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苍生》 正文 外篇一 天空蔚蓝,偶尔有如玉带一样洁白的云丝飘过,秀丽山峰,佳木葱茏。一阵阵清爽的山风拂过,让人全身舒爽。 山坡上,花海随风拂动,簇簇紫色的薰衣草似波涛一般在山风中摇曳,清香怡人,美得很。 一抹白色在紫色花海中十分明显,那是一个身穿白衣,面容清秀,双手叠在脑后,惬意的仰在山坡上的男子。 白衣白发,悠然小憩。 骤然,男子开眼,平静如两滩清泉一样的眸子璀璨生辉,仿佛有锦绣山河在里面流淌。 眸光如剑,开天门,射向太虚! “你也感觉到了吗?” 有一人,凌空而现,身姿幻灭,面无表情。 白发起身,长衣无风自动,蹙眉回道:“难道黄天也要死了吗?” 来人无动于衷,漠然点头。 “那他们呢?那批走于我们之前的大战士呢?他们还没有踏上回归的路吗?我去接引!”男子言语有些激动。 “六道崩,天地人神鬼,谁能躲开,这世不同寻常,要等到下个轮回。”来人回道。 “见过圣贤仙佛有何用!看破生死又何用!三界六道,在无我等容身之地。”男子双手微颤,仿佛是自己诉说,望向寂静无声的虚空。 “轰隆隆!” 正在此时,高空作响,有恐怖威压浩荡而下,虚空如蛛网一般,爬满了裂纹,好像随时可以崩碎。 天地共颤,日月无光。 一种可以毁灭世界的力量在蔓延,慢慢的爬满了天际,仿佛连世界都感到了危险,在轻轻颤抖着。 整个天空瞬时沸腾,如瀚海汹涌,万里决堤。恐怖可怕的气息似江水倒流,席卷整片天地。在这股力量下,千仞高山慢慢融化,九曲大河逐渐干枯,刚刚还生机盎然的绿荫,霎时枯黄,没有一丝活力,恐怖的力量在毁灭整个世界! 炼化天地! 有毁灭性的力量不断劈下,如方磨盘,要将这个世界彻底毁灭! 一道道巨大的光柱洞穿天地,像是堕落的邪恶神灵,带着抹除一切的意志劈下。 “九万万杀孽缠身,我在这世证道,万劫不沾。三界六道,谁敢染指!” 男子神情激昂,秀气的面孔变得刚毅,挺拔如锋利神枪,直面苍穹。 “轰!” 无尽血气如潮汐般汹涌澎湃,爆发开来,恐怖的气势似太古魔龙,扶摇直上三万里,震动十方。 男子眼眸中激射出两道仿佛实质性的寒芒,似迅雷急泻千里,震的虚空摇晃不止,一头雪白长发狂乱舞动,男子好像一尊挣脱地狱枷锁的魔神,跨域而来! “吼!” 男子怒吼,声动碧落,喝动山河,虚空宛若裂开,仿佛要将那无尽天宇中的大星都吼落下来。 这一吼,传遍三界六道! 动荡人间界! 天地霎时变得血红,一个血水滔天,白骨累累的炼狱世界出现在男子的周身,血色世界似乎是杀戮众生造成。 尸骨成山,血海无尽,亿万万白骨沉浮其中,有无尽黑色杀孽气息,缠绕在了男子的身上。 他,仿佛一尊盖世凶主,凶威滔天,无与伦比! 杀气弥漫,战意高昂,男子睥睨八荒,身主血色炼狱中央,俯瞰天地。 身穿白衣,齐腰白发的男子一步踏前,天裂渊开,无尽血光笼罩宙宇,一道几丈粗的血气自男子天灵冲出,如赤血大鹏,扶摇灵霄,直接将一道毁灭之光击碎! “谁敢与我一战!”| 天地江山,我主沉浮! 白衣白发直面苍天! 来人一旁漠然注视,此时,迈步,踏前,出刀。 这是一名两鬓霜白的黑衣中年人。 两鬓已然霜白,但却驻颜有术,中年人气若泰山,岿立虚空,眸中那不灭的光芒越发的强盛。 “铿锵!” 虚空震动,如同神凤展羽,铿锵作响,随着男子眼中神光爆射,虚空龟裂,一种刺破肌肤的锋利气息似大浪拍涯一般席卷而出,男子右眼中,真的射出了一日。 刺目白光削弱后,一柄雪亮战刀熠熠生辉,刀体晶莹,光束璀璨无比,如开天辟地前的第一缕曦光,辐射九天十地,震慑人心,刀气如海般扩散,震动整片世界。 战刀悬在男子的头上,刀刃如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一种道韵在亮白的战刀上荡漾。 两鬓已然霜白的黑衣男人变了,仿佛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一种我在上,天下万物都在下的大气魄让人心神荡漾。 因为刀。 刀在手,天下我有! 出刀前,心诚意虔拜佛陀,出刀后,天地神鬼来拜我。 白衣看黑衣。 “人生来为赢,而非为输。” 黑衣男人神色不变,只如天狼怒月,整个人释放无量光,炽盛如阳,像是混沌淹没了宙宇,无量神能沸腾,而后单手取刀,一股不看天下人的意志昂然而出。 大道断裂,天宇支离破碎。 男子驭战刀,横斩山河! 万丈刀气如渊如海,吞并八荒,囊括四海,似黑夜降下,这一刀,我看谁来挡! 我有一刀,可叫仙佛尽折腰! 见此,白衣大笑,猖狂大笑,折冲宙宇而去。 与此同时,莫名山岗,古树狼林。 一位相貌清逸的少年慵懒的躺在莲花石上晒太阳,一招手,远处吃草的一头略瘦青牛走上前,牛角上悬挂有几册破旧古籍与一柄木鞘剑。他随手摘下一本,刚要翻阅,略一掐指,跳下莲花石,寻了根枯枝,在地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咒络,脸色微变,不停自言自语,最终重重叹息。 而后拂袖,负剑,倒骑牛,直上青天。 鸟雀叽喳,泉水叮咚,天空悠悠有话。 “天上剑仙九万九,遇我也须尽颔首。” 大秦北征,烽火连天,姑苏城外有荒废佛寺,早已无人问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破旧庙门半掩,香火俨然断了很久。 今天,有个子很高的白衣僧人前来打扫。 僧人年轻,赤足低眉,一边嘴里碎碎念,一边拿着扫帚清扫佛堂。 “先有佛法后有天,混元无极还在前。今年才活十八岁,一个混沌为一年。” 高个白衣僧语出惊人。 何为混沌?五十六亿年为一个量劫,届时,天地生灭,四亿八千万个量劫为无量量劫,天地重归混沌,故一个无量量劫,才为一混沌,难道这个少年僧人,已经经历了十八次天地破灭,宇宙重生吗?! 突然,白衣僧人回首望向远空,默默放下手里的扫帚,正了正雪白袈裟走进佛堂。 白衣僧低头轻声“我愿再做五百年佛祖。” 庙内一尊泥佛双手合十,盘坐在已经掉了漆且有一角已经崩裂的十二品莲花上,面目都已经看不清。 泥佛龟裂,一块不大的泥块滚落,一缕刺目的金光射出,将漆黑的庙宇照的通亮。 而后泥块一块接一块的掉落,越来越多道金光散出,如日中天,耀的人不可正视。 所有泥块都掉落,一尊金身大佛出现在虚空。 有僧人进寺,有金佛出庙。 大佛光芒万丈,全身涌动着佛法波动,双手在膝上做拈花状,面露慈悲,在其上,出现了地火水封四轮将三千世界镇压,一座佛光万丈的宝山矗立在最上面。 宝山上有众佛子齐颂经文,天降甘露。地涌金莲,佛光万丈。 青衫儒士行走在山间,神色淡然,好像没有事能能让他动容。 一阵风拂过,枯黄落叶飘下,落在他的脚尖,弯腰捡起。 突然青衫手一抖,刚拾起的一片树叶又落了下去。 “我欲渡你成仙,却被你渡成了人。” 青衫神色寥落,戚戚然,再无言语。 此时大雨滂沱。 青衫想起那年那天那个走在石道上撑着青花伞的女子。 女子曾问,哪里是仙境。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仙境。 “这天下,很无趣呢” 青衫迈步,走出了苦海无边,跨过了九九离恨天,直入苍穹。 你便是我的画地为牢,这一天,男子走出了牢。 年轻时他便不愿说话,别人称他为世才,她却独唤他温不话。 元宵灯会上她挽起红衣袖的一颦,便是烙在他心上的一世。那一年,有凤来仪,她与王同站马嵬城,她成为了后。温不话不话不语为王出山进庭,谋得半壁江山。如絮雪花落,如血梅花开,万重宫闱中,君王誉他有天下八斗之才学,他看的却也只是在低头磨墨的她。那之后,纵横捭阖,他用七年为君王赢了天下,囊括四海。却在回来后,后宫争宠,她已离殇三年。 输了。 那一年,他洒然离京,抛开了整个天下。 今天,书生放下书,有紫气东来十万里。 当年,我为你修身c齐家c治国。 今天,我为你平天下。 书生无用,却有杀气自在眉睫。 花街柳陌,众多娇艳名姬,楚馆秦楼,无限风流歌妓。 “这么快吗?” 有脸色苍白,酒色过度的痞气男子望向远空呢喃。 痞气男子霎时圣光冲霄,他全身涌动着银色火焰,淡淡柔和的光芒将他笼罩,显得轻灵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一套洁白的战衣出现在男子身上,神圣铠甲释放出冲天的光明气息!一个银色面具将他的面孔挡住,一扫刚刚的落败,男子此时威武神圣,如一位光明之主! 黑色的炼狱不知何处,却有无量魔气缭绕,魑魅魍魉,纠缠不清,一条条粗大且锈迹斑斑的赤色铁链横行交错,诡异之极,一双红色的眼睛自无尽的黑暗中亮起,望向天际。 江边清湖垂钓的蓑笠翁。 古山孤崖盘膝的老道。 君侧而立的驼背宰相。 此时,无数道目光,望向苍穹。 整个世界都沸腾起来!天空一片惨烈,无数的毁灭力量降下,要炼化这方天地! 大地沉沦,星空崩碎,一切都葬送在无尽的黑暗当中。 整个天地颤动,所有的凡间生灵都感到了发自灵魂的惊恐。 黄天在害怕! 世界结束时的天地意志在恐慌,让生灵都沾染上了! 就在极尽虚空的尽头,露出了茫茫混沌,如银河暴瀑,因为毁灭的气息,那里竟然裂开了一条口子。 可以看见,那里墨云翻滚,天地无光,血色闪电咆哮下,闪现出一条仿佛通向南天门的赤红大道! 殷红的土地仿佛被无尽的血水浸泡过一般,散发出慑人的红光,触目惊心! 血路上,斜插着一块古老沧桑,爬满了岁月痕迹的石碑,不知石碑所留时间,但必定是经过了荒年的流淌,遗留至今。 通天! 两个庄严肃穆,气势逼人,犹如神山烙印的大字被写在上面,虽然历经千百轮回,但是那两个字,却依然醒目。 