住了,眼睛睁的大大的,跟着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黯淡了下去,身体像劈开的柴火一样,直挺挺地倒在王羽身上。 王羽看到自己手里的刀已经从他身体上穿透了过去,变成了红色。鲜血从血槽里渐渐淌了下来,那敌兵嘴里的鲜血也混着唾液顺着脖子流到了自己身上。 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王羽只觉一阵抠肠挖肚般的恶心,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地响起,“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杀啊!”赵敬的声音再次响起。 “杀啊!”王羽也叫了一声,但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几不可闻。他浑身麻木,也不管身前是敌军还是自己人,举刀就砍。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雨已经停了,喊杀声也渐渐低了,还能站着的人已经不到三分之一。尸体堆积着,把道路都填满了,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好像一道道河流一样地向低洼处流去。王羽看到身旁的赵敬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正把半截肠子塞回到肚子里,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也比这好不到哪去。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让他迈不开步子,他呆呆站在原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战争的酷烈,原来如此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风起河朔(4) 大军还在吕梁山一带厮杀的时候,李克用已经先一步到了黄河东岸的河中府,别人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却是三军未动,统帅先行,顾不上眼疾发作,也顾不上风寒未愈,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九月初三这天赶到了河中。 九月初三瘟神诞,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听说这位独眼瘟神大驾光临,却是一改往常,非但披发跣足出门相迎,而且盛情款待。局势变换莫测,这对昔日对头之间的关系就变的微妙起来,不但是为了西边的黄巢,也为了东边的郑从谠,有了共同的敌人,从前的恩怨不说一笔勾销,总也可以暂且搁置。王重荣心里想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做好我的主人,你李克用做好你的客人,先做几天朋友,等到烹好的鹿端上酒桌,到时再比谁的吃相更难看。 李克用也是同样的想法,九月初九重阳日,届时各镇节度使会师河中,然后挥军西进。一盘好菜就要上桌,李克用想着做那个先动筷子的人,所以急不可待地赶来。离开席还有六天,他就已经在座位上坐下来,举箸以待了。 “年纪大了,再没有从前那样的耐性啦!”李克用叹了口气。 时候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接连几天的阴雨天气,还是让空气变的分外地沉闷潮湿。在这样的天气里,最惬意的莫过于用热水泡脚。没叫一个人前来服侍,李克用破天荒地亲手烧了热水,倒了满满一盆,然后撒上几片生姜。当他把一双干瘦的,长满老茧的脚伸进热水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并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舒服啊,舒服到连他自己心里都在纳闷,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却又有着满腹的野心,岂不是矛盾? 热水刺激着脚底的穴位,这让李克用的脑子显的无比的清醒,他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一双脚也随着思绪不停地抬起放下。水温并不适宜,李克用喜欢把水烧的热一些,把一双脚静静放在水中,等热到受不了的时候,就抬起脚,等凉了之后再放下去,如此循环重复,直到一盆热水渐渐变冷。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当李克用第四次抬脚的时候,他的堂弟李克修带着一个人神色匆匆地进门来了。 “大……大哥……”李克修神色有些惊慌。 “慌什么?慢慢说。”李克用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旋即合上。 李克修定了定神,说:“昨夜后军在吕梁山遇伏,我军死伤惨重,粮草……粮草也被劫了!” 李克用唔了一声,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齐军呢,死伤如何?” 李克修说:“周德威治军还是有些手段的,这支新兵刚练出来,竟然颇有战力,生生拖住了敌军一个时辰,后来团结兵去支援,这才把敌军打跑了。我军丢了粮草,敌军也好不到哪去,死伤比我们要多。” “这就扯直了,”李克用淡淡地说,又问:“大军走到哪了?” “离河中还有四五天的路程。”李克修回答。 “还来的及。”李克用再次抬起脚,悠然说道:“六天后就是重阳日了,汉人有句诗,叫每逢……每逢……” “每逢佳节倍思亲。”李克修身后的人提醒说。 “对,每逢佳节倍思亲,”李克用说:“士兵们的情绪要安抚好,新招的兵,就怕生乱。” “是,”李克修应了一声,又说:“其实说起来都怪郑从谠这个杂种,咱们打下石岭关,除了他太原的附骨之疽,他竟然丝毫不领情,上次是不发饷,这次干脆就不放咱们进太原,这才要从吕梁山绕道。大哥你说,咱们白白添了这么伤亡,实在是不值。” “唔,”李克用放下脚,轻轻叫了一声。 “他这是怕咱们假途灭虢。”李克用还没说话,李克修身后那人却开口了。 李克用睁开眼睛,目光在这人身上移动着,只见这人长的眉清目朗,年轻很轻,似乎还未及弱冠,但模样显的颇为练达,问李克修说:“这人是?” “这是我手下的典谒官,名叫郭崇韬。”李克修回答,跟着转身瞪了郭崇韬一眼,说:“我跟节帅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郭崇韬缓缓走上前,施了一礼,说:“请节帅恕罪。” “假途灭虢……假途灭虢……”李克用沉吟着,“我原本也没有这个意思,你这小子,真是自作聪明。”顿了一顿,又说:“年轻人恃才傲物,以为读了几本兵书,就能指点江山了?恃才傲物,原本也无不可,但也得有才可恃才行,你有么?” “是下官自作聪明。”郭崇韬说。 李克用唔了一声,又问李克修,“还有事么?” “还有,”李克修点头说:“十八镇节度已经到了河中,投帖拜会。” “他们也来的这样快?”李克用猛地抽出脚,“不是说好九月初九么,怎么这么快就到齐了?” “大哥要见么?”李克修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李克用。 “不见,不见,”李克用突然嚷了起来,“说好九月初九,就是九月初九,早一天也不行。” “十八镇节度使,一个都不见?”李克修又问。 “不见,”李克用头也不抬,跟着喃喃说:“三国时有十八路诸侯,隋末有十八路反王,今天来的节度使,偏偏他妈的又是十八路,碰巧地狱也是十八层!” “这十八啊,乃是虚数,”李克修身后的郭崇韬再次开口了,“譬如说万死莫赎,难道真要死一万次么?说是十八镇节度使,这次来河中的其实只有十四镇。” 李克用啐了一口,道:“这中原汉人,偏有这许多臭张致。”又问李克修:“王重荣怎么说?” 李克修回答:“王重荣说,他虽是东道,但论辈分论年岁大哥在各镇节度使最长,所以一切都凭大哥做主。” “狗屁,”李克用骂了一声,脸上却有些笑意,“这个王重荣,怎么突然变的这样客气了?要是论资排辈,程宗楚今年都快七十了,轮也轮不上我。” “还不是朝廷看重,让大哥主持这次讨逆么?”李克修说,跟着又拉过郭崇韬,说:“崇韬年纪虽轻,待人接物却很老练,这次各镇节度使会面,一干招待的事,大哥都可以问他。” “也罢,”李克用沉吟一会儿,就问郭崇韬说:“这河中府,有什么好去处?” 郭崇韬作了一揖,说:“要是设宴的话,城里只有两个地方尚可,一个叫观鹤楼……” “鹤有什么好看的?”李克用打断说:“我也见过,跟鹅也差不多。何况观鹤观鹤,也未必真能看到鹤。” “是,”郭崇韬应了一声,又说:“还有一个去处,名叫雅观楼……” “鸦馆楼?”李克用笑了起来,“好啊,鸦馆楼好,这名字正合吾意。”跟着又对李克修说:“你去答复 各镇节度使,就说九月九日今日本帅设宴鸦馆楼,让他们到时一定要来。” “是。”李克修答道。 水已经冷了,李克用把脚抽出来,拿布擦干了,然后光着脚往门口走去。淅淅沥沥的秋雨又下了起来,雨水从屋檐上断线珠子般地滴落,李克用伸出手掌,雨滴不停地落在手心,又飞溅起来。身处王重荣建在凤凰山上的帅府,举目远眺,雨幕之中,黄河风光尽收眼底。眼见这滚滚浊漳往南流去,又折而向东,奔向大海,李克用的心也随之起伏。 “齐军有什么动向?”李克用回过头。 李克修走到他跟前,遥指黄河方向,说:“今天刚得到的消息,黄巢已经调集四十万大军,沿着黄河西岸布阵。而且先头队伍已经准备渡过黄河,往河中挺进。” “四十万大军?”李克用脸色微变,“这快抵上咱们沙陀的人口了,领兵的是谁?” “黄巢麾下行军大总管,”李克修顿了一顿,报上一个名字,“葛从周。” “我听过这名字,是个狠角色。”李克用颔首说。 李克修接着说:“这人是濮州人,是王仙芝的同乡。此人能征惯战,尤其擅长打大型阵地战,我们鸦军以轻骑为主,要是遇上他,形势只怕是很不利啊!” “战还是靠人打的,”李克用轻轻咳了一声,“总不过是块难啃点的骨头罢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十四镇节度使帮我们啃么?” “怕就怕他坚壁清野,何况又有黄河这道天险在,咱们的补给很难跟上。”李克修一边说,一边也走到了门口,“先不说这个,这次咱们的粮草让他们劫了,王重荣要是学郑从谠,咱们就得重蹈前次的覆辙。” “王重荣?他不会的,”李克用说着就干笑起来,“你是没见到这小子的亲热劲,昨天搂着我,一口一 个兄长,总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吧。” “那倒说的是,”李克修也笑了起来,“这小子还指望着大哥做这个主厨,烹这盘大菜呢。怕就怕这些打下手的,光瞪眼不干活,到时这盘菜就不太好做了。” “敢?”李克用哼了一声,“真要这样,老子将他们一块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风起河朔(5) 九月初九重阳日,河中,雅观楼。 连续几天的阴雨天气,今天终于放晴。天公作美,李克用的心情也格外地好。他缓步登上位于河中府城南的鸦馆楼,待看见匾额上雅观楼三个烫金的大字,才知道是自己听差了。给各镇节度使的请帖是自己亲手所书,这一来不就闹笑话了么?不啊,不能让人笑话,自从升任代州刺史、雁门以北节度使以来,自己步步为营,不说处心积虑,也是煞费苦心,每一步都不能走错,甚至连一个细节也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李克用一只独眼如鹰般犀利,在阳光直射中眨也不眨地盯着头:“节……节帅,贼将孟……孟绝海引兵杀到城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风起河朔(6) 眼看下属报丧似的冲进来,实在大败酒兴,王重荣面露嫌恶,说:“慌什么,有樊忠将军守城,并不足虑。” 那小将号泣着说:“樊……樊将军已让孟绝海杀了。”王重荣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小将说:“樊将军出城巡视,路上正遇孟绝海,两相厮杀起来,樊将军被孟绝海一锤砸在胸口,当场气绝身亡。小将冒死杀出,前来报信。”王重荣脸色一变,说:“这姓孟的这样厉害么?”转头看向朱温,问:“全忠,你是跟过黄巢的,知道这个孟绝海么?” “有所耳闻,”朱温点头说:“这厮是巢贼麾下的一员猛将,本领了得。自打他跟随巢贼南征北战以来,手下所杀之将,报得上名的就有三百余员!” 王重荣唔了一声,又问那小将说:“你说他一锤砸在樊将军胸口,那么他是使锤的了?”小将说:“使一对浑铁八棱锤,每个都有冬瓜大小。”朱温补充说:“这对锤共重一百二十斤,非同小可。” 王重荣颔首说:“看来这厮也是一条好汉,诸位兄长手底下,可有人能对付么?” “不过是一介勇夫罢了,有什么好怕的?”李克用喝了杯酒,接着叫道:“夏日新,你去将他打发了。”喊了一声,却不见回应,只得加大了声音,连喊:“夏日新……夏日新……” 这时,只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末将在……” 李克用怔了怔,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士兵抬着一幅担架上楼来了,担架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夏日新。只见他脸色惨白,已经奄奄一息,忙问:“这是怎么了?” “末……末将……”夏日新躺的笔直,“那……那孟绝海在城外叫骂,末……末将一时忍耐不住,出城与他交战,让……让他伤了……” 李克用眼看他气若游丝,就要咽气,轻轻叹口气,问:“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夏日新撑着最后一口气说:“末……末将的夫人已经……已经怀了孩子,请节帅善……善待……”话没说完,头一歪,眼见不活了。 李克用走到跟前,望了他一眼,吩咐说:“抬下去好生安葬,好生抚恤其遗孀。” “是,”两个士兵应了一声,将夏日新的尸体抬了出去。 眼看孟绝还连番斩杀己方两员大将,在座的节度使都有些坐不住了。这时,又有一个士兵上楼来了,面色惊慌地看着王重荣说:“启禀……启禀节……” “又怎么了?”王重荣大吼了一声,显得气急败坏。 那士兵回答:“孟绝海只身一人在城外搦战,说要让各位节帅派人与他单打独斗。” “放屁,谁跟他单打独斗?”王重荣喝道:“这样的莽夫,不理他就是了。” “可……可他骂的实在难听……”那士兵吞吞吐吐地说。 “他骂什么?”王重荣问。 那士兵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他骂十四镇节度使都是鼠辈,骂节帅您蠢如猪狗……” 王重荣唔了一声,说:“两军交战,势同水火,这姓孟的也算口下留情了。” 那士兵说:“还有更难听的,小的实在是说不出口。” 王重荣说:“还骂什么了,快说。” 那士兵支支吾吾的,过了半响才说:“那孟绝海还骂,王重荣,你这狗日的杂种,老子肏你的亲娘,肏出她的屁来……” 话没说完,王重荣已经抄起桌上的酒杯向他身上砸去,大骂:“狗娘养的,实在欺人太甚!”看向各镇节度使,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诸公!诸公麾下要是有可用的人,就请遣他出去,替小弟出了这口恶气!” 沉默半响,陈州节度使刘从吉首先开口了:“兄弟我手底下倒是有一员猛将,名叫阿史那策凌,其人身高九尺,力大无穷,或许能抵挡孟绝海。”王重荣忙说:“那就请阿史那将军出城迎敌。” “好,”刘从吉应了一声,吩咐人去传话,叫阿史那策凌出城迎战。 阿史那策凌这一去吉凶难料,十四镇节度使都停下酒杯,整座鸦馆楼这时变的出奇的安静。没过多久, 飞马来报:“阿史那将军让孟绝海一锤砸的脑浆崩裂而死啦。” “才去了一盏茶功夫,这么快便死了?”已经半响没有开口的李克用忽然抬起头。 一旁的刘从吉哭丧着脸,说:“大军未出,已殒我一员大将矣!” 这时,郓州节度使赫连铎站起身,大声说:“我有一人,必能胜之!”李克用问:“是谁?”赫连铎说:“此人乃我麾下大将邓飞公,曾在少林寺出过家,武艺十分高强。” 李克用点点头,说:“姑且可以试试!” 赫连铎面带愠色,说:“足下似乎有些不屑?” “没有,没有,”李克用摆着手说:“这邓飞公的名号,我在代北就听说过,的确是一员虎将!”赫连铎说:“既然如此,我就为他请战。”说着唤来邓飞公,把情形说了。那邓飞公听说孟绝海是罕见的猛将,脸上喜不自胜,飞奔出城去了。 众人看邓飞公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略感放心,于是再度喝起酒来。不料还没喝上几杯,已经有士兵来报:“邓将军与贼将孟绝海交手,战了不到十余合,就被一锤砸下马来,众军拼死抢回……” “啰嗦什么?”李克用脸色渐渐变了,目光环视众人,问:“还有谁愿意一战?” 在众人默默不语之际,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大声说:“末将请战。”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原来是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麾下,游骑将军奚无病。这奚无病是王重荣的内弟,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是身手不凡,众人都有所耳闻。 “胡闹,”王重荣哼了一声,说:“这姓孟的如此了得,几位将军都败下阵,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是他的对手?要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泰山大人交代?” 奚无病嘻嘻一笑,说:“姐夫只管放心,这厮不过空有一身蛮力,我轻身功夫了得,就算赢不了,也一定能全身而退。”不等王重荣说话,快步跑下楼,跟着骑马出城去了。 奚无病去了没多久,很快又有士兵来报:“节……节帅,奚将军又让孟绝海杀啦!” “怎么……怎么死的?”王重荣闻言差点昏了过去。 那士兵说:“奚将军与贼将交手,没过数合,被贼将瞅准一个空隙,夺走他的兵器。奚将军眼看不敌,就一跃而起,想使轻身功夫逃脱,却没想到贼将一夹马背,也跳了起来,一锤砸在奚将军腰上,奚将军腰椎断裂,落地身亡!” 王重荣大声痛哭:“无量啊无量,你……你死的好惨!” 李克用被他哭的心烦意乱,皱起了眉头,说:“哭什么?大敌未除,倒作女子之态?” 一旁的朱温向他看过来,冷冷地说:“看李节帅的样子,麾下必是有英雄人物了?” “你也不用出言相激,”李克用哼了一声,沉吟一会儿,说:“我麾下有十三太保,各个骁勇善战。眼下他们都在楼台下面,你只管去找……去找一个最瘦弱的来。” “好。”朱闻应了一声。跟着下了楼,抓住一人就问:“十三太保在哪?”那人指着不远处说:“树下说话的,就是十三太保了。” 朱温一看之下,只见每个人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心想:“须得找一个最差劲的,好让那老汉出个大丑。”朝着树下数了数,却只有十个人,问:“十三太保,怎么只有十个人?”那人说:“这趟二太保和十一太保没出来。”朱温唔了一声,又问:“那也还差一个,还有一个呢?” 那人指着墙下的一辆牛车说:“那牛车上打盹的就是十三太保李存孝了。” 朱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这个叫李存孝又矮又瘦,长的跟猴子成精似的,寻思:“这样的货色,也能叫太保?这老汉真他妈的疯魔了。好,就选他出去。”心里不由大喜,走到李存孝跟前,在牛车上踹了一脚,冷冷地说:“喂,那个猴精,你义父让你出城迎敌。” 李存孝这时正在午睡,突然被人吵醒,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怒火,伸手抓住朱温胸口,将他高高举起来,大声喝道:“他妈的,你说谁是猴精?” 李存孝身高不到朱温肩膀,体重更加是不到他的一半,但是随手一举,就将朱温小鸡似的托了起来。朱温这时已经吓的面无人色,连声叫着:“好汉饶命,我奉你义父之命来请你,怎么……怎么误会了?”李存孝啐了一口,举着他走了几步,将他扔在楼前,朱温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李克用在楼上看见了,说:“存孝我儿,不要伤他性命。”李存孝一口痰吐在朱温脸上,恨恨地说:“便宜你了,要不是义父开口,今天绝不饶你!” 李克用说:“我儿,城外有个狂徒前来搦战,你去打发了吧!”李存孝嗯了一声,问:“那人叫什么?”李克用说:“姓孟,叫孟绝海。”李存孝点点头,又说:“义父要他什么死法?”李克用说:“不用他死,生擒最好了。” 李存孝向楼上抱了一拳,大声说:“遵命,孩儿这就去!”说着牵过马,就要出城。 这时,地上的朱温爬起身,说了声:“且慢!” 李存孝冷冷看了他一眼,问:“做什么?” 朱温不接话,看向上方的李克用,说:“本帅要跟太保打一个赌,李节帅,你答应么?” 李克用唔了一声,问:“打什么赌?” 朱温解下身上的腰带,拿在手里高高扬起,说:“这腰带是天子赏赐的,要是太保赢了孟绝海,我就将这腰带输给他。”李存孝看那腰带镶嵌着玉石,十分精美,心里也有点喜欢,就说:“我要是输给了孟绝海,这颗人头由他取去。” “我要你的人头做什么?”朱温啐了一口,“要是你输了,只需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就成。” “好,我答应了。”李存孝应了一声,跟着跨上马,一人一骑出城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风起河朔 (7) 时候已经是正午,叫骂了一个早上的孟绝海此时已经有些困乏,于是收兵回马,躺在在麾盖下歇息。眼看城门紧闭,没人敢出来应战,孟绝海略感得意,看着身旁放着的两柄大锤,心里寻思:“当年投军的时候,师父授我这对八棱锤,说是马上作战,凭此可以与天下英雄争锋。今天遇到的这几个人都是高手,尤其是那个姓邓的,身手更是了得。就算这样,在我手下却都走不了数合。由此可知,吾师诚不我欺矣!”又想:“天底下能胜过我的人,师父是一个,其他的么……师兄的武功虽也不差,不过他不大会使兵刃,因此也输了我一大截。”想到这里,不禁面露微笑。 忽然之间,只见城门开了一条缝,与此同时,一个人骑马奔了出来,孟绝海略感讶异,心想:“这人是出来纳降的么?”想到这里,就对身旁一员副将彭白虎说:“你去看看。”彭白虎奉命去了。 这城中出来的正是李存孝,眼见一将纵马挺枪奔来,大声问:“你就是孟绝海?”彭白虎说:“我是孟绝海……”正要说自己是孟绝海孟将军麾下昭武副尉彭白虎,没想到才吐出孟绝海三字来,就听李存孝笑着说:“好极了,我正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说着一挝迎面打去,这一下去势甚疾,力道又是奇大无比,彭白虎猝不及防,根本无力招架,被他一挝打得肩胛骨粉碎,翻下马去。 “我……我彭白……彭白虎今日命丧于此!”彭白虎脑袋一歪,立时咽气了。 “彭白虎?”李存孝叫了一声,知道杀错了人,骂骂咧咧地说:“你既然不是孟绝海,怎么说谎骗人?” 李存孝骂了几句,忽然望见远处麾盖底下躺着一个人,阳光刺眼,他抬手挡住日头,只见这人身穿金甲银袍,身边放着两柄大锤,心想:“这人该是孟绝海了。” 孟绝海看见彭白虎一合即死,寻思:“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家伙看着比猴子还瘦,没想到却有两下子。”于是慢慢爬起身,骤马执锤出战。 “来将通名。”李存孝大喝。 “大齐皇帝驾下前部大将孟绝海,”孟绝海高举双锤,在头:“你有什么主意?” 王重荣沉吟一会儿,说:“可惜现在已经是秋天,要是天气再热一些,就可以把这厮扒光了,吊在城门示众,让太阳将他活活烤死。” “这倒是个好主意,”李克用颔首说:“就是这法子要等到三伏天才最好,这样就还得再等一年,只怕大家都没这个耐性。”顿了一顿,又说:“我倒有个主意,贤弟愿听么?” “愿闻其详。”王重荣说。 李克用微微一笑,向着不远处的康君利招了招手,说:“君利,你过来。” “是,义父。”康君利应了一声,快步跑了过来。 李克用拍拍他肩膀,说:“好些日子没用了,你那滴蜡的绝活可生疏了么?” 康君利看着地上的孟绝海,狞笑着说:“不敢欺瞒义父,儿子这手绝活可是愈发精进了。” “滴蜡?”一旁的王重荣面带疑惑,问:“这……这似乎是床第间的一种情趣,难道还有别的用途么?” 康君利嘿嘿一笑,对王重荣说:“节帅有所不知,小侄这手滴蜡的绝活非比寻常,这蜡乃是小侄特制的,比热油还烫。要是滴在人身上,立时就能将他烫的皮焦肉裂。要是用法得当,受刑之人要五天五夜才能被烫死……” 康君利越说越兴奋,地上的孟绝海听了,止不住打了个激灵。正惶恐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人群中的朱温,忙喊:“那位是朱先锋么?” 朱温曾在黄巢手下担任过东南面行营先锋使,与孟绝海是老相识。听他朝自己大喊,面露尴尬,说:“你认错人了。” 孟绝海大声说:“你不是朱温?当年在杭州城,咱们一块逛过窑子,这才几年啊,怎么就忘了?” “哪有这回事?”朱温哼了一声,说:“本帅姓朱名全忠,不是什么朱温。” 这一番对答,听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李克用看向朱温,说:“朱节帅,这人既然跟你是老相识,依你看,咱们该如何处置他?” 朱温别过头去,说:“这样的逆贼,自然该明正典刑才是。” 孟绝海看他丝毫不念旧情,此时已经是怒火中烧,大骂:“背主之贼,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孟绝海叫骂不止,直娘贼、老匹夫等等粗口滚滚而出。李克用皱起了眉头,看向康君利说:“人就交给你处置了,带下去吧。”康君利嘻嘻一下,叫上两个士兵,将孟绝海拖走了。 李克用缓步走到朱温身前,指着他手里的玉带,说:“你既赌输了,就把玉带交给我儿吧。” 朱温没想到李存孝竟能活捉孟绝海,一时懊悔不已,却又舍不得宝带,尴尬地笑了笑,说:“这是天子所赐,实在……实在不能给你。你换个别的,就是比这个珍贵十倍,我也双手奉上。” 李存孝说:“愿赌服输,你要出尔反尔么?我别的都不要,就要这腰带。” 朱温面露难色,说:“偏偏不能给你。” 李存孝大怒,揪着朱温的衣领,一把抢过玉带,喝了声:“值什么?难道我稀罕不成?”将玉带扯成两段掷在地上,大声说:“还你!” 朱温又羞又气,把玉带捡起来,扭头就走。李存孝啐了一口,说:“去他妈的,这样的无耻之徒,竟然也能做一方诸侯!”跟着翻身上马,向众人一抱拳,打马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攻心伐谋 (1) 庞师古没有想到,一向不可一世的师弟孟绝海竟然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手里。 “李存孝,”庞师古沉吟着,叫出了这个名字,“很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哪呢?”庞师古想不起来。他伸手弹去了头上的跳蚤,然后抬眼望去。 三天以前,远在长安的庞师古听说师弟孟绝海领兵攻打河中,就巴巴地赶来,想要助他一臂之力。但刚刚走到同州,师弟兵败被擒的消息就已经从黄河对岸传了过来。打败师弟的人名叫李存孝,是代州刺史李克用近年新收的第十三个义子,在此之前,庞师古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李存孝这三个字,还是同州防御使孟楷告诉他的。孟楷对他说,这个李存孝身高不到六尺,瘦的跟猴子似的,但本领高强,从晋北到河中,已经杀了我方六员大将,对了,孟楷说,这人使一把状如人手的奇门兵器,道长久历四方,听说过这样的人物么? “身高六尺,貌似猴猱,惯使奇门兵器,会是谁呢?”庞师古想。 身处黄河边上,涛声拍岸,雷鸣般地冲击着耳膜,这让庞师古心绪不宁。眼前是一座破庙,庞师古的目光停留在倾斜着的匾额上,怔怔出神。 “又是一座破庙,”庞师古喃喃自语,这时,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刺耳的声音——牛鼻子,起来受死! “受死!受死!受死!受死……” 声音在脑中回响着,庞师古额头上不停地渗出汗珠。 “是他,想起来啦!就是他,他就是李存孝!” 偃师以南十里,藏梅寺,那个手拿铁挝,身跨白马,相貌奇丑的少年人。 庞师古终于记起了李存孝是谁,恍然大悟般地吁了一声,心想:“师兄弟两个,竟都折在一个人手里,新仇旧恨,又添了一笔。” 想起李存孝那可憎的面孔,庞师古的胸口竟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又想起了师父对这人的评语,“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出几年,此人天下无敌矣!” “唉,”庞师古叹了口气,“管他新仇旧恨,这样的人物,还是少招惹为妙啊。” 推开破庙摇摇晃晃的大门,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对卖唱的父女。父亲是个干巴巴的老翁,膝上放着一把陈旧的二胡。女儿同样也是其貌不扬,倚在父亲怀中,目光四处游移。 坐了一会儿,庞师古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扔到父女跟前,说:“唱个小曲听听,解解乏。” “好。”老翁应了一声,捡起地上散落的铜板,跟着竖起二胡,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庞师古,“温飞卿的玉蝴蝶,好么?” “使得。”庞师古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二胡的声音咿呀咿呀响起,那女儿合着曲调,唱着:“秋风凄切伤离,行客未归时。塞外草先衰,江南雁到迟。芙蓉凋嫩脸,杨柳堕新眉。摇落使人悲,断肠谁得知。” “江南人士?”一曲已毕,庞师古问。 “老家在江南,”那老翁抬起头,“在塞北住了好多年了,想回家看看。” “贫道老家也是南边的,”庞师古说:“不过不是江南,而是岭南。再来一曲吧。” “是,”那老汉答应着,二胡再次响起,却是一曲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唱到高亢处,突然之间,门外传来脚步声,跟着一人鼓掌进来,说:“曲子唱的好,不过还是有些美中不足。孔子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温庭筠这两首词,不是断肠,就是肠断,未免有些伤了。” 庞师古抬眼看去,只见这人四十来岁,眼窝深陷,两鬓早白,身穿一袭白衣,一副书生的打扮。他缓跨进门里,随后又跟进来两个人。这两人一前一后,用一根长棍抬着一只野猪,都是仆人的打扮。 那书生作了个揖,说:“行路人找不到客店,想在此处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言语间显得彬彬有礼。那老翁说:“我们也不是庙里的主人,都是过路的,何必这样客气。”那书生道了声谢,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庞师古却摆了摆手,冷冷地说:“这破庙已经客满了,阁下还是另觅去处吧。” “好蛮横的道人,”一个仆人嚷了起来:“这庙大的很,怎么不能再住几人?再说了,这庙是你的么?” “这庙不是贫道的,可听曲子贫道是花了钱的,”庞师古争辩说:“你们要借宿,贫道要听曲,你们听了曲子,不就是占了贫道的便宜么?” 那仆人听了这番狡辩,一时噎住了。那书生笑了笑,说:“小仆不懂事,冲撞了道长,还望恕罪。 既然道长怕吃亏,那么这听曲的钱我来出,好不好?” “贫道虽然是方外之人,但这几个钱还出的起。”庞师古哼了一声,说:“贫道不想被占便宜,也不想占你们的便宜,我看你们还是乖乖离去的好。” 那书生也不生气,说:“道长说的有理,不过这地方有些偏僻,另找去处也不容易。这样吧,我们主仆三人也不白住,这里有只野猪崽子,我请道长一起吃,好么?” 听了这话,几天没尝荤腥的庞师古不禁有些动心,说:“要是这样,让你们住一晚倒也无妨。” 那书生见他让步,忙说:“多谢道长。”跟着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对一个仆役说:“门外有一口大水缸,你去把这口猪洗剥干净了。这刀给你用。” 那仆人却不接刀,支支吾吾地说:“总……先生……先生是知道的,阿四见了血会晕的。”那书生说:“猪血也会晕?”叫阿四的仆人点点头,显得更忐忑了。那书生面露愠色,呵斥说:“怎么,难道你要我自己动手不成?” 这时,另一个仆人哈哈一笑,伸手接了刀,说:“先生,阿四是个胆小鬼,还是让阿三来吧。” “好,那就让你来。”那书生应了一声。 “是,”阿三点着头,跟阿四两个抬着野猪出门去了。 阿四去拾了柴火烧了起来,过了一顿饭功夫,阿三也将野猪洗剥干净了,两人一块抬了进来,架在火上烤。这野猪还没成年,肉质很嫩,不一会儿就烤出了油,发出嗤嗤的声响,香气四溢。腹中饥饿的庞师古差点馋出魂来,叫着说:“啊哟,鼻子都要香掉了,快割条小腿给我吃。” “还没熟透呢,”那书生拾起一根树枝在野猪身上戳着,微笑着说:“请道长稍等片刻。” 于是又烤了好一会儿,阿四说:“好了,可以吃了。”那书生手指着庞师古吩咐说:“割一条小腿,让道长先吃。” “先生,”阿四嘟囔了一声,面带不满,但还是应了一声:“是。”割下一条前腿,没好气地呈到庞师古面前。庞师古一把抢过来,说了声多谢,接着就大快朵颐起来。 那书生又问父女二人:“两位爱吃哪个部位?” 那女儿说:“但凭相公做主,有口吃的我父女二人就心满意足了。” 那书生嗯了一声,吩咐阿四割了一条猪腿,用干荷叶包了,送到父女两人面前。那老翁嘿嘿一笑,说:“股上之肉最美不过,不过老头我却最爱吃猪项上的肉,不知有没这个福分……” “怎么不早说?”阿四哼了一声,又说:“我家先生最爱吃猪项肉,老伯难道想掠美不成?”另一个仆人阿三说:“项上之肉又称禁脔,从前的皇帝才配享用,老伯倒是挺会吃啊。”语气甚是冷冽。 “阿三,阿四,不要无礼。”那书生呵斥了一声,说:“老丈是个识货的人,这很好,你们就割项上一脔,让老丈享用。” “是,”阿三应了一声,割下猪脖上一块肉,也用荷叶包了,给老翁送去,没想到刚刚迈出一步,突然跌了一跤,手里的肉也掉在了地上。阿三爬了起来,说:“脏了脏了,看来老伯没这个福气了。” “不打紧,”那老翁将地上的肉捡起来,掸去上面的灰尘,笑着说:“如此珍馐,浪费岂不可惜?”说着就要下口。一旁的阿三见状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抢,那老翁身体一晃,避了开来,说:“好啊,怪不得这样扭扭捏捏的,原来是你自己想吃。”笑了笑,又要张嘴去吃,这时,身边的女儿叫了一声:“爹爹别吃,有毒!” 那老翁一愣,看着面前的猪项肉,忽然脸色一沉,说:“是曼陀罗?” “是,”那女儿点点头。 两人一问一答,一旁的阿三却已经脸色大变,趁着老翁不注意,一把把肉抢过来,冷冷地说:“你这女子好生无礼,我家主人好心请你们吃东西,你却这样胡言乱语?”那女儿冷笑一声,说:“既然是这样,这块肉就让给你吃了。” “这肉掉在地上,已经脏了。”阿三说。 “那好,”那女儿说:“你再去割一块脖子上的肉来吃。” “我早就说了,我家先生最爱项上之肉,”阿三说:“我身为下人,怎么能夺主人之美?” 这时,从刚才起就沉默着的书生开口了,“无妨,你就依这位姑娘所言。”语气却很是强硬。阿三转头看向他,说:“先生忘了,阿三是个胎里素,不吃肉的。” 那书生唔了一声,又看向阿四,说:“你吃。” “是,”阿四回答的很干脆,“这女子真是莫名其妙,这肉是我亲手烤的,怎么会有毒?”说着割下一片猪项肉,大口咀嚼,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好吃,香死个人……”没过一会儿,就把一大块肉都吃完了。阿四打了个饱嗝,拍着胸脯对父女两人说:“你们看吧,这哪里有毒了……”说着说着,突然就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妙的事。过了一会儿,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阿四,你疯了么?”那书生叫着。 又过了一会儿,阿四突然停下了动作,跟着仰面栽倒。那书生面露惊骇,但随即就镇定下来,走上前将阿四翻转过来,只见他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一旁的庞师古见了这番情景,伸手就去抠喉咙,大口呕吐起来。 “看来还是曼陀罗的种子,不然没这么厉害。”那老翁说。 那书生这时的脸色却变的寒冰似的,对一旁的阿三说:“这项上之肉还有很多,你也吃一些。” “我说过我是胎里素,这可没说谎。”阿三冷冷地说,一直弓着的身体突然直了起来,目光也变的狠戾,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转头看向那女儿,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少女缓缓地说:“奴家小时候与我爹种过曼陀罗,熟悉它的味道。你虽然用了其他的香料来掩盖,却也瞒不过奴家的鼻子。”那老翁说:“乖女儿,还是你鼻子灵,我一时贪嘴,竟没闻出这味道,差点断送了性命。” “真是天意,”阿三唔了一声,说:“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好久了,没想到还是功败垂成。” 那书生却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脸上早没了惊讶之色,淡淡地说:“这些年刺杀我的人实在不少,尊驾算是最有耐性的。在军中你找不到机会,这次跟我出来,时机难得,你就忍不住动手了,是不是?” 阿三点着头,却没说话。 那书生接着说:“你跟着我才半年,就知道我的饮食习惯,也算是有心了。” 阿三笑了笑,说:“葛总管一向防范周密,要不是那天阿四说漏了嘴,我也不会知道的。只不过……只不过……”阿三的声音低了下去,突然之间,伸出左脚在地上一勾,踢起了杀猪用的尖刀,一下就接在手中,刺向书生。这几下如兔起鹘落,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刀尖已递到书生胸前三寸之处。那书生万没想到他身手竟然如此迅疾,避之不及,只得闭目受死。正在这时,只见银光一晃,铿的一声,尖刀掉落在地,阿三低头看去,只见拿刀的右手已经齐腕而断,一柄又细又短的剑却已指向自己的喉头。这变故只在一刹那间,伤口鲜血都还不及冒出。阿三转过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出剑的是那卖唱的老翁。二胡的琴弓落在地上,分成两半,这细短的剑就是藏于此间。 “好快的剑啊!”阿三反应过来,叹了一声。 “不快,不快,”那老翁摇着头,说:“你眼色一动,我已经拔剑,你脚踢尖刀,我已经出剑。只不过你一心只在这位书生身上,没留意到而已。” “那也很快了。”阿三说。 一旁的庞师古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听了阿三的话,心里深以为然,刚才这老翁出剑救人,别人没看见,他却看的清清楚楚。阿三倏然发难之时,那老翁还坐在五步之外,然而拔剑,起身,出剑,只在刹那之间,实在是如鬼如魅。而剑出如离弦之箭,应机而发,更加让人叹服。 “前辈神技,深藏不露。”庞师古忍不住出生赞叹。 那老翁的目光却黯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说:“要真是神技,也不用放逐漠北二十余年了,还差的远啊。” “前辈过谦了,”那书生深深作了一揖,接着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那老翁颔首说。 那书生向阿三打量一番,说:“你是李克用的人吧,我记得陛下入主长安之前你就来我府上了,这个李克用,可真是未焚徒薪了。” 阿三苦笑一声,说:“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了,就杀了我吧。”他一只手齐腕而断,疼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但语气却丝毫没弱。 那书生伸出一个拇指,赞许说:“好汉子。我再如何拷问你也是没用的了。”又说:“你不是我制服的,性命全在这位前辈手上,是生是死都凭他老人家做主。” 那老翁手里拿着剑,一直对着阿三的喉咙,但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书家有悬腕之功,他却也当真有悬剑之功。 “我今断你一手,你他日可会报复?”那老翁说。 “你断我肢体,此仇岂能不报?”阿三咬牙说:“前辈今日要是放过我,我回去苦练二十年,必报此仇。”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却要等二十年么?”那老翁说。 “前辈剑术高超,我难望项背,”阿三说:“没有二十年苦练,我实在没有胜过前辈的把握。” 那老翁微微颔首,说:“我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二十年后就是八十三岁,那时年老体衰,可不是你的对手喽。” “我那时也断你一只手,绝不杀你。”阿三说。 “那可痛的很,”那老翁哈了一声,“老夫平生最是怕痛,今日可不能留你性命了!”说着就要动手,突然之间,只听“喵”的一声,很是凄厉,一只黑猫从梁上跃下,落在那老翁头上,伸爪就是一阵乱挠。老翁吃痛,啊的一声,手上就松了,阿三趁机逃出门外。老翁抓住那黑猫,扔在地上,身形一动,短剑立时出手,后发先至,刺中阿三的背心。这剑入体半寸,没伤到要害,阿三毫不理会,大步狂奔,片刻之后,只听嗵的一声,已经跳进庙旁的黄河里了。 那老翁一击之下没能杀了他,就不再追了,回到庙里,叹气说:“以后可有麻烦了。” 那书生说:“前辈是因为我才惹下这桩麻烦,二十年后,我一定会日夜守候,绝不让他伤了前辈分毫。” “那也不必了,”那老翁说:“真有那一天,我夫人的武功不弱于我,自能保我周全。” 那书生略感讶异,说:“原来前辈的夫人也是武学名家,他日要是有幸,我可真想见见这位巾帼英雄。” “不用等到他日了,”那老翁嘿了一声,说:“我夫人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书生更奇怪了,目光看向那女儿,说:“然则……然则她竟非令爱?” 那老翁冷冷地说:“她既是我女儿,又是我夫人,有什么不可以么?” 这话一出,那书生和庞师古相顾骇然。庞师古说:“这……这可不是乱伦么?”那老翁向他怒目而视,大声说:“就是乱伦,却又怎样?” 那书生见老翁目露凶光,似乎对庞师古动了杀心,忙说:“前辈息怒,这位朋友只是一时失言,绝没有恶意的。”那老翁这才收敛杀气,转头看向那书生,说:“你以为父女之间,是否可以结合?” 那书生听了这话,不由地愣住了,沉吟半响才说:“太宗纳弟媳杨氏,仍不失为一代圣主。高宗娶武媚,而武媚曾为其庶母,其非是聚麀邪?而太真本是寿王李瑁之妃,却又被玄宗册为贵妃,公公与儿媳乱伦,却传为佳话,长恨歌至今传唱。既然如此,只要两情相悦,我看父女结合,也无不可……” 那老翁转怒为喜,说:“你真这样想?” “不敢欺瞒前辈,”那书生作了一揖,“以晚辈自己而言,此事断断不可。但别人你情我愿,却无阻挠之理。而在背后闲言碎语,更是君子所不屑为。” 那老翁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但还是说:“你有这见识,也很不容易了。”说着抱着那女儿,朝她脸上亲了一口,说:“你看我这女儿,四十来岁了,长得却跟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一般,谁见了不动心?”那女儿脸上微嗔,笑着说:“爹,你可越老越不正经了!”两人一番调笑,看的那书生和庞师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沉默一会儿,庞师古对着那书生拜了一拜,说:“贫道参见葛总管。” 这书生正是黄巢麾下行军大总管葛从周,庞师古与他虽然同朝为官,但他向来极少露面,所以一下竟没认出来。 “你知道了?”葛从周点着头,说:“你是孟绝海的师兄庞师古庞道长吧。” “总管好眼力,”庞师古说:“贫道正是庞师古。” 葛从周唔了一声,又问:“道长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嘛,”庞师古挠了挠头,说:“贫道听说我那不成器的师弟正领军攻打河中,本来想着来给他掠阵,没想到他竟被人擒了。师弟鲁莽,以致兵败,还望总管原宥了他。” 葛从周颔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存孝勇猛,我也早有耳闻,此事本不怪孟将军。” “多谢总管宽宏大量,”庞师古脸上一喜,顿了一顿,又苦着脸说:“总管,刚才那肉贫道也吃了,不会有事吧……”他看那仆人阿四吃了猪肉之后就毒发身亡,心里十分忐忑。 葛从周摆摆手,说:“刺客意在沛公,他知道我喜吃猪项之肉,是以将毒药研磨成粉,混在调味用的香料之中。而这种“香料”,他只洒在猪项之上,你没吃这个部位,应该没事。”庞师古这才放心。 葛从周又对那老翁说:“前辈剑术高绝,在下心里十分佩服,能否告知姓名?” 那老翁哦了一声,道:“你要知道我名字?为什么?” 葛从周说:“前辈于我有救命之恩,将姓名告知于我,我好命人刻上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那老翁沉吟一会儿,说:“我爱剑如痴,自号剑魅。我这好夫人、乖女儿使一对短刀,号刀鬼。你以此称呼就是了。” 葛从周点点头,说:“刀鬼剑魅,如雷贯耳,如雷贯耳……” “你这是客套话,”剑魅笑了笑,坐回到原位,将短剑收入琴弓中,一边说:“刀鬼剑魅这个名号,世上原本没人知道,如雷贯耳,那是谈不上了。” “前辈太谦了,”葛从周作了一揖,“不知前辈与令……呃……与夫人要到哪去?” 剑魅还没说话,一旁的刀鬼就已经抢着说:“我和爹爹这次南下,原本是要寻一个仇人。可是到了中原一打听,才知道这人早已经死去多年了。”