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甜儿丶】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chenjiayang】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兄弟间的感情纠葛 罕见的土匪传奇:狼烟(全文) 冻土狼烟中,四兄弟的故事充满诡异和独特。包括兄弟间的感情纠葛,离奇的土匪绑架、罕见的胡子传奇、赌徒的神秘世界。演绎了形形色色中下层人物的百态人生…… 中国下层的四兄弟,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更多的生命穿越滚滚狼烟接受血与火的考验。 华艺出版社 出版 作者:徐大辉 《狼烟》第一部分 第一章匪临家门(1) 狼来啦,虎来啦,熊瞎子背着鼓来啦 民间歌谣 1 坐山好率胡子马队今夜下山,目标是徐家大院。 一轮钩月水一样浸透初秋的獾子洞村,几盏湿润的稀疏灯火,被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踏得摇曳起来。 徐家大院不知道危险步步逼近。此刻,马蹄声还没传过来。当家的徐德富坐在炕沿边上抽旱烟,扫了眼正房悬吊的保险煤油灯,有一只枯叶蛾悠闲地绕油灯飞行。 吊在檩子间的摇车子悠晃着,儿子徐梦地躺在摇车子里,夫人徐郑氏低低地哼着摇篮曲: 宝宝胖颠颠, 呼呼睡个欢。 睡到太阳落, 星星出得全, 一觉睡到大天亮。 拍拍我的宝贝呀, 拍呀拍。引自《艺术春秋四十年》,阎永富口述,隋守信整理。 徐德富朝夜色浓重的窗外望一眼,放心不下地说:“也不知德成媳fù咋样啦?” “瞧那阵势,”徐郑氏一只手撼动摇车子,另一只手掖渐渐睡去婴儿的被子,“最快也得后半夜生,梦地睡了我就过去。” 佣人王妈往灶膛里添柴火,烧了满满一大铁锅开水,热气蒸着她的脸。一个女人端个大号铜盆走进来。 “二嫂,三nǎinǎi还那么折腾?”王妈急忙起身接过盆,问。 “老牛婆老牛婆:走堂接生婆。牛是娘的变音,也称老娘婆。说胎位有些不正,要遭点儿罪。”二嫂说。 二嫂,不是称呼,是名字。她是徐家老二徐德中的妻子,徐郑氏叫她二嫂,不过在二嫂前面加个“他”字,徐郑氏对她的称呼就是“他二嫂”,全院人就随着她这样叫,连下人也这么的叫二嫂了。 王妈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蒸起,王妈整个人被水蒸气淹没,声音钻出来:“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生死关哪!” 产fù是老三徐德成的妻子臧雅芬,她生产时阵痛的呻吟如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唤,尖声刺耳。 老牛婆曹氏当着产fù的面将地柜盖挪开,抽屉拉出,门也推开一条缝儿,她探出半张脸到外屋来道:“多烧水。” “哎,多烧水。”王妈答应着。 “老牛婆开箱子开柜的,有什么讲究吗?”没有生育经历的二嫂问王妈。 “这叫开缝,开骨缝,顺利生出孩子。”王妈说一种乡间生育风俗。徐郑氏从外边推门进来,王妈暂停下舀水,“大nǎinǎi。” “大嫂。”二嫂也招呼道。 “怎么样?”徐郑氏问。 “还没生呢。” “喔,照理说第二胎不该这样子,生四凤时也没这么折腾啊!”徐郑氏接下去吩咐王妈道,“德成晚饭没吃,你去给他擀碗面条,顺便劝劝他,生孩子嘛,能不遭点罪。” “当家的今晚也没吃多少东西,给他削碗荞面片吧。”王妈说。 “别管他啦,”徐郑氏说,“擀白面条,德成不得意(喜欢)荞面。” 今夜,胡子坐山好率马队不是冲着徐家钱物,而是冲着徐德成来的。胡子马队急奔,大地震颤,扬尘蔽月。一只栖居的乌鸦被惊飞,从路旁的白榆间突突飞走。 “大哥,前边就是獾子洞。”pào头pào头:绺子四梁八柱之一。具体分工是大柜大当家的。二柜二当家的。水香军师。pào头神qiāng手。粮台管理绺子吃喝。上线员侦探联络。秧子房掌柜的看押审票。总催相当于部队的伍长。账房负责管理登记抢劫财物账。扳舵先生卜算吉凶、算卦、批八字。花舌子绺子的说客。字匠写信、写字有文化的人。大德字说。 “留下几个弟兄埋伏在路口,徐家是响窑(有qiāng)万一惊动跳子(警察),咱们也好有个抵挡。”大柜坐山好吩咐道。 “我早已做了防备。”大德字胸有成竹地说。 徐家大院远近有名。徐家祖辈从山东的蓬莱逃荒到此,在满地獾子的沙坨脚下,跑马占了三百多垧肥沃河套地,开辟了小屯獾子洞村。当时关东人烟稀少,土地闲置,你骑上一匹马,一天跑多远,马蹄过后的土地便是你的啦。徐家祖辈为多占地,活活跑死了一匹青骒马。 第一章匪临家门(2) “这个蓬莱鬼!”后来有人这么说徐家祖辈,也不知是褒是贬。 徐德富成为老蓬莱鬼的第六代孙子小蓬莱鬼时,有人叫徐德富蓬莱鬼。徐家大院是徐德富的爹徐小楼修建的,打开徐家的族谱,出过一个赫赫有名的将军,他死于一次谋杀。当年徐小楼租种将军府的地,或者说都是一个祖宗的徐家人,半租半送。值得一提的事件是,当爹的送儿子到巡防军当兵,以求一官半职,然而,徐德富讨厌扛qiāng杆子,满打满算三个月就跑回家来,继续种地,到了他当家的时候,修缮祖屋老宅一新,增加了特别的东西pào台,置了qiāng,雇用了pào手。有pào手,有qiāng支的大院,胡子称为响窑。 此刻,徐家pào台泻出昏黄的马灯光,渐近的马蹄声引起pào台里人的警觉。pào手老门抓起大抬杆(旧式土qiāng),凑到望口前,观察外边动静。村子里的狗狂吠起来,很快咬成一片。pào手老门拉动一截绳索,使劲拉。这是一个报警的机关,直接通到管家的卧室。徐家的建筑是二进院,头道院子里靠近大院门的西厢房,是管家谢时仿的住处。 谢时仿和佟大板子并排躺在炕上闲聊。他们的话题也是生孩子,两个都没有女人的男人,议论女人生孩子,疼啊痛的他们不了解,倒听人说生孩子很耗力气。 “四大累怎么说?”佟大板子知道怎么说,故意问谢管家。 “我不会哨,也不想哨。”管家谢时仿说,加了一句道,“我可没你们这些车船店脚衙嘴皮子溜。” 哨,在关东是一种文化,你一句我一句的对哨,充分表现口才和机智,不免带有“xìng”问话。其实,佟大板子问的四大累,不属于哨的范围,它应当算是民间歌谣,和“四大香”、“四大嫩”、“四大红”、“四大硬”、“四大绿”等等因是四句,所以称四大,例如四大红:庙上门,杀猪盆,大姑娘的XX,火烧云。因所有四大的第三句或第四句都直接描写xìng,故用XX代替。 “和大泥,拓大坯,养活孩子,XXX!”佟大板子自言自语起四大累。 哗啷!哗啷啷!墙上的铜铃被拉动。 “不好!”谢时仿猛然起身道,“好像有事儿。” 哗啷啷!铃声更急促。 “八成来了胡子。”佟大板子说。 “备不住(可能)!我去东pào台。佟大板子你赶快去看看大门闩牢没。”谢时仿吩咐道。 佟大板子和谢时仿一阵风似的跑出屋,管家跑进pào台。 “管家,不好啦。”pào手老门神色慌张,说。 “是胡子吗?”谢时仿问。 “黑鸦鸦的一片,是个大绺胡子。”老门开始做抵抗的准备,往qiāng筒里装弹yào。 谢时仿从pào台洞一样的shè击孔向外望去,倒吸口凉气。说:“老门你盯住,我去告送(诉)当家的。” 2 “当家的,胡子来打劫!”谢时仿跑进正房,气喘不匀啦。 “看清没,有多少人?”徐德富目光离开树叶,枯叶蛾静止翅膀像一片枯树叶,问。 “老鼻子了。”谢时仿比划,重复老门的话:“黑鸦鸦一片。” “家里会打qiāng的还有谁?”徐德富沉着冷静。 “佟大板子。” 徐德富磕掉烟灰,回腿上炕,从南墙摘下一杆沙qiāng,对管家说:“你去北pào台,让佟大板子和我去东pào台,能不能守住大门关键在东pào台。” “我已经叫佟大板子去了东pào台。”谢时仿说,刚走几步,听东家说,“叫德成照顾好他媳fù,猫月子(生孩子)怕惊吓。” 胡子马队围在徐家门前,虎视眈眈。绺子四梁八柱的高头大马站在最前排。大柜坐山好向pào台喊话:“徐当家的,我是坐山好!今天来向你借一个人。” “借谁?”徐德富在pào台里问。 “你家老三德成。” “借人?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事,你用不着知道。” “大活人也是随便借的吗?” 第一章匪临家门(3) “向你借是瞧得起你!”坐山好声调变了,蛮横道,“借,算是好里好面,不然的话……” “怎样?” “吃走食的爷们,你不会没耳闻吧?” “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是你们所为。”徐德富瞧不起胡子,他有些不顾刺激胡子的后果。 “你说得也太难听了点儿。你还是看看我们的旗子上的字吧。两截子(姓段),把咱们的旗拿到亮处,给当家的瞧瞧!”坐山好说。 一个胡子将旗帜举近pào台,字迹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胡子大柜说,“徐当家的你看不见是吧,两截子,念给他听听。” 两截子高声念道:“天下第一团,人人都欠钱,善要他不给,恶要他就还。” “听清了吧?今天是善要恶要,最终三爷得跟我们走。当家的,你到底借不借?痛快言语一声,我们的喷子(qiāng)可快憋不住了。”坐山好威胁的口吻逼迫道。 “我要是不借呢?” “只要爷们儿我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划拉不到手的。” “我看不见得。” “徐当家的,今天爷们儿不能空着手回去。你是个明白人,你不想叫你一大家子人遭殃吧?” “你想怎么样?”徐德富口气仍然很硬气。 “带走人。”坐山好说,“今晚你家老三必须跟我们走!” “那你就算白辛苦来一趟了。” “徐当家的咱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你自作自受。伤我一个弟兄,要你家拿十个人抵偿,给你一袋烟工夫考虑。” “那就试试看。”徐德富毫不退缩地说。 “压(冲锋)!”坐山好一扬马鞭子,发出命令。 众胡子齐声喊:“压!压!!” qiāng声顿时大作,胡子开始进攻。pào头大德字拨马在前,勇猛地向东pào台冲过去,双方激烈jiāo火。 qiāng声响起,徐家大院才zhà了营,十几年中没遭胡子抢过,但听说了胡子抢劫的情景。獾子洞村有几家曾遭胡子抢过,那些人家有地有马,但修不起深宅大院,自然雇不起看家护院的pào手,这就无法抵御胡子的攻击,胡子轻蔑地称他们是“二半破子”。 “响窑不敢抢,二半破子剩不下。”这是有人对胡子抢劫规律的总结。 徐家大院不是二半破子,是响窑,家里人多了一层安全感。可是胡子真的来抢,结果难以预料,不免一时慌张。 头道院子的正房里,徐德成急得直搓手,一方面为产fù,一方面为外边胡子的进攻。这工夫臧雅芬声声痛叫传到外屋。 “三爷您别着急,三nǎinǎi没事的。”王妈劝道。 “我大哥抵挡不住胡子啊!”徐德成说出他的担心。 “没问题吧?”王妈在徐家做佣人多年,没经历这等事,她说,“你们家大院从来没进来过胡子,挂红旗多年啦。” 在关东农家大宅院,烟囱上挂一面红旗,是对外人说本院有pào手武装护卫,主要是警告胡子别来抢劫。的确有几绺打徐家大院主意的胡子,望见烟囱上猎猎的红旗恨恨地走开。 “这回不同,胡子喊叫要借我。”徐德成真切地听见坐山好的喊叫声。 “为什么借你?”王妈迷惑不解。 “天知道。” “您是不是得罪了他们,三爷?” “我从城里回来后,待在家里两个来月从没外出过,怎会得罪胡子,蹊跷啊。”徐德成一时找不出原因。 “三爷你觉得这是?”王妈说,“终归有个原因吧。” “别管什么原因了。”徐德成戴上帽子准备出去,他做出大胆的决定,为拯救一家老小,跟胡子走。 王妈看明白了三爷的意图,下人阻拦不了主子,也不合适阻拦,她怂恿四凤缠住他,四凤很机灵,她拉住徐德成央求道:“爹,爹……” 四凤年纪七岁,是徐德成的长女,人长得像一朵花。几十年后,在知情者的描述中,徐家美丽四凤是个命运多舛的人。 第一章匪临家门(4) “好闺女四凤,爹去去就来……王妈带你到四叔那儿,”徐德成哄她,四凤拽住他的衣袖不放手。他说,“四叔抓了只鹌鹑,去看看呀。王妈,你带四凤去找德龙。” 哎哎,王妈嘴里答应着,却没动窝,说,“当家的嘱咐过了,让您照顾好三nǎinǎi。” “坐山好绺子局红管亮,凭咱家那几杆沙qiāng顶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不行,我必须出去。”徐德成清楚只有自己才能平息此事,家人才能躲过这场灾难。 “德成!”产房里传出产fù颤巍的呼唤:“德成,德成!” “三nǎinǎi叫您呢。”王妈找到了劝阻的机会,说。 去不去产房徐德成犹豫不决,见到妻子她不让走怎么办?胡子没那么好耐xìng,早出去一分钟,大院早一分钟解围。 双方对shè激烈,胡子几次接近院墙,都被pào台喷shè的子弹击退。 “弟兄们,压!”坐山好发怒,喊叫声有些古怪,像发怒的狼啸。 胡子大柜身先士卒,策马冲上去,数匹马紧随着冲向徐家大院最薄弱的部位木板大门,想击破它,冲破它徐家大院就陷落。pào台火力很猛无法靠近,用火烧不成,使qiāng打,沙qiāng打着结实的落叶松门并非容易,何况徐家院大门包层洋瓦铁皮。 pào台的shè孔被胡子子弹封住,qiāng声突然间哑啦,胡子开始砸门。 “三爷,”王妈再次提醒道,“三nǎinǎi叫您。” 3 qiāng战声惊动了全村。 噗!谭村长一口气吹灭灯窝里的煤油灯,被窝里ròu团一样的女人问:“咋地啦?” “胡子来打劫了,快趴到炕沿下面!”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几乎连人带被子一起滚下炕。 “会不会来抢咱家?” “听动静是攻打徐家大院……你趴下,qiāng子可不长眼呐。”谭村长说。 “徐家四角有pào台,有好几个pào手,烟囱上又挂了红旗。”谭村长女人说,“胡子没那么容易就打进去。” “我说过多少次,徐德富死犟死犟就是不信,把红旗摘喽,与胡子叫阵,哪有好烟抽?”谭村长埋怨道,“瞧瞧吧,惹火烧身!” qiāng声,喊杀声不断传来。 “不行,我得去镇上一趟。” “干啥?”女人两条粗壮大腿蟹钳一样夹住谭村长半截下身,“黑灯瞎火……” “搬兵。”谭村长朝外挣脱,“你松开!” “看你是没卵子找个茄子缀着,找事么。” “我是村长!” “村长你就刀qiāng不入?胡子是横茬子(不好惹)你敢得罪?纯粹活腻歪啦你。再说了,警察署也不会管这事。上次胡子进村,你去找陶署长人家你啦?”女人数落、诘问。 “上次是上次。” “这次你保准叫动庄?他能带警察来?” “你就别比(说)啦!”谭村长拔出身子用力过猛,箭shè出去,头撞在屋旮旯的尿罐子上,凉飕飕的臊液溅满一脸,他抹了一把,说,“我走后你赶紧钻到白菜窖里躲躲,我不叫你千万别出来。” 胡子攻打徐家大院的势头一点都没减弱,pào手老门一只胳膊受伤,用一只手装qiāngyào,他顽强地坚守pào台。 “你下去包扎一下。”徐德富说。 “没事。”pào手老门很顽强,说,“当家的,qiāngyào不多了。” 徐德富握着发烫的qiāng管,身子贴着墙壁,寻找机会向外shè击,问:“还有多少?” “打不了几qiāng。”老门说。 谢时仿慌张跑上来说:“当家的,胡子正抠北大墙,即使大门守得住,北pào台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徐德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ìng,一旦院墙给胡子扒出豁口,可就什么都完啦。 “西pào台那儿也快顶不住了……胡子拼命砸大门。”谢时仿沮丧地说。 情况非常紧急,徐德富没先前那样沉静,他确实低估了胡子,以为胡子打一阵,攻不下便走,獾子洞村离三江县城亮子里镇不远,qiāng声可能惊动官府派警察来剿。 第一章匪临家门(5) “当家的,和胡子死拼,咱要吃亏。”谢时仿看清和胡子打下去的恶果,说。 “你说咋整?” “我……怎能乱说呢。”谢时仿吞吞吐吐道。 “说,时仿你说。” “胡子杀人不眨人,顶得住的话什么都好说,万一顶不住,他们……我的意思是先叫三爷去……起码能阻止胡子进攻。” “唉,我要是这样做就辜负了家父临终的嘱托啊。到什么时候,也不能眼瞅着弟弟们往火坑里跳啊。” 这显然是权宜之计,缓和下来后再想办法。听坐山好的口气,嚷着借人,就不是绑票,勒索钱财凭他们的实力可直接打进来,何必绑走人再反过来要赎金呢。因此可见,他们的确需要三爷去做什么。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有生命之险。 “可是,我咋好开这个口说啊。”徐德富现出为难之色道。 “是啊,老太爷过世得早,几个少不更事的弟弟由你一手带大,既是兄长又是爹,不易呀。要不,我去对三爷说吧。” 徐德富望着岌岌可危的院落,不住地叹气。 “德成,”虚弱的臧雅芬攥住丈夫的手哀求道,“别去,德成你万万别去啊。” 徐德成痛苦地睁大眼睛,回避妻子的目光,眼瞧着房棚。 “我怕,德成我好害怕。” “没啥,我只出去看看。”徐德成安慰她而说谎道。她说她都听见了,胡子是冲着你来的。他说,“雅芬你说我不出去,胡子打进来,咱们全家人都要受罪。” “你去吧。”臧雅芬懂事地松开手。 徐德成心情铅一样沉重,前途未卜,这可能是难再回头的抉择,他回眸,见妻子臧雅芬紧闭双眼,有泪流出眼角。 二嫂望此情景,掩面向墙壁。 qiāng声、呐喊声、马嘶声连成一片。木制大门终被胡子点燃,摇摇yù坠,子弹在院子里呼啸、zhà响。 徐德成毅然走出屋,顺着甬道跑向pào台,一颗子弹掀掉他的瓜皮小帽,像一片树叶霍然坠落,他没去拾起来。 “三爷。”谢时仿与他在围墙上撞个满怀。 “是不是快守不住了?”徐德成急切地问,“我大哥呢?” “当家的在pào台上,三爷……”谢时仿是来替当家说话的,见了人却舌头在嘴里打,yù言又止。 徐德成跑向pào台几步又急转回身说:“谢管家,我求你一件事。”谢时仿不解地望着他,“我想跟胡子去。” “噢?” “如此打下去,最终吃亏的是咱们。我跟胡子走,怕大哥不准许,你帮我说服他。” “中!”谢时仿答应他,他正是为此事来找徐德成,看来难以启齿的话不用说了。 应该说关键时刻,徐德成救了一家老小的xìng命!大院四角pào楼台的人,已被外边胡子的火力压缩到墙角,徐家大院危在旦夕,即将要被攻破。 “三弟……”徐德富望眼他要出远门的穿着打扮,大部分话哽在喉咙里。 “大哥,挡不住了,我跟胡子去吧!” 徐德富没吭声,眼望着谢时仿。 “坐山好的马队上百人,我们挡不住……惹怒了他们,咱们全家老小都要遭殃。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胡子的话是不可相信的。他们说借你,谁知借你干什么,是不是转着弯地绑票呢?然后……”徐德富忧心忡忡道。 “我们与坐山好无怨无仇,真的要祸害我也用不着采取‘借人’这种手段,胡子绑票、打家劫舍,有时也不全是为了钱财。”徐德成说。 “破些钱财倒没什么,只怕出于其它目的,我真放心不下啊!” “大哥,火烧眉毛了,不能再犹豫,他们打进来什么都晚啦。” “唉,三弟……” “大哥,我这就出去。”徐德成毅然决然地说。 “三弟,”徐德富摘下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理正帽檐说,“保护好自己啊。” 第一章匪临家门(6) 4 谭村长一个人偷偷出村去亮子里镇报警,鞭马急火地朝前赶路。得得得!马蹄叩磕原野土路硬碱地面。他回望火光闪亮和qiāng声不断的村落,催马:“驾!驾!” 胡子猛冲猛打,燃烧的院大门即将被撞开。 “别打了,坐山好大爷,”pào台里传出徐德富的妥协声,“我们jiāo人!” 坐山好听见,对pào头大德字说:“徐家告饶啦,叫弟兄们住(停)。” “会不会有诈?”大德字狐疑道。 “谅他们也不敢和爷们耍心眼儿。”坐山好说。 胡子还在奋力砸燃烧的院大门,大德字驱马到跟前说:“住!别砸啦。” “咋地?眼看着就踢(打)进去了,住?”砸门的胡子不解地说。 “大爷的命令,住!” 砸门的胡子只好停手,qiāng声渐渐稀薄下来。坐山好拨马到东pào台下面,喊道:“徐当家的,叫你家老三出来吧。” 大院内,徐德成向仍然着火的大门走去,四弟徐德龙突然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说:“别去啊三哥!” 木大门轰然烧开个大窟窿,可见马背上的胡子张牙舞爪。 “没事儿,”徐德成疼爱地拍拍四弟的脑门说,“三哥没事儿的。” “三哥,你答应教我打算盘。” “等我回来教你归片(算盘打法)。” “大扒皮(算盘打法)。”徐德龙稚气地说,都到了什么时候,他还惦记三哥教他打算盘。 “一定教你大扒皮。” 不是徐德龙松开手,是徐德成掰开四弟的手,走出着火的大门,和马戏团表演一样钻过一个火圈,大德字带过来一匹空鞍的马。 哇!大院里响亮着婴儿落地的啼哭声。 “三爷!”王妈急匆的步子跑来,隔着火圈报喜道,“恭喜三爷,三nǎinǎi生个千斤。” 徐德成探进马镫的一只脚停住,转头向老宅深处望去。火光中可见他的表情非常苦楚。 “走吧,三爷。”大德字催促道。 徐德成头没再回一下,跟胡子马队走了。 搬兵的谭村长到了镇上警察署。警尉冯八矬子问:“胡子到了你们獾子洞,多少人?” “老鼻子啦。”谭村长一脸风尘说。 “别血呼拉掌(非常严重)的!”冯八矬子长咧咧声问:“哪个绺子?” “不知道。”谭村长说,“听到qiāng声我急忙赶来报告……” “多少人不清楚,哪个绺子不知道。咋去剿?”冯八矬子身子朝下矬去,头与椅子背齐平。冯警尉个子小,在家排行老八,人送绰号八矬子。 “快点儿,再耽搁,胡子恐怕打进徐家。”谭村长心急火燎说,“徐家顶不住胡子。” “那什么你和老徐家没亲戚吧?”冯八矬子有些怪味儿地道。 “没有,可我是村长。”谭村长说。 “你等一下,我去报告署长。”冯八矬子慢悠悠起身走向另一间屋子,陶署长正和铁路日本守备队长角山荣在一起。 “报告署长,獾子洞谭村长来报,说他们村进了胡子。” “嗯,胡子踢坷垃。”陶奎元听后几乎无动于衷,反倒责备部下道,“大惊小怪的!” “是,谭村长说qiāng声像bào豆一样密集,像是一个大绺子。”冯八矬子毕恭毕敬地说。 角山荣望着陶奎元,问:“踢坷垃是什么的干活?” “踢坷垃是胡子的黑话,”陶奎元解释道,“攻打土大院。” “踢坷垃,踢坷垃。”角山荣用脚空踢了一下,琢磨踢坷垃的含义。 “让他等着,我和队长谈完事就过去。”陶奎元望着角山荣说。 “是,署长。”冯八矬子走出去。 “踢坷垃的胡子是不是坐山好?”角山荣问。 陶奎元没回答他,谭村长听见qiāng声跑来镇上,他也不知道是哪绺胡子所为。如今三江一带,遍地是胡子,谁说得上是哪一绺胡子。不过角山荣可不是瞎猜,他今晚特意为坐山好绺子的事来找警察署长。 第一章匪临家门(7) 几天前,角山荣的情人山口惠子连同从哈尔滨来看望她的妹妹山口枝子,一起给坐山好绺子绑去。 “胡子为什么绑她们姐妹啊?”陶奎元疑问。 “报复,对着我。”角山荣说。 事情的起因是坐山好绺子打劫火车,遭角山荣的守备队打击,胡子死伤过半,现在还有几名四梁八柱在日本人手里。 “他们换票……”角山荣说,他清楚换票是胡子独特手段,换票不单单是换人,有时是以人换物。坐山好绺子绑架山口惠子姐妹,明显是以人换人。 “队长认定是坐山好干的?”陶奎元需要弄清楚,守备队长要求警署派密探寻找人质的下落,首先要知道是哪个绺子胡子干的。警署现在掌握一批胡子的情况,例如,绺子的大柜、报号、大体所在地点等等。这也是角山荣自己不派兵去找山口惠子姐妹的原因。 “坐山好绑架走她们后,传话给守备队,说是他们干的。”角山荣说,“陶署长对胡子比我们熟悉,找他们容易些,只要确定坐山好绺子藏在哪里,守备队出兵去解救人质。” “队长的事就是我的事,守备队的事就是警署的事。”陶奎元巴结日本人,亮子里的百姓背地里说陶奎元舔日本人的腚,更有嘴损的说他舔痔疮。日本人的屁眼儿是不是长痔疮,草根百姓没人看见过。 角山荣听陶奎元的话舒服,也许是舔得舒服。 冯八矬子走进来,谭村长急忙问:“咋样,陶署长怎么说?” “让你等着。”冯八矬子瞥眼谭村长的腿部,窃笑。 谭村长这才发现自己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赤着,说:“出来匆忙,太匆忙。” “你像被狗撵了似的。”冯八矬子耍笑他。 “镇上有没有开门的鞋铺,我弄双鞋。”谭村长说。 “鸡才叫二遍,哪家铺子挑灯卖鞋?” 再说徐家大院,当家的徐德富率领全家老少扑打余火,会点儿木匠活的佟大板子,卸下烧得破烂不堪的院大门,重新安上备用大门。管家谢时仿在院里的辘轳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井前汲水,柳罐斗子倒进木水筲里,担在肩上一路小跑到大门前,有人接过水筲泼向明火。 院内公鸡开始啼鸣。 “佟大板子,”徐德富差遣下人道,“老牛婆要走,你现在套车送她,顺便把程先生接过来,多忙也得来,对他说昨夜伤了两个pào手,一定多带治红伤的yào。” “哎,哎!”佟大板子答应着,去马棚子牵牲口套车。 “派个人和佟大板子做伴儿,深更夜半的,去镇上有段路儿挺背。”徐德富对管家谢时仿说,“呆会你告诉全院人,有谁问起德成,就说去奉天串门。” “嗯呐。”谢时仿应道。 扑灭了火,又安排妥当送走老牛婆曹氏,徐德富回到正房卧室,一层层解开腿带子。夫人徐郑氏从摇车子里抱出幼儿梦地,放在炕口袋上,说:“雅芬请你给孩子起个名子。” “等德成回来,让他给起吧。”徐德富叠放好蓝布腿带子,问:“孩子大不大?” “大胖姑娘,七斤八两重,那个招人喜欢。” “好,好。” “雅芬人像瘦猴似的,生的孩子倒不小。” “晚上谁照料她?” “他二嫂。” 徐德富不放心地说:“二嫂没伺候过孩子,行吗?” “还有王妈帮着呢。他二嫂见到雅芬生的孩子,眼泪汪汪的。” “嗯?” “她苦苦地守,也没个结果,啥时才是个头哇。” “给我烟袋。”徐德富心里发苦,想抽烟。 徐郑氏从烟笸箩里装袋烟,将烟袋递给他,扔过火柴去,徐德富没用,对着灯火点着烟,深吸几口,二弟德中一晃走了七八年,音讯皆无。那年德中去北平念书前,爹急忙下火(草率)要给他们圆房,二弟死活不肯,当时他就看出来了,德中不同意这桩婚事。 “爹还不是可怜二嫂,没爹没娘的。”徐郑氏说。 第一章匪临家门(8) “收养人家的孩子,好事做到底,长大了她嫁给谁,随她的心愿不就结了。非要生拉硬别的拉郎配,硬拧下来的瓜甜吗?”徐德富叹气道,爹老脑筋,心眼儿又小,怎肯让她白白吃了几年闲饭。人说话嘛,二嫂可没白吃白喝徐家的。从小就勤快,又刚强,宁可自己身上受苦,也不叫脸上受热。一人顶个门户,德中常年不在家,真不容易。 “老守着也不是个办法,有相当的人家……”她设身处地为二嫂着想,很同情她。 “这话你可万万说不得,好像大院容不得她似的。要说,也得她自己先开口。”徐德富说,他埋怨起二弟来,“德中也是的,何是咋地该给人家个痛快话,老是扔把笤帚占盘碾子怎么行呢。” 5 “二嫂。”炕上产后的臧雅芬十分虚弱,她叫道。 “来了,雅芬。”二嫂坐近她一些,产fù身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屋子里的血腥味很浓。 “德成走了吗?胡子绑了他?”臧雅芬担惊受怕说,“德成怕凉,也不知道胡子睡不睡火炕……” “胡子没捆绑他,三弟自己上的马。”二嫂给臧雅芬擦去眼角的泪说,“别想他啦,啊。你瞧瞧,大侄女胖乎乎的多招人稀罕(喜欢)。” 臧雅芬止不住流泪,生孩子和生一场病一样使人心焦。 “你可别着急上火,王妈说坐月子就是不能上火,上火下不来nǎi水。雅芬,饿坏了大侄女,我可不饶你呦。”二嫂劝她道,也有了效果,臧雅芬侧身望眼襁褓中的婴儿,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答应我,想些亮堂的事。” “歇着吧二嫂,你也忙乎一天啦。”臧雅芬说,“孩子还没有名字,我和大嫂说了,让大哥给起个名,明个儿你去催催他起好了没有。” “大哥家两个小蛋子,就你这股人儿连添两个闺女。大哥听说你生个丫头,心里老高兴啦,保准翻书查典给我大侄女起个中听的名字。” 二嫂撂下幔帐,服侍臧雅芬睡下。她捻低油灯芯,在蔓子炕蔓子炕:东北民居连接两铺大炕的靠山墙小炕。上躺下来,血腥味仍雾似般包裹着她。睡不着觉,也不想睡。一侧身,一串桃核护身符垂下,她攥在手里,凝望着它。 二嫂想起一首童谣: 高楼高, 高楼底下种茼蒿, 茼蒿底下有个娇娇女。 一岁娇, 二岁娇, 三岁学骑马, 四岁动剪刀, 五岁来人请, 六岁到人家。 童谣组成了二嫂的生活轨迹二嫂八岁夹着包袱进徐家大院,十岁跟着徐郑氏学针线活儿,十五岁送去外地读书的徐德中到村头,他摘下自己的那串桃核护身符,塞进二嫂的手中。 “二嫂!”臧雅芬召唤她。 二嫂移开贴在脸颊上的桃核护身符,走过来掀起幔帐问:“雅芬你想干什么?” “我想喝口水!” 二嫂为她冲了碗红糖水。 “你还睡吗?” “你呢?”二嫂反问作答。 “我想和你唠唠嗑。” 二嫂坐在臧雅芬的身边,两个女人唠扯起来…… 黎明前的原野土路上,佟大板子摇晃大鞭子赶车,大车铃铛丁当作响。随来押车的人怀抱杆沙qiāng,警惕望着黑黢黢的四周。 “徐家这个闺女命硬,坐骨生牙。”曹氏说。 “咋说呢?”佟大板子不懂。 “经我手捡的(接生)孩子不计其数,像这样生下就有两颗牙的,还真是少见。”曹氏说。夜幕里有动静,声音迎面传来。 “像马蹄声音。”押车的人警惕起来。 “是马蹄,十几匹马。”佟大板子辨别出来。 “妈呀!”曹氏因害怕蜷缩车笸箩里。 “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可别碰上胡子。”押车人端起qiāng,说。 “也不知咋地啦,老遇胡子。”曹氏跟上一句。 第一章匪临家门(9) “遇到胡子见机行事,”佟大板子叮嘱押车人道,“不要轻易开qiāng,尽量周旋。” “佟大板子,他们来了。”押车人听力视力要比同车人好些。 “是不是胡子啊?”曹氏顿然紧张起来说,走黑路鬼不怕狼不怕,就怕胡子,她的家人给胡子绑过票。 很快,谭村长带警察迎面过来。 “佟大板子,抢徐家的胡子……”谭村长抢先开口问。 “撤啦。”佟大板子说,“胡子连根毛都没剩下。” “都撤啦?”谭村长奇怪道,“陶署长,我们晚到一步,胡子撤啦。” “这儿离你们村多远?”陶奎元用马鞭子指指脚下问,他不想半路回去。 “五里多地(路)。”谭村长作答。 眼瞅着天快亮了,五里多地就到獾子洞。陶奎元说,“走,拜访徐当家的去。” “对对,我一定让徐当家的好好款待诸位。”谭村长顺情说好话。 陶奎元没立即走,骑马绕大马车一圈,眼盯着车笸箩里的老牛婆曹氏。问佟大板子:“深更半夜的去哪儿呀?车上是什么人?” “你真是贵人好忘事,”曹氏与讲话人不外,“陶署长,你儿子双喜可是我亲手给捡(接生)的。” “哦,是你!”陶奎元想起来了,老牛婆曹氏他不陌生。 “还有一份要生的等着我,天亮得赶到镇上。”曹氏说。 “走吧!别耽误事。”陶奎元说。 叭!佟大板子一甩大鞭,马车远去。 6 警察马队来到徐家大院大门前,天刚麻麻亮。谭村长叫门:“德富当家的,我是万仁,谭万仁!” “你是谁?”谢时仿到大门前问,这个院子里的人惊魂未定,需要盘问清楚才给开门。 “谢管家是我,怎么连我的语声都听不出来了。”谭村长在门外说,“陶署长带弟兄们来啦!” “叫胡子给折腾的,轻易不敢开门。”谢时仿打开门,拱手客套道,“各位辛苦,有失远迎。” 警察马队耀武扬威地进院,然后纷纷跳下马,徐家人牵走马。 “谢管家,听你们这边qiāng响,我马不停蹄地赶到镇上。这不是,陶署长带人连夜赶来了。”谭村长自表他的功劳,人情总是要表的。 陶奎元拎着马鞭子在院里转悠,查看着,见门旁挂一条黄布。他问谢时仿道:“有人猫月子?谁呀?” “三爷……”谢时仿让客,说,“陶署长请到上屋坐。” 后院徐家正房堂屋坐满警察,下人忙着端茶倒水,装烟点火地侍候。正座位上,陶奎元与徐德富分坐四仙桌子的两侧。 “哪个绺子?”陶奎元问。 “坐山好。”徐德富说,“他们自报是坐山好绺子。” “西大荒顶数他们绺子大,我们与他们jiāo过火。坐山好死心塌地为匪,几次收编他不肯。近日,邻县均有匪讯,请求援助,刚回来又有几股惯匪骚扰,我和弟兄们昼夜清剿……我们来晚了。德富兄,让你们受苦了。”陶奎元客客气气道。 “陶署长星夜带弟兄不辞辛苦赶来搭救,徐某万分感激。”徐德富道谢。 “说远了不是,德富兄,你对警署不薄,年年节节的,没少给弟兄送嚼骨(吃的东西)。”陶奎元说。 “应该的,应该的。” “给坐山好祸害够戗吧。”陶奎元关切地问。 徐德富隐瞒了胡子借走三弟德成的实情,说:“他们劫走五匹马,三石高粱,还伤了两个人。” “这帮流贼草寇,落到我的手上就扒了他们的皮。”陶奎元气愤道。 “当家的,”谢时仿进来,说,“那匹儿马子(公马)恐怕不行了。” “白瞎啦!”徐德富很是心疼那匹马,说,“宰了吧。时仿,再宰只羊,犒劳犒劳警官们。” “哎哎,”陶奎元假意道,“随便吃点,别费事了,一家人嘛。” “时仿,把那坛老酒起出来。”徐德富又吩咐。 第一章匪临家门(10) “是。”谢时仿走出堂屋。 “你们门旁挂着他哈补钉,又添丁进口了吧?”陶奎元问。 “老三德成内人,昨晚生个闺女。”徐德富说。 “听说德成从四平街回来,不当教书先生了?” “是,是。前天他去奉天串亲戚,看能不能在那儿找个学校继续教书。” 陶奎元故意提及一件往事道:“我可有几年没见你家老三了,那年好像在四平街站他上的火车,去奉天。” “记混喽,那是老二德中,搭你们警察署的二马车走的,进关的火车只在老五站停。” “日本人早把老五站改四平街站了。喔,我想起来啦,老二到北平念书。老三是在奉天读师范。”陶奎元说。 “对对,我家的事全在你心里头。” “老四德,德……” “德龙。” “德龙同犬子双喜同庚,好像他们俩都在四平街公学堂读书,是同学。”陶奎元说,“你们徐家出读书之人,老二、老三都读书。” “四弟德龙从小就顽皮,每每惹日本老师生气……退学回来在村上读私塾。”徐德富现出几分失望,“德龙恐怕不是读书的料。” “他才十四岁,还小嘛。”陶奎元绕回到正题上来,“哦,对了,我一个表哥在四平街扶轮中学当副校长,学校初创乍办,正用人之际。老三倘若乐去教书,我愿鼎立相荐。” “陶署长对家弟的关怀真是备至,待三弟从奉天转回家来决定后,定叩请您帮忙。”徐德富感激道。 徐家置了两桌丰盛的酒菜,警察们推杯换盏。主宴桌,徐德富陪着陶奎元,谭村长在座。 “薄酒素菜,不成敬意啊。”徐德富说。 陶奎元品口酒,赞赏道:“好酒,赛玉液琼浆。” “这可是徐家的陈年老窖……”谭村长chā嘴道。 另一张桌子警察们放量吃喝。扁脸警察夹起块马肠子填入口中,大嚼道:“香!老话说得太对了,宁舍爹和娘,不舍驴马板肠。” 一个生得柳肩的警察讥笑他:“要爹娘干嘛,又不能做下酒菜。” “你他妈的胡吣啥?好像我心里没爹没娘似的。”扁脸警察反驳道。 “有爹,你认日本铁路守备队长角山荣干爹,还腆脸说你心里有爹娘呢,好意思!”柳肩警察抢白道。 “认日本干爹咋啦,没日本人你知道火车是站着走还是爬着走火车是站着走还是爬着走,是当时流行的一个笑话,头一次见到火车的庄稼佬惊叹,这火车是爬着走,要是站着走就更快啦!?你知道撸子(qiāng)装几颗子儿?”扁脸警察被激怒,吼道。 柳肩警察起身要动手,被陶奎元压服下去:“都给我坐下!喝人肚子还他妈喝狗肚子去了?不吣人话。你们穿够了这身皮是不是,要我给你们扒下来吗?” “警官,警官!”徐德富忙起身到邻桌打圆场说,“都是一锅里吃饭的弟兄,哪有啥深仇大恨。来,我敬大家杯酒。” 一半是听人劝,一半是署长的训斥,柳肩警察、扁脸警察勉强举杯,同桌的警察举杯……一场小小的风波平息后,徐德富回到主桌,谢时仿慌忙到跟前,把他叫到一边,附在耳边说些什么。陶奎元见管家谢时仿神色惊惶,心中猜疑。徐德富听谢时仿说完,来到陶奎元跟前说:“陶署长您先慢用,我有点事去处理一下,就回来。” 陶奎元眼瞟徐德富和谢时仿走出去。 “老门恐怕不行啦!”西厢房门前,谢时仿边开门边说。 受重伤的pào手老门躺在炕上,徐德富到来,护理的家人闪开。 “老门,老门你听见我喊你吗?”徐德富走到炕前,轻声呼唤。老门脸色苍白,吃力地睁开眼睛说:“当……当、家。我……快不行啦。” “老门,佟大板子去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先生,你一定要挺住。” 老门颤抖的手往裤腰处比划,谢时仿理解其意,解开裤腰带,掏出一个布包,声音很微弱地说:“给、我家……”他没说完便昏迷过去。 第一章匪临家门(11) “程先生咋还没到?”徐德富急了,指使道,“时仿,你鞴匹快马,去道上迎迎他们!” 7 胡子马队驰上沙坨顶,队伍最前面的大德字调转马头到大柜坐山好面前,报告情况:“大哥,下面是王家窝堡。” 坐山好挺立马背上,朝沙坨下望去。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轮廓清晰在薄雾里,可见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王蛐蛐(亲戚)在这个屯子,我们是不是到活窑(与胡子素有来往)打打尖,弟兄们都饿啦。”大德字问。 “你先去屯子水(侦察),没事放一qiāng,我再带弟兄们过去。”坐山好说,炊烟诱惑了胡子大柜。 大德字领两个胡子飞马下了坨子,前去打探。 徐德成在马鞍上欠起臀部,龇牙裂嘴,表情痛苦。 “你在家没骑过马?”坐山好问。 “只骑过两回驴。”徐德成说,“我不敢骑马。” 胡子一片嘲笑声。 “骑不鞴鞍子的驴,和鞴鞍子的马不一样。你要顺着劲走,别把屁股死死地压在鞍子上。”坐山好说着经验,“那样非骣屁股不可。” “我怕掉下来。”徐德成说。 “你那样不骣屁股才怪呢!到了地方我给你治治。” 砰!王家窝堡方向骤然一声qiāng响,是大德字发回来的信号,队伍可安全进村了。 坐山好一挥qiāng,下令道:“弟兄们,下窑去!” 胡子马队随坐山好奔下沙坨,扬起一片沙尘。王家窝堡村,一杆人马鱼贯入王家土围子。 坐山好将缰绳甩给马拉子,向宅主王顺福一抱拳,行胡匪礼道:“王蛐蛐,弟兄们打此路过,打扰啦。” “大爷不嫌弃来寒舍,真是求之不得。我即备酒菜,为爷爷们接风洗尘。”王顺福恭敬地说。那是一个惧怕胡子,又暗中巴结胡子的畸形年代,为自家的利益,想方设法成为某一匪绺的活窑以求庇护,于是胡子的活窑便出现了。 众胡子分散到各屋子休息,王顺福特意叫坐山好到上屋休息。 “我请的客人,”坐山好指下徐德成要带上他,介绍说,“徐老三。” 王顺福一愣,说:“徐老三请,上屋喝茶。” 徐德成随坐山好、王顺福走向正房。王家堂屋并不大,客厅兼卧室,三人坐在炕上喝茶。徐德成坐得离坐山好、王顺福稍远一些的炕梢。 “眼下忙着打羊毛,家里人都到放青点去了。人手不够我失陪啦,您们先喝着茶,我去张罗张罗,早点吃饭。”王顺福沏壶茶后离开。 “忙你的去吧。”坐山好说。他解开腰带子,看情形准备好好歇息。掏出刚到手不久的日本造左轮手qiāng摆弄,深受胡子大柜的喜爱。瞥见徐德成仍心神不安的样子,就说,“到了这儿,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咱们的活窑,里码人(自己人)。” “啥是活窑?” 坐山好舒坦地靠着高高的红木椅背,继续把玩qiāng,他心里dàng漾着喜悦,对王家这个活窑很满意,“活窑就是和咱一条心的人家。你想,绺子一旦有个马高镫短(缺东少西),弟兄遭个难啥的,去哪里养伤?” 遍地胡子的年代,有钱人终不甘坐以待毙遭胡子抢夺,许多富户就像王顺福一样,主动拉拢或暗养一伙胡子为自家壮胆壮威,免遭其他胡子惦念和抢劫。有幸成为胡子活窑就要尽些义务,平常胡子来了好烟好酒大鱼大ròu地招待,逢年过节要送猪ròu、粮油到绺子上,胡子受伤了不敢公开去医院诊所治疗,就秘密送到活窑里养伤,既安全又可靠。因此,吃了活窑甜头的正规大绺子一般都号下几个活窑。 “哦,原来是这样。”徐德成弄明白一个问题,眼望着他手里的qiāng说,“你的qiāng不错,像日本造的。” “啊,教书先生还懂qiāng?你蒙对了,真正的小鬼子造。它劲大,上线,不卡壳。三老弟,为从守备队那个官的手里整来它,我还仰(死)了两个弟兄。” 第一章匪临家门(12) 徐德成见坐山好心情挺好的,赶紧问:“大爷你们绑我来干什么?” “绑,你没见过绑人,一定没见过。别急,你会见到绑人是啥景象。”坐山好收起qiāng说,“三老弟,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借你手使使。” 徐德成一哆嗦,下意识地藏起手。 哈哈!坐山好拊掌大笑道:“看你吓得熊样,像我要剁你手似的。” “那你?”徐德成浅声问。 “你念过书,识文抓字,叫你来为我们描朵子。” “描朵子?” “写信。” 坐山好听到院子里鸡飞鸭叫,朝敞开的窗口望出去,冲着外边喊:“大德字,你来一趟。” 王家大院墙半人高,将巴挡住猪驴进来,四角也没pào台,人们称为土围子。今天热热闹闹,在家凡能动弹的人都伸手忙活,平素饭来张口,衣食住行都有专人伺候的王顺福在胡子面前摆不了谱,他拎着赶牛的掏力棒(弓型木棍),满院撇打小鸡,已经打住七八只了。 大德字从还挣扎的鸡旁走过,发现一只芦花鸡竟缓阳过来,趔趄起来要逃走。 “爷!”王顺福远远地喊道,“爷,别让它跑喽!” 大德字飞起一脚,把鸡踢起落到樟子上挂住,死去。这时,隐隐可闻从屯外传来大猪的吭吭、小猪的吱吱叫声。 王顺福继续追打一只公鸡,它飞落在正屋的窗台上。 小猪倌赶猪的声音传进屯子:“嘞嘞!猪群回来喽!猪群回来喽!”他这样喊是因为村子中还有人家的猪裹在王家的猪群里伙放,给养猪户一个知乎。猪记着自己的家,也不会走错门。 几十头猪争先恐后地涌进院子。王顺福说:“锁柱,马溜(快)把猪圈起来,往东屋放桌子。” “嗯呐。”十二岁的小猪倌听话,脏兮兮的脚沾满灰白色狼屎泥,答应声被破袖头连同清涕抹回总是塞得满满的鼻孔里,喉管里发出的声音像噎住似的。 胡子大德字迈入门槛,便问:“大哥,有吩咐?” “草头子(姓蒋)咋还没影?窑变(出事了)吗?” 大德字看一眼在场的徐德成,yù言又止。坐山好明白其意,也觉他碍眼,对徐德成说:“三老弟,你到院子里转转,别走远。” 徐德成起身走出去。 “我们摸准了底儿,财神(票)明天下学从四平街回来,有两个跳子(警察)骑马接他,草头子他们埋伏在半路,绝对不会失手。”大德字说。 “这是一条大鱼,不能叫它撞破网眼儿。”坐山好说。 “草头子是好叭达(老手),逃出他的手心不易。” “明早上拔几个字码(调选人)去看看……”坐山好还是放心不下,或急等着知道结果。 “饭熟啦。”王顺福进屋来,请胡子入席。 “走,搬火三(喝酒)去!”坐山好起身。 王家的饭厅倒不小,放下多张八仙桌子。坐山好走到餐桌旁,望眼桌子,皱起眉头。八仙桌子上,扣着两摞大碗,一把筷子横在碗旁边,这犯了胡子的大忌。 “妈个紫B的!”胡子大柜往桌上一瞥,蹙起眉头,脸色变色蜥蜴似的由红变白变青,愠怒淹没了悦色,用指挥冲锋陷阵和吆喝牲口习惯造成的短促有力的语声问:“谁放的桌子?” “小猪倌锁柱呀。”王顺福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没敢隐瞒,照直说了,怯怯地问:“怎么啦?大爷?” “叫小犊子来!”大柜坐山好的怒气火苗似地往上蹿,大巴掌拍得桌子上的碟盘盅杯哐哐直响。慌了神又毛了手脚的王顺福岂敢怠慢,扯扯拽拽拉来小猪倌。 “狗大个年龄,你竟这样歹dú,天胆恨爷爷。”坐山好跺脚喊叫。 “俺不敢。”锁柱吓得瑟瑟发抖。 “桌子你放的?”坐山好敲着桌子问,“快放屁!” “嗯呐!”小猪倌诚惶诚恐。 “小犊子你咒爷们!”坐山好指碗,“扣亏,让爷们吃亏。”他又指筷子,“横梁子,咒爷们摊横事。拉出去,抽一百鞭子!” 第一章匪临家门(13) 大德字拎起吓得哆嗦一团的小猪倌后衣襟往外走,他瘦小身体悬空着四肢踢蹬挣扎像只青蛙。 “老爷,救命啊!”小猪倌向东家呼救道。 “小猪倌不懂爷们的规矩,”王顺福给坐山好作揖求情道,“……看在我的面子上。” 晓得胡子风俗,就不会感到此事奇怪。小猪倌锁柱见到胡子都很有数,就别说懂得胡子规矩,把碗口朝下扣着,筷子横放条桌上,就犯了胡子的大忌:扣碗暗喻扣亏,意思是咒胡子吃亏,横放筷子叫横梁子,意为摊上横事(暴亡横死)。 坐山好想了想,活窑当家的面子要给的,叫大德字少抽锁柱五十马鞭子,抽完才算解气、了事。 一件谜一样的奇事在昨晚发生了,一个胡子不明不白地死在辘轳把井沿旁,查验没有qiāng刀伤和中dú痕迹、症状。 “大爷,”胡子敲门报丧道,“震耳子(姓雷)昨晚土垫了反圣(死)。” “妈个紫B的!”坐山好气得直骂,他的皮靴后跟比马蹄还有力,在干硬的院心地上蹴出个深坑,这是他狂怒发疯的表现。平白无故地又死了一个弟兄,怒火烧向小猪倌,“拉出去,先揍他一顿,然后洗(杀)了他!” 巧合也罢,倒霉也罢,诅咒胡子的小猪倌被绑在拴马桩上,身子抖得像发虐子(疟疾),裤裆处洇湿一片。 众匪也觉得这个孩子着实可怜,但是他们更清楚,昨天正是他给爷们扣的亏、横的梁子,应验了才摊上震耳子死在井沿旁的横事,没救了,大柜坐山好一定要qiāng毙他。 王顺福了解胡子大柜坐山好甚至比一般同绺的胡子深刻。眼前这情形说上多少好话都没用。咋办呢?一个等式在聪明的乡间地主头脑中列出:“俊娘们=胡子头=活命。”他用生活经验疾速检验一遍认定准确无误,即差人把小猪倌的年轻寡fù姑找来。 一个裹在褴褛衣衫之中却透着女xìng魅惑的身影被晨阳横斜进院子,肃杀气氛顷刻缓解,一个与我们故事有关的女人齐寡fù到场。 “住手,他小不懂事……打我吧,来,抽吧!”齐寡fù挺身而出,用身体护住小猪倌。 大德字扬起的鞭子,凝固在半空,她用身子护着小猪倌,他无处下鞭子。 坐山好听到鞭声戛然而止,问:“什么人?” “大哥,”大德字拎鞭子进来道,“有个尖果(小美人)用身体护着小猪倌。咋整?” “谁呀?”坐山好说,“竟敢……” “小猪倌的叔伯姑。”王顺福回答说。 “一锅给我烩喽!”坐山好说。 “爷,别呀!”王顺福劝阻道,“小猪倌的姑寡fù肄业……” 坐山好哪里听劝阻,拎马鞭出屋,见齐寡fù和小猪倌并排跪在一起,竖立的眉骤变成弯曲轰然倒下来,目光倒硬直,手举的鞭子烤化蜡一样地软软地落下去,一个美貌的女人塞满他的眼眶,众胡子挤在一起、聚焦一处的目光很粘。漂亮的女人似乎告诉别人的东西就多,风韵犹存,眼角很浅的鱼尾纹标明了年纪三十一二岁,细眼觑觑着、游移,暴露了她失去男人不敢直视男人的弱点,衣着穿戴可见她家境贫寒。 “大爷,饶命啊!”女人直跪坐山好面前。女人幽咽,淌下的泪珠汪在脸庞深深的酒窝里,坐山好盯着舌头发干,想去舔干它,脱口说出: “亮果,亮果!” “亮果?”王顺福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看明白什么,胡子黑话亮果是美女。若干年前王家大院这一幕便留在记忆者的脑海里,向后人讲述时简单而生动:王顺福走向胡子大柜只几步,他却如走在蒿草缠结的小路,跟头把式地拱蹭到女人面前窃语一阵,又在胡子大柜耳畔嘀咕……坐山好收起鞭子,转身进屋。 “他姑,”王顺福趁机说,“大爷原谅你们,还不敢快谢谢爷!”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齐寡fù磕了头,而后拉起小猪倌跑向王家后院。 第二章惊天绑票(1) 兵剿匪 瞎胡闹 围村庄 放空pào 百姓哭 土匪笑 土匪来了吓一跳 土匪走了不知道 哪个敢睡安生觉 民间歌谣 1 佟大板子送老牛婆到家,遵照东家嘱咐到yào店接坐堂程先生回獾子洞,护院的pào手老门给胡子打伤,急等治疗。 同泰和是徐家在亮子里镇开的yào店,老辈上有一名河南的亲戚,开家yào店叫和发徐,该人无后,死后由徐家接管经营,到了徐德富这辈上,更名同泰和,请了亲戚姑表兄程先生坐堂,徐家几代人里没出过医生。 “啥时的事儿?这么急着叫我来?”程先生坐在车耳板子上(相当轿车的副驾位置),问。 “后半夜,上百个胡子铁筒似的围住大院。”佟大板子讲了一遍胡子坐山好夜里围攻徐家的经过。 “要是能及时给镇上送信就好啦。” “谭村长溜出去找警察署。”佟大板子说,“陶奎元亲自带十多个警察来獾子洞,可惜来晚了一步,胡子早跑没影了。” “老门都伤哪儿了?”程先生关注他救治对象的情况。 “挺惨的,胸脯子快成筛子底儿,耳朵打掉一只。” “家里人还有受伤的吗?” “只两名pào手。”佟大板子说。 一匹马迎面赶来,拖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尘埃几乎把骑马人淹没。佟大板子从驾马的姿势上看出来人是谁,说:“是谢管家。” “程先生。”谢时仿策马到车跟前,催促道,“老门快不行啦,佟大板子,你紧加几鞭子。” “马快,还是车快?”程先生问。 “这疙瘩道尽是(摇晃),马快。”佟大板子说。 “谢管家,你把马给我。”程先生提出最佳方案,“你们俩坐车,我骑马先走。” 谢时仿将马给了程先生,指路说:“到前边剪子股路,你走里股抄近,但得拉一段拉荒。”他说的拉荒指的是要过一片长满塔头的甸子。 “没问题。”程先生跃身上马,佟大板子将鹿皮诊包递给他,平素坐堂先生出诊要坐人力车或三轮车,路远的也骑马,因此他的骑术还可以。程先生鞭马疾驰抢得了分分秒秒,也抢回pào手老门一条命,及时给他止住了血,剜出打进身体里的qiāng沙,包扎好伤口。 随后到院的谢时仿跳下车就往西厢房跑,他低声问:“怎么样,程先生?” “都抠出来了,一百零六粒qiāng沙,没什么生命危险了。”程先生说。 “太好啦!” “yào服了,明早给他吃点清淡的,尽量清淡。”程先生叮嘱。 “忌啥口么?” “韭菜,鱼虾,老母猪ròu……总之发物的东西不能吃。” “到上屋歇着吧。”谢时仿说。 “他走了吗?”程先生问,“没走我先在这呆一会儿。” “哦,没有。”谢时仿知道他问的是警察署长陶奎元,想到人际关系上去,问:“你们有过节儿?” “没,没有。”程先生说出回避的原委,听起来有些可笑,“他老让我给下补yào……这不是嘛,上个月娶回三姨太太,三天两头就找我开补yào……” 此时,后院正房堂屋里徐德富陪陶奎元喝茶。 “老四还是回四平公学堂读书的好,那儿新近修了礼堂和体育场,师资、教学条件咋也比‘南北大炕,书桌摆上’的私塾好。公学堂学国语、日语,还有地理、国画什么的,比四书五经实用。”陶奎元呷口茶说。 徐德富不赞成他的说法,但也未加反驳,只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德中去北平学什么?”陶奎元冷不丁问到一个人。 问到二弟,徐德富一愣,陶奎元问起就不是随便问问,陶奎元是警察。他迅速掩盖内心的惊惶,说:“我原想让他到jiāo通大学深造,或是出洋留学。可我爹执意让他学医,学成后回来当坐堂先生。” 第二章惊天绑票(2) “你家在镇上开的同泰和yào店,一直不错。”陶奎元说。 “我爹就是为开好这个yào店,才坚持叫德中学医的。” “现在的坐堂程先生,是你家的亲戚吧?” “姑表亲,他长我一岁。我爹托付他为我家开着店,是等德中回来接替他。老爷子临闭眼前还惦记他的yào店,终了也没实现德中当坐堂先生的愿望。” “老二现在在哪里?”陶奎元问。 徐德富摇摇头道:“没有信息。” “我记得老二娶妻了,是田大pào的闺女。”陶奎元说,他对徐家相当的了解。 “是的。” “我没少与田大pào打jiāo道。抽大烟我逮过他几次,放出来还抽,本来灯笼铺子开得好好的,楞是给抽黄啦。想来真太可惜啊!田大pào制作玻璃灯笼的手艺,堪称亮子里镇一绝。” “小时晚儿(人小的时候)……”徐德富回忆起爹过年前必去镇上买灯笼,爹特喜欢绘画花鸟虫鱼的玻璃灯,他也喜欢,至今家中保存一盏呢。 陶奎元记忆中,徐小楼心善是出了名的,田大pào抽黄了铺子,又将媳fù典给人家。剩下个闺女没人照料,小燕似的飞来飞去,便把她领回家中。 “十几年光景,田大pào死了,她娘也没了。”徐德富叹然。 “落在你家算她福气,有吃有穿的。”陶奎元说。 “是,是。”徐德富的心慢慢提吊起来,陶奎元应该问到的一个人他却没问,老二德中,老四德龙,为什么不问老三呢?陶奎元是个什么人自己心里清楚,难道他怀疑……与其说等他来问,不如自己说的好。于是他说,“我家老三你认识。” “喔,怎不认识啊,是犬子双喜的老师。”陶奎元像是随便说说,暗中察言观色。他早闻徐德成与日本校长冲突,辞职回家的事。今天进院他特别注意,却不见他,疑心早起了,不过他毕竟老谋深算,不露声色地观察徐德富的表现。 “老三不懂事,和日本校长……,闲在家里。” “可惜了啊,德成国文教得不错,又会日语。”陶奎元惋惜的样子,问:“怎么没见他啊?” “去奉天探亲,顺便进点儿yào。”徐德富说,“陶署长,表哥说您对我家yào店特别关照,真的感谢您呀。” “客气了不是,我们相处多年,照顾一下应该的嘛!”陶奎元说。 2 白天的阳光烤得石头马槽子发烫,满院一片马的嚼草和胡子的鼾声。胡子划拳行令的吵嚷把太阳赶下山,酩酊的人影鬼火似的在王家大院飘忽、盘桓,胡子毫无要走的意思。王顺福周到地安排好晚宴和夜宿处,投其所好地借几副麻将、纸牌供众胡子娱乐消遣。 大柜坐山好为一件事闷闷不乐。 “大爷。”王顺福亲手烧好一个大烟pào装进烟qiāng,递给斜身炕上的坐山好,“东土烟东土烟:佳木斯附近产的鸦片。,很纯。” “不是红皮子红皮子:伊朗产的鸦片。?” “我当安国军的小舅子送给我的。” “那个……”抽上几口烟,坐山好的心仍旧给一张美丽的脸蛋塞得满满的,小猪倌的叔伯姑齐寡fù,今年二十二岁,男人长痈死啦,她至今还欠着棺材铺的棺材板钱,日子过得破烂。 “大爷要是有意,我去说合。”王顺福猜出胡子大柜为什么抽闷烟,穿掇说,“她能跟上大爷当压寨夫人,瞧享福吧。再说大爷身旁有个做伴儿的,说话唠嗑儿的也省得寂寞。” “你不懂我们绺规,七不夺,八不抢。四梁八柱要执行五不准,其中一条是不准妯娌并jiān子。” 妯娌并jiān子?王顺福疑惑。 “不准随便搞女人。我身为大柜,更不能带头破坏绺子的规矩。你说,我能娶压寨夫人吗?” “那是那是。”王顺福对关东地面上胡子的规矩略知一二,但清规戒律的实质内容不很清楚,提了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可我有一事不明白,弟兄们裆里都长着玩艺,总不会干闲着不用吧?” 第二章惊天绑票(3) “撂管(暂时解散),可以到花果窑子(妓院)……”坐山好讲了他们绺子的规矩。 胡子不是年年撂管,这要看情形而定。一般的情况下冬天撂管,来年春天再拿局(重新集合)。冬天青纱帐倒了,无处藏身,官府追杀吃紧,就不打白皮(冬天抢劫)了。撂管时,有家的奔家,无家的奔店,愿干什么干什么。 “这也好说,你把齐寡fù留在屯子里,想她就来嘛。一来不破坏绺子规矩,二来……”王顺福出主意,也算两全其美。 “你真是只老黄皮子。”坐山好听此,甚是高兴。王顺福的话正中胡子大柜的下怀,夸奖道。 “白了尾巴尖儿。”王顺福自矜道。 “王蛐蛐,你安排吧。” “大爷,今下晚儿,还是?” “不忙,以后再说。”坐山好之所以没急于成与齐寡fù的好事,并非他心不急,草头子去请财神(绑票)成葫芦瘪葫芦没结果,哪有心情啊!更深层的原因,他迷信一种说法,干大事的关头沾女人的边儿晦气,不吉利。 大德字骑马从外面赶回来,直驱院内。闻声赶出来的王顺福为大德字牵马,打招呼:“回来啦。” “大爷放仰没?”大德字问。 王顺福没懂胡子这句黑话。 “大爷睡没睡觉?”大德字只好再问。 “没有,没有。”王顺福答。 “喂饱它,多给添点儿精料。”大德字将马缰绳甩给王顺福,自顾走进上屋。 王顺福牵马向牲口棚子走去,闻到了大德字身上的血腥味,他对血特别敏感,尤其是人血。 徐德成坐在草堆里,望着马吃草料。听见脚步声,目光朝外飘扬过去。草棚子里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他,是负责监视他的胡子。 王顺福牵马过来,系牢缰绳,瞅见草堆里的徐德成,略有所思。而后走近,寻到借口说:“徐老三,请你帮我和下草料。” 徐德成过来,等待王顺福把精料倒进槽子里,用木棍搅拌。王顺福趁机凑到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和你大哥德富是私塾同学。别抬头,继续拌。” 徐德成拌马料,悉心倾听。 “他们是不是绑了你的票?” 咣咣!徐德成故意磕碰马槽子,弄出很响的声音掩盖说话。 “用我给你大哥捎信吗?”王顺福问。 “不是绑票,我大哥知道。” 这知道是什么意思,王顺福想了想问:“你入绺子了?” “也不是。” 王顺福大惑不解。今天发生的事,让精明的地主也有些搞不懂。早晨坐山好带马队进院,他以为胡子是路过,到活窑来打打尖,而后就走人。看来今天不是,坐山好像是等什么人的消息,大德字一定是带来消息的人。心里嘀咕:“大德字身上的血……” 堂屋里,大德字说:“大当家的,事已办妥。” 坐山好听此消息,忽悠坐起身,惊喜。 “很顺手,两个跳子(警察)土垫子(死)一个,留了一个活口让他回去报信,草头子带人押着‘财神爷’直接回天窑子(老巢)了。” “干得亮堂。” “那我们?” 坐山好放下烟qiāng,大烟舒坦了他,说:“鞴连子(鞴马)!码人(集合)回天窑子。带好徐老三,这回该用上他啦。” “我绑上他。”大德字说,“半路上别影(跑)了。” “绑?用不着。”坐山好认为教书匠怎么会逃跑,何况一路上徐德成很配合,乖乖地跟着马队走,说,“他不会逃跑。” “那个尖果(小美女)?要不要……”大德字的意思一起带走。 “有王蛐蛐呢,你别瞎cāo心啦。”坐山好说,“挪窑(去另一个地方)!滑(走)!” 胡子纷纷上马。 “大爷,”王顺福向坐山好拱手道,“放心大爷,我一定给您办好。” 坐山好一抖缰绳,用马刺儿刺坐骑,马箭shè出院。 第二章惊天绑票(4) 王顺福见胡子走远,关上大门,急忙来到牲口棚子隔壁的草栏子。喊:“出来吧,锁柱。” 小猪倌钻出草堆,仍然战战兢兢。 “他们走了,快出来吃饭吧。”王顺福说,他见小猪倌的裤裆湿了一片,现出几分可怜,伸手摘掉沾在小猪倌身上的草棍儿。 “东家。”小猪倌的声音像风吹的窗户纸,有些发颤。 “吃完饭叫你姑来一趟,说我找她有事。”王顺福说。 小猪倌点头。 3 从远处看,马背上的冯八矬子,像一片云在飘动。他策马急奔,跑掉一只马掌,叩磕在干硬碱土乡路上的马蹄声零零乱乱。有那么一瞬间,大盖帽被风吹掉,他疾迅地转回头,脚未脱镫,吊着身子拾起帽子,然后戴上。 獾子洞村子的轮廓出现,冯八矬子也从模糊的轮廓中找到了徐家大院。他奋力挥鞭子,打马奔过去。 徐家大院并未因一双惊慌眼神的眺望而改变什么,中午的阳光把世间的物体水浸似的变软。陶奎元躺着,闭目养神,陪他的徐德富也躺着,也闭目养神。 谢时仿蹑足进来,千层底儿家做的布鞋落地很轻。管家的职业养成一种习惯,进东家的房间轻手轻脚。 正房堂屋里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东家。” “有事儿?”徐德富问。 “冯警官来找陶署长,人在客厅等着。”谢时仿说。 徐德富用探询的目光望陶奎元,意思是否叫到屋里来。 “哦,我去看看。”陶奎元起身,走出去。 谢时仿随即关严门,说:“急拉暴跳的,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八矬子?”徐德富问。 “是,顺脸直么淌汗,瞅那事儿很急。”谢管家揣测道。 徐德富起身,脚蹬上布鞋问:“程先生还藏着呢?” “陶奎元没走。躲他,不想见他。” “咋地?” “他缠着他开yào。” “yào?” “陶奎元新娶的三姨太,才十九岁,唱蹦蹦戏(二人转)的。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她,老叫程先生给配补yào。” “陶奎元三十岁刚出头,如狼似虎的年龄啊,还用得着补yào嘛。” “终归女人太多了……啥嗜好啊。” “也是,”徐德富感慨道,“有人好驴好马,也有人好护护喇(鸟名)的,这就所谓穿衣戴帽各好一套。时仿,单独给程先生开个小灶没?他爱吃干葫芦条子。” “给他做了葫芦条子炖ròu。” “二嫂还在野地拣了不少小根蒜,程先生走时,别忘给他带上。”徐德富说。 瞥眼窗户外,谢时仿问:“晚饭预备吗?” “说不准警察什么时候走,预备吧。”徐德富说,“马ròu还有多少?包荞面蒸饺。” “掺些萝卜,够十多个人吃啦。”谢时仿说。 “老门咋样?”徐德富问。 “看样子没事啦。我以为得给老门家送信……”谢时仿说,“程先生的红伤yào真神呦!” “程先生的爹,我的六姑父你知道人送他外号叫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么?” “老太爷说过,叫程一刀。”谢时仿说,“我始终没琢磨明白是啥意思。” 徐德富的六姑父卖刀口yào,奉天街头打个场子,等人围多了,他撸起裤子,露出大腿,然后拉上一刀,将yào抹在伤口上,血立马就止住……人们一见这刀口yào真灵,疯抢着买。 “听说程先生到头来还是死在刀口yào上。” “嗨,”徐德富长叹一声道,“六姑父死得很惨,大腿的血咕嘟咕嘟往外冒……目睹的人说,他死的时候脸像一张白纸,血都淌光啦。” 刀口yào,他怎么不抹刀口yào?谢时仿不理解了。 日本浪人来满洲淘金,有人做生意,有人投身匪群……徐德富的六姑父得罪了在奉天卖仁丹的日本浪人……那天,六姑父和往日一样铺上yào摊,撸起裤脚,举刀正要割破腿时,日本浪人喊声“慢!”,对围观的人们说六姑父割大腿是假的,出大的血也是假的,卖的yào更是假的,并叫号,敢不敢让他割破大腿。六姑父没把日本浪人想得太坏,伸出腿让他拉。日本浪人拔出剑,下手狠dú,六姑父的大腿肚子被豁开,血流如注…… 第二章惊天绑票(5) “日本浪人真蛊dú(坏)!”谢时仿气愤道。 “德富兄,”陶奎元进屋来,很急的样子说,“我有急事,回镇上。” “吃了晚饭再走,包荞面蒸饺。”徐德富挽留道。 “下次吧,我立马就走。”陶奎元说,神色惶惶。 送陶奎元一行人出大院,回来时见四弟徐德龙用坚硬的铁东西,抠嵌进影壁墙间的铜子弹头。 “德龙!”徐德富喊他。 “大哥。”徐德龙跑过来,展开手里攥着的两只锃亮的子弹头。 胡子使用过的子弹头比其他人的亮,他们迷信磨过的子弹头上线,又避邪。徐德富拿起一只瞧了瞧,放回弟弟手里,指使他去叫表哥程先生出来,就说警察全走了。 “嗯。”徐德龙跑走。 “陶奎元脸色很难看。”谢时仿说。 “冯八矬子这么远赶来找他,事儿准保小不了。”徐德富有同感。 徐家的一进院里有几架葡萄,程先生走过绿荫,阳光在他脸庞跳跃,闪闪烁烁。他说:“这伙赖搭,捋道驴似的,走哪儿吃哪儿。” “警察嘛,吃喝惯惯的(已成痼习)。”徐德富说,“哥,到上屋喝茶去。” “在这儿。”程先生指指葡萄架说,“挺风凉的。” “时仿,搬张四仙桌子,拿几个马杌子,沏壶云雾山茶。”徐德富说,“哥来了半天,我也没抽出身来陪你。” “自家人嘛……再说了警察咱不能得罪,兵荒马乱的,有时还躲不开他们。上个月,两个大烟鬼到店里闹事,还是陶奎元帮平息的。” “怎么,他老找哥配yào?” “可不是咋地,一门要补……人快成空壳了,还补。” 桌子放好,茶沏好端上。 “你们哥俩唠着,”谢时仿有意回避,“我去看看老门。” “他要是喝水,少饮点儿白糖水。”程先生说。 “哎。”管家应声去了。 “谢时仿是老管家啦。记得小时候到你家串门,那时我大舅还在世呢,他就在你们家。”程先生回忆说。 “时仿原是我家的半拉子,爷见他忠厚、聪明、勤快,让他当管家。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帮我们cāo持这个家。”徐德富说,“他为徐家几乎什么都舍弃了,至今还孤身一人。” “不易,不易啊!”程先生心里佩服,“可尊可敬。” “德中走后,德成去四平街教书,德龙少不更事,全靠他帮我cāo持这个家啊。” “还没德中的消息?”程先生问,见徐德富摇摇头,接着说,“德成学的师范,你们的yào店看样子只得指望德龙。” 一只甲壳虫顺桌子沿儿爬行,徐德富望着它,直到它掉在地上才抬起头。 “德龙指望不上?”程先生猜到什么,问。 “恐怕是。” “咋没见德成?” “哥,”徐德富没隐瞒实情,说,“昨晚胡子冲他来的。开始我率家人抵抗,pào手才受的伤……德成主动和他们走了,胡子也没再进院。奇奇怪怪的,他们说是来借人。” 胡子绑票,一般都拣当家的、掌柜的和老闺女老儿子等重要人物,这伙胡子指名道姓专要德成,明显不是绑票。程先生这么想,徐德富也是这样想的。 “胡子没留什么话?”程先生问。 大柜坐山好临走说,只要德成乖乖听话,决不伤害他。徐德富反反复复想,他们一定让德成干什么事情。 “绺子有什么事需德成这样人去干呢?谜。”徐德富道出他的担忧,“德成干不来他们非逼迫他去做,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他。身在狼窝,险象环生啊。” “你对陶奎元说了吗?” “目前尚不知胡子的真正目的,我不打算让他们警察掺和。”徐德富不想让警察知道胡子借走三弟的事,他们介入只能使事情变得更复杂,而复杂对身陷匪巢的德成不利。 “对,能自己解决尽量不惊官动府。何况,陶奎元手下那群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程先生赞同私了,借人和绑人有本质的区别,在目前尚未清楚胡子目的的情况下,德富的做法是很明智的。 第二章惊天绑票(6) 阳光透过浓密的葡萄叶子洒下点点光圈儿,在徐德富yīn郁的脸上跳蹿。他说:“哥,yào店那边辛苦你啦。” “你家的实际情况在这儿摆着,没人当先生坐堂,可yào店没坐堂先生又不行。”程先生想走也走不开,短时期内徐家没人当坐堂先生,原指望老二德中,现在杳无音信。 “只好等德中回来替哥啦。”徐德富说,看来没指望也得指望。 4 陶奎元一家人听冯八矬子讲述胡子绑票的经过,这是个不幸且超常理的事件,一般说来胡子尽量避免与兵警冲突,原因不言而喻,兵警有qiāng。 “突然从树林子里钻出胡子,朝我们开qiāng……”冯八矬子说。 “双喜啊!”二姨太哭嚎,大太太和三姨太一旁解劝。 冯八矬子和另一名警察大张太阳没露脸儿就赶到了四平街,读小学的陶双喜还没起床,学校放假接他回家。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和一名小学生在道里一家饭馆用早餐,吃完李连贵熏ròu大饼,哪儿疙瘩也没去直接往回赶。 “街里没什么可疑的人接近你们吗?”陶奎元问,警察署长怀疑早有人盯上他们。 “绝对没有。我们马不停蹄赶路,走到孤坨子,过林带时马被绊马索撂倒,他们有十几个人,看样子早有埋伏。大张中弹……”冯八矬子详细地讲述道。 “双喜呢,伤着没?”大太太关心被绑去的儿子,双喜虽然不是她所生,她一辈子没开怀(没生育),双喜是二姨太生的,她很疼爱那个孩子。 “没有,连根寒毛都没碰倒。”冯八矬子说。 “瞎白唬,你屁滚尿流地跑回来……你只顾自己的小命,把我儿子扔那儿不管啦。”二姨太着急自己的儿子,责骂冯八矬子道,“你的良心喂狗了吗?” 冯八矬子无言可辩,没能保护好陶家少爷是严重的失职,十几个伏击的胡子,打又打不过他们,真的打起来,少爷的生命很危险。面对二姨太的责骂,他一脸的无辜。 “放狗屁!”陶奎元斥责二姨太,认为手下人做得对,那种情形下不能和绑匪硬拼,激怒绑匪的结果不堪设想,他对二姨太说,“八矬子兄弟是那样没良心的人吗?” “我失职,我该骂!”冯八矬子自责道。 二姨太呜呜大哭,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唤儿子的名字,让人听来揪心。 陶奎元听不下去,扬扬手示意大太太扶她下去。 “二妹,咱到三儿的屋里去说话。”大太太哄她说。 三姨太也说二姐,咱走,二姨太才哭啼啼地离开。 “署长,我再没良心,”冯八矬子觉得冤屈,嘟囔道,“也不至于丢下双喜不管啊!” “老娘们儿的话你也当话听?我要是听她们的死了保准穿不上裤子。”陶奎元安慰他说。 “我也是拣条命回来,那几个胡子qiāng法那个准呐……总之他们是故意放了我,不然也和大张做伴儿去啦。” “你说他们故意放你?”陶奎元问。 肯定是,胡子的qiāng打在冯八矬子的脚下,帽子穿了两个洞,想要他的命早要了,还能让他逃脱? “他们当中有认识你的人,或亲戚朋友什么的,不忍心杀你。”陶奎元这样说不是怀疑他什么,而是想通过这一线索推测绑票的是不是熟人。 冯八矬子一口咬定不是,板上钉钉的不是。 “这?”胡子放冯八矬子的目的令陶奎元费解。 “他们是留我回来报信。”冯八矬子猜测胡子qiāng口下放人的真正目的,也符合常理。 “不好啦。”大太太慌张地进来,颤声地说,“二儿她哭背过气(昏厥)啦!” “掐她人中。”陶奎元不慌不忙,以往生活中二姨太时有此类事发生,她气xìng大,他说,“去吧!”大太太转身出去,他对冯八矬子道,“说你的,接着说。” “二姨太她?署长是不是过去……” “看什么看,女人最大能耐就是号丧(哭),不用管她。”陶奎元说,“你接着说。” 第二章惊天绑票(7) 冯八矬子接着讲述,一个胡子离老远喊:转告你们署长,要想要儿子,两天后,到亮子里城东门口左边那棵歪脖榆树上臭咕咕(布谷鸟)窝里取信,上面写着我们的赎人条件。假若不按我们说的去做,动用警察什么的,我们就撕票。 “妈的,和我叫板。”陶奎元恨骂一句。 “署长,千万别戗着胡子,流贼草寇啥事都做得出来。双喜落在他们的手上,打紧是的设法救人。”冯八矬子出谋道,“胡子驴xìng,得顺毛摩挲,逼急了他们要撕票的呀。” “日他六舅!”陶奎元骂了一句,冯八矬子的话使他泄气不少,胡子是干什么的,既然敢绑你亲人的票,就不怕你,撕票是家常便饭。只是一时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愤怒道,“他们胆子也忒大了,绑票绑到的我头上……你说我让胡子摆布,堂堂的民国警察署长乖乖地叫胡子牵着牛鼻子走,岂有此理!” “当然,我们到四平街请警局派大队人马追剿胡子,从魔掌中夺回双喜,既张扬了警察之威,又解救出人质,是有可能。”冯八矬子话锋一转,“可但是,但可是,事怕万一,胡子狗急跳墙,撕了票怎么办?” “那我听胡子摆弄?”陶奎元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八矬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署长,先记着这笔账,等赎回双喜再说。”冯八矬子主张从长计议,得到陶奎元的认可。 “我不便出头露面,你去和胡子周旋吧。” “署长放心,我一定寒毛不碰倒一根地将少爷领回来。”冯八矬子说,绝不是夸海口,他做得到。 陶奎元走进二姨太的房间,她刚刚睡下,泪水还在眼角边儿上湿着,他在她的身边坐下来。 “别打他!别打……”二姨太被噩梦吓醒,惊叫起来,“别打,求求爷爷们……” 陶奎元将二姨太拥在怀中,署长的双臂很是有力量,女人感到有了依靠。 “他爹。”二姨太渐渐安静下来说,“我梦见他们打双喜。” “怎么会呢?你对胡子不了解,他们不但不打他,还要好好待他,胡子称为养票。”他说。 二姨太听说胡子给“票”上刑,剁手指头,割耳朵……他们可别祸害咱双喜啊! “其实,胡子使用此残酷手段,那多是针对不肯赎票的人家,或是没多少钱的人家。胡子肯定把双喜看成大价码,自然要好好养着,他们叫养财神。你想想啊,给财神烧香磕头还来不及呢,还能虐待财神?” 丈夫把胡子的风俗规矩讲给她,二姨太的心稍许敞亮了些,说出心中的疑问:“你不派手下的人去找双喜,为啥?” “八矬子说得对,不能大张旗鼓地救人。我们在明处,胡子在暗处,他们见我们易,我们抓他们的影儿难……惹怒了胡子,反倒有撕票的危险,棋高一招就是以静制动。” “狗屁以静制动,纯粹是没章程,干挺。” “怎么是没章程呢?明个儿我还要和八矬子进一步商议,想出最好的办法……再说,胡子比咱心里还急,很快会找上门来。看他们提出什么条件,咱们再下笊篱也不迟。” 二姨太望眼黑咕隆咚的窗外说:“也不知双喜今晚睡哪儿?” 5 两道沙坨子夹一条水沟,沟里长满蒲棒草,因而得名蒲棒沟。亮子里镇东有白狼山,西有蒲棒沟、野狼沟……胡子大多隐藏在两沟一带的荒原上,说胡子虎视眈眈亮子里镇也准确。 坐山好绺子压(呆)在蒲棒沟,百十号人马居住在撮罗子撮罗子:《关东旧风俗》(佟悦著)载:“撮罗子”又称“斜仁柱”或“撮罗昂库”,是鄂lún春、鄂温克、赫哲等东北狩猎和游牧民族的一种圆锥形“房子”。里,四梁八柱分住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以表明他们地位要高一些。秧房掌柜的撮罗子建在显眼处,一丈多高,地面直径两丈多,空间较大。撮罗子内挂满刑具,可见是审人、受刑的地方。 吊在门口的马灯被风吹动,灯影摇曳。票儿陶双喜被绑着双手,孩子一脸的恐惧。秧子房掌柜的正审问他:“叫啥名?” 第二章惊天绑票(8) “双喜。”陶双喜颤栗地答。 “今年多大啦?” “十二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你爹叫啥名?” “陶奎元。” “嗯,你家谁对你好?” “我妈,我大妈,我三妈。” “你究竟几个妈?”秧子房掌柜的听得糊涂,问。 “算不算走了不回来的和病死的?” 秧子房掌柜的说算,都算。 “一共六个。”陶双喜扳着手指算算,而后答。 “六个?”秧子房掌柜的惊讶道,“你爹是脬卵子(公猪)。” “我爹不是脬卵子!”陶双喜维护老子尊严,说,“我爹是署长。” “是,署长少爷双喜你听着,你老老实实听话……你要是不听话,可要给你开皮。”秧子房掌柜的瞟眼各种刑具。 陶双喜惊恐地望着那些刑具,许多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二龙吐须的鞭子还认得,和爹的马鞭子差不多,只多了一根鞭绳。 “知道啥是开皮吗?”秧子房掌柜的问。 “知道,我爹经常给我五妈开皮。她死了。”孩子目睹家庭暴力最悲惨一幕,爹皮鞭蘸凉水抽打五妈,口里骂道:叫你养汉(私通)!打死你这个养汉精(惯于私通)!至今他也不明白啥是养汉。 一只褐色的蚂蚱钻进撮罗子,竟然落在秧子房掌柜的大腿上,他狠狠拍死那只蚂蚱。却和蔼地对孩子说:“你只管吃饭睡觉,当在你们家里一样。” “抓我来干啥?后天我得回四平街念书……啥时让我回家?” 秧子房掌柜的没回答,他起身抱一抱干草盖在陶双喜身上,随手捻低灯芯,马架子里顿时黑暗,说:“睡觉吧,狼进来你叫我。” “狼?”陶双喜害怕起来。 “别出门,出门狼掏(咬)你肚子。”秧子房掌柜的吓唬道。 陶双喜蜷缩柴草中,大气不敢出。朦胧的月光透进撮罗子,放哨的胡子持qiāng来回走动和数匹马吃夜草的咀嚼声时断时续传来,偶尔也掺杂嘶哑的狼嗥。 徐德成辗转反侧,铺上的干乌拉草哗啦作响。 “翻身打滚地瞎折腾啥!”大德字喝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睡不着是吧?” “草扒子咬我,睡不着。”徐德成说。生活在三江地区的人对这个吸血昆虫太熟悉了,形状像蜈蚣,民间一句说极端自私的人:谁谁属草扒子的,光吃不拉。 “给你的烟袋油子你抹了吗?”同铺的大德字问。 “抹了,不顶事,还是咬。” “扎紧裤脚。” “没绳子。” “给你的马莲叶呢?”大德字从枕下摸索,一把马莲叶扬过来说,“使它扎紧裤脚。” 徐德成摸黑扎上裤脚。问:“虫子不咬你?” “咬你不咬我就对了,它不敢咬我。你得学会抽烟,满身烟袋油子味儿啥虫子都怕,蚰蜒、瞎蠓……特别是长虫(蛇)更怕烟袋油子。” “长虫?” “字匠让野鸡脖子长虫咬死的,他要会抽烟不会死。晚上长虫钻进他的被窝……早晨发现浑身黢青,人都梆梆硬了。”大德字举个恐怖的例子,说字匠没死在qiāng弹之下,给dú蛇咬死。北方dú蛇很少见,浑身花花溜溜像野鸡的羽毛颜色,故名野鸡脖子。 “天哪!” “你顶替他的角儿,当字匠。” “字匠尽干些啥?” “专门写信啊,咱们绺子没一个会写字的人,所以几十里地外费心乏力地把你弄来。”大德字说,一张狍子皮从身上踹开。 “有多少信啊,还专门搁个人写?” “可多了去了。你没见秧房里的那个小子吗?他是三江县警察署陶奎元署长的儿子。人在咱们手上,就得给他爹发信……” “你说你们绑了警……” 哈哈,大德字大笑,为徐德成大惊小怪发笑。警察署长算个啥?就是警察局长、厅长爷爷也敢绑。他说:“实话对你说吧,要不是瞧你有用场,也绑你家。人都选定了,不是你,而是你大哥,后是你四弟。知道原因吗?你大哥是当家的,绑了他家里必然不惜重金赎人。绑你四弟是他年龄最小,你大哥见他可怜,不可能不救。” 第二章惊天绑票(9) 徐德成听此,不禁大吃一惊,胡子竟有这样恶dú计划。 “你家大哥还识相,让你跟我们走算走对啦。敬酒不吃吃罚酒,遭殃的是你们一家老小。” “你们咋知道我在家……” “还用问嘛,都准备绑你家人了,啥底没摸清。这么说吧,你家从老到少,每个人都……就差不知道你身上长几颗痦子。”大德字说,“睡吧,明早上水香草头子带你去秧子房。” “干什么?” “见票啊,见了票你好写信。”大德字说。 徐德成还想问,大德字重新盖上狍子皮,很快响起鼾声。 次日,草头子带徐德成走进秧子房,他往角落里一瞅,差一点儿怪讶出声来。已松开绑的陶双喜蹲在草铺上,面前放着泥瓦盆儿,可见里边装的粗糙饭菜。 “双喜!” “老师。”陶双喜奔过来,扑到徐德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唔,你们原来认识?”草头子惊讶。 “老师,我要回家。”陶双喜哭着说。 “想回家是吧,那就听爷爷的话。”草头子过来摸摸陶双喜的头,说,“听说你不肯吃饭,不吃饭走不动路,走不动路怎么回家啊?” “这小子嗓子眼儿细,咽不进去粗米大饭。”秧子房掌柜的说,“没ròu他不肯富(吃饭)。” “他在家吃精食惯啦,冷不丁吃这些,实属难为他啦。”草头子对秧子房掌柜的说,“你去叫伙上重新给他做碗挑笼子(面条)。顺便到我窝棚把笔墨纸拿来。” “好。”秧子房掌柜的望着陶双喜说,“这小子倒还懂事,没哭没嚎。” “双喜,”草头子态度极温和地问:“你想不想回家?” “想。”陶双喜答。 “想回家就得听话,吃饱饱的。双喜,一会儿我们给你爹送信去,你有什么话要对你爹说,告诉你的老师,他给你写上。”草头子对孩子说。 陶双喜望着徐德成,他不信任别人,却信任老师。 “说吧,你爹能看到。”徐德成说。 陶双喜嘴撇了撇,眼泪吧嗒掉下来,说:“让我爹快来接我回家。” 秧子房掌柜的端来碗面条,夹肢窝夹着纸笔。胡子勒索赎金的信不是随便写的,有一定的格式和规矩。 “……赎金的价码大点儿开,五千块光洋,不,八千。时限三天准备齐,届时我们派人前去联系,再商定jiāo钱jiāo人具体事宜。”草头子口授勒索信的内容。 徐德成铺开纸,研墨,动笔写。 草头子说一定写上要想人囫囵个儿地回去,就别耍什么花招。 “大爷叫你。”一个胡子叫走草头子。 徐德成停下笔,等水香草头子回来。想和昔日的学生说点什么,秧子房掌柜的在场,他不便说。此时此刻,他的心情说多复杂有多复杂,在胡子老巢里偶遇到自己的学生,令他始料未及,一时方寸大乱,帮胡子写信的事等于败露了…… 草头子见穿戴刻意打扮的坐山好在撮罗子前,马鞭子抽打蒿草尖,蒿子的残叶纷落。 “大哥。” “领徐老三过去了?”坐山好问。 “是,他是那个尖椿子(小孩)的先生(老师)。”草头子说,“他已动手写信。” “熟脉子(熟人)好啊,熟脉子好。”坐山好悦然,说,“这回徐老三回不去了,还咋回去啊?” 是啊,陶奎元知道信是他写的,你说你与胡子没瓜连不行,警察署长绝不会放过他,因通匪也不会放过徐家。 “逼上梁山!”坐山好正专心磨眼(挖口心思)留住徐德成当字匠,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他说,“见那两个日本草儿(女人)没?” “还没有,我让他先描朵子(写信),然后再见她们。” “好,好。”坐山好满意水香的安排,说,“写得邪乎点儿,陶奎元这样的人不好弹落(征服),非狠的茬儿不可。” 第二章惊天绑票(10) 便宜不了他!这回得让陶奎元伤伤筋动动骨。草头子心里早有谱,绑警察署长儿子的票,可不是完全为了钱财,气不过他帮狗吃食为日本护路守备队卖命狠治他一下。 “我有事去王家窝堡几天,绺子的事你大拿(全管)吧。陶奎元不会轻易认头绪,慢慢地来。‘票’一定要养好,别磕别碰喽。”坐山好特地叮嘱:“在日本草儿的身上多下些工夫,万万不可换zhà了换zhà了:换票相当危险,安排不当可能给对方消灭,换票失败,给对方消灭,称为换zhà了。,我们几个弟兄还在日本守备队手里。” “是,大哥。”草头子说。 “大爷。”马拉子牵来一匹鞍好鞍子的马。 “你多和徐老三唠唠,”坐山好上马,说,“透话给他,只要他愿留下作字匠……” “我明白。”草头子目送坐山好飞马远去。他知道大当家的去王家窝堡干什么,那里有他的想儿(惦念),齐寡fù迷住了他,去见她。 6 亮子里镇有徐将军巡防军驻守时代的旧城墙,用草垡子草垡子:草根盘结的泥块。多用来垒仓房、猪圈、院墙等。修筑,虽说不很坚固,原有四个大门,现封死两个,只剩东西两个,可以挡住兵马随便进入,平时有几个警察持械把守城门。 “立正!” “敬礼!” 陶奎元和冯八矬子骑马出城门时,站岗的警察拿出吃nǎi的劲儿喊,署长在马背上给部下还礼。 出城走完一段路,他们走上一条毛毛道(便道),很快登上一座山包,来到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榆树跟前。 “到啦,署长。”冯八矬子下马,指着树干中间的树窟窿说,“准保是它啦。” “信放在这儿?”陶奎元折截树棍向树洞里捅了捅,谁也不敢贸然将手伸进去,保不准里边有蛇、dú蜘蛛。 “胡子是这么说的。” “那我们就来这儿取信。”陶奎元扔掉树棍,树洞不深,什么也没有。他向高坡走去,冯八矬子跟了上去。 荒野在眼前铺展开去,一望无际。 亮子里镇两个城门,他们偏偏选择这个门,绝非异想天开。胡子肯定藏在西大荒的蒲棒沟。 “八矬子,据你掌握,西大荒有几绺胡子?”陶奎元问。 “报号的有辽西来,坐山好,久占三股。” “听说最近还有一个叫?叫什么?” “署长您说的是小白龙吧?” “对,是他。” “刚拉起绺子,抢望兴村毕小圈家,正巧毕小圈在安国军当连长的儿子回家探亲,一个人就把小白龙一杆人马打得丢盔卸甲,死伤数人,最后竟靠窑(投降)和毕小圈的儿子走了。” 陶奎元想起来说:“唔,你对我说过此事。” “双喜的事我觉得背后有故故牛(秘密)。”冯八矬子说。 “什么故故牛?”陶奎元惊奇。 “绑匪咋知道双喜哪天回家来,走哪条道?显然是有人给胡子当‘挂牌’的。胡子同‘挂牌’人合谋……” “你心里有谱?” “十之八九。” “什么人?” “署长,这……”冯八矬子吞吞吐吐,“这……在……” “你咋像新媳fù放屁似的零揪,快说!” “你家里的人。”冯八矬子大着胆子说。 “谁?” “三姨太。” “狗戴嚼子你胡勒!”陶奎元骂冯八矬子,他不相信三姨太会干那种事。十九岁的三姨太戏台上的一个媚眼,勾去了警察署长的魂儿,挖空心思弄到手。亲近不够的时候,你说她怎么怎么地,他能不和你急啊! “三姨太过去是干啥的?” “唱蹦蹦戏的,你帮我办的事……” “她原有个相好的,外号叫大烟瘦子。” “你说过。” “问题出在这鳖犊子身上。我注意他好长时间……上些日子他经常去找三姨太,我估摸与此事有关,很可能是摸底。” 第二章惊天绑票(11) 陶奎元将信将疑道:“根据呢?” “那个大烟鬼是一箭双雕,即弄来钱,又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陶奎元大为不解道。 “大烟瘦子借胡子之手,来败坏你。” “为何呀?” “署长不是、不是夺人之爱嘛。” 陶奎元一时语塞。 “当然,”冯八矬子意识到说狠了,赶紧把话往回拉一拉,“三姨太不一定知道或参与此事。” 摘开三姨太,事情简单了许多,陶奎元的权力好运用了,说:“你去把大烟瘦子抓起来。” “不妥,双喜的事没完,不能动大烟瘦子。一般‘挂牌’人事先都与胡子立好‘生财之道’合同……我的意思是待他分了钱,咱们来个人赃俱获,也让三姨太心服口服。” 陶奎元横下眉,怪他又埋汰三姨太,也满意冯八矬子做事精明强干,说:“你呀,矬子心里三把刀。” “为署长办事,六把。”他捋杆爬得很高。 “你冯八矬子心里六把刀!喔,绑双喜的是哪个绺子?” “暂时还不清楚,见着信就知道啦。”冯八矬子没敢乱说。 胡子黑话管书信叫掌扇子,信又叫朵子,写信就叫描朵子。匪巢里徐德成写完最后一笔jiāo给草头子道:“完啦。” “!”草头子摆手挡回,他再一次到陶双喜跟前,“会写字吗?给你爹写句话,只一句。” 陶双喜说会写字,草头子吩咐徐德成道:“让他在信末尾写一句话,让他爹见到儿子写的字。” 陶双喜在信的空白处,写字,完毕。 “他写什么?”草头子问徐德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爹,我要回家。’”徐德成一字不差地念给水香听。 “没啦?”草头子又问。 “没啦。” “好,你跟我来。”草头子收起信,对徐德成说。 徐德成随草头子走出秧子房,领他到一个撮罗子前,说:“进我窝棚里说。”水香管撮罗子叫窝棚,“今晚你搬到这儿同我一起住。进去,等着我,安排完花舌子去镇上送‘海页子’(信件),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徐德成走进水香的撮罗子。 “放到树窟窿里,你躲到一边儿,亲眼见他们取走后。”草头子向花舌子jiāo待事情道,“你到城里找个客店住下,两天后到陶家去。” 花舌子叠好信藏进帽子里。 “找陶奎元谈赎金,不啻虎口拔牙,风险很大,你要处处小心,我派chā旗的(内应)暗中配合你。好在陶奎元的宝贝儿子双喜在咱们手里,他不敢放肆。” “放心吧,弟兄们不能白忙活一回。”花舌子说。 “说成说不成,第三日回来报个信。”草头子jiāo代道。 草头子的撮罗子地上堆着乌拉草,铺位能睡下两个人,比大德字的住处整洁些。 “你睡里边扳舵的铺位,背风,也暖和一些。”草头子说。 “那扳舵他?” “上次打大轮(劫汽车),二柜,扳舵、字匠和二十几个兄弟,全没了。”草头子有些腔调悲伤道,“粮台,上线员还在日本人手里。” “日本人?”徐德成恨日本人,可以说两个月之前就恨了。日本校长蛮横地不准他教授学生唐诗……他说,“那你们怎么不绑日本人?” “谁说我们不绑日本人。”草头子说,“明天我就带你见见日本人。” “哦,你们绑来日本人?” “你今天看见沟里有个窝棚前,几个弟兄持qiāng看守,日本人在那里面。”草头子透一些秘密给他,说,“你不但会写字,还懂东洋语(日语),所以我们才费事巴兀(又费事又什么的)把你弄来。” 徐德成觉得胡子要自己做得事很多,不做完也绝对不能放自己走。跑是跑不了,即使从匪巢逃出去,可徐家大院逃不了,胡子早晚要报复。大德字说的那个绑徐家计划,令他惴惴不安。沉默些许时候,他问:“大德字昨晚说野鸡脖子长虫咬死字匠……” 第二章惊天绑票(12) “他吓唬你,你是外码子(未入绺)人,切记,不能说那个死字,死要说土垫子,或说老了。” “我的确不懂。” “眼面前的话儿你该懂点儿,譬如,我们四梁八柱之间互称兄弟,下边的崽子就叫我们爷啦。” “信也写完了,你们该放我走了吧?”徐德成试探着问。 “我找你正是谈此事,这也是大哥的意思……”草头子躺在干草地铺上,确切说躺在透进撮罗子的月光里。 徐德成挨着他躺下,听水香说。 “掰饽饽数馅儿地和你说,你又是读过书的人,道理你明白。还是那句老话,信不信由你。陶奎元这个事没完,你走不了。” “信也写完了,该让我走。” “你把绑票的事看得太简单,送过去信事儿就办妥啦?没有。陶奎元是个难缠的主。” “那得写几封?” “鬼知道,也许十封八封不止。一句话包圆(了),直到把票赎走。”草头子说,“还有日本人的事,也要处理完。” “内人生孩子……我却在这躲清静。” “你呆在绺子里,是对她们娘俩儿最好的保护。江湖有一条规矩,你家如有一人在绺子上,我们秋毫无犯。反之,花舌子说不准就去你家谈赎金。”草头子的话十分明确,你徐德成上了贼船,下去对你和家人都没好处,相反,呆在船上好处多多。 徐德成沉默,人生的十字路口前,抉择不好一下子做出来。 “兵荒马乱的,家里人不摊事比啥都好,你说是不是?好好想一想吧。”草头子耐心劝说,“大哥回来之前你想好,是走是留,他要听你表态。” 第三章警探秘查(1) 东三省 三宗怪 窗户纸糊在外 养活孩子吊起来 两口子睡觉头朝外 民间歌谣 1 约定放信的地方是棵百年白榆,这一带终年以刮西南风为主,树头歪向东北方向,老树上的窟窿碗口大。胡子花舌子骑马到树下,将一封信塞进树窟窿去。四下看看没人,便藏身树丛中。他要等待取信人出现,亲眼见到信被取走才能离开,草头子这样jiāo代,他毫不走样地按照水香指令去做。 在一个正规的绺子,外四梁排在第二位是花舌子,此职位前是心黑手辣的秧子房掌柜的。花舌子是绺子里的联络官,胡子绑来票,由扳舵先生(也称扳舵的)和秧子房掌柜的算定赎人价钱写在信上,由花舌子送出,直接jiāo到被绑票的家人手里,或是像眼前这样事先有约定,放在某某地方。 穿便装的冯八矬子也是骑马来的,一匹枣骝马。他四处望一望,没见到半个人影儿。山包上有无数棵榆树,黄榆、白榆、榔榆,没谁会特别注意到这棵老白榆。 躲藏在树丛中的花舌子不认得冯八矬子,但从来人的行为看得出是来取信的无疑。胡子注意到取信人的一个细节,冯八矬子折段树枝,探进树窟窿搅动。有一点常识的人都该如此做,防止dú蜘蛛dú蛇咬手。 “是个心细的人。”花舌子由此判定。 冯八矬子一只白胖胖的手伸进树窟窿,取出一封信,装进衣口袋里,再次四下看看,上马离开。 “取来了。”冯八矬子迈进门槛便说。 陶奎元接过信,屋内光线灰暗,他看不清字。大太太点灯,端过来,急想知道内容:“写的什么?” “你念念。”陶奎元将信给冯八矬子,说,“我的眼睛长了火蒙,看字昏花不真亮。” “陶署长奎元阁下钧鉴,”冯八矬子读信:“……秋天将至,弟兄们急需换季,请备八千光洋以济燃眉。你儿双喜在吾处,安然无恙。具体事宜明日定会派人登门与你详谈……顺请,台安。弟坐山好上言。” “坐山好?”陶奎元觉得名字并不陌生,周围的大小匪绺,是有一绺股匪报号坐山好的。 “署长,下面有少爷写的话。” “快念。”大太太迫不及待,催促道,“双喜写的什么?” “‘爹,我要回家!’”冯八矬子念道。 “就一句?”大太太问。 “就一句!”冯八矬子说。 “这孩子,手真懒。”大太太埋怨说,“咋不多写几句?” “你以为他在哪儿?四平八稳给你说闲白?”陶奎元斥责大太太,指使她说,“别跟着呛呛,你去整几个菜,我和八矬子好好商量。还有,信的事别告诉二儿。” 大太太抽下鼻子,走出屋去。 “这样瞒着二姨太也不是个曲子,我们还是想辙吧。”冯八矬子说。 “她知道又要哭要闹,寻死觅活的,先瞒着。”陶奎元说,“八千块,一张口八千块大洋,得和胡子杀价。” “赎金数是胡子算定好的,拿他们的话说,事先量了‘票’家的家底,不给恐怕不行。” 陶奎元心疼胆疼,说:“这不要我的水(内脏)使唤嘛!” 人质在绑匪手上,没有多少主动权,胡子要多少你就得满足,不然就可能撕票。 “明个花舌子来,扣住他。”陶奎元说。 “干啥呀?”冯八矬子大为不解,破坏游戏规则,吃苦果的可不是胡子。 陶奎元要换票!胡子的重要人物四梁八柱被逮住,他们主动找上门来,要求用手里的人质jiāo换。花舌子是外四梁,用他换回儿子双喜。 “不行。”冯八矬子反对说,“我看不行,署长。” “为啥?” 冯八矬子担心换票换zhà了。前年,杠子房的刘老板的儿子被胡子绑票,正逢捕盗官抓住胡子的总催……拿刘老板儿子换总催,结果,人没换回,胡子还打伤了两名捕盗官,这血的教训不能不吸取。 第三章警探秘查(2) 前有车,后有辙。陶奎元承认冯八矬子说得对,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你说咋办?” “做两方面的准备,筹钱;花舌子来后再与他杀价。不过,别抱太大的希望。”冯八矬子说,讨价还价赎金不是买菜,通常很困难,胡子一口价,轻易不会让价。 “明天花舌子来,咱和他周旋。”陶奎元说。 次日,花舌子来到陶奎元家,陶奎元、冯八矬子一起和他谈赎人的事情。 “你摊上这事儿了陶署长,咋整?”花舌子说,他能言善辩,功夫在嘴皮子上。说,“破点儿财算什么呀,赎人是天大的事……就别让恁大点儿的孩子遭洋罪啦。” 冯八矬子故意将匣子qiāng从身后挪到前边来,亮摆地担在大腿上,有吓唬的意思。 花舌子是什么人?是不怕死的胡子。他看明冯八矬子的要挟,坦然自若道:“你要想开啊陶署长,钱是什么,生带不来,死带不去,没了再挣,可孩子……” 陶奎元说你们狮子大张口,要得太多,我没场去淘弄(筹集),两千块吧。 “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花舌子不落价,说,“陶署长,老话说得好,儿子是娘的心头ròu,闺女是娘的小棉袄……你们咋狠心不去赎他。” “孩子是块ròu,没了再做(读奏音)!”陶奎元态度强硬起来,说,“两千块光洋不行,我们不赎了,送客!” “走吧,用不用我派几个警察护你出城?”冯八矬子轰撵,念央儿道。 花舌子毫无惧色,起身告辞道:“后会有期。” 回到蒲棒沟,花舌子向草头子说:“死猪不怕开水烫,陶奎元说给两千块,多一个子就不赎人啦。” “预料之中的事情。”草头子说,胡子锲而不舍,说,“送第二封海叶子。三弟,你这样写……”那天撮罗子一夜长谈后,草头子就叫徐德成三弟了。 草头子口授第二封信的内容,措辞强硬起来,每个字都给血浸泡了一样充满腥味。 “割耳朵?”徐德成惊讶道,“千万别割耳朵……怪可怜的。” “割谁的耳朵?”草头子反问,随即大笑起来。 “你让我在信上写,现捎去你儿子耳朵一块。”徐德成懵然,说,“倘不赎人,下回便是你儿子的手指头。” “墨水喝多了不是。”草头子仍旧大笑不止,徐德成目光懵然地望着水香。 “三弟,跟我看割耳朵去。”草头子拉起徐德成,“走哇!” “我……我不敢看。”徐德成胆战心惊,割自己学生的耳朵,老师一旁看着?他不肯去。 草头子伸手拉他,半拖半拽弄走徐德成。 胡子的伙房修在水沟边,水从哪里流来,又流到哪里去,没人知晓,刷锅洗菜使水倒很方便。 草头子走到一个卸ròu的胡子跟前,问:“哼子(猪)头呢?” “回爷的话,”胡子用刀指了一下,说,“在柱脚上挂着。” 撮罗子的柱脚上挂着颗血淋淋的猪头,刚宰杀的,猪头还滴着血,那双未闭的黑眼睛凝视荒野。 草头子从菜墩上拔下一把刀,来到柱脚前,极麻利地片下一窄条猪耳朵。他说:“三弟,你看,双喜的耳朵。” “双喜的耳朵?”徐德成感到奇怪,心想:刚才明明见你片下猪耳朵啊。 “这就是双喜的耳朵。”草头子诡秘地笑着说。 徐德成恍然大悟,这是胡子的伎俩,用此恫吓事主,直到你乖乖拿出赎金。当然真割“票”的耳朵和手指头也有,极端的事情发生在极端的情形下。 下午,第二封勒索信随花舌子准时到达陶宅门楼前,漆红的木大门关着,花舌子敲门叫门。 “谁呀?”里面传出大太太的问话。 “陶署长在吗?他的一封信。” 吱呀!门开启条窄缝,大太太半个身子堵住,一愣后道:“是你?他不在家。” 花舌子说信你jiāo给他,如果他想见我的话,到税捐局胡同的郝家小店找我。 第三章警探秘查(3) 大太太接过信,仇恨、轻蔑的目光盯着花舌子走远的背影,啐口浓稠的唾沫。回屋拆开信,一块ròu乎乎的耳朵出现,吓白了脸,变了声地呼叫:“妈呀!” 二姨太闻声跑出来,夺过信看,呼天抢地一声:“我的儿子啊!”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大太太急忙扶住二姨太,急声喊三姨太:“三儿,你快来!二儿背过气啦!” 2 应该说这不是撮罗子,而是地窨子,是匪巢中居住面积、条件最好的,地处在朝阳的水沟旁,夜枕潺潺的流水,听青蛙歌唱,风中蒲棒飘香,应该说很诗意。 日本“票”押在这里,布置了双岗,昼夜有胡子看守。草头子带他到这里,徐德成走向地窨子时昂扬起来,想想日本人在自己面前傲慢无礼的样子,那个日本校长眼里流露出轻蔑的目光,怎么说,你是“票”,栽到中国人的手里。纵然徐德成不赞成胡子绑票,可是绑日本人则另当别论。 “你怕不怕日本人?”草头子问他。 怕不怕,徐德成觉得草头子问得奇怪。怕日本人就不和日本校长吵架,就不能辞职回家。 “这两个日本人你一定不怕。”未等徐德成回答,草头子说,“见到人你就知道啦。” 匪巢里的想象力如湿了的翅膀一样飞翔艰难,徐德成思索水香的话,见到日本人而不怕,只能有一种解释,被绑来的是老人和孩子,他猜测是孩子,不是一个,是两个。 地窨子门是草编的,密实挡风,自然也遮光。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音(女票)昨晚要麻划子(洗澡),没准许她们。”负责看守的胡子对水香说。 “对,不能放她们出来,灯不亮(危险大)。”草头子满口黑话说,“亮扇子(开门)!” 徐德成没大听懂胡子说什么,听得囫囵半片,只能通过胡子的行为判断他们说的是什么。 胡子开了门,草头子先迈进去,徐德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笔、墨,到日本人的住处写信。 火炕上坐着的人大大出乎徐德成的意料,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的胳膊捆绑着。 “你和她们说明我们要换票。”草头子说,“只要她们老实配合,换回咱们的弟兄,她们可以马里(回家)。” “哎。”徐德成缓过神来,答应。 草头子说他听不懂洋话,便走出去,留下徐德成和票说话。 “我来写信。”徐德成用日语说。 “绑架我们做什么?”山口枝子搭话。 “我们知道角山荣能来救你们,写信给他……”徐德成说明意图,“换回被俘的人,放你们回去。” “姐,”山口枝子说,“你说服角山荣君放了他们的人,我们早点离开这儿。” 山口惠子摇头,说:“你不了解他,不行。” “怎么不行,你跟了他几年……”山口枝子有些不解,她说姐你把青春、爱都给了他,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我是他的什么人啊?”山口惠子苦涩地说,“什么人都不是。” “不,你是他的女人。” “他有女人。” “至少是情人吧。” “情人也不是。”山口惠子凄凉地说,“充其量我是他的一匹马……” 徐德成听她们姐妹的对话,首先排除是演戏,说的是实情。假若真是这样,胡子绑错了票,角山荣也不会赎人。 “姐,我们怎么办?” 山口枝子望眼徐德成,似乎看到一点希望,面前这个人不十分凶恶。她出乎徐德成预料用中国话说,而且很流利。“守备队俘虏了你们什么人,要用我们姐妹来换?” “你会中国话?”他惊奇道。 “我在中国长大,姐姐在日本……”山口枝子讲她们的姐妹的身世,动情处落了泪。 徐德成对日本人的仇视水似的淡了,他把面前的女人和日本校长截然分开了,尤其是山口枝子用当地的方言讲话,浓浓的乡音唤起他的同情。 第三章警探秘查(4) 山口枝子说姐姐从北海道来中国找她,母亲临终前叮嘱惠子一定找到妹妹。山口枝子五岁时被日本浪人带到中国东北,落脚奉天,后来那个浪人病死,她一个人在关东流浪。山口惠子听说妹妹在亮子镇一带,便来找,遇到同乡角山荣,他帮助她找妹妹,她也成了守备队长的情人。找到了枝子,她正要去哈尔滨发展。 “走吧,姐。”山口枝子说。 “我、我……”山口惠子支吾道。 “我什么呀,你是离不开角山荣?” “我们已经分不开啦。”山口惠子挽留妹妹,说,“你也别去哈尔滨了,角山荣答应帮你找些事做,守备队里有的是事情做。” “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女人!”山口惠子承认得干脆,但让人觉得含糊不清,女人包含太多的东西,夫人、小妾、情人、玩偶都属于女人的范畴。作为妹妹的山口枝子,一时不理解姐姐说的女人全部含意,独自去了哈尔滨。三年过后的今天,她来亮子里看望姐姐,没想到卷入一个冲突的旋涡,与守备队有仇的胡子绑架姐姐把她一起绑来了。 “你是他的女人。”危难时刻,山口枝子重复当年姐姐的话,不料姐姐却说她是角山荣的一匹马。 “他不会救一匹马。”山口惠子说。 对胡子讲述,是无奈之举。山口枝子凭直觉,徐德成这个胡子有别于其他打家劫舍的胡子,找不到凶残的神色,会日语说明他有文化。文化人大多心地比较善良,容易沟通。 “用我们俩换不回来你们的人。”山口枝子说。 徐德成瞥眼山口惠子,意思是角山荣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救自己心爱的女人。 “枝子说得对,角山荣孝忠天皇……”山口惠子讲日语,她说角山荣是一个军人,他没有儿女情长,更多的是尊严、职责,说,“他宁舍掉我们,也不会放走你们的人。” 徐德成一时作难了,假若事实如她们所说,换不回来人的后果相当严重。胡子换票不成,毫不犹豫地撕票。即使坐山好动了恻隐之心,不杀掉她们,也会放任崽子们蹂躏她们。 胡子黑话中有大量的有关女人的词汇,例如:压裂子、跨合子、拿攀、采球子、贴了干……因与xìng有关,故不释出。 “前景不妙啊!”徐德成深深为这对落入匪巢的姐妹忧虑。 3 院墙徐家垒筑得丈余高,天总是亮得晚一些。管家谢时仿出门时院子里很静,他抬起头来望天空,灰蒙蒙的。 按照东家的吩咐,他把十块光洋包在红纸里,放在四仙桌子上,而后走出堂屋,背上一只平常用来装鱼的花篓走出大院,外边的天的确比院里亮一些。 “咋还没抱小过来?”徐德富问。 “呃,呃,”徐郑氏嗓子里有一种声音,说,“雅芬说生的是女孩,出月子的喜宴……” “办,热热闹闹地办。”徐德富口气坚决地道,“我叫管家起早外出买鱼去了。瞧你身体欠安没惊动你,中午的酒菜我安排好啦。雅芬也真是的,该抱小过来啦。” “她寻思老辈的规矩生男孩,才向亲友报喜。”徐郑氏说。 “打从四凤起,徐家的这个规矩就改了,不论生男生女都一样对待。”徐德富是个开明的人,生男生女都是从娘身上掉的ròu,都是徐家的血脉,一视同仁,一样对待,“去吧,帮她把孩子抱过来,听说德成媳fù的体格始终不怎么好。” “猫月子怕着急上火……德成出去也正好一个月,二嫂说雅芬一说起德成眼泪一对一双往下掉。这不是,nǎi水又回去了。” “偏方使了吗?”徐德富问。 “豆腐汁卧鹅蛋,鲇鱼炖兔子……几个偏方都试过了,没见效。昨个儿,我又淘登来一个催nǎi偏方,说是一勺一个。” “小晚上哭闹,是不是饿的?” “喂她羊nǎi,吃饱了。我看她哭是受了惊吓,她一落地,胡子嘎叭嘎叭打qiāng……可是也叫魂了,还是哭。过几天我找杨大仙给看看。” 第三章警探秘查(5) 徐德富亲手穿缀一串桃核护身符,徐家同辈或晚辈的护身符、长命锁,都是他亲手做的,院子中有棵老桃树,迷信桃木避邪。“你咋还没动蹭?我们还要‘挂锁’呢。” “我这就过去。”徐郑氏下地穿鞋道。 二嫂在炕里轻轻撼动着摇车子,红绳拴着的猪精骨猪精骨,猪两耳间小块颅顶骨。东北农村杀猪时,将此骨剔净,用红绳挂在摇车或系在小儿脖子上,以祈小儿聪明伶俐。随之摇动,逗襁褓中的小: 白毛驴, 灰耳朵, 吸上大烟卖老婆…… 徐郑氏走进来,见坐在炕沿边上掉眼泪的臧雅芬,说:“你可千万别在你大哥面前掉眼泪,这些日子他做梦老梦见德成。雅芬,快抱小过去吧,一会儿要挂锁。” “德成没在家,谁给小系子孙绳?”臧雅芬突然问。 “大哥肯定有安排。”二嫂一旁chā嘴道。 “雅芬,”徐郑氏说,“本来你就病恹恹的,眼泪又这么勤,偏方吃多少能下来nǎi?好啦,抱孩子过去吧,我看你大哥送四凤的桃核护身符也穿好了。” “雅芬,去用凉水洗一把脸,红眼耗子似的,大哥还不多心。今个儿这台戏全是为你们娘两个唱的,你可得乐乐呵呵的啊。”二嫂叮咛说,她从小在徐家长大,她们既是妯娌,又是半个大姑姐。 徐家大院有口老井,说它老是大宅院没建之前就有了这口井,它与这个村子一起诞生,那个村子给瘟疫吞噬,荒废多年后,徐家的祖辈来到这里,恰恰是这口井留住逃荒者的脚步。 佟大板子在老井前,转动着辘轳汲上一桶水,倒进水槽子里,饮马。他问端着活蹦乱跳鱼来井沿洗的王妈: “来客人了?做大鲤鱼。” 王妈刮鱼鳞,抬头手没停说:“三nǎinǎi出月子,当家的要主持‘挂锁’仪式,摆宴喝‘rǔ酒’。” “要不今早谢管家让我出车必须在晌午饭前赶回来,原来……” 大板子说,徐家传统不慢待下人,尤其是打头的,车老板子、pào头,拿他们当徐家成员看,年年节节,红白喜事一起上桌子吃喝。即使是普普通通的扛年造(合同期为一年的长工),也没二五眼。 “当家的从没拿你当外人。”王妈说,刮去鳞的鱼挣扎一下,将几片鳞甩到脸上,她用袖子抹掉,“你是大半个徐家人啦。” “谁说不是呢。”佟大板子感受到东家的关怀体贴,在他很温暖的目光中扛活。 “前些日子,当家的张罗给你说(娶)个人。”王妈的话多起来,“有眉目吗?” 佟大板子疾迅地一眼正房,徐郑氏、臧雅芬、二嫂三人出来,臧雅芬抱着孩子,她们一块儿向正房走去。 “哦!”王妈似乎看明白什么,转弯抹角道,“二嫂怪可怜的……二爷八成不能回来了。” “是嘛。”佟大板子装出轻描淡写说。 “遇到相当的,二嫂备不住就改嫁了,大板子你说是吧?”王妈旁敲侧击说。 “是,”佟大板子极力回避王妈观察的眼光道,“是、是。” “你走南闯北的,遇见相当的人,别忘给二嫂介绍啊。”她这句话相当于废话,朝佟大板子心窝子里捅来。说王妈讲的是废话,下人没权力cāo心主人婚姻大事的。故意说给佟大板子听的,表明她看出来什么。他思想溜号,绞上的水无意识地倒在水槽子外边去。 “大板子!水,水……”王妈惊呼道。 “噢!”佟大板子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扶正柳罐斗(汲水用具),水已淌向院子。 徐家正房堂屋,臧雅芬抱着小报喜道:“小,看大伯父。” “好,好!”徐德富望眼襁褓中的侄女,满心欢喜,将红包递给臧雅芬道,“给小买点啥吧。” 臧雅芬接过钱,掖入孩子的小被子里。 “来,四凤。”徐德富亲手给侄女戴上桃核护身符,当地风俗戴它避邪、祈福。凭徐家的经济状况戴得起银制的长命锁、麒麟送子什么的饰物,然而当家的亲手做的饰物有着特别的意义。 第三章警探秘查(6) 臧雅芬向徐德富投去感激的目光,对四凤说:“给大伯磕头。” “不年不节的,磕什么头啊。”四凤要跪下,徐德富抱起她放在膝盖上说,“四凤,给大伯说说二十节气歌。” 四凤一口诵完大伯教她的歌谣: 打春阳气转, 雨水沿河边, 惊蛰乌鸦叫, 春分地皮干, 清明忙种麦, 谷雨种大田, 立夏鹅毛住, 小满鸟来全, 忙中开了铲, 夏至不拿棉, 小暑不算热, 大暑三伏天, 立秋忙打甸, 处暑动刀镰, 白露衣上架, 秋分不生田, 寒露不算冷, 霜降变了天, 立冬jiāo十月, 小雪河碴冻, 大雪地封严, 冬至不行船, 小寒大寒又一年。 “记xìng真好!”徐德富夸赞侄女道。他教她多首歌谣,如《数九歌》、《二月二龙抬头》、《种田好》……他有一肚子的歌谣谚语,想教给谁都没人学,憋不住就对乖侄女说几句,她也灵,有的说一遍便记住了。 “他大伯最喜欢四凤。”徐郑氏说。 “四凤……”徐德富逗着侄女玩,转脸对臧雅芬说,“一会儿拜祖宗,给小多包一层被,别着凉。” “哎!”臧雅芬点头,“大哥,我先回房去了。” “别走。”徐郑氏拉住臧雅芬说,“回腿上炕里。” 谢时仿进屋来,说:“才刚,有人送来柳树枝。” “柳树枝?”徐德富觉得奇怪了,问:“人呢?” “走了,撂下树枝便走,我让进院他不肯。”谢时仿说,“面目挺生的,没见过。” “留什么话没?”徐德富问。 “没有,连马都没下。” 骑马?骑马来的。徐德富沉吟片刻,忽然醒悟。他瞥一眼臧雅芬,对谢时仿说:“我们去祠堂看看布置得怎么样了。” 谢时仿理解当家的借口出去说话,便跟着出来。 “柳树枝呢?”徐德富问。 “我放祠堂啦。” 祠堂前放着柳树枝,很新,还带着湛绿的叶子,竟然引来几只蜻蜓,飞绕树枝。 “是这棵。”谢时仿说。 徐德富哈腰折断一小段柳条,拧了拧,做成个叫叫,吹了吹,发出吱吱的声音,继而是悲切的满洲民间流行的小调。 谢时仿望着徐德富,听他从心底里流泻出苦涩的思念和担心忧虑,为一个人身在匪巢的三弟。 徐德富突然停止吹叫叫,用衣袖揩了下眼角说:“是他。” “三爷?” “他身不由己啊!”徐德富的思绪飘向遥远,叨咕道,“德成……” 徐家祠堂的祖宗板上,香炉香烟缭绕,绣像的祖宗望着满堂子孙。徐家有规矩,家族增加人口,要举行挂锁仪式。今天为徐德成的小女儿挂锁。 当家的徐德富从墙上摘下装锁线的黄布口袋,把挂满小弓箭和各色布条(34丈长)的锁线拉开,一端系在祖宗板的支架上,另一端拴在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门外备好的柳条枝上。 “列祖列宗在上……”徐德富率全家人叩拜祖宗。 在徐德富的主持下,按辈分高低给祖先上香行礼。然后,徐德富将一绿色布条系在锁线上。人群中,二嫂掖低被角,露出刚满月婴儿小的脸蛋。 祠堂进行的仪式很暂短,大的活动在饭厅里,三张八仙桌子前,按老幼尊卑坐着徐家老少,下人端菜上桌,宴席即将开始。 徐德富的身左空着一个座位,明显给什么人留着。 “东家!”下人斟酒,从徐德富起。 “倒上。”徐德富指身边空位置上的酒盅子,指教下人道,“记着,一遇这场面,一定要留出个位置,摆一双碗筷,酒也倒上。” 第三章警探秘查(7) “是,东家。”下人忙不迭地点头。 臧雅芬望眼那空座位上的空酒盅,迅即低下头。徐郑氏同二嫂互相jiāo换目光,当家的用意她们懂了,座位和酒杯是给老三徐德成预备的,如果是年节家宴,还要多预备一份,那是老二徐德中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徐德富举杯,充满感情地说,“我们徐家又喜得一个闺女小,添丁进口……”他说几句庆贺的话后,带头干尽杯中酒,众人随之。接着他撂下自己的酒杯,随即端起身边的那盅酒,向众人举了举,然后倒在地上。 臧雅芬望此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极力地忍着,把怀抱的孩子塞给二嫂,快速离席。 当家的徐德富看见,用眼神示意,徐郑氏出去看看臧雅芬。 徐家后院臧雅芬头顶在墙上哭泣。 “三妹。”徐郑氏站在她的身后,女人眼窝子浅,也陪着落泪,“挨千刀的胡子,干这缺德事。” “大嫂。”臧雅芬瘦削的双肩因哭泣而颤抖不停,忧虑地说,“德成走了一直没消息,也不知胡子把他怎么样啦。” “好在胡子是借人,不是绑票。”徐郑氏安慰她,往光明处说,“按理说德成受不了什么屈儿。” “我的命咋这么苦哇……”臧雅芬又哭起来。 “你大哥说了,收完庄稼,派人去找德成。” “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去哪里找。” “你想到哪儿去了,德成活得好好的嘛。” “大嫂你尽给我宽心丸吃,跟胡子走了一个整月……要是活着,闺女做满月他不回来?小还没照她爹的面啊!” “饭前你大哥对我说,德成打发人送回家一棵柳树枝。” “德成?”臧雅芬转过身,惊喜道,“一棵柳树枝?” “你没瞧系着绳的树枝是三春柳,獾子洞哪有啊。是德成在西大荒砍的,这说明他在西大荒,或是离西大荒不远的什么地方。” “西大荒那儿哪有人住啊,德成他……” “胡子不猫在没人的地方,他们敢在兵警眼皮底下呆着?雅芬,本来你的身板就囊巴,再着急上火,还想下来nǎi水啊。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小想想,孩子连漱口的nǎi水都没有……今个儿,大cāo大办,终归为了啥?” 大哥考虑德成不在家,小的满月要办得比他在家还隆重,臧雅芬看得清楚明白。 “懂你大哥的心就好。”徐郑氏说。 “我咋不懂,只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我想起德成……” “雅芬啊,赶紧回到桌子上去,你一走,你大哥还能咽下去饭吗?擦擦眼泪,千万可别在他面前掉眼泪。” “嗯,”臧雅芬刚强地说,“我不哭。” 徐家祠堂门前,放着拴子孙绳的柳树枝,路过时臧雅芬停下脚,凝望那棵柳树。 “走吧,雅芬!”徐郑氏催促道。 一步三回头,臧雅芬望着那棵柳树,依恋的目光被牵出去很远很远。 4 当地有一个迷信说法:左耳朵热有人想,右耳朵热有人讲。那个上午徐德成坐在蒲棒沟土包上,双手抱住腿,下颏抵在膝盖上,表情忧郁,他左耳朵的确突然发热,且火烧火燎的。他坚信家人不停地提到自己,大哥、大嫂、二嫂、雅芬、德龙……心里默数了一遍家人,连满月的孩子都数到了。与其说猜他们想自己,不如说是自己想他们啊! “三弟。”草头子走过来,他一直对徐德成很客气,“柳树枝给你送到了。你闺女叫啥名?” “我没等见孩子……跟你们来啦,”徐德成缺憾道,“着急忙慌的,我也没听清是男是女。” “生个千斤。”草头子肯定地说。 徐德成反问:“你咋知道?” “去你家的马拉子回来说,你家门旁挂了黄布条。”草头子说。生男生女的结论如此推断出来的。 “没看错?是黄布条,不是弓箭?” 第三章警探秘查(8) “挂小弓箭生男孩……这么说来你希望老婆生个带把儿的?” “都一样。”徐德成接着喃喃道,“我要是在家,亲手给闺女系子孙绳……我是不是一时半晌回不了家?” “花舌子才给陶奎元送去第二封信,还不知结果咋样。” 徐德成认为胡子用猪耳朵当作人耳朵送过去,陶奎元见自己儿子双喜的耳朵,肯定痛快地拿出赎金来。 “警察署长没那么好唬弄,信还得写下去。”草头子说。 “何时是头啊?”徐德成归家心切。 胡子的计划是直到陶奎元如数拿出八千块光洋,才放人质。通常送耳朵不见效,还要送舌头,自然也是猪舌头代替。 “呜……今个割耳朵,明个剁手指头,再往下,还不得砍脑袋啊。”二姨太连哭带嚎,“我苦命的儿子啊!娘能生你,却无能救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啪!陶奎元狠拍下桌子,一只水碗落地摔得粉碎,怒吼道:“别作(闹腾)啦!你消停一会儿。” 二姨太立即停止哭闹,目光惊惧。 “哭啊嚎的顶个屁用?你把大肠头子哭出来,胡子也不会放了双喜。他们要光洋,八千块光洋。”陶奎元斥责她。 “你手下的人是吃素的?发qiāng用来打家雀(麻雀)咋的?”二姨太抢白,她见丈夫按兵不动,没派一个警察去救儿子,“还警察署长呢,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 “你懂个六,胡子是死的吗?老老实实呆在那儿让你打?撕票的事儿难道你没听说过?逼急眼了,撕票咋办?” “照你说,我们龋ㄗ硐殖桑└邮帐俊 “屁话!”陶奎元第二次拍桌子,再没什么东西可掉到地上,但具有震慑力,二姨太怕陶奎元拍桌子,她的话立马噎在嗓子眼儿,心里既急又委屈,止不住眼泪往外涌,可怜兮兮的样子,使丈夫心软下来。 “你以为我无动于衷是不是?”陶奎元说,“我一直在营救儿子,冯八矬子盯着那个花舌子呢。” “要钱你不给,盯人有什么用啊!”她对丈夫不肯出赎金不满,陶家的底子厚,陶奎元的父亲做过一任三江县长,爷爷又是名声关东的金王,别说八千块大洋,八万大洋也出得起,他就是不肯出,“你不赶紧救人,东扯葫芦西扯瓢。” “其实……”陶奎元被二姨太给数落得很不自在,情急之下差一点儿说走嘴,他和冯八矬子正做的那件事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这牵涉到三姨太。他说,“一句话包了,我正全力以赴救双喜。” 陶奎元确实全力以赴救儿子,冯八矬子按着署长指令行事。为不受太太们干扰,他俩躲到警署里商讨对策。 “雕虫小技,”冯八矬子拿起胡子送来的那片耳朵,看出漏洞,说。 “哪里是什么少爷耳朵,明明是一片猪耳朵嘛。瞅瞅猪毛没刮净,还是头白毛猪呢!” 陶奎元看手里的信,鼻子里哼了哼,胡子的伎俩他们早有所闻。他也不相信胡子送来的是儿子的耳朵,厚厚的皮肤,显然不是人的。双喜才十岁,皮肤很嫩,怎么会是这样。不过,信引起他的注意,说:“这字倒很眼熟。” “眼熟?署长见过?” “很像一个人的字。” “谁?” “我得比对比对。”陶奎元越想越像,兴奋地说,“是他啦。” “谁呀?” “你快跑一趟腿,去我家把双喜的作业本拿来。”陶奎元有些按捺不住了,说,“快去。” 陶奎元怀疑到了徐德成,往前追溯,数日前他接谭村长的报告,说胡子攻打徐家大院,率警察马队赶到,没见一个胡子的影儿。蹊跷啊,胡子都是抢劫一空,徐家看上去没受什么重大损失,奇怪的是徐家人没有受伤的,拼命抵抗啦,真qiāng真pào地对打啦,胡子一旦破窑定然报复,可是……当时的情形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胡子呢?”陶奎元问徐德富,署长手里拎着qiāng。 第三章警探秘查(9) “撤啦。”徐德富吐口烟,看不出惊魂未定。 “撤啦?好模样儿(平白无故)地撤啦?”陶奎元难以置信。 徐德富真没想出胡子撤走的理由,警察盯住可疑点究根问底。陶奎元再问:“胡子没有打进来?” “没有。” 没有?院门都zhà出窟窿,胡子没进院,他们来干什么?不抢东西令人费解。徐家可是富贾一方,有贺儿(家财丰厚)!陶奎元疑点增大而没问下去。徐家让他疑心加重的是老三徐德成没露面,家门遭匪,却不见了主要成员说不通。 “去奉天走亲戚,糊弄鬼呢?”陶奎元一直怀疑徐德富的话,觉得不对劲儿。 取来陶双喜的作业本,上面有徐德成蝇头小楷字迹的批语,与胡子送来的信一比对,丝毫不差。 “还真他妈的是他。”冯八矬子说,继而道,“徐老三怎么和胡子一锅搅马勺(混裹在一起)?” “事出有因哪。”陶奎元联系日本校长赶走徐德成,他怀恨在心,与胡子勾结整治日本人,角山荣说胡子绑架山口惠子姐妹大概与徐德成有关,得出这样结论。 “他和日本人有仇,为什么不放过署长你啊?”冯八矬子疑问。 “道理也很简单。”陶奎元说。 前不久,坐山好绺子劫火车,警察配合了守备队的行动,必然惹起胡子不满。 “逮捕徐德富。”冯八矬子说。 “做什么?” “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我们抓徐德富,理由是什么?” “通匪,他弟弟当胡子。”冯八矬子说,“有这一条够他喘的啦,通匪的罪名,徐德富背不起。” 陶奎元年纪不大,做事相当的老道。徐德富轻易动不得,亮子里镇,县上,四平街都有他结jiāo的人,得罪他就得罪一大片人。还有,徐德富有一特殊的身份瞩托。 瞩,在汉语里当注视讲。日满铁路沿线的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徐德富这样乡绅,日本人请他们当瞩托,年给十二块大洋。徐德富当然不在乎那区区象征xìng的酬金十几块大洋,而是和日本人的关系,有了这个瞩托的名堂,至少日本人不找他的麻烦。后来也有人说徐老三学日语,到四平街日本人开办的满铁小学教书,与他大哥当瞩托有关,对此说法徐德富未置可否。瞩托的职责十分简单:了解社情民意,不定期向日本人报告。 “日本人的瞩托,我们不能轻易动。”陶奎元生出更歹dú的主意道,“要杀他要剐他,也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 “署长要……” “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当然是日本人啦。”陶奎元接下去说出一个歹dú的计划,最后道,“你弄清徐德成是不是在坐山好的绺子里,在里边徐德富死定了。” “我这就去獾子洞村。”冯八矬子说。 “快去快回,赎票的事还靠你呢。”陶奎元说。 5 冯八矬子带一名可靠的警员来到獾子洞村,先到谭村长家。 “冯警尉。”谭村长接待他,说,“晌午饭(中午)吃什么?炖兔猫(子)咋样?” “你也没问我们来干什么,先张罗吃的。”冯八矬子心口不一地说,“忙完正事再说。” “哦,先准备着,早点炖到锅里烂乎。”谭村长还说兔子,他知道冯八矬子属鹰属狼的特爱吃兔子。 “上峰有令,对闲在家里的教书先生进行登记。”冯八矬子说明来意,问:“你们村子有几个啊?” “几个?你以为是兔子,抓把青草喂喂就养活一窝呀?教书先生那得有墨水(文化)……”谭村长掰着手指头数,“獾子洞从前清(朝)到民国,出了几个教书先生都有数的。” “肚脐眼儿养孩子你抄近说。”另一名警员不耐烦了,说,“到底有几个呀?” “徐老三,只他一个。”谭村长不再绕,直说。 第三章警探秘查(10) “就他一人?” “就徐老三他一个教书匠。” “你想好喽,别落下谁。”警员说,“一个也不能落下。” “獾子洞谁屁眼儿上有块疤瘌我都知道。”谭村长夸起海口,其实也不算夸大其词,他的确了解全村人。据说他还有一个本事,一碗菜端到面前,他一闻便知是谁家做的。 “好啊,你把徐德成叫来。”冯八矬子说。 “叫不来。”谭村长说。 “不听你这个村长的?” 谭村长说徐老三没在家,去奉天串门子。 “啥时候走的?”冯八矬子问。 “有日子啦,在他家遭胡子抢劫前。”谭村长说,徐德富这样对他说的,他对警察也这样说。 “噢,那你去看看他回来没有。”冯八矬子说,“回来让他过来一趟,填张表格。” “不用去了,你们来之前,我刚从他们家回来。”谭村长夸张手里的烟蒂说,“在他家卷的烟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抽透呢!徐家上上下下的忙活给孩子做满月。” 关于冯八矬子和那名警员在村子里活动的情况,没什么有趣的故事。警察想知道的事情侧面了解到了,徐德成没在家。下一步是弄清徐老三干什么去了,冯八矬子回到警署。 “胡子又来逼,先救回双喜再说。”陶奎元决定暂放下追查徐德成,集中精力来对付棘手的胡子,“你再去找那个花舌子。” “哎。”冯八矬子说那人真难斗,一点儿盐酱都不进。 “还是八千块?” 胡子得寸进尺,不但八千块大洋一个子儿不能少,还定了最后期限。五天内,如不来赎人就撕票。 陶奎元靠在椅背上,思考对策。 “看样子,没余地了。”冯八矬子说,“胡子步步紧逼,我们等雷(等待灾难)不行。” “大烟瘦子这几天露面没?”陶奎元问。 “他躲在江湖店里,整日足不出门。” “哪一家?” “税捐局胡同的郝家小店。” 郝家小店门前挂梨包(花篓)幌儿,是纯粹的江湖小店,设备简陋,店费便宜,那里尽住一些摇卦、卖膏yào、说书唱戏的和八股绳挑八股绳挑:指东北乡间八股挑绳的人。由软八股和硬八股及软硬八股绳挑组成,硬八股如货郎挑、山货挑等;软八股绳挑如秤匠、锡匠、洋铁匠等;软硬八股绳挑如箩匠等。的人。 胡子混迹于南来北往的“吃梆子的”(说书、唱戏)和“挂子”(打把式)中间,自然安全许多。 “我去郝家小店找花舌子,发现大烟瘦子住在那儿。头几天他住大车店,新搬过来,我估摸与胡子有关,联络方便。”冯八矬子说。 陶奎元恨骂一句:“该死的东西!” “照胡子的规矩,大烟瘦子这次按三七开,得二千四百块光洋。如此算来,实际损失五千六百块。”冯八矬子用特殊算法,算着一笔特殊的账,听上去不好理解,以后故事发生了,便知道是咋回事。 “外赚个大烟瘦子。”陶奎元算着一笔只有他与冯八矬子才明白的账,继而说,“我的光洋可不那么的好花,明白吗?” “明白。” “你和他们谈赎人的细节……”陶奎元不知为什么突然停下,闭上眼睛。 冯八矬子静候在一旁,等待陶奎元的下话。 “去吧!”陶奎元扬了扬手。 冯八矬子走出警署来到郝家小店门前,口吃的郝掌柜恭身迎候道:“冯、冯老总。” 冯八矬子问他,我让你盯着的那个人呢? “那什么,他、他出去、去了。”郝掌柜愈加说不成句子。 “有人找他?”冯八矬子闻到可疑气味。 郝掌柜赶忙否认道:“没没没……” “你说话比拉屎还费劲。”冯八矬子攮丧(斥责)道,“这样吧,他回来,你打发人到悦宾酒楼叫我。”他给郝掌柜留下话。 “哎,哎。” 第三章警探秘查(11) 冯八矬子去了悦宾酒楼,饭时刚过,大厅较清静,只一桌子有人用餐。他迈进酒楼,故意干咳一下。 老板梁学深闻声过来,开玩笑道:“冯大个儿,欢迎,欢迎啊。” “你眯得挺老实,我说甸子上的鹞鹰老在镇子上空转悠,找你呀!”冯八矬子和酒楼老板打俚戏(开玩笑)。 “可有你,老鹞鹰就饿不死……”梁学深舌头不短,能闹屁(闹着玩儿),也会闹屁。 冯八矬子和梁学深两人说笑一阵,东北熟人见面,总是幽默开头,说明彼此没距离。假若寒暄客套,关系是另一种情形。 “别闲扯谰(闲扯淡)了。”梁学深说,“老冯姐夫,昨晚我熬了点焖子(皮冻),咱俩喝两盅。” “你挺孝心……”冯八矬子见缝chā针地骂对方一句。 “占便宜!”梁学深说着引冯八矬子进里间,随后喊跑堂的,“切盘焖子,再炖碗大豆腐,别放葱、蒜。” “你没忘我的忌口。” “你和人不一样。”梁学深不失时机地骂他一句,算是回敬。 下面的话冯八矬子是半真半假了,说:“这些日子,你没设赌抽红?” “真是矬子高声。”梁学深制止道,“隔墙有耳。” “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本警察姐夫在此,你怕什么?在亮子里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抓赌?本家姐夫。”冯八矬子没吹没擂,警察负责抓赌,他又是警察署具体管治安的警尉,抓赌在他职权范围之内。 “谁说不是,没你仗腰眼子,我敢放局(设赌)?”梁学深说,他暗中得到冯八矬子庇护,不然放赌早给抓给罚啦。 “别嘴上抹蜜尽说甜的了。昨个儿有人向我们举报,你这儿放局。”冯八矬子把要说的话,或者说要表达的意思用笑表达了。 酒楼老板梁学深是个精明到家的人,一下子猜到冯八矬子今天要叮自己的屁股,的确没擦净,他压低声音说:“实话对你讲吧,我也是被逼无奈呀。” “难道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你?” “真让你勒扯(嘞嘞)对喽!” “编排!”冯八矬子不信,说,“你讲瞎话(民间故事),可远近有名,你的外号叫梁大白唬吧。” 跑堂的端来酒菜后离开,梁学深亲自给冯八矬子斟上酒,说:“没和你开玩笑,真的。” “是谁?”冯八矬子严肃起来,“有人逼你放局……我不信。” 梁学深用筷子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画个圆圈。 “噢!日本人。谁?” “铁路守备队长,角山荣。” “他还有这口神累。”冯八矬子的气焰一点儿一点儿颓下去。 角山荣的名字在亮子里镇许多人心里不很普通,警尉冯八矬子心里尤为特殊。他和日本铁路守备队长的故事过去很多,将来还很多,姑且放下这一节不讲。 “瘾大着呢!今晚还要来我这儿开局……”梁学深一边说一边看对方的反应,说,“你要是感兴趣,喝完酒去卖卖单(看热闹)。” 冯八矬子管得了中国人管不了日本人,虽然警察抓赌天经地义,可还是不敢抓日本人,当警察几年从来没抓过日本赌徒。泥鳅经常躲过天敌的原因是它很滑,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条泥鳅,于是瞅瞅身着的警服,说:“我穿这身儿,还是不在他们面前晃的好。” 梁学深就坡下驴说:“那是,那是。” 这时,一个店伙计模样的人(警署暗探)来找冯八矬子,离开酒楼的机会来了,他撂下酒盅说:“我走,有急事。” “姐夫慢走。”梁学深嘴甜,送他到门口,“有工夫过来喝两盅。” “等我馋啦,就来。” 冯八矬子泥鳅一样从酒楼钻出来,他心里骂梁学深道:“犊子!搬出日本人挡我,嘿!这次便宜你,下次让你管我叫爹!” “冯科长,你……”警署暗探听见冯八矬子嘟哝什么,又没听清说什么,问。 第三章警探秘查(12) “哦,没啥事。”冯八矬子不想暴露心之所想,警察勒酒楼老板的大脖子是家常便饭。 那个年代做生意最怕的是警察,譬如,你开妓院,要警察来做叉杆,意即暗地里给你撑腰的人,东北人又称仗腰眼子、顶门杠,有了警察做顶门杠自然安全。像梁学深老板这样设赌抽红,没警察允许,抓住要罚要坐牢的。冯八矬子是梁学深老板的叉杆,他才敢在亮子里聚众赌博。有句老话:家里设伙赌,赛如做知府。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哪,可见设赌抽红的暴利。赌钱发不了财,放赌却可发大财。 警署的这位暗探论级别比冯八矬子低得多,清楚冯警尉与梁掌柜的关系,什么姐夫,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认乎的姐夫,是钱牵的线,梁掌柜设赌抽的红,一部分流进冯八矬子的腰包。 “唉!警察靠的是吃黑活着啊!”警署暗探感慨。他自己也吃黑,只不过是比起冯八矬子来,小巫见大巫,大黑小黑的问题。 投宿郝家小店的人多是跑江湖的,小店多开在城边儿上。门脸也不起眼,房间多是单间,窗户留的很小,光线固然很暗。 “你留在外边。”冯八矬子吩咐警署暗探,“盯着有没有生人。” 警署暗探明白自己的职责,留在郝家小店的堂屋里,与很熟的店掌柜扯闲白,眼盯着前来投宿的每一个人。 冯八矬子走进事先约定见面的房间,胡子花舌子靠着墙坐在炕上。他们接触几次,也算熟悉。 “来啦?” “来啦!” 职业的习惯,冯八矬子观察一下周围环境,一铺火炕占去了房间大部,挤在角落里的条桌上放着茶壶、茶碗,间壁墙上明显处挂一把蝇甩子,它属于店里的设备,为旅客准备的,用它轰赶苍蝇、蚊子。 他们没做什么铺垫,直奔主题,商量赎人事宜。 “太阳快落山前,我们把人带到……”花舌子的话给冯八矬子打断,他说:“日头落前不行,只限头晌儿(上午)或下晌儿(下午)。” “那就头晌儿。”花舌子做了让步。 “地点呢?”冯八矬子问。 “白沙坨。” “行。”冯八矬子表示同意。 “双方派人骑马到坨子南坡,每方只限一人。” 冯八矬子想了想说:“可以。” “只要一方违规,jiāo换即中止。”花舌子说。 “当然。”冯八矬子没提出异议。 一桩赎票的事谈成,双方分头各自做着准备。 6 王家土围子正房朝阳的一间卧室,王顺福眉飞色舞地向坐山好讲述一件好事。 “成了,大爷,今下晚儿她给你留门。” 坐山好满心欢喜道:“你真能办事。” “没看给谁办事,为大爷,我借一条腿跑……她一人苦守空房,大爷您……这不是干柴烈火,流水自然嘛。” 坐山好皱下眉头,脸上滚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苦楚。王顺福楞是没看出来,继续说:“那天您走后,我叫来她一说,嗨,奔儿没打,一口答应下来。” “啥人都架不住你的嘴……你也太会缝扯(会说)。哎,你可别藏一头盖一脚的,人家没啥要求?” “哦,有那么点儿。” 坐山好望着王顺福,听他讲。 “还是那副棺材板钱……耿老板昨下晌儿还打发伙计来催要呢。”王顺福说。 “我给,虮子大个事儿。” “在爷您眼里不算个事儿,可搁在寡fù肄业的身上,背座山似的。”王顺福讲话一点都没夸张,她家徒四壁,拿不出一分钱还债。 太阳高高吊在西边天上,坐山好迫不及待了,恨不得一qiāng把太阳shè下来,他问她家的位置。 “在屯西头,挺肃静的。”王顺福说,“晚上我送大爷过去。” 乡村的风流韵事没那么浪漫,月暗星稀周遭寂静时刻,胡子大柜走到孤凋在屯头低矮的两间土平房前,屋内没点灯。 第三章警探秘查(13) “也只能送到这儿,”王顺福住步,说,“你进去吧,一切我都和她说好了。” “有狗吗?”坐山好问。胡子并不怕狗,乡间逻辑鬼怕恶人,狗怕胡子。有胡子马队经过村庄,的确有狗不叫一声这样的事。 “喘气的只她一个。” “喂好我的马。”坐山好进屋前叮嘱。 “放心,明早你带她一起到我家吃饭。”王顺福说,“大爷,我上回和你说的那件事……” “明个儿说。”坐山好心已给件美妙的事情塞得满满的,世上只剩下一件事,全在眼前这个小土屋内。 “我内弟明天在我家等你,他要和你谈谈。”王顺福怕耽误事,还是说了。 次日早晨,在王家窝堡村齐寡fù家的房山墙外,坐山好骑在马背上,转身望着齐寡fù,目光发粘。 她的眼神在问:你啥时候来呀? “回屋吧!”坐山好说。 齐寡fù木雕似地站着,未动。 “回屋吧!” 风吹散开齐寡fù的头发,在她的脸前抖动。昨夜有一个时候,他埋在她瀑布一样的黑发里,巨大的nǎi膀子(rǔ头以外部分)耸立在面前…… “回屋吧!!!”坐山好放开抻紧的马缰绳。她流泪了,有绺头发被泪水沾在脸颊上。他猛转过身,打马向前奔去,没回头直接向王家土围子跑去。 东北的四合院的大门大大方方,车马可以直接进出。早早开了大门的王顺福等在门前,一直眺望村子头。 坐山好骑马过来,没下马直接走进去,王顺福跟在马屁股后面,说:“我内弟等你的话呢,他打算今个儿走。” “降大杆子(归降当兵),是最不光彩的事。你不知道绺子上有好几个弟兄都是与兵结仇,躲避追杀才当流贼草寇的。”坐山好下马,多年形成对兵的固定印象很坏的,一时难以改变。有句俗语: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他拉杆子以来与兵冲突过,也目睹或耳闻兵灭掉某某个绺子。 王顺福极力劝坐山好并没什么有利可图,多是受内弟之托。他说:“安国军收编老鼻子绺子,我知道有名有姓的,当团长当旅长的大有人在,他们一定给你一个官当。” “和当兵的打jiāo道我够啦。”坐山好想起不痛快的事情来,是他的伤茬,拿自己的话说是伤榔头(后悔)。民国初年,日本护路队拉他们去打俄国人,打死一个俄国人还给十块鹰洋,打来打去,日本人得势了,卸完磨杀驴吃,回过头来杀他们。 “真不懂你们这些手里有qiāng的人,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何年何月杀出个头绪?我内弟找你的事,大爷你可自己拿主意。”王顺福眼里有qiāng的兵也好,胡子也罢,没什么区别,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势力大谁胜就是王。如今安国军强大,收编匪绺是自然的事情,乡间地主如此理解。 “你的脑瓜皮精薄的,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头。”坐山好觉得和顺垄沟找豆包的地主说不清qiāng杆子的事,“我和你内弟说吧。” 王顺福的内弟是安国军少校,他特从奉天赶来劝降,张大帅命他来三江县收编胡子扩充队伍。 “张大帅不会亏待你的。”少校说。 “光对我好不行,我和弟兄们喝过血酒,达摩老祖达摩老祖:即达摩多罗,十八罗汉之一,是东北土匪崇拜的老祖。宗教有十八罗汉杀富济贫说法。跟前盟过誓,有饭同吃,有马同骑。”坐山好义气为先,他要为众弟兄们争得些待遇。 “接受改编,你们变成部队,人人受优待。你们绺子可按营的编制,你是营长,四梁八柱分别任连长排长什么的,这不就是有马同骑吗?”少校说。他讲安国军要在亮子里镇布防,需要一支队伍。 “呜,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和弟兄们商量商量。”坐山好不是死葫芦(不灵活),动心了,接受改编后名正言顺进驻城里,吃穿无忧,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那日本人也就不敢朝自己尥蹶子。 少校看出坐山好犹豫,深一步说:“我奉劝你一句,认清形势,早一点接受改编。否则,别的绺子接受改编驻防亮子里,可就没你们的份啦。”他还说是姐夫王顺福说话儿,才同意改编他们绺子。 第三章警探秘查(14) 坐山好坚持说要回绺子和弟兄们商议,少校说那就听你们的信儿,不过要快。 回蒲棒沟坐山好信马由缰,老马识途坐骑认得回家的路。荒原如狼一样换了秋天的颜色大片的褐色,蒿草一夜之间蔫枯了。放在过去,这个季节正是打大轮(车)的好时机,一车车的粮食劫下来,再变卖成钱,撂管(暂时解散)后腰包鼓鼓地回家过年。 “唉,今年不成啦。”坐山好满脸哀伤。 上个月坐山好做出了后悔一生的事情,他不顾自己的实力,带马队去打劫日本人运马匹的火车,差一点儿让护路队给灭掉,四梁八柱没剩下几个人,元气大伤,两个弟兄还在日本人手上。 “我们把他们换回来。”草头子说。 “谈何容易啊!”坐山好伤心地说,“扛得动qiāng的人越来越少,还打得了响窑(有qiāng的大户人家)吗?今年弟兄们拿什么回家过年啊?” “大哥,怎么说还有几十人。”