无尽毁灭源头的后面,竟是一条通天之路! 天道惶惶,芸芸苍生穷尽一生去追逐的天道,竟然就在这条血路的前面,难道血路尽头,就是真仙的所在之地吗?! 知天易,逆天难,行天路,数万年! 一石碑,两面字,在这块石碑的后面,竟然被人写下了一排血字! 血字雄浑壮美,遒劲如龙,似天刀一般铿锵有力,一股不灭的战意在上面徘徊激荡,似有一位曾经纵横血域,叱吒风云的人杰,顶天立地的站在石碑之上,目光苍茫的望向血路深处!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藐视生死! 血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在此时,道道流萤折冲而起,遁入那片毁灭漩涡中。 他们走上血路。 “看来他们是不能赶来了。” 赤足白衣僧,袈裟已经不白。 “只有在下一世,去接引他们。” 惜字如金,刀在手,敢问天王敢战否的黑衣也已赶来。 白衣白发,杀人如麻。 男子染血,眸光冰冷,一闪而来,他全身腾起一百零八道血环,将之衬托的如同自十八层地狱爬出的阿修罗。 抬头看去。 血路漫漫,真长啊。 再低头时,白发白衣清冷嗓音响起,“杀!” 灭世在继续,没入毁灭漩涡中的流光也在继续。 不可追溯的遥远时空当中,好像有谁在浅浅低吟: 守玄黄,谁人挡,舍身肝胆,裹尸战场。 此望一战,山河从此无人犯。 挥长刀,杀气荡,万千杀孽,不议谁殇。 不为苍生,却愿为儿女情长。 这一首,愿在黄泉路上唱 (早上写的将一些正文里挖的坑在这稍微透露一点大家慢慢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山花浪漫 天空蔚蓝,偶尔有如玉带一样洁白的云丝飘过,秀丽山峰,佳木葱茏。徐徐山风拂过,让人浑身舒爽。 山坡上,花海随风拂动,簇簇紫色的薰衣草似波涛一般在山风中摇曳,清香怡人,美得很。 一抹红色在紫色花海中十分明显,那是一个身穿红袄,眸光清亮,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 女孩长得白嫩与漂亮,眼眸纯净,安静的坐在薰衣草中,双手捧着小脸,看向远处。 “阿月,我们该走了。” 夕阳衔山,有老黄牛映着余晖,托着一爬犁的枯枝慢慢下山,牛背上一个明眸皓齿的清瘦少年扬着牛鞭,呼唤女孩。 女孩像是有些发呆,依然用小手托着脸蛋,看向远空。 直到男孩喊了两声,身穿红袄,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才恍然回神,起身在紫色海洋一般的薰衣草中,冲着男孩灿烂一笑。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一刹那,他只觉得她的一笑,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他呆呆的看着,忘记了一切。 女孩灿烂的笑容犹如盛开的雪莲,纯洁而美好,似清晨明媚的阳光,直接穿进了男孩的心里。 “我好看吗?” 女孩羞赧,娇红着脸,一溜小跑,熟练的爬上牛背,反坐在上面,与男孩背靠背。 “好看,阿月是最好看的。” 女孩轻轻的问,男孩重重的点头。 “可是阿月总会有变老,变丑的一天啊。”她歪着头,声音有些安静,看向远处洒下一片余晖的夕阳。 “那我一定死在你后面。” 女孩眸波流转,嫩白的小脸蛋上浮现两片绯红,她捂着嘴嗤嗤的笑,不让男孩听见。 女孩撇过头,不去看他,“那阿月要是嫁人了呢?” 男孩楞了一下,抓了抓头发,红着脸,欲言又止。 她转过身,不再说话。 他正着身,也没有说话。 女孩靠着背后的胆小鬼,看着身前缓缓西落的残阳,渐行渐远。 山风大了,有点冷呢。 突然,前坐的男孩眸中精光闪动,只见他及其迅速的翻下牛背,随手抽出锋利的割柴刀,略弓腰,挡在老黄牛的前面。 同时眯起细长的眼睛,有些冰冷的看向一旁的树林。 红袄女孩见状,有些担心的问:“哥,怎么了?” “阿月你坐好,不要下来。” 话未毕,突然自林间穿出一只全身长着青色花纹的野兽,一双蓝色的针尖眸子充满了凶残的味道,锋利惨白的牙齿可以瞬间撕裂敌人,它巨大的前爪吧嗒一声拍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青花狈! 青花狈是山中最阴狠最凶残的动物,通晓人性,夜间觅食,当之无愧的森林狩猎者。没想到还未到夜晚,竟然出现在此。 “嗷!” 青花狈没有第一时间前冲,它习惯先审视猎物。此时的它,正眯着眼睛打量着双手秉持着割柴刀的男孩。而后目光又扫向身后老黄牛上的女孩。 青花狈奸,奸如人心。 牛背上被问的不知所措而脸红的少年此时并没有任何的惊慌。不是十分有力的小手,紧紧的握住了那柄割柴刀,此时他眼中的冰冷,丝毫不少于那头凶残的青花狈。 是真的冷。 冷的像三九寒冬天,一头扎进院子里的凉水大缸。 薛冬青,今年十六岁,是附近落鱼族一个猎户去后山打猎时抱回来的弃婴。小冬青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直到他前几年可以独立上山砍柴打猎,才在族里有了自己的小家。 小冬青体格并非强壮,力气也不大,在以捕猎而生存的落鱼族丝毫不出众,除了她,再没有任何的玩伴。 也只有她,知道少年的好。 那一年春暖花开,山花浪漫,有红袄少女被同族人欺负,少年相拦,被撕坏了就那么一件完好平时舍不得穿,只想那天穿给她看的衣服,被打的鼻青脸肿屡屡倒地,却似疯狗一样屡屡冲向对手的小冬青,终是护得少女。之后小冬青没有出声,默默离去,月明星稀,少年忍着冰冷的河水,潜在半路,用石头狠狠的将同族少年的额头砸破。少年倔强,第二天被对方的父亲用马鞭抽的皮开肉绽,也是没有哼出一声,直到同族人出言,少年才咬着牙转身离去。 也只有她,拿着草药膏,轻颤着小手,一下一下为少年抹在伤口上。 直到今天少女还清晰的记得他背后有多少道疤,二十二道。 那天晚上,少年在同一条河,又截住那个家伙,再次用石头敲破了他的头。 次日面对气汹汹的汉子,少年的目光只是平静的落在那个同族少年的身上,无言无语。 大汉离去,这次只是重哼,没有重打。 薛冬青受不得欺负,更受不得红袄少女被人欺负。 看见青花狈的目光,少年挪动脚步,挡住了它的视线。我还站着,别去看她。 手持割柴刀,薛冬青没有丝毫的胆怯,目光冰冷,对上青花狈凶狠残暴的霜眸,少年没有一丝的退让。 压抑的静。 牛背上的少女不自觉的紧了紧红袄。 咧嘴低吼一声,青花狈终是后退一步,头也不回的窜回林中,它在那个少年的眸中看不到恐惧与惊慌,它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不是人类,而且生性狡猾相近人性的青花狈,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杀意! “呼” 薛冬青收起割柴刀,费力的深呼一口气。看见青花狈退走,红袄女孩连忙跳下牛背,拿出手绢轻轻的替薛冬青擦掉额头的汗珠。 少女没有害怕,因为少年还站着,就像那年他挡在那个同族人前面一样。 薛冬青嘿嘿一乐,一点没有了刚刚那冰冷的让人分不出是人是兽的样子。 到了近前,红袄女孩才吃惊的发现,薛冬青有些单薄的后衫已经被汗水打湿而贴在了背上。 攥了攥手中的白手绢,红袄小女孩嗫嚅了几下嘴唇,边走回牛背,边轻问:“哥,你会一直这样保护阿月吗?” “嗯。” 他侧头想了想,而后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着答应。 她轻轻问,他重重点头。 我会为你一直带着刀。 看着她笑着爬上牛背,少年也笑了。 “长夜未央,庭燎之光。言念君子,玄衣纁裳。彼美孟姜,鸾声将将。颜如舜华,宛如清扬。执子之手,与子偕臧” 女孩坐在牛背上,靠着薛冬青有些清瘦但却挺直的脊背,清冷的嗓音哼唱着族中传下的老曲子。 夕阳西下,今天的山风有点大呢 村口分别,薛冬青麻利的取下牛爬犁上拉的枯树枝。红袄女孩坐在牛背上伸出小手,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哥,你答应阿月的要记得。” 薛冬青站在门口,捂着心口的位置,微微皱眉。 一夜辗转,薛冬青根本没睡几个时辰。 鸡鸣破晓,天边亮起鱼肚白,他便早早起来,爬山后山,取径蜿蜒,走上一条崎岖小路,来到一条尤为清冽的小溪旁。 这是他当年独自在后山打猎,被不熟悉水性的黑豹追得走投无路而藏匿的一条小溪。 溪水清冽甘甜,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水不一般。 这条小溪有着神奇的力量,虽然缓慢,但饮用溪水,却如食用良药,可以治愈外伤,疗效不俗。无病而饮,也可强身健体,薛冬青每日晨曦,都会爬山到这里,饮用溪水。 他不知道溪水神奇的缘由,却相信溪水会对他的身体产生不可想象的裨益。 饮水完毕,薛冬青便沿着崎岖小路而下,在山中捡起枯树枝来,等着阿月出来放牛,一起回去。 夕阳西下,残阳依旧美,和昨天一样的时间,只是少女未来。 薛冬青自己拖着枯树枝沿路下山,蹙眉纳闷,“阿月为什么没来。” 走着走着,薛冬青愈发担心,昨天阿月最后那一别,让他一夜心悸,难以入眠。 抛掉手里捡了一天的干柴,薛冬青大步下山,阿月让他不放心。 落鱼族并非大氏族,不似外面的人族部落,动辄数十万人,桑田连绵,良地千万亩,落鱼族可以说沧海一粟,只有几百户人家。 