剑魅叹了口气,说:“此人天纵之才,却终究斗不过老天。他这一死,我也心灰意冷,决意与夫人隐居山林,了此残生了。” “前辈惊才绝艳,就这样隐退山林,岂不是可惜?”葛从周说:“我主求贤若渴,前辈要是投效于他,他一定会吐哺相待,前辈也能大展拳脚,不出几年,刀鬼剑魅的名号定会传遍天下。” “大展拳脚……大展拳脚……”剑魅的语气十分沮丧,他拉起刀鬼之手,说:“世人看待我们如同禽兽,我是快要入土的人了,自不会恤这些闲言碎语,可是我这女儿……我何忍让她承受世人的鄙夷?”刀鬼看着剑魅,眼里深情无限,说:“爹,我不在乎!” 葛从周心想:“这对父女乃是世之异人,不可失之交臂。我无论如何得留下他们。”沉吟一会儿,说:“要是两位肯为我主效力,他日我主得了江山,我就上奏于他,让他昭告天下,父女可以成婚。以后两位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当真?”刀鬼已经叫了出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葛从周说。 “你的话,你主就一定会听么?”剑魅问。 “前辈放心,”葛从周显得毕恭毕敬,说:“我主一向对我言听计从,我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何况我主对世上礼教,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伦常之首,就是君君臣臣,他既然起兵反唐,可见……可见是个豁达之人。” “这也有些道理。”剑魅微微点头,说:“要是这样,我父女二人听他驱驰便了。只是他日朝堂上见了他,我可得当面跟他说。”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葛从周脸上一喜,连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攻心伐谋(2) “一道……两道……九道……十九道……” 解开身上的绷带,一道道伤疤赫然在目。从石岭关到河中,接连几场战斗下来,身上多了整整十九道伤疤,皮肉翻卷着,在黝黑的皮肤上显得粉嫩粉嫩的,不住有脓液混着血流出来。受伤的时候浑然不觉得疼痛,过了几天之后,竟然变得又痒又痛了。最早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一层硬邦邦的表皮,就像烤焦了的烧饼,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搔,一搔之下,脓血又渗出来,黏糊糊的。 夜已经深了,王羽翻了个身,伤口磕在床板上,痛的他倒抽一口冷气。睡不着啊,他又屈着手指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九个……十九个……”。眼前是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五官很模糊,脸上的神情却有很清楚。十九个,他惊讶地发现,伤疤是十九道,杀敌也是十九个,真有这样凑巧的事么?但他记的真真切切,十九个,就是十九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再也错不了。因为每杀掉一个敌人,他就割下他的一只左耳收起来——这是用来算军功的。到了河中府,每个士兵都将身上的耳朵倒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好,就像晒鱼似的,由长官来清点统计。看着地上一只只皱巴巴血淋林的耳朵,王羽已经开始反胃,等到看到另一个营收集来的头皮时,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些畜生!”王羽在心里暗骂。 “可是……”此时躺在床上的王羽想起了幼时读过的《孟子》,“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既然用木棒杀人和利刃杀人,没有什么差别。那杀人之后割耳朵和剥头皮,又有多大区别呢?”想到这里,王羽对自己那时的话感到后悔,那些士兵要是畜生,自己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圣人的话在耳畔响起,幼时不懂,这时却明白了。 十八只,这是清点的结果。除了第一个人的耳朵因为紧张忘了割下来之外,加起来整整是十九条人命。没有耳朵就不作数,十八只耳朵就是杀敌十八人,但长官上报的时候写了三十六人,每个人的杀敌数目也都翻了一番,于是全军的战绩也从杀敌五千余人也变成了歼敌万众。不是因为慷慨,而是因为齐军在晋地的几座城池本就无关痛痒,鸦军这一路打来,自身也损失了三千余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战果未免不大好看。从杀敌五千变成一万,这可就从小胜变成了一场大胜了。 作为一个普通士兵,短短几天就有杀敌三十六人的成绩,已经足够引起注目。包括王羽在内,这些作战勇敢的士兵都得到了犒赏,升官自然不在话下,就连李克用也亲自接见。李克用面带微笑,缓缓从士兵们面前走过,时而寒暄几句,时而拍拍肩膀,以示鼓舞。走到王羽面前,李克用的目光露出了一丝狐疑,说:“这位兄弟看着似乎……似乎有些面善啊。” 李克用怀疑的眼神让王羽心里吃了一惊。当初因为耳后那块火焰状的胎记,李克用本就要杀了他,现在要是让他认出来,自己还有好果子吃么?所幸这时他蓬头垢面,脸上血迹斑斑不说,就连头发也比那时长了许多,已经完全将胎记遮掩住了。李克用只见过他一面,眼力再好怕也认不出来。 看着王羽目光游移,默不作声,李克用还当他是紧张的说不出话。于是又说:“不要紧张,本帅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有什么好怕的?你叫个什么?” “刘狍!”王羽用很轻的声音回答。 “唔,名字也很耳熟,”李克用点点头,“是朔州人么?” “是,”王羽应了一声。 “那就难怪了,”李克用笑了起来,“朔州城屁大点的地方,咱们许是见过的。”笑了笑,又向前走去,对士兵们一一致意,最后叫来骑督周德威,说:“你去跟嗣源说,把这些兄弟都编入横冲都,由他亲自训练。” “是,”周德威躬身说。 于是王羽就被编入了横冲都,成了李克用的亲军。亲军自然有亲军的待遇,普通的士兵都在城外餐风露宿,横冲都却在城里住馆舍。这馆舍是河中有名的雅观楼,李克用宴请各镇节度使,改成了鸦馆楼。鸦馆楼下一排矮房,就是横冲都军士的住所。这些日子,除了每日训练之外,就是轮流负责李克用的护卫,比起战场上的厮杀,日子可说的上是十分舒坦了。只不过,这舒坦是用十九条人命换来的,这让王羽心里不安,每一分的舒坦,就是一分的不安。现在夜深人静,这十九个人的脸一个个浮现在眼前,每个人都用手捂着左边脸颊,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还我耳朵……还我耳朵……还我耳朵……” 王羽猛地醒来,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连身上也让汗水浸的湿漉漉的,原来竟是一个噩梦。身旁的赵敬也醒了过来,说:“怎么,又发梦魇了?” “是,”王羽怔怔地应了一声。 “我从前也这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赵敬柔声说:“阿羽,你还小,手上本不该沾这么多血腥的。可是……”赵敬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是这就是打仗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杀那些人,被割耳朵的就是你了。” 经过几天的朝夕相处和并肩作战,王羽已经将冒名着,已是泪流满面。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他的脸,将他揽进怀中,柔声说:“阿羽,我的小阿羽,别再喊啦!” 王羽抬起头,娘亲慈爱的目光正在向他看来,他呜呜哭着,睁大了眼睛问:“娘亲,爹爹去哪啦?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泪珠从娘亲脸颊上滑落,只是轻轻的叹气。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复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王羽胸口一滞,耳畔又响起娘亲的声音,那天她就是这样站在城墙上,念出了这首诗。那时,她瘦弱的背影微微发抖,声音也是一顿一顿的,王羽牵着她的衣袖,轻轻摇晃,“娘亲,你冷么?” “冷~啊~”,娘亲没有说话,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却在脑后响起,王羽转过头,只见一个秃:“庞道长,你来这里做什么?” “夫人,”庞师古叫了一声,站起身说:“跟贫道走吧,黄王想请你去郓州作客。” “黄巢?”娘亲说:“他要见我?” “是。”庞师古应了一声。 “如果我不去呢?”娘亲说。 “夫人一定要去,”庞师古用威胁的语气说:“不然的话,休怪贫道无礼了。”庞师古往前跨上一步,目光逼视过来。 “庞师古,”娘亲冷冷地叫了一声,“你要对我动手么?” “夫人,”庞师古嘻嘻一笑,再次蹲了下来,伸手摸着王羽的脑袋,说:“小公子长的可愈发可爱了。”王羽扭着头,躲开这只粗粝的手,躲到娘亲身后。娘亲叹了口气,对庞师古说:“道长,我跟你走,请你不要伤害孩子。” “夫人,你这是什么话?”庞师古脸上仍是笑嘻嘻的,“贫道在你眼中竟是这样不堪么?” “什么都别说了,走吧。”娘亲说,回头看了王羽一眼,目光中满是哀怜。庞师古抓起她一条胳膊,带着她走下台阶。 “娘亲,”王羽喊了一声,追了上去,他一把抱住庞师古的腿,奋力捶打,“贼道士,快放开我娘!”庞师古似乎一点也不痛,脚步不停,拖着他往台阶上一步步迈去。王羽又气又急,张大了嘴巴,一口朝他腿上死命地咬了下去。 “啊哟,小杂种!”庞师古叫了一声,一脚将王羽踢开。王羽只觉胸口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跌坐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只见娘亲拔下头上的发簪,扎进庞师古脸上。庞师古发出一声惨叫,推了她一把,只见她的身影就像只断线风筝,飞了起来,往台阶下方坠去。 “娘亲!”王羽大叫了一声,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娘亲和庞师古都不见了踪影,眼前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和尚,对着他露出和蔼的笑容。 “庞师古。”四年以后,天补均平大将军王仙芝的幼子,十四岁的王羽站在河中府的城墙上,恨恨地喊出了这个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攻心伐谋 (3) “谁?谁在叫我?”耳听漠漠夜空中传来自己的大号,庞师古抬起头,一脸茫然。 费尽周折,庞师古终于从河中府的大牢里救出了师弟孟绝海。受了三天的“滴蜡”酷刑,此时的孟绝海已经面目全非,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秃头,哭的像个孩子。庞师古背起他,趁着月黑风高逃出了大牢,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城里的守卫,爬上城墙,然后用两把短刀往下方爬去。 背上的师弟身高九尺,长的虎背熊腰,庞师古却是身高不满七尺,骨瘦如柴,爬了一会儿,已经是筋疲力尽。手掌也被刀把磨破,火辣辣的疼,一个晃神,一把刀就脱手而出,坠入黑暗。庞师古只能用剩下的一把勉力支撑,上不去也下不来,笔直地挂在城墙上,活像两根腊肉。 河中府的城墙高逾四丈,光滑的像镜子一样,根本无处借力。庞师古有一身高明的轻功,原可以施展壁虎游墙功试着下去,再不济,至多也就是摔断一条腿。但是背上多了一个累赘,可就不好说了,冒然跳下去,说不定就得跌得粉身碎骨。生死一线,是独自逃生还是患难相扶?此时的庞师古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师哥……”正自犹豫,背后却传来了幽幽的叹息,“……我身受重伤,无论如何是跑不掉了,你把我丢下去,给我一个痛快,自己逃命去吧。” “胡说什么,我怎会丢下你?”半响,庞师古终于开口了,“咱们师兄弟一起学艺数十年,每天朝夕相伴,感情胜过亲生的兄弟。你说,哪有丢下兄弟独自逃命的道理?” “师哥……”孟绝海眼眶一红,抽泣着说,“可……可眼下该如何是好?” “别急,”庞师古柔声宽慰,“待师哥我喘过这口气,咱们再慢慢往下爬。哪怕磨秃了这十根手指,师哥也要救你回去。” “哪有……哪有这样容易?”孟绝海满脸颓丧,“这城墙这样高,一个不小心,咱们兄弟俩就得摔成一团肉泥。再说了,敌人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开始全城搜索,咱们怎么也耗不起了。” “那可如何是好?”庞师古也没了主意,“咱们总不成长对翅膀飞出去吧。” “除非神仙来救……”孟绝海绝望地叹了口气,正在这时,只见城墙上缓缓垂下一道绳梯,不由大喜,“哈哈哈,真他妈的有神仙啊!” “真是绝处逢生啊!”庞师古也转悲为喜,拼命够到绳梯,顺着爬上墙头,保住了两条性命。只见对面站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少年,正向自己两人呆呆地看了过来。庞师古背着师弟跪了下来,说:“多谢朋友相救,朋友是?” 这个黑瘦少年正是王羽。 仇人见面啊!六道目光碰到一起,三人都是满脸的愕然。王羽这时脸上受了伤,缠着绷带,加上天色又暗,庞师古没将他认出来,只是心里纳罕:“哪来的救星?难道是葛总管派来相助的么?” 王羽原本只是因为辗转难眠,出来透口气,正回忆往事的时候,忽然看到城墙上挂着两个人,似乎已经是命悬一线,一时好心才放下绳梯。眼看着两人爬上城墙,面前这人相貌清奇,一只鹰勾鼻子格外醒目,让人印象深刻,王羽一眼就认出了这张可憎的脸,心里不由得惊怒交加,寻思:“怎么是他?” 那天孟绝海被生擒的时候,王羽也在一旁围观,这时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着面前的仇人露出死里逃生的欣喜之色,心里更是后悔,心想:“早知道是这两个狗贼,刚才就应当砍断绳梯,将他们跌死。”转念又想:“这个姓孟的虽然受了重伤,但庞师古这贼道士的武功却不可小觑,自己打是打不过的,开口求救也会性命之虞……” “朋友,你是哪边的人?”一旁的庞师古看他目光游移,已经心生疑窦。 王羽这时正在苦苦思索脱身之策,看庞师古的目光逼视过来,忽然灵机一动,说:“我是长安来的。” “原来是自己兄弟,”庞师古还没说话,身后的孟绝海已经面上一喜,“你是长安派来接应的,是么?” “是,”王羽应了一声,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 “兄弟是哪位大人麾下?”庞师古又问。 这一问却把王羽难住了,黄巢的部下他一个也叫不出名字,但寻思黄巢手下这么多将领,庞、孟二人也未必每个都认识,正准备随便编个名字,蒙混过关,忽然之间,想起孟绝海似乎与朱温是老相识,就说:“我……我是朱先锋使派来的。” “哪位朱先锋使?”庞师古在脑中搜索了一遍,实在想不起来朝中有这号人物,略感奇怪。又看王羽眼睛骨碌碌地转,更加觉得可疑,忽然出手,搭住了王羽肩膀,心想要是他一个应答不对,立时就出手毙了。 “是……是朱温。”王羽回答。 “是他?”庞、孟二人齐声叫了出来。孟绝海诧异地问:“那朱温早已叛了我大齐,那天还要落井下石,怎么是他派你来的?”庞师古也冷冷地说:“小子,你在说谎是不是?” 王羽这时已经渐渐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两位误会了,朱先锋使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原本就是陛下派去唐廷的卧底,怎么,两位不知道么?对了,这是朝中一等一的机密,两位自然是不知道了。” “当……当真么?”庞师古脸上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否则我为什么甘冒奇险营救两位?”王羽情急之下,脑子转的飞快,信誓旦旦地说:“两位要还是不信,朱先锋使这时就在城外等候,两位可以亲自问他。”心里却想:“先把这两人拖住,等到他们放松警惕,我再用龙蹻的轻功脱身,到时候再喊上人,一块对付他们。” “好,”庞师古脸色终于轻松下来,说:“你先带我们师兄弟出城,见了朱温再说。不过……”庞师古冷笑一声,用威胁的口气说:“贫道有言在先,你要是有半句谎话,我立时取了你这条小命。” “是,是。”王羽连声说,带着庞、孟二人悄悄往台阶下方走去。这会儿时候将近清晨,城墙上的守卫还没交接,剩下的几个守卫离的很远,隐约听见鼾声,似乎正在靠墙打盹。庞师古背着孟绝海,一只手却用刀紧紧抵着王羽背部,一刻也不放松。 “道长,”眼看就要走下阶梯,王羽却找不到脱身的机会,只得开口说:“我的确是自己人,你……你是不是太多疑了?” “少说废话,”庞师古哼了一声,低声说:“只管带路,等到咱们脱离了险境,贫道给你磕头赔礼也成。” “这……这就不用了,”王羽无奈苦笑。这时三人前后下了台阶,正悄悄向城门的方向走去,王羽不停地用余光搜寻,希望能看到一两个自己人。他知道赵敬有起夜的习惯,尤其是黎明时分,总是会被尿憋醒,出来小便。这家伙跟狗是一样的习性,身前没墙就尿不出来,还得越高越好,所以这城墙就成了一个绝妙的地方。 “赵大哥啊赵大哥,你怎么还不出来撒尿?”庞师古手里的刀越顶越紧,已经扎进肉里,王羽心里愈发焦急。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哗哗的水声,抬头一看,只见城墙边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不由心里大喜,正想拼死冲出去,开口呼救,这时,只见那人浑身一颤,吁了一声,发出愉悦地叫声,然后转过身来,只见他满脸横肉,两只硕大的鼻孔跟野猪似的,长的奇丑无比,却是朱温。 四目相对,朱温脸上微微一惊,手里系着腰带,尴尬地笑着。他没认出王羽,看他的打扮还以为是巡逻的士兵,正要打个招呼,待到看到他身后的庞师古和孟绝海,险些吓的丢了魂。庞师古也吃了一惊,用刀逼着王羽走上前去,看向朱温,说:“朱先锋使,咱们可好久没见了,你不是在城外接应么?” 朱温正要开溜,听了这话,不由得满腹狐疑,说:“怎……怎么,两位这是……?”王羽怕他说破,急忙说:“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将孟将军救了出来,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城吧。”朱温更是满头雾水,心想:“这小子,这唱的是哪出戏?”只得挤出一丝苦笑,说:“做……做的好。” 看到这情形,庞、孟两人已经疑虑大消。孟绝海紧紧拉住朱温的手,脸上露出感动之色,说:“好兄弟,是我误会你了。”庞师古也说:“兄弟忍辱负重,实在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良臣。这次要是救了我们兄弟俩出去,以后如有吩咐,咱哥俩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我……我救你们?”孟绝海叫了出来。 “啊哟,我的天爷爷,”孟绝海的手握的更紧了,“朱先锋使,你还在装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指着王羽说:“你做卧底的事,你手下都跟我说了。” 朱温看看庞孟二人,又看看王羽,这时心里有些明白了,心想:“这小子不知说了什么,唬得这二人团团转。不过我要是现在揭穿,姓庞的贼道士武功了得,轻易就能取了我的性命,唔,权且跟这小子合演一场戏。”想到这里,就伸手拍拍王羽的肩膀,说:“你做的很好,救了庞道长和孟将军,这……这可是大功一件。” 王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上道了,心里一喜,忙说:“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呃,这地方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出了城再说。” “出城?”朱温低声喊道,只见王羽向自己不停地使眼色,突然恍然大悟,心想:“对了,城里的士兵还在睡大觉,城外的人马这时却已经开始操练了,到时将这两个贼子引到营地里,聚而歼之。”想到这里,说:“对对,咱们出城再说,这里很是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攻心伐谋 (4) 庞师古生性谨慎多疑,他让朱温走在前面,一只手拿刀抵着他背心,另一只手扣住了王羽手腕,说:“对不住了两位,眼下还没脱离危险,贫道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们。”王羽和朱温都苦笑着不答话,孟绝海却有些看不过去了,说:“师哥,你这是做什么?两位兄弟冒着奇险来救我们,你这样做未免让人寒心了。” “闭嘴,”鹰勾鼻里喷出两道气,庞师古说:“师哥我自有道理,你懂什么?” 这时四人已走到通向城外的通道里,只见两侧站着十来个手执兵刃的士兵,正斜眼看过来。一个士兵认出了朱温,笑嘻嘻地迎上来,“节帅这是要出城么?” 朱温正眼也不看他,唔了一声,说:“本帅要出城巡视,开门吧。” “是,是,”那士兵满脸讨好之色,正要吩咐人打开城门,却见朱温身后跟着的三人有些可疑,迟疑一会儿,问:“这三位是?” “这是本帅手底下的弟兄,”朱温冷冷地说,跟着瞪大了眼睛,露出威胁之意。朱温原本就相貌奇丑,发起怒来更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那士兵吓的险些屙出屎来,忙向其余的守卫喊:“快,快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四人出了城,走了一阵,忽然听见城里锣声大作,似乎是已经发现孟绝海逃狱了,便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个时辰,离鸦军的驻守之地越来越近,心想着机不可失的王羽装出一副神情紧张的样子,说:“你们听,似乎是敌人追上来了。” 这时候正是黎明之前,四处静悄悄的,三人自然是什么也没听到,庞师古咦了一声,问:“真有人追来了么?你真听见了?”孟绝海这时却有些风声鹤唳,没等王羽答话,就说:“我好像也听到了。” “难道真有人,我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到?”庞师古又是一怔,转念又想:“连师弟也听到了,那是错不了了。我要是说没听到,不免……不免显得师兄不如师弟了,唔,这可不成。”想到这里,故意抖动耳朵,装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紧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不错,不错,敌人共有六乘马,离咱们这大约还有一里地。”身后的孟绝海心里一惊,不禁寻思:“分别才短短一年,师哥的功力竟然一至于斯?难道师父又传了他什么厉害功夫?” 庞师古演的逼真,连朱温和王羽都有些信了。这正中王羽下怀,说:“三位先走,我先去打探打探。”正要抬腿,却被朱温一把拉住,看着他露出狞笑,说:“且慢,还是我亲自去。” “这等事何劳将军亲自去,”王羽推开他说:“还是让小的前去打探。” “还是我去。”朱温不依不饶。 “我去。” “放屁,说了我去就是我去。” 脱身的机会难得,两人争了起来,相持不下。庞师古看他们举止反常,早就暗暗留神,心想:“这小子无关紧要,让他去打探一番也好。这朱温却是个重要人物,绝不能轻易放了他。”于是一把将手里的刀往前递了一分,扎进朱温的肉里,冷冷地说:“依贫道看,你这位属下办事牢靠的很,咱们……”话没说完,朱温感到他手上用力,还以为他动了杀机,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庞师古一怔,大骂:“跑什么,再跑老子杀了你!”背着孟绝海追了上去。 庞师古的身手原本比朱温高出一大截,但身上背了一人,追起来就颇感吃力了。他情急之下也忘了放下孟绝海,只是大步追过去,这样追了百余步,终于堪堪追上,眼看朱温就在眼前,就要扑上去拿下,正在这时,忽然脚下一空,急急往下跌去,原来这地方竟然有一个陷阱。这一下猝不及防,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掉进陷阱里。 这陷阱差不多有两丈深,里面倒着齐肩的稀泥和粪便,又稠又臭,设计的精巧狠毒。三人被困在里面,都只露出一个头,使不上力,轻功再高也出不去,都破口大骂起来,这时只见王羽半个头从洞口探了出来,脸上挂着冷冷的笑。 “小兄弟,快,快救我们出去。”孟绝海大喊。 “臭煞我也,快点救人啊。”庞师古也捂着鼻子喊。 “你们两个蠢货,”王羽趴在洞口,冷笑着说:“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么?” 庞师古看他神色反常,心里隐然觉得不妙,谄笑着说:“小兄弟,咱们可是无冤无仇,你救了我们师兄弟出来,要什么贫道都答应你。”王羽脸色一沉,厉声说:“好个无冤无仇,姓庞的贼道士,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糟糕,”庞师古一颗心沉了下去,“老子这辈子做的坏事着实不少,难道遇上仇家了?”对着王羽仔细端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强笑着说:“小兄弟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定是哪家的贵公子,恕贫道眼拙!” “我姓王!”王羽沉声说。 “啊!莫非……莫非是王母娘娘娘家……”庞师古在心里搜索一遍,还是全无印象。王羽呸了一声,将脸上的绷带解了下来,冷冷地说:“你再仔细看看,想起来了么。” “你……你是……”庞师古看着这张脸,失声叫了出来:“你是当年那个小贱种。” 王羽还没说话,一旁的朱温也认出了王羽,叫道:“是你!”跟着嘻嘻一笑,又说:“原来小兄弟跟这个贼道士有仇,这……这可好极了。咱们可真是无冤无仇,这没错吧?况且咱们都是明尊座前弟子,好歹有些香火之情,你快先把我救出去。” “什么明尊……弟子,”一旁的庞师古听了这话,已经叫了出来,“好啊,原来你们两个真是合伙来赚我们师兄弟入彀的。”孟绝海也骇异地看向朱温,问:“他……他不是你……你的下属么?”朱温这时被陷阱里的臭味熏得差点晕过去,心里又气又急,一掌向孟绝海脸上掴去,孟绝海躲避不及,脸颊高高肿起,大怒,“他奶奶的雄,你竟敢打我。”张嘴咬下朱温半片耳朵。 “王八蛋,老子掐死你!”朱温痛的惨呼一声,伸手就去掐孟绝海的脖子。他武功虽然寻常,但手劲奇大,孟绝海这时已经受了重伤,哪里经受的住,险些翻了白眼。庞师古眼看师弟就要被掐死,也伸手扼住朱温的脖子,一时间三人掐成了一团。过了一会儿,忽听哗哗的声响,洞口有水流了下来,浇到三人头上,这水又腥又臭,抬头一看,只见王羽脱了裤子,正在洞口撒尿。三人齐声大骂,将王羽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快救我出去,”朱温大喊:“咱们都是摩尼弟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是你们教主的徒弟不假,但却不是摩尼弟子,跟你谈不上什么香火之情,”王羽说,他对朱温本就没有好感,虽然只见过几面,但也知道这人心术不正。寻思自己要是把他救出去,说不定他会来个恩将仇报,对自己不利,沉吟一会儿,又说:“我可不想做东郭先生。” 朱温听了这话,急忙伸出四个手指,大声说:“我朱温对天发誓,要是我今后加害小兄弟,就让朱温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心里却想:“老子早就改名朱全忠,朱温是死是活,跟我全不相干。” 王羽看着他鄙陋的脸,心里愈发厌恶,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说:“发誓做什么数,你的狗屁誓,谁肯信?” “对,对,”一旁的庞师古说:“这小人的话毫不可信。”孟绝海更是伸出大拇指,用夸赞的语气说:“小兄弟英明。”王羽哼了一声,又向两人脸上吐了口水,恨恨地说:“庞师古,你害死了我娘亲,我本想亲手杀了你。但这些日子我犯下的杀孽已经太多,不想再杀人啦。”顿了一顿,又说:“你们就在这洞里待着吧,渴死饿死都好,用不着我动手了。”说到这里,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庞师古叫了起来,“你母亲没死,谁说她死了?” “你……你说什么?”王羽心里大恸,不由停住脚步。 “你母亲没死。”庞师古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胡说,胡说,”一道泪水垂了下来,王羽跪在洞口,颤声说:“我明明看到你把她从城墙上推下去,她怎会没死?” “哈哈,”庞师古笑了起来,“她只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怎么一定会死?” “可……可是胖和尚看到……亲眼……你把她的尸体焚化了……”王羽已经语无伦次。 “那不是你娘,是别的女子。”庞师古说:“那姓云的和尚难缠的紧,我要不这样做,他哪肯罢休?他不认的你娘是不是?我随便找了具女尸,在他面前将尸体烧了,他就被我骗住啦!” “你说的是……是真的?”王羽又惊又喜。 “自然是真的,”庞师古说:“当年黄王派我来请你娘,只不过有一件大事要跟她商量,我好端端的杀她做什么?” 王羽这时已经泪流满面,但心里有的只是欣喜。天色渐渐亮起来,一扫连场厮杀积攒下来的阴郁,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变的开朗。马蹄声、涛声、士兵的呐喊声、林间乌鸦的怪叫,都变得悦耳,甚至连洞里这三个面目可憎的家伙也都变的可爱起来。 “她在哪?”王羽问,“既然她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个……这个……”庞师古沉吟一会儿,说:“你先放我出来,我再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王羽心知庞师古在说谎。 庞师古支支吾吾的,没有开口。王羽抑制心里的狂喜,寻思:“我要是不救他出来,他一定是不肯说实话的。但我要救了他出来,他也就不用告诉我了,呃……这就成了个打不开的死结了,他心里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会儿才说不出话。这该怎么办?”沉吟半响,终于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先饿他们几天再说,到时再救他们出来,那会儿他们没了力气,才好方便盘问。”想到这里,就去林间砍了许多枝条,横竖铺在洞口上,然后脱掉外衣,盖在上头,最后又割了许多茅草掩盖住,把洞口遮的严严实实,直到听不见三人的呼喊叫骂声这才放心。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号角声在半空回荡着,士兵的呐喊声阵阵也同时响起,王羽寻思这会儿已经到了操练的时辰,自己再不回去,说不定要被当成逃兵处置。想到这里,加快了脚步往河中走去,将要走到城门口,伸手去摸怀中的腰牌,却发现腰牌竟然不见了。王羽心里一怔,这时,只见城门大开,一队人马冲了出来,呐喊着:“横冲奉命捉拿奸细,挡者格杀勿论。” 王羽心里隐隐感到不安,闪身躲进了树林。又往回走了一段路,看人马跑的远了,这才出来。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脚步声响,不一会儿,迎面走来两个身穿鸦军服饰的士兵,王羽吃了一惊,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着头慢慢走着。两个士兵横枪拦住,喝了声:“站住!” “两位大哥,不知有何贵干?”王羽抬起头说。 “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一个士兵问。 “呃……那个……营里差我出来办点事。”王羽说。 “是这样?”另一个士兵唔了一声,问:“兄弟是哪个营的?” “横冲都。”王羽回答。 “你是横冲都的长官?”两个士兵肃然起敬。一个士兵问:“长官也是出来捉拿奸细的么?” “奸细?”王羽问。 那士兵唔了一声,说:“那奸细放跑了敌将孟绝海,现在横冲都和几个营都出来围捕,长官不知道么?”王羽还没说话,另一个士兵看他神色有异,又问:“长官贵姓?” “我姓王。”王羽回答,又问:“那奸细是谁?” 那士兵点点头说:“那奸细名叫刘……刘……” “刘狍。”另一个士兵提醒说。 “刘狍?”王羽压抑住心里的惊讶,“这个刘狍似乎也是我们横冲都的,他怎么成了奸细了?” “长官还不知道?”那士兵说:“今天早些时候,这个刘狍从大牢里放走了孟绝海,跟另一个同伙挟持了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出了城门。其间守城的卫士捡到了他的腰牌,这才向上头禀报。” “是这样……”王羽勉强笑了笑,“这个刘狍竟然是奸细,潜伏的可也太深了。” “是,是,”那士兵说,“长官慢走,我俩还得继续搜捕,就不耽误你了。” “好。”王羽颔首说。等两个士兵走后,再次藏进了树林里。鸦军军纪甚严,对待奸细向来是宁枉勿纵王羽知道现在要是回去已经是百口莫辩,说不定得搭上一条命。咬了咬牙,转身往回走去。他唯恐被人发现,就在棘丛长草间躬身走着,一直走了三五里地,不见有人来追,这次松了口气。正要这时,眼前忽然银光一晃,身旁的草丛里刺出一把剑,这下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剑尖已点在喉间。紧接着持剑的人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却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王羽正要开口询问,这时,旁边的树林里又走出两个人,与面前这人是一样的穿着打扮,不同的是一个是手执横刀,另一个却拿着弓箭。 利刃加颈,王羽慢慢举起了手,一动也不敢动。面前的黑衣人只露出两只眼睛,目光很是犀利,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向一旁走去。王羽走了一步,那手拿横刀的黑衣人也走了过来,同样也用刀对向他。另一个人也是箭在弦上,对准了他。 “三位朋友,是……是不是找错人了?”王羽强装镇定,说:“咱们不认识吧。”三个黑衣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两句话,也不知是哪国语言。 “你们不是汉人吧?”王羽问,慢慢挪动脚步。 “别动。”拿着弓箭的黑衣人喝了一声,这回却是生涩的汉话,王羽听懂了。又听她声音尖细,似乎是个女人。另外两个黑衣人也用异族语言喝了一声,王羽停住了,不敢再轻举妄动。拿弓箭的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一齐点头,跟着手执横刀的黑衣人从腰间掏出一捆绳子,将王羽结实绑了,三人押着他往西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攻心伐谋 (5) 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碰撞在一起,水花高高飞溅起来,遮天蔽日,尽是沆砀。视野里是一片茫茫,什么都看不清,但闭上眼睛,脑海中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情景竟是那样清楚。耳中同时传来轰轰隆隆的声响,如雷鸣、如山崩、如地裂,又如成千上百的战鼓同时响起。李克用置身其间,任由浪潮不停地抽打身体,脸上却是怡然自得的神情。 “这就是黄河么?果真壮观啊!”李克用心里赞叹。 在河中府每天抱着酒坛醉生梦死,谁也没有想到独眼龙事事出人意表,五天以后,在各镇节度时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李克用已经带着他军队挺进到黄河东岸,与对岸的葛从周部遥遥相望。到达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军队扎营之后,李克用就独自一人走到岸边,观浪听涛,石像般地伫立了一个时辰。 “晋,全晋。”看着河水从莽莽天际奔来,李克用的脑中竟又浮现出那天在朔州家中,代北监军使陈景思用手指蘸着茶水写的那个字,随着工整的楷字在脑中旋转着慢慢放大,一幅大唐疆域图在背景里隐约显现。“晋啊!”李克用轻轻叹息。一个浪头迎面打过来,使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哂然一笑,用浑身的力气发出了低不可闻的声音,“晋还不够啊!要是黄河也是我的,那该多好!” “节帅!”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一片涛声中却又清晰可闻。李克用惊的浑身一颤,险些失足掉进黄河,好容易稳住身形,转过身,只见十步开外,一个清瘦的身影悄然站着,这是典谒官郭崇韬。 “是你?”李克用的独眼突然睁大。 “回节帅,是下官郭崇韬。”郭崇韬缓缓作了一揖。 喜欢观浪听涛的不止一人,与李克用不同的是,郭崇韬不喜欢直面滔天巨浪,而是站的不远不近,恰到好处。李克用站到堤坝上的时候,郭崇韬也前后脚跟来了,李克用站了一个时辰,他也毕恭毕敬,目不斜视地站了一个时辰。 “下官,下官,”李克用嘴里嘀咕着,缓步走下堤坝,“既是下官,又是文官。一介文官,不在河中好好呆着,来军中做什么?” “是节帅传唤我来的,节帅忘了么?”郭崇韬回答。 “有这回事么?”李克用显得一脸茫然。 “节帅大概真的忘了,”郭崇韬说着又躬身行礼,“在河中的时候,节帅曾传唤过下官。但下官去的时候,节帅却喝醉了。节帅事务繁忙,是以下官一直都找不到机会聆听您老的教诲。这次节帅仓促出兵,说不得要等到猴年马月,下官才能再蒙召唤,所以就跟了过来。” “想起来啦,”李克用恍然大悟地说:“是有这么回事。”他耸着肩膀,忽然发出咆哮般的哼哧,跟着冷冷地说:“听说你小子在背后说本帅的坏话,是不是?” 李克用身为一方霸主,威势非同小可,看他目光如电看来,郭崇韬却是平静如常,好像天生就不知道紧张为何物,只听他语气平缓地说:“下官平日说节帅的坏话着实不少,不知节帅指的是哪一句?” “好啊,还不只一次?”李克用又惊又怒,嗓子眼里发出“唔”的长音,说:“你小子的胆子着实不小!” “节帅息怒,”郭崇韬又是深深作了一揖,“下官一向谨言慎行,只是有时喝了酒,难免会有些酒后失言。” “酒后失言?”李克用冷笑,“恐怕是酒后吐真言吧。我问你,你说本帅相貌丑陋,昏庸无能,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郭崇韬脸不红心不跳,淡淡地答道。 “你……你小子倒是老实。”李克用怒极反笑,“本帅如何相貌丑陋,昏庸无能了?” “节帅相貌丑陋,此乃人所共知……”郭崇韬回答,没等他说完,李克用一只独眼已经快喷出火来,喝道:“岂有此理,什么叫人所共知?” “人所共知,就是人人心里都清楚明白。”郭崇韬说:“节帅,下官这样说,您老又是否清楚明白呢?” “清楚明白,”李克用不自禁地答了一句,忽然又呸了一声,说:“相貌丑陋也就算了,你们汉人不也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么?我再问你,昏庸无能这四字评语,你又做何解释?” “节帅容禀,”郭崇韬作势欲拜,李克用却做了个免礼的手势,于是顺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接着朗声说:“节帅一路南下,屡战屡胜,挡者披靡,与诸侯河中会师。应当尽起三军,直捣长安。要能如此,天子如今已然还都。可是……”郭崇话锋一转,“可是节帅到了河中之后,不思进取,日日饮酒作乐,以致贻误战机,凭此一事,昏庸无能四字,节帅是当之无愧了。” “狗东西,狗东西,实在是无礼!”眼看一介小官当面指摘,李克用此时已经火冒三丈,强压心头怒火,寒声说:“你说本帅贻误战机,你又懂什么军机了?本帅会行军打仗的时候,你小子还没断奶呢!”顿了一顿,又说:“你倒说说看,本帅应当如何行军?说的好,今天放你回去。说不好,哼哼,仔细你的狗头!” “节帅如何行军?”郭崇韬不答反问。 “兵法有云,其疾如风,侵略如火。本帅行军打仗,靠的就是一个快字!”李克用说:“你排兵布阵,出谋划策,都得要时间。待你准备之时,我两万鸦军早已攻下城池,总而言之,攻不如袭。以此行军,无往而不利!” 李克用说完大手一挥,俨然有指点江山的气概,不料郭崇韬哈哈大笑,几乎直不起身。李克用哼了一声,问:“你笑什么?” “敢问大王,鸦军行军如此之快,粮草补给如何跟上?”郭崇韬停住笑声。 “何用粮草?”李克用瞪大了眼睛:“每人带三日口粮,限三日之内破城,取城中之粮补给,此之谓以战养战。如果三日攻不下,杀马为食,破釜沉舟,必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不能呢?”郭崇韬又问。 “如果不能,本帅今日岂能来教训你?”李克用冷冷地笑着,“本帅还没死呢。” “攻下城池之后,留多少兵力守城,如何驻守?” “不用驻守。”李克用说:“破城之后,尽屠城中兵士。百姓若敢反抗,一律杀之。” “何不收为己用,壮大兵力?” “兵在精不在多,两万鸦军足以平定天下,何用壮大?” 一番快问快答,两人都是唾沫飞溅,李克用顿了一顿,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无话可说。”郭崇韬叹了口气。 “好,”李克用说了一声,面露得意之色,“你这颗狗头,本帅收下了。” “且慢。”郭崇韬再次抬头,“敢问节帅,可有问鼎中原之心?” “你说什么?”李克用怔住了。 “节帅可有问鼎中原之心?”郭崇韬重复了一次,沉默一会儿,又说:“安禄山没做到的事,节帅想不想做?” 怒涛拍岸,浪潮掀起十丈高,两人的身影都在霎时间变的渺小。响彻云霄的涛声,这时却不及这淡淡一问来的振聋发聩,李克用的脸色已经变了,仿佛心里的秘密被人拆穿,但随即又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克用之心,怕也未妨多让了。只怕这秘密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本帅确有此心。”等到一波浪潮退去,李克用已是一脸坦率,“不但本帅有此心,各镇节度使,又有哪个不想?” “既然如此,节帅所杀的,都是他日节帅自己的百姓,节帅毁伤的,皆是日后节帅自己的国力。”郭崇韬的目光与李克用接了一会儿,转而抬头望天,“节帅如此行军打仗,使天下的百姓记恨,纵然日后夺了江山,又岂能长久乎?”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竟说的李克用哑口无言。他固然有夺取江山,建功立业之心,这念头在他心中不知想过几千几万遍。可是夺取江山之后的事,他却从未想过。眼前的郭崇韬不过是他堂弟手下的一个典谒官,想的却如此长远,眼光见识俨然在他之上,这使得他已经不止是吃惊,而是脊背发凉。 “你退下吧。”沉默半响,李克用叹了口气。 “小人告退。”郭崇韬又是一揖,跟着转身便走。 “郭典谒,”李克用叫住了他,突然问:“你说大唐气数,是否已经尽了?” “大唐气数是否已尽,只在节帅一念之间。”郭崇韬停住脚步,缓缓回头。 “怎么说?”李克用愕然了。 “节帅若是重用小人,纳我之言,听我筹谋,那么大唐气数便尽了。”郭崇韬说。 “你?”李克用一愣,半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毛遂自荐也不是这个荐法,你……你滚吧。” “是。”郭崇韬微微一笑,再次抬腿。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李克用再次大笑起来。浪涛不断冲击着堤岸,李克用回头看了一眼,骂了声:“他奶奶个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攻心伐谋 (6) “……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 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 在李克用望河喟叹的同时,黄河对岸葛从周已经唤来诸将商讨军情。从小开始,葛从周的精力就异 常人的旺盛,军中传言,这位葛大总管似乎是从来不用睡觉的,不是笔直地站着,就是正襟危坐,从来没 人见过他躺在床上的样子。前一天晚上,葛从周通宵达旦地推演沙阵,翌日一早,还在被窝中军中的将领已收到了议事的通知,所有人都对此叫苦不迭,有些人更是心生怨怼。 “没法子啊,”葛从周摊开手,微笑着说:“葛某自知没有张良、韩信那样的天分,只好将勤补拙喽。” 待到帐中诸将到齐,葛从周吹灭了案上的油灯,放下了手里的《韩昌黎集》,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说:“李克用来喽,就在黄河那头,探子来报,他已在岸边站了半个时辰了。你们猜,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说不定什么都没想,只是被我军的声势吓的呆了。”沉默半响,一个将领开口了,“咱们拥兵四十万,他李鸦儿只有两万人马,兵力如此悬殊,换谁能不怕?” 这将领说完,帐内已经响起了窃窃私笑,葛从周也微微一笑,目光在这人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说站:“当年彭城之战,楚霸王只用了三万之师就击溃了五十万汉军,史上以少胜多的案例更是不胜枚举。李克用统帅鸦军两万人众,在朔州又新招兵员四万有余,鸦军以骑兵为主,所谓一骑当八步,两万骑兵就是十六万步兵,加上四万新兵,则是刚好二十万人马,敌我之间的差距,并不如想象的这般大。