草头子说,“打不了响窑,我们收拾二半破子(小户人家),小闷头户(小有钱不外露)。” “不能再背累(受难)啦。” “我知道大哥舍不得弟兄们……那好办,我们请财神。”草头子出谋道。 请财神,胡子把一件凶恶的事说得文雅了,听来似乎很客气。其实绑票是件令人发指的恶行,时常充满血腥,撕票的事经常发生。于是有了空前的大绑票,警察署长的儿子,日本女人,粮栈老板的娘……三江县上了拟绑票黑名单的人,还有一长串。 “大爷回来啦!”站香(站岗)的胡子远远地喊。 喊声顿然使坐山好身子挺拔起来,大柜见了绺子精神起来,他加了几鞭子,奔腾的马蹄驰过草甸子,尘土飞扬。 匪巢前,坐山好勒住马,马前腿腾空立起,嘶鸣。 “大爷!”马拉子跑过来,为大柜牵马,“大爷回来啦。” “大哥!”草头子、大德字一起走过来。 “嗯,出手几个啦?”坐山好问“票”的情况。 草头子说粮栈老板的娘赎回去了,得了五百块大洋。 坐山好说少了点,粮耗子(粮商)都有钱,狠整他一下。 “苍果(老fù人)念课(病)了,我怕她杆儿(死)喽。”草头子说,粮栈老板的娘本来值大价钱,病了就得抓紧出手,不然死啦就一文不值。土匪一般不绑女人,尤其是老fù人,绑来人要养票等着家人来赎,女人不好经管,多是绑当家的、掌柜的、老闺女、老儿子。计划绑粮栈老板本人,他身边跟着保镖没机会下手,绑红眼把他老娘给绑来了。 “陶署长的儿子呢?” “还没出手。” “为啥?”坐山好问。 “第二封海叶子飞出了,花舌子还没回来。”草头子说,“送去了顺风(耳朵),估计能见效。” “怎么,陶奎元不肯赎?” “我正准备第三封海叶子。”草头子说。 “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干脆剁下陶双喜的一只托罩子(手),我就不信,他的屁股能坐稳炕。”大德字狠dú地说。 “他要真的不想赎,咋地都是白费,等花舌子回来便见分晓。”草头子说。 “进去说。”坐山好朝自己的撮罗子走去。 “大哥你们唠着。”大德字借口离开,“我去遛遛马。” “‘挂牌’的大烟瘦子是不是有问题。”坐山好有些放心不下,说,“陶奎元霸占了他的女人,他不情愿当王八,别是借咱的手为他报私仇。” “他抽大烟急需钱,女人是他拱手相送的,也为得到钱。那天……”草头子讲了会见大烟瘦子的过程。 “我想为爷爷做件事。”大烟瘦子说。 “你要做什么?”草头子没跟大烟鬼打过jiāo道,实际说他瞧不起抽大烟的人,那首民谣他记得: 鸦片烟, 上了瘾。 头上发, 结成饼; 第三章警探秘查(15) 儿女不愿问, 老婆嫁别人; 家产都dàng尽, 死在墙角根。 “我挂牌。”大烟瘦子说。 “你要多少?” “半。我保证弄来他……”大烟瘦子倒很内行,给胡子挂牌绑票成功,有时可以分一半赎金。 “不行,你要得太多。” “那就三七开。”大烟瘦子急于成事。 “成jiāo。”草头子同意按这样比例分钱,却不同意大烟瘦子弄票来,胡子要亲手绑人,说,“不用,我们自己动手。” “主动上门,道理不会有什么故故懂(诡计)。”坐山好说。 草头子摸清了大烟瘦子的底儿,他原在一个草台班子唱蹦蹦戏演丑角……那个旦角小苏丫和他暗恋……他染上大烟瘾,戏班子撵他出来,小苏丫为情也离开蹦蹦戏团,两人在镇上流浪。陶奎元看上了小苏丫,她便同意给他做三姨太,换来五十块大洋给大烟瘦子买大烟土……估计是断了顿,才要给胡子“挂牌”,因此说,大烟瘦子托壳(可靠)。 “大烟瘦子托壳就好。徐老三他?” “心欠了缝儿……”草头子说出不算坏的消息,“他说,要和你唠唠。” “叫他到我的窑(房)里来。”坐山好说。 徐德成跟着草头子走进大柜的撮罗子,坐山好躺在狼皮褥子上,滋滋地抽旱烟。 “大当家的。”徐德成打招呼。 “拐着吧。”坐山好说。 徐德成没听懂这句黑话的意思,望向草头子。 “让你坐下。”草头子说。 “哎。”徐德成坐下来,低垂着头,见大柜总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听说你还是二意思思的,”坐山好开口,说,“留下好处老鼻子(多)了,你好好想想。” “我想回去教书。”徐德成说。 “这乱巴地的年月,你能教稳当书?就说你家吧,尽管修了pào台,雇了pào手。可是,你们有绺子上的人多?有我们的qiāng头子硬?即便一个绺子砸不进去,几个绺子联手,你家顶得住?那天你亲眼见了,我们即要砸(打)进你家院。” 徐德成承认坐山好说的不无道理,因此他默默地听着。 “这一带大户人家,要么给我们当活窑,要么家里有秧子队(武装护院)……总之,得与绺子有特(亲属关系),不然,劝で馈!焙哟蠊袼怠 徐德成满脸犹疑。 “事实上你的手已chā进了磨眼,碾也得碾,不碾也得碾啦。”草头子趁机说,有连唬带吓带胁迫的意思:“这次我们绑了谁的票?警察署署长的儿子。你写信就等于参与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警察说我们是‘当一天胡子一辈子扒不掉贼皮子’。徐老三,你没第二条路可走,入绺子吧。” “我入绺子我家就太平?”徐德成活了心,通匪的罪名不轻,官府以为匪论处,他问:“别的绺子就不会抢我家?” “当然,我会给你一镇宅之宝。”坐山好说,“保你一家太平无事。” “啥?”徐德成问。 “现在不能给你。得等你挂柱(入伙)后,成为我们一家人时再给你。”坐山好深一步说,“你识文抓字,亏待不了你,我让你当字匠。” 徐德成仍没下定决心。撮罗子外边声音嘈杂,草头子透过门缝朝外望,说:“花舌子回来了。” “不知事儿办得咋样啦?”坐山好急切知道事情的结果。 “我去看看。”草头子站起身,去得工夫不大,很快回来,说,“成啦!他顺手牵来一只肥羊。” “好啊!”坐山好喜上眉梢,问:“是大秧子(有钱的)?还是小秧子?” “亮子里煎饼铺的钟山东子,还没过筛子(审问)。”草头子说,“人送到了秧子房。” “抓紧过筛子,看有没有货儿(读音:贺),没有早点放了。”坐山好说。 往下要研究换票的事,坐山好叫徐德成再好好考虑,言说过了这一村,可就没这一店。 第三章警探秘查(16) 撮罗子剩下坐山好和草头子。 “我寻思好了,陶家这个秧子出了手,马上进行换票。”草头子说,“这几天我叫徐老三和日本女人谈呢。”草头子说。 第四章亲历匪巢(1) 瞎话,瞎话 讲起没把儿 三根马尾 织件马褂 老太太穿八冬 老头儿穿八夏 孙子补一补 穿到二十五…… 民间歌谣 1 “署长。”冯八矬子进来,将一包金属东西放在陶奎元面前,里边是一千四百块光洋。 “这回够啦。”陶奎元虚伪出感激说,“八矬子兄弟,你为我两肋chā刀了。” “署长摊上事儿,我尽点儿微薄之力,应当的。”冯八矬子口甜,花说柳说。 “大烟瘦子有动静吗?” “今个儿上午我见三姨太去了郝家小店……”冯八矬子说,他盯死重点部位郝家小店,进出一只苍蝇都清楚记下来。他和另一名警探白天黑夜不错眼珠地盯着,胡子花舌子在里边,大烟瘦子在里边,三姨太也来到这里。 “什么三姨太?”陶奎元纠正他的话道,“小苏丫。” “小苏丫。”冯八矬子急忙改口,说,“小苏丫去了郝家小店,工夫不大,她便到街上买了双鞋,没到别处去,回你家去了,大烟瘦子还在小店里糗着(呆着)。” “买鞋?”陶奎元疑窦顿生,她喜欢鞋,双脸“花盆底”、“马蹄底”“花盆底”、“马蹄底”是满族fù女穿的一种跟儿在中心的木鞋,又叫龙鱼底,四闪底。的就有拉锁式、挖垫式、嵌花式多双,总之她不缺鞋穿。 “一双分寸底鞋(平底鞋)。”冯八矬子跟踪她到鞋店,看得细致,警察密探的眼里,她在一个yīn谋计划里行走,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与正在进行时的yīn谋计划有关。 她有几双花盆底子鞋(高底鞋),还有响皮底儿鞋(走路轧然作响),买那普通的分寸底鞋做啥?陶奎元寻思不明白。 “秃头上的虱子……”冯八矬子笑,笑得神秘,说,“分寸底鞋走路,尤其是走远道穿着合适。” “妈的蛋!”陶奎元猛然醒悟道,“这小臊胯子要逃!” “有了钱,她备不住(大概)要和大烟瘦子一起走。”冯八矬子说,“不过,赎金没到手,她不会走。” “要钱,要钱!”陶奎元眼里透出凶光,每个字都从牙缝挤出来,“我会成全他们俩。” 变味的成全,对被帮助的人是一种灾难。 “方才煎饼铺钟山东子的伙计来报案,说钟山东子去城外给他爹上坟,回来的路上叫人绑了票。” “什么人干的?” “钟山东子的伙计说,那个人瘦高的个儿,骑匹雪青马。”冯八矬子说,“这倒很像来和我们谈赎票的花舌子。” “那个花舌子?”陶奎元说,“胡子是不是绑票绑红了眼,见人就绑。” “先不管他什么钟山东子李山东子。”冯八矬子说,“我们安排明天赎人的事吧。” “是啊,”陶奎元说,“祖坟哭不过来,还去哭乱尸岗子。” 胡子也为明天赎票的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绺子四梁八柱现在只剩下几个重要人物,坐山好、草头子、大德字、花舌子、秧房掌柜的,他们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全,一手jiāo钱一手jiāo人,本来是不复杂的事情,绑票胡子轻车熟路。可是绑的是警察署长的儿子,他们不得不慎重从事,防备发生突然变故。 “明天,谁去最合适?”坐山好征求大家的意见。 “讲好双方各出一个人。”花舌子说,“还是我去。” “我心没底儿,怕陶奎元使坏,此次风险很大……聪明机灵劲儿,没的说,只是你的qiāng法还欠火候。一旦有什么变故,恐怕你一人抵挡不了。”坐山好说,“大德字去吧,你管直(qiāng法准),十个八个人到不了你跟前,又有生死不惧的胆子,只是有勇无谋……怕误事。” “还是我去吧。”草头子自告奋勇说。 “家里这一大摊子事靠你支乎(主持)呢。”坐山好觉得不妥,说,“你咋走得开吗?” 第四章亲历匪巢(2) “这是笔大买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草头子说服大柜,足智多谋的水香要亲自出马,“不能前功尽弃,我去!” “好吧。”坐山好思忖后说,“自从上次让人给打花达啦,四梁八柱断了空,我打算过几天补齐喽。兄弟,我想让你当二柜。” “你做二当家的,行。”大德字赞成道。 “中!”秧房掌柜的说。 花舌子也说拥戴草头子做绺子二柜。 “谢谢大哥的好意,谢谢弟兄们的抬举。我还是作水香的好,一来年纪越来越大,前打后别(冲锋陷阵)不中了。”草头子谦虚、推辞道。胡子绺子中,二柜是二当家的,位置举足轻重。 坐山好说从打拉杆子起你就跟着我,走马飞尘……二柜的位置倒出来,你在绺子德高望重,二柜非你莫属,你就别推辞啦。 “我是为绺子着想,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不能啥事都你出头露面,踅摸(物色)个年轻人,将来代你冲锋陷阵。”草头子姿态很高,想得也很远,也很实际,说,“大哥,你说呢?” “我是想你跟我出生入死多年,凭功论赏,也轮到你当二柜。”坐山好说,“这么的,二柜你先当着,有了最合适的人再替换下来你。” “中吧。”草头子勉强同意。 “陶奎元的赎金到手,摆几桌席,我宣布你当二柜的事。”坐山好说,“军师你还兼着,我离开你这个小诸葛玩不转。” “啊!娘啊!”外面传来“票”钟山东子爹一声妈一声的惨叫声。 “我去看一下,秧子房掌柜的下手太狠,别把秧子给弄碎乎喽。”草头子说。 “你去吧。”坐山好另有目的说,“带徐老三去瞧瞧热闹。” 草头子明白了坐山好的用意,点点头。 匪巢里最令外人恐怖的地方莫过于秧子房,票到这里不都是毛发未损地等家人来赎。有的票本人就是一家之主,他舍命不舍财,难免遭皮ròu之苦。钟山东子属于这种情况。 扒光上衣的钟山东子,背上横绑一根扁担。 秧子房掌柜的挥舞二龙吐须鞭子,钟山东子白胖的背上出现一道道鞭痕,疼得嗷嗷直叫。 “你到底说不说?”秧子房掌柜的逼问。 “爷爷行行好,别打了。”钟山东子挺着不说出家底儿,“俺一个摊煎饼的,家里哪有什么金镏子和光洋啊。” “不说是吧?”秧子房掌柜的扬起鞭子,“那你就问问这鞭子答应不答应?” “俺家里实在没值钱的东西……爷爷要是不嫌弃,还有几捆卷煎饼用的大葱。”钟山东子装穷,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摊了几年高粱米、小米、玉米面煎饼,山东人头脑灵活,勤劳能吃苦,钱还是积攒了一些。 “纯心唬我们是不是?”秧子房掌柜的失去耐xìng,“谁不知你在镇上摊了多年煎饼,赚了不少钱。没钱你送儿子到日本念书?看来面条(鞭抽)你没吃够。” “爷爷饶命啊!”钟山东子向胡子求饶,如同与虎谋皮,招来的是更严厉惩罚。 秧子房掌柜的将鞭子浸入盆凉水中,可见水已被血染红了。蘸了凉水的牛皮鞭子更柔软,落在人身上的声音犹如雨滴落在树叶上簌簌响,可是人会更疼。 草头子和徐德成进来,簌簌响刚停,血模糊了的鞭子需要再次蘸水。 “不扒掉一层皮,”秧子房掌柜的疯狂地抡鞭子,吼道,“你是不肯露富。” “啊呀!”钟山东子嗷嗷惨叫,背部纵横血檩子,有的口子流着血,惨不忍睹。 徐德成不忍睹残暴,面向墙壁。 “三弟……”草头子叫他,徐德成转过头来,他说,“皮鞭子蘸凉水,打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哟!” 徐德成心里发颤,脊背寒气直窜。 “让你嚎丧!”秧子房掌柜的抓把小灰(柴草灰)扬进钟山东子的口中,钟山东子的声音顿时噎回去,大倒气,缓过来,再痛叫。 “行啦!”草头子制止秧子房掌柜的说,“给他点儿工夫寻思寻思,也许他能反过沫来(回心转意)。” 第四章亲历匪巢(3) 秧子房掌柜的停下手,嘴里还说:“秧子好比摇钱树,不打它就不掉金儿。” “你会写信吗?”草头子问钟山东子。 “我大字不识。”钟山东子回答。 “我们给你家写信。”草头子语气平和地问,“送给谁呢?” “给我屋里的(媳fù)。”钟山东子淌下眼泪,“叫她快去四平街找我舅哥拆(读栽音)点钱,要不够,把摊煎饼的锅卖了吧,凑钱来赎我。” 草头子对徐德成说:“三弟你听清了吧,照他说的写。” “哎!”徐德成答应。 秧子房掌柜的朝水沟边走去,他的鞭子已成红色,钟山东子的血液粉红色,很鲜艳。 夕阳照在陶奎元家宅院的一面墙上,浅红色和胡子洗鞭子的水差不多,似乎颜色要深一些,也偏红。 陶奎元今天从外边回来早,很少留心院墙上夕阳的颜色,清末年间的老墙,从墙缝中顽强长出的青草蓬蓬勃勃。他心里有一个残忍的假设:将青草从墙上拔下来,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三个太太的房门都面朝这面墙,陶奎元转身走过去,便可进到某某房里去。他今天有选择的走向大太太的房间。 大太太盘腿大坐在炕上,东北女人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土炕上度过的,男人和她炕上睡,孩子炕上生。陶奎元进屋就脱制服,准备在这儿睡觉。她说:“去吧,今晚到三儿那儿上宿(读朽音)。” “怎么?不是初一?”陶奎元不解,问:“今个儿初几?” “八月初一。” “逢一到你房里来,你规定的。” “初一到我房里来睡不假,今儿特殊,你去吧,三儿等你。”大太太轰赶他,丈夫听出不是发扬风格,陶奎元没有走的意思。 “你听我说。”大太太说出原委,“三儿今晚磕头作揖地求我,让你到他房里去。” “为啥?” “明知故问,想你呗。”大太太说,三儿年轻,更需要男人,她善解人意,“谁都在年轻时候过过啊。” 陶奎元仍迟疑不决。 “去呀!”大太太催道,“别让人家抓心挠肝地等着你。” 陶奎元重新穿上制服,走出去。 三姨太的房间点着灯,看得出新更换的灯芯和新添的油,比平常明亮了许多。在油灯的时代,灯常常反映出主人的心境,情绪低落的人不会去拨亮灯芯。 三姨太坐在梳妆台前,孤芳自赏自己姣好的面容,二十岁左右的女人一朵花,一汪水,一颗嫩白菜。 陶奎元进来,三姨太起身帮他更衣。 “今天是初一。”他说。 “知道,初一。”三姨太娇滴滴地说,“初五才到我的房里来。可我想你老爷,迷拉磨(反反复复)地想。” “真的?”陶奎元半真半假,听起来是玩笑话,他说,“不是戏文?” “炕上戏。”三姨太钻进他的怀中,nǎi味儿熏香一样缭绕着他,“我洗了澡,用洋胰子(香皂)……闻闻,老爷得意的清香味儿。”她朝上高挺胸脯,有意显露凸起的东西。 陶奎元低垂下头,凝视她美丽的眼睛说,“给我唱一段。” “老爷听哪段儿?” “《王二姐思夫》。” 三姨太偎在他的怀里唱道: 王二姐,泪汪汪, 拔下金簪画粉墙。 二哥走一天我画一道, 二哥走两天我画一双。 不知二哥走了多少日, 三间楼房画满墙。 画着画着无处画, 打开样夹画八张…… 三姨太唱曲中画面在陶奎元脑海展开 戏台上,旦角儿三姨太和丑角儿大烟瘦子演出《王二姐思夫》。 戏台下,陶奎元、冯八矬子看戏。 戏台上,三姨太脸部特写。 戏台下,陶奎元贴近冯八矬子耳边说什么。 月光下,三姨太与大烟瘦子泪别。 第四章亲历匪巢(4) 灯光下,冯八矬子把三姨太领进陶奎元家……引自本文作者的电视剧本《满洲往事》。 “王二姐,泪满腮,”三姨太继续唱道,“想二哥一年四季……” 陶奎元情不自禁,抱起三姨太上炕。 2 当年两个蒙古人走过西大荒,见到脚下的坨子十分奇特,白沙间几乎没有一点儿杂物,甚至于没一颗异颜色的沙子。 “堡石图!” “堡石图!” 两个蒙古人给尚无名字的沙坨起下了蒙古名字:堡石图。翻译成汉语即白沙坨、白碱坨的意思。 白沙坨一直是三江人的骄傲。不过,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那个上午,两个骑马的人从两个方向奔上白沙坨顶,是为了一次jiāo易,亵渎了一次白沙坨。 冯八矬子与草头子相距百米,中间是数百年风淤的纯净白沙,只有风轻轻从上面走过,平平整整没有践踏的痕迹。 “钱带来了吗?”草头子问。 “人呢?”冯八矬子问。 草头子撩开斗篷,露出陶双喜。那个小人儿呆呆地望着冯八矬子,并没喊他冯叔,冯八矬子好生奇怪。看到了人质,他抛掷出钱袋,落在那片白沙子上:“给你钱!” 草头子策马上前,斜身拣起钱袋。 “你数一数。”冯八矬子说,“八千块大洋。” 草头子使手掂了掂钱袋,将陶双喜放下马,一抱拳道:“再会!” 冯八矬子抱陶双喜上马背,觉得孩子身体很软,筋骨给人抽出去似的软瘫,孩子看了一眼抱他的人,马上闭上眼睛,身体更软得像面条,他策马急速奔下白沙坨。 双喜躺在炕上像一堆棉被,双眼始终闭着,呼吸很弱。 “双喜!”二姨太紧紧抱住儿子的头,呼唤。 “双喜!”大太太抹着泪水,也在叫。 陶奎元看不下去,说:“中啦,你让他慢慢缓阳(缓醒)。” “胳膊腿儿都软拉古耐,没筋骨囊儿。”二姨太说。 “他吓的,让他睡一觉。”陶奎元说,“一会儿八矬子请来程先生,他给看看。” 程先生来了,给双喜切脉。 “怎么样?”陶奎元问。 “不太好。”程先生说,“孩子受到惊吓……这样吧,我配副yào,呆会儿醒来给他吃吃看,要是不行,赶紧到四平街大医院去扎痼(治疗)。” 陶奎元的心里发堵,他从程先生的话里听出儿子情况很不好。这样他更恨一个人,把冯八矬子叫到一边,说:“看死他,别让他溜啦。” “chā翅难逃!他不会撇下她。”冯八矬子说。 “今晚你盯那边,她jiāo给我。”陶奎元命他盯躲在郝家小店的大烟瘦子,自己负责盯着三姨太。分工后,等待大烟瘦子和胡子分了赎金动手。 “快的话,他今晚就能得到钱。”冯八矬子说,“我们就……” “不,不能马上动手。”陶奎元说,“照我俩商量的干,来个十八里相送。” 夕阳的余辉在卸ròu的锓刀上闪烁……绑票勒钱成功,坐山好命令杀猪宰羊,匪巢里胡子一片忙碌身影。有人抱来劈柴,准备点燃篝火,草地摆上桌子,大肚子酒坛、酒篓抬到桌子前。 “大爷有令,拉片子喽!”马拉子大声喊。 众胡子聚集在桌子前,目光投向大当家的撮罗子,坐山好走出屋,身后跟着草头子、大德字、秧子房掌柜的,花舌子。他站在一张桌子前,草头子将一包光洋哗啦啦倒在桌子上。 “呃!”坐山好清清嗓子,话很简短,说,“弟兄们,财神爷爷给我们送钱来啦!大饷员(会计),你照规矩拉片子吧。” 大饷员给大家分光洋,桌子上只剩两摞光洋。他向坐山好道:“大哥,剩下徐老三的。” “给他。”坐山好说。 胡子分饷,徐德成一个人坐在水沟边,看一只蜻蜓杀死另一只蜻蜓,它们是为领地而战,还是争夺jiāo配权?蒲草下的水深蓝色,很清澈,有几条叫葫芦籽的小鱼游过,水面上有一只叫王大姐捶棒槌的昆虫在爬行,那只吃掉另一只蜻蜓的蜻蜓飞回来,俯冲下来,叼走王大姐捶棒槌。自然界这场厮杀,令他心灵震撼,他觉得王大姐捶棒槌太无辜。 第四章亲历匪巢(5) “我该怎样帮助她们?”徐德成暗暗想一个问题。草很深,他要看到对面的地窨子,须站起身,不然视野里全是草。 “徐老三!” “徐德成!” “三弟!” 胡子召唤他,最后一声是草头子喊的,徐德成走出水沟,向人群走过来。 “叫你领饷。”马拉子说,还往前推他一下。 “我?”徐德成不肯上前,领饷是胡子的事,自己又不是胡子。 “你是字匠该得的,拿着你的份儿。”坐山好说,“别假假咕咕的(装假的样子)。” 推辞不过,徐德成接受了两摞光洋。 “今晚弟兄们痛痛快快地搬三(喝酒),到时候,我向弟兄们宣布一件绺子的大事。”坐山好说完回到撮罗子里。 夜晚,蒲棒沟燃起篝火,马灯高挑,胡子喝酒。坐山好、草头子、大德字、秧子房掌柜的、花舌子、大饷员、徐德成同桌,即酒宴的主桌。 “弟兄们,”坐山好举起酒碗,宣布道,“从今个儿起,水香爷草头子是咱绺子的二爷啦!” “为二哥。”秧子房掌柜的带头祝贺说,“干杯!” “为二爷,干杯!”众胡子齐声喊。 酒桌的气氛十分热烈,秧子房掌柜的和花舌子划拳、行酒令。酒令是: 当朝一品卿, 两眼大花翎, 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 六合六同春, 七巧八马九眼盗花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十全福禄增, 打开窗户扇, 明月照当空。 “当朝一品卿。”秧子房掌柜的出拳唱道。 “两眼大花翎。”花舌子出拳唱道。 “二爷,”马拉子走到草头子面前,说:“给我们吹一段吧。” “今个儿大家乐呵,给弟兄吹一段,助助酒兴。”坐山好也说。 “那我就来一段儿。”草头子指使马拉子,说,“去把我的喷子(唢呐)拿来。” 马拉子取来唢呐,草头子将哨子放进嘴里,吹了两声,而后安上喇叭碗子,问:“弟兄们想听哪段?” “来段《锯大缸》吧。” 草头子吹起《锯大缸》,众胡子喝彩。 “二爷,再来一段《小老妈开坊》。”众胡子喊叫着。 土匪老巢里,胡子醉倒一片。有一个人没醉,他就是徐德成,喝酒时留量,装醉,其实头脑相当的清醒。 “放她们走!”当夜,他做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3 三姨太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一只猎物,瞄准她的不是qiāng口而是绝情编织的一张网。 起初,大烟瘦子勾结胡子绑架陶奎元的儿子,他的目的有两个:抽大烟断了顿,需要钱买烟土;二是陶奎元夺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报仇。她帮他,为了跟他离开三江县,回关里老家去。 陶奎元是干什么的,警察,他的嗅觉比普通人灵敏,加之身边有冯八矬子,很快识破了这次绑票的内幕。一张网悄悄张开,等着猎物撞入。赎回双喜前,陶奎元装着被蒙在鼓里,或者说故意钻进鼓里,以此麻痹三姨太。 陶家宅院内静悄悄,秋天的昆虫比较懒惰,不会卖力地去鸣叫,所有的屋子灯都熄灭了。天有风,大院门前的纱灯也没挂。 三姨太夹着包袱溜出房间,像一只蔫悄儿出洞的田鼠,警惕地走向院大门,她伸手去拔大门拴,突然被一只手攥住。 “啊!”三姨太大吃一惊,包袱掉在地上。 “这么晚啦,你去哪儿?”陶奎元问。 “我,”三姨太语无lún次,“我外出,去上街。” “唔,上街。”陶奎元哈腰拾起包袱给她,说,“外边天挺黑的,我陪你去吧。” 三姨太不肯走,陶奎元连拉带扯拽她出门。 亮子里镇在夜幕里熟睡,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儿,一只流浪猫沿着排水沟边儿跑跑停停,说不清它在寻找食物,还是回家赶路,主人遗弃它时一定包了很多层东西,使它看不清从哪儿来到这里。 第四章亲历匪巢(6) 大烟瘦子在一条背街,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焦急地等待。之前他吸足了大烟,提起的精神完全可以逃出镇去,到了四平街就好办了,那有通向关内的火车。身上有从胡子手里分得的两千多块大洋,够他们生活一段时间了,回关里老家也许还干老本行唱戏。她太爱唱戏,重新拉起一个班子……如意的算盘在危险之中拨弄着,岂不知冯八矬子隐藏在一片yīn影之中,监视大烟瘦子的行踪。 三姨太故意放慢了脚步。 “走哇,你往前走啊。”陶奎元催促她。 “不逛街了,我想回去。” “你改变主意啦?”陶奎元yīn阳怪气地说,“失约可不好。”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三姨太装听不懂他的话。 “装气迷(糊涂)!”陶奎元说,“我劝你还是去吧,别食言。” “天太黑了,”三姨太不肯向前迈步,说,“我们回去吧。” “天黑正好逃走……一门让人家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陶奎元戳破窗户纸,“害怕啦?晚三春(迟到极点)了。” “你听我说……”三姨太知道瞒不过去,换个方式说,“我俩原是师兄妹,师傅临死前为我俩成了亲……求你啦,让我们走吧,小苏丫给你磕头啦。” “哎哎,用不着这样。”陶奎元制止要下跪的三姨太,说假话道,“怎么说你也给我当过三姨太,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哪。” “你肯放过我俩?” “这样说半年里我俩一个被窝睡觉算是白睡,你眼里我陶奎元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不,不。你一向待我很好,为此遭两位太太的反对,实逼无奈,你规定出到各屋去的时间,一、五大太太;三、七、九二太太;二、四、六、八、十都给了我。”三姨太数起陶奎元的种种好处,以唤起他怜爱之心,最后放过他们。 “喔,你还记着这些。” “我怎会忘记……yīn差阳错我嫁给了他,又在师傅面前发了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她唏嘘道。 “好啦,不说这些了。他在等你,我们过去吧。” 三姨太心悬吊着,试探问:“见面你不会难为他吧?” “我陶某人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吗?” 大烟瘦子发现三姨太不是一人走来,急忙寻地方躲藏,冯八矬子堵住他的去路道:“小苏丫来找你,躲啥呀?” “是我,老爷来送我们俩。”三姨太天真地说,大烟瘦子硬着头皮走过去。她扯下他的衣服,“还不过来谢老爷。” “天快亮了,你们抓紧上路吧。”陶奎元说,看来是放他们走。 “走。”三姨太拉起大烟瘦子,“咱们走。” “冯科长,”陶奎元吩咐道,“你去署里牵一匹马来,我俩送他们一程。” “不麻烦啦,”三姨太婉言谢绝,“我们自己走。” “城门都关了,你们出去得了吗?”冯八矬子说出个现实问题。 亮子里镇夜关城门,荷qiāng实弹的警察守卫,禁止进出,两个要逃走的人忽略了这个细节,现在不是用送不用送,必须送他们才能出得去城。 很快,三匹马出城。 大烟瘦子与三姨太同骑一匹马走在前面,他们有悄声说话的机会。他说,不对呀,他们不是送我们。她也疑心:是不是要对我们下手啊? 假若如此,大烟瘦子和三姨太是在劫难逃。 陶奎元同冯八矬子骑马跟随其后,逃是逃不掉的,粘在蜘蛛网上的猎物,已没逃生的机会。 夜色浓厚,荒道无人行走。 “到丁字路了,这儿挺背静。”冯八矬子低声对陶奎元说。 “再往前走,是黄花甸子吧?” “是。” “那儿狼多。”这四个字冰块一样从陶奎元的口中吐出来。 “狼吃人是像吃羊一样,也甩在背上拖回洞里吗?”冯八矬子轻松诙谐道。 第四章亲历匪巢(7) “也许是吧。八矬子,我闻到水泡子味儿,腥大蒿的。” “黄花甸子。”冯八矬子说,“黄花早谢啦。” “到地方了。”陶奎元说,“快走,撵上他们。” 冯八矬子抢在前面,掏出qiāng拦住大烟瘦子和三姨太。 “你们这是?”大烟瘦子惊骇道。 “狗男女,竟敢勾结胡子绑我儿子的票。”陶奎元端着qiāng说,“我的钱不咬手吗?你们也敢花?” “老爷……”三姨太哀求道。 “住嘴!我好吃好喝好穿地供敬你……你却为胡子提供我儿子的详细情况,敲诈勒索我的钱,然后双双逃走。”陶奎元变脸道。 “陶署长,陶大爷,”大烟瘦子哀求道,“把钱还给你,放我们走吧!” “是要放你们,可去哪里呢?八矬子,你告诉他们吧。” 冯八矬子qiāng响,大烟瘦子落马。 三姨太跳下马,抱住大烟瘦子,哭喊着:“不……” “小苏丫,”陶奎元瞄准,说,“既然你离不开他,那就成全你。” 砰砰!两声qiāng响,三姨太抱着大烟瘦子死去。 冯八矬子从大烟瘦子衣袋里翻出一包光洋,说:“钱还在。” 4 夜半,蒲棒沟骤然响起qiāng声。 徐德成住的撮罗子门猛然被推开,涌进来的胡子上前绑了他,接着推搡到外边。 众胡子已牵着自己的马列队站好,四梁八柱排在前面,队伍准备出发,胡子把徐德成推到大柜坐山好面前。 “chā了他!” “扒他的皮!!!” 胡子一片喊叫声。 徐德成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在决定放走山口惠子姐妹时,便做好了死的准备。 酒宴过后,胡子醉倒一片。徐德成变成了夜间的一只王大姐捶棒槌,他贴着水面爬过去,藏在草棵子里,等待夜半站香的胡子打盹儿,打开地窨子门放走她们。 这个计划几天前形成,是胡子的疏忽造成的,或者说给了他接触两个日本女人的机会,故事往往在某种机会中产生,作家靠假设编故事,生活中的徐德成营救日本人的故事,却是胡子叫他去写赎票的信制造机会接触人质。 “三弟,你和她俩好好谈谈,”草头子安排道,“把话跟她们说透,换票争取得到她们的配合。” 换票,胡子主要活动之一,他们劫掠来钱物,不敢到集市上花销,换票的方式出现了。主要是以人换人,以人换物,以物换人。坐山好绺子绑来两个日本女人,是要以人换人,用她们俩jiāo换被俘获的重要人物粮台和上线员。一般情况下,胡子不去做换票的事,此举动太危险,弄不好给对方消灭。和兵警换票,又是与日本守备队换票,危险陡增了几分。因此,得到这两个日本女人的配合很重要。 “你自个儿去吧。”走到地窨子前草头子说,他不进去了,“换票是成是败赌注我们押在她俩身上。” 孤注一掷,徐德成看到胡子把救出被俘弟兄的全部希望寄托两个日本女人身上,也对自己说服人质充满信任和指望。当时,作为半请半绑到绺子里来的徐德成,心不全在胡子一边,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儿恨胡子,同命相怜对山口惠子姐妹产生几分同情。 “我自己去?”徐德成问,他希望是这样。 “啊,对呀!我和你进去也白扯,一句都听不懂你们说什么。”草头子说,“哦,那油沙拉,就这一句,又不知道是啥意思。” 一句都听不懂。徐德成这次进地窨子,姐妹俩挨摆坐在炕沿上,腿拖到炕墙处,样子比上几次紧缩炕旮旯放松。 “你说你来中国找妹妹?”他如此开头说。 “我为一个承诺。”山口惠子说。 “承诺?” “也为了却母亲的最后一个心愿。”山口惠子的承诺是答应母亲找到妹妹,照顾好她。 山口枝子说姐姐找到了自己,她要去哈尔滨发展自己的事业,姐姐不肯去,坚持留在亮子里的理由是因为角山荣。 第四章亲历匪巢(8) “你爱他?”他问。 山口惠子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头转向墙壁,回避徐德成的目光,也回避妹妹山口枝子的目光。 她不肯回答,使徐德成难以推断山口惠子和角山荣的关系,要jiāo换的人在角山荣手上,守备队长肯不肯进行jiāo换取决于他们是怎样的关系。 “用我jiāo换你们的人,几乎就不可能。”山口惠子说。 这样说也不是第一次,徐德成一点都不惊讶。他不太理解的是,既然是情人关系,哪有危难时刻不救的道理。 “我姐说的是真话。”山口枝子说。 徐德成从来没认为她们说谎话,守备队长角山荣不肯救,问题就来了,胡子绝对不会放掉她们。 “换票不成,你们会怎样对待我们?”山口枝子设问。 “结果会很坏。”他大睁一下眼睛,嘴角却紧闭一下道。 姐妹俩互相jiāo流目光,山口惠子问:“杀掉我们?” 徐德成苦笑,摇摇头。换票不成,邪火气必然撒在她们身上,胡子会听你解释说与角山荣关系一般,都是日本人这一点就够啦。胡子怎样祸害女人,形象一点说,拿女人当牲口用。 “你肯救我们吗?”山口枝子望着徐德成的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我会救你?”他反问。 “凭直觉。”山口枝子说,“你的眼神告诉了我们,你要救我们。” 大概这句话箭一样shè中他心灵深处沉睡的人xìng闪光的东西,以后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与这一箭shè有关。 “如果能救出一个人,就救我妹妹。”姐姐说。 “不,救我姐。”妹妹说。 姐妹俩争着为对方做出牺牲。他从地窨子走出来,晚秋的太阳又dú又热,有的地方称秋老虎,这里叫秋傻子,都是说干巴巴地热。此时,徐德成的心里比天气热,所不同的是,有一股寒流骤然注入,大概不是雨就是雪啦。 日本人在徐德成心里是一股冷空气,源于一次和日本校长的摩擦。他给学生讲古诗,朗诵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你什么意思?”日本校长责问。 “杜甫诗……” “我不准你教授学生这些!”日本校长不容违拗道。 日本人开办的学校,日本校长说了算。他们吵翻,徐德成罢教回到家里,说辞职和被解雇也成,两个月后给胡子弄来。 冷热空气对流,他的心房里因善良而潮湿,做出一个决定:帮助她们逃跑。 徐德成选定胡子大醉的夜晚,他爬到地窨子门前,会些拳脚的山口枝子,打昏看守的胡子,只是打昏,这也是事先的约定。 “我们一起逃走。”山口枝子说。 “不,我走不掉,他们会去报复我的家人。”徐德成说,“你们快走,晚了就跑不出去了。” “后会有期。”山口枝子和姐姐趁着夜色逃走…… “chā了他!” “扒他的皮!” 胡子还在哄喊,坐山好掏出qiāng,瞄向徐德成时他犹豫了,触犯绺规该杀掉他。几日的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触,胡子大柜喜欢上了徐德成,觉得他很有用,绺子实在缺他这样的人。 二柜草头子看出大柜的心思,给他搭个坡让他走下来。于是策马到坐山好面前,说:“典鞭时再杀他。” “码起来!”坐山好就坡下驴,对众胡子道,“弟兄们,我们到新地方就典鞭。” 典鞭,是令人鼓舞的一件事。绺子上出了大事,要让绿林都知道,举行一种仪式,请各绺子的大当家的到场,没有一定名望的大绺子典不起鞭。有一首民谣云:过年放鞭赶鬼跑,胡子典鞭请鬼到。 “挑!”坐山好发出了命令。 胡子马队离开了蒲棒沟,向另一个密巢白狼山转移,胡子称为挪窑。 5 昨晚日落天边红,夜里果然下了一场大霜。一层霜薄薄地覆盖着徐家大院,树白了,墙白了,院落全白了。 第四章亲历匪巢(9) 佟大板子在张着辕子的胶轮大车前整理绳套,苋麻绳套给浓霜浸湿,柔软了许多。 “大板子。”二嫂走过来。 “二嫂。”佟大板子手里的活计稍稍停顿一下,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有些异样,心也紧张。 “天凉啦,我想给你做一双鞋。”二嫂说。 “太麻烦你啦,”佟大板子用感激的眼神望着她,“这几年在徐家干活,你给我缝缝补补的,又要给我做鞋。”从这一点上说,他是幸运的,关东流行的光棍谣曰: 光棍苦,光棍苦, 衣服破了谁给补? 光棍难,光棍难, 衣服破了谁给连? “你不是没女人嘛!”二嫂蹲了下来,说,“伸出脚来,大估景儿(大概)做,我怕不跟(合)脚。” 佟大板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平常浆浆洗洗、缝补衣服倒没觉不太好意思,做鞋在关东乡间,如同某地绣荷包传达一种爱意,不是随便给男人做鞋的。 “我没你的鞋样儿,伸出脚量一下尺寸,以后再做鞋就有了样子。”二嫂拽了下他的裤脚,说,“伸脚啊!” 佟大板子慢吞吞地伸出脚,二嫂用量了他脚的大小,软乎乎的手指擦过脚心,暖洋洋的,禁不住望着她的头顶,怦然心动。 二嫂抬起头来,正好与佟大板子痴情的目光相撞,她猛然起身,迅速逃走,头也没回。 佟大板子呆呆地望她远去,而后使劲系手里的绳套,不过,撸(活)扣系成死口,摆弄车马绳套得心应手,他从不出这样的差错儿。 “十月初九,小雪……”徐德富在堂屋里翻看皇历,喃喃自语。 “这几天你老是翻看皇历,想啥呢?”徐郑氏猜出当家的心想什么,还是故意问。 “随便看看。”徐德富否认有什么目的,皇历是家庭重要用品,岁月一张张被当家的撕掉。 “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想德成了是吧?” “一晃有四个多月,德成没来家。” 那天,徐德富说苞米上完站子站子,户外晾晒苞米的简易楼子。秋天收获的玉米水分大,需要通风降水后方可脱粒入仓入囤储存。,萝卜、白菜下完窖农户深掘菜窖,存储一冬天食用的萝卜、白菜、土豆等蔬菜,是传统的蔬菜保鲜法。,安排管家外出去寻找老三德成。因此她问:“你打算让时仿哪天动身?” “后天。” “西大荒那边没多少人家,给他带啥吃的呢。”徐郑氏想到管家谢时仿去找德成就不是一日两日,要带些干粮。 “摊煎饼,好带。还有大米吗?” “雅芬坐月子吃了点儿,还能有升儿八的。” “碾了摊煎饼,给时仿带上。”徐德富从不薄待下人,长工短佣亦如此,家风的底儿是父辈打下的。 “私塾孟先生捎来话,问德龙今冬还去不去学算子?”徐郑氏说,当地规矩上私塾也jiāo些学费,秫秆高粱米都成,像徐家这样殷实大户,那些东西拿不出手,学费是几升大米。 “学,一定学。”徐德富说,“大米还是先给时仿做干粮,天寒地冻的,不吃饱不行。” “德龙学习不上心,看样子他是不想学啦。”她见四小叔德龙过于贪玩,荒疏了学业,在哪儿读书时间都不长。 “哦,德龙呢?我跟他说说。”徐德富问。 “到屯里找孩子们淘(玩)去啦。” “我这一天忙东忙西,没工夫管他,你叫家里人看严点儿,别让他老往外边跑。”徐德富说,“听说徐大肚子又回村了,德龙还是少沾他的边儿,输耍不chéng rén。” “德龙才多大年龄啊?”徐郑氏说,“咋会和大肚子,和赌什么的搭界呀!要说去跟他闺女秀云玩儿还差不离。你没看见人吧,那闺女越长越像她娘哩,真俊俏。要不咱爹活着时,主张给德龙和她定娃娃亲呢。” “得,得。”徐德富不耐烦,说,“一个德中的童养媳够粘手,够闹心的了,再来个娃娃亲。” 第四章亲历匪巢(10) 徐郑氏说她看二嫂和佟大板子有那么点儿意思,她给他做鞋,缝兔子皮手闷子(五指不分开的棉手套)。 “哦,那倒是不错。佟大板子咱知根知底,人满本分,挺勤快的,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二嫂跟了他,还真遭不着罪。”他说。 “只是二嫂自己做不了主,终归主意还得你当家的拿。”她说。 “可这事儿……”徐德富面现为难之色。 “爹不在了,无父从兄,婚姻大事你不做主谁做主?”徐郑氏设身处地为弟媳fù二嫂着想,说,“老是顶着个空牌位,年纪一年大起一年,这么着没白没日地熬着怎么行啊?” “归根结底还是二嫂自己定乾坤,等不等德中,尊重她的意愿。”徐德富不是推托,而是尊重,“她自己不提出来找人,我是不能先开这个口的,好像我们要撵她嫁人似的。” “可也是。”徐郑氏想想当家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慨叹二嫂的爹不正经,不知不觉拐到徐大肚子的女儿身上,说,“秀云这孩子命够苦的,摊上个没正事的爹,输耍不chéng rén。” “徐大肚子还算是人吗,天良丧尽。”徐德富极不愿意地说到他,摆摆手道,“别提他,疤瘌人(使人不愉快)!” 獾子洞村子中的一块空地,也算乡村广场,村子里集个会啥的,可容纳一两百人,以后的故事还会讲到它,日本人召集村民开会什么的要到这里来。平常,则是孩子们的乐园,乡村的孩子们会玩,名堂很多。此刻,一群孩子做一种儿戏扯轱辘圈。 徐德龙和徐秀云手牵手,开心地玩耍。大人眼里两个孩子挺对心情,乡村不常用什么青梅竹马,接近这一词汇的是:光屁股娃娃。 孩子们拉成一个圆圈,边旋转圆圈边唱: “扯呀,扯轱辘圈哪,家家门后头挂红线哪!红线透啊,马家的姑娘二十六啊!穿红袄啊,甩大袖啊,一甩甩到门后头啊!门后透啊,挂腰刀啊;腰刀尖哪,顶大天哪;天打雷啊,狗咬贼呀,唏啦哗啦一大回。”此游戏最故事的地方是唱完歌谣,大家松手,然后两两相抱。 徐德龙没松手前就选定了目标,他要抱徐秀云,十四岁这年徐德龙要拥抱她的愿望非常强烈,抱她就如抱一条大鱼,光滑且活蹦乱跳。徐秀云没怎么想,玩嘛,他来抱她,就与他相抱在一起。 “你脸好香啊。”徐德龙得手后,说着游戏以外的话,鼻子闻她脸蛋儿动作有些夸张。 “我搁艾蒿水洗的脸。”徐秀云似乎没到羞涩年龄,竟然送过脸来:“闻吧,使劲闻。” 徐德龙扳过徐秀云,鼻子贴到她脸颊上嗅,同闻一只成熟的水果一样。 有一条喷气的小虫在两颊上爬来爬去,徐秀云闻到了小虫有股蒜味儿,脸被它弄得痒痒的,她无拘无束地咯咯笑个不停。 村子中看到这一幕的大人是二嫂,她望此情景,未忍心破坏他们,默默地站了一旁,又不能走开,她来叫徐德龙的。 或是下一个游戏开始,他们俩才放开手,样子恋恋不舍。 “德龙,大哥叫你回去。”二嫂走近一步说。 大哥的话他要听的,他对徐秀云说:“我大哥送我去学算盘,过几天我们还玩扯轱辘圈。” “不行,过几天我家搬走啦。”徐秀云说。 “搬哪儿去?” “爹没说,反正好远好远。” “远也不怕,我家有马。”徐德龙天真地说,“我骑马去找你玩。” “不行,那太远。”徐秀云觉得徐德龙骑马去找她玩不可能,爹说他们去的地方,要爬山,要过河,十分遥远。 “德龙,”二嫂说,“快回去吧,大哥该着急啦。” 二嫂牵着四小叔的手,徐德龙一步三回头地看徐秀云,她说,“四弟,你和秀云投情对意。” “啥是投情对意,二嫂?” “投情对意,就是两个人你看我好,我也看你好……嗯,长大你就明白啦。” 第四章亲历匪巢(11) 投情对意?徐德龙顽皮地道:“你和佟大板子算不算投情对意?” “小打路鬼,你短捶。”二嫂挥拳吓唬他。 “逮不着,干挠毛!”徐德龙挣脱,逃跑,嘴还不闲着,“你给佟大板子做鞋!” “胡吣!”二嫂拾起一根玉米秆,追撵徐德龙进大院道,“打断你的腿……” “呦,恁凶啊!”徐郑氏差不点儿同二嫂撞上,打着俚戏(开玩笑)道,“啥事要打断人家的腿呀?” “大嫂你说这小败家孩,”二嫂怒不起来,笑不起来,说,“他说我和佟大板子……” “德龙是够讨厌的,哈……”徐郑氏大笑后说,“非要揭渣(揭隐私)!” “大嫂……”二嫂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真事的话,也真不错呀。”徐郑氏借机说道。 “瞅你,大嫂。”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 “有蓝丝线吗,大嫂?”二嫂想到一件事,说,“记得你有。” “做什么?” “给他做双鞋,拧云字卷儿。” “给谁呀?”徐郑氏明知故问,她要一种效果。 “大嫂你心明镜似的,还问。” “你呀……走吧”徐郑氏说,“跟我取丝线去。” “王妈在碾道淘大米,这是?”二嫂问。 “摊煎饼,谢管家要去西大荒去找德成,带着路上吃。”徐郑氏说,“雅芬的病干扎痼不见好,病根儿就在德成。” “哦,要不大哥心急火燎地派人去找他。” 6 山口惠子姐妹逃出匪巢,是徐德成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山口枝子同样做了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 “姐,和我走吧。”山口枝子说,“我们远走高飞。” “我不走。”山口惠子坚持回到角山荣的身边去,人有时说不清道不明,想法怪怪的。 “姐,你不愿跟我走,也不勉强你,人各有志。”山口枝子说,“姐,我要做一件事……”她说她要救出关押在守备队的坐山好绺子的人。 “啊!这怎么行啊!”山口惠子先是吃惊,后是反对说,“那样太危险。” 山口枝子说出救坐山好的人的理由:徐德成救了我们姐妹,胡子肯定饶不过他。他凭什么舍生忘死地救我们啊?最后,山口枝子说服了姐姐,取得了她的同意。 “我不参与。”山口惠子说。 “我自己去。”山口枝子单qiāng匹马去干,山口惠子暂时藏匿起来,等妹妹得手后她再回到角山荣身边去。 两个胡子从日本守备队逃回来,在白狼山匪巢找到绺子。那时,坐山好正准备典鞭,他不想杀徐德成也不行,绺子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坏,谁破坏杀谁,连大柜也算在内。 “没有办法的事情。”坐山好对草头子说,“徐老三做了件极其愚蠢的事,自己惹下杀身之祸。” 草头子也无可奈何。 “我见崽子们要起屁。”坐山好说出他看到的一幕:几个胡子聚到一起磨刀,将一只兔子活剥皮。这是崽子们起屁的信号,对四梁八柱处理事情不公的一种抗议形式。 “典鞭吧。”草头子狠了狠心说,“我们只好挥泪斩马谡。” 典鞭即将开始前,被俘的粮台、上线员逃回来。 “大哥。”粮台带着一身累累伤痕,说,“小日本太狠啦。” 几个胡子诉说日本人的罪行,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他们受尽酷刑,总归死里逃生。 “可是你们咋回来的?”草头子问。 “一个日本女人救了我们。”粮台说。 “噢?日本女人?”坐山好惊讶,哪个日本女人会冒死拔刀相助?绺子没有这样朋友啊! “是日本女人……”粮台讲了给日本女人救出的经过,最后说,“大哥,她让我们对你说,她这样做完全为了徐德成,希望你不要难为他。”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草头子追问。 第四章亲历匪巢(12) 粮台掏出一方红头巾,说:“那个日本女人让jiāo给徐德成。” 草头子拿过红头巾看了看,翻然悔悟道:“呃,是她。”绑来的两个日本女人,的确有戴红头巾的。 “谁?”坐山好迷惑道。 “山口枝子!我见她戴过红头巾。”草头子兴奋异常,一切明白了,他放了日本女人,转个弯儿救出要救的人,立了大功,问,“大哥,那徐老三……” “放了他。”坐山好说。 草头子跑出去,坐山好随后撵上去,说:“我亲手解绑绳!” 准备去死的徐德成,听窝棚外的胡子议论他怎么个死法。原来胡子处死人还不止qiāng崩一种。 “山上树多,八成劈叉。”一个胡子说。 “放走票大罪啊,大概是坐火车。”另一个胡子说。 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谓劈叉?何谓坐火车?徐德成只有惶惑的份儿。假如他知道这两种都是匪道的酷刑,会是怎样的惊悚啊。劈叉将一棵青杆柳弯儿成弓形,两头分别绑在受刑者的腿上,然后猛地松开,人被从身体中间撕开;坐火车,其残忍程度不亚于劈叉,将铁板烧红,扒光受刑者的衣服,按坐上面致死。 绝望之中他见到笑脸的坐山好走进来,草头子跟在后面,胡子大柜道:“三老弟!” 这是来为自己送行吧?徐德成还能怎么想? “三老弟,大哥错怪你啦。”坐山好伸手解他的绑绳说,“你立了大功啦。” 徐德成愣然。 “真的三弟。”草头子说。 接下去,坐山好陪徐德成喝了半月的赔罪酒。 窝棚里,坐山好躺在狼皮褥子上,徐德成和胡子大柜坐得很近,摆弄手里的一把净面匣子qiāng,爱不释手。 “你和qiāng有缘啊。”坐山好借题发挥说。 “qiāng缘?”徐德成不解其意,索解的目光望着他。 “这本是一把好qiāng,扳舵先生(扳舵的)活着时用他打冤家,连放三qiāng它都卡了壳。还有一次,扳舵先生把它枕在枕头下,半夜三更里它无端就响了……从此,再也没人使用它。可一到你手里头,好使了好用了。昨天你打住两只沙半斤儿(松鸡)……说明你和它有缘呐。” 徐家有qiāng,护院pào手老门曾对徐德成说:你摸摸这火燎杆(土沙qiāng)。他不喜欢qiāng,摸都没摸。昨天,是他第一次使用qiāng,瞄苕条棵子下的沙鸡,不是几只,是一群,一扣动扳机,嗬,打住三只。猎杀的乐趣就这样产生了,他喜欢上那支qiāng,有了拥有一支qiāng的愿望。 “选一个黄道吉日,把你挂柱的事办了。只有chā了香,你才真正成为绺子上的弟兄。我的意思是在接受改编前,你入绺……将来变成了正规军你好得一个职务。” “啥时接受改编?” “我得看看风头。弟兄们跟我出生入死,我不能领他们往火坑里跳。”坐山好很慎重,说,“虽说张大帅也是胡子出身,谁知道他给官府招安后是啥样啊!” 徐德成看得出来坐山好对安国军心存疑虑,说:“张大帅也是绿林出身,道理说对咱们也差不了事。” “自古兵匪不一家,”坐山好深深的忧虑道,“他毕竟成了东北王,和日本人狗扯羊皮在一起,归顺他们也不知能不能有好果子吃。三老弟,你说你和日本校长干架是咋回事?” “你知道四平街的满铁小学吧,校长是日本人井岛。我从奉天师范毕生回来,到那儿教书。学校主要教日文,也教国文。我是国文老师,大部分学生喜欢国文。一些学生常来我住的单身宿舍,我教他们古诗词。一天晚上,当我和学生们吟诵杜甫的诗,井岛校长过来,不容分说伸手就打我的嘴巴。” “真他妈的太欺负咱中国人啦,”坐山好气愤地说,“三弟,想不想出这口恶气?想出你说句话,我绑井岛的票。” 徐德成说算啦,现如今日本人横行东北,挨欺负的人和事多啦。因受这么点儿委屈去报复不值得。 第四章亲历匪巢(13) “也对,整他们就狠得茬的,让他们伤筋动骨。”坐山好说得咬牙切齿,“日本人也欠着我的,早晚一天讨回来。” “大哥……”徐德成思量几个月的决定,在这一天说出来了,“大哥,给我挂柱吧。” “好啊,三老弟!” 白狼山林间一块草地上堆起砂石,胡子举行挂柱的拜香仪式。 徐德成在二柜草头子指点下栽香,按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当中chā一根的chā法栽完香,点燃。他一人跪下,众胡子围他坐着,他说着chā香词: 我今来入伙, 就和兄弟们一条心。 如我不一条心, 宁愿天打五雷轰, 叫大当家的chā了我。 我今来入伙, 就和众兄弟们一条心。 不走露风声不叛变, 不出卖朋友守规矩。 如违反了,千刀万剐, 叫大当家的chā了我! “都是一家人了,起来吧。”坐山好说。 “谢大哥。”徐德成说,坐在胡子群中。 “哥们儿你都熟悉了,不用一一地拜了,绺子的规矩你也知道一些,不在这儿告诉你啦。”坐山好对草头子说,“二弟,三弟得有个迎头。” “你报号想好了吗?”草头子问徐德成。 “天狗。”徐德成说出自己选定的名字。 “天狗?”草头子问一遍。 “天狗。”徐德成坚定地说。 “天狗兄弟,”坐山好郑重地宣布道,“从今个儿起,你就是咱绺子的扳舵先生,字匠你也干,双挎,得双饷。” “谢大哥!谢众弟兄们。”徐德成按胡子的礼节,向大家道谢。 第五章荒原寻找(1) 小小子,坐门墩 涕乎马乎要媳fù 要媳fù做什么 做裤做褂做袄做袜 通脚说话 民间歌谣 1 远离匪巢的徐家大院,自然看不到徐德成挂柱入绺当胡子的场面,正派老管家谢时仿外出去寻找他。 “时仿,”徐德富嘱咐说,“越往西走人越稀,风餐露宿的你照顾好自己。”他还说西大荒还有狼,当年日本守备队和民间狩猎队将狼赶下白狼山,狼群逃进西大荒,是一群白狼。 “放心吧,当家的。”谢时仿出行骑驴没骑马,不是他不会骑马,光腚马(不鞴鞍)他能骑,徐家的生荒子马大都是他亲手驯的。未经驯服的马称为生荒子,它不是生就让鞴鞍让人骑,这需要勇敢者来征服,尤其是第一次,桀傲的马要尥蹶子甚至要撕咬。谢时仿平素走路四平八稳的,在横踢乱咬的马前,他身轻如燕,敏捷地飞上马背,生荒子马哪里容谁骑到自己高傲的背上来,鬃毛竖起,拼命尥蹶子,管家短小的双腿虽然围不住马肚子,却牢牢地粘在马背上。马一口气挣扎到精疲力竭,通身是汗,最后给驯服。这次去西大荒可以骑马,他没骑马出于另一种考虑,孤身一个人赶路,容易遭抢遭劫,胡子最爱两样东西,qiāng和马。农谚道:骑马骑前腿袢儿,骑骡子骑当间儿,骑驴骑屁股蛋儿。骑在驴股蛋儿部位上的管家说,“我一定找到三爷。” “胡子要是提出条件,你酌情吧,只要咱们答复得了的,答应他们,德成来家要紧呐。找不到他你抓紧回来,省得家人惦记你。”徐德富重复一遍昨晚嘱咐管家的话。 “我明白,当家的。” 谢时仿外出徐德富心神不定,心不落体儿,事做不下去。他想有一件事还必须去做,教育四弟德龙。 堂屋的条桌上摆一个老式算盘,徐郑氏手里拿张写着算题的纸,一种祭祀用的黄裱纸。 “德龙,我俩算一道题。”徐德富说,“你用算盘。” 徐家的算盘是梨木架,骨头珠子,徐德富从父辈手中接过家产的同时,接过这个算盘,他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到此物的重要xìng,家乡有句老话: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即将成为一代当家人,这个算盘子便有了特殊的意义。 徐德龙当然体味不到徐家算盘的含义,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种计算数目的工具罢了,和大哥用玉米粒摆成的算盘无差别。 当家的徐德富打一手好算盘,归片、大扒皮他都熟练,使用起来得心应手,抓几颗玉米粒放到桌面上,摆出算盘儿的样子就可以算,而且是准确无误。 “你念,念数。”徐德富命徐郑氏道。 徐郑氏念一道当家的事先编好的算数题:“十二垧三亩六分地打七石四斗九升谷子,一亩地打几斗几升?” 徐德龙啪啦啪啦地打算盘,骨头珠子磕在木框上声音,房檐水滴落地一样清脆悦耳。而徐德富拨动玉米粒计算,却没什么声响。 “多少?”徐德富先算完毕,认为准确无误后,等着四弟算的结果。 徐德龙抓耳挠腮,勉强算出的数字,自己也不知对不对。支吾道:“五斗,一亩是……” “清楚说!德龙。” “一亩五斗二升谷子。” “德龙这就是你学的算盘?哪个先生教你的?”徐德富目光严厉,说道,“一亩地打五斗二升谷子,照这样的产量,咱家的马、牛也喂小米,不喂筛漏子苞米啦。” 知道算错,加之畏惧长兄,徐德龙不敢抬头。 “德龙你是王儿小放牛,不往好草上赶。”徐德富训斥道,“整日玩啊玩的,德龙你十好几岁,再过一年半载,该给你说媒了,娶妻生子当爹,这么没正事儿怎么行?” 徐郑氏很是疼爱尚未chéng rén的小叔,老嫂备母嘛,时时处处体现出来,见他挨了长兄的训斥,从中解围说:“德龙近些日子不是在学算子(算盘)嘛,他和德成学归片,刚搭个边儿,哪儿那么熟练……” 第五章荒原寻找(2) 徐德富白了夫人一眼,她不再说下去。他转向四弟道:“德龙我问你,这几天你是不是总和西院大肚子闺女在一起疯?” 徐德龙眼睛望眼窗户,心里有事的样子说:“秀云就要和她爹搬家,搬走啦。” “那一天?”徐德富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怎么烦徐大肚子,也要关注一下。村子人的传统观念老守田园,今人叫恋土情结,故土难离故人难舍,没特殊原因不能搬家,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今天。”徐德龙再次望向窗户说,“搬到老远的地方去。” “我说嘛,四弟今天心像长草似的。”徐郑氏看出什么,善解人意道,“德龙你想送送秀云,去送吧。” 徐德龙没敢动地方,看着威严的大哥,没他发话,他不敢去。 “去吧。”徐德富扬了扬手说。 徐德龙跑出去,徐郑氏去收拾桌子上的算盘,徐德富说:“放着,等他回来接着算。” 在獾子洞村,属徐大肚子居住的土房最破烂,年久失修透风漏雨,摇摇yù坠了。家里还有个值钱的物儿,一条不能拉车耕地、也不能瓜嗒嘴瓜嗒嘴,指驴发情。农谚云:“马浪吓吓叫,牛浪哞哞叫,驴浪瓜嗒嘴,猪浪跑断腿。”浪,指发情。的滚蹄毛驴,是妻子私有财产,从娘家带来的,徐大肚子赌输时要卖掉这条驴,都是她以死捍卫驴才得以保留下来。能带走的家当是两个行李卷和一口蛤蜊瓢子锅(小印的),已经绑在驴背上了。 徐德龙毕竟是个孩子,他来送徐秀云,却不到她跟前去,趴在一截矮土院墙豁口上看,徐秀云一趟一趟地从屋子出来,往驴身边搬什么东西,她不时瞥一眼墙头上的他,然后又进屋去。 一个叫夏小手的人,突然骑马远道而来,在院子里下了马,朝屋子里喊:“大肚子,我来领人!” 屋子内没人应答,甚至没一点儿声音。 “喂,大肚子,你听见没,我来领人。”夏小手再次喊,他穿着毡疙瘩的脚踢地上的浮土,尘土像旋风一样卷起。 徐大肚子推妻子出屋,一直推搡到夏小手跟前,女儿秀云躲在她的身后,拽着母亲的衣服后大襟,目光惊恐地望着来人。 “你男人把你输给我了。”夏小手打量着徐大肚子女人,看出他挺满意,连连说,“值,还值七十块大洋。” 徐大肚子女人没回避来人的眼光,表情相当地平静,无怨无恨的样子。或许作为赌徒的妻子,这一天的到来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跟我走吧!”夏小手他指下马背说。 徐大肚子女人走向马时,冷冷地望自己男人一眼,她笑了,竟然还能笑出来,说:“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这个啷当(多余的)我可不要。”夏小手说,他赢的是一个价值七十块大洋的女人,年纪不算轻,模样还不错,粗米大饭还没破坏她姣好的容颜……带着女孩子不行。 “秀云,让你娘走。”徐大肚子说,“咱愿赌服输。” “娘,你别走,娘!”徐秀云拽着娘的衣袖不肯松手哭喊道。 徐大肚子的女人一狠心,猛甩掉女儿,夏小手抱起徐大肚子女人,上马背。 “且慢!”徐大肚子喊了一声,气脉很足。 “你、你要干什么?”夏小手愣怔地瞅输家蝈蝈圆的大肚子,它又有什么花花肠子啊? 徐大肚子返回屋,端着砚台拿着毛笔出来,夏小手疑惑地望着他。 只见徐大肚子扯起妻子的粗布衣衫前大襟,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首戒赌诗: 已将华屋付他人, 那惜良田贻父祖。 害人jiāo滴泪如雨, 典到嫁时衣太苦。 出门郎又摇摊去, 厨下无烟炊断午。 夏小手驮着徐大肚子女人走了,女儿秀云狠命地呼喊娘,那个女人没回一下头,写着戒赌诗的衣衫,在晚秋猎猎风中引魂幡一样的飘动,渐渐远去。 第五章荒原寻找(3) 徐德龙趴在墙头目睹所发生的一切,他不懂眼前发生的事情,赌场上的规矩他更不懂了,输了房子给房子,输了地给地,输了老婆自然女人给人家领走。 徐大肚子牵着那头毛驴,驴背上驮着包袱,带着徐秀云出院。徐德龙跳下墙头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村头他才停下来,少女徐秀云回望了几次,浸透泪水的目光shè进徐德龙心房,还没到懂得心痛的年龄,他只知道恋恋不舍。 徐德龙重新回到正房堂屋,默默地走到桌子前,机械地拨动算盘珠子。这一举一动徐德富看在眼里,问:“走了吗?” “有个人用马驮走秀云她娘。”徐德龙说着伤心啦,哭了起来,泪珠儿落在算盘上,噼哩叭啦地响。 驮走秀云她娘?徐德富听后吃惊,徐大肚子真的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fù输给了人家?气骂道,“他可真是个人啦!” “她爹在她娘的衣服上写诗。”徐德龙说。 “写的什么?” “不认得。”徐德龙看出是诗,认不全字。 “那她娘去哪儿啦?”徐德富问。 徐德龙狠拨下算盘,说:“不知道。” 这是徐大肚子第二次把媳fù输给了人家。大肚子本来有二十多垧地,家境也算殷实,日子过得满不错的。后来染上赌,输掉田产,大院也输给了人家,现在住的房子是借的。更可气的,毫无人xìng地把自己结发之妻当赌资押上赌桌,输给赌徒。 “镇上篦梳铺掌柜的箭杆瓤子,雇马车拉走大肚子媳fù。”徐郑氏说多年前那件惨无人道的事,徐大肚子是獾子洞村输掉媳fù第一人,从此没人正眼看他。 “那年秀云顶多三岁。”徐德富说。 “三岁,”徐郑氏记忆犹新,说,“我记得真真亮亮,是秀云三岁的秋天他输了媳fù。” “后来,他又把她赢回来。”徐德富望眼情绪低落的四弟,活生生的例子教育他道,“德龙,守啥人,学啥人,守着‘萨满’跳大神。离这样赌耍人家越远越好。你收收心,别找什么秀云姑娘玩啦,他们大概去了俄罗斯老毛子那里。” 俄罗斯?徐德龙不知道在哪里,村人都管俄国人叫老毛子,孩子们见过满脸毛的俄国人,他浅声问:“离獾子远不远,哥?” “远了去啦。”徐郑氏chā嘴道。 “过去他曾弄回一峰公骆驼,本来很挣钱的。”徐德富这话和夫人说的,下面的话还是有的放矢地教育弟弟说,“但是他不着窑行(不学好),到头来还是输给了人家,这次大概又出去弄公骆驼。” 徐德龙似懂非懂,为啥不在村子里弄公骆驼?徐家的骆驼不是养在家里吗? 方圆百里差不多家家养骆驼,但只养母骆驼,不能养公驼。徐德富不失时机地讲授养骆驼知识给四弟。 “为啥养公驼?”徐德龙问。 “公骆驼发疯……哦,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说啦,这些事你知道没用,打紧的是读书习字学算盘……德龙,你心里得有个谱,过两年,你到镇上咱家的yào店去,跟程先生学抓yào,慢慢学开方子,将来同泰和yào店得你开。”徐德富说,“不少郎中还真是当学徒抓yào时,一点点记下名医的方子,后成了医生,关键是在有心道儿(心眼儿)。” “我不去yào店!”徐德龙一听便急了,说,“闻着yào材味儿,我打喷。”他可不理解长兄的苦心。 徐德富望着徐德龙,yù言又止。应该也必对四弟说的话,现在说为时尚早,他还需要长大些,等懂得事理才对他讲。父亲临终嘱咐,德中要是指望不上,就培养德龙,将来让他经营徐家的yào店,当坐堂先生。 徐德龙在大哥那儿没弄懂的事,他要找人问明白。那天二嫂在骆驼棚子里,用木棍给骆驼挠痒痒。 “二嫂,问你个事儿。” “你能有什么事呀?说吧。”二嫂过日子很仔细,挠痒痒刮落下些骆驼毛,她一绺一绺地收集起来,积攒多了,用它纺线织东西。徐德龙脚上穿的袜子,就是二嫂用骆驼毛给他织的,既暖和又养脚。 第五章荒原寻找(4) “咱家为啥不养公骆驼?”他问。 “咦,你罕不见儿地(有意无意的)问这事?”二嫂惊讶,想想是不是顽皮的小叔又起什么道眼。吓唬他道,“我还得找个棍子来,你皮子紧啦。” “不是,二嫂。”徐德龙下意识地双手捂住屁股,那是最易遭侵害的部位,说,“大哥说大肚子他们家养公骆驼,别人家都不养公骆驼,公骆驼咋就发疯呢?” “我说德龙你不好好读书,问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二嫂责怪道,“你真出息!” “徐大肚子驮走秀云,大哥说八成去俄罗斯弄公骆驼。” “我听说了,大肚子把媳fù输给了夏小手。他无脸在村子呆下去,弄峰公骆驼到没人住的西大荒去养,等攒了钱,再和夏小手赌……他媳fù够可怜的,被赢来赢去的。” 徐德龙似乎听明白了,问:“俄罗斯离咱村多远?” “咋地?你想去?”二嫂逗势(逗弄)他道,“贼拉的(极其的)远,在天边呢!为秀云姑娘担心了吧,德龙?” “我找秀云玩儿。”徐德龙说,他尚不会开大人的玩笑,认真说,“我一定去俄罗斯!” 2 傍晚的荒原,给血浸泡了似的红艳艳,初冬已没什么绿色植物,一切生命都寻找合适的地方蛰伏了,原野像是刚刚做了化疗的一个脱发头顶,光秃秃的。土路上,两匹马在慢步前行。 “大哥,我们下山去哪儿?”白狼山远远被甩在后面,徐德成问。 “天狗兄弟,我请你帮一个忙。”坐山好说。 胡子大柜似乎没有请谁帮忙一说,豪横地叫或逼你干什么。徐德成因此大为不解道:“大哥?” “你帮我做一件事,”坐山好勒住马说,“我考虑再三,这件事也只有求你。” “大哥,你对我恩重如山,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徐德成愿为大哥去死。” “死什么呀?我叫你替我去……”坐山好说出实情,一件谁都愿意去做的事,可胡子大柜只信任徐德成一个人,别人没此艳福,他要借种。 “啊!大哥那你?” “我不行,”坐山好苦楚地道,“只好借你的种。” “你受过伤?”徐德成首先想到胡子杀杀砍砍的,难免哪个部位受伤,也许是男人那个部位被子弹击伤。 “不,我没软硬梆子(男阳)。”坐山好道出惊人的秘密。 “没有?你的……”徐德成惊愕,听说有石女,没听说有石男的。 坐山好裤裆空dàngdàng多年了,什么都没有啦,割掉的,用镰刀割韭菜一样割去……他说:天狗兄弟,那时我家狠穷,我爹租大户人家的耕地种,九口人饥一顿,饱一顿……那时,宫里要是有人,通过介绍可以去宫里当太监。陈公公是我们村里人,和我家偏亲,他回老家扫墓时,我爹东拆西借,加上我老姐出嫁时过的彩礼,凑一百块大洋送给陈公公,他答应帮推荐,让我先净了身,等候着。 “净身?”徐德成听此心一抖,顿觉自己的下身处凉飕飕的,阉割、去势,劁、骟都是净身的意思,占上这几个字其中一个,男人嘴巴没了毛,说话娘们腔。 “净身就是割去裆里的东西。”坐山好以为徐德成没懂净身是什么意思,解释后说,“有点儿钱的人家,到京城请专干这一行的人净身……但是得需要很多的钱,我家出不起,只好用土办法自己净身。我爹对我说,小七,你可要明白,这事是你自己愿意的,将来你当不了爹你别埋怨我,想清楚啊。” 坐山好和徐德成信马由缰,并驾而行。他继续讲道:“我八岁那年七月初三,爹领我到村外小河汊子洗了澡。回来便躺在铺层小灰的木门板上。那个叫劁猪李的人,正嚯嚯磨弯把镰,爹请他来为我掌刀。动刀前,爹再一次问我:‘小七,你现在不干还来得及,日后可别埋怨爹啊。’” 徐德成没见过乡间土法净身,甚至都没听说过。獾子洞没人当太监,自然也就没此类奇闻发生。劁猪骟马他还是见过的,躺在门板上的那个叫小七的男孩,给他想象成一只踩在劁猪李脚下挣扎的猪崽,它用嚎叫来表达被剥夺男xìng的不满。然而,事情却不是这样。 第五章荒原寻找(5) “我没动弹一下,死死地闭上眼睛。”坐山好说,他望眼西边天际说,“现在去王家窝堡时候还早,眼擦黑进屯。让马吃会儿草,前边甸子干碱草挺好。” 他们坐在土道旁,徐德成问:“大哥,你没去成宫里?” 劁猪李把镰刀磨得锋快,嗖地一下,根儿(彻底)了小七的东西,他在门板上躺了几天。爹筹足了去京城的盘缠,只等待陈公公的消息。半年后,宫里传出陈公公出事啦,具体啥事不知道,反正他死了。他进宫的事随之泡了汤,裆里没了玩艺,人不就废了嘛。他心一横,上山入绺吃上了走食。 “那你和齐寡fù……”徐德成产生了疑问,既然没了那东西,做不成那事,还找女人干什么? “这个女人谁沾了她的边儿,都别想离开。可我……兄弟,我和她商量好啦,借你的种。”坐山好说时,表情十分幸福。 “可是……”徐德成为难了,顾虑的是大哥的心爱之物,自己怎能去碰啊! “天狗兄弟啊,你别想得太多,我让你帮的忙……”坐山好讲出他特喜欢这个女人,偏偏她想要一个孩子,净了身的人怎样有后?出宫的太监也有结婚的,甚至还有子女,自然是借的种。那时候借种还不算是陋习,只要夫fù商量好同意,找一个有生育能力的男子,十分容易的事。他说,“她让我找一个人,我找你。” 推辞不掉,是情面是友谊,还是大柜命令,间或还有本能和yù望,徐德成答应下来。 “这件事只我们三人知道,死了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告别人。”坐山好叮嘱。 “我明白。” “还有,我裆里空dàng的事,绺子上我只告诉了你,千万别嘞嘞(说)出去。天狗兄弟,我掐算了一下,今夜月圆……加把劲,给大哥做出个带把儿的。” 齐寡fù家点着一盏油灯,屋内昏暗,这种事本来也不需要光线,明亮是一种情趣,黑暗同样是一种情趣。 齐寡fù挂了幔帐,平时一个寡fù生活,用不着遮掩什么。在关东乡间,寡fù家必备的是一根结实的顶门杠,夜晚板门闩上,加一道保险使用上顶门杠。 噗!徐德成迈进门槛,没等看见人,幔帐里的人吹灭了灯,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没开始前,黑暗中有了如下一段对话: “干啥来啦你?咋还不脱?” “我觉得对不起大哥。” “你种不出庄稼,打不出籽来,才真的对不住你们的大哥呢。”女人说。 坐山好坐在一截墙头上,望着已吹灭了灯的窗户,悠长一声叹息,掏出旱烟袋,捻满一锅烟,红红的火亮照亮他苦涩表情的脸。 按当地风俗,借种的男人是准许住下一夜的。这是特别的借种,徐德成半夜便走出来,等在屋外的坐山好站起身。 “回窑堂(回家)。”坐山好说。 “大哥不打我一棒子?” “天狗兄弟,打你一棒子的事就免啦。” 借种的风俗是,她的丈夫蹲在外面的窗户台底下听声,一直到早晨那个男人完事走出屋子,当丈夫的往那男人的腰上擂一棒子,一切怨恨都结了,那男人还可以得半袋子高粱米算是酬劳。 “免啦。”坐山好说,“咱也别管它什么老令儿不老令儿的,过几天要是她肚子里没什么动静,地你还得继续种。” 两匹马驮他们回到白狼山,太阳也赶上他们,晨曦中的匪巢一派崭新景象。 “大爷。”马拉子跑过来,为坐山好牵马。 “把天狗爷的高脚子(马)一起喂喂。叫伙上弄点吃的,我俩还没福(吃饭)呢。” 马拉子牵着两匹马走了。 “天狗兄弟,”大德字走过来,说,“你们家的谢管家来了,在二哥的房里。” 谢时仿来了?徐德成又惊又喜,离开家数月来,头一次见到家人。 “今个儿你还跟不跟我练qiāng法?”pào头大德字问。 “练,咋不练。”徐德成回过神来,说,“我先去看看管家,回过头来就找你。” 第五章荒原寻找(6) “那好,我先去准备箭杆。”大德字说。胡子练qiāng法,初练打箭杆,再往下练,夜打燃着的香头。 徐德成走向草头子的窝棚,见到家里的毛驴在吃草料兜里的草,它认出昔日的主人,抬起头打声响鼻,摇晃下脑袋。他拍拍驴的额头,算和它打了招呼。 草头子走出来,说:“管家累乏透了,睡啦。” “让他睡一会儿吧。”徐德成说,重新回到毛驴身边,看着它吃草。 两袋烟工夫后主仆两人惊喜相见,谢时仿直揩眼角。管家找遍了西大荒没见到人,转到亮子里镇东,才进了白狼山。 “瞅这光景,三爷在这儿呆得挺好的。”谢时仿关心地说,“没受什么屈吧?” “我已挂柱入绺子,并且当上了扳舵先生兼字匠。”徐德成说出自己的状况。 “呵,呵。”谢时仿没一点惊讶,说,“当家的惦记着你,特别是三nǎinǎi更惦念你。” “她们娘仨儿怎么样?” “那天晚上qiāng声吓着她啦,三nǎinǎi体格始终不太好,缺nǎi水……二小姐吃羊nǎi挺服的,长得胖胖的。” “?” “是当家的给二小姐起的名字。”谢时仿说,他故意多提徐德成老婆孩子,目的让他想家,说,“当家的说取草茂密之意。” “好,好名字。”徐德成说,“白居易有诗句曰:万心春熙熙,百青。” “终归还是惦记三爷,自从你离开家,三nǎinǎi的眼泪就没断流,坐月子怕着急上火……三爷,家里人都盼着你回去。” 徐德成沉默不语。 “三爷,那天你前脚走,陶奎元带警察马队后脚就到了,他向当家的问起你,还主动提出帮你去四平街教学。头几天,他又打发冯八矬子来家,说四平街那头说好啦,只等你去呢。三爷你?” “书我是不能教了……你也全看见了,我已入了局挂了柱……我不能回家了。” 管家说临来之前,当家的料到你可能入了绺子,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你们徐家从关里逃荒到东北,辈辈靠种地为生,到了老太爷这一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鼓励你们读书,到外边做事。其实你大哥最不想种地,想出去读书,可他是老大,祖宗的家业得他来承接,家得他来当,所以送你二哥德中去北平读书,而后就是你到奉天读师范。老太爷仙逝时你四弟德龙小,但他老人家把四爷读书的事托付给你大哥。一句话包了,你们的老一辈人希望你们兄弟读书出息,自然不愿出现你落草为寇的结果。 “现在看来我不是逼上梁山……你和大哥还不知道坐山好弄我到绺子来干什么,他们绑了票,需要给‘票’的家里人写信,他们的字匠在这之前死了,绺子没一个会写字的人……可是,你知道他们绑了谁家的少爷?” “谁呀?” “陶奎元。” “绑他的儿子?”谢时仿惊骇道,“捅了马蜂窝。” “是啊,尽管他如数jiāo了赎金领回去了儿子,但是,仇肯定是记下啦,报复也是早晚的事。” “他猫着须子(发现线索)没?”谢时仿担心道。 “还不清楚,早晚会发现的。总之,我参与了此事,陶奎元就不会放过我。倘若我回家去,必然要牵连家人,与其说全家受害,不如可我一个人骨碌。” “事情也不见得是这样,凭徐家和陶奎元的私jiāo,向他说清楚你被逼迫写信,他会原谅你的。” “永远不能出卖弟兄们,我发了誓的。” “警察查出你参与绑架,家里也要受连累。”谢时仿说。 “我始终不回家,到时候我大哥便有回旋余地。借口说我们已脱离兄弟关系,我的事与他无关。” “即使这样,陶奎元不追究,可是三nǎinǎi怎么办?让她日夜不安地想着惦着你?长此下去,她的身体……” 徐德成一时语塞。 “心病还需心yào医,你不回家,她的病……”谢时仿规劝道,“三爷,你要三思啊!” 第五章荒原寻找(7) “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那三nǎinǎi……” “等待时机,我们会有团圆日的。” “关键是还要多久?遥遥无期的等待,三nǎinǎi身体恐怕要拖垮的啊!” “快了。”徐德成说。 “快了?” 徐德成起身关严窝棚的门,说:“张大帅最近又要派人来劝降,坐山好已答应接受改编。” 3 陶双喜从胡子那儿赎回来就傻了,大部分时间是笑,见着人笑,见到一只狗也笑,稍微明白点儿的时候,口诵一首童谣: 小驴儿, 跑得快, 一张桌子八碗菜, 叫小三, 拿酒来, 你一盅, 我一盅…… 陶双喜对谁都诵童谣,对猫对狗也诵。 “废啦,双喜彻底废啦。”陶奎元哀凄地说。 冯八矬子加钢儿溜缝儿,目的非常明显,戳咕道:“不能放过坐山好,是他祸害了少爷。” “这笔账我是记下了,问题是胡子那么好找啊。”陶奎元说,他恨胡子恨得咬牙根儿直,可是到哪儿去报复。 “刀还借不借?”冯八矬子提起利用日本人剿杀胡子的事。 “借个老屁!”陶奎元有些怨气,日本人突然改变了主意,令他心里不舒服。他说,“角山荣不去追剿坐山好啦。” “为什么呀?” “他的情人回到了他的被窝。”陶奎元说。 角山荣告诉警察署长山口惠子回来了,而且是毛发未损,守备队也不去剿什么胡子。 咋回来的呢?胡子轻易放她回来?冯八矬子觉得事出蹊跷。 “鬼知道,他们玩啥故故懂(诡计)啊!”陶奎元说,“原打算借日本人的势力报了绑架之仇,结果崴(白搭)啦。” “仇咱们自己报。”冯八矬子说,“胡子也不是总呆在荒原上,青纱帐一倒他们暂时解散,照规矩有家奔家,没家奔店,大部分没家的胡子冬天必来镇上猫冬,我们正好关门打瞎子,趁机消灭他们。” “到镇上来猫冬的人多了,三教九流,分得清谁是胡子?我们的仇人是坐山好,杀别人没劲儿。” 找出坐山好的人也不难,獾子洞的徐家与胡子有来往,徐老三至今还在绺子上,咱们派人盯住徐家,不愁找不到坐山好的藏身之地。冯八矬子有用不完的坏道道,一眨巴眼睛来一个,他说:“如果能逮住徐老三,就不是报仇的事……听说徐家的大洋用马槽子装着。” 陶奎元不难听懂冯八矬子的yīn谋,此次被胡子勒索去的几千块大洋正没处要回来呢。也该有人出,谁出?徐家。勒索信是你徐老三写的,至少他参加了绑架。 “弟弟牵驴,哥哥拔撅子。”冯八矬子说,“损失的钱财,咱朝徐德富要嘛。” “不见棺材他不能落泪,徐德富不好对付。” “嘿,不是让徐德富见棺材,得让他见尸体。”冯八矬子越说越狠,“抓住徐老三,说徐家通匪……他们拿什么救人?大洋!” 陶奎元认为光整徐家不解恨,要彻底消灭坐山好绺子才能报绑架儿子之仇。 “我们当然不放过坐山好,瞅准时机,消灭他们。”冯八矬子表明效忠,主动请缨道,“我去獾子洞盯徐家,捋着他家的线索找到坐山好的巢穴,一举消灭他们……” “你去吧,不过要隐蔽,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能碰徐家,怎么说徐德富是日本人的嘱托,得罪他无所谓,得罪日本人不成。”陶奎元叮嘱一番,其实冯八矬子用不着叮嘱,某些方面他比陶奎元狡猾、老辣,也更聪明。 “放心吧署长。”冯八矬子自信道,“听我好消息吧。” 冯八矬子走后天气骤然变冷,一两天的工夫河冰封了。寒流对亮子里镇的人来说无大影响,人们说,冬天该冷就冷,夏天该热就热,那才是正常。然而,寒流袭击小镇,对陶家来说如一个杀手走来,厄运降临。 第五章荒原寻找(8) 陶双喜诵着童谣“小驴儿,跑得快,一张桌子八碗菜”走出房门,家人听到他的诵童谣声,认定是清醒时刻,也没人太在意他,放任他出门去,一般他也不走远,围绕家房前屋后玩。 后来陶家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傻子陶双喜在冬天里忽然就想到鱼的,而且自己去抓。 陶双喜走出镇去,直奔河边。他听见鱼在冰下面唱歌声音很宏亮,于是和鱼对歌,当然是那首整天不离嘴的童谣小驴儿跑得快。他确实见到一条鲤鱼,望亮鱼冻在冰窟窿里的鱼。 陶家在吃晚饭的时候发现傻子不在,才慌了手脚,马上到街上去找。 出动的警察找遍全镇,也不见陶双喜人影。 “铁匠铺,他爱看挂马掌!”二姨太突然高声嚷道。 “一惊一乍的!”陶奎元斥责她,自从赎回来儿子,见他变傻啦,她就落下病来,时常是一惊一乍的。他说,“天已大黑,铁匠铺早关了门。” 直到后半夜,有人来陶家报信,说河面有一个快冻僵的孩子。陶奎元带人找到儿子,人已说不出话来。 “放在冷水里缓。”先生(医生)说。 东北人有冬天吃冻秋梨的习惯,人人都知道缓冻梨的方法,用冷水,水越凉缓得越快。陶双喜像一只冻透的秋梨,在冷水里缓了半天……人是活过来了,双手十根指头齐刷刷地冻掉一节,小便失禁,下身整日水流不断。 半月后陶双喜恢复说话功能,第一句话没叫爹没喊娘,却说:“鱼,红毛大鲤鱼!” 望此情景,陶奎元咬着牙走出院子,拔出匣子qiāng,冲天空砰砰连放了数qiāng。 谢时仿离开白狼山,毛驴换成一匹马,上马前,徐德成将一个叉形的树根jiāo给他。 “是什么?” “一旦哪个绺子找咱家的麻烦,就将这个东西给他们看,并说是坐山好的蛐蛐。”徐德成说。 “哎!”谢时仿告别道,“三爷,保重!” 谢时仿把叉形的树根放在桌子上,向东家讲了见徐德成的经过。 “接受张大帅改编?”徐德富对此很感兴趣,改编后的胡子不能再称胡子,他希望三弟的绺子早日接受改编。 “三爷说张大帅派人商谈了几次,坐山好犹豫不决,始终未吐口。不过,近些日子,坐山好活了心。” “改编后他们要到哪里去,欠点儿牙缝(消息)没?” “没有,反正成了正规军,都去城里驻防,有吃有住,省得昼伏夜出,东躲西藏的。” “他们成了正规军就好了,最好能来亮子里镇驻防,也离家近一点儿。”徐德富希望是这样好结局。 “三nǎinǎi问起三爷的事,我怎样说?”谢时仿问。 “入绺的事先不告诉她实情,只说他在里边挺好,帮助写写字什么的。”徐德富说。 “三爷说chā空(趁机)来家看看的事呢,告诉三nǎinǎi吗?” 徐德富寻思一会儿说:“那倒可以告诉她。” 4 徐家大院给胡子辽西来马队包围是三更天了,马蹄叩着冻土地、qiāng械的拉动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院内,徐德富同谢时仿顺着马道爬上pào台。 “当家的,胡子来了不少。”老门说。 “他们没说是哪个绺子的,老门你懂得他们的规矩和黑话,问一下。”徐德富说。 老门对着望口喊话:“你们报个迎头!” “辽西来。”胡子答道。 “我家是坐山好的蛐蛐(亲戚)。”老门说。 院外,辽西来吩咐山口枝子道:“你带人到北面去,我再盘问盘问他们。听我的qiāng响,你带弟兄们攻北pào台。” 山口枝子一挥手,几个胡子跟上她去。需要jiāo代一下山口枝子,她冒险救出坐山好的粮台、上线员后,告别了姐姐回哈尔滨,半路上她遭遇了胡子受伤,与大柜辽西来邂逅相遇,带她回匪巢,治伤的过程中,竟与辽西来有了友谊,心一横,当起胡子。 第五章荒原寻找(9) “你们有啥凭证?”辽西来没轻易相信徐家人的话。 “扔给他们看。”谢时仿递给老门那段树根,说,“三爷说它顶事儿。” 老门将树根撇出pào台说:“看看这东西。” 辽西来拾起树根,仔仔细细地看。咋看上去,普普通通一截树根,满山遍野随处都可捡到。徐家人声称是蛐蛐,和胡子是蛐蛐,可不是随便说的。大柜见到树根底部,有一颗钉进去的子弹头,什么都说明了。辽西来下令道:“挑!” 胡子马队撤走。 “还真管用。”徐德富说。 “这也是他们的规矩。”谢时仿说,“我出去拣回那宝贝东西。” “再等等,等辽西来走远。”徐德富说。 躲在暗处的冯八矬子,目睹了胡子与徐家jiāo涉的全过程,他甚至听清了双方说的每一句话。 “是什么东西,胡子见了就走开了。”冯八矬子盯住了徐家从pào台撇出来的东西,辽西来拾起来看,而后抛在地上离开。他在胡子走后,抢在徐家人之前拾起那截树根拿走。 “叫那人捡走了……”老门说,他在pào台上影绰看见有人哈腰拾起树根,转眼之间消失在黑夜里。 “咦,谁呢?”徐德富疑惧道。 “我们追他吗?”谢时仿问。 “别追,不知他是什么人,咋个来路不清楚。”徐德富疑云未消说,“看样子今晚没事啦,回去睡觉吧。” 胡子骚扰一下离开,徐家大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前院的臧雅芬抱着小蜷缩在炕里。 “没事了,胡子走啦。”二嫂说,“你放下小。” 臧雅芬放下怀里的孩子,抱着小的,惦记着大的,问:“吓着四凤没?” “她和大嫂玩嘎拉哈呢。”二嫂说。 胡子到来之前,二嫂在正房堂屋,闲看大嫂和四凤抓嘎拉哈玩儿,枝、驴、坑、肚的很有意思。 “二嫂,一听到马蹄声,我心直瑟(颤抖)。” “在大院子里,你别害怕,胡子轻易打不进来。”二嫂安慰臧雅芬道,“刚才管家说胡子一qiāng没放,走啦。” 上次胡子带走德成吓破了她的胆,一听胡子二字就发憷,臧雅芬仍然心有余悸道:“二嫂今晚和我做伴吧。” “中,正好和我侄女近便(亲近)近便。”她怡然道。 “等德成回来,我同他商量把小给你。” “你可别光用嘴支我,动点正格的,雅芬。”二嫂打心眼儿里喜欢孩子,名义上作了德中媳fù多年,看着妯娌们男孩子女孩子的生,自己却一旁看着,残酷的现实摆着,没和德中圆房,顶个空头名份罢啦。 “唉,谁知道德成啥时才来家,一晃,快两年啦,人是活是死说不上。”臧雅芬惦念起丈夫来。 “管家去年亲眼看见了他,不是好好的嘛。” “说是空儿(抢空闲时间)回来,可这空儿一就是一年多,小都会冒话啦,还是不见德成的人影儿,说不定全家人只瞒着我一个。” 二嫂坐在炕上,拼着双腿将小放在上面悠着,说:“瞒没瞒你,看大哥的脸啊。自打谢管家去西大荒回来,他便有了乐模样。你说德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乐呵得起来呀?” “昨天我见大哥上火,嘴唇都烧破啦。” “那是为德龙。”二嫂说。 “咋啦?” 程先生捎过话来,yào店的伙计走了缺人手……徐德富早就打算叫德龙过去,先学徒,以后好管理同泰和。可是,德龙死活不干,气得他掉了眼泪。 “德龙想干点啥呢?”臧雅芬问。 二嫂说谁知道啊,念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哥想带带他,让他学管管账,将来帮大哥支撑这个家,他说什么也学不会算盘。大哥气得真不想管他了,可老太爷去世前有叮嘱,一定把德龙养大chéng rén,大哥答应了他。德龙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十五岁,懂什么,咋说也是小,慢慢就懂事了。 第五章荒原寻找(10) “当年,二哥十五岁只身一人去北平读书……”臧雅芬无意提到二伯哥徐德中。 “能咋地,一去不回。”二嫂心里灌满苦水,声音都苦渗渗的,“十多年没丁点儿音信。” “二嫂,”臧雅芬同情地说,“有时,想想你,我算得了什么,德成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半多一点儿时间,你呢,十几年啊。” “你呀,总是心里明白腿打,整日愁眉苦脸的。人快瘦成一把骨头,这么样下去,你还要不要命了?” “论钢条(坚强劲),我可不如你。”臧雅芬承认道。 “摊上啥就是啥,得挺。”二嫂认命,未圆房的媳fù苦守苦熬十几年,说,“雅芬,怎么说,德成还有消息,今儿个回不来,明儿个八成就能回来,终归有指望。可我难有天亮的时刻啊!” 臧雅芬啜泣起来,哭自己,间或哭二嫂,女人怎么啦,叹息命这样苦啊! “雅芬你的眼泪也实在方便,说来就来,用不着到哪儿去取。得,你再哭,我不和你做伴啦。” 臧雅芬委屈道:“人家不是为你嘛。” “我自己没觉怎么样,你倒……好嘞,咱俩挑点儿痛快的事情唠。”二嫂能宽慰自己,也能宽慰别人。 再说冯八矬子,他连夜往亮子里镇上的警察署赶。在徐家大院外拾起的东西,出了村子才掏出细看,身上又没照亮的东西,月亮不很亮,他模糊看到是一截树根子,徐家和胡子勾结的秘密都在它身上。 “什么东西?”陶奎元抽出一支香烟,冯八矬子划火柴点着。 “胡子包围了徐家,是辽西来绺子。”冯八矬子说,“徐家pào台里有人喊,说是胡子的蛐蛐。” “蛐蛐?” “胡子并没信,徐家接着扔出这个东西,胡子大柜看后,带着马队走了。” “没放一qiāng?” “没有。” “哦,明白啦。”陶奎元说,“匪道上的规矩,有人在绺子上等于和胡子是亲戚,一般说来,胡子不抢蛐蛐。” “徐德成的确入了绺子。”冯八矬子以此推断道,“我照署长的吩咐去白狼山摸了底儿,传言坐山好正和张大帅的人谈接受改编的事,假如是真的话……” “仇?成为安国军我们还有什么仇?”陶奎元清楚目前形势,安国军雄威东北,把持各级政权,纵然有深仇大恨也报不了。 “那我们……”冯八矬子不甘心说,“有仇怎能不报呢。” “谁说不报?你怎么没动脑子想一想,现在东北是谁的天下,公开说与安国军有仇,你还想穿这身老虎皮?”陶奎元说,他比冯八矬子早知道坐山好接受改编的事。四平街警察局长告诉他,安国军派人正和坐山好商谈,成功后准备派他们驻防亮子里镇。 “他们要驻防亮子里镇?”冯八矬子惊讶道。 “有什么不好啊?” 冯八矬子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坐山好驻防亮子里镇有什么不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坐山好驻防亮子里镇好啊,送到猫嘴前的耗子,吃它只凭心情。”陶奎元笑起来,突然又收敛了笑,脸冰霜起来,“我们要先下手,先下手为强。” “署长不是说安国军……” “四平街上不仅有安国军,还有日本守备队。”陶奎元站起身来,顺手将那截树根投进地炉子,说出自己的打算:在他们没有做胎儿接受改编之前,联合日本守备队消灭坐山好绺子。 冯八矬子忧心两条:一是日本人干不干?大张旗鼓地得罪安国军,会不会引来祸患。 “角山荣心里憋着气,几年来,坐山好绺子没少惹乎守备队,扒铁路,截火车,绑架他的情人……”陶奎元说,“角山荣对坐山好恨之入骨。” “日本守备队chā手当然好啦,安国军不敢得罪日本人。” “坐山好一日不除,我心不甘啊。”陶奎元想到不幸的儿子,说,“即使在改编前消灭不了坐山好,以后找机会也得消灭他。” 第五章荒原寻找(11) “还是早消灭的好。” “我也这么想,八矬子,你耳朵抻长一点,详细摸一摸坐山好有多少人马,老巢在什么地方,活动规律……”陶奎元说,“我们要抢在安国军的改编前边动手。” “徐家那儿?” “先放一放。”陶奎元分出轻重缓急,说,“消灭坐山好绺子后再说,徐家的人没长翅膀,飞不出三江县。” “是飞不了。” 5 夜半,徐德成骑马悄然进村,狗没听见马蹄响没叫唤一声,他在自家大门前下马。 “谁?”pào台传来老门的问话。 “老门,我是徐德成!” “啊,三爷。”老门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道,“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开门。” 进后院见正房当家的堂屋亮着灯,徐德成问谢时仿:“我大哥没睡?” “没,你走后他很少前半夜睡觉。”谢时仿说。 “德成。”徐德富喜出望外。 “大哥!大嫂!” 徐郑氏一边抹眼泪一边进里屋叫出四凤。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看清是父亲,扑过来道:“爹!” “四凤。”徐德成抱着女儿,眼角湿润。 徐郑氏急急忙忙出屋,显然是去找人。 “大哥,我回来……”徐德成说,话给长兄打断了,“没太要紧的话,明儿个再唠,快去看雅芬和小她们娘俩。” 徐德成抱四凤刚迈步,被涌进来的家人堵住。二嫂、徐德龙随徐郑氏进来。 “德成!” “三哥!” “二嫂……”徐德成同他们打招呼,目光涉过众人,在寻找什么人。 徐德富看出来三弟在找谁,问徐郑氏:“雅芬呢?” “她不来。”徐郑氏说。 “天不早了,”徐德富发话道,“都回屋睡觉吧,有话明天再唠!时仿,明早宰只羊。” 羊给杀死到剥完皮,天才刚麻麻亮。羊这牲畜也怪,软绵绵的xìng格,宰杀时却显得大义凛然,一声不吭地任你宰杀。猪啊鸡啊都往死里尖叫,牛还哭呢!徐家人谁都没听见羊叫就不奇怪了。 堂屋里,徐德富和徐德成分坐桌子两侧唠嗑儿。此前,长兄带三弟到家庙给祖宗上了香,磕了头。 “都谈妥啦,我们一百二十二人,按一个营的建制。四梁八柱,全套相应的职务。”徐德成对长兄讲接受改编过程,最后说,“三天后去四平街,在那儿接受训练,然后派我们驻守县城。” “肯定到亮子里吗?这样离家也近一些。”徐德富说。 “谈是这么谈的,也许还有变化。”徐德成说。 亮子里地理环境特殊,东有资源丰富的白狼山,北有辽河支流牛河,日本经营的满洲铁路从此经过。安国军主力在关内作战,缺少兵力,所以才急于收编一个像坐山好这样人强马壮的队伍,到战略重镇亮子里驻防。 “你想过没有啊,你们曾绑了陶奎元儿子的票。”徐德富忧虑道,“可别小瞧这个职位不很高的警察署长,他手眼通天,安国军、日本守备队他都走平道似的……是亮子里一霸,惹不起的人物。德成,他知不知道是你们干的?” “我想他知道是哪个绺子干的。” “陶奎元的本事大啦,耳目又多,你们真的到了他的鼻子底下,他还不能闻出味来。唉,我担心他不会饶过你们。” “这事儿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只能到哪条河脱哪双鞋啦……我处处谨慎就是。大哥!” “嗯。” “大哥,我们这几个当弟弟的,让你cāo心啦。”徐德成惭愧道。 徐德富苦笑一下道:“德中情况不明,个中原委我知晓,他不满意咱爹给他娶回来的童养媳,借上北平读书之机,逃婚;你是身不由己挂柱入绺……德龙呢,无牵无挂,书不好好读,让他到yào店去学徒,他死活不干……” “德龙……大哥打算咋办?” “我想明年找媒人,给他成亲。”徐德富说出打算,“或许有了家能拴住他的心。” 第五章荒原寻找(12) “德龙明年也才十六岁,年龄还是小了点儿。” “有相当的就先定下,我再劝劝他,看他是不是愿去东北jiāo通中学读书,他什么都不干,给他完婚我也算对爹有个jiāo待。”徐德富说。 “大哥,我今天晚上就走。” “好容易来家一趟,怎么不多住几晚。” “安国军提醒我们,近日陶奎元和日本人接触甚密,让我们加以提防。”徐德成说。 “噢,三弟你抓紧回去,别误了正事。” 陶奎元心不顺,拿马来撒气,几近虐待和残忍程度。撒气的方式也特别,他不打马,而是到一马平川上鞭马猛跑,一直跑得马通身是汗,轰然躺倒下去,有的甚至死掉。 冯八矬子怕出事,远远地瞟着,他对署长忠心耿耿。 坐骑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越过一道深壕沟,风吹一片树叶似的落在黄土壕帮上,陶奎元差不多是从马背上走下来,回头望眼浑身抽搐的马,一屁股坐在碱土地上。 冯八矬子走过来,远远地就下了马。 “署长,大不了让他多活几天。”冯八矬子劝陶奎元道,“正如你说,他们来镇上驻防,还不是耗子送到猫嘴边。” “整死坐山好,碾死一只蚂蚁那么轻而易举。我生角山荣的气,一拖再拖,迟迟不动蹭(动手),早行动一天,他们也改编不成。”陶奎元埋怨起日本人来。 四平街警察局直接给陶奎元下达命令:坐山好绺子已接受改编,番号是安国军第二十九骑兵营,即将奉命到亮子里镇驻扎,警察署做好迎接和安全保卫。 “让我们迎接他们进城……” “署长,胯下之辱我们先忍着。”冯八矬子讲出陶奎元也是那么想的事,说,“三江县设警察局在即,咱们署升格为警察局,您就是局长。因为报仇耽误您的前程不值啊!何况您现在是警察署长,杀掉坐山好机会多多。” 陶奎元点点头,赞成从长计议,不能因小失大。 “坐山好来了,咱们全当没有那么回事一样,稳住他……”冯八矬子出谋划策道。 “你呀,就是道眼多。”陶奎元露出笑容,眼睛望向壕沟,说,“你去看看它死没?” 冯八矬子走到壕沟旁,见到嘴角流着血的马,它睁着蓝色的大眼睛,有云彩在眸子里边飘动,不过,那眼仁凝固了。 第六章错位婚配(1) 最可叹 风俗差 小小孩童就成家 新郎不过八九岁 娶妻倒有十七八 民间歌谣 1 徐家上上下下为徐德龙的婚礼准备着,到处是忙碌的身影。杀猪、宰羊……徐德富指点家人在院子里搭建喜棚子。 “当家的,办妥啦。”谢时仿骑马进来,一脸喜气道。 “辛苦你啦时仿。”徐德富说,“不提前请李显亭的鼓乐班子,难排上号。” 在亮子里一带的喷字行民间鼓乐班子,李显亭的鼓乐班子最出名,红白喜事以请到他们为荣耀。 “请李显亭。”选鼓乐班子时,当家的徐德富说。 此前,听说徐家要办喜事,断定要大cāo办,隆重气派,几个鼓乐班子派人来徐家“上买卖”,如果上去可赚钱出名的。 “一定请李显亭。”徐德富谢绝了几份“上买卖”的,吩咐谢时仿道,“你带定钱,亲自上门去请,这样才保(保险)。” 李显亭的鼓乐班子在亮子里镇的一条热闹街上,门前挂着招幌,是一面大鼓,鼓下挂个喇叭,下面缀着红穗。 谢时仿迈进门槛,拱手道:“烦请李师傅出趟买卖。” “好,”掌柜的道,“要几个人手?” “八个。”谢时仿将钱袋放下,说。 “六十块大洋。”掌柜的出价。 “六十就六十。”谢时仿没还价。 谢时仿走在夏天的亮子里镇街道上,今天比赶集还热闹。路过新建的骑兵营房前,给警察赶开:“靠边走,靠边!” 营房前,镇府官员、名流、众人夹道欢迎安国军进城。 穿着营级军衔制服的坐山好、徐德成两人骑高头大马,行进在队伍前边。队列里有草头子、大德字、秧子房掌柜的、马拉子……谢时仿发现了几个熟面孔。 陶奎元鼓掌,他心里想的和面带的表情是两码事,目光落在徐德成的脸上、肩章上,对身旁的冯八矬子说:“那不是徐家老三么,他参加了安国军。” “徐德成是副营长呢。”冯八矬子说,他接下去朝本没有胡须的下巴颏捋一下,说,“他可是雁尾子。” 雁尾子是土匪黑话,本意指人的胡须,冯八矬子将此隐喻为徐德成当胡子,而且在坐山好的绺子上。 陶奎元嘴角牵动一下,一种情绪给掩盖过去。坐山好无意地朝这边望,与陶奎元相碰,他的嘴角再次牵动一下。 “是三爷!”谢时仿心里说。 李显亭的鼓乐班子请到了,徐德富高兴。 “咱要的是八个人手,掌柜的说保证要吹啥给来啥。定钱我付了,咱们后天派车去接。”谢时仿说。 “安排佟大板子起早去接。”徐德富说。 “东家,”谢时仿压低声音说,“还有个好消息。” “什么?” 人多眼杂,谢时仿表露出在此说不方便,徐德富便同他走到一边。 “镇上到处张贴标语,欢迎安国军的骑兵营到亮子里驻防。我仔细一问,嗨,巧啦!” “德成!”徐德富惊喜道。 “是啊!正是他们的二十九骑兵营。” “扫听(打探)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啦?” “准啦。” “好,好啊。”徐德富喜出望外道,“德成驻防镇上,又赶上德龙大婚,真是太好啦。” “喜上加喜啊。”谢时仿说。 徐家堂屋,徐郑氏在煤油灯下,用红纸剪双喜字,炕上已摆了几个剪好的红喜字。 “你看出来了,德龙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徐德富算是喜中的忧虑,“一点儿都不上心。” “德龙心里装着个人。”徐郑氏说。 “谁?” “还能有谁。”徐郑氏没说破,却点了点道,“你烦谁呀?” “喔,秀云姑娘不行,倒不是她人不中,而是她那个爹,输耍不chéng rén。同他结了亲家,我怕叫老亲少故笑掉大牙,戳破脊梁骨。” 第六章错位婚配(2) “你轰走媒人,还给大肚子一首歌谣,这事儿他还不恨你一辈子?”徐郑氏说到去年的一件事。 徐大肚子细论起来和徐德富沾亲,应是一个祖宗,大徐德富一辈。大肚子没染上赌博之前,两家还有来往,自打大肚子输了房子输了地,徐德富再也不搭理大肚子,并告诉家人不准和他来往。徐德龙年纪小,他没把大哥的话当话听,照样往大肚子家跑,找秀云玩。 将媳fù输掉的徐大肚子,用那头毛驴驮着女儿越过国境线,弄回一峰公骆驼,在人烟稀少的西大荒居住下来,女儿的心思还是让他给看出来,她愿嫁给徐德龙。于是,他托了媒人。 “当家的,”媒婆刘妈眼睛、眉毛都是笑的,说,“我来介绍个人儿(说媒)。” “给谁介绍啊?”徐德富猜出来是给四弟德龙,他故意这么问。 “四爷啊!”媒婆刘妈灵活起她的舌头,说女方如何如何的好,和徐德龙是如何如何的般配,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谁家的闺女啊?”徐德富问。 “你认识,你们还是亲戚。”媒婆刘妈说出徐大肚子。 徐德富听后笑笑,媒婆刘妈从来没见过这种笑。 “怎么样?”媒婆刘妈问。 徐德富站起身,拿起毛笔蘸了墨,刷刷地写起来。媒婆刘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当家的要干什么,又不好问,等候在一旁。 “请你把它jiāo给大肚子。”徐德富卷起纸递给媒婆刘妈,说,“他看后自然明白。” “这个纸卷儿?”媒婆刘妈大惑道。 “管家,给刘妈拿五块茶钱。”徐德富打发人,说,“辛苦一趟不容易。” 媒婆刘妈悻悻而走。 “不轰,那个受大肚子委托的媒婆肯走哇?抄首歌谣给他,他看后一定明白我为什么拒绝这门婚事。”徐德富说。 “你让德龙抄写的那首歌谣。”徐郑氏瞥眼柜盖道,“德龙送过来啦。” “喔,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得看看他的字长进没。”徐德富从柜盖上拿过一卷纸,在油灯下展开,歌谣是: 涨大水,漫城墙, 赌博的光棍卖婆娘。 不卖婆娘肚里饥, 卖了婆娘受孤寂, 娃娃哭,要吃nǎi, 各寻各,在哪里? “我始终不明白,当年你给媒婆带走这首诗是转弯抹角地告诉大肚子,因他赌博才不同意这门亲事。可现在你又让德龙抄它干什么?”徐郑氏说。 “目的相同。” “什么目的?”徐郑氏诙谐地道,“直罗锅(改正错误)。” “也是说明我不同意他娶秀云的原因。”徐德富说,他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且十分坚决。 “德龙才十六岁呀,哪里懂这些转弯抹角的事,你明白地对他说多好,让他抄诗,亏你想得出。”她认为德龙年纪还小,直巴楞腾地和他讲道理,干嘛指东说西。 “你别埋三怨四的啦。”徐德富说,“世上最无情的莫过于赌徒赌棍,什么恶事都干得出来,大肚子名声太坏。丁家是正经过日子人家,淑慧比德龙大三岁,应了那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呀。”徐郑氏说,德龙的婚姻媒人保媒,求取女方八字,卜吉合婚,议定聘礼,传达喜期全套程序下来了,已既成事实。她问:“德成回镇上的信儿准了吗?” “准啦,时仿亲眼看见德成骑在马上,穿着军官服……”徐德富说起甚是欣慰,“过两天给德成送信去,正日子那天让他赶回来参加德龙婚礼。” 2 正日子前一日,徐家亮了轿,也称晾轿。花轿架设在大院中央,轿帘对院门,下半截揭起,露出内套小轿底,供前来贺喜的亲朋故友观赏。夜里轿前点子孙灯一对,可见“肃静”、“回避”牌。 亮轿一昼夜,第二天黎明发轿,一行迎亲队伍出了獾子洞。 新郎徐德龙骑匹雪青马走在前面,迎亲队伍来到马灌啾河岸边,河面很宽,水很浅,木桥枯瘦窄小,有人往桥面上铺红毡。新郎骑马上桥,心不在焉,他俯瞰桥下,显然在寻找什么。一条鲤鱼跃出水面,他一脸的喜悦,勒住马,兴趣地观看鱼落下后河水的涟漪。 第六章错位婚配(3) 迎亲队伍因新郎站住,忽然停下。 “怎么停啦?”后面有人问。 迎亲的支客人跑向队伍前头的徐德龙,说:“四爷,桥上不能停轿。”老令儿迎亲队伍不可在桥上停留。 “鱼贼厚(多)。”徐德龙目光仍在河面游dàng,心旁骛在鱼上,像是没听见,兴趣地叨咕起捕鱼的歌诀:紧抢鱼,慢推虾,不紧不慢推蛤蟆。 “四爷!”支客人急切地道,“桥上停不得轿啊。” “停不得轿。”徐德龙收回目光,满不在乎的样子,催马:“驾!停不得轿。” 徐家大院大门两侧的婚联特抢眼:玉种蓝田碧,丝牵绣幕红。 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谢管家在门前远远地迎候。一顶四人抬小轿到来,一乡绅下轿贺喜道:“恭喜,恭喜!” “同喜!”谢时仿拱手转向院内喊,“百草厅刘老板驾到!” 一匹马到来,谢时仿让下人去牵马,向来人拱手,朝院内喊:“马家窑胡屯长驾到!” 一男孩在上马石上点响bào竹,得得马蹄响,吸引众人目光。谢时仿朝村头望去,一匹白马拖尘驰来,徐秀云下马,马缰甩给徐家下人。 “这位小姐是?”谢时仿一时没认出来人,面熟又吃不准是谁。 “徐秀云!”她自我介绍道,“我代家父来贺喜。” “唔,想起来啦!”谢时仿认出是徐大肚子的女儿,赶忙说,“徐小姐,请!” 徐秀云大步流星地进院去,颠沛流离的两年足以改变一个人,风餐露宿粗粝了xìng格,女孩特有的东西在她身上雾一样稀薄,她一双天足,又穿着男人的皮靴,手还拎着杆马鞭子。 “当家的,”谢时仿直接到堂屋,说,“徐大肚子来上礼。” “他?”徐德富一愣。 “本人没来,派女儿秀云来的。”谢时仿说明道。 “好好招待她。”徐德富顿然想到秀云身世,叹息道,“唉,一个苦命的孩子……时仿,花轿还没到?常熟庄没多远的道哇。” “我估摸花轿快到啦。”谢时仿说。 送迎亲两支队伍停在徐家大院前,大门洞开,红毡铺向院内。徐家用人在下马石前扶新郎下马,管家谢时仿只扶徐德龙一人进院,大门立刻关上,将丁家人全隔在院外。 大院内响起鼓乐吹打,《工尺上》《工尺上》,为鼓乐班套路的开场曲。据曹保明著《中国东北行帮》载:《工尺上》为报门曲,吹打三通。第一通《工尺上》,先吹号(喇叭),大约半袋烟工夫;再来《工尺上》还是先吹号,还是半袋烟工夫;第三遍开场要变吹《柳河音》,连续吹几个反复,大约半袋烟工夫多一点儿……收尾还是《工尺上》。曲子火bào…… 杠夫在关闭的大门前停止颠轿,新娘待在轿子里。送亲的丁家人中,一个fù女懂这个习俗,说:“劝xìng子劝xìng子,也叫闭xìng、别xìng。据《中国风俗辞典》载:婚礼正日,新娘乘轿到婆家门口,大门久闭不开,致使新娘不能下轿、进门,赖以显示夫门家规的威严。趁此间隙,院内屋内做婚礼前的最后准备,直到送亲人心烦意乱时,方启门。呢。” “闭xìng!”另一个fù女重复一句。 鞭pàozhà响,大院门重开,送亲fù女搀扶新娘丁淑慧下轿,顺着铺好的红毡入院,满院人客,喜气洋洋。 红毡尽头,堂屋摆着天地桌,除了天地码儿天地码儿:结婚的祭器,主要是天地牌。一张桌子上置一壶,红线绳系二jiāo杯,另一张桌子,摆一具羊尾骨,两碗熟切ròu丝,两碗黄米饭。 “拜天地!”主婚人高喊道。 新房门坎前放一具马鞍,两个手持“宝壶”的幼童立在门两侧。徐德龙引新娘进洞房,将两只宝瓶塞给新娘,新娘抱在怀中。 新郎、新娘同跪拜天地……接下去新郎、新娘喝完jiāo杯酒,象征xìng吃ròu丝、黄米饭。 下一道程序,婚礼主持人主持拜祖仪式,地点在徐家的祠堂,墙上祖宗绣像,案桌上摆满供品,香烛点燃。新郎、新娘向徐家祖宗牌位三叩首。 第六章错位婚配(4) 主婚人宣布道:“新郎新娘入洞房!” 西厢房,花格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门贴喜联: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开宿并鸳。 新娘丁淑慧抬起缠足小脚,跨过马鞍的那一刻,新郎徐德龙接过管家谢时仿递过来的秤杆,将丁淑慧的红布盖头挑下,扔向房顶。 丁淑慧转脸,瞧风飘的红盖头……众人数双眼睛望着红盖头,红盖头飘向青色鱼鳞瓦房顶。 徐家在大院内临时搭起席棚,几十桌酒席同时开,众人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四喜丸子!”端菜的人报菜名。 女客的餐桌上,徐郑氏夹菜放进身旁徐秀云的碟里说:“吃菜,吃菜,秀云姑娘。” “啧啧,”二嫂赞美的目光道,“画儿似的,几岁啦?” “十六岁。”徐秀云答。 “和四弟同岁。”二嫂说,话里含有别意,徐郑氏听出来了,要说什么,yù言又止。 谢时仿走过来,在徐郑氏耳边低声说些什么,她慌然道,“怎么会呢?快去找找。” 谢时仿匆匆离开。 “谁?”臧雅芬嘴还是快,问:“大嫂,找谁呀?” “来,来!”徐郑氏故意岔开话题说,“大家长伸筷,吃好。” “大嫂……”臧雅芬还追问。 “雅芬,”徐郑氏示意她别问,说,“今晚你早点儿歇着,德成回来一趟不易,好好陪陪他。” 臧雅芬有些羞涩,浅声道:“大嫂真疼我啊!” “一晃,德成又有半年没来家。”徐郑氏转移视线说,“也该到家了……直穿马灌啾河路近不少。”她指不走桥,涉水过来。 从亮子里镇到獾子洞,路过一片平展展的河套地,便可看到徐家绿油油的庄稼,面积足有四百垧,二里地长的垄头子……地边是一条沙岗,生长着一棵歪歪斜斜的孤树,枝桠间有一个黑黢的老鸦窝。望见它,不由使人想到一条谜语:青秫秆,挑大碗,年年下雨下不满。 “营长,獾子洞村还有多远?”勤务兵有根问。 “吁!”骑着青鬃马的徐德成勒住缰绳,望眼老鸦窝,说,“见到老鸦窝,过了马灌啾河,就到家啦。有根,歇会儿,让马吃点草。” 勤务兵牵着两匹马到草地上,用缰绳縻住马。 徐德成靠在树干上,脸浸在树yīn里抽烟。勤务兵坐在明媚阳光处,解下腰间行军壶,扬脖喝水,咕噜噜很响。 徐德成盯着勤务兵,吐出一股青烟。 “营长,我?” “有根,今年十九岁了吧?” “十九,属鸡的。” “你比德龙大三岁。”徐德成感慨道,“你扛qiāng打了几年仗啦。” “四爷今年十六岁,做新郎……”勤务兵不是觉得新鲜,而是认为早了点儿。 抽透了烟,徐德成说:“走吧,不然就赶不上头席啦。” “你们这一带獾子多吗?”勤务兵紧跟上去,问。 “在早,人脚獾子随处可见,四处打洞……村名还是我爷爷给起的,他教过私塾呢!” “识字多好。”勤务兵羡慕道。 “部队在亮子里安定下来,我抽空教教你。”徐德成说,“你是得识几个字。” “营长,这回接太太走吗?”勤务兵问。 “接走,我和她们娘三儿牛郎织女几年喽!” 马灌啾河南岸,徐德成、勤务兵策马在河滩上行走,他们没直接涉水过河,要走那座木桥。 “到家啦。”徐德成指指对岸,说,“我听见卡《海青歌》啦。” “卡?营长啥叫卡。” “就是喇叭匠子的小活儿,鸡叫,鸡报蛋什么的……”徐德成说,“麻溜走,席都开啦。” 勤务兵鹅子一样抻长脖子拔起头,半站马鞍上倾身朝前方眺望。大片柳树中,隐约可见村落,土坯房草顶,几只鸽子带着哨响,盘旋屯子上空。 两匹马驮着主人上桥,忽然见从上游飘来一顶瓜皮小帽,有根的马驻足,咴儿咴儿地嘶叫两声,他觅流望去。 第六章错位婚配(5) 几个赤身luǒ体的孩子,嬉闹着朝他们游来,有个孩子喊:“帽子!” 水中漂动着帽子,崭新的黑缎子半球小帽,孩子们游来,徐德成一怔道:“是德龙!德龙!” “三哥。”徐德龙用手抹去脸上河水,手还握着个网样的东西。 “麻溜上来!”徐德成驭马到河边,左腿离开马镫伸出去,徐德龙抓住他的皮靴,爬上马背,全luǒ的躯体在棕色马背上格外显眼。 “三哥,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来啦。”徐德龙说。 勤务兵一旁窃笑,光赤蔫(赤条条)的新郎样子很逗乐。 “德龙,今天是你正日子,你怎么在这儿?”徐德成迷惑道。 “抓獾子。”徐德龙说。 獾子是旱地动物,能跑水里来?河水中一个光腚拉叉的孩子问:“徐德龙,你还抓不抓獾子?” “抓,咋不抓。”徐德龙光赤身子在马背上比比划划。 “胡闹!到什么火候眼儿……德龙,穿上衣服赶快回家。”徐德成指使勤务兵道,“有根,到河汊子边儿取德龙的衣服。” 3 “前院后院,马棚子、骆驼圈、菜窖……加细找找。”徐德富面有愠色,很生气道,“德龙真是不chéng rén!” “都找遍啦,没有。”谢时仿说。 “客人全等着新郎敬酒呢,继续找。”徐德富生气道,“德龙太不懂事,这么不着调(不守规矩)!” “当家的,”谢时仿劝道,“您别着急,我叫几个人分头去找,肯定能找到。” 这时,大院门口有人喊:“三爷回来啦!” 徐德富见马背上还有四弟,脸浮出笑容,吩咐管家说:“让德成先回他房歇着,呆会儿单为他开一桌席。快让德龙敬酒,你陪他各桌敬客,别出丑。” “是是。”谢时仿答应道。 徐德富向餐桌走去,遇见衣装不整的四弟,立刻撂下脸来,攮斥道:“德龙你真出息,今天是什么日子?” “结婚。”徐德龙怯生生地答,回避长兄责备的目光。 “你还知道啊!”徐德富口气严厉,明显的不满意。 “四爷,咱们去敬酒。”谢时仿赶紧过来解围,引着徐德龙满院各个酒桌敬酒。 徐秀云告辞,迈出高高的门槛,一只高腰靴子,又一只靴子。谢时仿指使下人道:“把徐小姐的马牵过来。” 下人牵来匹白马,将缰绳递给徐秀云,她骑上马,转头,目光涉过几个人,落在身着新郎服装的徐德龙的脸上。 徐德龙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嘴唇嗡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徐秀云猛转过身,抖缰策马离开。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扯下斜披的红绸带,揉成团扔到地上,被风刮动,一团火在地上滚动。 直到天黑,婚礼接近尾声,但并没结束,洞房还有事情没完。新娘丁淑慧怀抱“宝瓶”在炕上“坐帐”,新屋空dàng,外屋门响动,她笔挺坐直。 “宽心面准备好啦,淑慧!”徐郑氏、二嫂等人进屋来,后面跟着用人王妈,手里端着热乎乎的面条、饺子。 “德龙呢?”徐郑氏见新娘一个人在新房里道,“二嫂你去叫他!雅芬,你铺被褥。” 臧雅芬从炕琴里取出被褥,并排铺两床被,往被褥间扬枣、筷子、花生。 骆驼圈吊挂盏马灯,灯光摇曳,几峰骆驼在反刍。灯光照到的地方,一只青蛙拼命前挣,腿被一只手拽着。徐德龙用一根小棍,轻轻敲打青蛙背部,青蛙身体鼓胀起来,他诵童谣:“蛤蟆蛤蟆你气鼓,过年给你二百五!蛤蟆……” 一双女人的脚融在灯光里,可见鞋尖的榴开百子图案。徐德龙抬起头道:“二嫂。” “四弟啊,到了什么节骨眼儿,你还玩蛤蟆……快回新房,媳fù等你吃宽心面呢。”二嫂说。 “我不饿,要吃你去吃。” “我吃?”二嫂又气又笑道,“四弟,今晚是你的好日子,好事等你呢。” 第六章错位婚配(6) “好日子?”徐德龙拎起蛤蟆说,“啥好事?告诉我二嫂……” “四年私塾你算白念啦,就饭吃了。”二嫂终归生不起气来,只是说,“先生没告诉你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啥的啊?” “你去洞房吧,我玩一会儿。”徐德龙心还在蛤蟆上,像是故意气嫂子,口诵民谣:“花花轿,八人抬,一抬抬的过门来……” “让你皮,”二嫂拧住徐德龙的耳朵,连拽带扯,“走!入洞房去。” 徐德龙给几位嫂子生拉硬逼弄进洞房,臧雅芬将一块白布放在丁淑慧面前,嫂子们准备离去。 “今晚铺上它。明天,我们可要验红啊!”臧雅芬说。 丁淑慧不解其意,望着白布发呆。 “咱徐家的规矩,婆婆留下的,新婚第一夜……明早,你把它搭在幔杆上,大家都能看见。”徐郑氏说,“家人要验红。” 徐德龙像个局外人,在一旁傻听傻看,竟然还傻笑。 “淑慧,”徐郑氏叮嘱道,“德龙岁数小,你好好教教他。走吧,让新人早点歇着。” 几位嫂子一起离去,关上门。丁淑慧撂下窗帘、幔帐,徐德龙漫不经心地望着幔帐。她先钻进幔帐里,脱掉衣服后,召唤:“德龙,上炕。” 徐德龙纹丝未动。 “上炕呀德龙!” 徐德龙心不在焉道:“我不困。” 丁淑慧吹灭灯,徐德龙怕黑才钻幔帐。过了一会儿,她伸手去拉徐德龙的被子,他拉紧被子蒙上头。 “德龙……”丁淑慧渴求道。 “我困啦。”徐德龙拒绝。 “我被窝好啊……”丁淑慧诱导,手侵略过来。 “再缠磨我,”幔帐里传出徐德龙威胁的声音,“我喊人啦!” 丁淑慧一脸苦楚,手摸着枕头,一对鸳鸯戏水图。手移近下身,褥子上铺着白布,白布很新,接触有明显植物的感觉。几个嫂子的声音蓦然响起: “明早,你把它搭在幔杆上,大家都能看见!” “明天,我们可要验红啊!验红,验红……” 丁淑慧将白布攥成团,暗暗落泪。身边睡熟的徐德龙蹬踹掉被子,身上衣服穿戴整齐。 “验红!验红!” 验红!验红红红……丁淑慧从炕琴中摸出针线笸箩找到剪子,扎向自己的大腿根儿,血洇红了身下那块白布。 夜很深了,徐家大院只一两盏灯亮着,徐德成的屋子没吹灯,四凤给大嫂接到上屋去睡,小睡熟。 “真想死你啦。你想我吗?”他说。 “想没想你,问它。”她说。 “骑兵斗志昂扬,准备上战场。” “那我是你胯下的马。” 横刀立马,战斗异常激烈。 “我这次接你们娘三到镇上去住。”徐德成说。 “那你天天扬鞭催马!” 另间亮着灯的是当家的屋子,徐德富靠在高背木椅上,很疲惫。喝口茶道:“两年不见秀云,长成大姑娘,我都快认不出啦。” “人越长越俊。”徐郑氏给睡着滚下枕头的四凤重新枕上枕头,说,“听说大肚子还赌。” “一仍旧惯。” “摊上没正事儿的爹,也真遭罪。”徐郑氏说,“我问秀云,她说和她爹住在西大荒。” “先说赌耍方便。”徐德富鄙视赌徒,“属狗的记吃不记打。” “谁恁大瘾头子,到荒甸子去赌啊?”徐郑氏摇摇头道。 还不能不相信,真有人经常来西大荒找徐大肚子赌博。地窨子里点着马灯,牌桌前坐着徐大肚子的赌友,国兵漏、箭杆瓤子,他们三人掷骰子。 “筵席嚼管(饭菜)咋样,秀云?”徐大肚子问女儿。 “八碟八碗……”徐秀云答。 “八的八,够硬的啦。十里八村的,他家早富,最有势力。听说亮子里镇有头有脸的人都上了礼。”徐大肚子问,“唔,见着当家的没?” 第六章错位婚配(7) “见啦,他送我一副新马鞍子,当场叫人给换上的。” “当家的没问起我?”徐大肚子摇晃手里的骰子,自答道,“他怎么会问起我呢?指定没问。” “咋没问,还特地给你带一份酒菜。”徐秀云说。 “我们半夜有吃的啦。”徐大肚子乐了,接着问女儿,“你注意德龙的手没?” “手?”徐秀云大惑。 “那是一双耍钱的手,别看当家的徐德富嘴硬,他家早晚也要出赌徒。德龙肯定是赌徒!”徐大肚子说,像是这样说很解气。 国兵漏生双桃花眼,yíndàng的目光在徐秀云的胸前扫来扫去。徐大肚子使劲摔一下骰子,拉回国兵漏的目光。他支开女儿道:“秀云,你去给骆驼填把草。” 骆驼在星空下悠然反刍,样子很绅士。动物界狼吞,虎咽,猪,狗啃……很少有骆驼进食这样高雅的。 坐在草地上的徐秀云回望地窨子,幽暗灯光shè出,掷骰子的声音随之传来,她悠长一声叹息。呆到后半夜,天有些凉,她回到地窨子,悄悄进到里间,和衣躺下。 骰子在蓝边瓷碗里旋转,国兵漏与徐大肚子继续掷骰子,油灯芯火苗渐低。 “秀云,添点灯油。”徐大肚子说。 “哎!”睡眼惺忪的徐秀云从里间拿煤油瓶子出来,往马灯里加油,而后回到里间去睡觉。 地窨子里的赌博停顿一下,徐大肚子输光了钱。 “干爪啦,你还玩吗?”国兵漏问。 徐大肚子还是想赌。 “改日效厘手宽绰再玩。”箭杆瓤子说,他叫了很少有知道的徐大肚子的真名。几乎没人叫他的名字,绰号不仅响亮,而且富有涵义,麻将有句牌谣:肚大腰圆生个胖宝宝(五饼)。徐效厘肚子大,像麻将五饼那张牌。 “认赌服输吧,毛腚光,你没什么可拿上桌面的东西了。”国兵漏采用了激将法,他可有已久的蓄谋,“到什么时候,你也不敢把闺女押上,你手气太臭,准输没赢。” “算了,哪天玩吧。”箭杆瓤子起身说,“熬两天啦。” “说你手臭你还不服气,现在玩你得输到明年去。”国兵漏仍旧激将,他太了解输红了眼什么都敢押上桌子的徐大肚子。 “押上我闺女!”徐大肚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干啥动这么大的输赢呢?”箭杆瓤子一愣道。 “你想好喽,咱动真赢的,输了可要兑现。”国兵漏暗自为徐大肚子上钩高兴。 “你押什么?”徐大肚子问。 “随便你说。” 徐大肚子望着国兵漏的手,说:“你的五根手指头。” “正手(右手)?”国兵漏翻转下右手,问。 “不,左手!”徐大肚子说。 “嘿嘿!”国兵漏讪笑道,“你知道我是左手掷骰子。” “掷吧,”徐大肚子盯着对方的手说,“趁着它还长在你的胳膊上!” 国兵漏望着秫秆席子隔成的地窨子里间,得意地微笑,左手摇晃骰子道:“咱们一局定乾坤!” “一局定乾坤!”徐大肚子不示弱道。 三只骰子旋转,徐大肚子睁大眼睛望着,国兵漏、箭杆瓤子也跟望,骰子出现十二点,满贯。 徐大肚子乜斜对手一眼,掷骰子道:“大!”三只骰子要残酷他一把,出现2、2、4,三个小点数。 “你输啦!”国兵漏喊的声音特别洪亮。 徐大肚子顺脸淌汗,他绝望地瘫坐一旁。 “岳父大人,小的领人了!是你告诉令爱,还是……”国兵漏眉飞色舞,有些迫不及待。 “兄弟,”徐大肚子求饶道,“请你念在我们多年相识的份上……我欠你一次。” “你拉屎往回坐?”国兵漏不依不饶,说了最藐视人的难听话,出尔反尔,最是让人瞧不起。 “我大肚子牌桌上从没耍过熊玩过赖,输过房子输过地,输过老婆……只是秀云这孩子从小跟着我,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不能这样打发她出门啊!” 第六章错位婚配(8) “老哥……”箭杆瓤子也帮讲情,“他说的都是实话,今天就放效厘一马。” “爱女之心可以理解,但牌桌上的规矩你比我懂。”国兵漏掏出一把刀,扔在徐大肚子面前,说,“这样吧,你给五根手指头。” 徐大肚子望着刀,迟疑。 “你不是左撇子吧?”国兵漏道。 “好,”徐大肚子牙一咬,心一横道:“我给你右手!”他举起刀,要砍下去的一瞬间,徐秀云从里间冲出来: “爹,我跟他去!” “秀云!”徐大肚子撕心裂肺地痛叫一声。 西大荒不缺少柳条棵子,国兵漏拉扯着徐秀云出地窨子,直奔柳条棵子,他说:“为你爹,你啥都豁出来,真孝顺。” “他是我爹。”徐秀云铿锵道。 国兵漏推倒徐秀云,撕扯她的衣服,身体覆盖上去,夜空里响彻徐秀云的哭喊声:“啊!啊呀!我一定杀了你!” 4 獾子洞村外的草很好,勤务兵牵着两匹马去遛,马不时低头啃着带露水的草,打着响鼻。 “有根!”徐德龙远远地跑来喊。 “四爷。” “这马真好啊!”徐德龙羡慕地看马,商量道,“让我骑会儿马。” “你要骑马?”勤务兵上下打量徐德龙,开玩笑道,“昨晚没累趴蛋(趴下)?娶媳fù有意思吗?” “你让我骑马,”徐德龙生出道眼说,“我全告诉你。” 勤务兵望着马迟疑,他在想用让他骑马换洞房的隐私合不合算。 “你不想听?”徐德龙逗适他道,“娶媳fù……” “想,咋个不想。”勤务兵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扶我上马。” “四爷,你慢点儿。”勤务兵扶徐德龙爬上马背,军马脾气暴烈,咴咴嘶叫,徐德龙趴在马背,胆怯不敢直起腰。他只得给他牵着马,在草地上慢慢走。 “颠儿颠儿,骑马做官!”徐德龙乐坏啦。 “说呀!”勤务兵急切想知道洞房的详细内容,“上炕和媳fù一个被窝……” “我上炕自己一个被窝,睡觉没脱衣服。” “没脱衣服?唬人。” “撒谎我是小狗的。” “洞房不脱衣服?”勤务兵懵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在徐家人眼里,十六岁的徐德龙谷子瓜果一样成熟了,洞房里幔杆上搭块白布,血斑耀眼。 嫂子们说笑涌进来,目光一齐投向白布,目光又一齐投向丁淑慧。 “哟,红了,红了,我们四弟挺那个……”臧雅芬最活跃,问道:“淑慧,德龙行吧? 丁淑慧苦涩地笑。 “淑慧,”徐郑氏拉住丁淑慧的手,说,“过了这一关,往后就好啦。” 臧雅芬见丁淑慧站不直腰,瞥眼她的下身,传授一个经验:“使毛巾敷敷,一定要用井拔凉水。” “德龙呢?”徐郑氏问。 “天没亮就出去啦,没说干什么。”丁淑慧有些腼腆,答。 “四弟准是怕羞,躲我们。”臧雅芬说,“事都做了,还装。” 二嫂说德龙面子矮,刚当丈夫,你就别逗他,饶了他吧。 “淑慧,”徐郑氏吩咐道,“德龙回来你随他来拜灶王,然后分大小。” 徐德龙和勤务兵在一块白碱地上坐下来,马拉子身子躺平头枕双臂,仰望天穹。蓝天,白云缓缓地飘。 “你家没给你说媳fù?”徐德龙侧身躺着,玩弄一棵青草。 “咱家穷,爹又死得早。”勤务兵仍然仰面看云,叙述道,“我十二岁那年,爹让俄国花膀子队给劈了叉。” 花膀子队就是俄国胡子,徐德龙听大哥说过。 胡子和胡子不一样……我爹没招没惹花膀子队,砍柴遇到他们,瞧我爹不顺眼,就给劈了叉。 “咋劈叉?” “劈叉是把树弄弯……”勤务兵说那件悲惨的事,胡子的这种酷刑俄国人也用,“我爹给撕成两半……娘领着我过,遭屯长欺侮,我杀了他,官府通缉,我无处可藏上山当了胡子……” 第六章错位婚配(9) “你娘呢?” “没啦,没了好几年。” “当兵好,骑马挎qiāng,威风凛凛。” “好什么呀,趴冰卧雪的,脑袋掖在裤腰沿子上,说死就死……营长你三哥对我好,要不,我早开小差啦。四爷,你多好呀,有吃有穿,有家有媳fù。” “有媳fù不如有马……有一匹能骑的白马。” “昨天骑白马那姑娘,她是谁?”勤务兵问。 “徐秀云……我大哥最看不起赌徒,她爹外号叫徐大肚子。”徐德龙拔下根青草,剥掉外皮,将嫩黄部分chā入碱地上的小洞中。 “你干什么,四爷?” “钓虫子。” 露在洞外的草叶摇动,徐德龙朝上提那棵草,果然钓上一只白胖的软体虫子。 “虫子!” “好玩。” 未泯童心的勤务兵和徐德龙玩虫子,他们在草地上,像刚出洞的小狐狸嬉耍、打闹。 “你和我三哥啥时走?”徐德龙问,流露出他没和叫有根的勤务兵玩够,他们愿意成为伙伴。 “营长说等你们回九后再走。” 回九,新婚满九天,要回娘家看望双亲等,以表示婚姻美满,俗称回九。 坐在高背椅子上的徐德富,用柔软的鹿皮擦无框水晶石眼镜,说:“德龙,今天是你们回门的日子,你收拾一下,陪淑慧回娘家。” 丁淑慧挨徐德龙站着,微低着头,不敢正眼瞧当家的。 “回门后,从明天起,你们另起炉灶,这是爹活着时定的规矩。现在的两间房子小了一点,先将就住着吧,你三哥到亮子里驻防,几天后要接你三嫂到那儿去,他们搬走后,你们住他们的三间房,也宽敞些。”当家的徐德富做了安排。 女佣王妈进来倒茶。 “王妈,叫时仿来。”徐德富说。 “哎。” “淑慧啊,德龙少不更事,冷丁支撑个家,恐难顶对……举家过日子全靠你啦。我这个兄弟我知道,他不对的地方,你摆弄不了他就告诉我,我修理他。” 丁淑慧极小声地应着,手无处撂无处放,紧张而拘束。 “当家的。”谢时仿进屋来,“您叫我?” “时仿,”徐德富吩咐道,“明个德龙另起炉灶,锅碗瓢盆的准备好,油米面你拿给他们,照德中、德成家的标准。” “都已置备齐全啦。”谢时仿说。 “那就好,就好。”徐德富说,“你派人套车,送德龙两口子回娘家。去常熟庄要经过狼洞坨子,那条道挺背,常有胡子出没,跟两个人去。” “让佟大板子去,他天南地北赶过拉脚的大车,和胡子打过jiāo道,懂他们的规矩。”谢时仿说。 乡间土路坎坷,车辙很深。二马车颠簸,行进艰难。丁淑慧坐在车厢里,怀抱一个精制果匣子,身旁还有酒、ròu一类的礼品。徐德龙盘腿大坐车耳板上,不时扯根马尾巴毛玩。 “薅疼了辕马,尥蹶子踢了你我可不管。”佟大板子心疼马,吓唬道。 “佟大板子,”徐德龙扔掉手中一根马尾巴毛道,“唱一段。” “那咱先说好,回家别对当家的说我给你唱曲儿。”佟大板子禁不住缠磨同意唱,但有条件的。当家的一本正经,不准家人用人唱戏词儿,沾粉的更不中。 “我不说。” “来一段《小王打鸟》,全当给四爷和四nǎi解闷儿。”佟大板子清了清嗓,唱道:“头一梦恩人搭救我,二一梦出了紫禁城。三一梦出城去打鸟,打鸟解闷散心情……怀中揣上泥瓦弹儿,背后背上牛角弓……” 徐德龙听入了迷,随着哼唱两句:“打鸟解闷散心情……” 去常熟庄必经过狼洞坨子,茂密树林中隐蔽着一杆人马,数双眼睛注视坨子下那条弯曲的乡间土路。 胡子大柜辽西来朝路上眺望,腰间chā两把匣子qiāng。 “大哥,我听见滚子(车)响。”山口枝子说,此时,她已经是地道的胡子,而且是绺子的二当家的二柜。 第六章错位婚配(10) “二弟,”辽西来谨慎地说,“瞅准有没有跳子(警察)和花鹞子(兵),别妈的叫他们给算计喽。” 二马车由远渐近,车轮辚辚。叭!叭!树林间响着甩大鞭子的清脆回声。 “两个天牌(男的),一个草儿(女人),看样子像土地孙(乡下人)。”山口枝子看清楚后说。 “弟兄们,滑过去(冲过去)!”辽西来发出命令。 胡子骑马蹿出树林,举qiāng团团围住二马车,一步步逼近。 “四爷你们下车,和四nǎi站在那儿别动,也别吱声,我来对付他们。”佟大板子向吓得脸色苍白的徐德龙说,他很沉稳,解开辕马肚带,将车张了辕,再把鞍具搭在马背上,面对辽西来行抱拳礼道:“大爷,小弟送东家走亲亲。您瞧,是新媳fù回门,想借大爷一条路走走。” “你们东家贵姓?”山口枝子盘蔓子(问名姓)。 “四方子(姓徐)。”佟大板子用黑话答。 “獾子洞村的徐德富?”山口枝子又问。 “正是。” 山口枝子骑马绕车一圈,最后站在车耳板儿前,侧身摸一下车耳板下面,来到辽西来面前说:“没错儿,是徐德富家的车。” 辽西来拨马向徐德龙,用匣子qiāng嘴托起他的下巴颏问:“你叫什么名字?” 徐德龙由于受到惊吓,吱唔道:“徐、徐德,德龙。” “看你吓成这个熊样!”辽西来讥笑道,“四爷,受惊啦,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弟兄们,”山口枝子向胡子们道,“他家是坐山好的蛐蛐(亲戚)。” “坐山好降了大杆子,”一个胡子说,“我们还是屁亲戚?码(绑)了他们。” “不能放过他们!”众胡子齐声喊。 辽西来干咳一声,众胡子顿时哑言。他下令撤走:“挑!” 山口枝子顺手将一对铜骰子丢给徐德龙道:“四爷,留着玩吧!” 胡子马队扬尘而去。徐德龙抹把冷汗,哈腰拾起地上的骰子。 “扔掉它,德龙。”丁淑慧阻拦,但没成功。 “留着,留着四爷。”佟大板子重新套好车,说,“你有了胡子头儿的东西,日后碰见这绺胡子拿它出来,他们定会放过你。” 驶过狼洞坨子,大家心都落了体儿,原野豁然开阔,路却难走起来,车轮在很深的车辙中转动。 徐德龙如获至宝似的,在车笸箩里把玩铜骰子。这是一副很特别的骰子,那个年代麻将、骰子、牌九赌具,都是用木头、竹子、骨头做的,铜质骰子很尖贵(少见),一看就是东洋货。 “回府上可别玩这东西,当家的顶烦赌耍之人。”佟大板子提醒说。 徐德龙收起骰子,藏好。 “你不知绺子规矩,一是家里有人当胡子他们视为里码人(自己人),二是活窑……这些与胡子刮边儿的就不抢。”佟大板子说,他赶车的姿势像冲锋陷阵,握大鞭如握一杆qiāng,摇动时动作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牛皮鞭稍总在马的头顶上方叭叭脆响。 “啥叫活窑?”徐德龙今天近距离见到胡子,也不像人们传扬那样胡子多狠多狠,多凶多凶啊!尤其是给他骰子的胡子,生得眉清目秀的。 “活窑就是胡子信得着的人家。胡子打家劫舍,讨人嫌,官府打他,国兵打他,日本护路队打他,一句话,都打他。受了伤,敢上医院扎痼?胡子有马高镫短的时候,要靠大户人家接济,给他们马匹、高粱米什么的。”佟大板子给徐德龙讲胡子的活窑,以前没人给他讲过胡子,只听说胡子狠,胡子横,杀人放火一伙恶人。 “不搭理他们不行吗?” “我的四爷哟,你是不当家不知难处。你饭碗一推嘴一抹吃粮不管事,当家的你大哥睡过一个安稳觉吗?夜里有个鸡鸣狗叫的,他心发慌,咱们这一带,让胡子抢败了多少人家啊。”佟大板子说。 “官府咋不管胡子?”徐德龙问。 第六章错位婚配(11) “乱巴地的时候,管得了吗?四爷,今个儿要不是遇上他们,换别的绺子,可就崴啦。”听出佟大板子也后怕,胡子生xìng翻脸不认人。 “他们凭哪条没碰我们?” “过去三爷被生拉硬拽进坐山好绺子,也算在绺之人,他们可能认得坐山好,匪道有他们的规矩,不打里码人,就是同道的人。” 徐德龙似懂非懂。 “驾!驾!”二马车在佟大板子摇动大鞭和吆喝牲口声中,继续赶路。极目远眺,可见一个袅袅升腾炊烟的村落。 丁淑慧喜悦道:“常熟庄!” “呃,到啦。”佟大板子说。 常熟庄没几户人家,一色破破烂烂的土坯房,丁家院在其中是最宏伟的建筑,两趟里生外熟里生外熟:墙里边用土坯,外边用砖的建筑。平房组成的院落,自然没有徐家修的pào台什么的。 叭!佟大板子大鞭一甩,这一声鞭响,马车戛然停住,也是给丁家人一个招呼:来客啦! 丁家老小,连同等在这里的亲朋好友,一起涌出来。一首乡村耳熟能详的游戏歌谣描绘了当时情景: 拉大锯, 扯大锯, 老爷门口唱大戏。 接闺女, 唤女婿…… 一个人跑过来,接过佟大板子的鞭子,这是一个重要的礼节。一般的情况下,接鞭人不是接过鞭子就了事,要在地上走着赶车,从外向里方向转。尤其是结婚送亲的车,还要绕村子转一圈,大概和今天的婚车满大街上走一样吧。 “大板子一路辛苦。”丁父特意礼让车老板道,“上屋,上屋。” 东北的农舍,大多是一头开门的口袋房,也有中间开门住两头的,分东屋西屋,住什么人也有讲究,东大西小,即东屋住的是长辈,西屋住的小辈。 丁家是口袋房连二炕,由于是四间房,还有一个腰屋。腰屋是丁家的客厅,丁父同佟大板子喝茶唠嗑儿。 里屋,丁淑慧拱进娘的怀里啜泣。 “淑慧,你怎么啦,对娘说说。” “娘,我心里憋屈。” “冷丁离开娘,离开家,心里都不好受,当年,娘也一样。” “不是,娘……”丁淑慧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地说出洞房那件事。 “啊,”丁母惊异道,“你俩没到一堆儿,咋回事?” 丁淑慧依然委屈地哭。 “想当年我和你爹成亲,他才九岁……”丁母眼睛湿润了,她蓦然想起自己的经历,说,“那是些什么日子啊,苦哟。德龙总要长大的,男女的事呀慢慢就懂啦。淑慧,慢慢耐求吧。” “德龙十六啦,他怎么不懂……徐家有很多规矩。” “哦,我想起来了,媒人说徐家的媳fù要验红的。”丁母急切地问:“验了吗?” “验啦。” “红了吗?” “红啦。” “不对呀,你俩没到一块堆儿,没那个咋红的?” “我用剪子扎破大腿……”丁淑慧说出实情。 “天呐,可苦了我闺女啦。”丁母抱紧女儿,十分心疼。 母女抱头痛哭一场。 “恨娘吗?” “我恨媒婆,恨不得乱刀剁了她,胡吣,女大三抱金砖……坑人呀。”丁淑慧恨媒人,天下媒婆、媒八嘴都去这螳螂子(冤大头)角色。 “你是娘身上掉下的ròu啊。眼下兵荒马乱的,娘寻思徐家有钱有势,嫁到那儿娘心踏实。” “洞房入了,我这一辈子就是徐家的人,是德龙的人了,认命啦。”丁淑慧说,眼泪没停地落。 回九,是不在娘家过夜的,要当日赶回婆家。 “四爷,”佟大板子套车,扣好辕马肚带,对上屋喊:“咱们赶道吧。” “淑慧,”丁母送女儿出门说,“满月了,娘派人接你回家‘住对月’。” 回到徐家,次日徐家人为徐德成一家送行。 套好的大马车等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在院门口,徐家的规矩很多,坐车的人要在院外上下车。 第六章错位婚配(12) “上车,雅芬抱小往车厢里边坐。”徐德富说。 臧雅芬上车,二嫂将小递上车,问刚会冒话的侄女:“小,你想二娘吗?” “想……二……”小很乖地说。 “想二娘。”女儿的话臧雅芬给说全了,她接过孩子坐好。 “好孩子,二娘没白疼你。”二嫂和小侄女说话,不在乎她听懂听不懂。 徐德成牵着徐德龙的手,同徐德富一起朝空鞍的马走去。他嘱咐四弟道:“德龙,娶妻了你是大人了,心收一收,别太贪玩,帮大哥做些活儿,你也真得练点事儿,总有自己挑门过日子那一天啊。” “嗯呐。”徐德龙口里答应,心早飞到勤务兵那儿去了,他偷偷地扯了下徐德成的衣袖,“三哥,我和有根说几句话。” “去吧!”徐德成松开手。 “一时半会儿他长不大。”徐德富望四弟跑远的背影道,“德成啊,时局挺乱的,咱东北今天俄国人,明天日本人的,你争我夺终日不宁……你当兵,全家人惦记,长些心眼儿,必要时早点退出,回来跟哥种地。” “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雅芬体格单细(羸弱),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你多帮帮她。四凤也九岁了,镇上有学校,尽可能送她去念书。” “哎。”徐德成上马,说,“大哥,保重!” 徐德富目送大马车和骑马的人远去,手指迅速揩下眼角。 第七章摇身从戎(1) 当兵好 当兵好 当兵能穿对门袄 腰里挎着盒子pào 手里拿着指挥刀…… 民间歌谣 1 三年间,亮子里发生一件决定我们的故事走向的事情,三江县警察署升格为警察局,陶奎元成为局长,冯八矬子任警务科长。 “我摸清楚了,骑兵营是胡子的班底,没有一个外人。”冯八矬子说。三年里,他受陶奎元指使,摸清骑兵营的底数。 “好,没有安国军的人在里边好。”陶奎元如此慎重对待骑兵营,是他的聪明睿智,东北最大的胡子头已成为国家元首国家元首:1926年12月1日张作霖就任安国军总司令,于1927年6月18日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举行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就职典礼,成为北洋军阀的末代国家元首。,对他的部队不可轻举妄动,坐山好摇身一变成营长,杀他可能惹出祸端,丢掉不是警察局长的官帽,还有xìng命。因为是接受改编,他还想到安国军可能派军官在里边,那样杀坐山好平添难度,更要三思而行。 “局长,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时机还不成熟。”陶奎元拖延道。 改编后的第二十九骑兵营驻扎亮子里镇,陶奎元把仇恨深埋在心里,几个场合遇见坐山好,像过去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贾营长长,贾营长短的叫得亲切自然,正常相处来往。 “不报仇啦,局长?”冯八矬子看不下去,他等得不耐烦道。 “谁说不报?双喜那样我能不报吗?” “局长好像与仇人有说有笑的……” “不笑我哭啊?”陶奎元老谋深算,说,“我让坐山好看出来我恨他,早晚杀了他,使他对我处处防备,你说那样我还杀得了他吗?” “可也是。” 他们不是当年的坐山好绺子,是安国军的骑兵营,不是流贼草寇了,弄不好得罪了张大帅,惹出拉拉蛄(惹出乱子)……要慎之又慎啊。陶奎元不是胆子愈来愈小,而是更狡猾更yīndú,杀掉坐山好的决心石头一样丝毫未动摇,而且近日加快了暗杀步伐。由于不露声色,冯八矬子楞是没看出来,因此他心急,才问陶奎元。 “局长,我明白啦。” “你盯死坐山好……”陶奎元做了一番布置,最后很有含意地说,“七月十五,是鬼节吧?” “是鬼节。”