薛冬青刚喘着粗气跑下山,便看见一条长长的迎新队伍,响着锣鼓声,开进族内。 少年蹙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族长的二女儿不是要过两天才出嫁吗?!” “这孩子也真命苦,听说花族的大祭者已经娶了三房的小妾。” “三房小妾接连暴毙,他娶妾哪里是过日子,我听说花族的强大都是因为这位大祭者用人练的什么邪功。” “这种事你可别瞎说,昨天我还看见秦家那汉子和族长大吵了一架呢!最后都动手了,可惜不是族长的对手。” “哎!这事落到谁家谁能愿意接受。” 有族内老爷子指点着远处迎亲队伍在私下议论。 有还年少的人却已哀莫。 哀莫大于心死。 这一瞬,薛冬青泪流满面,只如疯魔一般摇头。 那一瞬,十六年人生,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一闪而逝。 直到浮出少女的那一句“那阿月要是嫁人了呢?” 那一年,花海白裙,女孩见面第一句便是:“我叫阿月,你叫什么?” 少年抱着蓬松大尾巴受了伤的小松鼠红着脸,愣神看向少女,不知所措。 我叫薛冬青啊。 直到少女离开,他才敢嗫嚅开口。 此时薛冬青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雷霆不断,仿佛连灵魂都被劈散了。 秦小月,阿月的月。 出嫁的就是阿月。 是花海中的红袄白裙。 薛冬青一路狂奔,疯魔一般,什么也顾不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记得那年小薛冬青穿着新衣裳只为给少女看,却见她被欺负时,也是这样疯魔一样的跑过去。 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没有她大。 “呼呼” 双手杵着膝盖,薛冬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秦家有个后门,每次薛冬青去找阿月都会到这里等她。 薛冬青抬起头,瞳孔突然一缩,阿月正安静的站在后门,手扶着那颗门前的桃树,静静的看着他, 如平常一样。 薛冬青走了过去,离的不远,站定了,也同样看着阿月,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有问出“你为什么要嫁人。”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此时竟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安静的看着。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 风停了,门旁树上平时叫着恼耳的知了今天也没有叫个不停,两人却依旧相互看着对方。 “你来了吗?” 她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没有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她想喊一声胆小鬼,他也想叫一声阿月。 薛冬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草屋的,他脑海里浑浑噩噩,一个人蜷缩的墙角,用力的将头深深埋进双膝当中,紧紧的咬紧牙齿。 “没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说了多少遍他也不记得了,直到薛冬青觉察到下巴有些湿润,骤然醒悟,摇头苦笑,继而眼神坚毅起来,深呼吸一口,再次奔向秦家。 少年想要去喊一声“阿月” 谁也别拦着,谁也拦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记得我的脸 小薛冬青没有娘。 还在他很小的时候,族里的小孩骗他说,他娘就是房后的那块大石头,于是每当没人的时候,小薛冬青都会偷偷地跑到那块大石头跟前,抱着它小心翼翼的叫一声“娘”,趴在它上面对它说话,把他所有的小秘密,包括喜欢那个红袄白裙的丫头都会讲给它,天真的以为它会活过来抱住他。 可它总是一言不发,沉默地立在那里动也不动,直到小薛冬青累得睡着了,也没有发出过一丝动静。 后来人家告诉他那不是他娘,他还偏说是,说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接着打。 他自小就是那么倔。 今天也一样,薛冬青疯魔了一样跑向秦家。 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从落鱼族的族堂里传出:“爹,你就将那页搏鹏术和族刀交给我吧!我想出去,我不想永远在这片山里。” 小冬青没有停,虽然他已经知道出声的是谁了。 “胡闹!连族刀都想拿!” “而且早和你说过多少遍,那页搏鹏术若是传出去必会引起杀身之祸!” “你还嫌不够乱吗!原先相安无事的花族因为那位外来的大祭者,已经逼入了我们的狩猎区,与我们争夺猎物,前些日子大祭者更是看中了你二姐,要不是我逼着秦家那汉子嫁女,你二姐差些就要嫁过去了,那里是人呆的地方吗?” 薛冬青停下,眸光冰冷如刀,泛起杀意。 “谁?” 刚刚说话的男人神情一凛,竟然觉察到了薛冬青的气息变化。 “嗖!” 半掩堂门被撞开,一道身影射出,不看来人,一记鞭腿抽向薛冬青。 是族长的儿子,赵一巷。 这一脚何其歹毒,只抽向薛冬青的头部,就像是在杀野兽般,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冷的可怕。 薛冬青没有惊惧,抚刀,扬眉,一道银弧倒撩而起。 刀上光寒,薛冬青眼中光更寒。 这如钢鞭的一腿必然会抽到薛冬青的头部,可是这一刀也会将赵一巷自胯下分开。 从七岁薛冬青的割柴短刀就从未离身。 赵一巷狠,薛冬青更狠。 一死换一死。 薛冬青敢做,赵一巷不舍得做。 赵一巷眼中明显闪过惊异,他没想到薛冬青竟然这么决绝,以伤换伤。扭转腰身,赵一巷衣袂纷飞,身体一个灵巧翻滚,卸掉了这一腿的力,他自然不愿两败俱伤。 短刀上撩转回收,顺势入鞘,薛冬青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他知道听了不该听的事,恐怕马上就要见到不该见的人。 “砰!” 一股劲风袭来,犹如荒牛踏野,有一股大力猛然袭来,甚至快过了薛冬青的反应速度,就在他感到危险的瞬间,血花翻涌,薛冬青像是稻草人一般跌出。 不该见的人来了。 来人的速度与力量都远远的在他之上,难以匹敌。 “哇!” 薛冬青挣扎起身,又是一大口鲜血吐出,情不自禁地身体颤抖,他感觉五脏剧震,都要被打的四分五裂。 是族长,赵腾。 赵腾肩膀宽厚,身形高大,不怒自威,有一种压迫感。 只见赵腾脸色阴翳的走到赵一巷身边,伸出手想扇他一巴掌,恶狠狠的吐出一口气,又收了回去,怒道:“废物,就这样你还要出去,外面强者如云,俯冲天地,灭掉我们落鱼族都只是一个手指头的事。” 落鱼族族长声音浑厚,如擂战鼓。 赵一巷脸色苍白无血,只是抿着嘴,目光阴沉。 赵腾看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儿子,而后看向薛冬青,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眼中狠辣的光芒一闪而过,声音格外的轻:“不过也好,那帮老家伙一直不想让你接替我的位置,这次若你抓住了盗取祖传宝刀之人,这等大功,我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薛冬青心中一惊,还未作出什么反应,赵腾身影一闪,已经到了他身前,俯身以对,右手食指对着他的颈项轻弹,而后他将赵一巷腰间的一串钥匙,塞进了薛冬青胸口的衣襟中。 不知道什么脸色,目光却阴沉的可怕,落鱼族长对自己的儿子道:“出手就要果断,人不狠,便不强,若没有这心,你还不配离开这里。” 赵一巷身躯情不自禁的轻颤,这么多年好像第一次认识他爹。 “咚!”“咚!”“咚!” 赵腾走进庙堂,擂起每逢大事才会响起的龙白鼓。落鱼族的龙白鼓上一次响还是几十年前的一次大祭 鼓响如雷,滚走落鱼。 不多时,连一些古稀之年平时都已难见的老者都来到了堂前,家家户户,人头攒动。 有须发皆白的老者,皱眉上前,龙白鼓响,必有大事发生,“族长,这是怎么回事?” 薛冬青脸色苍白无血,气若游丝,斜倚在堂前已经被风雨磨打的坑坑洼洼的石墩上,来人都满脸疑惑。 赵腾痛心疾首,一脸的惋惜,回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薛冬青怀有豺狼之心,趁我落鱼族大喜之日,盗取宝刀,若非我儿大义出手,恐怕这宝刀已经被他所得!” 众人哗然,族刀乃是落鱼族祖上所留,传说叫鱼肠,奉为落鱼族禁忌,多年来都是为族人镇凶祈福之灵物,祖训有谶:触刀逢厄,灭族在先。 族刀不可轻启,这是大罪,犯者削掉族籍,打断四肢。 薛冬青脸色雪白,欲要反驳,胸口却是一阵剧烈的惨痛,让他如遭雷亟。 落鱼族族长赵腾重伤他那一击余劲不但未消,反而还有十几道后劲源源不绝的朝他胸口涌去,且有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在他的颈项间徘徊,让他一点声音也不能发出。 