不是葛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兵力是优势,这不假,但这还不是全部,郑将军。” “末将在。”一个将领站了出来,这是前石岭关守将郑存当。 眼看下属负伤在身,仍然身姿挺拔,葛从周也不自觉地端正了一下坐姿,然后说:“郑将军与敌军交过手,依你看来,鸦军战力如何?” “鸦军殊不足畏,”郑存当大声回答:“可畏者李存孝一人耳!” “我亦闻李存孝勇猛绝伦,”葛从周唔了一声,说:“近日又有人言道,王不过霸,将不过李。霸既西楚霸王项羽,李既存孝,盛名如此,当非虚士。” “存孝暴虎冯河之辈,何足畏哉?”副将耿彪站了出来,转头看向郑存当,“郑将军,你该不会是被他打怕了吧。” “放你娘的屁!”郑存当向耿彪怒目而视。 眼看两名下属剑拔弩张,葛从周轻轻哼了一声,喝退两人,“为将大忌,首在轻敌,耿将军,葛某谆谆告诫,你竟全忘了么?李存孝一勇之夫,这没错,但岂不闻匹夫之怒,天下缟素?我时常让你读读《左传》,《国策》,借读书磨练心性,不至有书到用时方恨少之窘境,你读了没有?要是你读了,性情怎么还这样褊急?” “临阵磨枪,倒是不快也光,临阵读书,怕是没什么用喽。”耿彪眼中露出一丝不屑,顿了一顿,又说:“既然总管深惧存孝,小将愿为总管取存孝首级!” “胡闹,”葛从周负手站了起来,“且不说少了一个李存孝,会不会还有张存孝、王存孝之流冒出来,再说自石岭关一战以来,存孝手下无一合之将,你岂是敌手?” “总管!”耿彪叫了起来。 “退下吧,”葛从周摆了摆手,已经缓步踱了下去,沉吟着说:“对付此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敌。” 耿彪还要开口,这时,只见从落兵台后面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年纪老迈,长须飘飘,这是剑魅。女的年纪看上去不大,长的颇有些韵致,这是刀鬼。 “总管放心,”剑魅缓缓拜了下去,“今夜我就与小女一道前去刺杀李存孝,割了存孝首级,权当见面礼。” 刀鬼剑魅一直悄然站在兰锜后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等到甫一开口,众人的目光霎时就集中到了他们身上。两人身上还穿着卖艺人的打扮,众人的目光又是讶异又是轻蔑。 “这是军帐议事,你两个是什么东西,快点滚了!”另一个副将喝道。 话音刚落,剑魅刚刚直起来的身体又拜了下去,说了声:“总管恕罪。”葛从周正要问恕什么罪,眨眼间,只见一道寒光一闪即逝,那副将的眉心现出一道血痕,没多久就两眼充血,哼也没哼一声,就像劈开的柴火似的倒了下去。 “请恕老夫无礼。”剑魅弓着的身体再次直了起来,将手里的剑慢慢插回琴弓。敢情就在这一揖的功夫,他已经完成了拔剑杀人的动作。 “你……你……”眼见下属的身体直直地倒在地上,葛从周又惊又怒,正要喝骂,但心想剑魅武艺惊人,乃是日后强恃,却又不敢责备他,只得说:“以后万不可如此。” “是,”剑魅略一点头,拿着琴弓在弦上划拉了一下,这是他杀人之后下意识的动作。 “两位乃武林高人,存孝自非两位敌手。”葛从周回到了座位上,“只是眼下此人风头正盛,且拥兵万众,两位此去要是有失,从周心中何安?” “总管放心,我们父女俩……”这是刀鬼的声音。 “不必多言,”葛从周打断她,“两位与存孝终有一战,不用急在一时。”这时的目光却怔怔地看着辕门的方向。 辕门之下,出现了一胖一瘦两道身影,迎着葛从周的目光,不一会儿就走进了营帐里。两人并肩站着,左边的人身披斗篷,看不清样貌。右边那人肥头大脑,两眼狭长,耳垂直挂下来,向葛从周一拜,说:“末将邓天王,参见总管。” 邓天王是葛从周的同乡,自幼拜名师学艺,武功极高,又兼足智多谋,堪称军中一员智将。 “天王,你来了就好了,”葛从周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我正发愁呢,你来的正好。” “但不知总管所忧为何?”邓天王顿了一顿,又说:“难道是忧李存孝勇猛,军中无人能挡么?”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天王也。”葛从周伸手在桌案上连拍了三下,“你又有妙计了,是不是?” “妙计?”邓天王脸上挂着笑,“妙计没有,小计却有一道。” “你的小计,就是妙计了。”葛从周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以示洗耳恭听。 “帐中恐有细作,此计说出来就不灵了。”邓天王还是笑嘻嘻的。 “你近前来。”葛从周向他招了招手。 邓天王走到他跟前,附耳说了几句,葛从周面带微笑,抚掌说:“计是好计,只是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人来?” “这人末将已经带来了。”邓天王说着拍了两下手掌,与他一同进来那人走上前去,掀去斗篷,片刻之后又重新戴上。他背朝众人,只有葛从周看见了他样貌。 “有几分相像?”葛从周问。 “七八分吧,”邓天王回答,“细节上还需打磨,咱们有的是时间,毕竟李鸦儿还没过河呢。” “好。”葛从周微微颔首,目光从面前的两人中间穿过,再次看向帐外。 日头渐渐升起,秋日里的霞光,竟红的血一般。阳光从篷布上透进来,整间营帐都弥漫着黯淡的红光。一晚焚膏继咎,已让葛从周双眼有些胀痛,满目红光使的他惺忪的眼睛泛出了泪水,葛从周收回目光,在眨眼之间,案上那部《韩昌黎集》上的语句映入眼帘,竟是那篇足以名垂千古的《祭十二郎文》。 “……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者远,莫如西归,将成家以致汝,呜呼……” “莫如西归,莫如西归……”葛从周沉吟着,心想:“兵戈一起,葛某还有成家致汝的那一天么?”战争、动乱,满目疮痍总是望不到尽头,兵部尚书之子,名门望族之后,自幼勤学不怠,就连做叛贼也要做到最好的葛从周竟也有些倦怠了。 “报!”帐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呼报,一个士兵跑入营帐,“敌军已在修建浮桥,先头部队已率先渡过黄河。” “是谁领兵?”发觉自己身体有些歪斜,葛从周调整了坐姿,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 “敌将李存孝、李嗣源、李存信、康君利。”士兵一连报了四个名字。 “总管,末将愿带人前去阻击。”帐下的郑存当、耿彪同时叫了起来。 葛从周微微摇头,沉默一会儿,两手捧起兵书竹简,盖住了案上的文集。 “让他们来吧。”葛从周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攻心伐谋 (7) 营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竹榻和同样用竹子制成的几案之外,别无他物。四四方方的几案放置在营帐中央,上面摆着沙盘,沙盘模拟着黄河沿岸西至同州,东至河中的地形,上方则罗列着许多兵棋和红红绿绿的小旗。三个人围着几案,或沉吟、或蹀躞、不时又开口讨论,这是李嗣源、李存信和康君利。 四天以前,三人奉命领着五千人马渡过黄河,与李存孝部三千人沿黄河南北扎营,互为救应。四天过去了,接连几日的风平浪静让李嗣源隐隐不安,这时他手捏一支小旗,目光时而落在地上,时而又侧目看着沙盘阵型,用半是迟疑半是果决的语气说:“葛从周此番领军四十余万,在黄河西岸布下铜墙铁壁,战线极长,存信。” “是。”李存信应了一声,抬头看向李嗣源。帐中的三人这时都围着沙盘缓步踱着,好似推磨一般,李嗣源突然停下脚步,李存信差点和他迎面撞上。 “你怎么看?”李嗣源问。 “葛从周是儒将,敌军中称他做陆逊再生,此人惯会用兵。”李存信说:“他知道咱们鸦军善于奇袭,索性就弃了几座城池,将战线退后,要在平地上与我们打阵地战。如果两边打起来,人数悬殊,我军毫无胜算。” “论兵事,我不如你,”李嗣源看着李存信微微颔首,“这次咱们渡过黄河,既然葛从周惯会用兵,怎么不趁着我们阵型未成,派军前来阻击,你说他是什么用意?” “还能有什么用意,”李存信眼角上提,“这就跟捕鱼一样,大鱼没入网,只有几条小鱼小虾,他自然是不急着收网了。” “你看的通透,”李嗣源仰起头,轻轻唔了一声,“如此说来的话,义父的心思我也明白了几分,是了,这就是心战啊!我想葛从周这样做,还有另一层顾虑,他怕的是一旦主动出击,等同于是在跟各镇节度使宣战,这样一来,形势对他就十分不利了。所以他要等我们先动手,一旦打起来,各镇节度使只会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我军纵然侥幸得胜,也是损兵折将,正中他们下怀,要是输了,他们更加会落井下石,在背后捅刀子。” “这道理义父在朔州的时候就想清楚了,这就是他迟迟不肯发兵的原因。”李存信说,忽然叹了口气,又说:“可惜存孝不懂这道理,不然咱们今日何至于做这出头鸟?” “这牧羊子懂什么行军打仗?”一旁的康君利轻蔑地笑着,“仗着一身蠢力气,只会一味蛮干。” “也不能这么说,”李嗣源搓着手说,“义父这次出兵,志在扬威。存孝一路攻城掠地,使鸦军树立赫赫威名,总算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大哥对他如此看重,只怕这小子未必领情。”康君利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他还在父王面前数落大哥的不是呢。” “我有什么不是?”李嗣源转头向康君利看去。 “他说大哥拥兵自重,不将父王放在眼里。”康君利回答。 “我几时说过这种话?”李嗣源脸上略带纳罕。 “大哥忘了,”康君利用提醒的口气说:“那天破石岭关之后,义父本令大哥扰袭太原,报郑从谠的一箭之仇,可是大哥顾念大局,绕过太原西进,还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为将者当知权变,我何错之有?”李嗣源皱起了眉头。 “是啊,”康君利一拍大腿,说:“可这样一来,就让牧羊子找到了由头,在义父面前告了大哥的状,嘿嘿,小弟为大哥不值啊。” “我看存孝不是搬弄是非之人,”李嗣源沉吟着,“你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小弟亲耳听到的,”康君利信誓旦旦地说:“那天四哥也在,不信你问他。” “存信,真有此事?”李嗣源的目光落在李存信脸上。只见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半响才点了点头。李嗣源哂然一笑,说:“清者自清,由他说去吧。” “这厮不仅对大哥不满,就连对义父也……也是诸多抱怨。”康君利看李嗣源脸色坦然,似乎不为所动,继续煽风点火,“他说父王偏心,赏罚不明,军中以他战功最大,职位却及不上大哥、二哥。我看他迟早……迟早……” “迟早什么?”李嗣源的声音冷冷的。 “迟早必反。”康君利一咬牙,说。 “看来你对存孝成见颇深啊,”李嗣源摇了摇头,举起手,顺势将手里的小旗插到了沙盘上,不偏不倚,正是李存孝部扎营的位置。正在这时,忽听帐外传来喊杀声,李嗣源脸色一变,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喊:“大……大太保,杀……杀过来了……” “你说清楚了,”李嗣源快步走上前去,“是谁杀来了,是葛从周么?” “不……不是葛从周,”那士兵声音发颤,“……是……是十三太保……” “这不可能,”李嗣源揪住这士兵的衣领,“你没看错?” “我见……见过他,绝不可能看错。”那士兵回答。 话音刚落,李嗣源已经冲出营去,只见前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烟雾中人影马影乱作一团。厮杀声不绝于耳。李嗣源跨上战马,拔出佩剑就往战阵里冲,没过多久,只见己方人马边战边退,拉过一个士兵,大声问:“跑什么,战况如何?” “太保快走,”那士兵已经面无人色,“敌军杀过来了。” “哪里来的敌军?” “认不清,都穿着我军装束,还有……还有十三太保。” 李嗣源脸色更加愕然了,他放开这士兵,驱马往前,过了一会儿,只见火光里一人一马冲杀过来,这人瘦如猴精,一手拿毕燕挝,一手执浑铁槊,不是李存孝是谁?李嗣源正要上前斥骂,李存信康君利两人已经骑马赶来,死命拦住。 “放我过去,我倒要问问他,义父待他不薄,为何要反?”李嗣源大声说。 “这厮武功高强,挡者必死,”康君利劝道:“咱们先暂避锋芒,过河去见父王,请他老人家定夺!”李嗣源哼了一声,三人回马往黄河边驰去,从浮桥过了河,奔进帅帐中。 “怎么?让人劫了营?”李克用看着三人狼狈的模样,站了起来。 “义父,”李嗣源拜了下去,“请为儿子做主。” “这算什么?”李克用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胜败兵家常事,又不是小孩打闹,做什么主?” “劫儿子营的不是别人,是李存孝!”李嗣源大声说。 “胡言乱语什么?”李克用怔了怔,“怎么会是存孝?” “义父,的确是存孝那厮。”李存信和康君利也双双跪下,康君利恨恨地说:“这牧羊子自恃功高,一向不把众兄弟放在眼里。如今对父王亦心生怨怼,祸起萧墙,一时反了!” “存孝虽然有些骄矜,但他一向是忠心的,”李克用脸色缓下来,沉吟着说:“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他会反叛,你们莫非看错了?” 这时骑督周德威也进了营帐,听说了这事,也是满脸不信,“存孝心思淳厚,对节帅一向是忠心耿耿的,恕末将说句不敬的话,纵然节帅负他,他亦不会负节帅。”周德威看着李克用,又转头看了看跪着的三兄弟,说:“难道是犯将计?三位太保,你们看清楚了么?” “怎么会看错?他这般猥琐模样的,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李嗣源听了周德威的话,正犹豫着,康君立却嚷了起来。 “十二太保,”周德威叫了一声,冷冷地说:“都是自家兄弟,你何必要急着捅刀子?” “都住口吧,”眼看着两人吵闹起来,李克用叹了口气,说:“真相如何,与存孝当面对质就是了。” “他劫了大哥的营,怎么还敢来见父王?”康君利说:“恐怕这会儿他早就带着部将去投葛从周了。” “末将坚信存孝不是这种人,”周德威也拜了下去,“何况他就算真反了,以他的本事,何必要逃?” “原来你也信了。”康君利发出一声冷笑。 “我没有这样说过,”周德威哼了一声,“这只是一个比方,十二太保,你不要断章取义。” 康君利还要争辩,李克用已经伸手制止了,一时间营帐里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显得十分紧张。过了一会儿,守营的士兵进来报说:“节帅,十三太保并部将薛阿檀、安休休在外求见。” “带兵了么?”李克用忙问。 “就他三个人。”士兵回答。 “你让他一个人来见我。”李克用脸上带着喜色,微笑着说:“你们看,本帅早就说我待存孝不薄,他必不至负我。” “他这是不知道大哥和我们早到了,还想用计赚父王过河,嘿嘿,好毒的计……”康君利泼了盆冷水。一旁的李存信已经拔出剑来,护在李克用身前,说:“义父小心!” 那守卫奉命去了,没过多久,李存孝掀开帘门进来,呆呆地看着帐里的人。康君利红着脖子说:“奸贼,你还敢来。你万没想到,大哥、四哥与我先你一步到了,你的奸计这可落空了!” “十二哥,你在说什么?”李存孝一脸茫然,“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说着又向李克用嘻嘻一笑,说:“义父,十二哥骂我是奸贼,你可听到了。” “休要嬉皮笑脸,”李克用阴沉着脸,“你知罪么?” “义父问我知罪么?这是什么意思?”李存孝更加困惑了,寻思:“难道是说敌军来犯,我没接应援救大哥?”李存孝越想越是,急忙下拜,大声说:“儿子知罪!” “你这是当真的?”李克用又惊又怒,脸色竟有些发白。 “自然……自然当真,”李存孝磕了个头,“儿子犯了大错,请义父责罚!”这句话让李克用如遭电击,身子不禁晃了晃,长叹一口气,说:“存孝,存孝,你为何要负我?” “义父,你别难过。”李存孝脑子更加迷糊了,安慰说:“你要是生气,杀了儿子就是了,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这可是你说的,”李克用双目紧闭,不再看他,寒声说:“来人,与我推出去斩了!” “什么?”李存孝差点跳了起来,随即寻思:“难道义父是跟我开玩笑,考验我的忠心?”想到这里,脸上反而露出笑容,说:“谢义父,儿子这就去了。” “你倒是听话!”李克用哼了一声,跟着唤了两名刀斧手进来,绑了李存孝出去斩首。 “节帅三思啊!”眼看李存孝被推搡着出去了,周德威心急如焚。 “军法无情,”李克用撇过头去,“要斩存孝,我比谁都痛心!” “节帅,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周德威跪着上前几步,“你先别急着斩存孝,将他叫回来,一字一句问清楚了。如果他果然反了,合该受戮。要是误会,节帅无异于自毁长城,到时……到时只怕是噬脐莫及!” “周将军一向与存孝交好,到了这个地步还为他说好话,”康君利顿了一顿,大声喝道:“周将军,你眼里可还有节帅么?” “十二太保,”周德威一拳打在地上,“我跟存孝没有交情,在这军中,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讲交情。”说着又抬头看向李克用说:“末将一心是为了鸦军,节帅明鉴!” 沉默了一会儿,李克用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跪着的四人,一只眼睛左右游移,似乎要洞察他们的内心,以辩忠奸。当眼珠子定住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如梦方醒的神情,快步走到帘门前,向着外头大喊:“刀下留人,再让李存孝来见我。” 一声令下,没过多久,两名刀斧手就推着李存孝进来了,李克用这时已经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义父,你的演技可愈发圆熟了,”李存孝摸着脖子说,“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存孝,”李克用叫了一声,仍然背向着他,“本帅十三个儿子当中,对你最是亲厚,不为别的,就为了你的赤诚。存孝啊,你为何要背叛我?” 这话说完,李存孝脑中已经是嗡的一声,只见李克用虽然背朝着他,但他脸上的愤然和失望却又似乎全写在这块瘦巴巴的背上,绝不是在演戏。李存孝百思莫解,跪下说:“义父对我恩重如山,存孝宁愿杀了自己,怎会背叛义父?” “既然如此,我刚才问罪与你,你为何要认?”李克用说。 “今夜贼军来劫大哥的营,儿子一时懈怠,未及营救,确实有罪。”李存孝回答。 “你说认罪,认得就是这个罪?”李克用转过身,面上又惊又喜。 “是。”李存孝应了一声,目光同时在众人脸上扫过。他虽然生性天真耿直,却也不是傻子,一时恍然大悟,叫着说:“有人要害我?义父明鉴,要是儿子有心背叛,怎么会不带一兵一卒?” “谁知道你有什么奸谋?”李克用还没说话,康君利已经抢着开口。 “十二哥,我得罪过你么?”李存孝脸上露出怒容,“你为什么在义父面前搬弄是非?”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康君利嘿嘿一笑,“何况你劫了大哥的营,是我们亲眼所见。” “我劫了大哥的营。”李存孝叫了起来。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康君利再次冷笑。 李存孝汉话不太流利,说话很是短促,最后一个字的发音不能拖长,就说不出疑问之意。当年在巩义县,就因此与少林的和尚们惹出了误会。他正要开口辩解,正在这时,忽听帐外飞马来报,“启禀节帅,薛铁山、贺黑虎领军过河,在岸边列阵。” “好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一听这话,康君利立刻作出反应,看着李存孝说:“你不是说没带一兵一卒,那薛铁山、贺黑虎岂非是你的部下?” “存孝,你怎么解释?”李克用也脸色一变,摸着鼻子问。 “儿子不知道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存孝满脸委屈,“儿子严令他们不可离营一步……这……待儿子去问他们?”说着就要出帐,康君利伸手拦住,目光逼视着他,“你走了还回的来么?先把话说清楚了。” “我要走,谁拦得住?”李存孝看他不依不饶,心里升起一团火,抓住康君利的手臂,将他整个人都丢了出去。 “放肆!”李克用霍然走上前,发出一声呵斥。 “儿子知错了。”看着义父森然的目光,李存孝低下了头。 “哪个让你走了,”李克用一只眼睛瞪大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义父么?”见李存孝低着头,不敢答话。李克用又叹了口气,说:“也罢,你的人既然来了,本王就出去会会。”说着当先走出营帐,遥望远处,果然见到黄河边上聚着数百号人马,打着李存孝的旗号。过了片刻,又见远处一骑绝尘而来,没多久就奔到身前,李克用认出这是李存下的部下贺黑虎。 这时李存孝也出了帐,见了贺黑虎,拉下脸来,“你怎么来了?谁来驻守营地?” “不是将军让我们领兵过河来么?”贺黑虎却是一脸茫然。 “我让你们来的?”李存孝叫了起来,“放屁,放屁,我什么时候说过?” “太保亲口说的,这么快就忘了?”贺黑虎摸着头说。 李克用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看着,脸上阴晴不定。一旁的康君利早已经出声揶揄,“好了,不用再演戏了,看的人恶心。” 李存孝一时只觉莫名其妙,只见李克用脸色愈发冷峻,忙说:“义父,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可能……可能是敌人用的计。” “什么计?”李克用哈了一声,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沉吟着不再说话。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呐喊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黄河上数十条小船行驶过来,在河心停住了。李克用说:“去看看。”带着众人走到河边,只见这些船上各有五六人,身穿戎装,背挂弓箭。 “是敌人。”周德威首先开口了。又见当先一条船稍大一些,船头站着一人,这人圆头大脑,面带微笑,不由叫了出来,“是敌将邓天王!” 李克用微微颔首,面色愈发阴沉,没过一会儿,竟又哈哈大笑起来,向着河心朗声说:“将军远来,本帅未及远迎,多有怠慢。” “独眼龙,”邓天王站在船头,脸上挂着冷笑,“你少说这些虚的,快将李存孝放了!” “你……你说什么,”李存孝冲到岸上,满脸愕然。李克用怫然不悦,转头看着他,说:“怎么,你跟敌将也有交情?” “这……这……冤枉啊!”李存孝大声叫屈,“儿子几……几时认识的他?”转头就向河心高声大骂:“狗贼,李存孝在此,你把话说清楚了,老子几时与你结交了?”却没想到邓天王一见他立时就喜笑颜开,满脸欣慰地说:“太保,原来你还没死,这独眼龙没将你怎样吧?”李存孝怔住了,还没答话,邓天王又是不住点头,“这就好了,我家总管知道了可要欢喜极了。” “你……你……什么总管欢喜……”一番抢白说的李存孝瞠目结舌,他汉话本就不流利,这时惊怒之下更是语无伦次。 “太保既然无恙,我便放心了,这便告辞。”邓天王一脸诚恳地说。跟着命人掉转船头,往对岸驶去。 “喂,别走啊,把话说清楚了!””眼看小船越驶越远,李存孝急的差点跳进黄河。 “怎么,想跳河么?”一旁的康君利见状,冷笑着说:“只怕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存孝不说话了,他看向身旁的贺黑虎,使了一个眼色。贺黑虎心领神会,快步去马上取了一张足有人高的大弓,连箭一块递到李存孝手上,这是那张“鹰怖”弓。 “贼将看箭!”李存孝高叫着,同时引弓射箭,嗖的一声,这箭沿着河面飞了出去,掀起偌大的浪涛,眼看就要射中邓天王。黄河河道在这处虽然较为狭窄,但河心距岸上也有六七十丈。李存孝凭借强弓与惊人膂力,竟射出如此之远。不止是邓天王吓的面无人色,所有人也是张大了嘴巴,惊呼声不绝如缕。邓天王见机极快,眼看这箭避无可避,伸手拉过身旁的一个士兵,帮他挡了这一箭。那士兵中了这一箭,身体高高飞起,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到了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掉进河里。邓天王看的目瞪口呆,心想:“这厮莫非是天神下凡?”惊魂未定,忙命人加快摇船,这时,李存孝又是一箭射来,只是相距太远,终于射不中了。 “义父,这……”眼看邓天王上了岸,李存孝又是失望又是委屈,恨恨地将弓箭扔在地上。李克用冷笑一声,说:“人家好意来救你,你原该饶他一命的。”李存孝大叫:“义父……儿子……儿子从没见过这人。” “节帅,这是邓天王使的离间计,”周德威说:“这用意再也明显不过了,就是意在挑拨您与存孝的关系,不可上当。” “不必多言,”李克用背过身去,“本帅自有计较。”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对李存孝说:“你去将葛从周的首级割来,足可自证清白,其他的话多说无益。” “儿子领命!”李存孝一脸愤慨,向着他的背影大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攻心伐谋 (8) 回到营地,夜幕已经降临。秋日里天色阴霾,黄昏刚过,就像到了深夜一般,漆黑一片。营地里早就升起了火把,火光黯淡,依稀可以听见油脂和秸秆燃烧的“哔哔剥剥”的声响。身穿纶巾鹤氅的葛从周显得仙风道骨,正站在营帐门口翘首相盼。 “成了么?”看到邓天王走来,葛从周迎了上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啦!”邓天王的声音拖的很长,跟着将黄河上的事详细说了。 “李存孝,真异人也!”听邓天王说完,葛从周发出一声赞叹,脸上也同样难掩欣赏之意。顿了一顿,又说:“今日之事,你似乎做的太急了些,急就有破绽,李克用虽然多疑,却也不傻,恐怕不会上当。” “总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邓天王脸上是成竹在胸的微笑,“我使这道计可不是要李克用怀疑李存孝,而是要在李存孝心里埋下一根刺。” “刺?”葛从周沉吟着,片刻之后就点点头,似乎已经心领神回,跟着掀开门帘,说:“进去再说,你要的人已经给你带来了。” “东风也借来了么?”邓天王脸上一喜。 葛从周嗯了一声,两人前后走进营帐。只见帐里早就候着两个人,一个长的又矮又瘦,身穿甲胄,见到葛邓两人进来,忙不迭地行了一礼,“末将参加葛总管,邓将军。” “辛苦了。”葛从周微微颔首。 “末将幸不辱命。”那人抬起头说。 眼前这张脸尖嘴猴腮,深棕色的皮肤油光发亮,葛从周忍不住向他打量起来,“七八分像么?”葛从周与邓天王相视一笑,“只有七八分像,别人也就算了,怎么竟能骗过他一干亲信?” “相貌是七八分像,声音却有十分像。”葛从周说:“总管不知,这位兄弟跟李存孝是同乡,声音和口音都是一模一样。相貌虽然有些差异,但李存孝那厮生的矮小,底下人要是正眼看他,不免有藐视之意。我让高手匠人仿制了他手中毕燕挝,浑铁槊两样兵器,以及全身铠甲,雷飚兄弟一穿上,谁又能分辨出来?” “末将劫营之后,在灌木中埋伏,等存孝带着安休休,薛阿檀走后,就假冒他哄走了贺黑虎、薛铁山,”假冒李存孝的雷飚一笑,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人说:“最后又用计将这人擒住,带回营里。” “你做的很好,立了大功。”葛从周颔首说:“我本来要升你做个副将,只是存孝未死,你暂时还不能露面。” “是。”雷飙应了一声,看葛从周使了个眼色,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就是庞天寿?”跪在地上的那人被五花大绑,邓天王蹲了下来,看着他说:“听说李存孝对你很是信任,是这样么?” 庞天寿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半响才咬牙说:“既然落在你们手里,我就没想过活着离开,你们……你们还是趁早杀了我吧。” “唔,”邓天王发出一声嗤笑,“还是个视死如归的好汉呢。”他把脸凑到庞天寿面前,饶有意味地看着他,忽然一拍脑袋,问:“对了,你是华县人士是么?” “问这个做什么?”庞天寿的脸色变了。 “华县离长安不远,眼下是我大齐所辖之地。”邓天王说,顿了一顿,又问了一次,“你是华县人士么?” “是又怎样?”两人面对着面,一股恶臭熏来,庞天寿满脸厌憎,啐了一口说:“我投效鸦军,就是盼望有一天能打回家乡,解救父老。” “好志向!”邓天王露出满嘴黄牙,大声说。他的脸凑的更近了,“说来也巧,本将军几天前正巧途经华县,那里物产丰富,民风淳朴,真正是养人的好地方。本将军在一处农家借住,那户人家住在山脚下,门前有流水经过,院子当中还有一口老井。家里是弟兄两个,哥哥在外头当兵,弟弟在家种地。父母双全,妯娌和睦,在这乱世之中,当真是羡煞旁人……” “住口,别再说了。”庞天寿叫了起来,不再直视他的目光。 “啊哟,”邓天王叫了一声,跟着捂住嘴巴,故作惊讶地说:“难道……难道这竟是庞兄弟你的……你的家里,这……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忽然一拍大腿,又说:“这可坏了,本将军走的匆忙,忘了将一干兄弟带走,这些兄弟都是土匪出身,自来不服管教,心眼坏的很,这……这可如何是好?” “你要怎样,画出个道来吧。”庞天寿这会儿已是汗流涔涔。 “这是怎么说的?好像我在威胁你一样?””邓天王站了起来,在庞天寿眼前晃荡着,倏地走到落兵台前,抽出一把剑,割开庞天寿身上的绳索,“你要走就走好了,本将军绝不阻拦。” “邓天王,你少惺惺作态,”庞天寿一张脸胀的通红,吼道:“庞某今天认栽了,只要你放过我一家子,你要怎样我都照办。” “这么凶做什么?倒吓我一大跳,”邓天王做出惊恐之状,拍了拍胸脯说:“我要你办的事啊,那可再简单不过了。你只需回到李存孝身边,盯着他一举一动,都记下来,然后……” “然后告诉你是么?”庞天寿冷笑着说。 “胡闹!”邓天王啐了一口,“你怎么能来告诉我,那是不做叛徒么?本将军这辈子最厌憎的就是叛徒了!” “那你到底要怎样?”庞天寿有些困惑了。 “你只需盯着他,什么都不用做。”邓天王缓缓踱着,“武功到了李存孝这个地步,耳聪目明,很快就会察觉有人在盯他的梢。到时他一定会拷问你一番,你想想看,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庞天寿更疑惑了。 “笨蛋。”邓天王阴阳怪气地笑着,语气竟然有些温和,“到时你就咬紧了牙关,打死也不能说是你家节帅派你来监视他的。” “你……你……”庞天寿忽然明白过来了,大声说:“你要挑拨离……离……” “轻点,轻点。”邓天王伸出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 “我要是不帮你,你待怎样?”怔了半响,庞天寿再次开口了。 “那可不好说了,”邓天王仍是笑吟吟的,“我这些兄弟啊,在军中待久了,都成了色中恶鬼。你那娘子和弟妹,都还有些姿色,这……这自然不在话下了。说不定他们发起狠来,连你那老娘也……嘿嘿……” 邓天王纵情大笑,似乎在说什么有趣之极的事情,庞天寿听的怒不可遏,向他冲了过去。准备抢了他身上的剑,与他同归于尽。 “庞兄弟,想清楚再动手,好么?”邓天王看出了他的意图。 听了这话,庞天寿忽然撞墙一样地停住了,低着头不再说话。 “看来你是想清楚了,”邓天王走到庞天寿面前,伸手去拍他肩膀,庞天寿身体一扭避开了,邓天王哼了一声,声音冷了下来,“既然想清楚了,那就早点回去吧,要是太晚,李存孝该起疑了。” 看着庞天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此时已经坐在案前的葛从周放下了手里的书,微笑着说:“天王兄,难怪军中称你是诸葛再世,小弟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是么?”邓天王眉毛一扬,略带纳罕地说:“我记得你从前一向看不起这些手段,如今竟也通达了么?” “哪里啊!”葛从周站了起来,“张子房是上乘,陈平就是下乘了么?葛某是带兵打仗的,又不是道学家。” “通美啊,”邓天王上前几步,叫出了葛从周的表字,跟着目光落在他身前的案上,“还在读《韩昌黎集》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暗蓝关马不前,真是好诗!通美啊,有空该读读《鬼谷子》了。” “好啊,”葛从周的眼睛亮了起来,“《罗织经》似乎也颇值得一读。” 两人相视一笑,正在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进来,报说:“禀总管,李存孝在外搦战。” “现在?”葛从周眉头微皱,“都是什么时辰了,这厮倒真是个急性子。” “他这是急着要自证清白,不用理他。”邓天王说。 葛从周点点头,看向那士兵,说:“传令下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可妄动。” “可是这厮骂的难听,恐怕众将军们都忍不住。”那士兵说。 “他骂什么?”葛从周问。 “小的……小的不敢说。”那士兵显的支支吾吾的,这让葛从周更加好奇了,说了声:“但说无妨。”那士兵犹豫一会儿,这才低声说:“他骂总管生儿子没**,邓将军家中世代为奴为娼。” “岂有此理,”涵养再好,葛从周也不由地叫了起来,“这厮……这厮是个泼皮无赖么?”一旁的邓天王却是面色坦然,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说:“总管不可动怒,忍一时之气,方能制胜。” “也难为他骂的这般不堪入耳,”葛从周叹了口气,对那士兵说:“你出去把我刚才的命令传达三军,有敢擅自出兵者,军法处置。” “是。”那士兵答应了一声,出帐去了。 葛从周回到座位,再次拿起书来看,过了一会儿,那士兵又急冲冲地跑进来,喊道:“总管,不好了,耿将军、崔将军、张将军、李将军受不了敌将辱骂,披挂去斗李存孝了。” “这四个蠢货,”葛从周哼了一声,对那士兵说:“你去阵前观望,若有情况,火速回报。”那士兵听命去了,去了没多久,又是狂奔而回,大叫:“总管,四位将军……都……都让李存孝杀了。” “杀鸡也没这般快法,”葛从周猛然站起来,“你……你把过程说与我听。” “是。”那士兵应了一声,接着说:“先是耿将军出阵,被李存孝活拿过马,按在马背上曲做两截,张将军李将军为替耿将军报仇,二人齐出战阵,双战李存孝。李将军说:“英雄不在马上斗,存孝小儿,敢下马与我们兄弟比试么?”李存孝狂笑一声,说了声:“好啊!”跃下马来,三人缠斗起来。没两合,李存孝一槊砍了张将军首级,拎在手中,李将军见势不妙,就往阵里逃。李存孝一手提着人头,来追李将军,没几步就追上了,一挝打中他后脑勺,李将军吐血身亡。崔将军这时挺枪出阵,一枪只取李存孝。不料李存孝一手接住枪,一用力,将崔将军生生拖下马,抛出数丈远,摔死在地上。如此短短半个时辰,我军便折损了四员大将。那李存孝口出狂言,说道:“今日杀到这里,明日继续。”跟着就拔马回营去了。” “耿彪、崔受、张龙、李虎都是在战场上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如此不堪一击?”葛从周脸色愈发暗沉了,“在存孝手下,竟如襁褓婴儿一般?” “我早说过,此人就是下界的杀神,耿崔张李四将都是凡人,怎能匹敌?”邓天王说。 “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葛从周沉吟着说。 “退兵三里,以避其锋。”邓天王不假思索地回答。 “退兵三里?”葛从周摇头苦笑,“咱们可是四十万大军,有这个必要么?” “无妨,先放他进来再说,”邓天王说:“咱们摆下长蛇阵迎击,鸦军以骑兵为主,擅长远途奔袭,咱们先诱敌深入,再从侧翼进攻,将他们绞死。” “好,就听你的,”过了一会儿,葛从周这时的眼神已经坚定起来,“我再给李存孝修书一封,先稳住他。” “存孝狂悖自矜,咱们口气务必软一些。”邓天王提醒说。 “我理会得。”葛从周点点头,走到案前研墨,一边说:“天王,你这反间计要是奏效,该会如何?” “若是成了,大约会有三种可能。”邓天王走到他身侧,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李存孝叛了李鸦儿,咱们收为己用。其次是他拥兵自立,再不听李鸦儿差遣。再次就是扰乱他行军方针,咱们再徐而图之。无论是哪一种,对我军都十分有利。” “希望如此。”葛从周说,拿起案上的笔,挥笔而就一封书信,差使者给李存孝送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攻心伐谋 (9) “大齐冠军将军、中都督、行军总管葛从周端肃书拜飞虎将军麾下:仆闻胜败兵家之常事,两军相斗,未必全捷。昨者,将军摔崔受于沙场,抾耿彪于马下,张龙、李虎相继而亡,士卒一闻,靡不丧胆。且屯兵于黄河左右,布阵深为不便,将军既为盖壤英雄,乞停兵三日,姑待布成阵势,将军如破此阵,某等既献长安,甘为末卒。如蒙轻挥彩颖,早赐批回,则将军宽宏之量,不浅小也。某临书不胜冰兢之至。金统三年九月,上浣从周再拜。” 一晚杀了敌方四员大战,强悍如李存孝,竟也有些乏了。驱马回营,甲胄未宽,躺在榻上便即呼呼大睡。一觉醒来,被褥上尽是血污,腥臭难当。李存孝爬起来,吩咐人打了盆水,开始清洗甲胄上的血渍。这时,葛从周派出的使者也到了帐中,手捧葛从周亲笔写的停战书,大声诵读。 “文绉绉说了一大堆,他还是怕了么?”李存孝头也不抬地说,两只手放进铜盆里,盆里的清水很快就成了血水。 “不,不是怕,”整间营帐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使者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汗珠,汗水流到眼睛里,他颤抖着伸手去擦,“我家总管拥兵四十万,将军的兵力不足四千,岂有畏惧之理?我家总管十分欣赏将军,这才定下了规矩,想和将军堂堂正正比试……”那使者呃了一声,又说:“将军可有回书么?” “不用什么回书,”李存孝把手从盆里抽出来,拿布擦干净了,“我说你听,你去答复他就成了。” “是,”那使者应了一声,“将军请说。” “你把他的书信再读一遍。” “大齐冠军……布阵深为不便……” 过了一晚,战甲上的血渍已经结成了块状,用布去擦很是费劲,李存孝索幸丢在一旁,用指甲去抠。等到使者将葛从周的书信再读了一遍,案几上已经掉满了红色的碎屑,李存孝抬起脸,皱着眉头说,“葛从周还真是啰嗦,什么布阵不便,明明是怕了,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没他这样絮叨,回书只有一个字,你听好了。” “一个字?”那使者一脸不解,“敢问是哪个字?” “允!”李存孝大声说。 一个允字声如霹雳,直截了当,似乎未经思索就从嘴里蹦了出来。等使者走后,站在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副将安休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两军交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岂有道义可言?” “人家拜了帖子过来,咱们还是要回帖的。”李存孝说。 “将军,你可不要学宋襄公。”安休休说。 “宋襄公是什么东西?”李存孝一脸茫然,“我学他做甚?” “宋襄公是春秋时宋国的国君,”安休休解释说:“有一次宋军与楚军在泓水作战,宋襄公讲究仁义,等到楚军列阵之后才肯发动进攻,结果宋军大败。” “这个宋襄公,真是头蠢猪。”李存孝吹去了案上的红屑,冷笑着说。 “将军今日所为,与宋襄公又有什么区别?”安休休问。 “好个安休休,你拐着弯骂我是蠢猪么?”李存孝向他瞪了一眼,顿了一顿,接着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不管他们摆下什么阵,咱们兵来将……水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休休提醒说。 “是,是,”李存孝笑了起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存孝站了起来,走出帐外,阳光刺眼,竟是难得的晴天。李存孝伸手挡住阳光,叹了一声,“日头挺高啦!早知道是个好天气,就不说那个“允”字了,去杀几个敌军,舒展舒展筋骨也好。”阳光照着,李存孝一脸懊悔。抬眼望过去,两眼眩光,一黑一白之间,只见营地外竖起了四杆旗杆,上面分别吊着一具尸体,那是敌将耿彪、崔受、张龙、李虎,张龙的人头已经不见了,李存孝想起来,昨晚得胜归来,将张龙的脑袋挂在马鞍上,颠簸中掉了下去,人头骨碌碌地滚出好远,停住了,正好对着自己,黑暗中似乎在咧着嘴笑呢。“真是一员悍将啊!”李存孝在心里感叹,“生前本领低微,死后却挺有种的。” 葛从周派来的使者将将走到营外,抬头向高悬着的四具尸体看了一眼,跟着落荒而逃。安休休也走出了帐外,指着使者的背影说:“将军要是后悔,末将现在去把他追回来。” “追回来,我还是一个“允”字。”李存孝回过头说。 “你是军中主将,我拦不住你。”安休休叹了口气,“不过此事我得去禀告节帅,就算要打,也得让他增派人马。” “你去告诉他就是了,”李存孝的语气有些不耐,“你跟他说,葛从周的首级,晚几日一定拜上,请他老人家宽心。” 安休休略一点头,骑马出营去了。 休战三日,李存孝在营中闲不住,带了几名副将随从,共八九人,往附近林中狩猎。连年的天灾人祸,百姓食不果腹,林中的野兽也变的稀少。好容易猎了几只野兔,正要回营烤了下酒,突然灌木之中跳出一只麋鹿。李存孝霎时间搭弓射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去。不料那鹿此时一跃,正好躲在一棵大树之后。这一箭射在树上,直没而入,树叶簌簌落下。 “啊哟!”李存孝叫了一声,满是惋惜。 “再射一箭,一定能中的。”身旁的副将薛铁山说。 “一只麋鹿也射不中,哪有脸再射一箭。”李存孝有些垂头丧气,对薛铁山说:“你来吧。” “这可是你说的,”薛铁山笑着说:“要是我射中了,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 “抢了你的风头。”话音未落,薛铁山已经纵马向前,跑了一阵,勒住马,顿时发出一箭。这一箭虽然远不及李存孝的力道强劲,但是准头极佳,咄的一声,射在麋鹿股上,那鹿应声倒地。 “好箭!”一旁的副将贺黑虎伸出了大拇指,众人也都发出喝彩之声。薛铁山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再次驱马,顺手将那鹿提了起来,放到马上。众人见猎到麋鹿,都很高兴,只有李存孝却显得闷闷不乐。薛铁山看向他,说:“将军今天似乎兴致不高,这倒是少见了。” 李存孝不答话,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加烦闷了。“你们听,”李存孝说:“好像还有一只猎物。” “在哪?”副将贺黑虎提起了精神,“这次该换我来了。” “就在那。”李存孝指着一处树丛说。 那地方果然发出了动静,贺黑虎眼睛一亮,低声说了声:“好。”跟着朝那位置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去势甚急,须臾之间,只听树丛间传出啊的一声,贺黑虎脸色一变,叫了声:“不好,是人!” 几人策马上前,只见树丛间躺着一个人,肩上插着箭,鲜血汩汩流出。众人一见这人,都叫了出来,“怎么是你?” 这人是李存孝的亲兵庞天寿,贺黑虎见误伤了他,有些过意不去,忙问:“庞兄弟,你没事吧?” “你小子躲在这里做什么?”薛铁山也开口了,“好险没射死你。”众人下了马,将庞天寿抬到了马上。 “先带他回去治伤。”李存孝说。 于是众人驱马回营,李存孝让人将庞天寿抬到自己帐中,放到榻上,脱了上衣。李存孝让众人都出了营帐,自己则拿了一把短刀,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庞天寿身前,说:“你咬牙忍住了,可能有些痛。” “这……这等皮肉伤,不用劳烦将军亲自动手。”庞天寿说。 “这箭伤到筋骨了,若不及时救治,说不得落下残疾。”李存孝说着就握住箭杆,轻轻一晃,庞天寿痛的直抽一口凉气。 “对了,你小子干么躲在那里?”李存孝用刀割开伤口,一边有意无意地问。 “我……我……”庞天寿的声音颤抖着,这时已经痛的直冒冷汗了。 伤口被刀割开,只见箭尖已经伤到了骨头,李存孝手上略微使力,将箭杆折断了,庞天寿痛的再次大叫起来。这事,李存孝突然凑近他耳朵,低声问:“是谁派你来监视我的?” “什么?”庞天寿似乎怔住了,脸上讶异、惭愧、心虚、挣扎的表情一瞬间都跑了出来,“没人……没人……”庞天寿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将军的兵,只……只听将军一个人的话。” “你盯了我一天了,真当我不知道么?”李存孝的声音愈发严厉起来,“我隐忍不发,就是想看看你小子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我是将军的亲兵,护卫将军是份所当为,”庞天寿脸上惨白,“将军冤……冤枉我了。”李存孝连着发出两声冷笑,同时捏住半截箭杆,旋了一圈,庞天寿终于忍耐不住,大声惨呼。 “你说不说?”李存孝冷冷地说。 “我……我不能说……”庞天寿咬牙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沉默半响,李存孝的脸色变的沮丧,“是不是义父,他不放心我,就让你来监视我?” “不……不是……”庞天寿摇着头,眼中满是痛苦之色。 “你骗不了我,”李存孝将箭拔了出来,同时敷上金疮药。庞天寿越是否认,他的心里反正更加确认了。这时,他心口上犹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沉闷无比,这是从来未曾有的感觉。 “义父……义父为何如此?”李存孝喃喃自语,“我不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他的事,他为何对我疑忌如此?他派你来监视我……监视我……他当我是什么?”