冯八矬子说,他明白坐山好的死期在鬼节前后了。 安国军骑兵营和警察局隔着两条街,征做兵营前是一家大车店。客房改做营房,厩舍、槽子、草栏子都是现成的,最多的时候,此店收住百挂大马车呢。 正副营长各占一个房间,坐山好的要大一些,是原大车店老板的堂屋。光线很好,花格窗户上镶嵌一块透明玻璃,那可是稀罕玩意,镇上除了几个买卖大户的店铺,和日本守备队的小黄楼窗户有玻璃外,家家户户都糊着窗户纸,防止风吹掉,窗户纸糊在外边。 坐山好的屋子只金贵的一尺见方大小玻璃,其余便是“大白块”,即用苏子油喷涂处理的麻纸糊着。此时,坐山好愁眉苦脸,一袋接一袋地抽烟,绣着平安两字的烟荷包垂吊在竹烟袋杆下,如吊在秤杆上的砣。 “大哥,”徐德成进来,私下里他称大哥而不是贾营长,关心地道,“听说你中午又没吃饭,哪儿不舒坦,我找程先生过来看看。” “其实我没什么病,”坐山好脸色忧郁,说,“只是这几天老做噩梦。” “噩梦?” “老梦见小闯子叫马踢啦,头一次踢在肚子上,第二次踢在脑袋上,肿得像个倭瓜。” “你老寻思的,小闯子有他娘带着,不会出差儿。” “绺子接受改编三年多,三年没见他们娘俩。小闯子也已四岁,你说,那小子越长越像我。”坐山好在炕沿上磕去烟灰,将烟口袋缠绕在烟袋杆儿上,然后掖在裤腰带上。 “你儿子么,能不像。” 第七章摇身从戎(2) “终归是你的种。德成兄弟,我活着小闯子管我叫爹,我不在了他管你叫爹。现在你知道我为啥让小闯子叫你二爹,也就是将来有一天,管你叫爹不拗口。” “小闯子就是你的儿子,永远是,他姓贾不姓徐。”徐德成说,完全是心里话。 四年前那个夜晚,两个男人携手完成一件事,尽管这种事在关东的以前还是以后,都不断地发生着,譬如:拉帮套、带饭、借种……在齐寡fù这件事上,它们还是有区别的。 “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秘密守到我一口气上不来,你一定告诉小闯子实情。”坐山好说,他的心情很坏。 “大哥,我们情同手足,就别根根蔓蔓地细掰扯这些……我把家接来了,要不你也把他们娘两个接到镇上来。” “我何尝不想如此啊!”坐山好深表忧虑道,“可是,我的情况与你不同。我拉杆子多年,与官府多有摩擦,和一些人积怨很深。远的不说,绑陶奎元儿子票的事你清楚,yīn差阳错,我来到他的眼皮底下驻扎。” “改编前,你和陶奎元碰过面?” “那倒是没有,我们在他警察署管辖的三江境内活动多年,对我们绺子肯定有所闻,或者灌满耳朵。警察的鼻子灵着呢,早晚让他闻出来。”坐山好紧接着又说,“他肯定知道我就是绑架他儿子的人……陶奎元是报复心很强的人,他不会放过我。” 徐德成认为,给陶奎元送信的花舌子已远走高飞,陶奎元抓不到证据。即使让他认出来,又能把我们咋样?他手下三十几个警察,吃喝嫖赌的,那套人马刀qiāng,谅他们也不敢抖落膀子扎挲翅。 “陶奎元横草不卧,不一定刀对刀,qiāng对qiāng地明干,使绊子,暗下黑手,我们难躲闪啊。他手下的冯八矬子,这家伙蔫蛊dú坏,一些坏事的道眼都是他想出来的。我把话先撂到这儿,咱们往后出现沟沟坎坎的,甭找别人,就是他干的。”坐山好说。 “那天他和陶奎元拜访我们,我也觉得此人心里很yīn……” 坐山好说不能接小闯子他们娘两个来镇上,担心警察报复,对小闯子下手,因此,他们还是呆在王家窝堡好,不显山不露水的,安稳。 “对,过一段观观风向再说。大哥,王家窝堡离这儿又不是千山万水,你找时间去看看他们。” “我想今晚就去趟王家窝堡。”坐山好说。 徐德成赞成,坐山好想她们娘俩,越早见面越好。夜里走,也能避开眼目。总之,齐寡fù的秘密他们俩商定继续守下去。 2 三年之后的徐家小夫大妻的生活是这个样子,阳光明媚的小河边,丁淑慧洗衣服,主要是洗昨夜那块特别的布白布褥单,她铺在青石板上,白布上呈现梅花瓣形状的血痕,撩上碱xìng河水,红颜色更深。 两只铜骰子在平展展的白沙上掷着,掷一次徐德龙喊:“幺!幺!幺!”或“眼、眼、眼!” 丁淑慧瞥眼河滩上的徐德龙,幸福地一笑,她举起棒棰砸石板上的衣物,梆梆梆! “皮影戏剧团要来獾子洞演出,”徐德龙说,“谭村长家院子里搭了台子,我俩一起去看驴皮影。” “大哥不一定让我们去看。”丁淑慧停下手中的活儿,说,“不让去,咱就不去,别惹大哥生气。” 徐德龙没吭声,接着玩他的骰子,等丁淑慧洗完衣服,他帮端着木大盆,小两口一起回家去。 “皮影戏团来了!”村街上几个孩子蹦跳、雀跃,满屯跑喊:“皮影戏团来了!” 一家土坯房花格窗户开启,探出一张塌腮苍老的女人脸,她瞧跑过的孩子们。还有倒背手拉着一头牛的庄稼汉,给满屯报信的孩子们让路。一个穿开裆裤的男孩,朝老牛身上撇土坷垃,笑呵呵地走。 “乐颠馅啦!”拉牛的汉子嘟囔道。 孩子们滚雪球似的越聚越多,整个村屯让“皮影戏团来了”的喊声搅得沸腾,一时间鸡鸣、狗吠,熙熙攘攘。 第七章摇身从戎(3) “走吧,德龙。”丁淑慧叫他。 “唔,走。”徐德龙回过神来。 现在他们住在徐家大院的前院里,平日很少有人来,倒也清静。整日闲着无事的徐德龙,用在炕席上掷骰子来消磨时间。 “德龙,”丁淑慧绣一双青布鞋帮,把鞋样展示给他,“你看这是啥纹样?” 徐德龙接过鞋帮左瞧右看说:“像棵蒿子。” “眼神吧,这图案叫‘夫妻同心’,给你做的。” “夫妻同心,同心是吧?那就陪夫君玩一把。”他说。 “又玩那破骰子,早晚让大哥发现,非挨家法惩罚不可。”她吓唬他,一种没有任何效果的吓唬,同村fù吓唬婴儿“老麻猴子老麻猴子:妖魔。满族舞蹈时戴着骇人鬼脸的妖魔。来啦!”一样不起作用。 “大哥很少到咱屋来。”徐德龙贪玩,说,“来,赢弹脑崩脑崩:用指弹头。的。” “昨天你狠狠弹得人家,现在还疼呢。”她摸了下额头,那个重灾区还有红紫印子。 “这样吧,你赢啦弹我两下,我赢了弹你一下。” 丁淑慧经不住他缠磨,放下针线活儿陪他玩。她要先掷骰子,并要了点数:“四!” 徐德龙要了三点。 丁淑慧掷骰子,骰子旋转后,呈现三点。 “我赢喽,弹!”徐德龙狂喜道。他将右手的大拇指、二拇指塞进嘴里呵气,左手搬过丁淑慧的头。 丁淑慧怕疼的眼神和白白的额头对着他,求情的方式有些特别,冲着他微笑,意思十分明确:轻点弹啊,德龙。 “不行,狠弹!”徐德龙嘴虽然这么说,蜷局的手指没伸开,停在她的额头前,他发现一根白发,大惊小怪道:“你有白发啦?” “都多大岁数啦,二十二岁能没白头发?”丁淑慧说,“一晃,你都十九岁了。” “二十二岁不该有白头发。” “还不是等你等的啊!结婚那年头一宿你不肯脱衣服,啥也不干,尽寻思玩。”她怨怼道。 “干,干啥?”徐德龙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故意糊涂道。 “装迷糊。”丁淑慧嗔道。 一首民谣云:十八岁的媳fù九岁郎,晚上抱郎上牙床,不是公婆尚且在,你当儿子我做娘。 “当时我不是九岁,十六岁。”徐德龙说。 “十六能咋地,”丁淑慧幽怨地说,“还不是叫我等你三年多,昨晚你才……” “才什么?说,你说呀!” “缺德鬼!”丁淑慧羞涩地道。 从时间上算,他们结婚三年,从实质的内容上说,昨晚是洞房第一夜,他们今天在河边洗的是昨晚浪漫的东西。这样说似乎不太可信,夫妻三年一个炕上睡,没那个也太夸张了。世上有许多事情还真说不清道不明,只因为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存在,才有有趣的故事发生。 “今晚有驴皮影!”村里孩子们的喊声有了新内容,“谭村长家演驴皮影喽!” “淑慧,”徐德龙侧耳静听,眼前一亮道,“皮影戏,今晚咱俩去看皮影戏。” “你做梦吧。咱大哥烦什么你不知道?装气迷呢!上回蹦蹦戏你看成啦?让大哥拧着耳朵给提拎回来,你记xìng不好,忘xìng倒不赖。” “你怕他你别去,反正今晚我得去看戏。”徐德龙有些扫兴,手揉搓骰子,“皮影可好看喽,那大下巴一出场,就说报、报得告,报告元帅得知情……” “四爷!”屋外谢时仿喊,“当家的叫你们过后院去。” “哎。”徐德龙应声慢悠悠下炕。 “恐怕你看不成驴皮影戏啦。”丁淑慧说。 一年到头獾子洞村缺少热闹,难见什么演出。皮影戏班子在那个夏天里到来,应该感谢谭村长,是他在镇上遇到蒋班主,就请到村子里来演了。 驴皮影班子五六个人,挑着箱子、道具走着(步行)来的,被孩子、村人簇拥进村。 第七章摇身从戎(4) “老少爷们,多谢多谢!”蒋班主抱拳向村人致谢。 班主的女儿蒋小香身背一把胡琴,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子垂过圆大的屁股下面。一个顽皮村童手指戳下琴筒,小香和善地笑笑。 “蒋班主你们到我寒舍歇息,”谭村长迎接皮影戏班子,领他们来家说,“下晚在寒舍铺场子,呶,台子搭好啦。” “谢谭村长关照,愚弟不胜感激。”蒋班主半文半白的话,让人听来不大舒服,不太符合小村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xìng格。 徐家堂屋里徐德富的话也让人听来不大舒服,全家人集中在一起,听候当家的发话:“听见了吧,皮影戏班子进村演出,有谁想去看吗?言语一声。” 家人互相对望,没人吭声。他这口气谁敢说出真实想法? 徐德富目光逡巡一周,扫过每一张脸,收回落在手持的茶杯上,用杯盖拨了拨浮茶,呷了一口道:“驴皮影是狗屁东西,河北‘老儿’的乌七八糟的玩艺,唱的一色床上风花雪月事,酸,不堪入目,大伤风化,大伤风化啊。” 二嫂挨丁淑慧坐着,前边有其他人挡着,这就给她们私下jiāo谈提供了机会。她轻轻按下丁淑慧的小腹,意思是问“有没?” “还空着!”丁淑慧附在二嫂耳畔道。 “秋后收成好了,我到奉天给你们请个正儿八经的戏班子,唱上它几天几夜。”徐德富继续讲他的话,“时仿啊,今晚早点锁大门,院里的灯点上,谁出去你告诉我。” 夜晚,徐家大院内很静,两盏马灯给风吹晃动,一盏灯照亮院心的影壁墙,一盏灯照着闩牢的大门。 “倒座”(守夜人的房屋)窗户开着,可见管家谢时仿忠实地守着门。 木板门吱呀一声,一条人影闪出,蹑手蹑脚,朝后院正房当家的屋子望了望,灵捷地绕过影壁墙,高墙根儿下有个洞似的排水沟口,徐德龙猫腰钻进去。 皮影戏班子开始演出,以谭村长家厢房的前脸为后台,搭起与窗台平行的台子,道具、乐器已摆好,白色布幕挂起来,观众无数眼睛面对布幕。 徐德龙面前一道道人墙,一堵堵人的脊背,观者拥挤没缝儿。 皮影戏演着《劈关西》男假嗓唱道:张千李万回头看,原来是二哥鲁刚提…… 徐德龙翘首也看不见,只好绕到幕后去。台上班主cāo作“影人子”,演唱、道白,他一人担当多个角色。伴奏的小香拉二胡,还有一个男的拉四胡。小香身旁是一面鼓、一个铴锣,她一个人干多个活儿。 忽然,一根鼓棰滚过来,徐德龙伸手去抓鼓棰,一只蓝色绣花鞋尖踩着鼓棰一端。他的目光蛇一样顺着鞋爬上去,见到透笼丝袜、无袖的旗袍、小香漂亮的脸庞。 “打锣的病啦,你能帮把手吗?”小香说。 “哎,只是我不会……”徐德龙从来没摸过锣鼓什么的,他倒愿意摸摸那东西。 “我用脚碰你,你敲一下铴锣。”小香告诉了他一种方法,鼓励道,“你行,能做好。” 徐德龙坐在小香身旁,瞥见一双穿绣着蝴蝶图案的旗鞋,离自己的螳螂肚高筒靴很近。他眼都不眨盯着蝴蝶鞋,等它踩螳螂肚靴。不一会儿,蝴蝶鞋踩下螳螂肚靴,徐德龙紧忙敲了一下铴锣,当! 小香向徐德龙甜笑,继续拉二胡。徐德龙眼睛不在影幕上,瞧着小香发愣。 演出继续,cāo作“影人子”的蒋班主唱:敲山震虎我不怕,砸掉虎牙拔虎须。用脚踩住一…… 徐德龙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小香脱掉蝴蝶鞋的脚,放在自己的靴子上,脚趾抠着他靴沿上的腿,痒痒的像撞到腿上的一条鱼。 “明晚你来么?”小香浅声问,脚传出一种信息。 “来!”徐德龙侃快地道。 小香悄悄掐下徐德龙腰部,向他表达了什么,蒋班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驴皮影戏继续演出,幕布上一身披盔甲的兵士举起一把板斧,小香这次不是用脚,直接用手捅下徐德龙,他使劲敲铴锣一棰:当! 第七章摇身从戎(5) 锣敲得恰到好处,蒋班主满意地朝徐德龙点一下头。 那夜,马灯光透过窗户纸,不明亮地映在丁淑慧身上。院里骤然一声干咳,她身子一哆嗦,一段对话传进屋来: “当家的,还没歇着?” “时仿,出去人没?” “照您的吩咐,我一直没错眼珠地守着大门,没见谁出去。” “三星两杆子多高,估摸戏也煞了,你早点睡吧,别忘把灯都吹喽。” 片刻,映在丁淑慧身上的灯光消失,屋子一片漆黑。 驴皮影演出并没完,小香挨近徐德龙小声说:“明早,帮我洗幕布。” “到哪儿?” “河汊子。”小香说出地点。 3 马灌啾河很长,河汊子又多,找一个背人处不难。小香早早地到这里,将洗干净的一块白幕布铺在河边沙滩上晾晒。 “小香!” 徐德龙朝白布走去,目光寻找,低声召唤。 河边空dàngdàng,草地空旷旷,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一只小鸟在沙柳上鸣啁。 “小香!” “在这儿。” 声音从白布下发出的,他迟惑地瞅着白布中间凸起的部分,凸起的部分呈现人体仰躺轮廓。 “进到布下来!” 徐德龙喜出望外,钻进白布里。白布顿时凸起更高,白布的边缘在沙滩上伸缩。 “德龙,我好不好。” “好。” “哪儿好?” “哪儿都好。” “比你媳fù呢?” “你比她会。” “会什么?” “……” 后来,他们疲惫在白色幕布下,没晒干的白布幕布又得重洗了。小香弯下半个身子搓洗浸在河水里的白幕布,有一个部位很生动,他目不转睛地观看那个生动的地方。 “你还馋啊?”小香笑盈盈地道。 徐德龙傻呵呵地笑,竟然不知如何表达。 “帮我一下。” 小香和徐德龙拧白幕布的水,水朝沙滩砸落,形成深浅不一的小坑。她说:“今晚最后一场演出,明天我们就走。” “去哪儿?” “往西,一直往西……” “那我、我想你咋办?”徐德龙突然想到自己似的,说。 小香本来痴情,又会拿情,说:“想我,就跟我们走。”她抻下拧成麻花形的幕布,徐德龙身子被拽个趔趄。 “我跟你们走!”徐德龙经不住诱惑,“班……班主他同意?” “他是我爹,他很喜欢你。说你很有演皮影戏的天赋……日后,你好继承他的皮影戏大业。” 白幕布铺在草地上晾晒,小香将两只脚伸进河水里,清亮亮的河水在天足的趾间流过。 “我跟你们走!”徐德龙铁了心道。 小香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在这个早晨爬出排水沟的徐德龙留下了痕迹,徐德富一脸疑惑地站在排水沟前,长衫下摆被风掀动,他手按住摆动的长衫喊道:“时仿,时仿。” 谢时仿匆急跑来。 “不对劲呀,这儿……”徐德富指大墙根儿的排水口,明显抠大,有什么爬进爬出的痕迹。他问:“今早儿没人出去?” “大门锁着呢,再说,天也刚亮。”谢时仿说。不过,他心里已猜到是怎么回事啦。 “德龙!”徐德富忽然醒悟道,“板上钉钉是他。”说着气呼呼地朝德龙屋子走来,紧跟在他身后的谢时仿暗为徐德龙捏一把汗。 房门外,徐德富示意谢时仿叫人。 “四爷,四爷……”谢时仿底气不足地喊。 花格窗上扇推开,露出丁淑慧的脸,说:“德龙和我说去遛骆驼。” “撒谎!”徐德富气恼地说,“骆驼在圈里拴着呢,我刚饮了水。” “德龙干什么去了呢?”丁淑慧的确不知情。 “时仿,”徐德富给管家下了话,“从今夜起,你盯死德龙,不准他出院半步。” 第七章摇身从戎(6) 吃完饭,丁淑慧早早chā上门。 “干啥儿?”徐德龙侧歪在炕上,问。 “德龙,你今晚别出去啦。”丁淑慧哄他道,“我和你玩骰子。” “好啊。”徐德龙掏出骰子,他说,“别干摸的,我们得赢点啥儿。” “赢啥,脑崩呗!” “没意思,赢逗(亲)嘴的。” “嘻,你真想得出,逗嘴……” “不玩拉倒。” “玩,逗嘴的。”丁淑慧妥协,那夜因妥协而甜蜜,徐德龙和她逗了无数次嘴。 徐德龙悄悄离开屋子时,丁淑慧还在睡觉,她昨夜给他折腾乏啦。他望她一会儿,将用布包着很沉的东西放在她的枕头边儿上。几袋烟的工夫后,徐德龙走在獾子洞村外的乡间土路上,撵上皮影戏班子。 “昨晚咋没见你?”小香煞后与徐德龙并排走。 “大哥看得紧……今早我强逃出来。” “你媳fù咋办啦?” “娘临终前给我一条小黄鱼(金条),我留给了她。”徐德龙说,“再说,呆在我们大院里,饿不着冻不着她。” 蒋班主担忧什么,不时回头望,催道:“大家快走!” 徐家发现老四不在,徐德富反应过来,亲自带人到谭村长家去找。他骑在马上问谭村长: “万仁兄,皮影戏班子什么时候走的?” “天刚朦朦亮。” “朝哪个方向走的?” 谭村长朝西指了指:“估摸过了西大地。” “追!”徐德富说。 几匹快马随徐德富急急追赶,很快便追上步行的皮影戏班子。 小香扑到徐德龙怀里,向徐德富表明什么。 “下九流下九流:一修脚,二剃头;三把,四班,五抹油;六从,七娼,八戏,九吹手。之辈!竟然斗胆勾引我家兄弟,放开他!”徐德富愤怒道。 “大爷息怒,大爷息怒。”蒋班主作揖道,“小女和你家四爷投情对意,是缘分。” “呸!大言不惭!”徐德富一扬手,来人将徐德龙掠上马背带走。 “德龙!德龙!”小香追赶跑远的马。 强制在马背上不能动弹的徐德龙泪水肆流,他没喊小香,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拗不过当家的大哥。 “绑到骆驼圈去!”徐德富命令管家道。 由一半棚子一半栅栏组成的骆驼圈,几峰母驼卧在地上,悠闲反刍。支撑棚子的一根柱脚上,绑着徐德龙。一条大黄狗玩耍、亲近地撕咬徐德龙的长衫,他的手捆着,用脚摩挲狗头狗脸,直到谢时仿和王妈端着东西朝这边走来,狗才离开。 “四爷,您的晚饭。”王妈端给徐德龙饭菜。 随来的谢时仿也说:“两天啦,吃点东西吧四爷。” “拿走!”徐德龙仍旧用脚掀翻饭菜,“放开我,我就吃。” “四爷,说白了吧,皮影戏班子不走出三江县地盘,当家的不会放开你。”谢时仿说,“人是铁,饭是钢……” “我宁可饿死!”徐德龙倔犟地喊道。 今夜徐德龙要呆在骆驼圈里,优待的地方是绑在柱脚上的手给放开了,可以自由活动,不然夜里蚊子、小咬就能吸干他的血。胡子对违犯绺规的人,有一种处罚叫穿花,剥光衣服,成群的蚊虫,一夜间吸干身上的血,吃饱的蚊虫像盛开的花朵糊满全身,故名穿花。 “胡子!”徐德龙恨大哥,十九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恨他,称他为土匪可见恨得程度。徐家的家法一向很严厉,很小的时候,他见过受家法的人,记忆中有个瘸叔叔,偷了家里的黄米卖了当赌资耍钱,当家的爹给他施了家法,挨了一百戒尺抽(打)。这是他见过的最狠的家法,也没把人吊在骆驼圈里啊!他委屈、无助的仰望夜空,一轮弯月,满天星斗,天穹高远。 丁淑慧只在天大黑后,蹑手蹑脚出屋。她提心吊胆两天,德龙绑在骆驼圈里,一进院紧靠骆驼圈,夜深人静可闻骆驼的倒嚼(反刍)声,当家的威严的目光使她不敢迈出门槛。 第七章摇身从戎(7) “你们谁也不准接近老四!”当家的说,他的话,没人敢不听。 走出房门的丁淑慧,控制着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看他,在骆驼圈附近的一处yīn影里,她望着捆绑在柱子上的人,低声啜泣。她心疼丈夫,同时自己也心里委屈。昨天早晨醒来,德龙的被窝空了,枕旁有一布包,打开是一根金条,她一见金条便什么都明白了。 “德龙走啦!” 当家的带人抓回德龙的马蹄声很乱,她眼巴巴地瞧着将他绑在骆驼圈里,自从嫁进徐家,还没见有谁犯错给绑在那里。如此看来,大哥要整治德龙。 二嫂昨晚偷偷来过,对她说:“淑慧啊,大哥的脾气你不太知道,求不得情。”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德龙受罪?” “也算自找的吧。”二嫂道,“怎么能跟戏子走啊,大哥最讨厌戏子,他长在嘴上瞧不起的话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唱驴皮影的,不是戏子。” “在大哥眼里,什么蹦蹦戏、滚地包……都烦。”二嫂说。 “德龙不肯吃饭,二嫂,你去劝劝他吧。” “真别去,让大哥碰见怎么办?德龙在气头上……” 丁淑慧最后听了二嫂的话,苦熬了第一夜,傍晚徐德龙摔碎碗碟的声音她听见了,心惶惶的,趁着夜深人静走出来。 徐德龙不知道丁淑慧在暗处看他,闭上眼睛立马出现铴锣,一个个铴锣由大变小,一个跟一个远逝。当!他猛然被响声惊开眼睛,依然是星斗满天的夜空。 4 阳光从窗纸shè进来,将炕上的人照得斑斑驳驳,徐德龙直身仰躺着,额头盖一块毛巾,一只狸猫蜷缩在他的枕头旁瞌睡。 “德龙,别老躺着,到外边走走。听说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清河出鱼了。”丁淑慧想方设法把丈夫从炕上劝下来,到外边走走。 徐德龙无动于衷,大哥把他从骆驼圈解下来,他一头扎在炕上,十几天不起来。 “你不为你自己着想,总该想想我吧。整个大院的人都盯着咱们……你整天躺在炕上,什么都不干……德龙,日子咱得过呀!”丁淑慧苦口婆心地开导道。 徐德龙稍稍坐起身,抱膀沉默在炕里,一脸灰颓。 “四爷,”谢时仿推门进来,“咱俩上街,给程先生送车秫秆去。” “我脑瓜仁子疼……”徐德龙婉辞道。 “走吧,四爷。”谢时仿拉徐德龙的胳膊,说,“今晚住在镇里,咱们好好逛一逛,再看看你三哥。走,走走!” “去吧,德龙。”丁淑慧也劝他。 住在镇里,看三哥,这些都是徐德龙感兴趣的,半推半就给管家谢时仿拖拽出门。 一辆装满秫秆的大车停在大院外,佟大板子赶车,他说:“四爷,上车,我给你唱一段儿。” 丁淑慧跑来,塞给徐德龙一些钱说:“到街上,你买点啥吃。” 亮子里镇日渐繁荣起来,买卖街长长的几里,针线铺、腰刀铺、钟表、眼镜铺、估衣铺、澡堂子、棺材铺、杠子房……店幌招招。 新开张的切面铺前围一群人,观看叫花子乞讨。几个身着破衣烂衫的花子唱喜歌。一花子手持竹板,说莲花落: 进了面铺四处看, 前前后后都是面, 左也是面右也是面, 上也是面下也是面。 和出来是一个蛋, 擀出来是一大片, 切出来是一条线, 下到锅里莲花瓣, 又好吃,又好看 利钱少,调料贱, 大姑娘能吃三碗半引自说唱人赵净的《来到面铺》。…… 拉秫秆的马车走过来,佟大板子在车下走,手牵辕马缰绳,谢时仿、徐德龙跟在车后面。 “他们是花子房的人。”谢时仿说。 徐德龙回头几次,目光投向切面铺,亮子里镇上有座花子房他听说过,没去过。 这时,两个警察迎面走来。一个警察查看着秫秆车盘问道:“往哪儿拉?” 第七章摇身从戎(8) “老总关照,”谢时仿急忙赔笑道,“我们给同泰和yào店送车秫秆。” “同泰和?” “同泰和。” “程先生吧。”其中一个警察认得程先生,说,“走吧走吧,街上人多,靠边赶车。” “哎,哎!”佟大板子答应着。 “我三哥家在哪儿?”徐德龙问。 “卸完秫秆我们一起去他家,车底下还有当家的给三爷捎来两斗小米子。”谢时仿先说小米如何养人,然后说徐德成家住址,“兵营在后趟街,三爷家住兵营旁边儿。” 小客厅里,徐德成用茶招待谢时仿、佟大板子。 “德龙,”臧雅芬同四弟jiāo谈,说,“淑慧也不到镇上来遛达遛达,我挺想她的……咋样,她怀上了吧?” “她说还没呢,三嫂。”徐德龙说。 “是她的事,还是你的事?找老中医号号脉……当年媳fù当年孩儿,当年没有过三年,三年没有嘛,六年也有有的。你俩结婚三年多了吧。”臧雅芬缠住这个话题,没完没了地说。 徐德龙心不在焉。 喝会儿茶,谢时仿放下茶杯说:“三爷,四爷很少上街,我和他出去逛dàng。”他问佟大板子,“你呢?” 佟大板子说你们去吧,我喂喂牲口。逛街他不想逛,经常赶车到镇上,也逛够啦。 “走,四爷。”谢时仿没忘当家的jiāo代,带老四散散心。 “你们早点回来吃饭。”徐德成说。 谢时仿同徐德龙逛街,或者说是管家带他逛街。灯笼铺子前,谢时仿想进灯笼铺,说:“嘿,进去瞧一鼻子。” “不年不节的,看什么灯笼。”徐德龙觉得有些店铺平常毋须进去,灯笼铺卖的东西,素常用不上。 “哦,没意思。”谢时仿看主人脸色行事,改了主意,“那走吧。” 一顶四人抬小轿悠悠颤颤从街上走过,后面是一辆花轱辘大车,坐着进城赶集的乡下人,再后面的人引起徐德龙的好奇。 一个拎筐人吆喝着:“夜笼!夜笼!” “他卖什么?” “卖干马粪。”谢时仿说。那时有人取暖烧饭用牛粪、马粪,就有了贩卖的行当,干马粪也有文化一点的名字:夜笼,取笼火,点火之意。 卖干马粪的人刚从徐德龙的视野里消失,徐大肚子从一家小酒店趔趄出来,赤luǒ上身,蹒跚街头,引来数双鄙视的目光,他望着徐大肚子的身影拐入另一条街。 “他输干了爪(输光)。”谢时仿说他经常这副狼狈相。 徐德龙迷惑、发呆。 “怎么啦四爷?”谢时仿问。 徐德龙没吭气,他想着另一个人,当然不是徐大肚子。 那个夏日的傍晚,徐大肚子做出了一件亮子里镇流传百年的事情。某个赌徒给人瞧不起时,会听到这样说:“你都不如徐大肚子,他剁了手指作抵押,赊棺材葬妻呢!” 徐大肚子输干爪狼狈不堪地逃离亮子里镇,那情形像给狗撵的似的,其实小镇人鄙视的目光比狗凶几倍,赢钱时他不怕,输钱时他很怕,所以他拼命地逃脱睽睽众目。他在郊外沙坨放慢些脚步,落日悬在坨垭口,老榆树上昏鸦呱哇地怪叫。 徐大肚子失魂落魄地在曲折树林间荒道上缓慢走着,夕阳照红他luǒ赤的身躯,黄昏蚊蠓雾气一样扑来,他折枝黄蒿,哄赶叮咬他的蚊蠓。 一个挖yào材的年轻人,惊慌地迎面跑来喊叫:“吊死鬼,吊死鬼!” “哪有吊死鬼?”徐大肚子问。 “前边,前边歪脖树杈上吊着呢。”年轻人气喘嘘嘘道,“舌头耷拉老长老长,吓死人啦。” “死人有什么可怕,活人才可怕,跟我走。”徐大肚子胆壮,赌徒不怕死人。 年轻人紧跟在徐大肚子身后,握紧手中短把儿的铁锹。 沙坨林中,一棵树杈上吊具女尸,蓬发飘动,风摆褴衫……年轻人怯怯地不敢上前,远远地看着。徐大肚子大胆到女尸前,风摆动的女尸褴衫上,依稀可见字迹,脚趾从鞋尖破洞伸出。看清面孔时,他“啊”了一声,瘫坐在地上。年轻人胆儿突的走到徐大肚子身旁,对他的表情疑惑不解。 第七章摇身从戎(9) 接下去,徐大肚子放下吊死鬼,尸横在地上。年轻人瞅吊死鬼的脸,脱口而出道:“啊,疯子!是她。” “疯子?你说她是疯子?”徐大肚子莫名惊诧。 “她到俺们马家窑去过,疯疯癫癫的,嘴不停地叨咕:输!赢啦的。” “唔,唔。”徐大肚子嘴里含混不清,薅把青草盖在女尸脸上。 “我爹说她是獾子洞姓徐什么的媳fù,那个姓徐的是狗屎赌徒……愣是把媳fù输给了人家,我爹说这女人可惨透啦,她被赢来的赌徒输给另一个赌徒,她简直成了筹码,给赌徒输来赢去,连我小娘都是从他手里赢来的。我爹说……” “!”徐大肚子猛然抓住年轻人的衣领,怒吼道,“你爹没说我要杀了他?嗯?” 年轻人翻然醒悟道:“你就、就是……” “对,我就是!”徐大肚子将年轻人搡到一边,腆肚子展示一下身体特征道,“回去告诉你爹国兵漏,终有一天我俩还要赌一场!” 年轻人慌张逃走,被一luǒ露的树根绊倒,爬起来再跑。 “喂,你把铁锹留下,我用!”徐大肚子喊。 年轻人撇下挖yào材的铁锹,离弓箭一样shè下沙坨。徐大肚子去拿回铁锹,重新回到女尸旁,默默望着她些许时候,说:“秀云她娘,我不能让你这样寒酸走,你等着!” 徐大肚子返身回亮子里镇上,直奔棺材铺。 幽暗的煤油灯光下,耿老板见来人面目狰狞,瞪着马眼,倒吸口凉气,赌徒要干什么?不会是抢口棺材押到牌桌上吧?一串疑问随着几口水烟吐出,他问:“徐爷要用寿材?” “一口棺材。” “要什么材质的。” “能装人就行。” 耿老板听出需用者要的棺木档次高低,不用考虑上等材质的黄花松、南国松、红松什么的,低档的棺木有,山杨木的。他说: “徐爷什么时候用啊?” “现在。” “哦,那正好有个现成的。只是没有漆,如果徐爷需用的话,我立马安排伙计连夜上漆……” “不用啦,我急等着用。” 俗语道:棺材头,媳fù脸。耿老板问:“那寿材头也不画啦?” “不画啦!” 耿老板打哏儿(迟疑),心里画魂儿,有夜里出殡的吗?照当地丧葬习俗,正常的寿终正寝,要停尸七天,而横死的如垫车胶子(车祸)、溺水、雷击等,只放一夜就出殡。也许徐大肚子家的什么人横死,急着用棺下葬,才不用漆棺和画棺材头。耿老板打哏儿当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考虑徐大肚子是个赌徒,经常输得子儿皆无,可别是来……真的照他担心的话来了。 “耿老板,你先赊我一口棺材,日后一定送钱来。”赌徒说。 “不行,不行!”耿老板不肯赊账,他轻视赌徒,说,“如今木材比人贵呀,亮子里天天都死人,都来赊,恐怕我这棺材铺就关门喽!” 徐大肚子在瞧放在木墩上那把斧子,耿老板心里发毛,口气缓和些道:“道理说你赊口棺材,急着埋死人。” “你以为什么?”徐大肚子抢白道,“我抬着它到牌桌上当筹码?cāo!” “照规矩,你留点儿什么做抵押吧!”耿老板说。 “我除了这条裤子,”徐大肚子拍拍大腿说,“身无长物,实话对你说,我这里连裤衩都没穿。” “太为难我喽。” 徐大肚子突然绰起木墩上的斧子,咔!断下一个手指,嘭!扔到耿老板面前:“用它行吧?” 耿老板惊骇不已,脊背顿时发凉,连连道:“行,行,你是爷。我立马安排伙计套车,徐爷,送哪儿?” “跟我走。”徐大肚子攥着流血的手道,“街南沙坨子!” 夜色笼罩亮子里,街灯光中可见马车拉着副白茬儿棺材,朝前走,徐大肚子坐在棺材上。 “怎么?不漆一下?”赶车的人问。 第七章摇身从戎(10) “上吊……横死的,”徐大肚子说。 “喔!原来是这样。” “我这就拉走。” “哎哎,给你拉走。”耿老板扫一眼赌徒的手,心突突地跳,他马上给安排。 拉白茬儿空棺材的马车在夜幕里行走,吊死鬼属于横死,不论老少棺材不能上色。 5 “四爷,我们今晚住这儿啦。”谢时仿带徐德龙来酒馆门前,悦宾酒楼打烊关门了,他敲门喊叫:“学深兄!学深兄!” 门开开一条缝儿,跑堂模样的男人探出头道:“没看见幌儿都摘了吗?” “我们不是来下馆子的,请通报掌柜的一声,说獾子洞姓谢的找他。”谢时仿说。 “请等着。”跑堂转身回去。 “他跟老太爷念私塾,我认识他的!学深算盘很好,他能两个手同时打算盘……”谢时仿正说着,门里传出悦宾酒楼掌柜梁学深的声音: “一听夸我呀,没别人,时仿!” “我和四爷找个宿儿。”谢时仿道明来意,问:“有地方吗?” “没别人住的地方得有你住的。”梁学深开门让谢时仿、徐德龙进屋,说,“后院好几铺大炕,你打把势睡都够用。” 梁学深引路在前,左拐右拐,拐进一个宽敞大院,亮灯的一间屋门前,有两个人警惕地走动,窗帘遮挡严严实实,只透出几缕细微灯光,显得有几分神秘。他指着一间屋子,对谢时仿说:“你们睡这儿。等一下,我先进屋点灯。” 这里应该是悦宾酒楼的客房了,一铺通天大炕,柱子上贴着提醒旅客的立条:“自照衣帽”、“莫谈国政”。 “我收拾几个菜,咱们喝点儿酒。”梁学深热情道。 “甭忙活啦,喝过了,沟满壕平,没地方倒了。”谢时仿阻拦道,“我来介绍,四爷是徐当家的四弟。” 梁学深端相徐德龙,说:“一搭眼,我就认出来了,眼睛像徐先生……不喝酒,那就喝茶,嗑瓜子儿,当营生嘛。” “对面亮灯的屋子是?”谢时仿闲搭牙(闲说话),问。 “哦,玩呢。”梁学深说,“当zhēn rén不说假话,酒楼的生意不怎么样,搂草打兔子一捎带。” “你啥时开的呼芦窑子(赌场)?”谢时仿用了句胡子的黑话,无意说的,多少有调侃的意思。 “才个把月。”梁学深说,“没事你们可以去卖呆儿,日本的角山荣队长,和四平街来的泉眼烧锅老板大布衫子,他们已睹了两天一夜了。” 徐德龙蔫了几天有些发锈(视物模糊)的眼睛亮起来,他望着管家,表示出极浓的兴趣。 “那就瞧一鼻子去。”谢时仿说。 赌场正在押宝,几盏马灯很明亮地照着。角山荣身旁一位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很多人不知她的名字叫山口惠子。 宝倌摇动密封的宝盒子,微笑道:“押啦,押啦!” “杠!”大布衫子道。 “川!”角山荣说。 徐德龙第一次进赌场,准确说第一次看人赌钱。押宝的术语川啊杠的不知道是啥意思。 “一、三点为川,二、四点为杠。”谢时仿对身边四爷解释说,“瞧吧,谁输谁赢。” 宝倌开宝,宝所指的方向:杠。 角山荣输掉桌子上所有的钱,大布衫子得意地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灰色布衫子,盖向翘起的二郎腿,挑衅的目光看着角山荣,那时日本人的翅膀尚未硬,还有人敢对他使用这种态度,设想一下,几年后,谁敢对日本人不恭敬,特别是角山荣,亮子里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不过,现在还不是,赌桌上认赌服输,规矩是赌徒平等。 形容输者谓红眼,或输蒙登(糊涂),守备队长没红眼,也没蒙登,头脑清醒着呢!只是双手微微颤抖。 局东梁学深内心惧怕日本人,他可没把角山荣完全当赌徒看,见他输干爪儿,不能让他太难堪,急忙送给几个筹码(竹签)道:“一点儿小意思,队长玩两圈,不成敬意。” 第七章摇身从戎(11) 啪!角山荣把筹码抛到地上,样子盛气凌人,他一点儿都不蒙梁学深的情,随之他做出惊人之举,朝前推了推身旁的山口惠子道:“她的,干活。” 赌场一阵惊嘘声!众目转向大布衫子,看他押什么。大布衫子的举动也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他从裤角处抽出一把短刀,解开长衫,露出有多道疤瘌的胸脯。嚓!嚓!锋刃割下一块半寸见方的ròu,放在桌面上,ròu块断尾蜥蜴一样抽搐。 “啊呀”山口惠子人尖声惊叫。 押宝继续,气氛异常紧张。赌者孤注一掷,观看者神色惶遽。 “杠!” “川!” 宝倌开宝,角山荣输。他很平静,对山口惠子说几句日语,她掩面大哭。 “我要个日本娘们做甚?”大布衫子发扬了风格,退让道,“队长先生,人你领回吧,算欠我个人情吧!” 事实上,大布衫子风格发扬的不合时宜,他对日本人不了解,或者说对角山荣不了解,这样做使他大跌面子,尊严受到莫大的侮辱。他勃然大怒,拔出军刀,刺进山口惠子腹部,鲜血四处喷溅。 “妈呀!” 赌场大乱,看热闹的人们惶恐奔逃。 这一幕在十九岁的四爷徐德龙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日后成为赌徒以此为蓝本,演绎出一代赌爷奇特的故事。 第二天过晌儿,从徐德成家走,回獾子洞村。 “德龙,”徐德成将一包东西撂在四弟面前,说,“你三嫂给淑慧两块绸缎,做些衣服吧。” 徐德龙收下。 “四弟,大哥年岁一年比一年大了,咱家老少数十号人,种地,养家畜,恁大个摊子够他忙活的,你尽其所能帮帮他。”徐德成嘱咐徐德龙,四弟从小就和三哥对撇子(对心思),听他的话。 “大哥看不上我。” “说傻话哩!咱们兄弟几个当中,他顶疼热的是你呀!” “他绑我……”徐德龙对长兄捆绑他耿耿于怀。 “为啥绑你呀?你心里明白。”徐德成摆道理,“那天大哥来街上,全对我说了。你跟皮影戏班子一走了之,那淑慧咋办?去年胡子灭了她的娘家,爹娘都死啦,眼下没什么亲人,再失去你,一个女人孤苦伶仃咋过?四弟你说,大哥能不阻拦你和皮影戏班子走吗?” “三哥,”徐德龙道出心里话,“我真想学皮影戏,我喜欢皮影戏……” “不行啊!即使爹活着,他也不会同意……听三哥话,回去好好帮大哥一把,啊!”徐德成叮咛道。 “车套好了,四爷。”谢时仿说。 徐德龙拿起包袱,随谢时仿出了宅院。 站在夏日里的徐德成,目送家里的大车远去。他没太在意充满yīn谋的夏天,死亡逐步逼近他的生死相随兄弟坐山好。 陶奎元和冯八矬子紧锣密鼓地策划一场暗杀。 “我基本摸清了坐山好的活动规律,他大部分时间呆在兵营里不外出,不怎么露面,下手的机会很难找。” “他有没有女人?”陶奎元问。 “副营长徐德成带家眷,住在兵营东院,他是营长,带家眷属正常的事情,他却没带,不知何故。”冯八矬子说。 “他裆里那嘟噜玩艺不至于干闲吧?” “兵营里除了母马,没秃尾巴(雌xìng)动物。”冯八矬子粗俗地说。 “哈哈哈!”陶奎元忍俊不禁,说,“没母的,那他一定去翠喜堂寻花问柳。” “没发现他逛窑子。” “既不金屋藏娇,又不逛窑子,这就怪啦。” “他去乡下两趟,能不能有女人搁在乡下?”冯八矬子说,“我一直怀疑……” “有这可能。”陶奎元熟知胡子规矩,局红管亮的大绺子,大当家的不娶压寨夫人,如果有相好的女人,可能养在某个村子或可靠人家,也许坐山好属于这种情况。 “我准备下一步跟踪他,看他到乡下去干什么。”冯八矬子说。 第七章摇身从戎(12) “用不着,动得手了,夜长梦多啊。” “是哏儿潮凉(死)他,还是?” “你说呢?”陶奎元反问道。 “不留活口!”冯八矬子领会了局长的意图。 “这个事要做得干净利索,不留一点痕迹。八矬子,刺杀安国军的营长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闪失,你我的脑袋就得搬家。” “这我明白,局长。” “所以,动手不能再找别人……你有把握吧?”陶奎元派心腹亲自去刺杀目标。 “没问题。” “坐山好身为胡子大柜,白天练打箭杆,晚上练打香头子,qiāng法贼准,指鼻不打眼。八矬子你想过没有,你要不是一qiāng将他撂倒,那摸阎王爷鼻子的不是他,反倒是你。” “他纵然是百步穿杨,”冯八矬子成竹在胸道,“可咱们在暗处他在明处,打黑qiāng……” “咱们好好合计合计。”陶奎元说。他将暗杀的每一个细节都计划好,不出一丝差错。 “局长,社会上传言张大帅坐的火车zhà了……”冯八矬子说。 “还没准确消息。”陶奎元说,“管他是死是活,对我们都是最好的机会,趁乱下手!” 《狼烟》第二部分 第八章复仇之旅(1) 秋去冬来雁南飞 一阵凄凉一阵悲 大雁还有回头日 皇军一去永不回 民间歌谣 1 青砖青瓦大檐房的房檐子很长,yīn影也长,丁淑慧和徐郑氏坐在yīn影下的马扎上。徐郑氏打着蒲扇纳凉,丁淑慧纳鞋底儿,锥子发滞,便在头发间蹭一蹭。 “其实你大哥刀子嘴,豆腐心,那回把德龙绑在骆驼圈里,自己夜里唉声叹气,翻身打滚地睡不着。”徐郑氏极力说明,她怕弟媳fù因这件事沉心(心里不自在)。 “大哥一直疼他。”丁淑慧说。 “一nǎi兄弟,能不心疼吗。” 丁淑慧锥子扎进鞋底,停了一下,发呆一阵,继续飞针走线地哧哧纳鞋底。 “晌午别做饭啦,到我那儿去吃,二嫂也过去,咱们酱小鱼儿。”徐郑氏说。 “不啦大嫂,德龙备不住晚饭时能赶到家。”丁淑慧说,她怕德龙不肯过去吃饭,才推辞。 “德龙赶上饭时更好,一起吃。”她停下扇子,冲正房喊:“王妈,王妈!” “大nǎinǎi。”王妈急步过来,手里拿把菠菜,她刚才在摘菜。 “多淘两碗米,晌午多两口人吃饭。”徐郑氏吩咐道,“对啦王妈,到菜园子抠几个土豆烀上,德龙顶爱吃土豆拌酱。” “可是,大nǎinǎi,土豆才开花呀,恐怕还没结豆,就是结了,撑死烟袋锅那么大,咋吃?”王妈说,徐家是种了几垄红眼皮红眼皮:土豆一个品种。早土豆,也刚落花,做豆也不会太大。 “唔,瞧我……糊涂喽。”徐郑氏恍然道,“是啊土豆才落花……那就多煮鸡蛋,煮一葫芦瓢,德龙也爱吃鸡蛋拌大酱。” 当家的堂屋放桌子时,徐德龙赶到家。 徐郑氏来叫四小叔,进屋便说:“德龙就有口福,瞧瞧,今个儿又赶上嘴啦。” 那会儿丁淑慧心不落体儿地望着丈夫,怕他气没消不给大嫂面子,出她意料的是他却说:“我闻到鱼酱味道,是葫芦籽,还是穿丁子?” “麦穗儿和泥鳅狗子。”徐郑氏说。 獾子洞村外河汊子里不缺葫芦籽、穿丁子、泥鳅狗子这样下饭的小鱼,捕捞它们也很简单,下须笼须笼:用柳条编织的捕鱼工具,嘴小肚子大,呈坛子形状。,或者是抢网抢网:推鱼工具,别于双人抬网,它是一个人推着前行捕鱼,必须在浅水处使用。,即使直接用笊篱捞就能弄到鱼虾。那是“棒打獐,瓢舀鱼,野鸡飞落砂锅里”的年代,吃顿小鱼酱,是改改口,拉拉馋而已。 “放香菜没?”徐德龙吃小鱼酱很在行,问。 “知道你得意(喜欢)那一口,搁啦。”徐郑氏说,见四小叔从镇上回来有了乐模样,心里敞亮了许多。 丁淑慧有同大嫂一样的心情。这趟街没白去,德龙心情好啦,她感谢管家谢时仿,他劝好了德龙。 晚饭吃得很愉快,饭后一家人闲坐、闲聊。 “大哥,明个儿我干点啥活儿?”徐德龙主动要干点什么。 “哦,再歇几天。”徐德富总归心疼四弟,说,“身子骨不舒坦歇着,家里活儿有的是,慢慢干。” “我行,我行大哥!”徐德龙说。 “这些日子忙铲忙的,圈里的骆驼没人管它们。德龙你伺候吧,天气好了拉出去遛遛。抢抢膘儿,发情了到西大荒找公驼。这方圆百里,只徐大肚子他们一家养着公骆驼。” 徐德龙心里的西大荒是徐秀云,她在西大荒。 其实徐秀云已经离开西大荒几年,今天早晨才回来。国兵漏用马驮着面容憔悴的徐秀云,向幺坨上的地窨子走来。 “这次回来见你爹,我依了你,只住十天半月,回去后跟我好好过日子。”国兵漏讲了一路条件,一直在讲。 “你帮我爹配骆驼。”徐秀云眼里隐藏仇恨和杀机,说。 “帮!”国兵漏没察觉,长咧咧地说,“配骆驼!” 第八章复仇之旅(2) 地窨子没人,里边很零乱。徐秀云跑到草棚子,她心爱的小白马还在,抱住它,眼泪扑簌簌地落,喃喃道:“我真想你呀,小白马!” 徐大肚子一直喂着这匹小白马,是他人xìng的另一面。输掉女儿给国兵漏带走后,小白马不吃草不喝水,眼睛湿汪汪的,凝视地窨子后面那墩子红毛柳树。他猜想马听到了、看到了什么。国兵漏迫不及待地将女儿拉到柳树后面蹂躏了她,撕裂夜空的尖叫,刀锋一样割划当爹的心。从此,他养着小白马,有时把它当成女儿。他输钱的日子,手指剁给人家也没舍出这匹马,他坚信有一天把她赢回来,将她心爱的马jiāo给她。此刻远在亮子里镇赌场上的徐大肚子,还不知道女儿已经回到西大荒。 “你爹还没输掉它?”国兵漏说出一句刺伤她的话。 徐秀云和小白马亲近些许时候回到地窨子,她要改变这里的生活环境,国兵漏一旁不伸手,看着她忙里忙外。 地窨子chā着风呲楼,呼呼地转动,她有一双很巧的手,做出的风呲楼旋转中发出哨响,甚是好听。 “我家的骆驼……”一个农民拉来一峰母驼。 “jiāo给他。”徐秀云指着国兵漏,农民照他的话做了,将绳索递给国兵漏。 “等你爹回来吧。”国兵漏迟疑不接。 “哪里来那么些的废嗑儿,牵着。”徐秀云斥责道。 国兵漏极不情愿地牵着骆驼。 “三天后你来牵骆驼。”徐秀云对农民说。 农民道谢后离去。 “这骆驼?”国兵漏从没干过配骆驼的活儿,不知道怎么做,问她。 “你牵它到宽敞的地方去等着,”徐秀云指指坡下的草地道,“我去牵公驼。” 国兵漏牵母骆驼走向草地,他不知道正走向赌徒女儿为自己设下的死亡陷阱。徐秀云露出一丝冷笑,去解开縻公骆驼的绳索,然后松开它,一颗瞄准他的子弹shè出了。 发疯的公骆驼突然向国兵漏扑去,并且撕咬。想一想,骆驼张开的口有多大?平常十分温顺的动物忽然发起疯来攻击人,国兵漏吓呆啦,拼命地呼救: “快救我” 徐秀云手持长鞭无动于衷,国兵漏的生死掌握在她手中了,她有能力救他,她没去救她,爽朗地大笑。 发疯的公骆驼将国兵漏当成和它争夺jiāo配权力的情敌,它要誓死捍卫。公骆驼撕咬他,像猫杀死一只老鼠。她确定国兵漏已死,挥舞长鞭驯服了公骆驼。 徐秀云拖国兵漏血ròu模糊的尸体到一片柳条棵子里强暴她的地方,挥锹埋上国兵漏。 “我说过要杀掉你!”她如释重负地说。 接下去的几天,农民牵走配完的母骆驼,剩下她自己,坐在高处眺望,等啊盼啊爹归来。 荒草甸子一蹿一蹿升高徐大肚子的身影,她喜出望外道:“是爹回来了!” 徐大肚子步行的身影摇晃渐近,光赤上身,下身只穿一个花布裤衩,样子狼狈不堪。女儿尚不知父亲刚刚埋葬了上吊而死的母亲,见他一只手包着,纱布浸出血渍。 “爹,手怎么啦。” “伤了,弄个马粪包给爹上上。”徐大肚子说。 “嗯呐!”徐秀云跑向甸子,马粪包学名叫马脖,随处都可找到,手一捏可喷出一股褐色的灰来,涂在伤口上,止血消炎。 “爹,你手指呢?”徐秀云惊骇道。 “输啦。”徐大肚子含混其辞地说,左手一共断掉两根指头,一根旧茬儿,一根新茬儿,新的这一根流着血。他没说实话,这根手指作为抵押物扔在棺材铺啦。 “秀云,你自己跑回来?”徐大肚子问女儿。 “他在柳条墩子后面!”徐秀云说。 柳树墩子后面有一个矮坟包,土很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你杀了他?” “是骆驼。”她说。 “可惜啦,”徐大肚子遗憾道,“我还没从他手里把你赢回来。” 第八章复仇之旅(3) “爹,我不是回来了嘛。” “那不是一码事。”赌徒认他的死理儿。 “晌午歪啦,我给你做饭。” “不吃了,还有一个场子列架(摆开架势)等我。”徐大肚子狠了狠心道,“爹对不住你,把白马……输给了人家,我回来牵马。” “爹!”徐秀云极不情愿,咬着下唇道,“我只剩下这匹马……” 那一刻,徐大肚子心动啦,不能再伤女儿的心啦,他默默地走出了地窨子。 徐秀云跟了出去,见父亲朝坡下走去。她跑过去抱住白马脖子,脸贴在它的额头,摩挲马鬃和它亲近。 “不能让父亲再输掉一根手指头。”她牵马追上父亲,说,“爹,你牵走吧!” “爹一定给你赢回它来!”徐大肚子接缰绳的手在颤抖,说。 徐秀云表情哀怨,恋恋不舍地撒开手,父亲跨上马背,他说:“在家看好骆驼。” 徐秀云呆立,望着白马驰过草甸子,攀登沙丘,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道:“又去赌。” 而后,徐秀云抱住拴马的桩子哭道:“我的马,我的小白马啊!” 2 徐德成掀开门帘进来,见坐山好躺着死羊眼一样望房棚。 “大哥,我在集上买了只甲鱼,今晚到我家去喝甲鱼汤。” “不去了,要不弟媳fù又要忙乎。”坐山好婉辞说。 “没什么,何况今儿个我送到悦宾酒楼加工,他们做好了给端回去。”徐德成说。 坐山好起身,死佯摆气(萎靡不振)。 “要不接小闯子他们娘俩过来?” “没啥大价值,流血不止……”坐山好沮丧道。齐寡fù病了,是血崩,大走血,“也看香看香:巫师用跳大神占卜等方法治病。了,不见效。” “实病看香怎么行啊!”徐德成说,“大哥,接到镇上来扎痼扎痼。” “她不肯离开那间老屋。” 徐德成目光迷离地凝视着坐山好。 “她没对你说起过那间老屋?”坐山好问。 “没有。” “他把她丈夫的骨灰埋在炕洞子里。” “是吗?” “她说她这辈子离不开他,守着,守着……唉,女人呦!”坐山好叹息道。 “怎么说有病要扎痼,小闯子年纪太小啊。” “是啊,扔下没娘的孩子谁伺候?”坐山好道出忧虑。 “大哥,你还是好好劝劝她来治病。” “张大帅刚刚在皇姑屯出了事,乱哄哄的,我离不开兵营,过些日子再说。” 杀手冯八矬子在亮子里街的夜色中行走,他着便装鬼鬼祟祟的身影尽量避开街灯,远远地望着有兵站岗的骑兵营。 亮子里有夜市,一家一货摊儿一盏带罩的煤油灯。逛夜市的人在一个个摊子前经过,或问价或买东西。 烟叶摊前,坐山好蹲下来,烟叶有成捆的,有碎末的;有叶子烟,有蛤蟆癞烟。 “老总喜欢抽哪种烟,我这有红烟,青烟,黄烟,得意劲大的,还是比较柔和的?”烟贩问。 “青烟,蛤蟆癞。这烟……”坐山好挑选烟叶。 “白露后收的烟叶,又搭足了露水,好抽哩,老总您先尝尝。” 坐山好揪下半片叶子,在手心里揉碎,卷了一支纸烟,划火柴点燃,深吸一口,吧哒吧哒嘴,满意道:“不离儿,来两斤。” 烟贩拎起秤杆子称完烟,问:“老总用卷烟纸吗?” “我使烟袋……哦,来一打,我兄弟抽纸烟。”坐山好想到徐德成,买卷烟纸就是送给他。 一家人呆在土炕上,一只纤细小手从烟笸箩捏出撮烟,用纸卷烟,徐德成一旁看四凤卷烟。一支支卷好的烟放在烟笸箩旁边摆成行,雪白如冬天里的白桦树。 臧雅芬和小做一种游戏:翻绳(翻撑)。 “乱线头”母亲翻出一个花样儿,说。 小用手指一挑一撑,又变出一个花样,说:“马槽。” 第八章复仇之旅(4) “小,你手真巧。”徐德成夸赞两个女儿,说,“四凤烟卷得更好。” 四凤怀着玩的心理继续卷烟,念歌谣道:“娘家客上炕里,烟袋荷包递给你……” “雅芬,四凤这歌儿你教的吧?”徐德成问。 “问你家大小姐呀。” 四凤朝徐德成莞尔一笑,继续卷烟。 “四凤,十二岁了吧,别老摊玩,你大伯捎话带信的,让你读书认字。镇上没女校,请个先生吧,又不好请,我打算秋后送你到四平街公学堂去读书。”徐德成问:“四凤,你愿意读书习字吗?” “嗯呐,爹教我。”四凤说,她愿意和父亲学认字。 “我哪儿有空教你,当骑兵,腿脚绑在马背上,东奔西走的不固定……还是送你去正规的学校去读书。” “贾营长是不是还没说人(娶妻)?”臧雅芬问。 “你咋突然问起这个?” 她家后院有个小媳fù,当家的死了两年,满年轻满俊俏的,xìng体(xìng格)也好,一手好针线活儿。臧雅芬悄悄为坐山好撒目人,她进入了视野。当然齐寡fù的事,她一无所闻,如果知道了内情,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她不会这样热情撮合。 徐德成拿起一支纸烟,叼在嘴里没点火。 “眼下她靠到街上缝穷在街头专门给人缝补衣服,称缝穷。挣口饭吃……嫁给贾营长,生个一男半女的……” 徐德成划火点烟,脸前烟雾弥漫。 坐山好拎着一捆烟街上走,杀手冯八矬子悄悄跟踪,他在寻找下手的时机。此时,坐山好并未发现杀手,泰然地前行,两侧买卖店铺灯光闪烁。经过翠喜堂门前,他放慢脚步,琵琶伴着歌声传来: 一呀更里呀, 月儿上树梢。 心上的俏哥哥呀, 快来度良宵。 花灯美酒迎骏马, 妹爱哥,打虎擒狼挽弓刀《月牙五更》歌谣,共五段,引用的为第一段。详见《中国东北行帮》(曹保明著)。…… 有嫖客走过来,坐山好快步离开翠喜堂门前,走进一条幽暗的街巷。杀手冯八矬子快步跟上,掏qiāng瞄准,砰!砰!砰!骤然三声qiāng响,坐山好轰然倒下,杀手迅捷地消失。 咣咣!蒋副官(草头子)边敲门边喊:“徐营长,出事啦!” 徐德成开院门,一只胳膊伸进上衣袖子里说,“蒋副官。” “贾营长中qiāng,人快不行啦。” “啊,咋回事?”徐德成大吃一惊。 “营长去夜市买烟回来,走到离兵营不远的柴火街口,有人背后开qiāng,三qiāng全打在胸膛上,我们把他抬回营房,程先生正给他上刀口yào。”蒋副官哀伤地说,“没救啦。” 徐德成同蒋副官赶到安国军骑兵营房,几个军官围着处于昏迷状态的坐山好跟前。 “哥,”徐德成把程先生叫到一边,问:“怎么样?” “不行啦,三qiāng全中要害处。”程先生摇摇头道,“他真是个铁人,竟还有一口气,换个人坐根儿(本来)不用往回抬了。” “要是有一点希望,也救。”徐德成说,希冀的目光落在程先生身上,他会全力以赴救治,只是难以妙手回春。 “最好的红伤yào已给他用上,血是止住了,但是伤得太重。”程先生说,“准备后事吧。” 坐山好呻吟一声,徐德成急忙过去,说:“大哥,大哥!” “兄弟……我……”坐山好慢慢睁开眼睛,很吃力地说,“听我……对你……” 徐德成耳朵贴近坐山好的嘴,听他讲话,他扬了扬手,徐德成领会,对在场的几位军官说:“你们先出去。” 几位军官撤出屋,坐山好吃力地说:“发……生啦,到底……发生啦。” “看清是什么人没有,大哥?” “黑qiāng,打黑qiāng。” “你怀疑是……”徐德成说陶奎元。 “是……”坐山好声音极低,嘴唇抖动道,“一定是他们。” 第八章复仇之旅(5) “大哥我一定查明真相,为你报仇。” “你照顾好小闯子……他本来就是你的儿子,你认他吧。齐……是一个好女人。”坐山好用他生命最后力量说话了,他指指烟口袋。 “大哥你要抽烟?”徐德成递给他烟袋、烟口袋,说,“你伤成这样,不能抽烟。” “烟口袋是她做的,你带着它……”坐山好说话愈加吃力,吐字已不清楚。 “大哥,你歇一会儿再说。”徐德成手拿着绣着“平安”的烟口袋,强忍着泪,劝他尽量少讲话。 坐山好手再指指墙上挂着的军用背包,示意拿出里边的东西,徐德成掏出两只磨得光滑的核桃。 “用……核桃当卵……我、我想有个全身……”坐山好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最后的愿望是有一个全身。当年想当太监阉去男人的东西,太监要用油将割掉的东西zhà透保存起来,待死后家人给他装上去。坐山好没保留那嘟噜东西,人行将就木,拿什么代替那东西,他早准备好,用核桃代替。 坐山好喘息起来,闭上双眼,生命危机。 “大哥,你坚持住,我已派人去四平街接医生。”徐德成手紧紧攥着两只核桃,他喊程先生,“哥,快过来!” 程先生进屋,给坐山好把脉,说:“他走啦!” 徐德成痛声长喊:“大哥!” 坐山好的坟地是徐德成选定的,亮子里镇外的山岗上,掘好坟坑,木棺材落入坑中。徐德成将坐山好生前使用的马鞍放入坟坑里,并动手埋下第一锹土。 一座新坟包隆起,徐德成跪在坟前,官兵们齐刷刷地跪地。 “江湖奔班,人老归天。坐山好大哥你走了,大伙来送你!”徐德成上香后磕三个头,大家也跟着磕头。 众人点纸,燃烧,烧成灰烬时,徐德成上马,众人随他离开。 “报告营长,”勤务兵有根驱马从后面赶上来,“贾营长的坐骑不肯走。” 青鬃马伫立在坟前。 “去牵它。”徐德成命令有根道。 “营长……”有根回去牵青鬃马,它不肯走。 “你陪大哥做伴吧!”徐德成调转马头,拔出手qiāng,砰!青鬃马随着qiāng响倒下。 新坟包旁,又多座坟墓马。 3 两峰骆驼准备出发,一峰骆驼驮着徐德龙,另一峰骆驼驮草料、干粮和大水桶。 “德龙,”徐德富叮嘱道,“照直朝西走,遇人多打听,大肚子肯定在西大荒草甸子上,配完骆驼就回来呀,别在外边打流连!” 骆驼慢悠悠走,驼铃叮当响。徐德龙仰望白云舒卷的天空,倾听悬于空中鹅鹂的鸣唱。开满野花的草原越来越宽阔,天地苍茫,没有一个屯落,也没有半个人影。 忽然,断断续续的马头琴声踏着草尖传过来,草原上许多声音都是踏着草尖传向远方的,听来有一股野草的馨香。 荒草中一匹蒙古小红马信马由缰,驮着一个蒙古族汉子,蒙古装、蒙古靴,汉子在马背上悠闲地拉着琴。 “老乡,您好!”徐德龙走近时,招呼道。 “呜,”蒙古族汉子抬起古铜色脸庞道,“好漂亮的骆驼。” 在草原上遇骑马骑驼的人,如果想取得对方好感的话,你就夸奖他的牲畜。 “您的马鸽脖……”徐德龙跟佟大板子学会几句夸赞良马的词儿,恰到好处地用上了,而后道,“请问这附近有一家养公驼的吧?” “你说的是徐家。”蒙古族汉子热心指路,说,“在前边儿,你照直朝西走,翻过一道土岗,就能看到地窨子和阿拉伯品种单峰公驼。” “多谢,多谢。”徐德龙与蒙古族汉子道别,朝前赶路。 一个依坨傍岗、孤凋的地窨子出现,柽柳做的围墙木栅栏,红色的枝条上还茂盛着叶子。一条练子似的小河,在地窨子前的土岗脚下流动,河水窄且深,水边的杞柳开着暗绿色小花。一峰单峰公驼被铁链子锁在离岸不远的地方。 第八章复仇之旅(6) 水草深深的河边,女人的外衣、内衣搭晾在杞柳枝儿上,哗哗的搅动水声,那个luǒ体女人在洗澡,不停地往如雪的肌肤上撩水。 徐德龙骑在骆驼上,自然没看见河里洗澡的女人,他朝地窨子喊:“喂,有人吗?” 地窨子里没人应答,风呲楼哗啦啦地回答他。徐秀云在风呲楼轴加上大(铜)钱,使它旋转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有人吗?”徐德龙放开喉咙喊。 洗河水澡的徐秀云听见喊声,爬上岸,急忙穿衣服。一身水气地呈现徐德龙面前,惊喜道: “德龙!” “秀云!真的是你。”徐德龙眼前变幻着骑小白马少女徐秀云,一张梳着秀珍发型靓丽的脸,置换一张十三四岁豆蔻少女梳长辫的脸,反反复复。 “德龙。”徐秀云扯着徐德龙的大腿,拖下骆驼,跃身骑到徐德龙身上,咯咯笑,双拳雨点般地砸着。他们打闹的身躯相拥着滚下土岗去,停在茸茸的草地上,他见到一把鞭子chā在地上,鞭绳缀着的红缨似一团火,抖动、跳跃。 徐德龙激动地朝下望去,一双情火燃烧的眼睛,微撅的嘴唇等他吻,她的手没停,正打开自己的包装,双颊绯红道:“德龙,我早该是你的人。” “秀云……”徐德龙情不自禁,脖子垂下丝线穿缀的桃核护身符,已落在她的前胸上。 突然一声驼吼,挣脱了绳索的公驼扑向徐家的骆驼,搅了徐德龙、徐秀云的好事。 徐秀云一边系内衣的纽扣,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拎起鞭子道:“公驼要咬死母驼!” 不知所措的徐德龙朝土岗上跑去,冲向自家的两峰骆驼,想帮它们躲开公驼。发疯的公驼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牙齿闪着寒光,挣断的铁链子,随着它奔跑哗啦啦作响,它完全被徐德龙的行为激怒,直接扑向他。 “快离开母驼,跳到河里去,快呀,跳!”徐秀云高喊着,这是他唯一的逃生办法。 徐德龙纵身跳进河水中,公驼追逐到河边戛然止住,转身朝母驼奔去。 叭!叭!叭!鞭子三声震天zhà响,徐秀云长蛇般的鞭子抖出威风。公驼被震慑住,纹丝不动。她用鞭杆磕碰公驼的腿,它驯服地卧下身躯。她拍拍它的脑门道:“瞧,你的媳fù有多漂亮,明眸皓齿……” 徐德龙还躲在河水里不敢上岸,好在会踩水,淹倒是没淹着,可是他惊魂未定,身子瑟瑟发抖。 “德龙,上来吧!”徐秀云驯服公驼,来到河边说,“你想喂蚂(水蛭)呀!” 徐德龙心有余悸道:“它……再咬我。” “只要你不抢走它媳fù,它不会伤你的。”徐秀云伸出手拉他,说,“瞅你衣服都湿透啦,快上来换换。” 徐德龙爬上岸,满身泥水,狼狈不堪。 “脱掉衣服!”徐秀云将徐德龙朝地窨子里一推,说,“穿我爹的衣服,我去给你的骆驼成亲。” 落在地窨子上的傍晚阳光很温暖,徐德龙披件破旧靛青色粗布大褂,浸在暖洋洋的日光里,透过敞开的门,凝望土岗下草地,可见穿大红短袖、秃领褂子的徐秀云在骆驼旁忙碌,背影像一团蹿跳的火焰。 夕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露着半张脸,徐秀云进来,从缸里舀瓢凉水,咕嘟嘟灌下去,道:“晚饭吃点什么?我做。” “我……”徐德龙情意缠绵地望着她,“我是不是得走啊?” “走什么走,”徐秀云眼里内容很多,说,“住下吧,我爹到亮子里去耍钱,今晚就剩下我自己。” 他们谁都不愿失去这个美好的机会…… 徐大肚子在傍晚时分,面带喜色迈进亮子里悦宾酒楼的门槛,的确给西大荒上的一对情人一次机会。 “呀,徐爷,今个儿手气一定不错啊!”酒楼跑堂的见徐大肚子走路挺拔的姿势,猜测到他赌钱赢啦。 “敢到悦宾酒楼来解馋,你说呢?”徐大肚子春风得意道,“来碗猪ròu炖粉条子,放马莲粉,四两二锅头,半斤水煎包。” 第八章复仇之旅(7) “猪ròu炖粉条,四两二锅头,外加半斤水煎包!”跑堂的吆喝着复述食客点的菜。 酒菜端上桌,徐大肚子呷一口酒,十分惬意。 “徐爷,你慢用。”跑堂的客气道,“水煎包得现包现煎,微稍等一会儿。” “抓紧点,我今晚要回西大荒去。”徐大肚子气粗地说,兜里有几个钱的人就这副神态。 跑堂的很神秘地说:“听说西大甸子闹胡子,黑灯瞎火地往回赶……” “从古到今,胡子和耍钱的都是一家,你懂吗?胡子耍的是浑钱,我耍的是清钱。歌谣道:清钱耍的赵太祖,浑钱耍的十八尊。”徐大肚子心情好,卖弄起他自认的学问。 荒原地窨子里,情人间该发生的事已成为过去时,板铺上徐德龙、徐秀云luǒ着上身,面对面躺着。 “刚才你像那个……”徐秀云回味,故意不说出像什么。 “像啥?” “公骆驼。” “我曾找过你……只是再也没见到你,那匹小白马呢?” “唉!”徐秀云伤感道,“让爹牵去耍钱……” “一匹漂亮的马啊!” “爹输红了眼,什么都往赌桌上押,连我也被他输给国兵漏……德龙,没发觉我变了吗?有时连我自己都吃惊自己的变化……我杀过人,你信吗?” “说出大天《东北方言词典》解:大天,牌九里的天牌,以点数最多暗喻“最大”(程度)。来,我也不信你杀过人。” “就是前几天的事……那天公骆驼像今天撵你一样撵他,我没告他往河里跳……公骆驼把他撕成碎片。” “国兵漏死得一定很惨。” 哈哈!徐秀云大笑,笑过便哭道:“他糟践我三年,三年啊!” 徐德龙用搂紧的方式安慰她,地窨子外面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将至。 雨中徐大肚子在荒原上艰难地走着,跌倒,爬起来,他往家里赶。地窨子门从外开开,他踉跄进屋,摸黑到马灯前,划火点灯,周围一下子亮起来,一件长衫引起他怀疑。他拎着马灯慢慢移向里间时,绰起菜刀,大喝一声:“妈的,谁这么大胆,睡我闺女?” “啊”相拥而睡的两人同时被惊醒。 “爹!”徐秀云护住他。 “四爷,”徐大肚子放下刀,冷笑道,“一本正经的徐家四爷,睡人家闺女?孔圣人的书上没曰这一条吧!” “爹,是我,是我留下他的……你不是曾经要把我嫁给他吗?”徐秀云解释,为偷情寻找理由。 “那是在早,老皇历啦。”徐大肚子说。 “爹,”徐秀云机灵地从褥子底下摸出几块大洋,说,“德龙说给你老玩几圈。” “日后一定多送些大洋,孝敬您。”徐德龙趁机说。 “孝敬不敢当。不过,委屈四爷啦,天亮咱俩一起见当家的去!”徐大肚子说。 徐德龙遇到了麻烦。 4 “当家的,你是个明白人,又是富甲一方的乡绅。”徐大肚子用缺了两根指头的左手揉搓肚子道,“我徐某人虽家境贫寒,但也是人吧?未出阁的大姑娘硬是让你四弟生米煮成了熟饭。娶她,见官?或者……你掂量着办吧!” 徐德富正襟危坐,不失当家的风度。而徐大肚子手指在肚子上搓来揉去,极像洗麻将牌动作。 “时仿!”徐德富不愿与他纠缠,叫来管家,对他jiāo待道,“取五十块吉大洋吉大洋:吉林流通的大洋,又叫吉小洋,与袁大头、奉洋、哈洋混合流通、通用。!” 谢时仿取来大洋放到徐大肚子面前。 “看在我们是一个祖宗的份上,”徐大肚子掂了掂了钱袋,说,“家丑不可外扬,失礼的事我就不究了,告辞!” 徐德富望着徐大肚子喜孜孜、扬长而去的背影,攥紧的拳头狠砸在桌案上道:“布堂!” 犯了家规动用家法,在徐家宗祠堂内进行。祖宗绣像前的供桌上摆上香炉、香筒、烛台,还有象鼻馒头。 第八章复仇之旅(8) 全家人集中在这里,徐德富给祖宗上香、磕头,尔后,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对一家老小,他身边桌上放一把戒尺,一本线装徐家《家训》。当家的目光从一张脸移向另一张脸,最后停在徐德龙的脸上,叫道:“德龙!” 徐德龙满不在乎的样子走出人群,来到大哥面前。 “跪下!”徐德富赫然而怒道,“面对列祖列宗!” 徐德龙直跪下来,但表情从容不迫。 “德龙你读过四书五经,晓知家训家规,竟然做出辱没祖宗,辱没门风的丑事!”徐德富训斥道,“你说,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同胞兄弟、徐家老少吗?” “我没做错什么。”徐德龙态度生硬,拒不认错。 徐德富翻找《家训》,指其中一段对徐德龙道:“念念这一段!” “用不着照本宣科。”徐德龙手挡开管家谢时仿递过来的《家训》,背诵道:“为惩治本族逆lún之罪之人,犯下面二十字一字者罚跪三天,两字者板打二十,三字者鞭抽……其中嫖赌盗者,初犯板打一百,重犯逐出家门……二十字是:jiān懒馋猾蹭,吃喝嫖赌抽。溜舔贴帮顺,坑蒙拐骗偷。” 嗬,徐德富干咳一声,随即将戒尺扔给徐德龙,命令道:“自惩自罚,杖打自己乃能鞭辟入里,铭心刻骨。” 全家人噤若寒蝉,心惊ròu跳。 “我没犯家规中一个字,和徐秀云小姐,乃属两厢情愿,自然而然,怎可厚非?”徐德龙申辩道,“打什么?罚什么?” 啪!徐德富一拍桌子,制止道:“闭住臭嘴!” 丁淑慧畏惧长兄冷冷的目光,低下头。 “管家,给我打!”徐德富命令立候在一旁的谢时仿道,“做了丑事,拒不承认,打!” “这?”谢时仿面带难色。 “打!一百下!”徐德富目光威严,说,“一下也不能少!” “慢,等等。”徐德龙脱下长衫外套的马褂,下面的话既有挑衅又有嘲讽的味道,“别让血脏了褂子,秀云小姐一针一线缝得不易。” “时仿,你还等什么?”当家的催促道。 谢时仿不敢违迕当家的之命,扬起戒尺落在徐德龙身上。啪啪啪!粗纸糊的天棚震得簌簌直响。 丁淑慧心疼徐德龙,揩眼泪。 遭一百下戒尺打,虽说不上皮开ròu绽,青一块紫一块避免不了。油灯下,丁淑慧一边给徐德龙擦脊背的伤口,一边掉眼泪,说:“你咋就不说那个‘服’字啊,多挨多少下打呀!” “我服软?”徐德龙疼时只皱皱眉头,不哼不掉泪,嘴硬到底说,“我不服!” “嘴硬吃亏,大哥在家人前,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可你不给他。” “别提他,我心难受!”徐德龙心痛地说。 丁淑慧是最心疼他的一个人啦,西大荒地窨子还有一个人惦记着他,其程度和丁淑慧无二,她就是徐秀云。她手梳理骆驼毛,心却飞到徐家大院。 “正月探妹正月正,我与小妹逛花灯……”徐大肚子悠闲躺在草地晒太阳,嘴叼一截甜(甘)草根子,西大荒到处生长着甜草,并从嘴左角移向右嘴角,哼唱乡间俚曲儿。 “爹,你不该这么做。”她说。 徐大肚子哼唱起押会《十二月歌谣》《十二月歌谣》:押会37门编成合辙押韵的歌谣。37门的名称是:音会、茂林、元吉、红春、根玉、曰宝、占奎、合同、汗云、青云、青元、九官、火官、只得、必德、坤山、入山、光明、三怀、至高、上招、天龙、龙江、元桂、板柜、天申、太平、安士、永生、有利、明珠、河海、吉品、万金、正顺、井力、福孙。 三月里来三月三, 占奎占奎:女子。女子把菜剜, 出门碰见林根玉根玉:男光棍。, 找到永生永生:接产婆。配姻缘。 “爹你这么一闹哄,德龙他还咋在大院里呆呀!”徐秀云怨艾道。 第八章复仇之旅(9) “呸!”徐大肚子吐掉嘴里的甜草,幸灾乐祸地说,“他徐德富一本正经嘛,德龙给他个眼罩戴。嘿嘿,瞧不起我?这叫什么?笑话人不如人,随后就撵人!” 着实给徐大肚子咬了一口,而且还不轻,徐德富生病在炕上。 “yào煎好了。”王妈端碗汤yào进屋,徐郑氏接过来,说:“我来喂yào吧!” “老爷的病见轻吗?”王妈问。 “火走一惊,上股火,程表哥说了,吃几副小yào,火撤了就好啦。王妈,杀只老母鸡,放人参熬汤。”徐郑氏说。 “杀鸡?不杀!”徐德富阻拦道,“我又没什么大病,德成说雅芬亏气亏血,老母鸡给她留着吧。” 徐郑氏使个眼色,王妈会意,退出堂屋。她说:“瞅你,七股肠子八股肚子的,四十多岁的人啦,别挣命啦。” “这个家我没当好哇,对不起列祖列宗,没管好德龙,对不起死去的爹娘啊。”徐德富自责道。 “德龙已娶妻成家立业,你别像从前管孩子似的管他,好啊赖的他自己带着。”徐郑氏用羹匙给他喂yào,说,“哎,管得太深,他要记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啦。” “淑慧很贤惠,没她我早清他出门户了。你说,臭名远扬徐大肚子的闺女他也敢动?赌耍之人,都是无赖,谁惹得起呀?” “秀云姑娘和德龙也许是一段姻缘。淑慧过门三年多了,还没怀上。莫不如给德龙填个二房,生一男半女的,拴拴他的心。” “她不行,我们死活不能结徐大肚子这门亲。”徐德富说。 几天以后,徐德富挣扎着起来,盘腿坐在炕上,脸色仍旧苍白、虚弱。 “谭村长家叫胡子给抢了。”谢时仿进来说。 “嗬,”徐德富说,“昨天夜里,我听见狗叫成一片。” “正是胡子马队进屯。”谢时仿说,和那年一样,谭村长跑到亮子里警察局搬兵,可一切都晚啦。” “又是辽西来绺子?”徐德富想到一个臭名昭著的绺子,乡间有了很多他们恶行的传言。 “听说连村长女人的裤衩都抢走了,还割去他女人的一只nǎi子……如此看来,不是辽西来,他们绺子规矩七不夺,八不抢,不祸害女人。”谢时仿说道。 “抽袋烟。”徐德富将铜锅木杆玛瑙嘴烟袋递给谢时仿,让烟道,“世道越来越乱,胡子多起来。” 谢时仿接过当家的烟袋,从烟笸箩里勺一锅烟,捻实,烟锅伸向幔杆垂吊下的艾蒿火绳,点燃,连吸两口,说:“我想早该防备点,十里八村的,顶数咱家显眼。” “咱家高墙深院,还有pào手qiāng支,可抵挡一阵子。” “那把大抬杆太笨太旧,小绺胡子还中,如果遇qiāng头子硬的大绺子,就抵挡不住了。”管家说。 “时仿你的意思是?” “买两杆qiāng,再雇两个pào手,加固院墙四角的pào台,修暗堡置地qiāng。”谢时仿说出他的建议,完全是为徐家大院安全着想。 “可我?” “当家的身子有恙,这些事我去办。”谢时仿说。 “时仿,那就辛苦你啦。”徐德富感激地说,接着又嘱咐,“买qiāng别找德成,家里的事尽量不刮连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 “哎,哎。” 5 徐家大院土木建筑一派繁忙,院墙垒了几层坯加高,四角土pào台重新加固。新雇来两个pào手,看家护院。 砰!葫芦被击碎,残片四处飞。pào手在后院试qiāng、校qiāng、打挂在土院墙上的葫芦靶子。 谢时仿陪徐德富从甬道钻进pào台。他说:“有这个pào台,一杆qiāng可守住大门。” “好,很好,大门包上铁皮加加厚,门闩换块落叶松的,结实。”徐德富很满意。 “三伏天啦,放在仓房里的牛皮、马皮反潮,别沤臭了,应马上处理掉。”谢时仿说,“送镇上皮铺,能折腾几个钱。” “送去吧。” “佟大板子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回来。要不,我跑一趟,用骆驼驮去。” 第八章复仇之旅(10) “家里这样忙,咋离开你了。”徐德富说,他见四弟气还没消,老闷在家里别闷出个好歹来,再次让他出去散散心,“让德龙去吧。” 从村子蜿蜒出一条荒路,徐德龙骑在前一峰骆驼上,连在后面的一峰骆驼驮载卷成卷的马皮、牛皮。过了河,他见到一匹枣红马在前边的路旁吃草,马肚子低下横躺一个人,一顶麦秸草帽盖住脸。骆驼走近,马嘶叫一声,麦秸草帽移开。 “四爷!”山口枝子叫徐德龙,她仍然女扮男装。 “这位大爷……”徐德龙蹁腿下骆驼,奇怪道,“你怎么认得我?” 山口枝子坐起身,腰让匣子qiāng硌了一下便抽出来,重新chā好,说:“忘了吗,我给过你一对铜骰子。” “呃,想起来了。” “去赶集?”山口枝子问。 徐德龙指指后面的骆驼说:“去卖臭皮子。” “骰子带着吗?咱们掷两把!” “我腰里儿没有……”徐德龙说没带钱,大哥只给他一块大洋,是送皮子盘缠(路费),主要是用来给骆驼买草料。徐德富嘱咐他不要去麻烦徐德成。 “你以为我要赢你的钱?”山口枝子说,“哎,玩玩嘛。” 在马肚子下,徐德龙、山口枝子就地掷骰子。 “咋没见你的人马?”徐德龙见山口枝子一个人,问。 “我离开辽西来绺子,单搓。” “单搓?”徐德龙不懂胡子黑话。 “就是单qiāng匹马一个人干。” 徐德龙用跟蹬踹草地,一条深深的土沟。抬手去逮一只螳螂时,抻痛了戒尺拍的旧伤:“哎哟!” “你身上有伤?”山口枝子惊讶道。 “让家兄打的……一个多月啦,还没好利索。” “恨他不?”山口枝子问。 “我总想逃走,只是,没钱。”徐德龙心里的怨恨未消,说出心里话。 “你大哥拔根寒毛够你扛的了,向他要啊。” “咋要?” “你chā扦啊。”山口枝子面授机宜,是匪行惯用的伎俩,通俗一点儿说,卧底里应外合。说是一次抢劫,看上去是一场顽皮孩子的恶作剧。 对大哥的仇恨,致使徐德龙同意给胡子chā扦,报复的最大程度是吓唬吓唬他,破一点小财。 “咱先讲好喽,不能伤害我们家人,包括我大哥。” “咋会呢?”山口枝子说,“一百块吉大洋到手,我立马就走人。” “我那份儿?” 山口枝子从布褡裢取出大洋,往徐德龙面前一摞道:“这十块你先拿着,得手后,我再补齐你的份儿,四十块。” “绝不能伤害我们家人。”徐德龙收起大洋,仍然不放心道。 山口枝子拍下胸脯,发了胡子dú誓:“我不遵守诺言,让天打雷劈死;让地塌下闷死;喝水让水呛死……” 走进大院的徐德龙有一种得胜的感觉,路遇山口枝子,他们之间的yīn谋活动刚刚开始,他竟然觉得大哥吃了亏,自己也出了气。卖完皮张回来,他还伺候骆驼。打扫干净骆驼圈,往草栏子一躺,身子被草掩埋,小时候和三哥玩藏猫猫,他顶爱猫在草堆里。 徐德富和谢时仿到骆驼圈来,没见到藏身草中的徐德龙。 “两个pào手想回趟家,取秋衣,天眼看凉啦。”谢时仿说。 “非一块走?” “他俩顺道,搭伴儿走。” “pào台空几天行吗?”徐德富担心道。 “咱也来个空城计,晚上空着的两个pào台点上灯,外人看不出……” “盯紧点老四。”徐德富说,“我观察,他对我气没消啊!” “放心吧,当家的。”谢时仿说。 徐德龙听清楚了上述对话,应该是得到了十分重要的信息,他yīnyīn地笑起来。 夜晚,山口枝子从村外一棵大树后面闪出,学猫头鹰叫:“嗷” 徐德龙随即从浓黑树影处钻出,说出自家pào台无人看守的秘密。 第八章复仇之旅(11) “明晚动手。”山口枝子说。 白天,丁淑慧坐在门槛子上借着太阳光打袼褙,一张炕桌上铺层各种形状的破布块布条,一盆白面糨子。徐德龙坐在马杌子上,玩手中那对铜骰子。 “大晌午的,德龙你睡会儿不行。” “你咋不歇?”徐德龙反问,他是睡不着觉了,心里老想着晚上的事,兴奋、激动。 “趁天头(气)好,多打几桌袼褙。” “你给我做的鞋,够穿半辈子啦,可你还做鞋。”他说。 丁淑慧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秀云的脚多大?” “没许护(没注意),你?” “我给她做双鞋。”丁淑慧这个想法自从徐大肚子找上门讹走钱后她就有了,她对他说,“等咱们攒些家底儿分出单过,也把秀云接来,咱们仨一起过日子。” 徐德龙投去感激的目光,伸出大拇指和中指:“一多吧!” “天足,没裹脚的天足!”丁淑慧叹喟道。 出事那个夜晚,大院同往常一样,各屋灯相继灭掉,四周阒然。东南角pào台透出一线灯光,西北角pào台也透出一线灯光。 院外,小河潺潺流水,蛙声鼓噪。西北角pào台一盏油灯亮着,空无一人,铁锹从窄小望窗由外向内抠。顷刻,望窗扩大成个大洞,蒙面的山口枝子爬进来。 睡梦中的徐德富被冰冷的qiāng口顶着太阳穴。黑暗中的胁迫声音:“不准出声,快拿出一百块大洋,洋票,官贴也行,少一块,用人头顶(抵)。” 徐郑氏脖子上也横着冰凉大片刀,徐德富被逼着去打开柜子,取出大洋给蒙面人,一块一块地数数,一共六十块吉大洋。他说:“大洋就这些,外加官贴200吊。” “趴在炕上!出一点声,就剁了你们的家人!”蒙面人喝道。 黑暗中,徐德富、徐郑氏趴在炕上哆嗦,蒙面人出屋,脚步声消失。又过些时候,徐德富试着爬起来,耳贴窗户听听外边没动静,才划火点着灯。 徐郑氏吓得一头大汗,嘴唇抖动却说不出话来。 徐德富打开窗扇,颤音喊道:“打、打劫!胡子打劫” 第九章村野奇情(1) 说白话 月里萌芽做庄稼 白菜能长碾盘大 萝卜能长丈七八 蝇子踏的锅板响 老牛卧在鸡架上 民间歌谣 1 “报告营长,”勤务兵有根进来说,“陶局长和冯科长要见您。” “让他们进来。”徐德成略微思考一下,说。 陶奎元带冯八矬子突然来访,徐德成觉得是夜猫子进宅,大概与坐山好被杀有关。 “局长请坐!” “德成老兄升为正营长,可喜可贺啊。”陶奎元见面道喜。 现在不是安国军,是东北军。东北易帜,guó mín dǎng政府任命张少帅为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驻扎亮子里的骑兵营随之叫东北军,番号没变。 “贾营长被暗杀,队伍不能群龙无首……卑职不才,勉强应付。陶局长乃一地百姓的保护神,我们驻防此镇,也为整肃全镇秩序……殊途同归,今后,还请陶兄多多关照。”徐德成一番得体的客套话。 “太谦逊了不是,这话我说才对。眼下胡子作乱,社会治安不容乐观,你看我手下区区几杆破qiāng,能有什么作为。亮子里的治安整治还仰仗徐营长的精兵强将。真的要与流贼草寇jiāo锋,还得营长鼎力相助啊。”陶奎元道。 “那是应当,我们骑兵营全力以赴。” “有一件事,想和徐营长商量一下。”陶奎元说。 “局长请讲。” “是这样,贾营长遇害事件震惊省府,四平街察局饬令我们警局协助你们调查此事,尽快缉拿凶手……不知徐营长意下如何?” 徐德成说欢迎啊,有警方帮助,无疑能尽快破案,我们求之不得。 “冒昧问一下徐营长,关于此事你们进行得如何了?” “调查毫无进展。”徐德成说。 “我看这样,”陶奎元提出意见道,“我们军警联合破案,徐营长、冯科长颇有破案经验,我指派他和你们合作。” “好啊,久闻冯科长屡破大案,福长当铺老板被杀案,是你亲手破获,神探,神探!”徐德成恭维道,此人非等闲之辈,不可小觑。 “哪里,说句土话,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冯八矬子谦逊道。 “冯科长过谦啦。” “徐营长,冯科长发现了贾营长遇害案的重大线索。” “噢?”徐德成惊讶。 “贾营长出事那天夜晚我在街上走,”冯八矬子望着徐德成说,“见到一个人慌慌张张的,我上前询问,他身上有股qiāngyào味。黑灯瞎火的,他身上咋有qiāngyào?我把他带回局里……后来就听说贾营长被人qiāng杀。” “这个人现在?”徐德成问。 “押在警局的牢房里。”冯八矬子说。 “这就是我们要商量的问题了,逮住嫌疑人,往下要对他进行审讯,是羁押在你们兵营里好呢,还是押在我们那里?我的意见还是押在我们那儿保险,有监房,有专人看守,他chā翅难逃。你看?”陶奎元假意征询意见道。 “押你那儿合适。”徐德成听出警局要看押嫌疑人,同意道。 “徐营长可派人去审讯……”陶奎元说。 “嫌疑人招供了吗?”徐德成问。 “正在审讯之中。”冯八矬子抢答道。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的营长?” “城东煎饼铺的伙计。”冯八矬子几乎是盯着徐德成的眼睛说,他在暗暗观察。 “一个煎饼铺的伙计,与骑兵营长井水不犯河水,干吗下此dú手?”徐德成疑问道。 “嗯,”陶奎元急忙chā话道,“牵涉旧怨。” 旧怨?什么旧怨?徐德成明知故问了。他知道钟山东子,当年这个票给自己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挨打时杀猪一样叫,直劲儿喊天妈,方言中这个词应是老天和妈呀的意思,他受刑忍不住一起喊了。 “斗胆言明,贾营长原来是坐山好绺子大柜,对吧?”冯八矬子说。 第九章村野奇情(2) “这你们知道。”徐德成没法否认,也没否认的必要。 “几年前,煎饼铺的老板钟山东子,遭坐山好绺子绑票,由于价码太高,钟家赎不起,最后撕了票。”陶奎元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对不知情的人讲述一件平常的事情。 冯八矬子一旁偷偷观察徐德成的表情。 钟山东子没什么后人,只有自称是这一个从关里家领来的伙计,钟山东子死后,他的媳fù便离开了镇上,下落不明。 “伙计回到镇上杀死贾营长,”冯八矬子接着讲下去,说,“为钟山东子报仇。” “煎饼铺老板的伙计……”徐德成疑惑道,“冯科长,是不是你的推测啊?” “凶手很快就会招供。”冯八矬子成熟在胸的样子,说,“案子即将真相大白。” “陶局长,我看这样,办刑事案警局比我们有经验,此案还是由你们全权办吧,需要我们配合的一定配合。”徐德成说出一个理由,东北刚刚易帜,骑兵营有很多事要做,忙不过来。 其实,陶奎元是来探听虚实,本来也不需要军方chā手此案,徐德成这样一说,他顺水推舟地说:“徐营长忙,就不牵扯你的精力了……该案有了结果,一定向你们通报。” 陶奎元走后,蒋副官说:“陶奎元他贼喊捉贼。” 徐德成推荐蒋副官任副营长,暂时还没批下来,他还继续做副官。 “我也这样看的。”徐德成说,“暗杀大哥的幕后元凶十之八九就是陶奎元,他硬说案子是煎饼铺老板的伙计做的,还抓了人。” “嫁祸于人,替罪羊而已。” “我想他们这样做,目的无非有二,一是探听虚实,摸摸我们对此案调查的底儿,发没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其二是一旦见我们怀疑他们,就拿这个人当替身草草结案,实施金蝉脱壳计。” “姓陶的够yīndú的。”蒋副官道。 “聪明人往往办出糊涂事,他们这样做,反露了马脚,我们趁此机会,查清血案真相。表面上我抓住这个所谓的凶手不放,让警察充分表演,暗中……冯八矬子肯定参与了此事,时时处处提防点儿,加他的小心。” “是。” “镇上传言,陶奎元与南满铁路日本守备队长角山荣关系特殊,只多个脑袋差个姓,留心角山荣是否参与此事。” “角山荣出身武士世家,但是个赌徒。据说四平街满铁租借地有几处商号,是他耍钱赢的,”蒋副官说,“他经常到悦宾酒楼去赌,一次赌输了,押上情人,结果把情人输给赌徒,赌徒不敢要日本女人,他竟当着众人的面把情人给杀啦。” “山口惠子?” “正是她。” “她那个妹妹没和她在一起?”徐德成当年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放走了她们的姐妹,认为她们一定在一起。 “据说山口枝子当了胡子。”蒋副官说,“好像是单搓。” 徐德成要去兑现一个承诺,一个隐秘的承诺。他说:“我回乡下老家一趟,去看看我哥他们,队伍上的事你多费些心。” “派几个弟兄跟你去吧。”蒋副官不放心说。 “獾子洞离这儿也不是千里百里,几十里的路程,我骑马一撒欢儿也就到了,我自己回去。”徐德成说。 2 “胡子打劫啦!”徐家大院突然听到当家的喊叫。前院后院,各屋点亮灯,仍旧听徐德富满院喊叫打胡子。 “快上pào台!”谢时仿端着qiāng,第一个冲出来,徐德龙赤着脚紧随谢时仿跑向pào台。 徐德富拎盏马灯领着家人前院后院寻找一遍,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他迷惑道:“胡子从那儿进出的?长翅膀飞啦?” “当家的,”从pào台下来的谢时仿说他的发现,“胡子抠开西北pào台的望窗户,从那里进出的。” “西北pào台?” “西北pào台,洞这么……”谢时仿比划一下洞的大小。 “今晚西北pào台掌着灯啊!”徐德富更是迷惑不解,胡子再蠢也不至于抠亮着灯的pào台,怎么知道没人看守?他叨咕,“怪了,也真是怪了。” 第九章村野奇情(3) “胡子像是知根知底儿。”谢时仿没把话说得太明,他断定此次胡子抢劫是里应外合,有家鬼做策应,不然不会得手。大院出现了家鬼,是徐家人无疑,没有一个下人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一百块大洋打了水漂。”徐德富懊丧地说,“好在没伤人,没伤人。时仿,安排人守pào台,其他人都回房歇着吧!” “当家的你也睡吧,我带人守院。”谢时仿望一眼天空,说,“天来雨啦。” 徐德富在回屋前,看了四弟一眼,目光很沉很重。徐德龙心本来就虚,长兄这一眼望他心更虚,他觉得大哥已经怀疑自己。 雨点拍打窗棂,沉闷的雷声在天空轰鸣,院心的一盏灯使这个屋子有些光亮。丁淑慧装睡,不时睁眼观察丈夫。 徐德龙翻身打滚,几次坐起来望窗外。他侧身看丁淑慧,觉得她睡着了,轻手轻脚下地,往一个包袱皮里放东西,有金属相碰撞的声响。 丁淑慧看清这一切,屏住呼吸未动。 徐德龙将包袱斜系在身上,然后来到丁淑慧头顶前,站了些许时候,转身出门。 丁淑慧爬起来,望着窗户外,雨依然扬扬洒落。 雨水冲刷荒草甸子,徐德龙披着麻袋窝成的东西遮雨,身背蓝色麻花包袱,两只赤脚在泥泞中跋涉,仓皇赶路。 雨帘之中可见一穿蓑衣的骑马人,徐德龙走近她。 “四爷,我在此等你半天啦。”山口枝子将一钱袋扔给他道,“你的份儿。” “这么大的雨……”徐德龙还在说着迟到的理由。 “背包罗伞的,四爷要去哪儿呀?” “西大荒。” “那里人烟稀少,狼群出没,连家雀儿都不敢落……” “我去幺坨子。”徐德龙说出自己去哪儿。 “哦,那有一户养驼的,像是和你同姓。”山口枝子说。 “是。” “父子两人,爹是有名的赌徒,女儿骑一匹白马。” “那是过去。” “过去?” “她爹把白马输给了人家。” “幺坨子的路好远呐,天又下雨。”山口枝子主动道,“我送你一程吧。” “这……”徐德龙不好意思。 “这什么,上马!” 徐德龙从后面爬上马背,山口枝子说声坐稳,马箭shè向前,徐德龙身子不稳,险些掉下去。 “搂住我的腰!”她说。 徐德龙伸出胳膊,从后面抱住山口枝子的腰,柔软而温暖。 “搂紧点!”山口枝子再次说,徐德龙抱紧,脸贴在她的后背上。雨水泼落在山口枝子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烟雨之中,奔驰的马背上两个躯体贴紧。 一束幽暗灯光在坨坳里闪现。山口枝子拉住缰绳,说:“我只能送你到此为止,有灯的地方就是你要去的……” “你冒雨相送,我不胜感激。”徐德龙说。 “四爷,后会有期!”山口枝子消失在雨幕之中。 闪电中可见地窨子的轮廓,它孤立在土坡间,窗口透出油灯灯光,闪闪烁烁。他踉跄奔过去,从窗户一破洞朝里望,吊挂在棚顶上的马灯下,徐大肚子、箭杆瓤子、估衣铺掌柜夏小手,和一乡绅四人在打麻将。麻将牌背面是竹子正面是骨头的,哗哗,桌上洗牌、码牌。 徐大肚子少了三根指头的手准备打骰儿,骰子在空拳中晃动,掷出后他道:“西风起……三,对穿。” 坐在徐大肚子对家的箭秆瓤子,拿起骰子,用五根指尖捏着两只骰子,反掷出去,说:“又找我……十!” “十三,两把抓干!”徐大肚子收起骰子放在自己面前,分牌,他讥笑箭秆瓤子道:“快输干爪儿了吧,你不是刚剃完个死人头,又摸了棺材吗?咋还输?” “今个儿牌点背到家啦,缺幺断九没平和。”箭秆瓤子心情郁闷,说。 “箭秆瓤子,我在你下家,也算倒霉,一颗牌也吃不上你的。”夏小手埋怨道。 第九章村野奇情(4) “夏小手,你别肚子疼埋怨灶王爷。”箭秆瓤子呛他一句,说,“上家不带下家牌,你骂倒霉的吧。” 今天徐大肚子手气不错,摸牌到手,见不是自己要的那张牌,随着一声唱打出那张牌:“麻归麻,麻得俏,九饼!” “叉!”箭秆瓤子叉了一副对儿,打了一张闲牌:“五饼。” “和啦!我和啦。”徐大肚子得意地拿起那颗五饼又唱道,“肚大腰圆生个胖宝宝!(五饼)” “我放点水!”箭秆瓤子站起来,说。 “尿尿是假,摸摸……换手是真,换手如换刀啊。”夏小手讽刺输得丢盔卸甲的箭秆瓤子,赌钱有一种迷信的说法,牌背手气不佳,摸一摸特别的东西,包括夏小手说的男人阳物,会时来运转。 “以为摸了那东西,会时来运转,那是个扯!”乡绅反驳,嘴顺道,“就是老虎子(鞭)黑瞎子摸了也不顶事。” 箭秆瓤子在地窨子外面发现了徐德龙,问:“谁,你是谁?” “有人在外边?”地窨子里的人奔出门来,徐大肚子辨出水鸭子似的徐德龙,道,“,四爷!” “吓死我啦,我以为是警察来抓赌。”乡绅捂着胸口,气喘不匀地说。 “大雨荒天的,八抬大轿都未见得抬来警察。”徐大肚子说,“四爷,进来卖卖呆儿。” 四人重新坐在牌桌前,继续打麻将。 徐德龙目光移开,朝挂芦苇帘子的间壁墙望去,间壁墙有一小扇门,撂着柳蒿杆编的帘子,徐秀云睡在里边。 徐大肚子牌很兴,连连坐庄和牌,红光满面,哼唱粗俗歌子: 栽花还栽刺玫瑰, 撩姐还撩十七岁, 走起路来也好看…… 一排芦苇席、帘隔断的里间,墙壁上挂一杆沙qiāng,下面是木板铺,徐秀云和衣睡在上面。爹整夜赌钱她陪伴不起,独自睡下,常了也习惯了打麻将的声音,洗牌、码牌,甚至于哪位涵养xìng差的输了钱的赌徒,摔牌骂骰子,她都听不见,照常睡得香睡得沉。 箭秆瓤子掏出最后两张奉票,这是他身上带的最后一点点钱了,赌徒自然看不上眼,夏小手挖苦道:“箭秆瓤子,隔年的陈秫秆,干巴瓤子没水分了吧?就这么点钱?” “放你家的贬贬屁!”箭秆瓤子骂他一句,嘴还硬不服输的样子,“没干瓤儿(分文皆无)……够你赢的。” “亮亮底,亮底!”夏小手往软肋上叨扯。 徐大肚子、乡绅也附和着道:“亮,都亮!” 夏小手面前堆着数十张奉票、三张卢布;乡绅面前吉大洋、现大洋票、朝鲜金票;徐大肚子面前钱摞子很高很高。 “钱是少了点……”箭秆瓤子可怜加央求道,“我这手太痒痒,让我玩一圈,就一圈儿。我还有一个剃头挑子呢!” “谁要那破玩艺。”乡绅很绝情,说,“没钱玩什么呀?散吧,散吧。” “看在我们几个是老牌友,玩几把。”徐大肚子讲情道,“箭秆瓤子输光了,咱就散局儿。” 四人继续搓麻将,徐大肚子很快又和了,唱咧咧道:“北风起大雪飘!北风,瞅我这手,人手!要啥抓啥!” 夏小手起身要离桌,胳膊被箭秆瓤子突然拽住,说:“玩!玩最后一圈!” “你还玩?干磨手爪子?”夏小手藐视道。 “空手套白狼?”乡绅也打帮腔说。 一旁看热闹的徐德龙瞅箭秆瓤子,心想,最后两张奉票你都输啦,身无分文,你拿什么赌啊? 箭杆瓤子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的手伸进嘴里,眼一闭,使劲一拽,拔下一颗带着血丝的包金牙,他冲着马灯晃了晃,血丝鲜亮,金子灿灿发光。 “喏!”夏小手惊呼道,“硬头货,纯金的。” “换点儿现钱,玩一圈儿。”箭杆瓤子铿锵道。 徐德龙看直了眼,有生以来赌徒的行为两次使他眼直,第一次是在悦宾酒楼目睹角山荣刺死山口惠子和大布衫子割自己胸脯上的ròu;第二次就是方才箭杆瓤子拔下自己包金的牙做赌资。 第九章村野奇情(5) 夜风吹开了地窨子的气眼,那把塞着里间气眼的干草吹掉,雨点潲进来落在被上,徐秀云给雨激醒。她先用乱草堵上气眼,凑近透过灯光的芦苇帘,朝外屋望,从有缝儿的芦苇间,发现一旁观看的徐德龙,甚是惊喜。 一颗带血的金牙被一只断指的手抓起,徐大肚子将几张奉票推给箭秆瓤子。码牌,打骰儿,分牌,出牌……箭秆瓤子输光最后一张奉票,颤抖的手爱惜地摸摸牌桌上的骰子,表情yīn郁而绝望,老泪盈满眼眶,泥塑木雕似的离开牌桌。 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无一点声音。四双目光注视中,箭秆瓤子蹒跚出屋去。地窨子门敞开未关,雨点斜洒进来,油灯灯捻子燃短了,灯光忽然昏暗。三个未离开牌桌的人相对无言,表情肃穆。 “他不能回来啦!”夏小手有点沉重地道。 一棵孤树被雷劈断,风雨声中伫立一个仰天长啸的身影,一声骇人的悲叹:唉“扑通”像棉花包落地的声音传进地窨子。 “狼不吃死尸吗?”夏小手语气更低道。 “人们都这么说!”乡绅说。 “可也是,干巴拉瞎的,狼未见看上眼。”夏小手说。 徐德龙打个寒噤,目光给切断了,徐大肚子关上地窨子的门,将风雨和一个赌徒悲怆的故事都隔在了门外,他重新拨亮灯芯,问:“咱们接着玩吗?” “一人不喝酒,二人不嫖娼,三人不耍钱……三缺一?”乡绅质疑道。 “四爷,”徐大肚子瞅眼徐德龙道,“你凑个手。” “凑吧!四爷。”夏小手怂恿道。 上不上场,徐德龙犹豫,他手摁绑在腰间的布包,里边是他从家带出来的和刚分得给胡子chā扦钱,他未来生活的全部财产,轻易不能动用。 “算啦,叫令爱吧,她牌打得不错。”乡绅不耐烦啦。 徐德龙走到牌桌前坐下,她苦楚地闭上眼睛,咬紧下嘴唇,泪水慢慢淌下来。往事云一样飘来:夏小手驮走娘;爹拉走小白马…… 3 若干年前徐德成在坐山好的催逼下走进齐寡fù的家,确切说是上炕。乡村的情事没那么浪漫,与炕有关的事都十分直白。上炕,有了特指:卖大炕(卖yín);谁上了谁的炕;扒灰的公公上了儿媳fù的炕;情fù说把炕头给你留着等等。 “你咋不上炕?”齐寡fù这句话烙印很深,徐德成这次来,与炕的关系不大。 屋内摆着坐山好的灵位,没有遗像,墙上挂一把马鞭子,祭祠的供品馒头类。徐德成点燃香,chā在香碗上,叩首,三叩首。 瘦弱、病态的齐寡fù躺在炕上,小闯子在炕上玩耍。 “我接你们娘两个走。”徐德成说。 “带小闯子走吧,我不走。”齐寡fù吆喝玩耍的小闯子道,“你不能消停一会儿,炕都快让你蹦塌啦。”小闯子这才安静下来。 炕,徐德成下意思地望眼炕,这张炕席下面隐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她不肯走,大概与此秘密有关。 “可你一个人咋过?” “先生(相面的)给我看了,”齐寡fù鼻子发酸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小闯子你带走” “哪儿说不行就不行了,到镇上去,我找人给你扎痼(治疗)。”徐德成劝说她到镇上去治病。 “我得的是血漏,直到把血流完……天王老子也没辙。”齐寡fù有些绝望,她殷切道,“你把小闯子抚养chéng rén吧。” 小闯子玩一截秫秆,扎一种叫西瓜的东西玩具。 “儿子,”齐寡fù拉过来小闯子,问:“你管他叫什么?” 小闯子望着徐德成眨巴天真的眼睛,说:“二爹。” “他是你亲爹,来叫爹。”齐寡fù说,“叫啊!” “爹!”小闯子听娘的话而已,爹,二爹对他来说意义都一样,娘让叫啥就叫啥。 “儿子!”徐德成抱住小闯子,打从孩子管自己叫爹起,他心里接受了这个不同寻常来历的儿子。 第九章村野奇情(6) “上炕吧。”齐寡fù说,那时小闯子枕在她的大腿弯上睡着了,明天他要带儿子离开,她说,“孩子从没离开过我。” 徐德成上炕,挨她坐着,五年前炕上一次,再也没到过一起。彼此都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着那珍贵的一次。 “我没忘。”她说。 “我也是。”他说。 齐寡fù渴望道:“我想再有一次。” “等你身体好好,我们……” “唉,我这样子,没机会啦。”齐寡fù哀伤地说。 当夜,他们有了纪念的一次,齐寡fù的身子很轻像一张纸,糊在他的身上,她最终挺满足道:“德成,你让我今生做了女人。” 徐德成带走小闯子,天下着雨,对于孩子来说,雨很新鲜很好玩,他的一只小手不停地伸出徐德成的蓑衣接雨水,说着刚学会的一首歌谣:“下雨下雪,冻死老鳖,老鳖告状,告给和尚……” 徐家大院里树多,屋前有柳屋后有杨。徐家有传统,孩子长大能拿得动锹,就要在院里栽一棵树,人故去了,树还活着。 “这棵树是你太爷栽的。” “这棵是你爷爷栽的。” 徐德富时常对后人说树,藉此怀念已故的人。 雨的到来,簌簌响的树叶子先告诉人们。这一天,马蹄和雨点一起飘进徐家大院。 “三爷回来啦!”pào台上有人喊。 徐家人闻声跑出来迎接,徐德成骑马进院,下马时蓑衣里露出一张ròu乎乎的小脸。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二嫂问。 大家都盯着小闯子,他胆怯不肯接近陌生人,钻进徐德成的蓑衣里,叫着:“爹,爹!” 在场的人惊奇目光投向徐德成,没听蹭(岔)啊,孩子是管他叫爹,听他很自然地答应了。 “这事我慢慢对你们说。”徐德成说,“来,小闯子,跟爹走。” “别老浇着啦,进屋!”徐德富说。 徐德成手牵着小闯子走进正房堂屋,二嫂、徐郑氏一起跟进来。 “孩子有点儿眼生。”小闯子藏在徐德成的身后,他说,“从小到大,他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先前我听他管你叫爹。”徐德富问。 “我是他爹。”徐德成承认得十分干脆。 “爹?你是他爹?”徐德富惊诧,不止他一个人惊诧。 “这孩子几岁?”徐郑氏问。 “五虚岁。”徐德成摸摸小闯子湿漉漉的脑袋,说,“别怕,他们是你大伯,大娘……” “比小小一岁,德成,你把我们闹懵啦。”徐郑氏想不明白。 “说来话长啊!”徐德成现在还不想说,此事得单独跟长兄详细讲清楚,能告诉众人的是:小闯子千真万确是我儿子。 “是啊,慢慢说。”徐德富看出三弟难以启齿,说,“德成,刚才我见马通身大汗,一定走了很远的路,还没吃饭吧?” “晌午饭没吃,大哥。” “麻溜给他们爷俩做饭。”徐德富说。 徐郑氏和二嫂一起出去。 “大哥是这么回事……”徐德成和盘托出事情的真相。 “雅芬知道吗?”徐德富问。 “我还没告诉她,因为坐山好活着时,小闯子是他的儿子,这是我们共同保守的秘密。” “做得对,做人嘛,该讲个信义两字。你打算……” 徐德成同大哥商量把小闯子放在家里。眼下时局不稳,张大帅被zhà死,东北易了帜。在镇上驻扎多久还不知道,说不准哪一天就开拔。雅芬身体一直不好,四凤、小够她带的,再加上小闯子吃不消。 “放在家吧。”徐德富思忖后同意,说,“德成,依我看还是先不抖明小闯子的身世好,尤其是有坐山好那一节。” “大哥想得周全,只是来历不明,恐要引起外人猜测。” “要不然,就说是你二哥德中的孩子,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 “可二嫂她没和二哥圆房……”徐德成觉得不妥,说,“恐怕她不能接受。” 第九章村野奇情(7) “这事我对她说。”徐德富说。 此刻,徐郑氏和二嫂在厨房摘鸡毛。 “德成老实巴jiāo的……突然有这么大个儿子,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徐郑氏说。 “天上掉下来个欢蹦乱跳的大儿子,真是出奇啦。”二嫂说。 “谁说不是呢。”徐郑氏说,“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啥?” “外边的人……小闯子他娘……” “咱俩别瞎猜了大嫂,德成肯定对大哥说清的。”二嫂说。 徐德成已经和大哥讲清楚了,也同意对外谎说是二嫂的儿子,请二嫂先带着,他有些愧疚地道:“我又给家里添麻烦啦。” “都是徐家的骨ròu,谁抚养不都一样嘛。” “大哥又要费心了……”徐德成忽然想到四弟,问:“怎么没见德龙?” “离家出走了。”徐德富表情失望道,“不辞而别。” “出走?”徐德成惊异道。 徐德龙冒雨偷偷出了大院,第二天早晨雨也没停。丁淑慧顶着盖帘儿站在自家房门前,徐德富撑着黄油布雨伞走过来。 “昨晚咱院进来胡子……德龙现在在屋吗?” “德龙他……”当家的问话使丁淑慧顿然紧张起,说话不成句儿。 “昨夜?顶大雨走的?”徐德富一怔,问:“他没说到哪儿去?” 丁淑慧隐瞒实情说:“我睡着了,没看见他出屋。” “大哥,”徐德成说,“四弟还不至于给胡子chā扦(里应外合)吧。” “胡子咋知道pào台夜里没人把守?西北pào台点着灯啊。” “那几天有没有陌生人来过?”徐德成用笤帚糜子透烟袋杆,问。 “没有。” “能不能是那两个pào手……”徐德成仍不怀疑四弟。 “pào手怎会想到我们不派家人守着?此事也实在蹊跷!德成,今年八月十五你们全家回来过中秋节。” 徐德成吹吹嘬嘬,烟袋杆透气后,道:“一定回来。大哥,我不能在家多呆,吃了饭我就回镇上,好多事情等我处理。” 4 山口枝子走进满铁日本守备队,给人带进一个日式房间。角山荣脱下戎装,穿上和服接见来访者。 “我姐姐呢?”山口枝子口气不十分友好道。 “真不幸,她死啦。”角山荣说。 “怎么死的?”山口枝子追问。 “病死的。” “我姐姐得的什么病?” “枝子小姐,”角山荣面带愠色道,“怎么你怀疑我害死你姐姐?” “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山口枝子起身,眼里充满仇恨,说,“我要查出真相!” “枝子你等等。”角山荣企图叫住她。 “我一定查出姐姐的死因。”山口枝子正颜厉色,丢下一句话,走了出去。 角山荣面部肌ròu抽搐,他抄起电话:“喂,警察局吗?陶局长,你马上到我这里来,火速!” 陶奎元策马急忙走进守备队,前后一袋烟工夫(一刻钟左右),短短的时间里,角山荣叫陶局长做一件事。 “队长,她是你们日本人……”陶奎元心存疑虑道。 “只因为她是日本人,我才叫你去逮她,最后杀了她。”角山荣恶狠狠地说,“一定杀掉她。” “罪名是?” “为匪。” 陶奎元清楚了角山荣为什么要杀掉山口枝子,他说她当胡子,女扮男装当土匪。守备队是看护铁路的,无权chā手地方事务,所以要警局来办此事。聪明的陶奎元猜想事情并不这么简单,角山荣要杀掉山口枝子大概与两件事有关:山口惠子之死和关押在守备队部的胡子给人救走。 “陶局长,你很犹豫。不情愿为我办这件事?” “不不,为您办事是队长看得起我。山口枝子总归是日本人,警局对她动手,怕引起麻烦。”陶奎元想推辞掉。 角山荣说她现在是女扮男装,没人认出她的真面目,加之,她在辽西来绺子干过,杀她你有一百条理由。 第九章村野奇情(8) “我的意思是能否有个折中的办法。”陶奎元躲事儿,说,“打伤她,或是轰走她。” “没有折中,只能叫她死。你对山口枝子不了解,她野马一样刚烈,用你们中国成语形容,桀骜不驯。她来满洲后,嫁给俄国花膀子队枭首,再后来投身匪群,驰骋满洲原野。” “如此出色女人,队长为何执意要杀她?”陶奎元假装不解道。 “这是我们个人的恩怨,你就不必问那么多了。你要以为匪的罪名捕获她,然后杀掉,但不准对外说她是日本人。” “按警方的惯例,首级要悬挂城头示众,杀一儆百。”陶奎元征求的口吻道。 “你随便。”角山荣说。 警察局的密探王警尉盯上了山口枝子,确定她落脚在郝家小店。亮子里不经常响起qiāng声,那个夜晚镇上的某一部位,骤然bào起剧烈的qiāng响。 徐德成在营长室里听见qiāng声的,作为守城部队,夜晚的qiāng声引起他格外的警觉。事实上,军方已获得警局今晚有一次行动的情报,具体做什么不清楚,所以他派蒋副官密切注视警察局的动作。 “营长,”蒋副官进来道,“不出你所料,警察局的人倾巢出动,逮回一个人。” “什么人?” “我从一个警察的口中套出,他说是一个胡子。”蒋副官说。 一个胡子?为逮一个胡子兴师动众?会是哪个绺子的人?眼下三江境内,还有几个绺子,成气候的不过三两个绺子。一般小绺子的人不敢轻易到镇上来,除非像辽西来这样局红管亮的大绺子敢进城。徐德成说:“抓一个胡子出动全局警察,可见陶奎元的能耐(力)。” “像似早被警察盯上了……明早qiāng毙他。” “qiāng毙,没审没问的就草草地qiāng毙?”徐德成认为超常规,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陶奎元经常做不可告人的事情。 看来被抓的人有些神秘,警察乱杀无辜,或官报私仇也说不定,他们要阻挡警察…… “据说那个人细皮嫩ròu的,倒是我想是不是她?” “你说山口枝子?” “差不离呀!” “不管是不是她,先救出来再说。”徐德成说。 “冲着他陶奎元抓的人,我们就应该救他。”蒋副官说出大胆的想法。 “你说得对,陶奎元要qiāng毙的人我们该去救,没错。”徐德成赞成道。 “那人押在警察局后院的监房,挖墙进去没问题。值班的警察在前院,后院夜里只有一两个流动哨。”蒋副官已经侦查清楚,说。 此人重要,陶奎元定会增派警力,加强看守。那倒自然,他不会掉以轻心。即便是满院警察,死看死守,也不是无懈可击。监房墙是沙土打的,很疏松,掏个洞很容易。后墙外对着通达大车店的草垛,高高夭夭的正好遮挡后墙……在那儿挖,不会被发现。 “行,就在那儿动手。拉一匹马去,救出后他好骑着逃走。”徐德成想得更周全。 “这事风险很大,万一失手,让陶奎元抓住把柄……我亲自去。”蒋副官时时处处为营长着想,危险的事争着去做。 “你单qiāng匹马的我不放心,还是多几个帮手牢靠。”徐德成说。 “约摸不好,一个人也好脱身。”蒋副官坚持一个人去,说。 警局后院监房的门前挂盏马灯,虽说不很亮,但也照亮大半个院落,足以看清进院来的哪怕是一只猫。值班的姚警士荷qiāng来回走动,冯八矬子板儿板儿的走过来。 “冯科长。” “今晚别打蔫,看好他。”冯八矬子叮嘱道。 “跑不了,我一宿不闭眼。”姚警士说。 “呆会儿再派个人和你一起看着。”冯八矬子说,“我也不回家,在前院。” “瞅那人眉清目秀,像个娘们。” “瞎呲,你见过娘们儿当胡子?”冯八矬子斥责道,“这个胡子可厉害,双手使qiāng,脚能上子弹,吊在马肚子上打qiāng。” 第九章村野奇情(9) “你说的也太玄乎啦。”姚警士不信,说,“胡子骑马打qiāng尿xìng(顽强)不假,也到不了你说的程度。” “信不信由你,局长今晚的训话你也听了,负责看守的人要拿脑袋担保,出丝毫差错,脑袋别不要啦。” “细皮嫩ròu的,太像娘们儿。”姚警士说。 “行了,睁大狗眼吧,看好犯人。”冯八矬子说罢,朝前院走去。 姚警士走到关押山口枝子的监房,顺着窗口朝里看,找话说道:“喂,明早你就上路啦,老老实实地呆着,别给我找麻烦。” 山口枝子被捆在柱脚上,从监房透进的马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看守走动的脚步声不时地传进来。她痛苦地喃喃自语:“姐姐对不起,我没查清你的死因,被恶人捕获……姐姐,明天我就要到你那儿去啦……” 嚓!嚓!有声音霍然响起。山口枝子哑言,警觉起来。嚓!嚓!嚓!明显挖山墙的声音,监房外也传来说话声: “没事吧?” “没事,冯科长,我刚看过,没两袋烟工夫,人在里边呢。” “勤看着点儿,两袋烟工夫太长,去,看看去!” “看,他能长膀……”姚警士嘟嘟哝哝走来。 嚓!嚓!嚓!嚓!挖墙的声音更响。山口枝子急中生智,放声哭泣,掩盖挖墙声音。 姚警士的头堵塞入窗口,监房漆黑一团,责备道:“你真是孬种,当胡子还怕死?哭也没用,留着力气明天上路用吧。” 呜她仍哭泣,姚警士离开监房窗口,山口枝子确定警察走远,停止假哭。 嚓!嚓!两声更响的挖墙声,一只铁锹捅进来。很快,墙抠出大洞。蒙面的蒋副官钻进来,小声道:“别怕,我来救你。” “你是谁?” “别问啦。”草头子麻利地解开捆绑山口枝子的绳索道,“赶快走!” 他们猫腰钻出洞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蒋副官回身抱捆草堵上墙窟窿,然后引着山口枝子绕过草垛,直奔大车店墙外,一匹马候在那里。 “骑马走吧!”蒋副官说,“从城南墙豁口出去。” “为什么救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山口枝子上马,问。 “是谁这不重要,你赶快逃吧。” “好汉,请你揭开头套让我看一眼。”山口枝子恳求道。 “不行,走,快走!”蒋副官拣起一根树条,狠抽一下马。 山口枝子被马带向远方,消失在夜幕里。 在押的胡子跑了,值班的姚警士受到惩罚,他被绑在长条凳子上,皮开ròu绽。 “你是怎么看的?让他抠开后墙(跑)了。”陶奎元发怒道。 “局长饶了我吧,”姚警士哀求道,“我一袋烟的工夫看一趟……” “顶个屁用。灌,给我往死里整!”陶奎元吼道。 两个打手给姚警士灌辣椒水,他痛苦地嚎叫,鼻孔、嘴角有血水流出。 “局长,念他是个老警察,又是初犯,饶了他吧。”冯八矬子说情道。 “一群废物!”陶奎元气急败坏地说,气乎乎地朝外走,冯八矬子跟了上去。 进了局长的办公室,陶奎元摘下大盖帽狠狠摔在桌子上,用力过大,大盖帽子滚落到地上。冯八矬子急忙拣起帽子,用衣袖擦擦,正正地放在桌子上。 “人跑啦,我咋向角山荣队长jiāo代啊!” 冯八矬子说向他解释清楚,不是我们没尽心尽力,有人抠开后墙,救走了人。 “角山荣恁好说话吗?他在三江县东街跺脚,西街乱颤的人物。咋会饶过我们,捅到市警察局去,我这个局长也就干到了头。” “没有那么严重后果,局长。” “你是不知道跑了的是什么人。” “一个胡子么,跑了一个胡子捅那么大娄子?” “单纯是一个胡子可就烧了高香。”陶奎元说,“她是角山荣的冤家对头,不共戴天。” “我糊涂啦,凭守备队长,叫手下人拉过来崩了不就结了。脱裤子放屁,费这二遍事,多此一举。” 第九章村野奇情(10) “借我们的手使使……这个胡子是日本人。” “日本胡子?” “而且是个女的。角山荣能动手杀他同胞日本人?” “她咋与角山荣结恁深的仇怨。”冯八矬子想不明白。 “还记得悦宾酒楼,肠子拖落一地的女人吧?”他讲道:被角山荣当众刺死的日本女人叫山口惠子,是山口枝子的亲姐姐。日俄战争后,妹妹一人来满洲冒险,姐来找她……由于xìng格上的差异,她们分道扬镳,山口惠子成为角山荣的情人,山口枝子当了俄匪头目的姘fù,后来又入辽西来绺子……与大布衫子那场豪赌,角山荣押上山口惠子,输给了对方,大布衫不要,角山荣拔刀刺死她。山口枝子进城来,就是要查其姐姐的死亡真相,角山荣深知山口枝子的xìng格,一旦查明山口惠子的死因,她决不会放过他。 “因此叫我们替他杀人。”冯八矬子才弄明白。 “这件事让那帮废物给砸了锅,反而不美。”陶奎元骂失职的警察,而后说,“我们龋ㄗ龋┳虐な帐鞍伞! “我看不见得,说不准角山荣要犒劳我们呢。” “八锉子,多大的宽心丸我吃了也白搭。” 冯八矬子掏出一样东西放在陶奎元面前,说:“这可是剂灵丹妙yào……” “是什么玩艺?” “一颗匣子qiāng的子弹。” “这有什么讲?” “它被磨光,而且很光滑。”冯八矬子仍在说子弹。 “八锉子有屁你痛快放,别搁屁眼里夹着。” “胡子有一习俗,磨一颗子弹带在身上,保平安……” 陶奎元迷惑不解。 “有人把它丢在了现场,”冯八矬子如获至宝,说,“我在监房的后墙根儿拣到它。” “呃,”陶奎元恍然大悟,“是胡子救走山口枝子?” “板上钉钉。” “镇上有胡子?有山口枝子的同伙接应她。”自此陶奎元才明白山口枝子是如何逃脱的。 “从外面抠墙救人,接应她逃走。我有十二分理由怀疑此事是骑兵营所为。”冯八矬子说得很肯定。 “根据呢?” “骑兵营是胡子打底。”冯八矬子说,“江湖上有规矩,见死要救……说不准,他们认识呢。” “仅凭猜测不中,角山荣也不会相信。” “局长,信不信没关系,对日本人说了,可以把水搅混……”冯八矬子出谋,挑拨离间。 5 亮子里有个被称为杂巴地的地方,据说是仿造奉天的杂巴地,也有人说学北京的天桥。总之,想玩到杂巴地。在八开门的洋片匣子前,长条凳子上坐满了人。 徐大肚子抱着肩膀专心观看拉洋片。《白蛇传》开演,是游湖借伞那一段。艺人唱道: 往里看, 往里观, 飘飘悠悠来了两只船, 一个是白蛇和青蛇, 一个公子是许仙, 他们借伞结良缘…… “当啷”一个瘦猴模样的剃头匠手拿着唤头(一钳形钢片和铁棍组成)走过来,悄悄站在徐大肚子身后,把挎在肩上的装剃刀、布单、剪子、木梳、镜子的木箱子撂到地上,看起拉洋片。 《白蛇传》演完,有人拍下徐大肚子的肩膀: “徐兄!” “夏掌柜!你也来看拉洋片儿?” “买两个锅贴儿。”夏小手扬了扬手里的食物,问他:“今个儿没成局啊?” “这两天查禁,明局不敢开……”徐大肚子问,“我说夏小手,这两天你手没刺闹(痒)?” “没刺闹!”夏小手说,“刺闹我挠炕席。” “别憋冒了王八盖……”徐大肚子说,“我嘎搭局儿,你……” 夏小手闻到了耍赌气味,全身都痒,哪里还忍得住啊?问道:“啥地方?都有谁呀?” “过几天告诉你,等我信吧。”徐大肚子许诺道。 第九章村野奇情(11) “这一竿子别支太远喽。”夏小手说,“你说徐老四还真是个天才。” 徐大肚子未置可否,他心里几许惬意,怎么说徐德龙上了场,这对他似乎很重要,原因四爷是徐德富的弟弟,天下最恨自己的人莫过于徐家当家的徐德富。他yīn暗地想:你不是最看不起赌耍之人,今天就让你家也出一个耍大钱的。 夏小手和徐大肚子一起走过杂巴地,耍猴的、吹糖人的、捏面人、点痦子的……九行八作聚集此地。 在估衣铺前,伙计吆喝道:“这件夹袄实在好,又肥又大不瘦小,夏天拆了可做单,冬天絮花当棉袄……” “不到屋里坐一会儿?”自家的铺子前,夏小手礼貌让客道。 “不啦,你听我信。”徐大肚子走了,说了大体的时间,“八月节前后吧。” 一辆大车停在大院外,徐德成一家人回来过中秋节。他抱女儿下车,说:“下车小,到家啦,过八月节喽。” “三nǎinǎi!”王妈从臧雅芬怀里接过孩子招呼道。 臧雅芬下车,向站在正房前迎接他们的徐德富、徐郑氏及侄儿侄女一一打招呼。问王妈:“咋没见德龙、淑慧两口子?” 王妈想回答,徐德富瞅她,便咽下了话,一边逗着孩子,一边与臧雅芬拉开距离。 “别在外边站着,进院。”徐德富说。 众人随当家的进了正房堂屋,王妈已将切好的西瓜端给徐德富、徐德成,他们俩各拿了一块。 “王妈,”徐德富yù咬西瓜,停下来道,“去告诉德龙媳fù,晚饭过来吃,一起过节……这就过来吧。” 王妈低头下去,流露难言之隐。 徐德成盯着王妈背影,问:“四弟近日?” “近日什么,打从那次你来家之前他就走了,几个月音信皆无。”徐德富放下只咬了一小口的西瓜,说,“我派人找过,没见着人影儿。” “佟大板子上回到镇上跟我说,我以为四弟耍孩子脾气,气消了早就回家啦,哪承想……” “他一走不要紧,可苦了淑慧啊!”徐德富叹息道。 灶口燃着秋板子柴火,噼剥作响。丁淑慧淘米做饭,双手在泥盆里淘洗高粱米,不时用胳膊撩起散乱遮眼睛的头发。 “四nǎinǎi,”王妈迈进门槛,说,“当家的让你过去一起吃晚饭。” “不过去,”丁淑慧没停手,说,“我做饭了。” “今个儿八月节,三爷全家回来过节。”王妈说,“当家的……” “王妈,”丁淑慧略微停顿一下道,“你告诉我三哥三嫂,吃完晚饭我过去看他们。” 王妈回到当家的堂屋,回话道:“四nǎinǎi说饭她自己做好了,不过来吃,呆会儿过来看三爷、三nǎinǎi,哦,四nǎinǎi说,过节啦,四爷备不住能来家,她等他。” 徐德富摆摆手,王妈走出去,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当家的悠长地叹一口气:“唉!” 德龙会不会去找皮影戏班子?他肯定没忘记那个小香,徐德成这样揣测。 “找小香倒好喽。我最担心他去找徐……守啥人,学啥人,守着‘萨满’跳大神。我怕他学坏呀!”徐德富神情忧悒道。 “他去找徐大肚子?这为什么呀?” “惦心他家的闺女秀云呗,奔她去的。”徐德富接着又说,“只奔她去还好了,我担心他上桌。” “上桌?”徐德成一时没懂上桌是什么意思。 “赌!” “不能吧?德龙他……”徐德成不相信四弟会去赌博,也没见他有此爱好。 “德成,”徐德富阻止道,“大过节的,不提这些淹心(难受)的事。雅芬看小闯子了吗?” “他们正在一起,瞧那情形,他们娘俩挺对劲的。雅芬问我是否能接小闯子走。” “你的意思呢,德成?” “我看二嫂和小闯子处得亲娘俩似的,不忍心拆散他们。”徐德成说,“留下陪二嫂吧。” 第九章村野奇情(12) “你这么想就对路了喽,德中常年不在家,二嫂孤零零一个人,有个小孩做伴,说说话,解解闷。” “多咱二嫂……我再来接走小闯子。”徐德成说。 一轮明月当空,徐家大院影壁墙前摆放两张八仙桌,桌子上盘碟盛着葡萄、西瓜、月饼。 徐德富挨着徐德成坐在一张八仙桌前,他心事重重地遥望星空。 “大伯,大伯看什么?”四凤问。 “看你的太爷、太nǎi、爷爷、nǎinǎi们。”徐德富说。 四凤望天空,天真地问:“他们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一颗星星。将来大伯死了,就会有一颗星星在天上,到那时,你就看见大伯了,四凤。”徐德富伤感地说。 “我还是不懂,大伯……” 徐德富对月伤怀,眼睛里有亮晶的东西在闪烁。 “四凤,到你大娘那去!”徐德成撵走女儿,说,“她会讲瞎话儿,让她讲瞎话儿。” 四凤跑向另张八仙桌子。 徐郑氏、二嫂、臧雅芬、丁淑慧四个妯娌唠嗑儿。臧雅芬揪粒葡萄,放进小闯子嘴里。问:“甜吗?” “甜。”小闯子嚼着葡萄,生活、日子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粒熟透的葡萄,甜甜的。 徐德富仍旧伤感,中秋这样的日子太让他伤感。 “大哥,你心该敞亮些。”徐德成劝道。 “几年来八月节人就不全科,你二哥……今年又是德龙……哪一天,你们部队开拔……来家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啦。应了那句古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yīn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啊!” “大哥,你为这个家,为我们兄弟几个cāo碎了心,我们内心感激你。” 徐德富举头望月,一片絮云飘向月亮,遮住月亮。 次日,徐德富和徐德成正在喝茶,谢时仿在堂屋门口试图拦住徐大肚子,说:“你等一下,我去通报当家的。” “用不着费事了。”徐大肚子蛮横地推开管家,大摇大摆进屋,未等让座,自己坦然坐下,说,“当家的,喔,三爷也在,真不好意思,又来打扰当家的。” “有何见教?”徐德富乜斜徐大肚子,冷冷地道。 徐大肚子将手指肚宽窄一张纸条拍在桌子上,慢吞吞地说:“不多乎!一匹雪青马。” 徐德富看纸条,上面写着:欠雪青马一匹,凭此字据到我家取马。他认得德龙的笔迹,顿然生气,手不停地颤抖,脸色苍白。 “四弟在哪儿?”徐德成闻讯惊喜,问道,“你在哪儿见到我四弟?” “牌桌!”徐大肚子yīn阳怪气道,“我们是牌友。” 由徐大肚子张罗起来的一场局在荒原开战,夏小手、乡绅、徐德龙。实际地说,徐德龙不愿上场,徐大肚子生拉硬拽上的场。 “你牌打得不错嘛!” “我不会玩。”徐德龙说。 数日前,箭杆瓤子死去的那个雨夜,徐德龙给拉上桌凑把手,他可不是只当牌架子,竟赢了几个赌场老手。 “你看你那天不是把我们都赢了吗。”徐大肚子说。 “赢家没说不玩的。”夏小手说。 徐德龙上了桌,结果输了一匹马。 “岂有此理!”徐德富心头火起,抖动手里的纸条道,“岂有此理!” “是啊!”徐大肚子仰首伸眉,说,我知道当家的最恨这种人,可是人各有志嘛,四爷入此门道,你犯不上大动肝火,大气伤肺,大喜伤心啊! “不行!”徐德富撕碎欠据,说,“这是我的家,一丝一缕,他无权支配。” “赌场上没戏言,想必当家的知道。”徐大肚子也变了脸,恫吓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四爷现押在赢家手里,牵不回去马,可要按规矩办哟!”说着举起缺指头的巴掌,意思是剁手指。 “大哥,”徐德成探过身子,对徐德富耳语。 “马你牵走!”徐德富发话道,“请你告诉德龙,他与徐家的关系断绝啦。” 第九章村野奇情(13) 徐大肚子嘿嘿冷笑道:“断不断绝关系,那是你们家里的事,与敝人无关,我还是要谢谢当家的慷慨。” 谢时仿牵来那匹雪青马,徐大肚子气徐家人,夸赞马道:“嗨!兔头鸽脖虎膀……全鬃全尾,好马,好马啊!” “徐先生,请吧!”谢时仿朝外轰赶徐大肚子。 “谢管家,有没有破鞍子什么的?”徐大肚子厚颜道,“你说这光腚马,我骑它骣屁股啊!” “等你赢了马鞍辔,一定给你鞴上,你最好一辈子别再走进这个院。”谢时仿嘲讽道。 “那不取决于我,看四爷手气怎样喽。”徐大肚子骑马走出院,咧咧唱道:“人在外面心在家,抛弃房中一枝花……” 谢时仿将脚前的一只癞蛤蟆,飞脚踢出很远。 “咱家最好的一匹马呀!”徐德富心疼道,“生它的时候,大马死啦,是二嫂用羊nǎi一口一口喂活它的。” “大哥,”徐德成解劝道,“赌棍一色是良知泯灭、xìng情凶残的亡命之徒。对付不起赌资的剁手指、剜脚心、抄家夺妻……咱们破财免灾。” “德龙太不像话啦,今个儿押马,明天押房押地,祖宗留下的产业够他挥霍吗?”徐德富愤然道。 “四弟毕竟不是嗜赌如命的顽固之辈,”徐德成说,“日后慢慢说服教育他。” 丁淑慧忽然闯进来,扑通跪在两位兄长面前,手托布包道:“大哥、三哥,我都听见,也都看见了。德龙输了家里的马,马让人给牵走……这三十块吉大洋,他走时留给我的。大哥,就当赔家里的损失。” “快起来,起……”徐德富说,“德龙的事是德龙的事,与你无关。” “我求大哥,”丁淑慧长跪不起,说,“千万别断绝兄弟关系啊!” “起来,”徐德成扶起丁淑慧,说,“大哥气头上说的话,你别在意,啊!” “淑慧啊,大哥心里能没有你们吗?”徐德富鼻子酸酸地说。 第十章赌命输女(1) 板凳板凳歪歪 楼上媳fù哭下来 人问哭何事 丈夫不成才 又吸鸦片烟 又好麻雀牌 三天不籴米 五天不买柴 这日子叫谁过得来 民间歌谣 1 亮子里马市东北著名,誉为天下第一大马市,南腔北调的人穿梭马、骡、人之间进行jiāo易。徐大肚子牵着雪青马也在其中,马市jiāo易规矩很多,他自然不懂,譬如袖里吞金袖里吞金,用指头在衣袖里边讲价。马市上的“袖筒子”是固定的,上面绣着花草纹,写着吉祥用语。,就是简单相看外表,他也是个力巴(外行)。且看相马歌谣: 先看一张皮, 后看四个蹄, 随后掰开嘴巴, 看看牙口齐不齐, 便知价格值不值。 走入马市的徐大肚子引来不少人的目光,他将马拴在一根木桩子上。卖草料的人端来一筛子铡碎的碱草,问:“掌柜发财!用草料吗?” 徐大肚子手伸进筛子抓把草料,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酸甜儿,挺满意,哼哈一声,让倒在石头马槽子里,付给卖草料的人一张奉票。 一个背着刷帚、拎着马鞭的马贩子走过来,看雪青马的皮毛,扳起马腿,观察蹄子,又掰开马嘴看了牙口,马贩子抽雪青马一鞭子。 徐大肚子眼睛一亮,知道马贩子相中此马,自言自语: “一鞭子定价。” 地上放着“袖筒子”,马贩子和徐大肚子一起拾起来,两人的手指头在里边讲价。 “勾九……”马贩子说出一句行话。 “打不开……”徐大肚子对数字的行话还懂得。 “坛窝!”马贩子还价道。 徐大肚子重复一句:“坛窝!” 马贩子将一把崭新的刷帚jiāo给徐大肚子,牵雪青马走了。徐大肚子掂了掂刷帚重量,表情满意,夹肢窝夹着刷帚走出马市。 估衣铺的幌子很特别,木杆上挑挂一件粗布带大襟的女人旧衣服迎风飘动,招幌耀眼。 卖衣服的伙计嘴溜,吆喝道:这件夹袄真正好……有领有扣又有袖,那面大哥和大嫂哇,快点来买这件袄! “夏掌柜在吗?”徐大肚子走进铺子,问。 “掌柜在客厅喝茶呢!”伙计说。 徐大肚子将刷帚哐当扔到茶桌上,故意弄出响动。夏小手从里间走出来,眼盯刷帚道:“卖啦?” “当然!”徐大肚子得意地瞟眼刷帚,说,“我的手脖子有点酸……麻烦你给数数钱。” 夏小手弄开刷帚,哗啦啦,大洋滚了一桌子,有一块滚到地上。 徐大肚子拾起,炫耀地晃了晃,道:“瞧,袁大头!” “‘袖里吞金’的事你懂,价钱不错,二十九块袁大头!”夏小手恭维道,“你还通晓此道啊!” “过去我在马市狗市鸟市,混过几年。”徐大肚子卖弄起光荣的历史来,说,“马买卖不jiāo言,碰。” “徐四爷呢?”夏小手感兴趣的是成局儿,问。 “夏掌柜找他?在西大荒眯着呢!” “打一锅麻将。你去找四爷呀!” 徐大肚子在马贩子手里接过刷帚就想玩啦,逢有人串联,手发痒了。只不过是懒得动弹,腾(故意拖延)着说,“赶趟。” “西大荒那么远,骑马来回也得走小半天。” “我去租头大西驴,”徐大肚子把握地道,“保准晚上驮四爷回来,误不了开局。” 徐德龙和徐秀云在幺坨子上垛洋草,一捆碱草抛起,草垛上的徐秀云用二齿木杈稳稳地接住。 “来喽!”徐德龙挑起一杈草,给她一个吱呼。 徐秀云接住草,端着去垛。 一只湛绿的豆蝈蝈出现一捆豆秆上,徐德龙放下杈子,慢慢去逮它,逮住的豆蝈蝈在徐德龙手中挣扎。 “德龙,你在干什么?”高高草垛顶上的徐秀云问。 第十章赌命输女(2) 徐德龙将蝈蝈卷在裤角里,挑起草捆道:“来喽!” 草垛不断地增高,她在上面一踩,颤乎乎的,他向上扔草捆越来越费劲。 “歇会吧!”她说。 徐德龙放下杈子,准备直接躺在地上直直腰。 “上草垛来,德龙!” 徐德龙爬上草垛,她猛然推倒徐德龙,压在他的身上。 “别压!” 她不解地坐到一边,徐德龙一层一层打开裤角,说:“怕你压死它。” “豆蝈蝈,给我,给我!”她雀跃,用一块手帕包住蝈蝈,放在身边的草上。她再次扳倒徐德龙:“德龙,我想……” “在这儿?草垛上?” “嗯哪!德龙……” “被人看见呢?”徐德龙担心道。 “除非天上的老鹞鹰看见……” 草垛簌簌颤动,两齿木杈滚下草垛,包蝈蝈的手帕包滑落下来……后来,徐德龙仰躺着,枕着双臂望天,她用根粗硬的狼尾草触着他的鼻尖,他紧筋鼻子,她咯咯地笑。 “别闹啦。哎,你爹发现咱俩咋办?” “他急乎乎去你家牵马,然后还要牵到马市去卖,哪有闲心管你。德龙,今后,夜里你就睡在草垛上,我想你就爬上来。” “张三儿(狼)还不吃了我。” “张三儿不会爬草垛。” 他们说唠一阵,徐德龙突然问:“秀云,你栽过葡萄吗?” “没有。” “每年这个时候我家都要窖葡萄。”笑容一点点在他脸上淡下去,说,“有一架葡萄是我栽的。” “那你就回去看看。”她善解人意,知道他想家啦。 “不,我不回去!”徐德龙心已横,永远不回徐家大院。 徐德富倒背着手看着家人给院里的葡萄下窖,剪好枝的葡萄藤,顺土沟槽放好,填上杨树叶子。 “多放点树叶。”徐德富说,“看样子今年冬天要冷啊!” “大哥,”穿戴整齐的丁淑慧来到当家的跟前,说,“我回趟常熟庄。” 徐德富见丁淑慧胳臂弯处的榆条筐,里边装着黄裱纸、几个馒头、两捆香、火柴,说,“道挺远的,套车去吧。” “来回只几里路,我能走。”丁淑慧说。 “时仿,”徐德富没再坚持,对管家说,“咱家还有烧纸吧?” “有几捆。” “你去找纸镊子打一些。”徐德富吩咐完,又向丁淑慧说,“替我给二老送点钱。” 常熟庄外乱尸岗子上,一座两人并骨(二人合葬)的大坟前,摆着供品。丁淑慧边烧纸边念叨道:“爹!娘!慧儿来看你们,秋天啦,给你们送件寒衣。” 坟头枯草萋萋,一枝枯萎的太阳花摇曳。丁家发生过一件惨事,给胡子灭了门。 “德龙一去不归,把我一个人撇在家里。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一双被子一人睡。娘,你说说,慧儿咋这样苦命啊?哥嫂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欢欢乐乐,可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哇。娘啊!”丁淑慧哭诉道,纸钱在坟头烧着。 2 满铁日本守备队的日式黄楼窗户窄小,阳光从多处照shè进来,屋子采光很好。角山荣仔仔细细地看一颗匣qiāng子弹。 “有人抠开监房的后墙,救走了她。”陶奎元说,“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枚子弹,是救山口枝子的人遗落在现场的。” “你认为是什么人救走了她,陶局长?” 陶奎元手指了一下角山荣手里的子弹,说,“他们给我们留下重要的线索。” “这颗子弹?” “队长您看,子弹经人磨过,很光滑。胡子迷信,经常磨出一颗子弹带在身上,一是保佑平安,二是认为经过磨光的子弹上线。” “你是说胡子救走了山口枝子?” “毫无疑义。” “辽西来绺子?”角山荣首先想到是这个绺子,山口枝子在此绺子干过。 第十章赌命输女(3) 上次清剿,警察马队已经把辽西来绺子打得落花流水,并赶出三江地面,他们怎敢妄动进城往qiāng口上撞。陶奎元说:“不是他们。” “那是谁?” “我怀疑,是东北军骑兵营的人……” “证据呢?” “他们是胡子坐山好的班底儿……”陶奎元提起一件事,他说,“山口枝子姐妹给坐山好绑了票,莫名其妙地放了她们,更莫名其妙的是山口枝子救出坐山好的人……我想,不是无缘无故吧。” 应该说陶奎元的话捅到角山荣的疼处,山口枝子杀死几名士兵,救走羁押在守备队坐山好的人。这次又登门问罪,扬言要查清惠子的死因…… “队长,此事您是不是给骑兵营点颜色看。”陶奎元道。 不料角山荣这样说:“不,我不能那样做,也不准许你那样做。”他比陶奎元城府深,他说,“不可与东北军冲突,冲突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我这次辜负了队长对我的信任,让山口枝子跑掉……我想弥补过错,找出放走她的人。”陶奎元说。 “不不,”角山荣用双手掰折那颗子弹,倒出黑色的火yào道,“满洲流行一句土话:有屁股不愁打。你的明白?” “喔,”陶奎元眼珠子转了转,没太想明白,山口枝子是你让抓的,她跑了,你却……串笆啦(弄错)!他嘴上地道,“明白,明白。” “陶局长,山口枝子逃就逃了,这件事书页一样地翻过去,不要再提了。最近有人在南满铁路附近活动,其目的不清楚,可能窥视铁路运输,你注意城里近期有无可疑分子出现。” “是,是。”陶奎元唯命是从道…… 陶奎元哼哼唧唧,一脸的喜色。 “咋样,还是那颗子弹起作用了吧?”冯八矬子问。 “起个屁作用!杵胡子(行不通)啦!角山荣很严肃地对我说,不准与东北军发生冲突。”陶奎元抱怨道,“日本人好闹鬼吹灯(鬼把戏),谁知他们背地里和东北军是不是一锅搅马勺,咱们糊嘲嘲(傻乎乎)跟东北军干……” “我不相信他们穿一条裤子!”冯八矬子总认为一山不容二虎,东北有日本人,就没有东北军。 “角山荣说了土句,有屁股不愁打。”陶奎元说。 “还不是,眼下不找东北军的茬儿,将来再找他们。”冯八矬子的看法是,日本人杀了大帅张作霖,杀父之仇少帅岂能不报?东北易帜,迹象表明少帅要嘲活(动)日本人。 找与不找,那是他们之间的事。角山荣的口气透出来,东北军不能碰,他的话警察不可当耳旁风。贾营长的事要快快结案,揩净屁股,别让军方抓到啥儿把柄,捅到角山荣那里去,我们吃不了可要兜着走,陶奎元这样想。 “这些日子骑兵营没动静,连兔子大的人也没来,别说提审啦,就连问都没人问。”冯八矬子说。 那不正好,快审快结,把屎盔子朝煎饼铺那个伙计头上一扣,送他个qiāng子儿了事。 “我把他的供词再整整,严实合缝儿,免得让他们看出破绽。” “说不准处死他前,军方要看凶手什么的。那个伙计可别忽然翻供、喊冤。”陶奎元担心地说。 “这小子让我给拾掇酥骨了,还敢乱说。”冯八矬子道,“只要我在场,他不敢。” “局长,”一个警察进来报告道,“骑兵营的蒋副官找您。” “说曹cāo,曹cāo就到了,八矬子你去接待吧,说我正忙着呢。”陶奎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愿意见什么副官,把冯八矬子推上前台,自己躲避起来。 “蒋副官。”冯八矬子道。 “冯科长,我来……”蒋副官说明来意,问一下那个犯人的审讯情况。 “哦,凶手招啦,钟山东子对他恩重如山,他为主子报恩,杀死贾营长,供认不讳。”冯八矬子说。 “没别的动机?”蒋副官问。 “一个摊煎饼的伙计还有啥狗毛动机,伙计家乡发大水,粮食颗粒不收,眼看要饿死,是钟山东子把他领到此地。” 第十章赌命输女(4) “案子透亮就好,我能看一眼这个为主人复仇的伙计吗?”蒋副官问。 冯八矬子略微一愣道:“这个嘛……” “不方便?” “方便,方便。只是对他用了点刑,人吓得精神有些不正常,恐怕他胡言乱语。”冯八矬子遮(掩饰)道。 “他说他的。” “那是那是,走,蒋副官我带你去。”冯八矬子说。 嫌疑犯押在警察局小监号里,冯八矬子带蒋副官去看了。而后,蒋副官回营部,冯八矬子回到局长办公室。 “走了,蒋副官我打发走了。”冯八矬子说。 “他来干什么?” “打听贾营长的案子,去监房一趟。” “见到人他问什么没有?” “他一字未问,”冯八矬子说,“只摸了摸伙计的后脑勺。” “摸后脑勺,”陶奎元用二拇指磕叩前额,沉思。自言自语道,“只摸伙计的后脑勺。” “这里边有啥奥妙吗,局长?” “坏啦,坏醋啦!”陶奎元猛然醒悟道,“他们怀疑这个伙计不是山东人,摸头扁不扁。” “扁头?”冯八矬子懵然。 张作霖大帅在北京时,鉴别你是不是东北人的方法,摸摸你的后脑勺便知。陶奎元怀疑蒋副官也用了此种鉴别方法,说:后脑勺子是护照,关里人前奔娄后勺子,东北人才睡头。 冯八矬子惊讶摸后脑勺子里藏着玄机。 “一旦发现这个伙计不是山东人,冒名顶替的事就悬露楦头(露马脚)。”陶奎元忧惧道。 “我们来个快刀斩乱麻,先灭口。”冯八矬子说。 “不行,在他们怀疑咱们的当口,你杀掉那个伙计,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这样一来彻底露兜。” “咋办?” “咋办,你八矬子一眨巴眼睛一个道儿吗,眨呀,天黑前你必须给我眨巴出高招来。”局长说。 “日头眼瞅着就落了,”冯八矬子嘟囔道,“眼皮眨碎了也够戗眨出万全之策来,纯粹是朝尼姑要孩子嘛。” “我想信你的能力。”陶奎元给他戴高帽说。 夕阳的余晖洒在宽敞的东北军骑兵营cāo场上,徐德成、蒋副官下马,手牵着缰绳,jiāo谈着。 “那个伙计根本就不是山东人,后脑勺扁平的。”蒋副官说,“我亲手摸啦。” 徐德成心想,警方栽赃陷害。他不主张做什么,静观事情进展,看他们还有几个蹶子没尥。 下午冯八矬子派人送过来份口供给徐德成,伙计承认自己杀死贾营长。 “我见那人被打得遍体鳞伤,酷刑逼供得来的这份假供词无疑。”蒋副官说。 “为转移视线,他们竟然用这样的dú计。” “我们应当揭穿它。” “害了一条命,不能再让他们杀害无辜。”徐德成了解对手,说,“揭穿不太容易做到。” “唯一的办法,推翻这份假口供。”蒋副官讲出一个办法,说,“我看这么办……” 蒋副官来到警察局长办公室,说:“有一事向局长汇报汇报。” “汇报不敢,蒋副官有话请讲。”陶奎元说。 “陶局长的办案效率令人佩服,短短的几天,破了如此大案。我们向团里报告了命案的情况,因贾营长是军人,团部命令我们核实凶手的口供,确定无误,上报结案。” “蒋副官你们军方对我们的办案信不过,重新审查?”陶奎元现出不悦之色。 “局长多虑喽!我们对凶手并非重审,例行公事而已。” “蒋副官,你们要提走凶手?” “走走过场嘛,由几个军人组成的专案组,讯问讯问,做些记录,然后好向上峰jiāo差。陶局长,没问题吧?”蒋副官问。 “呜,没有。” “既然没问题,我的弟兄等在门外。”蒋副官问道,“人我们是不是可以带走啊?” “马上带走。不过,这个凶手乃是凶残刁民,我怕他在街上耍熊。”陶奎元寻到借口道,“我派人押他过去。” 第十章赌命输女(5) “好,陶局长想得可真周到。哦,我倒给忘啦,徐营长问你今晚是否有工夫?” “,徐营长有事?” “营长请你和冯科长参加审讯……” “不必了吧。”陶奎元假惺惺地道,“军方的事,我们到场不方便吧?” “我们营长从来没拿你们当外人。”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去。”陶奎元说。 审讯在东北军骑兵营里进行,桌子前坐着徐德成、陶奎元、冯八矬子、蒋副官。煎饼铺的伙计被带上来。 “蒋副官,开始吧!”徐德成命令道。 “是你杀死了贾营长?”蒋副官问话。 伙计迅速瞥眼冯八矬子,低下头去,声音极小地回答:“是。” “承认是你杀的,那我问你,为什么杀死贾营长?”蒋副官问道。 伙计不吭声,头往下低。 “你抬起头来,回答问话!”蒋副官继续审问道,“你为什么杀死贾营长?” “报仇。”伙计答。 “什么仇?” 伙计又瞥眼冯八矬子,说:“为我家掌柜的报仇。” “你用什么凶器杀的贾营长?”蒋副官问。 “qiāng。” “什么qiāng?” “净面匣子。” 徐德成从腰间解下手qiāng,推上子弹,扔给蒋副官。 蒋副官拿qiāng送到伙计面前,指着棚顶上的一盏吊着的马灯,说:“你打它两qiāng。” 伙计不敢拿qiāng,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听见没?向灯开qiāng!”蒋副官逼迫道。 伙计拿qiāng的手直哆嗦,瞄向灯,闭上眼睛打qiāng,两qiāng都没打中马灯。 “撒谎!”蒋副官猛一拍桌子,喝道,“你这样的qiāng法能打中目标?” “我,我……”伙计大汗流出,瑟瑟发抖。 “局长,这个人不像会使用qiāng,恐怕另有隐情。”徐德成对身边的陶奎元说。 “是是,我带回去继续审问。”陶奎元说。 “不用局长费神啦,还是jiāo给我们审讯吧。”徐德成先发制人地道,“带下去!” “也好,也好。”陶奎元见已不可能抢回人,表示支持军方的审讯。 3 一头大西驴驮来徐大肚子、徐德龙两人,大汗如洗的驴显得很吃力。 “请!”梁学深站在悦宾酒楼前拱手候迎。 “他们俩到没?”徐大肚子吐出口中的东西,一路上他不停地嚼甜草根子,情形和郴州人嚼冰榔习惯差不多,问。 “夏掌柜等你多时啦,王警尉还没到。你和四爷先进去,我在这等候他。”梁学深说。 这时,王警尉迈着方步来到悦宾酒楼,打老远就cāo公鸭嗓道:“咦,都来了吗?” “里面恭候您呢!请,警尉大人。”梁学深客气道。 王警尉摇摇晃晃进悦宾酒楼,短qiāng吊在屁股上面,如一条尾巴一样左右晃dàng。 “摘幌儿,打烊!”梁学深向跑堂的jiāo待道,“关严门,上栓,谁叫也别开门!” 悦宾酒楼这场赌没大输赢,因此也没故事。徐德龙赢了两块大洋,他到辫绳儿铺买了银质的缀有小蝴蝶花的“针筒子”,准备送给秀云。徐大肚子仍然滞留在镇上,徐德龙独自一人回西大荒,不知道家人正要到西大荒找他。 当家的徐德富安排谢时仿去西大荒,两匹马已鞴上鞍辔。管家穿长衫马褂、“六和一统”帽,脚穿“踹趟马”(土造牛皮靴),一副出远门的打扮。 “一定劝说他回来。”徐德富说。 “四爷不是不进盐酱的人,道理摆明,他能回心转意来家的。”谢时仿说。 “怎么说离家久了,心能不野嘛,劝吧,尽量劝,掰饽饽数馅儿地说吧。”徐德富忧虑重重的样子。 “我走啦!”谢时仿策马出了獾子洞村,硝土碱地扬起一溜尘土。 秋天夜空微微发亮,星辰晶莹闪光,河水跳跃着粼粼波光,地流淌,风吹河边芦苇哗啦啦地响,徐德龙和徐秀云露宿在河畔,铺上牛毛毡子。 第十章赌命输女(6) 他们俩坐在渐熄的篝火旁,徐秀云向火中投干马粪,溅起桔红色火星纷乱飞舞。 “我爹得睡上两天,他在镇上赌钱一定几天没睡觉。”她说。 远处,幺坨子上的灯光闪闪烁烁。地窨子里灯芯很低的昏暗光线中,麻将零乱在牌桌上。徐大肚子捂着一床破棉被大睡,一只手指残缺不全的手露在外面。 “今晚我睡在你这儿。”