赵腾那一轻弹已经震伤了薛冬青的声带。 众人纷纷侧目,一时间鸦雀无声,祖训若是应验,便是灭族大祸。 有须发花白的族老求证薛冬青,道:“薛冬青,族长所言可是真事?” 薛冬青看了他一眼,却根本不能说出话来,胸口一股要爆炸般的力量在那里澎湃翻滚,若是他强行站起,恐怕那股力量会胀破他的前胸。 “他当然无言以对!生儿被人所弃,若非我善良族人将他养大,他怎能有今天,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盗取宝刀之时,若非我敌手,恐怕他早已远遁!”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一巷停止了轻颤的双手,脸色冷清,像极了刚刚赵腾重伤薛冬青那时的神情。 赵一巷站出,对背着众人,看着薛冬青,嘴上在冷笑,却义愤填膺的说:“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配盗取祖刀吗?若不是我落鱼族人善良,恐怕你早已冻死在了后山。” 见薛冬青没有出言反驳,后赶来的老者与村民脸色逐渐冰冷了下来,盗取宝刀可是大罪! 祖刀关系到落鱼族的兴衰,大山里的人最为信奉神鬼气运。 赵一巷看向堂前众人,道:“如何处置?” “祖训规定,擅动宝刀者,打断四肢,削掉族籍。” “咔嚓!” 屋外一道闪电划破寂静漆黑的夜,分外压抑阴沉的天空得到了释放,小雨在此时淅沥沥落下,好像在宣读着落鱼族的祖谶。 “今日各位宗老族民见证,薛冬青盗取祖刀,罪大恶极,应打断四肢,以正祖法!” 没有人相拦,甚至没有人相言。 落鱼族长赵腾手上布满青光,来到薛冬青身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小子,算你倒霉,下辈子投个好胎,这辈子就成全我儿吧。” 说罢,对着薛冬青的四肢关节连点四下,残忍的让人发麻的骨碎声在大堂内回荡,族民脸色冷漠,似有不忍之人却也没有说什么。 人性如此,惶惶不可求。 薛冬青紧咬着牙,趴在地上,他的四肢以怪异的形状弯曲着。 落鱼族族长刚刚那四下,已经以体内强大的元气,震断了薛冬青的四肢,而且他可以感觉到,不仅四肢,就连他体内的各大脉络都被那一下崩断了。 赵腾要杀人灭口! “哇” 剧烈的疼痛,让薛冬青喷出一大口鲜血,不是身体,是心疼。 被打都不皱眉毛的少年第一次知道心真的会疼,比挨打都疼。 “没爹娘养的东西,若不是一巷,恐怕我落鱼族的祖刀就被盗走了!” 薛冬青没有哭喊,没有求饶,这让一些人感到被挑衅,丝毫没有被裁决的态度,“这个小畜生死性不改,应该将他就地格杀!” “大婚之日不可开杀,将他流放到后山族地吧,任其生灭。”有年长的宗老建议道。 站在一旁格外安静,眼中带着清冷的赵一巷嘴角一动,后山族地乃是附近几个大族的坟园,常年有野兽出没,一个被打断四肢的少年在那里,无疑是必死之局。 眸光已经趋近冷漠的薛冬青压抑了所有人性,趴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他冷冷的盯着落鱼族族长,赵腾眉心一跳,先是一愣,而后一手将死人一般的薛冬青提了起来,对所有族民道:“既然如此,就将他放逐到后山族地吧。” 赵腾提着身体逐渐变冷的薛冬青,突然听见被他打碎了的喉咙中断断续续的传出丝毫声音,凝耳细听,不禁让他一愣。 “记得我,生生世世都要记得这张脸。” 薛冬青眸静,静的像是旧友别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仙人抚顶 薛冬青眸冷,他的话更冷。 赵腾眼光一缩,像是蛇瞳一样毒辣,薛冬青要他记得,难道还想报仇不成,随即嘴角带起冷笑,终归还是个少年。 众人刚走出族堂,就见迎面开来一支送亲队伍。 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 惊蛰至,春雷萌动,正月十六,宜婚娶c沐浴c塑绘,忌安门c祭祀c谢土。秦家少女出嫁人。 薛冬青瞳孔一缩,僵硬的看向队伍中间那顶花轿,而后便再没有了半分生气。 “吧嗒c吧嗒” 打折了四肢都没有呼喊的薛冬青,此时他无神的眸中,落下了颗颗伤心的泪珠,哗啦啦的小雨也并没有掩盖住他的泪水。 是谁说男儿有泪不轻谈,那只是未到伤心时。 落鱼族长一行人与花轿擦肩而过,薛冬青就那么死一般的被赵腾拎在手里,可能这天下的就不是雨,是那少年的悔少女的不悔。 谁记得礼乐相和?谁记得锦绣霓裳?谁记得三千年前的夭夭桃花,和花瓣上的灼灼春光?还有那桃花映红的新娘 落鱼族人嫁女时哼唱的古老歌谣在风中飘荡,似也带走了薛冬青那颗已经死掉的心。 阿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能再保护你了 花轿悠悠,渐行渐远,红袄白裙,已是离人。 落鱼族族地乃是历代先人的归宿之地,处在后山的山谷中,因为风水极佳,那里不仅是落鱼族墓地,更是有着附近几大族群的墓地,夜半时分,薛冬青被扔进了族地。 小雨淅沥,月色朦胧,山里寒气浓,晚间尤为烈。 赵腾提着眼里早已没有生气的薛冬青,带着族民来到后山族地,这是一片谷地,多生怪柏,白雾迷蒙,挂在林间。 落鱼族赵腾开口对薛冬青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将你留在族地,任其生灭。” “何必怜悯,理应就地格杀。”有人狠戾说道。 “小子,这辈子就怪你投错了胎。”临走前,赵腾低声的对薛冬青说道。 “吧嗒c吧嗒”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雨后山里格外冷,冻的人直打哆嗦。 薛冬青就像一个死人一样,被扔在山谷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冰冷c空洞c灰蒙蒙,不带一丝人类的色彩。也许连心都没有了的人,他的世界,也就只剩下了黑白。 “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我恨难绝,我恨难绝” 薛冬青恨,大恨,恨欲狂,他仰面躺在地上,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怪异弯曲的四肢看着让人脊背直发凉。 薛冬青犹如迷路的孤儿一般,在寒风凛冽的冰天雪地中四处寻找着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温暖的家。一股莫名的巨大悲伤充斥了他的整个心房,鼻梁上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一瞬间便血泪如泉,胸肺里那股如狂澜般的悲痛顷刻间便冲破了他那肿痛的喉管,在凶猛地涌过他那酸痛的腮帮后,却化作了一声无比凄厉的长嚎 杜鹃啼血,沙哑的嗓音从干裂的唇中悲惨的嘶吼出来,让人感到凄婉悲怆。 一声长嚎,薛冬青再次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已日薄西山,残阳如血,看着那即将没入山后的夕阳,薛冬青再次想起了那个夕阳傍晚霞的时间。 红袄少女羞赧嬉笑,巧笑倩兮的那句“我好看吗?” 呆呆的望着天,薛冬青独自躺在山谷中,淋了一晚的雨,竟然没有死,这已经是很大的奇迹了! 心有快刀一口,天地不容在手,他日我临山河,必割十万人头! “大恨苍天不公!”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薛冬青紧要钢牙,忍着痛彻心扉的疼痛,托着被打折的四肢,像一只蠕虫,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身体。 他担心赵家父子会回来确认他的生死,再遭毒手。 这是一片坟园,碑林如海,近乎一天,薛冬青才爬出了落鱼族族地范围,他胸前的衣襟早已破烂,甚至他的前胸都被划的鲜血淋淋,血肉模糊。 渴了他就侧头喝一口地上洼处的积水,饿了他就爬到坟碑旁,将那些不知何年何月的贡品吞下肚子。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活下去。 为了躲避赵家父子,薛冬青挑选了一条偏僻崎岖的小路。这里荒无人烟,杂草丛生,怪石嶙峋,有成片的乱石堆,苍劲如龙的古木,相伴着成片的水桶粗细的老藤,此地植被格外的茂盛。 “呼啦啦” 凝神细听,薛冬青在落地藤蔓叠绕间,赫然发现了一条小溪流淌,他拖着身子匍匐过去,不禁一愣,这条溪水的味道,竟然与他每日晨曦上山所饮之水相同,源自同处。 水尤清冽,冰凉如雪。 薛冬青大喜,他在坟园那样的风雨夜晚都没有被冻死,估计很有可能就是那条溪水的功效。 他希冀这条溪水的神奇,可以帮他治疗残躯。 顺水而上,薛冬青想寻找山泉的源头,他认为那里必有着不凡之处。 第四天,薛冬青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四日没有进食,他的身体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伤势带来的负担。 就在薛冬青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溪水源头,那是一个低矮的山腹空洞,杂草掩住了不大的洞口。 