想到这里,又是悲愤又是伤心,失魂落魄地走出帐外,跨上马就往营外冲去,一路疾驰,恍恍惚惚地竟从马上摔下来。 “畜生,连你也来欺负我?”李存孝勃然大怒,站起来双掌推出,按在马上,那马倒了下去,长嘶一声,口吐白沫,眼见不活了。李存孝出手便即后悔,跪在马前,叫道:“老朋友,你……真对不住……”眼圈发红,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当年在巩义他的坐骑千里浑死后,李克用花费重金,从黠吉斯购了这匹照夜白相赐。李存孝一见之下就说:‘这是我的老朋友。’对这匹马爱如性命。没想到一时激愤,竟将它杀了,心中不由得既悲且痛,纵声狂啸,声震四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攻心伐谋 (10) 三日之期已过,李存孝带领手下不足四千人的鸦军,往同州方向挺进。行至一处高坡,只见远处旷野千里,葛从周数十万人马布成阵势。人头攒动,刀枪林立,气势雄壮。 “是一字长蛇阵,”一旁的薛阿檀说:“这阵法虽然简单,却最克骑兵。人数相差如此悬殊,咱们毫无胜算。”李存孝沉默不语。一旁的安休休说:“晋王怎么说?后方援军不来,这战怎么打?”正在这时,只见烟尘滚滚,周德威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一边大喊:“节帅有令,命李存孝固守营地,不可妄动。”连喊了三次,已经奔到李存孝跟前,勒住马,目光向李存孝逼视过来。 “义父让我取下葛从周首级,短短数天,怎么又改了?”李存孝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腹,胯下的马不断发出短促的嘶鸣,“他这样朝令昔改,哪个肯信服?”周德威目光缓下来,说:“他那是一时气话,你不能当真的。” “我偏偏当真了。”李存孝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周德威,对薛阿檀说:“你领两千人马,牵制蛇头。”又转过头对安休休说:“你领两千人马,牵制蛇尾。”沉吟一会儿,又说:“记住,你们可在远处观望,不要主动出击。我领一千虎骑击其腰,杀了葛从周便即突围。” “是。”两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但还是应了一声,各自领军去了。 “你这是飞蛾扑火,到时还能出来么?”周德威摇头叹气,“葛从周这次留了十万大军拱卫同州防线,又调派四万人马在黄河沿岸设伏,阻击后援。余下的二十六万大军都在眼前,你看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去了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这些乌合之众!”李存孝昂起头,冷冷地笑着,“人数再多也不够我杀的。”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周德威的声音变的严厉,“你以为杀了他几员将领,就真的天下无敌了?你有没有想过,葛从周人马有数十万之众,真要冲杀过来,马蹄踩踏,你这点人也尸骨无存了。他所以只守不攻,只因一旦主动出击,就是向天下各镇开战!” 周德威陈以利害,这其中的道理,李存孝也并非是不知道,可是他现在心中激愤,恨不得与葛从周同归于尽,要以葛从周的鲜血来冲刷身上的嫌疑。他默默地听完,随即笑了笑,说:“你想的倒也真多。”这时,两翼的薛阿檀、安休休已经布好了阵势,用旗语报告,眼看两面大旗在风中鼓动,李存孝臀部一沉,身体往前一挺,喊了一声:“杀!”一马当先,冲下高地。 李存孝人数虽少,但千余人杀气腾腾地、犹如见了杀父仇人似的冲将过来,也的确叫人心惊胆寒。指挥大军的是同州防御使孟楷,一看李存孝率部冲杀过来,便即摆动手势,一旁的旗官立刻举起了手里的红色令旗,过了片刻,中军竖起了一面红色大纛,快速地往南边移动,与此同时,军阵就好像水车般旋动了起来,马蹄声、脚步声、呐喊声潮水般地交织在一起,黄沙漫天,连地面也开始晃动。眼看敌军声势滔天,李存孝从身上掏出一块黑布,蒙住了马眼,胯下的赤毛骏马越奔越快,转眼就冲到万军丛中,齐军一时波开浪裂般地退了开来。李存孝手执毕燕挝,随手劈打,身边不停响起哀嚎,眼看身旁的敌军一个个倒下去,敌人却越围越多,李存孝又从身后取下长槊,往前猛冲,忽然之间,只见前方一人挺枪立马,拦在当口,喝道:“李存孝,大将张权……” “不必通名,”李存孝冷哼一声,“我今天要杀的人太多,只怕记不住名字!”怒喝一声,一槊当头击下,张权人马俱惊,被槊打中,嚓的一声,头盖骨凹了下去,身体晃了晃,跌死在马下。李存孝再次大喝:“还有谁来送死?”阵中四十八员将领见主将阵亡,阵眼被破,一齐跃马来战,将李存孝团团围住。李存孝放声大笑:“好极了!”左冲右突,一合必杀一人。他这时已经杀红了眼,身上虽被数创,却丝毫不觉。一顿饭功夫,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只觉周围人尸马尸,堆的如同小山。隐约间听到有人喊:“一百多个了……一百多个了……”跃马向前,将他提上马来,寒声问:“你是第几个?”那士兵早就吓得昏了过去,李存孝又问:“葛从周在哪?”不见回答,李存孝吼了一声,将他远远扔了出去。 耳听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营帐里的葛从周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案上的茶水不停地晃动着,葛从周拿到嘴边,又下意识地放下,重复了几次,竟连一口水也没喝。身旁的邓天王也是不停地踱来踱去,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突然飞马来报,说道李存孝诛张权,打死四十八员健将,杀人无算,仍在往阵里冲杀。邓天王脸上一喜,向葛从周说:“这计成了,这厮如今已乱了方寸。”葛从周微微颔首,吩咐哨探说:“传令下去,打开阵形,放他进来。”那哨探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谅他如何勇武,总归好汉敌不过人多,”邓天王停住了脚步,对葛从周说:“请总管宽心。” “李克用有动静么?”葛从周抬起头问。 “丝毫没有,”邓天王回答:“这独眼龙老奸巨滑,绝不会做这个出头鸟。”葛从周唔了一声,又说:“那依你看来,这次李存孝是违抗命令,自作主张了?”邓天王说:“一定是这样。” 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外面厮杀声渐渐弱了,却仍不见有人回报。葛从周忍不住走出营帐,只见远处烽烟滚滚,十数万人马犹如被只大手拽着,往西南方向而去。拉过外面一个士兵,大声问:“哨探呢?怎么不见人?” “让……让李存孝杀了。”那士兵颤声说。 “李存孝在哪?”葛从周脸上更惊了。 “突围出去了,往西南方向跑了!”那士兵回答。 “废物,”葛从周紧紧揪着他的胸襟,叫了起来,“这么多人马,怎能放他出去?他有多少兵力?”那士兵脸上惨白的像张纸,声音颤抖着,“几……几十个……几百个……”葛从周问:“到底多少个?”那士兵说:“他只剩下几十号人了!” “好,”葛从周脸色缓了下来,放开那士兵,说:“你快马加鞭,传令各州府,莫要走了李存孝。生擒李存孝者,赏黄金百两,封万夫长。”略一沉吟,又说:“不,我不要活的了,一定要杀了这厮!传令同州燃起烽火,令各关隘警戒。”那小兵惊恐地点点头,跌跌撞撞地去了。葛从周退回到营帐里,一拍桌子,叫道:“这个李存孝,到底……到底要干什么?” “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邓天王沉吟着说:“咱么静候消息便了!” “好,咱们就静观其变。”葛从周说。这样接连等了两天,还是没有李存孝的消息传来。葛从周愈发着急,不断派出探子打探。一直捱到了第三天清晨,一向精力旺盛的葛从周终于也忍不住犯了瞌睡,正伏在案上打盹,突然一名哨探奔进帐里,大喊了一声,“报!” “可是杀了李存孝了?”葛从周立刻就醒了过来,猛地站起身问。 “没……没有,”那探子摇着头说。葛从周又惊又喜,颤声说:“竟……竟然生擒了?”那探子又是摇头。葛从周大怒,说:“哑巴了?到底怎样?”那哨探说:“昨日我军与李存孝所率人马在朝邑县交火,被他杀败,如今不知所踪。” “朝邑县?”葛从周险些跳了起来,“这直娘贼,胆子忒也大了……幸好华阴尚有重兵,尚可抵御。”于是又叫来了邓天王来,把事情说了,邓天王捋着胡子说:“这厮行军丝毫没有章法,就算是孔明复生,只怕也猜不出他的用意。”沉吟半响,又说:“可能他要夺路往东,破了潼关,开了关中门户,让大队人马进来。”略一思忖,又说:“这也不可能,李克用如今按兵不动,哪有人马接应他?何况单凭他区区数十人,怎能破关?” “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计谋?”葛从周皱起了眉头,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总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还是得小心为上。”跟邓天王商讨一番,又派出一支劲旅,往潼关阻击。过了晌午,又有一名探子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失声大叫:“总管,不好了……”葛从周站起身,说:“把舌头捋直了,慢慢说。”那探子说:“前方回报,今晨李存孝涉过渭水,一路西进……” “长安……长安……”葛从周喃喃说着,一屁股坐倒,一把拉过邓天王,冷冷地说:“你干的好事!这厮如今发了狂,要到老虎嘴上拔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灞陵风雨 (1) 月凉如水。 一路杀将过去,两眼发红,如癫似狂,被这惨白的月光一照,终于清醒过来。李存孝猛然勒住马,胯下的坐骑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几天下来,原本浑身赤红的骏马变成了黑色,那是泥污和凝固的鲜血。李存孝轻轻抚摸马鬃,抬眼望去,眼前是一片黄土地,河道纵横,稀稀落落的种着麦子,微风扑面,李存孝一脸茫然,浑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转身去看,只见身后零零散散的,只剩下十余人马,更加吓了一跳。李存孝看向安休休,问:“咱们还有多少人?”安休休清点了一遍,说:“连我一共十八人,加上将军就是十九个。” “都是好样的。”李存孝微微颔首,“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今早过的那条河,真的好宽,好在是枯水期,不然咱们可过不来了。”说罢拍马向前,又行了十余里地,远远望见前方一座城池,黑暗中看不清楚,又跑了一阵,只见城墙高耸,哨楼上燃着数十堆火把,原上的风一吹,明明灭灭,好似鬼火。李存孝问:“这是哪座城?”眼看众人都是茫然摇头,肚子却咕咕作响,又说:“肚子好饿,不管是什么地方,咱们先进城去化些斋饭来如何?”众人怔了怔,脸上都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安休休说:“这城墙好高,多半是中原重镇,咱们还是小心为妙。”李存孝唔了一声,对这提醒却是充耳不闻,只是说:“看来是个富庶之地,咱们进城去劫座酒楼,喝酒吃肉,祭一祭五脏庙,岂不痛快?”众人脸上惴惴的,半响才点点头。 于是李存孝领着十八骑穿过川原,来到城下。只见城门上方镌着春明门三字,门外有两队人马把守。领头的一人喊道:“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可有令牌?”李存孝冷笑着说:“我们是雁门节度使李克用麾下的,令牌么,倒是没有。”话音刚落,那士兵已经脸色大变,大叫起来:“快关城门,是敌军!”李存孝喝了声:“晚了!”一挝打的他脑袋迸裂,当先冲进城门。守城的士兵见状,全都嚷叫着围了过来,将后面的十八骑团团围住。一遇厮杀,原本神色困顿的十八人又重新振作起来,这些人都是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没有一个是庸手,很快就将守城的人马尽数杀光。跟着人马如龙,直入城中。城中百姓见了,都四散躲避。行不多时,望见一座大仓廒,唤做永丰仓。李存孝说:“想必这里是粮仓了。”嘿嘿一笑,领着众人冲进仓中,将其中数十座仓廪尽数烧了。霎时间烈焰腾空,将夜空都映红了。 这时的李存孝显得精神抖擞,叫了一声:“痛快!”又带着众人出来,一行人行至坊市间,又看见一座酒楼,名叫酒中仙。李存孝说:“进去看看。”一行人下了马,走到门前,早有个小厮迎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各位军爷,本店今日让人包了,恕不能接客。”李存孝喝道:“要命的滚远一些,等下这酒楼中,未必留活口。”那小厮见他身材瘦小,但样貌十分凶恶,一幅神气十足的样子,就像屠夫看见待宰的猪羊一样,两眼发出森冷而又兴奋的光,两退一软,差点吓得失了禁,嗫嚅说:“不……不是小人为难各位军爷,实在……实在是那位客人来头太大,他这会儿正在二楼看戏,要是惊扰了他,只怕咱们都得人头落地。”李存孝冷冷地问:“是玉皇大帝来了?”那小厮说:“那倒不是……”李存孝哈了一声,声音更加冷冽了,“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得让我三分!”一把抓住那小厮,远远地丢了出去。跟着跳下马,当先走进了酒楼。 正如那小厮所言,那酒楼中央果然搭了座戏台,正演着参军戏。两名优伶头戴乌纱,身上穿着绿衣,一个扮参军,一个演苍鹘,正演一个戏说鸿门宴的节目,二人在台上玩笑逗乐,插科打诨,逗的酒楼里的客人笑声不断。李存孝拣了一处圆桌,一行十九人都跟了进来坐了,又让小二上酒菜。那小二看看众人,又抬头看看,脸上惊疑不定,半响才唱诺去了。等了半天,酒菜上桌,山珍海味一应俱全,酒是上好的新丰酒。李存孝早就已经饥肠辘辘,撕了一条鸡腿大块朵颐,又仰着脖子,将半盅酒都喝了,夸了声:“好酒!”那小二笑着说:“军爷果然识货,这是新酿的新丰酒,当年李太白最是喜欢。王摩诘亦曾题诗云: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李存孝不耐烦地说:“你这厮话好多,不如多上些酒菜来,咱们弟兄可都饿坏了。”那小二说了声:“是。”便去张罗了。 众人狼吞虎咽,将一大桌酒菜吃的干干净净。这时那参军戏也演完了,座上众人尽都鼓掌喝彩。只听一个声音说:“演的好,打赏。”声音有气无力,似乎是个病人。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在二楼栏杆后头,斜躺在一张软椅上。这人身穿紫袍,方脸大耳,头发花白。一副慵懒的模样,面无表情,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除了他之外,还有十来个人,或男或女,全都战战兢兢地站着,一副厮仆模样。李存孝心想:“看来这就是那个大人物了。” “还有什么玩意?”过了一会儿,紫袍人慢吞吞地说。旁边一人回答:“葛先生前些日子举荐了两人,是一对父女,会唱些小曲,这几日才到。”紫袍人唔了一声,说:“难为他军务繁忙,还有这心思。让他们上来吧。”旁边那人一拍手,只见一老一少父女两人走上戏台,那当爹的看着七十来岁,手拿一把二胡。女儿挺年轻的,看不出年龄,两人在戏台中央站定,向楼上躬身行礼。紫袍人颔首说:“会唱什么?关山月会么?”那女儿说:“会的。”两人再次鞠躬,老翁手里二胡咿咿呀呀响了起来,女儿和着曲调便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一段唱完,又换了个曲调,将词重复唱了一次。那紫袍客打着节拍,一边喃喃地说:“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就在这时候,一名军官打扮的人破门而入,向李存孝等人望了一眼,面上一寒,急匆匆往楼上跑去。到了紫袍人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那紫袍人脸色微变,往李存孝众人看过来,忽然说:“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声音虽然嘶哑,却很是响亮,倒像从九幽地府里传出来的一般。 “尊驾是谁?”安休休向着楼上拱手问。 “你不认得我么?”那紫袍人说。 琴声幽幽绵长,带着几分肃杀之意,大街上传来脚步声,绵密整齐,与琴声交杂在一起,气氛显得愈发紧张。李存孝放下手里的酒肉,拉过小二,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小二满脸惶恐,说:“酒……酒中仙……”李存孝寒声问:“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这是那座城?”那小二苦笑着,说:“军爷……莫……莫不是消遣我,这……这里是都城长安啊!” “长安?”李存孝霍然站起身,“这里真是长安。” “你以为是哪里?”那小二还没答话,楼上的紫袍人却开口了,他看着李存孝,一字一顿地说:“飞虎将军李存孝,久仰大名了。” “你认得我?”眼见紫袍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李存孝愕然了,“你是谁?” “真是个有趣的人,”紫袍人打量着李存孝,下意识地去摸下巴,但他下巴光秃秃的,似乎是新剃的胡须,摸了一会儿,放下手,用淡淡的口气报出了一个名字,“黄巢!” “黄巢!?”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是耸然而惊。李存孝问:“你真是黄巢?”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就一言不发往二楼走去。走到楼梯口,突然门外冲进一彪手拿刀枪的士兵,将他团团围住。李存孝嘿的一声,举挝便打。他神力盖世,一挝打下去,七八个人挺枪来架也毫无用处,一下便枪断人亡,鲜血直溅到二楼去。这一来楼上楼下乱作一团,琴声戛然而止,尖叫声,哭喊声起伏不绝。 黄巢仍旧躺在软椅里,几乎要把整个人埋进去。面色不改,只是打节拍的手随着琴声断绝而停下来。等到众人在楼梯上推搡踩踏,他才站起身起来,慢慢地举起一只手。就这一举手,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向他看去,酒楼里突然雅雀无声,几乎连喘息声也不见了。只有杀气在酝酿着,弥漫开来。 “久闻十三太保之名,”过了一会儿,黄巢终于站了起来,用手扶着栏杆,向李存孝说:“今日一见,果如古之恶来,令人……令人望而生畏。”李存孝打倒了身前一个人,说:“是么?我看你一点也不害怕啊。”黄巢说:“朕从前是个亡命之徒,现下连皇帝也做了,人生至此,已无遗憾,还怕什么?倒是太保以十八骑入长安,纵是亡命之徒,亦不敢为吧?”李存孝笑了笑,并不答话。慢慢向前走去,他一动,身边围着的士兵也跟着动,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了。 “太保,咱们来谈谈吧?”黄巢说。李存孝问:“谈什么?”黄巢眼皮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说:“你把手上的兵器放下,再让你这些兄弟一并投降,以后为我效力,过去的事朕既往不咎。朕封你做个一字并肩王,你这些兄弟也都有封赏。你看如何?”李存孝冷笑说:“只怕我义父不答应。”黄巢脸上抽筋般地笑了一下,说:“你义父不过是个节度使,朕却是皇帝,你要听谁的?”李存孝哈哈大笑,说:“你这个皇帝是自封的,不算数。”黄巢用手指敲打着栏杆,说:“朕这个皇帝是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李儇那厮只是投胎投的好,连朕一根屌毛也比不上……”说着突然脱去了上衣,只见大大小小的疤痕纵横交错,可谓体无完肤。众人无不动容。 “好汉子!”李存孝竖起了大拇指,眼看黄巢气度不凡,心里不禁暗暗佩服。一旁的安休休见了,心想:“黄巢英雄了得,太保若是被他说动了,那可大大不妙。”哈哈一笑,说:“这厮脱衣服做什么?莫非是个暴露狂?”换做平时,众将早就哄堂大笑起来,可眼下身陷重围,却凭谁也笑不出来。 “朕也无需与你多费唇舌,”黄巢披上衣服,说:“降与不降,你自己权衡吧。”李存孝说:“我受义父重恩,要是降了你,岂不是成了两姓家奴么?”黄巢眉头微蹙,说:“那就罢休。”重新坐了下来,看向那对父女,吩咐:“继续唱曲,不要停。”那父女二人又继续唱了起来。声音铿锵有力,曲调悲壮雄浑,竟是兰陵王入阵乐。黄巢打着节拍,说:“太保比高长恭如何?” 李存孝听过兰陵王的故事,冷笑说:“那是个小白脸,只会戴着个面具吓吓人罢了。”话音未落,又往楼上走去,刚踏了一步,已经有七八杆长枪向他搠来,李存孝哼了一声,手中铁挝挥舞,将一众士兵尽数打死。众人见他双脚未动,轻描淡写地便打死了七八名孔武有力的军汉,尽皆骇然失色。楼梯上原来挤满了人,此刻见他目光看来,心生惧意,便又往楼上逃去。李存孝一步一步往上走去,转头对十八人说:“你们去门口守着,这楼里的人一个也不放过。”正在这时,突然外头传来咚咚响声,好像大石撞击地面一般,连楼梯也抖动起来。接着墙壁裂开一个大洞,竟是一个巨汉冲了进来。这巨汉身高九尺,浑身肌肉纠结,好似一块块岩石。手提一根狼牙棒,好似巨灵神下凡。李存孝怔了怔,继续往楼上走去。谁料那巨汉抓住楼梯,闷哼一声,将整座楼梯都扯断了。李存孝落在地面,啐了一口,叫道:“是个厉害角色!咱们来斗一斗。”那巨汉更不搭话,手中狼牙棒往李存孝头上砸去。这狼牙棒比起李存孝来还大了一圈,只怕有两百余斤。李存孝叫道:“好家伙!”扎个马步,一挝迎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一般,震的众人头皮发麻。李存孝这番出战,一路所向披靡,未逢敌手。此时又惊又喜,热血上涌,脚步一错,跳了开来,说:“好汉子,咱么来比比力气!”说着将手里兵器收了。 那巨汉脸上一愕,问:“怎么比?”说着右手一松,狼牙棒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窟窿。李存孝说:“你打我一拳,我也打你一拳,谁退的步数多,谁就输了!”这话一出,楼上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巨汉乃黄巢之弟黄揆,天生神力,臂上号称有千斤力道。众人见李存孝身高不过五尺,瘦弱不堪,便算武功再高,又怎能实打实地经受这等重击?说出这提议,在众人看来,就如自寻死路一般。黄揆一怔,说:“你说真的?你这么瘦,我可不能占你这个便宜。”李存孝说:“自然是说真的!”黄揆说:“那好,我让你先打好了。” “既然要比试,那总得说出个规矩来。”正要比试之际,黄巢开口了。李存孝说:“我们是客人,客随……那个……客随主便。”黄巢笑了起来:“这话说的有趣,岂有你们这样的客人?也罢,你与舍弟比试,若是赢了,朕放你们走,三个时辰之内,朕不派人追赶。若是输了,你们就放下兵器投降,任凭朕处置。”李存孝冷笑说:“这可有些不公平……”黄巢说:“什么公平不公平,这外面都是朕的人马,朕号令一下,万箭齐发,将你们射成刺猬。朕给你机会,只是因为爱才罢了。”李存孝说:“要是这样,我先拿住你,你那些臣子手下,想必不会为难我们的。”黄巢一怔,心想:“这李存孝似乎有些鬼门道,真如他所言,倒也有些糟糕。”脸上却不动声色,沉声说:“太保,你是来动嘴皮子的么?”李存孝嘿的一声,说:“咱话说在前头,若是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你要放过我这些兄弟!”话音未落,十八骑已经齐声叫了起来:“愿与将军同生共死。”李存孝看向他们,摇摇头,示意他们停口。 “这个我可以答应。”黄巢颔首说。李存孝点点头,转身看向黄揆,说:“你准备好,我可要来了。”黄揆沉腰坠臋,下盘稳凝,跟着两手伸展,将胸膛露出来,发出一声低吼:“来吧!”李存孝运起全身的力气,倏然出拳,这一拳也不算很快,但却极是稳健雄厚,中间蕴含十余重力道。缓缓击出,好似潮水一般,一重接一重,一浪高过一浪,隐隐然的竟发出哧哧声响。待到打在黄揆身上,却又无声无息,归于平静。只见黄揆脸上一红,哇的一声,退了一步。黄巢在楼上见了,心想:“不好,这李存孝盛名果非幸至,难怪我大齐好汉甚多,竟没一个能挡的住。刚才这一拳,看着慢,实则蕴含巨大的力道。那怪声乃是拳劲破空之声,何以如此慢拳,竟能发出这等动静来?” 李存孝见黄揆只退了一步,心里一凛,“好厉害!我可轻敌了!”却不知这一下实是遇上第一等的横练功夫。原来黄揆自幼修习铁布衫,金钟罩的外门功夫,这门功夫纯练刚劲,修习者需得经受插沙、扛膀、碰碑、排打、拍钉、打桩、水侵火烫等诸多锻体之苦,耗费数十寒暑方有大成。若非本身体魄极为强健,轻则残废,重则毙命。黄揆天赋异禀,三十载苦练,终于练成铜皮铁骨,九牛二虎之力的大能。 李存孝虽然吃惊,黄揆心中却只有更惊。原来方才李存孝一拳打来,拳风触体,他全身力道便应机而发,聚到一处。自身犹如变成了一道坚实城门,不料李存孝的拳劲则如攻城的冲撞车一般,一波接一波,片刻功夫便猛撞了十余下。黄揆挺到最后,终于伤了腑脏,退了一步。若非他强忍着不肯示弱,早就已经吐血了。 李存孝收了拳,说:“到你了。”他看黄揆如此了得,心里略感后悔。其实以真实功夫而言,他超过黄揆甚多,只需缠斗数招,寻个时机破了他罩门,就可立于不败之地。接着擒住黄巢,以他为质,一行人若是运气好些,未尝不能脱困。可是一时托大,偏偏要与黄揆比试力气,若是他实有惊人艺业,自己沦为俎上鱼肉不说,还得连累一众出生入死的兄弟。此时又见黄揆磨拳擦掌,浑身肌肉耸动,立在那里好似一座铁塔。心里又想:“李存孝啊李存孝,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毗沙门天眷顾,给了你一身四象不过之力,区区黄揆,难道就能奈何你了?”想到这里,豪气陡生,片刻之后,只见他身上的衣服无风自动,皮肉一颤一颤的,好似有无数小虫在他皮下游动一般。黄巢见多识广,看了这情形,就知道李存孝是个天生神力的异人,站了起来,叫道:“揆弟小心!” 话音未落,黄揆已然出手,但听拳风烈烈,闭目去听,倒似一块大火球被抛了出去。这时李存孝的力量也已提升至极致,两只脚踏破青石地面,深深扎了进去。又听得波的一声,黄揆的拳头已击在他胸口。随即喀喀数声,传来骨裂之声。有人叫道:“啊哟,他肋骨断了!”可是李存孝一动未动,一步未退,倒是脸色渐渐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但见黄揆一只岩石般的大手软绵绵的垂了下来,脸上显出颓丧之色,半响,又呕一口血来。原来这一下断的不是李存孝的肋骨,却是他手臂上的骨骼。黄揆抬头看着黄巢,垂头丧气地说:“大哥,我……我输了……”黄巢皱起了眉头,说:“下去疗伤吧。”跟着看向李存孝,说:“你们可以走了!” “你真的放我们走?”李存孝脸上半信半疑。黄巢哼了一声,说:“君无戏言。不过朕只给你们三个时辰。” “那也足够了。”李存孝点点头,又说:“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最好你陪我们走一趟。”黄巢说:“天子不离都邑,这个朕可不答应。”李存孝冷笑说:“这个只怕由不得你。”说着身形一晃,已纵到二楼上。正要伸手去拿黄巢,忽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古怪无比,侧身避了开来,同时向前移了数步,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手拿两把匕首,正欺身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灞陵风雨 (2) “不要闹了,回去接着唱曲好么?”看着眼前的乐户,李存孝愕然了,用揶揄的口气说。没想到话音未落,只见她手五根葱花般的手指轮番拨动,两把匕首好似活了过来,在她手中转动。两脚一前一后,突然右脚往左迈了一步,左脚随后踏上,又有诸般变化,如此身形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而目光却紧紧盯着李存孝。 李存孝吃了一惊,这女子这几下走动,甚至所站的位置,都大有道理。寻思:“刚才我身体不过微微动了一下,她就随即做出了反应,这几下走动,又变幻莫测,显然是个练家子了。没想到酒楼里一个卖唱的歌女,竟有这样的能耐……对了,这女子多半是什么高手人物乔装打扮的,黄巢如今做了皇帝,自然有厉害角色随身护卫了。”想到这里,就问:“你是谁?”那女子晃动手中的匕首,忸怩地笑着:“我是赢香奴……”突然脸上一红,说:“我爹说了,不许我把名字说给陌生男子听。”李存孝怔了怔,说:“可我已经知道了啊!”那女子说:“那好办,把你杀了不就成了。”李存孝嗤笑一声,说:“这可一点也不好办……” 突然之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十三太保好大的名头,我们父女来领教领教。”李存孝转头一看,只见身后多了一个长须飘飘的瘦削老者,正是方才台上拉二胡的那人。只不过二胡不见,手中却多了一把又细又短的剑。 这对父女是刀鬼剑魅。 原来葛从周当日见刀鬼剑魅武功精妙,想起黄巢如今身居帝位,不知有多少势力派人前来暗杀行刺,处境危险。于是就派了他们前来长安暗中保护。 “又来了个老头,”李存孝更加莫名其妙了,向父女俩分别看了一眼,说:“你们非要逼我杀老弱妇孺么?好,你们报上名来吧。” “老夫赢瞬,”剑魅回答,指着刀鬼说,“我们父女俩合称刀鬼剑魅。我女儿是个女子,老夫也已年老体衰,精力不比从前,以二敌一,想必太保是答允的了。”李存孝点点头,大声说:“这个自然,就算这酒楼里的人一块上,我也不怕。”剑魅手拿细剑,行了一个起手礼,说:“太保好气概!”跟着身体往右移了三步,与刀鬼对角站了。李存孝心里愈发觉得古怪,心想:“这父女俩似乎不好招惹,可得小心了。”想到这路,伸手从背后取下长槊,右手持挝,左手执槊,看着刀鬼剑魅。这两件兵器一长一短,一重一轻,同时亮了出来,众人都吃了一惊。 浑铁槊长六尺有余,极为沉重,用于马上冲锋。毕燕挝形同鹰爪,长三尺,却是一件奇门兵器。李存孝以往出阵,往往数合就胜了,很少在一场战斗中用到两种兵器,更何况现在不是战场厮杀,而是比武械斗。 “好奇怪的人,好奇怪的兵器……”刀鬼痴痴笑着,身体已经鬼魅般地向李存孝欺近,手里两把匕首,一把刺他咽喉,一把自他腋下反插上来。这两下已迅捷如电,可是李存孝却更快,长槊横拨,将两把匕首全都格开,身子后倾,旋即挺槊刺出,同时毕燕挝舞动,向后一封。只听叮的一声,剑魅凌厉之极的一剑也被挡开,他这剑法犹如蛇吐信一般,一击不中,便即缩回。而李存孝长槊刺出,宛如游龙,气势慑人,近旁的桌椅尽数被撞开,刀鬼不及思索,身形向后飘去,落在地上,心里叫了一声:“好险!” 李存孝这几下如兔起鹘落,迅捷无比,而且兼有霸气,气势逼人。不等刀鬼站稳,槊挝交替,右腿向前一迈,嚯嚯嚯又是三挝,同时长槊反刺剑魅。这三挝法度严谨,精妙绝伦,迫的刀鬼全无招架余地,就地一滚,狼狈避过。原本李存孝的武功招式大开大阖,以绝:“一定是这样,错不了。” 这时,李存孝缓缓睁开眼睛,恨恨地说:“我当他们是好汉,没想到是宵小之徒,早知道刚才一箭射死他!”一句话说完,口吐白沫,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只听马蹄之声如雷般从地面传过来,显然是有大队人马追了过来。过了一会儿,十八人的声音嘶吼着,似乎已经跟敌军战到了一起。耳听见厮杀声不绝如缕,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到声音渐渐隐没,李存孝的意识也逐渐在消失,就在他将要完全昏迷的时候,只觉有人摇了摇他的身体,又在他脸上拍打了几下,昏昏沉沉中,李存孝再次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模样十分古怪,不由嘶着嗓子问:“你是地府差来拿人的么?” “你说什么?快醒醒!”那黑衣人不停地拍打着李存孝的脸,跟着揭开自己脸上蒙着的黑布。李存孝看着眼前这张略带稚气的脸,觉得有点熟悉,过了半响,叫了出来:“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灞陵风雨(3) 十天以前。 离着黄河不远的一片麦田,有四个人在田埂上走着。前面三人黑衣蒙面,一个手拿横刀,一个手拿长剑,看身形是两名男子。另一个黑衣人跟着他们身后,虽然用黑色劲装裹的严严实实的,但胸脯微微隆起,显然是个女人。这女人一只手提着弓箭,另一只手牵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绳子末端却绑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王羽。 “喂,你们要带我去哪啊?”被绳子牵着,遛狗一样地走了半天,两只脚已经有些肿了起来。眼看前方的三个黑衣人脚步不停,好似赶着投胎,王羽忍不住嚷了起来。 三个黑衣人没搭理他,头也不回,只是自顾自地沿着黄河快步走着。王羽知道黄河在河中地界是自北向南流的,望着黄河水势,知道自己正面朝北方。北方?这三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要把自己带到哪去?王羽心想,听这三人的对话,显然是异族人士,该不会是番邦的人贩子,到中原来贩卖人口吧?想到这里,王羽再次叫了起来,“我今年十四啦!没人会买的!” 昆仑奴、新罗婢,就算是贩奴隶的,也得物色合适人选下手,自己瘦不拉几的,竟也被人贩子看上了?王羽更加纳闷了。身上被绳索牢牢捆住了,挣脱不开,眼看太阳渐渐落山,天色暗下来,已是傍晚时分,想起自己还要向庞师古逼问母亲的下落,心里不由焦急。这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河堤上有个人正踽踽走着,便开口呼救:“救命啊……” 一连喊了三声,那人终于停住了脚步,转头看过来。只见这人身材魁梧,穿着深色布裳,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黑沉沉的剑,另一只衣袖却垂着,空荡荡的,随风摆动,略觉眼熟。目光抬起,只见一张凶巴巴的脸,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格外醒目。 “刀疤脸!”王羽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用说,这个断臂男子正是孟骑鲸。 在王羽直愣愣盯着他的同时,孟骑鲸也认出了王羽,先是一怔,继而怒目圆睁,脸上露出了邪魅的笑容,拿着剑冲了过来。 “快!快走!”眼看孟骑鲸越奔越近,王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向着三个黑衣人大喊。三个黑衣人也停下了脚步,向孟骑鲸看去。王羽认出孟骑鲸手里那把剑正是重钧,来不及想这把剑怎么又到了他手里,只听铿铿两声,原来是两个黑衣人一个拿刀,一个拿剑,已跟他斗在一起。孟骑鲸手里的剑还没出鞘,但这柄重均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当成钝器来用也能发挥偌大威力,只见三人斗了几个回合,孟骑鲸一剑劈下,两个黑衣人的刀剑往上一架,绞住了重钧,僵持在一起。但这会儿孟骑鲸面色自若,似乎尚有余力,两个黑衣人却是双手不停发抖,连膝部也慢慢弯了下去。 王羽知道那时楼雪阳为了救他,斩断了孟骑鲸一条手臂,这断手之仇多半已经算到了自己头上,加上孟骑鲸原本就性情乖戾,自己如果落在他手中,不知要受何种折磨。心里自然是希望黑衣人取胜。正想着,那女黑衣人跑了过来,低声说:“你老实呆着,不要逃走!我们没有恶意。”虽然是汉话,却显得很生硬。王羽诧异地问:“你会讲汉话?”话音未落,那女黑衣人已经快步往麦田里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王羽又急又气,心想:“这女人这般不讲义气?两个同伴在跟敌人苦战,她竟自顾自地逃了?” 这时,两个黑衣人已经挺受不住,就地打个滚,避了开来。孟骑鲸一剑拍在地上,溅起了一团烂泥,旋即再次攻上。三人相斗,孟骑鲸显得举重若轻,一把重剑使的密不透风。两个黑衣人武功虽然也不差,但只能勉强防守,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王羽看情形不对,急忙躲进了麦田里,不敢发出动静。 孟骑鲸越打越顺手,看准一个时机,一仰身,手中重剑递出,捅在一个黑衣人面门上。那黑衣人门牙断裂,鲜血直流,发出一声怒喝,双手拿剑,势如疯虎地向孟骑鲸扑了上去。孟骑鲸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还不投降?”只听嗡的一声,已将重钧剑抽了出来,这剑通体黑沉沉的,但剑面锃亮,在阳光下发出淡黄的光芒。孟骑鲸拔剑出鞘,发出的声响好似千百只蜜蜂同时发出嗡鸣,十分刺耳。那黑衣人冲到一半,听到这怪声,不由怔住了,眨眼之间,孟骑鲸已经一剑搠在他胸口,剑尖没了进去,透体而出。跟着剑挑黑衣人,将他高高举起,冷冽的目光看向另一名黑衣人,喝道:“还打么?” 眼看同伴被杀,另一名黑衣人怒喝连连,嘴里叽里咕噜的,却不知说些什么。虽然黑布蒙面,但眼冒血丝,悲愤之情自是不用说了。孟骑鲸鱼冷笑一声,说:“还是个番邦的蛮子,有趣,有趣。”说着将手里的黑衣人远远抛出,转头看了看,发现王羽不见了,脸上抽搐了一下,往麦田里走去,一边说:“小阿羽,出来吧,这么久不见了,咱们来叙叙旧啊!” “叙你妈的旧!”王羽心里大骂,自从在朔州牢城里一番相处,他对孟骑鲸是又恨又怕,听他用猫戏老鼠般的口吻开口说话,身上不由得寒毛直竖。过了半响才伏在地上,向着麦田深处慢慢爬去。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铿铿的兵器相交声,再次抬头去看,只见手拿横刀的黑衣人又跟孟骑鲸打上了。这黑衣人失了同伴,发了狂一般,使得全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孟骑鲸武功虽然远胜于他,却也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半会竟拿不下他。正当这时,忽然嗖的一下破空之声,只见麦田里飞出一支箭,插在了孟骑鲸胸口上。孟骑鲸贴身穿着护身的软甲,而且皮糙肉粗,这一箭只伤到了皮肉,只听他闷哼一声,将箭拔了出来,一边应付黑衣人,一边用目光向射箭的方向搜索。没过多久,嗖嗖又是两箭从麦田间飞了出来。这下孟骑鲸有了防备,舞动重剑,将一支箭打落了,又用手接住了另一支,扔在了地上。那黑衣人趁着空挡,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 “蛮子,你找死么?”孟骑鲸受了伤,脸色变的愈发阴沉,吼了一声,猛地向那黑衣人挥了一剑。这一剑又快又狠,一挥之下,身旁的麦秆全部断了,切口整整齐齐的,倒像是用剃刀刮过一般。那黑衣人反应也很快,立刻挺刀一格,只听噔的一声,黑衣人手里的横刀应声而断,身体也像只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孟骑鲸嘿嘿一笑,伸手在剑面上摸了一下,说:“真是好剑,萧烮那老家伙真是疯魔了,非要铸一剑毁一剑,这样的神兵利器,竟想将它毁了。”顿了一顿,拖着剑缓步向黑衣人走去,嘴里说道:“蛮子,你自己找死,到了九幽地府可别向阎王老子告状啊!”那黑衣人倒在地上,不停地挣扎,但就是爬不起来。孟骑鲸走到他跟前,双手握住剑柄,就要一剑将他钉在地上。正在这时,只见他脸色一黑,嘴里“嘶”了一声,慢慢弯下腰,从小腿上拔下了一只短箭。原来这会儿功夫,他又中了一记冷箭。敢情那射箭之人看他身手了得,明着发箭伤不了他,就从麦丛里往他小腿上射,令他难以躲避。 “狗娘养的,有种出来!”孟骑鲸惊怒交集,目光向四面扫视。过了片刻功夫,又中了两箭,小腿上已是血流如注,心想:“这样下去,老子非得被射成刺猬不可……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到这里,使出鸢飞戾天的身法,从麦浪上掠了过去,不一会儿就跑的无踪无影了。 孟骑鲸走后,只见一人从麦田里站了起来。正是刚才跑掉的女黑衣人。原来这女黑衣人眼见孟骑鲸武功奇高,自己武艺低微,非但不能帮忙,反而会拖累同伴。好在她箭术奇佳,于是就藏身麦田之中,准拟寻到时机发箭伤敌。但三人缠斗在一起,看的她眼花缭乱,又怕误伤同伴,这才迟迟下不了手。直到死了一名黑衣人,她才寻到空隙,发出暗箭,伤了孟骑鲸。她跑到受伤的黑衣人身前,将他搀起来,用异族语言说了一句,语气关切,王羽猜想多半是“你没事吧?”的意思。那黑衣人摇了摇头,也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两人在麦地里挖了一个大坑,将被杀的同伴埋葬了,女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把胡笳,吹奏起来。曲调悠远凄凉,另人神伤。 王羽趁着这会儿功夫,将身上的绳索挣开了,走了出来。听着胡笳发出的曲调,心里竟莫名其妙地伤感起来,驻足听了一会儿,幼时的往事突然浮现在眼前,父亲、母亲、兄长的脸一张张地从脑海中跑出来,父亲身穿戎装,腿跨白马,身影向着落日的方向疾驰。母亲捏着自己的脸,柔声说:“懒虫,起来吃饭啦!”哥哥们在河水旁追逐嬉闹,向他招着手:“阿羽,快点啊!快跑啊!”小阿羽则是步履蹒跚,朝着哥哥们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就跌了个狗吃屎,仰起头,眼泪和鼻涕一股脑地流了出来,放声大哭。 “这是什么曲子?”一曲已毕,这时的王羽已经泪流满面,怔怔地问。 “你没走?”那女黑衣人收回胡笳,转头看过来,语言生硬,倒像是在说你没狗一般。 “我的确没狗……”王羽擦干眼泪,笑了起来,又问:“你们不是汉人吧?”那女黑衣人回答:“我们是契丹人。” “这可奇怪了,”王羽诧异地问,“我没得罪契丹人啊,你们捉我干什么?”那女黑衣人问:“你……你是不是王羽?”王羽更加困惑了,“你们知道我的名字?”那女黑衣人点点头,说:“是我们主人要见你。”王羽问:“你们主人是谁?”那女黑衣人回答:“主人就是主人。”王羽顿了顿,问:“他为什么要见我?”女黑衣人说:“不知道。” “她口中的主人是谁?”王羽心里寻思:“她们既然是契丹人,这个主人多半也是契丹人了。奇怪,我什么时候跟契丹人打过交道了?”犹豫了一会儿,说:“好,你们带我去见他吧。”女黑衣人用契丹话与另一名黑衣人说了几句,两人又向坟堆拜了两拜,这才领着王羽继续北行。 两个黑衣人一路上不发一言,王羽闷的发慌,就向那女黑衣人搭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女黑衣人冷冷地说:“我叫萧铃。”王羽看着另一名黑衣人问:“他呢,他叫什么?”名叫萧铃的女黑衣人回答:“他是啜里只。” “啜里只?”王羽说:“好奇怪的名字,他姓啜么?”萧铃说:“这是契丹名字,你叫王羽,照我们契丹人看来也奇怪的很。”王羽说:“可你叫萧铃,这就不奇怪。”萧铃嗯了一声,说:“这是我的汉名。”王羽又问:“那你的契丹名字叫什么?”萧铃不再答话了。 三人晓行夜宿,沿着河岸走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清晨,王羽远远望见远处有几顶帐篷,问:“你们主人就住在这里,是么?”萧铃回头向他看了一眼,点头说:“是。”领着他向帐篷走去。三人进了中间一顶帐篷里,只见两旁各站着几名黑衣人,装束与啜里只、萧铃两人一模一样。帐篷当中摆着一张案几,一个人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人身穿白衣白袍,脸上蒙着一张白布,却是个“白衣人”。看到三人走进来,这才将书放下,说了声:“回来啦。”萧铃和啜里只躬身点头,然后退到两旁列位。 “你就是那个主人?你要见我?”王羽看着白衣人,只觉他身形体态都十分眼熟,但白布蒙面,却认不出来是谁。那“白衣人”忽然笑了一声,捏着嗓子说:“你叫王羽,是也不是?”王羽嗯了一声,只觉这声音也分外耳熟,但是对方捏着嗓子,显然没有发出真实的嗓音,又问:“你认识我?” “我不止认识王羽,”白衣人站了起来,“我还认识刘狍。” “你连刘狍也知道?”王羽愕然了。 “自然知道,你看看我是谁?”白衣人哈哈大笑,将脸上白布的扯了下来,王羽一看之下,不由又惊有喜,叫了出来:“怎么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灞陵风雨 (4) 眼前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这是十三太保之一的白袍史敬思。 “史大叔!?”王羽惊喜交加,“你怎会在这里?” “小阿羽,别来无恙吧?”史敬思走到王羽身前,拍拍他肩膀,说:“想不到吧,咱们又见面了。” “他们……”王羽指着一旁的萧铃、和啜里只说:“他们口中的主人就是你?是你派他们捉我过来的?” “捉?”史敬思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黑衣人,随即笑了笑,“这些孩子又胡闹了,我明明让他们请你过来,怎么倒成了捉拿了。” “可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的?”王羽问。 “笨蛋,这都想不明白么?”史敬思伸出手指在王羽额头戳了一下,“你要伪冒身份,也得挑人啊,刘狍是谁,那是咱老史的家仆。那天我刚到河中府,就听说有个叫刘狍的做了奸细,放跑了敌将,心里纳罕之下就去横冲都询问。有个叫赵敬的向我描述了这个假刘狍的样貌,我一猜就是你。只是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亲自去找你,只得派了几个手下去请你过来……”说到这里,忽然咦了一声,问:“耶律隗呢,怎不见他回来?” “他死了。”一旁的萧铃回答,这时她的语气竟然显得很是平淡。史敬思一怔,问:“怎么死的?”王羽说:“史大叔,你还记得那个盗剑的刀疤脸么,他叫孟骑鲸,就是他杀了耶……耶什么……” “耶律隗。”萧铃提醒说。 “是他?”史敬思微微颔首,“这人是崆峒派的高手,半月以前,这人偷偷潜入军中,再度盗走了嗣恩那把重钧剑,还放火烧了营帐。嗣恩正派人去捉他,没想到他也到了黄河地界了,他来做什么?”史敬思沉吟着,顿了一顿,又说:“大战将起,天下高手应势而出,这倒也不奇怪。”说着挽起王羽的手,看了他一眼,说:“营帐里怪闷的,咱们出去说话。”