最后一星篝火熄灭,是风把那火星刮走,它曾明亮一下,而后消失寒冷的夜色里,她总是主动侵略他,他习惯她的侵略,因为那是一种美丽的侵略。 蓝天和草地相连处,云层的边缘被烧红,一轮红日像一只青蛙从极远的地平线蹿跳而出,鲜红了东方天际。睡在马肚子底下的谢时仿,手遮住一道通红的霞光。在他面前展现茫茫的草海和道道沙土岗,他手探进布袋里,抓着炒米干吃干嚼开始早餐。 太阳淡了颜色的时候,谢时仿骑马进了一个只有三五户人家的屯子。遇到一个背着粪箕子拾粪的老头,谢时仿上前打听道:“请问幺坨子咋走?” 老头扬起粪叉,指向村外,说:“瞧那影达乎(影影绰绰)的就是。” 谢时仿望见远处的一个坨子,奔了过去。 土坨上几垛干草,旁边有个三角马架,由木杆搭建而成,围盖草帘子。树条编的门帘半挑着,阳光照shè进去,徐德龙坐在草铺上,逗着麦秆拧成的塔形笼子里的豆蝈蝈,铺位上还有一只水葫芦和两只铜骰子。 “四爷!”谢时仿猫腰钻进马架。 “你找到这儿来了。”徐德龙腾出地方让他坐下,说,“你真能耐啊!” “四爷……”谢时仿刚要开口说明来意,被徐德龙抢过话头道,“哼,知道是当家的叫你找我回去。老管家你别费口舌了,我不回去。” “听我说四爷……”谢时仿开口劝他。 徐德龙听腻了,钻出马架,谢时仿紧随身后不厌其烦地说劝。 “你就是说出天花带绿叶来,我也不回去,那儿早就不是我的家了。”徐德龙坚持不回家。 “别人你不惦念,四nǎinǎi……” “淑慧怎么啦?” “她病啦。”谢时仿撒谎道,此次说劝最后一张牌了。 “啥病,扎痼没?” “先生(大夫)说长期郁闷,肝火……说白喽,就是想你想的。四爷,四nǎinǎi自从你离家以后,整日以泪洗面,人瘦了许多,头发差不多都白啦。”管家往狠里说,以期达到将四爷引回家的目的。 徐德龙一脸苦楚,凝神想了想,从腰间掏出几块袁大头,说:“这点儿钱请你带给她,喜欢啥买点啥吃的吧!”他站起身,给管家深鞠一躬道,“求你照顾好她,德龙日后一定重谢。” 谢时仿盯着搭晾在马架上的几件女人衣服,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回到徐家的谢时仿,学说了见到徐德龙的经过。 “既然如此,我也算净根肠子。以后他是福是祸,是死是活,都与我毫不相干。”疼爱和愤恨jiāo织在一起,徐德富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几块大洋?”谢时仿问徐德龙捎回的钱是不是直接jiāo给丁淑慧。 “你给她送过去吧。”徐德富打个沉儿道。 “可,可我怎么说。” “别藏着掖着的,实说,照本实发。” “柔绵点好,别说得太直。”一旁徐郑氏chā嘴道,“嗯,时仿,我同你一起去说。” 听了管家讲后,丁淑慧扑到大嫂怀里哭起来。徐郑氏安慰她,手捋丁淑慧黑白搀半的头发道:“有我们呢,咱们一起过。从明天起,咱们归伙,你自己别单独做饭了。” “这些年,你和大哥待我没错半个眼珠,吃一只蚂蚱都撕给我一个大腿儿……”丁淑慧觉得对哥嫂亏情,啜泣道,“大嫂,德龙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我心里很过意不去,还要白吃白嚼你们。” “你进了徐家的门,就是徐家的人,是徐家的手心手背。不管德龙怎样,我们不能错待你。”徐郑氏说。在徐家大院里,她是二当家的,说让四弟媳fù归伙,用当地的话说:好使! 第十章赌命输女(7) 晚饭摆在八仙桌子上,富裕的关东农家饭菜:蓝色的菜盔子里盛着萝卜条汤、大白菜炖粉条,一碗酱焖黄豆,一盘蘸酱的锛萝卜块。 “当家的呢?”饭桌上缺了主要人物,徐郑氏问王妈。 “在祠堂里。”王妈答。 “叫他吃饭。” “叫了,当家的说他不吃了。”王妈说。 丁淑慧端起的饭碗撂下,她很敏感,心想大哥不会是因为我吧? “淑慧,咱们吃。”徐郑氏生怕弟媳沉心(心里不自在),说。 丁淑慧仍然未动筷。 “王妈,当家的心口疼(胃)病犯啦。”徐郑氏指使道,“你去拨拉碗疙瘩汤给他,多放点儿姜。”她打发走用人王妈,挑一筷子粉放到丁淑慧碗里说,“王妈熬的白菜炖粉,就是好吃。” 夜晚,堂屋的土炕上,徐郑氏说:“晚饭你没上桌,淑慧吃得很少,她肯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沉心啦。” “啊,是吗?” “今天去给她扒炕,她死活不肯,年年都扒的……为何呢?”徐郑氏讲出她的疑虑。 “八成她要离开我们。”徐德富说。 “千万可别出那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到哪里去呀?” “去找德龙,淑慧太心善啦。”徐德富说。弟媳f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里了。 一个春天的夜晚,丁淑慧背着包袱,慢慢拨开木门闩,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春风吹动她的身影,像一片树叶,很轻。她站立在徐家大院门前啜泣。 隔着窗子,谢时仿望着渐远的身影,问:“当家的,追她回来吗?” “走吧,让她走吧!”徐德富苦涩而沉重的声音道,“时仿,你去关好大门。” 4 两匹马、一头驴拴在木栅栏上,正吃着草,地窨子里传出麻将的洗牌声音。不远处的青青碱草地上,开满蓝色的马莲花。 徐德龙和徐秀云两人背着花篓,拾干牛粪。风干的牛粪浅黄色,仍然散发着青草味道。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对此物熟悉,用它当柴火烧,种韭菜用它覆盖做保温被营养钵什么的。城里人对它的熟悉是那句俗语:一朵鲜花chā在牛粪上了。 一块牛粪排子前,徐秀云哈腰,用“丫”形木桠杈chā进牛粪排子一角,慢慢地撬动,然后直接用手搬起牛粪排,放进背后的花篓里。她说:“累啦,直直腰儿。” 徐德龙帮她卸下花篓,他们席地而坐。她揪下身边几朵马莲花,用根草缠成花束,别在自己背的花篓上。他则薅片马莲叶,抽去黄嫩部分,嘴发出尖细鸟叫的声音,是一种叫花椒籽儿的小鸟叫声。 徐秀云双肘放在膝盖上,托着下颏,望着徐德龙,聆听鸟叫许久道:“像三道眉鸟叫。” “不,是花椒籽儿。”徐德龙说他小时候打鸟,模仿鸟叫,自己当鸟诱子把鸟引来。 “我也打过鸟,用弹弓子。我爹的一只骰子,让我当泥弹打鸟,整丢啦。”徐秀云抱紧肩膀,回忆一次遭dú打道,“爹使柳条子狠狠地抽我一顿。” “新柳条,旧柳条?” “当然是新的。”她说。 挨过树条抽的人都知道,新柳条比旧柳条抽人要疼。徐大肚子用新柳条抽打女儿,可见他十分愤怒。 “那年我爹将我娘输给了夏小手,带我离开獾子洞,向北走,一直向北走……”徐秀云讲起他们父女俩都记忆犹新的故事,她说,“我们去了俄罗斯。” 徐大肚子带女儿月夜赶路,泅水过了一条大河就越过了国境线,到了俄国的一个村庄。 “吃吧,秀云。”徐大肚子把最后半个烧饼给女儿。 “爹,你吃。”她懂事,从不大的物体上分割下一块给爹。 “爹……不饿……你吃……”徐大肚子饿昏死过去。 “爹!”徐秀云在昏厥的父亲身边哭泣。 俄罗斯乡村民宅走出一个白俄女人,发现他们父女。 “她救了我和爹,她是寡fù……”徐秀云说,“德龙,白俄罗斯女人喜欢上我爹,他们睡在一起。” 第十章赌命输女(8) 徐德龙见一只蝴蝶飞来。 “第二年,我们三人回国,穿过大兴安岭密林时转了向,怎么也走不出密林,后来吃光所带的食物,水也没了。爹和我呆在原地不动,她去找水。” 大兴安岭密林里,白俄罗斯女人跋涉、找水,几只饿狼包围了她……两天后,他们找到她,只剩下一堆的白骨,遗骨旁有一只破碎的水罐,还有一点水没给太阳晒干。 那只蝴蝶飞落chā在花篓上的那束马莲花间。 “后来我爹用她的大腿骨头磨制一副骰子……我哪里知道骰子对于他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竟然当弹子给shè丢啦。”她说。 “所以你爹使新柳条抽你,能不抽你吗?”徐德龙说,“你弄丢的是一个女人。” “剩下的那只骰子,你说怎么着啦?” “用说吗,纸包纸裹的搁起来。” “你猜不到,谁也猜不到。”徐秀云说,“我爹吃了那只骰子。” “啊,吃啦?” “他嚼骰子咔哧、咔哧,如嚼碎脆骨。”她为昔日那人的一幕打了个寒噤。 徐德龙下意识地触摸下衣口袋里的骰子,凉洼洼的,它不是骨头的,是铜的。 一头驴两匹马仍在吃草,四个赌徒赌了三天两夜。徐德龙将干牛粪倒进低矮的棚子里。 “准得有输干爪的才能散局。”徐秀云往露天灶下填牛粪,幽蓝的火苗燎着锅底儿。 夏小手和一个赌徒情绪低落地走出地窨子,解开拴马的缰绳,骑马离开地窨子。 “好像散了局。”徐德龙对徐秀云说。她用勺子舀口锅里菜汤尝尝咸淡,说:“没完,爹和王警尉没离桌。” “他俩咋打麻将?” “掷骰子。”徐秀云说。 今晚,地窨子里又是一场恶战,掷骰子的吆喝声起伏不断: “大!大!大!” “小!小!小!” 徐大肚子赤膊上阵,顺脸淌汗。王警尉穿着汗儿,每每掷骰子前,朝汗前襟蹭蹭骰子,以乞求好运气。 徐德龙拎铁壶给徐大肚子、王警尉倒茶水。 “秀云,把爹包的那个饺子拿来。”徐大肚子说。 “嗯。”徐秀云应声端来一个盖帘儿,上面是一个足有尺八长的饺子和一把片刀。 徐大肚子腾出手来,使片刀切饺子,问王警尉道:“你来一块不?我可是三斤猪ròu包了两个饺子,一兜儿ròu馅儿。” 王警尉脖子上挂一个巨大烧饼,转圈儿咬着吃。此时,他手托起饼咬了一口,然后将咬出豁口的地方转到脖后去。他使劲咽下食物,说:“这饼够吃三、四天的。徐四爷,给我再倒点水,好他妈的噎人。” 徐秀云等徐大肚子吃完切下的那块饺子,端走盖帘,说:“德龙,你伺候局吧,我困啦。” “那你去睡。”他说。 哈欠连连的徐秀云进到里间,吹灭灯躺到板铺上,将一只枕头搂进怀里睡。苇帘子缝隙透过来的灯光,照亮横挂墙上的那杆沙qiāng,铁器在那个夜晚显得特别威严。 地窨子外间,徐大肚子骂自己的手道:“臭手!点儿太背!” 还玩吗?王警尉见徐大肚子的钱所剩无几,嘲笑道,“你还指望反梢啊?” “牛粪马粪还有反梢的时候呢!”徐大肚子眼珠子发红,道,“玩!” “给你一次机会。”王警尉将面前的钱摞子往前一推说,“我都押上!你呢?” 徐大肚子面部抽搐,实在没东西可当赌资押上桌,狠了狠心,转头向里间道:“押上她!” 徐德龙听此一哆嗦,将秀云押上赌桌,她的命运难料啦,一旦输掉她咋办?也像她娘一样给赌徒带走吗?不!他暗下决心救她,只不过是救她的方法没想好。 “大!大!”徐大肚子掷出骰子随之喊出。骰子旋转后停住,是最小的点:二点。 王警尉眼睛眯眯地笑,他稳cāo胜券,将骰子随便朝桌上一抛,瞧那骰子旋转,骰子出现九点。 第十章赌命输女(9) 徐大肚子胎歪下去,如烧瘫软的蜡,一脸的死灰。 “人走时气,马走膘!我王某人时来运转,金钱、美女……”王警尉得意忘形,说,“我领人啦。” “且慢!”徐德龙拎着铁壶挡在面前,说,“我想领教领教!” “嘿嘿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王警尉冷笑道,“等我和她睡完觉,再奉陪吧!” “这样不仗义吧,你是赢家。”徐德龙的话尖锐起来,说,“赌场上规矩你不会不懂吧。” “滚犊子!”王警尉搡倒徐德龙,很横地说,“黄嘴牙子没褪净,敢和我比试?” 徐大肚子仍旧蔫在一旁,认赌服输的信条令他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嘟囔道:“不走字儿(倒霉)!” 心急火燎的王警尉掀开里间门帘子,倒吸一口冷气:“啊!” 一支黑洞洞的qiāng口对着王警尉,徐秀云愤怒地端着沙qiāng。 王警尉伸进里间的脚立马退出,回身坐在赌桌前,极不情愿地道:“玩一圈。我要是再赢了你,那她?” “我心甘情愿跟你走!”徐秀云端着沙qiāng走出来,道。 “我们换换骰子。”徐德龙掏出自带的铜骰子,说。 “随便!”王警尉根本没把徐德龙视为对手,小觑道,“换骰子,换啥你也不是个儿。” 徐德龙沉着应战,掷出骰子,骰子旋转,王警尉面前钱摞子渐下(少),徐德龙面前钱摞子累累增高。 “我押上她!”王警尉输光所有钱后,孤注一掷道。 “娘娘发发慈悲,娘娘……保佑德龙点大!”徐秀云回里间,给眼光娘娘上香,虔诚地祈祷。 “王警尉,你输啦!”徐德龙一声喊。 “德龙!”徐秀云冲出来,抱住徐德龙亲吻,地响。 徐大肚子目光呆滞,死人一样没反应。王警尉十分懊丧,走出地窨子时丢下一句话:“徐四爷,后会有期!” 重蹈覆辙,输光了的徐大肚子打点行装,准备离开荒原。 “爹,留下吧,德龙给你养老送终。”徐秀云劝阻道,“我们一起过日子。” 徐大肚子将自己所要带走的东西搬到屋外,说:“秀云,拿出你的东西!我烧了地窨子。” “爹!别烧。求你啦!”徐秀云央求道。 “他赢的是你,没赢房子。”徐大肚子朝地窨子上浇煤油,说,“不能白给他!” “爹!”徐秀云仍努力阻止,说,“还有我呢。” “他赢了你,你跟他走,咱们不打赖。秀云,你恨就恨爹吧……爹发誓,一定把你赢回来!” “我真的不恨你!你不是希望我嫁给德龙吗?” “那是两码事。”徐大肚子继续往地窨子上浇煤油,说,“我输了你,早晚要把你赢回来。” “德龙!”徐秀云见阻止不了,急迫地喊道,“快、快往外搬东西!” “他要干什么?”徐德龙惊诧道。 “烧地窨子。”徐秀云无可奈何的样子,说。 徐德龙yù去阻拦,被徐秀云拽住衣袖,他硬挣,衣袖拽掉。他还是冲到徐大肚子跟前,责问:“你怎能这样干?” “我没输给你房子!”徐大肚子冷言道。 徐德龙帮助徐秀云朝外抢东西,被子,衣服,及一些日常用品。 地窨子点着了,在徐秀云泪光中熊熊燃烧落架,徐大肚子骑着公骆驼走了,装行李卷的花筐在骆驼峰侧晃dàng着。 宁静的草原之夜,天空墨蓝,繁星熠熠闪亮。草垛间,蟋蟀在“蛐儿蛐儿”鸣唱…… “今晚的月亮有多亮啊!”躺在草垛顶上的徐秀云轻声道,“瞧,我们的洞房有多大呀!” “是啊,天当被子地当炕。” “缘分,咱俩有缘啊!很小的时候,爹希望我嫁给你,最终,你把我赢到手。德龙,这种方式,我爹心里一定很难受。” “可我们俩……不正是他希望的吗?”徐德龙说。 第十章赌命输女(10) “把我输给你他能甘心吗?你不了解我爹,他一辈子最在乎赌场输赢,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找你赌的。” “他骑骆驼去哪儿?” “沿着我们当年那条逃亡的路,去俄罗斯。”徐秀云说。 “明天我们修地窨子,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说,看出她放心不下爹,做女儿的嘛。 “恐怕一年两年回不来,公驼他骑走了,我们还呆在西大荒干什么。德龙,去亮子里镇吧。我有些钱,咱们做点小本买卖,再把淑慧接过来,咱仨一起过日子。德龙,抱紧我!” 草垛顶相拥相抱的人影虫子一样蠕动。 5 亮子里镇街边摆着卦摊儿,一张桌子上面套着布蒙子,一只黄雀站在木棍上。布帘上写着: 问卜先知, 断卦如神。 算命先生穿着长袍,戴顶瓜皮小帽,架副金丝眼镜。 一个穿旗袍“三寸金莲”女人刚离开卦摊,胳膊挎着包袱的丁淑慧到卦摊前: “先生!” “这位太太,你?”算命先生捋下胡须问道,“求财呀,还是问喜……” “找我当家的。”丁淑慧说,“先生给掐算掐算!” 算命先生点着自己的手指,煞有介事:“坎……巽,川!你丈夫现在离水不远。” “是河吗?在哪个方向?” 算命先生索取的目光从眼镜上边shè出,丁淑慧理解那目光的含意,掏出一张奉票给他,说:“先生指点!” 算命先生收了钱,又点戳起手指,声音很小煞有介事道:“一条宽不太宽,深不太深的河。哎,哎,你不出三日就能见到他,太太,找你丈夫往南走吧!” “地瓜,顺甜杠面的地瓜热乎!”烤地瓜的人吆喝道。 丁淑慧称了几斤地瓜包好,急匆匆赶路。 雾在肖尔沁河上慢慢飘散,蒲棒草上挂满水珠。丁淑慧裤腿被露水打湿,挽起来,她伫立河边喊: “德龙!德龙!” 青蛙惊跳入水中,一只水鸟给惊飞。 找了一上午,没见徐德龙的人影。疲惫不堪的丁淑慧坐在河边啃凉地瓜,掬捧河水喝……接下去的几天,丁淑慧沿河岸寻找,不停地呼喊:“德龙!德龙!” 肖尔沁河流淌一百多里,丁淑慧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走到头,她在三江口停住脚步,这里三河jiāo汇一起流入海洋。 “德龙不能走这么远。”丁淑慧想,于是决定按原路返回,到亮子里镇去找。 丁淑慧夹着包袱踽踽独行街头,走向一个坐在马杌子上的“缝穷”女人,她身旁放一针线笸箩,里面装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鱼形状的木线板儿,顶针,锥子,剪子。 “瞅你做的啥活儿,拙老婆针儿……”一个店伙计模样的男人拿着一件米色马褂,气冲冲从丁淑慧身边走过,差点撞倒她,来到“缝穷”女人面前,质问道,“双码纥瘩钉歪到胯骨轴子上去了,还有这衣服里儿和面连着,请了亲家。” “缝穷”女人急忙道:“咱这就给你重缝。” “缝?”店伙计不信任地道,“你还不毁了我的褂子啊!” “我替她缝。”丁淑慧一旁解围道。 “缝穷”女人很感激,让出自己的马杌子叫丁淑慧坐下,她割掉双码纥瘩,重新缝好,递给店伙计说:“看看哪儿还不相当?” 店伙计左看右看,挺满意道:“不大离儿(差不多),这才像人干的活儿。” 店伙计走远,“缝穷”女人拉住了丁淑慧的手道:“多亏这位大姐,我的针线活儿实在拿不出手,稀针大麻线的。可我男人瘫巴炕上好几年啦,实逼无奈,我出来缝缝穷,挣点儿钱。” “真不容易啊。”丁淑慧同情道,指指膝盖处,“蒿杆子刮坏啦,借针线用用。” “缝穷”女人递过针线笸箩,仔细端详丁淑慧,说:“头些日子,你从这儿走过,面熟,你穿的绣云字卷儿鞋……是你自己做的吧!” 第十章赌命输女(11) 丁淑慧点点头道:“找我当家的。” “找到了吗?” “没有。”丁淑慧无望地说,“我找先生掐算过,他说……可我见到了河,没找到人。” 两个女人唠着唠距离就近了,“缝穷”女人问:“他是咋离开你的?” “说来话长。”丁淑慧向“缝穷”女人讲述。 “哎呀,可巧喽!咱家跟前儿新开了个筐铺,听人朝掌柜的叫徐四爷。” “是吗?他身边还有个同我年龄晃上晃下的女人?” “对呀!咱去买过土篮,见过她,人长得挺俊的。” “是他们!”丁淑慧用牙齿嗑断线,喜出望外道。 “缝穷”女人引着丁淑慧来到一条热闹街,徐记筐铺挂着幌儿木杆挑起三只形状不同的圆筐,筐底部系红色幌绸。店门匾额花头下有块字招牌:徐记筐铺。 丁淑慧径直走进敞开的店门。 徐秀云卖筐,看着买筐的男人在筐堆里挑选,并推荐道:“那榆条筐多结实,条儿粗细匀净……” 男人买了筐,付完钱出去。 “买筐?大姐!”徐秀云没认出丁淑慧,拿她当顾客。 丁淑慧直直地望徐秀云。 徐秀云迅疾瞧自己衣衫,不知哪里出了错儿。 “秀云,你们让我好找哇!”丁淑慧几分埋怨、几分委屈地说。 “啊!淑慧姐!”徐秀云看清来人,惊呼道。 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悲喜jiāo加。 筐铺的里间是铺对面炕,南炕上挨排铺两双被褥。 晚上,徐秀云给丁淑慧铺被,她将自己的被褥放在北炕上,说:“天不早了,大姐,你们早点歇吧。” 丁淑慧明白徐秀云用意,未加反对,说:“北炕烧了吗?你可别睡凉炕啊。” 徐德龙望着两个女人,她们之间如此融洽,秀云又是如此高姿态,令一个男人感动。置换一下,是一个女人面对两个男人,大概要你死我活,决斗什么的。 “昨天打的筐底,今晚我把它编完。”徐秀云找了一个借口离开里屋,她躲开啦。 外间,徐秀云点盏保险灯,朝上捻灯芯,屋子顿时明亮起来。然后坐在筐底上编筐,编一只大抬筐,柳条柔软在她手中,蛇一样穿梭……是夜,徐秀云睡在长方形抬筐里。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1) 一更黑了天 遍地起狼烟 日寇发兵把关东占 东北受了难 民间歌谣 1 徐德成放下电话,神情惶然。 “消息确定了?”蒋副官急切地问。 “不准抵抗,沈阳、长春两地少数机关、团体自动缴械投降。”徐德成颓败地坐下来。 “军队咋办?是战是降?” “已有新的传闻,日本军队强制接收民国机关、军队。”徐德成忧心忡忡问,“镇上有什么动静没有?” “满铁守备队那边似乎比平常还消停,角山荣几天未露面。倒是陶奎元今个儿去了守备队两趟。” 这引起徐德成警觉,陶奎元同角山荣关系特殊,如此气候下频繁接触,是不是有什么勾当? “是有些反常,头几天冯八矬子一天来几次打听我们审问伙计情况,这两天他不来了,大概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冲啦。”蒋副官说。 “现已到了生死攸关时刻,我们也暂时放一放大哥这个案子,集中精力做好应付时局的准备。” “那个伙计怎么办?” “他与此案无关,本应立即放人,但陶奎元不会轻易饶过他。先叫他呆在营房里,伺机放走。方才电话里团长闪烁其辞,但我还是听出楞缝(漏洞),待机行事,绝对不准抵抗。”徐德成说。 “让我们投降日本人?”蒋副官大惑。 “有这种可能,也不排除调我们离开。”徐德成预测骑兵营的前景,暗淡和茫然。 大乱奔乡,小乱进城。蒋副官提议营长,送太太、孩子暂到乡下避一避,一旦动qiāng动pào,镇上不安全,乡下相对比较安全些。 送走家眷,势必造chéng rén心浮动,一百多名弟兄眼瞅着自己呢。徐德成觉得必须做出安然如故的样子,以稳定军心。 电话铃骤然响起,徐德成抓起电话接听:“我是徐德成,团座,是……是,我明白。”他放下听筒,颓然地坐下来道,“日军一部已向我们这里开来,还有飞机……团座命我营迅速撤离。” “去哪里?” “锦州。”徐德成说,“有消息说到锦州另立省政府,令我们向那儿集结待命。” 空中有嗡嗡的飞机声传来。 “立即集合队伍。”徐德成命令道。 东北军兵营内一忙乱,骑兵鞴马、收拾行装,做撤离出发准备。 “有根!”蒋副官喊。 “到!”勤务兵快步跑过来。 “你带几个弟兄把营长太太她们接来,一个也不能少。” “是,长官!” “有根,”徐德成叫住他,说,“拣些必要的东西带,其他的就不要带啦。还有,路过徐记筐铺,告诉德龙给我大哥捎个信,说我们营开赴锦州,家属我带走了。” “是,长官!” 两架飞机在镇上空盘旋,机身上的一大块鲜红清晰可见。人们很少见到飞机模样,飞这么低头次见过,新奇大于恐惧,都抻长脖子看,有的登梯子上房,想更近地看清飞机。 蒋副官用手遮挡太阳光,往天上望道:“我看见膏yào旗了,小日本行动真迅速。” “一定是来侦察的。”徐德成说,“我们必须在他们到来之前撤出镇去,估摸他们坐火车来,快到啦。” “飞机飞得这么低,手qiāng都能够着它……真窝囊,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进来,不让打。”蒋副官抱怨上级不准抵抗。 “兄弟,先忍一忍,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徐德成对部下说道,“赶快撤出镇去,避免与日军冲突。” 队伍集合完毕,待命出发。一辆大马车上坐着徐德成的家眷,臧雅芬、四凤、小。 “三嫂……”丁淑慧赶来为臧雅芬送行,“你们啥时候回来呀?” “不好说,也许快……”臧雅芬抹着眼泪道,“不用惦记我们,照顾好德龙。” “四婶!”四凤抱着一只坛子,母亲让她抱着。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2) “多帮你妈干点活儿四凤,她体格不好。”丁淑慧嘱咐侄女,四凤懂事地点点头。 徐德成下了令:“出发!” 数十位居民在十字路口拦住骑兵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走上前来,慷慨激昂地道:“东北军的弟兄们,你们不能走啊!日本人就要占领本镇,你们走谁保护我们?我们要做中国人,不做亡国奴……” 日本飞机超低空飞行,引擎的声音刺耳。 “营长,道堵住了。”蒋副官说。 骑兵已给人墙挡住去路,徐德成神情异常严肃,未吭声。 “东北军弟兄们!”关东烟铺的赵老板高声道,“你们吃的是东北产的粮食,穿的是东北乡亲缝制的衣衫……国难当头,你们不能弃之家乡老少爷们。我们愿与你们一起抗日,坚守城池……我们给你们跪下了!”赵老板率先跪地,磕头。 众人随之跪下一片,磕头。众人齐声恳求道:“留下吧!” 东北军骑兵有人擦眼泪,有人放声大哭。 “营长,怎么办?”蒋副官问。 徐德成从胸腔里迸出沉闷的声音:“出城!” 警察局里,陶奎元躬身写着欢迎日军进城的标语。 “局长,他们出城了。”冯八矬子进来说,“一个兵没剩。” “一走了之的好啊!”陶奎元直起腰道,“徐德成还算是聪明,呆会日军的火车在镇上一停,他们乖乖地缴械还好,不然,用角山荣队长的话说,死拉死拉的有!八矬子,看我的字怎么样?” “局长的字快撵上王羲之啦。”冯八矬子奉承得不着边际道,“陶羲之,陶羲之啊!” “你的嘴就会奉承。”陶奎元心里舒服,笑道,“陶羲之,说过喽。” “本来嘛,您的字行云流水……” “得了吧,叫你说得我屁股直发痒。八矬子,我的字是随心情而好赖,高兴了吧,字就好些,反之……” “局长今天高兴,字写得特别好。” 怎么不高兴啊,得亏早年结识角山荣,这不jiāo正道了,日本人要占领亮子里,人们都蒙在鼓里,队长及时点拨他,才没在大风面前歪错身子。陶奎元颇得意。 “您的眼光看事就是远呐,日本人早晚得势你早早地看出来了。”冯八矬子继续恭维道。 “没那眼光还行?八矬子,实话对你说吧,我暗地里领着你们归降日本人,不但你们毫毛未损,日军会有任命。”陶奎元说,“墙头草随风倒,适者生存啊!你说不随风倒,还能长在墙头上吗?” “局长高瞻远瞩,才有弟兄们太平无事的今天。” “东北军撤走,镇内有qiāng的只我们警局,我们好好表现……八矬子,日本的太阳旗做了多少面了?” “二百面。” “少,再加二百面。” “镇上的红布差不多都用光啦。” “你到各个商号跑一跑,临街的买卖店铺都要打出标语、彩旗,欢迎的气氛搞得浓厚一些。” “我就去办。局长,那个伙计让骑兵营带走了。” “走不走都不用管他,坐山好那个营一走,没人再为他翻案啦。”陶奎元说,“死也就死啦,他罪有应得。” “先前东北军离开,有人跪在马前拦截,哀求他们留下抗击日军。”冯八矬子说。 “领头的是谁?” “我记下他啦,关东烟铺的赵老板。” “日后再找他算账!”陶奎元恶狠狠地道。 2 晚秋的枯叶,在徐家大院里踅来踅去。徐德龙夫fù住过的屋门前堆着树叶,有几片很新,一把老式挂锁锁着房门。 王妈怀抱几颗大白菜经过,见管家指挥下人搬土坯,问:“准备扒炕啊?” “当家的年年盼四爷回来!”谢时仿说,“老不烧火,炕面子粉(碎软)啦,不换换不行。” “我瞧当家的腿脚没头年灵便!”王妈说,白菜鲜绿在她的怀抱里。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3) “近五十岁的人了,又cāo心……”谢时仿叹道。 徐德富走过来,望着东厢房,一脸的痛苦。 “换换四爷的炕面子。”谢时仿说。 “换吧,炕有三年没走烟火,土坯非粉不可。”徐德富眉心聚集着忧悒,说,“谭村长今早来说,日本人占领了亮子里,南满铁路守备队的牌子换成了宪兵队。他还说德成他们的骑兵营好像也离开了镇上……到底是咋啦?” “现在说啥的都有,有的说日军pào轰了北大营,占领了沈阳,连辽宁省政府都移到锦州去了,看来世道是变了。” “我打算去镇上一趟,问个究竟。” “镇上乱马营花的,还是我去。”谢时仿说。 “明个儿就去吧,时仿。” 一辆“野鸡红”骡子拉的带篷木轮车,驶出人马纷乱的镇子,颠在去往獾子洞的土路上。徐德龙一身新衣骑马随车而行,拉车的骡脖子上的铃铛哗啷哗啷响彻乡间的原野。 赶车人穿着整洁,同与他并行的徐德龙唠着嗑:“四爷是獾子洞老户吗?” “六七十年喽,獾子洞村还是我祖太爷给起的名。我祖太爷是前清朝的举人呢!”徐德龙滔滔讲起祖辈的辉煌,被迫逃荒这一节没提。 三岔路口出现。 “走里股,我们绕道到常熟庄,然后再去獾子洞。”徐德龙指明行走的路线。 挡风遮阳的缎子车帘掀开,丁淑慧和徐秀云挨排坐着,她们俩在唠丁家被胡子抢劫一事。 “胡子盯上我家后,派人以找口水喝为名掏我家的底细,胡子黑话叫‘望水’,我爹是出了名的‘丁善人’,给‘望水’的胡子烧水沏茶。结果什么底儿都叫胡子给掏去了。” 徐秀云握住丁淑慧的手,听她讲述。 “像我们家,修不起pào台又雇不起pào手,防胡子全靠我爹抱着那杆老沙qiāng,我就一个弟弟,天生的傻,二十来岁,自己照料不了自己。胡子见我家有几十垧地,一挂花轱辘牛车,又老弱可欺……我爹我娘我弟弟,他们三个都死在那个晚上。” 几年前丁家被抢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一弯钩月被絮云完全遮住,黑暗中胡子大拒发出命令: “弟兄们,压!” 马蹄声惊起一屯狗吠,本来亮着的几户灯光蓦然熄灭,常熟庄一片漆黑。 汪!汪汪!丁家土院内狗狂咬。丁父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摸到沙qiāng,朝里装沙子、火yào,一边喊老伴、儿子:“快,快藏起来,胡子来啦。” 胡子的马跃过院套矮墙,一匹又一匹。丁父端着沙qiāng出屋胡乱放一qiāng,他没想打胡子,是吓唬胡子。岂不知,这一qiāng非但没吓退胡子,因伤了大柜的马腿,惹出大祸,下面的全家人被杀,便与此有关。 丁母拽着傻儿子往外逃,胡子已封住出院的路,情急之中她告诉儿子道:“躲到空缸里去,头顶着盆。” 傻儿子朝摆放在窗台下的一溜大缸走去……丁母为引开胡子的注意,喊骂一声:“丧天良的胡子!天打雷劈死你们!” 胡子拨马追过来,开qiāng击中丁母。一个胡子一qiāng撂倒丁父…… 路面有骡车的车帘颠落下来,徐秀云伸手卷起,掏出手绢擦下自己的眼角问:“藏到缸里的老弟呢?” “我家的缸有一口是空的,另几口缸装泔水、马料,那空缸专门为躲胡子用的。可是……弟傻呀,他跳进了泔水缸,淹死了。” “真是不幸啊!”徐秀云给丁淑慧揩眼泪。 骡车停在丁家老院前,眼前一片废墟,房子坍塌,打碎的半截缸还在。徐德龙驱马朝院里走。 “下车吗?徐太太。”赶车人问。 “不,看一眼就行啦。走吧,还要到坟茔地去,给他们送钱(烧纸)。”丁淑慧说。 骡车赶进獾子洞村,引来村民羡慕的目光。 一所土房的障子里,劈子的农民停下手中的活计自语道:“真阔气,小车子!” 一个拾粪人撂下粪箕子,驻足观望。赶车人牵着骡缰绳,骡车在村内穿行,乡下很少有带篷的骡车来,它相当于今天中档轿车,普通老百姓坐不起。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4) 一个中年汉子正在自己门前小菜园子里莳弄菜,骡车经过时,他从黄瓜架里钻出来,咬着一根弯弯巴巴的黄瓜。 “我听见‘响串子’声。”黄瓜架里的女人说。 “‘野鸡红’大骡子拉车,保准儿去徐家串门的。” “哪辈子咱也坐回骡车呢?”女人羡慕道。 “你没长那富贵屁股。”中年汉子挖苦道,“瞧你那屁股穷嗖嗖的样儿,坐得了那高级玩艺儿,做梦吧你!” “大喜啊!四爷带骡车回家来啦。”谢时仿兴冲冲跑进来说。 “骡车?”徐德富放下手中正读的线装书《论语》,说,“这倒是令人想不到。” “骡车,‘野鸡红’骡子,绿色辕幔。”谢时仿描述道。 “今早晨,有一蜘蛛垂丝面前,久驱不去。”徐德富喜形于色道,“此乃早道喜晚道财也!” 徐德富率家人涌到大门外迎接,骡车停住,赶车人将一只脚凳放下。丁淑慧着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珠光宝气,并化淡妆,阔太太模样。跟着徐秀云下车,惊讶了满院人的目光。她的装束扎乡下的眼睛,“改良旗袍”腰身很瘦,显现人体曲线,开契很高,露出穿丝袜的雪白大腿……头发梳成扁形高髻,上chā一朵卷莲花。 徐德富望此郁郁不乐。 “秀云,来见大哥。”徐德龙叫过来徐秀云。 “大哥,您好!”徐秀云落落大方地道。 “好,都进屋!”徐德富表情淡漠。 前院,妯娌四人徐郑氏、二嫂、丁淑慧、徐秀云一边烧炕,一边说笑。 “你们俩也别老空着……”徐郑氏说。 “我血凉,找先生看了,说我这辈子难开怀。将来,就全靠秀云喽。”丁淑慧瞧眼徐秀云说。 “指望我?恐怕要指大溜去了,地窨子又凉又潮,我八成做了病,来了身子,三天五天也不走,缠磨人。”徐秀云讲自己的毛病。 “趁年轻抓紧扎痼扎痼!”二嫂说。 “淑慧姐给我抓了几副yào,正吃着呢。”徐秀云说。 “顶数你们这股人稀,德成家三个,他媳fù又怀上了,再加上我的三个,快凑够一巴掌,你们再生几个,弄他两个满桌子。这年头,过啥呢,还不是过人么。”徐郑氏瞥见二嫂的头快低到灶口里边去了,不再往下说。 “大嫂说的在理,我和秀云加把劲就是。秀云你说呢?”丁淑慧似乎没在意二嫂的表情。 “成葫芦,瘪葫芦,还不好说。”徐秀云笑笑说。 男人的家常嗑儿在当家的堂屋里唠,徐德龙说:“弟已娶她进门,没来得及与大哥商量,请大哥谅解。” 徐德富眼望徐德龙,满意他的穿戴,六瓣瓜帽,珠璃红顶,长衫外罩团龙团凤马褂,脚穿胶皮鞋。 “我与秀云结成夫妻,她拿出全部私房钱,我们在镇上开家筐铺,取号徐记筐铺。亮子里镇外长满河柳,条子柔软结实……现在我们仨人都学会编筐卧篓,生意不错。” “那好,那好!”四弟如此,徐德富甚是欣慰。 “三哥让带信给你,他们营奉命去了锦州,三嫂也随他们走了。”徐德龙说。 “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日本人说来就来了,先是天上出现飞机,火车特意在镇上停,下来几百日本兵,三哥他们在火车进站前便撤走了,陶奎元领着居民摇着事先做好的太阳旗,欢迎日军进镇,就这么回事。” “没人抵抗……譬如与日军jiāo火什么的。”徐德富问。 “刚开始有几声零零星星的qiāng声,很快便停止了。日军接收了县政府、警察局,日本人掌管了亮子里。” “也不知道你三哥他们咋样了?”徐德富担忧道,“到处都是日本兵,可别……” 3 马不停蹄地行军,来到了辽河岸边,骑兵个个疲惫不堪。胶轮大车上臧雅芬显得更憔悴,小因发烧迷迷糊糊地躺在母亲的怀里,四凤用件衣服做成伞状,为小遮蔽阳光。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5) 蒋副官与徐德成并马而行。他说:“前边是大林县城,我们连续行军三天,人困马乏的,草料也不多了,是不是休整一下再走。” “不知大林是否被日军占领。”徐德成说。 “营长,我带人先进城探听虚实。” “日军如果占领大林我们就绕道而行,不进县城。”徐德成说,“你快去快回。” 蒋副官带上有根走了。 原地休息,骑兵纷纷下马,涌向河边。 “小烧退了吗?”徐德成到马车前,问。 “见轻些,还是烫头火热的。四凤,去浸湿条手巾,再给小拔拔。”臧雅芬指使女儿道。 四凤拿着毛巾跑向河边,水清亮亮的,她浸湿毛巾,顺便采几朵晚秋的石竹花。 “小妹,花。”四凤将湿毛巾敷在小的额头上,她睁开眼睛,说,“真好看,姐。” “等你病好了,姐带你采好多好多的花。爹说到了锦州我们就能看到大海了。” “大海啥样啊?”小问。 “姐没见过呀。”四凤说。她只见过河,没见过海。 “妈,大海什么样?”小问母亲。 “妈也没见过,等咱们到了锦州,就看见大海是什么样了。”臧雅芬说。 傍晚,三匹快马沿辽河岸跑过来,蒋副官远远地喊:“营长,你看谁来啦?” “是你啊!”徐德成看清来人是花舌子。 当年绺子接受改编,骑兵营到亮子里驻扎,担心让陶奎元认出花舌子来,他只得到别的部队去。 “这辈子我们兄弟是分不开了,走到天涯海角也能碰上,我好想你们哪!”花舌子说。 “哦,你们部队在大林县城?”徐德成问。 “原来是,现在散伙啦。”花舌子说。 “怎么回事呀?” “说起来话长了,够说上三天三夜的。天眼看快黑了,咱们抓紧进城吧。”花舌子说。 “进城?” “我在街上遇到他,领我们见了该县的栗县长……日军近几天要来攻打县城,栗县长正组织民众抗敌。他欢迎我们进城,如能帮他们抗日,求之不得,不愿意也不勉强,给我们草料,保证我们安全离开。” “走吧,到城里歇歇脚。”花舌子说,“你们旅途劳顿……” “我们进城!”徐德成发出命令。 大林县城是一座古城,比亮子里坚固。原有东北军一个营驻守,闻听日本人要来,一夜之间解散了,弃掉的兵营可见一排排拴马桩、空马槽子,徐德成率自己的部队今晚住在此院。 “这就是我们原来的兵营,现在只剩下我们十几个弟兄没走。听说日军要来攻县城,我们一个排的人作鸟兽散,有的人临走连qiāng都没拿,只骑走马,说回家种地用上它了。”花舌子问,“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团长令我营向锦州集结。”徐德成说。 “还不是逃跑,上面禁止抵抗……”花舌子道,“我们营长说,当兵就是保家卫国,日本人打到家门口,快给人家当孙子了,还不让打,这样的兵当也没劲,不如回家种地去舒坦。他下令解散,各奔东西。我们几个弟兄,qiāng里有子弹不放出去,憋挺!就留下来。” 徐德成专心听花舌子讲,没表态。 “徐营长,”栗县长带一名医生前来,说,“听说令爱病了,我特请王医生来诊治。” “麻烦你们,谢谢!”徐德成感激道。 “好好诊治,”栗县长吩咐王医生道,“需要什么yào或住院对我说,我安排。” “我代小女感谢二位……有根,送王医生到太太那儿去。”徐德成吩咐,有根领王医生出去。 “徐营长不必客气,你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栗县长说。 此前栗县长派人送来马料,解了骑兵营的燃眉之急。徐德成说:“我们奉命去锦州,路途遥远,加之走时仓促,未备足草料。”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6) “本城正处jiāo战前夜,我忙于布置抗敌,实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徐营长海涵。”栗县长说,神色忧虑道,“大林几万百姓眼看着我,寄希望于县政府阻止日军进城。” “敌兵攻城消息确切?”徐德成问。 日军要接收大林县城,并任命一名大林县长。此人名叫劳守田,勾结劣绅,收编匪绺,联合投降警察,有日军参加,近日武力接收县城,大林县城危在旦夕。栗县长拒绝日军无理要求,派员赴锦州向省政府请示对策,得到的答复是:中央政府已向国联jiāo涉,目前尚无具体方案……不让他们抵抗,以免贻人口实。栗县长曾到邻县求援,但都无兵可助。 “武力接收在即,唯恐你们陷于绝境,最好明日出城,避免遭不测。”栗县长说。 “你们有多少兵勇,是否能守住县城。”徐德成问。 “我们组织起三百精锐团丁,士民决心与城同粉……”栗县长试探道,“徐营长,您的打算呢?” 王医生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道:“栗县长,患者病情很重,徐太太也需要……” “徐太太?”栗县长望着徐德成问。 “她平素身体欠佳,旅途劳顿,孩子有病她上股火。”徐德成没说臧雅芬的实际情况,她怀孕后,妊娠反应强烈,见不得半点儿油腥,身体很差。 “需马上送她们去医院,我带的yào品极有限。”王医生说。 “县医院离东城门太近,敌人即将来攻城,不安全。”栗县长略微思忖道,“这样吧王医生,你送徐太太去天主堂,那有一个地下室,设个临时病房。” “这咋好意思。”徐德成说。 “治病救人要紧,徐营长,我要到各个点去察看,失陪!”栗县长告辞,徐德成送他到门口。 天主堂地下室临时布置一间病房,臧雅芬、小分躺在两张病床上输液,四凤守护在睡去的小床边,她摆弄那束野石竹花。 “雅芬,你带孩子在这儿吧,我得回营房去,留下有根照料你们。”徐德成说,“这几天我很忙,不能天天来看你们。” “去吧,德成。”臧雅芬气脉不够用,说。 徐德成走过去,手托起垂吊在四凤胸前的桃核护身符。 “我大伯给做的。”四凤说。 “好,戴好它。四凤你困了就睡一会儿,别老熬着啊!”徐德成关怀女儿道。 “爹!” “嗯!”徐德成答应。 四凤将自己的桃核护身符摘下给父亲戴上,说:“爹,大爷说桃核避邪。” “避邪!”徐德成拍下四凤的头,心情沉重地走出地下室。 4 雨前的亮子里杂巴地热热闹闹,一辆三轮军用摩托驶过街道,车上chā面日本太阳旗。 丁丁当当,小炉匠扎着围裙坐在小板凳上敲敲打打,几个孩子围着看热闹。 徐大肚子骑着骆驼走进集市,小炉匠用焊烙铁指向骑骆驼的徐大肚子背影说:“你们咋不去看骆驼?” 一个长着拴马桩(耳朵上的ròu瘤)的孩子说:“骆驼咬人!” “踢人!”另一个孩子附和道。 “焊洋铁壶咧,修理白铁锅”小炉匠吆喝道。 孩子们顽皮地高高低低地喊:“锔锅锔碗锔大缸!” 小炉匠经常给孩子们取笑,觉得很有意思,他的笑怂恿了孩子们,更逞疯地喊叫:“呜哇铴,呜哇铴,娶个媳fù尿裤裆!” 徐大肚子骑骆驼朝熟悉的吆喝声走去:“西湖景、八大片儿,看完这片看那片儿!”他驾驭骆驼走到拉洋片场地前。 “徐爷,许久不见啦!”拉洋片人揽生意道,“演《三国》呢,看看吧!” “是啊,一晃两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喽。明个,明个来。”徐大肚子拍拍凸起的腹部道,“我这老肠子老肚子正打架呢!得先喂喂它们。” “稻香村”点心铺,绘着蝙蝠图案的店幌儿招招,徐大肚子走进店去。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7) “爷来点儿什么?本店经营满汉细点,南北名点……大小京八件,芙蓉糕、萨其玛……”伙计问,他的嘴很溜。 “先来半斤核桃酥!”徐大肚子说。 伙计称秤,准备包装。 “不用包了,我垫一垫肚子。”徐大肚子拉开吃的架势。 “我给您倒碗水。”伙计热情道。 “感情!”徐大肚子满意服务,夸赞道,“做买卖就得这样,和气生财嘛。” “您慢用。”伙计端杯淡茶水给顾客说。 “我看望一位朋友,来套小八件吧。”徐大肚子说。 “好咧!”伙计称一样点心,口里报一样点心名:“果馅饼,小桃酥,咸典子,小鸡油饼,枣花,小卷酥,坑面子,小螺蛳酥。” “蝴蝶卷单包一斤。”徐大肚子说。 估衣铺客厅桌上有了一包包的点心。 “效厘兄这趟捞得挺肥厚。俄罗斯那边公驼是不是都劁啦?”夏小手半开玩笑道。 “劁倒没劁,可俄罗斯的母驼就如俄罗斯娘们似的,xìng大瘾大,公驼伺候不过来。”徐大肚子说着荤嗑儿,见面不打几句俚戏,还真像缺少点啥。 “我的伙计大肠头子都吆喝出来了,才挣几个钱。赶明个儿我挑了估衣铺,和你去配骆驼。”夏小手说。 “就你那小体格……”徐大肚子玩笑道,“发疯的俄罗斯娘们儿,还不吃了你!” 夏小手笑,前仰后合道:“哎,说点正经的吧,你这段儿没在家,憋坏我啦。” “手刺闹?挠炕席呀。”徐大肚子拿夏小手说过的话反击道。 “挠啥都不如摸摸牌过瘾。啥时成一局?活运活运手,别误了(淤积)血。” “我到‘益发’汇兑庄,兑换成‘袁大头’、‘吉小洋’……”徐大肚子掏出一叠卢布道,“时局不稳,存点硬头货,呜,你说得对,手得经常活运,俄罗斯娘们光让我活运身子啦。” “今晚咋样?”夏小手急不可待道。 “今晚不成,我得去趟西大荒,想闺女啦。”徐大肚子说,“我离家时间不短喽。” “西大荒你不要去了,你闺女就在镇上。”夏小手说,“他们开了家徐记筐铺。” “和德龙?”徐大肚子猜测道。 “是徐四爷。” “我去看看她。” 夏小手送徐大肚子出门,眼睛盯着他的腰部,内容很多的笑。 徐记筐铺关板、锁门。徐大肚子手拎包点心,在筐铺前徜徉,他叨咕道:“人到哪里去了呢?” 徐家大院葡萄架下摆张四仙桌子,桌上茶壶、茶碗,一盘葵花子,一盘打瓜子。 徐德富端着茶杯,心不在茶上,半天喝一口。徐德龙嗑着瓜子,望着长兄。 留着鬼见愁鬼见愁:小孩留在枕骨上的发辫儿,目的为使孩子长命百岁。的小闯子胯下一条小板凳当马骑,在葡萄架下玩耍,念道童谣: 鸡鸡翎, 扛大刀, 恁兵马, 由俺挑…… “我们徐家从跑马占荒时起,子孙五代,人丁兴旺,家业兴盛。虽几经战乱而未衰,后人都为列祖列宗争了光,方圆百里有口皆碑。我们兄弟发达名声,各有前程……你离家几载,为兄日夜牵念。”徐德富说。 “是我不好,让大哥为我cāo心啦。”徐德龙惭愧道。 “终归你是小弟。” “我心里窝着件对不起大哥的事,现在我说出来……”徐德龙要讲自己给胡子chā扦的事,不料给徐德富制止住,他说,“算啦,不就是一百块大洋吗,别提它啦。” “大哥你早知道?”徐德龙惊讶道。 “当晚我料到就是你给胡子chā扦儿,不然胡子咋知道西北pào台上没人?都过去了,当你少不更事,淘气啦。”徐德富十分宽容,他早原谅了四弟,今天带秀云来家,不得不问到一个人,“德龙,徐大肚子他?” “逃到老毛子(俄罗斯)那边去了,已两年多啦。”徐德龙说,赢来秀云的事还是瞒着大哥,他最恨赌耍之人。“筐铺关板儿(闭店)好几天了,明天我们回去。”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8) “业精于勤……”长兄讲了一番大道理,心慰赖汉回头,赛如牛。 丁淑慧、徐秀云上了骡车,赶车人收起脚凳,撂下帘子,徐郑氏带家人朝骡车招手。 “别送了大嫂,回吧!”丁淑慧掀起车窗帘,挥动着手臂。 这边儿徐德富和徐德龙单独话别,他说:“有你二哥、三哥的消息,我一定告诉你。德龙,日本人在镇上,你时时处处加小心啊。” 一条草蛇爬过碱土路,徐德富抬头望天,天空云层再增厚,数只燕子急飞、尖叫,大雨到来前的征兆。他说:“燕子钻天,蛇过道,要有大雨到。德龙,抓紧赶路,别挨浇!” “大哥,保重!”徐德龙上马,去追赶骡车。 徐德富站在一处土包上挥手。 5 几只乌鸦在大林县城上空盘旋后飞走,这些灵xìng的鸟仿佛感觉到了此城要有一场恶战,所以夜晚才没敢落下。 兵营的马槽子旁,徐德成抽烟,暗红的烟头火光时隐时现。 “营长,明天我们走吗?”蒋副官问。 “咱们俩出去走走。”徐德成扔掉烟蒂,说。 蒋副官默不作声地跟徐德成走出兵营。见不到有人在街上走动,古城笼罩在战争的yīn影之中。 “大林有几个城门?”徐德成问。 “三个,和亮子里一样,不同的是这儿东、西、北三个城门,没南门,而亮子里没北门。”蒋副官说。营长叫他弄清大林的情况,他弄清了。 “进城时我扫了一眼,城墙比亮子里高,护城壕沟几丈宽且有水,易守不易攻。”徐德成说我们去西门看看。 “花舌子在那儿。”蒋副官说。 “他们还有几个人?” “十二个,他们决心死守大林城。” 西城门是青砖修的门楼,比较坚固,徐德成沿着甬路走上城门。 “营长,蒋副官。”花舌子迎过来道。 “你们这儿布置多少人?”徐德成询问。 “四十一人。”花舌子说,“我们十二位弟兄,加上栗县长派来的二十多人。” “武器装备?” “一挺机qiāng,剩下全是大小qiāng支三十二支。” “四十一人只三十三支qiāng,还有人没qiāng的。”徐德成摇摇头,说,“这不成啊!” “县城里的武器全分发下去了,没武器的人就使大刀长矛,短兵相接时用得上。”花舌子说。 徐德成没再说什么,和蒋副官来到了进城的重要关卡东门。 “徐营长。”栗县长在城墙上。 徐德成望向城外,一马平川,黑夜茫茫。 “此门缺少天然屏障……是本城的最薄弱地方,我已将重要力量部署在这里。”栗县长讲他的部署。 西城门的兵力明显不足,主要是武器不足,还有没qiāng的。现有的武装力量仅能如此,好在西门比较坚固,护城壕沟深几尺,可阻挡攻击。大林县城能否守住,东门是关键。 “我派两个连援你守东门。”徐德成说。 “徐营长,”栗县长听此十分激动道,“我代表本城八万居民,给你们三鞠躬。” “使不得啊!”徐德成急忙过去扶住栗县长。 是夜,县长在自己办公室作守城战前的部署。 “我们已获得准确情报,劳守田带重金收买的‘辽西来’绺子及投降的警察,分两路进发,拂晓前到达,午前攻我们的东、西两门,他们共有一百余人,日军未参加这次行动……我们敞开城东门,放他们进来,然后集中歼灭。于团长,你带民团大部埋伏东门附近……徐营长的骑兵隐藏在北门的火磨坊内,防止劳守田声东击西,突袭北门。我带部分兵马,于拂晓前佯装撤退,率队出城……”栗县长说完,征求大家意见。 “这样不妥,劳守田诡计多端,一旦他在城外有埋伏怎么办?”于团长说,“栗县长,要出城我替你去。” “劳守田诡计多端,县城内恐怕有他的耳目。”栗县长说,“诱敌深入这出戏演得逼真,我必须亲率人马出城作撤离状,才能使敌人相信城内无兵把守。”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9) “可太危险啦,你是一县之长,大林百姓不能没有你呀!”于团长真挚地道。 “正因为我是县长,也正是为保城池,保百姓平安,我个人生死算得了什么。此事就这么定了。”栗县长慷忾之气令人鼓舞,他问:“徐营长,你看我们的计划还有哪些不足之处?” “关门打狗,此计可施。”徐德成表示同意,他说,“于团长的担心不无道理,为安全起见,我派一个排骑兵跟随栗县长出城。” “徐营长进城的消息劳守田肯定不知道,不然他不会带这么少的人马来攻城。我的想法是,劳守田进城后,我杀个回马qiāng,于团长内应,他们发现我们的意图后,定会夺路而逃,不会沿原路返回,选择北门……”栗县长说。 “怎么说,栗县长也是偏向我部,我明白。”徐德成说。 “你们愿助我们一臂之力,患难已见真情,牺牲我们应在先。”栗县长大义凛然道。 “我营既然参战,都归栗县长统一调遣。”徐德成说。 “此战只是开端,劳守田即使被歼灭,还会有张守田,王守田……还有恶仗在后面。保持实力,打大仗、恶仗,徐营长,我们需要你们啊!” “我和全营弟兄,一定和栗县长战斗到底。”徐德成道。 拂晓时分,劳守田率队兵临大林县城,之前他派遣一人入城侦察。 “大林已成空城,没一兵一卒。”侦察的人回来报告。 “栗县长呢?”劳守田问。 “他带县政府人员撤走啦。” “进城!”劳守田发出命令,他的人马从东城门长驱直入,没遭到一兵一卒的抵抗。 劳守田大摇大摆地进了县政府,他梦寐以求当县长。 骑兵营隐蔽在火磨坊内,蒋副官向徐德成报告:“营长,他们进来了,劳守田去了县政府大院,东门留了人把守。” “天快大亮了,栗县长他们很快杀回来,战斗打响前,你带一个连赶到北门,做好堵截敌人逃遁的准备,我带一个连去县政府,打他一家伙。” “哎!我已派两个人去了天主堂,叫他们保护好太太。”蒋副官说。 “你总是想得周到。”徐德成很感谢蒋副官,坐山好在世时,草头子理应当二柜,是他让职位给自己,才有了改编后的副营长头衔,坐山好遭暗杀后,自己升任营长,提名让他当副营长,团里的任命始终未下来,他的职务虽是副官,权力是副营长了。 “我们还去不去锦州?”蒋副官问。 “去不去都没大劲,听栗县长一说锦州的形势,乱哄哄的,谁管我们。”徐德成说,他听到更坏的消息,日本关东军已经占领了东北大部。 从一开始出于道义帮栗县长守城抗敌,到认清时局,不准备去锦州,蒋副官看出徐德成内心的变化才问的。 “营长,瞧这局势,都乱了套。”他说。 “爹死娘出门,个人顾个人吧。栗县长很有骨气,他给我看了一位在辽宁警察厅当处长的故jiāo写给他的信,劝他降日,可以得到重用。他已答复:没有民国政府明令,誓不投降……栗县长这样的官吏太少了,着实令人佩服啊!”徐德成说。 “离开亮子里的情景,弟兄们受的刺激太大了。”蒋副官一想到关东烟铺赵老板跪地哀求骑兵营留下抗敌的情景,心就发酸。 “三江县长可不像栗县长,早躲藏到耗子窟窿里去了,警察肯定在陶奎元的带领下投日了……假若县长振臂一呼,保卫亮子里,我们能不帮他抗敌守城到底?可惜,咱那儿没有栗县长,可惜呀!” “说不定镇上的人骂咱们……” “骂啥也得受着,谁让我们临阵脱逃。那天,齐刷刷地跪下那么些父老兄弟,我的腿都发软了,真想给他们跪下。”徐德成说得嘴里发苦,想抽烟啦。身上就带着关东烟,确切说是带着故乡泥土味儿的蛤蟆癞烟,他同赵老板的友谊始于他经常到烟铺买烟。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10) 身穿绿袍头戴花, 漫山遍野都是家。 又好嗅来又好吃, 来人去客少不了它。 这条烟的谜语家兄经常出给孩子们听,他小时候就猜过这个谜语。獾子洞一带盛产烟草,沙流地适合这种植物生长。日本人不久在这里种大烟罂粟,徐家的几百亩好地都种了大烟,此乃后话。 “营长,后悔的yào无处买去,日本人占领了亮子里,我们回不去了。”蒋副官几分悲伤地说。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哪一天就回亮子里……喂,你先前说了半截话,谁撵上来了?” “那个煎饼铺的伙计。” “临出亮子里不是放了他吗,咋又……他干什么?”徐德成觉得奇怪了。 “要当兵,和我们走。” “寻思起他拿qiāng的姿势就想笑,还要当兵?”徐德成说。 “他心够诚的,靠一双脚走了上百里,到底追上我们。人都累得不成个样儿,饿得前腔贴后腔,一口气吃下半锅圈大饼子。” “留下吧,预备个煎饼锅,让他给弟兄摊煎饼。”徐德成同意收留。 “徐营长,有个事儿我不说良心上过不去。”煎饼铺的伙计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倒腾大烟土给警察抓住,要治他重罪……最后,他答应他们冒充煎饼铺的伙计,为钟山东子报仇杀死贾营长。“你们不怪罪我,还放了我……” “本来你就是无辜的。”徐德成说,“你真会摊煎饼?” “摊过,倒腾大烟土前,摊过煎饼。”他说。 可以想象到,钟山东子的煎饼铺真伙计可能给冯八矬子害死。 砰!骤然一声qiāng响。 “开战啦,我们行动!”徐德成拔出qiāng道。 6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亮子里镇街道泥水横流。 东风不雨,雨上不晴。徐德龙伫立窗前向外望,手里还拎着弯成弓形的土篮梁,说: “关门雨哟!” 一穿草蓑衣的人从街上匆匆走过,雨点落在他身上,朝四处飞溅。 丁淑慧编花篓,徐秀云用镰刀修理筐条。 “雨连了三天,再下,烧火的干柴火都没了。”丁淑慧说。 “老天爷不让我们卖筐,这么大的雨,咦,谁上街!”徐秀云帮着埋怨老天。 “哎哎,别说,真来了一个。”徐德龙发现有个人朝筐铺走来,说,“说不定今天开了张呢!” “徐四爷!”来人在外面喊。 “快进来!”徐德龙对浇成落汤鸡的来人道,“有话进屋说。” “徐四爷,”估衣铺小伙计进屋,说,“能给我一领炕席吗?旧的也行。” “你要炕席干什么?”徐德龙不解道。 估衣铺小伙计哭着道:“夏掌柜他……他死啦。” “死啦?”徐德龙惊讶道,“前几天我见他好好的,怎么?” “昨天夜里,掌柜的把估衣铺输给了角山荣……”估衣铺小伙计讲述了那场使夏小手倾家dàng产的豪赌,说,“今早上,掌柜的喝耗子yào死啦。” 徐德龙听说了这场赌,头两天他一直打听结果,没分输赢。昨晚,夏小手走背点,把铺子输给了角山荣。宪兵队长要几间估衣铺子干嘛? 外边的雨下着,估衣铺小伙计哭腔说着:“在这镇上他没一个亲人,我咋眼睁睁让他暴尸街头,想弄领炕席卷他入殓。” “难得你对东家的一片诚心。”徐德龙很受感动,掏出一块哈大洋道,“到席箔铺买领苇席,发送(安葬)你们掌柜吧。” “徐四爷,我们掌柜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感激你。”估衣铺小伙计感激道,“买领苇席,剩下的钱够买副纸牌的,他生前顶爱玩……徐四爷,我给您磕个头吧!” 徐德龙阻拦不住,估衣铺的小伙计给徐德龙磕了头后,跑出筐铺。 “谁死了?”徐秀云问。 “估衣铺掌柜的夏小手。”徐德龙说。 “他该死!”徐秀云恨恨地说。 第十一章家园沦陷(11) 夏小手在徐秀云的记忆中与一个人间悲惨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是他将娘拉走,从此她再也没见到娘。那时她年龄尚小,不懂得是爹把娘输给了人家。 “我记得你爹往娘衣服大襟上写诗。”徐德龙说。 “什么诗?”她恍惚记得爹是往娘的衣服上写了字。 “戒赌诗。”他背诵一句那首诗。 徐秀云心里始终恨带走她娘的人,这个人死啦。 “你熟悉夏掌柜?”丁淑慧问。 “何止熟悉,我该杀了他!”徐秀云说。 丁淑慧愕然。 徐德龙望眼徐秀云的腹部,那儿正日益隆起。他听人说双身板(孕fù)的人伤不得心,转了话题,避免不知情的丁淑慧问下去。他说:“睡吧,编一天筐都累啦,早点儿睡。” “哦,睡觉。”丁淑慧手摸下炕,说,“今晚秀云睡炕头,你怕凉。” “我还是睡炕梢吧。”徐秀云谦让道。 在关东,炕头是个好地方,谣谚道:“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相当于当下的香车、美女、别墅。 丁淑慧将一双麻花被麻花被:一种印花的被面,蓝地儿白云字卷儿或白麻叶状图案。从炕梢挪到炕头,关怀地说: “怀上三个多月了吧……明天,筐你也别编了,跪倒爬起的动了胎气。” “姐,”徐秀云一直管丁淑慧叫姐,她刚强地说,“我没那么娇气。” “秀云,听淑慧的话。”徐德龙说。 三双被子铺好,徐秀云、丁淑慧一个在徐德龙身左,一个在徐德龙身右。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1) 小蚂蚱,三指长 蹦蹦在路旁 饿了就吃路边草 渴了就喝露水汤 七月八月还好过 下霜就去见阎王 民间歌谣 1 角山荣和陶奎元在亮子里日本宪兵队部密谈,是一次不寻常的密谋:改编一绺胡子。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为伪政权的建立做准备。 “活动在三江境内大绺子胡子只有久占、刘傻子,两绺加在一起近二百人。刘傻子当年偷铁轨,被您打瞎一只眼睛,怎样说他都不肯接受改编。久占倒是同意,提出要当队长,并要一千块大洋均分部下。”陶奎元介绍警署所掌握的情况。 “他有多少人?”角山荣问。 “四十多人。” “亮子里城目前正缺兵力保卫,四十人一千块大洋,二十五块大洋一条命,合算,很合算。”角山荣计算着,说。 “一条命二十五块……”陶奎元迷惑,不清楚宪兵队长算的是一笔什么账。 “光绪十年,我们曾向马贼开价,凡是生擒俄兵者赏四十元……结果呢,马贼擒获击毙俄官兵甚多。”角山荣得意曾经的一个yīn谋,说,“此策我们不妨一试。” “高招,高。”陶奎元懂了,奉承道,“队长真是高。” “买命,卖命……”角山荣得意洋洋道,“从明天起,你的警察局,要改革……下设三科一队,警务、特务、保安三个科,一个警察大队,队长让改编过来的人当……那个有一百多号人马的辽西来绺子呢?” 辽西来绺子横行霸道三江,为非作歹多年,日本人看中的正是该绺子的恶行。 “我派人寻找数日不见影儿,估计他们已降了皇军某个部队。”陶奎元讨好地这样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辽西来的下落,更不知道他向西南方向逃窜,遇到同乡大林县前警察局长劳守田,一心想当县长的劳守田许诺,攻破县城他当上县长,让辽西来做警察局长,胡子变成警察,于是辽西来正帮助劳守田攻打大林县城。 “一条大鱼啊,我们没有抓住。”角山荣不无遗憾地道。 “我叫人继续找他们,俟机改编。”陶奎元说梦一样。 “最近有无山口枝子的消息?”角山荣问。 自从那次被人救走,始终没消息,没在亮子里镇出现过,角山荣此刻想到她,认为山口枝子很有价值。她过去就是辽西来绺子的四梁八柱,她肯定知道辽西来的下落。宪兵队长说: “找到她就有望找到辽西来。” “即使见到她,也不会告诉我们辽西来的下落。” “为什么?” “她与队长您有仇。” “不不,你们常说,此一时,彼一时,她那时恨我,现在就不一定恨。你对我们大和民族缺乏真正的了解……陶局长,为了天皇陛下的大业,我们可摈弃前嫌。” 日本人很抱团的,这一点陶奎元看见了,说:“我注意她的出现。” “她的事你不要管了,我自有安排。”角山荣不让警察沾山口枝子的边儿,是他已有安排和打算,说,“还有一件事你立即着手去做,发展‘瞩托’。过去我们满铁有一批‘瞩托’,现在的形势,远远不够了。” “发展的范围呢,队长?” “亮子里城里、乡下,一切愿为我们提供情报的人。当然,也不是萝卜快了不洗泥,要严格挑选,得和我们一条心的人。”角山荣讲了当“瞩托”的条件和标准,强调要效忠、死心塌地投靠的人,要有一定社会地位和名气,日本人善于情报战。 “在亮子里镇上,我们警局养了一批‘线人’,也就是和队长您的‘瞩托’相似,他们从事各种行业。”陶奎元说。 警察养的“线人”角山荣瞧不起,轻视的口吻道:“你的‘线人’大都是鸡鸣狗盗之辈。我要的‘瞩托’必须是小镇名流,乡绅富贾,他们提供的情报才有价值,你的明白?”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2) “哎哎明白,明白。” “三江县方圆几百里,许多乡村我们鞭长莫及,各个角落必须有我们的‘瞩托’,随时随地向我们汇报那里的社情民意动态……你先拟个名单给我。”宪兵队长说。 “是!” 陶奎元回到警察局,叫来冯八矬子。 “拟个名单还不简单,亮子里头头脸脸这几头烂蒜,还不都在咱的心里头。”冯八矬子给陶奎元点烟,后将燃起的火柴杆放进嘴里弄灭。 “没那么简单,现今局势变了,你知道他们都咋想?” “咋想,他们一撅尾巴我们都知道要拉几个粪蛋。”冯八矬子自信道,“有头有脸的人脑瓜皮都薄,他们的看家本领是见风使舵……如今谁的势力强大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叫他们为日本人做事,还不借一条腿呀!” “你恁么自信啊,你写名单。” 冯八矬子在纸上写了一串名字,递给陶奎元,说,“局长过目吧,上数(数得着)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其他人是癞蛤蟆上席,拿不到台面上来。” 陶奎元看名单,自语道:“人心隔肚皮啊!” “日本人一天天得势,他们能视而不见?不能,窗户眼儿递果匣子,溜须还怕找不到门呢,巴不得我们给他们穿针引线,去结jiāo日本人。”冯八矬子以己度人道。 陶奎元说可别一律打家伙,瓜子里嗑出个拉拉蛄来,啥虫子都有哇。比个例子,獾子洞的徐德富,谁保他会对日本人无二心? 冯八矬子眼里,徐德富乡间一个土鳖财主,他的几百亩田地,镇上的yào铺,还有他四弟开的筐铺……哪儿与日本人管辖的事儿不搭界?总不能把几百亩的田地被褥似的卷巴卷巴夹走吧。 “你就是嘴损,说话太犊子,田地能卷走吗?” “这不就结了,往后想在三江地面上活得滋润、如作(舒服),离不开日本人。他徐德富不会看不到这一步吧?”冯八矬子搬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道,“他原本就给日本守备队当‘瞩托’。” “当‘瞩托’不假,不一定忠心耿耿。”陶奎元和徐家有一段宿怨,说,“你可别忘了他的三弟徐德成,东北军的骑兵营长,咱们还没和他算清账呢!即使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也要与我们纠缠。” “东北军鸡零狗碎的拿不成个儿,此刻,不知到哪百国去了。坐山好的事早成了陈糜子烂谷子,谁还提它。” “倒也是这么个理。八矬子,咱们俩也分头去做,你找久占……我办‘瞩托’的事。”陶奎元道。 “我今晚就去。” 警局已掌握久占绺子藏身雁翎坨子,在西大荒深处。此前,冯八矬子与大柜久占有过接触,也是商量改编的事,他骑马连夜去了那里。 白榆林间一溜土房,泄出点点灯光。 “你是谁?”树后突然闪出一个胡子,拉动qiāng栓的声音,盘问道。 “我是我。”冯八矬子照胡子规矩回答。 “闭着腕!” “压着火!” “哦,是里码人(自己人)。”胡子确定后,撂下qiāng,允许来人走近。 “久占大当家的在吗?”冯八矬子问。 “在屋里等你。”胡子指着一个房子道。 几个胡子正围在一起玩纸牌,闲暇时胡子自娱自乐,玩牌喝酒划拳,大膘(说下流话)吣荤嗑。 “呃,好热闹。”冯八矬子进屋便说。 “你先炕上拐(坐)着,我出完这把牌。”大柜久占说,“等我出完这把牌。” “不忙,玩你们的。”冯八矬子找个地方坐下来。 胡子玩完牌,久占轰走其他胡子,说:“黑灯瞎火的戗上来,啥事?” “角山荣队长答应了你们的条件。”冯八矬子道。 “全部?”久占惊喜,问。 “全部。” “这回爷们当兵吃粮……” “不是兵,是警察。” “警察岂不是更好。八矬子,不,冯科长,这事串联成了,你功劳大了去了。”久占眉开眼笑,一听能当上警察,他屁溜溜的。人有时真是怪物,你说此时胡子头想些什么?说来可笑和不可思议,他想踢梁掌柜一个腚巴楼子(两屁股蛋之间)。久占在悦宾酒楼当过伙计,他经常见到警察踢梁掌柜的腚巴楼子,掌柜的学会了也踢伙计。于是他想自己要是警察,就踢梁掌柜的腚巴楼子。久占还想做一件事,给梁掌柜迈骚单腿骗过别人头顶出出气,他因拒绝往白酒里兑水,被赶出酒楼,临走,梁掌柜当众迈了伙计的骚,他不懂什么胯下之辱,卖骚的一套嗑儿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嗑曰:迈骚,迈骚,jī bā卵子长大包。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3) “还是大当家的有眼光,及早掉头转舵靠近日本人,这叫先来的吃一口,后来的啃骨头……再晚了,还会有这香油(便宜)占?”冯八矬子说道。 “刘傻子还没开窍?” “破大盆还绷(端)个住,他拿把(讲价钱)拿冒(超量)啦。哼,过了这阵子,刘傻子想吃屁,角山荣队长都不喜得给他放喽。” “我们什么时候进城?”久占迫不及待地问。 “今晚。” “养活孩子不等毛干,这么急?”久占倒是想快,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说,“不是胳揪我吧?” 冯八矬子说就你们这一出,吊二啷当的,影响观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连夜进城,衣服都给你们准备好了,穿上第二天出现在镇上。警察嘛,就得威风凛凛。 “对,你说得对,弟兄们弄到手什么穿什么,花老抱子(鸡婆)似的。”久占总是为全绺子弟兄着想,怕他们受屈儿,“我们住的地方?” “不能让你们蹲露天地,早准备好啦,住东北军骑兵营留下的营房。”冯八矬子说。 2 大林县城天主堂地下室挤满fù幼数人,他们是该县首脑家属,在此躲避战火,修女穿梭忙碌于其间。 墙的一隅,臧雅芬与四凤、小拥挤在一张铺位上。病中的臧雅芬身体很虚弱,她给bàozhà声震得魂不守舍,说:“四凤,娘听见放bào竹声,娘闹病闹得耳朵八成闹邪啦,你耳朵尖,听听是不是放bào竹。” “我也听见了,砰砰叭叭的。”四凤说她听到的声音,“像二踢脚、麻雷子二踢脚、麻雷子:鞭pào名……” “不年不节的放啥bào竹?不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臧雅芬疑心更重了。 “徐太太,您服yào吧。”一修女端着yào碗过来。 臧雅芬喝下那碗汤yào,然后问:“咋没见王医生?” “他有事出去了,今晚由我来照顾你。”修女声音柔和,面很慈善,说,“徐太太哪儿不舒服请对我说。” “我听见bào竹的声音。”臧雅芬指指棚顶。 修女微笑未作答。 “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臧雅芬追问道。 “徐太太你安心养病,外边的事情你别去想它。四凤小姐,你妈妈有事你就叫我。”修女离开前叮咛道,“我去看另外几个病人。” “嗯呐!”四凤答应。 “四凤,你到门口去,有根在那儿,问问他你爹他们干什么呢?” 四凤穿过密匝的人群,走到地下室的出口处。很大人的腔调道:“有根,你过来!” “四凤小姐,你?”有根挤过来,怀里抱着qiāng。 “我娘……”四凤由于急切,话不流利道。 “太太咋啦?” “我娘听见外面有放bào竹的声响,我也听到了。” “没什么,别管它。”有根隐瞒实情。 “娘问我爹干什么呢?” “哦,告诉你娘徐营长在营房里,什么事都没有。” “娘问bào竹的事,咋说?” “就说哪家商号随便放的。”有根编排道。 地上的战斗已近尾声,栗县长率部队将劳守田残兵败将围困在县政府院内。 劳守田龟缩院内,负隅顽抗,频繁向外胡乱shè击。 “弟兄们你们上了日军的当,跟着汉jiān劳守田打起自己的同胞……”栗县长登一高处向院内喊话,瓦解他们道,“赶快放下武器,我们决不伤害你们。”他的喊话有了效果,qiāng声渐渐稀疏下来。 “别听他煽动,我们败不了!”院内传出劳守田声嘶力竭的喊叫,“林田数马大尉马上率援军赶到救我们,坚持住,我给你们每人十块大洋。” 栗县长居高临下指一个人给徐德成看,说:“那个胖子就是劳守田。” 徐德成掏出匣子qiāng。 “把握吗?”栗县长问。 “你说打他哪儿吧?”徐德成十分把握道。 “打伤他,活捉,从他嘴里抠情报。”栗县长说。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4) “那就掐折他的右手腕,让他使不了qiāng。”徐德成举qiāng,瞄准,击中目标。 “冲进去!”栗县长下令道。 劳守田托着流血的手腕,有一个人过来扶他道,“劳县长……” “打,给我打!”劳守田疯狂地喊叫,“他们没有正规军,只是临时拼凑的民团。” 猛然,大门被zhà开,徐德成骑马冲进来,数支qiāng口逼住劳守田。他呵斥道:“你嚎丧啥?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老子不是正规军,是什么?” “东北军……”劳守田傻了眼,他认得东北军的服装,乖乖地被擒获。 “劳守田,你不是要当县长过把瘾吗,走,我打开县长办公室你坐一坐。”栗县长讥嘲道,“带他到我办公室去。” 士兵将劳守田拖拽进县长办公室,劳守田被士兵塞进椅子中,室内有栗县长、于团长及两名士兵。 “用此种方式请你有些失礼,我们开门见山的好,我问你……” 栗县长的话给劳守田打断道:“你没资格审问我,我是日军任命的县长。” “县长?你洋爹的任命不好使。”于团长掏出手qiāng撂在桌子上,威胁道,“它是不是有资格审问你啊?” “吓唬人,我不是三岁小孩。”劳守田顽固地道。 “那咱们就看看是你的脑袋硬,还是我的子弹硬。”于团长说。 “劳守田,你想当县长无可厚非,你可以经过努力,并不是用当汉jiān,出卖自己的祖宗的卑鄙手段吧?卖国求荣,最终能有好下场吗?”栗县长义正辞严道。 “我一介草民,不像你大学毕业懂得那么多大道理,有nǎi便是娘,日本人管事,我就和他们干。”劳守田说。 “混蛋!”于团长一拍桌子道,“你没长好下水(牲畜的内脏)!你是中国人,帮虎吃食,你的良心喂狗了吗?” 蒋副官在东北军兵营审问被俘的胡子大柜辽西来。 “我看你识相点,把我放啦。”辽西来本末倒置,口气还显几分仗义道,“让我从北门出去,日后你们还有条生路。” “可惜了,你恐怕没有什么日后啦。”蒋副官说。 “整死我?你们千万别干傻事,告诉你吧,我们只是先遣部队,日军的大部队还在后面。大林的小破土城能经住pào轰飞机zhà?”辽西来搬出日军来震唬人。 “日本人屁股大哈(威胁)人啊?”蒋副官讥道,他没怕过日本人,不怕日本人。 “哈你?今天中你们埋伏的事传出去,明天他们就来。”辽西来越说气越盛,他倒以教导的口吻说,“眼看东北就是日本人的了,你们别虎屁朝天的跟人家干了。” 胡子的气焰需要压一下了,蒋副官猛然一拍桌子,道:“拉出去毙喽!” 两名士兵冲上来,架着辽西来的胳膊就往外拖。胡子大柜心慌起来,大杆子(当兵的)要动正格的。劳守田拉自己来是他封了官许了愿,全绺子兄弟有前程,脑袋眼看掉啦,还有个屁前程。于是他转变了态度,喊叫着:“我说,我什么都说。” “带回来!”蒋副官命令士兵。 劳守田和辽西来两人的口供一致,日军武力强占县城计划已做出,形势比他们预想的严峻得多,县长办公室内气氛异常凝重。 “现在看,日军不清楚我们的抵抗力量有多大,不敢轻举妄动,故令劳守田以先遣队为名义入城探听虚实,”栗县长表情异常凝重,扫视在场的人们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苦楚道,“大林城不可避免一场恶战。” 这么说大林城难保住了,人们似乎不愿承认这一严酷事实。 “是的,我们孤立无援,只能靠全城百姓浴血奋战……日军即使得城,也得付出沉重代价。这个严峻形势我向在座诸位讲明白,向全城百姓讲明白,我也希望诸位向自己的部属讲明白,愿意参加抗日者留下,想走的,发给盘缠(路费)。”栗县长说,他讲话时目光频率很高地落在徐德成的身上。这是唯一的一支正规军队,最有生的抵抗力量。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5) 沉默,现场沉默。 “我先表个态,”栗县长打破沉默道,“身为一县之长,在生死关头,我与城池共存亡。” “我们营留下。”徐德成霍然起身道,“和栗县长一起护城抗日。” “县长,我们民团……”于团长也表示舍身保卫大林城。 栗县长眼含泪水,给在场的人深鞠一躬。他做了战前安排道:“大家分头清点人数,重新登记造册,天黑前我们举行宣誓仪式。” “徐营长,”栗县长叫住向外走的徐德成,他说,“县城命运未卜,你把太太、孩子送出去。” “我内人病得很重,已经不住长途跋涉。”徐德成苦笑道,“大林不是有几万百姓嘛,和他们在一起吧。” “倘若不便,就让我的夫人到天主堂陪徐太太,她略通一点医道,对太太也好照顾。”栗县长想得细致、周到。 “你该送夫人出城暂避……”徐德成建议道。 “我们膝下无子女,我不走,她执意不走。”栗县长说。 大林县城这个黄昏令人振奋,誓师大会在县政府大院里召开,有几千人参加。 “我们要做中国人,不做忘国奴!”于团长领头宣誓。 众人随之宣誓:“我们要做中国人,不做忘国奴!” 宣誓完毕,栗县长作了战前动员,会后,军民投入保卫大林城的战斗。有史料记载,这场战斗异常惨烈。 3 “队长,昨晚他们来啦。”陶奎元眉飞色舞道。 角山荣怡然自得,问:“要当队长的久占,姓什么叫什么?” “他本姓占,拉竿子时报号久占,意思是永久地占山为王。”陶奎元说,“胡子大柜都有名号。” “当了警察就不能叫匪号,称他占队长。” “那是,那是。” “这伙人啸聚山林,长期无人管束,任意……用你们的话怎么说,?”角山荣喜欢一些当地的土话,又说不好,问。 “大姑娘梳歪桃随便,队长。” “歪桃是什么?” “发型,女人梳的发式。”陶奎元在自己的头上比划一下。 “歪桃的好,很形象。”角山荣赞赏道,接着说,“不能再让他们大姑娘梳……” “梳歪桃。”陶奎元补充道。 “对,梳歪桃的不行。你指派一名警官到他们的队伍里去,当教导官。”角山荣对胡子不放心,大撒手不行。 “是,我马上安排。”陶奎元唯命是从道。 “这个教导官必须绝对可靠,他明的是教官,暗中要监视他们,你的明白?” “我打算让冯八矬子去。”陶奎元说。 “他不是特务科长吗?”角山荣问。 “暂时让他兼职,他十分可靠。” “冯科长胜任,”角山荣赞同道,“他懂得一些胡子规矩。” “队长,您是不是检阅一下警察大队?”陶奎元讨好卖乖道。 角山荣沉吟一下说:“我即动身去四平街开会,时间……” “队长,您的检阅很重要,对他们是巨大的激励。”陶奎元极力拉宪兵队长到胡子面前,有狐假虎威的意思,说,“队长过去讲几句话也好啊!” “下午,我去你们警察局。”角山荣推却不了便答应,而后从办公桌抽屉取出一份名单说,“‘瞩托’的人选我看了,可以。陶局长,你在这个人的名字后面划问号是什么意思啊?” 陶奎元拟的“瞩托”名单,徐德富名字后面他用毛笔画个问号。他解释说:“此人我拿不准,请队长圈定。” “徐德富?”角山荣一时懵住。 “獾子洞村的大户,家有几百晌土地,在镇上开yào铺同泰和……只是,他的胞弟是东北军的骑兵营长,就是前不久撤出本镇的徐营长。” “这有什么不妥?” “那什么,”陶奎元吞吞吐吐,不失时机地使坏道,“可能是他们放走山口枝子。”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6) “你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何况他没向我们开一qiāng,带兵撤走啦。”角山荣想起来了曾经给守备队当过“瞩托”的徐德富,吃过他家的“白ròu血肠”,说,“陶局长,你让徐德富当‘瞩托’。” 陶奎元是个聪明人,看主子脸色行事是他看家本领。角山荣的话中听出他对徐德富印象不错,既然如此,对徐德富不能直来直去,要曲折,要使计。 秋天那个下午,陶奎元带一名警士来到獾子洞村,便是实施他对徐家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陶署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徐德富院门前迎客道。 “我们署早变局了,现在是陶局长。”随来的警士说。 “哦,”徐德富久居乡下,不注意时政的变化,忙改口道,“陶局长,恭喜高升。” “叫署长叫局长都一样,”陶奎元自谦道,“还是原置原安(原来的样子)换换名堂而已,变局有半年喽!” “咦,这可不一样,署变局升格了嘛。”徐德富说,“请,上屋坐。” 迈进堂屋前,陶奎元支开随来的警士,说:“你头一次来徐家,好好欣赏大院吧,我和当家的唠点儿私嗑儿。” “梦天,”徐德富喊正给桃树剪枝的儿子道,“你带这位警官院子里转一转。” 徐梦天放下铁剪刀,答应道:“哎!” “这是谁呀?”陶奎元望着徐梦天,问。 “犬子梦天。” “大人了嘛,十几岁?” “毛岁十七。”徐德富让客道,“上屋喝茶。” 王妈沏完茶退下,屋内剩下徐德富和陶奎元。 “陶局长可有日子没来了。” “是啊,本应早来登门拜访,整日事务缠身。”陶奎元喝一口茶道,“这不是吗,日军接管了亮子里,我们现在归日本人任命的县长管着。” “那民国政府?”徐德富试探着问。 “一夜之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德成三弟他们骑兵营……走时没和家里联系?” “我正要向你打听他的下落呢。”徐德富急智道。 “日军开进镇上前,他们就撤出城去了。” “这里穷乡僻壤,消息闭塞,我成了聋子瞎子,时局变化我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徐德富说,他装作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亲自登门传递信息嘛。”陶奎元心口不一地说了一通很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近的话,谁听了心里都热呼啦的。 “局长这样说,我实不敢接受。” “其实,”陶奎元神兮兮地说,“我们快成一家人了。” “一家人?”徐德富一愣,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陶奎元呷一口茶道:“角山荣队长请你当‘瞩托’。” “当年给铁路守备队当‘瞩托’,都没发挥啥作用。”徐德富说,“我还当什么‘瞩托’哟。” “不一样啦,宪兵队的‘瞩托’,可不是随便当上的。”陶奎元说他们警局都只有个提名权,最后由宪兵队长亲自圈定。“你可是角山荣队长确定的人选。” “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顺着垄沟找豆包吃,做不了那等大事啦。”徐德富婉言推辞。 “你可别谦虚,方圆百里谁不知你徐家,又有谁不知你德富啊?三江县名流,你靠前排列……角山荣队长朱笔御批,足以证明你的分量。” “汗颜,我……” “别推辞了,聘请你当‘瞩托’每月十块大洋酬劳,当然你大家大业的不稀罕区区几个小钱,酬金什么的对你不重要,‘瞩托’的身价可就高了,日军给你发一个证件,持它你可在满洲大胆地放开手脚做事,没人找你的憋子(麻烦)。” “我只怕不胜任。”徐德富道。 “‘瞩托’对你是小菜一碟……” “局长你先坐着,”徐德富瞧眼斜进屋子照到炕上的日光找到借口,遇到这样大事他要听听管家的意见,他说,“我去安排晚饭。”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7) “简单点,我又不是第一回端你家的饭碗。”陶奎元说。 徐德富走进厨房,灶口燃着玉米秆子,王妈正在淘米。他吩咐道:“家人的饭先撂下,做客人的饭,烙糖饼,咸ròu炖豆角,馇小豆腐,一定放干白菜。” “哎,哎!”王妈说,“礤板坏啦,没焖成辣菜,这个陶警官,哪次来都嚷着吃辣菜。” “没有算啦。”徐德富说。 “当家的叫我?”谢时仿进来。 “时仿,你知道‘瞩托’吧?”徐德富问。 “知道,许多人为能当上满铁守备队的‘瞩托’,剜窗找门地挖弄。怎么?” “这回不是守备队的‘瞩托’,是宪兵队。”徐德富说,“陶奎元今天就是为这个事来找我。” “有些蹊跷,通常都是托人弄呛……”谢时仿狐疑道,“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是警察局长。” “我没考虑好是否答应他,时仿你说我答应不答应。” 谢时仿想了想道:“还是答应他为好,时局这么乱,日本人得罪不得,警察也得罪不得……以我之见,先应承下来。” “‘瞩托’是干啥的?间谍啊!”徐德富有些厌恶收集情报这类勾当,为日本人看着中国人,他不情愿。 “有句老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谢时仿说。 “老话说得对。”徐德富豁然开朗。 徐德富答应做“瞩托”,陶奎元多喝了几杯酒,他不会因此喝醉,没人见他喝醉过,喝酒时既不耍鬼又不藏jiān,实实在在地倒进肚子里,当地人称这种胜酒力的人为酒漏子,意为喝多少酒都漏出去,因此不会醉,他没忘正事儿,说:“哪天你到局里填张表,再照张二寸免冠相片,证就给你办了。” “再敬陶局长一杯,大老远的跑来为我……”徐德富端杯道。 “什么局长?”陶奎元套近乎道,“叫兄弟。” “敬陶兄弟一杯。” “还是和我相远(犯相),陶字去喽,叫兄弟。”陶奎元进一步套近乎道。 “敬兄弟一杯。”徐德富不得不改口说。 “亲兄弟。”陶奎元热情出糊巴味来了。 “亲兄弟。”徐德富迎合说。 4 两架日军飞机俯冲下来投弹,大林城北门的城墙被zhà开一个豁口,地面上的日军平shèpào向东北军猛shè,掩护步兵进攻。 徐德成率士兵在pào火中坚守阵地,shè击,日军数人死伤在城壕的水里。 日军飞机继续投弹轰zhà阵地,花舌子忽然中弹倒地,蒋副官呼喊:“兄弟!” 徐德成看一眼已死去的花舌子,抱机qiāng一跃而起,喊骂道:“我日你祖nǎinǎi小日本!” “营长!危险。”蒋副官阻拦道。 “我和你们拼了!”徐德成奋不顾身向日军扫shè,日军退回城壕那边,暂停进攻。 最后一抹夕阳给pào火吓走,qiāng声变得稀巴楞登(稀稀拉拉),徐德成向东城门望去。 “听qiāngpào声稀崩的,那边的日军也停止了进攻。”蒋副官说。 “栗县长坚守东城门三天三夜……看样子,今晚日军不再攻城了。”徐德成卷上一颗纸烟,坐在城墙上抽。 “日军不敢巷战,明天……”蒋副官忧心忡忡道。 噗!徐德成喷出带有浓浓血腥味的烟雾,皱起眉头说:“恐怕比今天更惨烈。” “我们死伤了三十余名弟兄,弹yào也不多了。” 一士兵快马飞来,神情紧张地说:“徐营长,栗县长叫你快去东门见他。” “栗县长怎么啦?”徐德成惊慌起来。 “他中弹了,人快不行了,你快去吧,他有话要对你说。”士兵急切地说。 身负重伤的栗县长躺在一士兵怀里,他喘息道:“徐营长,城不能再守下去了,趁天黑带着你的人走吧。” “我们宣了誓……”徐德成哪里肯走,说,“与大林城共存亡。” “日军有飞机大pào,武力相差太悬殊……大林只是弹丸之地,经不住轰zhà,现在城内多处被zhà,百姓涂炭……我感谢你相援,人少势孤的大林城凛然屹立数天,已向日寇表明了我们不屈不挠的精神。为保存实力,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撤退吧。”栗县长握住徐德成的手说,“打日本鬼子的日子还长着呢……撤吧!”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8) “哎。”徐德成答应道,“于团长呢?我和他商量一下撤退方向。” 栗县长颤抖的手向城墙处指了指:“他在那儿!” 城墙的残垣处,于团长握着qiāng死了,雕像一样坚守阵地。 “他临咽气前恳求我,千万别把他抬下去……不能shè击了,就用身体挡一挡日寇的进犯。”栗县长哽咽道。 “于团长,”徐德成几乎是哭喊,“我一定为你报仇!” “徐营长,我有一事相求,我夫人的娘家在亮子里镇,你带她出城后,送她回娘家。”栗县长托徐德成带走自己的夫人,胸部的伤口往外流淌着血。 “我们一起走。”徐德成怎肯丢下栗县长,说,我就是背,也把你背出大林城。 “我不能动弹……你带她走吧,拜托啦。”栗县长用尽最后力气说,“日军停止攻城,他们会留下人盯着城门,盯着我,只要我不离开,他就认为我们仍在坚守,这样正好掩护你们从北门撤走。我躺……在、在这儿……吸引日军……” “栗县长!”徐德成给栗县长敬个标准的军礼,离开。 徐德成回到城北门城墙上,蒋副官从一垛口处回过身来,问:“栗县长他怎么样了?” “人已经不行啦。”徐德成问:“日军有动静吗?” “同昨晚一样,天黑前撤走了。” 徐德成走到垛口,眺望。 “放眼一马平川,他们无法躲藏。”蒋副官说,“估计走远啦。” “守不住了。”徐德成说,“栗县长决定弃城,他不走,让我们走。天大黑后,你安排几个人去天主堂,把栗县长的夫人同我的家人一起接过来。” 天主堂已被zhà成一片废墟,许多人在焦土中寻找地下室的入口。有根边哭边用手扒碎砖烂瓦,手鲜血淋淋,哭道: “太太,四凤……” 一个修女帮助扒土,几个居民也帮着扒。 “入口在哪里呀?”有根哭着问修女。 “就在这下面……你在找什么人?”她问。 “营长的太太、小姐。”有根的手给硬物割破,成了血葫芦,他擦泪水时鲜血涂画了脸,变成鬼脸血脸,样子十分骇人。 “轰zhà的时候跑出去一批人,她们会不会在里面。”修女假设说。 有根说他始终站在地下室的门口,没看见她们。又有几人加入寻找地下室入口的行列。扒,扒。许多人在扒。 “找到了,门……”有人突然喊。 有根分开人群,拖拽一盏马灯,爬进地下室的通道,口喊着:“太太,四凤……” 一具死尸绊住他,马灯甩出摔灭,周围一片漆黑。有根大哭起来:“太太,四凤……死啦,他们都死了。” 地下室里的人都因窒息死去。 “死啦,他们都死了。”有根跑向县城北门,徐德成几乎和蒋副官同时回过头来,“营长,太太……” 徐德成背靠一堵墙,已泪流满面,手深深地抠进墙壁里。 “你确定大小姐四凤没在……”蒋副官问,不漏掉一丝希望的线索。 “日本飞机zhà塌了天主堂,地下室里的人都闷死在里边。”有根哭诉道,“我一具一具地辨认,三十一具尸体……太太在里边,小姐也在里边,只是没有大小姐四凤。” “栗县长夫人呢?”蒋副官问。 “死啦。”马拉子说,“她死时手中还攥着注shè针管。” “营长,派几个人去找大小姐吧。”蒋副官说。 “来不及了,”徐德成制止道,“我们马上走。” “营长,”蒋副官动情地说,“不能丢下四凤小姐啊!” “东城门有qiāng声……”徐德成心急如焚道,“我担心日军夜间来攻城,再耽搁我们一个人也跑不出去了。撤,执行命令蒋副官。” 有根忽然向街里跑去。 “你回来,有根!”徐德成大声叫他。 “我去找大小姐!”有根拼命地边跑边喊:“我去找大小姐!”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9) “让他去找吧!”蒋副官说。 “撤!”徐德成下了撤退命令。 很快,数匹马从城墙跃下,落入壕沟中,涉水过去。徐德成率马队撤向荒原,黑夜里马蹄声碎…… “我们已出来有二十多里地,没有敌兵追赶,是不是停下来。”蒋副官请示说。 “不行,继续往前走。”徐德成不同意,他要带部队撤得更远一些,那样才安全。 “我们等等有根,也许他找到了大小姐,后面追赶上来。”蒋副官一直希望有根找到了四凤,并追赶上来。 徐德成何曾不想出现奇迹,一家四口转瞬之间yīn阳两隔,只剩下四凤,他是营长,从剩下的七八十名弟兄生命安全着想,他狠抽一马,并未停下来。 一口气跑出近百里,黎明时分到达一片荒山野岭,离大林城很远了,甭担心日军追来。 “弟兄们,我们还去锦州干什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抢掠烧杀不让打,与其窝窝囊囊当兵,不如当我们的流贼草寇……”徐德成宣布他的决定,“我宣布骑兵营解散,愿意去锦州的,继续朝前走,过了大凌河……愿回家种地的,回家;有愿意当胡子的,跟我走,回老地方西大荒蒲棒沟去。” “我要是有地种,干吗撇家舍业的干吃走食的行当?”一连长大德字说,“锦州我不去,营长,我跟你当胡子。” “我们不去锦州!”众人呼喊着。 徐德成扫视一遍七十几个弟兄,摘下军帽扔在地上,说:“从现在起,我们照绺子规矩办事,别叫我营长,叫我大哥,我报号天狗……你们每个人都报报自己的迎头(姓名)!” 蒋副官最先出列,扔掉军帽,拨马到徐德成面前,行胡子礼道:“草头子愿跟大哥走!” 一连长大德字出列,到徐德成面前说:“大德字跟大哥走马飞尘……”接下去众人纷纷效仿 “两截子(姓段)跟大哥……” “横行子(姓谢)跟大哥……” “顶浪子(姓于)跟大爷……” “四方子(姓徐)跟大爷……” “双梢子(姓林)跟大爷……” 最后只剩下煎饼铺的伙计一人,他来到徐德成面前,腼腆地道:“俺不懂你们的规矩,俺姓朱,不知是啥蔓。” “你是举嘴子。”草头子告诉他。 “举嘴子俺和你们走,铁心和你们走。”饼铺伙计拙嘴笨舌地说,他没当过胡子,自然说不好土匪黑话。 “挑(走)!”徐德成发令道。 5 “靠,靠!”佟大板子拉辕马套车,辕马踩住了绳套,他吆喝道:“抬,抬抬!” 正房门前,徐德富着灰色大襟长袍,外套件马褂,头戴“六合一统”帽,一身外出办事衣着打扮。 “带给德龙。”徐郑氏将一布包举到徐德富的面前,多嘱咐一句说,“别给忘喽!” “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硌手?”徐德富接过来,问。 “铁炉盖子,二圈儿。”徐郑氏说。 “他家生炉子?”徐德富愈加糊涂道,“二炉圈坏啦?” “什么呀,这是保胎偏方。” “保胎偏方?谁……”徐德富给夫人弄得丈二儿和尚。 “秀云小妊(流产)一个了,现在又有了,肚子老疼……告诉淑慧,不落地的水煮炉圈,一定用不落地的水。”徐郑氏强调道。 “喂,”徐德富打断她的话,说,“咋个不落地的水?” 民间验方:柳罐斗子从井里提上水直接舀回来,水一定要烧开,翻花大开……然后打鸡蛋,喝这水保胎。 “从哪儿淘澄这么个保胎方,真是的。”徐德富不信这一套,既然夫人信,不妨先试一试。 佟大板子赶车到当家的跟前:“吁!” 徐德富刚要上车,二嫂牵着小闯子急匆匆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来,问她:“他二嫂有事吗?” “我寻思让佟大板子带上小闯子,孩子长这么大,还没上过街……要是不方便,就算啦,反正咱家车常上街。”二嫂征询的目光看着当家的,得他准许。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10) “佟大板子,你要是没啥事儿,带上他逛逛。”徐德富说。 “好。”佟大板子抱小闯子上车。 “大板子,”二嫂塞给佟大板子一些钱,说,“给小闯子买糖葫芦。” “毛儿八分钱的,我腰里有。”佟大板子推辞道。 “你拿着得啦。”二嫂硬是把钱塞给佟大板子。 “来,小闯子挨大伯坐。”徐德富抱过来孩子撂在自己大腿上,那样孩子才舒服些。 “大板子,街上人多,”二嫂放心不下地叮咛道,“你拽着点儿小闯子,甭让他一个人走,别丢喽。” “上街啦!”小闯子雀跃起来。 大车驶出徐家大院远去,二嫂目光牵出很远。 “我看把小闯子过继给你得了。”徐郑氏说。 “感情好!只是不知德成能不能舍得。”二嫂说。 “他们走了好多日子……”徐郑氏表情yīn郁地说,“没有一点儿德成一家人的消息。” 徐大肚子癞在徐记筐铺里,翘着二郎腿,嘴嚼着一段柳条。目光在货架上堆放的各式各样筐、篮、篓上闲游dàng。 “爹,德龙的确没在家,他和淑慧去河边割柳条子。”徐秀云沏壶茶端过来,说,“喝水,爹。” “不渴。”徐大肚子问,“什么时候回来?” “爹,你找德龙到底干啥?” “掷骰子啊,我要把你赢回来!” “我已嫁给了德龙,怀了他的骨ròu……爹你还往回赢什么?”徐秀云道。 “赌场上的事你不懂?我不能落下个把闺女输给人家的坏名声,碜!”徐大肚子诅咒发愿地说,“我一定把你赢回来,赢回来!” “求您啦爹,别找德龙……他戒赌了,好长时间都不上场,我们开小铺,好好过日子。”她伤起心来,簌簌落泪道,“我娘让你输给人家,生死未卜,我也被你赌给人家两次,现在我身怀六甲,还经得起折腾吗?你不想让秀云活,给我一条绳子,我上吊!” 徐大肚子像被dú虫蜇了一下,媳fù吊在树杈上的情景,脑海间骤然一闪,他跑出筐铺去。 “爹怎么啦?”徐秀云惊愕,出屋追赶徐大肚子遇见佟大板子赶车从铺前经过。 “大哥,从家来?”她喜出望外道。 “你大嫂让你煮水喝……”徐德富下车,把布包jiāo给她,问:“德龙他们俩呢?” “去割条子,快到屋。” “不啦,我到警察局办事。”徐德富重新上车。 “小闯子,在四婶这儿吧。”徐秀云哄孩子道,“四婶给你包饺子吃。” 小闯子往大伯身后躲,徐德富说:“让佟大板子领他逛逛街,他头一次来。” “晌午都来家吃饭。”徐秀云真心邀请道,“我去称ròu。” “别忙活啦,”徐德富说,“午饭我们在yào店吃。” 徐德富自己去了警察局,填完表递给陶奎元。 “中。”陶奎元看了一遍说。 “陶局长,”徐德富起身告辞道,“到我家yào店看看。” “呆一会儿,呆一会儿。”陶奎元挽留道,“你来一趟街里不容易,今天在悦来酒楼为你接风洗尘。” “我的确有事。”徐德富说。 “咱们以实为实,不留你吃饭可以,话没说完呢。”陶奎元显然有话要说,徐德富迫不得已重新坐下。 “有个重要大人物要见你。”陶奎元说。 “大人物?” “先不说这一节,时候还早。”陶奎元假惺惺地说,“德富兄,我们jiāo往多年,莫逆不莫逆且不论,我的心里可老装着你呀!” “这我体会到了。”徐德富逢场作戏说。 “上次去你家,见到你儿子,我就想了,为他找点事做。”陶奎元主动地说,“从你家回来,我就琢磨这件事。” 令徐德富万万没有想到,陶奎元帮助安排孩子,心生一些感激,说:“乡下孩子土里刨食,我寻思他帮我种地。”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11) “种地?你这不耽误孩子前程么?” “犬子没念多少书,能做什么呢?” “看来你心里没我这个局长兄弟啊。”陶奎元大包大揽道,“你找我呀!当警察啊。” “当警察?”徐德富疑心自己听蹭(差)了。 “把孩子jiāo给我你就放心,他好好干,一两年我提拔他做科长。”陶奎元许诺道。 喜从天降,徐德富一时难以接受,思忖片刻,说:“容我考虑考虑,当不当警察,这事儿我得感谢你。” “德富兄,”陶奎元套近乎道,“你就往远了说吧。” “你不是说有人要见我吗?” “我们过去。”陶奎元不说去见谁,“见面你就知道了。” 陶奎元带徐德富到了亮子里日本宪兵队部,只在队长室小坐一会儿,角山荣带陶奎元、徐德富一起走到院子里。 汪!汪!yīn森的大院里狗很凶地叫着。 “徐先生家养狗吗?”角山荣问。 “有一条看家护院的二细狗(杂jiāo品种)。”徐德富说,农家养狗防贼防盗,夜里壮壮胆子而已。 “来来,我带你们去看狗。”角山荣说。 徐德富心里有一面鼓在敲,他猜测不出宪兵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yào,惴惴不安。 角山荣引着他们到院子的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角落,水泥、铁栅栏的狼狗圈,养着十几条凶恶的狗。 “这是纯种的狼犬……聪明,勇敢。”角山荣夸耀狗道。 “比人聪明。”陶奎元顺杆儿爬道。 两个日本兵抬一草人过来,徐德富愣眉愣眼地望着草人。 “开始!”角山荣用日语说。 两个日本兵将草人扔进狗圈,狗一哄而上,掏向草人肚子,顷刻间草人被撕碎,狗从草人的肚子中叼走吃的东西,狼吞虎咽起来。 哈哈哈!角山荣狂笑,面部狰狞。 徐德富心里发憷,腿微微颤抖。再后来,他觉得自己像风吹开棉桃中飘出的一屡棉絮,轻飘飘地出了宪兵队大院,直到进了自己家的yào店,他还觉着身子很轻。 “事儿办的顺利?”程先生问。 “到警局填个表,他们让我当‘瞩托’。” “给警局?” “不是,日本宪兵队,陶奎元领我见了角山荣。” 程先生起身关上通向外屋的门。 “怎么,哥?” “隔墙有耳。” “有耳?”徐德富诧异道。 “最近常有人到yào店踅……”程先生说。 徐德富问是什么人。 “估计是警局的人,最近陶奎元拉进四十多个人,传言是改编的一绺胡子。警局就成立了特务科,那个冯八矬子任科长,老来咱yào店的人十之八九是特务科的特务。”程先生说。 “他们盯着我们什么呢?” “眼下关东军到处占领,常遭到抗日队伍的抵抗,治红伤的yào紧缺……特务显然冲着它来的。”程先生说。 外屋传来店伙计高声招呼:“您来了,抓yào?” “这不,又来了。”程先生与店伙计说好,有可疑的人来他就这样高声喊。 用人来告诉饭好了,问是不是放桌子。 “佟大板子啥时回来?”程先生问。 “得逛一阵子,等等他们。”徐德富说。 “哦,过会儿吃。”程先生打发走用人。 “扩大店面还缺什么?”徐德富问。 “材料基本备齐了,只等明年开春动工。”程先生说。 “到时候哥你忙不过来,我叫时仿帮你……我本来想在镇上再开家买卖,瞧这时局,投资心里没底儿,只能把钱花在yào店上。” “店面扩大,人手更缺,我一个人坐堂忙不过来。德中有信吗?”程先生问。 “若知道他在哪儿,我早就亲自找他回来和你开这个店。”徐德富失望地说,“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先生讲儿子捎信儿来叫他回奉天,为徐家当坐堂先生十几年了,想回老家奉天。 第十二章腥风血墙(12) “哥你还得帮我一把,德中没来家之前,我实在没合适的人选。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外人我信不过。”徐德富说。 “您慢走!”外屋传来店伙计高声送客声。 “耳目走了。”程先生说,接上先前被打断的话茬儿说,“前天半夜真来了一位买治红伤yào的。” 徐德富一怔,随后望了一眼门道:“什么人买红伤yào?” “他不肯说,只说受的qiāng伤。我一猜,白天不敢来买yào晚上来,肯定与抗日有关,我就卖给了他。”程先生说,“警察派暗探盯着yào店,也是看谁来买这类yào。” “只是哥你要小心,角山荣让我给他们当瞩托,然后就带我看狼狗掏草人肚子。”徐德富心里仍然慌憷,“是不是吓唬我呀。” “看狼狗?”程先生觉得奇怪,说,“日本人肯定有什么目的……角山荣用此方法驯狗,在草人的肚子里装上ròu,把狗饿上几天,狗掏开草人的肚子便能吃到ròu,将来狗就可掏zhēn rén的肚子。” “天呐,他是在吓唬我!”徐德富惊悚道。 “对你是吓唬,被抓的抗日分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德成撤离那天,关东烟铺的赵老板领头拦他们……角山荣将赵老板投进狗圈,喂了狼狗。” “真惨。” “先生,”用人再次进来说,“太太问是不是开饭,菜都搁凉啦。” 程先生征询的目光看着徐德富。 “我们边吃边等吧。”徐德富说。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1) 二呀二更里呀 抚琴唱青楼 哥是好猎手呀 妹妹不担忧 恶虎若起伤人意 好哥哥,刀qiāng在手拦虎头 民间歌谣 1 刚刚迈进冬天的门槛,大雪覆盖住蒲棒沟。 徐德成钻出窝棚,一块雪掉在他的土耳其式水獭绒帽子上,他摘下帽子抖落掉雪。 “大哥。”草头子跟随出来。 “你领弟兄们打白皮(冬天抢掠)尽可能地别靠近城镇,那儿花鹞子(警察)多。”徐德成说。 “你一个人去大林我们不放心哪,跟你去两个弟兄吧。”草头子说。 徐德成认为在那儿打过仗,人去多了说不准叫谁给认出来,所以他坚持一个人也不带。 “大哥一个人去大林,弟兄不放心啊!”草头子说,“不能缓一缓,出了正月再去?” “这几天太太老是给我托梦,说天冷了也不给我们娘俩儿送穿的盖的,我去大林给她们送寒衣寒衣:农历十月初一死者家人给亡人烧纸钱,并以秫秆扎成纸箱或包袱状,内装以各色纸张制成的皮棉单夹各式衣服到墓前焚之,意为给死者送御寒衣物,故名。见《关东文化大辞典》。,再找找四凤。” 一晃,骑兵营和日军打完那一仗,一百多天了,也不知大林城里啥情况。始终没有有根的消息,不知道他找到四凤没有。徐德成思念女儿心切,决定冒险走一趟。日本人一定接管了县城,劳守田死了,日军新任命一名县长…… “管他那些,我进城找家大车店一猫,没事的,你放心。”徐德成将棉袍一角撩起,掖在黑布腰带子上,骗腿上马。 “愿达摩老祖保我大哥平安!”草头子祈祷道。 徐德成飞马远去,一溜马蹄扬起的雪尘淹没他的身影。 大林县城北城门对徐德成来说记忆是深刻的,去年秋天与日军那次jiāo战硝烟虽已远去,再次见到昔日战场,不由生出几分壮志未酬的感慨……城门楼上有两个民团队员持qiāng走动,大门洞开,并无人盘查。 徐德成下马牵着走,随赶集的人流进城,他先寻找住宿的地方。一条街上,徐德成在心乐堂前放慢脚步,倚门而站的几名jì nǚ摇摆手绢,浪丢丢的声音拉客: “爷呀,到屋里玩玩。” 最安全的地方不外乎两处,妓院和大车店。徐德成见到揽客的jì nǚ那一刹那突然改变了主意,甩开大步离开,去找大车店。不远处有家挂着一串罗圈的大车店,他奔过去。 徐德成牵马走进恒通大车店院子,在拴马桩上系牢马,拎着马鞍走进去,这是一个习俗,投宿者表明自己要住店,而且是长住。 掌柜的在写住店簿子的柜台里,打量来人一眼,换上一副笑脸道:“爷你辛苦,住店?” “有地方?”马鞍还沉在胳膊上,徐德成问。 “通铺大炕,单间雅室都有。” “来间雅室,肃静点儿的。”徐德成点了房间标准。 “爷你来巧了,后院刚好倒出一间,火墙朝阳。”掌柜的能说会道。 “我的马?” “住我们店全包了,马料是豆饼水、碱草。” “住你这儿啦。”徐德成放下马鞍道。 掌柜的写店簿子,写毕,亲自带徐德成到后院的房间。说:“晚上还有戏班子演出二人转,白看。爷,瞅你走了不近的路,给你烧洗脚水去,烫烫脚,解解乏。” 徐德成解开布腰带子,同马鞭子一起挂在柱脚的钉子上。这种房间的柱脚是明的,倒派上用场,挂衣物、挂灯。 掌柜的端来盆热水,送一条毛巾,一块家制肥皂。徐德成拿起肥皂瞧瞧,放在鼻子下闻闻,掌柜的说:“猪胰子(肥皂),我做的。” “手艺不错。”徐德成熟悉猪胰子、羊胰子、牛胰子,猪胰子为最佳,他会做这种土肥皂:猪胰腺加碱等放在一起捣烂拌匀熬制,团成团儿,形状根据个人喜好,晒干后即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2) “大林镇上都知道我做猪胰子的手艺,一进腊月门杀年猪,找我做胰子的人多了去了。”掌柜的自吹自擂,牢骚道,“嗨,会啥手艺挨啥累哟!” “这么说你是大林的老户儿喽。”徐德成想找一个熟悉本城情况的人,以便打听一些消息。 “我老祖宗一百多年前从忻州来关外开yào店,到我太爷的辈儿上在大林经营天育堂,后叫胡子给抢黄了……我从我爹手上接过这个大车店。”掌柜的说,“差不多有大林城就有我们家啦。” “听说去年大林城发生一场恶战……”徐德成一边擦脚一边说。 “嘿,甭提了。栗县长率民众,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北军骑兵参战,打了三天三夜,到底抗不住日军的飞机大pào,民团和东北军骑兵退出县城,栗县长没走……他死得好惨,被剁去手指脚趾,用钉子钉在门板上游街,最后把他的头颅砍下,挂在城门楼上示众。” 徐德成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平静,脚差一点蹬翻水盆子。 “掌柜的,住店!”外屋有人喊。 “哎,来啦!”掌柜的临出门,丢下一句话,“晚上的二人转好看哟!” 恒通大车店的长长的筒子房里,夜晚有场二人转热热闹闹地演出。徐德成呆在住店的人堆中,独自一人坐在一条板凳上看戏。 台子上,男女演员表演 女唱:唱了一回小张生, 男唱:唱了一回小张生, 女唱:张生上庙, 男唱:遇见了崔莺莺, 女唱:这位莺莺头前走, 男唱:张生就在后面蹭; 女唱:怒恼了女花容, 男唱:怒恼了女花容, 女唱:用手一指骂了一声狂生, 合唱:我们娘们是贞节女, 胆大狂生来调情…… 掌柜的叼着烟袋过来,挨徐德成坐下,让烟道:“来一袋?” “我卷一棵。”徐德成接过烟口袋。 “西厢?”掌柜的问。 徐德成喷出口烟,说:“小帽唱的不错。” “《扎花帐》更好听。”掌柜的说,显然他也是一个戏迷。关东的土地上的人喜欢二人转,因此就有了“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的说法。 台子上,男女演员表演 女唱:这几天没到奴的扎花宝帐, 活活想死小奴家。 也不知我哪句话得罪高郎你, 也不到扎花宝帐来看看奴家。 奴想你一更一点奴家没睡觉…… “坐好,我走啦。”徐德成起身说,两人坐一条板凳,一个走要给另一个吱呼,不然张辕(向一面倾斜)摔人的。 “不看了?”掌柜的问。 “腰酸腿疼。”徐德成拍打腰部道。 “歇着吧,左右明天还演。”掌柜的说。 离开演出现场,徐德成回到客房一头倒下,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炕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手捧那串桃核护身符,喃喃自语道:“四凤,你在哪里啊?” 2 yīn差阳错时时刻刻在发生着,人世间才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悲欢离合故事。徐德成在大车店土炕上叨念的人,此时给人强行带到四平街火车站。 大雪覆盖的站台上,白皑皑的,稀稀拉拉的几个乘车、送亲友的人。内燃机车牵引一列客车进站,车厢门开,人贩子手牵四凤下车,她惊惧的目光从包裹严实的围巾里透出。 “不准出声,说话就打死你。”人贩子恶狠狠地说,领四凤出了检票口,然后叫了辆人力车。 “去鸾凤堂!”人贩子说。 四平街最繁华和热闹的地方,顶数满铁租界地内的一条商业街,鸾凤堂开在租界地的边儿上,也沾了繁华的光,生意不错。 老鸨子栾淑月斜身炕上,使烟袋抽烟。长长的乌木烟袋杆,白铜烟锅稍小些,称作“坤烟袋”东北的民间烟具烟袋,由烟袋嘴、烟袋锅、烟袋杆组成;烟袋锅多是黄铜、白铜制作,烟袋嘴除了铜的外,还有翡翠、玉石、玛瑙等多种质料制作,烟袋杆则用铜和乌木来制作。一般是男短女长,女的烟袋杆最长的有近丈,用它来够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如幔杆上的手巾、炕上的烟笸箩等……妓院老鸨子的“坤烟袋”与其他女烟民不同,她可不是用来勾什么东西,是用来刨jì nǚ脑袋。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3) “跑茬子的(人贩子)送货来了。”荣锁右胳膊挽着大茶壶进来说。 栾淑月从嘴里拔出烟袋,将一口唾沫鸭子穿稀似的喷shè出足有四五尺远,重新叼上烟袋,挤出话来道:“叫他进来。” 荣锁出去,带进来人贩子。 “妈妈好。”人贩子恭敬地说。 栾淑月眼皮撩了撩,用烟袋锅磕下炕沿:“坐吧。” “我这回带……” “又是雏儿?”栾淑月打断人贩子,责备道,“上次你拿个混过事(当过jì nǚ)的充青倌蒙我。” “妈妈你别拿一回当百呀,这次真是雏儿,不信您当面验验。”人贩子说,“骨朵儿……” “从你这回说话看底气挺足的,”栾淑月起来些身说,“还得相信你一次。” “她不仅是个雏儿,还长得天仙女似的。我叫进来妈妈过目……”人贩子夸起来,为下面的要价做个铺垫。 “看是得看。”栾淑月总要设置一些障碍,说,“不过,我先问你,咋个来历,别你偷绑骗来的,警察局那儿我不好jiāo代。” “妈妈放心,底靠人那儿接的货,从大林县城里逃难出来的,她的爹娘死活都说不准。” “煽乎(吹牛皮)半天了,拿来货瞧瞧。”栾淑月说。 人贩子支使荣锁道:“你让她进来。” 荣锁领来四凤,栾淑月坐直身子,用烟袋撩开四凤的头巾,端详。 “白细细,嫩笋似的手……”人贩子介绍道。 栾淑月撸开四凤的衣袖,戴钻戒的手摩挲两遍,很满意,说:“开个价吧。” “一千块大洋。”人贩子狮子大张口道。 “劫道啊!”栾淑月一扬烟袋,说,“领走!” “妈妈好商量。”人贩子可怕做不成这笔生意,缓了价道,“八百。” “不成,没商量。”栾淑月说。 人贩子再降价说:“五百总行了吧?” “你太黑了点儿,眼下啥行情?逃难的人满大街都是,白送的丫头我都推不开门……”栾淑月说,“二百块,行,人留下,不行,领走。” “我知道妈妈心肠好,不能让我白忙活,三百块。” “二百五。” “妈妈……” “领走!” “行,这二百五不好听,二百六。”人贩子本着能多卖一块是一块了。 “荣锁,到柜上取二百八十块大洋来。”栾淑月吩咐道。 “谢谢妈妈!多给了我……” “比你要的数多给你二十块,是看你瞧得起我,四平街几十家书馆、青楼,专门扑奔我来,赏你喝茶钱。” 荣锁取来钱,人贩子数完钱告辞道:“妈妈,我走了。” 栾淑月鼻子哼了一声。 荣锁手提大茶壶,目光死盯着四凤。老鸨子警告说:“荣锁,这个你别给我碰。” 荣锁忙不迭地道:“不碰,不碰。那验身……” “还想过眼瘾?”栾淑月冷着脸子问。 “不敢,妈妈不准我不敢。”荣锁不敢放肆。买来的雏妓都要验身,老鸨子乐了,jiāo给大茶壶大茶壶:整天拎着个大茶壶,借给客人倒水的机会,监视jì nǚ。有的是老鸨子的丈夫。去验,过的不仅是眼瘾,有时也过身瘾,为此他乐此不疲。 “今个儿我累了,明个儿再验身。荣锁,你带她到红妹房里,她们俩一起住。”栾淑月说。 “走吧!”荣锁催促道。 栾淑月叫住四凤,问:“你叫什么名字?” “四凤。”四凤浅声答。 “四凤,得给你起个艺名。”栾淑月挥挥手,说,“哦,去吧,去吧。” 荣锁领着四凤上二楼,攀登木楼梯。四凤惊奇的目光瞧着陌生的一切:穿过走廊时,男男女女的打情骂俏、yíndàng之声不绝于耳。 荣锁用尖尖的茶壶嘴chā入门缝,膝盖顶开一个房间的门,洗衣物的红妹脸色惊慌,双手直发抖。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4) “你见了鬼了咋地,吓成这样!”荣锁斥责道。 红妹低头不语,不时地用眼瞥还冒着热气的大茶壶。 “新来的四凤,你俩睡一炕。”荣锁说。 “嗯。”红妹答应着,声音瑟瑟发抖。 荣锁拎着茶壶出屋。 “睡炕头吧,热乎。”红妹拿下四凤的包袱放在炕上,问:“你几岁?” “十四。” “我俩同岁,你啥时生日?” “五月初九。”四凤说。 “我三月的生日,比你大。” “那我叫你姐。”四凤说。 “你刚来……大茶壶狠着呢。” “大茶壶?” “方才拎大茶壶的,他用开水烫人。”红妹说,看得出来她心里发憷。 “烫人?” 红妹朝自己的隐秘处比划一下,说:“烫这儿!” “烫那地方?”四凤惊愕道。 至此,四凤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她和爹学过几个字,“鸾凤堂”她只认得堂字,即使都认得她也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 “上炕,四凤。”红妹她们准备睡觉了。 炕席很新,被子也不旧,四凤只脱去外衣就不再脱了。 红妹一边脱衣服一边望着四凤,问:“你咋不脱啦?” 四凤惊异的目光瞅着红妹,她身穿宽敞的衣服,发育中的双rǔluǒ露出来。四凤以此断定: “你没娘!” “你咋知道,四凤?” “你没穿褂子,我娘说姑娘要穿紧身的褂子,不能让人家看见nǎi子啊!” “不是让人看的事,”红妹神情冷漠道,“我早让男人搓践(揉搓)啦。” “搓揪(搓践)?我娘说让男人摸了它长得更快,那可咋办呀?” 红妹吹灭了灯,躺下说:“我来鸾凤堂的当天就让大茶壶给探了底……那年我才九岁。” “啥是探底?”四凤闻所未闻探底,因此她想知道。 “呀,我咋对你说呢?”红妹羞于启齿,说,“不,不说了,往后你就懂啦。” 屋内静寂一阵子。 荣锁沙哑的声音传来:“见客!”接着是木楼梯扑通扑通的声音。 “姐。” “嗯。”红妹黑暗中抹眼泪,答应。 “他们在干什么?”四凤问。 “接客。” “什么是接客?” “不和你说了,睡觉吧,明个儿起早我还要给妈妈倒尿罐子。”红妹蒙上头,不再说话。 这一切对四凤来说都是新奇的,一颗青杏无忧无虑地长在茂密的叶子间,至少之前有人为她遮风挡雨,残酷的现实要虐待青杏,然而青杏全然不知。 3 徐德成伫立在被zhà毁的天主堂的废墟前,听见许久以前的飞机轰zhà声,那颗夺命的zhà弹正中天主堂,顷刻之间封堵住地下室的入口、通风口,躲藏在里边的人因缺氧窒息而死。 残雪覆盖着熏黑的砖瓦石块及烧焦房架,徐德成蹲在废墟前,焚烧一件衣服和一双被褥,念叨道:“雅芬,小,我给你们送棉衣棉被来啦,穿上吧,盖上吧!” 布啷、布啷,布啷啷!一个箩匠摇着皮鼓经过,撂下挑子,问:“你的亲人死于那次轰zhà?” “我内人和闺女。”徐德成抬起头来说。 “真是不幸。”箩匠是目击者,说,“天主堂烧了一整天,有股人ròu烧焦的味道。” “师傅你听说有一个叫四凤的孩子……”徐德成打听女儿的下落。 “四凤?” “我大闺女叫四凤,她在轰zhà时跑丢了。”徐德成说。 “哦,四凤。”箩匠忽然想到一件事,说,“有一个疯子,他在街上游dàng几个月了,嘴不停地喊太太,四凤。” “疯子?”徐德成心一抖,这人多半是有根了。 “疯子。”箩匠说,“几个月里他只喊四个字,太太,四凤。”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5)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不像本地人。唉,他命大呀,大冬天的就蹲露天地,人们看着可怜,常给他一口吃的。” “他现在在哪里?” “听说好像……”箩匠挑起挑子,想出来道,“白天他满街走,晚上睡在恒通大车店的草栏子里。” 徐德成就住在恒通大车店,他几乎是跑进院的,直奔草栏子。掌柜的快步走过来,问: “你找什么?” “掌柜的,晚上是不是有个疯子睡在这里?” “唔,你说是他,不久前死了。”掌柜的说。 “死了?” 今冬下大雪的第二天,恒通大车店掌柜的发现有人冻死在草栏子,他向警方报了案,警察说冻死一个疯子,只说了两个字:埋喽。事实上连埋都没埋,拖到城外撇进壕沟,给野狗、狐狸、老鸹什么的吃掉,狼不吃死人。 徐德成呆愣,表情痛苦、悲伤。 “你认识他?”掌柜的看出什么,问。 “他是我的兄弟。”徐德成沉痛地说。 “唔?!”掌柜的惊讶道。 徐德成回到房间,掌柜的跟过来,他讲述道:“入冬以来他就睡在草栏子里,看他怪可怜的,我送给他一张破狗皮……客人吃剩下的饭菜端给他……喔,他整日喊太太,四凤。” “他喊的是我内人和闺女。”徐德成说,“轰zhà时我的内人和两个闺女躲在天主堂的地下室里,结果,我的内人和小闺女没跑出来……大闺女四凤倒跑出来了,却丢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 “唔,你那个兄弟就是找她们。” “是。” “寻人不见,他一定是急疯的。” “知道把他埋在哪儿?”徐德成问。 “埋啥埋呀!警察局派人收的尸,没人认领,估计扔到城外去,没场(处)找了。” “我想给他烧几张纸。” “到十花(字)道口去烧……”掌柜的说。 不知遗骨在哪里,徐德成也只能按他的建议去做,太阳落山后到十字路口去给有根送钱(烧纸)。 “你丢的姑娘多大?”掌柜的问。 “今年十四岁。” “照理说十四岁落到谁家,她也会说出家来呀。” 徐德成最担心女儿落难,让人给卖掉,他向掌柜的打听大林镇有几家窑子(妓院)。 “大小十几家,最大的是心乐堂,那里常买进一些年yòu nǚ孩子,不妨到那儿去打听打听。” “我明天去问问。” “不行!”掌柜的使劲摇晃一下头,说,“恐怕不行。”他告诉徐德成心乐堂是本县警察局长的相好开的,势力很大,养了一群打手……打听女孩情况犯了大忌。 徐德成眉头皱紧,思忖。 “办法倒有,只是你肯不肯?”掌柜的出谋道。 “掌柜的,请讲!” “你去心乐堂逛窑子。”掌柜的说,应该是找人的最捷径的办法了。 光啷!徐德成将几块大洋甩在老鸨子面前:“住局!” “接客!”老鸨子扯着脖子冲二楼喊:“麻溜下来!” 从二楼鱼贯下来十几个姑娘,道:“来啦!来啦!” “大爷相中哪个姑娘。”老鸨子问。 徐德成手指其中一个姑娘。 “小香,陪好大爷。”老鸨子对那个姑娘说。 小香挽着徐德成上楼,推开自己房门,说:“大爷,请。” 徐德成进屋,小香随手关门闩门。 一铺小火炕,幔帐半遮半掩。小香爬上炕铺被,回身催促道:“大爷上炕吧!” 徐德成目光没离开墙上挂的那把三弦琴。 “大爷想听曲?”小香讨好客人,问。 “你唱一段。” “听哪段?” “随便。”徐德成没听过jì nǚ唱歌,有生以来第一次逛窑子。 小香抚琴唱道: 小女子今年一十九,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6) 再混上二年二十出了头, 受罪的日子可在后头。 哇唉嗨哟,唉哟, 混到老了何人收留哇唉嗨哟。 有心从良跟着阔爷走, 如今的情意猜也猜不透……见《关东山民间习俗》,金宝忱著。 徐德成、小香慵懒在炕上。 “天亮了。”小香提醒道。 “我知道。”徐德成拥着她。 “你走吗?”她问。 “不,住几天。” “能问一个问题吗?”小香大胆地问。 “说吧。” “我只不过是证明一下自己的判断。” 徐德成放开她,侧身面对着她,听她说。 “你常年骑马,对不对?” “怎么猜出的?”徐德成一愣。 “昨夜你把我当马骑,扬鞭催马。”小香说昨夜的感觉,是一种别人把自己当成马骑的感觉。 “女人就是男人胯下的一匹马。”他说。 “爷,”小香小嘴很甜又多情地说,“我愿意给你当马,一辈子。” 徐德成拒绝地向炕边移了移,说:“我住几天局呢。” “你的长相让我想起一个人。”小香忧伤地说。 “是嘛。” “我到过一个叫獾子洞的村子演皮影戏,徐家四爷我们一见钟情……本来说好他跟我们走,在那个早晨他跟我们走了很远,被他大哥骑马追上,硬拉回去。” 啊!徐德成掩饰惊讶,脸转向墙。 “我爹说四爷很有天分,是演皮影戏的料……”小香唉声叹气道,“我们天生无缘啊,不然,爹把戏班子jiāo给我俩,也不至于使蒋家传了几代的皮影戏,爹死后在我手里断了线,失传了。” 徐德成知道她是谁了,德龙当年不顾一切跟她走不无道理……听见啜泣声转过身,拉她到怀里。 “你长得太像四爷,勾起我……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小香说。 徐德成更紧地拥着她,没吭声。 大林城心乐堂的大茶壶,和四平街鸾凤堂的大茶壶有所不同,他是十足的恶棍,现在的老鸨子原是一个jì nǚ,他威逼她开起这家妓院,包括和她睡觉。这个早晨,老鸨子盖被躺在炕上,她眼里徐德成很特别,说:“昨晚住局那个爷出手大方,像是个有钱的主儿。” 大茶壶已从老鸨子的被窝爬出来,免裆(腰)裤子给他找了麻烦,两次都穿反盆(颠倒),把对裤子的气撒到徐德成身上,说:“咋有钱他到这地方来也是个生荒子。” “你看出啥啦?” “咱心乐堂那么多年轻貌美的,他偏偏选上小香。” “你常挂在嘴边的话不是‘老玉米香’吗?” “那我是指你。”大茶壶说。 “他娘个儿腿的,你长了张好嘴,会哄人。”老鸨子可不是当年的jì nǚ,她现在管着三十几名jì nǚ,尤其是靠上大林警察局长这个铁杆后台,大茶壶儿没那样硬气了。她说,“小香在这儿显得年龄偏大一点儿,但是她能拉会唱,皮肤好,哪像二十五六岁的人,挣几年钱没问题。昨个儿那个爷,现在还和她恋圈在炕上,备不住相中她,别生出啥七岔八岔的事儿来。” “你总疑神疑鬼,即使你借给那些姑娘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迈出心乐堂的门槛。”大茶壶说,“那几个伙友(又称小打,监视jì nǚ的职业打手)哪个身上没血债?” “得得,你就知道打,打的。”老鸨子对jì nǚ不善,但也不主张老动打的,她说,“你别在我这儿三吹六哨的,也不是没跑过人。去干你的事吧,老娘睡个回笼觉。” 大茶壶拎着壶走出去,老鸨子又在身后喊: “盯着点儿昨晚那个爷!” 4 冬雪后的亮子里镇,街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三个穿棉军装的日本宪兵乘摩托车在巡逻,从徐记筐铺门前经过,而后驶向宪兵队大院。 一个扛着糖葫芦架子的男人与摩托车擦肩而过。吆喝道:“糖葫芦!糖葫芦!”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7) “秀云,吃不吃糖葫芦?”丁淑慧从灶口掏炭火,往狼屎泥做的火盆里装,端入里屋放到炕上,孕fù徐秀云凑到火盆旁烤火,说:“不吃,肚子疼。” “吃烧土豆吗?”丁淑慧用铁铲样的东西压实火盆里的火,那样可使火过得慢一些。 “吃。”徐秀云爱吃火盆烧的东西,土豆、地瓜、鸡蛋、面拘拘儿(荞面的为佳),她说,“多烧两个土豆,呆会儿德龙买小米回来,烧土豆他总吃不够。淑慧姐,给我烧几个红辣椒!” 丁淑慧拿来几个土豆,埋进火盆说:“自打怀这个孩子,你就想辣椒吃。老话说酸男辣女,说不准,你怀的是丫头蛋子。” “丫头好,我喜欢。”徐秀云摸下肚子,说,“大哥家一个闺女,三哥家两个,二嫂没开怀(生育),我多生几个闺女,凑成满桌子。” “也是,忙生忙养的不住桌(停止),下胎要花生,定是男孩。”丁淑慧还是喜欢男孩,说。 徐秀云不置可否地笑笑。 丁淑慧揪来两个干红辣椒,chā入火盆烧,变黑的辣椒冒起蓝烟,徐秀云呛得直劲儿咳嗽。 门外响起打竹板、脆嘴子的声音。 “今天正月二十几?花子房来讨钱。”丁淑慧嘟哝道。 “正月二十四了,花子房的规矩,初一、十五向买卖店铺讨钱。咱给过了,今天又来要。”徐秀云说。 “常言说正月的瞎人,腊月的花子……”丁淑慧找出几角钱,说,“走,打发花子去。” 一高一矮两个叫花子在筐铺前讨要,高个儿的打呱打板,顺口唱道: 掌柜的,大发财, 你不发财我不来。 见丁淑慧、徐秀云两人开门出来。矮个儿叫花子敲打饭碗,帮助轮唱道: 掌柜的,不开言, 你瞧给咱去取钱。 丁淑慧给叫花子几角钱,打发走叫花子。她朝街上望一眼,诙谐道:“德龙哪里是去买小米,分明是种谷子去啦。” “扎蓬棵,”徐秀云形容徐德龙是一种植物,说,“准是遇到熟人刮拉住了,近几天我爹老找他掷骰子,他可别去上场啊!” “你身体不利索,他还去玩。”丁淑慧说,“那他可真有心啦。” “他和我爹……”徐秀云说,“那哪是玩呀,赌,而且是报仇洗怨的生死赌。” “报仇洗怨?” 徐秀云刚要开口解释,徐德龙背着半口袋小米进来。 “头年(时间过长之意)还真弄回来了,我以为你现种谷子。”丁淑慧埋怨道。 “我卖了一会儿单儿(看热闹)。”徐德龙放下米口袋,他没具体说看什么热闹,总之耽搁些时间。 丁淑慧向盆里舀小米,说:“秀云的肚子疼得厉害。” “我去接程先生过来把脉。”徐德龙屁股没沾炕,转身就往外走。 “不用,德龙。”徐秀云拦住他说,“疼痛差以(有所减轻)多啦,实在挺不住,我告诉你。” “程先生治红伤有一套,扎痼fù女病他隔重山呢。”丁淑慧说。 “那你说找谁?”徐德龙问。 “曹氏。”丁淑慧说。 曹氏是镇上有名的老牛婆,北京叫姥姥。她跟徐家人很熟,四凤、小都是请她接的生。谁有兴趣可以到曹氏家去瞧瞧,幌子一目了然:一块正方形木牌,底端系一红布穗儿,上面写着:曹氏收洗。 “她只是老牛婆,会……”徐德龙信不着她。 “淑慧说的对,再疼就叫曹氏看看。”徐秀云说。 “大嫂的保胎方呢?”他问。 “炉盖子快煮化了,还是不顶事。”丁淑慧说,照大嫂徐郑氏偏方吃了,没见效。 “嗯?糊巴黢的味儿!”徐秀云闻到一股味道,说,“德龙,火盆里埋着土豆,你看烧熟没?” 徐德龙从火盆里拨拉出个土豆,反复用手捏。 “没熟再烧一会儿。”徐秀云说。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8) “土豆就怕捏三捏,捏捏就熟啦。”徐德龙使劲捏土豆,让它放出屁(气)来,才熟得快。 “你呀,嘴急。”徐秀云埋怨道。 “我认德龙那天起,他就嘴急。”丁淑慧一旁帮腔道,“ròu下锅没等煮烂,急着要吃,还带着血筋儿呢。” “我那点儿巴巴事儿,你老当话说。”徐德龙说。 “淑慧一点儿没说屈你。” “你们俩一抬一夯(一唱一和)地对付我。” 丁淑慧放上炕桌子,拣上碗筷。 “你们俩说我卖啥单儿,”徐德龙把烧的土豆放在碗里,用筷子镦(捣)碎,撕碎烧糊的红辣椒,拌上一羹匙大酱,说,“警察局准备几麻袋烟花bào竹,晚上要燃放。” “年也过了,节也过了,整鞭pào做啥?”丁淑慧盛饭说。 “搁点葱花,借个味儿。”徐秀云撕几瓣葱放进徐德龙的土豆碗里,帮他完善一顿美味。 “我听到个新消息,成立了满洲国。”他说。 “满洲国?那中华民国呢?”徐秀云觉得奇怪,这国家也走马灯似的成立。 “天知道咋回事。”徐德龙也没搞懂,谁搞得懂啊,民国有好几位总统,也赌钱一样不停地调风,轮流坐庄。 那天夜里,徐记筐铺里屋,黑暗中突然一声“哎哟”。 “怎么啦,秀云?”徐德龙惊醒,急忙爬起来,喊道,“淑慧快点灯!” “我肚子疼……哎呀……”徐秀云呻吟道。 丁淑慧摸索到火柴,点着粘在炕沿上的半截蜡,问:“疼得蝎虎(厉害)么?” “嗯呐,又像上回……”满脸淌汗的徐秀云说。 “德龙,快去接老牛婆。”丁淑慧说。 徐德龙穿衣穿鞋戴帽子,拎盏马灯急遽出筐铺。 亮子里镇夜半有bào竹zhà响,烟花升空。徐德龙望望天空,一闪一烁的马灯光随着他急匆的脚步从一条街道转向另一条街道。忙中出差,徐德龙走错了地方,举起马灯一看是铜器铺幌子:长方形木牌上面镶嵌着铜锁、铜箱包角、铜合页、铜碗。 徐德龙继续寻找,一个青砖矮屋门前,举灯照到方正正的木牌上面的字:曹氏收洗。 片刻,老牛婆曹氏便跟徐德龙匆忙走到街上,她问: “觉咋地?” “肚子疼,折腾呢。”徐德龙回答。 曹氏望眼腾空而起的一簇烟花,借题发挥道:“这世道也像你fù人似的折腾,这个国那个国的……徐老板,今晚bào竹崩哪个国?” “满洲国。”他说。 “一脚没踩住,打哪儿冒出个满洲国来!”曹氏把一个特别的历史事件和她的收生行道说在一起了,想一想,改朝换代和生孩子的事儿真差不多! “快走吧!”此时的徐德龙可没闲心关心时政,徐记筐铺炕上产前阵痛的徐秀云,才让他千倍地惦记。 曹氏为徐秀云检查,简单到只摸肚子,耳贴肚皮上听听。 “咋样?”丁淑慧急切地问。 曹氏没回答,看了眼徐秀云,问:“有蜂蜜吗?” “有,有。”丁淑慧去找蜂蜜。 “用蜂蜜做yào引子,服下试试。”曹氏配了些yào并调好,丁淑慧一勺一勺地喂下去。 徐德龙焦虑万分,一旁一袋接一袋地抽烟,随手将烟笸箩推给曹氏让烟道:“抽一袋。” 曹氏用自带的乌木杆、玛瑙嘴坤烟袋捻上一锅,对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油灯点着,滋滋地吸。 “瞅她太遭罪啦。”徐德龙说。 曹氏四平八稳地抽烟,缀在烟袋杆上的绣着喜鹊图案的烟荷包,悠dàng着。 “咬咬牙,挺过这一关。”丁淑慧握住徐秀云的手,鼓励加安慰道。 “保住保不住,一会儿看yào了。”曹氏对徐德龙说,情况不太好,顺生是不可能了。 “妈呀,哎唷我的妈呀!”徐秀云突然痛叫一声。 曹氏把未抽透的坤烟袋递给徐德龙,他手擎着,她掀开盖在徐秀云下身的被子,说:“哦,流红啦。”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9) “还有没有办法……”丁淑慧看到危险,眼里有泪。 曹氏从徐德龙手里接回坤烟袋,平淡地说:“保不住了。” “要个孩子这么难?”徐德龙叹息道。 “掉(流)了两个,滑了。不易挂住,她亏气亏血,需要好好调养。”曹氏说,收拾她的接产工具,准备走人。 送走曹氏后,丁淑慧说:“秀云太刚强,上午还编个花筐呢。” “今个儿正月二十七,”徐德龙自语道,“公历1932年3月1日,这孩子要是活着属猴。” 《狼烟》第三部分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 老板子 两耳毛 大鞭一甩四方 又吃东 又吃西 谁也不敢来小瞧 民间歌谣 1 “明个来呦!” “早点过来吃花酒。” 早晨是大茶壶最忙的时刻,住局的陆续离开,大林镇心乐堂的姑娘送昨夜住局的嫖客出来,一片送客声。走廊里静谧时,大茶壶耳朵贴在小香的房门偷听,偷听偷窥既是他的职业,又是一种癖,受yín秽心理驱使,听男女jiāo欢来满足自己什么。现在的偷听,另有目的。 “新近买来的几个雏儿没有叫四凤的,”小香嗑着瓜子说,“再早的几个也没有。哦,她几岁?” “十四岁。” “照青楼的规矩,十四岁正是青倌,快要出盘子了。” 青倌?出盘子?徐德成不懂妓行习俗,正如那句老话所说,隔行如隔山。 “青倌陪客人喝茶聊天,任客人亲嘴、抠摸……这就是出盘子。”小香给他讲妓院的习俗,如“开苞”(第一次接客),“开铺”仪式什么的。她作为不自由身被别人卖到妓院进心乐堂,做了死期孩子(在妓院干到死),经历了与众jì nǚ一样的“开苞”、“开铺”,不过她的开苞,没什么实际意义,第一次与男人,是她很小的时候,十三岁,皮影戏班子里拉二胡的,在一个夜晚,拉了她……班主的爹发现,赶走拉二胡的,十六岁时给一个阔少霸占,为逃避蹂躏,才跑到关东来。四爷徐德龙,才是她真爱慕的男人。妓院的程序要走的,大林的一个嫖客睡了她第一夜,次日,老鸨子说: “小香,给你举行开铺仪式,从今往后,你可正大光明地接客。” 一般的情况下,开铺都由姐妹帮助主持,心乐堂老鸨子别有用心吧,她给姑娘们主持。 开铺仪式在堂屋举行,摆着香案的桌子上供着真妖神妖神:即白眉神,妓家必供。该神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与关公像略肖,但眉白而眼赤。见《中国民神》,燕仁著(三联书店)。,小香跪地,她身旁有一张黄裱纸,上面写着睡她的嫖客名字。 “心乐堂事现在开始!”老鸨子宣布道,接着她说,“一叩首!” 小香给白眉神磕头。 “二叩首!” 小香再给白眉神磕头。磕完第三个头,老鸨子道: “送夫!” 下一道程序是送夫,点燃黄裱纸,还要说诀别丈夫的话,譬如从今天起我要接客,你别怪我呀!诀别的丈夫是谁,她心里清楚,一个蹂躏自己的嫖客,虚心假意地为他哭,全当他死了,生活所迫去为娼,请求他原谅。jì nǚ说到此处时不免触景生情伤心落泪,小香却没哭,她知道这又是演戏,权当演一场驴皮影戏。 走廊里,一个jì nǚ和一个嫖客勾肩搭背上楼来,浪声浪气道:“爷,起早呛(奔)来。” “和你抽花烟啊!”嫖客说。 大茶壶拎着茶壶从小香房间门前走开。 “你留一下心,看看这里有没有四凤。”徐德成说,“我今天离开这儿,到其他青楼、花店去找找。” “这里的青倌我都认得,肯定没有四凤。”小香有些依依不舍说,“再呆一天嘛。” “三天已不算短,实话对你说吧,如果不是遇上你,我早离开心乐堂了。” “咋能见到你?”小香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我住在恒通大车店,你可随时找我。” “哪儿那么随便啊!”小香叹口气道,“我是‘死期孩子’。” 徐德成听人说过“死期孩子”,是因故让人卖给妓院,一入娼门,生杀去留权力在老鸨子手上。 “你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她在他要走的时候告诉了他:我们到大林来演驴皮影,警察局长劳守田看上我,强娶我做小,我爹不肯,他放火烧了我们临时租用的房子,反诬赖我们用火不慎烧了房子,逼迫三日内包赔房主损失二百块大洋……爹咽不下这口气,找劳守田去理论,结果没回来,我猜是劳守田杀害了我爹,为查清真相,我舍身去了劳家……丧尽天良的劳守田玩弄够我,把我卖到心乐堂……死期孩子,身子是妓院的,永远不能赎身的。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2) “劳守田死啦。” “他勾结日本人带人攻打县城,被俘获后qiāng崩的。”小香说,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伙同攻城的胡子大柜辽西来,也一起崩的。” “可你真傻,往陷阱里跳。”他说,指舍身查真相。 “一切都晚了,爹的遇害真相没查清,反落得这般下场。”她的目光绝望而苍凉。 “小香,”徐德成很同情她的遭遇,说,“你不方便出去,还是我来看你吧。” “我以出条子(到嫖客住处)为名去见你,只是老鸨子要派‘小打’跟着。反正他们在门外等候,不影响我们会面……”小香说。 徐德成没反对,实际地说,他喜欢上这个很特别的青楼女子,出门时再一次告诉她准确地址说:“恒通大车店。” 此刻,胡子跑头大德字和总催顺水子向恒通大车店掌柜的打听徐德成的消息。 “……一个人骑马来的,中不溜丢个儿。”大德字描述要找的人体貌特征。 “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来找他丢失的闺女。”掌柜的说,“骑匹大马。” “差不大概。” “你们问巧啦,他的马还在这儿喂着。”掌柜的说,“不过,他住了两天,出去没回来。” 人为什么没回来,掌柜的说不上。为证明这马已是大当家的,顺水子说:“我认得他的马,领我去看看。”先去认马,确定马再找人。 大车店马厩里数匹马在吃草料,掌柜的举手刚要指出是哪一匹马,顺水子抢先指着一匹马道:“那匹雪里站!” 大柜徐德成的马四只蹄的确长着白毛,俗称雪里站。 “他走时没说去哪里?” “三天前他去了心乐堂。”掌柜的说。 “掌柜的,他回来让他在你这儿等我们,晚上我们来你店里住。”大德字说,“我们去心乐堂!” “找人?”老鸨子长长的烟袋杆傲慢地翘起,眯缝着眼睛瞅大德字比划徐德成的长相身高,说,“走啦。” “去了哪里?”大德字问。 “我没给你看着!”老鸨子三七儿四六儿疙瘩话道,“想开心解闷,就掏钱我给你们叫姑娘……你们没花钱雇我看人吧?” 大茶壶领几个打手过来,拉开要动手的架势。大德字忍了忍,狠狠瞪老鸨子一眼,离开。 下午,徐德成和两个来找他的胡子前后脚进大车店。 “你俩咋找到这儿来了?”徐德成问。 “大哥出来日子不短了,”大德字说,“二哥放心不下,特打发我们来看看。” 徐德成询问了绺子情况,问打没打白皮(冬天抢劫)。 “大哥你走后,二哥领我们踢了ròu蛋孙(富人)坷垃(打土窑),弄的春yào(粮草)够用到春暖花开。还有三个跳子(警察)撞到咱的qiāng口上,打鼻鼓(死了),弄来三支日本造的手筒子(qiāng)……” “到这尽量别说黑话,让人听出露了咱的相。”徐德成说,胡子的黑话说的不是地方,比如有官府暗探在场,反倒容易暴露身份。 “哎哎,那三个跳子,不,那三个警察是久占的人,前不久,久占带全绺子人马靠窑(受降)了,现在是三江县警局的警察大队,久占当了大队长。”大德字骂人道,“这鳖犊子得瑟(抖搂)起来。” “当年坐山好大哥领我们打的邪杈子(不正规胡子),就是久战。”顺水子说,“现在大扯(大发)起来了,摇身一变,成了给日本人卖命的警察。” “漏网的泥鳅还要翻大浪?充其量羊上树。”徐德成说,羊是不能上树的,那违反常情。“让他先扬棒(神气)几天,倒出工夫再收拾他们。” “大哥,有大小姐的消息吗?”大德字问。 “没有。”徐德成的情绪低落下来,说,“我找遍了全城,连青楼、花店花店,不挂招牌的妓院,取烟花柳巷的意思。以开旅店为幌子,招揽暗娼。也找过了。” “会不会是有根找到了大小姐,带她去找我们。”大德字往圆满想,说,“走两岔去啦。”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3) “有根死了,冻死的。” “大活人咋会冻死?”大德字说。 “他魔症(疯)了,冻死在草栏子里,车店掌柜的亲眼所见。”徐德成白天在街上意外受到警察的盘查,尽管没露出什么破绽,此事引起了他的警觉,他说,“城里又有宪兵,又有警察,我们在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今晚就走。”大德字说。 “不,还有一个人得带走……”徐德成对两位弟兄说了实情,反正都是四梁八柱。 “咋整吧?”顺水子跃跃yù试道。 “这样……”徐德成说出想好的计划。 傍晚,徐德成以逛窑子的悠闲步势走进心乐堂。 “哟,爷你来啦。”老鸨子喜欢回头客。 “小香姑娘?”徐德成问。 “她有客人,忙着呢。爷,叫几个姑娘挑挑?”老鸨子试探口吻问。 “我等她。”徐德成说。 “你也是干坐着,要不吃杯花酒?”老鸨子做出个风骚动作。 “哦,你这儿出条子吗?” “当然啦,只是出条子双倍的价钱。” 徐德成故意碰碰腰间掖的钱袋,说:“钱带多了,有点硌腰。” 老鸨子盯着他的钱袋,眼睛放光,问:“去爷你的府上?” “恒通大车店。” “大车店?”老鸨子沉吟着嘟囔道,“大车店……” “你甭犯难,城里还有翠喜堂,春玉堂吧?”徐德成激将她,说不方便到别的堂子找姑娘,“我别破坏你堂子的规矩。” “爷你等等。”老鸨子不愿丢掉生意,说,“我们商量个价钱。” “你开价吧。” “出一次条子,”老鸨子伸出一只巴掌,问:“咋样?” “五块?黄花闺女呀?三块。”为不让老鸨子疑心他另有目的,徐德成煞有介事地讲价。 “四块。”她说。 徐德成取出四块大洋放在桌子上。 老鸨子使烟袋锅一块一块地往自己面前勾,勾到第二块时突然停住,说:“头晌儿(上午)有人找你。” “没有哇。”徐德成坦然否认道。 老鸨子继续往自己面前勾大洋,第三块,第四块勾完抬起头说,“小香完事,我打发人给爷你送过去。不过,呆一夜不行,完了事人我们必须领回来。” “照你们的规矩办,我先回去等。”徐德成起身走了。 “线儿蚂(水蛭)盯上啦。”徐德成走后,大茶壶过来说。 “四块大洋出次条子,便宜!”老鸨子得意地说,心乐堂拉铺一块大洋,住局才两块大洋。 “我听见他说话了,嫌钱多了硌腰,往窟窿眼儿里扔呗。”大茶壶讥笑道。 “多去一个人陪小香出条子,去两个,带家什儿。”老鸨子吩咐说。 “干吗呀,兴师动众的,你还怕小香跑了不成?”大茶壶轻蔑道,“一个二驴子,跑了也不可惜。” 二驴子、骚壳子、老帮子都是对人老珠黄jì nǚ的贬称。老鸨子恼怒道:“闭上你的臭嘴!” 心乐堂的两个伙友领小香迈进恒通大车店的门槛。 “你们住店?”掌柜的假装不知情,徐德成什么都和他说了,他也答应给予配合。 “为住你们店里的客人送个姑娘。”心乐堂的一个伙友说。 “是我要的姑娘,领过来吧。”徐德成出现在走廊里。 两个伙友领小香随着徐德成到后院一客房门前,小香进去。 “不准chā门。”一伙友说。 两个胡子隐藏在客房门旁,徐德成示意小香别出声,在她耳边授机宜,小香听懂了,不住地点头。 两个伙友分别站在客房门外两旁等候。乒乒啪啪,客房里忽然响起厮打声。 “快救命啊!他拿刀子割我大腿根儿……”小香尖叫道。 两个伙友一起冲进门,大德字、顺水子从门后闪出,撂倒他们两人……很快,徐德成、大德字、顺水子及小香走出客房,来到前院。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4) “掌柜的,两袋烟工夫后,你去警察局报案。” “哎!”掌柜的站在店门里,望着徐德成他们骑马出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2 王妈分别给冯八矬子和徐德富倒茶后退出。 “我来三件事,第一通知徐梦天后天到警局报到,他当警察得上边儿批了,陶局长可没少费心呐。”冯八矬子说。 “我一定很好地谢他。”徐德富说。 “要说谢吗,这第二件事,你该加倍地谢他。” 徐德富凝神静听。 “陶局长让我转告你,宪兵队和警局要搞一次收缴民qiāng……你家是大户,qiāng多,及早做些准备,该jiāo的jiāo,该留的留,明白不?” 徐家大院没qiāng护院,修的pào台形同虚设。陶奎元派冯八矬子提前来打招呼,其用意是啥? “陶局长有什么特殊jiāo代吗?”徐德富婉转地问。 “有哇,你是‘瞩托’,梦天即将到警局当差,收你的qiāng只不过是做笔成样象征xìng的,也是让你带个头……qiāng嘛,火燎杆、老套筒、铁公鸡都行,凑足三杆四杆,应应景。” “哎,哎!”徐德富定下心来,警局已经为他设计好了。 “第三件事是求你。” “求什么呀,有事冯科长只管讲。” “最近我们有三个警察,在西大荒遭遇胡子被打死了,尸首还停在王家窝堡,求你家大车给拉一趟。”冯八矬子说。 “行!行!啥时用?”徐德富满口答应道。 “现在,我带车去。”冯八矬子说。 “好,好。”徐德富没去多想,立马去安排套车。 冯八矬子坐在车辕板上,佟大板子赶车出了院:“驾!”谢时仿随后关上大院的门。 “时仿,你来我屋里。”徐德富叫管家。 徐德富对管家说冯八矬子来通知,让梦天后天到警局报到,他吃不准梦天这个警察当还是不当。 “当吧,满洲国刚成立,以后咋样发展还不知道,警察局里有咱家里的人,一有风吹草动,也好先知道。”谢时仿说当警察利大于弊。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警察是万人烦的差事……徐德富心里顾虑,像冯八矬子这样的警察,勒索敲诈,徐家人咋能干这些万人烦的事情。 “我们多多叮嘱少爷梦天就是。” “那就当吧,约摸不好再说。嗯,还有,他们要缴民qiāng,陶奎元透过话了,叫我家准备jiāo上三杆qiāng。”徐德富说。 “jiāo吗?”谢时仿问当家的。 “jiāo,陶奎元说我们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旧qiāng坏qiāng凑够三杆就行。时仿,你安排好。” 谢时仿说仓房里有两杆老套筒,加上zhà膛那杆老洋pào,够三杆了,jiāo上去应付缴qiāng。 “行。说起zhà膛,让我想起老门来,那次老洋pào意外zhà膛,才要了老门的命。开春你想着给老门家送些谷种,别因缺种子种不上地。” “我记着。”谢时仿问,“谭万仁当村长有信吗?” “听说是定了,是他。”徐德富很注意邻里间的关系,说,“过去民国他当村长,没少关照咱们家,这回他当上满洲国的村长,咱也表示表示。” “我再仔细哨听(打听)一下。” “佟大板子去王家窝堡有个事儿我忘告诉他,王顺福家有两棵松木檩子要卖,顺便捎到镇上去,盖yào店的房木不太足兴。”徐德富想起了一件事,说。 “冯八矬子说三具死尸,够拉的,哪有地方装檩木。”谢时仿说,“过些日子,专门去趟车。当家的,这回可要了佟大板子的命了。” “怎么?” 佟大板子赶车走黑道儿,遇狼遇胡子啥的他都不怕,惟独怕死倒(尸)。多胆大的人,也总有怕的一样东西。 “你没对我说过。” “他不让我对你说。” “这个佟大板子啊!”徐德富道。 佟大板子虽然是徐家的下人,和做长短工、pào手有所不同,他是徐家的远房亲戚,辈分与徐德富同辈,这也是东家容忍自己的弟媳fù和车老板走近的原因。二嫂和德中是徐老爷子做主的一桩婚姻,儿子对老子的反抗就是没和二嫂圆房,以到外地读书为借口,一去不归。当家的徐德富自然看出养在家里的二弟媳fù,充其量顶个名分而已,最终她得改嫁,佟大板子是最好的人选,何况他们俩彼此有好感,也有那么一些苗头。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5) 佟大板子赶着大车在乡间土路上行走,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路上不时遇到行人,又有带qiāng的冯八矬子在车上,可是他头发茬子发麻,手在二嫂给做的猫皮套袖里颤抖。赶大车经常遇上翻车打误、野狼、胡子什么的,他都不怕,只怕一样:死人。 “死人不能起来说话,你怕他们干什么?”谢时仿曾说。 佟大板子心里恐惧,头一直不敢回,三个死倒(尸)的六只脚探出炕席,随着车的颠簸不停地摇晃。而冯八矬子就不同了,他大排儿二排儿(大模大样)地躺在车笸箩里,头枕炕席卷儿枕着死尸,说:“人死了身子这么硬,硌脑袋。佟大板子,你有垫子什么的给我用用。” 佟大板子没转身,扔给他一个棉坐垫。 “瞧你吓断脉的样儿!其实死人有什么好害怕的,你打他骂他,他一声都不会吭的。”冯八矬子将棉垫垫好,躺得更舒服些。 佟大板子没搭话,心里有一面惊惧的鼓在不停地敲。 “佟大板子,你听说死人借气的事吗?”冯八矬子不怀好意,你越怕我越往你怕门上讲,编造道,“我亲眼见过,我六姨死时那个晚上,我们哥几个给她守灵,有一只猫从她头顶一过,嘿,坏啦,我六姨忽然坐起身来……” “别说了冯科长,求你啦……”佟大板子声音发颤,央求道。他无法排遣掉心中的恐惧感,手紧紧的握着大鞭杆儿。 “佟大板子,咱们麻两句。”冯八矬子说,他躺不住,钻心磨眼找乐,说说笑笑,既可打发无聊的时光又可驱走寒冷。 “我、我嘴都让你吓瓢楞(变形)啦,还麻得出话来呀。” “看看你,这样不经吓,我编排瞎话(故事)吓唬你,根本没这八出戏。”冯八矬子“哨”哨:民间的顺口溜歌谣,是口技艺术。起来: 高高山上一片地, 搭上台子就唱戏。 头一出唱的是黄花结果, 二一出唱的是刀砍王义, 三一出唱的是小燕儿凫水, 四一出唱的是稳坐剥皮。 佟大板子应该朝下接,例如:身穿绿袍头戴花,我跳黄河无人拉等等。他会哨没接着哨,车笸箩里三具尸体的恐怖yīn影不散,哪有兴致和别人哨啊! 哨是一种比赛,没心情战胜对方自然哨不起来,看来冯八矬子没磨嘴皮子的机会了。有一件本打算哨后再问的话挪到前边来,他问:“佟大板子你卸了车,住在徐家大院里?” “嗯呐。” “你对徐德成熟悉喽。” “当然,他是三爷。” “最近他没来家?”冯八矬子问。 “这事你该去问当家的。”佟大板子说,觉得这样说冯八矬子不会满意,解释道,“我起早贪黑的赶车,没许护。” “嘿嘿!”冯八矬子干笑道,“你行,嘴挺严。我试试问你……你做得对,东家的事,知道也不能随便向外人说。” 冯八矬子走进亮子里警察局的局长室,陶奎元在写什么,他停住笔。“局长,三个死倒拉回来了,放在警察大队的院子里。” “你写份悼词。”陶奎元说。 “怎么,还要给他们开追悼会?”冯八矬子觉得奇怪,死的是三个刚穿上警察服的胡子,开什么追悼会啊? “隆重地开。八矬子,你可要好好地措辞儿,认真地写,悼词角山荣队长亲眼过目。” 冯八矬子更觉奇怪了,说:“角山荣队长看悼词?” “你别眼睛睁得像豆包似的看我,角山荣队长让拉回他们的尸首,开追悼会,重殓他们。” “破了天荒。”冯八矬子嘀咕道。 “完全是为了下一步。”陶奎元举了举手中的材料说。 下一步?有什么重大行动?冯八矬子心里画魂儿(犯疑)。 “我这不是正按角山荣队长的指示,拟春季剿匪计划。”陶奎元向心腹透露部分机密。 “哦。我懂啦,激励……卖命。”冯八矬子憬悟道。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6) “行啦,你别捅破这层窗户纸……保密,保密!”陶奎元转而问道,“徐家的事儿……” “缴qiāng的事我和徐德富说了,他同意,jiāo三支。”冯八矬子说,“他儿子徐梦天准时过来报到。” “徐德富是人核儿(鬼道),分出大小头了。”陶奎元掩饰不住得意,说,“好!” “局长你对徐家……我感到费解。” “对他家太好了是不是?八矬子你呀,有些事情你算精到了家,但摆弄人,你比我可就差两个节气。徐德富的儿子当警察,以后自有妙用。” “啊,啊,是这样。”冯八矬子似懂非懂地道。 “你先忙开追悼会的事,忙完赶紧帮我搞剿匪方案。角山荣特意提到天狗绺子,此次剿杀他们是主要的目标。” 冯八矬子推断,角山荣队长认为这三个警察是天狗绺子qiāng杀的,所以要坚决消灭他们。 陶奎元也这么看,只是不清楚天狗绺子的来头,他们从哪里来的,可能从白狼山窜过来的,目前只能如此揣测。 冯八矬子拉死倒回来,久占看了死者的qiāng伤,有两个人子弹从左太阳穴打进,从右眼出来。 “我想到一个人。”久占说,有一个人是这样手法。 “谁?” 在早传闻,坐山好手下水香草头子,qiāng法很神,拿胡子的话说管亮……久占肯定地说:“这三人有两个人是他shè杀的。” “怎么可能啊?”陶奎元不信,坐山好的绺子改编了,那个草头子应该在徐德成的骑兵营里头。警察局长立马否定道,“不对呀,徐德成带骑兵营早离开本地。” “故事儿就出在这里啊!”冯八矬子大胆猜测说,“有两种可能,一是草头子在改编前拔了香头子(离开绺子),后来自己又拉竿子;再就是骑兵营重cāo旧业。” “你说徐德成当胡子?”陶奎元摇头道,“后一种不可能。” “咋不能?徐德成至今去向不明,说不定又当上了胡子,而且把绺拉回家乡来,这三名警察在坐山好原来的老巢蒲棒沟附近被杀的。” 能说明什么?徐德成去向不明就去当胡子?他不能随大部队调入关内?或者驻扎某地方不便与家联系;蒲棒沟人迹罕至,在那一带出没的不只是一个两个匪绺,打死警察怎么肯定就是徐德成所为?猜测,仅仅是猜测。陶奎元想。 “也许是我多疑,无端……”冯八矬子牢骚道。 “对徐德成他们怀疑你并不是无端,坐山好的班底,直白说是胡子打底的骑兵营,在时局不定的情况下重蹈覆辙完全可能,因此你并非无端。”陶奎元心里还是赞同冯八矬子的分析,也jiāo了底道,“八矬子,你睡觉都睁一只眼睛,没错。我如此态度,不是反对你怀疑徐德成,相反,倒希望你……现在我对徐家所做的一切,还是那句话,以后自有妙用。” “我明白啦,局长用心良苦。”冯八矬子彻悟似的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打耗子也得用油脂捻儿!” “这件事你心里有着,悄悄地去做。尤其是徐德富的儿子到警局里来,我打算叫他做内勤,你丝毫不能让他看出什么。”陶奎元老谋深算,说,“与其说留在身边一个徐家眼线,不如说我们利用他方便。” 3 三匹马匆匆忙忙地赶路。冬天的马蹄叩磕在冻土路上清脆而有力,大德字、顺水子加了几鞭子,故意与徐德成拉开距离。 小香与徐德成同骑一匹马。 “我跟你走,哪怕到天涯海角。”小香说。 “不行,还是我说的,前边是个小镇,通火车,你从那儿去哪儿都方便。”徐德成记不得几次说这样的话了。 “你冒死救我出来,我该好好报答你。”小香总觉欠他什么,女人用什么偿还呢? “不欠啦,在心乐堂你已经报答啦。”徐德成说。 “那种地方,大茶壶巴眼的在门外监视……往后则不同。”小香感觉和别的男人是皮ròu生意而麻木的,和徐德成则不然,有情感在里边,心乐堂的房间里她清楚有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在监视,这种事在第三者的监视下进行太扫兴。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7) “小香,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说来,会吓你一跳,我是胡子。” 不料,小香平静地说:“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你是胡子。” “噢?” “你睡觉不枕枕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狗夜间睡觉将耳朵贴在地面上,那样便可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还有,你走路仍然露出骑马姿势。”她观察得很细致。 “我算服了你啦!小香,我们绺子有规矩,五不准七不抢八不夺,其中一条,不准压裂子(jiānyín女人),我不能破坏绺规。”徐德成为她做了安排,“小香,我这儿还有些钱,够你花销一阵子,你尽快落下脚,世道这么乱,一个羸弱女子四处飘零,难免遭恶人欺凌。” “我以为你救我,要带我走,没成想……”小香脸贴在他宽大的背部,獾皮暖着她的脸,她渴望温暖。 “你不是想跳出火坑吗,从良的愿望可以实现啦。小香,你还年轻,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去吧。” “我真心想跟你走啊!” “这我知道,几十个弟兄等着我回去,我是大柜啊。” 大德字勒住马,待徐德成走近。说:“大哥,前边有两股道,一股进城的,另股……我们走哪股?” “送她到城边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徐德成说。 “好嘞!”大德字策马追赶顺水子。 小香听出把自己送到城边儿,就是说在城边分手。最后了……哦,不能就这样最后,给他留点儿念想,她瞥向路两旁,那儿荒草深深,高粱谷地一样蔽人。 “哎,快到城边了。”荒草埋没他们时,她说。 “快到城边了。”徐德成拉下缰绳,使马慢下来,转身看她道。 “我想给你!”小香直视着他,大胆地表露yù望。 徐德成何曾不这样想,他心里明白,也许今生今世这是最后一别,她将漂泊何处谁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马背上行走,随时随地都可能结束。 小香滑下马背,躺倒在荒草上。他脱下獾子皮大衣给她铺上,一堆发亮的东西在黑色的毛皮间闪烁。 一匹空鞍子的马在荒草边儿上,等候它的主人。 不久,小镇的轮廓清晰可见,草房的尖屋顶上,有喜鹊在飞翔。小香像一只喜鹊飞向那座城镇,徐德成他们三人在马上,望着远去的小香的身影,渐小渐淡,直至消失。 “挑!”徐德成一抖马缰绳道。 这个初春的上午,往西大荒胡子老巢赶的不只是徐德成他们,还有一个特殊人物走头子曾凤山,他也往蒲棒沟赶。 说销赃一词,人人都懂,说走头子大概懂的人就不多。走头子是关东应运而生的江湖行道,胡子什么东西都抢,用不了就要变卖掉,自己不便露面去卖,通过第二者去变卖,专门给胡子销赃的人,则称为走头子。 “二当家的,你能理解我的难处是不是。”曾凤山说。 “我咋不理解?你做走头子的不容易,我们把东西从警察眼皮子底下耢出来,曾贤弟你呢还得在警察眼皮底下折腾出去。”草头子说。 “时下我这行越来越难做,可不是坐山好大当家的那阵子。”曾凤山道自己的难处,说,“你知道我的老涡子在亮子里。” “知道,孙记车皮件铺。” “那会儿陶奎元的警察署,吃粮不管事,我的活儿好做一点,即使逮住了,捅上一点钱,事也就压埋了。如今,陶奎元依靠日本人,他尥蹶子给日本人干事,干冒烟啦。警局成立了特务科,冯八矬子当科长,鼻子比狗还灵敏,到处闻。”曾凤山几分忧虑地说,“给他划拉住,我掉脑袋莫小事,拐带(牵连)上你们……” “既然这样,我才把所有的东西做成最低价,鞭子绳套啥的根本没打单儿。”草头子面对的是同党,更是精明的买卖人。 “我想起什么说什么,昨天警察大出殡,那场面,比民国初年镇长他爹出殡大得多了,角山荣队长参加葬礼并讲话……”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8) “这倒是儿子打爹的新奇事。”草头子心里头颇得意,死掉的那三名警察与他们绺子有关系。 “二当家的是照顾我……那个大车轱辘?” “绕来绕去,还是那个车轱辘。这批货你全给折腾出去,弟兄们指望它换季呢!车轱辘白送你啦。” 曾凤山戴上狗皮帽子,说:“二当家的办事真爽快,等雪再化化,露出道眼儿以后,我来取货。” “富(吃饭)再走!我俩搬火三(喝酒)。” “不啦,大雪没棵的,我趁早赶路。” 农谚曰:隔道不下雨,百步不同风。同是西大荒上,王家窝堡的雪很小,花花搭搭的盖着地面,整个村子看上去斑斑驳驳。 “这离窑堂(巢穴)不远了,你们俩先回去报个信儿。”徐德成远见一缕缕青烟从村落的屋顶袅袅飘起,他说,“我到王家土围子去一趟,兴许明天回去。” “我们走了大哥。”大德字一抱拳道。 三人分道扬镳,徐德成鞭马进村,惊诧地望着村头大雪覆盖的土房框子。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啊?” “徐营长!”王顺福奔人影儿走过来,走近叫他道。 “顺福兄。”徐德成回过头来,表情哀伤。 “她自己在夜里点燃房子,人们发现赶到时火已经着圆了盆,眨眼的工夫就烧落了架。”王顺福对他说起发生的惨事。 “她没有出来?”徐德成问。 “瞧那情形,她根本没想出来。”王顺福说。 齐寡fù烧掉房子和自己,这事儿徐德成绝没想到,他问:“多咱的事儿啊?” “去年春天吧。”王顺福搓搓冻得发麻的手,说,“徐营长,冷冷呵呵的,回家唠去。” 徐德成犹豫不决。 “走吧,眼瞅太阳要卡山,走走,回家。” “我本打算走……” “走啥走,你的马已通身大汗,歇歇,明天再说。”王顺福真心实意地让他。 徐德成也真想问清齐寡fù的事,同一只羊进了村子,王顺福穿着件皮筒子毛朝外,同披着张羊皮差不多,他像一只体态臃肿的绵羊。 冬天乡间财主的土屋,火墙、火炕、火盆,温暖如春。准确地说,这时已是立春到开犁的春脖子,今年春脖子长。徐德成歪身炕头,热炕解乏最快。 “徐营长,我给你拿枕头,躺下直直腰。”王顺福热情道。 徐德成没拒绝,躺下身子与王顺福唠嗑儿,说:“当zhēn rén不说假话,我已不是什么营长。” “不当兵啦?” “当胡子。” “当胡子?”王顺福半信半疑。 后来王顺福听说徐德成在日军进亮子里镇前就撤走了,说什么的都有,七嘴八舌。有的说他们东北军让日军给吓跑了,也有的说他们和日军穿一条裤子。乡下草根百姓,一会儿听说日本人帮助张大帅打死郭鬼子郭鬼子,指奉军将领郭松龄,字茂寰,1883年出生于沈阳,因倒戈反奉被杀。,一会儿又听说日本人在皇姑屯zhà死张大帅,许多事情就是翻车倒包(反反复复)。 “这也难怪大家指指戳戳的,不明真相啊!”徐德成对他讲明真相,说,“我们是接团里命令撤出亮子里的。” “原来如此。”王顺福也算去掉心里一片疑云,忽然想起来件事,说,“几天前,你家兄德富来看房木,我还问起你的事,他摇头不知。你许久没回家了吧?” “一年多了,前年我回獾子洞过的八月节。”徐德成说最后一次回家,说,“小鬼子还没攻打北大营指1931年9月18日夜,日军川岛进攻北大营中国军队……” “瞧你的装束,说干老本行我信。”王顺福盯着他的宽布腰带子,它对胡子来说,用场就大了。 “你过去是我们的蛐蛐儿,我就不瞒着藏着。”徐德成说了实情,“我重新拉起绺子,报号天狗。” “坐山好大爷在世时,他喜欢这个报号。记得你说过,天狗,取其天狗吃日之意。”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9) “唉,那时呀徒有虚名。从今以后,我这个天狗大概真的要吠日吃日啦。”徐德成表明与日本鬼子为敌的态度。 “民间有一习俗,天狗吃进日头,有人便敲铜锣铜盆,吓唬狗把日头吐出来,我想恐怕你吃不消停。”王顺福清楚日本鬼子不好对付,吃时恐怕不只烫嘴硌牙,或者说你根本就吃不到嘴。 “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吃了日头,你……”徐德成试探xìng问道。 “我把铜器物通通藏起来。”王顺福婉转得有些诙谐说。 “哦,”徐德成不难听出弦外之音,问:“这么说,你还愿意作我们的蛐蛐(亲亲)?” “一如既往。”王顺福吞吞吐吐起来,说,“只是,只是那什么……” “嗯?” “日本人把持着满洲国,加强社会治安,对你们清剿力度不断地加大。我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公开和你们来往,原因是日本人的耳目到处都是,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我说。” “拿我当外人,你就别说。” “我,我还是不说的好。” “涉及到我?”徐德成意识到什么,问。 王顺福点点头。 “没关系,你说吧!” “你大哥。” “我大哥怎么啦?”徐德成实在不知道长兄怎么啦。 “你真的不知道?” “说呀,”徐德成心急道,“我大哥到底怎么啦?” “看样子你不知道,他给日本宪兵队当‘瞩托’,他还把长子送到警局当警察。”王顺福还是把话往回拉一拉,说,“当然,为日本人做事的,也不都是坏人。” “原来如此。”徐德成惊愕道。 “五天前冯八矬子科长带你家大马车来拉被打死的三个警察,他亲口对我说的。”王顺福讲了消息的来源。 “冯八矬子平白无故当你说这些?” “他劝说我当‘瞩托’,举了你大哥的例子。”王顺福接下去摇头道,“总之我当不了‘瞩托’,也不能当‘瞩托’,当了我对不起我九泉之下的闺女。” 若干年前,王顺福的闺女小美到铁路旁边去抓蝴蝶,她跟着一只白蝴蝶跑,边跑边说童谣:“蝴蝶蝴蝶落落,给你个板凳坐坐;蝴蝶蝴蝶起起,给你个板凳倚倚。” 日本铁路守备队的qiāng口瞄准一只蝴蝶,不过不是白色的,三八大盖qiāng差不多打碎了那只蝴蝶,小美死在铁路路基上,她追赶的蝴蝶飞回来,落在她的眉心间,翅膀两侧有一双明亮的东西凝望蓝天。闯入日本租界地,遭qiāng杀的不只是王顺福家的小美。 “有烟吗,我抽一袋。”徐德成心里烦躁,想抽烟。 “你看我不会抽烟也就想不起来,忘给你拿烟了。”王顺福踩着板凳从吊板上取把烟,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说,“秋后晾干放这儿,始终没人抽。” 烟叶yīn干透了,很脆。徐德成揪了几块烟叶,卷支纸烟,点着。 “烟咋样?”王顺福问。 “挺有劲的。”徐德成贪吸几口,问:“冯八矬子到哪儿拉死尸?” “有三个警察在我们村南甸子上,据说叫胡子给打死,冯八矬子领人抬到我家场院里,叫我找个人看着别让野狗啥的给啃了……”王顺福说,“那天他带着你家的大马车拉走的。” “知道是哪个绺子干的?”徐德成这样问,他想到是二柜草头子领人干的。 “冯八矬子说以后派人调查。”王顺福说。 “常言说得好,十个手指伸出不一般齐,我哥是我哥,我是我……胡子我是铁当定了。顺福兄,我当胡子的事我大哥还不知道,你替我保密,甭告诉他。”徐德成当晚没走,他睡炕头,王顺福睡炕梢,他们没马上睡着。 窗外的风扬起沙子砸在窗户纸上,嚓啦嚓啦地响。 “听说坐山好被人杀死。”王顺福说。 “是暗杀。” “凭他的武艺,三两个人到不了他的跟前,暗下手则另当别论。”王顺福问,“凶手逮住没有?”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0) “没有。” “他和齐寡fù好像有个孩子,对,是小小子(男孩),她领他到地里打茬(读za音)子,我见过,虎头虎脑的长得很像坐山好。” “他的儿子嘛。”徐德成这样说。 “那个孩子突然不见了,屯里人觉得是个谜。是不是叫坐山好接走了?”王顺福心里明镜似的不是这么回事,他甚至知道孩子是谁接走的,故意问。 “我也不清楚。”徐德成说,却问:“她死前……” “没人到过她的屋子,寡fù门前是非多。女人没了丈夫,天塌了一半,另半让她擎着,她擎得住吗?擎不住,当时我撮合他们,本意是让她找个生活的靠山,唉,红颜命薄,突然得病,终归享不了这份福。人嘛,就是怪,有的人吧罪他(她)能遭,可一享福,坏啦,病也来了,祸也降了。” “把她葬在哪儿?” “屋子里,她住的屋子里。”王顺福说,“你想啊,她点燃房子自焚,做地根儿就没想出来,大家一想,还是遂了她的心愿。王家窝堡开屯辟村头一磨(拨)经着这事儿,谁也不知埋在房子里的坟叫啥坟。在早哇,有亲人死在外边,家里人做个空坟……到底没人给起出名字,最终叫它寡fù坟。” 窗外沙子打窗户纸的声音更烈更响,像似谁往上扬的沙子。 “我打算开春把坟墓迁走。”王顺福说。 “为什么迁坟?” “她不得安宁,总有人在她房屋周围钉桃木橛子。” “钉桃木橛子?”徐德成惊讶。 乡间有个说法,桃木避邪……钉桃木橛子就是不让妖魔出来。人们瞎弄么,她一个寡fù,活不下去才自焚,在世时都没咋样,死了还能作妖?王顺福寻思再三,还是把她的坟迁走。 “坐山好大哥不在了,迁坟的费用我出。”徐德成这样说,他想为她做点什么。 “棺材板没几个钱,倒是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按风俗,坐山好同她也算夫妻一场,你看是起坟并骨,还是找些坐山好使用过的东西随葬?……当然她还有前夫,理应他们同眠一穴,但是他尸骨落在何处无人知晓,只能写个名字同她合棺。” 徐德成说你为我大哥想得很周全,移坟的事不要搞了,他现在长眠在亮子里东坨子上,有他的马与他做伴儿,很安静,别去打扰他啦。我用的匣子qiāng是他的,如果需要的话,拿它和她合葬吧。 王顺福认为匣子qiāng不妥,下葬时会有屯子里人到场,人多眼杂,时下警察对武器盯得死紧,万一有人报告上去,麻烦就大啦。 徐德成望着自己手中绣着“平安”的烟荷包寻思,忽然想到那件秘事,说:“坐山好大哥曾对我说过,她丈夫的尸骨就埋在她家的炕洞子里面。” “是么?”王顺福又惊又喜,说,“这倒揭开了齐寡fù丈夫尸首下落不明之谜。” 齐寡fù前夫病死的,可谁也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见到他的尸体,她守口如瓶,只字不谈他的下落,原来埋在炕洞子里啊。哦,她始终同死去的丈夫在一起!这样一来,她灵魂安宁了,死后与前夫同眠。王顺福认为这是最圆满的结局。 4 “大哥,”草头子捧着火盆走进窝棚,放到徐德成的跟前,说,“你走后这屋没怎么生火,有没有人住可真不一样,冷嗖嗖的,给你绷(捧)个火盆来。” 火盆在冬天的东北,相当于手炉,家家都用火盆,夜晚老少围着它说今讲古,嘴馋的在火盆里烧东西吃。制作火盆用黄泥或狼屎泥,掺上苋麻做筋骨,十分结实耐用。 徐德成捻上一锅烟,chā入火盆点着,吧嗒吧嗒抽几口。说:“找遍了,没有。有根疯啦,冻歪(死)在大车店的草栏子里。” “有根很忠诚……”二柜草头子说,“大哥你没在家期间,我们踢坷垃,叫人打歪了(打死)两个弟兄。” “于是就打歪了仨警察。” “是。”草头子说,“我自己结果了俩。”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1) 徐德成往自己的眼睛上比划一下,说:“你一qiāng摘下了天球子(眼珠)。” “我就这个手法喽。”草头子说,冯八矬子亲自到王顺福家拉回警察的尸体,草头子也知道了,“那天走头子曾凤山来了,他说宪兵队长角山荣亲自为死去的警察送葬,真是兔死狐悲。” “兔死狐悲说不上,角山荣纯是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他下一步利用这帮跳子(警察)干啥?” “嗾疯狗咬傻子。” “对,贴铺陈(合实际)!” “日本鬼子不想伤自己一兵一卒,又达到消灭像我们这样绺子的目的。”草头子说,“角山荣这只老狐狸!” “我们要早点准备。”徐德成表情忧虑,说,“陶奎元和我们的仇没完,新近又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对我们大为不利啊!” “看样子得挪窑子,狡兔三窟,我们再往西走,进入沙漠里。”草头子出谋道,“压(呆)在蒲棒沟时间太久,说不准已被点字头(官)花鹞子(兵)掌握。” “眼下大雪快化净露出路来,他们要来袭击,雪化前我们离开蒲棒沟。”徐德成说。 “明天我带人往西去踩踩道儿,选个地方。” “你去吧,我回家一趟。”徐德成说。 “家里不知道太太和孩子出事吧?” 徐德成这次回去,准备告诉大哥。 獾子洞村初春的夜晚很寂静,几只饥饿难耐的狗獾冒险到村中觅食,有时惊动了狗,朝它们狂吠几声。寒冷将人们赶进火炕、地炕的屋子里,大长的夜,串门的邻居聚集在连二炕上,听讲瞎话(民间故事),也有玩抓嘎拉哈嘎拉哈,猪羊等的后腿关节上的小骨头,四面分别叫子儿、肚儿、坑儿、驴儿,玩法很多,老少皆宜。,总之,找些营生打发漫长的夜晚。 大户人家规矩多说道儿多,高墙深院的进出不方便,徐家大院到了晚间大门一关,上栓上锁,外人没人来,全家老少几十口人各自呆在自己的房。 当家的堂屋里,徐郑氏手旋转拨弄棰拨弄棰,北方家庭fù女用的捻绳子工具。(纺线绳),嘴叼着苋麻纰儿,纺绳,这种绳子主要用来纳鞋底儿。 徐德富在灯下看《上孟》、《下孟》、《大学》、《中庸》什么的,一堆爹留下的私塾教材。 “咱梦天穿上警察服,一定很帅气。也不知哪天来家?”徐郑氏旋转拨弄棰,徐家的拨弄棰是骨头做的,长时间使用,骨头青黢黢的发亮。 徐德富抬头只瞥了夫人一眼,继续看书。 “你们老徐家人骨架大,穿军服警装都好看,梦天穿警察服备不住(大概)像他三叔德成。”当母亲的想儿子,见不到也只能这么猜想啦。 “早点睡觉,”徐德富放下书,心情烦躁道,“明天我到镇上去,给小闯子请私塾先生。” “顺便到警局看看梦天。”徐郑氏停下手中的活计,扫炕,铺毡子。当家的春夏秋冬四季都睡牛毛毡子,隔凉隔热,睡着舒服。 “要不的(不然的话)等yào店房子盖完,有了地方住,让二嫂带小闯子住到镇里上小学念书。”徐郑氏不错的主意。 “那样又要耽误半年。” “听说镇里小学校教日文。”徐郑氏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 “睡觉,睡觉!” “咋又冲你肺管子啦……”徐郑氏嘟囔道。 骆驼圈亮着灯光,谢时仿走过去,摘下挂在柱子上的马灯,将灯芯捻低提在手上,开始满院巡视。 车棚子里,佟大板子修补绳套。谢时仿说:“大板子,外边天冷拿到屋里去整吧。” “在屋里没法儿比量,外套快接完啦。”佟大板子说。 谢时仿重新捻大灯芯,为佟大板子照亮,说:“那天你和八矬子拉……” “别提了,吓死我啦!一车笸箩挨排三个死人骨碌,冯八矬子个儿小胆子天大,头枕死人。” “他们说没说,拉死尸回镇上干啥?”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2) “不知道,拉到警察大队院卸了车……三爷他们原来骑兵的兵营,现在是警察大队部。” “鹊巢鸠占。” “冯八矬子问起三爷。” 谢时仿一愣,警觉。 “他问三爷最近来没来家。” “此事你对当家的说了吗?”谢时仿问。 “我见他近日心情不好,怕给他添堵,没说。”佟大板子说,“我牙口缝没欠三爷的事。” “是啊,不说也好。你咋答复他?”谢时仿继续说道,“冯八矬子鼻子灵,顶风能闻几十里,他绝对不是闲打唠(随便)问问,这事过后我真得告诉当家的。” 佟大板子弄完绳套,一起和谢时仿走到前院,在西厢房前,他说:“到屋坐一会儿吧,谢管家。” “不啦,我到pào台上去看看。”谢时仿拎着马灯顺甬道走上pào台。pào手注视外边动静,管家问:“没事吧?” “挺消停。”pào手说,“先前狗咬,准是獾子进村。” “四条腿的獾子倒好啦,别是两条腿的。”谢时仿指人,说,“这满洲国成立后,地面上一天比一天乱,胡子苍蝇下蚱似的忽然多起来。” pào手听见有声音传来,立刻警觉起来,说:“像马蹄声。” 谢时仿、pào手分别到望口去看。 “是个骑马的人。”pào手摸起qiāng,做随时迎战的准备。 谢时仿看清了来人,一惊道:“嗬,是他。” “谁?” “三爷。” “三爷回来啦。”pào手放下qiāng,也看清楚到大门前的人。 “不要声张……”谢时仿嘱咐道,“记住,三爷今晚回来的事,别对任何人说,我去给他开门。” “三爷。”谢时仿开开院大门。 “别惊动家人……”徐德成手牵着马,低声说,“管家,直接到我大哥的屋子里去。” “哎。”谢时仿接过缰绳,来到后院当家的堂屋窗户前,轻叩两下,通报道,“当家的,三爷回来了!” 屋内立刻亮起了灯。徐德富、徐郑氏穿上衣服,他们俩一脸惊喜。 “大哥,大嫂。”徐德成进屋来。 “从哪儿回来,吃饭了吗?”徐德富问。 “没呢,家有现成的我吃一口。”徐德成说。 “我叫王妈收拾点儿饭。”徐郑氏说。 “不用,大嫂,深更半夜的。”徐德成阻拦道,“我还不太饿。” “有什么就吃什么吧,明天早晨再说。时仿,烫壶酒,捞几个咸鹅蛋来,我和德成喝一盅。”徐德富说。 谢时仿同徐郑氏一起出去。 徐德富上下打量三弟,疑问道:“你咋这身装束?” “说来话长,大哥咱先不谈这些,呆会儿我细说给你。”徐德成想过会儿再说,问:“家里人都好吧?” “都好,小闯子也长高了,我正打算请先生教他,你大嫂主张送到镇上公立小学读书。正好你回来,主意你拿。” “大哥安排吧,咋地能读书就行。” “小比小闯子大一岁,念书没?”徐德富问。 “德成,”徐郑氏端菜盔子进屋,问:“雅芬她们娘几个好吧?” 徐德成脸色骤变,回避哥嫂探问的目光。 “先吃饭,吃饭。”徐德富看出什么,急忙道。 放上炕桌子,谢时仿端上酒壶,退出。 “德成,脱鞋回腿上炕里。”徐德富说。 “你们哥俩慢慢喝着唠着。”徐郑氏抱起一双被,说,“我到里屋去睡。”说完走出去。 “德成,喝酒。” 徐德成与徐德富撞下杯,一扬脖儿喝进。 “说吧三弟,发生了什么事?” 徐德成抓起酒壶,手被徐德富摁下道:“你没酒量我知道,三弟,到底出了什么事。” “雅芬和小都死了。”徐德成流下泪来说。 “啊!”徐德富大惊失色。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3) “我们路过大林县城……”徐德成对长兄讲了全过程,最后说,“我去找了,没找到四凤。” “这孩子能到哪里去呢?”徐德富用手巾揩泪道。 5 四凤在四平街鸾凤堂学窑调,红妹扶琴教她,老鸨子栾淑月在场监督。 “哥哥你撵我进了高粱地。”红妹教唱一句。 “哥哥你撵我进了高粱地。”四凤跟着学唱一句。 “小奴回身脱了衣。” “小奴回身脱了衣。” “又白又胖又胖又白。” “又白又胖又……”四凤羞怯,声音降低道。 “没吃饭啊,四凤?”栾淑月很凶横地道,“大点儿声,唱!” “又白又……”四凤战战兢兢,词儿也不对,调儿更不准。 栾淑月从发髻上拔下银头簪,狠狠地扎四凤道:“你皮子紧了……憋回去,不准哭!” “又白又胖又胖又白。”四凤忍着泪唱道。 “红妹,继续教她!” 栾淑月说完回到自己的卧室,怒气未消,脖子挺得溜直,像是落枕,荣锁赶忙过来给栾淑月按摩颈部,说:“生这么大气,不值。” “本是雏儿该学会的窑调,”栾淑月舒坦了许多,说,“四凤已是青倌的年龄,还没学会,气死我啦。” “四凤一点儿都不笨。”荣锁怀着另一种目的,加钢儿(挑拨)说,“她是匿心眼儿不给你学。” “她还像大户小姐似的,羞羞答答。”栾淑月说。 “教给我,不出十天八天,保证她尽快早熟……” “哼!你是能让她早熟,可是人也让你揉扯零碎。”栾淑月讥道。 “我这不是为你好,省得你cāo心。” “是啊,jiāo给你我是省了心,可一棵摇钱树就毁了。鸾凤堂二十几个姑娘,顶属四凤漂亮,将来挣大钱的主儿。” “没别的,给她灌点儿迷魂汤。” “荣锁,”栾淑月色迷迷地看他道,“你说的对,给她灌迷魂汤。” “你答应啦?”荣锁眼睛一亮说。 “你想哪儿去了……把四凤叫来。”栾淑月要亲自给她灌点儿迷魂汤。妓院的迷魂汤咋灌?老鸨子有一套方法。 荣锁情绪不高,懒洋洋。 “咋的,和老娘腻歪了是不是?”栾淑月训斥道,“荣锁,腻歪了你早放屁,找你这老色儿的人甭用敲锣打鼓吧?” “没,没,”荣锁迭忙地道,“我离不开你……” “一会儿当着四凤的面,你卖点儿力气……”栾淑月说。 荣锁去叫四凤,栾淑月换上宽大睡衣,躺在炕上。四凤和荣锁一起进来。 “四凤,给我烧烟泡。”栾淑月支使道。 四凤跪在烟灯前,烧烟泡。这个活儿她学的不错,没出差儿,可是灌点儿迷魂汤的内容还没开始。 “荣锁,你过来。”栾淑月颤颤巍巍地叫大茶壶。 荣锁上炕,紧挨栾淑月躺下。 “荣锁,我出谜语你猜。”栾淑月打情骂俏道:“听着,一棵树结俩梨,小孩见了干着急。” 荣锁手伸进栾淑月的睡衣里,下流地道:“咂咂(rǔ房)。” “你手真贱,轻点儿摸。” “我想吃一口咂。”荣锁猥琐的目光瞟着四凤,贱不喽嗖地说。 栾淑月解开衣襟露出白光光的rǔ房,说:“吃吧,卯劲儿……” 荣锁羊吃nǎi的姿势,栾淑月哼哼叽叽。 四凤害羞,低下头去。 “四凤,你紧着烤烟……别弄出邪味。”栾淑月喊,为吸引她的目光,这是灌迷魂汤的细节。 四凤手上下不停地动,烟被烤得地响。 栾淑月与荣锁拥抱在一起,连摸带啃还有不堪入耳的yíndàng声音。 “妈妈,烟烤好了。”四凤说。 栾淑月暂停调情抽大烟,抽足大烟更有精神头来调情。 “妈妈,没事我先下去了。”四凤上完大烟泡,想逃走。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4) “唱曲!”栾淑月可不让她走。 “是,妈妈!”四凤不敢违抗,唱道:“哥哥你撵我进了高粱地,小奴回身……” 栾淑月抽足大烟,又与荣锁肆意起来。 四凤唱的声音发颤,眼泪流下来。 “你这是唱曲?纯粹是嚎丧!”栾淑月恼怒,抄起烟袋向四凤的头刨去。 四凤的头出血,淌过脸颊。 “滚!”栾淑月真的要和大茶壶荣锁干那事了,轰走四凤。 红妹坐在矬凳上洗衣服,见四凤满脸血泪。问:“怎么了,四凤?因啥挨打?” “他俩干那事逼我看着,还让我唱曲儿。”四凤咬着下唇,委屈道。 红妹找来yào,分开四凤的头发,惊叫道:“啊呀,这么大口子,用啥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烟袋锅刨的。” “他们个顶个的都这么狠。”红妹慨叹道。 “他们干吗做那事非叫我看呀?” “灌迷魂汤。” “你也灌过?”四凤稚气地问。 “傻妹妹,我们从小进到这里来,都得过灌迷魂汤这一关……四凤,今个儿你是不是在妈妈面前唱曲儿掉眼泪了?” 四凤点点头。 “掉泪不行,得装出笑脸……”红妹说。 “红妹姐,我们啥时能熬出头啊?” “早呢,说不准一辈子都出不去。除非遇上好心人为我们赎身。”红妹说,这些话四凤听来懵懵懂懂。 “我爹不知道我在这里,他肯定能赎我出去的。” “别尽说傻话了四凤,你爹要是有钱,为啥把你卖到这种地方来呀?” 四凤为自己争辩,说我爹没卖我,是我跑丢的。爹带兵打仗,我和生病的娘、小妹在一起藏在地下室里,被飞机zhà坏,我随大流跑出来,与娘和小妹失散……一个男人往我嘴里灌了什么yào,我就跟他走了。 “蒙汗yào。”红妹知道那东西,说,“四凤,你爹骑马带兵,一定是个官。” “爹是营长,我得想办法逃出去找爹。” “从这儿逃走?比登天难!大门有‘小打’看着,大茶壶看咱们更紧。四凤,你千万别干虎(傻)事,他们抓住逃跑的,要剥光衣服,使开水烫你。” “开水烫?” 红妹三下两下除去上衣,脊背现出烫伤的疤痕,现身说法道:“我跑过,没成。马上叫我接客,那时我才十二岁。” “红妹,今天是你的喜日子。”老鸨子说。 “什么喜日子?” “给你开苞。” 开苞dú蛇一样字眼儿,其实她已经给大茶壶探了底开了苞,红妹麻溜给老鸨子跪下哀求道:“妈妈,饶了我吧……” “饶你架不住你跑。”老鸨子发了狠,给她安排开苞的是个俄国人,在那个大洋马似的男人身下,她像一只小耗子,只有遭侵略的份儿。 “不知为什么,今年起他们也不让我接客了。” “不让接客好呀。”四凤头脑简单道。 “可是大茶壶始终霸占着我。”红妹委屈地说。 四凤尚不懂占着的全部含意,一定是挨欺负。她问:“红妹姐,知道亮子里镇吗?” “我只知道我家那儿地方叫大洼子……四凤,你家在亮子里?” “住过,我大伯家离镇上也不远,到了亮子里,也就能找到我大伯。”四凤对獾子洞记忆深刻。 “你刚来乍到,他们看你更严,想逃,现在不成。”红妹说,论年龄她不比四凤大多少,但来鸾凤堂早,饱尝了辛酸,积累了经验。 栾淑月、荣锁并排躺在炕上。她说:“你赶上驴啦,快把我折腾散架子了。” “你让我多卖力。”荣锁贫嘴道。 “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我俩没……”栾淑月道。 “瞧你愁眉苦脸的,谁敢沾你的边儿。”他说。 栾淑月唉声叹气地说:“四平街上花界有崔知府,白知县,任里堂经营的吉升院、悦乐堂、宝顺书院三家垄断着,咱们这小小的门面争不过他们,门前客稀,维持下去也没啥大够当(成绩),不如趁早挪窝儿,换地方开去。”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5) “听说你那个姨姐夫陶奎元是三江县警察局长,找找他,窑子干脆搬到亮子里去开。”荣锁出主意说。 “快一年没见他的影了,红妹给他留了一年没接客……这回有了四凤,明天让红妹接客。”栾淑月说。 陶奎元到四平街必到鸾凤堂,在早是和栾淑月厮混,她开了妓院,他近水楼台嫖漂亮的姑娘,有些日子他没来逛窑子。 “原来你不让我碰四凤,是给他留着。”荣锁受屈道。 “你闲着啦,弄得红妹走路拉胯……”栾淑月说,“上次他来时我答应给他留个没‘梳头’的姑娘……荣锁,我真得去亮子里一趟,他要是肯给我当叉杆(幕后支持者),我们就搬到他那儿去。” “你啥时走?”荣锁问。 “过了清明。”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1) 种田好 种田好 粗米饭菜吃得饱 不怕土匪不怕盗 当兵不如种田好 民间歌谣 1 徐家兄弟两人彻夜长谈。 “参加大林战斗前,我打算带队伍去锦州……大林一仗,伤透了我们的心,栗县长率民众抗日守城,他和夫人宁与城池同粉,而我们手中有qiāng,上峰却不让抵抗,这兵当的窝囊。我征求全营官兵的意见,没人愿复命去锦州。”徐德成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去锦州也罢,为何重cāo旧业?” “大哥,我们不是重cāo旧业,而是重整旗鼓。” “打家劫舍?”徐德富怫然作色,脱下军装啸聚山林,美其名曰重整旗鼓,他认为三弟在为自己的不端辩解。 “大哥,我们吃走食不假,但非你说的打家劫舍。七十几个弟兄都无地可种,无事可做,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 “好啦,好啦。”徐德富面有愠色,说,“他们也许如你所说,可你也无田可种?无事可做?” “全绺子像我这样境况的人凤毛麟角,不过二三人……大哥,你可能认为我是狡辩,是不可救yào。的确,你三弟已不是几年前被迫离开家的三弟,从匪到兵,再从兵到匪,变化大起大落,我与他们血雨仇风中结成生死弟兄……” 徐德富斟酒,被徐德成抢过酒壶,说:“我敬大哥一杯酒。”他发自内心地说,“感谢大哥对三弟的厚爱,尤其是对小闯子的抚养。” “我们一nǎi同胞,我身为兄长,为你们做些事是应该应分的。”徐德富见木已成舟,没去劝他回头,说,“既然你已铁心,我就不劝止了。德成,时下日本人、警察对胡子无情剿杀,我深为你处境忧虑啊!” “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为我……” “咱俩掉个儿,我是你兄弟,你也会为我担忧的,十指连心哪。”徐德富动情地说。 “宪兵警察对所谓通匪制裁很重,为了不牵涉家人,我准备隐姓埋名,轻易不再回家来……大哥,小闯子jiāo给你啦。” “德成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二嫂膝下无子女,她很孤单,小闯子正好和她做个伴儿。” “大哥的意思是?” 徐德富提出把小闯子过继给二嫂,理由是小闯子还小,也需有个娘照顾。小闯子一进家门,二嫂就喜欢上他,娘俩儿相处得如同亲母子,感情甚厚,谁也离不开谁。他说:“这个主意你来拿。” “雅芬不在了,她原本打算接小闯子回家……唉!”徐德成伤感,他设身处地为二嫂着想。说,“二嫂至今还没与二哥圆房,她总不能无期无望地等下去吧,将来再嫁人,带个孩子赘脚。” “她提出来要小闯子做儿子,也是为了却一桩心愿。” “什么心愿?” “自己曾是徐家的媳fù,另嫁是不得已而为之。把对徐家的情感全倾注到小闯子身上,她提议小闯子叫梦人,天地人和是爹在世为未出生的孙辈儿起的名字。现在天、地你的两个侄儿占了,小闯子取人字,剩下的和字,等德龙有了男孩,叫梦和。”徐德富说。 二嫂真愿意,小闯子过继给她吧。徐德成清楚自己上山为匪,当一天胡子,和官府结一辈子怨,无孩子无爪的免受牵连,他说,“我这后半辈子注定不能再续弦,也无力疼爱他。” 喔!喔!窗外传来公鸡报晓的啼鸣。 “天快亮了,大哥,我在天大亮前走。” “不看小闯子一眼?” “小孩的嘴不牢,我回家的消息传出去,会给家里带来麻烦。噢,对了,我听王顺福说你给日本人当‘瞩托’?”徐德成沉悠老半天才说,到底还是问了。 “是。”徐德富没否认。 “梦天当了警察?” “有这事。” 徐德成yù言又止。 “三弟要说什么我明白,大哥向你jiāo个底,徐家的人永远不能丧良心。”徐德富望着三弟说的。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2) “王顺福是我们的活窑,有急事找我,可让他转告……我走了。”徐德成讲了联系的方法后,下地穿鞋,走到门前,问:“告诉大嫂一声吗?” “算啦,她和你侄儿侄女们在里屋,惊醒他们麻烦。”徐德富说,“走就趁早,知道你回来的人越少越好。” 谢时仿牵马到大院外,徐德成上马,抱拳告别,策马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徐德富木然地伫立,凝望。 “当家的,外边挺凉的,回屋吧。”谢时仿站在东家的身后说。 “德成今晚来家的事谁知道?”徐德富随谢时仿进到院里,问。 “pào手和佟大板子。” “他们俩可靠,你再嘱咐他俩一遍,压埋德成回家这件事。”徐德富叮嘱管家道,然后回堂屋去。 “德成也没呆几天,看看小闯子。”徐郑氏撤下饭桌,说。 “德成今后难回家啦。”徐德富哀伤道。 “怎么?” “他当了胡子。”他说。 “德成当了胡子。”徐郑氏惶惶地说,“眼下当胡子危险哪,警察打日本人剿的。” “这不是你cāo心的事,今晚德成……传出去可了不得。”徐德富又嘱咐一遍夫人。 徐德成回老巢蒲棒沟前,到王家窝堡参加齐寡fù的安葬仪式。当送葬的队伍离开坟地,他跳下马背,站在新坟前,默哀。坟包周围散落着纸钱,尚有烧纸未燃尽。 “小闯子他娘,我会经常来看你。”徐德成扒开坟土,将绣着“平安”的烟荷包埋进坟里后离开。 蒲棒沟匪巢一派撤退、搬走的繁忙景象,胡子在往自己的马上捆绑东西。 草头子牵一匹马走到徐德成身边,说:“准备完毕,大哥,啥时动身?” “你推算一下,我们往哪个方向走。”徐德成说。 “好,我立马推算。”草头子摘下头上的帽子,嘟嘟囔囔些什么。 众胡子已经上马,待命出发。 举嘴子的马鞍旁缀着摊煎饼的铁锅,惊奇地望着草头子,问身旁的大德字:“二爷在那儿干啥呢?” “抛顶壳(帽子)推算我们的行走方向。”大德字说。 “大爷说往西南走呀。”举嘴子瞪着眼睛问。 “你以为摊煎饼,随便往哪个方向翻都行。”大德字抢白道。 草头子向天空扔帽子,待它飘飘落下,帽檐所指的方向即行走方向。他说:“北!” 徐德成下令道:“向北,挑(走)!” 2 房盖上的积雪融化,顺着屋檐滴下。 “今个儿上午角山荣队长追问我们行动计划修改好没有,他要看。前些日子我考虑到雪恁么深,行动不便,拖了下来。”陶奎元站在窗台前,望着窗外的滴水。 “道眼儿化开了,骑马没问题。”冯八矬子说。 陶奎元回到桌子旁坐下,说:“用不用派人再去侦察侦察?” “西大荒那一带人迹罕至,冬天青纱帐一倒,无遮无拦,咱们的人一出现就会被胡子看到,这无疑是给他们报信。”冯八矬子说,“我们这回要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秘密、神速出击。” 不能打草惊蛇,陶奎元决定夜间行动,警察不会吃亏,胡子出没无常,目标难以确定,抱懵去收效恐怕是不大。他们掌握西大荒大一点的匪绺有马三爷,刘傻子,老北风,蒲棒沟那个匪绺不知是不是天狗。 “我就不信,他们全钻沙逃遁。”冯八矬子说。 陶奎元用毛笔修改行动计划,说:“照你意见改。八矬子,指挥部到底选在徐家还是王家?” 王家窝堡离蒲棒沟太近,再说警方和王顺福接触不多,关系一般,王家的土围子也不十分坚固。因此,还是设在徐德富家安全稳妥。冯八矬子道:“有一百个理由设在徐家,角山荣队长亲自出马坐镇指挥,消灭多少胡子莫小事,他的安全我们要保证,徐德富家高墙深院,他的儿子又在咱警局……局长,你看我们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3) “中,大体这些啦。”陶奎元说,“我即去宪兵队,你到警察大队找占大队长,命令他检查装备……注意,行动计划的内容不能向他吐露一个字,只是说要演练。” 联合剿匪部队还未到达獾子洞村,二嫂、徐郑氏盘腿坐在炕梢,唠嗑。 “小闯子过继给你,这下子如愿了吧。”徐郑氏诙谐道,“要不的,你是老太太的胯骨,惦(垫)心上啦。” “不知德中他同不同意呢。”二嫂心不很踏实,身为人妻,还有当家的嘛。 “你大哥做的主,还有啥心不落地的。”徐郑氏很实际地说,“谁知道德中啥时候回来,别管他。” “我寻思德成只四凤、小,还没男孩,他舍得舍不得的。雅芬那体格,将来能不能生还两说着呢!”二嫂道。 徐郑氏神态中带着痛苦和忧伤。 “怎么了大嫂?” “唔,唔,”徐郑氏极力掩饰,说,“挺好的。” “你的脸色老难看……”二嫂觉得大嫂不对劲儿,问:“是不是有了德成一家的消息?” “还没有。”徐郑氏装出无事的样子。 “他们家一定搬到很远的地方,回来一趟不易。”二嫂说。 “大概是吧。咱家yào店马上开工扩大店面,一左一右的房子买下了十几间,完工了你带小闯子到镇上去读书。” “那可是太好了,公立小学咋也比私塾强。”二嫂高兴道。 “咱姐妹想到一块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了。你大哥对‘南北大炕,书桌摆上’的私塾满有感情,先生摇头晃脑,之乎者也……” “大嫂,你这样说大哥不来气?” “咋不生气,咱公爹教过一段私塾,你大哥就是跟公爹念的私塾。”徐郑氏几分感慨道,“小闯子算是福天,摊上你这知疼知热的妈,烧高香啦。” “二大娘,二大娘,它不转了。”小闯子从外面跑进来,手拿风呲楼进来。 “小闯子,”二嫂给小闯子擦鼻涕,说,“你大娘手巧,让她给你弄弄。” 徐郑氏接过风呲楼看看,说:“风叶都掉了还转啥。” “大娘,能整好吗?”小闯子问。 “梦人,你大娘能叠会叫的风呲楼。”二嫂说,她的鼓动很见效,小闯子嚷着:“我要会叫的风呲楼,大娘,好大娘,叠一个吧。” “二嫂没事你就逗适吧。大娘哪里会叠带响的风呲楼,要说会,你四叔会,玩的东西,他都会鼓捣(做)。”徐郑氏说。 “四叔是谁,我咋没见过他?”小闯子问。 “他住在镇子上。”徐郑氏说。 “大娘,大娘。”小闯子想想说,“那上次我和大伯上街,也没见到四叔呀?” “这几天你就能见到了,他送筐回来。”徐郑氏说。 “好大娘,”小闯子继续缠磨道,“四叔回来你让他给我叠一个。” “大娘叫他给你叠个带响的风呲楼。小闯子,问你一个事儿,二大娘给你当亲娘你干不干?”徐郑氏扯着小闯子的胳膊问。 小闯子望着二嫂,眨巴眼睛,说:“干。” “叫娘,叫呀!”徐郑氏穿连道。 “娘!” “大点儿声叫。”徐郑氏说。 “娘!”小闯子扯着嗓子叫道。 “儿子!”二嫂激动地将小闯子一把揽进怀里,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娘……” “瞧你们娘俩的亲近劲儿,真是令人感动。”徐郑氏说。 屋外,徐德富和谭村长站在影壁墙前。 “到屋里坐。”徐德富让客。 “日头爷(光)充足,外边呆一会儿挺好,我只说几句话。警局布置下来,过晌儿(下午)来人收qiāng,准备得咋样了?”谭村长为公事而来的。 “我家上上下下找了找,除去pào手正用的,也就能jiāo三杆qiāng。”徐德富没走样儿地照着冯八矬子jiāo代的说。 “三杆,行。”谭村长也例行公事,点头道。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4) “现在给你拿着么?”徐德富问。 “不用,警察来了再说,我去挨门逐户下通知。”谭村长晃出徐家大院。 “你有事也不留你啦,闲着过来坐坐。”徐德富送他,哈腰拣起掉在地上的一根秫秸,扔到柴火栏子里,然后向西南角pào台走去。 封闭的pào台因缺少阳光发暗yīn冷,没人在里边。徐德富先是走近望口朝外望一望,而后坐下来,抽烟。院子里孩子们玩耍、嬉闹声传来,是玩《背缸倒缸》: “背缸,倒缸,腌咸菜好香!” 童年玩《背缸倒缸》的场景在徐德富面前展现:徐德中和徐德成背对背,四臂相攀。两人互背,唱道:“背缸,倒缸,腌咸菜好香……” “当家的!”谢时仿走进来说,“梦天少爷家来啦。” “哦,咱们下去。”徐德富欣喜地说。 徐郑氏疼爱地抻下徐梦天的制服,儿子握住她的手道:“娘。” “我儿子穿这身衣服,更帅气喽。”徐郑氏欣赏地说。 “爹!”徐德富进来,徐梦天站起身说。 “坐,坐吧!”徐德富眼睛没离开儿子道。 王妈进来,打招呼说:“大少爷回来了。” 徐梦天从衣袋里取出一把木梳、包网,说:“王妈,给你买把桃木梳子,不知这个包网合不合适。” 王妈迟疑不接,说:“这贵重的东西……” “拿着王妈。”徐郑氏说,“梦天给你买的你就要。” “谢谢大少爷……”王妈接过东西,说,“我来问大nǎinǎi,中午饭咋做?” “爹,冯科长也来了,谭村长领他在村子里收qiāng呢,说一会儿和谭村长一起来拜访你。”徐梦天说警局派他先回家说一声,他只知道冯科长带人来獾子洞收qiāng。 “来几个人?”徐德富问来人数量,以便预备饭。 “三人。” “王妈,”徐德富历来待客讲究,吩咐道,“照一桌酒菜预备,嚼管硬点儿。” 其实冯八矬子收qiāng只是捎带而已,他为联合剿匪部队打前站。饭后,徐德富陪着冯八矬子喝茶。 “梦天在局里表现得不错,徐先生教育有方啊。”冯八矬子夸奖道。 “过奖过奖啊,犬子让冯科长cāo心啦。”徐德富说。 “梦天现在局长身边,深得局长器重,日后定有前程。”冯八矬子说,看来徐家的鸡没白杀,换来一通好听话。 “还请冯科长多多栽培啊。” “乡里乡亲的,责无旁贷。”冯八矬子说到正题,“哦,还有件大事,陶局长派卑职安排……此次收qiāng,宪兵队下了大力量,角山荣队长和陶局长挂帅亲征,计划在乡间行动几日,决定今晚全在獾子洞集中。” “冯科长的意思是今晚到我家来,让我安排……” “指挥部设在你家,经过慎重考虑……角山荣队长对你特信任。徐先生,没问题吧?” “没问题。” “当然不白吃白喝你家,给你们一些费用。”冯八矬子讲了警局的安排。 “小意思。冯科长,多少人,我准备一下。” “我们警察大队四十三人,守备队二十一人,总共六十四人,全部骑马,行李自带,安排住的地方就行了。” “冯科长慢慢用茶,我去……”徐德富说去打扫房间,去烧炕,去叫家人准备马槽子。 “我也去看看地方。”冯八矬子跟了出去。 车车马马的都在一进院的耳房,也有一趟闲置的房子,谢时仿打开门锁。 “冯科长,你看住在这儿行不行。”徐德富说。 冯八矬子探头进屋,身子留在门外,看后问:“行,炕好烧?” “好烧,好烧!”谢时仿代东家答道,“这几铺炕一冬没咋断火,先是炕谷子,后又放地瓜吊子(种子),睡人没问题。” “瞧瞧喂马的地方。”冯八矬子说,此次剿匪都骑马,有多少兵,就有多少匹马,安排人吃住也得安排马吃住。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5) 在早徐家养马,最多时存栏上百匹,如今马不养了,厩舍还在,年年也修缮,是不是还要养马?正好派上用场。 “地方足够大,”谢时仿说,“牲口槽子不足兴(充足)。” “我们的马自带草料布兜子,在那上面喂就行啦。”冯八矬子说,饮水没问题就成。 “院里有井。”走到前院,徐德富说:“西厢房可睡二十多人。” “宪兵队住。”冯八矬子指着正房,问:“有空房吗?” “一大一小两间。”徐德富说。 “正好,一间做指挥部,一间给角山荣队长住。”冯八矬子说。 3 联合剿匪马队夜晚到的,徐家大院门敞开,撤掉了平日用来拦车挡马的高高门槛,角山荣率队骑马直接进院。 兵警马队到来之前,当家的徐德富对家人吩咐:都呆在各自的屋子里,不准与兵警接触,尤其是夜晚,不准随便到院子里走动。后院正房堂屋的炕上,挤满了徐家的人。 徐郑氏身后两个孩子,噤若寒蝉。小闯子徐梦人头窝在二嫂怀抱里,大气不敢出。孩子们这样,与大人们的吓唬有关,说兵警马鞭子专抽小孩什么的。 “满院qiāng啊马的,这几天都别出去……”徐德富始终不放心,警察啥德xìng,日本兵啥德xìng他清楚,说,“孩子们jiāo二嫂,看住他们。二嫂和小闯子睡里屋,别回厢房去了,离那些人远一点儿好。” “哎!”二嫂答应着。 “外边的事有时仿应酬着,”徐德富瞅着徐郑氏说,他不是让夫人去做厨房的活儿,她是大nǎinǎi,去支支嘴,给兵警做饭,出不得差错。“你帮王妈忙活忙活锅上锅下,日本人吃的饭菜要加细做。” “不一锅出啊?”徐郑氏以为兵警吃一样饭菜。 “你没看见吗,日本兵吃大米,警察吃高粱米……”徐德富听人说满洲国兵和日本兵分灶,吃的不一样,何况是警察啦。他说,“照冯科长安排的做吧。” 嘟!嘟嘟!院子里突然响起集合的哨子声,咿哩哇啦日本语听不懂,从警察的喊叫声听出来他们要行动,炕上的徐家人数双目光shè向窗户。 人马聚集在大院里,角山荣、陶奎元、冯八矬子、占大队长分别骑在高头大马上。 “出发!”角山荣一扬手道。 日本宪兵队、警察马队出院子,谢时仿关上院大门。 “走了?”佟大板子从西厢房出来,问。 “夜晚行动,还回来。”谢时仿说,“大板子,你帮打扫打扫牲口棚子,我去告诉当家的一声。” “都出去了?”徐德富问。 “一个没剩,冯八矬子说明早回来吃饭。”谢时仿说。 “夜半三更他们去收qiāng?” “不是。”谢时仿摇摇头道,“去剿胡子,我听到久占对他手下的用黑话说去打邪杈子。” 打邪杈子,是胡子对小绺胡子的蔑视称呼。人强马壮局红管亮的大绺子,看不起不成气候的小绺子,也决不许他们的存在,每年都要去杀他们灭他们。兵警联合兴师动众,显然不是剿杀小绺胡子。 谢时仿从兵警的只言半语听出来像是去王家窝堡那一带,他们每人胳膊上扎条白布条,显然是为夜间行动相互辨认。 王家窝堡?徐德富皱了下眉头,神色有些不安道:“那儿离蒲棒沟很近。” “对呀,怎么?” “呜,没什么。”徐德富镇静下来,说,“时仿,明个儿杀头猪吧。” “给他们吃……”谢时仿有些不情愿道,“那几头克郎(阉猪)才加料,还没膘。” “挑头肥点儿的宰,矬子里头拔大个儿吧,对他们怠慢不得。”徐德富问:“梦天是不是跟去啦?” “去了。” “梦天还没动过qiāng哪,唉!”徐德富担心道。 “大少爷机灵,没事的。”谢时仿劝慰东家说,先前,他偷偷将徐梦天拉到一边,叮嘱说:“别往前冲。”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6) “我知道。” “胡子打qiāng准着呢。” “我知道。” “大少爷,当家担心……” “管家,别跟我爹说去剿胡子,省得他担忧。”徐梦天懂事地说。 “子弹不长眼啊。”徐德富忧心忡忡,说,“时仿,这几天佟大板子也别出车了,留下帮你照眼院子,我不宜出头露面太多,你多cāo心啦。” “当家的只管放心。”谢时仿说。 天刚蒙蒙亮,徐德富被院子里的嘈杂声惊醒,披着被坐起来凑到窗户前,朝外望。 “他们回来啦。”徐郑氏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向发髻上别疙瘩针,“昨晚上你翻身打滚的,差不多一夜没合眼,倒(躺)一会儿,睡个回笼觉,我去伙房。” “睡不着,还是起来。”徐德富拽过来棉裤,准备穿上。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德成,放心不下梦天……” 徐德富穿好衣服并未下炕,坐在炕上抽烟,院子里已经静寂下来。 “我去看看梦天。”徐郑氏说。 “别去,我们接触多了不好,万一他们的行动走漏风声什么的,会怀疑我们,避嫌。”徐德富阻拦道。 “看看儿子……” “别忘了他现在是警察,在执行任务。” “看自己的儿子都受限制,哪门子道理呀?”徐郑氏喃喃道。 “当家的,”谢时仿来到窗前,轻声问:“起炕没?” “起来了,进屋吧。”徐德富让管家进来。 “梦天少爷让我告诉你和太太,他和两名警察守西北pào台呢。”谢时仿说。 这是最好的消息,徐德富心里顿时敞亮起来,儿子没事就好。可是一天的yīn云并没散尽,那德成呢? “他们没一个受伤的,瞅那样没动qiāng。” 本来也不能确定兵警就去围剿三弟他们,这不是没动一qiāng,没必要担心啦。 “倒不是空手而归,五花大绑带回一个人来。”谢时仿说。 “绑……” “王家窝堡的王顺福。”谢时仿说,“两个荷qiāng实弹的警察看押着,事儿小不了。” “逮他?犯了什么事?”徐德富疑问道,“莫非他当了胡子?” 徐德富不相信王顺福当胡子,他们俩是同窗,当年王老爷子拉来一车秫秆(相当于今天的学杂费)卸在徐家大院,王顺福就算上了私塾,和徐德富一起读书。 “就他那耗子胆,qiāng响还不吓尿裤子,他不敢当胡子。”谢时仿也不信,没当胡子被剿胡子的兵警给逮来,就无法解释。 “搁耳朵摸摸,到底因为啥。”当家的吩咐道。 “呆(过)会儿给他送饭是个机会,我试试。”谢时仿说。 早晨,谢时仿提着一只饭篮子来到后院。 “谢管家。”持qiāng的警察客气地打招呼道。 “给他送早饭。”谢时仿举了举手里的饭篮子。 “送吧,送吧。”警察准许,先前听见前院猪叫嘴巴就湿了,问管家:“杀猪?” “杀猪,犒劳弟兄们啊。”谢时仿说。 “灌血肠?”嘴馋的警察问。 “杀猪哪能不灌血肠呢,还有汆白ròu。”谢时仿往杀猪菜上说,大骨头炖酸菜、裁骨ròu什么的。说吃能分散看守的注意力,为接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顺福排除障碍。 “说得我哈拉子(口水)都淌出来了。”警察说着情绪低落下去,浅声问:“日本人单吃?” 谢管家听明白了,警察为待遇的不公怨怼。管家说:“你们到了徐家都是客人,有一样客人做两样饭的吗?杀猪给你们大家吃的。” “谢管家,饭送进去吧。”警察听了这番话打心眼往外高兴,说。 王顺福被捆绑在一间空屋子的柱脚上,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谢管家……” “嘘!”谢时仿拇指放在唇边,制止他大声说话,到跟前问:“咋回事啊?” “他们说我通匪,生呲拉(活活)地把我给逮来……”王顺福声音极低地道,“快请当家的救我。”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7) 谢时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便走出去。门口,谢时仿对警察说:“他手绑着,没法使筷子吃饭。” “忘了这茬儿啦。”警察走进来,给他松了绑。 谢时仿回到正房堂屋,说:“王顺福说警察诬赖他通匪,就逮来了。他自己是这样说的,求你救救他。” 徐德富对王顺福也算知其大概,过去与他有些来往,见死不能不救。问题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无法伸手。 “他要是和胡子牵连上,恐怕是死定啦。”谢时仿说。 “打紧的是掏出实底,有一点儿希望,还是要救他。时仿,你找个机会问问梦天,我套一套陶奎元,看能否套出点儿话来。” “这种事找大少爷,太危险。” “不问他,还有谁可问呢?时仿,去吧,策略点儿。”徐德富要设法救出王顺福,想到一个人,四平街商会的董会长,此人和日本人能说上话。 4 亮子里向阳背风的城墙根儿剃头匠搭起布篷子,这里绝不亚于剃头铺子,主要在手艺,剃头刮脸自不必说,剪鼻毛、清眼泪、掏耳朵、染发、修胡须及头面部按摩等都做得地道。 徐德龙刚理完发出来,觉得舒适清爽,一只缺了手指的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他转过身,道:“爹!” “千万别叫我爹,爹是好随便叫的吗?”徐大肚子戴着缎面、草狐狸皮护耳的四喜帽说,“你老躲着我。” 徐德龙一时语塞。 “赌场的规矩你懂,赢家有说不玩的吗?”徐大肚子说。 “我没赢,再说我已洗手不赌了。” “耍赖?四爷,大活人在你家里,赖得了吗?”徐大肚子说,“这样说来我瞧不起你!” “我娶了秀云。” “娶她?啥时娶的?我这当爹咋不知道?谁提的亲?谁保的媒?庚帖换了?‘放小定’、‘chā戴’送了吗?”徐大肚子一口气说了明媒正娶的一套程序。 徐德龙一时找不到恰当话回答,他支吾道:“这……这……” “赢要赢得起,输要输得起,这才是徐四爷。我也用不着没屁放去和拉嗓子,四爷,啥时战一场?” “我洗手啦!”徐德龙拒绝道。 “逼急了我可要与你去见官……”徐大肚子要挟道,“四爷,想必你也知道角山荣吧,如今日本人可是一天比一天扬棒,我们是牌友。哪一天,他要点名和你玩一圈儿……嘿嘿!你大概不会拒绝他的邀请吧!”他说完怏怏话,扬长而去。 徐德龙呆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大麦秸,小麦秸,那里住着个花姐姐。十几咧……”徐大肚子哼唱的声音满大街响。 徐记筐铺的筐靠自己编,徐秀云编筐。 “秀云你刚做完小月子(流产),身体没复原,不能干这累活儿。” 丁淑慧抢下榆树条子道。 “淑慧姐,”徐秀云刚强地说,“没事儿,我干动了。” “干动什么?瞧你一脸虚汗。你不知心疼你自己,我们可心疼你啊!” “我不干行了吧。”徐秀云放下筐底儿,说,“淑慧姐,头晌儿(上午)我在街上认错了人,那人忒像三嫂。” “是么。”丁淑慧接着徐秀云才开头的筐底儿编下去,说,“连相(相像)人多啦。” “我追出半条街,到跟前一看,嗬,认差了人。”徐秀云递树条子给她,说,“我一连梦到她几回。” “可不是咋地,挺想他们的。”丁淑慧低头编筐,说,“雅芬三嫂的身体像张纸似的,街上走风大还不得飘起来,打老远就能看见,你呀,是寻思她寻思的。” 徐德龙进屋,情绪低落,一声不响地坐在炕头上。 “头剃了吗?”丁淑慧因为没抬头,看见他刮过的脸,就不会这样问。 徐德龙摘掉帽子,露出光光的头。 “淑慧姐,你看德龙。”徐秀云说。 丁淑慧瞅徐德龙扑哧笑出声来,受熏染徐秀云也笑起来。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8) “你俩笑啥?” “有你在家晚上甭用点灯了,光落省油啦。”丁淑慧玩笑道,“锃亮,锃亮的。” “光头还是大哥剃得好,手法也好。”徐德龙摸着自己的头说。 “还说呢?”丁淑慧揶揄道,“大嫂说过,你小时候特护头,每回大哥给你剃头,你就像杀猪似的叫唤。” 徐秀云用毛巾为徐德龙掸去粘在衣服上的头发茬子,问:“我爹找到你没?他方才来家找你。” “找到了。” “勾你去赌?” “三番五次地找。”徐德龙极无奈的样子说。 “不去,就不去。”徐秀云说,“好不容易戒掉,再捡起来……” “赌场的规矩你不懂。”徐德龙说。 “咱可是说好的,德龙如果你去赌,我就走。”徐秀云决不是随便说说。 “德龙,秀云说的对,咱不能再摸牌。”丁淑慧劝道。 “你不了解秀云她爹,赢了他,他绝对不放过你。”徐德龙面现难色说,“到处找我。” “咱躲他。”徐秀云说。 “躲?往哪儿躲?”徐德龙觉得无路可逃。 “你才不了解我爹,他今天兜里有钱揣不到明天早上,非扔牌桌上不可,要不他就睡不稳当觉。这几天他绑钉(死死地盯着)找你,肯定是又有俩钱,你躲他两天,口袋瘪啦,就消停啦,也不找你了。”徐秀云了解自己的爹,说。 “亮子里总共有多大,我能藏得住?”徐德龙说自己不是小猫小狗,眯(藏)在哪儿。 “你去给大哥送筐,眼看开春种地,等着用粪箕子、土篮子。”丁淑慧出主意道,“德龙,住几天再回来。” 应该说这是回避的好办法,徐大肚子不至于撵到獾子洞去。徐德龙也有那么一点想家,借此回去看看,他说:“我雇车去,下晌儿(下午)回獾子洞。” 杀猪烩菜的香味儿还在大院里飘dàng,吃完白ròu血肠的角山荣在卧室和徐德富说话,他道:“你杀猪慰劳部队,可见你对皇军的忠诚。” “皇军剿匪,是为我们好,日满一心一德……徐某仅尽绵薄之力,今后我愿效犬马之劳。”徐德富会说奉承话,心怎么想的且莫论,嘴如是说的,听者觉得舒服。 “你大大的好人……徐先生,你家的血肠很好吃。”角山荣偏爱乡间的美味,赞不绝口道。 “队长喜欢吃,我日后派人送上。”徐德富许愿道。 “好。”角山荣欣然接受。 一个宪兵进来用日语说:“陶局长、占大队长他们都到齐了,等您……” “队长,我走了。”徐德富起身告退。 角山荣点头,穿上军服,走进另一个房间“剿匪”指挥部,陶奎元、冯八矬子、占大队长等人立起身。 “队长。” “嗯。”角山荣走到正位置坐下来,示意大家坐下。他说:“陶局长,说说我们昨夜剿匪未果的原因。” “是是是!”陶奎元成了啄木鸟,点头如捣蒜,说,“昨晚我们就是个教训,情报不准确,使我们在蒲棒沟扑了个空。三天以来,我们没有见到胡子的影儿。” “冯科长。”角山荣叫冯八矬子,严肃地问:“胡子藏身在蒲棒沟的情报,是你提供的?” “是,队长。”冯八矬子讲道,“是我侦知的,七十多人,大柜报号天狗,照江湖规矩,这个绺子叫天狗绺子。” “可是胡子呢?他们长翅膀飞了不成。”角山荣怒颜道。 联合剿匪部队夜袭失败,他们扑了空,胡子留下空巢。 “雪化前是这样的……”冯八矬子辩解道。 “中啦,别遮柳子(借情由掩饰)啦,冯科长,终归是你情报不准……”陶奎元的圆场总是打得恰到好处,不然冯八矬子就要挨收拾,他说,“将功折罪,今晚你的情报该是没问题吧?” 上午,冯八矬子扮收乌拉草的小贩到了卡巴裆沟屯,刘傻子的人马的确藏匿在那儿。早年刘傻子在那个屯子里住过,拉杆子后,经常回屯猫冬,绺子化整为零,分散各户,与种地人无二,外边的生人很难分清谁匪谁民。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9) “卡巴裆沟屯有多少户?”角山荣问。 “十二三户。”冯八矬子说。 “地形……”角山荣详细再问。 “不复杂,像卡巴裆。”冯八矬子比划下身,借此说明小屯的地形。 “卡巴裆是什么?”角山荣还是不明白。 冯八矬子站起来,做个叉腿的姿势,说:“这地方……” “噢,两腿之间。”角山荣恍然,大笑。 “对,屯子就在两腿之间,我们顺着两条腿进去,他们一个也跑不掉。”冯八矬子说。 5 徐德龙随拉筐的马车进院。 “四爷回来了。”谢时仿快步迎上去道。 “抓紧卸车,车我雇的。”徐德龙说,手上拎些吃的。他惊奇地望着挎qiāng站岗的警察。 “我领人去卸车,四爷,当家的在上屋。”谢时仿说。 “管家,”徐德龙叮嘱一句道,“车脚钱我已经付完,卸完筐打发车走就是啦。” 东北乡下最热情的一句话:“回腿上炕”,徐德富让四弟回腿上炕。 “淑慧、秀云她们都好吧?”徐郑氏卷一棵纸烟递给徐德龙,这也属热情的组成部分,问。 “挺好的。”大嫂卷的烟又细又长,徐德龙接过烟,说。 “我捎去的偏方好使没?”徐郑氏问,她最关心的煮炉盖子保胎偏方的效果。 “没保住。”徐德龙吸口烟,嘴里发苦,说。 “真可惜,”徐郑氏遗憾地说,“我算计是个小子。” 徐德龙不愿意提镇上放鞭pào夜晚的事,秀云呻吟走血的情景刻骨铭心,他岔开话题,问:“院里有不少马,还有拿qiāng站岗的。” “宪兵队和警察剿匪,指挥部设在咱家。”徐德富说。 “几天啦?”徐德龙问。 徐德富说三天前开始的,都是晚间出去,天亮回来,白天没出去过。几个头目在一起chā窗户关门的喳咕(低声议论)差不多一下午,大概是研究今天晚上的行动计划。 宪兵队、警察马队夜晚出的院,谢时仿关上大门,向后院走去。远远见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警察,在关押王顺福的屋前晃动。 “王警尉,你没出去啊?”谢时仿走过去问。 “脚脖子昨晚崴啦。”王警尉抬下不敢吃劲儿的脚道,“留下看人。” “腿脚不利索,我搬个凳子给你,老站着咋行呢?”谢时仿有目的地套近乎。 王警尉说不用,我活动活动,疼痛能减轻些。再说了,他出了一差二错的,角山荣还不揪下我的脑袋当球踢啊!他又说,照理说,徐家大院严严实实,王顺福跑不出去。 “说对喽,连只鸟也休想飞出去,何况那么牢梆(结实)地捆着。”谢时仿朝自己的脖子比划出个杀头的动作,说,“王警尉,王顺福他会不会……” “那就看他的造化,进了宪兵队,你就是铁打的人,也要弄化喽。谢管家,你说这人吧,放好好的日子不去过,给胡子当活窑,与胡子勾搭连环(勾连串通),屁股眼儿拔罐子找死嘛。” “瞅他老实巴jiāo的,也不能啊!” “老实人蛊dú心,检举他的人说得有板有眼,他恐怕凶多吉少。”王警尉说。 徐德富心里有事瞒不住,肯定从脸上冒出来,此刻他很焦躁,将一锅未抽透的旱烟磕进火盆里。 “大哥,看你心很烦的,有啥事?” “哦,没事,没事。”徐德富不想道出实情。 徐德龙顿生疑,大哥心里一定有什么事。这时谢时仿进来,说:“今晚看押他的是王警尉。” “就他一个人?”徐德富问。 “他脚崴啦,把他留下来看王顺福。”谢时仿摸清了底细,说,“王警尉说有人举报王顺福给胡子当活窑,还说他最近与天狗绺子暗中往来,要送他到宪兵队过堂。” 徐德富暗吃一惊,天狗绺子是三弟德成他们啊!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很难平静下来,到了宪兵队那里,就等于进了鬼门关,那一圈狼狗等着掏肚子。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10) “掏肚子?”徐德龙到宪兵队去过,没见过狼狗掏肚子。 “哦,不说这些啦,怪人的。”徐德富虽然没见狼狗掏活人肚子,亲眼见到掏草人的肚子,狼狗掏活人的肚子也是这样吧?他说,“时仿,今晚得接近王顺福,问清他到底咋回事。” “不容易,王警尉贴树皮(毛毛虫)似的粘在门口,眼盯盯地看着。”谢时仿说。 躲不开王警尉,难以接近王顺福,徐德富心急火燎。关键时刻徐德龙说:“大哥,我认识王警尉。” “?”徐德富感到惊喜和意外。 “有一个办法能引开他,只怕大哥不同意。”徐德龙有所顾忌,说。 “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办法,德龙你说。” “这……”徐德龙支支吾吾道,“我,我怕大哥生气。” “你别说了,我明白啦,火烧眉毛顾不了许多。”徐德富霍然醒悟道,“时仿,到谭村长家借副牌来。” 去借麻将?还是牌九?谢时仿问。 徐德富望着徐德龙,见四弟从腰间掏出副铜骰子,说:“我这儿有。” “德龙,看你的啦。”当家的最讨厌的赌耍,竟然用到这儿。 徐德龙手里边玩弄骰子边走向王警尉。 “四爷,你怎么在这儿?”王警尉一时蒙住。 “这是不是徐家大院?”徐德龙反问道。 “喔,我忘了这个茬儿,你的家。” 徐德龙右手向左手心掷骰子,王警尉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说:“你当差,不便离开,算啦。” “四爷想活运活运手?”王警尉听到骰子相撞的声音,心和手同时发痒。 “有那么个意思。”徐德龙说,“听说你在这儿,寻思找你……可惜了啊你当差呢。” “你家这高墙深院的,人也跑不了。”王警尉忍不住要上场,说,“四爷历来是鸡蛋皮揩屁股,齐嚓咔嚓,今个儿……你说到哪儿玩?” “那上边高爽又肃静。”徐德龙指下西北角pào台道。 王警尉瞥眼关押王顺福的屋门。 “你怕他逃跑,我叫管家替你照眼儿点儿。”徐德龙说。 “中!”王警尉想,有你徐家管家看着,人丢了朝你徐家要,他贴近上锁的门说,“王顺福你老老实实地呆着,别给我找麻烦,也别给你自己找麻烦。” 王警尉跟着徐德龙上了西北角pào台,谢时仿送上一盏马灯。 “谢管家你看好他。”王警尉说。 “放心玩你的,他跑不了。”谢时仿说,“四爷,用不用送点嚼管儿(好吃的)来?” “过会儿送来吧。”徐德龙说。 昏黄的马灯光下,两只骰子在旋转。 “四爷,”王警尉说起一件未了结的事情道,“我们还有一场大赌。” “赢房赢地?” “输赢一个人。” “王警尉,你还不死心?” “除非我死喽。”王警尉话说得很绝,他们俩继续玩骰子。 “满贯!”王警尉掷出大点儿。 徐德龙扔给他一块大洋。 不久,谢时仿端来夜宵,说:“来,垫补垫补(少吃)。” 掷骰子暂时停顿一下。 “给你王警尉,这块腔骨,ròu多。”谢时仿说。 “挺有滋味的,”王警尉啃骨头,问:“谢管家,王顺福还老实吧?” “我头刚儿(刚才)从他的门前经过,嘿,那呼噜打的,震得地都颤动。”谢时仿夸张地说。 “他死睡好,消停。”王警尉说。 关押人的房屋黑咕隆咚。 “我家的确给坐山好做过活窑,和坐山好来往年头长了,他们接受张作霖大帅改编,是我牵线搭桥,你家老三我也是通过坐山好认识的。”王顺福说。 “最近你与我三弟有来往?”徐德富问。 “那天他来王家窝堡看齐寡fù……” “齐寡fù是谁?” “老三他没和你说起过坐山好和齐寡fù的事?” 第十五章逃遁夹荒(11) “没有。”徐德富肯定地说。 “……他们俩有一个男孩,坐山好死后,我眼见你家老三接走那个孩子,送到哪儿我不知道。也就是一个月前,我在齐寡fù家房框子前见到他,当晚住在我家,我才知道,你家老三不当兵了,重新拉起杆子,他当大柜,报号天狗……” 天啊,王顺福说得这般明白,此事传扬出去还了得啊?徐德富问:“我三弟重新拉起杆子的事儿,王家窝堡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第二个人知情。” “谁向警察告发你的?”徐德富问。 “八成是屯子里的人。不过我时时处处加小心,告发的人也不会知道得太多。”王顺福说,“估计没啥大事儿。” “问题是要把你带到宪兵队去。” “天哪,我可咋办啊?”王顺福害怕起来,得救的希望落在徐德富的身上,说,“德富,日本人对你很信任,你一定想方设法救我。” “不救你我夜半三更的冒险钻进你的囚室?顺福兄,抛却你与我三弟德成来往、友情不说,咱们是吃一条河水的乡亲,人不亲土还亲呢。营救你我责无旁贷。但是,这并非轻而易举,需要有个过程,时间长短不好揣测……我只担心你抗不过宪兵大刑。” “我王顺福从打与坐山好jiāo往那天起,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早晚一天落到官府手里,受皮ròu之苦,甚至丢命,我能挺得住,请相信我,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出卖朋友。”王顺福潸然泪下道,“我这般求生,并不是我怕死,你有所不知,我的二姨太就要生啦,我毕竟奔五十岁的人了,老来得子,甚是珍重……” 徐德富答应竭尽全力救他,说:“我来你这儿工夫不短了,得走了。只要你挺过去,我会想法救你。” “放心,我会的。”王顺福刚强地说。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1) 康德皇帝登龙位 黎民百姓遭了罪 红高粱米连皮嚼 人掏捐,狗上税 香炉蜡台献了铜 家家盖的更生被…… 民间歌谣 1 宪兵队、警察马队和黎明前的夜色一起包围了卡巴裆沟屯。 “开火!”角山荣站在架好的机关qiāng旁,拔出军刀喊道。 机关qiāng喷出火舌,shè向房舍。一栋房屋被打着起火,又是一栋房屋被打着火,喊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联合剿匪部队没遇到任何抵抗就进入屯子。 卡巴裆沟屯的大屠杀早晨开始,日本兵从房屋中拉出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和两个小孩子,在门口shè死两个小孩子,刺刀捅进老太太的肚子,奄奄一息的老太太临死还手抓住两个小孩子,在血泊中挣扎。 有一个人奔逃,警察开qiāng将其撂倒。 最后,日本兵刀qiāng逼着男女老少来到麦秸垛旁,其中有一个抱着婴儿的fù女,吓得浑身哆嗦,角山荣咿哩哇啦一阵日本语。 “皇军问你们,胡子刘傻子藏在哪里,不肯说出来,你们统统被qiāng毙。说吧!刘傻子藏在哪里?”翻译道。 人群沉默,恐惧地望着兵、警。一个日本兵到人群里拉出抱着婴儿的fù女。角山荣用刀尖托起抱着婴儿的fù女的下巴颏,用中国话问: “你们屯子谁与刘傻子有来往,把他指出来,你就可以抱孩子回家去。” “我没见过刘傻子……”抱着婴儿的fù女战战兢兢地说。 角山荣鼻子哼了一声,拥上两个日本兵,残忍地将抱着婴儿的fù女杀害。 又一男子被拉出来,讯问,未说出什么,后qiāng杀。角山荣发怒发疯,一挥手,机qiāng向人群扫shè。村民凄厉惨叫,纷纷倒向起火的麦秸垛,火光冲天……麦秸垛燃烧,卡巴裆沟屯所有的房子化作灰烬。 “还有活的吗?”角山荣问身边的陶奎元道。 “全屯都搜查过了,队长,没有会喘气的。”陶奎元说。 “回去,我们回亮子里。”角山荣因未碰到一个胡子而恼怒,他决定收兵,说,“陶局长,你派人到獾子洞徐家去,带回那个王顺福。” 此次联合剿匪部队最大的成绩是毁灭了一个叫卡巴裆沟的屯子,全村近百口人无一幸免,六十年后这里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獾子洞村的徐家照常为兵、警准备早饭,蒸了一屉又一屉馒头,王警尉一瘸一拐地在院内溜。 “脚好点儿没?”谢时仿遇见他问道。 “见轻,谢管家,四爷说他起早回镇上,走没走?”王警尉早晨起来最关心的一个人是四爷,昨晚他们在pào台上掷骰子到后半夜,基本没输赢。赌博,没输赢就不算完美,也不够刺激,因而玩兴未尽。 “大概已到了镇上。”谢时仿说。 王警尉抬头望一眼天空,太阳还很红,有些遗憾,说:“他走够早的。” 联合剿匪部队出去一个晚上,也该回来了。 “早饭做好啦。”谢时仿说。 “哦,他们还没回来。” “要不你先吃,王警尉?” “不忙,再等等。”王警尉说。 “昨晚你和四爷战果咋样?”管家闲问道。 “四爷输给我三块大洋,没啥大输赢。”王警尉说,三五块的输赢简直就是白玩,连小打小闹都谈不上。他和徐德龙大赌过—次活人,秀云从自己手里赢走而遭到蒙羞,赌徒最大的报复心理,捞,捞本,不然在赌圈里没面子。 细碎的马蹄声传来,徐家的狗没叫,连日来马匹出出进进,它习以为常了。 “他们回来啦。”谢时仿说。 冯八矬子和两个警察进院。 “我放桌子。”谢时仿也没看冯八矬子的身后,并没有大队人马,以为先回来一拨。 “谢管家你甭忙活,队伍直接回镇上了。”冯八矬子说。 “冯科长,那我们……”王警尉问道,“我们”指他和看押的王顺福。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2) “带上他,立马走。”冯八矬子说,“捆得牢一点,使马驮着。” 王警尉一瘸一拐,明显比冯八矬子他们进院前重了,他有意夸张伤情。 谢时仿打转身要走,冯八矬子问:“谢管家,当家的起来了吧?” “起了,冯科长找他?” “向他道个别。”冯八矬子说。 “我去叫他。”谢时仿话音刚落,徐德富走过来。 “当家的,我们走啦。”冯八矬子说,“角山荣队长和陶局长,让我转告他们的谢意。” “说走就走了,冯科长。”徐德富说。 捆绑着的王顺福与一个警察同骑一匹马,冯八矬子一行人离开。 “时仿,王警尉走了,到西南pào台叫德龙出来。” “今早上,王警尉还问四爷走没走。”谢时仿说。 “躲他们不过来,德龙在家呆几天,也是为躲那帮赌友纠缠。”徐德富慨叹道,“时仿,大肚子近日盯上了德龙。” “赌?” “还能干什么?说来令人咂舌,他要往回赢他的闺女。” “这个大肚子啊!” 徐德富叫谢时仿到他房里,商量商量下一步咋救王顺福。人在日本人手里,只有找角山荣。徐德富用乡下土财主的思维,想出一个贿赂宪兵队长的办法。 “灌血肠。” 灌血肠?谢时仿一头雾水。难道当家的要拿血肠去找角山荣救人?什么事没有送送血肠还可以,要是救王顺福,礼物是不是太轻了,或者说根本就算不得礼物。 “送血肠给角山荣。”徐德富说。 “救王顺福?” “是啊,你觉着不妥?” “哦,我是说血肠不如大洋……”谢时仿说。 徐德富倒不是认为血肠绝对有效,这是他去见角山荣的由头。队长爱吃血肠,给送上门来。言谈中探探口风,再见机行事,并非不送大洋。 “再杀一口猪。”徐德富说。 照当家的吩咐,杀了一口猪,谢时仿亲手灌血肠,也是当家的安排。管家灌的血肠味道特好,同样的葱、姜、花椒大料作料,灌出的血肠味道不一样。每逢过年,谢时仿亲手为徐家人做一顿白ròu血肠白ròu血肠:满族传统名菜。初用于萨满祭祀中,本为敬神供品,祭祀毕由族人分享之。朝、夕祭和院中立杆祭天杀牲后,将整猪解作块,放锅中以清水煮之,其ròu鲜白肥嫩,称白ròu;杀牲时以盆接血,用手将血饼攥碎灌于洗净肠中扎紧,放锅中煮之,为血肠。见《关东文化大辞典》,李治亭主编,辽宁教育出版社。,吃时蘸韭菜花、麻酱、辣椒油、香菜、腐rǔ等。 “灌了一盆血。”徐德富看眼空盆子说。 “大肠小肠全灌了。”谢时仿说。 “角山荣得意这一口。”徐德富说道,“时仿,王顺福逮到宪兵队,还不知能不能抗住。我们要抓紧,迟缓不得呀!” “光这点儿猪血肠恐怕不管用,角山荣对钱财?”谢时仿用秫秆做的撑子撑开肠口,朝里灌血,香味四处飘溢。 “金条我备了三根,不过得看角山荣松不松口……”徐德富说道,“巴不得他收钱,我们求之不得。只要他喜欢钱财,王顺福就有救。我已经给四平街商会的董会长捎去信儿……据说他与角山荣私jiāo甚密,请他帮助通融通融。” “万一这王顺福真的承认了与胡子有联系,你去说情保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危险,太危险。”谢时仿心生疑虑道。 徐德富也想到了,王顺福真的承认和胡子有来往,说出德成当胡子的秘密,日本人怎样对待自己那是命啦,刀山火海也得去赴,为了不暴露三弟,必须尽快救出王顺福。 “什么时候动身去镇上?”谢时仿问。 “血肠煮熟我就走,赶早不赶晚。” “当家的,我也和你去。”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得你去做……”徐德富说。 2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3) “丢老娘家人啦!”陶奎元大发雷霆,指着冯八矬子的鼻子道,“三个情报两个是假的,你这个特务科长咋当的?” “胡子有胳膊有腿的活物,他们死钉一个地方,亮出胸膛叫你shè杀?闻到马蹄声早跑没影了。”冯八矬子辩解说。 “好,八矬子你没错,满肚子的理,你去对角山荣说去,他会高兴地听你争辩,竖起大拇指喊幺细。”陶奎元讥道。 冯八矬子低下了头,一脸的无辜。 谁保马不失前蹄,陶奎元语气也缓和些,说:“角山荣确实很生气……八矬子,此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清剿胡子收效甚微,或者说是一次失败。连根胡子的毛都没碰着,他窝火,不拿警局撒气拿哪儿撒?我不拿你撒气又拿谁撒?” “情报的确不会错,胡子肯定听到了风声才逃脱的。” “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你八矬子,你办事滴水不漏。问题是,清剿胡子计划是我们作的,胡子藏在哪儿情报又是我们出的……关键时刻掉链子(丢脸),丢腾(丢人)!” “也不是一点儿收获没有,抓住一条大鱼王顺福……” “狗屁大鱼,连条泥鳅都够不上。角山荣把人带到宪兵队去过堂,明显对我们不信任。” “证据我们掌握,该由我们来审问。”冯八矬子说。 “得,可别向角山荣欠这口缝。你道听途说就把王顺福逮来了,给胡子当活窑,又与胡子天狗有来往,证据呢?审讯到归终,审不出子午卯有咋办?给自己上眼yào?歇歇吧你。”陶奎元说,他从角山荣的眼神里看出,宪兵队长竟然怀疑王顺福和胡子有勾结的说法。 “局长的意思我明白了,甭贴胡子的边儿。” “曲解!八矬子你曲解我意。”陶奎元说,“我只是让你暂不沾王顺福的边儿,在角山荣面前只字别提胡子,我还要派你公差支你走得远远的,你懂吗?” “不懂。” 陶奎元让冯八矬子偷偷地去调查胡子,一定查出个七大八(七八成儿)来……要给角山荣个惊喜,改变宪兵队长对冯八矬子的印象,重要的是改变对警察局的印象。 “我懂了。”冯八矬子说。 “查胡子你有谱吗?”陶奎元问。 “不出镇子,我就能找到胡子。” “噢?像山口枝子这样撞到qiāng口上的事,难发生吧?” 胡子砸响窑抢去的东西,有的用不上,必须通过销赃。亮子里逢五赶集,买卖什么东西的都有,他们必然盯上集市,通过走头子来销赃……冯八矬子胸有成竹。 陶奎元现出满意神色,终归是特务科长不是河里咪子(微不足道),八矬子心里不空有货儿(东西)! 毋庸置疑,镇上的买卖店铺肯定与走头子有勾结,冯八矬子从此处入手查起。镇上至少有一条胡子销赃的隐秘渠道,找出它来也无疑找到了胡子,拎起瓜秧何愁找不到瓜蛋儿? “行,你查吧。” “头晌儿我路过悦宾酒楼,梁掌柜说刚进来新开河的大鲤鱼,我们去尝尝鲜儿?”冯八矬子说。 “今个儿不行,我的叔伯小姨子从四平街来了,我得回家。八矬子,要不你去给我陪陪客?” “局长家来客,我是哪盘菜?” “你认识的,而且是我给你拉咯(联系)的。”陶奎元说。 “二姨太的叔伯妹妹,栾,栾淑月。”冯八矬子眼睛顿时亮了,那个女人曾让他神魂颠倒。一开始不是这样子,当陶奎元把自己曾经相好的女人让给冯八矬子时,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东北男人不愿意接过熟人的女人,粗俗地称为“刷锅”,栾淑月本来是陶奎元的女人,玩够了让给自己,是出于上司的特别关怀,他不情愿地“刷锅”,这一刷,却刷出了感情,原来“刷锅”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正是她。”陶奎元说。 “她不是在四平街开鸾凤堂……” “还是老本行。八矬子,算来算去,她可是你的老相好的吧?人家到了你门前,你避而不见,好吗?”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4) “我去,不过,别对二姨太挑明我和栾淑月的关系。”冯八矬子有些担心,陶奎元的二姨太和自己的太太关系不错,万一露楦头可就永无宁日。 “放心,漏不了兜(露馅儿)。”陶奎元说。 栾淑月给陶宅带来日常生活少见的香味,中草yào里有这种名贵的东西。陶奎元的大太太、二姨太都不懂得妓院的事,懂了自然想到那香味是麝香了。老鸨子为了姑娘们不怀孕,使用一种简单的方法,让姑娘们闻麝香,据说闻一闻就不受孕。 “你们姐妹俩近边(亲近)着,我去安排晚饭。”大太太仍然筋着鼻子,心里猜测栾淑月身上的香味,熏衣草、艾蒿、茉莉花……她所知道可散发香味的植物想了一遍,只是下不了定论。 “花说柳说的……”二姨太冲大太太走出门的背影说。 “二姐,你们抢炕头?”栾淑月寻思到两个女人争风吃醋,问道。 “人都甩厢(器物脱离)了,她还有啥资格争炕头炕梢的。”二姨太依仗自己年轻,瞧不起大太太,说,“人嘛就是发贱,我们俩的时候,你姐夫睡哪儿她不在乎,让她整天打小牌就行。自打三姨太进门,她和我们争起炕头来,还规定了初一、十五的到谁房里去过夜。” “老婆多了可一棵树上吊着不行,大概都要分吧。”栾淑月想象不出妻妾成群的男人怎么样做,她对此不感兴趣,问起三姨太的事。 “是个戏子。男女的事戏子比我们懂,比我们会……”二姨太酸溜溜地说,语言像给醋浸了一样。 “二姐夫一对三,应付得了哇?” “他呀,泡卵子(公猪)似的……”二姨太感慨陶奎元的功能。 “怎么没见三姨太?” “她呀,没养住,随老相好的跑啦。”二姨太怏怏道。 “跑了?二姐夫对她?” “好上天了,眼珠似的。”二姨太恨出一个糙字:臊! 栾淑月懂得臊的含意,用臊组成的词汇主要有:臊乎乎(作风下流);臊胯(爬钻裆下);臊拉(走、串);臊皮子话(下流话)等等,二姨太这个臊字后面,她给加上“货”、“xìng”,就容易理解了。 “应了那句老话,戏子无义。唉,事怕掂量人怕比,那年我儿子双喜遭胡子坐山好绑票,三姨太主动提出变卖自己的首饰凑赎金,可是……” 大太太端盘瓜子进屋,二姨太立刻转了话题道:“四平街李连贵熏ròu大饼很好吃。” “嗑点儿瓜子。”大太太说着一种地方风味,“李连贵大饼,那熏ròu的味儿特殊,咱自家做不出来。” 院里响起男人熟悉的干咳声音。 “他回来了。”大太太说。 “二姐夫回来啦。”栾淑月打招呼道。 “回来啦。”陶奎元摘下大盖帽,趁栾淑月帮他挂帽子的时机,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有个你想见的人到场。” “谁?”她问。 陶奎元用手比划一下人体的高矮,含意很多地笑。 “八矬子!”栾淑月心里有花绽开,见陶奎元向他使眼色,反应过来后说,“二姐夫,说点儿正事,小妹这次是来求你。” “求我?”陶奎元尚不清楚她的来意。 “你知道四平街上开了多家青楼,我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想靠姐夫局长这棵大树乘乘凉。” 大太太几乎同二姨太脚前脚后一起出去,一个继续张罗饭,另一个去看铁链子锁着的双喜,两年前就天天上锁了,不上锁他能把天捅出个窟窿。一日,陶奎元中午回家,裆里的东西茁壮起来。 “大白天的……晚上吧。”二姨太说。 “我憋不住。”他说。 两个人上了炕,有一个细节必须jiāo代,陶奎元走到街上老怕遇到不测,也像坐山好似的挨黑qiāng,尽管坐山好那一qiāng是他支使冯八矬子打的,心里老是没底儿。所以qiāng子弹上膛,和二姨太心急火燎,忘了关qiāng的保险机。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5) 双喜举着qiāng对着炕上的赤luǒ的男女,陶奎元吓得眼睛冒花儿,他声音都变了:“儿子,别开抢。” “鱼,大鱼!”双喜开qiāng,用仅有的手指茬儿弄响qiāng。 很幸运,子弹打在枕头上,穿了四个窟窿眼。陶奎元夺下qiāng时,傻儿子还笑着喊:“鱼、鱼……” “子弹稍稍偏那么一韭菜叶……”陶奎元后怕,傻儿子只要偏一点儿,当爹的没命啦。自己佩戴qiāng整天和一个拿qiāng乱开的儿子生活在一起,不行,得想办法。他说,“使铁链子拴上吧。” 二姨太开始舍不得,细想想,也不得不拴。毕竟是当娘的,总是放心不下,一天看上几遍。 “你是说把鸾凤堂搬到亮子里镇上来?”二姨太她们出去,屋子里剩下他们俩,陶奎元问。 “花界的事全在你心里头,没姐夫这样的人做顶门杠,我们的生意还想稳稳当当地做?姐夫,小妹绝对不亏待你。”栾淑月头探近陶奎元,说,“鲜嫩的姐夫先尝第一口。” “你这点儿小伎俩谁不知道,弄过水面来糊弄我。” “过水面?嘻嘻,咋能叫姐夫吃那过水面。要是不信,你现在就和我走,鸾凤堂里给你养着个青倌……”栾淑月手捏了他身上某部位一把,拉春(说下流话)道,“累弯你jī bā。” “你都没累弯我……”陶奎元给说馋了,将信将疑道,“说得像真事似的。” “信不信由你。”栾淑月说,“到你这儿来开……二姐夫,你就来杆儿吧,红倌都由你来梳头(破身)。” 陶奎元听得心花怒放,亮子里现在有几家花店,规模也不大,真缺高级一点儿的。栾淑月来开一家,挣钱没问题。红倌(十五六岁)阶段,就要梳头,也叫梳chéng rén头,然后才开始接客。老鸨子能在梳头上捞一把,没大钱的嫖客就没梳头的资格,红倌身上也可以做手脚,弄些动物的血谎说是初夜的……总之,梳头他乐此不疲。 “姐夫,那我来亮子里开一家。” “行,你开吧。不过现在不行,明年你来开,我保证支持你。”陶奎元答应,满洲国刚成立,警察局的事太多忙不过来。 “今年为什么不行?” “我这个满洲国的警察局长刚当一年多的时间,社会治安的事很多需要我去做……等消停消停。” “好吧,那咱说定了,明年开春我就带人过来。”栾淑月说。 “中,明年。”陶奎元说。 3 “徐先生走这么远的路,为我送血肠……”角山荣客客气气地说,“你够意思。” “队长爱吃,特地送来。”徐德富说。 “前几天我们剿匪吃住你家,给你添了大大的麻烦,我今天在悦宾酒楼为你洗尘。”角山荣熟透当地风俗,要摆酒接风答谢。 “这怎好意思呢?”徐德富受宠若惊道,“还是我来做东请队长。” “你们的先人有句老话,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中午我请定了你!”角山荣坚持,现出几分诚意。 “恭敬不如从命。”徐德富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就对啦,我们痛饮一杯。”角山荣说。 徐德富一激动,原本排列好的程序打乱,竟然掏出金条来,说:“队长,来拜访你,也没买什么礼物,这点儿钱不成敬意。” “哎,无功不受禄。”角山荣假惺惺推辞,金条毕竟是好东西。 “队长不嫌弃,我们就jiāo个朋友。”徐德富抓住机会靠近说。 “好,我jiāo你这个朋友。其实我们早就是朋友了,你给铁路守备队做过‘瞩托’,现在又是宪兵队的‘瞩托’……”角山荣收起金条,拿出两盒日本香烟,说,“给你,我的朋友从家乡带来的。” “谢谢队长。”徐德富感谢道。 “徐先生,你的熟悉王顺福?”角山荣不知是有意无意提起王顺福,一时让人猜不出他的用意。 “熟悉,我们过去一个屯子住过,屯邻。”徐德富说。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6) “他的通匪你信吗?” 徐德富迟疑一下道:“他是种地的庄稼人,家里有几十垧地,丰衣足食,和胡子勾结,我无法理解。” “假若让你出面保王顺福,你肯吗?” 角山荣做出了让徐德富感到意外的决定,他心里又惊又喜,在没完全搞清对方意图的情况下,不可轻举妄动,察言观色宪兵队长,小心翼翼地说:“如果队长认为可以,我作为屯邻愿保他。” 角山荣突然笑起来,徐德富感到莫名其妙。 “董会长找我,呜,董会长提到你,说你们是朋友。我决定放了王顺福,不过,你得以你的名誉,保他。”角山荣提出一个条件道。 徐德富要在日本人面前演戏,佯装迟迟疑疑。 “你们有段歌谣怎么说?老乡见老乡……”角山荣道。歌谣的全文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吃白米饭,我喝白菜汤。宪兵队长只说了前两句,意义则不同了,浓厚的乡土观念,该是一种天然的感情。 “队长的话令我感动……我保他。”徐德富说。 角山荣在悦宾酒楼宴请了徐德富,这个举动超乎寻常,满洲国时期日本人请中国人吃饭破了天荒,又非普通的日本人,是作恶多端的宪兵队长。到底是金条、血肠的作用,这次不可思议的吃请,为徐德富社会面目笼罩上一层迷雾,至少外人看上去是这样。 下午,一辆马车行走在乡间土路上,佟大板子赶车。徐德富、王顺福坐在车上。 “我一肚子话要对你说。”王顺福说。 “到我家住一宿,明早我派车送你回王家窝堡,今晚咱俩好好唠唠。顺福兄,在里边受苦了吧?” “过了两次堂,坐一次老虎凳(酷刑一种)……哦,都过去了,不说了。”王顺福说,与获救相比吃的苦算不得什么,一场噩梦毕竟过去了。 “我家yào店程先生给你抓的yào,别断捻儿(中断)服用,见好再去找他。硬伤,遭罪,好得也快。”徐德富常接触yào,也是半个大夫(医生)。 “德富兄弟,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啊!”王顺福十分感激道,进了宪兵队有几人囫囵个儿的出来,以通匪的嫌疑进宪兵队,更是难活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 “力所能及,何足挂齿。”徐德富说。 徐家的一片平整的田地铺展开去,闻到肥沃泥土的芳香,徐德富坐不住了,说:“大板子,赶过去,我看看墒情。” “我记得以前这儿是兔子都不拉屎的荒草甸子、碱巴垃,德富兄弟把它莳弄得如此肥沃,这快地有十多垧吧?”王顺福赞叹道。 “十二垧六,用了三年的培养,拉沙子改造。” “沙压碱晒金板,德富兄弟莳弄地是行家里手。” 大田地头,佟大板子吆喝牲口:“吁!” 下了车,徐德富从地垄台上抓把土攥了攥,说:“墒情不错,得回(多亏)春起(开春)那场雪。” “去年种的苞米,你今年种啥?”王顺福问道。 “我想倒一下茬(轮种)种黄豆。清明后开犁,要想吃黄豆,种在清明后。” “对呀,三月早,六月迟,四月五月正当时。”王顺福说。 地道的庄稼嗑儿继续唠……王顺福远眺,说:“那上百垧的大片坨洼地,都是你家的吧?” 徐德富向东边方向指指,东大片五十一垧,是徐家的上眼皮地(上等地);西片,河南沿儿三十九垧,河北沿儿四十四垧眼珠地(最好的地),河南河北加一起八十多垧,边边旯旯(零零星星)还有几十垧,大体就这些地。 “从亮子里到獾子洞,成垧成片的地都是你家的。”王顺福说。他一搭眼,徐家地四百垧不止,众所周知,徐氏家族中出过将军,有几百亩地给徐德富的他爹种,至今还种着。 “几辈子人垦出来的。”徐德富说,“大板子,天不早了,我们抓紧赶路吧!” 佟大板子从大田地里回来,手捧着湛绿的野菜。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7) “车轱辘菜这么大啦?”王顺福惊讶道。 “朝阳的地方长的……”佟大板子放在鼻子下嗅嗅道,“使它做汤,很好吃。” 马车重新上路,车上随便说点什么。 “那天我赶车去四平街,”佟大板子饶有兴趣道,“有个卖高粱饴糖的人捎脚(搭车),给我念道一套嗑,合辙押韵的。” “说说,大板子。”王顺福说。 佟大板子看眼徐德富,顾虑道:“没啥大意思。” “说说吧,当解闷了。”徐德富也想听了。 “卖高粱饴糖的人唱着说,我只能学一遍。”佟大板子记xìng很好,背诵道: 车轱辘菜并角开, 大娘喝酒二娘筛, 三娘过来打奴才, 奴才不是白来的, 花红小轿娶来的, 四两金四两银, 四个鼓乐把大门, 开开匣,花针扎, 开开柜,红绫被, 开开箱,小靴小鞋一百双。 “一百双小靴小鞋?”徐德富讪笑道,“真的小鞋,一双就够人穿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山口枝子披着黑色斗篷,迎面奔来,拖起一溜尘埃,从马车旁驰骋而过。 “马架(马技)不错。”王顺福赞叹道。 “他是胡子。”佟大板子说。 “胡子?你认得他?”徐德富惊奇道。 “那年我赶车送四爷、四nǎi回九,半道上碰见他,当时是一个绺子,好像是辽西来绺子。他们没伤害咱们,还给四爷一副铜骰子。” 徐德富想起德龙手里有副铜骰子,前几天还见过他拿着,转移王警尉视线的那场赌,用的就是这副骰子。 “挺罕见的骰子。”佟大板子说。 “他在这一带出现……”徐德富警觉的同时也紧张起来,说,“大板子,紧加几鞭子,他别是盯上咱家的大院。走!痛快走!” 半路上偶遇到胡子,草木皆兵的徐德富,进院就吩咐家人闩牢大门,叫佟大板子卸完车到各pào台去,告诉pào手今晚格外小心。 “坐,顺福兄。”进正房堂屋,徐德富让客道。 王顺福讲那天半夜发生的事情,冯八矬子掐(握)qiāng带人进王家,不容分说,捆绑他……往獾子洞押的路上,他偷偷问冯八矬子,犯了哪条王法。冯八矬子说问谁?问你自己呀,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觉景儿(醒腔)? 徐德富说你给坐山好当活窑的事,一定被外人知道了。 宪兵队审问时王顺福没否认,他说坐山好开始拉杆子,后来被改编成了安国军,再后来是东北军,那咋叫通匪?角山荣问他天狗是谁?他说不认识,宪兵就给他上刑。 “或许是有人检举了你。”徐德富分析说。 “反正我没说。”王顺福道。 “让你受苦我心里不安哪,毕竟是因为我三弟……好在这坎儿过去了。”徐德富说。 “老爷,”王妈送茶上来道,“四爷回镇上了,让告诉您一声。” “什么时候走的?”徐德富问。 “和您脚前脚后。” “收拾(做)几个菜,我们喝几盅。”徐德富吩咐道。 王妈走后,王顺福问:“怎没见谢管家?” “呜,出门办事去了。”徐德富搪塞道。 “我得当面好好谢谢他,押在你家后院的几天,他很照顾我。”王顺福说谢管家给他送过来一双棉被和可口饭菜。 “走时他没说几天回来,也许今晚就能赶回来。我这个家,离开他还转不开磨磨(支不开)。” “主仆一心……”王顺福慨叹道,“我家这些年哪,一直耍拉我一个人,快撕扯零碎了,你遇到谢时仿这样管家,真是烧高香了。” “不好碰啊!我们亲如兄弟。”徐德富叹然。 4 灯窝里,一盏煤油灯没精打采地燃着,屋子昏暗。 “丛老弟,到你家找个宿儿。”谢时仿坐在大有屯丛家的炕沿上,说,“给你添麻烦啦。”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8) “行。”丛主人道,“谁出门背房子背地?添什么麻烦,你不来我们一家人不也得吃,也得喝嘛。粗米大饭的,没特意给你做。” “挺好,挺好。”谢时仿满意,问:“丛老弟,这儿离蒲棒沟多远?” 走大道,过了王家窝堡就没多远,三十多里地。还有一条近道,得拉一段荒,过蚂蚁河……只是,开河了,也没桥过不去了。 “谢大哥要去蒲棒沟?” “打那儿过,继续往西走。” “再往前,屯子更稀了,你一个人……没太躲不开事情,还是不去为好,那儿实在太不安全。”丛主人说。 “有狼?”谢时仿问。 “狼倒好对付。谢大哥你不知道,蒲棒沟的胡子比狼多,比狼狠。”丛主人说,“大绺有天狗、刘傻子,在早辽西来绺子也常在那儿出没。我们这一带,时常见到胡子。” “喔?”谢时仿问:“屯里有人家被抢?” “最近还没有。” “上些日子宪兵队和警察不是来剿胡子?”谢时仿往上拉话。 “别提了,胡子没逮着,杀了一屯子人。卡巴裆沟村灭了,老少百十口人,刀挑机qiāng突突。”丛主人的媳fù用线板子从背后偷偷捅下自己的男人。他领悟,忙改口道,“我满嘴跑舌头,胡嘞嘞。” “唔,你们误解了,我只是个走道(过路)的,”谢时仿看出什么,说,“看我这样子像官府暗探?或是来寻仇的胡子?” “你不是什么坏人,不然我们也不会留你宿。”丛主人说,“世道这样乱,嘴反潮(说错话)容易惹出祸端啊。” “如此说没错,丛老弟,我要是探子、胡子什么的,找宿该去你们村宋……”谢时仿说起屯中的一个牧主,且记错了姓。 “白家。”丛主人更正道。 “对,白家大院。” “寻仇?” “我一个人单qiāng匹马手无寸铁,去找什么人寻仇,你信?” “天不早啦,”丛主人的媳fù将线板子放在针线笸箩里,说,“我给你们焐被。” “你领孩子到里屋去睡觉,我和谢大哥再唠一会儿。”丛主人说。 次日谢时仿起得很早,他急着赶路。昨夜落了场小雨,空气湿漉漉的,夹杂着早春的青草和柳树毛毛狗的味道,沁人心脾。 “啥时路过到家,谢大哥。”丛主人送客到院门外。 “谢谢丛老弟,后会有期。” 丛主人叮嘱一句道:“绕过白家,那儿常有……”他未说出“胡子”二字。 “再会老弟!” 谢时仿骑马经过白家大院前,驻足观望片刻,然后走开。 徐家大院也给雨淋得生机盎然,杨柳返青,燕子呢喃。院中,徐家的长工起葡萄,引蔓上架。 佟大板子套好了马车,等在门口。 “顺福兄,三弟的事你多帮忙……蒲棒沟离这儿太远,我鞭长莫及。”徐德富说。 “有个马高镫短的,我会鼎力相助。”王顺福表示道,“你三弟,就是我的三弟。” “他们虽然放了你,以后会更注意你,不能和三弟公开来往,那太显眼。”徐德富最不放心的是日本宪兵和警察,算是建议算是叮嘱他。 王顺福坐上徐家的马车回王家窝堡,一路上顺顺利利,两天后的夜里,王家又出事了。 回到家里的王顺福,胆子比以前小了许多,是日本宪兵吓的,具体说是狼狗吓的,他一听到狗叫就心惊ròu跳,自家的狗叫他也怕,勒死它舍不得,又遭到家人的反对,为使狗晚上不叫,他想出办法,给狗灌高度数白酒,喝醉酒的狗和人一样,迷糊睡去,一夜都不叫一声。王顺福晚上将一杆沙qiāng横在枕下。 “你领孩子到里屋睡去。”王顺福轰走太太,她打呼噜,声音虽然不是狗叫,可是和给他上刑时大肚子日本打手喘出的响动相似。 “吓屁了你!”王太太怨恨地离开。 王顺福吹灭油灯,屋内漆黑一团。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9) 王家土围子墙不很高,也能挡人挡马。对山口枝子来说进这样的院如履平川,她悄悄来到窗下,平心静气地听屋内动静。 王顺福睡觉不打鼾,却磨牙。睡觉磨牙放屁打哼哼,属坏毛病。磨牙得在人熟睡时发生(肚子里有蛔虫睡觉才磨牙),山口枝子确定他睡着了,正好动手。她离开窗户,来到板门前,拨弄开门闩进去。 qiāng嘴顶在头上王顺福惊醒,还以为自己睡毛愣了。 “不许出声,不听话打死你。”山口枝子威胁道。 “爷,你砸孤丁(一个人抢劫)?”清醒过来的王顺福,只见一个人问道。 “我不是来要你的钱财。” “那爷你……” “你与胡子勾结的事没完,你知道不?” “我已被保释。” “我随时向警察局检举你与天狗绺子……”山口枝子恫吓道。 “爷你让我做什么事?”王顺福声音颤巍巍道。 “七天内离开王家窝堡。” “我祖辈在这儿种地为生……”王顺福哀求道,“眼瞅着开犁了,误了农时,地撂荒了……”他说句农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少废话!七天内你不搬走,即使警察不逮你,我下次来请你人头。”山口枝子说时qiāng嘴杵一下,王顺福感到又凉又疼,他呲牙咧嘴不敢叫。 “爷你是什么人?” “想活命,别问!”山口枝子说,“我的话你要记住,七天!” “我家的地都开种了……”王顺福哀求,还说他家的地。 “要地要命你自己选。”山口枝子走时退下一颗子弹,说,“七天以后你没走,它就在你的脑袋里。” 一连几天王顺福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的树墩上,手掌心托着那颗沉甸甸的子弹,这个东西如果打进脑袋……他心里恐慌。 “咋办?”王太太问。 “我要知道咋办,还不愁了。” “那蒙面人来路不明,咱非听他的?” “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老虎凳的滋味你去尝尝……通匪,我要掉脑袋,你们受株连,也别想活命。我亲眼见小日本把人扔进狼狗圈,活活掏死。” 王太太脸吓得煞白,道:“那咱们还是逃命吧。” “家呀,家!”王顺福手比划一下房子道。 “顾命吧,有了人,啥都有了。”王太太说。 王顺福鼻子发酸,眼里噙着泪水,几辈子人血汗换来的家业断送到他的手里,愧对祖宗啊! 王太太劝丈夫,咋能怨你呢?当年咱不和胡子来往,遭抢遭劫遭绑票,像咱这样的人家胡子祸害败落何止一家两家,我们给坐山好当活窑没有错……现在,日本人、警察要治我的罪,突然出来个逼我搬家的人,归根到底是这破世道忒乱了。走吧,远远地走! “你让我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章程。”王顺福说。 第六天早晨,王顺福发现窗户框上关一把尖刀,取下刀扎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五天没见你动蹭(动手),告诉你别抱任何幻想,赶快卖房卖地走人,晚了人财两空。 “信上说的啥?”王太太问。 “收拾,搬家!”王顺福终于下定决心。 5 “把人放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放了就放了。”陶奎元倒现出很平静,宪兵队放走王顺福,他没当回事,另一件事他可是惦心上了,问:“八矬子,你送栾淑月到哪儿呀?” “四平街。” “我jiāo你办的事?” “哦,人我看见啦,栾淑月说的是真话。”冯八矬子说。局长差他护送栾淑月,有多种意义,主要是两条,给他一个机会同相好的幽会,更重要的是到鸾凤堂看看老鸨子说的雏妓四凤。 “人长得的确像朵花。”冯八矬子总会做讨人喜欢的事,他说,“局长,三姨太的位置空着,何不把她填……” “她多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10) “十五岁。” “年纪偏小了点儿。” “那好办,栾淑月先给养着。” “十五,十五,要是十七还差不多。” “养两年……”冯八矬子说,“到时候娶过来。” “她要来镇上开窑子,我从她那儿领出个窑姐,成何体统?” “让她晚来镇上两年不就结了吗。”冯八矬子出道(谋)说。 “也是办法。” “栾淑月有话要我传给你,最近你抽时间去四平街一趟。”冯八矬子说时眉飞色舞。 “干什么?” “好事。” 从冯八矬子嘴里说出的“好事”,陶奎元一下子猜到了,一定与那个女孩有关,他还是故作糊涂,说,“八矬子你少个给我卖关子。” “照鸾凤堂的规矩,十五六岁就到了‘红倌’阶段,该梳头,栾淑月说,让你去……” 陶奎元喜上眉梢。 “局长给她破了身,那人铁是局长的了。” “这事不能声张……”陶奎元说,他往下问起找胡子的事。 “我摸着点儿须子(线索)。”冯八矬子说,“孙记车皮件铺。” 警察暗探盯上孙记车皮件铺,孙掌柜并不知晓,他站在马缨下面系一红布穗的铺幌下,迎候走头子曾凤山走过来。 “孙掌柜。” “进屋。”孙掌柜警惕地向街上看了看,进了车皮件铺。 两只麻雀唧唧喳喳地落在匾额上,将稀白的屎拉在“鞍马具一概俱全”的醒目字间。 隐蔽的内间,曾凤山拿出一张纸给孙掌柜,说:“这批货全写在上面。” 孙掌柜过目后,说:“马具都可以,这辆大车我暂时不能要,没处放。更何况拴起马车的人家极少数,一时半晌出不了手,撂在院子里太扎眼。” “卸开卖,车铺垫(架子),轱辘……一样一样卖。”曾凤山是销赃的老手,拆车卖件的事经常干。 “好端端的车大卸八块,那样令人生疑。”孙掌柜不赞成毁坏成物道。 “车先不给你,其他的没问题,准备接货。” “哪天?” “明个儿啦?” “三月初七。”孙掌柜算下日子,他迷信择吉,说,“初七不行。” “那就后个儿,初八头晌儿。” “城门有警察把守,有时还要盘问检查。”孙掌柜提醒道。 “初八是大集,混在赶集的人中……孙掌柜,上一批货的账?”曾凤山问。 “今天给你带走。”孙掌柜说。 冯八矬子初七上午来挑选马具,货架子上摆满套缨、肚带、鞍子、鞭杆等。 “冯科长用点儿什么?”孙掌柜问。 “我的马鞍子坏了,买一个。”冯八矬子说。 “新的旧的都有,挑吧冯科长。” 冯八矬子从货架子上拿下一副马鞍,说:“这个手工不错,旧了些。” “它旧是旧,但也有六七成新,纯牛皮的……”孙掌柜说这副马鞍如何如何的好,目的是推销。 “要它啦。”冯八矬子说。 “我叫伙计给你送过去。”孙掌柜热情,主动送货上门。 “送到警察局。”冯八矬子说,有身份的人买了马鞍也不自己拿着,店伙计给送过去,这个谱要摆。 不久,这副马鞍摆在警察局的桌子上,占大队长仔仔细细看马鞍。 “肯定是你手下人用过的?”冯八矬子究问。 “没冒儿(没错儿),这里边有颗铜铆钉掉啦,我亲手给他补上颗铁钉,瞧,在这儿。”占大队长认出这副马鞍,疑惑道,“冯科长,马鞍你从哪儿弄来的?” “车皮件铺。” “咋跑到那儿去了?”占大队长问。 “这就是我要弄清的事了。”冯八矬子问占大队长,“你当胡子时抢到手的东西用不了,或者想把它变成现钱,通常咋做?” “找走头子处理。” 第十六章蹂躏小屯(11) “你们自己为何不直接卖掉或当掉?” “那样做太危险。” “亮子里一带的走头子你全熟悉?” “一般情况下,走头子只为一二个绺子做活儿。当初为我们做活儿的走头子,他早离开了本地。” “再没熟悉的走头子?” “没有。” “此事到此为止,占大队长你不要再提及。哦,对了,明天初八集日,每个城门你多派两个弟兄。”冯八矬子说。 “放心冯科长,我一定严格盘查入城人员,检查货物,不准许一个可疑人进来。”占大队长保证说。 “正相反,敞开城门放进来,然后关门……”冯八矬子自有他的计划,周密而精细的行动方案,他说,“进得来,出不去。” 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入亮子里城门。冯八矬子在城门楼上,注视进城人流。 警察象征xìng地检查,放行。曾凤山跟在一辆马车后边,顺利进城,冯八矬子脸上堆积笑纹。 孙记车皮件铺后院,曾凤山同孙掌柜一旁看着卸车。 “进城未遇到麻烦吧?”孙掌柜不放心地问。 “今天检查很松……”曾凤山说。 “嗯?”孙掌柜憬悟,急忙阻止道,“有点儿不对劲儿,别卸啦!” “干啥一惊一乍的,孙掌柜?”曾凤山大为不解。 “我听见铺子那边……”孙掌柜未等说完,冯八矬子率警察冲进后院,他们立刻傻了眼。 “王警尉,你带人彻底给我搜!”冯八矬子命令道。 “跟我来!”王警尉叫上几个警察,四处搜查。 “继续卸车吧孙掌柜,别耽误。”冯八矬子冷笑道,“到了嘴边的ròu,不吃实在可惜。” 孙掌柜低垂头,双腿发抖。 “看你挺面生的,你是?”冯八矬子走近曾凤山面前,盘问。 “跟车的(伙计)。”曾凤山机智地应付道。 冯八矬子拽过曾凤山的手,捏了捏,说:“哼,跟车的,细软的手连块子都没有,这是干活的手?唬那个爹呢!” “我真是跟车的。”曾凤山说。 “小猫没眼睛,瞎唬(虎)!你是货主,一进城我就跟踪你……捆喽!”冯八矬子说。 警察一拥而上,扭住了曾凤山、孙掌柜等人。 “带走,都带走!”冯八矬子挥着qiāng说。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1) 一九二九 在家死守 三九四九 棍打不朽 五九六九 加饭加酒 七九八九 东家要留也不回头 民间歌谣 1 “抽袋烟解解乏,慢慢说。”徐德富把烟笸箩推到谢时仿面前说。 “从东到西,我一直找到白狼山,一路打听,没三爷的消息。”谢时仿讲他一路的寻找,确定了徐德成还在三江一带,有人听说他们绺子到了哪里哪里,还有人亲眼见他们的马队钻进深山老林。 “也许挪到别的地方去了。” 卡巴裆沟屯,由于怀疑刘傻子落脚该屯,被日军、警察烧光杀光……谢时仿向东家叙述他路过的那个废墟屯子景象。 “一屯子的人……乱杀无辜!杀,杀,杀!”徐德富悲愤地道。 “当家的,我们只往东往西,往南三江口是不是再找一找。” “不找啦,眼瞅着节气到了谷雨,趁墒情好,开犁种大田。这几天,长工短佣上来,你安排完他们就绪后,立即去镇上,扩建yào店开工不能再耽搁。” “王顺福的事儿?” “平息了,我保释他出来,确切说是董会长通融,加上金条。”徐德富简单讲了摆平事情的经过。 谢时仿觉得这事好像没完,日军把他放了,人是警局逮的,冯八矬子不会轻而易举放过他怀疑的人。 “今早我叫佟大板子去王家窝堡拉房木,打听一下王顺福回去后有啥情况没有,等他回来就知道了。”徐德富说。 佟大板子赶着车进院,拉回一车房木。 “不用卸车,明天直接拉镇上去。”徐德富吩咐道。 佟大板子支上车,卸下辕马,说:“当家的,王顺福搬走了。” “搬家?”徐德富一愣,觉得突然,搬哪儿去了? 买王顺福家土围子的人告诉佟大板子,王家把地也卖给了他,套一挂车拉着行李和家人往西走,没说去哪儿。房木早给徐家准备好,还留下话,以后回来登门拜访徐家当家的。 “王顺福有点神出鬼没。”管家说,“王顺福走了,角山荣会不会怪罪,人是你作的保。”按照惯例保人要负一定责任。 怪罪倒小事一段,只怕角山荣怀疑王顺福真的通匪,不然为何逃走?徐德富心里埋怨王顺福没吱一声,到底是胆小怕事……其实他突然消失,倒对徐家有好处,徐德成的事儿除了王顺福,没人知底儿,他一走,即使警方盯着,线索也断了。 “可是角山荣那儿,必须有个稳妥的jiāo代。”谢时仿说。 徐德富决定去一趟镇上,向角山荣报告,就说王顺福不知去向。这样做比无动于衷,等宪兵队长问到头上强,越早说明越主动越好。 “你是‘瞩托’,及时地反映情况,他们不会生疑。” “时仿,王顺福不声不响地离开,特别是在种地的关口,他家几十垧地,说不种就不种了,蹊跷啊!” “是啊,不可思议!” 徐德富想不明白,保释王顺福出来,到今个儿也没超过十天,中间他还来家一趟,还送礼那三根金条,言谈举止没看出他反常。 “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能知道原由的。”管家说。 “我倒想起一个人,他会不会掺和此事?”徐德富说出心中悬疑,“老四德龙。” “四爷?四爷他不会。” 徐德富的理由是那年德龙给胡子chā扦儿,抢走一百块大洋。那天接王顺福从镇里回来路上,遇见一个胡子,佟大板子说是给德龙副铜骰子那个胡子,也就是同德龙合谋抢劫那个人。他一出现,徐德富心里就犯疑。 “当家的意思是四爷逼走王顺福?” 徐德富认为有这种可能,而且面大。德龙做事总是怪怪的,王顺福押在大院的起根发苗他知道,才想出与王警尉到pào台上去掷骰子,调开王警尉。一想到王顺福知道德成的秘密,会不会找胡子来吓走王顺福。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2) “见不到王顺福,这只能是猜测。” “德龙做事,超乎寻常。”徐德富感慨道。 亮子里镇有三家煎饼铺,徐德龙最爱去的那家设施简陋的煎饼铺,比邻郝家小店,众所周知郝家小店是江湖旅店,来这里住宿的清一色跑江湖的人,九行八作,各色人等都有。在林子边儿上踅达(转悠)容易碰上鸟,四爷在此想碰到的人不言而喻。 徐德龙铺开一张煎饼,朝上面放土豆丝、豆芽、大葱……卷成卷,双手托着吃。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来人道: “四爷!吃得挺香啊。” “是你?”徐德龙看清来人是山口枝子。 “走,四爷跟我走。”山口枝子说,“别吃煎饼了,呆会儿我请你吃大馆子。” 徐德龙有点舍不得煎饼卷,狠咬一大口后,同山口枝子走出煎饼铺。街上,山口枝子拉低帽檐,盖在眼眉处。 “到哪儿去?”徐德龙跟在后面问。 “郝家小店。”山口枝子头也没回。 进了郝家小店,山口枝子随手关上房间的门。 “你不是说你不便进城,一时半会儿不来城里?”徐德龙记着上次见面她说的话。 “我改变主意了,要在镇上住几天。” “你骑的马呢?” “在店后院喂着。炕挺热乎,四爷上炕。” 徐德龙脱鞋,回腿上炕。 “你那叫我办的那件事,办好啦。”山口枝子说。 “他搬走啦?” “当地那句土话咋说?土豆搬家滚球子。” 徐德富一丁点儿都没猜错,山口枝子撵走王顺福,是四爷的支使,他为什么这样做,也如徐德富所推测的,为了徐德成。四爷不准许一个对三哥不利的人存在,至少要清除隐患。 “我该咋谢谢你?” 山口枝子凝视徐德龙,叹口气后道:“咱俩掷骰子。” “听说你们在绺子里常摆观音场,咋玩法?”徐德龙有些取悦胡子的意思,感谢人家嘛! “那得有个女人当牌桌。”山口枝子说出必备的条件。 徐德龙不知道还得用女人当牌桌,其实所谓的观音场,具体地说就是在女人肚皮上掷骰子。 “四爷你想摆观音场?” “不,还是咱俩玩吧。嗯,你到镇上来不单单是来找我吧?” “对,是有事,我来找人。”山口枝子道。 “什么人?” 山口枝子未答,反问道:“三年前,你在镇上?” “在呀。” “我来镇上找我姐,准确地说查她的死因。”山口枝子道出来镇上的真正目的。说,“她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喔,先不说这些,我落入警察手里,押在警局牢房。夜里,有人抠开后墙救出我,还送我一匹马。” “你姐她怎么啦?”徐德龙对抓啊放的不感兴趣,问:“你在找送你马的人?” “我已寻找了三年多。” “从警察局牢房里救你,如同虎口中掏食,救你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呢?” “至今是个谜。” “一点线索都没有,你咋找他?” 救出山口枝子那天天很黑,那人又蒙面,没看清面目。但是,只要他一出现,走路姿势她牢记在心里,便能认出他来。 “你姐姐……” “不提这件事了,我们玩骰子。”山口枝子幽幽的目光望着徐德龙,恳求道,“今晚你睡在我这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哦,我得回家,秀云小肚子疼,天天晚上我得给她揉肚子。”徐德龙没理解,她那样说,他自然无法理解。 “晚上你给太太揉肚子,你太太真幸福。” “你有太太也会这样做的,喂,大哥,你有太太吗?” “没有。”山口枝子奋力摇下头,掩饰什么。 徐德龙很粗心,愣是什么都没发现,说。 “天黑了,你赶快回家。”山口枝子情绪低落地说。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3) “那你?” “走吧,走吧,别管我。”山口枝子烦躁地轰撵,推搡他出来,而后砰地关上房门。 门外传过来徐德龙的声音:“明天我来看你。” 山口枝子没吭声,木然地站着。 当夜山口枝子悄悄走出郝家小店,灯光照shè中可见挂在店门前的花篓和那副对联: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她飞身上马,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2 一桶水泼向昏迷的曾凤山,他被冷水激醒。 “招是不招?”冯八矬子逼问。 曾凤山遍体鳞伤,嘴巴翕动,说:“我知道的都说了。” “都说了,你说你是正当买卖人,不认得胡子,你送到孙记皮件铺的东西哪来的?”冯八矬子诘问。 “我走街串巷收购……”曾凤山说。 两个打手凶神恶煞,在火盆里烧烙铁。 “我已盯你多日了,第一次你送货我就发现你可疑。曾凤山,你从事为胡子销赃的勾当,胡子黑话称你是走头子,也不是一天半天。实话对你说吧,你不彻底jiāo代,受皮ròu之苦小事一段,把你jiāo给宪兵队,他们可最恨胡子,那一圈狼狗饿红了眼……喂狗的滋味你非要尝的话,就什么都别说。”冯八矬子说。 “我的确是收些旧物再转手倒卖,”曾凤山极力辩解道,“即使收了胡子的东西,我也不知是赃物。” 冯八矬子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顺手拿起烧红的烙铁点燃,说,“这么说你还挺冤屈,人赃俱获你还抵赖,曾凤山,我没耐心在这儿细枝末节地劝你,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说不说?” “我……” “不欠缝儿?”冯八矬子命令打手道,“撬开他的嘴!” 两个打手给曾凤山用刑,烧红的烙铁烫在曾凤山的胸膛,他声声惨叫,昏死过去,人ròu的烧焦味飘满屋子。 “浇醒他,继续上刑。”冯八矬子吩咐打手,“我到隔壁看看孙掌柜招了没有,他要是招了,你们叫我。” “是,冯科长。” 王警尉在另一间审讯室审问孙掌柜,他开始jiāo代:“曾凤山是专门为胡子销赃……我开的车皮件铺,旧马具差不多都是他供的货。” “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的,何必遭此洋罪呢。”王警尉说,刚给孙掌柜灌了辣椒水,他说,“孙掌柜,你家的铺子充其量两间小房,这胡子抢的,车呀马的,你往哪儿放?” “我家后院。” “你家后院我看过,也放不下。孙掌柜,是不是还有藏东西的地方啊?”王警尉属蚂蚁的,有五十只眼睛五十只眼睛:昆虫的复眼,蚂蚁一个复眼由五十个小眼构成。,看到了藏赃物的地方。 “我家后院有地窖……”孙掌柜如实招供,他怕辣椒水,从鼻子灌进去铁人也受不了,连大象都怕辣椒。 “冯科长,他招了。”王警尉说,“曾凤山是走头子。” “我们不会走眼。”冯八矬子自信道。 “他还说出他家后院有地窖,东西藏在那儿。”王警尉说。 “哦,”冯八矬子走近孙掌柜,说,“你带我们去起赃。” “哎哎,曾凤山放在我那儿的东西我全jiāo出来。”孙掌柜声称要退赃,态度积极。 “孙掌柜,走头子为胡子绺子销赃,这个曾凤山为哪个绺子做事啊?”冯八矬子追问。 “以前他给刘傻子绺子当走头子,最近为天狗绺子,我接的两批货都是天狗绺子的。”孙掌柜竹筒倒豆子,噼哩叭啦都说出来。 “你见到过天狗绺子的人?”冯八矬子问。 “道上的规矩,我是不能与胡子直接见面的。因此,我接触的只是曾凤山。”孙掌柜说。 “过去你听说过天狗绺子?”冯八矬子想从他的嘴里掏出他要知道的东西。 “没有。” “王警尉,”冯八矬子说,“你带孙掌柜去看一下他家的地窖,把赃物起出来,”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4) “是,冯科长。”王警尉遵命道。 孙记车皮件铺后院,孙掌柜指出地窖隐蔽的一扇暗门,警察推开,说:“!都在里边。” 王警尉探头进地窖,朝里望一眼,回身命令警察道:“你们下去往上搬东西。” 下去的警察先抬上一个木柜,然后是箱子、棉被、一卷炕席,数不清的赃物堆满半个院子。 王警尉抬脚踢了下装东西的布口袋,里边哗啦响,问:“什么东西?” “蓖籽。”孙掌柜答。 “胡子赶上掠道(吃庄稼)驴了,什么都抢。”警察感慨道。 “这还是刘傻子的东西,始终未出手呢。”孙掌柜说。 冯八矬子去向局长报告,说:“孙掌柜招了,他家后院有地窖,我叫王警尉带人去起赃。” 陶奎元听此消息,面现喜色道:“这回你拎着瓜秧找到瓜蛋啦。” “曾凤山抗不住,终于说啦。”冯八矬子也得意洋洋道,他不仅承认自己是走头子,还说出天狗绺子的落脚点,并愿意带我们去抓他们。 “曾凤山开始宁死不说,突然间又什么都说了,是不是耍啥鬼?”陶奎元生疑道。 “他不说不行了,才说的,孙掌柜的供出他来,并jiāo出藏匿的大量赃物,其中大部分是曾凤山送来的。”冯八矬子说。 “天狗绺子的情况他讲多少?” “不很多,他宁肯带我们去逮天狗他们,也不愿说出绺子的实情,例如大柜是谁,四梁八柱的情况。” “为什么?” “他深谙胡子的特xìng,怕遭报复。现在看来知不知道那些次要,发现胡子的踪迹最重要,我们可一网打尽。”冯八矬子说。 “为慎重起见,曾凤山的话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你还要细心调查,弄得牢靠些,我们再动手。”陶奎元说。 “我准备再深挖一下曾凤山……”冯八矬子说。 shè进警察局监房的一道霞光映在曾凤山的脸上,他动弹下腿,疼痛:“哎哟!” “曾凤山。”冯八矬子进来。 “有。”曾凤山yù坐起身,冯八矬子假惺惺道,“躺着吧,我只问你一些事情。” 曾凤山向墙脚靠一靠。 “说说天狗绺子……”冯八矬子说。 3 徐梦天上街买东西,提在手里一包花生,远远地见一个人,快步跑过去叫道:“爹,爹!” “梦天。”徐德富见是儿子,自然高兴。 “啥时来镇的,爹?” “一早和谢时仿坐咱家大车来的,yào铺扩大面积,管家留下盖房子,我到宪兵队办一件事,办完事就回去。” “我娘他们都好吧?” “都好,你不用惦念。梦天,照顾好自己啊。” 徐梦天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他给局长买花生米,带在路上吃,他胃不好,疼了吃花生能顶住。他说:“爹,我和你说了,你别对外人说,今晚警局有大行动。” “干什么?”徐德富见周围没人,问。 警察去剿胡子,几天前逮住个走头子叫曾凤山,他供出曾为刘傻子和天狗绺子销赃,还说出天狗绺子藏匿的地点。 “啊,”徐德富心里一激灵道,“天狗绺子?” “是的,这回他们可跑不了了。”徐梦天显然不知道当爹的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警察去剿天狗绺子,徐德富能不发慌吗?他极力掩饰着。 “知道去那儿打天狗绺子?”当爹的问。 “不知道。” 徐德富也为即将去和胡子动qiāng的儿子担心,嘱咐道:“梦天哪,qiāng响的时候别往前抢啊。” “知道了,爹。” “走吧,我去见角山荣。”徐德富说。他急着去见宪兵队长,是说完王顺福的事马上回獾子洞,看能不能想出办法给三弟德成报信。 “队长,王顺福突然搬走,我没及时发现……”徐德富内疚地说。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5) “你做得对,发现可疑之点立刻报告。”角山荣表扬他们的“瞩托”,又说,“脚长在他的腿上,到哪里去怎能怪你呢?” “我为王顺福作的保,他一消失,我心里有些不安。” “徐先生,”角山荣夸赞他道,“你对皇军大大的忠诚,很好的‘瞩托’。” 报告完,徐德富离开宪兵队,急忙去了同泰和yào铺。 “当家的,房基地向北……”谢时仿向东家说。 “房子的事放一放,以后再合计。”徐德富现出烦躁道,“时仿,你这就跟我回去。” “德富,你们不是说今晚住这儿嘛,怎么突然又要走?”程先生觉得奇怪,说,“我和你说说账目……” 程先生是徐家yào铺的甩牌子掌柜,由于某种不便的原因,请别人掌管自己的店铺,在关东称为甩牌子掌柜,是有职无权的经理。程先生的情况有些特殊,他是徐家的亲戚,徐德富给他职给他权,但是半年的经营账目他还是要向徐德富报告的。 “哥,”徐德富心打鼓,急切道,“我们有点急事儿,过几天再专程来一趟……时仿,叫佟大板子套车。” 看来是有什么急事了,程先生不便深挽留,说:“那也得吃完晌午饭走哇。” “我们回去吃。”徐德富说。 驾!