清澈见底的泉水就是自里面流出。 薛冬青咧动伤口,撕心的痛苦让他清醒了不少,再次低头饮了一大口溪水,用嘴拔开洞边乱草,这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山洞,黑漆漆,不可视物。 没有犹豫,已是残废之躯,若不就此一搏,就只有留白骨在青山。 山洞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洞洞,薛冬青拖着残躯只有随波逐流,顺着浅水爬行,有些刺骨的寒冷。 漆黑的山腹空洞死寂而冰冷,没有日光,薛冬青不知道爬了多久,但他却丝毫没有放弃的心思。 他知道泉水源头必是奇物,因为越是深入其中,薛冬青越能感到溪水中的神奇力量,已经几日没有进食,靠着溪水,精神反而有所好转。 前方出现了转机,一个丈长的漆黑裂洞出现在山腹内,不知通向何处,溪水就是自其中流淌而出。 看那样子,像是巨震裂开了山体,露出的夹缝。 爬至边上,薛冬青可以感觉到自其中吹出的寒气,冰冷刺骨,听其声,水流湍急,可他没有过多思考,毅然决然的爬进去,最大不过是死,现在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是一条绵延悠长的裂缝,昏昏沉沉,非常黑暗,薛冬青计算着足足爬出去十里路,才感觉地势开始逐渐变高,他在慢慢向地面上升。 前方出现了淡淡的光亮,显然前面就是出口。 爬出裂缝,豁然开朗,这是一片让人震惊的山腹,薛冬青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形容,简直太美了,犹如仙境。 山腹空洞并不大,三十丈有限,只有那条裂缝与外相连,中心便是一片小湖,小湖中心另有空地,四周山壁上都长满了散发着青绿色荧光的巴掌大果实,将这里照亮。 藤蔓缠绕,相互勾连,郁郁葱葱,爬挂生长在山壁上的荧光果实像是黑色中点缀的璀璨星辰,梦幻而神秘。 小湖晶莹,仿佛有月华流淌在上面,倒映着果实荧光,点点精光,美丽的让人窒息。 不敢相信,漆黑冰冷的山腹中,竟然还有如此另一番天地。 青绿色的藤蔓上结挂着颗颗荧光果实,乃是水生植物,它的根系全都扎进了山腹中心的小湖中。 抬首望向湖中心,那是一个不大的湖心岛,薛冬青敢确定,这里发生的异变,全部都源自那里。 四肢被折断,薛冬青没有着急过去,祸福本相依,到了这里,薛冬青反而变得谨慎,他宁愿考虑到所有的结果。 爬到山壁边上,薛冬青废了好大劲才斜倚着坐起,盯着那些果实。 一颗颗果实晶莹剔透,葫芦状,只有拳头大小,连串的挂在山壁上,铺满了整个山腹。 斜倚在冰凉的山壁上,薛冬青顺着繁茂的根系看向小湖,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山腹内无日照,无土壤养料,这种植物却异常的茂盛,恐怕都是因为那龙须盘虬的根系自小湖中所吸取精粹而来。 想到这,薛冬青撇过头,张嘴咬下一颗剔透如琉璃般的果实,大口吞了下去。 果实入口即化,琼浆如琥珀,通透闪亮,香气浓的化不开。他一口咬下,感觉从嘴里到喉咙再到肠胃间馥郁芬芳,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薛冬青苍白的脸颊瞬而红润,一股袅袅白雾自天灵腾起,被震伤的奇经八脉在此时也变得有些瘙痒。 薛冬青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这湖中的灵力果然有着修复他伤体的能力。 他没有继续服用那种奇异果实,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的道理还是懂的,他可以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体内四处流走,等待那种力量逐渐减小时,薛冬青才放心服下下一枚果实。 果实入口即化,再次化为能量补充进他的体内。 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力量冲击c流淌在血肉中,薛冬青才敢松了一口气,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直觉眼前一黑,薛冬青彻底的昏了过去。 圣人讲究一气长存,浩然天地。 拖着残躯几日的“逃亡”,薛冬青早已精疲力尽,耗尽了所有心血,直到此时,最后憋着的一口气方才散去。 天地茫茫,潇潇惶惶。 薛冬青似眠非眠,似醒非醒。 下一刻却猛然睁眼,眼见有翩翩衣袂,流光溢彩之人飞临而下,降落眼前。 来人通体剔透晶莹,身后有五彩神光照耀天地,如同神凤翱翔九天,灿烂炫目,耀的人睁不开眼。 薛冬青痴望,继而猛然惊觉。 有仙向我来。 碧湖震动,如潮生明月,波浪翻涌,似云开露霞。 挟飞仙以遨游,这一动却是带动了整片天地,可却也只是薛冬青头上一抹。 浮光掠影一瞬而过,独留薛冬青一人呢喃:“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长生 “那是什么?” 凭着一口气,憋到看见果实却有神效才昏过去的薛冬青不知道睡了多久,悠悠转醒,恍如隔世,这一觉直睡的仙人临步入天西,结发受得长生理。 分不清刚刚是浮生一刹的瞬间,还是永恒孤寂的万年,薛冬青晃了晃头,望向湖心岛,天朗风清,湖静水白。 原来是一场梦啊。 虽然吸收了两枚奇异果实,但却依然不足以治疗薛冬青的残躯,不过他低头望去,却看见胸前的伤口已然渐渐痊愈,只留下狰狞的红色疤印。 薛冬青欣喜,虽然他的断肢没有被治愈,但却证明了小湖的神效,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山腹无昼夜,薛冬青一开始还能计算着日子,可是后来就根本分不清黑白了,只能以吃掉的奇异果来计着,又可是奇异果的力量在薛冬青体内正一点点减弱,以前他一天只能服用一枚,现在一天连续服用好几枚都没什么明显效果,所以时间在他这也断了片,不知道过了多久的他今天突然惊喜的发现虽然还很虚弱,但是他却已经恢复了对四肢的支配。 筋脉逆生,修补阴阳。 靠着湖心水生长的奇异果实果真修补了薛冬青的残躯! 泛白的手掌虚弱的握了握拳头,薛冬青自知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奇异果实里面蕴藏的灵力,身体达到了饱和,想要在果实中继续获得力量,那是难上加难,所以那之后的几天,他都在恢复身体,而且他的目光已经投在了湖心岛上。 那上面到底是什么? 薛冬青之前并非没有想过,只是那时四肢被打断的他根本无法过去,所以他便不去废那劲瞎想,不过此时已经有了行动能力,就又琢磨了起来。 恍惚时,他还会想起那个一见梦里仙人来的情景。 虽然是梦,不过好真啊。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薛冬青发现了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奇怪现象,就是那个湖心小岛根本无法窥视! 不大的湖心岛朦胧恍惚,如天幕垂下,而且一旦转目,脑海中那个湖心岛的印象就会淡化,逐渐消失,让人记也记不得。 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包围着那个湖心小岛,与外隔绝! 薛冬青现在就坐在当初爬进来的那个裂缝前,他在犹豫,要不要登上湖心岛。 少年右手捏了捏根本不紧皱的眉心,轻声道:“还真难选择呢。” 四肢已经恢复,他大可以一走了之,而上去却就是一种冒险,前路未知,生死难料,他可不相信头上的天老爷会一直照顾谁。沉默许久,薛冬青却终是长呼出一口气,轻笑起身,眼光坚毅,孑然走向湖心岛。 谁愿囹圄一生?他想在上面搏出一片青天白日。 湖面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点,像是撒了碎金,湖下反而清澈,可以目视,薛冬青闭气功夫一向不错,十几丈的距离根本不算远,没有换气,一口气就潜上了湖心小岛。 没有任何阻碍的登上了湖心岛,薛冬青也不禁动容。 这里必定经过无尽的荒野流年,有一种古老沧桑,仿佛是一部刻有开天辟地时期铭文的法典,给人以厚重与浩瀚之感。 脚下是黑色古老纹络清晰的粗糙磐石,像是一整块被人投在湖心。一眼可见的,便是一块没出地表两尺多高的古旧石碑。 这地方埋葬着谁吗? 薛冬青将石碑上面的尘土吹掉,可以模糊的看出石刻上的内容。 一面被刻上了日月星辰,山川草木。 一面被刻上了黎民耕种,百姓安居。 他左手拇指轻抚着石碑,被上面那种古旧的石刻所震惊,石刻内容大气恢弘,如开世仙王所留,由天降下,虽经古老岁月,刻画却依然可见,给人一种天道惶惶的感觉。 少年眯起眼睛,打量着周遭,一步跨过古石碑,便道不好。 只因眉心腾腾跳动不停。 薛冬青蹙眉,心脏强跳如鼓,全身气血都在加速流动,像是要沸腾蒸干一样。 凶兆在身! 薛冬青神色肃穆,如临大敌,没有妄动,却也没退。 湖心岛的中心非常简单,不过一座残败石台,一个青黄色古坛,而已。 乱石堆砌,杂草丛生,古坛上摆,黄纸贴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凝神细看,坛子上的黄纸符咒破烂不堪,像是经过了风吹雨打,有古老的让人难辨的红色符文画在上面。