王羽点点头,跟着他走出帐外,向黄河边走去,一边问:“史大叔,你来这里做什么?”王羽斜望着他,“半年前我去朔州都督府找过你,门房说你离开了朔州,不知道去了哪里。史大叔,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问题倒挺多,”史敬思笑着说:“那时为了老二的事,我冲撞了义父,与他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就回了代州老家,住了段时日。前些日义父与各镇节度使在河中会师的消息传来,我按捺不住,就召集了旧部,也来凑凑热闹。义父出兵之前,让我带着部属北上扎营,说是要监控同州北部的齐军势力,其实我心里明白,他老人家气还没消,不过是想把我支开,眼不见心不烦罢了。”史敬思说着叹了口气,目光眺望黄河对岸,“眼下这情势,齐军所有的兵力都向同州拢聚,这地方鸟不拉屎的,哪有什么硝烟味?再过几天,我也要过河去了,无论义父怎么想,鸦军出征,我史敬思不能光瞪眼不出力,好歹要立下点战功,不然不是白来一趟了么?阿羽,你说是么?” 河水沸沸汤汤,涛声冲击着耳膜。史敬思仿佛是自言自语,声音很轻,王羽只隐约听清了几句,嗯了一声,又问:“那些契丹人,都是你的部属么?” “什么?”涛声更响了,史敬思大声问,王羽也大声重复了一次。史敬思点点头,说:“不止是契丹人,还有奚族人和鲜卑后裔。不过契丹人占了大多数,当年义父在鞑靼的时候,与契丹的几个部落起了冲突,我奉命出兵迭剌部,一番苦战之下,俘获三千人口而归。义父将高过车毂的男子都杀了,本来还要杀幼童,是我将他们救了下来。”史敬思顿了一顿,又说:“这些人是我亲自训练的,对我忠心耿耿,虽然是支童子军,但你也不要小瞧了他们。他们本领虽然不是很强,但彼此间配合默契,几个人联起手,却也不太好招惹。”王羽哦了一声,说:“我见识过了,连刀疤脸这样的高手,也在他们手底下吃亏了,的确不好招惹。” 就这样,两人一边走一边叙说别情,河边风大,两人的衣服都被吹的紧紧贴在身上。王羽将这段时日的遭遇简要说了,史敬思越听越惊讶,说:“没想到短短一年,你竟然有这样多的奇遇。”顿了一顿,脸上又流露出愤然之色,“李存信和康君利竟然这样胡作非为,把朔州牢城当成私牢了么?他们想关谁便关谁?阿羽,我迟早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这倒不用了,反正他们两个也被我骗啦!”王羽低着头笑了笑,又说:“只不过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人,史大叔,你以后可得小心些。” “好,”史敬思应了一声,目光向王羽打量,“一年不见,你也长大啦。不再像从前那样莽撞了。”两人说着已经走到黄河边上,只见波涛汹涌,浪头起伏不绝。齐军的操练声从对岸遥遥传来,隐然盖过了这如裂石穿云般的涛声。史敬思叹了口气,说:“四十万人马,声势果然雄壮。四十万人,每一个都是爹生娘养的,一旦两军交战,性命就如草芥一般。” “史大叔,”王羽仰着脸斜望着他,“你杀人之后,也会做噩梦么?” “怎么?”史敬思回过头,“这段时日,你经常做噩梦么?是了,你投军也有段时日了,能进横冲都,想来也杀了不少敌人吧。” “是,”王羽怔怔地点头,“前些日我总是发梦魇,梦见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个个满身鲜血地向我扑过来。赵大哥说,时间一长,慢慢的就不再这样了,史大叔,是这样么?” “错了,”史敬思的目光迟滞了一下,“阿羽,你知道么?你史大叔我十七岁上阵杀敌,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有时还是会做噩梦。你记住了,虽然战场杀敌谈不上对错,但取人性命永不是什么微不足道之事。你会做噩梦,这并非是坏事,这证明你的心还是热的。有朝一日,一旦杀戮太多,变得心如铁石,那你也就分不清自己是人是兽了。阿羽啊……”史敬思发出长长的叹息,“鸦军里称我做白袍史敬思,因为我总是身穿一袭白袍,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么?”史敬思看向王羽,自问自答,“身穿白袍,鲜血溅到身上,就会格外地扎眼,这会让我保持清醒,再怎样手起刀落,也不至于迷失本心。我说了这么多,你懂么?” “史大叔,我知道了。”王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知道了,却还是不明白,是么?”史敬思顿了一顿,又说:“这么说吧,先不说杀人,譬如你杀一口猪,自不必心怀愧疚,可要是你心里有那么一丝愧疚,那就是圣人所谓的仁心了。要是连这一丝愧疚都没有,那你就成了……”史敬思抬起头,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成了什么?”王羽问。 “屠夫!”史敬思怔了半响,用低沉而短促的声音回答。过了一会儿,又说:“阿羽,你该有十四五岁了吧,总还是小了些。这些话,我原不该跟你讲的。但既然说了,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总是得细细思量,这些道理,等你再长几岁,自然会懂的。” “史大叔,我已经懂了。”王羽说。 “懂个屁!”史敬思啐了一口,脸上却是微微一笑,“有些道理,只有年纪到了才会懂。年纪不到,哪怕是悟性再强,总也是一知半解。汉人中的大贤孔子有言,三十知天命,为什么到了三十岁才知天命,偏不能二十就知了,这就如同咱们面前这条黄河一般,上游自然有上游的风光,但是河水不奔到下游,总也见不到大海大洋。有些人年纪轻轻,自以为什么都懂,这就叫做轻狂了。” 滔滔河水向南流去,史敬思伫立岸边,身体迎着风微微前倾。与初次见面一样,他身上还是披着同样的白袍,征战多年,这件袍子上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但难为他竟洗的这样干净,别说没有丁点血污,几乎算的上是一尘不染。王羽看着他宽阔厚实的背部,脸上流露出敬慕钦佩的神色,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看到大海大洋,到了那时候,我也会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么?” 这天夜里,王羽不辞而别了。走的时候,史敬思正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王羽呆呆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从第一次见面起,王羽就觉得他像极了自己的父亲,这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父亲战死的时候,王羽年纪尚小,许多年过去了,父亲的面孔已经渐渐模糊,只留下夕阳中那个逆着光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史敬思的脸,王羽隐隐觉得父亲就是这个模样,方脸、剑眉、还有硕大的鼻子,甚至觉得脾性也是一般无二。其实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人,王羽心里也拿不准,但心想着就该和史敬思一样,正直、勇敢、淳朴、善良,就像是一个…… “英雄。”王羽在心里说了一声。 “英雄啊!”秋风瑟瑟,王羽:“我让他北上扎营,他怎么自作主张?唔,你会说汉话么?” 王羽摇了摇头。 “沙陀语言呢?会么?”李克用又问。 王羽沉默着,接着摇头。 这时,马蹄声响起,不远处李嗣源带着一队人马正往这边赶来,王羽心里更慌了。李克用脸上露出愠色,说:“什么话都不会讲,这可不成啊。罢了,你滚吧。”王羽如获大赦,转身就要离开,刚走了几步,身后的李克用喝了一声:“站住。” 王羽不自觉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 “他奶奶个雄!”李克用干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汉人的话倒真是有趣,他奶奶个雄,这个雄字不知何解?契丹小鬼,我问你,这句话用你们契丹话怎么说?” “他奶奶个雄?”莫名其妙的一问,让王羽楞住了,心里咒骂,“这个老东西,瞎问些什么,契丹话里怕是没有这一句。” “怎么,哑巴了?”李克用转到他跟前,脸上露出怀疑之色,“难不成你连契丹话也不会讲?这可奇了。你是鲜卑人?是奚族人?你把脸上的黑布摘了,让本帅看看。”王羽木头似的站在原地,既没有开口回话,也没有去摘脸上的黑布,李克用的眼光变得更加犀利了,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 “唔,眼神倒是很熟悉,”李克用一张脸凑了过来,面皮不停地颤动,“让我想想,一定能想起来,你瞒不过本帅这只眼睛……”半响,李克用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微微一笑,仿佛破解了什么疑难,既得意又古怪,“想起来啦!”李克用叫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同时收回,“你是那时那个小鬼,叫王……王什么来着……” 王羽大吃一惊,万没想到李克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竟然目光如炬,自己与他只见过一面,事隔多时,又是黑布蒙面,竟让他凭着眼神就认了出来。 “义父,怎么了?”李嗣源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会儿功夫,他已经跑到近前了。 “快,快把这奸细拿下!”李克用退了几步,指着王羽大喊。王羽见势不妙,早就两腿一弹,使出龙蹻的轻功往浮桥上奔去,不一会儿就掠过浮桥,到了对岸。耳听见风声呜呜,马蹄声阵阵传来,回头一看,只见李嗣源正带着人追过来。龙蹻的轻功虽然独步天下,但他这时候火候未到,而且两条腿的毕竟也跑不过四条腿,眼看着人马越追越近,一个士兵挺着长矛往他后背搠来。王羽索性停下脚步,等那士兵接近了,身体一矮,避开了长矛,跟着飞身起来往他身上一蹬,将他踹下马去。抢过马,也不辨方向,只是纵马疾驰。这样跑了一天,终于甩开了追兵。 这时天色已黑,那马累的口吐白沫,无论怎么驱打都不迈腿。王羽只得弃马步行,当晚在一处废弃的船坞里过了一夜。他生怕李嗣源追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继续赶路,这样又走了四五天。他专走那些隐蔽的小路,中间又涉过一条大河,一路上都不见追兵,这才稍感放心。 这天正下着大雨,王羽爬上一处高坡,只见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死尸,都是士兵打扮,地上还有散着许多兵器,显然是发生过一场厮杀。虽然下着雨,但血腥味还是不停地钻进鼻子。王羽正想上前察看一番,忽然之间,只觉腹中剧痛,实在忍受不住,就找了一处草丛,痛痛快快地拉了一泡,正解手的时候,一个老农从面前经过,看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羞先人哩!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这是在皇帝头上屙屎啊!” 王羽听了这话,略觉尴尬,解手已毕,站了起来,问:“老伯,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在皇帝头上屙屎?” “小哥不是本地人士吧,”那老农脸上怒气未消,“这地方叫做灞陵,汉代的孝文帝就葬在这里,你在这里解手,可不就是在皇帝头上屙屎么?” “啊,是这样,”王羽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又问:“敢问老伯,这里是什么地界?” “长安。”那老农没好气地说。 “这里是长安?”王羽叫了起来。没想到一路不辨方位地乱走,竟然歪打正着地到了长安,不由的又惊又喜。他向那老农问明了长安城的方向,道了声谢,转身就往大路上走去。走了一会儿,脚下忽然绊到了什么东西,跌了一跤。王羽爬起来,低头看去,只见草丛里躺着一个人,嘴里发出含混的轻声。凑近一看,只见这人长的又黑又瘦,活像是猴子成精。脸色发青,双目紧闭,似乎受了伤。 这人正是李存孝。 “存孝哥!”李存孝相貌奇特,王羽一眼就认出了他,心里十分诧异。眼看李存孝毫无反应,五官扭曲,似乎伤势颇重。蹲了下来,在他脸上拍打几下,“存孝哥,快醒醒,你怎么倒在这里?”李存孝缓缓睁开眼睛,向他看了一眼,眼神迷离,王羽将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面露关切。李存孝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是你,阿羽,你也到了地府么?” “这里不是地府,”王羽笑了笑,“存孝哥,你还没死呢。你怎么受伤了,是谁打伤了你?” “我中毒了,”李存孝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半响又说:“我那些弟兄呢?你见到他们了么?”王羽摇摇头,说:“你先别说话,我先扶你起来,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雨。” “我起不来啦,”李存孝的声音更轻了,“阿羽,你快走,敌军就要来了。” “那你怎么办?” “别管我了……”李存孝叫了一声,两眼一闭,再次昏了过去。王羽心想自己与李存孝虽然不太熟谙,但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日,就这样丢下他,心里未免有些过不去。想到这里,就把李存孝扶了起来,背在身上,寻思着先找个地方将他安置下来,再去请郎中医治。于是背着李存孝向着一侧的树林里走去,走了一会儿,忽然马蹄作响,林外奔过一支人马,一人嘴里大喊:“散开来仔细找,不要放走了李存孝。”那些士兵听到号令,都下了马四散开来。有三四人拿着兵器拨开荆丛,正往自己这边过来。王羽暗叫不妙,只见身旁有一片洼地,积水很深,就背着李存孝躺了进去,只留出鼻孔呼吸。过了一顿饭功夫,估摸着搜索的士兵已经走的远了,这才出来。王羽寻思:“存孝哥是鸦军将领,我带着他,长安是不能去了……可娘亲……我还要不要去找她……”犹豫了半响,终于还是背起李存孝,向着长安相反的方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灞陵风雨 (5) 王羽带着李存孝一路往东,渴饮雨水,饿了就在树林里采些野菌来吃。捱了一天,夜里来到来时渡过的那条大河旁,这是渭水。渭水下游正值枯水期,河水刚刚没到肋骨的位置,王羽背着李存孝在淤泥里艰难行走,半天功夫才挪到河心。 河心的水要深上许多,已经漫过前胸。王羽见河水要将李存孝淹没,就用双手将他托起,李存孝虽然瘦小,但毕竟是个成人,颇有些分量。何况双手平举,极耗体力,王羽不一会儿就感到手臂发麻,酸痛起来,以大毅力才忍耐住,极是难熬,勉强走了几步,小腿深陷在淤泥里,怎么也拔不出来,不由心想:“难道今天我们两个都要困死在这河里?”远远望见对岸,又觉的尚有一丝希望,用尽力气将腿从淤泥里拔出,又将李存孝扛在肩上,继续前行。这样又走了一会儿,河水却愈发深了,直要漫过口鼻,只得将李存孝举过头:“夜深了,大概是睡熟了吧。”王羽听了这两人对话,不由吃一惊,心里叫道:“是他们!” 这两人竟是庞师古和孟绝海。 王羽急忙抱起李存孝,摸黑跳到神坛上,藏到神像后面。不一会儿,庞、孟两人推门进来,接着殿内火光燃起,骇异、惊讶的叫声不绝传来,想必是两人看见了群道的尸首。只听庞师古叫了起来:“他……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操他祖宗,”孟绝海的声音紧跟着传来,“这整座道观的道士,怎么都寻了短见,像……像腊肉般挂着?咦……这是……师哥,你来看,这里有封信。”隔了半响,庞师的声音响起:“原来如此,这些龟儿子吃不上饭,便自寻短见了,真是窝囊。”叹了口气,说:“等到明日雨停,咱们得寻个好地方将这些龟儿子埋了。” “好。”孟绝海的声音应着,静了一会儿,只听孟绝海的声音又说:“师哥,这次咱们大难不死,真多亏了祖师爷保佑。”庞师古说:“是啊,咱们跪下磕几个头。”只听咚咚几声,王羽探出脑袋,只见两人跪在三清神像前,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磕头。 两人拜了一会儿,孟绝海站了起来,说:“这次咱们脱离险境,既多亏了祖师爷保佑,也多亏那猎户……” “多亏他什么?”庞师古也扶着腿站起来,哼了一声说:“多亏他挖了那个陷阱?我把他也丢进去,让他也尝尝那粪便的滋味。” 王羽心想:“原来这两人是被猎户救了。”又听孟绝海说:“那个朱温不是个好东西,师哥,你干么要拦着我杀他,还要巴结他?”庞师古向他看了一眼,说:“你懂什么?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道里你不懂么?师哥这也是押个宝在他身上,你想啊,这会儿各镇节度使齐聚河中,黄巢的江山眼看着朝不保夕,咱们不得找个下家么?朱温这厮好歹也是一镇节度使,又有摩尼教在背后支持,说不定以后逐鹿中原,就有他一杯羹。”孟绝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说:“师哥,你想的可真周到。”两人一番对话,王羽在神像后面却是越听越怒,心想:“庞师古这个贼道士,当年背叛爹爹,投靠黄巢,多半也是在押宝了。这个墙头草!” 两人拣了蒲团坐了,沉默一会儿,孟绝海又说:“师哥,等我养好了伤,你可得跟我一块去找李存孝,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庞师古嘿了一声,说:“这个自然,此事关乎咱们无极观的脸面。”孟绝海哼了一声,说:“葛从周这狗娘养的,见老子吃了败仗,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这仗打的乱七八糟,等回了长安,我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咱们不必多此一举了,”庞师古脸上挂着冷笑,“听说前几日李存孝大闹长安,火烧永丰仓,更且冒犯天颜。葛从周这个行军总管,恐怕是干到头了。” “什么?”孟绝海叫了起来,“有这会儿事,师哥从哪听到的消息?”庞师古说:“这消息封锁的很紧,只有军中要员才知道。这是昨天在同州吃酒的时候,右军使孟楷悄悄跟我说的。不然你想,朝廷为何悬赏黄金千两要李存孝的人头,他干老子李克用的人头也不值这个价啊!”孟绝海脸上一寒,说:“如此说来,眼下李存孝还在我大齐境内了。”庞师古说:“可能就在附近也说不准呢。”孟绝海笑了起来,“最好就在这道观里,咱们师兄弟一齐会一会他,这厮虽然本领高强,但咱们师兄弟联手,阴炁阳炁双炁合璧,量他也不是对手。”顿了一顿,又说:“这个功劳可不能让别人抢了,明天一早,咱们就把这附近州县都搜索一遍,捉住李存孝,功劳咱们师兄弟平分。”庞师古颔首说:“只是那厮武艺高强,你我皆非敌手,你是不知道,连师父他老人家也奈何他不得。要是真见到了,不可跟他正面搏斗,还得动动脑筋才是。” “师哥思虑周全,”孟绝海连连点头,“要是见到他,就偷偷在他饭菜里下毒……总之得不择手段!等擒住了他,先关他个十年八年,等我练成阴阳炁,再跟他单打独斗。” 王羽在神像后面听了,暗暗发笑,“存孝哥这会儿已经中毒了,这两个蠢货却不知道。”又想:“怎样能设法制住这两个人,我好逼问娘亲的下落。”正在脑中冥思苦想,没想到李存孝这时突然醒了过来,听了孟、庞二人对话,大骂:“放你妈的屁!”他中了毒,身体虚弱,发出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庞孟二人听到了,孟绝海立刻叫了起来:“谁?师哥,是不是有人在骂娘?”庞师古皱起了眉头,脸上惊疑不定,说:“好像骂的是放你妈的屁,快快,将这大殿搜一遍,一定有人藏在这里。” 眼看两人站了起来,目光四处搜寻,王羽心里叫了一声:“不好。”情急之下,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于是捡起一块石子放进嘴里,大声说:“你们可是在找我?” 他含着石子说话,声音就变的沧桑厚实,像个老人。庞、孟两人听到声音,大吃一惊,庞师古喝了一声:“何方高人?”孟绝海摆动着脑袋,左看右看,说:“是谁在装神弄鬼?” “你们两个龟孙,”王羽粗着嗓子说,“连你们祖师我也认不出来?” “你……什么祖师……”庞师古脸上诧异,“你在什么地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羽冷冷地说:“你们滚的远些,长的如此丑陋,没的污了你祖师爷爷的法眼!” “你……你……你可是元始天尊爷爷?”庞师古的目光像神像看来,脸上更加愕然了。王羽啐了一口,说:“瞎了你的狗眼,老君我今日显圣,你二人何等的福分,如何还认错了人?”一旁的孟绝海叫道:“是……是太上道祖显灵……”接着咚咚两声,二人已经拜服于地,齐声高呼:“弟子庞师古、孟绝海拜见太清道德天尊,道祖法驾降临,可是要点化我兄弟二人?”王羽看两人的模样,心里好笑,强忍着没笑出声,连着哼了两声,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一本正经地说:“你二人根骨奇差,又兼胡作非为,不持道法,不守清规戒律,难道今生还想修成真身么?”庞师古咚咚磕了两个头,说:“弟……弟子如何不守清规戒律,还望道祖明示?” “是啊,”孟绝海一脸委屈,“我师兄弟二人每日都要诵读道德经三遍,不敢有一日懈怠,如何不持道法了?”王羽沉声说:“你二人不在道观中修心炼身,供奉神祗,却跑到黄巢手下做些杀人放火,烧杀抢掠的勾当,所犯恶行罄竹难书,还需我一一点破么?”孟绝海叫道:“冤枉啊,这些……这些不都是老君您老人家教的么?”王羽奇道:“我教的?”孟绝海说:“是也,老君所著经典道德经中云,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岂非是说要修道者舍弃世俗的仁义,放任本性,如此方能得证大道。又云善之与恶,相去若何?而万物负阴而抱阳,足见善恶本为一体。世上有好人,必有坏人,此乃天道,修道者岂能执著?” “你……你是这么理解的?”王羽怔住了,他没读过道德经,也不知道孟绝海所言是不是在理,一时无法反驳。孟绝海说完,庞师古又接着说:“老君又说道常无为而不为,今老君问责于我兄弟二人,岂非是有为了?”王羽已经哑口无言了,沉吟半响才说:“如此说来,你兄弟二人是依照道义行事了?”两人齐声说:“正是!”孟绝海说:“老君,我师兄弟这般修炼下去,何时可以得道成仙啊?”王羽哼了一声,说:“以你二人这等根骨,还妄图成仙?” “真……真的没法子?”庞师古说,脸上满是沮丧之意。孟绝海更是连连叹气,嚎啕大哭起来。王羽强忍着笑意,憋的肚子都痛了,冷冷地说:“绝无可能。” 听了这话,两人已经抱头痛哭起来。哭了半天,庞师叹了口气,说:“既不能成仙,乞赐仙丹两颗,令我们兄弟能够长生不老,得享永年。”这话正中王羽下怀,说:“哦,你们两个还想长生不老?”庞师古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大声说:“望老君成全!”王羽假意叹了口气,说:“仙丹没有,圣水倒还有些。只是不能长生不老,只可延寿五百年。” “五百年?孟绝海叫了起来:“真的?”庞师古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那也极好了!真的能延寿五百年么?”王羽说:“那还有假?” “望老君赐圣水,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两人磕头如捣蒜。 “好,”王羽没想到这两人作恶多端,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恶汉,没想到竟这样好骗,愣了半响才说:“今日也算有缘,这圣水就赐一些给你们兄弟吧。只是这圣水得当场炼制,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这炼法断不能让汝等凡人看了去。你们速速退出殿外,不可偷看。如若心怀不良,他日降下雷殛,令汝等灰飞烟灭!”两人大喜,急忙退出殿外。这时外面正下暴雨,两人淋得如落汤鸡一般,可是心里欢喜不尽,不由咧着嘴笑了起来。 王羽等他们关好门,就去神案上取了香炉,将香灰倒了。看了一眼李存孝,歉然说:“存孝哥,对不住了。”抓起他一条手臂,用刀割破他手指,鲜血一滴滴掉入炉中。原来王羽心想李存孝既然中了毒,那血液之中也必然含有毒素,要是哄庞、孟二人将这血喝了,多半能制服他们。没过多久,鲜血已经滴了半炉子,王羽看这血黑的发紫,定是有剧毒无疑,又想:“要都是血,这两人一定会起疑。”于是又解下裤子,撒了半炉子尿,再抓了一把香灰撒进去,用手指搅拌一会儿,只见炉里黑、黄、红,混成了一团,一闻之下,差点吐了出来。 “滚进来吧!”王羽将香炉放回神案,重新藏到神像后面,喝了一声。不多时,两人就兴冲冲地开门进来。王羽说:“圣水在桌上摆着,汝等自取吧!”庞师古拿起香炉,面露喜色,闻了闻,只觉中人欲呕,掩住鼻子说:“老君,这圣水如何有一股馊味?”王羽冷哼一声,说:“俗话说良药苦口,这一杯水延寿五百年,有些馊味又怎么了?”庞师古点点头,说:“老君所言甚是,那么这些红色的又是什么?”王羽大声说:“此乃本座精血所炼!” “老君为了帮我兄弟二人,自甘毁伤圣体,弟子……弟子……实在感激涕零!”两人再次跪倒在地,庞师古脸上露出感激之色,捧着香炉的手微微颤抖。孟绝海热泪盈眶,连声说:“多谢老君,多谢……”说了两句,已是泣不成声。只听咕咕声响,庞师古拿起香炉,捏着鼻子喝了一大口,面色难看之极。孟绝海在旁边看得眼热,急忙说:“你省点喝,给我留点啊!”庞师古意犹未尽,又喝了一口,这才递给孟绝海,孟绝海见圣水已经去了三分之二,哭道:“他妈的,你……你少说多喝了我一百年……呜呜呜……”拿起香炉,一饮而尽,恨不得将舌头伸进去舔干净。等两人喝完,王羽问:“好喝吗?” “口感倒不怎样,”孟绝海嘴里发出咂咂之声,似乎在回味,“不过……不过喝完之后神清气爽,浑身都有力气,我这内伤也好了一大半了!”庞师古也是连连点头,表示同意,“想必这圣水除了延年益寿之外,兼俱提升修为的奇效……咦……怎么有些头晕……”突然之间,身体像发了癫痫似的不停抽搐。孟绝海也是两眼发白,嘴里喃喃有声:“是啊,天旋地转的,好似在坐船一般……”王羽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捧腹说:“这等神奇的圣水,有些……有些负作用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庞师谷点着头,只觉身体越来越沉,一股巨大的空虚涌上来,好似浑身的血液都被放空了似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转头一看,只见师弟孟绝海早已趴在地上,犹似一条死狗。叫道:“不对……不对……这……这是中毒的迹象,这圣水里有毒……” “什么圣水,那是你爷爷我的尿。”王羽哈哈大笑,从神像后跳了出来。两人看见王羽,情知是上当了,又惊又怒,孟绝海吐出一口血,叫道:“尿……尿里有毒!”晕死过去,庞师古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也人事不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灞陵风雨 (6) 王羽跳下神台,走到两人跟前,这会儿两人已经昏了过去,脸上青筋暴起,嘴里不停地冒出红绿相间的泡沫。王羽心想:“糟糕,该不会是这毒性太强,要把这两人毒死了吧。”急忙蹲了下来,按着庞师古的肩膀不停摇晃,“贼道士,快醒醒,把我娘的下落告诉我啊!”摇了半响,庞师古却毫无反应。这时,道观外面忽然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响,不知来了多少人。王羽还以为是追兵到了,一惊之下将庞孟两人拖到神案下,慌手慌脚地灭了火,自己再次藏到神像后头去了。没过多久,只听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了,有几个人走了进来。这些人燃起了蜡烛,殿内再次亮了起来,立刻又是一阵惊讶之声,一个声音说:“这观里的道士怎么都死绝了?”另一个声音说:“奇怪,这地上的柴火还在冒烟,怎么不见一个活人?” 王羽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好奇之下探出半个脑袋,只看了一眼,立刻就缩了回来,心里不由扑通直跳,一个体态臃肿,宽面大耳,望之和蔼可亲的人出现在视线里,竟是摩尼教的叛徒谢曜谢如来。寻思:“他在这里做什么?”再次探出头去窥看,只见谢如来身旁站着一个人,同样的宽面大耳,笑容可掬,除了年轻许多,与谢如来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齐将邓天王,王羽并不认识。除了这两人之外,几步开外还站着十来个人,都是齐兵装束,目光正在向四处搜寻。 神像后面照不见光,黑漆漆的,王羽倒不怕被他们看见,只是担心谢如来曾是摩尼教护法,要跟楼雪阳一样会什么阿罗缓心识,不免糟糕,于是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见邓天王四处察看了一番,对着谢如来躬身说,“老师,许是那人见了这些尸体,害怕之下匆忙走了吧。” “要是这样,这人走的定然仓促,怎么会记得将门关上?”谢如来沉吟着,对着士兵们说:“你们几个,里外都搜一搜!”几个士兵应着:“是!” 眼看着士兵们向神台走来,王羽寻思:“我藏在这里迟早要被搜出来,到时连存孝哥也让他们看见了,这可不妙。”想着故技重施,却也没有十几人份的“圣水”,再说谢如来狡猾多智,不比庞、孟两人这样好骗,想了半天也没主意,心里又想:“他妈的,倒不如我自己出去,先跟他们周旋一番。”正要从神像后面出来,突然外面一阵锣响,一个声音大喊:“奸细跑了!”跟着一个士兵急匆匆推门进来,邓天王喝道:“怎么回事?” “启禀将军,刚才兄弟们着急避雨,一时疏忽,让细作跑了。”那士兵战战兢兢地回答:“现在马副尉带人将他们围住了,只是这些人实在厉害,兄弟们制服不了。”邓天王挥挥手,面露不快,说:“知道了。”对着谢如来一笑,说:“老师,这些人是硬茬子,弟兄们敌不过,还是要劳烦您老人家出手。” “当年你出师的时候,为师就告诉过你,让你勤练武艺,不可荒废。如今几个娃娃你都制服不了,还敢腆着脸来求为师?”谢如来沉着脸,“哼哼,你要能练到为师三成的功夫,还至于如此么?”邓天王谄笑着说:“老师教训的是,弟子平日散漫惯了,以后一定勤加练习,不让老师失望。” “武艺虽是细枝末节,但有一技旁身,总归不是坏事。”谢如来脸色略缓,拍拍他肩膀说:“天王啊,你天资聪颖,为师是对你寄予厚望的。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比起裴玄衍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你总归是好很多了。至少脑子好使多了,不像那两只蠢猪。”王羽听了这话,心里暗自发笑:“这人倒是很有知人之明啊!” 这时,只听外头乱哄哄的,兵器相交之声不绝如缕,不时发出惨叫。谢如来皱起了眉头,忽然双腿一弹,胖大的身体好似肉球般飞了出去。劲风急刮,竟将门也带上了。 “老师出马,定能手到擒来,你们就放宽心吧。”邓天王拦住了几个要出门助阵的士兵,微微一笑,坐在火堆前烘烤湿衣。 谢如来去了没多久,外头的吵闹声渐渐弱了。又过一会儿,忽然间又是两声锣响,几个声音喊:“捉住细作了,捉住细作了。”喊了一阵,谢如来推门进来,解了身上的湿衣,说:“李克用的手下倒真有两下子,带进来吧。”话音刚落,几名士兵押着七八个黑衣人进来了,人人都被五花大绑,身上挂彩,显得十分狼狈。虽然这些人黑衣蒙面,但王羽还是认出他们是史敬思的手下,甚至隐约辨认出其中两个正是萧铃和啜里只,心里困惑:“他们也过了黄河么?史大叔呢?没跟他们一块么?” “师尊神功盖世,无人能敌。”看着谢如来得胜归来,邓天王奉承说。几名士兵也都附和着,“是啊,小的们今天可算是开眼了。”谢如来微微一笑,说:“你们哪里见过真正的高手,却在这里胡乱吹捧。”嘴上虽这样说,脸上却尽是得意之色。 邓天王走到黑衣人面前,慢慢踱着,说:“本将军有言在先,要请诸位去长安城中盘桓数日,诸位怎么如此不给面子?”几名黑衣人都默不作声,眼神恨恨地看着他。邓天王接着又说:“当然,本将军也说过,诸位若是有事,也可以自行离去。只是走前要告知一声,所办何事也要交待清楚,你们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要走了?李鸦儿的手下,都是这样不知礼数么?”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仰着脖子已经叫了起来:“废话少说,你要杀便杀吧。” “唔,你会讲汉话?”邓天王眼睛一亮,跟着竖起大拇指,说:“没想到你这小孩儿还是条好汉,只是你不怕死,你这些弟兄们个个都是视死如归么?” “你说的不错,”一个女人生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契丹人宁死也不背叛,从我们这里,你休想问出什么。” “是萧铃姐姐?”王羽认出了这个声音,“果然是她,她们怎么落到邓天王手里了,难道是史大叔派他们来营救存孝哥的?” “没想到契丹的娘们也这般有骨气,真是愧煞中原多少男儿。”邓天王脸上似笑非笑的,仍是缓步踱着,“你们是白袍史敬思的部下,奉命来打探李存孝的消息,这个本将军早就知道了。”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何必这样惺惺……惺惺……”萧铃说到一半停住了。 “惺惺作态,”邓天王哼了一声,脸上果然也惺惺作态起来,说:“契丹蛮子,话都讲不流利,竟学会说成语了?本将军问你们,潼关外的兵马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么?”萧铃回答:“不知道,李克用信不过我们主人,什么也没跟他说。” “真是这样?”邓天王脸上将信将疑,“好,这个问题你们暂不必回答,你们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的,事无巨细,只要跟鸦军有关的,本将军都有兴趣。”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萧铃的眼神显得很坚定,“你问不出什么的。” “本将军好言相劝,你们就是不肯吐露只言片语么?”邓天王脸上一沉,忽然之间又露出怪异的笑容,“好,既然你们这样不知好歹,本将军只好用些手段了。”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刀,在黑衣人面前晃动着。 “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吓不倒我们。”萧铃说。 “是么?”邓天王把弄着手里的短刀,“实不相瞒,本将军年轻时候曾在地方为官,主掌刑名。与那些官老爷不同,我这个人喜欢事事亲历亲为,脏活累活,从来都是亲自动手。为官三载,审过犯人无数,从来就没有撬不开的嘴巴。逼供拷问之道,虽是小技,但其中也大有学问。什么夹棍、老虎凳、水刑火烙,本将军都是一一试过的。说实话,面对真正的勇悍之徒,这些刑具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到了后来,本将军就不屑用这些玩意了,只用一张嘴,一把小刀,你们别看这小小一把刀,实在是妙用无穷,譬如它可以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也可以把人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时间力道都可以拿捏,来……”邓天王说着忽然大喝了一声,一把抓过一名黑衣人的手,手上用力,那黑衣人紧握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摊了开来。邓天王拿着短刀,在他指缝间比划着,冷笑着说:“来吧,就从你开始吧。”那黑衣人虽然蒙着脸,但眼睛瞪的大大的,满是血丝,眼角间布满了细汗,恐惧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还说是硬汉,总不过是个小孩罢了。”邓天王发出一声哂笑,突然之间,短刀一晃,已经把这黑衣人的一根手指齐根切了下来,登时血流如注,“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邓天王嘴里念念有声,显得很是兴奋,没等那黑衣人反应过来,说话间已经一根接一根地将五根手指全数切落,手指掉落在地,那黑衣人惨叫连连,五官都因为疼痛挤成了一团。邓天王揭去他脸上的黑布,看着他似笑非笑。这时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响,闪电划过,映照出他的脸,已是半人不鬼了。 “说不说?”邓天王冷冷地发问。 那黑衣人身体抖如糠瑟,嘴巴不停地张合,发出叽里咕噜的声响。 “啊,难不成你不会讲汉话?”邓天王故作歉然之色,说:“抱歉抱歉,都怪我没事先问清楚……”放开那黑衣人,接着走到萧铃面前,用短刀挑开她脸上的面罩,尖声大叫:“小姑娘,轮到你啦!” 黑布滑落,眼前是一张羊脂般雪白的脸,眼睛、鼻子、嘴巴、眉毛,无论哪一块看起来都平淡无奇,但凑在一起,竟是出人意料的美艳。士兵们的赞叹声不绝于耳,连一旁的谢如来也为之侧目。王羽在神像后面看见了,心里也不由地赞叹:“好美!” 萧铃脸上还算平静,但双肩微微发抖,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邓天王与她脸对着脸,怔了半响, 用短刀慢慢地撩拨开萧铃脸上的乱发,突然两眼放光,惊讶地说:“啊哟,竟不知你是个美人。” “这……这真是天赐将军,”眼看长官被美色吸引,脸上痴痴,几乎流出口水,士兵们趁机鼓噪起来:“将军何不就玩了这娘们,也让小的们饱个眼福。” “他妈的,”邓天王半响才回过头,啐了一口,“老子干活,你们倒在一边看着,焉有是理?不过,你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夫人去世多年,已许久没近过女色了,这等尤物,怎可错过?”说着一刀划开萧铃的衣袖,只见一条洁白无暇的玉手暴露无遗。萧铃双眼紧闭,面上满是痛苦之色,身旁的黑衣人也都发出愤怒绝望的吼叫。邓天王对此充耳不闻,淫笑着说:“他妈的,史敬思这厮倒会享受,手下的人竟有这般美色。莫非这女子还是他的小妾,哈哈,一物两用,妙极!妙极!”说着就要向萧铃扑过去,行猥亵之事。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声咳嗽,邓天王转眼一看,只见谢如来正襟危坐,面露不快,心想:“我这鬼迷心窍了,老师还在这里呢。”立刻停住了,向谢如来讪讪笑着,说:“师傅,您老人家回避则个?” 谢如来纹丝不动,只是连连咳嗽。 “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老人家也要在一旁观看,看他的样子又不像……”邓天王一时愕然,脑子转了好几次,这才醒悟过来,忙说:“此女姿色绝佳,妩媚动人,弟子……弟子敬献师尊。” “胡闹,”谢如来发出一声轻喝,“你把为师想成什么人了!”脸上却颇见喜色。隔了半响,叹了口气说:“你们都出去吧,为师……为师想静一静。”邓天王心领神会,连声说:“是,是。”令士兵押着黑衣人,一并出门去了。谢如来见大门阖上,立刻站起身,脸上挂着笑:“天王这孩子,不枉我待他好。”走到萧铃面前,眯着眼笑道:“女娃娃,等会儿我解了你身上的绳索,你可不能乱动啊!”看她不说话,又说:“女娃娃害臊了,是不是?”正要扑上去,一眼看见三清神像,啐了一口,说:“今天让你们这三个老东西一饱眼福。”走到神像下,开始脱衣服。 “这老色鬼,可恶之极!”王羽看到这情形,心里暗骂。只见他面朝神像,已经脱的赤条条的,心想:“机不可失。”倏然双手按在太上老君神像之上,使劲一推,这神像重逾千斤,只是年久失修,重心不稳,已经有些晃动。王羽奋力一推,竟然一下就将它推翻了。霎时间神像倒塌,谢如来武功再高,猝不及防之下却来不及作出反应,赤身露体被压在神像下面,死活不知。 王羽跳下神坛,萧铃见了他,又惊又喜,说:“怎么是你?”王羽低声说:“嘘,别说话。” “老师,没事吧。”邓天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没事,我好的很呢!”王羽沉着声音回答,虽然雨声不绝,声音难以分辨,但还是怕他起疑,对萧铃说:“你……你叫唤几句。”萧铃瞪大了眼睛,问:“叫什么?”王羽脸上一红,低声说:“你跟我学……先说一句……一句……不要啊!对,就是这句。”萧铃奇道:“不要啊?”王羽笑着说:“对,再叫大声点,越大声越好。”萧铃不明所以,还是大声喊着:“不要啊!不要啊!”连喊了几次,只听外面嘻嘻哈哈,传来众人的淫笑。 “这样对了么,还要叫什么?”萧铃愕然地问。王羽不好意思了,说:“不用了。”解开她身上的绳索。看见神像坍塌,乱石散的到处都是,就去抱了一块最大的,沉甸甸的,约有三四十斤重。站到门下,高举过头顶,沉声说:“天王,你进来。” 外面雨声嘈杂,邓天王也分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又万没想到到殿里还有别人,还以为是谢如来在唤他,不疑有他,推门进来。谁知一脚刚迈过门槛,王羽大石一砸,将他砸的头破血流,晕死过去。几名士兵见状,冲了进来,王羽拔出随身携带的横刀,一刀一个,尽数杀了。对萧铃喊:“快走!”萧铃会意,快步跑出门去。王羽去神坛上背起李存孝,冲出门外,这时萧铃已经解开了黑衣人身上的绳索,众人看见王羽和李存孝,都吃了一惊。 “走。”萧铃叫了一声。 众人听到号令,冲出道观。一番厮杀,抢了齐兵的马匹,一行人冲出包围,向着黄河方向疾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骑鲸揽月 (1) “自我得佛来,所经诸劫数。无量百千万,亿载阿僧祗。常说法教化,无数亿众生。令入于佛道,尔来无量劫……” 从都城长安到河东道,两百余里地都笼罩在倾盆怪雨之中。一场大战过后,雨水冲刷着战场,使得鲜血汇成了无数涓涓细流,向着低洼处汇聚。这时骤雨初歇,黄河之畔,李嗣源部的一座营帐里传出幽幽的诵经声,回响在营地上空。案几上摆了一尊小小的观音像,菩萨螓首蛾眉,目光低垂,俯看众生。众生中的一员手拿佛珠,正与菩萨四目相对,这是…… “四哥,”身后一个声音叫着,李存信缓缓回头,只见康君利带着一个士兵,已在帐中等候多时。在朔州与老夫人相处了一段时日,耳濡目染,自小对怪力乱神嗤之以鼻的李存信竟也信起佛来了。时间日久,原本就深藏不露的李存信变的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了,竟连一直挂在脸上的冷冽之色,也变得更加微茫。 “人我已经带来了,”康君利指着身旁的士兵说,“这是火头营的老吴。” “我告诫过你不要做这些小动作,你还是做了?”李存信的声音淡淡响起,“做就做了,又何必带人来见我,怎么,你想把我也拖下水么?” “四哥放心,”康君利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这事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包管没人能查出来。算算时间,那牧羊子这会儿已经毒发身亡,他人在长安,谁能追究到咱哥俩头上?” “是你,不是咱哥俩。”李存信说:“从头到尾,这件事我一点也不知情,懂了么?” “四哥!”康君利脸上的得意变得了一丝不满,“咱俩是穿一条裤子的,从前是,往后也是,你休想撇开我。你以为每天吃斋念佛,就真成了菩萨心肠了?四哥,没用的,你抬头看看,女娲娘娘捏土造人的时候,就把咱俩的前世捏成了奸角,无论投胎转世多少次,奸角还是奸角,再也成不了正面人物啦!” 轰的一声雷响,闪电划过,营帐里在刹那间变成了白昼。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李存信心里略感讶异。没想到几十年如一日地使坏心眼,这位义弟竟也由魔入道,成了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人物了。李存信冲着他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你连前世都搬了出来,四哥我尚有何话可说?十二弟,你也成了个高人啦!” “我的亲哥哟!”康君利笑了起来,“四哥这话,不是折煞小弟了么?” “你当的起,”李存信发出一声轻哼,跟着转头看着那士兵老吴,“火头营的老吴是么?你替我们兄弟卖力,冒着奇险去毒害李存孝,想要什么回报?” “小的不敢要回报,”老吴战战兢兢地说,“能为两位太保办事,是小人的福分。” “我不信,”李存信似笑非笑地摇着头,转身看着观音像,说:“不求回报的事,别说我不信,就连菩萨也不信啊!” “这……这个……”老吴噎住了。 “好了,好了,看把你小子吓的,”康君利伸手拍着他肩膀,“我四哥就是这个脾性,你也不用紧张。这次你立了大功,别的我不敢说,升你做个郎将还是不在话下的。” “谢……多谢两位太保。”老吴脸上大喜。 “看把你高兴的,”康君利哼了一声,“滚出去吧,我和四哥还有话要谈。” “是,是,”老吴连声答应,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刚刚走到帘门前,忽然胸口生疼,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剑透胸而出,哼了两声,就倒地身死了。 这剑是李存信刺出的,在老吴转身的时候,他就从观音像前移步到落兵台,取剑杀人。老吴倒地之后,李存信也同时拔出剑,在他尸身上擦去血渍,继而看着康君利,面无表情地说:“活人未足信!十二弟,你记住了么?” “小弟学习了。”康君利狞笑着说。 杀了之后,李存信把剑放回落兵台,再次走到菩萨像前。菩萨脸上被溅上了一道鲜血,在瓷白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李存信急忙用袖子拭去,低声说:“菩萨恕罪,宽宥了弟子吧。” “四哥,你真这样虔诚?”看着面前神神叨叨的义兄,康君利满脸愕然。 “不是虔诚,”李存信头也不回地说:“世人拜佛,不过是求一个心安。