佟大板子凌空甩响大鞭子,东家急得火燎腚的样子,他能帮上忙的是猛摇鞭子催马赶回家去。 大马车在初春的原野土路上隆隆前行,徐德富心焦目乱,一路不吭声。谢时仿几次想同他说话,yù言又止。 远处,扶犁点种的长工们正种徐家的大田。 “当家的,”大车路经田地边,谢时仿浅声问,“是不是去看看他们种地?” “不看了,”徐德富一反常态道,“赶紧回家。” 看来是压倒一切的事情啦,回到徐家大院,谢时仿快步跟徐德富上堂屋。 “时仿,坏菜啦。”徐德富道出今晚警察去打天狗绺子。 “消息准确?肯定没弄错?”谢时仿问。 “梦天亲口对我讲的,那个走头子曾凤山把什么都说啦,而且他要亲自带警察去找他们。”徐德富说。 “当家的,你先别着急,还有半天时间,我们想想办法。” 徐德富明白到了这种节骨眼还有什么辙可想?天知道德成在什么地方,信往哪儿送? “这倒是。”谢时仿无可奈何道。 “唉,不知德成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徐德富悲哀地说,望望手指,目光意味深长,十指连心啊! 大有屯白家大院内有胡子走动,有的胡子在梳理马鬃。草头子见白东家走来,上前问:“我大哥的眼睛咋样?” “小小子正给他眼睛上nǎi,人nǎi一般地说好使。瞅你们大哥伤的不轻,脸上没疙瘩好地方。”白东家说,“咋弄的啊?” “火燎杆(土qiāng)zhà了膛,一张脸给毁了,眼睛能保住就是万幸。”草头子说。一场血战因需要他给改头换面,编出另外一个版本:摆弄qiāng的人出意外是常有的事,qiāngzhà膛最常见。 “医道我通一点儿,眼睛我看了,没伤着眼仁儿,人nǎi润润睁开就好了。”白东家为一张面目全非的面容惋惜,说,“脸保不住啦。” 草头子在将大柜徐德成送进活窑前,就知道他的脸皮给qiāngyào烧毁掉,彻底破坏了,大概连徐家人都认不出他来啦。祸兮福兮,大柜说过要是换一张脸,他敢到亮子里镇上去。最令二柜放心不下的,牧主白家呆长了不安全,他说:“我大哥在你这儿已数日,你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知道谁有意无意地跑出风去,就危险啦,我今下黑带他走。” “今晚你们走不了,天来雨了。”白东家仰头看看天,一场落雨的前兆。 “那就明天起早走。”草头子说。 白家大院正房的一间隐蔽的屋子里,一铺蔓子炕上,徐德成脸箍着褐色的草yào,露出肿胀的眼睛缝隙很小,却睁不开。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6) 一个叫小小子的年轻fù女解开衣襟,白花花的前胸,一堆白花花的东西,贫穷的人身体不一定贫穷,从某一点上说这个乡下女人十分富有。她托起rǔ房贴近徐德成的眼睛,挤nǎi,rǔ汁喷向他的眼睛。 比nǎi汁还早进入徐德成体内的是女人的体味儿,是久违了,还是这个女人的味道太特殊和充满诱惑力,他极力睁开眼睛,未睁开,说:“啊,你身上好香。” “俺是nǎi身子。”小小子娇嫩的声音说。 nǎi身子徐德成只听人说过,还没亲眼见过。他对她抑制不住渴望,问:“你叫啥名字?” “小小子。” “小小子?男子的名字嘛。” xìng格风风火火,缺乏女子柔绵(温柔),这就是小小子。她勇敢地提出要求道:“大哥,俺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 “你能救俺,你救不救?”她问。 “你怎么了?摊啥事啦?” 小小子讲自己的身世:她十八岁进郝家的门,不到三个月,身体结结实实的公婆得暴病死啦,紧接着她男人也死了,她生下儿子后才半年,孩子也死了。屯里人拿她当鬼怪妖魔,专吸人血,命硬妨夫克子,要想好,只得让血横的人冲冲。 血横?徐德成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道自己算不算血横的人。 “俺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杀杀砍砍……大哥,你肯帮俺吗?” 徐德成努力使眼睛欠开条窄缝,看到的仍是雪白的一片,问:“咋帮你?” 小小子嘴唇凑到徐德成耳边,低语…… “你信那招法?”徐德成惊诧道。 “俺信,大哥,救救我吧。”小小子迫不及待了。 偏僻的乡村常发生奇情怪爱,城市水泥块里的情爱文化浪漫,荒原野村的情爱粗粝热烈。一个能说出来的理由,就可以……徐德成心里yù望茁壮成长,可是脸有伤,受红伤期间绝不可以干那事的。他说:“现在不行。” “你答应啦,现在是不成,就等你伤好啦。”小小子怎样心急也得等,“喂,别动,俺给你上nǎi。”她激动万分,用一个动作给他一个美妙的暗示,rǔ头从他棱角的嘴唇边儿上蹭一下,让他怦然动心。 徐德成看不见那东西,却猜到那是什么东西,甚至想到它的颜色,像熟透的桑椹。 4 冯八矬子进局长室,带进来一股水气,西大荒的植物鲜活在陶奎元面前。 “局长,我顶雨快马飞回,天狗绺子落脚点找到了,曾凤山没撒谎。”冯八矬子说。 “哪个地方?” “大有屯白家。”冯八矬子说。 “白家是住在大有屯。”陶奎元想起了那个牧主,有一年他家的饭桌上就有白家的一只肥羊。 “五十多里地远,天黑后我们出发,赶到那儿不能太早,我们把他们堵到被窝里面。”冯八矬子说。 “白家的院子防备如何?”陶奎元问pào台pào手情况。 “收qiāng时我到过他家,是个土围子,好攻打,何况我们带着门pào,轰它几pào,我们就可冲进去。局长,咱倾巢出动,用不用和宪兵队那边打个招呼?”冯八矬子想得周全。 “打呀,这么大的行动不请示还行?”陶奎元从来不忽略日本人,动qiāng动pào的,更要取得宪兵队的批准。 “他们最好别掺和。”冯八矬子说,有了上次和日本人的剿匪失利,他心里打憷角山荣。 “八矬子你心里没底儿是不是,万一扑空,又要惹火烧身。” “我们灭他一个绺子,请下天狗的人头我拎着给角山荣送去,说不定赏我一支撸子。”冯八矬子说。 陶奎元让冯八矬子把占大队长叫来,好好研究今晚的行动方案,做到十拿九稳。 徐德富焦急万分地伫立在大院里望着西天的日头,他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一根杆子把它支住,落得慢一些,给他时间。自言自语道:“如何是好啊?”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7) “当家的,我骑匹快马……”谢时仿说。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把你从yào店拉回来就是想给德成送个信。冷静下来想想,此举不妥。根本不知道他们绺子藏在哪儿,总不能敲锣打鼓地满大甸子喊吧。” “警察吹五诈六的,常常虚张声势……此次去清剿,未必怎么怎么样,三爷他们恁容易叫他们到跟前。”谢时仿存侥幸心理道。 “也是啊,着急上火不顶用。凭天由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他了,明天你回镇上去,抓紧盖房子。” 窗外风急雨骤,躺在白家炕上的徐德成闭着眼睛,轰赶一个人道:“你怎么还不家走?” “上完一遍nǎi再走。”小小子目光很粘,说,“大哥,答应俺的事别忘了呀。” “怎会呢,小小子。”徐德成柔情地说。 “俺们开始……” “什么?现在开始?”徐德成惊讶道。 “你呀,想哪儿去了。”小小子嗔怪地道,“给你眼睛上nǎi。” 徐德成头枕在她的大腿上,老老实实地配合她挤nǎi上眼睛。rǔ白的nǎi汁喷入他的眼睛里,部分nǎi汁顺着鼻子流进他的嘴里,甜滋滋的。 “你没吃过女人的nǎi?”小小子引逗道。 徐德成说除了我娘没吃过第二个女人的nǎi。 “想吃吗?”小小子浅声问。 “想。” 雨点落在院心汪水的地方溅起水泡,白东家和草头子站在遮雨的房檐下看雨,他们都喜欢雨水。 “春雨贵如油,咱这儿跑风岗子冒烟坨子耕地,下一场透雨就下一分年成。”白东家对雨的喜欢,是和他的田地联系在一起,还包括他的牛羊,春天不缺雨水,草自然茂盛,这对他饲养家畜有利。 “刮的是东风,东风不雨,雨上不晴,还不得下上一夜。”草头子伸手试风向,他想下雨天兵警就不会轻易出动,雨天安全。 “我这儿地方宽宽绰绰的,住着别急着走,再说你们的大哥眼睛需上几天nǎi。”白东家实心实意地挽留。 “明天我得走了,大哥先呆在你们家,过些日子他眼睛好了,我派人接他。”草头子说。 “明天要是不放晴……” “就是下刀子我也得回去了。”草头子说。他表示担心大柜的伤情,脸是不抱什么希望,毁就毁了,眼睛一定要保住。 “在我家你尽管放心,小小子那女人,肯定能伺候好他。哦,大雨荒天的,是不是把你在屯子外的流动哨撤回来。” “晚上不搁水的不成,万一有了情况,我们能及早发现。” 白东家觉得大有屯离亮子里几十多里地远,中间隔条河,这条道儿白天走都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晚上更不容易来这儿,胡子们可以大脱大铺放量睡。 “我还是派几个弟兄到pào台上去,帮助pào手守院。”草头子为了保险道,白家大院有二十多个胡子,大部分胡子压在远处的老巢里。 “不用,弟兄都好好歇息,明天你们不是要赶路嘛。”白东家说。 雨夜,白家大院缠绵,草木缠绵……徐德成猛然睁开眼睛,望见小小子luǒ露的前胸。 小小子双臂羞涩地抱在胸口,遮盖rǔ房。 “我了,也摸着了,你还不好意思?”徐德成说。 “俺不习惯点灯露……” “那就吹灭它。” 徐德成爬起来吹灯,屋内一片漆黑。 “你的眼睛能看清楚东西?”她问。 “还是有点儿模模糊糊,看小小子你……” “小小子是你的啦,全是你的。”小小子喃喃地道。 风吹雨打窗户,很急促。 大有屯外,马灯照亮的小河闪烁粼粼波光,雨未停,沙沙地洒落。一匹马登上岸,数匹马随之上岸,陶奎元率领大队警察急行军,占大队长、冯八矬子紧紧跟在陶奎元的身后。 王警尉负责看着曾凤山,他们俩的马并驾齐驱,举目可隐隐约约见到大有屯房子的轮廓。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8) “占大队长,”陶奎元命令暂时停止前进,“把马蹄包裹好,灯全吹灭。” 警察遵命纷纷下马,用事先备下的布将马的四蹄缠裹上,这样走起来没声音。 “局长,一般来说胡子压(呆)哪儿,外围定有流动哨。”冯八矬子知晓胡子习俗,说,“我们要小心提防。” “占大队长,你熟悉胡子黑话和规矩,率几个弟兄在前面趟路,遇到胡子好周旋。”陶奎元说。 “挑(走)!过沟(过河)!”占大队长对部下说起黑话,三个警察跟随占大队长而去。 哧啦!徐德成划火柴点灯,屋子一下明亮起来。 小小子穿衣服,侧过身系扣子。徐德成缠绵的目光望着她问:“愿意再见到我吗?” “俺愿意。”小小子蚊鸣一样的声音道。 “你嫌我这张脸,丑陋吓人?” “嫌?”小小子下炕,梳理蓬乱的头发说,“嫌的话,我就不编排理由让你……” 徐德成伸手拽住小小子的胳膊,说:“鬼精灵你。” 小小子靠近他,狡黠地笑道:“有冲喜的,哪有冲邪的呀。大哥,我叫人给休了,正吃nǎi的孩子他们留下,俺才二十一岁,守得住熬得了吗?俺实在需要一个男人啊!” “趁着年轻你可以找一个男人。”他说。 “可是谁肯要一个活人妻,屯子有句老话:有眼不娶活人妻。” “活人妻和寡fù有什么区别?” “那不同,寡fù是死了丈夫,活人妻是丈夫还在,娶了活人妻担心他们重又和好,尤其是像俺这样还有个孩子,更让人放心不下。大哥,你别忘记小小子啊!” “我还会经常来看你。”徐德成拉住她,动情地说,“小小子,今晚非得回家吗?” “俺也不想走,可是俺一个寡女不能在白家院里同你过夜,传扬出去,唾沫星子就能把俺淹死。” 徐德成挣扎起来要送她,小小子按他在炕上,情话道:“好好睡一觉,攒足精神头明晚俺还给当马骑!” 占大队长领两个警察悄悄进入屯边儿的树林子,突然蹿出两个人影,飞快向屯中跑去。一个警察举qiāng要shè击,占大队长制止,斥达(申斥)道:“你这是要给胡子报信咋地?不能让他们听见qiāng响。” 陶奎元率大队人马撵上来,问:“怎么样?” “屯外放哨的胡子发现了我们,跑回去报信。”占大队长说。 “看来我们没扑空,他们在。”冯八矬子几分得意道。 “迅速包围白家大院。”陶奎元气脉很足地说。 “可不好了,二爷,”白东家在草头子面前说话的语声都变了,说,“咱们院被包围。” “响马壳(包围)啦?”草头子仍旧沉着冷静,说,“不要慌,有我们呢,你没见弟兄都抄起家伙儿,先到pào台上去看看再说。” 白东家、草头子、大德字一起钻进白家pào台,草头子通过shè击口向外观察。 “有多少人马?是不是日本人?”白东家惊惶地问,牧主不怕警察不怕兵,怕日本人。 草头子转过身说:“看不清是什么人,几十人。” “咋办,二哥?”大德字问。 “大德字兄弟,你带人守东pào台,那个地方壕沟浅围墙矮,容易被攻破。白东家,北pào台比较坚固,他们一时半晌攻不进来,你去北pào台……”草头子指挥若定,临危不惧的气概极大地鼓舞了在场的人。 白家大院外,警察的qiāng口对着白家大院,还有一门威力的小pào对准目标东pào台。 “院里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我是三江县警察局长陶奎元,奉劝天狗绺子,抵抗死路一条,马上缴械投降!”陶奎元开始喊话。 叭!一颗子弹飞来,打掉王警尉的大盖帽,吓出他一身冷汗,说:“呃,子弹偏下一点儿,老子就得去摸阎王爷的鼻子。” “劝是不顶事儿,打!”陶奎元说。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9) 小pàoshè出第一枚pào弹,白家土pào台zhà出个窟窿。 “占大队长,你从西pào台往里攻,我们东西夹击,扎住口袋嘴,他们一个也甭想逃走。”陶奎元指挥道。 白家pào台里,草头子明令胡子道:“先别露头,让他们轰,发起进攻时再开qiāng。” “会不会zhà开pào台?”一个胡子担忧说。 “pào台墙壁很厚,zhà不透。”草头子沉着冷静道。 徐德成趔趔趄趄地拎着手qiāng进pào台,问:“响(打)上啦?” “大哥你怎么来了。”草头子说,“你的伤……” “没事了,打qiāng没问题。”徐德成坚决参战,没人阻止得了他。 “大哥,他们有pào,差不点儿zhà漏了。”草头子讲明岌岌可危的处境,“白家的土墙经不住pào轰……” “喊话我听见了,是陶奎元的警察大队。目标早侦察好的,有备而来。看情形要恶战一场。”徐德成说,“二弟,你去西pào台,这儿jiāo给我了。” “大哥你的眼睛,中吗?”草头子问。 “好在,我打qiāng不用瞄准……”徐德成说,也算生死攸关时刻的诙谐了。 5 今晚照进正房堂屋的月光,像掉进深井里一样飘忽不定,屋内的东西模模糊糊,时隐时现。 徐德富围被坐在炕头,面向窗户。 “鸡都叫三遍了,你还没睡。”徐郑氏哈欠连天,嘟哝道。 “我睡不着,没觉。”徐德富说,“老是听到qiāng响。” “哪里来的qiāng声啊!”徐郑氏一夜醒几次,都见他坐着不睡,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德成那夜回来……”徐德富说出藏了许久的秘密,最后说,“德成是大柜,报号天狗。” “既然能拉起竿子,他又重新当了胡子又当大柜,必是有那弯弯肚,不然咋吞镰刀头?你这样一门寻思他,何年何月是个头哇。” 徐德富平常惦记德成,和这回大不相同,胡子老窝让人发现,警察全体出动去围剿。 “这么说咱家梦天也去了?”徐郑氏问。 “那还用问,他是警察。” “老天爷,”徐郑氏担忧道,“听说胡子打qiāng贼准。” 徐德富知道德成要吃亏,梦天说警察带着机关qiāng、小pào,马队不怕单子抠和手榴弹,最怕机关qiāng打连发。 “三弟这一股人忒叫人cāo心,雅芬和小死于日军轰zhà,四凤下落不明。德成吧,又遭警察追杀。”徐郑氏唠叨道。 徐德富唉声叹气。 “你这辈子叫你的几个兄弟扯巴零碎啦,大以前呢你愁二弟德中,扔下个未圆房的媳fù,人走得无影无踪;接着三弟入了绺子,几年未回家,冷不丁的送个儿子来。当这军那军的几年,回头当了重茬胡子;四弟德龙……” 徐德富咋想啊,都是手足兄弟,哪个不搁在心里,看得了他们哪个遭灾受难啊。爹临终前,千嘱咐,万叮咛,让他带大三个弟弟,守住祖辈传下的家业。树大分枝,家早晚得分,他想让他们个个都有个正当的营生,再分块田产,过日子不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也是,这家像副夹板儿夹板儿:牲畜套具,套包前的两块短板。喻人干活。给你套上了,拉吧。二嫂带梦人去镇上读书,我看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他问。 “二嫂和佟大板子的事……老徐家说道太多,什么门当户对。” “那哪是说道,老祖宗传延下的规矩,谁破得了啊?” “照这么说,佟大板子他爹不把家底造祸光,如今也是富家子弟。二嫂必定是徐家媳fù,外边的人哪里知道圆房没圆房,两下一扯巴不就平了。”徐郑氏说。 “呵,你以为这是卖布,是徐家的二nǎinǎi下嫁给长工。”实际上,徐德富从没把佟大板子当外人下人……这件事二嫂看着他的脸色,微微许许的不满意,她都不会迈出门槛,他说,“我说过多少回了,得她本人吐口,终归不能叫二嫂感到容不下她,有意撵人家走似的。”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10) “德中指望不上,等十几年,三十大出头的人啦,空守下去,也就落个好名声,可坑她一辈子……佟大板子给咱家赶车多年,人咱了解,百般无说,又沾亲带故……他们成了一家人满好的。”她说。 “我还是那句话,得她自己吐口。”徐德富坚守当家的尊严和原则,很多的话不可以随便说。 徐家大院上上下下的都知道二嫂是德中未圆房的媳fù,下人称她二nǎinǎi,侄辈叫她二婶长,二婶短的,不离开院子,她不会再同别人谈婚论嫁。徐德富先叫二嫂带小闯子到镇上去,他已和表哥程先生说好了,腾出两间房子给他们住,读书的事别耽搁。她和大板子的事也先有着,水到渠成时好好给他们办婚事就是。 白家大院中浓烟滚滚,相隔几十里不会飘到獾子洞,火光映红半个村子。 “对准房子,开pào!”陶奎元指挥猛攻猛打。 一枚pào弹shè向大院,击中正房起火……白家pào台横着几具胡子尸体。徐德成和胡子坚守着,警察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西pào台就要守不住,我们的子弹快打光了。”草头子惊慌来报。 “白东家呢,问他有没有子弹。”徐德成指望他。 “他们一家老小藏身的房子被pào弹zhà飞,白东家一条胳膊zhà落到西pào台上,他家的pào手认出的……我看还是撤吧。” 徐德成倔强,不撤,心想是我们给白家惹的祸,白家和弟兄们一条命,我们要警察用十条命来偿还。 “大哥啊,从长计议……他们弹yào充足,打下去吃亏的是咱们。”草头子认清了形势,劝大柜道。 “我们还有多少人马?”徐德成问。 “他们打歪了(打死)我们十多个弟兄,现在剩下的超不过七八个人。”草头子说。 pào弹zhà掉pào台一层土,向他们压下来。 “大哥,风紧(事急)……”草头子从土堆里扒出徐德成说,“为咱绺子还有明日,杀出一条血路冲出突围。” “带上受伤的弟兄……”徐德成同意撤走,说,“二弟,大门出不去,机qiāng封着,我们还得像撤出大林县城那样,跳围墙!” 陶奎元在白家院外大声喊:“兄弟们,胡子没子弹了,冲进去,打死一个胡子赏两块大洋!” 警察涌向院大门。 “报告局长,西pào台无人打qiāng……”占大队长带人马过来说。 陶奎元觉得不对劲儿,猛然醒悟道:“不好,胡子要逃。机qiāng封住大门,出来一个撂倒一个,不能让一个带气儿的走出大门。” “局长,天狗绺子很可能越墙逃走。”冯八矬子看出胡子的动机,说。 “除非他们的马长了翅膀。”陶奎元不信,再次部署道,“占大队长,你带人冲进院去,冯科长你去检查土围子有没有豁口。” 警察进院未遭到任何抵抗,满院尸体,白家活着的几个人哭天抹泪。 陶奎元站在院中央,看着警察挨屋搜查,未找到活的胡子。他恨骂道:“nǎinǎi的,没活人?都钻沙逃遁了么?” 冯八矬子急急地进院来报告:“局长,他们从东北围墙跳出去,我领人追了一段路,没撵上。” “到底还有漏网的鱼。打扫打扫战场,看我们这次行动消灭多少胡子。”陶奎元要拿白家人撒气,说,“冯科长,把白家活着的人全集合在一起,我有话要问他们。” 白家幸存的八九口人,其中包括下人,他们被推搡到陶奎元面前。 “你们谁是东家?”陶奎元骑在马上问。 一个老佣人答:“东家死了,我们全是干活的人。” “哼,死得恁么干净,我不信。你们东家通匪,谁是白家的人你们不指出,就是知情不报,捆你们去坐大牢。”陶奎元吓唬道。 人们沉默着。 “谁是白家的人?”陶奎元喊叫。 一个十三四岁光景的男孩子勇敢地站出来,说,“我是白家人。” 第十七章围屋恶战(11) “二少爷!”老佣人哭喊着。 陶奎元一时竟然叫一个孩子的凛然给震住,问:“你是白家的人?” 二少爷毫无惧色,说:“我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没啥了不得。” “嗬!你小子真有种,生死不惧。你男子汉大丈夫?不是,男子汉大豆腐还将就(勉强)。”陶奎元说。警察局长和一个男孩有了下面一段对话: “我问你,你爹呢?” “让你们的pào弹zhà死啦。” “你们家现在还有谁?” “我自己。” “胡子住在你家,你见过他们?” “见过。” “那你说他们的大柜长得什么样?你到那边去认认人,死人里边有没有胡子大柜。” “我不知道谁是大柜,他们全骑马挎qiāng。”男孩答道。 警察把胡子一具具尸体展览似的摆放到院子里,冯八矬子凑近陶奎元,极低的声音说:“局长,我看这小子挺球的,耗子大个人竟有如此胆量,日后……” “留着他有大用处。”陶奎元冷笑道。 警察马队离开大有屯时雨还没停,风中裹挟着浓浓的血腥味一直到镇上也未散去,马镫上沾着死去的胡子和警察的血。 “功劳大大的陶局长,你消灭了天狗绺子大部,只几个人侥幸逃脱,干得漂亮。”角山荣大加夸奖道。 “胡子藏身的大有屯,道荒难走,因此就没请皇军出兵。”陶奎元不失时机地恭敬日本人,说,“皇军如果去了,胡子一个也跑不掉啦。” 角山荣对陶奎元讲:“现在的局面不容乐观,我们的周围经常有胡子出没,陶局长你肩上的担子不轻,近日‘瞩托’来报,西大荒草料场附近有可疑的人活动,宪兵队增派兵力看守,你们警察局的特务科,时时注意镇上出现可疑的人。” “我马上布置。”陶奎元说。 “接受改编以来,占大队长率队打的第一场硬仗,你要犒赏他们。”角山荣会刁买、笼络人心,目的显而易见,为更好地给日军效命,他说,“陶局长,我以宪兵队的名义,奖给他们两门小pào如何呀?” “那可是太好啦,以后他们会脑袋掖进裤腰带里干。”陶奎元道。 “脑袋掖进裤腰带里,你说得很形象,很生动。”角山荣接下去指示道,“近期,我军多次与反满抗日分子jiāo火,他们肯定有受伤的,你们警察局指定专人看好镇上的几家yào店yào铺,发现有购买qiāng伤yào的人,严加盘查。”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1) 小子小子你别管 大叔我要吹出满头汗 送你爹只有这一回 就是累死也情愿 民间歌谣 1 “你叫什么名字?”程先生问。 小闯子躲到二嫂的身后,畏生。二嫂代答:“大号叫梦人,小名叫小闯子。” “上次和佟大板子他们来过街上,我见过他。”程先生说。 “是。”二嫂瞥眼窗外说,“他没离开过我。” “二弟妹,后院的西厢房我已叫人收拾好了,你们娘俩先委屈住个月期程的,房子就盖起来了,到时候再给你们娘俩调个朝阳面的正房。”程先生说。 “表嫂领我看过房子,满好的。只是再加一盏灯,小闯子读书写字的别累坏眼睛。”二嫂唯一的要求,还是为了孩子。 “没问题。” “表哥,我带小闯子去见见他四叔四婶,好长时间没见面啦。” “去吧!认识路吗?要不叫人领你们过去。”程先生说。 “不用,我带小闯子到街上溜达遛达。” 二嫂手牵着小闯子迈进徐记筐铺门槛,丁淑慧放下手中正编的筐,惊喜道:“哟,二嫂来啦。” “二嫂,”徐秀云闻声从里屋出来,望着男孩,问:“他是?” “快叫四婶。”二嫂拉过小闯子说。 “四婶。”小闯子腼腆地叫了声。 “德龙!二嫂来啦。”丁淑慧向里屋喊道。 “四弟在家呀?”二嫂看着半截更生布更生布:用废旧布生产的再造棉,极不结实。伪满洲国对东北民众的配给品。门帘说。 “在,在。”丁淑慧拿出苞米花糖给孩子,说,“德龙躲茬儿呢。” “躲什么茬儿?” “二嫂,”徐德龙掀起门帘走出来,“什么时候到的?” “坐咱家马车来的,谢管家来建yào店的房子,梦人到镇上读书,我来陪着他,我们住在yào店的后院。”二嫂说,她让孩子叫四叔,小闯子叫了,目光在两个四婶身上游动。 “梦人几岁?”徐德龙问。 “八岁。”二嫂答。 “哦,八岁,该上学啦。” “表哥安排好了,明天领梦人去见校长,然后就念书。”二嫂说。 丁淑慧拉过孩子,说:“看你娘俩儿亲近劲儿,告诉四婶梦人,二大娘对你好吧?” “娘对我可好啦。”小闯子嘴嚼着四婶给的糖,说。 “哟,啥时改的口呢?”丁淑慧说。 “大哥做主把小闯子过继给我当儿子。”二嫂说得亲切自然。 徐德龙凝望小闯子,心情很复杂。 “你们先唠着,我上街买菜。”丁淑慧说。 “我和你去吧,淑慧。”徐秀云很虚弱,说。 丁淑慧拎起篮子,说:“你那身板,歇着吧。” 二嫂瞟眼徐秀云的肚子,说:“淑慧,别太忙活,有啥吃啥吧,特意张罗啥呀?” “二嫂你别拦她了,淑慧那劲儿你不是不知道。”徐德龙说。 “四叔,你给我叠的风呲楼坏啦。”小闯子还记着娘跟他说过的话,说,“四叔会做会叫唤的风呲楼……” “又缠磨你四叔。”二嫂吆喝小闯子道,“上次你四叔来家不是给做了一个,还要做呀。” “孩子嘛。”徐德龙说着领小闯子进了里屋。 “秀云,什么时候坐的月子?”二嫂问。 “小喜(小产)。”徐秀云摇摇头道,“没保住。” 二嫂挨她住下,说:“好好养养身子……” “都是我自己造害的。”徐秀云痛苦地说。 那年徐大肚子把女儿输给了国兵漏,他把她领回家,半年后她怀上了。那时候她只一门心思不要这孩子,专挑重活干,想用累将孩子弄掉,可是不成,她偷偷地在街上买了打胎yào……归期(终)孩子打掉了,经常走血,落下病根。 “没请老中医号号脉?”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2) “正扎痼(治疗)呢。” “三嫂一家还没消息?”徐秀云问。 “没有。” “兵荒马乱的,拖儿带女的留下来就好啦。”丁淑慧说。 “哪成想啊!”二嫂叹息道。 丁淑慧拎着五花三层猪腰条(ròu)和一条鱼回来,说:“方才我在街上遇见程大表哥,他问二嫂是不是回去吃晚饭,我告诉他,晚饭不回去,今晚就住在我家里。” “啧啧,这么点儿一铺小炕,挤下了啊?”二嫂说。 “咋挤不下,见你来了,淑慧姐站着睡一宿觉她也乐意。”徐秀云说,这就属于妯娌间打俚戏的话啦。 “秀云,我刮完鳞,这鱼还是你做,你的酱汁鲤鱼手艺不比饭馆做的差。”丁淑慧说。 “我来帮你们干点啥。”二嫂也闲不住,说。 “歇着,你是客(读qie音)。”丁淑慧一比划,一片鱼鳞粘在左腮上,引起两个女人发笑。 “千万别拿我当客,以后在一个镇上住着,老拿我当客,还咋好意思总来。”二嫂最能笑,一连要笑几气儿才住,总是笑出眼泪才收场。 三个人锅上锅下的忙活,嘴没闲着,说来说去说到二嫂身上。 “你就这样守一辈子啊?”徐秀云说。 二嫂叹口气道:“其实我和小闯子,娘俩过日子很孤单。” “想找……”丁淑慧听出点棱缝儿,问:“大哥大嫂知道你的想法?” “临来镇上,大哥和我唠了,也劝我不能没期没限的干等下去。”二嫂说,表情很苦涩。 “你心里有个人没有,二嫂?”丁淑慧问。 “哪有哇!”二嫂羞涩地道。 里屋,小闯子全神贯注地看徐德龙叠一只风呲楼,孩子问:“它会叫吗?” “这只不会。” “四叔,你为什么不给我叠只会叫的风呲楼呢?” “等到秋天刮风时,四叔一定给你叠一个。小闯子,能辨出你爹的模样吗?”徐德龙问。 “能,我爹骑大马,挎匣子qiāng。”小闯子心中的徐德成就是如此模样。 “小闯子啊,今后谁再问你爹干什么的,你就说呀,念书去啦。问你上哪念书去了,你说我不知道,记住啦?”徐德龙教孩子道。 小闯子懂事地说:“嗯呐,四叔,说我爹念书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 2 蒲棒沟被毁坏,徐德成坐在窝棚前抽烟,郁郁寡欢。 “大哥,”草头子走过来蹲在他的对面,说,“人数清点啦,还剩下五十七人,八个受伤的。” “又给打歪了十几个弟兄。”徐德成油然生出几分凄凉,曾经红红火火的百十号人马的一个骑兵营,现在剩下几十人。 “冤家路窄啊!”草头子叹息道。 “狗杂种!”徐德成恨骂道,“陶奎元你有撞我qiāng口上这一天。” “啥时挪窑?”草头子问。 蒲棒沟不能再呆下去,警察死盯这儿,迟早还要来的。徐德成说:“我们必须离开,进白狼山,去老爷岭,一路上再拉一些人马。” “大哥,刘傻子靠窑的事?” 胡子大柜刘傻子年岁大了,行走无定马背上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想寻找一个人来带他手下的人马。加之日军和警察剿杀,队伍太小难以抗衡,才想出走靠窑这条路。白家的事没发生之前,他们同意向天狗绺子靠窑。 “现在我们损兵折将,不知他们还肯不肯。”徐德成说,“这个事别撂下,二弟你负责与刘傻子联系。谁靠谁的,字眼上不必计较,谁做大当家的无所谓,协商来定,众弟兄推举。” “一山不藏二虎,你……” 草头子不情愿徐德成将来把大当家之位拱手让人,他的心思给徐德成看出来了,说:“我们俩可比武艺,比胆大,倘使刘傻子的确样样比我强,大柜让他当,我心甘情愿。” “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为绺子不灭,逐步壮大,从长计议。为给弟兄们趟出一条生路,你宁愿委曲求全。”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3) “也不尽然,刘傻子主动找我们,显然他对我们的四梁八柱有所了解,看不准,他不会有此动议。嗯,现在讲这些还为时尚早。” “我尽快找到刘傻子。”草头子说,“大哥,治qiāng伤的yào不多了,得弄点。” 蒲棒沟离得最近的镇子也是亮子里,再说徐德成的表哥程先生本人就是个治红伤的,有祖传秘方。骑兵营驻扎亮子里时,到他那儿抓过yào,现在看来也只有找他最为合适。 “镇上的yào铺肯定受到警察的监视……陶奎元在镇子上,很危险的。”草头子担心说。 “二弟,我亲自跑一趟。” “这万万使不得呀,你是绺子的主心骨……派别的弟兄去。” 陶奎元狗一样地疯掏(咬)徐德成他们一口,怎可能就此罢手。时时刻刻对他们保持警惕,恐怕镇上的yào店早搁人盯上了,没特殊关系,程先生也不敢卖治qiāng伤的yào。 “二弟你看家,别忘了和刘傻子联系,我今晚就走。”徐德成说。 “你这样见家兄?”草头子目光扫视一下徐德成的脸道,“还是遮掩一下的好。” “小小子给我缝制一个头套。”徐德成从怀里掏出件黑东西戴上,只露出双眼、鼻子、嘴。 “小小子这女人手真巧。”草头子赞叹道。 徐德成决定举嘴子跟他去,草头子却反对,因为他在镇上呆过,又让陶奎元他们抓过替罪羊,容易叫警察认出来。 “我俩都不进城……”徐德成说,他决定求大哥徐德富帮忙搞yào。 深夜,举嘴子敲徐家大院的门。 “你是什么人?”pào台传来问话声。 “我给当家的捎来一封信。”举嘴子说。 “你从大门投信口塞进信来。”护院的pào手说。 举嘴子照徐家pào手的话办了,而后打马离开。 徐德富展开信纸,凑近油灯下来读,情绪激动、紧张,手有些发颤。 “咋啦?谁写的什么?”徐郑氏问。 “别问了,我出去一趟,呆会儿回来。” “是不是德成?”徐郑氏猜中了。 徐德富制止夫人说下去,急忙出屋出院,直接奔村外走去。 “大哥!”徐德成隐藏在树林子里叫他,“简直往里走。” 徐德富走入树木黢黑的yīn影里。 “德成,”徐德富说,“那次清剿你们,指挥部就设在咱家院子里,可把我吓坏啦。” “大哥,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听到风吹草动,我早影(跑)了。” “他们抓回来王顺福,后送到宪兵队过堂,我托四平街商会董会长说情,送给角山荣三根金条,让我作保……王顺福在咱家住了一夜,他同我唠了许多事情,还提到了小闯子。” “小闯子他长高了吧?” “已经跟你二嫂去镇上读书。那些日子啊,我的心七上八下的悬吊着。哎,见到你我心里也落了体儿。有两个谜我百思不得其解。王顺福突然搬家……” 徐德成听说王顺福被保释出来,派人问候他,他没说什么。倘若遇到难处,肯定有话捎给他,王顺福也没有哇。 “你们这次在白家大院咋叫警察捋着须子的呀?我听梦天说警察局逮住个走头子,他叫……” “曾凤山?” “对,曾凤山。他咋知道这么详细?” 从坐山好起,曾凤山就做这个活儿,他与该绺子没断来往。这次徐德成带二十几个弟兄在白家养伤,虽然没给警察发现,却让走头子给供出来。 “他认得你?我是说你的身世?”徐德富最关心这件事。 “不认得,来来去去都是草头子接待,我们从来没见过面。”徐德成问:“大哥,王顺福招出什么没有?” “肯定没有,不然,角山荣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远处,举嘴子来回走动,他在放哨。 “我这次是万般无奈来找大哥……”徐德成讲他的来意。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4) 弄qiāng伤yào?那回徐德富到自家的yào铺,碰上了警探,恐怕那里已经给警察盯上。 徐德成说他的八个弟兄受伤,没yào治可就完蛋啦。实在不行,他冒险去镇上一趟。 “不行,那不行!”徐德富说,“时仿去镇上张罗盖扩大yào铺的房子,你的事只我你他三人知底,连你嫂子我都没详细对她说。清剿胡子声势很大,打击十分严厉,通匪与为匪同罪论处。马家窑已杀了一个知情不报者。因此,你重又做流贼草寇的事,家里人也不能让知道。到镇上取qiāng伤yào,只能我去。” “又要大哥……”徐德成十分感激道。这么些年大哥没少为几个弟弟cāo心。他寻思好了,哥俩演出戏给别人看。 “咋演?”徐德富问。 “说我……”徐德成讲出他的计划,对外宣称他已死亡。 “诈死?不不,这对你不吉利。” “雪能埋住孩子吗?即使一时埋住,可早晚得露出来。大哥,你张扬出去,打消人们的猜疑,也免去了三弟对家人的株连。” “如果举行葬礼,只能搞个空坟或衣冠冢。” “编排个事……死因,总之能让人相信。” 世道如此,事情如此,徐德富只好同意三弟的计划,往下完善完美的事由他来做,说:“这个事我来安排,只是你不能在这一带出现。” “没人认出我来了,即使最熟悉的人也认不出来。”徐德成声音很沉重地说道,“大哥你问我咋戴着头套,遭遇花鹞子……总算保住了眼睛,面目全非啦。” 不便见到外人,白天徐德成和举嘴子藏在林子里,徐德富起早去了亮子里自家的yào店。 同泰和房屋扩建中的工地,泥瓦工匠砌砖垒墙,谢时仿现场监工,不时地指指点点。 徐德富和程先生站在一个砖垛旁,身边无外人。 “听说前些日子警察和胡子打了一仗,死伤不少,警局把我叫了去,命我给受伤的人治疗。”程先生说他刚刚从警察大队部回来配yào,晚上给他们送过去。 “见到梦天没?”徐德富打听儿子。 “见了,他好好的。” “哦,好,好。”徐德富心安一些,问道,“听没听说和哪个绺子jiāo的手?” “一个被打瞎一只眼睛的警察大喊大骂天狗,估计是和天狗绺子。”程先生问:“德富,你要治红伤的yào,怎么家里有人受伤?” “是的。” “重不重,用我去看看吗?” “哥,我需要多一些治红伤的yào。” “多?多少?”程先生略显惊讶道。 “多多益善。” “哦,”程先生似乎明白了什么,说,“草yào血见愁已不多,我还没来得及外出去买,但现存的货,只够配几副yào的。” “现成治红伤的洋(西)yào……”徐德富问,他说不好洋yào名盘尼西林什么的。 “警察局派人挨个yào店yào铺诊所清点并登记造册,规定凡是有人来购买这些yào,必须立即报告,不报告,一经发现,以通匪罪论处。”程先生说,“咱家也不例外。” “这么说洋yào一点也动不得。” “是这样,不过咱们自家少量用一点儿问题不大。”程先生还是有办法撙(挤)下一些yào的,当然数量很小,满足不了徐德富的要求。 “不惹那麻烦,配草yào吧。哥,尽量多配一些,我头晌儿得赶回去。”徐德富说。 “这就给你弄yào去。”程先生说完离开工地。 徐德富在工地转转,来到谢时仿身边,望着他的晒得黑漆寥光的脸,核桃纹儿(抬头纹)更深了,关怀地说:“累瘦了时仿,你要注意身子骨,表哥说你没白天没黑夜的干,这怎么行。” “我身板儿没问题……家里的地种得咋样了?” “大田全种完,还剩下小油料正种着呢。”徐德富扫眼工地,说,“干得挺快。” “我估摸,二十天左右差不多完工。”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5) “时仿,”徐德富感激地说,“全靠你啦,盖房子我一手都没伸上。” “家里那么多事够当家的忙的……” “时仿,二嫂他们娘俩儿住在哪儿?” 谢时仿指指后院西厢房的几间老屋。 看得出是女人和一个孩子住的房间,室内整洁,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上,摆着毛笔、砚台。 “大哥。”二嫂裁一种不白的粗纸订本,她放下剪刀。 “梦人学习咋样?”徐德富问。 “挺用功的,先生(老师)夸他。” “那我就放心了。怎么样,吃住还习惯吧?” “同表哥家人一起吃,照顾我们很好。梦人他……” 徐德富见她yù言又止,问:“怎么?” “梦人最近老是问我,爹上哪儿去了?”二嫂说,“学校搞什么登记,让学生报家长的名字。梦人回来问我,我真不知咋办,大哥正好你来了,报德成吗?” “写你的名字,不能报德成。”徐德富想了想,放下几块大洋说,“缺什么尽管买,别太苦喽。” “上次大哥给的钱还有,够用啦。” “别让梦人提德成,尽量不在外人面前提德成。”徐德富临走时叮咛,“一会儿我回去,有别的事吗?” “大哥你怎么来的?”二嫂婉转地问。 当家的上街回回坐自家的大马车来,今天例外。徐德富听出她在打听另一个人,说:“佟大板子赶车去拉荞麦种子,我骑马来的。” “大哥,慢走。”二嫂送到门外。 徐德富骑马出城前遇见冯八矬子,他下马抱拳道:“冯科长。” “当家的,上街来了。”冯八矬子说。 “这不是盖yào店,我来看看。”徐德富说,草yào装在一只很不起眼的花篓里,上面盖着几块布和一捆马粪纸(粗纸),挂在马鞍旁。 “到局里坐坐。”冯八矬子客气道。 “家里有事我得往回赶,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徐德富说,“冯科长,见到犬子请告诉他一声,我来了,没去看他。” “梦天陪陶局长去四平街开会,回来我一定转告。”冯八矬子答应。 “再会。”徐德富告辞。 冯八矬子望着徐德富走远,又望望同泰和yào店,若有所思。警局特务科长,总比一般人警惕xìng高。 月光下,树林子十分寂静。徐德富将一大包东西jiāo给徐德成。 “暂时只有这些yào,全拿来啦。” “有了它受伤的弟兄有救了。”徐德成拿到了救命yào。 “警察局黑(盯)上yào店,yào品控制得很严。”徐德富提醒道,“他们显然是在找你们,德成要小心啊。” 林子里的舔地风像水一样流动,徐德富觉得腿部凉飕飕的,倒春寒。一条乡谚云:春冻骨头秋冻ròu。 “大哥,我们马上挪窑。” “去哪里?” “老爷岭。”徐德成回去立即带绺子走,到白狼山里去,躲躲风头,暂避一下警察的锋芒。 “鞭长莫及啊!”徐德富说太远啦,想帮三弟忙,帮不上。走远了也好,兵警难找到,那样安全。 “大哥,我俩商量好的事……” “等yào店的房子盖完谢时仿回来,我就办。路上想了想,这样……” 徐德富对三弟说家里要给他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 “行。” 徐德富叮嘱他,五月十九,派一个人回家来报信,就说从关里家来。记住,一定在村里见人多问路多打听。 “记住了。大哥,没有极特殊的事情,我不再找你了,每来一次,都给家人带来很大的危险。”徐德成扑通跪地,给长兄磕了三个响头。 “三弟,”徐德富急忙扶起他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这些年我没为家做什么,反倒给家添罗乱(麻烦),也辜负了大哥对我的期望。”徐德成发自肺腑道,“小闯子没娘,你们照顾好他……”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6) “三弟啊,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还说什么呢?往后的路,深啊浅的,你自己趟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下去,孩子由二嫂抚养着你一百个放心。” “大哥保重,我走了。”徐德成上马。 “有四凤的消息告诉家一声。”徐德富说。 两匹马走出树林子,徐德富的头顶在树干上落泪,感到十分揪心。 3 身着便装的陶奎元走进四平街鸾凤堂老鸨子卧室。 “哟,二姐夫。”栾淑月眼睛都笑弯了,说。 “你没想我?” “我光想你,你不想我也白搭。”栾淑月打诨道。 “我这不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栾淑月目光涉过陶奎元的肩头,寻找什么人。 “别惦心,他没来。我在四平街开个会,顺便来看看你。”陶奎元笑着说,“我这只萝卜顶不了他的坑儿?” “呲!二姐夫不是来看我吧?”老鸨子栾淑月扒查(挖苦)说,“天底下哪有重情重义的男人呢。” “瞧瞧你小心眼不是?八矬子的确有事,想你呀,望眼yù穿。” “是忘,忘到耳前脖后去啦。”栾淑月讥道。 “不过,五天散会后他来接我,你俩还有重温旧梦的机会。人吧就有点怪,你说这八矬子语不惊人貌不压众,五短身材,竟有人相中他。” “他肯定有一个地方比你强。”栾淑月说。 “萝卜……”陶奎元借题发挥道,“那我还真猜着了,一定是那个那个比我厉害。” “就算是吧。”栾淑月觉得闹够了,说,“二姐夫我去你那儿开……” 开妓院,陶奎元早给她安排妥当,租下日本人黑田棉麻株式会社的原办公楼,二层漂亮的小黄楼,连妓院的名字他都给想好。 “哦,叫什么?” “佳丽堂。” “佳丽堂?” “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咱有十佳丽……”陶奎元为此名字找出处。 “我得开始准备挪窝……”栾淑月满意他的安排,心急起来。 “别急,黑田的楼明年春天能腾出来……怎么样,本姐夫办事吧。”陶奎元色迷迷的眼睛,盯着老鸨子卧室里一件女人的贴身衣物。 “敢情,没看给谁办事儿?” “别老用嘴拱我啦。”陶奎元说,言外之意来点实惠的,他要的实惠她心明镜似的。 “四凤给你养着呢,没磕着碰着。”栾淑月说。 “我可是这方面的老手,掉块皮儿少块碴儿我一见便知。”陶奎元说。 “纯粹的黄花闺女。” “眼见为实。” “今晚你想开苞,二姐夫?” 陶奎元来干什么呀?他问:“她多大?” “十五岁。” “年龄挺水灵。”陶奎元心里爬进一条虫子。 “人更水灵,有人愿出五百块大洋要开苞,我都没干,手捂脚摁着给二姐夫留着。只是呀,四凤xìng子刚烈的,恐怕这头一次她……” “平常你不是教导她了吗?” “迷魂汤也给她灌了,打也没少挨,就是不上道。出盘子(与嫖客喝茶聊天)她总是惹客人不满意。”栾淑月很实际地介绍刚烈的四凤情况,目的是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她知道陶奎元做那事喜欢四平八稳,摸啃看的铺垫很多,四凤不一定配合他。 “这方面你有办法。”他说。 老鸨子对付jì nǚ的方法很多,栾淑月喊道:“荣锁!” 大茶壶荣锁应声道:“哎,来了。” 四凤住的屋子叫桃花坞,红妹收拾自己的东西。 “红妹姐,你这是?”四凤好生奇怪问。 红妹没吱声,埋头收拾东西。 “妈妈不是答应你接完客可以住在这儿吗?你为什么要走?” “四凤,”红妹说,“从今天晚上起,妈妈让我搬出去,到隔壁的杏花村。” “为什么?”四凤问。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夜晚马上来临,她一丝都没察觉。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7) 红妹拥抱了四凤一下,千言万语集中到拥抱上,声音发苦道:“今晚过去了,你就什么都懂啦。” 四凤迷惘地望着红妹抱着自己的东西出去。 荣锁拎着茶壶走进来,将头油、官粉、口红、唇膏撂在四凤面前说:“四凤,麻溜化化妆,妈妈要查脸子(过目)。” “我化妆了……”四凤懵然,出盘子抹淡妆,头油、官粉、口红什么的轮不到青倌搽的。 “出盘子?你可想啦。”荣锁冷笑,猥琐的眼神扫着她。 “让我做啥?”四凤蒙在鼓里。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上妆!”荣锁喝斥道。 四凤望着那些化妆品,似乎感到今晚有事情要发生,是什么她又说不清。 “咋地?四凤,”荣锁掉转过来茶壶嘴,要挟道,“想尝尝开水烫的滋味?” 妓院的姑娘不止一个挨大茶壶开水烫,疼又没法说,烫的部位缺德,下身……四凤怕烫,下意识地一抖,说:“我化妆。” 荣锁带着化了妆的四凤下楼去。 “妈妈。”四凤站在栾淑月面前,微垂着头道。 陶奎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四凤,心里那条虫子爬到嗓子眼儿。 “四凤,让妈妈好好看看。”栾淑月样子很慈善,四凤慢吞吞地挪到她跟前,老鸨子手托起四凤的下颌道,“啧啧!越发俊俏啦。四凤,你来鸾凤堂快两年了,妈妈对你咋样?” “好。”四凤答。 “四凤啊,今天是你的喜日子。”栾淑月以妈妈的口吻道。 “喜日子?”四凤心猛然被蜇了一下,感觉到最可怕的事情来临,她曾想过那件可怕的事情。一夜,她给女孩的呻吟声惊醒,实际是让大茶壶荣锁踹醒她,他在红妹的身上作践……“红妹姐,你咋干那事啊?”过后四凤天真地问。红妹说这里是什么地方,都得干那事。四凤害怕自己将来干那事,现在…… “四凤,”栾淑月说,“你丫头好福气啊!跟这位爷去,以后哇,你只伺候他一人。” “妈妈,我还小……”四凤哀求道。 “好啦,和爷回你房里去。”栾淑月脸子很冷,说。 “我怕……妈妈。” “怕?怕什么?”栾淑月撂下脸子道,“红妹和你同岁,梳头(破身)好几年了……有啥么?一做就会。” 栾淑月给荣锁使个眼色,他用茶壶嘴碰了下四凤,说:“走吧!”四凤哆嗦一下,跟在荣锁身后走了。 荣锁将陶奎元、四凤送回桃花坞,恫吓道:“四凤,你可要听客人的话,处置不听话的姑娘你也亲眼见过。” 桃花坞门关上,荣锁没走,他有听骚偷听男女之事的癖好。东北有洞房外偷听新婚夫fù第一夜动静的风俗,荣锁不属此范围。 “荣锁!”听见栾淑月喊他,不得不离开。 “你又听骚。”栾淑月说。 “我看他能不能得手。” “废话,他不是童卵子。”她说。 童卵子,指没结过婚的男人。陶奎元八岁之前是童卵子,九岁时被邻居的远房嫂子给哄上肚皮,他蜗牛似的在暄乎的囊囊膪上爬行告别处男。他对栾淑月说过这件艳事。她说:八岁懂什么?青头楞青头楞:未熟透的瓜果,也指某种东西未成熟。嘛!他说:第二年就囊盆儿囊盆儿:旺盛,旺季,高潮。多指植物秧蔓的长势。! 1933年初夏的夜晚,在四凤后来的记忆里异常深刻。但是当时她年龄小经不起吓唬,喝了一杯水后便晕晕乎乎,次日早晨她对昨夜的事情记得模糊不清。 桃花坞内,四凤头发散乱用被子掩着胸口,蜷缩在炕旮旯,低声抽泣。陶奎元光着上身,从炕上坐起,去拉她道:“来,爷再稀罕你一次……” “不,我不!”四凤向墙里靠,身子快要贴在墙上,这样做显然无济于事。 “一回是做,两回也是做,昨晚你已经是我的人啦。”陶奎元目光既贪婪又馋,像狗见到根骨头。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8) “你整宿不让我睡觉……”她怨恨道。 “妈的,不知好歹,我喜欢你嘛。”陶奎元粗暴地将四凤压在身下…… 这个早晨栾淑月懒在炕上,荣锁进来,窃笑。 “荣锁,一大早的扒开眼睛你笑什么?” “你那个二姐夫,非累死四凤身上不可。”荣锁听声绕哄回来说,“早上掴一把。” “腥古耐的!”她攮斥他道,“你满嘴淌哈拉子(口水)是不是?” “哪敢呀。” “陶奎元今个儿走。”栾淑月说。谁也说不清她为什么说这句话,荣锁不感兴趣,他掂心另一件事情,问:“四凤的开铺仪式啥时搞?” “开铺?四凤开什么铺?” “我们这儿的规矩呀。” “恐怕要白送四凤给他啦。”栾淑月说。 荣锁热心四凤开铺,是因为开铺后面的事。惯例第一夜开苞后,要举行开铺仪式,表明她从现在起正式接客。大茶壶荣锁看中四凤,想在开铺后沾沾她的边儿,听老鸨子这样一说,心凉半截。愤愤不平地说:“那我们太吃亏了,四凤可是挣大钱的主儿。” “她就是能挣来座金山,我也得舍。”栾淑月看得自然比大茶壶远,舍出一个四凤换来更大的利益。将来他们去亮子里开妓院,全靠警察局长啦。她指使道,“荣锁,你收拾一下我隔壁那间屋子给四凤住,楼上太乱。” 陶奎元进来,身子摇晃有些站不稳。 “脚下发飘,空壳了吧?”栾淑月说着荤话道,“二姐夫,咋样,满意了吧?” “妹子,我和你商量个事。”陶奎元说。 “你先别说,叫我猜猜。” “你以为你是诸葛亮?” “把四凤给你留着,不准接别的客人对吧?” 陶奎元惊奇道:“你是孙悟空,钻到我的肚子里。” “二姐夫,这事你不说,我也得这么办。只是我早点儿到你们镇上去,那样也免去你大老远的往四平街跑。”栾淑月能说会道。 “四凤是很特别的女孩,我准备娶她做三姨太。”陶奎元语出惊人,问:“你不会舍不得吧?” “哟,二姐夫相中的东西,别说是我这儿的一个姑娘,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能摘都给你摘去,什么时候领人你随便。” “四凤才十五岁,年龄稍小了点儿,你再给我养一年,明年她十六岁我正式娶她。妹子,你这里是啥地方我知道,可要把四凤养好喽。” “没问题二姐夫,一根毫毛都不给你碰倒。哎,你今天散会,那谁……” “哦,八矬子他大概是有事,不然也该到啦。”陶奎元说。 冯八矬子没来四平街接局长,陶奎元和徐梦天回到亮子里镇。他靠在椅子上,疲惫不堪,他说: “八矬子,栾淑月想你想疯啦。” “我走不开。”冯八矬子掰开镊子了,女人和任务孰轻孰重他清楚,说,“局长走后,我一直盯着同泰和yào店。” “闻着啥味儿没?” “qiāng伤味儿。” “qiāng伤?” “徐德富来镇上,来yào店……”冯八矬子说。 “得得,”陶奎元不耐烦道,“八矬子你就捕风捉影吧。” “撂下这节先不说,我昨天在集上逮住个胡子,局长,你猜他是谁的人?” “谁?”陶奎元眼皮撩了撩问。 “刘傻子的上线员,他供出一重要的情况。最近刘傻子正准备向天狗绺子靠窑。”冯八矬子说。 “刘傻子向天狗靠窑?”陶奎元听来新鲜。 “那个上线员说他见过天狗绺子大柜天狗,他是个疤瘌脸,总戴着头套,连吃饭也戴着。” 戴着头套吃饭,说明他不肯露出真面目,陶奎元这样想。 “上线员还看见一个人……”冯八矬子抑制不住激动说,“蒋副官。” “哪个蒋副官?” “在镇上驻扎过的东北军骑兵营,有个蒋副官,就是他。”冯八矬子说。刘傻子的上线员供出蒋副官现在是天狗绺子的二柜,特务科长由此推断,疤瘌脸大柜天狗可能就是徐德成。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9) “只是猜测。”陶奎元说。 当年徐德成率骑兵营离开了亮子里,一直没有消息。也许真的进了关里……上线员的话未必可信,一个绺子的四梁八柱,轻易不会招供的。 冯八矬子说刘傻子的上线员比较特殊,贪吞了大饷,就是独吞了抢来的东西,触犯绺规,怕被处死才跑出来,到镇上躲藏,被我们抓获。 “那他一定知道刘傻子落脚的地方。” 冯八矬子分析道:胡子不傻,上线员跑啦,他们便知绺子已暴露,肯定立马就挪窑。假若天狗绺子的大柜是徐德成,那么,徐德富来镇上有可能是来弄yào。数日前我们在白家打伤多名天狗绺子的人,他们需要大量治红伤的yào。 “徐德富不同一般的乡党,他有钱有势,又是宪兵队的‘瞩托’,角山荣队长对他印象特别好,八矬子,此事处理要慎之又慎,没一百二十分的把握都不能碰他。”陶奎元说。 “我明白,局长。” “你要秘查下去。” “我倒有个主意,利用这个上线员……”冯八矬子又有了诡计。 4 “非这样做吗?”谢时仿问。 “没更好的办法,德成的事处理不好,他会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趁日本人和警察对我们没怀疑,抓紧办。”徐德富说,给徐德成办假丧事事不宜迟,送信的人到了就办。 “可是对家里人怎么说?” “这个院子里只三个人知道,我、你和梦天他娘,其他人一瞒到底。唉,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欺骗亲朋好友制造悲伤……”徐德富也不愿意这样做,实逼无奈也只能这样做了。 “终归是为大家好嘛。”谢时仿反过来劝当家的。 “葬礼要大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发讣告。时仿,到时候,你亲自去镇上……面要大。” “是。”谢时仿问:“送信(报丧)的人啥时到?” “很快。”徐德富与三弟约定日子渐近。 獾子洞村口大柳树yīn下,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谭村长也在其中,一条黄狗趴在他的腿前。 “谭村长,唱一段二人转。”一村民说。 “哪一段?”谭村长兴致很高,老婆今早温暖了他,本来就想吼上两嗓子,凑在人堆里有人请他唱一段,自然很愿意。 “蓝瑞莲在井台向魏奎元说自己的处境……”村民说得很具体了,是一个传统的老段子。 “呃!”谭村长清清嗓子,唱道: 照着奴家的手腕, 仔细朝前观。 往南走不远, 往东拐个弯。 小奴往道北, 影壁在路南。 门口大柳树, 柳树三道弯…… 汪!汪汪!黄狗突然叫起来。众目光一齐shè向村口,见一肩搭着布褡裢的洼口脸男人徒步进村。 “别咬!”谭村长吆喝住黄狗,望着陌生人。 “请问老乡,”洼口脸男人打听道,“老徐家在哪儿?” “哪个老徐家?”谭村长警惕,问。 “徐德富。” “你是徐家的什么人?”谭村长盘问,为老徐家安全,更为全村安全着想,盘问道,“亲戚?” “不是。”洼口脸男人说。 “那你找徐家谁呢?”谭村长继续问。 “当家的徐德富,他三弟弟徐德成死了,我从关里来给他家报信。”洼口脸男人哭丧脸说。 徐家老三徐德成死了,小村人有些震惊,一个村民问: “咋死的?” “飞机zhà死的,好惨哪,人都zhà碎乎啦。”洼口脸男人表情很丰富地讲述飞机轰zhà中国守军阵地的故事。 “走,我带你去徐家。”谭村长这回相信了,主动带那洼口脸男人去徐家报信。 徐家大院成为獾子洞村的焦点,人们纷纷传扬徐老三的死讯,目光注视徐家。大户人家的红白喜事,总是很热闹的,能够凑上前瞧一鼻子,和看一出戏差不多。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10) 谢时仿骑马急来亮子里镇报信,按事先拟定的通知名单,管家先找陶奎元,给徐梦天请假。 “谁死啦?”陶奎元听清了,还问。 “徐梦天的三叔,徐德成。”谢时仿说,“给飞机zhà死啦。” 徐德成死啦,徐家办丧事,陶奎元准了徐梦天的假,回家为三叔奔丧。他问:“哪天出(殡)啊?” 谢时仿说了出殡的日子。 管家从警察局出来,徐梦天送到大门外。 “大少爷,你先回去,我去几个地方送信儿。”谢时仿说。 “三叔……”徐梦天揩眼泪,独自一个人回獾子洞,不知真相的侄子,一路伤心地回家。 谢时仿先去同泰和yào店,给程先生、二嫂报信,然后去了徐记筐铺。 “四爷,大爷让你马上回家。”谢时仿说。 “回家?”徐德龙一惊,问:“出了什么事?” “三爷他……快回吧!”谢时仿说不下去了。 “德龙,我跟你们回去。”丁淑慧开炕琴炕琴,东北农村摆在炕上的柜子,分两种,其一为上下两层,上层放被褥,下层放衣物;其二是单层,置放茶具、座钟等物品。找衣服,说。 “我也去。”病恹恹的徐秀云挣扎着坐起来,也要去。 “秀云你站都不站不起来……淑慧你留下照应秀云。”徐德龙边穿衣服边说。 “四nǎinǎi身体有恙,不回去也好。”谢时仿也帮劝道。 “淑慧姐,你去吧,我自己在家行,代我问候大哥大嫂他们。”徐秀云说。 “你骑马驮淑慧先走。”徐德龙吩咐管家道,“我去租一匹马,后撵你们。” 现在,徐家大院外车马盈门,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陶奎元和冯八矬子门前下马。 “陶局长,冯科长。”谢时仿迎上前去说。 灵棚内挂着徐德成遗像,地桌上香炉、水果之类的供品。花圈、挽幛、纸船、纸马、白幡、白绸、白花……一副挽联上写:音容宛在,大雅云亡。鼓乐班子吹奏哀乐黄龙调。徐家晚辈梦天、梦地、梦人身戴重孝,在泥盆里烧纸。 陶奎元和冯八矬子进院,在灵棚前驻足,脱帽鞠躬。冯八矬子瞥眼棺材上放着一顶东北军军官单帽,一个羊皮烟荷包,chā在烟荷包露出的一只子弹壳做的紫铜烟袋嘴。 陶奎元他们行毕礼,被请进当家的堂屋,还有一些吊唁的人坐在这里,谭村长、梁学深等人。 “德富兄,节哀顺变。”陶奎元说。 “来报信的人讲,三弟连一个囫囵尸首都没留下……”徐德富泪眼汪汪地讲道,“飞机第一次轰zhà他已受伤,被抬下去,他还是挣扎回到阵地,并嘱咐部下,一旦他战死,埋他的时候头一定朝着东北方向,德成想回家啊!” 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三弟德成牺牲得壮烈,令人敬佩,实为我家乡光荣。”陶奎元冠冕堂皇地说。 “为遂三弟心愿,招其魂归故里,做空冢一座使之安息。”徐德富戏演得十分逼真。 “三弟德成的家眷呢?如何安置?”陶奎元有几分人情味,问。 “一家人早已失散……”徐德富说。 陶奎元吃过午饭便回去,临走他把徐德富叫到一边,说:“我有一事请德富兄帮忙。” “有什么需我效力的,请别客气。”徐德富说。 “冯科长一个乡下的亲戚,跑到城里来找事做。这不是,冯科长熊上我了,警察局进人,要报省警察厅批准,难度忒大。” 徐德富明白陶奎元的用意,但没吱声。 “你家yào店扩大了,一定需要伙计,冯科长这个亲戚,过去在yào铺学过徒,我想……喔,如果有困难,就算啦。” “人是招满啦,可陶局长的事我哪有不办之理啊。忙完三弟的事,我和表哥程先生说。”徐德富爽快答应下来。 “事后,我叫冯科长登门来谢你。”陶奎元送个人情道,“梦天不着急回去上班,在家帮你多忙乎几天。”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11) 鼓乐班子奏哀乐,喇叭悲咽……侄辈儿们身披重孝为徐德成守灵,焚纸烧香。 徐德龙凝望徐德成的遗像,小闯子悄悄拉一下他的手,叫道:“四叔。” “梦人,你爹怎么啦?”徐德龙握住他的手问。 “死了。”小闯子道。 “知道什么是死吗?”徐德龙问。 “娘说爹是飞机zhà死的,他再也不回来看我了。” “你想他吗?” “想,四叔我想爹。”小闯子哭啦,咬着下嘴唇哭。 徐德富经过灵棚,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便朝pào台走去。谢时仿悄悄跟在当家的后面,手持徐德成生前穿的东北军官制服,去做葬礼的一项内容叫魂叫魂,亦即招魂,流行全国各地,系指人初死时到屋顶上招回其魂灵。按古俗,招魂自前方升屋,手持寿衣呼叫,死者为男,呼名呼字,共呼三长声,以示取魂魄返归于衣,然后从后方下屋,将衣敷死者身上。遇人死不得其尸,以死者生前衣冠招魂而葬,名为招魂葬。见《中国风俗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徐德龙将小闯子揽进怀里,搂紧。 走进pào台的徐德富通过望窗,朝西南方向眺望,朦胧月光下,大地黑茫茫。徐德富悲怆地叫魂: “德成!来家吧!德成来家吧!……” 5 远离獾子洞的老爷岭胡子老巢,饮酒的场面轰轰烈烈,主桌徐德成挨着刘傻子喝酒。 “大哥,你带弟兄来了,对我天狗看得起……山有头,寨有主,现在两个绺子合在一起,得有一个新的大当家的。”徐德成说。 “天狗兄弟你的意思呢?”刘傻子探问。 “刘大哥的绺子局红管亮驰骋满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想这个绺子你来当大柜,小弟愿意辅佐大哥。”徐德成表达了自己甘愿当绺子二柜的意愿。 不料刘傻子另有打算,想当年,他带弟兄们打响窑踢坷垃,同官府兵警拚杀……但这都是昨日黄花,那是当年勇,如今已垂垂老矣,并身染重疾……他之所以领弟兄们投奔天狗绺子,众弟兄生死相随跟自己多年,在闭眼之前,看到他们有了生路,投奔像徐德成这样令他佩服的人麾下。 “你报号什么?”刘傻子问。 “天狗。” “天狗吃日头,好!天狗兄弟,我就冲这儿向你靠窑。”刘傻子说道,“我要对弟兄们说几句话。” “请!”徐德成道。 “弟兄们,”刘傻子站起来说,“我推举天狗做大当家的。跟着他,咱们绺子才能兴旺……弟兄们如不反对我的提议,班火三子(喝酒)!” “大哥!”四梁八柱向徐德成举起杯。 众胡子随之举杯道:“大爷!” “大哥……”刘傻子的称呼至关重要,狼在诚服对方时躺下露出自己的肚子,一个绺子的大柜向另一个绺子大柜称大哥,等于狼露出了肚子。 徐德成没推辞,举杯同刘傻子碰杯,一饮而尽。两个绺子就这样合在一起,众望所归,徐德成是大柜。 夜色浸透地仓子(半地下窝棚),徐德成、刘傻子分躺在狼皮褥子上。 “刘大哥,委屈你做二当家的。”徐德成诚心地说,他劝刘傻子做二柜。 “二柜还是草头子当吧。”刘傻子说。 “刘大哥是不是嫌……” “不是,不是。天狗兄弟,我明天准备回老家,一晃出来二十多年,老娘快八十岁了,我伺候她几年,几个月,哪怕几天也好,尽尽孝道。”刘傻子说出今后的打算,离开绺子回家去伺候老母亲。 “卡巴裆沟屯不是给日本鬼子平了吗?” 刘傻子说他的老家不在卡巴裆沟屯,在大林县境内。 “回家会不会有危险,当地人知道你拉杆子的事吗?” 刘傻子顾不上许多了,老娘那么大岁数,有一天没一天的,他的日子也不多,不能再耽搁。 “明天去几个弟兄送送你。”徐德成不放心他一个人走,主张派人护送到家。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12) 刘傻子坚持自己走。他说:“天狗兄弟,还有几句话对你说,我拉起杆子,就发誓杀三种人,洋人,欺压百姓的官吏,还有背叛我的人。前几天,上线员贪吞大饷跑了……我担心他会向警察告密,他知道的事情太多,靠窑的事他也知道,你们加小心。” 老爷岭下有三条路穿过,一条是去亮子里的,一条去大林城的,另一条去四平街的,三股道jiāo汇于此,酷像农村手摇打绳器上的合绳部件形如香瓜。胡子看中的正是这jiāo通便利的三股道。 “他叫什么名?”徐德成询问叛逆者的名字。 “撑肚子(姓魏)……”刘傻子介绍了上线员撑肚子情况。 三江县警察局特务科长室,冯八矬子坐在桌子前,胡子上线员规矩地站着。 “你真名实姓呢?”冯八矬子问。 “我姓魏,在绺子上是撑肚子,名字叫满堂。”上线员答道。 “魏满堂!”冯八矬子试叫他的名字。 “哎!”魏满堂答应。 “你愿意当警局的线人吗?” “愿意。”魏满堂毕恭毕敬道,“可不知怎么当。” 冯八矬子安排魏满堂到同泰和yào店当伙计,目的是监视徐家的yào店,这个人就是陶奎元请徐德富安排做事的所谓冯八矬子的亲戚,特务科长告诉魏满堂怎么当。 “让我当家掌子(投靠人家)?” “不,家贼(内线)。”冯八矬子说。 “刘傻子在牛河北沿趴风(藏身)。”魏满堂始终没忘出咕(唆使)警察去剿杀刘傻子,以除心头大患,要不然,终有一天胡子会找上门来报复。 “当好你的店伙计,刘傻子的事警局自有安排。”冯八矬子说,“你等信儿,我这就去同泰和yào店。” 新扩建的yào店,宽敞明亮。店伙计正给一个人照方子抓yào、称yào,冯八矬子走进来。 “冯科长,您好!”伙计热情招呼道。 冯八矬子摇动拎在手中的白手套,问:“程先生在吗?” “在,在!” “哦,冯科长,”程先生闻声从里屋出来,他撩起门帘说,“冯科长里边请。” 冯八矬子走进yào店里屋,落座后说:“我来问一下……” “哦,德富和我说了。”程先生说,“冯科长,什么时候领人过来?” “程先生你看呢?” “明天上午。” “谢谢你,以后要给你添麻烦。”冯八矬子也会客气道,“我六舅的姑爷,请程先生多照顾啊。” 在当地,六表示最小的数,相当于零。一般诙谐说我是你六舅,或骂我cāo你六舅! “哎,冯科长客气啦。”程先生说,“我们yào店你没少照顾。” “应该的……明天,我送人过来。”冯八矬子说。 几天以后,冯八矬子向陶奎元报告好消息道:“魏满堂的事安排妥当啦,同泰和yào店有了咱一双眼睛……” “你时常遛着点儿他,叫他多留心少说话,别露出破绽。” “魏满堂这小子很会来事,灵泛呢,才当上店伙计几天,程先生对他特别好感。” 陶奎元满意地点点头。 “局长,”冯八矬子得意地说,“徐德成的死是不是有些蹊跷,飞机zhà死,和谁打仗?徐德富只字未提。” “没说就是不好说,在关内打仗,是满洲国境外的事,与我们不相干,他愿和谁打和谁打,反正徐德成是死了。”陶奎元坚信不疑,亲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见徐家人大办丧事,不死人那样做犯忌讳的,加之谭村长对他说,从关里来报丧的人他亲眼见了,是他亲自送到徐家去的。 “我们光听他们说,只见顶帽子和一杆烟袋,不能证明……”冯八矬子心存疑虑道。 “八矬子,你马上回到警局来,我们有大事干啦。”陶奎元对徐德成死活真假不感兴趣,宪兵队接到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亮子里这一带要实行‘集家并村’,角山荣队长让警察局长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全力以赴配合。 第十八章隐身诈死(13) “大事?”冯八矬子头一次听说,问:“怎么个‘集家并村’?” “就是几个屯子归并在一起,也叫‘集团部落’,建部落点,挖大壕垒高墙,拉刺鬼(铁蒺藜),修‘卡子门’和pào楼。”陶奎元描述未来“集家并村”的景象:原来的屯子拆毁烧掉成为无人区。“鸡不叫,狗不咬,户户断炊烟。”他说,“角山荣队长只给我看一眼规划图,像獾子洞村这样的村子不复存在啦。” “那徐家的大院?” “整个村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大院哟!八矬子,此事还处在保密阶段,对谁都不要讲。” 冯八矬子幸灾乐祸地道:“高墙大院,祖宗家业……” “八矬子,你心理太yīn暗。” “局长?” “徐家要遭灭顶之灾,你乐够呛。” “那倒不是!”冯八矬子否认说,“我与徐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乐什么……局长,你近日去不去四平街?” “你有事儿?” “我最近弄副金镯子,想让你给栾淑月捎去。”冯八矬子说,这是他审问胡子上线员的收获,说魏满堂孝敬他的也中。如此贵重的东西,自然想到送心爱的女人,太太当然不是他的心爱女人。 陶奎元何尝不想去四平街啊,那有四凤啊!可是角山荣队长下了死令,近日不准他离开镇上半步,随时随地找他。 “八矬子,前几天,我在街上一晃看见山口枝子。” 消失了几年的人忽然出现,冯八矬子一愣。当年逮捕她,给不明身份的人救走,现在又来镇上干什么? “是不是找我们报仇呢?”陶奎元顿起疑心,说。 “局长,我量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防备着点好。”陶奎元说。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1) 满洲国事真新鲜 并村集户砌土圈 扒掉民房无其数 砍掉树木有几万 …… 集家部落怪事多 男喊女哭苦连天 十冬腊月无处住 眼望旧房泪涟涟 民间歌谣 1 像小镇夏天一样徐德龙有些精神萎靡、颓唐,筐铺的销售淡季,一两天里没一个顾客,他在炕席上掷两只铜骰子。 “我去河边割点柳条,德龙,你在家照顾铺子。”丁淑慧手拎把镰刀,一根绳子,说。 “我和你去。”徐秀云说,深草没棵的丁淑慧一个人去河边割条子,她不放心,“咱俩是个伴儿。” “你身体刚复原,累不得,在家做晌午饭吧,我回来吃。”丁淑慧一个人去了,把徐秀云留下。 “老板!”有人来买筐。 徐秀云去前屋的铺子。 一个身穿家织布旗袍的女人买走一只圆筐,和踅进来的徐大肚子撞个满怀,他嘲讽道:“算啥呢?”女人反击道:“缺幺断九……”看来他们认识,至少她知道徐大肚子是个赌徒。 “爹!”徐秀云赶忙招呼道。 “四爷呢?”徐大肚子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一圈,没见他要找的人,问。 徐德龙听见徐大肚子的说话声眯在里屋,躲藏不住啦,他主动从里屋出来招呼道: “爹!” “我和你说过,别管我叫爹。再叫,我可要和你急眼。”徐大肚子不接受,翻脸急愣子(发怒)。 “爹,我……”徐秀云试图缓和气氛道。 “住口!哪有你掺和的份儿。”徐大肚子恼怒道,“徐四爷钻耗子窟窿里啦?” “找我什么事?”徐德龙见徐大肚子这般态度,也硬起来,问。 “装糊涂是不是?赢了人家的大活人……”徐大肚子长在嘴边的话,再次说出来。 “爹,我不是他赢来的,是我真心爱她,嫁给他,与你们赌耍无关。”女儿真诚表白道。 “这是我们男人们的事!”徐大肚子尖刻地说,“四爷,你不是臭无赖吧?赢了躲藏起来,算是男人吗?潘金莲的肚子……”他当着女儿的面羞于说出歇后语后面的词儿,他骂徐德龙是熊包。 “我没藏也没躲,也不怕你!”徐德龙被激怒道,“只是我不再上赌场罢啦。” “我们之间的那一笔债未算清。”徐大肚子望眼女儿说,“我要从你手上赢她回来。实话对你说吧,今生今世,我豁出命也要和你赌一场。” “爹!”徐秀云奋力阻止道。 “四爷,有种你和我走吧!”徐大肚子用话刺激他。 “你以为我怕你!”徐德龙给弄火了,要和他去赌,徐秀云拉住他,阻拦道:“德龙,你不能去!” “早晚也得有这么一场。”徐德龙甩掉徐秀云的手,说,“我和你去结我们的旧帐,输赢从此我们两清。” “这还像你四爷说的话。”徐大肚子有了笑容。 “德龙!”徐秀云大喊道,“今天你迈出这个门槛,回来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徐德龙迟疑一下,还是同徐大肚子走出筐铺。 丁淑慧背一捆青柳条,吃力地在街上走。老牛婆曹氏被人接去,坐在一辆毛驴车上,她在毛驴车上喊:“徐太太。” 丁淑慧双手嵌入勒进两肩很深的绳子里,抬起头来说:“曹婆婆。” “我见你家二nǎi秀云,夹着包袱走啦。”曹氏说,“我叫她,她没吱声。” “夹着包袱?去哪儿?”丁淑慧惊奇道。 “眼泪汪汪的,像是出啥事啦,你赶快回家看看吧!”曹氏坐毛驴车走远。 丁淑慧急忙朝家里赶。 筐铺因少了一个人蓦然显得空空dàngdàng。一只土篮刚编完,地下剩着割弃的残条。丁淑慧放下柳条,送到内间小库房里,目光停在悬挂檩子间的摇车子,车帮红色中可见“九子十成”的吉祥字样。她用手碰下拴在吊绳上的小铃铛,眼前虚幻出徐秀云悠摇车子情景,摇车中睡着一个婴儿,她哼唱摇篮曲。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2) “秀云!”丁淑慧心底里迸出呼唤。 徐秀云听不到丁淑慧的呼唤,她夹着布包袱走在去西大荒的路上。当年,徐大肚子烧掉地窨子,她和徐德龙抱着开始一种新生活的愿望,离开荒原到镇上……她最恨的赌博yīn影离开几年后,云一样地重又飘回来,她发誓一辈子不和赌徒生活在一起,而德龙去赌,令她深感失望,于是独自一人回到西大荒。 悦宾酒楼宝局,徐德龙、徐大肚子两人在押宝。 宝倌(宝局人员)两只手握着相扣小碗上下左右摇动,小碗放在桌子上。小碗错开,里面露出三个骰子,分别是4、5、6点! 徐大肚子摆在案板上的钱,被钱搂子搂走,推给赢家,徐德龙是赢家,很得意。 一围观赌徒惊羡地喊叫:“神啦!” “猜,猜啦!”宝倌喊道。 案板1、2、3、4、5、6,共六个区,赌徒押注,押2的,押4的,押6的……徐德龙将钱押在3上。 “四爷还押3,今晚他一直押3!”围观者议论道。 相扣的小碗空中摇晃……众人屏住呼吸,焦急等待结果。宝倌猛然停住,小碗揭开,三个骰子的点数:3、3、3。钱搂子将案板上的钱推给赢家徐德龙。 “bào!” “豹子!” 人们叹绝,bào,也叫豹子,指三个骰子点相同。 “我俩换个玩法,掷骰子。”徐大肚子有点挺不住,说。 “奉陪啦。”徐德龙稳cāo胜券,气势上压倒对方。 四个人专注看着,另间屋子隐约传来麻将的洗牌声音。 “大!”徐德龙掷出骰子,喊道。 骰子旋转,朝上的点数:两个6点。 众人惊叹,议论道: “四爷,神手!” “牌嘘呼人哪!” 徐德龙赢了徐大肚子,就是说徐大肚子没有能够实现自己赢回女儿的愿望,赌徒眼里,赌博没有最后一场,哪一场都不是最后的输赢。 一如既往,输光了的徐大肚子离开亮子里,要去俄罗斯弄钱。而两日后回到徐记筐铺的徐德龙,方知徐秀云已离家出走。 “你气跑了秀云!”丁淑慧先是埋怨,后说,找找她去吧! 徐德龙租了匹马,骑它找了三天没找到,回来一头扎在炕上,几顿不吃不喝。 “荞面条,黄瓜卤,”丁淑慧端碗面条进屋,放在炕桌上,“起来吃,德龙!” 徐德龙情绪低落地躺着,眼盯房棚,说:“我不想吃。” “秀云一时赌气离家,等气消了她会回来的。”她劝道。 “她爹耍钱,输掉她的娘,又输掉她,因此她最恨赌耍……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走了,不一定再回来。”徐德龙寻思过味儿来,后悔莫及。 原以为她回西大荒,徐德龙去找了,没有。她能去哪里呢? “二嫂那儿我问过,没有,镇上她没有亲戚。咦,她会不会去找她爹?”丁淑慧猜想。 徐德龙摇摇头。 “是不是回獾子洞?” “不能。” 丁淑慧用筷子挑下面条,劝道:“趁热吃吧,德龙,一会儿坨啦。” 2 徐德富盘腿大坐炕上抽烟,徐郑氏端一秫秆盖帘,王妈抓豆子撒在盖帘上,饱满的豆子滚下,落进簸箕里,徐郑氏再将滞留盖帘上的土垃块、瘪豆粒扔掉。 “谭村长的太太又回来啦,花枝招展的。”王妈说。 徐郑氏说是谭村长的二房太太。 “对,唱蹦蹦戏的那个。”王妈像是谁喝她的眼皮汤(眼神中蔑视)道。 “他也是能耐,民国时当村长,满洲国还照样当村长,号(占)下来似的。”徐郑氏说,村fù的眼里,都是那个显赫村长位置惹的祸,女人眼俗(读xu音)嘛! 徐德富白了徐郑氏、王妈一眼,当家的不乐意的动作,王妈低下头,不说话。 “给日本人干事……”这是徐郑氏瞧不起谭村长的深层原因。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3) “说什么你?谭村长招你惹你?”徐德富呵斥道,“你咋把人看得黑木炭似的。” 挑完黄豆,王妈端走簸箕。 “佟大板子昨儿个跟我说,他的一个亲戚从南山里逃出来扑奔他,说他们那搞啥圈屯并户。”徐郑氏还说了两句有人编的歌谣:“集家部落”怪事多,男喊女哭苦连天。 “噢?”徐德富将信将疑。 “咱这儿可别摊上那事。”徐郑氏担心道。 “我真得去谭家打听打听。”徐德富放下手中的书,去了谭家哨听消息。 “我正要去找你呢,来得正好。”谭村长说,“县上开个打招呼会,归屯的方案宪兵队正制定之中,具体做法几日后公布。” “獾子洞肯定变无人区?”徐德富问。 “会上县长读了无人区的村屯名单,有獾子洞。我怕听错,特意问县长,他说有。”谭村长眼望着徐德富,几分同情几分可惜,说,“房子扒掉,人全搬迁走。” “那我的房子?”徐德富惊愕,道,“扒掉,搬走……” “獾子洞村你我两家损失最大呀!这不是,孩子他娘同我闹哄一夜,说我无能耐,没保住村子。我一个小小的河里咪子(微不足道)村长,挡得住县上、日本人要干的事?”谭村长无可奈何的样子。 “搬到哪里去啊?” “县长没说,像是统一安排。德富兄,獾子洞能和日本人说上话的,也就是你啦,你是不是同角山荣队长说说,能不能保住咱们的村子,全村人凑些钱送礼给他……”谭村长说。 “容我考虑考虑。”徐德富没立刻答应。 “火燎腚啦,你还考虑什么,县长说,最晚下月初开始并屯。”谭村长说。 看来是难以改变的事实村子不复存在。穷苦人家本来没什么资产,充其量有那么仨瓜俩枣的,卷上铺盖带上锅碗瓢盆搬迁……徐家则不同,上下几十口人,数十间祖屋,家业,家业啊! “完啦,全完啦,飞来横祸啊!”徐德富一脸的悲伤道,“我们几辈人创下的家业,将毁于一旦。” “毕竟还没正式通知……”谢时仿解劝道。 徐德富早已听说南满的集家并屯,划成无人区的地方,一户不留一人不留。房子自己不扒,日军要放火烧毁。唉,徐家怎么办?獾子洞变成无人区,这几十间祖屋要扒掉,搬到远处去,那地咋莳弄? “估计也不会搬得太远,我们套车拉伙计去铲地地……”谢时仿说,他以为人搬走耕地不动,回来种田就是。岂不知,这是不现实的想法。南满的无人区里高棵的庄稼都割倒啦,假若徐家的几百垧高粱、苞米真的放倒,收成就没了。 “时仿,谭村长央我去找角山荣,你说,有用吗?” 谢时仿摇摇头,集家并屯的事假若是县宪兵队搞的,还有一线希望。要是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那就没办法改变。道理上说,这样重大的决定,县宪兵队无权做出的,由此而来,去不去找角山荣都没意义。 徐德富还是想跑一趟,谭村长的面子咱得给,村子里同谭村长想法一样的大有人在,谁愿意打破坛坛罐罐,破家值万贯啊!他们认为你徐德富不是日本人的“瞩托”吗,那一定跟宪兵队长的关系不错,疏通、说情、送礼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不定就能保住村子。 “去摸摸底也好,至少我们心里有个数,好早点做打算。”谢时仿说。 徐德富去了一趟镇上,回来对谢时仿说:“白搭白(没作用)。” 其实也不是白挠毛儿,徐德富还是有了收获的,真正认识了日本人,迈出宪兵队大门的那一刻起,身后的汪汪狼狗叫,他看清了自己多年给日本人当“瞩托”是什么角色了。 谁也不信,角山荣根本没见徐德富,躲在一间密室里,只让翻译接见他,说这是上级统一部署,谁也没权更改。 “县里马上要开会布置……搬家没几天啦。”徐德富深切地说,“小鬼子真祸害人!”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4) 那天,谭村长从县里开会回来进村没到家,直奔徐家大院。 “这次‘集甲归屯’,时限很严,二十天内搬家,房子扒掉,獾子洞归户马家窑去。”谭村长说。 “二十天,能盖起新房子?”徐德富觉得不可思议。 “二十天后獾子洞就不复存在,你们家大业大,又扒又盖的得工夫啦,抓紧整吧。”谭村长说完离去。 “无人区……”徐德富心痛,徐家几代人在这块土地生活上百年,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用血汗换来的,说毁就毁啦。 “去吧,时仿。” 谢时仿受东家的派遣,去马家窑看了一下,划定给徐家的那块房基地,能盖六间房子。 “六间?”徐德富觉得太小了,全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农忙季节长工短佣的上来,车车马马的,六间房子咋够用啊! “几个村屯集在一起,马家窑就那么巴掌大个地方,咱家还是最大的,其他人家只给两间房场(基)。”谢时仿说。 六间房子住不下太多的人口,没有办法只能打发人。pào手、佣人只好让他们回家。 “时仿啊,你安排一下,看还留谁。”徐德富呆呆,说。 “哎。” “你叫佟大板子过来,我和他唠唠。”徐德富最先想到一个人,在散伙前了却一桩心愿,说。 “当家的,你叫我?”佟大板子进屋来道。 “坐。”待佟大板子坐下来,徐德富直截了当地说,“大板子呀,我们就要搬家了,搬到马家窑去。咱家的大车也挑(拆)了。我想问问你和二嫂的事……” “我想我只是个赶大车的,怎配得上二nǎinǎi,再说您对我这样好,我……”佟大板子说。 “我们徐家不是不讲尊卑,不讲门当户对,二嫂的事很特殊,他和德中未圆房。”徐德富开明地说,“你们俩儿真是投心对意的话,我做主给你们把事办喽。” “当家的,”佟大板子感激道,“您对我恩重如山,这辈子报也报答不完。” “忙过这一段,马家窑房子盖完,我给你们张罗婚事,先住镇上yào店的房子,梦人还在念书,等他小学毕业后,你们一家人愿到什么地方去,随你们的便。”徐德富说。 主仆一大家子人说散就一股烟儿一样散啦。 佣人王妈胳臂挎一个小包袱,和徐郑氏告别,来接王妈的是个干巴拉瞎的男人,牵着一头戗毛戗刺的瘦驴站在一旁等候。 “王妈,我真舍不得让你走。孩儿他爹接你来了,和他走吧。日后哇,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徐郑氏鼻子发酸,毕竟在一起十几年,主仆的界线有时模糊,更多的是女人和女人的相处。 “大nǎinǎi,”王妈恋恋不舍道,“怎么说我也该陪你到地方,四脚落地啦,我再走。” “别说傻话啦,王妈,四脚落地得猴年马月,到马家窑房无一间,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哇。”徐郑氏将一件绸缎绣花旗袍送给她,说,“王妈,这件衣服送给你吧!” “这样贵重的衣服nǎinǎi留着穿吧。”王妈不肯接受,说,“我喂猪打食,哄孩子做饭,穿瞎啦……好衣服只是压压箱底儿。” “拿着,”徐郑氏坚持送道,“逢年过节穿。王妈,咱们老姐妹留个念想。” 王妈不再推辞,接过衣服,向徐郑氏深鞠一躬,和她男人离开,瘦驴上的王妈,像一片秋天的枯树叶飘去。 3 亮子里镇兵警活动频繁,到处可见他们的武装身影。一辆载着头戴钢盔日本兵的军车从徐记筐铺前驶过,紧跟着是敞篷汽车,上面站着黑衣警察,王警尉配电镀白色窄刀、短八分手qiāng,肩章上的梅花在阳光中闪亮。 筐铺内窗前,“缝穷”女人端着针线笸箩朝外边街上望。 “日本兵这几天老是折腾,警察也跟着闹哄。”丁淑慧说。 “缝穷”女人道:“听说全县归围子并屯,实行什么集团部落,屯子毁的毁,烧的烧,惨啦。”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5) 丁淑慧打听獾子洞归没归屯。 昨天“缝穷”女人给一个人补袜子,他是獾子洞谭村长家的牛倌,他说屯子眼看扒掉扒光啦,跑回镇上当脚夫。 “屯子没啦?”丁淑慧忧心忡忡道。 “你有亲戚在那儿?” “我家……他哥、嫂子一大家人。”丁淑慧说。 “缝穷”女人问:“你……他人呢?” “让人叫去赌,三天没见人影。”丁淑慧想说不说,到底还是说了。 三天,一耍就是三天?“缝穷”女人疑惑道:“不吃不喝不睡?” “麻将支眼皮不困。我给他烙了一筐烧饼,够吃几天的。” “缝穷”女人望日头影,时间快晌午歪了,她说:“我还在这儿闲搭唠呢,徐太太,我走啦。” 丁淑慧送“缝穷”女人出筐铺。 山口枝子骑马到来。 “先生买筐?”丁淑慧接待顾客。 “四爷在家吗?” “他出去了,你有事?” “回来请转告他,说有一个朋友,在老地方等他。”山口枝子说完走出去。 “先生贵姓?” 山口枝子看丁淑慧一眼,没回答,上马走了。 “又是个耍钱鬼!”丁淑慧嘟囔道。 獾子洞村中大柳树下,集聚全村老少,荷qiāng实弹的日本宪兵、警察站在村民对面,太阳旗在刺刀下飘动。徐德富在人群中,看着凶恶的兵警,角山荣队长没来。 咿哩哇啦宪兵队一个军曹对村民讲话。翻译道:“皇军为保护你们的生命财产,消灭土匪,要求你们搬到一起居住。獾子洞的人全搬到马家窑去,限你们三天内扒掉自己的房子,搬完家。” 军曹再咿哩哇啦一阵日本语。 翻译道:“皇军说啦,三天后,獾子洞划为无人区……无人区不能有一间房子存在。在无人区滞留以通匪论处,统统qiāng毙!” 当晚,徐德富和谢时仿商量搬家的事。 “时仿,仓子有多少粮食?”当家的问。 谢时仿看一本账,拨拉算盘,噼噼剥剥,说:“苞米、谷子五十九石三斗。另有两袋荞麦和几斗黄豆。” 徐德富安排管家,给长工、短工抵工钱的粮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吧。留十石八石的家人做口粮,其余的全卖掉。事儿太急,明早就套车去镇上卖给粮栈,骆驼也牵上卖掉。 “哎,哎!” “不,骆驼给德龙,他们驮个树条子啥的用得上。”徐德富觉得该给四弟些家产。 “人都打发走,那庄稼地谁莳弄?”谢时仿想着尚未成熟的庄稼。 “归到马家窑,离这儿二十多里地,地暂时不能管了。日军严令无人区内一个人不能有,日军见到人就开qiāng,地还咋种?今年先撂荒,秋后收多少算多少,年头(成)算是扔啦。”徐德富咬牙说道。 那个令人伤心的夜晚,当了近二十年家的徐德富一夜没睡,准确说一夜没进屋,尽管那葡萄雨葡萄雨:雨点大,但稀的雨。一夜没停。他站在院内的不同年龄的树下,每一棵树代表一个徐家的男xìng,爷树爹树叔树弟树,晚辈的树属小闯子那棵最小,单细而稚嫩,像一棵大草。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啊?”徐德富问树。 雨中的树,雨点打在叶子上,如哽咽如泣诉。 “爹啊,我不孝!”徐德富跪在爹树前,祖宗的家业在自己的手中毁掉,不能原谅自己,“我是败家子啊!” 后来,夜雨里有了一声声揪心的呼唤:德中!德成!德龙! 獾子洞全村人都在拆毁房屋,有人在拔树枝“障子”。乌烟瘴气,尘土飞扬。一间土坯草房扒去房盖前坡“苫草”,两匹马拴在梁柁上,一个庄稼人挥鞭赶马: “得儿……驾!” 土坯房梁柁拉掉,房架子轰然坍塌……满村鸡鸣、猪叫、狗吠、羊咩、牛哞、马嘶……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在扒倒的土房前呼天抢地哭嚎。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6) 徐家大院满院人出出进进,抬抬扛扛,搬箱弄柜,一派忙乱搬迁、逃亡景象。前院的正房西房山,有人在拆“苞米楼子”,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哗啦淌下来,一地金黄。苞米楼子粘贴的“五谷丰登”红色春条破碎。 佟大板子正往马车上搭跨杠、绳子,旁边堆着准备装车的箱柜、物品。 徐家两挂马车准备上路,一挂车拉着檩木、粮袋子、铁锅和一个马槽子,另一挂大车拉的是箱箱柜柜,大小包袱,家眷全坐此车。 “保护好啊!”徐德富叮嘱抱着“祖宗匣”的二儿子梦地道。 徐郑氏眼巴巴地看着已扒得豁牙露齿的大院。 “走,早点上道。”徐德富催道。 两辆满载的大车出发,徐家人一片哭声……谢时仿牵两匹空鞍的马等待一旁。 徐德富望着老宅一会儿,双腿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而后上马,追赶大车…… 亮子里徐记筐铺生意萧条,柜台只剩下很少的几个旧筐。丁淑慧手拧湿衣服,雨水滴进有豁口的铜盆里。问:“你到底去不去呀?” “去,去哪里啊!”徐德龙围被坐在炕里,头发湿湿的,冷得哆嗦。 “问问大哥……” “问什么?” 丁淑慧将衣服搭在幔帐杆上,盆子放在炕沿上接湿衣服滴下的水,叨咕道:“獾子洞村平啦。” “平啦。”徐德龙漠然地说。 “不知大哥他们怎样啦?”丁淑慧叨咕道。 徐德龙漠不关心,盯着墙上的一只螳螂。 “我的手编不了筐,咱没筐可卖啦。”丁淑慧摆出一双变形的手说。 “呜,”徐德龙目光离开螳螂说,“困死了,两宿没眨眼,晚饭别叫我……” 屋外传来轰轰闷雷声,乡谚曰:雷声绕圈转,大雨不久远。 4 四平街有想儿,陶奎元动身去四平街,两天后回来。 角山荣队长命令警察检查一下无人区,是否还有人滞留,他叫冯八矬子安排几个人到乡下转一转。 “明天逢集,闲乱杂人多,我叫占大队长派人去。”冯八矬子说。 “好吧,你通知他。”陶奎元同意,亮子里集日,方圆百里都有人来赶集,闲乱杂人最易混进城。 冯八矬子包好一对玉石手镯,说:“给她捎去。” 陶奎元知道送给谁了,说:“你相好的见了一定高兴。” 想四凤才有了这次陶奎元四平街鸾凤堂之行,进了街他直奔鸾凤堂。见到栾淑月将玉石镯子呈现在她的面前,幽默道:“大个子给你的。” 栾淑月戴在手腕上,欣赏着,十分满意道:“他还真没忘了我。” “四凤呢?”陶奎元急不可待问。 “吃完副小yào,刚躺下。”她说。 “怎么,她病啦?”陶奎元发急道。 “哟,看把你急的,没什么病。” “没病吃yào?” “喜yào。”栾淑月笑,瞥他下腹一眼,荤言道,“你的玩意真好使,一睡一个准。” 陶奎元闻此消息只顾高兴,没和她打诨,问:“你是说四凤有喜啦?” “我请先生把的脉,还是一个带把儿(男孩)呢。” “天不灭我啊!”陶奎元喜出望外说,“太好了,我有一个儿子。我去看她……” “哎哎。”栾淑月拉住他道,“又哕又吐的折腾了几天,刚消停……让她睡一会儿。” 陶奎元不得不重新坐下来。 “我也不知做得对不对?”栾淑月明知故问道。 “什么?” “保住四凤怀的孩子。” “对呀,一百个对。” “那就好,我怕好心帮倒忙呢。” “你也知道,我先后讨了连你二姐在内五六个女人,结瓜做蛋的只你二姐一个,可双喜又给胡子祸害废了……”陶奎元说到儿子,不禁伤痛和仇恨,胡子坐山好绑票,儿子吓破了胆,如今只能用铁链子整天锁着他。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7) 栾淑月不太清楚双喜给胡子绑票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越提他越伤心,于是她转了话题道:“二姐夫,鸾凤堂是个啥地方,四凤长时间在这儿呆下去,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利。” “喔,我明白。我本想在你们搬到亮子里之前,娶她做三姨太,现在看来就得提前啦。” “刚怀上,又不显怀,她完全可以暂待在这里,等你安置好了接走她也不迟。” “你的话提醒了我,四凤不能再待下去,鸾凤堂乱马人花的,被哪个有心人发觉,传言出去,说我领出个窑姐做姨太太,脸往哪儿放?”陶奎元觉得事不宜迟。 “四凤黄花闺女跟了你,没第二个人沾边,咋说是窑姐呢。” “如今我是警察局长,找女人得正正经经的,在窑子里呆一天,也好说不好听,要避嫌哪。” “那你打算啥时领走她?” “我今个儿和她唠唠。” 如今再说四凤是枚青杏很不确切,心眼没几个,身子却熟了,事实上陶奎元给梳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chéng rén头,她就熟啦。 陶奎元与四凤躺在炕上,她脸朝墙,听他讲话。 “四凤,你不仅是我的人,又怀了我的孩子,我娶你做我的三姨太。”警察局长说。 四凤咬着嘴唇,内心痛苦。 “你想啊,跟了我,做局长的三姨太,高人一等,吃香喝辣的,比在这儿受人欺侮强吧。”陶奎元伸手扳过四凤,使之脸对着他,说,“四凤,你又掉眼泪。” “我才十五岁呀。” “十五岁咋啦,我娶大太太时,我十三,她十五……四凤,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待在火坑里不成?” 四凤不十分情愿跟陶奎元走,但终归比在鸾凤堂当死期孩子强,终归是嫁人……她说,“我和你走,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说。” “找到我爹我娘。”四凤说出最大的心愿,实际也是这样,见了爹娘,就死心塌地跟陶奎元。 “这没问题。四凤你记着他们的模样和名字什么的吗?” “我们一家人是在大林县城走散的。”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他听出了什么,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问:“你爹是干什么的?” “骑兵营长。” 陶奎元一愣,仔细端相她,蓦然想到一个人,问道:“你是不是姓徐?” “嗯呐!” “你父亲叫徐德成!” 四凤惊大眼睛问:“你认识我爹?” “这天地还是太小了,你家在亮子里镇上住时,我去过你家,那时你很小,十岁左右吧……四凤,我和你们徐家世jiāo啊。如今我们俩又是这种关系,不管你愿不愿给我做姨太,我都要把你从这里带出去,暂时找不到你的爹娘,先送你到你大伯家去。”陶奎元现出几分侠义心肠,足以使十五岁的四凤从内心感激他而泪流满面。 “四凤,我求你一件事,把孩子生下来。” 她依偎在陶奎元怀里,仍旧哭泣,爹娘在哪里啊?大伯一家又在哪里啊? 深深的壕沟和铁蒺藜围起的马家窑部落点的夜晚,东南西北四个角pào台闪烁灯光。一个村民游动放哨,手持木梆,沿周围墙内侧巡逻,他在垛口处向外张望,敲木梆子。 梆!梆!梆!敲梆子声音在夜色中响着! 徐德富在油灯下看一本书,人忽然苍老了许多。夫人徐郑氏打棉花摊儿,说:“去村公所登记没费事吧?” “梦天当警察,他们还挺给面子。”徐德富眼睛没离开书,说,“其他人外出串亲戚办事就麻烦啦,登记,开证明,还要按规定的时限返回。” “都赶上蹲监坐狱啦,出入不自由。”她唠叨道。 徐德富合上书说:“来人去客也得到村公所‘挂条’,我寻思,别让二嫂他们回门了,我到镇上办事,顺便看看他们。” “听说秀云赌气走了,不知回来没?”徐郑氏惦记另一股人说,“看二嫂顺便看看德龙他们,打听清楚。”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8) 徐德富心里说,这德龙啊,老毛病又犯啦,赌,赌!好上这一口,一辈子就算完啦。不到他家去,眼不见心不烦。 “德龙咋样莫论,还有淑慧呢,她很不易啊。”她说。 不用夫人说,徐德富也早宽恕了四弟,如果还是住在獾子洞的祖屋大院,他不会原谅他,住在“人圈”心态不同啦,祖训家规在乱世再讲再坚持还有啥意义,人各有志,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说:“明年开春,就乎东山墙接间房子。” “做什么?” “德龙耍下去,到头来还不输得倾家dàng产,徐大肚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约莫不好,接淑慧回来,免得和他受罪。” “德龙也是,筐铺开得好好的,又下道。” “染上赌瘾戒改可就难喽。”徐德富把四弟一碗水看到底儿,使劲摇摇头。 “怎么说也是自家兄弟……去瞅瞅他们。” “看望二嫂他们后再说。” 徐德富次日去了同泰和yào店,看望新婚的二嫂和佟大板子。现在他准备走了,二嫂、佟大板子送他出屋,回身望眼窗棂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心生几许欣慰。 “吃了饭再走,大哥。”二嫂真心挽留道。 “家里一大堆事儿,我日落前赶回去。”徐德富说。 “大爷我送送你吧,道挺背的。”佟大板子虽然和二嫂结成夫妻,按当地风俗应是名副其实的徐家亲戚,且与徐德富平辈。 “还什么大爷大爷的,一家人了嘛,叫大哥。” “大哥。”佟大板子改口道。 “生活上有啥困难,直接找表哥……”徐德富让他们找程先生。 “我在大车行找到了赶大车的活儿,工钱还可以,大哥,别惦记我们。”佟大板子说。 “时下世面上很乱,你赶车天南地北的走,要加小心哪。”他叮咛道。 “是,大哥。” “德龙找到秀云没?”徐德富不打算去筐铺了,二嫂已经详细地介绍了四弟一家的境遇。 “没有。”二嫂说道,“我昨天去筐铺,淑慧说还打算再去西大荒找找。大哥,有时间叫大嫂来镇上住几天。” “集村并屯后出来一趟不容易,‘挂条’登记什么的太费事……有了秀云的消息给我们捎个信,你大嫂老惦心这事儿。”徐德富说。 yào店门口,徐德富与程先生说话。 新来的店伙计魏满堂从外边回来,说:“程先生,yào送过去了,陶局长给了五块大洋。” “钱jiāo柜上,满堂,后天再给陶局长送一副yào去。”程先生吩咐道。 “是,先生。”魏满堂应着走进yào店去。 “他就是冯八矬子的亲戚,叫魏满堂。”程先生说。 徐德富向yào店里望一眼,想说什么,被突然间响起的吵闹声冲断。 几名警察拖拽一个城镇居民经过,警察呵斥道:“走,别让老子费事。” “我不去,我有事做!”居民挣扎着,身子拼命下坠,脚在泥泞的街路上勾出一道深沟。 “走吧你呀!”警察生拉硬扯,弄走那个居民。 “哥,这是?” “警察满街抓浮浪。” “浮浪?” 日本人管无职业的闲乱杂人叫浮浪,抓住这些人说是送矫正院,实际是送西安(辽源)挖煤,昨天送走了一批。 一首歌谣唱道: 满洲国康德十年间, 家家都把劳工摊, 你要不愿意, 就把嘴巴扇。 到那一顿一碗饭, 土豆沙子往里掺, 最苦就是上西安。 徐德富听此心里大为不安,抓浮浪当劳工,他深为四弟忧虑,可别把他当浮浪抓去啊。 “日本人的花样愈来愈多。”程先生叹道。 “哥,我走啦。” 徐德富骑马在街上走,转过一道街,他侧身望去,徐记筐铺的招幌在风中飘摇。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9) 5 陶奎元用马驮着四凤,走在原野土路上。 “獾子洞还有多远?”四凤问。 “你大伯搬到马家窑,我们去那儿。”他说。 “站下!我……”她突然喊叫。 “怎么四凤?” “我要吐。” 陶奎元勒住马,抱她下来,四凤躬身呕吐,他为她轻轻捶背,说:“看你受罪,我心疼。” 呕吐完了,四凤感觉身体轻得如一张纸壳,风都能刮跑似的,她只有倚靠他才能站稳。 陶奎元抱四凤上马,他们继续赶路。 一想就要见到久别的亲人,四凤心发苦忍不住要哭,马蹄叩磕在坚硬的乡路上如敲击她的心,刚刚知道什么是痛苦滋味的她,痛苦无比。几年前那是一场噩梦啊,转瞬之间亲人分离,天主堂bàozhà后,她随人流涌出大林城,落入人贩子手里,转卖到妓院,此前她根本不知道妓院是什么地方。身边这个自称是局长的男人侵略自己身体时还从心里向外恨他,直到红妹对她说你很幸运,警察局长包你,喜欢上你,说不准赎你出去从良。事实确实如此,他真的送自己回家。 “大娘!”四凤扑进徐郑氏的怀里,她悲喜jiāo加,有无穷无尽的泪水要向亲人倾倒。 “四凤!”徐郑氏紧紧拥抱侄女,簌簌落泪。 陶奎元喝茶,谢时仿一旁伺候,他问:“当家的呢?” “去了镇里。”谢时仿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呀?”陶奎元问。 “没说,他去处理yào店的业务。”谢时仿说。 “徐夫人,”陶奎元起身告辞道,“我不等啦。” “非常感谢局长送四凤回家来……”徐郑氏接着问:“陶局长您有事?” “啊,关于四凤的事。”他说。 “晚上大概能回来,您再等等他。”徐郑氏说。 陶奎元坚持走,他对四凤说,你自己对你大伯说吧。 谢时仿送陶奎元出屋。 “大娘,”四凤哭诉她的遭遇,最后说,“后来才知道,我被人贩子卖到四平街鸾凤堂,成了‘死期孩子’。” 徐郑氏不知道“死期孩子”是什么,当然就不知道“死期孩子”是不自由身,生杀去留全由老鸨子说了算。 “真可怜啊!”徐郑氏叹道。 “几个月前,我让他们逼着梳了chéng rén头……”四凤说出更悲惨的遭遇。 “啊!四凤你?”徐郑氏错愕,把女人贞cāo看得异常重要的乡村女人眼里,一朵黄花凋谢啦。 四凤呜呜哭,双肩不住地颤动。 “你现在?”徐郑氏坐近四凤,发觉小腹有内容,问。 “我有啦。” “四凤你再说一遍!”徐郑氏睁大眼睛。 “我有了孩子。” jì nǚ怀孩子,爹是谁呀?徐郑氏不了解内情,只能这样想了,她道:“天哪,你才十五岁啊。” “他们给我下了yào……”四凤怕亲人责备似的,解释道。 四凤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给人推入火坑的,谁也不会责备她,徐郑氏着急的是侄女肚子里的小生命,不知所措地道: “哎呀!这可咋办呀?” 晚上徐德富回到马家窑部落点,夫人私下和他商量此事。 “咋办?带她到镇上,找先生配yào打掉。怎么说,这孩子也不能生下来。”他说。 “恐怕不成。” “咋个不成?” “你知道谁送她回来的吗?” “谁?” “陶奎元。” “陶奎元?你是说他?”徐德富像是给谁忽然推掉井里,先是惊诧,后是恐惧。陶奎元咋和这件事沾上边儿? “四凤边说边哭,弄得我很揪心,没听她讲完。可是陶奎元的眼神儿,我还是看出来了,四凤肚里的孩子与他有关系。” “也怪啦,鸾凤堂在四平,难道一个警察局长也去……” “逛窑子!”徐郑氏点破道。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10) 徐德富生气地说:“窑子,窑子的多难听。” “陶奎元等你一阵子,说有事,后来走了。” 徐德富猜出个大概齐,他一定是去鸾凤堂,见了四凤……他说:“我和四凤详细唠唠。” 四凤对大伯说陶奎元对她特别好,让她做他的三姨太。 “你小啊四凤,不了解陶奎元。他是什么人我清楚,这件事说不准,就是他下的套。”徐德富不能接受,他极力劝阻侄女道。 “他要是不领我出来,我就得让大茶壶给祸害(折磨)死,红妹和我同岁,早早就给大茶壶霸占着……接客几年了。”四凤话语里流露出对陶奎元的感激,事情变得错综复杂。 “你愿意给他当姨太?”徐德富问。 “大伯,我早是他的人了,还有他的孩子,不嫁给他咋整?” “四凤啊,你给陶奎元做姨太太,我不放心哪。你娘没了,你爹也……唉,你有个三长两短,或日子过得不开心,我对得起你爹娘吗?”徐德富说着落起泪来。 提到爹娘四凤啜泣起来,大伯从镇上回来才告诉她,爹、娘、小妹都死啦。 “大伯,我咋办呀?”她问。 “容我想想。”徐德富一时也没了主意。 陶奎元在亮子里镇警察局里开怀大笑。 “局长,徐德富知道了,他会咋想?”冯八矬子有些幸灾乐祸。 “咋想?” “你害了他还是救了他?” “我把他的侄女从火坑里救出来……”陶奎元说。 “那要看四凤咋说了。” 陶奎元狡黠一笑道:“四凤肯定说我好话,你想啊,卖入娼门,接客天经地义,即使我不给她梳chéng rén头,别人也会梳的。何况,她只伺候我一个人,旁人不着边儿,福天哪。离开青楼,做警察局长的姨太,打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哟。” “那还是要看四凤咋说了。”冯八矬子仍然说。 “不管徐德富咋想,咱们不能守株待兔。” “可是,可是……”冯八矬子说,“没弄清徐德富心里的虚实,冒蒙上门提亲,悬吃闭门羹。” 陶奎元成竹在胸,徐家是有名的大户,徐德富他不要名誉?哪里肯承认家人当过窑姐,何况四凤又未婚先孕,孩子爹是谁?生下嫖客的孩子,他的脸往哪儿搁? “如此说来,局长拯救了徐家。” “就是,徐德富应该好好感谢我呢。” “反正我觉得徐德富有点儿宁折不弯的劲头。”冯八矬子说。 “八矬子,你去一趟马家窑部落点,当一次媒八嘴。” 徐德富仍然拿不定主意。 “哪一天陶奎元找上门来,咋答复他啊?”徐郑氏说。 “唉!难就难在这儿。”徐德富长叹道。 四凤讲得很明白,自始至终只他陶奎元一个人,说明他看上了四凤,他瞟上的女人,轻易不会放过。天底下的事儿怪了奇了,四凤偏偏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陶奎元给碰上。退一步说,陶奎元碰上还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谁知道四凤在哪里,回得了家?在窑子里呆几年,出来可咋办? “那你同意四凤去给陶奎元当三姨太?”徐郑氏问。 徐德富怎能同意呢?四凤才十五岁,也不知德成咋个想法。 “要不去找找德成……” “不行,那样有暴露他的危险。” 可是拖着挺着,四凤的身板儿,都五个多月了,正月里要猫下(生产),肚子一天大一天,难掩人耳目。 “是啊,硬挺着也不是曲子(事儿)。事实上也挺不了,陶奎元肯定要找上门来。”徐德富进退两难。 窗外传来小孩子的嘻嘻哈哈玩闹声音。徐家门前几个孩子正玩耍,四凤掺和其间。一个小孩儿说着儿歌:“老天爷,别下雨,打下麦子都给你……” “屋子圈不住四凤,老往外头跑找小孩子们玩。”徐郑氏说,“还是小孩子心呢!” “四凤就是一个孩子。”徐德富有些伤感道,“要是雅芬在,要是德成不走那条路……”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11) “哪有那些要是啊!” 窗外传进来冯八矬子的声音:“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四凤吧?” “是,你是谁呀?” “我找你大伯,他在吗?” “在屋里。” “矬巴子(个子矮小)……”徐郑氏急忙穿鞋下炕,“他怎么造上来了?” “当家的在家。”冯八矬子进屋,仍是虚头巴脑地说。 “冯科长,回腿上炕里。”徐德富让客道。 冯八矬子坐在炕沿边儿,寒暄道:“冷丁搬到这儿还习惯吧?” “中,还中。”徐郑氏端水给他说,“喝碗水,冯科长。” “谢谢夫人。”冯八矬子客套道。 徐郑氏出屋去。 “马家窑的水沏茶米汤似的,碱大,不如獾子洞。”徐德富说,马家窑这一带在早是辽河底,水里有碱还有水锈,苦涩涩的,沏茶不受喝。他瞟眼照shè到炕上的太阳光,时间近晌午,说,“冯科长吃点什么,剁只小公鸡,咱俩喝几盅。” “下晌儿我得赶回去,有啥随便垫巴一口就行啦。”冯八矬子说,“当家的,咱长话短说,我来找你有事儿。” “冯科长,什么事?请讲。” “我是为四凤的事来的。”冯八矬子说,“想必四凤和你都说了……既成事实,陶局长很负责任的,娶四凤过去。” “做三姨太?”徐德富明知故问。 “陶局长的大太太一辈子没开怀,二姨太倒生了个男孩,叫胡子给祸害傻啦。”冯八矬子说。 “他不是还有个三姨太?” “那个戏子,早让陶局长给扫地出门。”冯八矬子补充说,“打八刀打八刀:离婚,“八”和“刀”合在一起是“分”字。……” “是吗?” “陶局长也是奔四十数的人,双喜也废啦。这不是,老天赐福,让四凤怀上了局长的孩子。”冯八矬子眉飞色舞道。 “四凤她还是个孩子。”徐德富婉转地说。 “年纪是小了点儿,不过也不是前无古人,我爹十四岁有我,他二十岁时我都能骑毛驴子啦。”冯八矬子拿自己做例子,倒也有说服力。 “四凤现在没爹没娘,我这当大伯的,拿她当亲闺女,我打算让她晚出嫁几年,在家享享福。”徐德富人之常情地说。 冯八矬子说当家的你这么想一点儿都没错,没爹没娘的孩子,更招人可怜。我理解你做伯伯的心情,但是,四凤已怀上陶家的骨血,总不能让她把孩子生在你家里吧?况且陶局长把这个孩子看得很重。 “冯科长,这事儿实在来得突然,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哇。”徐德富说。 “当家的,你静下心来想一想,想好了,给个信,陶局长等消息呢。”冯八矬子说,他没立即让徐德富表态,礼节上给他一些考虑时间。 徐家的土鸡吃蚂蚱、草籽,ròu味正口感好,冯八矬子抹了油嘴儿,打着饱嗝离开部落点。 “‘突然’,徐德富说‘突然’?”陶奎元很生气道,“纯粹是借口,总之是不太满意。” “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会主动送人上门。”冯八矬子说,他心这样想:今日的徐德富不是昔日的徐德富,部落点里和徐家大院不可同日而语,侄女嫁给警察局长,他求之不得。 徐德富头脑可不简单,他要是死活不同意,你还真没辙。陶奎元心里十分清楚乡间的财主徐德富。 “四凤肚里的孩子,他……” “可以处理掉啊。”陶奎元粗俗出一句荤嗑儿:孩子是块ròu,没了再揍! “你的孩子他不敢。”冯八矬子说,“局长,他的儿子梦天在你手下,当爹的不会不为儿子的前程着想吧?” 陶奎元有些顾虑,徐德富会不会认为自己用权势哈(威胁)人,得叫他心服口服才行。 “这回真得守株待兔。”冯八矬子出谋划策道,“上赶着找他,咱们就被动了,得让他找你,巴结求你,那样局长就主动了不是?” 第十九章集家并村(12) “他不会轻易就范。”陶奎元说。 “局长,”冯八矬子心生诡计道,“你不用担心。” “八矬子,你又有啥儿鬼道眼?” 冯八矬子盯上徐德龙,促成此事最好是让徐德富上钩,当然城府很深的徐德富可不会轻易上钩,要逼他咬钩……他说:“局长,徐德龙在镇上吧?” “开筐铺。” “他可有一个嗜好。” “啥嗜好?”陶奎元问。 “耍钱。” “耍钱?”陶奎元迷惑道。 “抓赌啊!”冯八矬子向他说出歹dú的计谋。 “八矬子,真有你的!”陶奎元赞赏道,“这回够徐德富喝上一壶的!”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1) 终日茫茫未知饥 三顿饱饭又思衣 衣食两般俱丰足 屋中缺少个美貌妻 娶下娇妻并美妾 出入无轿没有马骑…… 民间歌谣 1 亮子里郝家小店一个隐蔽的小屋,门窗遮挡严实。一副新纸牌洗后放桌子上,四人开始揭牌抢头。 “七条。”徐德龙揭出牌张。 “五条。”关锡匠道。 徐大肚子揭出一张,说:“三饼。” “九万。”南蛮子揭出牌后道。 赌场上,徐大肚子有些风度,问:“玩多大的,老规矩,头讲,一刀你讲。” 南蛮子东风起,洗牌道:“五角钱一翻,打二摸三,带撂大喜的,鱼勾千、王八喜大,五十和,其他小喜二十和。” “削骡子呢?”徐大肚子问。 “削幺牌一百和,削笨牌五十和。”南蛮子说。 四人玩纸牌,抓牌、撂喜、出牌……玩这种纸牌游戏称看马掌,或叫看小牌。每逢年节,老年人领着晚辈们玩带点彩头的,又叫杀家鞑子。 三江县警察局,一场缉赌的行动即将开始。数十名警察紧急集合,列队,陶局长肩章上满金光板、一个较大梅花,佩带皮壳战斗指挥刀,他在给警察训话,而后警察分三队跑出警局大院。 郝家小店里的赌博还在进行中,徐德龙从衣袋里掏出钱,付给关锡匠,说:“这把牌快,抓个天和。” “关锡匠子,你牌太兴。”徐大肚子也说。 “掏了唱‘八角鼓’女人的裤裆赌耍迷信,掏了女人裤裆的手兴。,能不兴?”南蛮子挽起裤腿露着纵横刀疤的大腿,哼了一段押会歌谣:“四月里来四月八,红春③红春(jì nǚ)、合同(兔子)均为门会名。婊子上庙耍,合同③兔子头引路,后跟汗云汗云(王八)为门会名。老王八。” “还真灵!”关锡匠未否认,踌躇满志道。 小店通天大炕那边传来“八角鼓”声音,唱词曰:婆婆丁,水灵灵,我的爱根去当兵。骑白马,配红缨,扬鞭打马一溜风…… “是她?嗓子挺甜。”南蛮子眼睛突然放光,说。 “是她!模样也俊。” 徐德龙专注地听着唱曲的声音。 “和了,飘和!”关锡匠激动的声音高喊。 赢家关锡匠拉上徐大肚子去听戏,剩下徐德龙和南蛮子,两人不甘心,也没尽兴。 徐德龙输光了,他脱下尚值几吊钱的褂子,甩给一旁观牌的郝掌柜,说:“换两元钱!” 郝掌柜左看右看褂子,团龙团凤图案六七成新。他到柜上取三元钱,讨好地说:“四爷,多给你一元,算我送你玩的。” 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多一元钱赌桌上就可能扭转乾坤,徐德龙心里充满感激,他提出掷骰子,南蛮子同意。旗开得胜,徐德龙一出手,掷出骰子“bào”点:6、6、6。 “这把你赢!”南蛮子说。 徐德龙吞下最后一口烧饼,抓起三个骰子,往嘴上点杵道:“宝贝!我真想吃了你们!” 南蛮子想说什么,大张着嘴愣在那儿。 “输傻啦?”徐德龙揶揄道,“输这么点儿钱就戗不住烙铁?” 嘿嘿嘿!一阵冷笑。徐德龙转过身,几个警察握qiāng站在面前。 王警尉手按在腰间手qiāng上,说:“啊,赌得天翻地覆!我奉警局命令,缉拿赌博犯。” 四个警察上前扭住南蛮子和徐德龙。 “别抓我,求你们啦,我家有得痨病的媳fù。”南蛮子吓筛了糠,哀求道。 “警官大人,”郝掌柜求情道,“他们两位随便玩玩,没什么大输赢……” “钱摞子这么高还没大输赢?郝掌柜,你是不是设赌抽红啊?”王警尉不yīn不阳地说,呵斥道,“你咬草根儿眯着去!” 此话吓退了郝掌柜,买卖人脑瓜皮薄,他为自己开脱起来道:“我可是本分买卖人,守法经营,哪敢违犯满洲国法。”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2) 王警尉向警察使眼色,道:“带回警局!” 领会王警尉意思的两个警察,扭着南蛮子的胳膊往外走。王警尉踹了徐德龙一脚,道:“怎么这么臭,你准拉裤兜子里了。” “噢……”徐德龙猛醒过腔,装熊道,“我憋不住……警官,我要上茅楼(厕所)。” 王警尉命令面前的警察,实际是支开警察,说:“你们到各屋仔细搜查……把他jiāo给我。”他对徐德龙说,“走哇,茅楼在房后。” 南蛮子被警察扭出店去,王警尉押着徐德龙绕到房后,他低声说:“四爷,茅楼后面的墙……”葵花秆夹的简易茅房,后院墙有个豁口。 “你为什么放我?”徐德龙问。 “我们还有一笔债没算清,留下你我们有朝一日再赌一场。”王警尉好胜地说,“我们得分个公母(雌雄)!” “秀云她走啦。” “我知道!走了我们也要有个最后的输赢。”王警尉说,“四爷,这次抓住的赌徒统统送西安挖煤……跑吧,听见qiāng响你别站下。” 徐德龙从墙豁口爬出去,王警尉拔qiāng朝天放一qiāng:嘎叭!前院的警士闻qiāng声跑过来。 “妈的,徐德龙从茅屎道跑啦。”王警尉演戏道。 警士yù追,被王警尉拦住,说:“算啦,逮个屎都吓拉裤兜里的人,非让人笑掉咱大牙不可。” “局长,人是逮来啦,没有徐德龙。”冯八矬子汇报道。 “这王警尉咋搞的吗!”陶奎元生气,继而道,“我们看走了眼?” “我亲眼见徐德龙在郝家店先玩纸牌后掷骰子,一定是王警尉暗中放走了徐德龙。”冯八矬子说,他知道王警尉也好赌。 “他和徐德龙啥关系?” “赌友。” 俗话云:赢钱三只眼,输钱一抹黑。牌桌上怎会有朋友?钱越耍越薄,酒越喝越厚呢。 “猫有时抓住耗子不立刻吃掉,留着玩。”冯八矬子举了一个例子,以此说明王警尉私放徐德龙的道理。 “哼,以后我收拾他。”陶奎元记下这件事,以后收拾王警尉,他最关心的是徐德龙,这次缉赌冲着他。 “徐德龙跑不了,我安排人逮他。”冯八矬子说。 关上门,丁淑慧不放心地又检查一遍门闩。她端灯走进黑暗的储筐小仓房中,已没什么筐,蜘蛛网缠着吊挂的摇车子。墙上个凹处灯窝,灯放进去,灯芯短不太明亮,她拔下头顶螺旋式“卷儿”的包网上的疙瘩针,往上挑了灯捻,仓房明亮起来,可见一堆干树条,一只编了一半的筐。用锹挖掘出一只肚大口小的坛子及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油纸包,是几张满洲国的纸币、几块银元、一个银制的头簪……她包好这些东西,重新放进坛子里,用猪吹巴(尿脬)蒙住坛子口,坛子放进土炕,埋上土,苫上干树条。 咣!咣!有人叫门道:“开门!” 丁淑慧惊慌失措,急急忙忙关上仓房门,去开门,说:“来了,来了!” 板门打开,两名警察出现在面前。 “老总。” “徐德龙在家吗?”警察问。 “他没回来呀。”她说。 两名警察进屋找了找,说:“他回来叫他去警局一趟。” “怎么啦?”丁淑慧有些紧张,问。 “让他去,到那儿就知道啦。”警察没说什么事情。 两名警察走后,丁淑慧自言自语道:“德龙,你犯了啥事?” 2 当夜,徐德龙没回家,滞留在郝家小店,是住在这里的山口枝子留下他。 “警察抓你,因为什么?”她问。 “我们玩牌给警察抓了赌。” “那你今晚就猫在我这儿,不要出去。”山口枝子说。 徐德龙也觉得这里安全,白天刚抓了赌,警察不会再来了。他脱鞋上炕,把窗帘掖严,才放下心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你什么时候来镇上的?”他问。 “你夫人没对你说?”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3) “说什么?” “几天前我去你家铺子找过你。” “她没说,一定拿你当我的那群赌友,所以才没告诉我。”徐德龙解释说,事实也是如此。 看来早有准备,山口枝子从桌子下拽出一只筐,里边装着菜饭,说:“我这儿有酒,我们俩喝点儿。” “我真饿啦。”他说。 山口枝子和徐德龙就着花生米喝酒。她说:“我来镇里的路上遇见你的二姨太。” “秀云?”徐德龙惊喜,无疑是个好消息,急忙问,“你在哪儿遇到她的?” “西大荒。” 秀云回到西大荒,使徐德龙悬着许久的心落下来。虽然自己去西大荒没找到她,但是她在那里他放心,秀云熟悉那里的一切,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送给她一匹红骡子。”她说。 “你给她一匹骡子?” “是啊,本来那匹骡子准备牵到镇上来卖的,我见她背包袱步行,就给了她。” “她没说去哪里?”徐德龙试图问清楚。 “没有,她一直向西边走去。” 西边,西边,徐德龙仿佛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倔强地朝西边天际走去,荒荒的大漠无限延伸去……一瓶白酒下肚,两个人微醉。他问:“查清你姐姐的死因了吗?” “只知道她死在一家酒楼里,往下的线索就断啦。”山口枝子摇摇头道,“可我一定要查清。” “你姐死在酒楼?”徐德龙忽然想起什么,问:“是不是悦宾酒楼?” “对呀!” “嗯?”徐德龙突睁大醉眼望她,笑道,“你喝多啦,那个女人是日本人哪,叫山口惠子。” “噢?”山口枝子惊讶道,“你听说了这件事?” “何止听说,当时我就在场,亲眼目睹。”徐德龙望着山口枝子,端详她的模样。 “她是我姐。” “你们姐弟长得并不太像。”徐德龙头脑清醒过来,说,“不对,她是日本人,你难道是日……” “我是日本人。”山口枝子承认得干脆。 徐德龙几年前和谢管家到城里来住在悦宾酒楼,梁学深掌柜领他们看热闹。他清楚地记得,角山荣和一个叫大布衫子的人掷骰子,角山荣输光了钱,就押上了山口惠子,结果还是输了,大布衫子却不要她,角山荣便拔刀当众刺死山口惠子。 山口枝子端酒盅的手在颤抖,一扬脖儿干尽那盅酒。 “守备队长杀人,谁人敢问,赌场的人忽拉一下就都散啦。”徐德龙描述当时的情景。 “四爷,以前你怎么没说?” “我没想到她是你姐姐。” “我姐死时一定很惨。” “一刀扎下去,她便倒下,一句话也没说。” “我姐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出了人命,我们全散了。要说知道,梁掌柜应该知道,事情发生在他的店里,后来好像警察也来了。” “我明天找梁学深。”她说。 “找他有危险,梁掌柜和角山荣的关系特殊……” “不说这些,我们喝酒。”山口枝子已经有了主张,说。 灯已吹灭,被子在黑暗中响动声。中国乡间小烧酒在山口枝子身体里愈烧愈旺。她叫道:“四爷。” “嗯。” “把你的手给我。” “手?你要手干什么?”徐德龙回味起筐铺火炕的夜晚,身左丁淑慧,身右徐秀云,有时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要他的手,给了她,手被牵引到某一处。 山口枝子引导徐德龙的手触向胸脯,动作他很熟悉,道:“摸这儿。” “这么大?”徐德龙触摸到高耸的东西。 “我是女人。”她语出惊人道。 “啊!你是女人?” 想想赌徒徐德龙在那个夜晚,会惊讶得什么样子,一个男人突然变成了女人,就躺在自己的身边。 “是,我是女人。”山口枝子渴望道,“来,我是你的啦!”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4) 迄今为止,徐德龙与四个女人有过关系,用四种东西来形容她们,丁淑慧是木头,徐秀云是火焰,蒋小香是河水,那么山口枝子呢?是陈年老酒,饮时热烈,回味绵长。 “你真是太会……太会啦!”徐德龙喃喃呓语道。 “你的女人不行?” “和你不一样,你有异样……” “我是日本人嘛!” 日本人,我徐德龙和日本女人……天上掉下来的艳福啊! “从打见到你起,我就想我们会有这一天。四爷,你会忘记我吗?”她极女人极温柔地说。 “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那你就大错特错,必须忘记我,而且要一干二净。” “为什么?” “我的仇人太多,你和我在一起,要受牵连,很危险的。”山口枝子牵着他的手,到了她躯体的很多地方光临多块伤疤,每块疤瘌都有一次仇恨的记忆。 “反正我离不开你……” “我保证,等我清除了仇人,一定再找你。四爷,你走吧。”山口枝子掀起被子,示意他起来穿衣服。 “现在?”徐德龙不愿意离开,那个被窝太温暖。 “你可以再呆半宿,但天亮前,你必须离开,记住,近几天别来这里找我。”她说。 那个夜晚,郝掌柜坐在柜台前。草头子一身生意人打扮进门来,郝掌柜笑脸迎客:“您好,住店?” “有房?”草头子问。 “有,通铺、单间都有。”郝掌柜说。 草头子要了一个单间,郝掌柜为投宿者填写店簿子,而后领草头子到一间客房前:“先生,请!” “店里有伙食?”草头子问。 “管早饭。如果你中午、晚上想在店里吃也可以,正好你隔壁的客人他预约了伙食,你们一起吃。”郝掌柜指山口枝子。 “行。”草头子捻低房间的煤油灯芯,屋内昏暗。墙上贴一立条:银钱jiāo柜,莫谈国事。他铺被,将手qiāng掖在枕头下。 “先生!”郝掌柜敲门道。 夜半店掌柜的来干什么?草头子警惕起来,手伸进枕下,问:“什么事?” “店里有唱曲儿的,你听吗?”郝掌柜问。 “我睡下啦。” “可以到你房间来唱,瞧你走了很远的路,捶捶背,解乏呢!”郝掌柜说。 “谢谢郝掌柜,明天再听。”草头子说。 郝掌柜离去的脚步声渐远,他的手从枕头下抽出。为了安全起见,他尽量避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此次潜入城有重要使命弄子弹,压在老巢里的弟兄们急需子弹。 3 黎明,夜色渐淡,一二家买卖店铺亮着灯。徐德龙摇摇晃晃朝家走,巡街的警察shè过一道电筒光,他用手遮着刺眼的强光。 “徐老板,”电筒光上下照照,一个警察说,“我们等候你一夜,和我们到警局走一趟。” “我犯啥法啦?”徐德龙努力镇静,问。 两个警察上前架住徐德龙的胳膊,拖走道:“我们只奉命行事,犯什么法我们也不知道。” “我侄儿是警察。”徐德龙搬出当警察的侄子,这一张王牌不灵,只能跟他们走啦。 警察说徐梦天要不是你侄儿,我们能这么客气请你呀?走吧,徐老爷子! “四婶,”一大早徐梦天急匆匆地来徐记筐铺报信,“我四叔被抓到警局。” “庸乎(因为)啥?”丁淑慧神色紧张,问。 “耍钱。” “抓去好,蹲几天笆篱子,他备不住还能戒了这一口呢。”丁淑慧说着气话。 徐梦天告诉四婶,这回抓住犯赌的,一律定为浮浪,统统送西安去挖煤。 “当煤黑子没几个人活着回来啊!”丁淑慧害怕了,她说,“那可不成,梦天,你和你们局长说说呀。” “说啦,不顶事。” “花钱保人呢?”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5) “陶局长脸拉得老长,不行。” “那咋整?” “赶紧去乡下找我爹,他来求陶局长,准能给他面子。” 找当家的大哥,丁淑慧犹豫了,没有多大信心说:“赌钱的事找他?够呛!” “快去吧,四婶,把人送走就来不及啦。”徐梦天急得直搓手道。 “我这就去。”丁淑慧马上动身,亮子里距离马家窑部落点二十多里路,她脚小走坑洼不平的乡路,步行得需一小天时间。她想到佟大板子,求他赶车去。 “多咱的事?”二嫂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问道。 “今早晨,梦天送的信。”丁淑慧说来求车。 “他出车没回来,嗯,这样吧,租头毛驴,淑慧你会骑驴吧?”二嫂说,租骑乘的牲畜作为jiāo通工具是不错的选择。 “自从骑驴摔了,再没骑过。不要紧,我骑驴去。”丁淑慧说。 在镇上学校读书的小闯子晌午要来家吃饭,二嫂说要不的她跑一趟乡下,骑驴骑马她都行。 “扔下梦人不管可不行,我自己去。” “淑慧你别太着急,大哥有办法要出人来的。” 经营jiāo通工具的大车店,相当于今天的出租车公司,一色的牲畜,马、驴、骡,还有骆驼。老板打量了顾客,租什么样牲畜给她心有数了。 丁淑慧骑上一头不很老的驴,速度不是很快,总比人走得快,且稳当,不至于将她掉下来。驿驴训练有素,听从主人驾驭,一路碎步小跑,二十多里的路程用了大半个上午时间就到达了。 “让他吃点苦也好。”徐德富脸木个张的(冷漠),不高兴。 “大哥,”丁淑慧揩眼泪道,“德龙去挖煤可就回不来啦!” 徐郑氏一旁握住丁淑慧的手,说:“到那儿当劳工,如进了鬼门关,怎么也不能让德龙去挖煤。” 当年獾子洞村有人去矿上挖煤,没一人回来。有首歌谣云: 枕的砖头木头头, 披的麻袋破布头, 吃的发霉窝窝头, 死了用块破席头。见伪满史料《经济掠夺》(吉林人民出版社)。 “梦天说已经送走了两批。”丁淑慧说,“晚了,德龙……” “淑慧,你别着急上火。实话说,出了别的事,我奔儿不打去救他,可德龙旧病复发,又赌。”徐德富气愤四弟去赌博。 “大哥最恨耍钱的人我知道,德龙他……”丁淑慧哽咽道。 与其说徐德富看在同胞亲情上面去救四弟,不如说看着弟媳可怜,他说:“淑慧,你回来一趟不易,在家住几天,明天我去镇上找陶奎元,说成说不成还两说着。” “明天恐怕就晚了,大哥,抓紧哪。”丁淑慧心急如焚道。 “这里边的事没那么简单,陶奎元要给咱们眼罩戴呀。”徐德富一听警察抓了四弟,便一下子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并非他多疑多虑。 “眼罩戴?”丁淑慧费解道。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是冲着我来的,想通过这件事叫我的板。”他说。 “咱家出了什么事?”丁淑慧问。 “因为四凤的事呗。”徐郑氏chā嘴道。 “四凤怎么啦?” “你进院时没见她呕吐吗?她怀了陶奎元的孩子。”徐郑氏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嫁不嫁,事情在两夹裉儿上。” 原来是这样,丁淑慧明白了。 陶奎元耍此手腕,是叫徐德富痛快答应下四凤去做他的三姨太。抓德龙只是先刮刮风,雨还在后头。 “怎么说这次是德龙自己惹的祸,让人家抓住把柄。”丁淑慧懂得事理地说。 “即使不是抓他,也会通过其他方式找茬儿的。当然,德龙耍钱则另当别论。陶奎元是等着我去找他求他,一时半会儿不能把德龙怎么样。”徐德富说。 警察局长室,陶奎元正襟危坐。逮住徐德龙,在他眼里就是逮住了徐德富,把他牢牢地攥在手里,往下的事情就是一条河,自然流淌。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6) “局长。”徐梦天送上一份文件,转身即要走。 “梦天。”陶奎元叫住他。 “局长。”徐梦天站住。 “这次抓浮浪行动,把你四叔逮来了,你去一趟号子(监房),传我的令,不许打他骂他。”陶奎元会这一手,他chā圈弄套让你钻,然后再刁买人心,让你对他心存感激。 “可他是我叔,我去说……不好吧。” “有句歇后语怎么说,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嘛。去吧!”陶奎元指使道。 “是!” 徐梦天出去,冯八矬子随后进来。他说:“徐德富真有老猪腰子(老主意),还没上亮子(上来)?他挺有抻头。” “他接没接到信都不一定,能那么快?”陶奎元极有耐xìng道。 冯八矬子说我眼瞅见徐德龙的媳fù骑头毛驴出的街,相信徐德富肯定接到了。 “那就好,我等着他。”陶奎元稳cāo胜券,他看出徐德富不十分情愿嫁侄女,“倒吃尿的事决心不好下。” 倒吃尿的原意是自己坑害自己,警察局长这样说,含有另层意思:徐德富挖ròu补疮。 黑田棉麻株式会社的楼倒出来了,冯八矬子来告诉陶奎元,栾淑月急等用这个房子开妓院。 “你跑四平一趟,告诉栾淑月,佳丽堂随时可以开张。”陶奎元差冯八矬子去四平街。 “四凤的事?” “你就别管了,徐德富很快就会来找我。”陶奎元得意地比划一下自己的肚子,说,“四凤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还有他的亲弟弟……” 四凤妊娠反应强烈,徐郑氏、丁淑慧守在她身边。 “这孩子太遭罪啦。”丁淑慧说。 “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梦天的时候也折腾,可是没这么厉害。”徐郑氏说,她怀几个孩子都没折腾,只是想吃的,这几年她没住作(没停歇),又生了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加一起生了三男一女。 “大娘,四婶,”四凤眼里噙着泪水,可怜兮兮道,“我真想死。” “别,咬咬牙挺过这一关。”丁淑慧鼓励侄女道。 “忙过这一段,你大伯到镇上接先生(医生)给你看看,不要往窄处想啊,四凤。”徐郑氏安慰道。 “我老做梦,梦见我娘和我爹。”四凤妊娠折腾疲惫了,她软瘫在麻花被卷上,和大娘、三婶说着心窝子里的话。 “四凤,他们都没了,你别想他们。”徐郑氏忧伤地道,“大娘,二大娘,四婶都是你的亲人,有啥委屈对我们说,不能老在心里憋着。” “我还没嫁人就有了孩子,给徐家丢脸哪。”仿佛一夜间,四凤长大了,乡下人的唾沫是盐酸硫酸,是洪水,烧死人淹死人啊! “千万别这么想,咋是你的错呢。落到魔掌里,有什么办法呀?”徐郑氏解劝道。 徐德富和管家也谈同样一件事。陶奎元是黑上了,四凤一天不嫁过去,他一天不能消停。德龙的事只是个信号,往下不知还要发生什么呢。人所共知陶奎元的德xìng……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四凤自己的意见呢?”谢时仿问道。 “她还是个孩子,有啥主见。时仿啊,四凤嫁给那样人家,明知道是火坑再将她往里推,我这当大伯的,良心受谴责啊。” 谢时仿觉得难就难在她怀的孩子,陶奎元是要那个孩子,不答应他,他非疯狗似的咬人,很难躲开他。大少爷还在他的手下,惹他不高兴,后果可想而知。 “德成也不知咋看这件事,他毕竟是四凤的爹,儿女婚姻大事,应当由他做主。”徐德富说。 “要不我去趟老爷岭。”谢时仿说。 “不行!”徐德富担心找到了三弟,一听说是陶奎元,他死活不会同意,逼急了德成要刀qiāng相见,目前有日军撑腰,他不是陶奎元的对手。再说,一时半晌难找到他。 “陶奎元经过深思熟虑先从四爷身上开刀,投石问路,看看你的反应。”谢时仿分析道,“逼你去剜他的后门。”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7) “我要是暂不理睬,他会怎么样?” “那四爷悬乎(危险)被他送走。”谢时仿看清了陶奎元叼住了四爷,不达到目的肯定不会撒口。 “德龙不能去挖煤。”徐德富说,有一点能力他也要阻止四弟被送走下煤窑,“时仿,我明天去镇上,找陶奎元先弄出德龙来。” “他必然同你讲条件,不答应四凤做他的三姨太,他不肯放人,咋办?”管家说。 “逼到份儿上,也只好答应他的要求。”徐德富叹息一声道。 徐德富到亮子里见陶奎元,先后不到两袋烟工夫,他们两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谢谢。”徐德富说。 “我们是亲戚了,客气啥。德富兄,喔,以后我们的称呼要改,辈份儿变啦,我该叫你爷们。”陶奎元屈尊道。 “先叫后不改,称呼无所谓。”徐德富忍痛嫁侄女,辈份他无心计较。 “那咋行,亲打近处论,顶多我们是哥爷们。” 徐德富连连地说:“哥爷们好,哥爷们好。” “腊月初二我去接四凤。”陶奎元选定了迎娶的日子。 徐德富点头道:“腊月初二。” “报告!” “进来。”陶奎元准进。 “报告局长,徐德龙放出去啦。”警察说。 “你下去吧!”陶奎元一摆手,警察走出去。 “我走了。”徐德富告辞。 “忙什么,我们去悦宾酒楼喝几盅。”陶奎元挽留道。 “我还有事,再会。”徐德富谢绝,此时他从心里往外痛,酒从哪儿往下咽啊。 徐德龙和丁淑慧在门前等着徐德富过来。 “大哥临走能到咱家吧?”丁淑慧问。 “能来。你看,那不是来啦。”徐德龙喜悦道。 徐德富骑马过来,筐铺前下马。 “大哥。”徐德龙伸手去牵马。 “德龙,我和你说句话就走。”徐德富手攥着马缰绳,没打算进屋。 “吃了饭再走,大哥。”丁淑慧说。 “不啦,德龙,陶奎元说警察近日继续抓赌……”徐德富算是教育,算是提醒,语重心长。 “大哥……”徐德龙挽留不住,徐德富上马后说:“德龙,今后你好自为之吧。” 4 晚饭端上桌,住宿的几个人坐在条桌子前。草头子落座,他的身旁空着一个位置,给什么人留的。 郝掌柜令佣人道:“去叫一下王先生(山口枝子),来吃饭。” 山口枝子到来,挨草头子坐下。 “走菜!”郝掌柜道。 山口枝子瞥眼几位食客,目光停留在草头子脸上的时间最长,草头子呢有意回避山口枝子的凝视。 郝掌柜赠送每位客人一壶酒,说:“这壶水酒算我郝某人一点儿心意,请慢用。” “我不会喝酒,您用吧。”山口枝子将酒壶推给草头子说。 草头子微笑推回道:“彼此彼此,我滴酒不沾,谢谢!” 山口枝子又望草头子一眼,而后专心用餐。 草头子吃完,离席。山口枝子放下未吃完的饭,追赶上去,说:“先生,请等一下。” 草头子已到自己房间门口,转过身问:“您有事?” “到你屋里,我有话说。”山口枝子望一下四周说。 草头子迟疑片刻,推开房间门道:“请!”两人先后进屋。 “你应该认识我。”山口枝子说,努力把自己摆在对方面前。 草头子觉得莫名其妙道:“我认识你?” “我这样说你认为唐突吧?” “我认识你?”草头子怎么也认不出来是谁,倒有几分面熟。 山口枝子说多年前你挖开警察监房的后墙,救我出去,还送我一匹马。 “你一定是认错人啦。” “没有,你说话的声音我记住了。我找你几年,一是为当面致谢,二是问你为何救我?”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8) 草头子终于认出若干年前他抠开警察署监房的后墙,救出的就是这个人了。他沉吟片刻,用另一种方式承认,对方来头没弄清之前也只能这样对待。他说:“如果你坚持说我救了你,我冒名顶替下来,至于说为什么救你,想听,我只好信口开河。” “那你就信口开河好啦。”山口枝子想知道这个答案。 “不该抓你的人抓了你,该救你的人救了你。”草头子说。 “这是人们常说的‘车轱辘话’啊?” “你怎样理解都成。” “既然你承认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么请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山口枝子说。 “谢谢!”草头子拒绝道,“你没别的事的话……” “下逐客令?也许,你做的事需要我。”山口枝子点破道。 “我做什么事?” 山口枝子讲她跟踪草头子一整天,他去了警察大队的后墙外,从那儿能看到什么?一间戒备森严的库房。 “我要做什么?” “子弹,你想弄子弹。”山口枝子说。 草头子笑,不置可否。 “请让我帮助你一次,只一次怎么样?”山口枝子道…… 警察大队部黑的高墙下,草头子在等山口枝子,她牵来一匹马,拴在一棵树上,说:“马弄来了,还有绳子。” “我先进去,没什么危险你再进。如若发生不测,你立即逃走。”草头子说。 “我们一起进去。”山口枝子坚持道。 “真拿你没办法!”草头子劝阻不住,只好同意。 山口枝子、草头子翻越过高墙,弹yào库院里很静,值班室里有两个警察。他们俩低声商议一下,由草头子学猫叫,恼人的猫叫秧子(叫春)惹怒了警察,正如学猫叫人所希望的,先出来一个轰猫,埋伏的yīn影里的山口枝子收拾掉他。 “妈的,你配猫去啦?”另一个警察推门出来骂咧咧道。 山口枝子身手不凡,轻而易举地干掉警察。 “你先出院子。”两箱子子弹运到墙下,草头子说。 “好!”山口枝子翻墙过来,绳子吊着一箱子弹从墙顶竖下来,又是一箱。 草头子轻盈跳下院墙,他们两人将子弹箱子绑在马背上,然后用布盖住说:“他们发现子弹丢啦,一定全城搜捕,你也赶紧离开。” “我送你出城。”她说。 “多谢……”草头子抱拳谢道,“我的弟兄在壕线外等着我,没问题,我们后会有期。” 草头子骑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发现仓库门开着,两名警察被勒死。 “来人,快来人!”警察惊慌失措地呼喊。 占队长率人跑过来。 “队长,子弹丢了两箱。”警察报告说。 警察大队弹yào库丢了两箱子弹,陶奎元大为恼火,拍着桌子道:“什么?被盗走两箱子弹?” “还死了两个弟兄。”占队长心里死了两个弟兄远比两箱子弹重要。 “cāo你们六舅!”陶奎元盛怒骂道,“警察大队部院里出这等事情,你们都是干啥吃的?传扬出去,人家不得说我们警察是饭桶。” “盗窃子弹的人太厉害,从一丈多高的墙跳进来,扭断了值夜班弟兄的脖子,如同拧只家雀儿似的。”占队长在自己的脖子处做出扭断的动作说。 “守城门的也没发现有人出去?”陶奎元疑问道,“带着两箱子弹,难道飞出去的吗?” “我挨个城门问过,一夜没开。”占队长认为偷子弹的人没来得及出城,隐藏在某个角落里,说:“请局长下戒严令,全城大搜查。” “孩子死了来了nǎi啦,马后屁(无用)!盗窃子弹的人还藏在城里等你去抓?早溜之大吉。”陶奎元不搞戒严、搜查,还有一个原因,丢子弹的事他不想让角山荣知道。盗贼能从哪儿出城?绕亮子里城区十几公里的壕线,哪儿不能跑出去?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9) “占队长,你说是什么人干的?”陶奎元问。 “一定是反满抗日分子,或者是胡子。”占队长不假思索地答道。 “愿谁谁吧,丢就丢啦。”陶奎元嘱咐压埋此事道,“占队长,别找麻烦,宪兵队追究起来,我可救不了你。” “明白了,局长。” 老爷岭胡子老巢,站香(岗)的胡子见草头子骑马行走的身影一蹿一蹿地走近,跑过去道: “二爷!” “卸了子弹,好好喂喂高脚子(马),”草头子下马,缰绳甩给胡子道,“它跑了一夜。” “满登登两箱子啊!”胡子雀跃地喊道,“崭新的三八大盖子弹。” “大哥!”草头子推开窝棚门,阳光照在徐德成的脸上,说,“弄来两箱子。” “苦(偷)子弹还顺利吧?”徐德成扔过烟袋。 “有一个人出马(出手)帮助了我们。” “哦?谁?” “那年我们驻扎亮子里时,从警署监房救出的人,他自称姓王,我住在郝家小店遇上他,并被他认出来。”草头子说。 “他的身份?” “里码人(同行),单搓(一人为匪)。” “在镇上干什么?”徐德成问。 “他只是说查一事件真相。” “事件?” “此人挺神秘的,武艺高强。他问以后来挂柱(入伙)我们收不收,我没反对。”草头子说。 “我们知道他与警察有仇,收他行。”徐德成说,“二弟,眼看大雪封山,弟兄们还穿着薄衣服,得搞点儿暖墙子(棉衣)换换季。” “亮子里防范很严,去那儿不行。” “我们不去那儿,去大林镇。”徐德成说。 5 徐秀云骑着一匹红骡子,信马由缰地走。她不知道自己走进胡子的巢穴。 “站住!报报迎头!”两杆qiāng逼住她,胡子用黑话盘问。 “什么迎头?”徐秀云惑然。 “带没带喷子?”胡子继续问。 “你们说什么?我不懂。” 一个胡子向另一个胡子说:“不像外马子(他方土匪),带回去。” “给你戴上‘蒙眼’。”一个胡子不容分说,徐秀云被蒙上眼睛。 “蒙我的眼睛干啥?”徐秀云试图抓掉蒙眼布。 “别乱动!”胡子喝道,“再乱动把手给你捆上。” 徐秀云安静下来,被胡子押走。 山间一块空地上,胡子们围着骑红骡子,蒙着眼睛的徐秀云道:“啧,啧,亮果(美女)!仙女……” 徐德成干咳一声,胡子立刻哑言。 “大爷,这个地牌(女人)自己闯进来。”胡子报告说。 众胡子闪开一条道,徐德成走近徐秀云。 “去掉‘蒙眼’!”徐德成命令道。 去掉蒙眼布,徐秀云揉揉眼睛,看徐德成。他一愣,是徐秀云!好在对方没看到自己真面目。 “你是大掌柜的天狗?”徐秀云毫无惧色地问徐德成。 一个胡子喝斥道:“天狗是你随便叫的吗?叫大爷。” “你们不是七不夺,八不抢……”徐秀云嗤之以鼻说,“怎么,徒有虚名?说得比唱的好听。” “呜?我的弟兄对你非礼啦?”徐德成反问道。 “动手动脚的……”徐秀云说。 “你到此有何贵干?”徐德成问。他想知道徐秀云来山里干什么?进白狼山正常,摸进老爷岭不是随便吧,尤其是接近胡子老巢,必须盘问清楚。 “我找木营地,误入你们的地盘,被你手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人蛮横拉来。请你放我走!”徐秀云说。 白狼山有多处木把的木营地,过去时代,常喜天木把总管最有名,他的排窝子靠近江边。 “她不是熟麦子(自己人),不能轻易放她走!”胡子起哄道。女人的突然闯入,使他们想入非非。 “听见了吧,弟兄们怀疑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威武窑子(衙门)和花狗子(兵)派来的探子?”徐德成问。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10) “我不懂你说些什么?”她说。 “我们大当家的问你是不是官府和当兵派来的探子?”草头子说。 “他们用一个女人当探子?你们一定叫官府和当兵的给吓破了胆,才这般疑神疑鬼。”徐秀云轻蔑地说。 “我问你,怎么直接奔我们这里来?”徐德成问。 “并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我往江边走。”徐秀云也没隐瞒道。 “可是你走上山来了。” “山上怎么啦?不行走?”徐秀云并无惧色道。 徐德成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四弟德龙,一个人在外飘dàng。他下令道:“送她走!” “走吧,”草头子上前说,“没听我们大当家的说让你走。” “谢大当家的!”徐秀云已有几分匪气,骑骡子离开。 “二弟,”徐德成低声吩咐草头子,“你再辛苦一趟,一定送她到安全的地方。” “我明白。”草头子心领神会。 初冬的山野里,徐秀云骑骡子赶路,草头子远远地跟着,她没发现有人跟着。 三个山沟人骑马迎面拦住徐秀云的去路,他们手里握有钩杆铁齿,且气势汹汹。 “你们要干什么?”徐秀云临危不惧,问。 “看你还往哪里跑!”端肩的人领头,摇动手中的四齿叉子道。 “哪也不跑,我们河水井水互不相犯……”她凛然道,这气势镇住了众人。 “偷人家的东西,脸还不红不白的。”端肩的人没先前那样硬气了。 “我没偷东西。”她说。 “呲!”端肩的人道,“白瞎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做贼。走吧,和我们到村公所去!” “凭什么说我是贼?” 端肩的人反问:“你骑的骡子哪来的?” “朋友送的。”徐秀云答。 “这么说偷我家骡子的不只你一个人,你还有同伙。娘们,大老爷们整你才老实?”端肩的人说起糙话。 “小时候你娘用子(尿布)给你擦嘴了咋地,那么脏。”徐秀云与拦截她的人打起嘴仗。 “这娘们嘴还不短!” “走!”端肩的人挥舞铁叉子道。 草头子快马赶到,拔出双qiāng说:“你们没活腻歪(厌烦)吧?” 几个山沟人退缩。他们认得qiāng,来者不善,不能吃这眼前亏。 “放她走!”草头子说。 “那什么……”端肩的人底气不足地说,“她偷了我家的骡子。” “你家的骡子?”草头子狡赖道,“你叫它,它答应了你牵走。” “哑巴牲畜会答应吗?你说理不?”端肩的人鼓足勇气说。 “说理,你冲它说。”草头子抬qiāng击掉端肩人的帽子,横问道,“说理没?” 天老爷!山沟人大惊失色,叫上随来的几人说:“骡子不要了,咱们走。” “站住!”草头子喝住他们,说,“等她走远了,你们再走。” 几个山沟人未敢动地方,惊恐的目光望着qiāng口。 “你走吧。”草头子走近徐秀云说。 “谢谢您搭救!”徐秀云感激说,鞭骡子走远。 “大爷,”几个山沟人战战兢兢地说,“是不是让我们走?” “走?嘿嘿!”草头子冷笑道,“把马扔下。” “大爷我们家靠它种地,再没别的牲畜……”领头的庄稼人哀求道。 “你们不想走?”草头子黑着脸,语声变蛮横道。 “想,咋不想。”端肩的人说,目光粘在马身上,舍不得。 这时,一条草蛇穿过山道,草头子举qiāngshè击,不偏不倚正中蛇头,它立刻翻白儿。 几个山沟人瞠目结舌,极不情愿地扔下马,仓皇逃走。 6 乡间二十四节气歌云:小雪河查冻,大雪地封严。三江一带农历小雪地就封严了,那个冬天像上街赶集人似的来得特早。 马家窑部落点给厚厚的积雪捂着,很少有露地的地方,围墙的铁蒺藜上雾凇一样冻着雪,春夏秋三季为方便出行开通南北两门,冬天封死了北门,也不完全因为冬天才封的北门,近一时期闹胡子,又发生了行驶在南满铁路线上的军车颠覆,各个部落点加强管理,严格限制人员外出,为割断与抗日组织联系。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11) 徐家人忙着四凤出嫁的事,徐郑氏和特意赶来的二嫂缝制嫁衣。 “这日子不禁混哟,转眼四凤出嫁当娘啦,我们也马上当nǎinǎi。”二嫂手里的针不时地在头发间蹭一下,为使针沾了头油而滑溜,也是她的习惯动作。 “都让孩子们撵老喽。”徐郑氏熨烫一件衣服的贴边,火盆里烧着烙铁烙铁:生活用具。生铁铸造,呈三角或树叶形,舌面平整,柄为长圆,顶端弯成小圈并套一小铁环。,用它烫衣物。她问:“他二嫂,你怀里没动静?” “有啦。”二嫂羞答地说。 徐郑氏从火盆里拔出烙铁,用贴近脸颊的方法试试温度,以免过热烫糊衣服。她问:“几个月啦?” “三个多月。” 徐郑氏扫眼二嫂的下腹部,说:“身板儿挺好看的,不显怀。” “瞧四凤身板那个汹势,一定是小子。”二嫂说。 乡村女人的逻辑是男孩在娘肚子里就拉弓shè箭的,肚子自然就显;女孩文文静静的,肚子就扁乎乎的不显。 “说对啦,在四平街陶奎元他们请先生号了脉,是小子。你这当nǎinǎi的,孩子生到侄女后面去了。”徐郑氏诙谐道,说着,两人禁不住笑了。 “陶奎元迎亲是来轿子,还是玻璃马车?”二嫂说警察局长迎亲肯定排场。 当时结婚坐轿子,坐马车,骑马的都有。坐轿子,亮子里镇上还有杠子房杠子房:专门经办红白喜事的脚力店铺。最早产生于北京,原是为满洲旗人、贵族服务的,后为民间以盈利为目的服务xìng行业。,坐轿子不愁抬。 “冻天冻地的,双身板儿(孕fù)还是坐马车安全。”徐郑氏说,当年德龙带淑慧、秀云坐玻璃马车回徐家大院的情景至今没忘,侄女出嫁坐玻璃马也算风光。 “四凤,”徐德富问侄女道,“大伯最后问你一句话,到底愿不愿意给陶奎元做姨太?” “大伯,我都到了这份堆儿(程度),不嫁他,嫁谁?”四凤没直说,但也表达清楚了。 “大伯不是怕落埋怨才问你。”徐德富在侄女的婚姻上,总觉得不如意,手让人硬chā进磨眼里,碾也得碾,不碾也得碾。他说,“你爹不在,我也一时没了主意啊。” “我嫁给他。”四凤这次干脆道。 “大伯一定叫你风风光光。”徐德富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侄女的婚礼办得隆重,平慰一下亏对亲人的心理。 婚礼临近,陶奎元和冯八矬子也在商量这件事。 “你说的对,还是坐玻璃马车。”陶奎元满脸喜色道。 “我安排好了,用骡子拉车,那样更稳当。”冯八矬子没放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好好表现对局长的忠诚。 “迎亲去警察不能少于五十人,骑马挎qiāng,就是让徐家看看咱们的气派,压压徐德富这个土鳖财主。”陶奎元动用警察迎亲,一来壮自己的脸和陶家的门面,二来镇镇徐家。 冯八矬子请的鼓乐班是四平街马家班,人手八个,叫他们随去迎亲,吹去吹回。 “离腊月初二的正日子还有四天,你别老忙这边,栾淑月开张的事你也照顾着点,开窑子我这局长的身份不便露面。”陶奎元时时不忘另一件事。 “局长,”冯八矬子讲基本准备就绪,说,“后天开张你是不是去?栾淑月还等着你去给挂佳丽堂的牌子呢。” “还是不着面的好,你替我挂。”陶奎元考虑到社会影响,他毕竟是一地的警察局长,给青楼妓馆挂匾什么的不合适。 “可别小瞧这栾淑月,道眼多着呢。她印一百多张花帖,开张那天分发下去,免费吃花酒两天。这家伙佳丽堂一下子就能火起来!” “那还不挤歪门框,打破脑袋?” “我看,悬!” “这下子你有事干了,帮助维护场子吧。”陶奎元半开玩笑道。 冯八矬子暗自高兴,栾淑月到了身边,想她再也不用往四平街跑了。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12) 亮子里镇差不多几天有一家买卖店铺开张,鞭pào一响,一家店铺挂幌儿开张。 佳丽堂鞭pào齐鸣,锣鼓喧天,开业的场面十分热闹。 冯八矬子亲手挂上佳丽堂的牌匾。 乞丐唱喜歌《十二月红》: 要饭的四海行, 天黑咱就扎大营。 大车伙里摇竹板, 听我唱段十二月红。 正月里迎春二月杏, 三月桃花满园红。 四月花红五牡丹, 六月荷花水上冲。 七菱八桂九菊美, 十月里来开仲春。 十一月里水仙艳, 腊梅开花腊月中……乞丐歌谣,见说唱人赵净。 雪后,谢时仿打扫院子里的积雪。 “时仿,你套上车,拉四凤去祖坟地。”徐德富吩咐道。 “大雪荒天的,四凤那身板儿抗折腾吗?”谢时仿停住打扫,说,“她见到那坟……” “明天她出嫁,非要到她爹坟墓看看,烧点纸。去吧,路上慢慢走。”徐德富说,“车上多垫一床被。” 谢时仿赶车,基本上是牵着辕马走,四凤围着床棉被坐在车笸箩里。她说:“有个骑马人跟在咱们的后面。” 谢时仿回头见一骑骡子的女人一愣道:“好像是你四婶。” “四婶?”四凤探出身,仔细看,她不认得这个四婶。 “凤小姐,这是你第二房四婶……”谢时仿吆喝车停下,待徐秀云走近,招呼道,“四nǎinǎi。” “管家,”徐秀云望着四凤,觉得陌生。她在山里逛dàng数日,也没找到什么木营地,又转到西大荒的乡间。 “哦,她是四凤大小姐。”谢时仿转而又向四凤说,“她是四nǎinǎi。” “四婶。”四凤叫道。 “哎,”徐秀云艰难地答应一声,然后问:“你们这是?” “给三爷上坟。” “不年不节的?”徐秀云不解道。 “大小姐明天出嫁。”谢时仿说,“来看看三爷。” “出嫁?婆家是……”徐秀云问。 “警察局陶局长。”谢时仿说。 一听嫁给陶奎元,徐秀云愣怔一会儿,撸下一枚金戒指说:“给,四凤,我没什么好送你的。” “四婶你明天来吗?”四凤很单纯,短暂的接触,她觉得这个四婶有可亲可近的地方,问。 “唔,”徐秀云迟疑一下,立马道,“我有事不能来送你,谢管家,再见!” 谢时仿还想说什么,徐秀云骑骡子远去。 “我四婶去哪里?”愣在那儿的四凤问。 “听你大伯说,四nǎinǎi有些日子没回家。”谢时仿说。 “为什么?” “四爷去耍钱,她赌气离家出走。”谢时仿说到这儿,不再往下说,也没说下去的必要。 徐家的祖坟地大雪盖着坟包,大大小小的,活人在徐家大院辈分长幼分得清楚,在这里最大的区别是并骨(合葬)的坟包稍大一些,细想想,还是一样,总归是一堆土嘛! 谢时仿在一个坟包前,打扫出一块空地,摆上供品。管家的心里很复杂,活人哭死人是悲伤,活人哭空坟呢?他知道坟里葬的是什么,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知道真相,是一种残酷。 “爹,凤儿来看你。” 完全出乎谢时仿的预料,四凤并没怎么哭,泪水在眸子里闪光,话也不多,只那么的一两句。 死气沉沉的马家窑部落点,给徐家办婚事打破,他家的门前热热闹闹。手持竹板的乞丐,唱喜歌: 登贵府, 喜气先, 斗大的金字粘两边, 大抬轿, 大换班, 旗伞扇列两边。 掐喜顶, 贺喜杆, 新人下轿贵人挽。 一拜地, 二拜天…… 身着新娘装的四凤被扶上玻璃骡车。 第二十章捉人逼嫁(13) “起轿!”主持人喊道。 迎亲队伍出了部落点,玻璃骡车在先,鼓乐班子随后,吹吹打打。还有警察马队护送,浩dàng地向亮子里镇走去。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1) 家中三件宝 丑妻 近地 破棉袄 民间歌谣 1 四凤嫁到镇上来快半年多,生下一男孩儿都满了月,丁淑慧撤去饭桌子说:“我俩是不是去陶家看看。” “不去!”徐德龙从炕席上折一截席篾,剔牙。 “你是叔。” “我是四凤的叔,不是那个警察的叔,所以不去。” “可你是叔丈人……” “别磨叽!”徐德龙喝斥道,“说不准王警尉今天还要来找我。” “不去。”这回丁淑慧说不去,“咱没钱耍。” “他才不管,只要我有口气,肯定来找我。”徐德龙是粘在赌网上的猎物,飞是飞不走了,铆大劲儿是挣扎。 “德龙,你没脸,赌吧!”丁淑慧气话道,“押上铺子,再押上我!” 淑慧啊,押上我,也不能押你和铺子!徐德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暗发誓,即使输掉自己的xìng命,也不能输掉淑慧和筐铺。 “那你空手套白狼?”她知道他身无分文。 “真赢的。” 丁淑慧寻思片刻,说:“德龙,你可别抬钱啊,驴打滚的利咱们还不起啊!” 他表示不会去借高利贷,王警尉和秀云他爹,他俩儿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徐德龙十分清楚这一点。赌钱赢了等于赢回了仇恨,早晚一天有人找你来报。 “你赢他俩多少钱?”她问。 “不是钱,是人!” 啊?人?丁淑慧大惑,她不清楚秀云是赌桌上赢来的这件事。 “听我慢慢对你说。” 炕上堆着破棉絮,是棉袄、棉裤、棉被的疙瘩棉,丁淑慧用指甲卡碴(刮)棉花,打棉花胎儿。 “那年在西大荒,我从王警尉手里赢来秀云……秀云他爹找我,也是要把秀云赢回去。”徐德龙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秀云离家走了一年多,他们还?” 丁淑慧哪里懂得赌徒啊?他俩并不在意秀云本身,也不在意失而复得,而在意输赢,把输的东西赢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呢?”她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输赢,秀云,徐德龙都在意。他说:“淑慧,我不能输,不能输掉秀云!她说她想找一个永远不拿她当赌注押上牌桌的男人,我答应了她。淑慧,不管我今后会怎样,我向老天起誓,绝对不拿你和秀云当赌注!” 秀云赌气出走一直杳无音信,丁淑慧近日梦到她几次,说:“德龙,应该再出去找找她……你不愿动弹在家看铺子,我去找秀云。” “过了五月节再说。”徐德龙说。 徐大肚子走进筐铺,丁淑慧躲进里屋,外屋两个男人的争吵她听得花花搭搭,最后一句话听得特别真切: “四爷,别抹套子(悔约)!” 然后是门响,来人走了,她走出来。 “今晚开局,你给我烙一锅饼。”徐德龙对丁淑慧说。 “烙一锅?饼?你到宝局卖饼?” “卖哪百国的饼哟,我吃,局里吃的东西贵得没边儿,一个烧饼一元钱。”他说。 “你是刘四海呀?三张五张饼撑冒眼睛你,干嘛烙一锅?” “我当然不是刘四海。”徐德龙苦笑道,乡间虚构饭量大的人物刘四海,有首歌谣道:大肚蝈蝈刘四海,包子馒头吃二百。他说,“我估摸这场赌,没个三天两夜的下不来。” 丁淑慧用葫芦瓢舀面,加水,和面,擀面,烙饼。 今天,徐德龙格外高兴,顺口说句会局的歌谣:“八月里来八月八,元桂就把猪来杀,我的东家翁有利,万金财主把ròu割。” 贤惠的丁淑慧,总是听丈夫的,烙了一花筐白面烧饼,盖块屉布,徐德龙挎上饼筐出门。 亮子里的宝局名盖东北,许多赌徒都以一生能进亮子里的宝局玩一次为荣耀。此刻,赌桌前坐着王警尉、徐德龙、闵二秧子及栾淑月,她后脑勺的“疙瘩鬏”上,chā一红色鸡形疙瘩针。女人上场就是新鲜事,因此她吸引众人的目光。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2) “栾掌班的,今日手气不错。”闵二秧子向栾淑月微笑道。 佳丽堂老鸨子栾淑月仍然傲慢地说:“与诸位一试高低,实在荣幸。这花六地嘛,我梳辫子留刘海儿时就会,始终未遇到过对手。” 花六地是掷骰子的一种玩法,即四个骰子同时进行摇赌。赌场清一色女xìng工作人员,女宝局人员摇骰子道: “请押……” “我押鹅牌!”闵二秧子思忖一下做出选择。 栾淑月押了“花九”,王警尉也跟着押了花九!徐德龙仍然押“三椎”。 女宝局人员摇骰子……那场赌成为亮子里历史最长的一次,鏖战了五天五夜,徐德龙吃光了一筐白面饼,他同栾淑月没输没赢,输赢在闵二秧子和王警尉之间展开,王警尉输得最惨。 第一场春雨狂暴地来到亮子里,雨中,衣衫不整的徐德龙在泥泞街道上往家赶,筐铺的实物店幌那只筐风雨里十分破旧,摇摇yù坠。 丁淑慧顶着盖帘接徐德龙进屋,眼睛布满血丝,目光直直的,长毛搭撒,一头扎到炕上,一觉睡了两天,她叫他都叫不醒。 “给人抬走都不知道。”街旁空闲地上,丁淑慧从针线笸箩中捡出一片很新的树叶说,她身边坐着“缝穷”女人。 “缝穷”女人问:“你家的筐铺呢?” “黄啦。”丁淑慧纳袜底儿,手有些笨拙,说,“我的手做成病,伸不直,攥不紧,勒不了树条,编不了筐。” “我说么,瞧你拿针挺费劲的。” “唉!”丁淑慧叹口气道,“太细的针线活儿干不了了。” 街口一阵骚动,日本宪兵端qiāng押着五花大绑、脖上chā着木牌的闵二秧子。接着有人喊道: “快看哪,出红差出红差:qiāng毙或刀砍犯人。处决土匪等披红游街,故名。啦!” 一群看热闹的人随着刑车而去。 “缝穷”女人四下看看,低声道:“那个人前天对我说,他因为押宝得罪了王警尉……警尉的钱也敢赢呀?呆会能听见毙人qiāng声,黄土坑法场离这两胯子远哩。” 丁淑慧心一哆嗦,忽然站起身,收拾针线笸箩,说:“我明儿个再来!” “缝穷”女人惊疑地望着她离去。 亮子里法场在镇郊存在近百年了,宪兵、警察划定的警戒线外围满观看的人。执法队员站成一排,犯人站在土坑边儿上,脖子挂的木牌子上写着:“qiāng毙通匪犯闵二秧子。” 死到临头的闵二秧子目光在黑衣警察行列中找到他要找的人王警尉。赌场上的王警尉和警察的王警尉判若两人,威威武武,手按在腰刀上,十分得意。 “官报私仇!”闵二秧子声嘶力竭道,“王警尉,我在yīn曹地府等着你,我还赢你!” qiāng响,闵二秧子倒地。 丁淑慧回到筐铺放下针线笸箩,推醒徐德龙。 “刚睡多大一会儿,你就叫醒我!”徐德龙迷迷糊糊道。 “睡两天两夜,还困?我跟你说,宪兵队今天qiāng毙人。” 徐德龙满不在乎,说:“毙呗,二拇指一勾,啪!毙啦。” “德龙,我为你担心,整日和军警宪特赌,输了倒好,赢了钱,命可就悬乎?”丁淑慧忧惧不安道,“听说今儿个毙的就是赢了王警尉那个人。” “姓闵的,闵二秧子。”徐德龙哈欠连连地坐起来说,“那天,赢王警尉我在场。” “德龙你不怕死?” “怕死?哈哈……”徐德龙笑道,“王警尉不会杀我的,我们之间的账没算清。” 出完红差,王警尉到悦宾酒楼喝酒,掌柜梁学深想讨点警方的新闻,特陪他喝,店伙计一旁斟酒伺候。 “处理啦?”梁学深问。 王警尉瞥眼店伙计。 “你下去。”梁学深轰走店伙计。 “碾死个蚂蚁!闵二秧子太气人,赢钱,嘴还恶臊。哨皮(羞辱)我?”王警尉嫉恶如仇,恨恨道,“哼,扳我脖颈儿!”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3) “整一个。”梁学深举酒盅道。 滋儿!王警尉喝出响动,说:“牌桌上讲究个气度,输得起赢得起,闵二秧子赢点钱乐张脚(栽跟头)了。和老子叫号?我只跟宪兵队挤咕下眼睛(递眼色),按个‘通匪’罪名,嘿嘿嘿!” “钻席筒子。” “对,钻席筒子!” 钻席筒子,就是qiāng毙。死后,多是没人收尸没棺木装殓,炕席一卷,钻席筒子。 梁学深从酒氽子里取酒壶给王警尉斟满盅,玩笑道:“敢赢你的钱,虎口掏食哟!” 王警尉抹下油嘴,惬意大笑。 2 日军选定马家窑作部落点看中的是这里的有利地形,沙坨环一块开阔的平地,数百家住户拥挤着,由壕沟圈起来的围子,四角砌有pào楼,土壕顶木桩挂几道刺鬼(铁蒺藜),可是挡住人,却挡不住病,一场瘟疫开始在该村悄悄蔓延。 “万仁兄,谭部落长!”围子南卡门,徐德富叫住谭村长。 “德富,有事找我?”谭村长将背在后面的手移到前面来,春天最后一缕阳光吝啬地躲开,现在他是部落长,管着两千来口人。 “犬子梦和病得很重,我想派谢管家去趟亮子里抓几副yào。”徐德富愁眉不展,说。 “哎呀,”谭部落长为难的样子,说,“最近上头看得很严,随便不准放人出去。喔,喔,当然你们是陶局长的亲戚,情况特殊,出去没问题,我和村公所招呼一下,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要快呀,人命关天啊!” “我这就去村公所,听信。”谭部落长手再次回到背后,走了几步他蛤蟆一样跳跃,是一水坑,或许是谁的尿窝子。 徐家在村东头,新盖的六间土坯房。西头的一间屋前,谢时仿、徐郑氏两人拽住往屋里闯的女儿小英。 “小英,不能进去!” “我看哥,我要看我哥,松开手!让我进屋。”小英挣扎着。她是徐德富惟一的女儿,同那个叫梦和的第三个儿子一起来到世上,他们是孪生兄妹。 “不,我……”小英手攥一把木梳哭喊着。 “小英,你不能进去!”徐郑氏哄劝道。 “英儿!”徐德富小跑到家,说,“听话!” 小英甩开谢时仿、徐郑氏,一下扑到徐德富怀里,说:“爹,我想给哥洗洗脸。” “听话小英,爹告诉你。”徐德富说,“你哥得了怪病,传染……想他,隔窗户看几眼,就是不能进去。” “爹啊,你回吧!”邻居传来叫魂声。 徐家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邻居房顶上一个男孩呼叫着,一根大抱绳从房前扔过房脊。 “他们为什么捆房子?”徐郑氏问身旁的管家。 “宝忱死啦,绳子捆他灵魂。”风俗方面谢时仿懂得多,唉声叹气道,“解心宽哟,灵魂能捆住倒好啦。” 围子里闹窝子病,一人患病,全家难免。 “小英,不让你接触你哥,都是为你好。走,跟爹回东屋去。”徐德富领走女儿。 当日,谢时仿快马急奔亮子里镇,迈进同泰和yào店,气还没等喘匀,便问:“程先生在吗?” “稍等。”捣yào的店伙计魏满堂停住捣yào锤,他不认得谢时仿。 “谢管家!”门帘掀开,程先生走出来。 “四少爷梦和病啦,红头胀脸,身上烫头火热的。”谢时仿讲病情,说,“村子死了几个人,都是一样的病。” 程先生已经听说有一种怪病在三江县流行,问:“喘吗?” “喘得厉害,嗓子拉风匣似的。” “不好啊!”程先生摇摇头,说,“开几副yào吃试试,不过,恐难治好,眼下各地都闹起这个病。” 谢时仿拿上三副中yào,仔细问问:“程先生,这病?” “不好治啊!十天二十天就送命,没什么特效yào。”程先生很惦记徐家,说,“忙过这几天,我去马家窑……”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4) “当家的嘱咐,你忙先不要过去,二nǎinǎi,四爷他们请你照眼一下,能配什么yào就先吃着,预防着点儿。”谢时仿转达完徐德富的话,说,“我去筐铺看看四爷他们。” “满堂,你送谢管家过去。”程先生说。 丁淑慧穿戴寒酸出现在管家面前,搬个马杌子让谢时仿坐下,倒碗水端给他说:“喝点水。” “归屯搬到马家窑后,当家的特惦记你们。”谢时仿接过水碗道,“让我来看看你们,四爷呢?” “出去了。”丁淑慧盯着管家手拎着的几包yào。 “哦,四少爷病啦,我来抓yào。” “梦和咋啦?” “病大发(重)啦,屯子里不少人都得了病,死了不少人……”谢时仿简单讲了部落里的情况,说到“人圈”的境况,谁都会伤心,近两千口人拥挤在狭小的空间,放个屁臭遍全村子,人不得病才怪。他问:“铺子生意咋样?还有四爷,你和秀云太太。” 丁淑慧实话告诉管家筐铺早黄了,秀云始终没回来。她让管家转告大哥,就说他们都挺好,日子过得很好。 谢时仿yù走又停,问:“可我还是要问一句,四爷现在忙什么?” “忙?忙我大哥最烦的事。”丁淑慧嘱咐管家道,“千万别告诉我大哥,别再让他为我们cāo心啦。” “我不说。”谢时仿知道徐德龙重cāo赌业,打听清楚了,他说,“四少爷急等用yào,我得马上回去。四nǎinǎi,瞅你们的日子挺紧巴,我腰里还有点钱,留给你吧。” 丁淑慧推辞,最后收下钱,几张纸币、几块大洋。 谢时仿抓回的中草yào并没挽留住徐德富小儿子的生命,梦和僵直在一块木门板上,像一捆干草,他刚刚咽气。 “哥!”小英哭喊道。 哭红眼圈的徐郑氏手拿一只碗,对女儿说:“小英,给哥拘魂吧。” 在家人指导下,小英将一块烧纸蒙在碗口上,一手端碗,一手端木头旋的水瓢,绕房屋转圈,让瓢里的水滴到蒙纸的碗上,她呼道:“哥,哥!”然后,将水滴在蒙碗的纸上,倒进已死去的梦和嘴里……她再次揪心地呼喊: “哥,哥啊!” 徐德富一脸哀丧,吩咐谢时仿道:“在屯外的坨子找块地方埋了,做好记号,等以后再迁进祖坟地,你先去打墓子吧。” 一个白茬儿小棺材被人抬出徐家,部落点里不止一家往外拉死尸。一辆牛车拉着草卷的尸体,几乎同徐家送葬人一起走出部落点的南卡门。都去一个地方乱尸岗子,破衣褴衫的老者赶牛车走在前边,荒土岗竖着大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小小的坟包,几只啃尸的野狗被冲散,可见一具被啃得骇人的腐尸……老者铲土埋草卷裹着的死人。 “埋这儿吧。”徐德富选择一棵碗口粗的白榆树,在树干上砍出记号,徐家祖坟地在獾子洞,目前那里是无人区,等解禁了,再把儿子的尸骨移回去。 日本宪兵队队长室,角山荣听陶奎元汇报。 “疫情最严重的两个部落,王家窝堡和马家窑,每个屯子都死了几十口人,病势还没得控制。”陶奎元说。 养伤中的角山荣时刻注视乡间的疫情发展,中国百姓的死活他不在意,他怕瘟疫蔓延到日军部队来,慰安fù还没到达亮子里,士兵时常有人去逛中国的窑子……他决定明天将bào发疫病的两个部落点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先强制消dú。 “如果控制不了,就……” “怎样?”陶奎元问。 角山荣空掌划个弧线道:“通通地,嗯,明白?” “明白!”陶奎元急忙点头道。 日军、警察蝗虫一样扑向马家窑部落点,谭村长扯着脖子喊叫,很快全村人集中在场院里,男女村民被强制分开,集中两处。日军、警察都戴着面具,看不清面目。 命令男人脱去衣物,一丝不挂。徐德富害羞,不肯当众脱光衣服。 “脱,快脱!”警察威逼道。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5) “我要见你们的陶局长。”徐德富说。 “他没来。”警察说。 “我儿子梦天也在你们警局当警察,他来没?”徐德富说。 “老爷子,他去了王家窝堡,你有事么?”警察缓和了口气,说,“彻底消dú是皇军的命令,谁不脱光都不行。” “角山荣队长来没来?”徐德富见搬出儿子没解决问题,想到宪兵队长。 “也没有。” 徐德富不再说什么,极不情愿地站到村民当中去。 “坐成一圈,衣服放在一起。”警察喊道。 徐德富脱剩下裤头时,手停住。一个日本兵端着刺刀过来,逼迫道:“脱!” 徐德富面部肌ròu抽搐,眼含愤怒。谢时仿劝道:“听他们的吧,当家的。” 一个日本兵的刺刀更近了,徐德富闻到刀锋的腥甜味道,无可奈何,背过脸去脱裤衩,溶在赤身luǒ体的村民中,光白的东西围成一圈,全低垂着头坐着。身背喷雾器的警察直接往他们身上喷yào,像是一场淋浴。 3 徐大肚子走进郝家小店,近一时期他经常来这里住宿,他鼻子很好使,这里有人玩,说赌也成。 “徐爷睡通铺,还是?”郝掌柜问。 徐大肚子掏出数十张壹元纸币,捻成扇形,朝脸上扇了扇道:“圈几个人。” “巧啦,巧啦。你的老牌友,也在敝店。”郝掌柜说,笼人在小店里成局设赌抽红。 “四爷!”徐大肚子猜出来。 “对,对呀。”郝掌柜怂恿说,“瞧四爷今天腰里鼓囊……”都知道四爷有钱搁不住,忍不住往牌桌上扔。 “那个做‘汉买卖’的?”徐大肚子问,一听赌他耳头眼儿冒小脚的主。 “卖刀口yào的宋小得瑟!在,在,今晚硬八股绳挑关锡匠上了场,他们正三缺一,请吧徐爷。”郝掌柜倒几分心急了。 警察盯上郝家小店,陶奎元说:“八矬子,你可盯紧点郝家这样的江湖小店,闲乱杂人经常出没那里,别放大耳汤(疏于管理)。” 郝掌柜的脑瓜皮葱皮子一样薄,有啥情况他不敢不向警局报告。几天前郝掌柜说山口枝子曾住过他们的小店,陶奎元叮嘱冯八矬子把山口枝子的事放在心上,前天角山荣队长带人下乡察看村屯的疫情回来,傍晚进城在城门口,突然遭一不明身份的人qiāng击,他怀疑是山口枝子所为,再次命警察缉拿她。 “角山荣队长的伤势?”冯八矬子问道,“怎么断定是山口枝子?” “受了点轻伤。”陶奎元说,“你想时下敢向角山荣队长打黑qiāng的是什么人?再说,杀手逃走时是一个人,飞马而去。” “会不会是其他胡子什么的。” 角山荣亲口对陶奎元说,那个人背影他眼熟,不会错,一定是山口枝子。当年,她从警署监房逃脱,竟敢再度来镇上,在宪兵、警察的眼皮底下下手,这不是公然挑衅吗? “想法抓住她,挽回我们丢的面子。”八矬子说。 “没错。”陶奎元说,“行动要快,角山荣队长已指令宪兵动手,我们要赶在他们的前面,抢下头功,这不仅仅是找回来面子……” “对,对,此事包在我身上,只要她在镇上一露头,我就逮住她。”冯八矬子大包大揽下来。 最近时有火车运送军用物资在亮子里的货场卸货,宪兵队没让警察警戒什么的,陶奎元觉得不能旁观,他说:“你派几个靠实的人到车站货场走走。” “我安排。” “还有,注意点儿我们掌握的那几绺胡子的活动。” “是,局长。”冯八矬子道,“蓝大胆儿绺子始终在亮子里的边儿上活动,没发现天狗绺子的行踪,其他小绺子不成器可以不放在眼里,小泥鳅终翻不起大浪。” “天狗绺子。”陶奎元咬牙切齿说出这几个字。 徐德成同草头子密谋一次打劫。 “亮子里货场有两个,一个是民用的,一个是军用的,两个货场相距不远,民用这边开放式,无人看守,每日都有发货取货的车马进出。我们扮取货人赶马车候在民用货场,那边得手后,车赶过去,装上车迅速逃离。”草头子说。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6) “用不用走城门?”徐德成问。 不走,亮子里货场修在离城三里多地的地方,历史原因造成的,当年俄国人的铁路修到亮子里镇北,而日本人的南满铁路从镇南经过,两条铁路连接上是近些年的事,始终使用当年满铁修建的货场。 草头子已摸清军用货场的守备情况,大约十人左右,由一个曹长指挥,配备一挺机qiāng,只要控制住那座碉堡,进入货场仓库没问题。 “拿到这批棉装,尤其是鞋,弟兄们今年过冬没问题啦。”徐德成说,去抢日军仓库的物资,再三考虑后做出的。本来亮子里镇上有几家棉衣铺,只是军警看得太严,难运出城,这才决定冒这个险。 “熟话说不狠不吃粉,一就手多弄点,够穿几年的。”草头子有些贪婪说。 “这批军用物资是不是已到货?” “落地了,大哥,我们要抓紧,一旦运走……” “二弟,去多少人合适?” “加我二十个弟兄足以够用。” “我也去。”徐德成说,一想去抢日本人,他就兴奋不已。上山为匪以来,踢坷垃打响窑数十次,哪次都没有像这次让他跃跃yù试。 “大哥,”草头子劝阻说,“七八十人在家,我俩不留下一人照眼不成,我去就行了。” 徐德成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说:“你是考虑此次行动危险xìng很大,担心我……越是这样我越该去。” “大哥,还是我去!”草头子最后说服了大当家的留下守天窑子(山寨)。 那夜月亮情绪低落,灰暗暗的一张脸,大地漆黑一片。草头子策马在先,二十匹快马奔驰向前。 远处有灯光闪烁,可闻蒸汽机火车的轰鸣声。前面探路的胡子停下来,待后面的人走近。 “二爷,举嘴子他们的大车已经进到民用货场里。”顶浪子报告情况。 “弟兄们,已经接近货场,把高脚子(马)拴在树上,我们步行过去。”草头子发出命令。 胡子们钻进一片树林子中。 火车站货场的铁大门紧闭,周遭静悄悄,碉堡站岗的一个日军士兵来回走动。 草头子带胡子移近货场门口,命顶浪子向碉堡摸去,他迅捷来到碉堡下,故意弄出一声响动。站岗的日军探头朝下望,胡子飞刀刺中他,尸体大头瓦(栽)下来。 顶浪子甩抓钩,攀向碉堡。很快,货场铁门从里向外打开,草头子率人立即冲进去。哐啷!铁大门从外面猛然关上。 “不好。”草头子说道。 探照灯骤然大开,照亮整个货场。制高点处,日军、警察的一挺挺机qiāng对准胡子。头缠着绷带的角山荣向站在身边冯八矬子jiāo待什么。 “你们已成瓮中之鳖,chā翅难逃,是乖乖放下武器,还是反抗,你们立马做出回答。”冯八矬子叉着腰,狐假虎威道。 “二爷,咋办?”顶浪子问草头子。 “我们在他们的shè程之中,同他们打,咱们吃亏。”草头子看明不利处境道,“响马壳(包围),和他们打,溜子海(风险大)。” “咋办?”顶浪子问。 “看风(观形势)。”草头子镇静下来。 “我拍五声巴掌,最后一声就开qiāng。”冯八矬子紧逼道。 啪!啪!啪! 形势所迫,草头子决定投降,带头扔下手qiāng,众胡子纷纷jiāo了qiāng。 日军、警察从各个角落冲出,捆住胡子。 胡子被押回宪兵队部,躲在仓库外的举嘴子,连夜跑回老爷岭报信。 “大爷,二爷他们……” “落入陷阱?”徐德成一愣,弟兄们中了埋伏。一qiāng没响,他们捆了二弟他们。他沉思片刻问:“一qiāng没响?” “是啊……”举嘴子道,“鬼子、警察押着二爷他们去了镇里。” “你下去吧!”徐德成挥下手,举嘴子离开,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大哥,”大德字进来,心急火燎道,“我们得想办法救二爷呀!”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7) “咋个救法?情况不明……”徐德成说。 4 徐德富躺在炕上,余怒未消。 “事情都过去了,还和他们生气不值得。”徐郑氏解劝道。 “这帮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他们的‘瞩托’,警察局长又是侄女女婿,儿子当警察。嘿,再大公无私吧,也得给个面子,让我在全村人的面前脱光衣服。”徐德富仍耿耿于怀。 “你们毕竟是大老爷们,我们呢,照样逼着脱光衣服,那几个小日本儿,色眯眯地朝身上瞅。”徐郑氏也抱怨说。 “丧尽天良!”徐德富骂道。 “当家的,”谢时仿进门来说,“有个警察给你送来一封信。” “让他到屋。”徐德富说。 “送到大门口就走了,信在我手里。”谢时仿递上信,yù走。 “你等一下,时仿。”徐德富叫住他,看信,手开始抖动,继而脸色苍白。 “梦天他爹?”徐郑氏惊讶道。 谢时仿心神不安地望着徐德富,他将信给谢时仿说:“你看看吧。” 谢时仿看信,是陶奎元写的:“德富哥爷们,情况紧急,请你明早带家人离开马家窑,搬到镇里来。什么也别说也别问,出卡子门时,如遇阻拦,就叫他们直接打电话给我或角山荣队长,此事由我两人商定的。切切!奎元。康德3年(1936年)6月。” “难道他们要毁掉马家窑?”谢时仿心里针刺了一下,说,“方才我在卡子门口,看见持qiāng日军。” “肯定是,这真是天理难容啊!”徐德富也想到这一点,只是没往太坏处想,“他们别大开杀戒就弥勒佛了。时仿,挑拣有用的东西捆绑,明早就离开这里。” 四凤在关键时刻救了徐家人。 徐梦天在警局偷听到日军要毁掉闹瘟疫的王家窝堡和马家窑部落点,他清楚自己救不出家人,想到四凤。 “哥,你说怎么办?”四凤决定救家人,不知咋救,问。 “这样……”徐梦天告诉她具体做法。 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情节四凤打扮孩子,陶奎元问: “四凤,你这是?” “我回娘家。”四凤说,“儿子都三岁啦,姥姥舅舅的还没看见呢。” “梦天不是舅舅?”他反问,徐梦天来过陶家。 陶奎元知道马家窑部落点要发生什么,极力劝阻,说过些日子去,那儿正闹瘟疫,别传染孩子。 “怕传染我回去,儿子扔在家。”四凤撒娇道,“我想大伯他们,反正我得回去。” 警察局长为难了,他真心疼爱三姨太,也不想伤害她。四凤没爹没娘,把伯父伯母视为亲爹亲娘,徐德富真的逃不过这场劫难,她还不得出啥事啊。 “我实话对你说吧!”陶奎元对她说出不该说出的实情。 “你不救出我大伯一家,我就带儿子走。”她威胁,且威胁很有效。 “哎呀,你就别矫情啦。”陶奎元舍不得四凤,更舍不得儿子。他说,“我救,我救还不行吗!” 陶奎元去宪兵队,事也凑巧,角山荣接到关东军的密电,在三江县实施一项特别计划种植大烟,命他选定几个有地的大农户……宪兵队长首先想到的徐德富。警察局长和他的想法一致:留下徐德富。 徐德富只接到陶奎元写的密信,不清楚内幕。 谢时仿赶一辆花轱辘车,车轮的蘑菇钉在晨阳中闪光。徐家人坐在车上,驶上村外土岗,徐德富说: “停一下车,时仿。” “吁!” 徐德富跳下车,回首马家窑部落点。 半日后,qiāng声、哭喊声将jiāo织在一起,马家窑燃起熊熊大火据说整整烧了一天一夜。 “两千来口人哪!”徐德富凄怆地道,谭部落长一家也没出来,可他是为日本干事的啊! “当家的,我们去哪里?”谢时仿昨天说。 镇上离徐家的地太远,离地近一点的村屯是望兴部落点,徐德富考虑搬到哪儿去。陶奎元信上说,到镇上去住。唉!瞧马家窑,说灭就给灭了,望兴村说不准也要遭厄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住到镇上吧,离家里的地是越来越远了,再说在镇上叫工夫(雇工)不易,地咋莳弄?今年徐家耕地总共种了不到三分之一,春起(天)掐脖子旱,没抓住多少苗,莳弄啥样算啥样吧,左右年头是丢啦。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8) “到咱家yào店。”徐德富说。 傍晌儿,花轱辘车进了同泰和yào店后院,谢时仿吆喝住牛马混套的牲口:“吁!” “看它们累的……”徐德富心疼牲口,俗语说,牛配马累死俩。意思说牛马不能混合套拉车,急忙逃命,也就顾不得这些啦。 程先生、二嫂等人迎接,徐家一家人下车,小英吃力地抱着大包袱。 “哥,我们搬到镇上来住。”徐德富对程先生说,吩咐管家道,“时仿,你先卸套喂牲口,家具什么的先别往下搬,倒出屋来再弄。” “我马上叫人收拾房子。”程先生说,“德富,快进屋。” “大嫂跟我走。”二嫂把徐郑氏和小英拉进自家的屋子。 马家窑部落点惨案已发生,yào店里间,程先生听徐德富讲述发生的事情。 “整个部落点只放生咱们一家,有病没病的都给杀了,一寻思那悲惨情景,令人毛骨悚然。”徐德富惊魂未定地说。 “他们这样做唯恐疫病蔓延,不过也太不人道了点。”程先生愤慨道。 两人愤慨完了,徐德富问起四弟情况道:“德龙最近来过没有?” “前几天弟妹淑慧来过,看看梦人就走了。”程先生说。 “我去看看他们。” 徐德富呆呆望着筐铺,两只破筐仍然吊在半空中,风吹动它……临街窗子有一处谷草堵着,匾额的徐家上方垒个巧燕窝,泥点抹糊了半个徐字,歇业闭肆景象。 哐哐!徐德富伸手敲门,敲他最不愿敲的门。 门吱呀开启,面容憔悴、衣服破烂的丁淑慧出现,一愣道:“大哥!” “淑慧?!”徐德富愕然。 丁淑慧把门开大些,说:“大哥到屋!” “德龙呢?”徐德富没动步,他不打算进去。 “呃,”丁淑慧掩饰,惶恐地说,“八成在四海大车店。” “德龙回来立刻叫他去咱家yào店见我。” 走到街上,徐德富在寻思四弟在四海大车店干什么,把四弟往坏了想,去赌去嫖,嫖不去妓院,不去找半掩门和卖大炕的,去大车店住花店住花店:冬天土匪来大车店猫冬,店掌柜帮着找个女人过一冬,是一种季节婚。……他竟鬼使神差地走到大车店的门口。 “德富兄,好久没来街上啦。”四海大车店何老板发现他,他们是老熟人,热情道,“到敝店喝杯茶。” 大车店堂屋悬挂副对联: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可见主人对茶的偏爱,徐德富家呷一口茶,品茶后道:“云雾山茶,味道好。” 何老板高兴,说:“徐先生真是行家。” “每年办年货,我都要称上些好茶,毛尖、碧螺春……瞧你店里的车车马马住店的不少哇。”徐德富说完茶说生意,买卖人对此最感兴趣。 “几天不见一辆车马来住店,人们都在躲窝子病。”大车店老板愁眉苦脸地说,“我本家兄弟一家九口,窝子病死了八口,只有小侄在我这儿看院喂马而幸免。” 徐德富见到的不只是病死多少人,因病受拐(牵连)被日本人杀死的人就无计其数,他不想听到太多这方面的消息,问问四弟在不在这里就离开。 “徐记筐铺掌柜是你家兄弟?” “正是愚兄四弟德龙。你认得他?”徐德富问。 “他这半年来,常去街边那个江湖小店去,有时在这儿打尖,他几天都没来了。”何老板说。 郝家的江湖小店徐德富早有耳闻,店客多半是说书摇卦唱戏的跑江湖艺人,可德龙到那儿做什么? “看小牌、掷骰子什么的。照这么看,德富兄对他的情况不熟……他钻进赌场,输光积蓄,荒了铺子。” 大车店院内,一头毛驴呱嘎呱嘎叫起来,受这头驴的熏染,其他的驴也随之叫唤,一片驴叫声。 “恕小弟直言,过去他开筐铺出了名,现今耍钱出了名。人又很犟,掷骰子专押一、三,人送外号徐大川,大川,乃一三也。”何老板文绉绉最后的话,徐德富听来刺耳,随即借故离开。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9) 房间还没收拾好,徐家人呆在yào店的一个大屋子里休息,南北对面炕。南炕上,小英摆弄一顶坤帽,手捋丝绦帽饰。 “小英,别拽拔丝喽。”徐郑氏吆哄孩子道。 北炕上,倚靠行李卷上的徐德富和梦天唠嗑儿,至此徐德富才知道事情的经过。灭掉两个部落点是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徐梦天听说后去找四凤,陶奎元才去找角山荣……最后放过徐家一家人。 “乱杀无辜。”徐德富愤慨,说,“连为之效命的谭村长他们也没放过。” “对我家破了天荒……爹,你决定不去望兴村是对的,部落里安全没保证。”徐梦天赞同父亲留在镇上。 “还不是想着离咱家的地近点嘛。”徐德富舍不得祖田,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徐家的财富全是地里种出来的。其实集家并屯后,獾子洞的大部分地撂荒着,日本人不准进入无人区,只能种些边边拉拉的薄地,他无时无刻不盼望早日解禁,人养地,地才能养人啊。 “即使让种,雇工去那么远的地方种地,也不合算,在镇上经营几年yào店……地先撂荒几年,以后再种。”儿子说。 “撂荒怎么行啊!人不哄地皮,地不哄肚皮。”徐德富叹然道,“十年学个探花,十年学不成庄稼。” “爹,如今种地又怎么样,粮谷出荷,吃粮配给,多余一粒都留不下……与其给日本人种粮食,不如荒地。” 徐德富也是这么想的,他欣慰地望着儿子,几年里梦天长大了。 “在镇上,爹你正好管管我四叔。” “管他?整日赌,赌!”徐德富生气道。 “四婶跟他遭罪,看她穿得破破烂烂,那天我发薪水给她些钱买件衣服,她说什么都不要。” 南炕徐郑氏chā嘴道:“你四婶宁可身上受苦,也不叫脸上受热的刚强劲儿,能要你晚辈的东西吗?” “爹你还是劝劝四叔。”徐梦天说。 “生成骨头长就了ròu,劝皮劝得了瓤?”徐德富不愿管,失望道,“他这辈子就是歪门靠框(不能自立)了。” “劝不了德龙,把淑慧接过来和我们过,免得跟着他受罪。”徐郑氏气话道,“扔下他一个人赌耍,把满洲国耍黄铺喽算他能耐!” 徐德富先头去找他们,就是要德龙一个口供,非要耍下去,yào店腾出间房子给淑慧住,德龙愿哪哪去。 傍晚,徐德龙幽灵一样游dàng出小巷,路过卦摊儿,招幌“先天定数,合婚嫁娶”吸引了他的目光。 “手气怎么样?四爷。”算命先生招呼道。 “昨儿个你不是给我掐算了吗。” “准吧?” “你懵对啦,”徐德龙有些得意,丢给算命先生一角硬币,“我今儿个赢啦。” 徐德龙朝集市走去,出来时手里多了条用柳条穿着腮的鲤鱼,它挣扎乱蹦,他用上了吆喝牲口的话:吁!吁! 赌徒赢回来一条黑狗鱼,多日不见油腥如同过年。吃完饭,徐德龙去扒被摞子,丁淑慧拦住他道:“走哇,看大哥他们去。” “我不去。”他说。 “哥大老远的过来,饭没吃咱一口,水没喝咱一碗。与情与理,咱该看看他们。”丁淑慧规劝他,还说全家人都来镇上了。 “要去,你自己去。”徐德龙蒙上被道。 丁淑慧急得哭了,说:“哥抚养你长大chéng rén,嫂子汤一碗饭一碗地伺候你。马家窑毁了灭了,他们咋样啦,咱们得问一问吧。德龙,我求求你不行嘛。” 徐德龙这才掀掉被子,和她一起来到同泰和yào店。妯娌相见,徐郑氏和丁淑慧抱头痛哭。 “没想到你们过成这样啊!”大嫂徐郑氏痛心道。 “大嫂,我想你们……”丁淑慧泪水擦不干净了。 “德龙,我知道我的话是白说,但我还是要说,你整天泡在赌场,好端端一个家你给败坏了,为兄我为你痛心。”北炕上,徐德富说。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10) 徐德龙眼盯棚顶,表情麻木。 “我们打算在镇上住下经营yào店……德龙,筐铺你是不是重新经营起来,缺钱我给你一些。怎么说也得有个正当营生,靠耍钱能养家糊口吗?”徐德富苦口婆心地说。 “大哥,别惦记我啦,饥一顿饱一顿的惯了,淑慧愿意的话,她同你们一起过吧。”徐德龙为妻子着想。 “淑慧,”徐郑氏拉住丁淑慧的手说,“搬到yào店来吧,咱们姐妹在一起,互相好有个照应。德龙,你说呢?” “我不来。”徐德龙铁心打单儿(单身),倒不是他愿意这样生活,现实把他逼上了不归的无家之路,欠了数不清多少人的赌“债”,不玩都不成。走到街上,一群孩子冲他唱歌谣: 歪戴帽子, 反拖拉鞋, 谁敢惹我徐大川爷! 亮子里流传的爷台(又称大老爷)歌,什么时候编到徐德龙头上了,流传了百多年,成为镇志的一个词条。 “我……撇下德龙一个人,我不放心。”丁淑慧说,她谢绝了嫂子的好意,坚决和丈夫在一起。 “有你这样媳fù,是我们徐家的福分啊。”徐德富感慨道。 徐郑氏仍紧紧地握住丁淑慧的手,那样的依依不舍。 “五方六月啦,还穿这么厚,”徐德富给丁淑慧一些钱说,“扯布添几件衣裳吧。” 从此,徐德富一家开始了小镇的生活。 5 在军用货场仓库捕获的十九个胡子,先押在宪兵队部,后转移到警察局大院。 “人jiāo给你们,尽快弄清是哪一个绺子。”角山荣jiāo待道。 “是!” “安排一个与胡子打jiāo道有经验人审问。” “我派冯科长去……”陶奎元说。 “幺细!陶局长你马上随我走,有重要的事情。”角山荣叫上陶奎元,匆忙回到宪兵队部。 连夜审讯胡子,冯八矬子喊道:“来人!” “冯科长。”徐梦天进来,听候指令。 “叫占队长到我这儿来。”冯八矬子说。 “是!”徐梦天出屋去。 “冯科长。”占大队长很快给找来,说,“黑灯瞎火的找我……” “你熟悉胡子生活,能一下子把四梁八柱从这二十来个人里挑出来吗?”冯八矬子问昔日的胡子大柜。 “小菜一碟。”占大队长说没问题。 “那我们去院里提人。”冯八矬子说。 警察局大院亮着数盏马灯,胡子被捆在拴马桩上,全副武装的警察看押着。 占大队长的目光在每一张涂抹得稀脏的脸上审视,最后停留在草头子的脸庞上。 “就是他。”占大队长指认道。 “你,”冯八矬子走到草头子面前说,“跟我走。”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占大队长说。 “回吧!”冯八矬子单独审问,不想别人在场。 草头子被带进了特务科,冯八矬子摆下手,徐梦天走出去。室内只剩下冯八矬子和反剪双手的草头子。 “我想心平气和地与你谈谈。”冯八矬子说。 “谈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草头子说。 “先露出你的真面目,咋样?” “真面目?” “先洗掉脸上的锅底灰。”冯八矬子说,草头子没有反对,叫徐梦天端来一盆清水,吩咐道,“梦天,你给这位爷净净面。” 徐梦天浸湿条毛巾,擦去草头子脸上黑灰的刹那间,冯八矬子惊愕道:“你是蒋副官?!” 草头子坦然地笑道:“冯科长,我们又见面喽。” 冯八矬子想到什么,支使走徐梦天说:“你去外边告诉王警尉看好人,别出岔儿。” 徐梦天走后,冯八矬子凑近草头子说:“你和你们的徐德成营长都当了胡子是吧?” “徐营长带兵进了关内……”草头子很机智,问:“冯科长有他的消息?” 第二十一章萧疏村落(11) “啊,这个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冯八矬子冷笑道,“那你在绺子里是大柜二柜?还是四梁八柱,或是九龙二十八须?” “既然你们能把我从弟兄们中挑出来,我也没隐瞒的必要。我是二柜!”草头子说,亮出自己的身份也能取得警方的信任,才有与冯八矬子对话的可能,弟兄才有生的希望。当然,露出自己的身份也是极其危险的,一旦谈判不成,最先杀掉的就是自己,为了落入魔掌的弟兄们,他将生死置之度外。 “痛快,我该称你二爷啦。蒋二爷,你们绺子大柜报号是?”冯八矬子问。 “告诉你也无妨。” “等等,让我先猜猜咋样?”冯八矬子显摆自己聪明道,“天狗!” 胡子老巢里,徐德成眉头皱着,嘴含烟袋心想:一qiāng没响,当时情况相当危急,二弟一定随机应变假降,这样一来才能保住弟兄们的xìng命。 “我们中了埋伏,其中应该有原因。他们准备得那样充分,说明事前掌握了我们的行动计划。”大德字说。 徐德成磕打去烟灰,说:“要想办法接近二弟他们……我去趟镇上,探探底。” “大哥,我去吧,镇上太危险。”大德字说。 “我比你熟悉镇上的情况,我亲自去。”事情重大,徐德成亲自出马,亮子里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带几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弟兄保护你。” “人多目标大易暴露……你照看好绺子,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徐德成嘱咐大德字一番。 “我一定不走样地照大哥的话去做。” “明早我一走,你带弟兄们挪窑子,到西大荒野狼沟去。”徐德成叮嘱道,“记住,那离月亮泡子很近,蓝大胆儿的绺子压在那一带,避免与他们冲突。” “我记住了,大哥。”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1) 一个虎 一个豹 一个按着一个跳 民间歌谣 1 角山荣展开一张地图给陶奎元看,亮子里镇画个硕大的红圈。 “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军事行动,只限我们两人知道,可称为‘盖头计划’。”角山荣指着红圈道。 遮住女子头部和半身的帕子盖头作为军事行动的代号,日本人怎么想的,陶奎元迷糊,他认真地听着。 收编一绺胡子,利用胡子去剿杀胡子。角山荣讲出核心机密,“盖头计划”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以dú攻dú。 警察陶局长在此方面是行家里手,当年收编了久占胡子组成了警察大队,很成功。收编胡子的事还是由他具体来做,不过要快,关东军命令角山荣一个月完成收编任务。 “用不上一个月,胡子已经送上门来。”陶奎元说。他这样说正是有一绺胡子在手上,可考虑就地改编他们。 “被擒获的胡子,不知是哪个绺子。” 敢来抢皇军的军用物资仓库,绺子定小不了。陶奎元认为这样的绺子改编过来用处大有战斗力。 “到时候,你派一部分警察进去,成立特混骑兵队。”角山荣说。 “在没弄清此绺胡子底细的情况下,为防不测,我建议实行宵禁。”陶奎元建议道,立即得到批准。 “可以,告示由你们警察局来贴。”角山荣说。 陶奎元回到警察局口授宵禁告示内文,徐梦天做记录。 “入夜鸣qiāng三声后,居民停止一切户外活动。临街的买卖店铺一律打烊关门,夜市夜卖收摊……” 冯八矬子进来,陶奎元稍稍停顿,示意他坐下,接着说,“违者格杀勿论。” 徐梦天记完。 “写五十份,大街小巷全贴上。”陶奎元指示道。 “是!”徐梦天应声去办。 “今晚就实行宵禁,以防胡子进城骚扰。”陶奎元问道,“八矬子,胡子审得怎么样啦?” “局长,来杆儿(放心)吧!”冯八矬子兴奋道,“我们抓住条大鱼。” “喔,大鱼。” “不亚于大胖头(鱼)。局长,你猜是谁?”冯八矬子仍然激动万分,说,“鱼游到咱们锅里。” “是谁?” “我们抓来了原东北军骑兵的蒋副官……” “蒋副官?当了胡子?” “他现在是天狗绺子的二柜。” “出鬼啦!”陶奎元立马想到一个人,一个心里画魂儿(犯疑)的蹊跷事件,问道:“他们的大柜是不是徐德成?” “还不清楚,蒋副官不肯说。” “如果是,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陶奎元说,他对徐家当年发丧未见徐德成尸骨起疑心,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他已成为自己最恨的人,但是铁链子锁着的傻儿子双喜,总是让他生恨……有时他蹂躏四凤时掺杂对她爹的仇恨,这是他心里最yīn暗的地方。他老是觉得徐德成活着,影影绰绰没走远,“蒋副官确实是二柜吗?” 可以肯定,冯八矬子安排魏满堂暗地里认蒋副官,他过去在一次典鞭典鞭:土匪召集局绺的同人,共同处理“大事”时的举动。也是土匪九项主要活动之一,其他八项为:砸窑、绑票、换票、义举、报复、猫冬、吃票、靠窑。见曹保明著《中国东北行帮》。见过他,的确是天狗绺子的二柜草头子。魏满堂立了大功,没他在货场认出蒋副官,警察还发现不了胡子的这次抢劫军用物资,角山荣队长为此大加赞赏警局。 “这次事过去,我们不能轻易动用魏满堂,让他这颗钉子牢牢地钉在同泰和yào店,局长,我这样做你不会有啥想法吧?因为你们……”冯八矬子挤眉弄眼地说。 “啥意思,扯王八连梯(王八蛋)你。”陶奎元说糙话道,“我和徐家的关系,你还不清楚?八矬子,徐德富搬到yào店来,他可是个人精子(能算计的人),别让他看出魏满堂的尾巴。”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2) 冯八矬子嘱咐过魏满堂,要他出色地表现。过些日子冯八矬子设计个故事,让徐德富彻底信任他。 “三姨太四凤给我生了带把的(男孩),功劳大大的。再说,她小鸟伊人,满可爱的。对徐家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她。”陶奎元退一步想,说,“此事啊,要做得老太太骑瘦驴严丝合缝。” 严丝合缝,滴水不露,陶奎元心里的小九九(算计)冯八矬子明白,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早点将我们要改编的意思透露给他们,看他们的态度,如不成,赶紧另选一绺胡子,我可是向角山荣打了保票。陶奎元说。 “我抓紧。” “晚上多派弟兄在街上巡逻,我担心天狗的人来镇上……” “劫人他们不敢,撑死(顶到天)是来哨听(打听)消息,不会采取过激行动。”冯八矬子说。 “但愿如此。” 2 佳丽堂的门朝街敞开,向嫖客敞开着,缠缠绵绵的曲儿随着灯光流泻出来,一队巡街的警察走过,朝里瞥一眼。 栾淑月望门盼客,一只青布圆口鞋迈进妓院门槛,她拿腔作调道:“大爷拉铺,您还是住局?” 满脸疤痕纵横jiāo错的徐德成问:“什么价?” “拉铺(嫖一次)一块大洋,住局(住一夜)两块大洋。”栾淑月报价,眼睛没离开他的脸,心里被棱角的东西硌着很不舒服。 “先住局,看看你们这里的姑娘咋样。”徐德成掏出一块大洋,掏钱的时候他有目的夸张一个细节,让众多的大洋相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大洋的声音悦耳,柔软了栾淑月的心情,惬意了舒畅了,她花说柳说:“大爷您到佳丽堂算来对卤(对路),我这堂子的姑娘不敢说个个都是赛貂婵……”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徐德成说。 栾淑月手绢一扬:“接客!” 顿时,十几个姑娘站在徐德成面前,自报花名: “小菊子。” “艳花。” “桃红。” …… 徐德成盯住最后一个年龄稍大的姑娘,目光在她身上跳跃一下,说:“她啦。” “小香,快过来侍候爷。”栾淑月叫道。 “是,妈妈。”小香碎步到徐德成面前,施礼道,“爷……” “再说一遍你的名字。”徐德成说。 “小香。”她答。 “大爷好眼光,小香姑娘不单有好身段,还有一副好嗓子,唱唱曲儿给爷解闷。”栾淑月轰走众姑娘,说,“小香,伺候好这位爷。” 小香挽着徐德成上楼去。 jì nǚ小香的卧室很别致,显眼处挂着三弦琴。 “闩上门。”徐德成口气不容违拗道。 小香乖乖听喝,闩牢门。 徐德成衣着整齐地坐在炕沿边上。 “爷我为你更衣吗?”小香声音极小地问。 “不,你先给我唱一段曲儿。” “爷,”小香惊骇道,“听你的声音好耳熟,你……” “唱曲儿!”徐德成铿锵地道,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不愿看到面前这一切。 小香浑身一抖,胆怯道:“听哪儿段?” “随便。” 小香抚琴,唱道:“三呀更里呀,月儿当头照。哥哥去江东呀,妹妹叹飘零。琴心剑胆离情重,好哥哥,赶走豺狼回锦城。四呀四更里呀,鹊桥渡牵牛……” 徐德成抽烟,烟雾笼罩他的脸。 “爷,你到底是谁?”唱完,小香问。 “你还愿意给我当一匹马?”徐德成突然这样问。 小香扑嗵跪在徐德成面前,泫然泪下。 后半夜了,老鸨子栾淑月躺在烟榻上,吐出嘴里的烟雾。 “刚才那位爷挺陌生的,满脸疤瘌。”荣锁胡乱猜道,“好像是qiāng伤……” “满脸嘛,啥qiāng伤。”栾淑月拍大茶壶一巴掌,说,“你别鬼道十出的……怎么,憋住啦?”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3) 憋住,是他们俩的典故。照理说,大茶壶和老鸨子之间的那种关系尽人皆知。冯八矬子同栾淑月好上,荣锁没那样随便想了就上她的炕,有时也等得不耐烦。 一天夜半,冯八矬子刚走,他钻进被窝来。她说:“矬子鼓求(摆弄)半宿,你还……” “憋不住啦!”从此,大茶壶时常说憋不住。 “冯科长不是叮嘱咱们,有生人来抓紧报告吗。”荣锁说。 “死脑瓜骨!”栾淑月责备道,“吃饱撑的你荣锁,警察那边的事你少给我掺乎。” “我不是寻思……” “你耳朵塞驴毛了咋地?没听见他浑身上下大洋丁当响么?卖啥召唤啥,佳丽堂管警察那屁事。荣锁,准备些好吃的,让小香请他喝花酒。” “那呆会儿查夜的警察来问,咋说?”他问。 “告诉他们平安无事。”栾淑月说,警局的事她能摆平。 徐德成和小香面对面坐着,他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又干起这一行?” “你以为我乐意进这种地方来?是没办法啊!”小香说。 出大林城,徐德成给了她足够安家的钱。小香确实安了家,没过上一年,丈夫整日抽大烟,一首歌谣唱道:“白天睡,黑夜抽,抽得浑身乱抖擞,等到洋钱用尽了,当了乞丐滚深沟。”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最后用她去换大烟土,作半掩门、卖大炕…… “我实在无路可走啊!”小香悲伤地说。 徐德成不看小香,脸现出反感的表情。 “因此你十分看不起我。” “既然如此,还有啥看得起看不起。我在想,是你死还是我死。”他说句她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小香大惑道。 外边的人都知道徐德成已经死了,今天让她给认出来,就意味着他的一切全暴露……暴露了他就命在旦夕,日本人不会放过他,警察也不会放过他。 “你想怎么办?”她问。 “我们两人只能活一个。” “那我去死。”小香慷慨道。 “真心?” “我的半条命是你给的……”小香落泪道,“我的罪遭够了,死就死吧。” 徐德成很感动,一手将小香揽进怀里,说:“怎能叫你去死呢小香,我们还没到绝境,只要你守口如瓶,我就会太平无事。” “你吓死我啦。”小香娇嗔地说。 “小香,你身上还有黄蒿味儿。” “你没忘记草甸子上马肚子下那次……”小香对众多男人麻木了,面前这个男人她却没麻木,他毁了面容,心没毁,情没毁。 “那个念想,让我刻骨铭心。”徐德成真挚地说。 “我很想你!”小香看到草甸子,看到彪悍战马,看到那个儒雅的东北军骑兵军官。 徐德成吹灭了灯,屋子不是很黑,走廊里的灯光往里钻,隐隐约约可见两人相拥而卧。 “你选择佳丽堂,为了我四弟?”徐德成问。她告诉他开始是,现在不是。她到老家獾子洞找德龙,那儿变成了无人区,归屯的事她不知道,德龙身上发生的变故她一概不知,一切停留在徐家十九岁四少爷时代,后辗转到镇上。 “见到他了吗?” “不见还好,见了什么都没有了。”小香大失所望,她再次重cāo旧业,与见到德龙有关了,她说,“我心中的四爷,美好的东西玻璃似地打碎啦,今生今世永远不能复圆,可我多么想再找回逝去的一切一切。” “四弟不是易忘情忘义的人哪。” 小香那天找到徐德龙,他根本不认识她似的。她的心凉啦,从头凉到脚,心一横,自愿进了佳丽堂。她说:“我们的妈妈(老鸨子)爱赌,四爷经常来佳丽堂开牌局,从不看我一眼……我俩再也没任何关系。” “原因呢?” “他心思全在牌上。”小香说,“听人说好端端的筐铺,楞是让他输黄啦。”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4) 徐德成能想象到,恋上牌桌还有心思做生意吗? “我记得你在找你的女儿。”小香没忘记他到大林城找女儿的事,问:“她是不是叫四凤?” “对呀,你记着她的名字。” “没找到她?” “没找到。” 小香听红妹说,佳丽堂的前身叫鸾凤堂,开在四平街,后移来亮子里。有一个叫四凤的女孩,让人贩子卖到鸾凤堂。 “四凤在这里?”徐德成急切地问。 “鸾凤堂搬到亮子里之前,被人给领走。”小香说,“后来我才知道四凤给警察局长做了三姨太。” “你说谁?” “陶什么奎元局长。” 天哪!徐德成一下子跌入万丈深渊。 “你一点儿没听说?”小香说,“生了一个男孩,今年有三四岁啦。” “四凤做三姨太?消息准确吗?”他希望这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冯八矬子科长亲口对我说的。四凤为陶奎元局长生个男孩,名子就是冯八矬子给起的,叫双龙,陶局长的大儿子叫双喜,是个傻子。” 徐德成心里发堵,悲怆地道:“老天爷存心折磨我呀!” 小香用一种女人的方式安慰他,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许久,他都没感到这样温暖啦,小香的身子很暖,苦涩的坚冰在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速融化,像凶猛的武开江武开江:指结冻的江面因气候骤暖,流入冰层下大量的桃花水使冰层bào裂,冰块儿淤积重叠,与逐渐融化式的文开江相对。,泪水夺眶而出,她给他舔干。 “我不是来找女儿,是来救弟兄。”他觉得她值得信赖,对她讲了实话道,“我的弟兄‘背累’,生死不明。” “我如何来帮助你?”她问,愿意为他做一切事。 徐德成的确需要小香帮助,她近日和一个重要嫖客打得火热,那人就是冯八矬子。他说:“我在你这儿呆几天,打‘住局’的幌子做掩护,我摸清弟兄们的情况便离开。” “只怕你呆不消停,冯八矬子隔三差五就要往我这儿跑。这几日他忙劝降胡子没工夫,不然早来了。” “劝降?哪个绺子?” “冯八矬子说是,是,天狗。”…… 徐德成愣怔。 “怎么?” “看来他被你给迷住啦。”徐德成岔开话题,他只能分寸地对她讲了一些,自己是天狗绺子大柜的秘密绝对不可泄露。 “不仅仅是迷住,还拿我当红颜知己……常常在我面前炫耀他的当年勇。他曾在一次酒后说,他杀死原驻扎本镇的东北军的骑兵营长。” “你没听错,小香?”徐德成惊大眼睛,问。 “你又怎么啦?” “实话对你说吧,我就是那个营的副营长,贾营长被人暗杀街头,未等找到凶手,我们奉命撤出亮子里。当时我们就怀疑是冯八矬子干的,只是没有足够证据。” “他为什么暗杀你们营长?” “说来话长啊,得从绑陶奎元儿子双喜的票说起……”徐德成说。 同泰和yào店正屋点盏煤油灯,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煤油燃烧的香味。徐家人在经历一次惊悚的逃亡后安顿下来,徐德富看《菜根谭》。徐郑氏手抻徐梦天的警装,埋怨道:“几天不来家,也不是隔山隔水的,警局到yào店几步道啊!” “我忙得很,”徐梦天说,“要不是今晚巡逻路过咱家门前,顺便进屋看看,没机会。” “梦天,心里没有娘啦是吧?”徐郑氏说,“都说娶了媳fù忘了娘,这不还没娶媳fù就把娘忘啦。” “娘,陶局长说了,忙过这一段,就准许我回到家里来住。”徐梦天公开、私下的场合总是称陶奎元局长,从没拿自己当叔伯舅哥。 “是嘛。”徐郑氏高兴,说,“来家住好,几年不在家住,娘心里空落落的。” “前几天,天狗绺子抢日军的物资,人被逮住了。”徐梦天说到这儿,徐德富手一抖,书掉到地上,儿子哈腰拾起书,递过去,说,“爹,四凤的儿子白胖白胖的,可真招人喜欢。”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5) “喔,喔。”徐德富心则旁骛,问道,“方才说你们抓住了胡子?” “是啊,怕他们的同伙来骚扰,全城宵禁。”徐梦天叮嘱家人说,“气氛挺紧张的,晚上尽量别出屋。” “那个绺子大柜天狗也落网了吗?”徐德富问。 “没有,逮住的是二柜,叫什么草头子。爹,你说草头子是谁?”徐梦天马上自答道,“过去在我三叔手下当副官。” “啊!”徐德富暗吃一惊,急忙掩饰过去。 “冯科长特意问我认识这个草头子不,我哪里认得呀。”徐梦天说。 “那时你还小,还小。梦天,回家的工夫不短啦,去巡街吧。”徐德富惶惶的,他撵走儿子,想立刻见到谢时仿,心里有话和他说。 “孩子好不容易来趟家,多呆一会儿,瞅瞅你?”徐郑氏责怪道。 “爹说的对,我是该走了。”徐梦天戴上大盖帽,徐郑氏送他到门口说,“哪天有空来家。” 徐德富下炕穿鞋,腿带子松了,他缠了缠,准备出去。 “你可别上街啊。”她说。 “我到院子里转一转。”徐德富借引子(借口)道。 谢时仿住在yào店后院的耳房,徐德富走到窗前,叩窗户叫道:“时仿。” “当家的。” “开开门,我有话对你说。”徐德富道。 “哎,我这就给你开门。”谢时仿披上衣服说。 耳房里有一铺顺山小炕,一床睡过的被褥,谢时仿已经躺下。 “梦天刚才来家说,他们逮住一绺胡子。” “街头巷尾有人议论。”管家说。 “说是天狗绺子。” 谢时仿吃惊道:“难道是……三爷他们绺子的?” “梦天说二柜蒋副官被抓住,现押在警局大院。”徐德富心事重重,他担心三弟回到亮子里来,可别给兵警抓住。 “没三爷消息?” “没有,”徐德富摇摇头道,“自从诈死后,一晃两年未见他人影。” 3 那夜,徐大肚子迈进佳丽堂大厅。 “哟,徐爷。住局,还是吃花酒?”栾淑月殷勤道。 “我呆一会儿就走,今晚有局。”徐大肚子说。 栾淑月手帕往徐大肚子脸庞一撩,抖飘儿(轻浮)问道:“要哪位姑娘?” “红妹。”徐大肚子说。 “你老相好的来顺不行吗?” 徐大肚子听出什么,问:“红妹今晚有客?” “红妹来了红……徐爷要闯红啊?”栾淑月问。 “闯红!” “红妹接客!”栾淑月朝楼上喊道。 红妹下楼来,精神不佳,很倦,挽徐大肚子上楼。 “来吧……”红妹进屋便躺在炕上,三下两下去掉包装物说,“徐爷喜欢快庄。” “不不!今个儿不同。”徐大肚子摆摆手道。 “你不闯,别人也会来闯,妈妈不能让我们姐妹一刻时闲。”红妹说,来月经期间接客谓闯红,嫖客专有这一癖好的。徐大肚子没这怪癖,是为晚间那场赌讨运气的,他掏出巴掌大块白绸布道,“蹭点儿红给我。” 红妹接过白绸布,她弄不懂他要干什么,问:“你要这东西?” “别问啦,麻溜蹭吧!” 关东风俗中,女人的经血能避邪,狩猎者上山前,尤其是打红围(虎、熊)身上带着沾着经血的纸或绸子,赌徒也迷信经血能带来好运鸿运。大赌之前犹如大战,各自做着准备,今晚参赌的徐德龙亦如此。 丁淑慧一只手转动坐在炉子上的铁壶嘴,一边转动壶嘴一边叨咕道:“和,德龙和。” 徐德龙看着觉得好笑,说:“转壶嘴我就和啦?” “听人说的。”丁淑慧说。 “说也是瞎说,输赢在牌点儿,牌点不起要是背,求神圆梦的都没用。我从不信这些,今晚没啥大够当,徐大肚子手下败将,那个尚大油匠人贼胎崴(软蛋),我能赢他尿裤子。”徐德龙平素蔫儿巴叽的,一说到搭赌边儿的事,立马就精神,眼睛放光。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6) “冲着秀云,你不该管人家叫大肚子。” “这你就不懂喽,牌桌上,叫外号能起暴点。淑慧,准备口袋。”徐德龙说。 “干啥?” “装钱啊,掷骰子,亮子里没人掷得过我!”徐德龙诙谐道,掷骰子他得心应手。 赌局设在老地方悦宾酒楼,三只骰子摆在桌面上,徐大肚子、尚大油匠、徐德龙落座。 “亮下底儿!”尚大油匠说罢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用手摁一下钱撂子道,“够厚吧?” 徐德龙掏钱亮底。 “效厘兄,你呢?今儿个我们可不要手指头。”尚大油匠揶揄道,输到山穷水尽,徐大肚子剁下一节手指给赢家,还不止一次。 徐大肚子将两手平拍在桌面上,只剩下六个半手指,悲壮的赌博史展现在人们面前,谁见了都会生出感慨。他说:“今儿个你们赢不去,有护身符保佑。”他拍拍汗上的衣兜。 “不用掏了,我听到钱响动,兜挺鼓的。”尚大油匠说。 三只骰子在桌子上掷着,很快,徐大肚子输剩下五元钱,他抓起骰子喊:“大!”骰子旋转,停住,骰子点数6、4、6。他露出微笑。 “大!”尚大油匠抓起骰子掷出喊,旋转的骰子停住,骰子点数:5、6、6。 徐德龙抓起骰子,在空手中摇晃一下:“大!”骰子旋转,停住,骰子点数:6、6、6。 徐大肚子起身准备离场,说:“没米啦,后会有期!” “四爷,咱们俩?”尚大油匠在徐大肚子离开后,问: 徐德龙喊来店伙计,给他一元钱,对尚大油匠说:“一夜半天你凉水没打牙了,买一个烧饼吧。” “留肚,赢了你们,我去吃汤驴ròu!当年洪司令在北沟镇吃汤驴ròu……”尚大油匠讲起一段过去军阀遗闻,只为给自己壮胆,今晚他似乎没有赢徐德龙的可能。 “活杀驴!你讲有一百回了吧,我耳头都听出茧子。”徐德龙说。 尚大油匠每每坐在牌桌前,总说赢了钱去吃顿汤驴ròu,只是到今天也没吃成汤驴ròu。他转移了话题道:“近几天,咋没见你的老对手王警尉?” “养血(攒钱)呢,足啦,会主动找上门来。” “是不是警局又要抓赌?他躲起来。”尚大油匠有些瞧不起王警尉,认为他不仗义。 “有什么消息他肯定告诉我们,他可舍不得我们让警察逮去呦。”徐德龙为王警尉挣口袋,客观地说,“真的抓走我们,谁陪他上场呢?” 王警尉庇护赌徒警局有所察觉,陶奎元局长对冯八矬子说:“有人向省长举报,说亮子里赌博成风,警察包庇、怂恿,尤其是个别警务人员直接参与赌博。省警察厅命令我局,饬整社会之秩序,缉赌……” “干脆把王警尉逮起来,扒他的皮(制服),必然会引起轰动。”冯八矬子出谋道。 陶奎元闻之王警尉多次参与赌博,过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因也不复杂,他们是远房亲戚,有多远?拿当地的话说,八杆子打得着八杆子打得着:有关系也不很亲近。旧俗,为了枣树能挂果,讲究“无枣打三竿子”,由此衍生此俗语。打八杆子即打无穷杆子。的亲戚。最近成立城东警察分署,把他调到那儿去了,也说明陶局长对他不喜欢。 “不是多次,而是天天在赌,我们为改编胡子日夜cāo劳,可他呢,身为警尉,终日赌场鏖战,已不可救yào。处理他,杀一儆百。”冯八矬子出咕(唆使)局长处置王警尉。 “处理个警衔较高的警尉,要慎之又慎。捉贼捉赃,最好当场摁住他。”陶奎元说,他平日标榜以理服人,惩处你叫你无话可说。 “这件事jiāo我好了,不出三日,定能‘人赃俱获’。”冯八矬子说。 “人赃俱获!我就等你人赃俱获。”陶奎元狞笑道,“喂,八矬子,对天狗绺子二柜劝降的事进行得咋样了?角山荣队长等结果呢。”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7) “我已透话给他,还没表态。”冯八矬子说,“我给他两天考虑时间答复。此事我们不宜太主动,让他找我们事情就好办多啦。” “要抓紧。”陶奎元又问:“据你观察,有无劝降成功的可能?” “作为二柜,二十来条弟兄生命握在他的手里,生死抉择他定然有所考虑。但按照绺子规矩,他无权做出如此大的决策,必须大柜来定夺。我想,他动了心思,肯定提出放回一个胡子去与大柜天狗联络,现在还没到这一步。” 街上没出现异常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是胡子轻易不敢来,二是尚不知道二柜被擒获。胡子事先周密计划,外围肯定有接应的人。大柜天狗很快便可知道二柜他们被抓获,拿他们的黑话说是‘背累’的消息。 “天狗见死不救?”陶奎元荧惑道。 “怎会呢?” “八矬子,我想见见这二柜蒋副官,叙叙旧。” “那好,兴许局长能促使他痛下决心。” “过去我接触过他,觉得人满随和,我见机行事,谈得来我就深一步同他商量接收改编的细节。”陶奎元说。 “局长去……”冯八矬子说,“我正好脱开身子去抓王警尉。” “你这就安排人把二柜带到我办公室来。”陶奎元说。 钟表眼镜店前,王警尉倒背手观看门框两侧的对联:当年握管涂鸦似,从此观书定角如。 “警官大人,”掌柜的奔出门,拱手道,“屋里请!” 王警尉只看掌柜一眼,抬头望悬挂的木头做的店幌眼镜模型,掌柜的不知所措站在王警尉身后,急得直搓手,警尉的肩章耀他的眼。 “木头眼镜,”王警尉莫名其妙地笑,眼睛没离开眼镜模型,不yīn不阳地说,“这倒使我想起一句歇后语,木头眼镜看不透,是吧?” “看不透,木头眼镜。”掌柜的连连点头,嘴上这样说,心里惶然,王警尉何许人也,警署的人,怀疑上谁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说,“警官大人,多指点。” “指点谈不上。嗯,对联太老了一点。我在奉天亨得利眼镜店见过一副:胸中存灼见,眼底辨秋毫。” “好联!就换,就换。”掌柜的说完将几张纸币偷偷塞给王警尉,说道,“请多关照。” “你的邻居徐记筐铺他们的人呢,锁着门?” 王警尉说他找徐德龙,掌柜的悬着的心落了地,道:“说去西大荒找徐四爷的二姨太徐秀云,走两天啦。” “见徐四爷叫他到城东警察署去一趟。”王警尉挺拔下身子,皮靴抬得老高,行走在街上的警靴特牛皮。 警尉办公室,阳光照在窗台一盆粉红色的花朵上。 徐大肚子坐在王警尉对面,问:“他能来?” “肯定来,徐四爷有点刚条。”王警尉自信道,“那年我从你手赢了秀云,他又从我手赢走她,咱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因此,你当个见证人。” “徐四爷可不是当年丢张诈和的徐四爷,打麻将、掷骰子、押会、花六地,样样精通,不起暴点难赢他。”徐大肚子先给王警尉降降温,倒不是长谁的威风灭谁的志气,在徐秀云的事上,他们是统一战线,有共同语言,目标一致:赢回徐秀云。 “效厘,”王警尉突然开口问道,“你还有几个手指头?” “五个半!怎么啦?”徐大肚子懵然道。 “我算计,你还能玩几把。一次剁一个……”王警尉恶dú地说,虽然是一半玩笑话,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徐大肚子展示一下只有五个半手指的手,比几天前又少了一根,茬儿挺新,他争辩道:“不全是输掉的,有一根手指为我媳fù换棺材。” “好意思说呢!那年,棺材铺耿老板拿你那根臭手指头来报案,是我压服,要不,你得蹲笆篱子。” 徐大肚子一时无话可说,沉默一会儿,说:“你真赢了四爷,咱俩还得耍,她是我闺女……大不了,我再断一根手指头给你。”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8) “这才像你徐大肚子说的话。”王警尉赞誉道。 这场赌有些特别,输赢远远超出了金钱的意义,赌注是一个大活人,一个在三个赌徒心里都占有重要位置的女人。 “喂,你干什么?”徐德龙在城东警察署大门口前,被站岗的警察拦住。 “王警尉叫我来。”徐德龙傲然道。 “我问一下!”警察说完进岗楼打电话,而后放行说,“王警尉让你进院等他。” 三个警察跑步出来,匆匆出院。 “徐四爷,你还真来啦。”王警尉迈着方步走来,说,“这些日子,手气怎样?” “你不让玩,我敢嘛?”徐德龙问,“找我有事?” “没事,一晃几个月没见。一起走走,警署你没来过,景致不错。”王警尉别有用心地领着徐德龙从前院转到后院,高高的青砖围墙,铁大门紧闭。他问:“见过警察署的监房吗,徐四爷?” “警察局的牢房我蹲过两天,这警署的监房吗,没见过。”徐德龙尚不清楚王警尉究竟搞什么名堂。 “你看,这地方怎么样?” “唔,唔!”徐德龙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见过狼狗?”王警尉狞笑问道,“狗圈在里边,我们去看看。哎,你冒虚汗?” “我怕狗,”徐德龙支吾道,“小时玩儿给狗掏过,吓酥骨啦。” 王警尉突然道:“咱们在这儿成一局!” “在这儿?” “镇上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背静的地方。”王警尉指着警署监房黑大门说。 “不是开玩笑吧?到监房里耍钱?”徐德龙仍心有余悸道。 “我请人摇了一卦,说我在明天晚上,肯定大赢!咱俩的旧账,明晚算。”王警尉说。 “就咱俩?” “你怕我使什么坏?”王警尉看出他惶惑,说。 “明晚上我来!”徐德龙痛快地答应。 一场赌博如期在城东警察署内进行,四盏马灯照得小监房如同白昼,一张四仙桌子铺着被面样的东西,上面放两只骰子。屋内很热,王警尉穿衬衫,挽着袖口,手qiāng别在腰带上,徐德龙穿便服衬裤。 桌前坐着三个人王警尉、徐德龙、徐大肚子,赌博已进行几个时辰,现在继续着,监房的火炕灶口有烧过木子火的痕迹,炕上有酒壶、酒盅之类。一个十八、九岁的警士伺候局。 “掷了几个时辰,你俩仍无胜负,换个玩法,玩花六地。”徐大肚子说,精神头上看,他比上场的两人足。 “起刺儿(出新花样)!”王警尉嘟囔道,“谁摇骰儿?” “我摇,你俩押。”徐大肚子把两只骰子,又加两只骰子装进小木匣之中摇动,说,“押!” “虎头!”王警尉马上又改了主意道,“长牌。” “六套,六套!”徐德龙寻思后说。 小警士朝灶口里塞进一块松木子,木柴燃烧散发出香味,徐德龙想到一种美味,烧鸡蛋,秀云很爱吃这一口。 徐大肚子卖力地摇骰子,王警尉抽出一支老兰刀牌香烟,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狠抽几口,将烟放在胳膊上,烟头烧着皮ròu……他坦然望着徐德龙。 赌到红眼不完全是看牌,比一些能耐。当年大布衫子与角山荣那场赌,徐德龙刻骨铭心,赌场英雄走进他的心里……他皱了下眉,重新装一锅旱烟,王警尉划着火柴,被他挡开,喊小警士道:“弄块火炭!” “先生,请点烟。”小警士夹块火炭过来,准备给他点烟。徐德龙捋起裤子露出膝盖,说:“放这儿!” 小警士犹豫着,目光惊恐。 “怎么啦,放腿上!”徐德龙坦然道。 小警士手直抖,火炭放腿上后,立刻转身,不敢看。火炭烧着徐德龙的大腿,冒起缕缕青烟,他神色泰然安然地看徐大肚子摇骰子。 “去悦宾酒楼办些酒菜。”王警尉给小警士两张钞票说,“别忘带一洋棒子(瓶)酒。”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9) 小警士手持提盒,临出屋回头望一眼,香烟头烧着王警尉的胳膊,火炭烧焦徐德龙的大腿。 4 “尝一尝,老兰刀烟。”陶奎元态度和蔼,扔给草头子一支香烟,说,“蒋副官,喔,二掌柜的,我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你。” 他望着警察局长的香烟,迟疑。草头子拿起烟,划火柴点燃,抽一口烟道:“随便。” “那我就叫你蒋副官,我们是老朋友,过去的称呼让人感到亲切。人是顶爱怀旧的动物,假如后来不发生变故,我们会在一起共事不是。”陶奎元套近乎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现在也算为日本人做事,你们反对不反对日本人那是你们的事。时局摆在面前,皇军已做出决定清除三江县境内的匪绺……审时度势吧蒋副官,你和二十来个弟兄深陷囹圄,常言道,鸟往亮处飞啊!” “冯科长已转达你的意思,我想了想,我们只是弄些衣物给弟兄们穿,并没和你们过不去呀。”草头子说。 “是啊,所以角山荣队长才……只要你肯为皇军效力,他会大大地欢迎。”陶奎元说。 “朝廷有法,绺子有规,这般大事我做不了主,得天狗大哥点头。”草头子说。 “那你想?”陶奎元见他心活了,有门儿,问:“你打算咋与你们大当家的联系,派人把他请到镇上来商谈?” “尽快与我大哥取得联系。”草头子在想提出怎样的条件不至于被警察局长拒绝,他试探地道,“我写一封信,放出我的一个弟兄送去。” “可以。” “请借纸笔一用。” 陶奎元将纸笔递给草头子,他写完信,jiāo给陶奎元说:“请陶局长过目。” “很好!”陶奎元看完满意,问:“这封信?” 草头子看出陶奎元心想什么,说:“信你先保管,明早我派一个弟兄送信,临行前到你那儿取。” “中。” 草头子回到监房用黑话对顶浪子说:“出园子(城)后看风(观形势),别直接回窑(巢)去放龙(报信),绕道而行,踹线(走路)瞅点身后,是否有跳子(警察)跟踪。” “是,二爷。”顶浪子点头。 草头子派顶浪子去野狼沟匪巢,他绝没想到大柜就在镇上,佳丽堂和警察局一街相隔,夜深人静时在警察局可听见缠绵窑调儿。 晨阳染红花格窗户,徐德成和小香已醒来,两人缱绻,懒在被窝里。 “你有办法进到警局大院去吗?”徐德成问。 “妈妈看我们很严,放我们出去怕岸上(半路)跑掉,即使出去也有小打(伙友)跟着,再说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到警察局干什么?” “这样是不行。”徐德成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打听你们的人情况,最好等冯八矬子来佳丽堂找我,我把话给你套出来。”小香决心帮助他,说。 “谁知他哪天来呢。” “我估摸快啦。” 楼下传来栾淑月尖细的声音:“呃!一大早就戗上来啦。” “抓了一夜的赌……” 小香猛然起身,慌张道:“他来啦。” “谁?” “我俩刚才念叨的人。” “冯八矬子?”徐德成一惊道。 “这可咋整呀?”小香惶惑不安道,“他肯定来找我,你们俩别撞车。” 徐德成觉得还是躲避一下的好。 “快穿衣服,我有办法……”小香说。 此刻,冯八矬子yíndàng的目光往楼梯处飘扬。 “到我房里歇歇?”栾淑月说得酸溜溜,自从腻上小香,冯八矬子淡了她,好在她从没把男女的事认真看。 “我好几天没见她……”冯八矬子直白地说他想小香了。 “小香昨晚有客人,住了局。”她说。 冯八矬子霸道地说:“轰走!” “这哪行啊,堂子里的规矩,不能赶客人。”栾淑月不想破坏规矩,何况那个疤瘌脸嫖客每天jiāo十块大洋呢!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10) “规矩不是人定的?改!”冯八矬子一脸的不快道,“还有人和我争食儿?” “我俩也有日子没……”栾淑月想用自己挡住他,说。 “不是有荣锁伺候你嘛。” “瞧你心眼那个小哇,碰上荣锁和我一回,你忌恨到今天……你别没良心,我这肚皮你可没少爬上爬下的。” “得得,再磨唧(唠叨)我总也不来了。”冯八矬子不可一世地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赖在小香房里不走。” 栾淑月用手绢撩下冯八矬子的脸,说:“你不来佳丽堂,还不塌了半拉天……” “不行!”冯八矬子站起身,栾淑月拉扯不住,只好同他一起上楼。 小香卧室门前,冯八矬子示意栾淑月叫门。 “小香!” “妈妈。” “你们起炕没?”栾淑月问。 小香敞开门,笑脸道:“唷,冯科长,请进。” 冯八矬子闯进屋,四处撒目,寻找什么。 “冯科长你这是?”小香问。 “你不是有客人吗?”冯八矬子问道。 “那是昨夜,起早走了。”她说。 冯八矬子疑惑地望着栾淑月,继而望小香。 “我还以为客人没走呢,冯科长,你们……”栾淑月机智地说。 小香挽住冯八矬子的胳膊,娇声道:“进来吧,人家好想你。” 房门关上,栾淑月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她走回客厅,刚落座,见徐德成从楼梯走下来,问道“爷你方才在哪儿?” “别问啦,再会!”徐德成道。 “有工夫来玩呀爷。”栾淑月殷勤地送出大厅,待他走远,她叫大茶壶道,“荣锁,你去小香房看看。” 荣锁领会主子之意,匆忙跑上楼。 “他们在干啥?”荣锁返回,栾淑月急切地问。 “打井呢,冯科长猪一般地吭哧。”荣锁语言粗俗下流地说。 “一说这种事荣锁你眼睛就放光,没出息!”栾淑月责备道。 “那个疤瘌爷呢?”荣锁畏惧的样子,问。 “走啦。”栾淑月复杂的目光扫一眼楼上,她站着的角度能看见小香房间的门亮子。 小香yù起身穿衣服,被冯八矬子重新摁倒,他说:“我还没稀罕够你。” “一头午你没时闲(停止)地捂扎(反复)……”小香嗔怪道,还是顺从、配合。 “没整够。”冯八矬子粗鄙地直言,他有令人惊讶的精力,一边劳作一边问别的事情,“小香,是什么人在你这住局?栾淑月还挡着,怕我坏了你们的好事似的。” “天知道,一天不断流地接客……”小香讲得很合情理,“干我们这行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不准许问客人的名字。” “不对,他肯定有啥说兜(问题)。”冯八矬子仍疑心说。 “恨人丁,”小香亲昵加撒娇地,用手指戳了下他软囊囊的肚皮说:“你呀,还不是寻思我是你的,就忌讳外人碰。哼!真的舍不得,就娶我给你做姨太,看谁敢碰冯科长的东西。不然,我想闲都闲不住,妈妈靠我们给她挣钱呢。” 冯八矬子一时语塞,他不怎么把一个烟花女子的话当话听,心里想着从她屋里走掉的那个男人。 镇外荒沙坨上,徐德成手牵匹马,在坐山好坟墓前诉说:“大哥,我知道暗杀你的凶手是谁,我一定给你报仇。” 徐德成钻入一片树林子,树密行走艰难。突然,坐骑腾空竖起蹄子,说时迟那时快,连人带马掉进猎人扑狼设下的陷阱。 野狼沟胡子老巢窝棚里,一缕阳光照在徐德成的身上,大德字等人守候在徐德成身旁。 呻吟两声,徐德成从昏迷之中醒过来。 “灵(醒)啦!大哥。”大德字道。 “我这是在哪儿?”徐德成问。 “窑里。” “我的腿?”徐德成觉得腿不对劲儿,他的记忆在坐骑腾空竖起蹄子的瞬间折断,问:“我咋回来的,你们发现了我?”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11) “扎破几处,不过没伤到骨头。”大德字说,“一男一女两个人送你回来。” “他们是什么人?” “不清楚。”大德字说,“他们三十左右岁,男的说二哥曾救过他的命,那女的就是前一段时间骑大红骡子进老爷岭,你放走的那个人。” “哦,是他们。”徐德成知道是徐秀云和山口枝子了。 “你掉进陷阱里……”大德字讲了事情的经过,一句话,她们俩救了他。 “我的高脚子(马)呢?”徐德成最关心他的马。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俩说被陷阱里的木刺扎烂,崩嘴儿(死)了,他俩只救出你,用马驮着来咱窑里,然后就走了。大哥,顶浪子回来了,他带来二哥给你的信。”大德字说。 “快叫顶浪子。”徐德成欣喜道。 “大爷!”顶浪子进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徐德成面前,说,“二爷给您的海叶子(信)。” “拐(坐)吧,慢慢说。”徐德成说。 顶浪子坐下来。 “说说那天你们的情况。”徐德成看信,合上信扣在胸前道。 “我们顺利地进入军用货场,没遇任何阻力。刚进去,铁大门立马从外边关上,探照灯全亮起来,无数qiāng口瞄准我们,那情形连一只鸟也难飞出去。”顶浪子说,“之前,我们把高脚子(马)拴在树林子里,也没有什么异常……” 举嘴子在他们出事后,把马全带回来。 “弟兄们有没有带彩的?”徐德成问。 “我们中了埋伏……一qiāng没响(放),二爷见风紧(事急),决定不和他们硬拼。”顶浪子说。 “你先下去吧,做好回镇上放龙(报信)的准备。”徐德成让顶浪子下去休息。他发狠地说,“一定齐这把草(弄个明白)!” “二哥他们咋办?”大德字问。 “日本人目的很明确,让我们降他们,编成特混骑兵队。”徐德成说草头子来信的内容。 “如果不降呢?” “他们就要杀了咱们的弟兄,人质在他们手上,主动权握在他们的手里,牵着我们的牛鼻子走。”徐德成说。 “那可咋办?”大德字问。 “你去叫上线员、粮台来,我们商量一下对策。” 在家的胡子四梁八柱集中在大柜窝棚里,商讨对策。 “假降是个解燃眉之急的办法,可是小日本诡计多端,万一是个骗局,我们落入圈套,难逃出来。”上线员说,“我们得长个心眼儿。” “把我们变成骑兵队,干什么?伸腰子(大米饭)白给我们吃?”粮台更是怀疑兵警的动机,“哪有那好事,日军吃伸腰子,连满洲国兵也只能吃马牙散(玉米饭)。” “吃什么莫小事,我的意思是说日本人收编准是叫我们干啥事儿。”上线员说。 “能干什么,卖命,久占就是个例子。”大德字说,“久占绺子降杆子后当上警察,那是满洲国建立之初,缺人时用他们,和我们不同,我怀疑这里有勾当。” “这话对,”徐德成赞同道,“日本人到处清剿我们的当口,来个大转弯,要收编我们,动机令人怀疑。十九个弟兄被扣做人质,我们不能不顾他们的死活。” “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大哥,假降吧。”上线员说。 假降?徐德成也觉得是目前最好的一条路,只是不清楚是不是落入日本人的圈套,留还是要留一手的,他说:“我再带二十几名弟兄去假降,留下五十多个弟兄不动,一旦有啥不测,也好保存一部分实力。” “大哥你留下,我带弟兄去。”上线员主动为大柜承担危险道。 “我去合适。” “我去。” “弟兄们都别争了。”徐德成说,“我身为大当家的,不露面必然引起怀疑。这样吧……”他做了详细安排。 徐德成走路一瘸一拐的,在上线员的搀扶下出了窝棚。 “这五十几个弟兄jiāo给你,要带好他们。所存的物资够你们用上一年半载的,因此,入冬之前趴风(不动),等待我那边的消息。”徐德成特别叮嘱道。 第二十二章盖头计划(12) “我派人在亮子里城边活动,随时随地与你保持联系。” “近日城门增加岗哨,夜间又是警察巡逻,出入城都不方便,更何况他们死死地盯着我们……举嘴子人挺机灵,又熟悉城内自然情况,叫他扮成耍猴的,住在江湖小店,混在那些打把式卖艺的人中,不会引起特别注意。到时候我会设法与他接头的。”徐德成说。 举嘴子过去被冯八矬子诬赖抓过,会不会认出他来,上线员很担心这一点。 “事情过去了几年,那时举嘴子年龄还小,现容貌变化很大,轻易认不出来。再者说,他认得我的家人,必要的时候他可去找我大哥。”徐德成反复斟酌,举嘴子作联络员比较合适。 “那就派他去。”上线员说。 “现在就去让他动身,赶在我们进城前边……对啦,叫他一定住郝家小店。”徐德成说。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1) 小老鸦 真混蛋 张开嘴 吞大雁 问问老雕干不干 民间歌谣 1 冯八矬子摇晃出佳丽堂,觉得自己像一个纸鸢轻飘飘的,哈欠连连地来到警察局长面前。 “瞧你个熊样,像刚从娘们儿被窝爬出来似的,给抽干了吧?”陶奎元没深说,去佳丽堂一半是他的主使,栾淑月那边需要警察照眼,他也答应照眼,局长不便出面。冯八矬子代自己去,他乐此不疲,除了栾淑月,他还有想头,“花豆包!(老色鬼)” 冯八矬子笑笑,没否认,说:“看看小香。” “小香,小香的,你没少说小香。”陶奎元倒碗浓茶推给冯八矬子,说,“喝点茶,提提神,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都是让那帮赌徒给折腾的,我好几天没睡好。”冯八矬子遮柳子说,“王警尉这家伙胆子倭瓜大,领人到城东警察署的监房里耍钱,让我都给逮来啦。” “一起抓来的还有谁?”陶奎元问。 “刺猬猬。”冯八矬子绕脖子(不直截了当)说。 “刺猬猬?” “四爷,徐德龙。” 怎么还有徐德龙?处理他真是两手捧刺猬啊!单单处理王警尉,恐怕说不过去。陶奎元问冯八矬子,你说咋整? “刺猬猬有吐遁(隐形逃脱)的本事啊,四爷……”冯八矬子清楚局长,碍着三姨太的面子,四叔丈爷轻易不能碰,实不可解要碰他,要狠实。让徐德龙吐遁是个好办法,他大加赞赏道,“行,八矬子你行!” “局长,那王警尉?”冯八矬子的神情天气一样yīn不唧的。 “他可不是刺猬猬,扒掉皮,赶出警署。”陶奎元变了圆滑腔调,强硬起来。 今天早晨冯八矬子被叫回警局的,说有重要的事情,在小香被窝糗(死活不离开)的打算泡汤。他说:“局长大人找我就为处理王警尉呀?” “他算个()!”陶奎元拉来抽屉,将一封信递给冯八矬子,说,“天狗回音啦,看看吧。” 冯八矬子看信,不住地点头。 “天狗说偶染微恙,过几天带人过来。我将此事已向角山荣队长报告,他指示咱们做好迎接准备。”陶奎元说。 “敲锣打鼓地欢迎!”冯八矬子长咧咧的声音道。 “表面文章也得做,最关键的是,我得派人进去监视他们,就像当年叫你到久占警察大队一样。”收编天狗绺子后的事情他都想好了,陶奎元说。 “选几个靠实的人进去不就得了。”冯八矬子偶然低头,闻到沾在衣服上的脂粉味道,某种yù望豆芽菜一样疯长。 “没那么简单,当年和现今大不相同喽。久占是我们好言好语,心平气和地劝降的,天狗是咱逮住,逼迫……是不是心甘情愿呢?”陶奎元长了一个心眼。 冯八矬子心还放在妓院,局长同他说这么重大的事情,精神还是不能集中。 “八矬子,你还想着那个小香的窟窿眼儿?”陶奎元见他心有旁骛嗔怪道。 “喔,没有。” “没有,你还没有……八矬子,我抠你耳朵(提醒),栾淑月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可要好聚好散,惹烦她小心整翻白儿你。”陶奎元说她悬,对你老婆说你逛窑子。 冯八矬子惧内,夫人治他不打不骂,剪子摆在明面上,说:“你胡来,给你铰下来!” 特务科长晕那把剪子。 栾淑月酸酸的目光盯着冯八矬子,心中有一盆豆芽菜在生长。女人觉得空落落时,最恨的是男人。那个早晨她恨他,碰到一个男人一定让他恣意蹂躏,也是对曾经相好的一种报复。 徐大肚子拣了一个大便宜,他明明闲逛到妓院,兜里所剩无几的几吊钱不够拉铺的,充其量够吃杯花酒的。 “哟,徐爷找姑娘来啦?”老鸨子道。 “别胳揪我,哪有那闲钱啊!”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2) “我赏你一把。”她说,递眼色让他随她进老鸨子卧室。 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馅饼,徐大肚子一下还张不开嘴,瞠目愣呆。将信将疑地说:“不是大嫂没在家,你逗妹吧?” “咯楞子(特别)!”栾淑月回手拽他进屋,说,“平日里你色迷迷的瞅我,今个儿让你吧你又……别戳秫秸(呆立),上炕!” 栾淑月和徐大肚子在一铺小炕上厮混。 “你打算秋后到大鼻子(俄罗斯)那边去?”她的问话湿涝涝的,显然是汗浸过。 “小鬼子和大鼻子真qiāng实刀地对着,国境线封得严,过不去,我打算捡起老本行。”徐大肚子喘息着,面包上运动很累人。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只大列巴(面包)!不过她很白,不是燕麦的。 “配骆驼的鞭子都输给人家,你又不能当公骆驼使。”面包发出粗糙的声音。 “对你来说,我是峰大公骆驼!” “你……干那事……是比荣锁强。”她提大茶壶没提冯八矬子。 “我想给你当公驼。”徐大肚子认真道。 “想的倒美。”栾淑月说的是真心话,图钱图快活都不会找他,为气冯八矬子索xìng拉他上炕。她不喜欢圆乎乎软塌塌的男人! 徐大肚子想到什么,说:“有荣锁那大茶壶,养我是没用。” “你叫他荣锁,万万别叫他大茶壶,那小子可狠,惹翻了脸,还不把你裤裆里的杂碎割掉……让你成太监,嘻!”栾淑月戏言道。 “如今皇上在新京(长春),需要太监伺候呢。只是我进宫,谁伺候你?”徐大肚子自嘲,会找坡下驴,拣一把便宜如意外拣把好牌,得了一把便宜甭想有第二把。 “荣锁呀,荣锁比你小二十来岁。”栾淑月为气走徐大肚子,夸张大茶壶的功能,用乡间最雄xìng的动物比喻他,大儿马子,大叫驴什么的。 徐大肚子自然知趣,男女方面的事雷呀雨呀的过去,他转了话题道:“你说昨晚上我点儿多高。” “输得付不起姑娘的钱,才跑我这儿来下穷,点儿还高呢!”栾淑月讥讽道。 “你这老苞米香呢!”徐大肚子厚颜道,“有一个人,你见不着喽。尚大油匠让警察抓走,送西安挖煤,恐怕一去难回。” “昨晚你们不是在一起推牌九?” “说点高嘛。我前脚走,警察后脚就到。”徐大肚子侥幸道。 “徐四爷呢?”栾淑月问。 “他呀,和王警尉去玩,听说给抓到警局去啦。”徐大肚子说。 警察不能把徐德龙咋样,栾淑月这样说没错,他已经被放出来。走出警局大院他没直接回家,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在郝家小店前遇到扮耍猴人的举嘴子,他不认得他,兴趣在那只猴子身上。 有几个孩子兴趣却从猴子身上转到徐德龙身上,起哄似的再次唱起歌谣:“歪戴帽子,反拖拉鞋,谁敢赢我徐大川爷?” 徐德龙不恼,听着反笑,拱手向孩子们道:“谢谢夸奖!谢谢夸奖!” 丁淑慧坐在筐铺炕上,缝补一件褂子,不时撩一眼窗外,就这么的看了几天,仍不见丈夫回来。 学生模样的徐梦人打从对过儿的酱菜园门前走过来,三侄子在丁淑慧的视线里渐大起来。 “梦人?”丁淑慧惊喜望外道,“小闯子成大小伙子,婶都快认不出来了。下(放)学啦?” “嗯哪,四婶!”徐梦人说,“我刚从四平街回来,学校放假……我娘和大娘去赶庙会,大伯催我来看四叔、四婶。” “啊,你大伯不催你就不过来看我们。”丁淑慧用这样的口吻说,自然显得亲近。 “不是,我真想四叔四婶。” 丁淑慧疼爱地照他的肩膀拍一巴掌,说:“这孩子,四婶和你闹玩呢。” “小时候四叔给我做风呲楼玩。”徐梦人说。 “你还记得这些。” “咋能忘呢,四叔做的风呲楼会叫。四叔呢?”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3) “前下晚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梦人,想吃什么,婶给你做去。”丁淑慧说。 “我顶爱吃我娘馇的小豆腐,我们学校吃不着小豆腐。”徐梦人没外道,想吃什么对四婶说了。 丁淑慧梳了梳头,拉起徐梦人说:“走,到豆腐房去。正好,咱家还有干白菜。” 徐德龙回到筐铺,丁淑慧同徐梦人刚走,门锁着,从一只破筐底下取出钥匙,开门进屋去。 到谁家看日子过得怎么样,最直观的是看眼炕席,那个年代的关东人家,炕席可表明穷富,富人家苇席,普通人家秫秆席,再穷的牛皮纸糊炕,更穷的直接睡土炕面,徐记筐铺的炕席补块蓝色布补丁。糊着“老兰刀”牌香烟盒的烟笸箩,一只铜烟锅伸进来,徐德龙撮满一锅烟,大拇指捻实,划火柴点着。 徐德龙一袋接着一袋抽烟,听见老鼠在仓房中撕咬,吱吱叫。他顺手抄起炕上的线板子,砸向仓房木板门,老鼠安静片刻。仓房老鼠再次折腾,扑通扑通挺闹的,抓起鞋撇向仓房门,老鼠安静一会儿,马上又打闹起来,大概是发情追逐吧。 “该死的东西!”徐德龙下地,找到烧火棍,开仓房门打老鼠,翻找时,烧火棍掘开干树条子,一片暄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棍子探进去,咣啷……什么东西?他蹲下身,手扒开土,坛子嘴露出来,眼睛一亮,再扒,是一只坛子…… 丁淑慧领着徐梦人街头选购食品,熟食摊品种繁多,猪头ròu、猪耳朵、猪舌头、猪蹄、猪尾巴、烧鸡、熏兔…… “伙计,”丁淑慧手拎绿豆色玻璃瓶子说,“来只猪蹄。” “好咧!”小贩用马莲叶系了只猪蹄,说价道:“两角钱。” 丁淑慧付了钱,把猪蹄递给徐梦人拎着,说:“咱娘俩儿去给你四叔装斤酒去。” “恒盛源”酒店挂着红色葫芦店幌,丁淑慧和徐梦人进去装了一斤高粱小烧白酒。 徐记筐铺门没锁,敞开条缝儿。 “八成你四叔回来了。”丁淑慧说,丈夫有个不好的习惯,进出时常不带上门,她总玩笑道:喂,德龙你的尾巴没进来吧?他回头一看门没关。 “四叔!”徐梦人喊着迈进门槛,屋内空空dàngdàng,无人应声。炕上的烟笸箩旁撂着杆旱烟袋,烟袋锅里有烟燃着,袅袅飘着烟雾。 丁淑慧目光落在仓房敞开的门上,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仓房,惊呆了。干树条子扔在一边,蒙着猪吹泡的坛子倒在土坑边上,明显给人掏过,丁淑慧一屁股坐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四婶,咋啦?”徐梦人问。 2 “你说说梦天这孩子,提着耳根儿跟他说,勤回家。”徐德富忧心,坐立不安。 “不是你说的吗,给人家当差那么随便说回来就回来呀。”徐郑氏说,“当家的,我知道你近几天为啥闹心。” “哦?” “为德成。”徐郑氏捅破道。 徐德富皱下眉,说:“你瞎猜吧。” “昨晚你梦里一遍遍地喊叫,喊德成。”她说。 “你知道吗?警局里看押的就是德成的人,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徐德富见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了。 “大伯,四叔拿走四婶藏在坛子里的所有钱……”徐梦人回来对徐德富说了。 “太不像话,”徐德富十分气愤道,“赌,赌,害自己还嫌不够,非捎带上别人。” “一个子儿都没给四婶剩。”徐梦人说。 “德龙也真是的,家底儿都拿走了,要是输了以后吃什么?”徐郑氏说,“过河钱(应急的存款)也偷去赌。” “十耍九输,耍钱最后还有赢家吗?没有。腾出间房子把淑慧接过来,她是咱徐家的媳fù,吃不上穿不上让外人看了笑话,我这大哥咋当的嘛。”徐德富觉得四弟不可救yào,对他彻底失望不管他了,弟媳fù要管的,yào店生意还可以,多养几个人没问题。 “这个点(主意)不能打,淑慧那佛心舍得撇下德龙?撇不下,穷死饿死她也不会离开他。”徐郑氏说。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4) “梦人哪,”徐德富语重心长地教诲道,“人一辈子就是不能赌啊!明面是赌钱,其实是赌命。” 徐梦人懂事地点点头。 这时,徐梦天进屋。 “哥。”徐梦人亲近地招呼道。 “梦人回来啦。”徐梦天拍下弟弟的肩膀说,“长高了。” 徐德富见徐梦天有话要说,便向徐郑氏做个暗示,她领会道:“梦人,跟大娘到街上买取灯(火柴)去。” 徐郑氏和徐梦人走后,室内只剩下徐德富和徐梦天。 “爹,你让打听的消息我弄准啦,是天狗绺子。送信的人带来大柜天狗的话,不出几日,他就带领人马来镇上。”徐梦天说,“角山荣给的条件很优厚,成立特混骑兵队,封天狗为队长。今天,宪兵队的东院腾出来,准备给特混骑兵队做营房。” 三弟决定投靠日本人?徐德富极为关心此事,角山荣对恨之入骨的胡子这般态度,令人费解。 “没啥奇怪的,化干戈为玉帛……一箭双雕,即可平息匪扰,又扩充了自己的实力。”徐梦天说。 徐德富心里不赞同儿子的观点,嘴上没说。 “爹你挺关心这绺胡子的事态发展,能告诉我原因吗?” “呜,没什么原因,随便问问而已。” “我寻思牵涉咱家什么人,我好有个准备……”徐梦天听见了辘轳把响了,只是不知道井眼儿在哪里,爹平白无故怎么突然关注起被抓的胡子,莫非? “没有,什么都没有,胡子与咱家没缸没碴。”徐德富极力否认道,“梦天,你安心做你的事,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没什么事情我走啦。爹,你得跟我四叔说说,警局缉赌越来越严,抓住严办,王警尉因赌博都给开除啦。” “你去吧。”徐德富摆摆手说。 徐梦天yù言又止,怆然离开。 没人能挡住赌徒的脚步,警察缉赌风声渐紧,他们跑到亮子里镇郊外去赌。乱尸岗子深处荒坟座座的,枯树掩蔽,坟前石碑、木碑。一座拼骨(合葬)的大坟包旁,几个人正掷骰子耍钱。 “哥几个慕四爷大名而来,领我们到这地方,就差儿没和死人掷几把骰子啦。”一个赌徒埋怨道。 “近日警察缉赌,”徐德龙解释道,“风声吃紧,你们谁愿意去西安煤矿当煤黑子?” “警察能不能闻着骰子味儿,找到这儿来呢?”一个赌徒心虚,胆儿突的。 “狗鼻子啊?”徐德龙把握地说,“各位放心大胆玩,警察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到乱尸岗子成局。” “别顶烟上,躲避点好。”一个赌徒说出更安全的地方,“幺坨子根儿那有个狼洞,挺大,下回在那儿玩,背风,又肃静。” “没狼?”徐德龙问。 “狼崽儿都挖走了,才留下那大个土坑,足有半间房子大小。”一个赌徒说。 乱尸岗子这场赌输赢没悬念,徐德龙唱唱咧咧的说明他赢了,到了家门口仍在唱: 拨灯棍, 一寸长, 靠干灯碗就月亮, 摸着瞎糊爬上炕, 哎呀!这炕扎骨凉…… 丁淑慧迎接徐德龙进屋,说:“半街筒子都听你唱了。甭说,准是赢啦。” 徐德龙用褂子包裹的钱扔到丁淑慧面前,说:“钱来了!” “我给你热酒,有猪蹄。”丁淑慧咋生气不忘疼他,给他留了一只猪蹄下酒。 徐德龙鞋都没脱,头朝里躺下,说:“太困,太困!”说罢睡去。 丁淑慧脱去徐德龙的鞋,将从衣袋掉出的那对铜骰子,装回衣袋里去,给他盖床被并掖严。她开始数钱,数够被他从坛子里拿去的本钱,竟赢了一百多块大洋。 睡梦中的四爷笑啦,她猜出他梦见自己抓张好牌,随即唱道:八九过后河冻开(东风)!一天一夜后他醒来,她为证明什么,问:“你做梦打麻将?” “是啊。”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5) “河冻开是什么?”丁淑慧问,她不懂牌歌。 “东风。”他说。 徐德龙对赢回来的钱做了安排,还上家里的本钱,留五十块大洋给妻子,他自己留二十块,余下的他们俩添置过冬衣服。 成衣铺铺面不大,一张工作台,台上皮尺、石笔、剪子;一面穿衣镜,一台手工cāo作的缝纫机。一个伙计正用装木炭的熨斗熨烫衣服。另一个接活的伙计用皮尺给徐德龙量着尺寸,建议道:“棉袄您还是穿偏襟的合适,冬天,青、蓝色为好。” “免裆裤裤腰高点,他腰有毛病,怕凉。”丁淑慧说。 徐德龙量完尺寸,说:“给她做件棉袍。” “我有穿的。”丁淑慧说。 “做!” “刚从奉天进来一批花洋布……您挑一种。”伙计推荐布匹道。 走出成衣铺,徐德龙拉着她去杂巴地。 露天的“把式场”,人们围一圈看演出。徐德龙肩上搭一双崭新的棉胶鞋,鞋带穿着五眼,身前一只身后一只吊着,丁淑慧手里拿一桄黑线,一桄白线,凑上前看热闹。 “今日来到贵宝地,承老少爷们抬举。”卖艺人对观众作一个箩圈揖道,“我们是初学乍练,有经师不到、学艺不精的地方诸位多包涵。” “这是开场练把式。”徐德龙对丁淑慧说。 “假如各位看我们练得还像那么回事,请您高抬贵手,赏我们吃饭钱、住店钱……”卖艺人嘴皮子功夫了得,呱呱叫。 “咋光说不练?”丁淑慧问徐德龙。 “没看有人听说要钱就往外挤。你听卖艺的接下去怎么说。”徐德龙是行家,他懂卖艺的这一套。 “假如哪位出门一时忘了带钱,白瞧白看我们也不生气。只求您脚下留德,站脚助威,我们也感恩不尽。只有一样,千万别在我们练完了拔脚就往外挤。”卖艺人说完,一个矮胖子倒地,双脚支起磨盘;第二个节目一个赤鼓的肚皮上放数支竹筷子,一把锋利宽刃大刀砍去,筷子折断,肚皮丝毫未伤,全场一片喝彩。 一小女孩捧着镗锣转圈收钱,徐德龙丢进锣里一角钱,尔后同丁淑慧挤出人墙。 “回家吧,我累啦。”丁淑慧说,或许是心疼钱,或许是对卖艺的节目不感兴趣。 “喔,回家。” 夜晚,丁淑慧手搂着一堆钱,沉思。 “我知道你寻思啥呢。”徐德龙朝她笑笑,揭穿道,“咦!这钱藏哪儿把握呢?让我男人再掏出去耍钱,再给输喽咋整?” “你鬼精!”她说。 “耍钱人有几个不鬼,有几个不精?再说你和我一被窝骨碌这么些年,你的脾气秉xìng……你一眨巴眼睛,我知道你想啥!” “别说你胖,你就喘。这钱,到底扛不住你惦心。” “我向你jiāo个实底,这钱给你留过日子的,我一分也不动,别说埋呀藏的,我不翻不找,你就是扔在炕上,我也不动一分一毫。”徐德龙发誓道,“淑慧,耍钱这口累,死我也戒不掉了。赌场就两个字,输,赢。十耍九输这理我认。说不准哪一天我会输得很惨,输得不认你,不认我自己……不是给你宽心丸吃,赢了自不必说,输了卖血剁手指头,我也不会连累你。” “别说血糊涟的。”丁淑慧觉得可怕,赌徒的结局她亲眼见了,倾家dàng产的,典妻卖女的,割ròu剁指的……她不愿看到四爷走到那一步上。 3 亮子里沙尘满街刮扬,可见这样一番景象,行人一顶礼帽被刮掉,顺风滚动,帽子主人追抓;几个小孩迎风跑遛风呲楼,风呲楼有秫秆骨架纸壳翼的,有薄木片的。还有两男孩玩滚西瓜球箭杆瓤和席篾儿扎制成圆球形,酷像西瓜,扔到地上,大风吹它满地滚动。 风中乍眼的是一个男人骑头毛驴,后面还牵头毛驴,晃悠悠地在街上走。他在徐记筐铺前停住喊: “四爷!徐大川爷!” 徐德龙蓬乱的头探出破旧的铺门来,问:“找谁?”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6) “找你。”骑驴男人说,“霍老损从望兴村来了,说好的地方等你,驴也给你牵来了,骑它走吧。” 几天前约好的一场赌,徐德龙差不多给忘到耳前脖子后去了,倒不是故意,有点忙不过来,有时一天赶几个场子。找他赌的人超出钱的意义,因为他是赌爷,以与他赌一场为荣。 “与四爷赌了吗?” “没赌,那你还有资格谈赌?” 这种声音在亮子里赌行流传,且越传越远,四平街、奉天、新京(长春)有人慕名来找四爷赌。 “走哇!”骑驴男人催促道。 “这大风天?”徐德龙懒得动弹道。 “狼洞本来就背风,又搭了草盖,和窝棚差不多。”骑驴男人说,乱尸岗鏖战后,霍老损输干了爪,他们当时约定今天赌,风雨不误,地点是狼洞,以免被警察找到。 “等我穿件衣服!”徐德龙说。 两头毛驴分别驮着两人,艰难地顶风出城。 家里又剩下丁淑慧自己,生火时烟倒戗回来,呛得她直咳嗽。远截柴火,近燎烟。响干的柴禾压火打戗,定准烟囱堵啦。她梯子上房,拿起平房顶上一截木杆,戳进烟囱里,上下杵着。通阵烟囱,丁淑慧停下歇口气,转头俯瞰房后:一个围木板障子的小院,街头那个“缝穷”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送个男人出了木板门,他极下流地在“缝穷”女人裆处掐一把。 “半掩门!”丁淑慧脱口而出,她惊讶她怎么干这个?半掩门,卖大炕,带饭……都沾了个不名誉的“娼”字,亮子里这种暗娼多得很,只是丁淑慧少见多怪罢了。往下她不能专心致志地捅烟囱,眼瞟丁字街口,“缝穷”女在那儿游dàng,准确说她在拉客,头饰衣着显眼。 不多时,“缝穷”女人甩着手绢勾搭从她身边走过的举嘴子,叫得亲切:“大哥,炕热乎呢!” 举嘴子也很内行,讲价道:“五角!” “缝穷”女人提价道:“我可是没开怀的女人,和大姑娘没啥两样。一元钱跟我走!” 举嘴子甩开她拉扯的手,走开说:“卖大炕卖出天价,窑子里的姑娘一宿才两元。” “缝穷”女人不再接话茬儿,在一家买卖店铺的灯笼红光中徘徊…… 丁淑慧喟然长叹,伫立在烟囱旁。 狼洞里赌博比丁淑慧预想的结束要快得多,只半天徐德龙便回来,没有毛驴送他,拉荒走回来,身上沾着老场子(苍耳)。 “走,咱下馆子去。”他说。 “下馆子?”丁淑慧发愣,吃一顿是很大的一回事,谁下得起馆子呀? “吃饱饭,走道有劲儿。”徐德龙兴奋不已道。 丁淑慧看出他又赢了钱,也听出楞缝(漏洞)道:“去哪里?” “吃了饭再说。”徐德龙很神秘的样子说。 附近有家饭馆叫一品香,天要是刮西北风,烹饪的味道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飘到筐铺来,有那么一两次,四爷闻着炒菜味干拉儿无下酒菜喝酒。 “两位来点什么?”跑堂的问。 “东坡肘子,小鸡炖蘑菇,四两高粱烧,一斤驴ròu馅儿蒸饺。”徐德龙点了酒菜。 “东坡肘子,小鸡炖蘑菇,高粱烧四两,驴ròu蒸饺一斤!请稍候!”跑堂的复述一遍道。 “这得多少钱啊。”丁淑慧问,搬到镇上,他们从来没这样奢侈过。 “管够造,吃不饱再上。钱的事儿你别心疼,这几个月我老不咋着家,干啥去啦?走遍了亮子里……牌点那个高呀,顺呀,甭提啦!想啥牌来啥牌。”徐德龙说。 一个时期以来,他牌顺,每场都赢,场场起暴点……运气咋来的是个秘密,打死他也不会对外人说,对妻子更不能说。自从在郝家小店尝了洋味儿同山口枝子的一夜情,东洋女人给他留下难忘的感觉就是柔软,水一样的女人哟!牌点也日益兴起来。 小鸡炖蘑菇端上来,徐德龙筷子夹块蘑菇,左瞧右看,问跑堂的:“这是榛蘑?”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7) “不是,榛蘑集上没卖的。”跑堂的答道。 “粘团子嘛,松树蘑。行,将就吃吧,菜钱去点儿。”徐德龙没太计较,榛蘑和松蘑味道口感上有区别,价格也不一样。 “对不起,我和掌柜去说。”跑堂的态度蛮好说。 “算啦,就这么地吧。”徐德龙给丁淑慧倒一盅酒,说,“来,你今天也来一盅,喝盅酒我就告诉你吃完饭咱们干什么去。” 丁淑慧连干三盅酒,竟没醉意。 “哎哟,原来你这么能喝酒!”徐德龙新发现道。 “该告诉我了吧!” “吃完饭,你回家收东西,能带走的全带走,我去雇辆车。”徐德龙说筐铺房子租出去。 “咱们到底去哪儿?”丁淑慧喜出望外,离开镇子她满心高兴,天真地以为丈夫从此远离了赌徒,没人勾他去赌。显然她不知四爷的打算,送她到乡下去住,正是去掉牵挂静心去赌。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徐德龙说。 胶轮大车装着极少的物品,一个木柜,炕桌、马杌子、一领毡子、两双被、锅碗瓢盆,出了城西门,原野在眼前铺展开去,路旁青草茸茸,野花盛开,黑百灵洪亮地鸣叫着。 丁淑慧坐车厢里,望着两旁闪过夏天的原野,一头牛吃力拉弯把犁杖,几只羊在啃嫩绿的青草。徐德龙背靠着木柜,头枕柜盖,闭目养神,右手做着姿势,是掷骰子姿势。 望兴村部落点,百十户人家分散在土岗上下,木牌写着“望兴部落村”,标语是:共存共荣,王道乐土! 西大门,自卫团员拦住大车,盘问道:“谁搬家?从那来?” “我前些日子,买后趟街最东头的两间土房。”徐德龙说。 “霍老损卖给你的。进去吧,安顿好了到村公所登个记。”自卫团人员说。 “哎,一定一定。”徐德龙说。 霍老损的房子很新,盖上没到两年。丁淑慧摆放眼光娘娘的灵位,chā上香,点燃作揖膜拜。拜完娘娘,她说:“德龙,房子挺新的。” “并屯后新盖的,霍老损是甲长,有点权力。屯西头他还有三间房子。”徐德龙说。 “花不少钱吧?” “一百块钱。”徐德龙编造,真实的情况是他赢的,狼洞里半天赌,霍老损输掉了这两间房,他问:“淑慧,这儿住行吧?” “行。”丁淑慧稍稍不可心的是屯子铁刺鬼儿围着,还有碉堡,有点像在当兵的大营里。 徐德龙jiāo代一番:如今乡下都这样,归屯并户……对啦,外屋地水缸底下有个罐子,里边有钱,缺粮缺米你就买。嗯,我枕的枕头里有大米,不过吃时要加倍小心。还有哇,平时预备点零钱,警察检查卫生,戴雪白的手套往上门槛一摸,黑啦就罚你钱。淑慧你灵活点,偷偷塞给他点钱,他就不检查了。 “德龙你说这些……”丁淑慧警觉道,“你把我一个人撇到这儿,你回亮子里去。是吧,德龙?” “我赢下这个房子,给你当窝儿,”至此,他不得不说实话,“你呆在乡下,我们那帮人德xìng我知道,你离远点好,离越远越好。” “有了房子,手头又有钱,别再去赌了,咱们过几年安稳、消停日子吧。”丁淑慧恳求道。 “身不由己啊!”徐德龙板过丁淑慧肩膀,深情地看她的脸。 “我想不起来,有那么几年,你就这么看我。你说我好看,看不够,动手扒我的衣服,孩子似的要吃咂(nǎi)!”她诉说淹没许久的情爱。 “你脱了,让我好看看……”徐德龙很冲动道。 “我吹了灯。”她羞怯地说。 次日早晨丁淑慧醒来,下意识地摸她身旁的被窝儿,空空的。柜盖上的眼光娘娘灵位,两炷香燃着。她爬到眼光娘娘灵位前,作揖,虔诚地祈祷道: “娘娘保佑,保佑德龙玩时点儿高,和!” 佳丽堂红妹的房间,炕上刚做完男女事的徐大肚子穿衣服。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8) “住这吧,住局的钱我不要啦。要不你一走,别人还要来作践我。”红妹挽留道。 “我有事,有急事,你没听栾掌班一声迭一声地叫我?”徐大肚子有能力住局,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年纪比自己闺女还小的姑娘。 “你俩那点事儿谁不知道,小心哪天大茶壶烫了你。”红妹揭穿说,搬出凶恶的大茶壶荣锁来警告,让他有所收敛。 歌谣道:大茶壶,日本奴,养个孩子没屁股。 徐大肚子清楚荣锁霸槽子(霸道),谁去惹乎他啊!他说:“红妹,想和我好,别歪三拉四的。听着,这几天我不来了啊,找徐大川……” “徐大川抱你孩子下井啦,你恁恨他?趴在我身上还喊川、川的。闹挺不!”红妹责怪道。 “你除了和男人睡觉,还懂什么?我和徐大川,既不是仇,也不是恨,是一笔没算清的账,账你懂吗?”徐大肚子怨恨时,管徐德龙叫大川,不熟悉牌点的人自然不懂这句术语,一、三为川,二、四为杠。土匪的黑话中一、三是留、汪,二、四是月、者。马市行的袖里吞金一、三元为丁字嘎、品字嘎,二、四元为门字嘎、才字嘎。徐德龙人送外号大川,是他喜欢押一、三,押三则赢。 jì nǚ最关心的不是赌场上这些事,引起她注意的是逛道的(逛窑子)人在做事时口喊大川,起初她以为是嫖客发明的新词儿,后来听明白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且是位赌徒。 徐大肚子来到佳丽堂大厅,和栾淑月谋划一件事,她说:“明天的地方我安排好了。” “悦宾酒楼?”徐大肚子问道。 “梁掌柜鬼魔哈眼儿。眼下缉赌风声紧,他可不敢放局。瞧你摸不着牌抓心挠肝的可怜样……我找的地方,警察、宪兵都不会去。”栾淑月说,她用心选择了一地方,富贵堂花子房。 亮子里城边有一称为坟圈(读音quan)子的地方,从清朝起就是法场,盖了几间监斩的房子,说停尸房也行。平常不斩人房子空着,风吹雨淋的无人住,花子住进来,起了个名字富贵堂,还刻了副对联: 鼠盗无粮含泪去 看家狗儿放胆眠 “找到徐四爷了吗?”栾淑月问。 “他就是吐遁钻沙,我也能挖他出来,明晚,准时开局。喂,怎么这些日子没见冯八矬子?”徐大肚子问。 “掉到井里头啦。”栾淑月酸溜溜地说。 “井?淹死没?”徐大肚子给说懵了,亮子里使用人工挖掘的井,人掉到井里的事情经常发生,警察科长掉井里? “你们男人哪,没少淹死。”栾淑月另有所指道。 “哪口井?”徐大肚子还傻问。 “小香……”栾淑月秽言道。 “喔,小香!”徐大肚子顿悟,乡下有人管女人某种部件叫井。 4 “天狗这回带来二十二人,加上先头进来的十九人,总共四十一人,我琢磨,好像不对劲儿?”冯八矬子说。 “嗯?”陶奎元喝口茶水。 “天狗绺子三江地面上有些名声,应该是百多人的大绺子……”冯八矬子疑心道。 经过二十几天的谈判,天狗绺子同意接受改编,徐德成带二十二人过来,自称全部人马都带来了。成立了特混骑兵队,他被任命为队长,陆队长,他编造自己姓陆。 “照你这么说,他还藏起来一些人不成?” “我只是怀疑,局长。” “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怀疑……八矬子,你说你人缘咋那么臭?角山荣队长力荐你当特混骑兵队长副队长,天狗死活不同意。”陶奎元说。 “妈的,成了咱们的囊中之物还恁扬棒。”冯八矬子自尊心受到伤害,骂道。 徐德成出现在老对手面前时,着实让陶奎元和冯八矬子犯嘀咕,有些眼熟,一张破坏得面目全非的脸……私下冯八矬子说:“他是不是徐德成啊?”陶奎元也这样想,个头还有声音都像,就是脸,因为疤瘌喀叽认不出来。眼下集中精力收编,角山荣催得紧,辨认他真面目的事朝后放一放。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9) “你说角山荣队长会咋对待这件事?”陶奎元问。 “他天狗即使能吞下太阳,也还不老牛赶山,乖乖听喝。角山荣队长吐口唾沫落地就是钉,谁也搬不了他的脖颈儿。”冯八矬子说。 “错,角山荣队长心甘情愿歪脖子呢?” “让服啦?” “啊,不仅仅是这件事,角山荣还同意天狗提出的比试武艺,输赢才决定接不接受你们。” “给脸往鼻子上抓挠么,我看天狗屁眼儿拔罐子嘬(作)死嘛。”冯八矬子狠歹歹地说。 “又错了不是,角山荣很高兴,令我好好准备,在特混骑兵队的院子里搭台子,大张旗鼓地打擂比武。”陶奎元说,“角山荣队长出生武士世家,娴熟箭弩,赢个流贼草寇自然不在话下,你就准备去上任吧。” “遭罪。”冯八矬子一想和胡子在一起,情绪低落道。 “八矬子,搬腚奏(亲)嘴儿你别不知香臭啊,角山荣对你寄以厚望。” “啥厚望,拿我当螳螂子(冤大头)嘛。”他牢骚道。 “卧薪尝胆啊,卧薪尝胆你懂不懂?”陶奎元说,“盖头计划行动的成败,你是关键。” “角山荣队长如此迁就、忍让,天狗会得寸进尺……”冯八矬子忧虑道,“我在里边命运可想而知!唉,胡子折磨人花样多的是。” “你忍辱负重,日后角山荣队长会大大奖赏你的。”陶奎元鼓励部下,事实上宪兵队长对冯八矬子很信任,派到特混骑兵队去的人,角山荣亲自选定的。 “只怕等不到奖赏那一天,我就让胡子给祸死啦。” “说得玄天二地的,至于嘛。”陶奎元说。 特混骑兵队的营房和日本宪兵队仅隔一墙,原来也属宪兵队部大院的一部分,放在眼皮底下是角山荣决定的,也只有角山荣自己清楚个中原因。 “过去好多弟兄死在小日本的刀qiāng之下,现在反过来为对头冤家效力,弟兄们心里总是很别扭。”草头子说。 落此地步,实在没更宽绰道可走,先接受改编,养精蓄锐,等待机会。徐德成基于此想法,才做出假降的。 草头子心存疑虑道:“角山荣会不会假借成立特混骑兵队,诱咱们入圈套,然后关门打瞎子,一举消灭咱绺子。” “所以我留了心眼,没把弟兄全带进来。” “如何同他们联系?”草头子问。 举嘴子扮耍猴的已来到镇上,住在郝家小店,随时随地与我们保持联系。徐德成把这一情况告诉了草头子。 咣咣!有人敲门喊道:“陆队长!” “大哥,”草头子提醒道,“叫你呢。” “哦,我倒忘了我是陆队长。进来!”徐德成准进道。 “陆队长,”徐梦天推门进来,说,“陶局长请你去一趟。” “荒郊野外一阵风,不知南风是北风(他们叫你去干什么)?”草头子说隐语黑话道。 徐德成用黑话答:“南风北风都是风,风不顺我不放风筝(见机行事)。” “走吧。”徐梦天催促道。 叔侄俩一前一后走向警察局,彼此没说什么话。就是说,徐德成知道年轻警察是自己的亲侄儿,徐梦天却不知道满脸疤瘌的陆队长是自己的亲三叔。 “进去吧!”徐梦天将徐德成带到局长室门前,然后守在门外。 “请坐,陆队长。”陶奎元异常客气地道。 徐德成坐下。 “陆队长,”陶奎元望着徐德成问:“你的脸?” “zhà伤。”徐德成泰然地说。 “真是不幸。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吧?”陶奎元老朋友似的问寒问暖道。 “很好。” “满意就好。陆队长,明天我派工匠过你们院去搭台子。”陶奎元说,“角山荣队长叫我问你,哪一天比武?” 与角山荣队长比武是徐德成提出来的,起因是宪兵队要派冯八矬子等数名警察到特混队,还让冯八矬子当副队长,大部分胡子不服,嚷着照胡子的规矩举行入伙仪式,其实都改编叫骑兵了,还按胡子的规矩做什么。然而角山荣有他的主见,不但爽快地答应照胡子的规矩办,还同意与陆队长切磋武艺。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10) “角山荣队长的意见呢?” “他说由你定。”陶奎元说。 “台子搭好随时都可以。” “嗯,角山荣队长还叫我问你,除了比qiāng法,刀比不比?如果你不会刀技或不感兴趣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此项取消。” “角山荣队长有兴趣,我愿奉陪。”徐德成说。 徐德成从警局出来,在街上走走,想从外面看一眼自家的yào店。到镇上来后听说大哥带家人来镇上,乡下的祖田被划定在无人区以内暂时弃耕撂荒,他经营yào店。 小闯子怎么样啦?徐德成惦记这个身世特殊的孩子,一晃多年没见到他。大哥说把小闯子过继给二嫂,那一定待他错不了。往yào店走,他的心情格外沉重,走近亲人,远望不能相认。还有四风咋嫁给陶奎元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要问问大哥,但不是现在。 商业街上人流穿梭,熙熙攘攘。 举嘴子牵着猴子迎面过来,他唆使猴子道:“给老总耍一个。” “耍一耍。”徐德成见身边有人,说。 “给老总敬礼。”举嘴子油嘴滑腔道。 猴子听话,怪模怪样地给徐德成敬礼,很滑稽逗人发笑。 徐德成掏出几张纸币给举嘴子。 举嘴子再次唆使猴子说:“谢老总,给老总磕头,我们回旅店喽。” “磕头就免啦,哪一天给我耍一个。”徐德成拦住道。 “一定一定,老总。”举嘴子说,让猴子蹲在肩头扛走,几个孩子追他而去。 5 特混骑兵队院内临时搭起的擂台上,坐着徐德成、陶奎元、角山荣、占队长及小镇几位商贾名流,徐德富也在其中。 台下一队日军,一队特混队骑兵。 角山荣身着武士服装,神情傲慢;徐德成威风凛凛胡子大当家打扮。 嗵!一声锣响。 擂台主持人道:“各位父老乡亲,时维七月……今天太君角山荣队长和特混骑兵队陆队长比武打擂……真qiāng实弹,刀光剑影,双方有约在先,一旦误伤对方均属正常,他人不得介入。” 徐德富不时瞟眼徐德成,心里紧张。他被邀请到场,才和三弟近距离相见,局限在目光jiāo流。 擂台主持人道:“首先比试qiāng法。” 两个人托着盘子分别来到角山荣、徐德成的面前。细瓷盘子里放着一把手qiāng、三个玻璃球。 擂台主持人亲手将红、黄、蓝三色玻璃球抛向空中,角山荣举qiāngshè击,全部击中。 全场响起一片喝彩声。 擂台主持人将红、黄、蓝三色玻璃球抛向空中。徐德成举qiāngshè击,也全部击中。 擂台主持人宣布比武结果道:“双方qiāng法如神,百发百中。下面进行第二项,切磋刀技。” 角山荣稳cāo胜券的神态,抽刀出鞘,刀柄处可见“天皇御赐”四个金字。 徐德富从一开始就紧张,比刀他更加紧张,额头浸出汗珠。三弟骑马打飞雁,qiāng法没问题,这刀吗? “怎么了哥爷们,你哪儿不舒服?”身旁的陶奎元问。 “没,没有,只是真qiāng真刀的我头次近距离看,有点害怕。”徐德富掩饰说,“我晕刀,晕刀。” “哦,不要怕,习武之人分寸掌握得很好,不会伤及对方的。”陶奎元说。 嚓!嚓!嚓!数道寒光闪闪,如龙如蛇如风。角山荣越战越猛,徐德成只有招架的份了。突然,角山荣一刀横扫,徐德成的刀落地。 台下的日本兵吹口哨,咿哩哇啦地喊叫:“砍死他!” 徐德富半拉磕叽(不透彻)听懂日本兵话喊砍死的意思,头发晕,目瞪口呆。 徐德成面对悬空的利刃未躲未闪,昂首挺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角山荣的刀离徐德成左臂几寸高猛然停住,轻蔑地笑。这一轻蔑的宽容,激怒了徐德成,望眼周围数双注视的目光,心一横举拳砸向刀刃,哧!锋利的刃口嵌入徐德成的左臂,鲜血喷出。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11) 角山荣一怔,继而大加赞赏道:“陆队长大大地勇敢!”…… 十指连心,同泰和yào店正屋徐德富急得火上房,说:“怎么还没来人?” “警局即使不派人来找,他们自己也会来请程先生。”谢时仿说。 “德成能不能怕连累家人,而去请别的先生?镇上治红伤表哥医技最高啊!我怕伤口时间长了……”徐德富忧心如焚道。 “此事我们不能露声色,yào店那个耳目。”谢时仿做了个特殊的手势,徐德富立刻理解他指的是谁。 “有啥反常么?”徐德富问。 “先前他像似闲磕牙儿(闲谈)地说起三爷受伤的事,程先生一旁没搭言。”谢时仿说,“明显看看程先生的反应。” yào店大堂,店伙计同魏满堂在yào柜前忙活摆放膏yào。 顶浪子走进店门。 “您好。”一个店伙计招呼道。 “我是特混骑兵队的,”顶浪子说,“我们的陆队长受了刀伤,想请程先生去给看一下,他在吗?” “在珍室里,您请。”一个店伙计道。 顶浪子进了里屋诊室,很快程先生同顶浪子从诊室里出来,他们走出店门。 魏满堂抬起头问:“他们的队长受伤?” “刀伤。”一个店伙计说。 特混骑兵队部里,程先生为徐德成胳膊涂yào。 “他要喝水,行吗?”草头子问。 “口渴了可以给他喝一点。过会儿我派伙计给送yào过来,按时给他服。”程先生说。 草头子送程先生到门口,被他拦住道:“留步!” “慢走,程先生。”草头子抱拳道。 “二弟,顶浪子有话要说,你叫他来。”徐德成疼痛减轻了许多,他说。草头子答应,出去找人。 片刻,草头子与顶浪子一起进来。 “大爷。”顶浪子道。 “往后,当着外人的面就称队长。”徐德成纠正道。 “是!”顶浪子说,“我去请程先生时,在同泰和yào店看见个人,像刘傻子大爷的上线员。” “魏满堂?”草头子惊讶道。 “他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我见他到咱绺子上去过。”顶浪子说。 “看准是他?”草头子问。 顶浪子肯定自己绝对没走眼。魏满堂在yào店做什么?不只是当个伙计那样简单吧?徐德成想的比在场的人想的都多,yào店是徐家开的,混进胡子不是小事,假若是chā扦(卧底)…… “我进店去,他回避我,低头整理yào品什么的。”顶浪子说。 “你回营房吧。”徐德成嘱咐顶浪子道,“魏满堂事先别声张。” “哎。” “二弟,”顶浪子走后,徐德成疑心道,“这儿碰上魏满堂,他怎么到我家yào店当伙计的呢?” “从时间上推算,他该是贪吞大饷(私吞抢来的东西)后,来到亮子里镇上的。”草头子分析道。 “我答应刘傻子大哥,一定找到魏满堂,chā了(杀)他。”徐德成没忘他的承诺。除掉他是早晚的事,不过眼下不合适,还没弄清他的来龙去脉……到yào店当伙计,肯定是有人安排或安chā。如果是那样,立足未稳就更先不能动他,查清他的底细,再下手不迟。 “我倒觉得,我们中日军、警察埋伏与他有关。”草头子说,“魏满堂比咱们早来镇上,我到货场望水很有可能被他认出,他认得我。” “这么说,他与警方暗中勾结?”徐德成推断道。 “有这种可能。弄清此事并不难,问一下你家大哥魏满堂咋去的yào店,或许从中便可获蛛丝马迹。” “我不便露面,二弟你亲自办下这事。” 程先生从特混骑兵队回来,徐德富也不便直接问,叫谢时仿去打听。表哥尚不清楚三弟的事,他去瞧伤也没认出德成来。 “我侧面了解一下程先生,三爷的伤口很深,万幸未伤及筋骨,需要调养些日子。”谢时仿说,“无大碍。” 第二十三章假降待机(12) “那我就放心了。”徐德富说。 “当家的,我……”谢时仿吞吞吐吐道。 “时仿,有话你说吧。” “怕你心烦,有件事始终没跟你说。” “啥事?” “四爷家搬走啦。”