符咒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四溢神光,普通的就好像山下道观中,学艺未精的小道士私下模仿师傅春节时勾画的桃符而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 薛冬青不信这张符咒就是如此平凡。 剩下的那就很简单了,揭还是不揭。 看着那张不大的黄纸咒符薛冬青想起了许多往事,许多旧人,真的想到了很多,多到没见过面的爹娘他都想见一见,可最后让他想起的还是花海白裙中那个爱穿红袄的少女。 最终薛冬青还是揉了揉脸颊,自嘲道:“就你薛冬青这点能耐回去也接不回阿月。” 符咒被剥下。 少年心脏骤然一停,过了几息,鸦雀无声,坛子还是坛子,少年还是少年。 薛冬青睁开有些空洞的眸子,似有失落似有不甘。 也许人还年少的他正期待着发生点什么。 “有点不甘心啊。” 何止是不甘心。 若能拜神,我愿稽首三千年岁月,以求那年山花烂漫时,若能叩魔,我愿投身十万里黄泉,以求杀尽天下可恨人。 “轰!” 于此时,有玄力骤然喷薄,霎时如海涛翻覆,薛冬青被那股力量直接轰飞,本就身体虚弱的他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黄纸符咒莫名爆发,鬼画符一样的血色符文冲起炽盛的妖异红光,鲜红欲滴,如血染成,似一头千年血凤栖落梧桐,血光逼人。 符文血光凝成一道人影,岿立虚空,对着已经昏迷的薛冬青拍出一掌。 这一掌直教乾坤崩涅槃。 磅礴的血色力量直接轰进了薛冬青的体内,可是那股力量确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显化。 无面血色人影面部射出两道血芒,看向薛冬青,而后便没有了动作,虚空只有断断续续的碎言: “生命印记没有” “这个世界没有” “抹除” 血芒翻滚,冲霄而起,无面血色人影准备再次出手。 却在此时,一声轰然巨响,磐石龟裂,大地支离破碎,青黄坛子下面的残败石台剧烈的摇动,继而大片石皮脱落,渗出触目惊心的鲜血。 石台上的石皮崩碎,大块洒落,却有鲜血淋漓,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从脚底麻到了头皮。 血溅断头台! 封尘的石皮下面,赫然露出了一尊鲜血淋漓的断头台。 凝黑似铁,刺目凄红,斑斑血迹,犹人授首。 谁也想象不到,看似普通的古旧石台却不普通,下面竟隐藏着一尊如此动荡人魂的大凶之器。 脱落石皮古旧,可想而知断头台在此沉寂多久,可是那上面的鲜血却鲜艳刺目,冒出腾腾的热气,犹如刚刚斩落人头。 “嗡!” 黑色断头台流露凶机,预要爆发,却有普普通通的青黄色古坛震动,化出一片玄力,打在黑色断头台上,将它轰击的颤动。 青黄色古坛在镇压黑色断头台! 可断头台却并不惧怕。 其上有不可追溯年间的凶神恶鬼刻像,似真实走出,在此时轰然爆发,伴随着斑斑血迹,化成了炽腾血海种凶神的恶相去冲击古坛。 太可怕了,断头台凶威滔天,无主而逞凶,仿佛爆发出一轮血盘,磨灭天地,古坛此时竟被撞开了断头台的上面。 与此同时,那道血色人影回身融进了古符当中,破旧的黄纸符咒再不破旧,瞬间爆发出万丈金光, 似大日降临,一种玄奥的力量在上面不息的回荡,仿佛在驾驭六道轮回,自主的飞贴在青黄色古坛上。 青黄色的坛子上刻有模糊的古老花纹,如一颗人头悬浮在虚空,肉眼可见,坛子上的封泥因黄纸上贴而松动,流露出一道耀眼金光,在此时打进了薛冬青的肉身中。 昏迷在地的薛冬青此时突然僵硬的直起上身,坐在地上,漠然仰头,有些僵硬死板的说出只言片语:“永生永世” “不可解封” 说罢,薛冬青通体透发出无尽金光,有血色乱符浮现在他的左脸,而后身体凌空而起,岿立虚空,直面断头台。 此时少年身居巍巍气象,一气接昆仑,天地和鸣。 古坛中的力量竟依靠薛冬青肉身,来获取重生,镇压断头台。 暂时获得了古坛中力量的薛冬青,此时头顶生出金色莲,根植虚空,茕茕孑立,一瞬一枯荣间,流淌出源源不竭的力量,笼罩而下。 莲花生长,长生莲花。 一刹那。 气贯碧霄,敢以大水翻蓬莱。 万丈金光透体而出,无尽仙辉冲腾,薛冬青仿佛天下共主,战力节节不穷,一掌压下,拍向那片血海。 黑色断头台打出凶神恶魔种血海禁忌神通,金c赤两种颜色在虚空交相辉映,半壁如血域笼罩,半壁如大日轰腾,让人避退。 璀璨光芒照耀八荒,沸腾神能击穿寰宇,薛冬青一掌拍出后,一步迈出,身临断头台,徒手撼凶器,撕裂血海,让这一片天地都摇晃起来。 天地肃杀,薛冬青头植长生莲,一步接长生,霸道强横,瞬间压灭了一切血海恶相。 趁此机会,古坛上的黄纸符咒飘飞而起,血色符文变幻莫测,直接贴在了黑色断头台上。 断头台刹那如遭雷击,晃动不止,想将黄纸符咒甩下,可是却难以去除。 于此时,薛冬青伸出一根手指,在眉心割出一条血槽,以食指沾染鲜血,抹画在断头台上。 “咔嚓!” 就此一抹,断头台摇震,百鬼凄嚎,以鲜血涂抹位置竟有裂纹四散密布,差些崩溃。 “轰!” 虚空龟裂,断头台飞起,果断遁入其中,消失不见。 青黄色坛子也是御飞而起,牵扯薛冬青体内的金色力量,去镇压断头台。 可是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根植在薛冬青头上虚空的金色长生莲却难以扯断,像是有一双手在死死抓住莲根。 借尸而起的力量,竟不能收回,匪夷所思。 古坛像是疑问,御飞而回,围绕薛冬青旋转两圈,端详打量,而后竟然轰的撞进了薛冬青体内。 光影潮散,薛冬青僵硬的站在原地,片刻后,像是自语: “一声长叹叹长生。” “送你一身长生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天地一祖 薛冬青浑浑噩噩,眠而不眠,惘不知自在何处,他却没有彻底昏迷,但六识不开,无见无闻无嗅无尝无感无知,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团粘稠胎膜之中。 他脑海中昏沉无比,像是有万千狂雷在怒吼劈动,嗡鸣不断,憋闷的胸口中,似有一道道强大的气流如戏水白龙般在左冲右撞,但却找不到一个宣泄口,那种憋闷之感愈演愈烈,冲劲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如同洪水拍崖,连绵不绝,气蒸昆仑,轰轰不止,痛得薛冬青撕心裂肺,可是他却连哼声都发不出来。 那股庞大的气机在薛冬青体内流转如江河入海,一窍冲一窍,一脉贯一脉,似九曲长河,不息不止。他肉身里的每一道经脉都仿佛被野蛮的胀大了千万倍,五脏六腑也几乎全被碾压成齑粉,心跳也骤然加快,声强如鼓响,急若骤雨打芭蕉,甚至连全身的骨骼都在嘎巴嘎巴作响,像是要移形换位一样。 薛冬青此时出气多进气少,脸色一会潮红如火一会青白似冰,而且有黑红色的鲜血自他全身毛孔渗出,不一会便鲜血淋漓,很是恐怖。 筋肉蠕动,肌体热冷交替,更有淡黄色的死皮脱落,少年恰似破茧蝶蛾,他的凡胎正在经历重塑,去其糟粕,自灵魂最深处开始锤炼重生。 一种莫名的力量在他体内张弛冲腾,孱弱的肉身被赋予了新生力量,薛冬青正在毁灭与重生中前行! 脱胎换骨。 肉身重塑。 “咚c咚c咚” 少年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强劲的仿佛是一面天鼓在作响,一道道浑厚的气机如江河入海在他的体内贯穿。 似有一气接昆仑,掩星盘,贯日月。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仿佛揉碎肉身的剧痛让薛冬青意识模糊,碾碎了身躯再重新塑造的过程让他苦苦挣扎,却又不得昏迷,只得活生生裸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疼痛。这比赵腾在庙堂门前打断他四肢还要来的疼得多。募然之间,痛苦停滞,一道清新的气流灌入他的肺腑,眼前一亮,模糊似胎膜一般的物质渐渐消失,仿佛融进了他的血脉中。脑海中纷杂的嗡鸣也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月映冰海般的清明与澄净,就连体内那股狂乱欲暴的气机也突然平静了下来,宛若一条条清冽的溪流,淙淙而淌,汇聚丹田。薛冬青这才察觉到胸腹间一片清凉,先前那怒火燃烧的炽热与憋闷早已一扫而空,周身的毛孔也无不舒张畅通,体内一股气流潺潺流动,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吐旧纳新,体内天然,浑然自在。 一种新生,让他恍然不觉。 结束了吗? 已经恢复了身体支配权的薛冬青没有着急起身,只是睁眼看着挂满拳头大青绿色荧光奇异果实的洞顶,轻声自语:“疼。” 长呼出一口气,对于身体的变化,他到没有过多忧心失落,虽然全身酸疼,但还吃痛就好,是好迹象,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有直接变成废人。一个欠下十几万两的赌徒不会在乎赌债是十七万两还是十七万零一百两,因为他都还不起,都是请等着满脸络腮胡子一巴掌宽护心毛的七尺大汉来砍手砍脚。 可是下一刻薛冬青目瞪口呆,体内心跳如鼓,咚咚作响,血流如泉,汩汩而流,有莫名气机周天循环,肉身一丝一发的变化都了然于心,感受到的这一切让他惊愕。下下一刻薛冬青更是震惊,在他丹田位置,万流归宗,他看见了一方小池,一朵莲花。 