我不同,我求的不是心安,而是不安……” “不安,这……这又是为什么?”康君利更加困惑了。 李存信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菩萨像怔怔出神。沉默一会儿,康君利又用提醒的口吻说:“四哥,你知道么,那个小鬼又出现了?” “哪个小鬼?” “牢城营里跑掉的那个。” “怎么?”李存信目光看向地面,“你还惦记着那个圣武遗物?” “能不惦记么?”康君利说:“四哥,你是不知道,那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就算是再平庸的人,只要得到这笔财富,也足以成为一方霸主,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四哥,有句话小弟憋在心里许久了,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迟缓了,咱们要是早点拷问那小鬼,说不定这宝藏的秘密早就水落石出了。” “我早就说过了,”李存信说:“那小子太过滑头,不关他个一年半载,磨平他的棱角,你再怎么逼问也是徒劳。” “话是这样说,可后来怎样了?”康君利脸上略带不满,“那小子跑了不是么?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跑了就跑了吧,”李存信终于回过头,“不是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是你的东西,跑了还会自己回来。我说了很多次了,沉住气,沉住气,你总是这样心浮气躁。” “可是……”康君利张着嘴巴,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李存信的目光从他身上一瞥而过,又落在地上的死尸上,皱起了眉头。康君利心领神会,唉了一声,转身出门,顺带着将尸体也拖走了。李存信目送他走了,再次回到菩萨像前,顶礼膜拜。 康君利走后不久,帘门掀开,一个人身穿蓑衣斗笠走了进来,解下蓑衣,露出里面的一袭白袍,这是史敬思。 李存信没有回头,似乎是脑后生眼,说了一句,“敬思来了?” “老四,”史敬思喊了一声,将蓑衣挂在落兵台上,看着李存信讶异地说:“你什么时候信佛了?”李存信淡淡地说道:“身处战争之中,不免杀伐太重,就不得不信起来了。”顿了一顿,又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义父还是不肯见你么?” “我在他帐外站了一天了,他就是避而不见,”史敬思说:“遇寺拜佛,这不就求到你这里来了,大哥在哪?” “这已经是军中的机密了,”李存信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我虽然知道,却不能告诉你。”史敬思点点头,说:“明白,既然大哥不在,现在军中是谁主事?”李存信回答:“自然是我主事。”史敬思说:“好,眼下存孝生死不明,我派去打探的人又不见消息,劳烦你派一支军沿河南下,前去接应。” “既然生死不明,何来接应一说?”李存信干笑起来,“何况前方敌情险恶,贸然派人前去,不过徒增伤亡罢了,你说呢?”史敬思见他口气冷漠,心里微微有气,冷冷地说:“存孝与咱们是兄弟,兄弟有难,咱们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连帮都不帮么?”李存信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帮自然要帮,敬思这话,不把我瞧得太凉薄了么?”史敬思说:“这样最好,你说怎么个帮法?” “我看这样吧……”李存信转过身,沉吟着,忽然露出一丝微笑,说:“咱们向菩萨馨香祷祝,求菩萨保佑存孝平安归来,如何?”说着不由分说,挽住史敬思的手,拉着他跪到菩萨像前。李存信拜了几拜,口中说道:“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求您老人家保佑我十三弟旗开得胜,平安归来,弟子李存信以后做一百件好事来还愿。”对史敬思说:“你也说啊。” 史敬思心里虽然有气,当着观音像却也不敢发作,拜了一拜,说:“弟子史敬思也是一般。” “菩萨啊,”李存信抬起头,“我这位兄弟嘴上不诚,心中却是极诚恳的。望您老人家原宥则个。”跟着扶着史敬思起来,笑着说:“好了,菩萨自会保佑存孝吉人天相,咱们做兄弟的,也只能帮到这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出手相助,是么?”史敬思抓住李存信的手,脸上愈发严厉了。 “菩萨都拜过了,你还要我怎样帮?”李存信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史敬思怒极反笑,“口口声声说是兄弟,原来竟是如此。罢了,我不再求你了,我自己去,孤身一人,拼了性命,总是要把存孝救出来。”哼了一声,再不说话,连蓑衣也忘了,大步出了营帐。 看着帘门合上,李存信摇了摇头,看着观音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骑鲸揽月 (2) 从渭水之畔的道观冲杀出来,一行人骑着抢来的军马向着黄河方向疾驰。王羽本就骑术不精,马上又驮着李存孝,重心不稳,几次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样跑到后半夜,雨渐渐小了,雨声隐没,只隐约听见穿林打叶之声,后方却是马蹄声大作,显然有大队人马追来。王羽心想:“即使勉强撑到黄河,到时候被堵在河边,没了退路,还是难免要厮杀一场。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回头将追兵打退。”想到这里,就要掉转马头,但无论怎么拉扯缰绳,那马只是发足狂奔,根本停不下来。耳听风声呼啸,黑衣人叽里咕噜的声音传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听萧铃的声音应了一声,跟着只听黑衣人齐声发出吼声,兵器出鞘声哗哗作响,转头看去,只见黑衣人个个勒住马,回身往原路上奔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王羽正感到奇怪,这时,一名黑衣人追了上来,与他并排而行,这是萧铃。 “他们干什么去?”王羽大声问。 “他们去阻击追兵了,”萧铃回答,“他们让我们带着十三太保先走,我答应了。你……你停住马,我们去抄小路,主人会派人来接应的。” “我……我停不住……”王羽大喊,“这马疯了,使唤不了。” “怎么会?”萧铃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你不会骑马吧?” “放……放屁!”王羽又羞又急,“明明是这马发了狂了,怎么是我不会骑马……”话音未落,只见当道有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坐骑直愣愣地冲过去,眼看就要撞上,王羽惊的差点叫出来,紧急之时,只见萧铃又细又白的手伸了过来,扯住缰绳用力一拉,那马发出一声狂嘶,马身偏离,从树旁擦了过去。王羽舒了口气,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痛,嘴里尝到一股咸腥味道,显然是被树杈划破了脸。 这样狂奔一夜,天亮的时候,那马终于没了力气,前腿一弯,将王羽和李存孝远远抛了出去。王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头撞在一块石头上,撞出了一个大包,痛的他脑子一片空白。好容易晃过神,只见李存孝被摔在路旁的水田里,似乎是毫无无损。这时萧铃也追了上来,勒住马,向两人看了一眼,说:“没事吧?” “没……没事。”王羽揉着头上的大包说。这时,忽然望见前方山峰环抱,有一座山谷,就说:“咱们先进去躲躲。”萧铃点点头,下了马,与王羽一起将李存孝扶起来,放到马上,牵着马进了山谷。这山谷附近草木葱郁,入口处都被荆棘长草挡住了,十分隐蔽,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两人牵着马走了一会儿,又看见一个山洞,便又进到洞里,只见这洞弯弯曲曲的,竟然极深。越到里头,越见宽敞。尽头处铺满干草,还有一些农具,显然是有人住过。王羽将李存孝放在干草铺成的地面上,伸手探他的鼻息,只觉他呼吸虽然微弱,却还平稳,心里一喜,说:“还没死……还没死……存孝哥的生命力可也太顽强了。”萧铃看见李存孝的情状,问:“他怎么了,是中毒了么?”王羽说:“是中毒了,可不知是什么毒。”萧铃蹲了下来,撑开李存孝眼皮,只见他眼球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液体,咦了一声,又解开他胸前的衣服,看到胸前有一道道血红色的经络突显出来,好似根须一样向腹部延伸,点点头说:“是柳叶桃的毒,剂量似乎不大……”王羽忙问:“你会解毒么?”萧铃轻轻嗯了一声,跟着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绿色药丸,给李存孝服下。过了一会儿,李存孝面色渐渐红润,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萧铃用手帕将血擦去,说:“中毒太久了,要不是他体魄强健,早就没命了。”王羽问:“那现在怎样?”萧铃回答:“毒已经解了,但……还不好说。”王羽点点头,让萧铃照看李存孝,自己又去山谷外面查探,在草丛里藏了两个时辰,没见敌人的踪迹,这才放心回去。 到了夜里,李存孝终于醒了过来。王羽忙问:“存孝哥,你好了么?”李存孝有气无力的说:“身体倒是好了,只是快要饿死了。”萧铃说:“我去山上采些野菌来,这洞里有个铁锅,正好煮汤喝。”李存孝看了她一眼,脸上微微好奇,问:“你是敬思哥的人吧,是他派你来接应我的么?”萧铃回答:“是,主人听说太保孤军深入,心里不放心,就派我们来了。”李存孝两眼无神,只是点着头,又说:“最好弄些肉来,吃了才有力气。”萧铃说:“好,要有野兔獐子,我捉一两只来。”王羽说:“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人一起出洞去了。 外头月光皎皎,虽然是夜里,却也看的分明。雨后空气清鲜,耳中不时听见虫豸的鸣叫。两人并肩而行,山路狭窄,两人的身体不时撞到一起,柔软肌肤的触感和萧铃身上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让王羽有些心旌神摇。萧铃看着只有十六七岁,或者更小,但无论是眼神或者是神态举止,丝毫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她总是一副不言苟笑的样子,就算是笑,也只是淡淡地微笑,既得体又让人捉摸不透,除此之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成熟的气息,反倒像个二十六七的女郎。 “萧姐姐,”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王羽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你们总是带着面罩,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年纪太小了,”萧铃低头看着路,快步走着,“要是不戴面罩,难免就会让人轻视,这是主人吩咐的。” “啊,”王羽若有所思地叫了一声,“这就跟兰陵王一样,兰陵王因为面容俊美,貌若妇人,所以出征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假面,以免被人轻视,是了,史大叔一定是从这里得到了灵感。” “是吧。”萧铃应了一声。 两人往山上走去,一路上采了不少蘑菇野菌,只是没见到半只活物。没多久到了山顶上,萧铃说:“看来这山上没有兔子,咱们回去吧。”王羽却另有心思,说:“不要着急回去,你看这月亮这么好,咱们坐着看一会,好么?”萧铃想了一会儿,说:“好吧,只是别耽搁太久了。”王羽见前方有一块大石头,就去坐了。月亮又大又圆,有如玉盘,格外好看,王羽的心思却一点也没在这上面。他不时回头偷睨着萧铃,只见皎洁明亮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连毛孔都清晰可见。萧铃的脸庞洁白如玉,毛孔有些粗大,汗毛较重,虽不精致,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粗犷之美。王羽看着她怔怔出神,不觉猛咽口水。这时,萧铃也向他看了过来,两人目光接了一下,王羽急忙转过头去,一颗心扑通直跳。 “你看什么?”萧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虽然她的汉语并不流利,带着浓重的塞外口音,但声音却像泉水一样清冽。 “萧姐姐,契丹离这里远么?”王羽随口搭讪,“契丹的月亮,也跟中原一样,也有阴晴圆缺么?” “那是当然,月亮还不是哪里都一样么?”萧铃说:“契丹离这里很远,如果光凭两条腿,说不定要走个一年半载,就算是骑马也要一个月。”萧铃挨着王羽坐了,抬头看着月亮:“我的故乡在西拉木伦河旁,那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总有一天我要回去那里的。”王羽说:“要是有那一天,你带上我一块去,好么?” “你?”萧铃脸上突然一红,说:“你去做什么?你又不是契丹人。”王羽笑着说:“我虽然不是契丹人,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我也想见识见识啊。”萧铃啐了一口,说:“契丹人不喜欢汉人,就算你去了,也会被赶跑的,说不定还会杀了你,你不怕么?”王羽嘻嘻一笑,说:“怕什么,不是还有你么?我救过你,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我吧。”萧铃怔了怔,说:“是,契丹人知恩图报,你救过我,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王羽也呆住了,萧铃身上淡淡的香味不住地钻进他的鼻子,几乎将他溶解了,半响他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姐姐,你……你们契丹有没有……那个……有没有为了报恩,以……以身……”说到这里,声音已经低不可闻,萧铃看着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现出狐疑之色,问:“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王羽一震,再也开不了口了。 忽然之间,只听叮叮几声,一声惨叫从山谷外传了过来。两人都警惕地站了起来,向着谷口方向走去。没多久走出山谷,只见远处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走到一半,忽然仰面栽倒。这人身穿一袭黑衣,正是黑衣人中的一员。两人急忙走上前,将他翻过来。只见他的面色如同白纸一样,胸口被兵刃搠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正往外不住地冒血,显然是受伤很重。萧铃双手按住他伤口,用契丹话喊了一句。那人也回了一句,神色甚是痛苦。萧铃脸上也变的吃惊,又问了一句,这人张大了嘴巴,像个黑洞,发出两声干哑的交换,紧接着瞪大了眼睛,没了声响。 “他死了。”萧铃替他合上眼睛,脸上露出哀戚之色。但这神情只持续了一会儿,转瞬间就变成了淡漠。 “他刚才说什么?”王羽忙问。 “他说他们突围出来,分头来寻找我们。”萧铃晃过神,回答:“他说自己碰上了一个敌人,那人的武功很厉害,正往这边过来。”王羽吃了一惊,忙说:“我们赶快回去,要是让人发现了,那可……不……不妙了。”话音刚落,忽然之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在月光中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只怕是来不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骑鲸揽月 (3) 一道刀疤有如一条硕大的蜈蚣,赫然在目。不用看五官王羽也知道,这人是孟骑鲸,惊骇之下,不由往后退去。孟骑鲸步步逼来,阴阳怪气地笑着,“小阿羽,咱们又见面了,最近好么?”王羽看着面前这张丑脸,背上寒毛直竖,颤声说:“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孟骑鲸嘿了一声,说:“什么叫阴魂不散,难道你不觉的这是一种缘分么?你……”话说了一半,忽然留意到了一旁的萧铃,眼前一亮,问:“啊哟,这位美女是?” 萧铃也认出了孟骑鲸,退了一步,伸手握住腰间的佩剑,警惕地看着他。孟骑鲸不以为意,换了一副面皮,显的彬彬有礼,笑着说:“姑娘你好,小生孟骑鲸,草字巨鳞,可否告知芳名?”王羽见孟骑鲸这样的草莽大汉,竟然自称小生,不由得一阵反胃。萧铃看了他这副轻薄的模样,更加是心生厌恶,哼了一声,拔剑出鞘,往他身上刺去。孟骑鲸看这一剑刺来,显得从容不迫,脸上仍挂着笑,待到剑尖挺到胸前,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将剑夹住了。孟骑鲸武功高强,两根手指好似铁铸的似的,萧铃用出全力,也不能将剑挺进一分,拔也拔不出来,不由得脸色大变。孟骑鲸饶有意味地看着她,笑嘻嘻地说:“还是个带刺的,老子喜欢。”萧铃这时已经气的柳眉倒竖,却也无可奈何。王羽看到这情形,急忙拉住了她,喊了声:“快走,咱们斗不过他。”萧铃弃了剑,两人一齐往山谷里奔去。不一会儿进了山洞,两人各拿兵刃,护住洞口,向外看去,只见孟骑鲸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目光向着四处扫视,嘴里说道:“小阿羽,快带着那位美女出来,咱们……咱们唠唠家常啊!” 王羽急忙将头缩了回去,紧紧握着手里的横刀,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只听孟骑鲸的声音再次响起,“是这里了,你们两个躲在洞里做什么好事?小阿羽,咱们处了半年时光,我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流的小鬼。妙极妙极,此洞环境绝佳,比起床帏之间,更是别有一番风味……”王羽这时正与萧铃对面站着,目光相接,两人都羞红了脸。忽然之间,孟骑鲸硕大的脑袋探了进来,对着两人怪笑。两人吓了一跳,急忙各挺兵刃,向着洞口处招呼。这山洞的入口极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孟骑鲸无法闪避,他反应奇速,一看寒光闪过,前脚早就往地上一点,身体飘了回去,嘴里叫道:“好险,你们两个想要老子的命么?” 王羽大喊:“刀疤脸,你干么要揪着我不放?你那只手不是我伤的,我跟你无冤无仇啊!”喊了一句,孟骑鲸的声音随即响起,“我知道啊,凭你这小子,哪使的出那掌刀的功夫?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王羽听了这话,脸上一愕,又说:“那你是为什么?”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孟骑鲸又说:“老子什么时候说过是来找你了?李存孝在洞里是不是,你们把他交出来,从此大路朝天,咱们各走半边。”王羽更加吃惊了,“你怎么知道李存孝在这里?你找他做什么?”只听孟骑鲸嘿嘿一笑,说:“你小子倒挺好奇,老实告诉你,老子找李存孝已经好些天了,黄巢悬赏他项上人头黄金三千两,老子最近手头有些紧,这笔买卖干么不做?”顿了一顿,又说:“怎么样,你们把李存孝交出来,老子扭头便走,再不来打扰你们两个做事。”王羽啐了一口,骂道:“你说的鬼话,谁会信?你那演戏的功夫,我是见识过的。”孟骑鲸嘿了一声,不再言语。王羽和萧铃两人守住洞口,他就算武功再高,但洞口狭小,无法腾挪趋避,却也进不去,一时无法可施。 这样又过了半响,不见动静。王羽纳罕之下又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只见孟骑鲸拾了一大堆干草枯木垛在洞口,正叉着腰向洞里看过来,他断了一只手臂,只用余下的一只手叉腰,模样颇显滑稽,但王羽这会儿哪笑的出来,心想:“糟糕,这王八蛋要放火将我们熏出来。”又看了一会儿,却见他只是站在柴火旁,却不点火,脸上有些踌躇,更感困惑,寻思:“他怎么不生火了?”孟骑鲸站了一会儿,往洞口走近一步,向着里头喊:“你们两个,身上带火刀火石了么?借我用一用。”王羽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孟骑鲸不见回答,哼了一声,嘴里嘟囔,“你们不借,老子自己想办法。”沉吟了一会儿,想起古人钻木取火之事,就去折了两根枯枝,粗的那根放在地上,用剑尖旋出一个小洞,当作燧木,又在洞眼里塞了许多干草,然后用细的枯枝摩擦,他断了一只手,做不出钻木的动作,只得脱了鞋袜,以脚代手。王羽闻见一股恶臭,险些吐出来,心里大骂:“这厮多少年没洗脚了,这样下去,也不用等生出火了,光这脚臭味就能把人熏死了。” 孟骑鲸双脚甚是灵活,没过多久,那燧木上冒出一缕青烟,很快就燃了起来。孟骑鲸面露得意,将烧着的干草一股脑倒到柴火上,不一会儿就升起了火光。浓烟不住地被风吹进洞里,王羽呛的连连咳嗽,泪水也被熏了出来,心里焦急,却是无计可施。又想:“与其这样被烟熏死,不如出去跟他拼了,说不定还有条生路。”想到这里,向着萧铃连使眼色,月光虽然很亮,但洞内昏暗,加上浓烟蔽目,两人却都瞧不清对方的面孔。要是说出来,又不免被孟骑鲸听见,有了防备,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听孟骑鲸骂了一声,急忙侧过身体,探出头去看,只觉脸上一凉,几颗水珠落在脸上,原来外面竟然又下起了雨。这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把火浇灭了,孟骑鲸更是被淋的落汤鸡一般,抬着头向着天空叫骂不止。王羽见状,心里大喜。 这天夜里,王羽和萧铃轮流在洞口把守,以防孟骑鲸冲进来。李存孝余毒未尽,身体虚弱,咳了一夜,王羽看他的样子,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存孝哥身体没好,我和萧铃又不是刀疤脸的对手,他也不用进来,只需守住洞口,过上两三天,饿也把我们饿死了。”不觉之间,洞内渐渐亮堂起来,已是辰牌时分,王羽再次探头去看,只见雨已经停了,孟骑鲸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生了火,正烤着一只野兔,柴火哔啵作响,那野兔体态甚肥,油脂不停地滴落,香气扑鼻而来。王羽咽着口水,心想:“他怎么不放火熏人了?”孟骑鲸烤着野兔,嘴里哼着小调,显得怡然自得,目光向洞里看过来,说:“小阿羽,还不带着你的小女朋友出来么?我请你们吃野兔啊。我想明白了,死李存孝值三千两,活李存孝大概不只这个价,咱们谈谈,你们把他交出来,拿到赏金,怎们七三分成,如何?”王羽哼了一声,“不行。”孟骑鲸伸出舌头,在下颚上舔了舔,又说:“七三不行?小阿羽,你不要太贪心了,八二怎样?” “没得商量。”王羽说。 “得寸进尺!”孟骑鲸皱起眉头,“到底怎样才肯把人交出来?”过了一会儿,不见回答,又说:“这样吧,我看最近你小子身手有所长进,咱们来单打独斗,要是我赢了,你们把李存孝交给我,我也不伤你们。要是我输了,那么……呃……那么我就与你做个结拜兄弟,不说从此不再骚扰你,要是你有难,我也定会鼎力相助,如何?”王羽啐了一口,说:“谁跟你做结拜兄弟,再说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还打什么?”孟骑鲸嘿了一声,说:“你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你只管放心,老孟我不是个以大欺小的人,你看这样好不好……”孟骑鲸嘴里啃着野兔,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又踢起一根树枝,用脖子夹住了,一边说:“我不出这个圈,而且只用树枝跟你过招,这样成了吧。”王羽听了这话,略感犹豫,又说:“你这人说话向来不算数,我不信。”孟骑鲸也不恼怒,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来说,要怎样才肯信我?”王羽冷笑一声,说:“你说破大天,我也不会信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孟骑鲸咬了一大口兔肉,将剩下的都扔了,“由得你么?老子只要在这洞口守上几天,还怕你们不出来,所以要给你机会,只是老子欠缺耐性罢了。”顿了一顿,又向洞里大喊:“你出不出来?”王羽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出来,手拿横刀,目光向地上的圆圈看了一眼,“你真不出这个圈?”孟绝海冷笑着,说:“老子犯得着骗你一个小孩?就算不出这个圈,老子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王羽被这话激出了傲气,说了声:“来吧。”用横刀指着孟骑鲸。 那柄重钧剑远远地插在地上,孟骑鲸以树枝为剑,横剑在胸,竟是一式奇异的起手。王羽双手握刀,向他冲了过去,他投军以来,在险恶的战斗中练出了一身实用的刀法,这一刀使出来甚有威势。孟骑鲸眼见他攻来,却是一动不动,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待到刀尖递到胸前,刷的一声,手里的树枝竟化作三道影子。这三道影子一刺眉心,一攻咽喉,最后一下却是削他手腕。王羽虽然出手在前,但孟骑鲸却是后发先至。而且出手如电,王羽只劈了一刀,他已刷刷刷攻了三下。王羽心想孟骑鲸武功与自己相去倍蓰,虽然手里只是一根树枝,但要被他击中,显然也不好受。害怕之下,双脚一弹,倒飞了出去,好险躲过这三剑。孟骑鲸眼睛一亮,说:“好身法,半年不见,小阿羽,你竟练出了一身高明的轻功了。”王羽怔了一会儿,打起精神,叫了一声:“小心了!”向前一步,再次挺刀攻上。孟骑鲸显得好整以暇,笑着说:“轻功不赖,刀法却是狗屁不通。”一边说着,同时已经用树枝刺了一下,在王羽面门处虚晃一招,跟着身体翻转过来,反刺他肩窝。他倏然变招,诡异之极,却又是一气呵成,迅捷无伦,王羽毫无思索余地,肩头中了一招,半个身体都麻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寻思:“小小一根树枝,在他手上竟有这样大的威力。”孟骑鲸看他面露惊诧,得意地说:“这一下只是小试牛刀,下一招可要动真格了。”说着又是一“剑”刺来,王羽双手一撑,借着后仰之势打了几个滚,惊险地避过,要不是孟骑鲸被圆圈限制,这一招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了。 王羽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强打精神,使出龙蹻的身法,绕着孟骑鲸转圈,不时地挥刀砍去。孟骑鲸自幼跟随名师学艺,剑术颇具造诣,在圆圈中间左右腾挪,手里树枝舞动,王羽竟还不上半招,周身尽被笼罩在“剑”影之中。仗着轻功好,反应奇佳,这才勉强躲避。斗了半个时辰,孟骑鲸一套剑法使完,王羽身上被树枝击中了五六下,要是孟骑鲸使的是真剑,他这会儿恐怕已经伤重倒地了。只觉胸口窒滞,差点要昏过去,孟骑鲸却是毫发无损。又过了一会儿,王羽终于坚持不住,退了开来,身体摇摆不定。孟骑鲸说:“怎样?你认不认输?”王羽气喘吁吁,只是摇头。孟骑鲸冷哼一声,说:“既然不肯投降,咱们再来打过。”王羽叫了声:“好。”再次挥刀攻上,两人斗在一起。 王羽这时更加难受,孟骑鲸站在原地,不过是动动手脚,他却是不断奔跑躲避,左支右绌,要不是他练了龙蹻经的功夫,内力已经有了根基,早就落败了。这时大汗淋漓,只觉胸口气闷,连牙根都酸痛起来,挺了一会儿,又跑了开来。孟骑鲸皱起眉头,说:“你一味地跑,还打什么?”王羽勉强笑了笑,说:“咱们事先可没说好不准跑,是不是?”孟骑鲸心想打斗前确没说好这一条,一时也无法反驳,哼了一声,说:“你没体力了,咱们先停手,等吃了午饭再来过。有言在先,你可不能再一味躲避了。”王羽点点头,回到洞里。只见萧铃守在洞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却不说话。王羽走了进去,解开身上的衣服一看,被树枝戳中的地方都高高肿起,十分疼痛,心里暗骂:“这个刀疤脸,下手可太他妈的重了。”这时鼻子里闻见一股香气,转头看去,原来自己与孟骑鲸打斗的时候,萧铃已将昨晚采来的野菌煮了一锅菌汤,勺了一碗喝了,回复了些力气。坐了一会儿,扶着洞壁慢慢站起来,想着趁着还有些时间,琢磨几招毒辣的刀法,好对付孟骑鲸。这时,只见一团物事从衣服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心里一愕,“这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骑鲸揽月 (4) “喂,老丈,等等我啊!” 眼看那伛偻的背影越走越远,吕嵒心里憋着一团火。他发足疾奔,向着那道模糊的身影追去,可饶是他跑的腿脚酸麻,两眼发黑,那道身影却向天上的星辰月亮一样,看似近在眼前,却始终够不到摸不着。 会昌六年,经过数次科场失意,已经四十九岁的儒生吕嵒终于心灰意冷。放下了四书五经,自此开始畅游天下,似乎只有在这山水之间,方能一舒胸中块垒。在江州买舟下水,顺着浔阳江一路往东,自湖口折而向南,进入鄱阳水域。一路上烟雨迷蒙,吕嵒立在船头,衣袂飘飘,在水雾之中,一时仿佛神仙中人。秋水照华发,凉风生褐衣,吕嵒驻剑而立,口中吟诵前人诗句,心里感概万千。这剑是出游前在家乡河中府买的,行走江湖不比寒窗苦读,总得要有兵器傍身。怀揣全副家当,逛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铁匠铺,多少神兵利器他都视若无睹,却偏偏相中了这把不起眼的剑。这剑静悄悄地躺在角落里,已经被经年累月的灰尘隐没,要不是不慎将茶水倒翻在上面,恐难重见天日。吕嵒拔剑出鞘,用衣袖轻轻拭去剑面上的积灰,只见光华流转,不由赞了一声:“好剑!”如此宝剑,竟被弃若敝帚,吕嵒心想,这不正与自己怀才不遇的境遇一样么?他看着手里的宝剑,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船就这样缓缓而行,烟雾散开的时候,庐山遥遥在望。吕嵒下了船,徒步向庐山方向走去。一个农夫打扮的老人走在他前头,两人之间隔了一箭之地。老人背着一把锄头,慢吞吞地走着,一脚迈出,隔了半响才落在地上,步伐也歪歪斜斜的,似乎喝醉了一般。吕嵒向着他的背影喊道:“老丈,你也要去庐山么?可否带我一程?”那老人停住脚步,回头向他看了一眼,微笑着说:“好啊,你走快些,不要跟丢了。”吕嵒笑了笑,随即加快了脚步,走了一阵,心里却不由得疑惑起来。原来他脚程极快,那老人却是脚步缓慢,两人一快一慢,但跟了一阵,两人之间却还是隔着一箭之地,寻思:“这老丈,莫非会使妖法不成?”他虽然将到知天命的年纪,争强好胜之心却丝毫未减,心想着连一个糟老头子都追不上,岂不丢人?想到这里,便大步跑了起来。这样追了半个时辰,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从开始的一箭之地缩短成百十来步了。吕嵒累的气喘吁吁,停下脚步,向着那老人大喊:“老丈,你走的这是什么步伐,我怎么就是跟不上?”他一停,那老人也停了下来,回过头,脸上仍是蔼然的笑容,“年纪轻轻,身体怎么这样虚?才走了几步路,就累成这样?” “哪里来的妖人,这样戏耍于我?”吕嵒生气了,再次迈开大步追了过去,但只跑了几步,只觉两腿轻飘飘的,就要一头栽倒。只得再次停下来,用剑当作拐杖驻在地上,稳住身形。那老人的目光落在剑上,说:“你会使剑么?”吕嵒摇着头说:“不曾学过。”那老人哦了一声,说:“既然不会用剑,身上带着剑做什么,不嫌累赘么?”吕嵒见他脸上露出轻蔑之意,心里更怒了,冷冷地说:“江湖险恶,如不随身携带兵刃,要是遇上强盗怎么办?”那老人嘿嘿一笑,“你不会使剑,光是带在身上,又能:“年轻人懂的服输,还不是无可救药。” “老丈,我已不年轻啦!”不知为何,吕嵒这时怔怔地流出了眼泪,“我四十九岁了,七十古来稀,四十九岁,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可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这世间的奥秘我还是一无所知。老丈,你指点指点我吧。” “世间的奥秘?”那老人抬头看着天空,旋即叹了口气,“我也不懂啊!你求我指点,我又能指点什么?” “我不奢求老丈替我解答世间奥秘,只求老丈把一身的本领传授给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还不是奢求?”那老人笑了起来,向吕嵒走过去,走到跟前,忽然拔出他的佩剑,说道:“也罢,老汉我别无所长,只有一身剑术尚能傍身,这就传授给你吧。” “多谢……多谢老丈。”吕嵒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你看仔细了……”那老人说了一声,话音未落,吕嵒只见眼前寒光舞动,一片剑光之中,老人的身影忽左忽右,腾挪不定。吕嵒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剑气弥漫,一招一式虽然都是模糊不清,但其中剑意却又呼之欲出,一时沉浸其中。 “去其形存其神,你悟性不错。”那老人的声音淡淡响起,半响,停住身形,那剑已回到鞘中,似乎从来未曾出鞘一般。顷刻之间,三十六路剑招已经演示完毕,聪明如吕嵒,不用只言片语,早已神而明之。他呆住了,对着老人喃喃问道:“前辈,你到底是谁?” “万里诛妖电光绕,白龙一片空中矫。昔持此剑斩邪魔,今赠君家断烦恼。”声音响起,老人的身影已在百步开外。 四十九岁,得遇火龙传剑。六十二岁,再经云房传道,方知人生种种,不过黄粱一梦。自此以后,儒生吕嵒大彻大悟,隐居南山古洞,自号洞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骑鲸揽月 (5) “偶乘青帝出蓬莱,剑戟峥嵘遍九垓。我在目前人不识,为留一笠莫沉埋。” 手中一团皱巴巴的纸团,缓缓打开,一首小诗映入眼帘。 “这……这是……”王羽叫了出来,“这是天遁剑法!?” 诗句后头绘着图形,再翻几页,还是一个个赤身裸体的男子图案,各个手里拿着剑,确是天遁剑法无疑。自从将龙蹻经通篇背诵下来之后,楼雪阳就收回了那本《阴符经集注》,这绘着剑术的几页怎么竟到了自己身上?王羽心想:“难道是老猪狗临行前偷偷放在我身上的?怎么也不事先告知一声?”老猪狗行事不按常理,这几页纸缝在贴身的衣服里,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察觉。穿着它战场厮杀,几次浆洗,纸上满是血迹污渍,要不是因为衣服破了,自己掉了出来,只怕怎么也发现不了。 纸张已经破破烂烂,所幸上面画着的图形还依稀可辨。剑法共有五页纸,画的满满当当的,一点之下,统共是三十六个图形。王羽看了一会儿,初时的惊喜已经变作了沮丧,原来这些图形画的很是怪异,每个男子都长着七八只手,五六条腿,寻思:“奇怪,奇怪,这些人形怎么有这么多手脚,难道非得长出三头六臂才能练这剑法,这该怎么练?”王羽对着图形沉吟半响,终于有些明白了,又想:“难道是为了节省篇幅,故意将几招剑法画在一个图形里?这画图的人,竟连几张纸都舍不得?他妈的,罢了,罢了,索性先练几招再说。”想到这里,就走到萧铃跟前,将手里的横刀递给她,说:“姐姐,我们换换兵刃,好么?”萧铃脸上有些疑惑,但还是接了刀,把手里的剑交了出来,王羽接在手里,连声说:“多谢,多谢。”兴冲冲地跑了回去,照着纸上所绘的剑招练了起来。先是挑了一个手脚最少的图形来练,他没练过剑法,只是照着那图形的样子,把每对手脚的姿势都摆了一遍,心里更加怪异了,“我又不知道这些招式的先后次序,这样瞎练一通,有个屁用?”想到这里,便停下动作,再次对着图中人形冥思苦想,可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这时,萧铃见孟骑鲸正倚靠着山石呼呼大睡,心里略感放心,也进到了洞里。看了王羽一眼,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似乎碰上了什么大疑难,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看到了那图中赤身裸体的人形,不由地羞红了脸,啐了一口,冷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看这些不正经的东西。”王羽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忙说:“姐姐,你来帮我参详参详,这些图形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萧铃哼了一声,脸上更红了,“你们汉人说我们是蛮夷狄戎,可我们再野蛮,难道竟连一点人事都不懂么?”王羽见她生气,只觉莫名其妙,摸着脑袋说:“我只想让你帮我参详参详这剑法,你在说什么?”萧铃一怔,说:“这是剑法?”往前一步,又向那图形看了一眼,王羽也把纸张翻了过来,朝着她,萧铃一见之下,又退了回去,扭过头说:“明明……明明是春……春宫图册,怎么说是剑法,你骗我么?”王羽看她气的身上发抖,心里却颇感诧异,问:“姐姐,你……你还知道春宫图册?” “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萧铃听了这话更加羞赧了,辩解说。 “冤枉啊,这真不是什么春宫图册,”王羽忍不住叫了起来,“要是春宫图册,怎么光有男子没有女子?而且又绘着这些兵器做什么?”萧铃听他说的诚恳,这才有些信了,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图中人形,半响才嗯了一声,说:“真是剑法……”王羽忙说:“姐姐,你是会使剑的,你帮我仔细看看,这剑法该怎么练?”萧铃好奇地问:“你练剑法做什么?是为了对付外面那个刀疤脸么?这会儿再练,怕是没什么用吧。”王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刀疤脸轻敌,只用树枝和我过招,这剑法厉害的很,我先练会几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也许能收的奇效呢?”萧铃点点头,又说:“不过这图形我也看不大懂,我的剑法是主人手把手教的,从来也没照着剑谱自己练过。算了,我先看看吧……”接过纸张,看了一阵,先是默不作声,到了后来,脸上竟愈发惊奇起来,说了一声:“奇怪。”摇摇头,又翻过一页,再次开口,“不对,不对,这剑法是错的。” “错的?”王羽诧异地说:“哪里错了,姐姐,你看出什么了?” “你看这一招……”萧铃指着一个人形说:“这一招明明是举剑向上,怎么到了下一招又变成了剑尖向地了?你看他的姿势,中间根本就没法衔接啊……”王羽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里一喜,忙问:“你知道这些剑招的先后次序?”萧铃一愕,说:“你不知道么?”跟着指着那些手脚说:“这是第一招,这是第二招,然后是第三招,第四招……”王羽听她一路说下去,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只觉脑海中一片茫然,渐渐的,竟连眼睛都看花了。恍恍惚惚间,只觉那些人形好像动了起来,都成了活的了。王羽大奇,只见一个个动作映入脑中,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已经下意识地拿起了地上的剑,跟着将这些动作一招招演练下去,萧铃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使的剑法却又像模像样,虽然动作生涩,但一招一式却又像是有据可循,惊奇地说:“你怎么突然看懂了?” 王羽这时已经像中了邪一般,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只是手脚不停,就是想停,却也已是身不由己。只觉双手双脚都成了别人的,一点也不受自己控制。这样过了一会儿,三十六个动作练完,眼睛猛然睁开,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只见李存孝瘦巴巴的脸出现在眼前,自己手里的剑却停在他脸上一寸不到的地方,再往下一点,就要把他的脸剖成两半,不由吓了一跳。 “干什么?”李存孝瞪大了眼睛,“想杀了我么?” “没……没有……”王羽急忙把剑收回,心里大惑不解。原来李存孝躺在洞内一角,他刚刚练剑的地方离着他还隔着十来步,奇怪的是最后一剑斩下,身体却好像被人搬了个位置,顷刻间就到了这里。正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只听孟骑鲸粗犷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小阿羽,乌龟也不能在壳里藏一辈子,你还不出来么?你再不出来,我可要闯进来了。”王羽只得惴惴地走出洞外,只见孟骑鲸手拿树枝,已经在圆圈里站好了,用树枝指着他说:“来吧,这次老孟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谁要你手下留情了!”王羽叫了一声,心里却还是十分忐忑。向着孟骑鲸慢慢靠近,脑中不停地回想刚才所练的剑招,但思索半天,却连一招也想不起来。等到两人面对面站好,忽然心念一动,寻思:“难道这剑法就是要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才能使出来。”想到这里,眼看孟骑鲸举起枝条,就要攻来,却闭上了眼睛,不闪不避。孟骑鲸看到这副情况,吃了一惊,心想:“这小鬼在使什么诡计?他这样一动不动的,却是为什么?”不由犹豫起来,手上也停住了。王羽等了半天,只觉脸上痒痒的,也不知道那树枝什么时候会打到自己身上,不免战战兢兢起来,不觉间已是额头冒汗。 孟骑鲸沉吟一会儿,心里愈发可疑,又想:“难道这小子是要认输,却又怕背上出卖朋友的骂名,这才一动不动,想让我将他打昏过去……”越想越是,于是举起树枝,朝着王羽脖子的位置,就要重重打下。王羽闭着眼睛,心里愈发害怕起来,忍不住睁眼去看,一睁之下,只见孟骑鲸手里的树枝高高扬起,自己的身体却没做出任何反应,吓了一跳,忍不住跳了开来。只觉一阵劲风刮过,孟骑鲸一击落空,又惊又怒,大骂:“装神弄鬼,究竟要怎样?”话音未落,手里的树枝再次攻上,王羽拿剑格住了,只觉他的力量大的惊人,虽是树枝,但一格之下,也险些虎口震裂,喊了声:“厉害!厉害!”转身就跑。 龙蹻毕竟是上乘轻功,王羽虽然只是初窥门径,但围着孟骑鲸转起圈来,他一时却也奈何不了。孟骑鲸平生哪见过这样的对手,嘴里叫骂:“王八蛋,你又来这一套?”但碍于有言在先,无法出圈,只得也跟着他转起圈来。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王羽只觉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孟骑鲸也转的胸口烦闷,好容易才稳住心神,看准一个时机,手中的树枝向王羽前方刺去。一刺之下,王羽的身体也同时到了这个位置,眼看要被他击中,却也收不住脚了,只觉屁股上一阵剧痛,已经树枝狠狠地刺了一下。叫了一声,捂着屁股远远地跳了开来。孟骑鲸大怒,骂了一声:“他妈的,老子不管了。”也跳出圆圈,挺着树枝向王羽追了过来,王羽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哪里还敢招架,只得发足狂奔。龙蹻的轻功虽然神奇,但王羽毕竟只是初学乍练,孟骑鲸一身鸢飞戾天的身法却是浸淫已久,要不是他断了一条手臂,重心不稳,早已追上。两人在山谷里腾挪纵跃,你追我赶,始终保持五六丈的距离。追逐一阵,王羽落在一块大石头上,刚刚稳住身形,回头一看,只见孟骑鲸手拿树枝,身体高高纵了起来,眼看也要跳到这块石头上,一惊之下,不由地闭上了眼睛,不自觉地一剑刺出,霎时间,只听孟骑鲸闷哼了一声,睁眼一看,手里的剑已经从他身体上穿了过去,两人落在地上,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骑鲸揽月 (六) 低头看着从腋下穿过的剑,孟骑鲸已是脸色发青。这一剑只要往内偏上一寸,就是穿心而过,要了自己的小命,往外一点,则自己多半要从独臂变成个两臂齐断的废人。半响晃过神,抬头看向王羽,脸上满是讶异,仿佛在说:“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孟骑鲸不知道,就连王羽自己也是满头雾水,浑不知道自己随手一刺,竟然刺出了五六丈远。王羽脑中一片空白,孟骑鲸这会儿却从惊骇之中回过了神,手臂一抬,身体欺到王羽一侧,一把扼住了他喉咙,冷冷地说:“服不服输?”王羽被他拿住要害,脸上却还是一片愕然,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低声说了句:“你出界了。”孟骑鲸自然知道自己出了事先约定好的圆圈,哼了一声,说:“出就出了,你待怎样?在朔州大牢里的时候老子就说过,老子说话一向是不算数的……”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又是哼了一声,终于还是把手从王羽脖子上拿开了,说道:“老子现在弄死你,怕你不服。罢了,再给你一晚时间,明日我们再打过。”心里却想:“这小子的剑法古怪的很,也不知他有什么奇遇,怎么一会儿功夫就练出了这样的怪招?不成,老子得弄个明白。” 王羽这时一心琢磨刚才那一剑,脸上怔怔的,听了这话只是低头走开。回到洞里,迫不及待地拿出绘着图形的纸张研究起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夜里。