谢时仿说出一直瞒着的事,“搬到望兴村部落点,听说赢了钱买下霍老损的两间土房。” “也好,搬到乡下去,远离这帮赌徒,省得老耍钱。”徐德富说。 不料,谢时仿说:“四爷仍然在镇上。”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1) 打竹板,迈大步 眼前来到棺材铺 掌柜的手艺高 做的棺材真是好 一头大,一头小 装住死人跑不了 民间歌谣 1 坐落镇郊的花子房在夜色笼罩下,两趟土坯房构成院落的花子房神秘而寂静。两个屋点着灯,一盏纱灯挂在屋檐外面,木制匾额上“富贵堂”三字清晰可见。另一个点灯的屋子,从草编的窗帘漏出缕缕灯光,两个人影在院内走动,刀螂脖子和狗头稍脑乞丐在巡逻放哨。 花子房屋内最有特色的是一溜南北大炕,也称通天大炕,两炕之间摆一四仙桌,一只圆筐悬在牌桌上端,屋内弥漫旱烟烟雾,四人打麻将,几个老对手徐德龙、徐大肚子、霍老损、米醋作坊老板,一个独眼乞丐伺候着。 徐大肚子抓一张牌然后打出,扔进悬吊的筐里唱道:“红头绳儿系肚腰(九条)麻将歌,此俗见《赌徒》张西庭著。(山东文艺出版社)牌歌下同。!” 霍老损抓牌,拿在手里犹豫一下,扔进筐里,五音不全地唱牌:“兰花院里赌吃嫖(白板)!” “回龙,单粘白板!”徐德龙高声地喊道。 洗牌,码牌,打骰儿、开门,霍老损报风圈道:“北风起!” 徐德龙抓完牌,便扣下不看,等着和了。 “四爷牌这么快?”霍老损嘟哝一句,抓牌打出闲张道,“东家一到把账jiāo(东风)!” 徐德龙抓起一张牌,用大拇指肚轻轻摩擦与滑动,唱道:“六娘nǎi子鼓多高(六万)!” “吃!”霍老损吃牌道,“两眼dúdú盯着你(二饼)!” “响声吵醒四姑娘(四饼)!”徐大肚子唱牌道。 “和!四饼。”徐德龙喊道。 独眼乞丐着凳子摘下筐,将麻将倒在桌子上,玩下一场,徐德龙给独眼乞丐一枚五角硬币。 花子房窗外,放哨的两个乞丐在窗下,倾听里屋的唱牌声: “大风刮来黄金条!” “公主抛下绣球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 “原来姐夫摸进房!” 刀螂脖子乞丐赞道:“唱得真好听!” “谁赢啦?”狗头稍脑乞丐问。 “啊!啊!”刀螂脖子乞丐哈欠连连,挤出句极粗俗的话,“俩卵子打架,与jī bā没关系。” “呲,没关系。”狗头稍脑乞丐顺着刀螂脖子乞丐说,“三毛愣星都出来了。大毛出来二毛愣撵,三毛愣出来亮了天。啊!天放亮喽。” 东方天际,日出前景象总让人心情敞亮。 麻将局最后的时刻,庄家霍老损输得精光,怨恨道:“北风北,坐折腿!”掷出骰子。 “到了圈,不管谁输谁赢,都不玩了。白天,花子房人多嘴杂,万一抖落出去……”米醋作坊老板说。 “有人要坐桩坐折腿呢!”徐大肚子玩笑说,“人家坐折腿,咱得奉陪呀。大不了,到西安(辽源)煤矿找南蛮子去。” 霍老损牌打得谨慎,沉默不语,到了出牌,唱得没底气:“高高大大门前站(三条)。” “三条?三条和!”徐德龙又喊,差不多一夜都是他一个人在喊和。 徐大肚子查验徐德龙的牌,嘴说着:“门,不清;幺,不断,大叉、掌子,是和啦。” 霍老损撸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给徐德龙,说:“就这些!” “别把蛋碴子掏出来呀!”徐德龙拿在手上掂了掂说,“倒可先拿回去,账嘛先欠着。” 蛋碴子指鸡肚子里的小蛋,他这样说掏出蛋碴子意为最后血本。单巴细语的霍老损豁然粗壮起来,道:“门缝瞧人……四爷,留着下回你输给我吧!兄弟告辞!” 徐大肚子提醒赢家徐德龙说:“别忘了规矩。” “我差点忘了,”徐德龙从面前钱撂子抽出五元钱说,“给输干爪人的盘缠。” “我宁可爬着回去!”霍老损断然拒绝。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2) 玩了一宿,腰里鼓溜了,头也胀大了,徐德龙去剃头。街头围着布篷的剃头挑子,立柱上挂着一顶四喜帽,盆中的热水在炭火的烘烤下蒸着雾气,一句俗话起源于此,剃头挑子一头热乎。不假,挑子的另一头要带着大件小件工具,譬如板凳、火罐、木梳、镜子、剃刀、剪子等。如果走街串巷,剃头匠口不喊,摇晃手里的唤头,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 “留什么头?”剃头匠问。 “我这几根头发,家雀都不敢落,能剃什么头?”徐德龙幽默道,“当然是光头。” 剃头匠先给徐德龙围上白布单,然后在鐾刀布上哧哧鐾刀,嘴也没闲着:“特混骑兵队陆队长真尿xìng……” 尿,在东北方言中应用很广泛:尿包意志薄弱;尿嚎嚎神态了不起;尿发懒撒娇;尿子则是指不正经的人。尿xìng在这里是说顽强了。 “与日本宪兵队长角山荣比刀技……角山荣即将砍下去的刀突然停住,那个陆队长输了,倒输得英雄,你不砍,我自己砍,挥拳砸向刀刃,砍伤自己的胳膊。”剃头匠鐾刀很娴熟,唰唰唰,声音让人听来十分惬意。 “谁砍谁伤与咱何干,你剃你的头。”徐德龙不感兴趣。 剃头匠给徐德龙刮脸,耳唇儿、眼皮、鼻孔刮得娴熟精细,然后掏耳、按摩。 “剃剃刮刮,掉了几斤分量,轻巧不少。”徐德龙给侍候舒服道。 “拔一罐子?解乏。”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头匠还有服务项目。 “拔吧。”徐德龙要享受全套服务,远远地见关锡匠空着两手在街上闲逛说,“关锡匠子丢啥啦?” “丢啥啦,丢心呗!”剃头匠抑郁道,准备拔罐子,“我这表哥,哪样都好,只一样败家,耍钱。” “这儿来一罐子。”徐德龙指指脖子,点出拔罐子位置道,“脖筋酸疼。” 剃头匠点碎纸扔进火罐,说:“他的拿手活是做红铜镶边走线的香炉。洋铁用具水壶、洗衣盆、水舀子,那活干得讲究,尖、角、齐、棱、缝……挺挣钱的,老话说:铁匠做一天,不如小炉匠冒股烟;小炉匠冒股烟,不如锡匠粘一粘。” 徐德龙脖子上扣着火罐,头低着,看见剃头挑子的盆儿,盆有道缝,明显用锡粘过。 “耍,没白天没黑夜的耍,输得眼珠子焦蓝,把挑子都输给了人家。”剃头匠说,眼向远处背风朝阳的墙根儿飘,关锡匠绰着袖晒太阳,衣袖头、膝盖处,棉絮冒出,整个人灰颓寒酸。 拔完罐子,徐德龙走到昔日牌友关锡匠面前,问:“咋造成这熊样?没出摊儿?” “挑子……”关锡匠苦笑道,“点儿背,太背!” “谁赢去你的挑子?”徐德龙问。 “霍老损。” “手下败将嘛,那臭手还赢了你。”徐德龙轻蔑道,他想告诉他昨晚霍老损输得腚净光,最终没说,倒想帮他一把,“走,跟我走!” “干啥?我蹦子皆无。”关锡匠没动坑儿(没挪地方)。 “找霍老损去,赢回你的挑子。” “我不敢和他照量。”关锡匠胆怯道。 “虮子胆儿!”徐德龙责备道,“亏你裆里还是长着嘟噜玩艺的大老爷们!走!” 关锡匠跟着徐德龙走,路过卖玉米饼子摊儿,关锡匠停顿,可怜兮兮地说:“给我买个饽饽,两天没吃东西。” 徐德龙买了两个玉米饼子,说:“造(吃)吧,攒足力气好挑回你的锡挑子!” 2 西大荒的一片草甸子上,荒荒蒿草掩蔽着一个马架子。一匹马、一头骡子拴在门前的树橛子上。马架子里,地上铺层干草,山口枝子和徐秀云躺在上面。 “你真想当胡子?”山口枝子摆弄qiāng,闲时她喜欢把玩qiāng械。 “自从见到你就想当了。”徐秀云说,她们俩走到一起应该感谢狼,五只狼将徐秀云堵在地窨子里,情况万分紧急,山口枝子开qiāng狼口下救出她来。两个女人呆在一起谈男人,谈的又是同一个男人。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3) “他很会!”日本女人的感觉。 “让人忘不了。”徐秀云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离开四爷,非要落草为寇。” “那你为什么当胡子?”徐秀云反问道。 “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山口枝子说,何况她也不想说清楚,“现在我就是为姐姐报仇。” “杀角山荣可没那么容易。”徐秀云说,“那个冯八矬子也不容易杀。” “我知道。”山口枝子说,“这两个人都不能放过。” “不是我泼凉水,你一个人咋杀他们啊?”徐秀云劝道。 “那天我俩救活那个人你还记得吧。”山口枝子问。 “胡子大柜天狗呀。” “我还认得二柜草头子,听说草头子抢军用物资被擒获。不知怎么着的,天狗带人接受改编成了特混骑兵队……”山口枝子穿戴好,说,“我去找他们。” “你现在就走?”徐秀云知道阻拦徒劳,所以没拦。 “我在入夜关城门之前进城。你去不去?”山口枝子问。 “一搭亮子里的城边儿,我就心难受。” “那你就别去,晚上睡觉机灵点儿,这里离望兴部落点不算远。”山口枝子说。 “方便的话,到徐记筐铺看一眼。”徐秀云心里惦记徐德龙他们,却不知道人早已搬走。 “捎什么话吗?” “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就行了。”徐秀云说。 半日后,关锡匠挑着挑子,屁颠儿地跟着徐德龙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凯旋归来,徐德龙哼唱俚曲民歌: 一更里寡fù走进那房门里啊, 一进那房门自己觉得孤啊, 灯儿也不亮啊, 孩子一个劲儿哭, 怀抱着炭火盆滚下了泪珠…… “四爷牌玩得精,歌也唱得有板有眼,中听。”关锡匠由衷地佩服说,四爷领他和霍老损掷骰子捞梢(老本),挑子失而复得弥足珍贵,更何况是吃饭的家什锡匠的挑子,他打心眼里感激四爷。 “唱曲比夏小手差远喽!”徐德龙谦虚道,“不过是唱牌,练出了嗓子。” “得回你,不然彻底砸了饭碗子,我真该给你磕个响头。”关锡匠不知咋感激好了。 “我要你响头干嘛?”徐德龙说,“你抓紧缓阳儿过来,咱们好玩几圈。” “晚饭没吃呢,四爷我请你喝两盅。” “卖了挑子?你就别瘦驴拉硬屎,改日你手里有了钱,再请我喝酒吧。”徐德龙说。 “天这么晚,你去哪儿?”关锡匠猛然想到四爷在镇上没落脚之处,徐家的yào店他回不去。 “有家奔家,没家奔店,我去郝家小店上宿(住宿)。”徐德龙扬长而去。 郝家小店走廊的煤灯光幽幽暗暗。徐德龙走向自己的房间,突然被只有力的手拉进另一房间。 “是你?” “嘘!”山口枝子制止他高声讲话。 “警察巡街查夜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徐德龙压低嗓音道。 山口枝子chā好门说:“我倒要问你,来郝家小店做什么?” “我孤身一人在镇上……” “你夫人呢?”她问。 “那什么……”徐德龙回避此话题,故意岔开说,“你吃晚饭没?我没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她说。 “筐铺早黄啦。” “那你夫人她?” “我在望兴村给她弄了两间房子,她一个人过日子。” “你为什么不跟她在乡下生活?” “唉,”徐德龙长叹一声说,“各有各的命运,我这一辈子注定无家可归,原因是欠的债太多太多。” “多少钱?” “不是钱。”徐德龙苦笑道。 “那是什么?” 徐德龙能说得清楚,时时刻刻都有人找上门来,他就得同他们上场(牌局),这就是永远也还不清的债。赢了谁就等于欠下谁一笔债,什么时候来讨,你都要还。除非你输给了人家,你不去讨要。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4) “嚯,我明白啦,你怕有一天输得一干二净,太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才在远离镇子的地方买房子。”山口枝子赞佩道,“你是有良心的赌徒。” “只有这样方可保证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受打扰。在乡下有吃有住……”徐德龙道出根本的原因:“我不能坑害她。” 山口枝子说你很长时间没回望兴村,幽灵一样地在镇上飘dàng。他没否认:“是的,我送她到望兴村去后,再也没回去过。” “你知道我与谁在一起吗?”她问。 徐德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徐秀云。” “她?” “是她!” 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这消息令他惊喜。 这时,两名警察走进郝家小店。 “巡夜呀老总?”郝掌柜笑脸迎上去说。 “有新来住店的人吗?”警察询问道。 郝掌柜yù递上店簿子,警察挡了一下说:“我们还信不过你郝掌柜嘛。有可疑的人住店,要及时报告。” “一定一定。” “你这里常来闲乱杂人,眼睛尖(亮)点儿。”警察准备走了。 “是是。”郝掌柜点头称是。 山口枝子房间的两人都脱掉外衣,炕很热乎。 “她始终和你在一起?”徐德龙详细打听道。 “几个月前我第二次见到徐秀云,我给她的那匹大红骡子被认出来,骡子的主人纠集几个屯邻,手持钩杆铁齿围攻她,是天狗绺子的人救了她。” “天狗绺子?” “她误进了天狗绺子的地盘,据她本人讲,大柜天狗对她很友好,给些草料和吃的……于是她对胡子产生好感,想当胡子。” “想当胡子?” “你觉得不可思议吧?” “唔,是你们俩都不可思议。”徐德龙说,他心里是三个人不可思议,那人是小香,她竟然为河边幕布下的一次,千辛万苦来找他。 “人要走的路不一定全是自己的选择,有时是无可奈何。” “脚又没长别人腿上。”他说。 “四爷要是不赌呢,徐秀云不会离开你。看得出来至今她仍深爱着你。”山口枝子望着他,传达一种信息,“你从牌桌下来,她就回到你的身边。” 徐德龙沉默,看上去心里酸甜苦辣,神情迷惘。 “你怎么不脱鞋上炕?”山口枝子把某种yù望暗示给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甜情蜜意地jiāo流。这一夜发生的事和甜情蜜意有关了。 3 徐德成左胳膊用绷带吊着,伤口渐愈。 “是冯八矬子硬安排,魏满堂做了你家yào店的伙计。听说魏满堂是冯八矬子的亲戚。”草头子讲他了解的情况。 “啥亲戚?是亲信。”徐德成说,居心叵测的冯八矬子,给他看透啦,“特务盯上了我家yào店,确切说是警局盯上了我家。冯八矬子心里曲里拐弯,他苦心安chā耳目魏满堂到我家yào店去,二弟你说这里边的道眼儿?” 草头子认为警察暗探盯着yào店里的yào,治红伤的yào。时下,反满的抗日的大有人在,刀qiāng相向,难免受伤,治疗红伤的刀口yào犹显珍贵。 “二弟你分析得对,警局盯着谁人来买治红伤的yào,顺藤摸瓜找到反满抗日分子。这个冯八矬子太yīndú,当年他亲手暗杀了坐山好大哥。兔崽子,新账旧账咱们一起跟他算。”徐德成说,复仇的脚步在他胸膛里铿锵行走。 “冯八矬子作恶多端,要找他算账的不仅是咱们。” “你知道还有谁?” “记得当年咱们驻扎镇上,我们从警署监房救出的那个人吧?上次我来警察大队搞子弹,就是他帮的忙。”草头子说,“他的口气可大了,发狠杀掉冯八矬子,还有角山荣。也是的,单qiāng匹马的,与恶人结的什么仇。” “真是个神秘的人。” 徐德成从镇上回走,落入捕狼的陷阱摔昏,是这个人和徐秀云用马驮他送回窑胡子老巢来的,更奇怪的是,他忽然变成了女人。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5) “女人?她是女人?” “是,女扮男装。大哥,我怎么看她都是我们绑架过的那个日本女人山口枝子,没错,是她。”山口枝子为何女扮男装?草头子还有一个疑问,“大哥,徐秀云是四弟德龙的二姨太吧?” “对。”徐德成说,“也不知她们现在哪里。” “大哥,”草头子问起昨晚的事,“角山荣特意来看你……” “他是为安排冯八矬子当队副而来的。” 草头子觉得让冯八矬子当队副,不仅仅是角山荣的主意,还有一个人陶奎元,他始终与他们有未了的旧怨。冯八矬子暗杀坐山好大哥也是他背后指使,因坐山好大哥绑过他儿子的票。现在四凤做了他的三姨太,是不是改变了一些过去的东西呢? “改变什么,四凤肯定不是情愿嫁给他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有机会我去问我大哥便知道了。你说的对,如果成立特混骑兵队是陷阱,定是角山荣和陶奎元两人共同设计的。”徐德成说,“我没拒绝他,提出了条件,冯八矬子必须按我们的规矩,举行挂柱仪式(入绺)后,方可当队副。” “冯八矬子能干吗?”草头子疑问道。 “他终归要听他日本爹的话的,角山荣答应了。”徐德成说,角山荣是小镇的皇帝,他答应挂柱入伙什么的,真是破了天荒。以此看出角山荣极力想笼住我们。耍戏冯八矬子,杀杀他的威风出口气。这充其量是猴儿顶灯浮搁的东西,没太深的意义。 “对,给他来个下马威。” “角山荣催得很紧,选个风平浪静的日子,举行挂柱仪式。” “我马上准备。” “你派顶浪子秘密去郝家小店找举嘴子,让他速去野狼沟,说明这里的情况,省得弟兄们惦记。”徐德成说。 郝家小店客房里,一只猴子蹲在炕旮旯,似睡非睡,听着主人唠嗑儿。 “看准了?”顶浪子问。 “看准了,就是送大哥回窑的。”举嘴子说见山口枝子住在店里,他感到奇怪的是她着男儿装。 “她来干什么呢?” 举嘴子不清楚,今晚就得挪地方住,万一让她认出自己来可就麻烦了。顶浪子正是来传达徐德成命令,让他去野狼沟。 “城门关了,要走得明早走。”举嘴子说。 “别忘了大哥的话,一字别差地传达给家里的弟兄。”顶浪子迅速离去。 早晨徐德龙醒来,身边被窝空着。 “我这就走。”山口枝子从外边进来,身上有豆饼的香味,她显然去喂马了。 徐德龙从被窝爬出,yù起身被山口枝子摁下。 “你躺着。”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来干什么,昨夜你出去了好长时间,今早……”他问。 “暂且不能告诉你。”山口枝子挡回去徐德龙的话,“我走啦。” 徐德龙还想说什么,山口枝子已走出去。炕还有些余温,她被窝凉了,不过一种香草的味道尚未散尽。熟睡时她的喘气声音很小,林间控山水一样从枕边流淌过来。 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有两个女人的日子他几乎没注意到呼吸的细节,那时的夜晚被窝经常给一只手或脚侵入,迎接谁拒绝谁,或者同时接待他要动些脑筋。 此刻,这两个女人晨曦中在荒草甸子上相遇,丁淑慧挎筐寻找野菜,走近隐蔽的马架子,正疑惑之际,马架子门从里向外猛然推开。 “淑慧姐!”徐秀云奔门而出道。 丁淑慧扔掉手中的野菜筐,两人拥抱在一起,无言,泪水肆流。 “回家,咱回家。”丁淑慧说。 家徒壁立,但屋子清洁卫生。丁淑慧一直注视徐秀云,看也看不够的样子。 “淑慧姐,你瘦啦。德龙他……” “你走后不久,筐铺就黄了。我和德龙找你多日,过去你呆的地方都找过了,没见到你,他心情灰退,一头扎进赌场,没再回头。” “这房子?”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6) “赢的。”丁淑慧说,“他只住一宿,没再回来。” “把你一个人撇在乡下,日子咋过?” “德龙给我留下钱,大哥打发谢管家送来口粮……有吃有住的,只要德龙太太平平,我实(满)足啦。秀云,你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干什么?”丁淑慧问。 “不是一个人。” “两个?” “两个。” “男人?”丁淑慧想到她再嫁人。 “不,女人。” “你和个女人在荒……” “淑慧姐,你别猜啦。” “好,我不猜喽。秀云,我给做饭,煮咸鹅蛋。”丁淑慧没忘她爱吃什么,尽最大的努力招待她。 “有葱叶掐一把,蘸酱。”徐秀云说。 一顿高粱米水饭,葱叶蘸大酱,徐秀云吃得很香很饱。饭后,徐秀云给眼光娘娘上香,虔诚地祈祷什么。 “淑慧姐,我得走啦。” “黑灯瞎火的,你去哪儿?” “回草甸子。”徐秀云没隐瞒,说,“明天,她教我打qiāng。” “打qiāng,那个女的会打qiāng,教你打qiāng?”丁淑慧无法想象出骑马打qiāng的女人,至今没见过女胡子,“我们一个女人家家的,学打什么qiāng啊。” 徐秀云没解释,下决心走了。 “荒郊野岭的……天凉后,愿意的话就回家里住。”丁淑慧说,无论秀云怎么想,在她心里这儿也是秀云的家。 “家,家!?”徐秀云声音极小地喃喃道。 夕阳透过蒿草的缝隙照进马架,红色的光涂在山口枝子的脸上,她在生气。 “一天啦,你还不开晴啊。”徐秀云说。 “昨夜你去了哪里?” “和你说了几遍,望兴村。” “那是什么地方,你随便进入,部落点你知道吗?警察、自卫团的,还有‘瞩托’、线人什么的,一旦叫他们盯上,你我休想逃脱。” “遇到丁淑慧,随她到家看看。”徐秀云理由道。 “胡子的家在哪里,在马背上……儿女情长的,还当得了胡子吗?”山口枝子仍然数达(数落)道,“你以为你属五dú五dú:蛇、蝎、蚰蜒、壁虎、蟾蜍为五dú虫。它们闻某人气味则翻白不动,故说某人属五dú的。的呀?他们怕你是不是?” “那倒不是。”徐秀云说,“可我还是想当胡子。” “当胡子是小孩子住家看狗(过家家)玩么?要出生入死,要敢杀人,杀人你敢吗?” “我杀过人。”徐秀云被她的话激怒道。 “我不信。” “多年以前,我杀死个叫国兵漏的人……”徐秀云向山口枝子讲述那件事。 山口枝子肃然起敬,看上去几分柔弱的女子敢爱敢恨……她帮她当胡子的决心不再动摇。 荒无人烟的草地上,山口枝子教练徐秀云shè击。她用红柳枝成圈chā在地上,徐秀云站在百步之外,她手把手教她shè击。 “你的qiāng法大有进步,不过,还得继续练。当胡子,必须管亮(qiāng法响、准、狠)。” “听说胡子白天练打箭杆,晚上练打香头子。”徐秀云说。 “一点儿没错。练准qiāng法后,你还要学会‘十步装qiāng法’。今天我先教你‘两腿装弹术’,你看着!”山口枝子用两条腿弯压子弹示范给她看。 坐在草地上休息,山口枝子擦qiāng。 “你去亮子里……”徐秀云问天狗的情况。 “他们接受改编,现在成为特混骑兵队,天狗当上队长,警局的冯八矬子为队副。” “这么说天狗绺子归降日本人?”徐秀云很不理解,寻思救一个投靠日本宪兵的胡子大柜,是不是不太值。 “我没看见二柜草头子,也就不知实情,等有机会再问明白。不过,我不相信他们会降大杆子(投降当兵的)。”山口枝子说。 “这年月,什么事说得准呢。” “我遇到徐四爷。”山口枝子说。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7) “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啊。” 山口枝子这意味深长的“何止”,使徐秀云十分茫然。 “我们共同爱着这个人。” “你?”徐秀云惊诧道。 “我已经怀上他的孩子。”山口枝子的话把她惊呆了。 “德龙知道你怀他孩子的事?”徐秀云问。 “不知道,我不准备告诉他。” “听说你怀孕他该多高兴啊,淑慧没有,我也没有……可为啥不告诉他呢?”徐秀云说,“应该告诉他。” “我想把孩子带回日本去。”山口枝子道出真实想法,她没说还有姐姐山口惠子的骨灰。 “你是日……” “对,我是日本人。” “回日本,漂洋过海的,路远着呢!”徐秀云说:“你现在不走,身板……走得了吗?” “现在不能走。”山口枝子说,“我的仇没报,是不能离开三江县的。” 4 陶奎元斜身椅子上,听冯八矬子牢骚。 “我可没少为日本人卖命,拉完磨杀驴吃。” “角山荣队长很看中你的才华。” “别糟改(戏弄)我了,堂堂正正的警局科长,竟让胡子耍弄,搞什么挂柱仪式,搓磨(折磨)人嘛。也不知角山荣队长怎么想的。”冯八矬子说。 “咋想他,看事儿比你远几百里地。”陶奎元大体看清了宪兵队长的动机,为顺利执行“盖头计划”,收编一绺为之卖命的胡子十分必要,这里边有一笔账,既不伤一兵一卒,又可清除亮子里周边的匪患,屈尊一点算得了什么? “一再忍让胡子,怂恿他们的无理取闹真令人费解。挂柱,让他看看胡子如何戏弄人。” “你说对啦,角山荣队长亲自参加你们挂柱仪式。” “滑天下之大稽……”冯八矬子说,太出他的意料了。 “八矬子啊,再忍一忍,满足了他们的一切条件,胡子再无话可说。你当上队副,我们的事好办多了。一句话,指望你出菜呢!” 出菜,意味重任在肩。当地杀鸡时口诵谣谚: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本是阳间一道菜。冯八矬子深知自己就是日本人的一道菜,什么时候上餐桌,凭日本人需要。他满心不愿意也得去做。他说,“那我就再受一次胯下之辱。” 陶奎元将一把崭新的左轮手qiāng撂在冯八矬子面前道:“角山荣队长给你的。” “这么好的qiāng,给我?”冯八矬子受宠若惊道。 “八矬子,打足精神去特混骑兵队……”陶奎元给手下人打气说。 特混骑兵队cāo场布置得如同胡子巢穴,充满匪气。黑色八仙桌子前,角山荣手拄军刀正襟危坐,身左是陶奎元,身右是一名下级军官。 胡子的座次更为讲究,徐德成居中,草头子、大德字分坐左右。众胡子(兵)列队一旁,气氛庄重肃穆。冯八矬子和十几名警察候在一边。 “过堂!”徐德成气脉很足,威严地喊。 挂柱仪式开始,重要的一项试胆量,秧子房掌柜的将一空碗顶在一名瘦警察头上,那个瘦警察从头顶上碗起,双腿发颤。 “直起腰杆,朝前走。”秧子房掌柜的命令道。 瘦警察胆战心惊地迎着草头子的qiāng口走去,冷汗涔涔。骤然砰砰两声qiāng响,瘦警察头顶的碗被击碎,他软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秧子房掌柜的走过去,朝瘦警察裤裆一摸,湿漉漉的。喊道:“他是个扒子(软蛋)!” “拔出去(赶走)!”徐德成断然道。 另一个警察过堂,头顶的碗被击碎,他硬挺挺地站着。 “顶硬(胆大)!”秧子房掌柜的喊道。 角山荣默不作声地观望进行中的挂柱仪式。一个个警察照胡子规矩过堂,最后只剩下冯八矬子。 秧子房掌柜的在冯八矬子的头上放一个柳条编的帽圈,里边搁两只鸡蛋,他的目光扫下角山荣、陶奎元,而后拔直腰杆迎着草头子的qiāng口走去。qiāng响,击碎的鸡蛋蛋清、蛋黄流溅下来,冯八矬子脸上黄乎乎的。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8) 陶奎元伸脚碾死一只黑壳虫子。 “顶硬!”秧子房掌柜的过去摸了一下冯八矬子的裤裆,干爽爽的没尿裤子,喊道。 胡子规矩人遛过了(考验过了),过堂结束,顶硬的合格,下步是chā香对天盟誓。 “栽香!”徐德成道。 一张八仙桌上放着三只铜香炉。入队的警察每人手里攥着十九根香,按前三后四左五右六中间一炷的方法,chā香到香槽子里,随着秧子房掌柜的念挂柱词: 我今来入伙, 就和弟兄们一条心, 如我不一条心, 宁愿天打五雷轰, 叫大当家的chā了我! 角山荣仍然默默旁观,全过程他没说一句话,眼睛没怎么离开徐德成,宪兵队长想些什么,只他自己知道。 仪式进行时间不长,结束后的第三天,宪兵队长约警察局长和特务科长到他的私宅宪兵队部后院一栋外观是黄颜色的小楼,内是典型的日式生活环境。墙壁‘武运长久’字幅旁,一把军刀斜挂着,特别抢眼。身着和服的角山荣对面坐着陶奎元、冯八矬子,三人喝茶。 “他们不叫队副也罢,连真名实姓也没有,叫我什么补丁蔓……陆队长,不,天狗用爷的口吻与我说话,横眉立眼的。”冯八矬子叫苦不迭说,“这顺的好吃,横的难咽。” “瞧瞧你一点屈儿都不受。”陶奎元假装责怪部下说,“天狗他一脸疤瘌,咋看到表情……” “不,不!”角山荣打断陶奎元的话,“冯科长的处境,从那天挂柱仪式起我就看出来了。你的为大东亚共荣忍辱负重,我的深深地感谢。” 宪兵队长的溢美之词令特务科长晕乎,表演、表现地道:“为皇军做事,我宁愿赴汤蹈火……” “你忍辱负重,为我们的‘盖头计划’行动……”角山荣道,“我要大大奖赏你冯科长。陶局长,我们到‘茑之家’料理屋去……” 亮子里镇妓院上数的四五家,有人说“茑之家”料理屋也是妓院,姑娘清一色日本人,接待的也是日本人,中国人没人进得去。角山荣带陶奎元、冯八矬子去,才进得去神秘的日式二层小楼。 一辆点着马灯的人力车停在楼下,两名日本艺伎下车,手提着鼓碎步走进楼,踏上窄陡的木制楼梯,缓台处有人守着。 一个日式房间,榻榻米(草垫子)上角山荣和陶奎元、冯八矬子饮酒。一个候在屋外穿和服的女人拉开门,碎步至角山荣面前,通报艺妓的到来。 角山荣放下酒杯,让艺妓进来。 几名手持乐器的艺妓在拉门处脱下木屐,进来施日本礼节。乐声起,一个年轻日本艺妓翩翩起舞,用日语说白,冯八矬子盯着艺妓,没听懂她说什么。 艺伎歌舞,敲鼓的手势漂亮。角山荣、陶奎元、冯八矬子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演出。 若干年后,亮子里有鼻子眼传言,警局冯科长在“茑之家”料理屋睡过日本姑娘,是真是假没处去考查。不过,徐梦天听他们的冯科长哼过下面一段日本歌谣: 世人喜摘忘忧草, 忧天肠心忘不了。 故国四月看樱花, 中国北方白雪飘。 多情自古伤别离, 富山雪白冷萧萧。 冯八矬子不经常呆在特混骑兵队兵营,警局那边他还有事,表面上徐德成对此不满,对陶奎元抱怨说他一只脚踩两只船,暗地里高兴,冯八矬子不在身边少了眼目,放心大胆地做他们要做的事情。 “我去郝家小店见举嘴子,他刚从野狼沟回来,绺子的弟兄们都很好的……大家惦念我们。”顶浪子说。 “刚来乍到,冯八矬子死盯着咱们出不去,不然该回去一趟。”徐德成总想亲自回去一趟,做些安排。 “喔,我在半路上听说,蓝大胆儿绺子劫了日军的运粮车队,打歪了十几个日本兵。”顶浪子说。 呆在亮子里园子(城)里,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徐德成嘱咐顶浪子道:“和举嘴子别断了联络……出入郝家小店,周围好好看看,有没有人盯梢。”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9) 顶浪子点头称是,出去。 “这两天没见冯八矬子的人影儿,其他的警察倒是在,大门都没出。”草头子说,“有人看见冯八矬子昨夜从‘茑之家’料理屋出来。” “那是日本人出入的地方,瞟着点他。”徐德成说,“这家伙说不准又挤出什么坏水。” 见到冯八矬子局长陶奎元满脸堆笑,他刚从宪兵队回来。先前角山荣倒剪着手,望着窗外。陶奎元手托着大盖帽,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蓝大胆儿,蓝大胆儿!”角山荣咬牙切齿道。运粮车队遭抢,他被上级一顿训斥,同时对他执行“盖头计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动作迟缓大为不满。 “我立即派占大队长去清剿。”陶奎元说。 “不,让特混骑兵队去。”角山荣猛转过身说。 角山荣同陶奎元密谋行动计划,让混骑兵队派人押车运粮,一来避免日军损失,二又可考验一下陆队长对皇军的忠诚程度。 “高棋。”冯八矬子竖起大拇指道。 “这些日子,你呆在特混骑兵队,少出来,以免引起他们的疑心。还有,陆队长要是派你去押车,想出理由拒绝。”陶奎元说。 “他要是派我们的弟兄去呢?” “就顾不上许多了,但是有一条,必须有一定数量的他们的人参加。”陶奎元说。 “没别的事我回特混骑兵队去啦。”冯八矬子起身道。 “别忙,八矬子,晌午和我回家喝几盅去,二姨太亲自下厨做木梳ròu,给你拉拉馋。”陶奎元常用这种家庭气氛笼络部下,说。 “今个儿啥日子,二姨太?” “今天三姨太带孩子回娘家,说是要给她爹填坟……二姨太就像拨开乌云见晴天似的。女人嘛,争风吃醋的。” “人嘛,够有意思的。”冯八矬子笑道,“想当年徐德成当骑兵营长在镇上,因贾营长的死,他对我们……风水轮流转,你娶他的女儿,不知他就此做何感想。” “骨头渣子都烂净的人,还会有啥感想。”陶奎元说。 “那个陆队长……脸被zhà伤?”冯八矬子狡猾地笑道,“没那么简单吧。” “八矬子,你发现了什么?” 暂且把陆队长放在一边儿,除了蒋副官,还有几张当年骑兵营的人熟悉面孔。冯八矬子想,大柜天狗是不是徐德成?他们的骑兵营没进关,重新当了胡子? “徐家可是为徐德成举行了葬礼的啊。” “诈死,演戏。”冯八矬子说,“人的脸可以变,声音难改变,陆队长说话的声音是有些像徐德成。我想利用在特混骑兵队的机会,弄清陆队长的真面目,剥开他的画皮。” “眼下你还是不露声色的好,待皇军执行完‘盖头计划’,再动手收拾他们也不迟。” “那当然。我倒有一策,可知陆队长真假,不知局长愿否一试。”冯八矬子咕嘟咕嘟朝外吐坏水。 “哦,说说看。” “敲山震虎。” “咋个敲法?” “给三姨太吹吹枕边风,就说有人举报,徐德成没死,可能隐藏在特混骑兵队里面。三姨太听了,她会咋样?”冯八矬子yīndú地说,“肯定要你保护他,而且要见他。亲生女儿出现在面前,要认爹,再有章程(主意)的人恐怕也要乱了方寸,狐狸的尾巴就露出来。再者说,三姨太必然将此消息传递给始作俑者,徐德富大概坐不稳钓鱼船。” “你怎么确定三姨太不明真相,她也参与了呢?恐怕后果不是敲山震虎,是打草惊蛇。”陶奎元觉得不太妥当,说:“虎也罢,蛇也罢,我们要的就是让潜伏的人惶恐起来,给我们甄别他真老包假老包的机会。” “我震震这只虎。”陶奎元沉思后说。 5 徐德龙倒在郝家小店的炕上,无聊地瞅房棚。 “徐大肚子死啦!”霍老损闯进来道,浑身湿透,外边下着雨。 “哦,死啦?”徐德龙扬被坐起来,见来人塌鼻子上淌着说不上是泪还是雨水的东西,相信了他的话。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10) “走,领尸去。”霍老损屁股没沾炕沿边儿,“咱们牌友一回,给他盖锹土。” “领尸?”徐德龙下炕穿鞋,莫非徐大肚子惹了什么祸,给官府杀头才要领尸,问:“你刚才说领尸?” 警察发现徐大肚子死在脏水沟里,弄回警局,贴出告示让知情者认领。面目全非没个人样。霍老损听信跑去看人,差点认不出昔日的赌友来。 “你怎么肯定是他?”徐德龙问。 霍老损伸开双手在徐德龙眼前晃晃说:“只剩下四根半指头,有一个茬儿挺新淌着血呢!八成死前刚被人剁掉的。” 徐德龙随霍老损匆匆离开郝家小店。 三伏天里,尸体一天多的时间就有了臭味儿,警察怕死者的肚子,它气吹似的迅速膨大,随时都有bào裂崩坏人的危险。 “扔乱尸岗子去!”陶奎元下令道。 一辆花轱辘牛车驶出大门,徐大肚子卷在炕席里,一只缺三个指头的手从炕席破洞中探出。两个警察跟在车旁,朝街外拉去。 冯八矬子出现在警察局门口,眼望拉尸的牛车消失。这时候霍老损和徐德龙匆匆赶到。 “你们俩?”冯八矬子塌眯着眼睛,用眼角余光看他们。 “我们来领尸。”徐德龙说。 “领谁?”冯八矬子明知故问。 “徐效厘,徐大肚子。”霍老损答。 “已经派人埋啦。”冯八矬子挖苦道,语言很刺耳,“想和他玩一圈?到乱尸岗子找他吧!” “走吧四爷,有人在饭馆等着我们。”霍老损拉上徐德龙离开警察局。 半路上,徐德龙问:“你说谁等我们?” “我呀!轧搭(约)了人,咱们搓几圈。”霍老损说。 “不行,我今天有事,改日奉陪。”徐德龙谢绝道,徐大肚子之死坏了他的心情。 “听说这几天你手挺兴,赢了不少嘛。咱们去佳丽堂吃杯花酒?” “不!去棺材铺。” “棺材铺?”霍老损想到徐大肚子的死,他们是死对头人人皆知,他和他女儿有那么个过程,也算是倒扳桩(入赘),女婿发送岳父理所当然。 徐德龙真是听说徐大肚子死后,没人收尸没有棺材装殓,才去棺材铺的,入土为安的思想他有。 “死后咋也要有一副棺材板啊!”他这样想,去了棺材铺,不是为徐大肚子而是为自己订做口棺材。 棺材铺前,几个叫花子在讨要。 一个叫花子打竹板,唱道: 打竹板迈大步, 眼前来到棺材铺。 棺材铺正开张, 大小的棺材红堂堂。 木头厚,釉子亮, 紫拉拉棺花正开放…… 耿老板出现在铺门口。 “掌柜的掏腰包,大小铜子只管抛!”另一个叫花子随口道。 耿老板给叫花子一元钱,打发走花子,围观的众人散去。 “耿老板!”徐德龙拱手道。 “徐四爷!” 徐德龙对耿老板说明来意。 “库房里有现成的,不然你看一下。”耿老板引徐德龙到库房,一排排大大小小的棺材。他掀开炕席,露出白茬儿棺材。 徐德龙看了一遍,现成的没看中,随耿老板在做活的木工车间穿行,说:“照我说的样子做,用石材。” “几年来没人订做石棺,石料要特意去哈拉巴山拉,那儿的大理石材质好,费用可能要高些。”耿老板说。 “贵点无所谓。按我说的做,别走样儿。”徐德龙将手中的檀香木扇子抖开,合拢道。然后放下一袋大洋定钱。 “一定照办!”耿老板只认大洋。 徐德龙掏出铜骰子,在手上掂了掂,挪开案板上的墨斗盒,掷了掷,抓起来jiāo给耿老板说:“收好它!” 耿老板手托铜骰子,四爷让他比照骰子样做棺材。 “照骰子样做?”棺材铺老板遇到了新鲜事。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11) “啊,照骰子样做。” “照骰子样做。”耿老板听大洋的,钱都能使鬼推磨,还不能叫棺材铺老板做棺材嘛。 也许订做了棺材就看到自己的死期,徐德龙急着回望兴村部落点见夫人,像是有什么后事向她jiāo待。 卡子门口盘查后,徐德龙骑一头老瘦的毛驴进围子。 屯中路口,几个孩子做游戏互拍手心,唱歌谣: “拍花巴掌呔,正月正,老太太爱看莲花灯;拍花巴掌呔,二月二,老太太往家接宝贝儿;拍花巴掌呔,三月三,老太太爱吃糖瓜儿粘;拍花巴掌呔,四月四……” 孩子们一双双惊讶的眼睛看徐德龙,游戏停止,惶恐地逃走。 “怕我,我又不是鬼……”徐德龙嘟囔道。 土屋里,徐德龙端详丁淑慧瘦削秀丽的脸,她泪眼汪汪地望着目光呆滞,蓬头垢面,半头白发的他。 “秀云来家一趟,我去甸子剜菜碰见她。”她说。 “她在甸子干啥?” “秀云说她想当胡子。” “当胡子。”徐德龙迷惘地说。 “这几年里,她四处游dàng,后来碰上一个人……”丁淑慧说不出那个女人的名字,只讲事儿,不料徐德龙比自己更知道内情,说:“那人送给她一头大红骡子,她跟送给她大红骡子的人在一起,对吧?” “你全知道,德龙?” “嗯。” “女人当胡子?”丁淑慧无论如何都觉得稀奇,她没听说过驮龙,关东地面上的匪首驮龙就是女人。 “淑慧,现在和秀云在一起的人你见过,她到咱筐铺找过我。” “没印象。”丁淑慧没想起来。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回门,半路上遇见胡子的事吗?” “哦,想起来了,有个胡子给你副骰子。” “就是她。” “是个男的呀。” “女扮男装。”徐德龙说。 家里还有些大哥徐德富送来的白面,丁淑慧擀面条。徐德龙用笤帚糜子通烟袋杆,说:“秀云她爹没(死)了。” 丁淑慧停下擀面杖问:“啥时候的事?” “前几天。”徐德龙安上烟袋锅,说。 “秀云知道吗?” “我猜她不知道,警察当无人认领的尸体拉到坨子上挖一个坑就埋了。” “你咋没想办法弄副棺材……” “等我知道信,警察已经埋完了。”徐德龙说。 “你打算告诉秀云吗?” “没想好。” “我知道她呆的地方。”她说。 “还是不告诉她的好,秀云说过,她都不知他爹把她娘埋在哪儿。”徐德龙说,“秀云给她娘烧纸只好到十字路口。” “她咋不问她爹?” “问过,她爹不肯告诉她。” 丁淑慧切面条道:“难道怕那帮赌徒扒走棺材不成?” “输红了眼,可是啥事都做得出来。淑慧,我和你说个事……”徐德龙说。 夜晚,丁淑慧扫炕,铺被。 “我和你说的事,千万记在心上。”徐德龙说,“我在耿老板的铺子订做的棺材……” “你就忍心抛下我吗?”丁淑慧泪眼望着他道。 “我现在已经名声在外,方圆几百里的赌海高手慕名而来……他们称我为赌王。我知道赌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趁我腰里有钱,订做副棺材,不能像夏小手,秀云她爹,炕席一卷……” “德龙咱收手不行吗,头几天大哥捎来话,说程表哥要回奉天去当坐堂医,伙计也要带走两个,咱家yào店缺人手,你去……” “唉,这些事只能下辈子干啦。我已经走在刀尖上,下不来了。”徐德龙盯着枕头,她会意地去吹灭了灯。 黑暗中,丁淑慧惊叫一声道:“啊呀,一点ròu都没有。” “淑慧……”他制止道。 “我看看!”丁淑慧划火点着灯,她拉低徐德龙盖在胸前的被子,看到骇人的画面,疤痕累累,根根肋骨凸出的胸部。 第二十四章骰子石棺(12) “ròu呢?ròu哪儿去啦?”她问。 “都输给了人家。” 丁淑慧爱恨jiāo加道:“割吧,割吧,把脑袋割给人家多好。德龙啊……” “我的脑袋早是赢家的了,只是让我替他们长着……”徐德龙悲哀地说,“淑慧,我再也不能回家了。” 丁淑慧抱住徐德龙道:“别撇下我啊!” “说不清我欠下多少债,反正这辈子还不清了,没有退路可走……我死后你们去找耿老板。”徐德龙落泪道,“唉!我光赤蔫(赤条条)地来到这世上,总不能光赤蔫地走啊!” “德龙,你呀……”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1) 十一月探妹天寒凉 我与小妹打麻将 输了还给你 赢了躺在床 民间歌谣 1 胖乎乎的男孩双龙和女孩娟儿在炕上玩耍,四凤回娘家腿斜在炕沿边儿,同家人唠嗑儿,徐郑氏和二嫂分坐在炕头。 “四凤,孩子叫啥名?”徐郑氏问。 “双龙,他哥叫双喜。”四凤生孩子后,新鲜得像一朵花。 徐郑氏望眼两个玩耍的孩子,娟儿是二嫂和佟大板子生的,比四凤的儿子双龙大一岁,问:“双龙大妈、二妈对他咋样?” “大妈挺喜欢他,二妈和双龙不怎么近边(亲近)。” 陶奎元的大太太特别喜欢双龙,举一个生活细节的例子:洗三洗三:东北满汉育儿习俗。婴儿诞生三日后,为其接生的老牛婆为婴儿洗浴……本来是老牛婆做的事,因曹氏外出接生未归,她说:“我给儿子洗。” 洗婴儿用艾蒿叶水,需口诵洗三歌谣,洗到哪个部位诵那段歌谣,一开始是:“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接下去便是: 先洗头,作王侯; 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 洗脸蛋,作知县; 洗洗沟,做知州…… 为婴儿梳头时,歌谣曰:“三梳子、两拢子,长大了戴红顶子!” “没孩没爪的大妈喜欢孩子,二妈有自己的孩子自然对别人的孩子不亲。”二嫂分析陶奎元的两位太太道。 “我看你对梦人比娟儿强。”徐郑氏说。 二嫂对小闯子高看一眼,用她的理由说,爹娘不在必须对他特别疼爱才行,事实上她做到了,省吃俭用送梦人到四平街读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期望他将来出人头地。 “二婶,我两年多没见梦人,长高了吧?”四凤说。 “出息成大小伙子,那天从四平街下学回来,我差点就认不出啦。” 徐郑氏道。 “这日子真快呀,梦人上了中学。”四凤感慨说。 “谁说不是,四凤你都当娘喽!你娘要是在也快奔四十岁的人。”徐郑氏缺憾道。 “小和梦人同岁……”四凤一脸的忧伤说。 “不,小比梦人大一岁。”徐郑氏说。 三人沉浸在痛悼往事之中……双龙和娟儿快快乐乐地玩耍。 “我四婶常过来吗?”四凤问。 “她一个人搬到望兴村去住了。” “四叔呢?” “在镇上游逛。”徐郑氏说,“听人讲,他经常住郝家小店。” 夜晚,郝掌柜嘴对南泥壶嘴喝水,见关锡匠进店,放下茶壶从眼镜框上shè出目光问: “住店?” “我找一个人。”关锡匠说,“徐四爷!” “你是他什么人?”郝掌柜问。 “朋友。” “他还欠小店二元二角住店钱,现在不知跑哪里蹲露天地挑袍去了。你,替他来还钱?”郝掌柜问。 关锡匠冷看郝掌柜一眼,走出店门。 徐德龙倒没蹲露天地。大车店的通天大炕上,形形色色的住店人在炕上躺着歪着,或三三两两唠嗑儿,有两个车老板儿啃着猪尾巴喝酒。蜷曲在北炕炕梢的徐德龙身子动了一下,脸对着山墙,嫌环境吵闹又无奈。 北炕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人正讲“捅老鸹窝”的故事:县官娶了个小老婆,小老婆嫌男人老,就暗暗和邻居小木匠好上。八月十五,县官叫妻子找来小木匠,三人喝酒做诗,县官说:“月儿弯弯出正东,树上老鸹有人哄。面团搂着粉团睡,干柴棒子门外听”。小木匠一听老县官已知道他们的风流事,说,“月儿弯弯出正南,提起此事有半年。大人不见小人怪,宰相肚里能行船。” “小媳fù的诗咋说?”听故事人急等下文道。 “小媳fù说:‘月儿弯弯出正西,老年别娶少年妻。今朝同床又共枕,早晚还是人家的’。”讲故事的人道。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2) “老县官成了王八!”有人喊叫道。 徐德龙起身下地,走出房间。 听故事的人眼瞅徐德龙的背影,议论道:“这人奇奇怪怪,和谁也不说话,哪像个住店的。” “是有点隔路(个别)!”另一个听故事人说。 徐德龙走出客房来到大车店后院,这里倒肃静,一盏盏马灯在木桩上挂着,吊起的牲口槽子,马、骡、驴吃草,嚼草、打响鼻声连成一片。他骗腿坐在槽头,伸手拍拍正吃草的马额头,马抬起头,是一匹老白马。大车店伙计隐藏在yīn影处,怀疑他不诡,密切注视他。 徐德龙朝亮灯的草栏子走去,草栏子里堆放待铡的干草,一把铡刀床子,他躺在松软的草堆上。 店伙计扛着铡刀片走来,问:“你是谁?咋躺在这儿?” “住店的,通天大炕太吵闹,出来躲会儿清静。”徐德龙坐起身子说。 “天南地北的人到一块,崩闲坑,扯西游。”店伙计安上铡刀片,一个人无法铡草,徐德龙主动地说,“我给你续草。” 店伙计扔给徐德龙一块带毛的皮子,徐德龙捆扎在左胳膊上当套袖用,捋绺草,续到铡刀床上。唰!草铡下。 “刀挺快,新开的刃?” “铁匠炉刚蘸火,又钢了钢。”俩人干活很合手,店伙计说,“瞧你的活儿挺力巴,干过?” “从小学的,我爹说过,寸草铡三刀,不喂精料也上膘。”徐德龙跟爹学铡草时八岁,徐家马吃谷草,成的谷草好续好铡,脆断的声音特好听,嚓!嚓!嚓嚓! “没错儿。”店伙计说,“这碱草啊发艮,也不好铡。” 唰!唰!唰! “哎呀,徐四爷。”关锡匠找上来道,“我找你找冒烟啦。走,有人要见你。” 徐德龙没铡够草,可是关锡匠找他去赶场子又必须去,走出大车店太阳便掉进西山,天渐渐黑下来。 街头有人烧起纸,关锡匠问徐德龙是不是拿一块纸,送给yīn间的纸钱能带来运气,大赌之前有人往坟上压纸也是此意。 “弄块纸吗?”关锡匠问。 徐德龙迟疑不决。 “弄块吧,灵着呢!”关锡匠怂恿道。 谢时仿陪四凤来烧纸,她用树棍在地上画个圈儿,将纸放进圈中,点火,焚烧纸。先前,铺展开黄裱纸,四凤用一张大面额的满洲国纸钞在上面比量,佟大板子持纸镊子打纸。徐德富说,天大黑后,你到十花道(十字路口)给你爹送钱(烧纸),祖坟地太远就别去了。四凤说我寻思给爹坟填填土。徐德富说清明的时候我带梦天去扫墓,他给你爹的坟填了土。 “爹,娘,凤儿给你们送钱,收下吧……”四凤一边烧纸一边念叨。 徐德龙走到四凤跟前,一下怔住。 “四叔?”四凤惊讶,她几乎不敢认他了,这是曾经风流倜傥的四叔吗? “凤儿,我是四叔啊。”徐德龙蹲了下来,朝火堆里投些纸,颤音道,“三哥,三嫂,给你们送钱,收钱啊!” “爹,娘,收钱啊!”四凤呼唤道。 2 悦宾酒楼里,两个陌生人等在梁掌柜客厅中,徐德龙同关锡匠进来。 “这位就是徐四爷!”梁学深抢先介绍道。 两个陌生人拱手、极恭维地道:“久仰,久仰。” “这位是四平街蜡铺吴老板。”梁学深指着一个胖子说。 虚胖的吴老板自谦道:“小本买卖,不敢称老板。” “这位是宝顺书馆的邵管事。”梁学深介绍另一位说。 “那是在早,我邵某人现在是无职业游民,差点叫宪兵抓了‘浮浪’。”邵管事自谦道,话也比蜡铺老板多。 “不知二位找我何事?”徐德龙问。 “久闻徐四爷掷骰子大名。”吴老板说明来意,“我们慕名而来,想领教一下。” 徐德龙感到为难,因已身无分文。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3) “徐四爷,我们没吓着你吧?不想掷,还是不敢掷?”邵管事激将地说道。 关锡匠偷偷拽一下徐德龙的后衣襟,他觉得来者不善,不能和他们赌……沉默,客厅内气氛冷僵。 梁学深看出徐德龙的心理,便替他解围说:“二位,是这样……” “掷!你们说什么时候?”徐德龙打断梁学深的话。 “明早我们要赶回去。嗯,现在。”吴老板问梁掌柜道,“你这儿背静吧?” “放心大胆地玩,地面上的事儿没问题。”梁学深说完,用一种疑问的眼光看徐德龙。 “请允许我出去一趟。”徐德龙站起身说。 “没带钱是吧?”吴老板戳穿道,“没关系,别走,四爷的十根指头,够用喽。” “那我就不客气啦。”徐德龙重新坐下来,泰然自若,准备拿手指当赌资,一旁关锡匠急得抓耳挠腮。 “给我们预备一把刀!”吴老板对梁学深说。 “刀后厨正用着,有勃力斧子(洋斧子)。”梁学深说。 “中,勃力斧子刃长。”吴老板说,“四爷,我们一局定乾坤!” 一场恶赌开始,较大一间屋子,三人分坐桌子旁。一把闪着寒光的勃力斧子,三只骰子,四根金条摞在桌子上。 三人身后围着七八个观看者,关锡匠站在徐德龙身后,紧张得喘气不均,眼盯住那把斧子,悄悄擦汗。 两个带“四季如春”图案的小碗,被宝局人员放在桌上,案板上1、2、3、4、5、6区醒目。三只骰子放进小碗。宝局人员扣上碗,摇动:哗啦啦宝局人员停止摇晃,将小碗放在案桌上道: “请押注。” 邵管事将两根金条押到5上。吴老板沉思,将两根金条押在3上。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徐德龙手上,面前一把勃力斧子暂时充当筹码,他在选择。 “你押的可是一根手指!”吴老板冷言道。 勃力斧子俯冲下来,落在2上,关锡匠双腿直颤,眼睛发花,出现幻觉:三个骰子点数全是5。嚓!嚓!嚓!徐德龙被剁去三根指头。 宝局人员的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小碗掀开,骰子点数2、2、2。 “豹子!”关锡匠跳着脚喊道:“四爷赢啦!四爷赢了啦!” 吴老板将金条推向徐德龙,他用勃力斧子挡住道:“吴老板,邵管事,摇虎骰你俩明白吧,押中赢三。” “我只带两根金条。”吴老板耍熊道。 “我也是。”邵管事跟着说。 “我相信。”徐德龙大笑道,“不过,我押的是一根手指头,赢的是三根手指头,我要你们金条做什么?”他说完,勃力斧子丢在输家面前,目光咄咄逼人,蜡铺老板烤化的蜡一样软塌下去;邵管事脸色变白,他们没勇气碰那把斧子,十分狼狈。 “诸位诸位,”梁学深凝住的眼珠转动一下,平息事态道,“都看到了吧,四爷赢啦,输家输得心服口服是吧。四爷,他们应该剁手指给你,这是牌桌规矩。给我个面子,让他们带着全科手指走,四根金条抵六根手指,四爷是亏,吃亏占便宜只这一回。” 徐德龙起身,将一根金条扔给梁学深说:“掰点零钱,给二位做盘缠,剩下的梁掌柜你冲我的欠账。二位,我有事,先走一步,失陪啦。关老弟,咱们走!” 他们走出悦宾酒楼已是第二天傍晌午,徐德龙塞给关锡匠一些钱,又是一番撕巴,关锡匠不肯要,四爷说害得你跟着点灯熬油的一宿,拿着钱修理好挑子,到街上做你锡活儿去。 “要不到我家眯一觉去。”关锡匠收钱,说,“我家比大车店肃静,睡醒了,我老半蒯老半蒯:半大老婆子。农村fù女出门经常蒯筐。也有叫老帮蒯,则含贬义。面片揪得好哩!” “不啦,我一会儿去棺材铺。”徐德龙和关锡匠街头分手。 “焊洋铁壶咧修理白铁锅!”关锡匠挑着挑子吆喝着,他来到买卖街头,摊前已有三、四个人听他讲述,“四爷胆儿多大,说倭瓜都小啦。愣是人家押金条,他押手指头。”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4) “输了怎么办!”一个听者假设道。 “剁呀!”关锡匠点燃化锡用的小火炉,呱嗒呱嗒拉起风匣。 “快讲,锡匠子,别来说书的那一套,到卡裉儿(关键处)时,扇子一合,且听下回分解。”听者是来焊他家香炉的,一只炉腿儿摔断了,需焊上。 “三个骰子摇完,宝局人员让猜押。四爷不慌不忙,押2。那两个人,一个押5,一个押3。嘿,四爷真神,三个骰子都是2,豹子!”关锡匠讲得神采飞扬。 徐德龙走进棺材铺,金条在衣兜里很沉,朝下坠。 “四爷,按您出的图样做的。”耿老板说,“哈拉巴山大理石材质真好,加工后镜子面似的。只是石头天然的大小块,不好帮不好接,尺码有点出入。” “反正装殓我,没事儿。我这个人一辈子圆了扁了习惯啦,有口气儿都没讲究伸展,死了,往哪一囚囚,万事皆休。”牌桌以外的事情徐德龙不计较细节,总是很宽容。 “其实你想开啦,人活着时讲究这讲究那,死啦棺材里一躺,官啦民啦,穷啦富啦,还不是都一样。寿材做成了,看看吗,在库房里放着。”耿老板说。 “看看也中。” 耿老板带徐德龙到一口石棺前。 “请打开,我试一下。” “好,打开。”耿老板叫伙计错开沉重的石头棺材盖。 有一句讽刺庄稼人老赶的俗语,庄稼佬买棺材先试试。赌王四爷可不老赶,他躺在大理石之中,活着时体验一下死后睡在棺材里的滋味,是一种享受。他爬出棺材说: “走马入殓!” 走马入殓,原意指有口气活着入棺材。四爷这样说就有了调侃的意味,把耿老板逗笑了。 “满意吧四爷。”耿老板问。 “好!挺好!”徐德龙掏出金条,说,“把料子(棺材)的余款结清。” 出了棺材铺的徐德龙,身上浓着锯末子味儿。他朝杂巴地走去,远远地听见小贩吆喝: “地瓜热乎” 烤地瓜,旧汽油捅做成的圆柱形炉子,炉膛里两层箅子,下层煤核儿烤着地瓜。 徐德龙掏出几张纸币,挑捡面额最小的一张,说:“称个地瓜。” 卖地瓜的约秤,夸自己的货道:“山东黄瓤大地瓜,贼拉的(极其的)面。” 徐德龙接过地瓜,递过钱去。 卖地瓜的瞧纸币面额,说:“先生,刚出摊儿,没卖几斤。这百元大票,够买我这一炉子地瓜子的,掰不开呀。您翻翻腰,有零钱没?” “我刚从银行取出钱……实在找不开,我只好不买啦。”徐德龙说。 “要不这么的,”卖地瓜的有了主意,“您先吃着,连给我瞅眼炉子,我到街对过辫绳儿铺掰钱去。” “不怕我偷吃你地瓜?”徐德龙玩笑道。 卖地瓜的假大方说:“管够,吃吧!” 徐德龙咬手里的地瓜,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他的衣襟乞讨道:“行行好……” 徐德龙望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伸出的双手,他犹豫着。 “又是你,走,走远点!”卖地瓜的回来,轰撵道。 徐德龙将只咬两口的地瓜给乞要者,小乞丐用衣襟兜着跑远。 “先生心肠真好,他爹和你,嗨,没法比。图自个儿一时痛快,坑害了孩子。”卖地瓜的叹道。 “咦,刚才那个小孩你认识?”徐德龙问。 “我和他爹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3 章 尉从小光屁腚儿娃娃……肩膀扛着星的警尉撸(撤职)啦,好端端的一家人,楞是因耍钱祸害散伙。现在倒好,媳fù离他而去,他领儿子进了花子房,儿子贼孝心,要来吃的先给他爹。” 赌桌上王警尉不熊,警察王警尉转眼间落套(衰落)如此杆儿稀(玩儿完)。赌徒一个个悲惨的下场,对徐德龙是莫大的刺激,他心情沉重,说:“再给我约两元钱的地瓜。” 花子房一铺没炕席的通天大炕,屋内几乎没任何摆设,四壁萧然。一个老乞丐光膀子抓虱子,挤虱子,牙咬衣缝咯蹦响。炕梢草帘子盖着一个人蜷曲在日光中,一个小乞丐正向草帘子下面的人嘴里喂烤地瓜。发现走进来的徐德龙,停住喂他爹地瓜。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5) “叫你爹。”徐德龙把一包地瓜扔给小乞丐说。 “爹!有人找你!” 王警尉一张蝴蝶脸,脖子厚着皴,目光懵然道:“四爷!” 徐德龙想说的话,哽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王警尉狼吞虎咽吃地瓜,脸有了些许血色,念念不忘他们见面不可回避的话题。他问:“四爷,带骰子没?” 徐德龙轻蔑的目光,望着昔日的牌局对手。 “和你赌一把,我死也闭眼啦。”王警尉哀哀地说。 徐德龙嗫嚅,急步走出花子房,王警尉眼睛里充满哀伤、悲怆…… 一镰钩月,洒下清辉,乱尸岗子四周溘然,徐德龙睡在一座孤坟不远的草地上,夜已经很深。 砰!砰!棍子敲打沙土的声音,惊醒徐德龙,他没声张,觅声音望去。月色朦胧中,一个持木棍的身影,在坟包上敲打。 “谁,你干什么?”徐德龙猛然大喊道。 “妈呀!”敲打坟头人受到惊吓,一屁股坐地上,口吃道,“你是人,还是、是鬼?” “我是人,你别怕。我问你,深更夜半,你……” 敲打坟头的人声音还有些发颤,说:“镇上会局出会,我押会,听人说半夜敲孤女坟,出现啥猜啥会门。你,也是来讨会门的吧?” “是啊,讨会门。你有烟吗?”徐德龙问。 “有,”敲打坟头的人恢复到常态,走到四爷跟前,说,“烟薄拉点,去年天旱,烟叶没长成,能将就抽。” 两人坐在一起抽烟,彼此看不太清楚脸。 “上回出会,我一大早放牛,遇到个骑马的,押了上招,嘿,赢了二十元钱。可惜押会《十二月歌谣》我不会唱……”敲打坟头的人说。 徐德龙抽透烟,心里舒坦道:“我倒会唱几句。” “唱唱!” “唱两段。”徐德龙唱道:“正月里来正月正,音会老母下天宫,元吉、河海把经念,安士姑子随后行。二月里来是新春,天龙、龙江跳龙门,跳过龙门下大雨,五谷丰登太手春。” 荒野之中,回响徐德龙的歌唱和一个男人五音不全地学唱: 十月里来是立冬, 只得必德回家中, 二人同心去偷盗, 遇见三怀黑狗精…… 连走背字,用赌王徐四爷自己的话说输嘎巴锅,输冒烟啦。亮子里这次押会徐德龙输了个底儿朝天,回到郝家小店,一个稀脏破旧的行李卷被扔出店门,滚到街上,人给店主推搡出门,趔趄一下才站稳脚,回头恨恨地看店门。 “拿走破行李卷,虱子虮子弄脏了店。”郝掌柜冷颜怒言,绝情道,“看在你多年住在小店的份儿上,被子才送给你,免得你蹲露天地挑袍!别不知好歹!” “郝掌柜再……”徐德龙鹑衣百结,寒酸,落魄模样。 “再什么再?瞧你这熊样,一辈子也反不过梢来,我这微利小店可不经你祸害。”郝掌柜撵他道,“走啊,发什么兔子愣(发傻)?远点走!” 徐德龙抱起破被褥,漫无目的地街上游dàng。 “缝穷”女人在街头拉客,与徐德龙邂逅相遇,他迅速躲避。 “徐四爷!”见他抱着破被褥不说话,“缝穷”女人明白了一切,道,“走,跟我走。” 徐德龙抱被褥站着没动。 “和我回家!”她抢过他的破被褥说。 身无分文且一天米粒未进的徐德龙,无路可走跟着卖大炕的“缝穷”女人走了。 夜晚徐德龙不肯上炕,炕很窄,铺着一床褥子,哭丧乱韵地说:“我不能拖累你!” 已开始脱衣服的“缝穷”女人说:“你都到了什么份上,你还说这些志气话!不嫌弃,就住着吧!” “缝穷”女人穿得很少,平展炕上,小腹部搭一褥单样的东西,自顾睡去。 月光shè进屋,可见女人模糊的睡姿。徐德龙坐炕上抽烟,忽明忽暗的烟头火光晃着他的脸……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6) 3 高粱红了,籽粒飘香的时节里,栖居在青纱帐中的胡子活动猖獗,趁临秋末晚,拼命地抢劫财物,以备在漫长冬天享用。满洲国境内的关东军比胡子还心急眼红,拼命征收粮食。连日来,关东军运粮骆驼队在亮子里镇郊外遭胡子两次伏击,粮食被抢走。 关东军山野中将再次密电饬令角山荣:加快实施“盖头计划”,迅速清除三江县境内的匪患。 在思考如何执行山野中将的命令时,角山荣忽然得到警局的密报:伏击运粮骆驼队是蓝大胆儿胡子所为。 大柜蓝大胆儿勾结数绺胡子,控制着整个西大荒。角山荣决定派徐德成率领特混骑兵队去剿杀胡子蓝大胆儿。 徐德成把绺子拉进军营,角山荣事事谦让,处处宽待,想必其中必有窟窿船(陷阱)。不过派自己去追杀胡子,也在预料之中。共同供奉达摩老祖的胡子,又都属山林豪杰、草泽英雄、吃走食的爷们,怎能相互残杀?徐德成绺子曾经打过邪岔子(吃掉小绺胡子),像对蓝大胆儿这样大绺子,他不是不敢打,而是不愿意去打。 蓝大胆儿绺子起局大青山,活跃在松花江畔,人强马壮,武器精良。所到之处,蝗虫般地吞掉无数大户人家……近年,这个绺子过江辗转到三江县,隐蔽在青纱帐中,昼伏夜出。竟破胡子的七不夺八不抢的规矩(红白喜事、摆渡、邮差、郎中、赌徒、艺人、货郎、僧侣、道人、尼姑、佛门、车店、yào铺、鳏夫、乞丐,不夺不抢)可是只要搭上眼的东西一律掠劫。蓝大胆儿,是一种不怕人的灰色鸟,用它来报号,可见大当家的天不怕地不怕人不怕。 “队长,我与蓝大胆儿都是江湖上的人,”徐德成面带难色对角山荣说,“无怨无仇,怎可无故追杀他们呢?” “你们很重江湖义气,我改派其他部队去清剿蓝大胆儿绺子。”角山荣的决定完全出乎徐德成的意料。 其实,几天前角山荣已和冯八矬子密谋好了,设下窟窿让徐德成往里掉。 “明天给友邻部队送车黄豆,要穿过西大荒。你和蓝大胆儿都是江湖中人,他未必截击。因此你派几个骑兵押送一趟。”角山荣在宪兵队向徐德成布置任务,他说,“给你们一挺重机qiāng,以应急变。” “谢队长。”徐德成痛快地应下道,“保证一颗豆粒不丢。” “黄豆已装好车停在货场,明早七点准时出发。”角山荣说,“祝你马到成功!押运回来,我摆酒为你们接风洗尘。” 改编以来,特混骑兵队第一次接受任务。 “派我们押运一车黄豆……”徐德成道,角山荣说可能遇上蓝大胆儿,为防范遭胡子拦截,配备给一挺重机qiāng。他说此次押运很重要,这是我们接受改编以来第一次执行任务,说什么也不能丢汤(丢人)。” “给我们一挺重机qiāng,角山荣够大方的。”草头子心里不踏实说,“小日本诡计多端,是不是给我们窟窿桥走啊!大哥,我带弟兄们去。” “我俩还有事商量,派大德字去吧。” “大哥,我想指派冯八矬子的人一同去,万一角山荣使什么坏……”草头子出谋道。 徐德成想想有道理,警察掺和在里边,宪兵就不能把弟兄们怎么样。他叫草头子你去和大德字说,一定让他把弟兄们囫囵个儿带回来。 押运黄豆的汽车行走的路线,刚好要从西大荒山口枝子她们藏身的地方经过,致使一个缜密的yīn谋一开始便意外地暴露,她和徐秀云撞见黄豆车遭袭,目睹了全过程。 荒原草坡上一匹马、一头骡子在吃草。山口枝子仰躺在树yīn下,身上有无数光圈跳跃。徐秀云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部,想象未来小四爷的样子,徐家人眉毛胡子浓重,都是高鼻梁……她问:“几个月啦?” “三个月。”山口枝子回想郝家小店的夜晚,一定是第一个晚上播下的种子。 徐秀云摆弄手指头,嘴里嘟嘟囔囔。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7) “你算计什么?”山口枝子问。 “明年你啥时猫(做)月子。其实,你应当早点动身回日本……” 山口枝子坐起身,向远处眺望,忽然发现什么道:“你快看!” 徐秀云举目望去,土路上隐隐约约走着一队日军,刺刀一闪一烁的。 “我们隐蔽起来。”尚未弄清日军的目的,山口枝子说。 山口枝子和徐秀云先将马、骡子拉进树林子里藏好,选择一个制高点,居高临下观察。见二十几个日本兵停下来,隐藏在荒草之中,架起机qiāng对着土路。 “他们要干什么?”徐秀云问。 “看样子是伏击。”动qiāng动武的事山口枝子比徐秀云懂得多。 “伏击?伏击谁?” “我们拭目以待吧。” 远处,一辆chā着太阳旗的军车渐近,驶入伏击圈。 “怪了,他们……”山口枝子荧惑道。 顿时qiāng声大作,机qiāng向汽车猛烈shè击。汽车上的人反击,很快被消灭。一个日本兵蘸着死去人的血,在汽车门上写字,而后,日军迅速撤离现场,走远。 “走,看看去。”山口枝子说。 拉黄豆的汽车遭袭千疮百孔,弹痕累累。押运的人全部被杀死,外衣剥光,穿日军服装的司机死在驾驶室内,大德字半luǒ的躯体上弹孔在流血。 山口枝子指着汽车门上的血字说:“你看。”汽车门子上写着:蓝大胆儿。 “是蓝大胆儿绺子干的?”徐秀云问。 “不,蓝大胆儿的人我能看出来,他们是宪兵队。” “自己打自己?”徐秀云大惑道。 “好像是什么圈套……咱们俩隐藏起来,看看这场戏往下咋演。”山口枝子说。 大德字押车走那个下午,徐德成右眼皮老是跳,像是有事情要发生,果真出了一件叫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陆队长,”冯八矬子连推带搡地将五花大绑的徐德龙推进队长室,说,“他胆大包天,竟敢偷咱们特混骑兵队的高粱米。” 徐德成同草头子目光惊异。 “噢。”徐德成镇静自若,问道,“他是什么人呀?” “四爷,报报你的名姓。”冯八矬子逼道。 徐德龙望着徐德成,他绝没想到这张疤瘌脸是一nǎi同胞三哥,更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yīn谋的道具,yīn谋者将利用他达到试探的目的。 “向我们的陆队长说出你的姓啥名谁。”草头子说,关键时刻他走到前台来,尽其所能为大哥搪灾为大哥挡祸。 冯八矬子默默注视徐德成。 “听见没?报报你的名字。”草头子催逼道。 “徐德龙。”四爷自报名姓道。 “我问你徐德龙,偷高粱米干什么?是不是给反满抗日分子?”徐德成问。 “换钱,玩牌。”徐德龙毫不在乎地说。 “你的胆子忒大了点儿,偷我们的军粮换钱赌博,不要命了是吧?陆队长,拉下去毙了算啦。”冯八矬子朝前逼一步,看徐德成咋个反应。 “再查查他,是不是还有同伙。”草头子婉转阻拦道,“冯队副你说对吧?” “也好,我来审,对付梁上君子我有办法。”冯八矬子不想让草头子chā手,徐德龙更不能落到他们的手中,为抓四爷他没少下功夫。 徐德成一时没了主张。 “冯队副,”草头子急中生智道,“就不劳你大驾了,我来。” 冯八矬子刚要说什么,一个队员来报告道:“陆队长,角山荣队长来了。” “先带下去。”徐德成一摆手,士兵带徐德龙出去。 角山荣随即进屋。 “太君。” “太君。” “运送黄豆的汽车被劫,”角山荣表情严峻道,“我们立刻出发去西大荒。” 徐德成率领特混骑兵队行进在前边,角山荣骑马在急驰的宪兵队伍里,角山荣、徐德成来到汽车跟前。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8) 茂密的树棵子里,山口枝子、徐秀云注视血案现场。 “瞧,有人来了。”山口枝子说,“是天狗绺子,疤瘌脸就是大柜天狗。” “是他。”徐秀云确认道。 汽车掀翻到壕沟里,押车人员全部横尸荒野,血ròu横飞,惨不忍睹。 “兄弟,你死得好惨啊。”徐德成从汽车轮下找到碾成ròu饼的大德字,慢慢跪下,颤抖的手抚闭亲如兄弟的大德字不瞑的双眼,顿时泪如雨下。 角山荣默立一旁,表情十分沉痛。他命令骑兵从驾驶室拖出日本司机,用担架抬回日军军营去。 徐德成发现汽车驾驶室门上,用血涂写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蓝大胆儿。 关东胡子中有些绺子为震匪威,故意在被害人现场留下绺子名称。徐德成狮吼一声,虎跃而起,端起机qiāng朝扎心刺眼的蓝大胆儿四个血字猛烈shè击。片刻,汽车驾驶室被子弹点shè得千疮百孔。他发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4 章 似地喊道:“兄弟,我一定替你报仇!” 特混骑兵队的人收拾现场,将尸体装上车。日本兵发动车开走,全体人马离开血案现场。 “咋回事呢?”徐秀云迷惑道。 山口枝子沉思,醒悟道:“哦,原来如此!” “什么?” “挑拨离间计,我马上去一趟亮子里。”山口枝子想明白黄豆车遭劫,亲眼见日本宪兵qiāng杀了押车人,竟在汽车门“上写蓝大胆儿”,嫁祸于人嘛!明显是精心设计的血案,带大柜天狗到现场,为激怒他仇视蓝大胆儿。她说,“我去和天狗说明。”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jiāo加。 大德字身上弹孔筛子眼儿似的,死相很惨,徐德成亲眼见到汽车门上留的血字。 “我觉着此事蹊跷,这件事不像蓝大胆儿干的。”草头子疑心有诈,说,“假就假到这几个字上,据我所知,蓝大胆儿没留名叫阵的习惯。他们袭击运黄豆汽车,除拿走武器弹yào外,黄豆却没动……” 押运十几人,还有挺重机qiāng,全部被消灭,对方一定来很多人。黄豆是好东西,他们理应带走一些。此事还有疑点,押运的人一个都没跑出来,角山荣是怎么知道黄豆车遭劫呢?而且那样迅速。 “我预感往下还有故事。”徐德成说。 “那是肯定。” “派顶浪子去通知举嘴子马上回野狼沟,让在家的弟兄到出事的现场附近查查,找找线索,尽早弄明事件真相。” “大哥,德龙咋处理?”草头子问。 徐德成觉得棘手,放也不是,治罪也不是,冯八矬子够yīn的,藉此探虚实。难道冯八矬子怀疑自己……这人不好逗,得想个两全之策,既放走四弟,又让他无话可说。 “把德龙被抓的事透露给四凤……”草头子说,“四凤同陶奎元说情,不会有问题,只要他亲自来找我们,放了人,冯八矬子扁屁都放不出来。” “问题是陶奎元肯不肯。”徐德成心里没底儿,他说,“怎样见到四凤?” “我来安排。”草头子说。 西大荒,山口枝子飞身上马即要离开住地,去亮子里镇上。她说:“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徐秀云坚持同去。 “还是我一人去方便……” “加小心啊,见到他们说明情况后,抓紧回来。”徐秀云叮嘱道。 山口枝子从腰间拔下匣子qiāng扔给徐秀云,说:“我带它进城不方便,你拿着,子弹在马架子里我的铺下。” 徐秀云忧心忡忡地望着山口枝子骑马远去…… 4 陶奎元见四凤一边包几件首饰,一边抹眼泪。问:“咋啦,四凤?” “我去当铺,当东西。”她说。 “缺钱用,跟我说呀,当什么首饰。” “我自己的事,怎好开口朝你要钱。好在我在鸾凤堂攒下这些私房东西,今个儿派上了用场。”她说。 “四凤你把我闹糊涂啦,究竟出了什么事?”陶奎元假装不知情道,“咦,咋回事?”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9) “我四叔叫特混骑兵队抓了。”四凤着急说,“偷特混骑兵队的高粱米换钱去赌博……” 陶奎元说告诉你大伯,他有办法救你四叔出来,即使用钱,你大伯拔根汗毛也够走人情的啦。用你卖首饰? “大伯最恨赌耍之人,他坚决不管此事。”四凤说,“听说那个陆队长认钱不认人。” 草头子将徐德龙被抓到特混骑兵队的消息透露给她,并指点她怎样做,当首饰也是其中内容之一。 “他身为长兄,弟弟落难他不管,你当侄女的管,说得通吗?”陶奎元嘴上这样说,心里打算救徐德龙出来,理由是他疼爱年轻的三姨太。 “四叔对我好,小时晚儿(小时候)他经常背我去草甸子采野花,逮蚂蚱。”她说起四叔许多好处。 “采野花,逮蚂蚱,四凤你呀。”陶奎元笑,都是儿子双龙的娘了,还是孩子心呢! “人就该有良心……眼瞅着四叔受苦,我一定要救他。” “行啦,你别折腾啦,我去找陆队长要人。”陶奎元说。 自然,警察局长的面子得给,徐德成等着他上门来说情。冯八矬子的嘴给堵得溜严,陆队长说他不愿放人,陶局长的四叔丈爷,高粱米偷也就偷啦,人只好放了。 “请陆队长网开一面。”陶奎元求情道。 “网开一面。”徐德成说。 徐德龙走出特混骑兵队,山口枝子从暗处看见他,她没走出躲藏的屋子。 “四爷,让我好找你呀。”荣锁迎面走来,虽然胳膊弯处没有大茶壶,仍然走堂子步伐,挎大茶壶的姿势。 “找我?”徐德龙拍拍衣袋,可怜地说,“子皆无,我连盘子客盘子客:到妓院只说说话,听听歌,喝喝茶,叫“出盘子”。都当不成。” “哎呀,谁找你干那个呀!”荣锁说,“吴老板,邵管事来了,在佳丽堂等你。” 他们奔上次输的金条来的,躲没道理,也不是四爷的xìng格。只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刚刚从特混骑兵队放出来,腰里没钱。 “他们俩说了,只要你手上有指头,胸脯上有ròu就行。”荣锁转达了来人恶dú的话。 徐德龙举了举手道:“走!” 几盏带罩的煤油灯照亮赌博场面,佳丽堂的一间屋子中央摆放四仙方桌,徐德龙、吴老板分坐桌旁,每人身旁都置一张小茶几,放着茶碗。 徐德龙的茶几放着杆旱烟袋和羊皮烟口袋,身着蓝旗袍的女孩,装满一锅烟递给徐德龙,并划火柴点着。 吴老板的茶几上是一顶礼帽,一副墨镜,身着红旗袍的女孩手执一南泥壶,送到他嘴边,他便对着壶嘴喝一口,摆着被人伺候的谱。 离赌桌稍远一点,邵管事、栾淑月坐在一把椅子上观看,他们的身旁另有几名围观的人。 堵桌上四只骰子装在盒子里,盒子已打开。徐德龙、吴老板面前各堆一摞子钱。 “吴老板,是玩摇虎骰,还是花六地?”徐德龙问。 “不!”吴老板口气很傲,说,“听说你有一对铜骰子,咱俩对掷。” 徐德龙从大襟内兜掏出一对铜骰子,放在吴老板面前说:“验验骰子,里边灌铅灌水银做手脚没有。” 吴老板抓起骰子,掂了掂,摇了摇,放耳畔听了听说:“四爷鼎鼎大名,怎会干那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徐德龙灵活地捻动骰子喊道:“大!”骰子转动,停住,骰子点数:5,6。 吴老板手攥骰子,对身旁红旗袍女孩说:“伸出右手!”红旗袍女孩伸出白胖胖的手。他将骰子放在她的手心,把着她的手攥一下,而后他将那骰子掷出道: “大!” “吴老板为什么让她攥下骰子?”栾淑月低声问身边的邵管事。 “女孩手干净,灵。”邵管事说。 栾淑月不解地问:“女孩手摸过的骰子那么灵,能掷个大满贯?” 骰子转动,转动,停住,骰子点数:6,6。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10) “噢!”观看的人惊叹道。 吴老板得意,拉过红旗袍女孩的手,拍了拍说:“这手!红酥手,黄藤酒,满园……” 佳丽堂一条幽暗的走廊,小香忧惧不安。荣锁拎着大茶壶走过来,她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之中。 掷出的骰子旋转,停住,显点数,桌上的钱推来推去。 吴老板输了,有些烦躁,手挡开红旗袍女孩递过的南泥壶,挑剔道:“茶太淡,加叶子。” 红旗袍女孩甩掉残茶,重新沏茶,胆怯地候在一旁。 徐德龙深吸一口,将燃着的烟袋jiāo给蓝旗袍女孩端着,鼓着腮帮子,仰起脸,嘴欠一条小缝,一缕青烟袅向头顶的煤油灯。 吴老板准备掷骰子,将仅剩的几张纸币全押上,喊了声:“小!小!”骰子旋转……骰子点数:2,1。他喝口茶,脸浮笑意。 徐德龙吐净口里残烟,掷骰子道:“小!”骰子旋转……停,点数为1,1。 吴老板将钱全部推给徐德龙,一脸懊丧。 “装袋烟!”徐德龙向蓝旗袍女孩说。 场子很静,掷骰子停止。观看者目光集中于掷骰子的桌上,徐德龙面前堆着钱,吴老板面前桌面空dàng,他输得精光。 徐德龙审视吴老板,有滋有味地抽烟。 “我来和四爷玩玩。”邵管事站起身接力上阵,他将三根金条摆在桌子上。 徐德龙把从吴老板手中赢的钱朝前推了推。 邵管事摇摇头,轻蔑地笑笑,意思不值三根金条,徐德龙解开长衫,刀尖在胸脯上划出半寸见方的一块ròu。 邵管事眯细眼睛,只剩一条缝。穿蓝旗袍女孩轻“啊”一声转过头去,不敢看。刀尖扎着一块ròu,徐德龙开怀大笑。 “久闻四爷押宝……得雅号,不妨领教领教。改个规矩,庄家做宝,咱俩猜,输赢不算庄家,咋样?”邵管事说。 “奉陪啦!”徐德龙道。 宝倌端宝盒出现在桌前,邵管事客气道:“请!” “3,川!”徐德龙说。 “2,杠!”邵管事jiān笑道。 宝倌喊道:“开啦,2赢!” 徐德龙将钱全推给赢家,邵管事指指那块ròu,徐德龙知其对方用意,拔下扎着ròu的刀子,递过去。 邵管事举着刀子欣赏ròu,冷笑道:“四爷,你这点钱和这块ròu抵不上我的三根金条吧。邵某也不太为难你,再给我五千元,账就算结清。” 众目光投向徐德龙,他拿不出钱来。 “四爷的两根二拇指也行啊!”邵管事残忍地说。 徐德龙心一横,拽过刀子,举起刀yù剁自己的手指,小香突然闯进来,夺过徐德龙手中的刀子道: “四爷!” 众目光转向小香,惊诧、惊异。 小香将五千元钱甩在邵管事面前说:“数数,是不是五千元?” “你是他什么人?”邵管事不肯接受,问道。 “我是他的女人!”小香铿锵地说,她拽起徐德龙便走。直到走廊,小香还死死地拽着徐德龙的胳膊。 荣锁出现,他身后跟着一个嫖客,说:“小香,客人等着你呢。” 小香被嫖客带走,徐德龙顿时流下眼泪…… 徐德龙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街上,他的背后是佳丽堂前的大红灯笼。 卖豆腐的人推着独轮车子,上面蒙着冷(纱)布,吆喝: “豆腐!大豆腐!” 徐德龙直直地看着豆腐盘子,香味扑鼻。 “捡豆腐?”卖豆腐的便停下问。 徐德龙摸遍全身,没找到一分钱。 卖豆腐的人推起车yù走,被徐德龙叫住,一把刀横在卖豆腐的人眼前,说:“用它换条豆腐!” 卖豆腐的人吓坏了,求饶道:“别……别杀我,豆腐白送你,爷你要多少,两盘豆腐都给你。” “我吃两块豆腐。”徐德龙说。 卖豆腐的人战战惊惊地看,直哆嗦,牙齿叩磕的声音细碎而急促。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11) 徐德龙手捧豆腐转眼工夫狼吞虎咽进去五、六块……卖豆腐的人推起车子惊慌逃走。 “四叔!”徐梦天快步走过来道。 “梦天。” “四叔,我们下饭馆去。” “我吃过了。”徐德龙不好意思说。 徐梦天拉住徐德龙的胳膊说:“走,四叔!吃了饭还有事呢。” “啥事,梦天?” “吃完饭再说。”他拉四爷进了一品香饭馆……很快,桌子上的几个菜盘子空了。 徐德龙饱餐后,抹油嘴说:“该说了吧,找四叔啥事?” “到剃头棚先理理发……”徐梦天说,“刮刮脸,再换换衣服。” “头该剃啦,我最近想回家让你爹给剃个光头。”徐德龙唠叨道,“你这是拉四叔去新京见溥仪皇帝咋地?” “进见本镇的皇军角山荣队长。”徐梦天说。 “我为什么去见他?”徐德龙大惑不解道。 5 角山荣队长在一天里见徐家两个人,一个是徐德富,一个是徐德龙。 日本宪兵的摩托车在同泰和yào店门前停下,翻译走进yào店。伙计紧忙上前道: “您好,翻译官!” 翻译用眼角瞥眼伙计,在yào店里东瞅瞅西望望。伙计偷偷向里屋发个暗号,程先生走出来。 “翻译官……” “徐先生在家吗?”翻译官问。 “在,在。”程先生听出来找徐德富,问:“您有事?” “角山荣队长请他。”翻译官说。 程先生因这个“请”心发慌,宪兵队长随便请人吗?他的目光瞟向窗外的摩托车和风摆的太阳旗…… “请他出来呀!”翻译官追道。 “哎,哎,我就去叫他。”程先生对伙计说,“给翻译官泡茶。” 翻译官摆摆手,示意程先生快去叫人。 程先生急奔后院,此刻徐德富没在堂屋里,他和管家看一个密室。这间密室的修建,是管家提议的。 “当家的,”谢时仿说,“世面上很乱,今天这家被抢,明天那家遭贼,咱家许多贵重yào材明面上放着不行。” “是啊,老房子那儿有地窖。”徐德富怀念獾子洞祖屋,爷爷那辈人怕家财细软被盗被抢,挖了地窖。yào店的确更需要一个这样的密室,暂时不装什么,应急时好用,“时仿,你看哪个位置好啊?” “我看二nǎinǎi房子旁的那间偏厦子……”谢时仿选择的地方很不起眼,就是说让一个生人来找,他一定不会认为密室会修在这里,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修吧,找个可靠的人。”徐德富说。 “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5 章 让外人知道,我修吧。”管家会瓦匠活儿。 “时仿啊,你都多大岁数的人啦,还拿得动瓦刀?”徐德富说。 谢时仿坚持自己动手,想想这样做安全得多,徐德富最后同意,因密室的门从二嫂屋内通过,他们一家人自然知道。他说:“让佟大板子帮你修。” 两个月下来,谢时仿修好了密室,他带徐德富来看。家中几个主要成员知道这间密室,程先生是知情之一。 “德富,角山荣叫你去,派翻译官来的。”程先生说。 日本宪兵队长找我?徐德富打哏儿(迟疑),他没往好事上想,自从老宅被毁,祖田撂荒,对日本人由加小心到怨恨,目睹马家窑两千来口人被杀,产生了仇恨日本人的心理。是不是yào店的什么事呢?眼下风声渐紧,胡子和日本兵打,抗日队伍和日本兵打,yào品成了最敏感的东西,洋yào都登了记造了册,部分yào品宪兵队搜走,中草yào也能治红伤。 “翻译官在店里等着你。”程先生说。 看来这是急茬儿,徐德富说:“哥,我估摸他们冲着咱的yào店……” “倒不像。”程先生说。 “那个姓魏的伙计没啥反常吧?” “没有,最近他很老实,几天都不出门,也不与外人接触。”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12) 不管是窟窿井,还是落马坑徐德富都要去,福兮祸兮绕是绕不过去的,他走进yào店。 “徐先生请。”翻译官指一下停在门前的带斗的三轮摩托车,“我们一起走。” 徐德富走出yào店,给dú日头刺痛眼睛,一时眩晕,稍稍停了一会儿,最后望同泰和yào店牌匾意味深长的一眼,上了摩托车。 宪兵队的摩托车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坐的,中国人坐它在街上走,亮子里很少有这样幸运的人。因此不少人投来复杂的目光,徐德富觉得很不舒服。 “他和日本人……” 徐德富揣测人们心里想什么,说自己是汉jiān走狗也说不定,他只一门心思回避,尽快到宪兵队。 摩托车速度并不快,使更多的眼睛看见徐德富。 是瞩托吧?徐德富想到许久没去向宪兵队报告什么,自从来到镇上,yào店的事很多,一大家子人起居,人嚼马喂的需要安置,刚刚稳定下来,把瞩托的事撂到一边儿啦。 “徐先生请下车!”翻译官说。 “哦。”徐德富才知已经到了宪兵队。 用什么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徐德富走在木制楼梯上的心情,惶惑、恐惧、忐忑……他迈进队长室,一番他没想到的气氛。 “唔,徐先生。”角山荣一脸笑容,以老朋友的口吻说,“一向可好?” “好,队长好。”徐德富心里不舒服,表现出的又是一回事。 角山荣叫人给徐德富泡杯好茶,徐先生长徐先生短地叫,极富人情味说他很忙,你搬到镇上来都没登门拜访。 “谢谢队长。”徐德富连连道。 “徐先生,我问你,喜欢种地吗?”角山荣问。 种地?徐德富没想到宪兵队长忽然问到这个问题,回答十分简单,庄稼人大概没有一个人不喜欢种地的。 角山荣是中国通,他随口朗诵一首古诗: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埘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徐德富还是懂了这首美妙的田园诗,可是宪兵队长的目的他还是不能懂,总不是找自己来听诗的。 “你家的地四百垧,三百垧河套地,一百垧坨洼地。”角山荣对徐家的田地情况了如指掌。 徐德富更奇怪了,角山荣先是问喜不喜欢种地,又吟首田园诗,再说自家地,不是虎拉巴儿(突然)问起吧? “我们是老朋友了,几年不种地你难受的心情我能理解。”角山荣善解人意的样子,说,“你实际地告诉我,想不想种地?” “队长的意思我没明白。”徐德富说。 “哦,我是问你愿不愿意种你家的地。” “愿种,咋不愿种,可是……”徐德富说獾子洞变成无人区不让去,地撂荒了几年。 “我现在特许你出入无人区种那块地。”角山荣说,“徐先生,你只大胆放心地去种,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徐德富急忙说。几百垧祖田让种了,对于以种地为生的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角山荣让徐德富可不是种一般庄稼,是一种特殊的植物罂粟。伪满洲国中央成立贩卖鸦片的机构,各市县开办鸦片零卖所,供应瘾者吸食……仅从伊朗买来的红皮烟土和东土产的一些鸦片,远远不够,于是鸦片dú害政策出台,于是强制农民种植鸦片,于是宪兵队长找来徐德富。 “人凭气活,苗凭粪长。”徐德富做着种田美梦,“我马上叫长工,积肥……明年种谷子。” “种谷子的不要!”角山荣说。 “那种铁杆庄稼苞米。” “苞米的也不要!” “那种什么呀?”徐德富奇怪啦。 “鸦片。”角山荣说,“你们叫大烟。” 宪兵队长让种鸦片,徐德富目瞪口呆。 “你来种,我来收。”角山荣说,“你的四百垧地,是四千亩,一亩你jiāo给我十五两,共计六万两,每两两元。”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13) “这……” “徐先生不愿种?”角山荣的语气变冷。 “不是,我知道政府颁布法令,是断禁,是禁烟……” 嘿嘿,角山荣笑后说:“种正是为了禁嘛。” 徐德富脑袋不笨,可是对宪兵队长说的种烟就是为了禁烟理解不上去,三千鬼化狐逻辑。 “你不愿意种,只好叫别人去种。”角山荣说,“开拓团有人要买你家的地,是我给挡了回去。” 不管宪兵队长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日本开拓团说好听点是买地,实质是霸地占田的事徐德富早有所闻,土地落到开拓团手里,孩子落入狼口还想要啊? “队长,我种。”徐德富急忙说。 “这就对了嘛。”角山荣语气重新变暖,说,“我可以告诉你,在三江县种植鸦片也不只你家这几千亩,是几万亩,几十万亩。” 在三江县种大烟有上百年的历史,官府不允许种,各家各户私下少量种植,收获的“烟nǎi子”不是吸食,而是yào用,治疗个风火牙痛、跑肚拉稀、腰酸腿痛什么的,干了累活儿吸上几口解乏。 白色的大烟花到处可见,但毕竟是星星点点,成亩成垧连成的片徐德富没见过。 “你家大田附近有条河吧?”角山荣问。 “马灌啾河。” “马灌啾是什么?” “给马灌yào的,牛犄角做的。”徐德富手比划那兽医用的工具。 “噢,我明白了,那个河像马灌啾。”角山荣说,“马灌啾河水质好。” “是,浇它种的高粱、谷子籽粒饱满,做饭有饭味儿。”徐德富说,徐家祖田旱涝保收,得益此河。 “有水好!” 种大烟离不开水,徐家祖田是上水好地。 “徐先生,”角山荣拿出一千元满洲国币说,“你种鸦片就是支援大东亚圣战,应该得到奖励。” “队长……”徐德富推拒,“烟还没种呢,受之有愧。” “等明年收获了烟膏,我还要重重地奖赏你。”角山荣说。 徐德富揣着推拒不掉的一千元钱回到yào店,一家人急忙围过来,夫人徐郑氏更夸张地瞧他的肚子。 “看什么?”徐德富问。 “我怕狼狗掏你的肚子。”徐郑氏说。 “肚子倒没掏,心给咬了一口。”徐德富说了句家人后来才明白的话,日本人逼迫他种大烟,他不想种,“种大烟做损啊!” “当家的,看情形不种不行。”管家谢时仿说,“听说三江县给了种植任务,各村摊派呢。” “政府不是说禁种,难道政府说一样做一样。” “政府的嘴小孩屁眼儿似的没收管……”谢时仿说。 “种吧,时仿,过几天我俩去咱家的地看看。” 徐德龙到宪兵队是陶奎元差徐梦天送过来,进了戒备森严的大院,当侄子的鼓励叔道: “别怕,四叔。” “怕什么?我才不怕呢!”徐德龙直起不经常直起的腰,昂扬了许多。 “四叔,我在楼下等你。” 徐德龙进去的时间不长,出来时竟然哼着赌钱歌谣:“十一月里雪花飘,出门碰见王至高,上招上了能行马,却把吉品吓坏了。” “四叔,找你干啥?”徐梦天赶忙过来问。 “掷骰子。”徐德龙洋洋自得道。 6 不足两百米的街道像一把尺子丈量一个他乡女子的生命,她每向前走一步生命就缩短一米。山口枝子执意要去亮子里,她怕天狗不明真相,去报复蓝大胆儿,为了这次阻止,她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面前是冬天的城镇了,落了叶子的树木蓦然瘦了许多,整个城镇都瘦了。夕阳赶走进城的人,路上稀落着车辆。她一路没遇到什么人,骑马顺利地通过无人盘查的城门,就近去了路边一家小客栈,马需要放好需要饮水需要喂。 “先生请!”掌柜的长相很有特点,脸瘦眼睛大,俗称大眼儿灯。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14) 山口枝子要了一个单间住下来。 “有事吗?先生。”大眼儿灯问。 “没有。”山口枝子进屋关上门。 炕很窄,她躺的有点儿太靠边儿,半个身子悬空着,一只脚挨着屋地,这个扭歪姿势得到一个小生命的抗议,肚子疼了。 “带孩子,你坐啊躺的要加小心。”徐秀云婆婆妈妈道,她有两次小喜(小产)经历。 山口枝子从没注意这些细节,整日骑马飞奔驰骋。 “有五个月大啦。”她躺在小客栈的炕上温柔下来,拔掉冰凉的铁器,手抚摸柔软部位。 “你像棉花团儿。”徐德龙说他的感觉。 还没听到过男人的评价,她愿意棉花团儿一样在男人怀里,沉浸在棉桃时代,幸福绽放。 一颗棉籽在那个小店的夜晚结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播种的人,等报了仇,在回日本之前告诉他。 两个仇人角山荣活得好好的,冯八矬子也活得好好的,棉籽迅速生长,她感到时间的紧迫。 她出去看一次自己的马,这种小客栈只提供廉价的马料,旅客自己喂马。走廊里,大眼儿灯第二次问她: “有事吗?先生。” “没事。”山口枝子走出去,她一边给马拌料,一边想,客栈掌柜的怎么老问有事吗?是他的口头语吗?疑云很薄,倏然间飘走,一个挽救生命的机会流失。 大眼儿灯是警局的小线儿,具体说是特务科的线人。起初他专一开店,与警察接触多了,他看出官私两厢中的一个行道,警察靠勒索过活,赤luǒluǒ地敲诈事主不好,得有个人从中周旋……这样一来,接触警察多了,特务科长物色线人,他入选。 山口枝子哪里察觉有一双警察安在这里的眼睛盯上自己,喂完马天完全黑下来。大眼儿灯偷窥她喂马,发觉腰间呈现qiāng的轮廓,骑马挎qiāng他立刻想到胡子。 “你看准啦?”冯八矬子问前来报告的线人。 “走马步,腰间掖藏着qiāng。”大眼儿灯眼睛发亮,说,“对马像对他爹似的。” 胡子爱马爱qiāng,冯八矬子通过线人描述基本确定是胡子无疑。去不去动这个胡子,他没想好。到了冬天,胡子来城镇猫冬很常见。单崩一个胡子抓不抓没太大的意义。 “冯科长不去看看?”大眼儿灯问。 冯八矬子沉吟一下,说:“你先走,别惊动他,待会儿我过去。” 山口枝子悄悄走出客栈,确定安全后加快脚步向特混骑兵队走去。她显然判断失误,对她来说不是安全不安全,而是相当的危险。 她选择黑的地方走,冯八矬子紧紧跟着,他从小客栈一路跟来。大眼儿灯举报后,冯八矬子坐在科长室里,想这个胡子是否有价值。 “万一是哪个绺子进城水……”他忽然兴奋起来,逮住这样的胡子用处就大啦。 冯八矬子赶忙来到小客栈,躲在暗处盯梢,目标所住的客房始终没点灯,也不见他出来。直到天大黑,他走出来空身儿上街,尾随上去。 目标的右手斜放在腰间,一定在摸着qiāng,黑黢黢的夜色中行走,难看清面目。 “洋油(煤油)!”一个卖灯油的小贩鬼似的冒出,与目标擦肩而过,那盏煤油灯晃了一下。 “啊,是她!”冯八矬子惊讶,他寻找很久的山口枝子突然出现,由于激动端qiāng的手发抖,“干掉她!不能再让她逃脱。” 她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刚一转身,qiāng响,冯八矬子连开三qiāng,她轰然倒塌下去。 “谁打qiāng?” qiāng声惊动了附近的特混骑兵队,数人端qiāng跑出来,巡逻的警察也闻声跑过来。 “怎么回事儿,冯队副?”草头子问。 “一个胡子。”冯八矬子指了指,马灯光照shè下,山口枝子未合上的双眼,凝望夜空。 草头子见是山口枝子,暗吃一惊。 “抬回警局去。”冯八矬子吩咐警察道。 第二十五章另类厮杀(15) 草头子跑回特混骑兵队长室,将山口枝子被打死的消息告诉徐德成。 “妈的,我非chā(杀)了冯八矬子不可。”徐德成拳头收紧,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接下去他们分析山口枝子进城的目的,为什么出现在特混骑兵队附近,是无意经过,还是……草头子认为一定是来找他们,被冯八矬子盯上。 “可她找我们干什么呢?” “她与角山荣有杀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6 章 之仇,与冯八矬子他们……唉,到底没逃出魔掌。她夜里来找我们,肯定事关重大。” “可惜,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徐德成遗憾道,“她的尸体?” “冯八矬子命人抬回警察局。” 徐德成猜不出警察弄走山口枝子尸体干什么。 杀死的山口枝子毕竟是日本人,陶奎元想得比冯八矬子复杂,角山荣是不是真要杀死情人的妹妹呢? “八矬子,你八成惹祸啦。”陶奎元说。 “你可别吓唬我局长。”冯八矬子胆虚起来道。 “吓唬你?八矬子呀,你是说话巴巴的,尿炕哗哗的。”陶奎元的话是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日本人是随便杀的吗?” “要逮她杀她可是角山荣的指示。”冯八矬子觉得自己没做错,满有理似的。 “那是哪百年的事?”陶奎元说,“刚才你还异想天开,要割下她的头,挂在城门楼示众什么的,你作死啊。” “她是胡子。” “你嘴返潮(总说错话)!”陶奎元申斥道,“我再说一遍,她是日本人!” 冯八矬子反过磨来,心里愈加害怕,哀求道:“局长救我呀!” “你等着吧。”陶奎元从爱护心腹出发,决定去宪兵队一趟,向角山荣说明。 “队长,”陶奎元进来时,角山荣站着接电话,讲着日语他一句也听不懂,一旁等候。 “陶局长,”角山荣放下电话说,“司令部命令我们立即执行‘盖头计划’。” “队长,有一件事向您报告。”陶奎元讲了打死山口枝子的经过。 角山荣默默听完,只淡淡地说:“不谈她啦,我们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蓝大胆儿绺子在西大荒的月亮泡子一带。”陶奎元讲了最新的情报,“可能藏在芦苇dàng里。” “好,盖头就在那里揭开。”角山荣说。 “此去剿杀胡子不是一天两天,队长,我担心……” “担心什么?” “放虎归山。” “怎么会呢?你的人不是混在里边吗?”角山荣说有更机密的计划,连警察局长也不知道,这项绝密的计划中,解开盖头的全部含意,不光消灭蓝大胆儿绺子,还有天狗的人马,还有……“陶局长,冯科长盯着他们,跑不了。” “占大队长他们?”陶奎元说,“我是说配合皇军行动。” “你的警察大队待命。”角山荣说,到时候他会对他们下命令做什么的。“你好好嘱咐冯科长,一定盯死陆队长他们。不,出发前,叫冯科长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和他谈谈。”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1) 太阳出来一片红 你骑马 我骑龙 你骑马满街走 我骑龙上江东…… 民间歌谣 1 大地冻裂出一道道伤口,镇子上空飘dàng着血光之气,死亡悄悄走近许多人。 特混骑兵队遵照角山荣的命令,明天出发去西大荒,目标是肃清蓝大胆儿及周边胡子匪绺,时间为一个月。 “大哥,魏满堂怎么办?”草头子问。 到了处置这个人的时候了,队伍出城,徐德成根本没打算回来,有一个人活在镇上,对绺子不利,徐家yào店不安全。 “兑现我们的诺言。”徐德成说。当年对刘傻子大哥许诺杀掉叛逆魏满堂,迟迟没动手,把刺杀的时间定在他们离开镇子。 “我想此事要做得巧妙,不然警察会怀疑,对你家yào店不利。”草头子说。 “二弟你说说怎么办?” “让举嘴子在咱们走后动手……”草头子讲他的刺杀计划。 举嘴子留在外边作联络员,队伍出发的消息需要他及时通报给秘密压在野狼沟的弟兄们。 “中,就这么办。”徐德成同意。 草头子去找举嘴子,他正带着猴子在街上看耍苟利子耍苟利子:露天街头表演的木偶戏。《燕京岁时记》载:“苟利子,即傀儡子。乃一人在布帷之中,头顶小台,演唱打虎跑马诸杂剧。”演出剧目分小戏和正戏。,舞台用扁担靠墙支起,围着蓝布,刚开场布袋木偶《小秃子卖豆腐》。 挤到举嘴子附近,草头子把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里,目光jiāo流后,举嘴子带猴子离开,到一背静处,等草头子。 “我们明天出发去西大荒……”草头子讲了一遍,说,“我们走后你去野狼沟放龙(报信),将情况露(告诉)给在家的弟兄们,并做好准备,待我们联系上蓝大胆儿……” “好,我后天就踹(走)。”举嘴子说。 “开码头(离此地去),你把撑肚子(魏)洗(杀)喽。”草头子说。 “让他喘气到今天真是便宜了他。”举嘴子说。 草头子叮嘱举嘴子要做得干净利索,不能给徐家添罗乱。 “大哥,角山荣派咱们离镇,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草头子说,他的意思不仅仅是逃脱魔掌,要联合蓝大胆儿绺子,做一次大事。 角山荣的计划一开始便露了马脚,徐德成得寸进尺地要求,譬如让冯八矬子按胡子的规矩挂柱,还有比武什么的……宪兵队长的忍让,暴露了他们不是和胡子友好,而是仇恨。 “角山荣最终要杀掉我们。”徐德成看得明白,说。 “是这样,不然不可一世的宪兵队长怎能对我们那么宽容。”草头子赞同道。 “咱们颠憨(装糊涂),等待时机。”徐德成一开始的策略很对,表现越匪气越安全。 机会终于等来了。特混骑兵队倾巢出动,离开亮子里小城。纵马狂奔,马蹄伴着飞扬尘土,旋风般地滚向荒原。行走了一天一夜,在人迹罕至的西大荒上,徐德成勒住马,下达命令: “蹲毛!” 胡子都懂得这句黑话,纷纷下马,钻进茂密柳树林中,各选一藏身之地,准备露宿。 “冯八矬子这个小线儿(线人),咱要利用好。”出发前,徐德成对草头子说。 荒野之夜墨染一般,冯八矬子偷偷摸近徐德成宿处偷听,听到如下对话: “这回可不能让蓝大胆儿跑了。” “用他的头,给大德字和兄弟们圆坟。” 夜深了,柳条墩子中的徐德成侧歪在羊皮褥子上,卷根纸烟,暗红火亮映着他的脸庞。 “大哥先仰吧(睡觉),”确定冯八矬子已经离开,草头子披衣起身,说,“我去查查香(查岗),那些空子(外人)我不放心呐。” “你去吧!”徐德成和衣躺下,将推上顶门子的手qiāng放在头下。胡子都有这个习惯,抱qiāng枕刀睡觉。或许是深秋夜间的寒冷,或许是荒原人的狼嚎,或许是心底有事,徐德成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2) 离他稍远一点的土坑里,冯八矬子手握着qiāng也没睡意。昨天临出发前,他和角山荣谈了一整夜。 “你成功地制造了那桩血案,天狗终于替我们去卖命。完全是你的功劳,山野中将十分欣赏你的才干。”角山荣说。 “皇军过奖啦。”冯八矬子谦虚道。可心里却自鸣得意,血案使自己才华显露,又深得大日本皇军赏识,日后何愁飞黄腾达……他们自认为精心策划那个血案旗开得胜:日本宪兵截击送粮车,打死全部押运的特混骑兵队员,特别是打死大德字以及留下血字蓝大胆儿,激起徐德成的仇恨,他才率队去消灭仇家蓝大胆儿绺子。 “离开兵营,警惕他们借机逃走……” “我和二十几个弟兄混在里边,常派人回来向队长汇报情况,请队长放心。”冯八矬子保证说。 荒原的早晨,四野阒然。徐德成发现昨夜露宿的那片树林是红柳,带着淡红筋脉的叶子被秋风剪掉,悲哀地飘落,这里仿佛发生过一场残酷的战争,到处横躺竖卧着血ròu之躯。 当着冯八矬子的面,徐德成说为尽快找到蓝大胆儿胡子老巢,命令大队人马继续呆在柳林中,他和草头子带几个人分头去望水。 一天中午,一辆勒勒车缓缓地从荒原和蓝天接合处走来,赶车人哼着歌谣: 黄豆粒儿圆又圆, 养活丫头不值钱。 三块豆腐二两酒, 送到婆婆家门口。 婆婆说, 脚又大脸又丑…… 隐藏在桑树丛中窥视的草头子,盯住这辆勒勒车。车把式紫红脸膛,身材瘦小,当见到四条大汉横在面前,立即吆喝住牲口。他面前的四人每人一匹马,腰chā匣子qiāng,蓬头垢面,衣着不整。车把式猜出他们的身份,按江湖规矩首先解开马肚带,手提鞭子从辕子上绕过,尔后抱拳过肩道: “大爷吉星高照,辛苦,辛苦!” “还真懂爷们儿的规矩。”草头子对车把式的问安挺满意,接着问,“赶车去干什么?” “打小项(进贡)!” “给谁?” “这……”车把式吞吞吐吐,不敢实说。 “妈的!”草头子拔出手qiāng,恫吓道,“想活命,就掏实喀唠。” 车把式如实说出他受东家差使,去月亮泡子给蓝大胆儿绺子送吃的东西。 2 许久没去獾子洞祖田的徐德富,一门心思想去看看,过去到无人区需宪兵队批准,现在角山荣特准可以随时进出。撂荒几年的土地,日本人开禁让种地,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徐德富愣是高兴不起来。 “角山荣叫你过去,我一下就猜到日本人要你种大烟。”谢时仿说,管家不是胡乱猜的,北满的一些地方日本人已经种植鸦片几年,就是四平街附近,日本开拓团也种了大烟。 蓦然间,徐德富心灰起来,一脸的忧郁。 坐在大马车上,徐德富闷闷不乐。抽大烟扎吗啡,是他很恨的东西。种大烟免不了有人吸食,祖宗的土地上种那害人的东西,唉,愧对先人啊。 “当家的,有一个谜团倒解开了。”谢时仿讲到那次马家窑bào发的瘟疫,日本人灭掉那个部落,只放徐家人出来,这里有四凤逼陶奎元前去说情的因素,角山荣特准放生,大概是为了徐家几百垧好地,为了种大烟。 “说对啦,时仿,角山荣真的说为给他们耕种好那片土地,才让我们活着出马家窑。”徐德富感慨说,“日本人处心积虑,做事考虑得比较长远。” “种地,yào店还开不开?” “当然开。”徐德富如今经营yào店很顺手,乡下种地时当家,进城做yào店掌柜也胜任。他流露出对兄弟几人天各一方的惦念,说,“德中在家就好了,他开yào店……” 屈指算来,老二徐德中离家快二十多年,音信皆无。养在家里的未圆房的媳fù,由长兄做主嫁给了佟大板子,已生育一个女孩子,仍然留在yào店里做活。老四徐德龙最让人cāo心,整日耍钱不可救yào,不管他了。另一个让徐德富放心不下的是老三徐德成,当胡子当兵当胡子当兵,今天是匪明天是兵,反复地折腾。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3) “时仿,这几天镇上的日军增多,城门加了岗,是不是要有什么变故?”徐德富神情忧郁道。 “胡子闹得挺厉害,打劫黄豆车,烧了关东军的草料场,佟大板子从南边赶车回来说,还有什么南满的游击队的人过来。”谢时仿说,“传言日本人要清剿,三爷他们特混骑兵队也拉了出去。” “远走高飞啦!”徐德富自言自语道。他清楚三弟不会为日本人卖命,接受改编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放他们出去,自然不再回来。 徐家土地荒芜,蒿草没人。几年不种十分可惜,但是休耕的土地得到了休养更加肥沃。徐德富抓一把黑油油的土放鼻子下闻闻,抽透一袋烟一样令人惬意。 “回吧,我们还要捡些引柴。”谢时仿说。 他们赶车往回走,坨子根儿有干树枝子,黄蒿杆子什么的,不多会儿就拾了满满一车。 “满洲国成立五年了吧,五年没着消停,反满抗日的势头可比前几年旺盛多啦。”徐德富说。 “老百姓过的啥日子啊!”谢时仿说他在街上听到的两首民谣,其一《愁疙瘩》愁疙瘩:农民称甜菜为疙瘩。 春天种疙瘩, 心里结了个愁疙瘩。 收回烂了送不出, 冻了也白瞎。 哎呀咳呀呀, 什么时候解开这个愁疙瘩? 其二《出荷粮》 出荷粮, 出荷粮, 出荷完了精光光, 再拿什么养活我爹娘? “日子苦啊!”徐德富慨叹道。 拉柴火的马车驶入沙坨沟壑,周遭死寂。 “往里坐,这一带挺背的,常有胡子出没。”谢时仿关心东家道。 “胡子我倒不怕,自家兄弟就有当胡子的。” “三爷现在和蓝大胆儿不同……”谢时仿话停住,他发现树棵里有动静说,“好像有人影一闪。” 徐德富顺着谢时仿向手指的地方望去,没发现什么,拉柴火的马车继续往前走。他警惕起来,眼睛没离开向后移动的荒坨子,突然发现情况道:“是有一个人,跟着我们的车走。” “我试试喊他。”谢时仿说,拉柴火的马车停下来,他喊道,“喂,朋友,你找我们就出来吧。” 榆树棵子里趔趄站起一位年轻人说:“爷们。” 徐德富下车,朝年轻人走去。年轻人指指自己的腿说:“我受伤了,求你们带我进城。” “哎呀,城门盘查很严……白天宪兵队巡街,夜里警察经常查户口,你呆在哪儿?”徐德富为难说,有伤使他不敢轻易答应,不然捎个脚(搭车)算不得什么事情。 “看你们是平民百姓,实话同你们说吧,我有一位姓程的亲戚住在城里,我到他那儿去。”年轻人说,“他是坐堂医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7 章 “姓程?”徐德富一愣,问:“同泰和yào店的程先生?” “对,是他。你认识他?” “你是他的什么亲戚?”徐德富盘问。 “见到程先生,我一定让他好好谢谢你。”年轻人婉转地答道。 “上车,不过到城门前,得把你埋在柴火里。”徐德富说。他同意年轻人搭车,是他说认识表哥程先生。 柴火车很顺利地通过城门,值班的警察和徐梦天关系不错,徐老爷子坐在车上,没盘查也没检查就让他们通过。 “爷们,麻烦你们把我送到同泰和yào店……”年轻人从柴火里探出头说,“我的腿伤不方便。” “我们就是同泰和yào店的,”谢时仿指着徐德富说,“他是徐掌柜。” 年轻人惊喜地望着徐德富,说:“徐……您是当家的?” “徐德富是我,程先生是我表哥。” “我不是找程先生,找你啊!”年轻人低声说,“徐德中派我来的。” 徐德中这三个字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徐德富激动得差点掉下车去,近二十年里第一次听到二弟的消息。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4) “我去獾子洞找您,可是那儿……”年轻人说,“半路遇上胡子,被他们打伤了腿。” “当家的,从后门进去吧。”谢时仿对徐德富说,正大门从yào店的柜台可以望见,大院还有一个走人的角门。店里有冯八锉子安chā的耳目店伙计魏满堂,必须避开他的目光。 “好,到后门我们下车。”徐德富吩咐管家道,“然后你再赶车到正门,喊魏满堂帮你卸车。” 从后门进院,最近的是二嫂的房子,新修的那间密室尚未启用,外边看是间普通的耳房(山墙旁的小屋)也叫偏厦子,和众多民居不同的是,进耳房要经过二嫂的堂屋,十分隐蔽和安全。 “大哥,”佟大板子在家,见徐德富搀扶一个受伤的年轻人,明白了要把他藏在耳房里,急忙过来帮忙。 “炕潮不潮?”徐德富问。 “不潮。”二嫂铺上被说,“头几天炕谷子(利用炕热,使物烘干),烧了火。” “好,好。”徐德富说,“大板子,你去把表哥偷偷叫过来,跟前有人别吱声……” “嗯。”佟大板子出去,二嫂也跟了出去。 徐德富坐在年轻人身边,问:“到底咋回事?” “是这样……”年轻人讲道:徐德中是南满一支抗日游击队的政委,日寇的一次围剿,许多抗联战士负伤,治疗qiāng伤的yào品奇缺,他派我来找您。他掏出一封信,“政委写给你的信。” 年轻的抗联战士讲的与实际有出入,真实的情况是,徐德中代表抗日游击队和蓝大胆儿接触,准备接收改编这支已经决心抗日的胡子。为了保密,徐德中和年轻人分手,派他找自家长兄,搞到一些yào品送回南满,自己只身去蓝大胆儿的绺子。 徐德富接过信未等看程先生进来,他收起信说:“哥,他腿伤啦,你好好给他看看。” 受伤的人安置在后院密室里什么事情都说明了,程先生知道怎么对待他啦。 徐德富回到堂屋看信,一边看一边落泪。 “咋地啦?”徐郑氏问。 “德中来信。” “啊。德中有消息了?”徐郑氏喜出望外,她最先想到一个人,问:“跟二嫂说没?” 徐德富长叹一声,说:“二弟成了家,让我做主为二嫂寻一个好人家。” “二嫂嫁给佟大板子,那我们做对啦。”徐郑氏问徐德中现在哪儿,做什么呢。徐德富隐瞒了,只是说二弟在南边行医,南边很含糊,没有具体的地方。 见到二弟的亲笔信如同见到了思念的人,分离多年忽然团聚,徐德富平添几分喜悦,他吩咐伙房多做几个菜,叫来程先生和谢时仿一起喝酒。 “我们哥几个小酌。”徐德富刚端起酒杯,一个不速之客到来,徐德龙进来。 “四爷。”谢时仿起身招呼道。 徐德富不太喜欢见到的人突然到来,大家望着当家的等他发话。他吩咐用人说:“加双碗筷。” “吃过了,我来找大哥剃头。”徐德龙不想上桌,说。 “吃完饭再剃头嘛,上桌。”程先生说,他的角度最刁,谁也不能不给表哥面子。 饭后,洗净脸的徐德龙边擦脸边说:“大哥,你多年没给我剃头啦。” 徐德富从地柜里取出布包打开,里边是剃头刀子、鐾刀布、刷子、牙粉盒之类。 “德龙小时候最护头(小孩儿不爱剃头),你大哥给你剃头,你哭嚎不干。爹活着的时候,因为剃头,你没少挨踢。”徐郑氏为四弟系上围裙说。 徐德富刷刷鐾刀,在自己腮上试下锋刃。他给徐德龙剃头,眼前出现二十多年前的情景,幼小的徐德龙头顶竖立起一根小辫,俗称冲天柱。剃一次头,他哭嚎一顿。 街上有剃头挑子,好一点的还有理发铺,徐德龙跑回家里让长兄给他剃头,其中便有了特别的含意,当时徐德富并没想得太多。事实上,徐德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亲人告别,等待他的那场赌是一生最非同寻常的,最壮烈的,也是最后一次赌博。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5) 3 冯八矬子随特混骑兵队出发前做了三件事,因与这位警察也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有关故记述之。特务想到谁要杀自己,却死在他认为不能杀他的人手里。现在他做三件事的头一件:逛窑子。 “找我?”老鸨子栾淑月见到一匹吃回头草的马。 也怪了,每次来都找小香,今天却十分想一个熟悉的肚皮。 “chā门吧。”他说。 “那什么你……”动起真来,她觉得不可思议。 “咋地你不愿意侍候我?” “我是说你还记着老地方啊!”她以为他彻底忘了自己,那个让他神魂颠倒、发疯发狂的地方,他竟然要旧地重游。 “等等,我去给五大仙上炷香。”栾淑月有了喜事不忘谢保家仙,她设一间密室供的是刺猬、黄鼠狼、老鳖、老鼠、蛇五大仙。 “女人真是麻烦。”冯八矬子做好了重访故地的准备,当年,陶奎元把他送到栾淑月面前,她还是风骚时代,他们之间生出一个词汇地方,指的什么,属于两人专用隐语,比如:想那地方?死都不忘那地方!为那地方死也值。 激情时刻的誓言往往靠不住,有了小香他便忘了地方,至少忘了有半年多了,因此他忽然要重访故地,她乐得给五大仙上香磕头。 晨阳把大茶壶荣锁的罗圈儿秃发型映在窗户纸上,冯八矬子从被窝爬出来,他决定走啦。 “我不送你了。”她没睁眼睛说。 冯八矬子走出去,大茶壶荣锁接力似的钻入被窝来。 “赶热被窝子。”她粘乎乎地说。 赶热被窝子是专指早晨男女偷情,大茶壶和老鸨子做这种事称不上偷情,狭义地说赶热被窝子,也贴切。 北风朝衣服里灌,冯八矬子觉得有些冷,他想喝酒了,正好陶奎元在一家小酒馆请他。 “局长,你这是?”一桌子菜,冯八矬子不好意思起来。 “犒劳你呀!”陶奎元点了水饺,说。“老话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为你送行,吃饺子。” “请问警官要什么馅儿?”跑堂的问。 “八矬子,你说。” “局长说。” “为你送行,你说你说。” “大萝卜驴ròu。” “对不起,驴ròu没有啦。”跑堂的说,“有马ròu。” “那就马ròu。”冯八矬子说。 酒菜端上桌,陶奎元举起杯说:“兄弟,这次辛苦你啦。” “局长……”冯八矬子说了感激的话。 “兄弟啊,告诉你一件好事。”陶奎元压低声音说,“等你回来,你就是三江县警察局的副局长了。” 副局长?冯八矬子没惊没喜,因为他不信。这个职位表面上是四平街警察局说了算,其实,三江县警察局副局长的人选权力在角山荣手里,有消息说角山荣要出任三江县的副县长。在这里说明一下伪满洲国的政治体制,各级政权中,日本人只担任副职,譬如副县长、副镇长、副校长,连开火车的正司机是中国人,副司机却是日本人,表面上看中国人说了算,实质正职只是摆设,副职掌握实权。 “角山荣亲口对我说的。”陶奎元说,“此次对你是一大考验,好好表现哟!” “是吗?”冯八矬子将信将疑,日本人的话虚虚实实,谁说得上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比如在山口枝子的问题上,翻车倒包的(反复无常),风一阵,雨一阵,让人无所适从。 “你还别不信,他很认真地对我说的。”陶奎元说。 这个话题在酒桌间徜徉,差不多都喝得接乎上潮土,冯八矬子忽然发现局长耳根后有块很新的伤。 “怎么啦,局长。”他问。 “对你就什么都不瞒啦。”陶奎元说,“四凤咬的。” “咬,三姨太咬你?” “她不让上……” 上是特指,冯八矬子也经常用这个字,能想象到一个吃补yào的男人,将是洪水猛兽。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6) “不说了,不说了。”陶奎元说,“八矬子,你临走要嘱咐好魏满堂,盯死徐家yào店……” “我明白,局长。”冯八矬子说。 第三件事,冯八矬子在下午做的,他找出来魏满堂,不满意的口吻道:“你去徐家几个月,狗毛情报没搞到。” “不是没有嘛。”魏满堂这样说,心里老不服气。事实他已发现一个秘密,那就是徐家yào店修了间密室,目前,他还没机会接近密室,自然不清楚里边的秘密。猜测yào店的贵重yào材如山参、麝香、川贝、藏红花、虫草什么的,可能放在里面。他生疑的是,徐德富去了几次那里,他去干什么? “那你就抓紧。”冯八矬子生命中最后一次对魏满堂发号施令,他以后再也没机会。 “挨顿狗屁呲!”魏满堂心里骂道,他对特务科长忒儿塌的怨恨,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这也是他没把发现徐家修密室的事报告给冯八矬子的原因,事儿没弄准,说了免不了又挨狗屁呲。 “多长一只眼吧。”冯八矬子说。 魏满堂点头称是,心里暗暗用上劲:我真的搞到重要的情报给你看!yào店伙计发觉密室,徐家人没一个人察觉。 天气很冷,东屋炕上,徐德富、徐郑氏围着火盆烤手。 “今年冬天,往死冷。”徐郑氏说。 徐德富朝上翻火盆里的火,说:“你叫二嫂耳房多烧些火。” “他明天走吗?”徐郑氏问,对她来说那个带德中信来的年轻人很是神秘,腿伤已经治好,准备走了。 “差不多。”徐德富说得含糊其辞。家里只三人知道此人来的目的,他和程先生及管家,治疗红伤的yào准备好了,走的日子已确定,明晚走。 二嫂和女儿小娟在家,也守在灰色狼屎泥火盆旁,太阳光移出屋子,她说:“小娟看家,不准出屋,我去买大酱。” “我怕。” “怕什么,”二嫂拉过睡在炕上的老猫,它经常和女儿做伴,“和花花在家。”花花是只狸猫。 小娟搂住猫,看着母亲拎着只罐子出门去。 花花开始还很尽职尽责,过了一会儿就要出去。小娟想找一根绳子拴上它,她顺手拿起晾在炕上的草绿色腿带子,系上猫。 “你怎么还挣啊?你要撒尿吧,我牵你出去。”小娟牵狗似的牵着猫,违背了母亲的命令,来到院子里。 yào店的后院很空旷,左一堆右一堆晾着草yào,魏满堂翻动蒡风,目光落在拴猫的东西上,眼睛一亮,这显然不是民用腿带子,是军用……哦,密室里有人,而且还是个军人。 魏满堂往下盼望的是天快黑下来,好去警察局向冯八矬子报告。他不知道特务科长于昨天晚上随特混骑兵队离开了亮子里镇。yào店关门后,他寻个理由出了yào店。 举嘴子在一条黑胡同快步上前,一刀将魏满堂捅倒,胸口咕嘟咕嘟朝外冒血。 “你是谁?” “我是刘傻子大当家的兄弟。”举嘴子捅第二刀时说。 魏满堂再也说不出话来,永远也不能讲话了。 4 角山荣喜欢掷骰子,到悦宾酒楼玩过。四爷如今名气大呀,外省外县都有人慕名而来,与他一赌为快。宪兵队长忽然来了雅兴,也要和赌爷掷把骰子。 此消息最先在亮子里镇街头传开的,传播者是郝家小店郝掌柜,他手拎把白铁壶,放在关锡匠面前,说: “壶底开焊啦,漏水。” 关锡匠检查铁壶说:“壶底得换新的,都烧糟烂啦。” “换壶底多少钱?” “一元钱。壶梁的铆钉松了,我给你整上,不要钱。” “多长时间?店里等急着用。”郝掌柜问。 “四五袋烟工夫吧,你等还是呆会儿来取。要不,换好壶底我给你送店去。”关锡匠服务态度甚好。 “送吧。听说没?今晚四爷和宪兵队长掷骰子。” “和角山荣?”关锡匠双腿上铺块布,准备干活,摇头不信道,“说出大天来我也不信。”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7) “你知道不?全镇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你说徐四爷真有点刚条,敢和日本人赌!现如今满洲国可是日本人的天下哟。”郝掌柜往下的话心眼不怎么正了,说,“宪兵队可养着狼狗啊!” 关锡匠一脸茫然。 角山荣的日本式住宅,卧室墙壁上挂一把军刀,旁边是“武运长久”的条幅。宪兵队长身穿黑色和服;徐德龙穿蓝色大襟长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8 章 ,戴六瓣瓜皮帽;陶奎元则身着警察制服,佩刀、短八分手qiāng,他来观看角山荣和徐德龙掷骰子,一个穿绚丽色彩和服的日本女人一旁伺候。 四只骰子在桌子上,室内气氛异常紧张,输得眼睛发红的角山荣道:“我们再掷。” “队长先生,”徐德龙鄙视道,“还赌什么?” 角山荣重新系好和服腰带说:“我们换个押注方法。” “我没明白。”徐德龙正正瓜皮帽道。 “赢家要什么输家就给什么。”角山荣起了歹意,如果赢了,他要的大概是一个人的xìng命了。 亮子里镇临街的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灯光照亮杠子房匾额“满汉执事”和“孟记杠子铺”,招幌上彩绘的冠、靴、元宝和麒麟图案清晰可见。 两个杠夫走出杠子房,到一个背静处小解。 “咱孟掌柜那么肯定,今晚徐四爷赢。”快连嘴(说话快而不清)杠夫说。 “当然,孟掌柜了解四爷。赢了小日本,掌柜的高兴,摆酒设宴款待咱全铺弟兄。”眯缝眼儿杠夫说。 “这角山荣太霸道,他挎武士刀到饭馆喝酒,孟掌柜的表哥喝醉了摸了下他的刀把,竟给当场劈死,太他妈的狠啦。” “角山荣的武士刀还摸得?” “不就是一把破刀吗?”快连嘴杠夫系腰带说。 眯缝眼儿杠夫仍在便溺,说:“听说角山荣武士家庭出身,那把军刀有二百多年历史了……小日本拿它当命看。” “我以为宪兵队长挎把刀就和咱们拎个杠子差不多。”快连嘴杠夫说,“也不就是随手使用的家什嘛!” “那可不一样哟……掌柜的说了,四爷赢了小日本,赏弟兄们三天工钱。” “徐四爷输了呢?” “掌柜说输了也赏,为四爷敢和小日本赌。” 那夜,全镇人都在关注同一件事。亮子里悦宾酒楼的客厅里几个人在喝茶、议论。 “才刚我站阳台望眼全镇,像过年似的,家家点灯。”梁学深说。 “都是为了这场赌。”富贾模样的人说,“自打满洲国成立以来,全镇人从没像今天这样为一件事情兴奋。我见有人买鞭pào,准保是待徐德龙赢时燃放。” “我们得换个眼光看徐四爷。”戴眼镜的人说。 “可谁赢得了日本人?眼下这世道……”梁学深忧虑道。 “说的也是,输赢宪兵都不会放过他。如此说来这是一场生死赌。”富贾模样的人说。 这夜关锡匠急得直搓手,不停地在郝掌柜面前走动。他说:“都后半夜了,没一丁点儿消息,急死人啦。” 郝掌柜亲自动手刮一条鱼的鳞,说:“凭四爷的手输不了,你耐心等他。他回来我们一起吃炖大鲤鱼。”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担心他回不来。”友谊使关锡匠心急如焚道。 郝掌柜用剪子豁开鱼膛说:“四爷去掷骰子,又不是去送死,别歇拉忽吃的(夸大事态)。” “我说你脑袋给驴踢咋地?亮子里老少爷们的命都攥在角山荣的手心儿里,弄死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关锡匠道。 “照你这么说,四爷糊涂啦。明明去送死……” “他一点儿都不糊涂,心里明镜似的。唉!他……”关锡匠争辩道,间或为四爷争名誉。 “缝穷”女人推门进来,劈头便问;“徐四爷回来没?” “你是谁?”关锡匠觉得来人陌生,问。 “缝穷”女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落泪道;“完啦,四爷完啦。”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8) “你怎么知道?”关锡匠惊疑道。 角山荣和徐德龙掷骰子继续进行着,角山荣掷骰子道:“大!”四只骰子旋转后停住,点数:5、4、4、3。 徐德龙双手握骰子,信心十足地掷出道:“大!”四只骰子旋转后停住,点数:4、5、6、6。 “徐先生,你要什么?”角山荣输得平静自然,问道。 陶奎元向徐德龙使眼色示意什么也别要,他不看明白警察局长的暗示更好,明白了倒使他横了心,目光落在墙上那把军刀上。 “徐先生喜欢,请吧!”角山荣脸色yīn沉,嘴角抽搐道。 徐德龙起身去取刀,陶奎元阻拦道:“你……” “吧嘎(混蛋)!”角山荣用日本话骂陶奎元道。 徐德龙右手刚接近军刀,突然一声qiāng响,他的右手掌被击中,鲜血四溅……他转过身,面对角山荣的qiāng口,痛骂道:“小日本,我cāo你nǎi!你不仗义!” 角山荣连开数qiāng,徐德龙身体贴墙慢慢倒下去,从军刀往下溅流一片血迹。 关锡匠来到yào店,进屋便说: “出事啦,出大事啦!” “是德龙?”徐德富手脚慌乱道。 “是,和日本人赌……”关锡匠哽咽道,“尸首扔在大街上,我们几个人把他抬到磨道里。” 徐德富叫佟大板子套车,赶快去望兴部落点接淑慧,然后带谢时仿同关锡匠急出yào店,天落下入冬头一场套子雪。 小巷深处,一间废弃的磨道敞开一扇破旧木板门,徐家人围着尸体落泪。门外雪地,徐德富和管家两双腿chā在厚厚的积雪中,商量丧葬的事情。 “天寒地冻的,我怕误事,四爷的墓子(墓坑)我带人去打。”谢时仿想得周到,说,“冥衣铺和棺材铺去得了,四爷所用的冥器需要订下。” “从简,一身装老衣……其他的人形、车辆、仓楼、古玩、陈设都不要了。时仿啊,墓子派别人去打,你去冥衣铺,我去棺材铺,然后我们俩一起去杠子房,预定一下杠子。”徐德富说。 在棺材铺耿老板揭开一领苇子,一口奇特的大理石棺材呈现在面前,石棺天、地、前、后、左、右六个面,镂刻着骰子的点数:1、2、3、4、5、6。 “棺木完全按四爷设计的样式制作的。您感到不合适,我立马叫人改制。”见徐德富惊诧,耿老板说。 徐德富脱口而出道:“骰子棺!” “骰子棺!”耿老板重复一句道。 “棺材不改了,就遂他心愿吧,睡在骰子中他会更安心。”徐德富忧戚地说。 谢时仿到了冥衣铺,门前廊檐宽阔,廊檐下悬挂逼真纸马,还可见写有“油漆彩画色糊顶棚”的竖招。走廊里摆满冥器:人形、畜类、车辆、仓楼、金银库、冠袍、烟具、钟表、尺头……两个伙计抬来一辆纸骡车,大小与真车无二。 “请问你们掌柜在吗?”谢时仿问。 “梅掌柜忙着呢。你有事儿?”伙计说。 “定一套寿衣。” “订做装老衣(寿衣)还差不多。定做冥器的人太多啦,我们干了一天一夜……连掌柜的都上趟子干活。”伙计说。 “谁家这样大排场?”谢时仿好生奇怪道。 “不知道。” 梅掌柜抱一匹白纸马出来,责备伙计道:“火上房啦,还不快去干活。扎‘楼库’的秫秆不够了,去收拾一捆。”他见谢时仿问: “先生您?” “定一套寿衣。瞧你这儿很忙。”谢时仿说。 也不知道镇上何人驾鹤,买卖店铺几乎都定制了冥器,档次很高,要求精工细作。连吃百家饭的花子房,也定了冥器。梅掌柜的冥衣铺昨晚顾客挤歪门槛。 “梅掌柜!”铺内有人喊道,“皇宫的门安不上。” “我去一下,您稍等。”梅掌柜说。 从冥衣铺出来,管家和徐德富朝孟记杠子房走去,路上他说:“怪了,不知谁家大出殡……”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9) 徐德富也奇怪烧活儿(冥器)一夜间便火起来了,他绝不会想到这些冥器与他家有什么关系。 “家兄壮举实在令人钦佩。”杠子房孟掌柜拱手道。 “孟掌柜过奖啦,赌耍之辈何谈壮举?”徐德富说,“赌耍不chéng rén,汗颜啊!” “徐兄,日本宪兵队长角山荣横行霸道,生杀予夺,谁人敢碰倒他一根寒毛还不得跪着扶起来呀。四爷敢和小日本动输赢,全镇谁人不竖大拇指。徐兄,请给小弟一次机会,这次送葬我们杠子房包啦,不收您一分钱。”孟掌柜要以最隆重的方式送徐德龙,说,“四爷大杠式,六十四人抬。今晚我们去亮杠亮杠:旧时东北旗人的丧礼中有“亮杠”仪式。即在出殡的前一天的“伴宿之日”,丧家在自家门前向外界展示事先向杠房预订、出殡时使用的杠式,以显示其排场。此俗见《老店铺招幌》陈立平著(辽宁大学出版社)……” “德龙知道你们这样看他,九泉之下也会欣慰啊!”徐德富不胜感激道。 这是亮子里镇有记载以来规模最大最隆重的葬礼。送葬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铭旌飘dàng。 骰子石棺由六十四位杠夫抬着:杠夫头戴红缨黑帽,身着绿花驾衣,黄裤青靴,随司杠响尺的号令,抬棺步调一致、敏捷稳健。 街口,两支队伍加入进来:一支由悦宾酒楼掌柜梁学深率领的鼓乐班子;另一支由棺材铺耿老板带领,手持“雪柳”、祭幛;“缝穷”女人、郝家小店郝掌柜、绸缎庄吕掌柜在送葬队伍中;王警尉衣衫褴褛手牵一男孩在送葬队伍中;鼓乐班子吹奏“黄龙调”,哀乐声声。送葬队伍滚雪球似的增大,每到一个街口、岔路,都有买卖店铺的人加入进来…… 角山荣穿着军服,伫立在宪兵队部窗户前向外望。送葬队伍从宪兵队门前经过,他面部肌ròu抽搐,手按在军刀刀柄上。 送葬队伍塞满街道,人流如潮。全镇人倾巢出动,陆续加入。冥器骡车,与真车大小相同,车老板子挥鞭抬腿,活灵活现;白马一匹,跟班侍者一人,还有男女仆人…… 街西,富贵堂的大掌柜带领花子房的老少乞丐,抬着四只冥器的骰子,加入送葬队伍。 满街纷扬纸钱,白花花一片…… 5 徐德成这一路向西走寻找蓝大胆儿绺子,一个他没想到能遇见的人 在西大荒徐德成遇到了徐秀云,她的大红骡子突然蹿出柳条通。 “大当家的,”她俨然是个女胡子,带几分匪气。 “你这是要去哪儿?”徐德成问。 “找你。”她说。 徐德成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留下随他来的人,把她带一边说话,走进更深的柳条趟子里。 “山口枝子因你们而死。”徐秀云劈头盖脑地说。 “这?” “她去给你们报信……”徐秀云讲了目睹日本人袭击运黄豆军车的过程,她说,“她怕你们不明真相,而让宪兵队的yīn谋得逞。” 想想山口枝子死时的惨相,徐德成十分愧疚。 “我和蓝大胆儿有一面之jiāo,他们决心抗日……”徐秀云说,她亲眼见蓝大胆儿绺子烧了日军骑兵的草料场,说,“我正考虑到他们绺子去挂柱。” 徐德成感激的目光望着她。 “那你还找蓝大胆儿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找,一定要找到他。” “什么,你去打他们?”她误解道。 “不。”徐德成对她说了实情,已经派人秘密接触蓝大胆儿,联手消灭角山荣。他看清宪兵队长的yīn谋诡计时,就看到鹬蚌相争渔翁在后了,当他们消灭蓝大胆儿,日军再消灭他们。他说,“这事真得你去和蓝大胆儿深一步谈谈,他还有些犹豫。” “好,我去。”徐秀云爽快答应道。 “谢谢你秀云。” “三哥!”徐秀云突然叫了一声。 “啊!”徐德成一愣,半天才缓过神来,问:“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10) “你掉进捕狼的陷阱……”徐秀云说,“德龙对我说过,你左胳膊弯处有一块疤,是你偷谭村长家的海棠果被狗咬的。” 徐德成回想掉进捕狼陷阱摔晕后,刮破的衣服被两个女人换过,自然看到了身上的疤痢。 “山口枝子怀上了德龙的孩子。”徐秀云说。 消息令徐德成惊讶,日本女人山口枝子怎么和四弟还有这么浪漫的一节,除淑慧还有小香、秀云,四个女人的结局如何呢?山口枝子被杀,秀云流落荒原,小香沦落烟花巷,淑慧孤独凄苦地生活在部落点里。他谓然长叹道:“德龙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人各有志,随他去吧。”徐秀云不再惋惜,说。 显然他们还不知道徐德龙已死,亮子里那场空前的葬礼他们没见到。 “三哥,你肯收留我吗?”徐秀云问。 徐德成沉吟,他迟疑的原因是想劝她回到德龙身边去,走马飞尘、风餐露宿的艰险生活她怎么受得了啊。 “三哥你别为难,不方便我单搓(单身为匪)。”徐秀云想到每个绺子的规矩不同,也许他们不收留女人。 “这件事过后再说,咱们先说服蓝大胆儿……”徐德成同徐秀云商定了下次见面的地点、方式,然后分头行动,他回到特混骑兵队露营地,徐秀云则去找蓝大胆儿。 草头子秘密从蓝大胆儿那儿回来,从胡子老巢回来。 “怎么样,有没有线索?”冯八矬子急忙上前探问。 “白挠毛儿(费力无所获)!冯队副。”草头子说,“没找到他们。” 冯八矬子悻悻走开,早晨徐德成出去前,叫他留下看好队伍,队长去侦察,留下副队长合情合理,他无话可说。徐德成他们走了大半天,他倒不担心他们借此跑掉,因为大部分人在,总不至于撇下他的众兄弟自己逃命吧。 “看好喽。”冯八矬子对身边的几位心腹说,将岗哨换成警察,防止其他人逃跑。他和角山荣约定好,有蓝大胆儿准确消息,立即派人回亮子里报告,待徐德成消灭蓝大胆儿,日军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9 章 后面再消灭徐德成这伙胡子,这盖头一层又一层,层层有玄机。算盘可谓打得不错,故此冯八矬子暗自高兴。 “大哥,给你。”黑暗中,草头子递过来一样东西。 “什么?” “摸摸,便知。” 徐德成摸一摸,是一串桃核,很光滑,说明串缀年代已久。 “有人叫我带给你。” “!”徐德成再摸桃核串儿,数桃核的数量,十五颗,他猛然坐起问:“他人在哪儿?” “和蓝大胆儿在一起。”草头子说。 草头子去见蓝大胆儿,他身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胡子大当家的介绍很简单,说是一位朋友。 事实上在商讨如何消灭角山荣宪兵队时,都是他在布置,头头是道。 “此人厉害……”草头子暗想。 “草头子兄弟,全听我朋友的吧。”蓝大胆儿说。 “大当家的,我问你……”草头子把蓝大胆儿叫到一边问,“他是什么人啊?” “抗日队伍。”蓝大胆儿说,“我就是要跟他们一起抗日。” 草头子临回来时,神秘中年男子将一串桃核让他带给徐德成。 桃核串儿护身符徐家人的特别东西,四凤给自己戴在脖子上的那个桃核串儿,至今还戴着。 “大哥,他是你二哥吧?”草头子说。 “是!”徐德成没否认。 “这串桃核是?” “护身符。”徐德成说,“我大哥亲手穿的送给我们,每人一个……而且是十五颗桃核。” 他们等消息,为不引起怀疑,草头子不再去接触蓝大胆儿,等布置好后,定派人送信来。 “徐秀云在场。”草头子说。 “那一定派她和我们联络。” 果真,三天后,徐秀云送来消息,传达了具体的行动细节。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11) “该是冯八矬子为我们请人的时候了。”徐德成说,“二弟你今天出去,回来就说找到了蓝大胆儿的匪巢。” “哎,我去。”草头子很快回来。 “怎么样?”冯八矬子问。 “找到了。”草头子说,“他们在月亮泡子趴风(藏身)。” “明晚我们发起攻击。”徐德成说。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连环套,日军利用胡子去剿杀胡子最后再消灭胡子,胡子呢,暗中联手借机消灭日军。 冯八矬子派回去报信的警察夜半离开宿营地,站岗的胡子得到徐德成命令,假装没看见放他出去。 次日傍晚,徐德成朝天放两qiāng,声音高亢地喊:“弟兄们,鞴连子(鞴马),向月亮泡子,压!” 压!胡子都爱听这个字,每每大柜喊出后,他们便放开马缰绳,抽出匣子qiāng,勇猛向前拼杀。 马队来到月亮泡子北沿的沙坨上,徐德成朝芦苇塘喊:“蓝大胆儿,你为啥打歪了我兄弟?吐(讲)!” “天狗,你投靠花狗子(兵),还有脸来摆阵头(评理),问你日本洋爹去吧!”蓝大胆儿在芦苇dàng未露面,回答道。 蓝大胆儿的狂话,不知真相的人认为激怒了徐德成,于是他虚张声势地边打qiāng边指挥特混骑兵队朝里冲: “为大德字报仇,压!” 胡子钻进芦苇dàng立刻消失,只剩下冯八矬子一伙警察。 “冯科长不对呀!”一个警察惊醒道。 “妈个!我们上胡子的当啦。”冯八矬子气急败坏,说,“马上撤出芦苇dàng去!” 日本宪兵和占大队长带领的警察大队包围了月亮泡子,数挺轻重机qiāng对准芦苇塘。 “队长,不要开qiāng!”冯八矬子喊道。 角山荣白色手套凌空劈下,顷刻间,轻重机qiāng,小型迫击pào一齐shè向冯八矬子他们,芦苇被打着,月亮泡子被血火染红,燃烧中散发出人ròu和马毛的焦糊味……就在这时,角山荣的背后突然响起qiāng声…… 许久,qiāng声才平息下来,月亮泡子恢复了激战前的宁静,晨阳柔和的光辉给横躺竖卧的死尸镀上一层金色,干涸的血斑像一朵朵鲜艳的卷莲花,盛开在冬天的荒原上。 角山荣死在马背上,未瞑的双眼怅然地盯着天上那轮圆红的东西,他的身旁一个死去士兵的刺刀下,也飘着那个圆红的东西…… 陶奎元从四平街警察局开会回到亮子里,才知道角山荣带宪兵队倾巢出动,去了月亮泡子。他清楚他们去干什么,胜利的果实即使不能亲手摘,别人摘自己在场也沾点荣光。 “梦天,跟我走!”陶奎元叫上徐梦天道,“去月亮泡子!” 两匹马出了城,马背上陶奎元说:“我们去观一出戏。” “到月亮泡子看戏?” “天狗消灭蓝大胆儿,皇军再消灭他们。” 徐梦天听到消灭天狗心给蜇了一下,他倏然想到匣子qiāng中压了八颗子弹。 月亮泡子变成一片灰烬,像遭受了天火一场洗劫;日军、警察的尸体横躺竖卧一地…… “回去!”陶奎元调转马头往回跑,徐梦天紧紧跟上来,一qiāng把局长击落马下。 奄奄一息的陶奎元问:“你为什么杀我?” “你死盯着徐家人不放。” “谁跟你说的?” “我三叔。” “徐……德成……他、他果然活……活着……”陶奎元说仇人活着自己却死去了。 又一代徐家人徐梦天结果了仇人的xìng命,他毕竟成为以后岁月的主角,这与下面做的一件关键的事情有关他朝自己左臂开了一qiāng,将陶奎元的尸体驮回三江县警察局…… 一个月以后,徐家人来祖坟地上坟。大小不同的坟包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徐德富、徐郑氏、丁淑慧、二嫂、梦天、梦人、四凤……给徐德龙坟茔烧纸。 坟前石碑上的积雪被烧纸烤化,露出徐德富亲自撰写的碑文: 第二十六章落定尘埃(12) 吾胞三弟德龙,生于公元1901年夏丑时。一生无所事事,以赌为业。赢钱获命,终不成器,1938年冬卒,自备奇特石棺一口,六面刻有数点,棺形如骰子矣。他一生博于斯,死于斯,赌命也。相唤相呼日征逐,野狐迷人无比酷。一场纵赌百家贫,后车难鉴前车覆。 兄徐德富。康德五年冬吉日立。 春风情人一样抚摸亮子里镇,金灿灿的毛毛狗爬满柳树的枝头。有三个与徐家有关的故事在这个普通的春天发生,简记于此: 从四平街警察局调来一个姓安的人任警察局长,徐梦天提升为警务科长。 受南满抗日组织的派遣,徐德中秘密回到亮子里,到yào店当坐堂先生。 新任宪兵队长林田数马找徐德富,敦促他在獾子洞祖田上种大烟,徐家和罂粟是另一部书的故事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chenjiayang】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甜儿丶)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183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