薛冬青就那么怔怔的躺在原地。 一行清泪,伸手摸刀。 还好,还在。 似乎老天爷还算眷顾他。在刚刚那股冲腾四肢百骸的莫名气机中,薛冬青的凡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发c皮c肉c筋c脉c脂c血c髓,全部新生。脱胎换骨,破茧成蝶,少年体质,有如炼神。 甩了甩头,薛冬青上身坐起,突然他愣住,丹田那里的一方小池澄净清幽,莲花孑然独立,此时却有黑色玄冰缓缓冻结其上,坚硬似铁,如夜幕覆星,将之彻底封印。 薛冬青哑然失笑,眸子有些暗了,摇了摇头,虽然他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是明显可以感到体内长气减弱,一股之前萦绕体内的气机一顿,断了。 摸刀的手似乎攥的更紧了。 半响,松手,再抓住。 不知是惋惜还是遗憾,有些神色怅惘的薛冬青长出一口气,终也没多么的悲伤春秋,他觉得天底下那么多好事便宜事,总不能都搂在自己手里,这也不现实,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留不住。 撑着短刀要站起的薛冬青躬臂握拳,陡然一股力量被集中在掌心,气下小臂,刚刚断了的气机再次缓缓运起,周天行进,而后壮大一分。 玄冰未曾断一气,一气仍旧壮昆仑。 薛冬青惊喜的看向自己的右掌。 松臂则气散,叩指则气接。 薛冬青恍然,继而喜上眉梢,小方莲花池被封印并没有真的断了他体内气机,只是封印了玄池的力量,叩指问长生,依旧有力量在体内运行。贯穿窍穴,气走昆仑,登楼上十二,薛冬青还不知,此时他体内已有一气上层楼。足矣登堂入室,走入外界所说十二重楼境界。 薛冬青咧嘴露齿一笑,此时才像一个十几岁大的少年,有些温暖。 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疏开眉,薛冬青自言自语又像说与他人听,“敲打一番总算没被废掉,祸福所倚,无论如何,我薛冬青记下了,以后若有清算来找,我自来接着。” 薛冬青没看见鲜血淋漓的黑色断头台招惹古坛与黄纸符的镇压,所以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身莫名的气机与修行法哪里来。不过并非是矫情人的薛冬青也知道,不管这一身力量如何来,已经得到了所求,无论日后有何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也需他来承担,借了钱,总要换不是,还得连本带利得还。 愿用来生换百年,哪怕百年下黄泉。 此时他才有机会四顾,石台崩塌,断头台遁走,不大的湖心岛上除却满地石皮,就只剩古旧石碑。 “咦?”薛冬青疑惑,讶异的看向那块石碑,场面恢弘磅礴的刻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笔走龙蛇,遒劲浑厚的“人”字,人字一笔不大,却仿佛写出了一生的悲欢离合。 薛冬青上前,凝视着那个“人”字,他感觉有股异样的气机在萦绕,伸手代笔,他想以指临摹那个字。 玄冰异动,体内小池透发出一股玄力,自主没入石碑。 浑厚高古的“人”字碑轻震,继而剧烈的摇晃,苍劲峻逸的“人”字微微发亮,有神光冲起,化成一幅幅真实的场景,围绕着薛冬青不断旋转。 场面诡谲,薛冬青像是站在了时空的彼岸,满脸震惊的看着那些仿佛真实发生在他周围的场面。 天地洪荒,泣血玄黄,上古有万丈荒兽蛰伏深渊,千里凶禽横击苍穹。众兽奔腾大地,相互吞噬,人族势微,只有小小生息之地,可供繁衍,却随时有泯泯于口,取之啖食之危。 薛冬青脸色苍白,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看着那些发生在上古年间的事件,震惊道:“这是远古洪荒时期的景象吗?” 自小山中少年,哪见过这等光怪陆离的场面。 “那是人族强者吗?” 薛冬青声音有些颤抖,牙咬嘴唇,紧握双拳,血脉上涌,导致他的肌肤都有些潮红。 场景变换,画面中有人族大能横空崛起,掌生死,拿日月,识天地,通乾坤,浴血奋战,不断阻杀凶魔荒兽,守护净土,为人族打出一片朗朗青天! 只解天地尽洒血,何须马革裹尸还。 忍住颤抖的身体,恭敬的冲着这些画面深鞠一躬,薛冬青虽然没有经过那段岁月,但是他却明白,那代表着什么,那是上古年间的人族祖先,不惜血洒大地,只为留给后人一片桃花源林。 日月无光,黑暗降临,死亡大幕,垂帘天下,到处都是毁灭,万万生灵根本无法生存,这是一个黑暗动荡的年间。 一个不可追溯的流血年代。 杀生大戒,杀生大戒,今日我不举刀,来日谁人肯戒。 画面还在变换,波云诡谲,神秘异常,竟出现了一圈蛮兽图影,每一只蛮兽都是上古时期纵横天地间的蛮横生灵,凶煞无比,踏过尸山血海,属于天地主角一般的存在。 众多蛮兽大都本象怪异,有人面虎身,缠赤龙猛蛟而吞大火,有骨刺嶙峋口衔青雷,大水不得淹没,更有九面十手,下身为蛇上身三眼之恶人,怪相种种,皆为上古神秘种族。 虽为虚空幻象,薛冬青却像跨越千古般感受到了那股吞天吐地的凶煞之气,脸色有些发白,生儿为恶,哪一尊不曾血染青天,杀得天翻地复水倒流。 十几尊上古蛮兽凶横狰狞,状若疯魔,不断在天空举足游走,其上更有十二位仿佛巫师一样的野人在祈拜祭祀。十二道身影赤身,在跳着诡异的舞蹈,一些鲜血淋漓的鬼画符文在他们上缠绕,显得妖异之极。 随着他们妖异神秘的舞蹈,有庞大的祭祀声惊遍山腹,好像穿越了时空的界限,来自上古的声音打破永恒,划过浩瀚时间长河,来到彼岸。声响浩大,像是祭奠先祖,歌赞前贤,颂咏圣人,祈求苍天的万万人喝声,久久回荡在这片山腹空洞内。宏大,庄严,充满了天地浩然之意的声音磨灭了天地玄黄,贯穿了宇宙洪荒,如一顶乾坤大钟在天地间敲响,又似一位仙王在朗读盛世铭文,显得异常神圣和宏伟。 薛冬青身躯颤抖,彻底失去了可以正常思考的理性。 这一切都出乎他的想象,他不知道,就算那些举手遮天,俯冲天地的强横古修者也不一定会识得这片幻象,恐怕只有千年未死之人才会跪地惊呼一声“天地一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长生莲 在不可追溯年间,三界曾出现一段黑暗时期,天地动荡,江山染血,致使生灵涂炭,万物默哀,世界似乎要重归混沌,演化鸿蒙。 那一段时期万族衰落,很多冠绝洪荒的大神都陨落其中,就连一方教主也从此消失。 就在这时,却有人族强者强势站出,他们力挽狂澜,正乾坤,定五行,塑阴阳,分混沌,化鸿蒙,开天地,演世界,硬生生在无天黑暗日打出一条血染光明之路。 天下苍生感激他们的公德,奉他们为人族大能,这样的场面,传说在上古时期也同样出现过,千族万部载歌载舞,来庆祝天地重开。 山腹空荡,留有石碑,石碑却被烙印天地一祖的画面,不难想象当年这里必是发生过不可思议的隐秘。 薛冬青眸光跳动,他不知道天地一祖法相代表着什么,但是却从宏伟磅礴的法相中隐约可以看见冰山一角。 不可追溯的年间,天地真有仙魔并存于世。 当世末法,天地规则大变,已不如上古年间万族当道,凡人皆可修行。小小荒林中的小小落雨族,小小落雨族中的小小少年见此画面,心底怎不震惊,修道者俯冲天地,遨游太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他心驰神往。 自小便听从外界回来的族人讲说天地的宽广,有人可力拔山兮搅江河,一指横断千层阁,更有传说中被王朝的王都奉为神人的大修者可一剑破甲九万九,万里之遥斩人首。 想到这,薛冬青紧紧攥住了短刀,骨节发白却不知,低眉低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人还年少的他此时心里可能只有一个念头,攥住了刀,便是攥住了整个天下。 波云诡谲的画面如水中望月,无风而散,山腹空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与此同时有金光缕缕,一道复一道,抽天灵而出如金色花开。 实际却也有金色花开。 长生莲开。 薛冬青头顶有莲花,扎根虚空,金色丝绦如细雨垂落,将之笼罩,他低头猛然看向胸腹,目光诧异,黑色玄冰覆盖的一方小池异动,体内沉浮气机如龙戏滚滚黄河,狂走周天,似洪水决堤,涛涛泛滥。 胸有一气接碧霄。 碧霄一气下昆仑。 气血上涌,肌肤赤红如炼剑炉下翻滚铁水,薛冬青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天来人捧祏,九千玉阶直。看我莲花顶,接我入瑶池。 恍惚如梦,弹指刹那,薛冬青又见仙人。 飘飘乎似有天人自远方来,一点眉心坠灵台。 体内有世界,薛冬青此时气血骤然翻滚似红袍,一股气机上接碧霄,下走酆都,过绛宫,入华池,周天行进,不知不觉间气上层楼,每一次循环都壮大一分,丝丝缕缕气,渐渐徐徐游,气冲斗牛,游走如龙。 不知怎地两眼一黑昏过去的薛冬青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嘴唇微动,念念有词不可闻。 身体轻颤,薛冬青肌肤由白转紫,由紫转青,且窍穴空禅,一瞬有大雷音寺撞天钟,一瞬又有墨笔点染远山青,有种种神秘声音响彻。 不可想象,一个人族内竟然传出如此诡异的天音,如丝竹飘耳泉水叮咚,又如烈马疾风草原驰骋。 真的是恰似身在三界中,跨一步魔主在酆都跨一步仙王坐浮屠。 