正冥思苦想的时候,萧铃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这么努力,连饭也不吃了么?”王羽抬起头,问:“什么?”只见萧铃手中拎着一只烤好的獐子,俏生生站在一旁,王羽这时才感到肚子饿的发慌,脸上一喜,问:“这是哪来的?”萧铃说:“是外面那个刀疤脸送来的,他让你把肚子吃饱了,好好琢磨那怪招。”王羽略感讶异,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这肉里不会被他下毒了吧?”萧铃摇摇头,说:“他当着我的面吃了一口,应该没毒的。”说着撕下一条腿,将剩余的肉递了过来,王羽接过来吃了,填饱了肚子,再次陷入了沉思。 天遁剑法中蕴含着以曲代直,以一步当十步的高深剑理,要是资质平庸之辈,穷极一生也无法参透。但王羽悟性很高,一心扑在这剑法上面,到了后半夜,竟已初窥门径。他这会儿已隐隐想到这图中人形原来不是什么固定招式,一笔一划其实都是在对如何以曲代直,如何以一步当十步的道理详加阐述,想到这里,将这些图形在脑中过了一遍,便放了下来,再不去看,拿起身旁的长剑,随手挥舞比划。这样又过了几个时辰,渐渐有了豁然开朗之感,虽在深夜,却是毫无睡意,反而精神为之一振。 王羽通宵练剑,不觉间天已蒙蒙亮,只听洞外传来霍霍声响,十分刺耳。往外走去,只见萧铃倚在洞口,这时正在向外张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孟骑鲸跨在一块大石上,正在磨剑。这会儿也怪笑着向两人看过来,说:“小阿羽,睡醒了么?咱们这就开始吧。”王羽问:“你磨剑做什么?” “这剑虽是神兵利器,但也需时时磨砺,”孟骑鲸站起身,吹去剑面上的石屑,说:“昨晚我想了想,以树枝跟你比试,似乎是轻视你了。那圆圈也不用了,咱们正正经经地打上一场。你只要能在我手下挺过十招,就算你赢了。”王羽听了这话微微有气,本来想说:“这还不是轻视?”但随即又想孟骑鲸的武功的确远胜自己,又有神兵利器相助,就算挺过十招也颇有难度,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转头看向萧铃,压低了声音说:“等会儿我缠住他,你找到机会,就先带存孝哥走吧。”萧铃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这样的反应让王羽略感失望,又说:“你不劝我么?”萧铃轻轻地嗯了一声,终于问了句:“你自己怎么脱身。”王羽这才得到些安慰,笑着说:“这个你不用管,我轻功好,打不过还不能跑么?”萧铃又是点头,说了声:“你自己小心。” 萧铃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关切,这让王羽喜不自胜,向她看了一眼,大步走出洞外,对孟骑鲸说:“趁热打铁吧,再过一会儿,我新练的剑法可要忘光了。”孟骑鲸急忙站起来,问:“你练的是什么剑法?”王羽心想:“原来这厮是对我的剑法有兴趣。”啐了一口,说:“凭什么告诉你?”孟骑鲸脸色一沉,说:“你老实交代了,老子要是满意,可以考虑放你们走。” “你真想知道?”王羽说。 孟骑鲸嗯了一声。 “好,”王羽脸上故作神秘,“这剑法不能让第三个人听了去,你凑近些,我跟你说……”孟骑鲸知道王羽诡计多端,点点头,却不上前。王羽哼了一声,说:“你不过来,我可要回去了。”说着转过身,向洞内走去,孟骑鲸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急忙走上前,一边说:“你说。”王羽故作沉吟,说:“便是……”两个字刚吐出口,双手握剑,反撩上去,这时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王羽一出手,剑尖霎时已经到了孟骑鲸身前。孟骑鲸更加骇异了,以他眼光之毒,竟然完全没看见王羽这一剑是怎么使出的,向后一跳,叫了声:“这剑法如此神奇?”更不打话,拔出手里的重钧剑,一招中宫直进,气势凌厉无比。王羽练了一夜,也想试试天遁剑法的威力,就不再躲闪,挥剑挡住。孟骑鲸剑至中途,只听叮的一声,两把剑交在了一起。 王羽挡住这一剑,又是两式天遁剑法使出,一剑刺他眉心,另一剑随即向他右肩斩落。孟骑鲸眼见一剑刺来,正要向右边跃开,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险些惊出一身冷汗。幸好王羽初学乍练,动作还不娴熟,他已有些许先兆,动作较平时慢了半分,这才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心里只在想:“古怪,古怪!”他毕竟实战经验丰富,沉吟一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反而一心想看清王羽的剑招,嘴里叫道:“好极了,既然你学了好剑法,咱老孟也要拿出真本事了。”凌空跃起,向下刺出,这一招雁投天南是他生平绝艺。王羽抬眼一看,只觉他黑剑圈转,化成无数黑色剑影,捉摸不定。一念之间已经想到,这一剑绝非自己可以守御,只能以攻为守,于是使出一步当十的剑招,向他要害部位刺去。孟骑鲸万没想到仅仅一夜时光,王羽竟如脱胎换骨一般,不止是剑术,竟连临敌的反应也变的这样快,不由吃了一惊。这时他人在半空,眼见王羽一剑刺来,却是无法闪躲,好在他反应比王羽更快,知道避无可避,立即回剑自守,又是叮的一声,王羽这剑刺在他心口要害,却被重钧剑阔大的剑身挡住了。 孟骑鲸落在地上,两人谁也没说话,立时又斗在一起,转眼已是八招。孟骑鲸在剑术上浸淫已久,信手拈来,剑法凌厉刚猛。王羽的剑法虽然刁钻古怪,前两招还能打他一个戳不不及,到了这会儿却只能勉力支撑了,不觉间身被数创,虽然都是小伤,可是场面上却尽落下风,心想:“糟糕,他这剑法使的跟狂风骤雨似的,我根本还不了手,这样打下去,他第九招要是使出什么杀招来,我就必败无疑了。”这时,余光看见萧铃扶着李存孝出了洞,正向谷口方向跑去,心里略感宽心。 “想走么,没这样容易!”孟骑鲸也看见了两人,一边打,一边开口叫喊。身形一晃,绕过王羽,向两人追了过去。王羽见状,急忙一剑向他背心刺去。孟骑鲸似乎脑后长眼一样,头也不回,一招背剑式使出,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一剑,脚步不停。王羽只得使出龙蹻的身法,抢到他面前拦住。孟骑鲸冷哼了一声,说:“找死么?好,先收拾了你小子,再去追他们不迟。”说着刷刷两剑攻去。王羽眼见白光一闪,急忙跳了开来,喊了声:“十招了。”孟骑鲸骂道:“小兔崽子,骗你老子么?明明只有九招。”两人又交上了手,几个回合过去,王羽又说:“现在总该是十招了吧。”孟骑鲸却充耳不闻,手里的剑更是越使越快。王羽心里暗骂:“好个刀疤脸,果然说话不算数!” 孟骑鲸长于久战,斗了这会儿功夫,非但脸不红气不喘,反而显得精神奕奕,剑法也使得愈发得心应手起来。他手里的重钧剑剑如其名,沉重异常,使的却是快剑。一招一式都迅捷无论,王羽渐渐的已变成了完全防守的态势,别说进攻,就连思索的余暇都没有。要不是孟骑鲸断了一条手臂,实力大打折扣,他早已落败了。 斗到四十余招,王羽一直处于下风,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孟骑鲸一心琢磨他的奇异剑招,却也没下重手。王羽这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剑法渐渐凌乱,身上被孟骑鲸划出了好几道口子,见势不妙,双腿一弹,使出龙蹻的轻功向山道上奔去。只听孟骑鲸在后头叫骂:“跑什么跑,乖乖投降,留你个全尸!”勉力跑到山顶上,只觉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倒在地。这地方杂草茂盛,王羽藏在里面,只听草中簌簌声响,孟骑鲸已经追到。眼看退无可退,王羽豁了出去,等孟骑鲸走到近前,突然伸出一条腿,将他绊了一跤。旋既骑到他身上,狠狠地打了一拳。 情急之下,王羽身上潜能被逼了出来,加上练过龙蹻经上的功夫,内力已颇具根基,这一拳豁出性命,力量大的惊人。孟骑鲸本没将王羽放在眼中,放松了警惕,中了暗算。这时只觉背心有如被一块大石头砸中,奇痛无比,不由又惊又怒。急忙使出擒拿手法,一只手撑住王羽腋下,左腿屈膝跪起,倏然发力,反将他压在身下。本来这一招擒拿手是一手反扣腋下,另一只手跟着掰断对方手指,只是他被楼雪阳断去一只手臂,这后招就使不出来了。 “小兔崽子,敢阴你老子?”孟骑鲸骂一声,手上发力,只听喀的一声,王羽一只手已被他折断了,只觉剧痛锥心,猛然之间,一股热流流遍全身,体内生出一股怪力,无法宣泄。孟骑鲸见他脸涨的通红,还以为他又要反抗,喝骂说:“还不投降?”王羽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强忍着疼痛,摇了摇头。孟骑鲸大怒,又将他两条腿掰折了。 王羽体内力道愈来愈强,过了半响,已经全然不知疼痛。忽地怒喝一声,一手撑在孟骑鲸胸口,一掌击出,孟骑鲸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方才掉下。这一下全无预兆,孟骑鲸脑中一片空白,蹒跚着走了几步,骂了声:“他妈的邪门!”吐了口血。王羽势如疯虎地扑上,将他撞倒在地,两个人缠在一块,你插我鼻孔,我掐你脖子,打法迹近无赖。过了一会儿,孟骑鲸伸手摸到地上的剑,就要一剑照着王羽背部斩下,王羽见状,在他耳朵上重重咬了一口,孟骑鲸吃痛,拿剑的手放了下去,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忽然身体一空,滚筒般地往山下滚去。也不知滚了几百圈,两人掉在山坡下,都人事不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骑鲸揽月 (7) 过了许久,王羽悠悠醒转,天色却是在夜里。正要站起来,忽然浑身上下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险些又昏了过去,原来他被孟骑鲸折断了手脚,搏命的时候丝毫没觉得,这时从山坡上滚下,又受了重创,神智一恢复,立即疼痛难忍。 “救命,有人没有?”王羽又惊又怕,放声大喊起来。跟着就有一个声音叫道:“谁,谁在那儿?”王羽初时心里一喜,随即就凉了半截,原来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孟骑鲸。只得闭上嘴巴,不发出一点动静。隔了一会儿,只听孟骑鲸说:“啊,我知道了,原来是王老弟啊!你……你快逃命去吧,我不追你就是了。”王羽心想:“这狗贼怎么跟我称兄到弟起来了?怎么又让我逃命,听他声音离我不过几步地,找到我易如反掌……呃……这里一定有诈!”略一思索,又想:“我知道了,他一定也受了重伤,没力气来杀我,怕我对他不利,反而叫我逃跑。”想到这里,忍着疼痛,不让声音发颤,说:“刀疤脸,你伤的重么?” “谁……谁说我受伤了?我好的很!”孟骑鲸喊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只笑了几声,就发出连声的咳嗽。王羽听到咳嗽声,猜测他伤势不在自己之下,这才放心,说:“刀疤脸,你不用强装声势。老实跟你说,我也受了伤,咱们谁也奈何不了谁。”孟骑鲸的声音很快就响起来,“你伤的重么?” “明知故问,”王羽哼了一声,“你折断了我的手脚,还问我伤的重不重?”孟骑鲸嗯了一声,说:“我……我不过断了两条腿,倒没有大碍。”王羽情知他在说谎,便说:“哦,那么你双手还能动,你爬到我这边来,我有话跟你说。”孟骑鲸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老孟也算算江湖中的一号人物,怎么能像狗一般地在地上爬?你有话便说吧,我听的到。”王羽说:“那好,我们等会儿一齐喊救命,要是得救,等咱们都养好了伤,再打一场!”孟骑鲸说:“是极是极,这就喊吧。” 当下两人齐声呼救,可是喊了半天,仍不见一个人来。东方渐白,两人都喊累了,沉沉睡去。到了次日晌午时分,王羽醒过来,四下一看,却见孟骑鲸原来倒在左边的草丛之中,离他不过三四步远,正向他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立时咬牙切齿,孟骑鲸骂道:“小兔崽子,害的我好惨!” “难道不是你害我?”王羽呸了一声。 “谁说老子要害你?”孟骑鲸继续嚷着,“老子不过是盯上了李存孝,是你小子非要强出头,怨得谁来?”王羽冷笑一声,“那你觊觎我的剑法,非要跟我比试,又怎么说?”孟骑鲸发出连声咳嗽,哈了一声,说:“狗屁你的剑法,凭你小子的能耐,难道能自行练成如此奇异的剑术?”王羽强辩说:“放屁!放屁!你怎知我没这样的本事,这剑法……这剑法……粗浅……粗浅已极!” 两人叫骂不休,正吵着,忽然之间,只听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响,两人互望了一眼,立即开口呼救,叫了半天,却不见回应。 “且慢,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孟骑鲸忽然说。王羽忙问:“你怎么知道?”孟骑鲸说:“我看见他了,这人面相实在凶恶,绝不是善类。”王羽听了这话,心里诧异,冷冷地说:“难道比你还凶恶?”孟骑鲸干笑了一声,说:“半斤八两,这人眉宇之间暗藏杀意,咱们还是小心为妙。恩,他身后还有一个女人,这女人倒是美貌……他妈的……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王羽还要开口相问,孟骑鲸忽然又说:“小心,他们往这边过来了!”话音刚落,草丛里走来一男一女,离他们不过五六丈远,王羽看见那男人的脸,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朱温,心里不由佩服孟骑鲸看人之准。再看那女子,却也有些面善,仔细一想,想起是半年前在朔州田令孜寓所里见过的,田令孜将她许给李嗣昭为妾,叫什么名字却想不起来了。只见两人举止亲昵,朱温一手搂在她腰间,另一只手却在她身上上下游走。王羽心里暗叫不妙,这女人既然是李嗣昭的妾室,却跟朱温有一腿,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自己,说不定就要杀了自己灭口……王羽越想越怕,偏偏受了重伤,只能直挺挺躺着,动弹不得。 这女人正是朔州凤鸣院里的异族娼妓,火寻姬。这时她满脸娇媚,扑在朱温怀里,媚笑着说:“你这冤家,当初那姓田的太监将我送给那蛮夫,你怎么也……也不阻止?”朱温嘻嘻一笑说:“为何要阻止?那李嗣昭样貌不凡,床笫之间,必有独到之能。我这是为了你好啊!”火寻姬啐了一口,说:“胡说八道,哪有此事,你……你一点都不正经。”朱温说:“这李嗣昭乃独眼龙的义子,手握大权,你嫁了他,有何不美?”顿了一顿,又说:“只是这小子怎么一点也不惜福,这样的美人,他怎么舍得把你送给那独眼龙?” “倒不是他不要我,是他家里那母老虎容不下我,赶我出来的。”火寻姬螓首低垂,看着地面说:“后来因为那姓田的太监的事,他又得罪了独眼龙,索性就把我献给他,当作赔罪。”顿了一顿,又说:“独眼龙是个狠人,咱们以后可不能再见面了。”朱温笑着说:“你舍得么?”说着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火寻姬嘤的一声,甩脱他跑了开来,朱温顺势扯下她的外套,发出淫笑:“妖精,哪里逃!”追了上去,伸手一抓,又将她半幅裙子扯了下来,跟着两人一番调情,宽衣解带,脱的赤条条的,竟在这荒郊野外缠绵**起来。 “这厮样貌虽丑,泡妞的本领却着实不低。”孟骑鲸看的直流口水,“这女子人间尤物,若我能干上一回,真是死也值了。”王羽正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嘴上虽然不置可否,心里却深以为然。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来,王羽鼻子里钻进一股香味,接着一个物事飘了下来,盖在他脸上。一摸之下,只觉滑不溜秋,却是丝绸材质。他还有一只手能动,拿起来一看,却是一块盾形的布料,纳罕地说:“这是什么?”孟骑鲸转头看了一眼,说:“笨蛋,这是女人的亵衣。你扔过来,让我也闻闻。”王羽说了一声:“好!”正要抬手,那香味入鼻奇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朱温听到动静,立刻就站了起来,向四下张望,“什么人躲在这里?”喊了一声,往草丛里走来,很快就发现了王羽和孟骑鲸,诧异地说:“你们是什么人?”忽然眼珠一转,认出了王羽,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你这小鬼,躲在这里做什么?”王羽勉力挤出一丝笑,道:“没做什么,晒太阳不成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朱温冷冷地笑着,“小子,老子找了你快半个月了。”王羽问:“你找我做什么?”朱温哼了一声,说:“你说呢?那天在河中府,你可把老子害苦了。要不是老子机灵,说不定这会儿已成了庞道士的掌下亡魂了。”王羽苦笑一声,说:“那你该去找庞师古、孟绝海才是,怎么怪罪到我头上了?” “伶牙俐齿的小鬼,”朱温吐了口痰,不再说话了。这时,火寻姬穿好了衣服过来,讶异地说:“啊,原来这里有人,咱们的事都让他们瞧了去,这可羞死人了!冤家,快将他们杀了。”朱温早就看出两人受了伤,没有还手之力,举起宝剑,沉吟一会儿,说:“你们可听见了,不是我要杀你们,是我的美人看你们不顺眼,到了下边,可怪不了我!”王羽脑筋一转,心想:“朱温是摩尼教弟子,我如果自称是摩尼教,他也许会手下留情。”忙说:“有话好好说,咱们都是摩尼教的兄弟,不能自相残杀。”火寻姬一脸迷茫,看向朱温,问:“什么摩尼教?”朱温目露凶光,说:“这小子乱攀关系,不要理会他。”火寻姬说:“是了,死到临头,换做我也会编些瞎话,拖延时间。” “你入教了么?”朱温蹲下来,瞪着王羽说:“就算你入教了,那时我说自己是摩尼弟子,你小子可一点也没给情面,哼哼,报应来的好快。”顿了一顿,又说:“小子,无论如何,我是非杀你不可了,这也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王羽听了这话,大骂:“呸,你明明是通奸被我撞破,想要杀人灭口,竟然连大唐江山都搬出来了,真是可笑!”朱温嘿嘿一笑,指着火寻姬说:“你懂什么,这位美人既是李嗣昭的妾室,眼下又成了独眼龙的姘头……”话没说完,火寻姬已经轻轻向他身上踢了一脚,面泛红霞,说:“什么姘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朱温不去理她,拔出腰间的佩剑,在王羽身上比划,一边缓缓地说:“今天的事要让独眼龙知道了,他发起怒来,我和他之间必有一场恶战,到时讨伐黄巢之事也得耽搁,所以这事绝不能泄露出去。你说,我是不是为了大唐江山着想!”王羽险些被他绕进去,半响答不出话。一旁火寻姬却已经笑嘻嘻地说:“正是呢,原来将军是为了这个,真是忠义!怪不得天子赐你全忠二字呢。” 王羽正要出言相讥,忽听孟骑鲸冷笑着说:“他妈的,原以为老子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向朱温说:“你这厮脸皮之厚,老子是打马也追不上。哈哈,快快一刀将我杀了,免得听这些无耻言语,令人作呕!”这话大出王羽意料之外,笑着说:“刀疤脸,认识你这么久,总算听你说了句人话!”看着朱温说:“朱温,要杀就杀,说这些屁话做什么?” 王羽知道朱温心狠手辣,自己又得罪过他,加上这会儿他还要杀人灭口,自己已是必死无疑,想到这里,不由得强硬起来。哪知朱温收了宝剑,嘴里说着:“无趣,无趣之极!”火寻姬问:“怎么了?”朱温说:“杀人本为人生一大乐事!可这两人一心求死,杀起来那便无聊之极了!”火寻姬说:“说的也是。我倒有个主意。”在朱温耳边说了几句,朱温越听越喜,笑着说:“你们两个听好了,我这美人心地好,替你们求情。你们两人,我可以放过一个。你们各说一个理由,谁说的好,我就放过谁。” “我们总算还有点香火之情,”王羽眼看还有一线生机,忙说:“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杀我。”朱温沉吟一会儿,说:“这也说的是,咱们且听听这位仁兄怎么说。”说着目视孟骑鲸,只听孟骑鲸叹了口气,半响才说:“罢了罢了,于情于理,你都该杀我。只盼你说话算数,放了小阿羽!”王羽听了这话却是大惑不解,心想:“这个刀疤脸怎么转性了?竟然舍命替我求情,难道他又有什么诡计?”叫了出来:“刀疤脸……你?”孟骑鲸苦笑一声,说:“他妈的,这话竟会出自老子口中,简直是他奶奶个雄!”王羽说:“你这是为什么?”孟骑鲸冷笑着说:“你懂个屁?老子这一辈子干尽坏事,无恶不做,临死之前,想做件好事也不成么?”朱温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着孟骑鲸说:“尝闻心存一念之善,便能脱离地狱,朋友这一着划算的很啊。” “脱离地狱?”孟骑鲸继续冷笑,“老子不指望这个,要是连我这等十恶不赦之徒都不下地狱,那这地狱的门槛不太也高了么?”朱温伸出大拇指,说:“佩服,人贵有自知之明!”沉吟一会儿,又说:“这可叫我为难了……”站起身,搂着火寻姬的腰,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她,说:“美人,依你之见,该杀哪个好?”火寻姬咯咯笑了起来,说:“依我看,还是把这小鬼杀了!” “为什么?”这次是三人齐声发问。 “这小鬼现在心里正暗自庆幸,以为保住了一条命,”火寻姬解释说:“咱们偏偏却将他杀了,岂不妙哉?”朱温微微一笑,又指着孟骑鲸说:“言之有理,然则如何处置这厮,还请美人定夺。”火寻姬不假思索地说:“放了!”朱温脸上略带讶异,说:“他要是将今天的事泄露出去,那该怎么办?”火寻姬嘻嘻一笑说:“这厮长的这样凶神恶煞,不看就不是好人,他说的话,什么人肯信?”朱温对着孟骑鲸细细端详,忽然一拍大腿,叫了出来:“果然如此,换做我是断断不会相信的。”火寻姬说:“那好,你趁早杀了这小鬼,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得回去了。”朱温应了一声:“好。”用剑指着王羽道:“小鬼,只怪你命不好,受死吧。”说着就要挺剑刺去,王羽正要闭目受死,忽然之间,只听汪汪两声,草丛里窜出一道硕大的黑影,从朱温身边闪了过去。朱温吓了一跳,手里的剑掉落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骑鲸揽月 (8) 变故突如其来,四人都张大了嘴巴向那道黑影看去,原来竟是一条体型足足有骡子大小的黑狗。朱温吃了一惊,嘴里叫着:“这是……这狗难道成精了不成?”走了上去,瞪大了眼睛向那狗逼视过去,那黑狗却不后退,反而也往前一步,咧着嘴,露出半红半紫的牙龈,样子十分凶狠。朱温心里更奇怪了,原来他自小长的凶神恶煞,有如饿鬼投胎,往常禽兽牲畜与他对视,轻则吓的狂吠不止,重则大小便失禁,绝没有今天这样的情况。于是又上前一步,学着老虎的样子发出两下啸声,没想到那狗同样报以两声吠叫,样子似乎很是不屑,跟着晃了晃脑袋,钻进了草丛。 王羽死里逃生,心里不免有些后怕,额头上满是汗珠。一旁的火寻姬却是乐不可支,笑着说:“这小鬼当真命大,有趣,有趣。” “岂有此理,”朱温有些生气了,冷冷地说:“我倒要看看这小鬼是否当真这般幸运!”俯身去拾地上的剑,忽然看见一旁有一把黑沉沉的宝剑,好奇之下拿了起来。 这通体发黑的剑正是那柄重钧。朱温两只手托着,在日光下端详了一会儿,开口称赞:“真是把好剑!”试着拔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纳罕地说:“怎地拔不出来,莫非生锈了不成?” “这剑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旁的火寻姬看着这剑怔怔出神。朱温只是嗯了一声,说:“这剑如此沉重,想来砸死人也是轻而易举的。”冷笑一声,将剑身对准了王羽的天灵盖,又要下手。王羽心想这次再也没那样幸运了,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只听一个声音叫着:“哮天犬,别跑,别跑!”心想:“什么哮天犬?难道是二郎真君下凡来了?”睁开眼睛,那人话音刚落,就从草里跑了出来,看见了四人,似乎吓了一跳,脚下摔了一跤,跌了个狗吃屎。王羽一看,这人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竟连屁股都露了出来,狼狈已极,与庙里供奉的二郎神形象大相径庭。 “哪里来的破落户,寻死么?”朱温对着这人喝了一声。那人抬起头来,嘴里咬着一撮草,脸上挂着鼻涕,嘿嘿傻笑,朱温心想:“原来是个傻子。”火寻姬说:“怎么平白出来一个傻子来,难道这小鬼真的命不该绝?” 那傻子见了火寻姬,笑的更加厉害了,吐出嘴里的杂草,同时流出一道哈喇子,痴痴地笑着说:“姐姐……姐姐抱抱!”伸出一双脏手,就要来抱火寻姬,朱温抢上一步,一掌推出,那傻子一个踉跄,险些摔个跟头。 “做什么,想揩油不成?”朱温脸上露出怒容,心里却略感讶异,“奇怪,我这一掌用的力道非轻,这傻子没受伤也便罢了,居然还能站的住。莫非这几日跟这火寻姬厮混,让她掏空了身子不成?”越想越不对,又对那傻子说:“傻子,你过来。”那傻子两眼发愣,说:“你叫我么?我不叫傻子,我叫小满!”朱温假意笑着:“很好,小满,你过来!”小满吐了吐舌头,却不上前,似乎有些不情愿,朱温哄他说:“你别怕,只管过来,我不会害你的。”拉过火寻姬,又说:“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就让你抱抱这位姐姐,好不好?”火寻姬嗔怪说:“没好死的,你说什么?这傻子脏死了,谁要让他抱了?”朱温赔了个笑脸,说:“美人别发火,我自有道理。” “你说真的?”小满这时已经是喜笑颜开。朱温点头说:“自然是真的。”小满说:“好,我听你的。”说着果然走了过来,朱温心里暗喜,默运十分功力,倏地双掌齐推,按在小满胸前。他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但力气却大,这一掌不说可以掌毙牯牛,开碑裂石,却也颇具威力。不料小满纹丝不动,仍在傻笑。朱温心里暗叫不好,只觉一股大力反弹过来,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一头栽到泥里。小满挠挠头说:“你这人好奇怪,是在翻筋斗玩么?”朱温爬了起来,已经是怒不可遏在,骂道:“何处高人,在这里装疯卖傻?”小满仍是一脸不解,说:“我不是高人,我是小满。你这人怎么不长记性?” 朱温看他目光呆滞,说话莫名奇妙,但偏偏身怀惊人武功,一时间也难以分辨他是真傻假傻。正在这时,忽听火寻姬啊了一声,喝道:“叫唤什么?” “我想起来了,这把剑我真是见过的。”火寻姬若有所思地说:“这剑好像是李嗣恩的东西……”朱温瞪了她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人人都知道李嗣恩是个剑痴,这样的好剑,他怎么会随意丢弃在这里。” “也许是不慎丢失了,”火寻姬说着脸色已经变了,“难道,难道李嗣恩也在附近?咱们还是快走吧。”朱温看看那傻子,又看看剑,最后又看向地上的两人,一时犹疑不定。火寻姬在一旁连声催促:“没好死的,快些走了,要是让李嗣恩瞧见了,那可大事不妙,他要是把这事告诉了独眼龙,他非得杀了我不可。” “着急什么?”朱温脸上一寒,说:“就是要走,也得先杀了这两人灭口才是。”上前一步,那傻子小满却挡在他面前,不停地傻笑。朱温皱起眉头,骂道:“滚开!”小满却一动不动,朱温往左,他也往左,往右他也往右,朱温心知不是他对手,恨恨地说:“罢了!”看向地上的两人说:“今天的事你们若敢说出半个字,老子让你们死的很惨!”把剑收到腰间,几步跨上马,将火寻姬一手提起,纵马跑了。小满却也不追,呆呆地说:“奇怪,他跑什么啊?” “小满,多谢你啦。”王羽对他说。小满摸摸头,道:“什么?”似乎没听懂。忽然听见几声狗吠,好像想起了什么,大叫:“哮天犬,别跑,别跑,带我去找娘啊!”一顿足,追了过去。 “他妈的,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傻子救了。”孟骑鲸苦笑着说。 “这就叫命不该绝,”王羽也笑了起来,“要是有酒,咱们应该庆祝一番。” 两人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可是身受重伤,都无力起身。眼看日出日落,三天过去了,两人都已是命悬一线。 “小阿羽,我怕是不行了。”为了节省体力,三天以来,两人都没开口说话,这时孟骑鲸先开口了,“你怎么样,还挺的住么?”这一番共患难,让王羽对他改观不少,眼下却也只能安慰说:“我还成,你功夫比我强的多,怎会挺不住?” “武功好,也不再问。这时天上一片绛红,又到了日落时分。孟骑鲸目光迷离,红光照着,他那张寝陋的脸也变成了红的一片,只听他低声说着:“为了报仇,这些年来我犯下种种恶业,死在我手下的人不计其数。那年为了挑拨王重荣和拓拔思恭的关系,我奸污了他一个小妾,他派人来追杀我,被我在窟野河畔杀的片甲不流,自此有了窟野人屠的称号。窟野人屠……窟野人屠……”孟骑鲸转头看向王羽,喃喃说着:“小阿羽,要是真有来生,我情愿投胎化作一只牲畜,让人来饮我的血,啖我的肉,将我今生的恶业都还了。” 孟骑鲸说到这里,脸上竟是一片平静安和。王羽没想到他竟说出这番话,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柔声问:“刀疤脸,你还好么?”却不见回应,过了一会儿,只见他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面色由青转紫,一动不动,已经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决战之前 (1) 又是一个深夜。 伏在案上小憩了一会儿,从帐外吹来的恶风将油灯打翻,滚烫的灯油溅到脸上,葛从周立刻被痛醒了。 人都说这位大齐行军总管天赋异禀,从来不用睡觉,这是谣传,是人哪有不用睡觉的?当年攻打阳翟城,战况焦灼,葛从周坐镇中军指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谣喙自此而起。但葛从周不予辩解,反而将错就错,自此一身不沾床榻,久而久之,他练就出了一身可以在别人难以觉察的情况下睡觉的本事,无论站着还是坐着,睁眼或者闭眼,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睡着,别人一出声,他立刻就醒了,并且显得精神奕奕。实在困顿的不行,他就趁着没人的时候伏在案上眯一会儿眼睛,但只要有人掀开门帘进来,只能看到他手捧书卷,孜孜不倦的样子。自苦若此,这其中的原因,连葛从周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为了《孟子》告子下中的那一段话,又或许是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感,无论如何,这么多年,葛从周把这出戏演好了,演绝了,从没有一个人能够识破。这不,这时就有一个人匆匆跑进帐中,他眼中所见,正是葛从周端坐案前,手捧一部《韩昌黎集》,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一部《韩昌黎集》从少年读到壮年,却总是读不够,读不通,言有尽而意无穷,韦编三绝,方能得其真味。读书不用在一时,军务却是刻不容缓,看到有人进来,葛从周马上放下了书籍,抬眼看去,目光在这人脸上睃巡。 这是葛从周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尤其是这人现在还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差在脸上写上报丧两个字了。目光相接的刹那,葛从周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孟将军。” 这是大齐尚书仆射、左军使,自朱温降唐之后又兼领同州防御使的孟楷。论军职,此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论官位,此人还在自己之上。葛从周不敢怠慢,迎了上去,说:“将军深夜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总管不知道么?”孟楷满脸颓丧地说:“同州失守了。” “同州失守?”葛从周吃了一惊。四十万大军东临黄河,西望同州,什么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攻下城池?这让葛从周已经不止是吃惊,而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但他毕竟是百战之将,嘴巴一张一合之间,表情已经恢复了镇定,“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三个时辰之前。” “是谁的人马?” “鸦军。” “鸦军?”葛从周再次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看清楚了,真是鸦军?这怎么可能?黄河沿岸都有我派出的斥候,往回八百里,日夜巡弋,李克用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黄河,奇袭同州?” “总管派出的斥候最远到达漠北了么?”孟楷苦笑着。 “漠北?”葛从周愕然了。 “不用想了,”孟楷走上前,与他面对面站着,“是鸦军没错,但却不是李克用统兵,而是李嗣昭。这位二太保自半月前率轻骑从朔州出发,往北绕过阴山,从九原一带渡过黄河,一路上避开了咱们所有的耳目,突然出现同州城外,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 “李嗣昭?他不是被免职了么?”葛从周说,但话刚说出口,他就已经明白过来了,鼻子里发出哼哼两声,脸上却又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鸦儿名不虚传,难怪当年两州之兵讨伐沙陀都被他打的溃不成军,用兵果然鬼神莫测。”顿了一顿,不疾不徐地走到帐外,叫了一名军官进来,吩咐说:“你将这几日在同州一带梭巡的哨探一律拿到帐前,斩首示众。” 葛从周语气平淡,似乎在问候家常,那军官听完这话已是大吃一惊,颤声说:“两……两百多人,都杀了么?”葛从周眯起了眼睛,冷冷地说:“这些无能之辈,合该处死。先杀营里的,还在外头侦察的等回来再杀。” 葛从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那军官再也不敢吭声,听命去了。走到门帘前,葛从周又把他喊住了,说:“就在营帐外面杀,叫全军将士都来观看。”那军官怔了怔,掀开门帘出去了。过了不久,帐外哭叫声,喊冤声响起一片,跟着喀喀几声,道道鲜血溅上篷布,就连地面上也有血渗了进来,这惨状连孟楷也为之心悸,对着葛从周行了一礼,说:“总管治军严明,末将佩服。”葛从周轻轻叹了口气,说:“从周失察,至令同州落于敌手,还望将军恕罪。”孟楷则是长叹一口,说:“我也是败军之将,总管言重了。”眼看渗入的鲜血已流到脚边,孟楷换了个位置,又说:“鸦军夺了同州,切断了咱们的补给线,形势已经不容乐观,总管有何良策?” “这是将军的看法?”葛从周沉吟着。 “是,”孟楷应了一声,脸上微微一愕,说:“总管的意思,难道鸦军谋夺同州,不是为了断我粮道,以成两面夹击之势?” “我大军四十万,别说他两面夹击,就算是四面夹击又有何用?”葛从周眉头微蹙,抬眼看着孟楷,说:“同州失守,长安北面兵力空虚,鸦军以轻骑为主,行军奇速,要是这时弃城南下,将会如何?” “他们的目标是长安?”孟楷叫了出来,不觉间已是汗流涔涔,“这就跟咱们当年打下东都,西进关中的战术是如出一辙的?”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葛从周缓步踱着,走到落兵台前,吹去上面的灰尘,“惟今之计,咱们只能动身追赶,只望长安能死守三五日,到时候城下一战,聚歼这些沙陀狗儿。” “眼下之计,只能如此了。”孟楷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继而握紧了拳头,“大军行军缓慢,我先去同州一试虚实,如果真如总管所言,我即刻带兵追赶,请总管断后。” “一切小心。”葛从周颔首说。 孟楷拱手抱拳,出帐去了。 半生戎马,这位大齐左军使就连步子也比常人迈的大的多,他来去如风,跨出帘门的同时也带进一阵风,将案台上的油灯吹灭了。葛从周摇着头,摸黑走到案前,擦燃了火绒。待营帐里再次亮堂起来,他才缓缓地坐下,目光移动,打量着这顶已经住了快一个月的营帐。 营帐又称帷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与孟楷这样亲冒矢石的武将不同,葛从周自认是一员儒将。“儒将不需夸郄縠,未闻诗句解风流。”葛从周口中吟诵着,再次捧起了案上的书籍。做个风流的儒将,是葛从周自小的志向,虽然自问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然也心向往之。四十个人就有四十颗心,每颗心都大不相同,有些红,有些黑,有的忠,有的奸,有的贤,有的愚,四十人心怀鬼胎已不好带,况四十万乎?葛从周原也可以手执长枪,上阵杀敌,但作为这四十万人的大脑,担着天大的干系,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于是只能被困在这牢笼一样的帷幄之中,做一颗大脑应当做的事。 葛从周读书很慢,每翻一页总要停顿良久才能继续往下读。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才翻了四五页。翻到眼前这一页的时候,他看到书册里夹着一封书信,上书“通美亲启”四个楷字,这是黄巢从长安寄来的。 信的内容葛从周已经读过了,而且反复读了十来次。在李存孝大闹长安,火烧永丰仓之后,等待皇帝下诏严饬的葛从周等来了这封信,信上只有五个字——卿寝食安否?古往今来最难琢磨的,一是女人心,二是帝王心,虽然问的是寝室安否,但收到这封信之后,葛从周却着实寝食不安了一阵,这五字真言的言外之意到底是什么?是皇上心胸宽广,对李存孝之事不加追究,反而来信慰问?又或是他明明雷霆震怒,却又忌惮自己手握重兵,不敢明令申饬,以致生乱?还是他失望之余对自己无话可说?更有甚者,他明知自己夙夜不寐,胃口不佳,且又军务缠身,寝食安否四字,其实暗含食少事烦,其不能久之意?猜不透啊!葛从周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将信放回案上,开始研墨。 皇帝来信“慰问”,自当回信。葛从周一边研墨,一边思索回信内容,良久之后,这才提笔回信。他先是将李存孝之事的前因后果、军中诸事、各镇节度使动向、以及自己的应对之策全都述诸笔下,洋洋洒洒写了五千余字,而后又嫌长篇累牍,于是重写一篇,删减到两千字。然而对着信反复读了几次,斟酌再三,却又揉成一团作废。等到再次提笔,回信上只剩下“臣寝食难安”五个字,葛从周沉吟着,又觉自己统领四十万大军,责任重大,要是连自身都已寝食难安,如何能够背负这千斤重担?长安城中的皇帝陛下又如何能够放心?于是这封信又再次作废,提笔写了“臣惶恐,陛下安否”七个字,这才略感满意。正要将信装入信封,转念又想,李存孝大闹长安,冲犯圣颜,陛下自是不安,自己问他安否,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想到这里,连信封一块撕成两半,思量许久,最后纸上只剩下“臣惶恐”三个字了。 “臣惶恐……臣惶恐……”葛从周喃喃自语,脸上确也显出惶恐之色。到了这时,他忽然明白了皇帝写下那五个字时,或许与此刻的自己是同样的心境。帝王心术,总是如此,一句话说出口,不在字面上的意思,更不在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而在模棱两可的方寸之间,给了你余地,就看你自己会不会找补了。葛从周将写着三个字的信装入信封,如释重负。他微微一笑,心想:“也许臣惶恐三个字,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这时油灯耗尽,天已大亮。耳听外面马蹄阵阵,喊杀声响成一片,他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往营帐外走去。走到辕门之下,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不知有多少人马黄河方向杀将过来。转眼到了里许之外,却驻军不前。这只军队服色不一,打着不同旗号,显然是河中府的各镇节度使一齐出马了。这在葛从周的预料之中,他慢慢往前走去,脸上不见喜怒。一个军官骑马跑到他身前,下了马,叫道:“总管,敌军……”话没说完,葛从周伸手将他拦住了,接着拍去他身上的尘土,一边说:“不用管他们,咱们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决战之前(2) 在深山密林里藏了半个月,李存孝终于养好了伤,他让萧铃去寻找王羽,自己孤身一人上路。正在树林里大步走着,忽然之间,斜地里冲出一彪人马,约有四五十人,将他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手提蛇矛,虽然已到立冬时节,天气寒冷,但却光着膀子,露出雪练似的白肉,看着李存孝,脸上既兴奋又疑惑,“你就是李存孝?” “是我。”李存孝答了一声。 “真是李存孝?”那人的目光在李存孝身上打量,脸上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李存孝哼了一声,说:“骗你做什么?你有什么事么?没事我可走了。”抬腿要走,只听那人身旁一个士兵说:“将军,这矮子就是李存孝,我见过他,错不了。”那人点点头,驱马上来,又向李存孝看了两眼,哈哈大笑,说:“李存孝啊李存孝,本将军听说你来了,澡还没洗完就出来相迎了。听说你这厮也是一条好汉,怎么长的如此猥琐不堪?” “正愁没马,送马的便来了。”李存孝无奈地摇着头,又问:“你是哪个?”那人说:“老子姓齐名超,同州防御使孟楷是我结义的大哥,你好生记住了,免的到了地府阎王问起,报不出仇人名号,岂不……岂不尴尬。”说着又是一阵大笑。李存孝一愕,跟着点头说:“好,我记住了。”话音刚落,那叫齐超的将领发出一声大喝:“看矛!”手提长矛向他搠来。李存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齐超以为他是吓傻了,心中更加得意。眼看长矛搠到,李存孝两目圆睁,忽然一声暴喝。犹如平地响雷,杀意铺天盖地。齐超人马俱惊。那马受了威吓,长嘶一声,停在原地,竟不敢上前。齐超大怒,挥鞭抽打马臀,骂道:“畜生,临阵害怕,回头我就杀了你下酒。”但任凭他怎么鞭打,那马愣是不敢前进一步。李存孝近前一步,手掌已经抓住长矛,用力一扯,齐超虎口震裂,只觉整条手臂也要给他扯下来,连忙松手。李存孝随手一挥,将他打落在地,跳上马去,笑着说:“谢你的马,快滚吧。”齐超爬起来,大喊:“你怎么不杀我,是瞧不起我么?”冲上来,势如疯虎。 “好汉子,”李存孝赞了一声,说:“我成全了你吧。”把矛一搠,捅在齐超心口。齐口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反而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跟着倒地身亡。 那些士兵看李存孝如此勇猛,眨眼功夫就将齐超杀了,各个抓紧了兵刃,踌躇不前。李存孝目光森然,在他们身上扫过,冷冷地说:“今日先放过你们,要是回乡种地,性命还能保全。仍然助纣为虐的,以此为鉴。”说着将手里的长矛折成两段,扔在地上。士兵们各个面如土色,落荒而逃。 李存孝这时心想:“我这次违抗军令,把兄弟们都折了进去,回到军中还有好果子吃么?该想法子立个大功,将功折罪才是。”想到这里,对着那些逃跑的士兵大喊:“站住!”那些士兵以为他反悔了,哪个敢回头,反而跑的更快了。李存孝咒骂一声,大步追了上去,他一脚踏出就是几丈远,不一会儿就追上一个士兵,两腿一弹,跳到马上,正坐在那士兵身后,在他脑后冷冷地说:“还跑么?”那士兵吓的浑身发抖,颤声说:“你……说过……放……放我们走的,怎么说……说话不……不算数?” “谁说话不算数了?”李存孝叫了一声,伸手在缰绳上拉了一下,停住马,又说:“刚才说我是矮子的是不是你?” “不……不是我……”那士兵吓的连连摇头。李存孝嗯了一声,又问:“孟楷在哪里?”那士兵说:“孟……孟将军自然是……是在同州了。”李存孝点点头,说:“带我去找他。”那士兵吃了一惊,险些从马上摔下去,声音发抖:“同……同州戒……戒备森严……我们怎……怎进的去?”李存孝哼了一声,伸手抓住他胳膊,手上用力,那士兵只觉剧痛袭来,发出连声惨叫。李存孝喝道:“快带我去。”那士兵无奈之下,只得带着李存孝往同州行去。来到城下,只见城门虚掩着,没有一个人把守,李存孝略感讶异,问那士兵说:“你不是同州守备森严么?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那士兵也是一脸茫然,转头看着李存孝,摇着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两人进了城门,只见街上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李存孝更加奇怪了,忽然之间,鼻子里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低头看去,只见街面用青石铺成,干干净净的,不见尘土,似乎才被清洗过。于是下了马,蹲了下去,仔细一看,却见石缝中间都是红色。李存孝用指甲挑了一点,放在鼻底一闻,说:“是血,这里似乎打斗过。”看着那士兵,问:“孟楷住在哪里?”那士兵不敢答话,只是头前带路,两人走过一条大甬路,然后往西折进一条青石小道,走上一盏茶功夫,只见两边栽种大片竹林,格外清幽。穿过竹林,再走上一会儿,一座朱门白墙的宅院突然出现在眼前,虽然不大,却很别致。抬眼看去,先是见到一块长满青苔的匾额,上书返璞精舍四字,两侧则写了一幅对联,乃孟浩然诗句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李存孝嘿嘿一笑,骂了声:“这个孟楷,他妈的倒是个附庸风雅的。” “这不是孟……孟将军的住处,”那士兵说:“这是史怜儿家里。” “史怜儿,这是谁?” “史……史怜儿是同州城里有名的鸨儿……”那士兵吞吞吐吐地说着,脸上已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李存孝骂道:“老子来找孟楷,又不是来嫖娼,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那士兵脸颊高高肿起,捂着脸,委屈地说:“这……这鸨儿是……孟将军的姘头,他来同州之后,十天倒有九天住在这里,来这里没……没错啊!”李存孝微微颔首,朝着旁边努了努嘴,说:“你滚吧。”那士兵如获大赦,头也不回地跑了。李存孝在门下站了片刻,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走过庭院,进了正堂,不见有人。李存孝生怕发出声响打草惊蛇,蹑手蹑脚地往内间走去,到了卧房门口,轻轻推门,刚迈腿进去,鼻子里闻到一股甜香,痒痒的,差点打了个喷嚏,好容易才忍住。这时又听里头传来男女调笑的声音,心想:“好啊,这个孟楷,果然在这里寻快活!”轻手轻脚地往里头走去,倒似做贼一般,走了几步,隔着粉色纱帘,只见一张檀木制成的床榻上面,一男一女正在办事。那女人被男人压在下面,看不清样貌,只是咯咯地笑个不停。那男人光着膀子,身体蠕动着,不时发出低沉的喘息。只见他一头花白的头发,皮肤也皱巴巴的,似乎是个老人。李存孝心里纳罕:“这个孟楷,听说他正值盛年,怎么这样老了?唔,要么就是军中情报有误,要么就是这家伙沉迷酒色,被掏空了身体,未老先衰了。”于是轻轻分开帘幕,把手搭在那那人肩膀上,冷笑着说:“孟将军,打扰了!” 那男人吓的浑身一震,转过头,一脸惊愕地看着李存孝。只见这人一张脸满是褶子,面相凶横,不怒自威,半边脸上眼窝身陷,只剩一个皱缩着的黑洞,另一只眼睛却格外地明亮。李存孝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大吃一惊,叫了出来:“义父!” 正堂的圆桌上摆着一只已经剥了皮的羊羔,李克用站在桌前,手拿一把尖刀,正全神贯注地将一片片血红的羊肉从骨架上分离出来。李克用身上只披着一件绛色长袍,散开着,露出干瘦的胸脯,目光紧盯着着手里的刀,似乎把站在对面的李存孝当成了空气。 “义父,”站了半天,李存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天冷,你老人家当心别着凉了。” 李克用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跟着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义父,”李存孝提高了声调,又喊了一声,跟着又压低了声音,说:“你老人家怎么会在同州?是……是特地来嫖……”说到这里,硬生生将“娼”字忍住了。 “放屁!”李克用骂了一声,再次抬头,面上似乎罩了一层寒霜,冷冷地说:“你是哪个?敢在本帅面前罗唣。” “义父,你……你老人家在说什么?”李存孝愕然了,“是我啊,你的乖儿子李存孝啊!”李克用哼了一声,用布擦慢慢擦着手上的血渍,一边说:“原来是十三太保,你好啊。”李存孝急忙行了一礼,说:“儿子拜见义父,您老人家身体康健么?”李克用皱着眉头,说:“还成,没被你气死。”李存孝忙说:“是儿子错了,你老人家不要气坏了身子?” “错在哪了?”李克用声音愈发阴沉起来。 “这……这个……”李存孝沉吟一会儿,说:“儿子不该搅扰了你老人家的兴致……”话没说完,李克用又骂了一声放屁,说:“只是这个?”李存孝挠了挠头,说:“还有,儿子违抗军令,孤军深入,至令损兵折将,实在罪……罪无可恕。”李克用哈了一声,冷冷地说:“你那点人马,死了就死了,值什么?听说你十八骑入长安,竟然能全身而退,真是了得,你非但没错,我还得给你记个大功。”李存孝脸上傻笑,说:“多……多谢义父。”抬眼看去,却见李克用脸色愈发冷冽起来,心里一沉,急忙又说:“儿子不敢邀功……”李克用看他无赖的模样,脸色略缓,叹了口气,说:“罢了,你过来吧。”李存孝走到他跟前。 “我的儿,”李克用转过头说:“你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么?” “请义父明示。”李存孝说。 “好,你既然不明白,我来告诉你。”李克用顿了顿,又说:“我的儿,你可知自己坏了为父的大事?” “什……什么大事?”李存孝愈发糊涂了。 “你只知道一门心思地打仗杀敌,其他的就全然没想过?”李克用解释说:“在朔州时,为父定下一条奇袭长安的计策,虽然没有明言,但你那些兄弟们各个都猜到了七八分,独你一个竟似被蒙在鼓里。你想不到也就罢了,可你不该违抗军令,把这水给搅乱了。你十八骑入长安,打草惊蛇,让黄巢有了防备,为父这条计还能奏效么?” “义父是说……”李存孝沉吟着,看着面前那只犀利的眼睛,忽然之间竟隐然想明白了,“二哥,”李存孝破口而出,“义父是让二哥……” “你还不算太笨,”李克用打断他,说:“你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么?” “儿子知错了,”李存孝一脸颓然地说。 两人沉默一会儿,李存孝又问:“既然义父已让二哥带兵袭击长安,自己还留在同州做什么?”李克用叹了口气,说:“人老了,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就让你们年轻人来做,许多事都不必我这老头亲自出马了。”顿了一顿,又说:“其实不单是你有错,为父也有错,这个时候出奇兵攻打长安,怕也不是上策。” “这又为什么?”李存孝忙问。 “为父在朔州定下这条计策,原是为了先下手为强,到时能够独占鳌头,”李克用低头看着地面,又接着说:“可在河中住了一段时日,慢慢才明白过来,这些各镇的节度使,哪一个都不是善茬,他们个个都比为父聪明,个个都比为父狡猾。我的儿,你不明白,这就像做生意一般,自古以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买主还没出价,咱们如此热心就要交货,岂不是大错特错么?这些节度使每个都是精明的商人,既然买主还没出价,他们就只能……” “什么?”李存孝问。 “耗着啊!”李克用苦笑一声。李存孝仍是一头雾水,说:“儿子还是不明白,什么……做生意……儿子一点也不懂。”李克用说:“迄今为止,你义父我在中原还没丁点地盘,难不成打完黄巢,咱们再去代北牧马么?”李存孝有些明白了,又说:“义父不是说朝廷有意将山西地界划分给咱们么?”李克用哼了一声,说:“陈景思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说到底,那也只是空口白话,比起这些鬼精们,为父我还是太稚嫩了,当时竟信了他这些鬼话。晋地诸侯割据,王重荣、郑从谠等辈,哪个是省油的灯?等到明白这个道理,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了。”李克用顿了一顿,目光落在桌上切好的一盘羊肉上,又说:“地盘么,还是得自己去争的,只不过中原人做事,向来讲究名正言顺,出师有名,朝廷的诏令不下,咱们纵然夺到手,不过是下一个黄巢罢了,存孝。” “义父要儿子做什么?”李存孝行了一礼,说:“请义父给儿子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你……”李克用看着他,欲言又止,半响才说:“这次咱们要能打下长安,事情总算还不是太糟,要是打不下,哼哼,也不用说往后的事了。我的儿,你回河中去吧,去找史敬思。为父已经嘱咐他与周德威合兵一处,留做接应。” “义父,”李存孝叫了起来,“请义父让儿子到长安去,协助二哥攻城。儿子拼了命也要砍下黄巢的人头。” “你不听话么?”李克用瞪大了眼睛,脸上愈发严厉了。李存孝只得说:“是,儿子听义父的。”李克用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说了声:“下去吧。” “是,”李存孝应了一声,转身向外头走去。刚走了两步,只听李克用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我的儿,你这次闯入龙潭虎穴,到底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义父说什么?”李存孝一呆,转身向他看去,只见他这时脸上挂着笑,却又不再出声了。那只眼睛注视过来,李存孝只觉觉深邃阴沉,委实难测,转眼间又把头别过去了。就算只身面对千军万马,李存孝也不会有丝毫害怕,可就是这一眼,他心里竟莫名地慌乱起来。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容易才稳住身形,突然之间,再次转过身,向着里头大喊:“义父,你还在怀疑儿子,是不是?” 屋里光线昏沉,李克用的脸是一片模糊,只有那只眼睛此时却显得格外地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决战之前 (3) 一绺胡子又长又直,泛着淡黄色的光芒,风吹不动,放入水中就笔直地插到底,真比野猪的鬃毛还硬上几分。漂亮的胡子,主人自然爱惜的紧,虽不像关二爷一样拿个纱囊装起来,却也绝不容有一丝损毁。小气的大胡子叔叔紧紧捂着这副美髯,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发出一声大吼:“黄口竖子,安敢来捋虎须?” 老虎长的怎生模样,小阿羽是见过的,虎须如何,却没看仔细。小阿羽手拿一撮胡子,举起来,放在从窗格照进来的月光下细细观看。这是他趁着大胡子叔叔睡熟了,拿着娘亲裁布的剪子,从他下巴上剪下下来的。大胡子叔叔向来警惕,哪怕睡的再熟,只要有丁点风吹草动,马上就会像僵尸般地蹦起来,十分吓人。小阿羽试过不下数十次,每次都无功而返,但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何况只是偷偷剪下一撮胡子。这次大胡子叔叔从战场上回来,似乎累坏了,躺在床上睡的像只死猪,呼噜声打雷似的震的墙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听到这个呼噜声,小阿羽就知道机会来了,蹑手蹑脚地进了他的卧房,终于得尝所愿。小阿羽拿着到手的胡子,既兴奋又有些后怕,怕的是大胡子叔叔醒来后一照镜子,难免暴跳如雷,秋后算账。军中从士兵到将领,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那只老鼠敢到猫嘴上拔毛?作案凶手不言自明。小阿羽想到这里,看看手里的胡子,想到大胡子叔叔那张阴沉可怕的脸,后悔极了,恨不得把剪下的胡子再接回去。 自己的屋子是不能回了,小阿羽心想。去谷仓里躲几天么?谷仓里的老鼠又大又凶恶,咬上一口不是好玩的。去乡下避避风头么?很快,小阿羽一颗脑袋就已经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想起来了,这里早就不是濮州老家了,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有乡下老宅让自己躲藏? “走投无路了么?” 小阿羽眨巴着眼睛,眼眶红红的,鼻涕挂下来,顺着人中流进嘴里,咸咸的。啜泣了半天就想了半天,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好主意。老鼠怕猫,猫怕狗,狗怕老虎,老虎又怕什么?哈,老虎当然是怕母老虎了。小阿羽破涕为笑,一路蹦着来到娘亲的卧房,一头闷进被子,一颗心终于又放回了肚子。 娘亲当然不是母老虎,天底下最温柔的女人就是娘亲啦!可不知为什么,偏偏人人都怕她,士兵怕她,将官怕她,丫鬟怕她,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爹爹见了她,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爹爹弯着腰,屁股高高撅起,嘴里的声音拉的长长的,“夫人~夫人恕罪!” “就属你无赖,”娘亲扑哧一声笑,嗔道:“下回还敢么?” “夫人,我再也不敢啦。” 爹爹的屁股晃动着,滑稽可笑,小阿羽忍不住想伸手去拍,可跳了几次,总还是够不到。小阿羽颓然坐倒,揉着眼睛哭了起来。跟着就一双大手在小小的脑袋上摩挲,爹爹雄浑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哭鼻子么?”爹爹的手掌满是老茧,头皮沙沙的,痒痒的,舒服极了,小阿羽很是受用,很快就止住了哭声,嘎嘎笑了起来。 “爱哭鬼,”爹爹伸手刮着小阿羽的鼻子,“哪像我的儿子啊?” 小阿羽抬起头,笑的更欢了。一会儿功夫又哭又笑,恰似变脸一般,爹爹的嘴角微微上翘,似乎也有笑意。只是再往上看,爹爹的头却转了过去。爹爹望向娘亲,小阿羽也把目光移到了娘亲身上。娘亲坐在床沿上,两脚并拢,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帷帐,脸上郁郁的,突然就不高兴了。 女人心海底针,娘亲是女人,自然也不能例外。“娘亲为什么不开心?”小阿羽不知道。没心没肺的小阿羽只记得爹爹粗大的指节在头皮上抚摩的感觉,小阿羽想起这舒服的感觉,日日盼着爹爹骑着他那匹浑身雪白的骏马回来。一天又一天,几个月过去了,没盼来爹爹,讨人嫌的大胡子叔叔却来了。大胡子叔叔手提宝剑,带着一队人马进城,小阿羽爬上城墙,在马蹄翻起的沙尘里看见了大胡子叔叔那张严峻的脸,吓的差点从城墙上摔了下去。大胡子叔叔生有异相,一道红线从眉心穿过,把两边的眉毛连在了一起。他的眉毛浓密粗犷,向着太阳穴斜飞上去,要是把他半张脸遮上,那模样就跟庙里供奉的钟馗一般无二。好在他下半边的脸还算俊朗,不然夜里出门,不是要把人吓死了么? 娘亲的被褥有着淡淡的香气,像兰花的香味,但比兰花又要浓郁几分。娘亲怕冷,虽然夏天才过,她就把冬天里用的被褥一股脑地都拿了出来。小阿羽躲在被子里,鼻息喷到被子上,又被挡了回来。脸上热热的,几乎要闷死了。他掀开被子,露出眼睛和鼻子。月光更白了,一道道光从窗格里透进来,打在墙上,变成了许多白点。小阿羽再次从被窝里拿出那撮胡须,放远了看,又放近了看,似乎有说不出的好玩。小阿羽每天腻在娘亲身边,耳濡目染,小小年纪也成了个讲究的人。胡须硬邦邦的,要是不小心掉进脖子里,不知道得多扎人。聪明的小阿羽用一根红绳把它系上,再也不怕它散落了。窗外树影婆娑,风吹着,发出沙沙声响,张牙舞爪像个妖魔,看看窗纱上的影子,又看看手里的胡子,小阿羽眼前再次浮现大胡子叔叔那张脸,怪的是只有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清清楚楚,其他的地方却是黑糊糊的一片。 那天就在窗外这棵树下,大胡子叔叔偷偷地见了一个人。那人身穿一袭黑衣,像只蝙蝠一样倒挂在树上,对着大胡子叔叔发出怪笑。小阿羽怕他恶心的口水滴到大胡子叔叔头上,更怕蝙蝠怪发现自己。娘亲说,小孩子夜里不睡觉,妖怪就要把他吃了,小孩子细皮嫩肉,妖怪最是喜欢不过,眼前这只蝙蝠怪,也会吃人么?小阿羽心惊肉跳,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踮着脚向前走去,想要看看蝙蝠怪到底是什么模样?忽然之间,蝙蝠怪伸了个懒腰,身形一动,一道黑影从树上落下,站到了大胡子叔叔对面。大胡子叔叔身材魁梧,瘦小的蝙蝠怪站在他身边,仿佛大人牵着小孩。只听蝙蝠怪嘿嘿几声,说道:“婆罗维摩婆奢跋提,兵器还趁手么?” “妖怪开口说人话啦!”小阿羽惊的差点叫出声,急忙捂住了嘴巴。千年的蝙蝠修成人形,嘴里说的像是一句话,又像是咒语,小阿羽仿佛进入到了娘亲所说的故事里,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忍不住凝神去听。 “牟……修……楼……陀……你好啊。”这是大胡子叔叔的声音。 大胡子叔叔不知几时与妖怪结交,竟也通晓咒语?聪明如小阿羽,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敢情这蝙蝠怪的名字便是牟修楼陀。大胡子叔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与此同时,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似乎要与蝙蝠怪恶斗一场。小阿羽更加亢奋了,离着两道影子越来越近,只见宝剑在月光下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剑面上映出了大胡子叔叔那对大眼,漆黑的眸子里两点寒光不停跳跃着…… “羽儿,在玩躲猫猫么?”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小阿羽一下晃过神,这是娘亲的声音。听她推开房门,发出吱的一声,急忙泥鳅般滑进了被窝。脚步声慢慢靠近,娘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傻孩子,玩累了么?”娘亲轻微的喘息声从被窝外传来,小阿羽感到她替自己掖了掖被子,隔了半响,又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娘亲似乎出门去了。小阿羽嘻嘻笑着,再次掀开被子一角,向着晦暗的房间里张望,这时,只觉脸上痒痒的,微微有些刺痛,似乎被蚊子叮了一口。“可恶的蚊子啊,”小阿羽哼了一声,“可是,都入秋了,蚊子是哪来的呢?” 小阿羽伸出小手去脸上摸索,很快就摸到了一根又硬又长的东西,拿到月光下一看,竟然又是一根胡须,跟那撮胡子一对照,竟是一模一样。“还是掉了一根么?”小阿羽嘴里咕哝着,有些糊涂了,红绳扎的紧紧的,缠了十几圈,还打上了死结,怎么还会掉出来?可要不是这样,就更加说不通了,“大胡子叔叔的胡须,怎么会出现在娘亲的床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决战之前 (4) 今年的雪来的好早,前一阵子还是秋雨绵绵,刚到立冬,天上就下起雪来了。一片、两片、三片,雪越下越大,看着孟骑鲸的尸身渐渐被大雪淹没,王羽的求生之念也愈发强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凭着还能活动的一只手奋力向前爬去,爬了不到半里地,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再也挺不住,旋又仰身累倒。只见天空裂开一道口子,泛着蓝色的亮光,雪花就从这亮光里飞出,盘旋飞舞,一片片落在脸上。王羽只觉眼皮愈发沉重,就要昏死过去,但心里又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唤着,“别睡……别睡……不能睡啊。”这声音似乎是他自己的,又仿佛是娘亲的,“娘亲……”干燥欲裂的嘴唇微微开启,王羽喃喃说了一声,隐约看见娘亲的脸出现在阴晦的天空中,对他笑着。他略微清醒了一些,对着天空还以微笑,喊着:“娘亲,我在这儿啊!” 恍惚之间,雪地里一个白衣女子向他缓缓走来,似乎就是娘亲,王羽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只听那女子咦了一声,说了声:“小红,这里有人。”声音虚无缥缈,仿佛来自天外。跟着她身后跑来一个红衣女子,两人向自己走来。只见两道身影慢慢靠近,却变得更加模糊了…… 似乎昏迷了很久,有意识的时候,王羽只觉身处一片朦胧之中,身下软绵绵的,摇摆不定,像在水里漂浮着。耳朵里像是进水了一般,不时传来咕咕咕咕的怪声,好不难受。这样半睡半醒的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忽然有一天,那咕咕咕的怪声之中,竟然夹杂着丝竹之声,王羽凝神听去,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只是听了之后舒畅了许多,终于缓缓睁眼,只见自己已身处室内,至于是怎么来的,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居室的布置很是简陋,除了自己躺着的床榻外,便只有一桌一凳,桌上摆着一盏香炉,冒着青烟。墙上还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只大雁向着地面冲去,背景则是着色素淡的群山,雾气氤氲,虽然不着一片云,一丝雨,却又分明能看出雨来。旁边题着两行小诗,只是相距太远,看不清字,只能依稀辨认出落款处写着雪宫两个字。王羽全身麻木,不能起身,向着门外喊道:“有人么?”喊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就强忍着疼痛,从床上翻了下来,手肘撑地,向门外爬去。刚爬几步,一双穿着青布鞋子的脚就映入眼帘。抬眼看去,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这妇人看着有五十来岁,身材不胖不瘦,眼角满是皱纹,正面带关切地向王羽看来。 “你怎么起来了,”那妇人说:“你伤的不轻,要好好调养才是,不要轻易起身。”说着将王羽扶了起来,送回床上。王羽问:“我怎么……怎么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那妇人说:“这里是老身家里,是老身的侄女送你来的。”王羽隐约想起昏迷之前的事,说:“是那位小姐救了我?”那妇人颔首说:“是啊,你伤的很重,一条胳膊,两条腿都骨折了,加上好些天没有进食,送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幸好老身粗通岐黄之术,将你的手脚接了回来,又喂了你几天的参汤,这才将你救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王羽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妇人,说:“多谢夫人这几天的照料。”说着坐起来行了一礼,一动之下,立刻疼的冷汗直流。那妇人扶他躺下,嘴角带着笑意,说:“道谢就不必了,这些时日的汤药费还请公子早日付清。”王羽没想到竟是这一句,寻思自己身上一枚铜钱也没有,哪出的起什么汤药费,脸上略带窘态,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我……没有……”那妇人听了,面色沉了下来,说:“怎么,你没钱么?”王羽点点头,说:“我身上确实没带钱。”那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说:“你可以修书一封,让家里人将钱送来。这兵荒马乱的,药材实在是贵,这段时日为了给你治伤,花光了老身半生的积蓄……”话还没说完,王羽已经叫了起来:“半生的积蓄?这……这我怎么付的起?实话跟你说,我没有家人,实在没钱给你。”那妇人脸色愈发难看了,哼了一声,大声说:“你想赖账不成?”王羽听她语气不善,心里略微有气,咕哝着说:“又不是我请你救我的,再说了,你喂汤药的时候我可一点也不知情。” “什么?”那妇人腾地站了起来,“老身好心救你性命,你不思报答救命之恩也就算了,竟连汤药费也不肯给?真是岂有此理,好,老身既然能救你,也能毁了你……”话音未落,双手已经按在王羽两条腿上,王羽吃了一惊,颤声问:“你……你要做什么?”那妇人冷冷地说:“做什么?老身接好了你一条胳膊两条腿,你既然不肯付钱,只好再把它们折断了,那些汤药……嗯……那些汤药就当是喂狗了。”说着双手用力。王羽看她两只手指节粗大,显得十分有力,显然是个练家子,自己这会儿哪有还手之力,情急之下,急忙叫了起来:“慢着,慢着,我……我有钱……”那妇人一脸狐疑,说:“你真有钱?”王羽连连点头,说:“我身上的确没钱,但你可以找我的朋友要。这样吧,你派个人去鸦军的营地里,找一个叫李存孝的人,就说是王羽问他要钱,多少他都会给的。” “你认识李存孝?”那妇人讶异地说:“那个十八骑大闹长安的李存孝?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救过他的命。”王羽回答。 “怎不早说?”那妇人把手松开了,一下变的笑容满面,“公子饿了吧,老身这就给你去做饭,把这当成自己家,想吃什么只管说。” “给我一碗清粥就好了。”王羽说。 那妇人点头答应了,出了门,没多久就盛了一碗粥过来。王羽吃过之后,觉的身上有了些力气,说:“我想出去走走。”那妇人急忙去拿了一根木棍充当拐杖,笑呵呵地递给他,说:“公子将就用着吧。”王羽没想到转眼功夫这妇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心里有些忐忑,问:“这个多少钱?” “看公子说的,”那妇人叫了起来,“不要钱的,公子只管放心用。”王羽这才接过拐杖,慢慢坐起来,下了地,那妇人便在一旁搀扶。王羽没走几步,又觉两腿麻木,抽筋了一般,只得停住了。目光在不经意间看向墙上那幅画。那妇人还以为他对画起了兴趣,说:“这是家师画的,公子懂丹青么?”王羽摇摇头,又说:“画的很好。”那妇人笑了一声,说:“这画是不卖的,公子要是喜欢,老身房里还有几幅佳作,除了那幅吴道子的真迹之外,其他的倒也不贵。”王羽急忙摇头说:“不买不买。”推开她往外走去。 妇人的家建在山腰上,周围遍地栽着毛竹,十分清幽。王羽走出屋子,这时雪已经停了,只是冷风嗖嗖,寒气侵骨,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拄着拐杖几步一停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几声箫声,初时几不可闻,渐渐的又高亢起来,曲调如泣如诉,吹箫之人似乎有什么伤心之事。这箫声是从道旁的竹林中传出的,王羽循着箫声往里头走去,走了没多久,只见竹林尽头有一座亭子,里面立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正手拿一支碧绿色的洞箫吹着。王羽走近了,见她施着梅花妆,画着远山眉,肤如凝脂,一眼望去,真如画中出来的人物。王羽几乎看的痴了,心想:“萧铃姐姐虽然也很美,但跟这位姑娘比起来,却又逊色不少了。”那女子全神贯注地吹着箫,却没发现王羽在不远处窥看。 一曲已毕,那女子放下洞箫,隔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一个身穿红衣的丫鬟端着果盘走进亭中,一边说:“小姐,你别叹气了,咱们做女人的,迟早不都是要嫁人的么?”那女子微微颔首,说:“我知道,只是夫家远在江南,我还是舍不得爹娘。”那丫鬟说:“听说小姐未来的郎君,可是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呢。”那女子脸泛霞红,啐了一口,说:“还说呢,说不定是个糟老头子呢。”那丫鬟笑着说:“小姐,你又说玩笑话了。姑爷人称潇湘公子,想来必是一方的风流人物,怎么……怎么会是个糟老头子呢?” “小红,你不知道,”那女子眉头微蹙,说道:“这潇湘公子的名号,二十年前就有了。” “真有这事?”小红叫了起来:“那他少说也有四十来岁了……”那女子苦笑一声,说:“年纪大些倒也不怕。只是听说这人整天板着脸,很是严肃,无趣的紧。”小红说:“那说明咱们姑爷成熟稳重,这还不好么?你看大小姐的姑爷,倒是风流倜傥,却整天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害的大小姐整天以泪洗面。”那女子皱起了眉头,呵斥说:“小红,你越来越不成话了,这些胡话,你从哪里听来的?”小红说:“半年前奶娘回乡省亲,是她跟老太太说起的。”那女子点点头,说:“罢了,这些疯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小红应了一声:“是。” 两人在亭中小坐了一会儿,就出了亭子,往山道上走去。王羽躲进身旁的竹林,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想:“这位姑娘,想必就是那天救我的人了。”在林中逗留了一早上,到了用饭时间,这才回去。那妇人迎了出来,脸上装作一副焦急的样子,说:“公子去哪了,让老身一顿好找,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呢。”王羽只是点头,说:“嬷嬷,竹林里吹箫的那位姑娘,就是你侄女么?”那妇人嗯了一声。王羽又问:“她叫什么名字?”那妇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说:“无礼的后生,姑娘家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打听的么?” “我花钱来买,成不成?”王羽笑着说。 “这个也能卖钱?”那妇人叫了起来,脸上颇见喜色,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说:“不成不成,这个多少钱也不能告诉你。”王羽没想到这妇人如此市侩,竟然还有些原则,略感失望。沉吟一会儿,又问:“她住在什么地方?她救了我的命,我总要跟他道声谢吧。”那妇人说:“就住在老身在山顶上盖的竹屋里,道谢就不用了,我这侄女不喜欢见外人。”王羽听了这话,有些怅然若失,又说:“她时常来竹林里吹箫么?”那妇人回答:“也不是时常,八九天才来一次,有时隔半个月。这山上本来住着一位伐竹翁,我侄女的箫艺便是跟他学的。年初的时候老翁去世,她就到林中吹箫,以此来缅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王羽脸上一红,说:“没……没什么,只是觉得箫声动听,这才多问了几句。” 王羽伤势未愈,就这样在妇人家里住了下来。也不知为什么,他对那位白衣女子起了浓厚的兴趣,几天里不时向妇人打听她的名字。那妇人开始还守口如瓶,但王羽软磨硬泡,而且把买名字的价钱越加越高,那妇人爱财如命,终于抵挡不住,把那女子的姓名、年岁、来历、喜好一股脑都说了。王羽得知那女子名叫沈瑜,是朔州前任刺史沈南风的二女儿。因为对家里给她定下的婚事不满,就离家出走,投奔同州的姑妈。在山上已经住了一年有余。王羽本想去山顶上的竹屋向她致谢,但几次走到门口,又想起那妇人说过她不喜见外人的话,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敲门。 这天王羽正躺在床上养伤,突然之间,那妇人兴冲冲地走进来,笑着说:“公子真是信人,你的钱老身已经拿到手了。”王羽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这妇人竟然真去向李存孝要帐去了,而且李存孝竟真的给了,问:“你真去找李存孝了?”那妇人摇摇头说:“李存孝倒没见到,倒是碰上一个叫史敬思的,听说你在老身这里养伤,二话不说就把钱给了。” “你一说他就信了?”王羽讶异地问。 “那不能够,他又不是傻子,”那妇人笑了笑,说:“老身可是带着信物去的,我把你换洗下来的衣服给他看了,他才信的。他还说本来想上山来看望你,只是军务繁忙,无暇分身,嘱托老身好生看顾。”顿了一顿,又问:“这个史敬思与你是什么关系,莫非是你父亲?” “不是,”王羽摇摇头。这时,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箫声,心里一阵莫名的喜悦,立刻拄着拐杖去了竹林。他藏在一簇竹子后面,只见沈瑜与那丫鬟小红果然在凉亭里,沈瑜吹着箫,曲调较之上次,似乎更加忧伤了一些。王羽虽然不通音律,但听着箫声,心境竟也随着曲调起伏,只觉这箫声比之萧铃的胡笳更加动人心魄。沈瑜吹完一曲,收了箫,喃喃说着:“老翁,你在天上还好么?这世上只有你待我最好,爹爹……爹爹他原先也对我很好,可他这些年变得愈发古怪了,为了我嫁人的事,他与娘亲大吵了一架,对我也愈发冷淡了。老翁,你教我吹箫,第一首就是这曲《欸乃》,我现在吹给你听,你听到了么?”说着又叹了口气。 “小姐,你近来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的?”小红关切地说:“女儿家老是唉声叹气的,总是不好。你要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吧。”沈瑜苦笑一声,说:“我的心事,你又哪里能懂?”小红说:“我是小姐肚里的蛔虫,怎么会不懂?”沈瑜啐了一口,说:“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又何必要我吐露心事呢?”正说话的时候,忽听竹林里发出声响,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人?” 原来王羽躲在竹林里偷看,正看的入神的时候,脚上忽然被虫子咬了一口,痛的叫了一声。既然被发现了,只得慢慢走了出来。两人看见他都吃了一惊。小红呵斥说:“你是什么人?怎么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偷窥?”王羽脸上一红,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叫王羽,多谢……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小红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小姐,他是那天咱们在雪地里救的那人呢。”沈瑜微微颔首,对着王羽说:“公子言重了,那天我看你伤的很重,现在好了么?”王羽见她看过来,心里莫名的紧张,更不敢抬头看她,说:“好……好了……多……多谢小姐。” “你是个结巴么?”小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不是。”王羽脸上更红了。小红笑道:“两个字都说不好,还说不是结巴。”一旁的沈瑜白了她一眼,说:“小红,不得无礼。”向王羽行了一礼,说:“公子不要见怪,我这丫头平时让我宠惯了,说话总是这样。”王羽忙说:“不会不会,小……小红姐姐很有趣。”沈瑜微微一笑,说:“这丫头疯疯癫癫的,只是公子大度,才不跟她计较。适才公子为什么躲在竹林里,倒吓了我一跳。”王羽见她和颜悦色地相问,心里稍定,说:“只是觉得箫声动听,不忍打扰。如有冒犯,还望小姐不要见怪。”王羽平日粗话连篇,这时突然变的彬彬有礼起来,竟连自己也觉得奇怪。 “公子懂音律么?”沈瑜问。王羽哪懂什么音律,略感羞赧,说:“不……不懂,只是觉得好听。” 沈瑜唔了一声,说:“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公子请自便。”王羽一怔,说:“还早啊……”只见两人走出亭外,往山道上走去,怔怔地看着沈瑜背影,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魔了似的。” 这天以后,沈瑜来山上的次数渐渐少了。王羽却隔上一两天就去竹林里等候,要是见她来了,就藏身林中偷偷窥看。要是等不到,就感到胸中烦躁,连吃饭也变得食不甘味了。匆匆过了一月有余,王羽伤势痊愈,但因为这个缘故,一时竟舍不得离开。这一次沈瑜已经有十来天没出现了,王羽终于忍不住,就向那妇人打听,那妇人只是推说不知道,目光饶有意味地看着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王羽不死心,又问:“嬷嬷真的不知道么,还是故意瞒我?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山上找她。”那妇人沉吟一会儿,说:“不用去了,家兄派人上山将她接走了……”王羽忙问:“接她走?要做什么?”那妇人说:“婚期到了,还能做什么?”王羽听了这话,只觉心里闷闷的,分外难受,说:“多谢……多谢嬷嬷告知。”那妇人看他神色郁郁,微微一笑,说:“小小年纪,看不出来倒是个情种。”王羽一张脸胀的通红,说:“你……你说什么?”那妇人哼了一声,说:“还装什么?老身早就看出来了。”顿了一顿,又说:“这种事要讲缘分,缘分缘分,缘够了,还须得有份。要是有缘无份,还是忘了吧。”王羽叹了口气,苦笑着说:“看来嬷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那妇人脸上一红,转过头去,嗔道:“不要胡言乱语。” 这天王羽终于向妇人告辞,那妇人见他要走,也不挽留,只是说:“既然如此,公子善自珍重。”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分别之际,语气竟然有些不舍。王羽下了山,沿着林间小道踽踽走着,黄昏时分,眼前出现一座城池,抬头看去,只见火光冲天,将半座城都映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决战之前 (5) 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大齐朝堂上下如葛从周一般手不释卷之人不在少数,盖因那龙椅之上的皇帝也是一个喜爱读书之人。不但是闲暇之时,就算政务、军事如何繁忙,这位大齐皇帝陛下也会挤出点时间读书,权当是休息了。这时他坐在紫宸殿里,手捧一部《太史公记》正聚精会神地读着。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太宗皇帝的话言犹在耳,要是后代子孙也能如此,这屁股下的宝座又岂能轮到自己来坐?黄巢读书涉猎极广,但读的最多,读的最细的还是这部《太史公记》,其中又尤爱《项羽本纪》一篇,少年时读到楚霸王自刎乌江,未尝不掩卷长叹。如今年岁已长,心境不同,读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黄巢一边读着,不时伸手去摸下巴,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他原先有一口漂亮浓密的胡子,但多年前不知道让谁偷偷剪去了一绺,再长出来,却又不复原来的状貌,索性剪光了。这些年来又长出几次,但总是不满意,又爱上了这清爽的感觉,于是就不再蓄须,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泛着淡青色的下巴。 时候已经是中夜,紫宸殿的门大开着,寒风不时卷着雪花吹进来,遇到殿内的热气,霎时就变为轻雾。黄巢不喜欢宫殿里的沉闷,无论刮风下雪,总是不许人将殿门关上。大明宫占地四十八顷,宫舍亭台不计其数,外人看来是富丽堂皇,落在黄巢眼中,却是一派死气沉沉。寻常人家的房屋,要是死上几个人,足以称做凶宅,大明宫自贞观年间始建,历经十七帝,将近两百年,又有多少人死在里头?战乱、政争、夺位、宫斗,其中又有多少人不得善终?这偌大的宫殿,岂非也是一座凶宅? 可要说是凶宅,却又不尽然。夏日里天气炎热,有宫女手持孔雀翎装饰的掌扇一日不停地为你解暑。到了冬日里天气寒冷的时候,太监们就会在殿内摆上内置上好白炭的火盆,并且用花椒涂壁,使得里头永远是不热不冷,有如春日里一样的温暖。沐浴时有人侍候你更衣,用餐时有人为你试毒,就连解手的时候,也有人在外头听用,天底下又岂有这样舒适安逸的凶宅? 殿内灯火通明,掌灯的太监各自守在灯台前,用身体挡着风。只要有一盏灯熄灭了,就会立刻点上。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终于有些乏了。不用开口,身旁伺候的太监察言观色,就会用尖细而轻柔的提醒你保重龙体,适时休息,并且早吩咐人端上放了清肝明目之物的点心上来。太监手捧一碗血燕,恭恭敬敬地说:“大家,用些点心吧。”黄巢眼皮也不抬,从鼻孔里发出“唔”的一声。那太监面露喜色,将燕窝小心翼翼地放上龙案,但也许是站了一天的缘故,身体有些麻木,手一颤,燕窝洒出来了一点,落到旁边的奏章上。那太监吓的六神无主,眼看龙头微顾,用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视过来,急忙嗵的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连呼:“大家饶命!” “谁要你的命了?”黄巢面露嫌恶,目光落在那道被洒落的燕窝打湿的奏章上,说是奏章,其实就是一封书信。虽然登基称帝已有两年,黄巢还是不习惯动不动就颁布圣旨诏谕,与亲近的臣子还是用书信往来。眼前这封信上只有臣惶恐三个字,“臣惶恐?”黄巢沉吟着,看向那太监,“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葛从周在惶恐什么?” “前……前线战事不利……李存孝大闹长安,惊了圣驾,”那太监战战兢兢地说:“他自然该惶恐了。” “前线战事不利么?”黄巢的声音变的严厉了。 “奴……奴才失言。”那太监说着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狗奴才,”黄巢骂了一声,忽然笑了起来,“发明太监的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翻遍史书,宦官专权的不在少数,远的有赵高,近的有马元贽、田令孜,净了身野心却是一点也没净掉,你说留着你们这些没根的东西做什么?” “大……大家说笑了,”那太监惊的汗如雨下,但看着皇帝在笑,却也只能附和着苦笑几声,“哪朝哪代能少的了太监呢?大家说宦官专权,可历朝历代谋朝篡位的臣子也比比皆是,大家难道要把满朝文武都杀了么?” “大胆!”黄巢瞪大了眼睛,但随即又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又有一声叹息,“你说的很对啊!自古人心难测,忠奸善恶与是不是太监原也没有关系。起来吧。” 那太监站了起来。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黄巢小口嘬着燕窝,一边说道:“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故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其上,此世之所以有劫君弑主也。朕自登基以来,时常琢磨韩非子这段话,现在愈发觉得在理了。用人不疑这没错,但关键还在于疑人不用这一句。然则何为疑人,何为信人,却又如何分辨?要是一时昏聩,察人不明,用人不当,又该如何?” “大家天纵英明,哪里会有用人不明的时候?”那太监马上说。 “那朱温怎么说?”黄巢说:“他不也是朕提拔的么?” “人心善变,”那太监说:“大家用他的时候他是忠的,后来自己又变成奸的了。譬如大家手中这碗燕窝,现在是美味佳肴,但是放上几天却又会变质腐败,再不能吃了。” “好一张巧嘴,”黄巢放下手里的碗,再次笑了起来,“照你这样说来,人心险恶易变,那是谁也不能信,谁也不能用了。是故明主善用制衡之术,以臣制臣,则高枕无忧矣。你也是臣,你说说看,葛从周朕是信还是不信,他会跟朱温一样变节反叛么?” “奴才是臣没错,但是是内臣。”看着龙案上写着臣惶恐三字的书信,那太监更加惶恐了,颤声说:“内臣不得干政。” “真是个人精。”黄巢笑着咒骂了一声,站起身,在大殿里慢慢踱着,过了一阵,再次开口:“朕起于草莽,自乾符二年起兵,八年以来转战南北,起起落落,到如今能够坐拥江山,你知道靠的是什么么?”黄巢面朝殿外,那太监左右看了看,问:“大家是在问奴才么?”眼看黄巢微微颔首,这才说:“大家英明神武,本就是受命于天。” “受命于天?”黄巢说了一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夜空,“朕靠的可不是这个,朕靠的乃是一个“均”字。” “均?”那太监不解地问。 “是啊,均,就是均平之意。”黄巢继续解释:“所谓均平者,说白了就是均贫富,等贵贱。丈量天下的土地,平摊给每一个人。士、农、工、商,没有高低贵贱之别,就连……”黄巢说到这里,转过身,接着说:“就连皇帝和太监也是一样。” “奴才不敢……奴才万死不敢和陛下……和陛下相提并论。”皇帝口出惊世骇俗之语,那太监吓的面如土色,跪地不起。 “你嘴上虽说不敢,心里却在笑话朕,是不是?”黄巢说,眼看那太监又要磕头,出声制止,又说:“朕手握生杀予夺之权,你却是一个去了势的太监,连常人也有所不如,朕说皇帝和太监亦是平等,你心里一定不以为然吧。朕也知均平二字是永不可能之事,莫说君臣黎庶,就连小孩分果子,也不可能做到均平。权力就跟果子一般,既然要分,就一定会有分配之人,然则一旦有了分配之人,那么分配者与被分配者之间便已然是不均了,这也就是权力的由来。于是假使收天下之粮,分到每人手中,姑且不论种粮之人出力多寡,那分粮之人倘有一丝私心,分给你的多一斛,分给他的少一斛,如此便不能算是均平了,权力亦然。由此可见,均平本身即是不均。” “陛下英明。”那太监不失时机地称颂着。 “这就是亘古以来最大的难题了,”黄巢接着说:“朕现在与你说均平,那是朕的初心,也是当初那些跟随朕共同起事之人的初心。可到了如今手握权柄,即使朕要均平,他们怕也不能答应了。贫者一跃而成富者,既得利益,自身亦变成了当初想要推翻的那些人。由是朕欲做均平之主而不可得,到如今只能做一个……”黄巢沉默了一阵,那太监偷眼看他,也不敢说话,过了半响,终于从他口里蹦出两个字,“独夫啊!” 独夫二字就足以令人心悸,均平之主四字则更加叫人匪夷所思了。既然有主,又何谈均平?那奴才低着头,竟是哭笑不得。眼看独夫那双大脚再次踱了起来,走过光洁如镜的地面,站到一架绘着天下山河地理图形的屏风前,沉默许久。屏风离着殿门不远,这时一阵寒风吹进来,雪花绕着独夫的身体不停飞舞,洁白的雪花,在殿内灯光的衬托下,变成了橘红色,待到落在地上化作水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了出来:“第……六……天,因何长叹啊?” 第六天?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大事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那太监一愕,待到看见一个黑影在屏风上显现出来,不由放声尖叫:“来人啊!抓刺客啊!” 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几乎在同时,殿外的侍卫已经冲了进来,各个神情紧张,目光四处搜索刺客的踪影。黄巢向他们瞪视一眼,沉着脸,冷冷地说:“都滚出去!” 皇帝下了命令,侍卫们立刻退了出去,就连吓的惊慌失措的太监们也都连滚带爬地出去了。这时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黄巢和屏风后头那道黑影。 “牟修楼陀,你终于来了。”这是黄巢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