薛冬青肌体上宝光剧烈闪烁,中有恐怖绝伦的气机透体而出,鲜血崩裂,竟有要崩碎的迹象! 若是之前他羸弱的肉身没有经过伐毛洗髓的锻造,恐怕此时已经身死。一吸间,气机运转的越发庞大,透体光芒闪烁的更加剧烈,同时对他肌体的破坏也在加剧,不一会,身上便是鲜血淋漓。就在此时,长生莲花摇,摇出一道长生气,溶进了少年满是伤口的肉身上。 金色毫光眨眼即逝,细如麦芒针尖,仿佛只在伤口处微微一露,那寸寸长的伤口便自己愈合起来, 只待几次叩指便已经和好如初,没有留下一点伤疤。 长生谣里长生莲,长生莲下尽成仙。 经过长生气浇筑的裂血肉身转瞬愈合,如有神助,若是被外人看见必会拜为神人。 由青转红。 骤然,少年肉身再次变换,如同血凤栖落,赤红似烧打的练兵神铁。 眨眼间复合伤口再次崩裂,拇指长血口满目,汩汩而流。却在同时,长生莲摇,金光转瞬,肉身再度愈合。 长生莲接长生气。 不知何种状态的薛冬青肉身一次复一次的毁坏,却有不断长生气连绵不绝,帮助他修复肉身。 金色莲花扎根虚空,孑然独立,无风而飘飘摇摇。 一如他此后人生那般风雨飘摇。 沉心结庐悟一道,回头已见八千年。 山腹中不见日月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少年偏偏不醒,似坐台莲,永恒静寂。 时间如水人如鱼,就算你个大肉肥后劲足能翻过几条滚滚黄河,可是奋力挣扎过后,你也只是游到了瀚海无边,终究会亡在水里,说不定临了还会被人一网逮着做成一桌子菜。没有什么,可以挡住岁月的蹉跎。 冬去春来,往复更替,又是一年盛夏到。碧空大日熊熊,如神炉高挂,炙烤着这片煌煌大地。平凡无奇的小山上佳木葱茏,山峰秀丽,有青树吐翠,老藤盘绕,风景宜人。 小山室内有声轻轻悠悠,“大梦谁先觉,后面半句是什么来着,要是让大师傅知道又该打掌心了。” 薛冬青就那么慵懒的躺着,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带笑意,好像在与情人说。 醒来不久,身体如何自是非常清楚,气息雄壮,心跳强劲如鼓,这种力量感他在好久前那个叫赵腾的男人身上感受过。 直坐起身,少年心境莫名的安定下来,有些低沉道:“这次没死,以后我又该死在哪?” 人在江湖走,杀人如何不被杀? 余晖渐去,暮色已沉。 傍晚的夕阳其实并不刺眼,反而很柔和,就算盛夏的夕阳也一样,可是总感觉很刺眼的薛冬青抬手挡了挡已经渐落得日头,可能是在洞里呆久了,有点讨厌太阳呢。 后腰掖着短刀抬手当着日头的薛冬青踏出了之前爬着进来的空洞山腹,夕阳衔山,山道上一片橘黄碎金,少年怔在原地,一脸恍惚,他想起了也是在那个夕阳下,那个红袄少女的梨涡浅笑,如今已不得见。他也想起了落鱼族里那些从外面退役回来的老卒们对着夕阳最爱念叨的那句诗。 “铁戈快马绽血花,狼烟遍地无人家,残甲c西风c瘦马。夕阳西下,曾是悍兵,此是老卒,不得不自走天涯。” 少年看着远空,过了半响,神色如常,哼着小曲,带刀回落鱼。 走在山道上,薛冬青深吸一口气,骤然全身一紧,继而原地加速窜出,九步复九步,第十九步起跳身体如鲤鱼跃龙门,一蹦丈高,单手捉住一根粗壮的老槐树茂枝一荡,便是灵猿般跃起,稳稳落在一根更高更粗的枝桠上。 蹲在带着深褐色纹理的老树皮如龙鳞张开的枝桠上,薛冬青眸光深处带着兴奋,这一路行来他就已经察觉五根变得异常灵敏,此时更是感受到体内神气充沛而朗然洞彻,他闭目而睁,自言自语道:“这就是长生谣吗?” 薛冬青醒来,识海里只留有一段口诀,名字便是“长生谣”。 玄冰封小池,未曾有变化。 可是却平白多了一身长生谣。 薛冬青运作后对长生谣方才了然,一身长生谣只有一重,也可以说此时薛冬青能看见的便只是一重,这一重已经让他望不到前路,大道惶惶,一重不过便是空,身修长生谣,反而断了自己的长生路。 不过薛冬青依然兴奋不已,虽然只见一重,但却让他真真正正的握住了力量。 “人”字碑被留在了山腹,洞口临走前也被他用大石封住,薛冬青不清楚那里来源发生的一切,但那又怎样呢! 什么清算我来背。 如何? 晃了晃头不去想那些事,薛冬青猛吸一口气小腿发力,整个人划出一道弧线鱼跃而起,而后一个翻身,骤然下坠,势沉力猛,薛冬青弯曲双腿,以下蹲姿势卸力落地。 “砰!” 卸掉腿上的力量,薛冬青脚下山道石寸寸龟裂。 转瞬回身,一记鞭腿横扫而出,犹如秋风扫落叶,需要两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应声而断,折倒落地。 薛冬青眉心一挑,暗自咂舌,没想到仅在一重的长生谣竟然这般恐怖,食指敲打着额头,他眯起细长的眼睛看向远空,事情好像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得不说,薛冬青长得并不算俊朗,可能很久不见阳光的原因使他的肤色有些发白,柔弱的看起来更像个儒生,仅算上清秀,可是他的眼睛却是让人忘也不忘。 细长,尾挑,神收。 薛冬青的眼尾狭长,略微上挑,黑睛内藏不外露。 少年及冠,眸子越发的含神。 虽说山中无甲子,但是看着透澈溪水中倒映出蓬头垢面一脸胡渣的自己,薛冬青也愣住了,谁还能认出这是个正当年少之人。 随后摇头自嘲的笑了笑,看来在那个不见天的洞子应该呆了很久,嗯,很久。 映着溪水薛冬青取下腰上掖着的短刀,将两鬓与下巴已有巴掌长的胡须刮掉,洗干净脸,而后撕下 身上破烂布条,双手抬起绕闹后,系起了那一头披肩散发。 这样一看,才有几分年少样子。 做完这些事,薛冬青又将短刀插回腰间,好了,该去杀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大叶冬青不喜水 落鱼族小,小到像这样的部族在荒林中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大多都以狩猎为生,一代复一代。只有零星几个从小就听着从外面回来的老人讲着那些光怪陆离故事长大的少年人,撇下打小就扎着羊角辫跟在自个屁股后面叫着哥哥的邻家小丫头出去闯荡却带着故事孤老而回或不回,最后仍会固执的讲给后来人听。除此之外,落雨族余人生生世世都活在这片山林中,生老病死,说不清几个时候能有个尽头。 所以落鱼族与外界接触的是少之又少,唯一的几个传统节日也是老人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今天便是中元,中元鬼节当烧纸。 老人传下话,中元节是阴曹里那些死鬼不受阎王老爷子管的日子,可以自由出入人间与阴间。因此,他们就会回家探望,今天落鱼族的男女老少都要到祠堂来祭拜老祖宗,烧黄纸,叩头礼,求阴福,护佑族人。 身为族长的赵腾来的格外早,天色有些发灰,蒙蒙亮,便已经早早到祠堂做准备。赵腾肩膀宽厚,身材雄壮,穿着一身灰白色有些陈旧的宽松布衫,但也难以掩下健魁身躯所带来的强横彪悍气息。 赵腾侧身看了眼天,灰蒙蒙,阴沉凝重,像是笔锋淡转浓的泼墨水画晕开在宣纸上,还真有点魑魅魍魉耍道行的味道。 什么中元节阴鬼返阳间的说头赵腾并不怕,的确,他这半辈子过去了也没怕过什么,唯一怕的就是生的那个儿子没出息。 年近四十的落鱼族长并非担心那崽子太过愚笨胸无城府,赵腾反而担心他太聪明,太有野心。 这样的人或是众生之上,或是不得好死。 不过想到塞给儿子的那页搏鹏术,赵腾眼中爆发出一道精光。 “就算祖训又如何,老祖宗还能复生来找我?”赵腾冷笑一声,就算那页搏鹏术有大隐秘只传族长不许炼又能怎样? 将已经打捆成叠的纸钱放在一边,取过昨日就已经准备好的火盆,左手深入怀中,刚要取出火折子的赵腾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一抹阴鸷酷厉,转身看向庙堂门口。 有人提刀来见我。 杀气如麻惊大佛。 来人肌肤有些病态苍白,体态修长,一头披肩长发被一条破布条扎起,给人以简单干净的感觉。 再看眸子,寂静平淡,无喜无悲,却让人不寒而栗。 赵腾蹙眉,感受着对方毫不掩藏的杀气,刚想出口问缘由,却骤然一惊,脸色剧变,苍白无血。 后山有弃婴,蒙恩百家,坎坷成长少年人,不爱言语,独挂柴刀,可与七尺壮汉面对立,却不得看红袄红眼眶。 冬青。 大叶冬青不喜水。 叶片厚质,无总梗,大叶冬青偏爱冬天,喜雪不喜水。 薛冬青。 少年喜欢在冬天里种花,雪中冬青,便自叫薛冬青。 一株冬青孑然风雪,便是寒冬也压不灭它的桀骜。 有带刀少年,此时便如雪中冬青,孑然独立。 赵腾脸色苍白,他认出了那个少年,是那个不爱说话就算被周家汉子用皮鞭抽的满身鲜血眸中却也不曾减弱悍光的少年,他僵硬的点指着薛冬青,依旧不敢相信的震惊道:“你是” 少年一字一字轻声说出口。 声音不大,却在赵腾耳畔炸开。 “薛冬青。” 少年看了一眼赵腾身边的黄纸,嗓音清冷道:“是人不是鬼。” 赵腾头皮发麻,舌挢不下,他如何也想不通,一个被打断了四肢的十六岁少年,在大雨滂沱的夜晚被扔到后山族地为何没死。他不是没有回到那片坟园去确定薛冬青是否死亡,没有找到尸首,赵腾便以为已经被野兽吞噬,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三年后的中元鬼节,却有人自阴曹回阳间索命。 赵腾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没有着急出手的少年,病态般有些消瘦苍白的脸,让此时的赵腾感到一种近似阴森却并非绵里藏针的那种阴柔,反而像是一柄被藏在地下几十年得以出鞘的白刃,沾着点渗人的妖气。 连换了三口气,一直握紧双拳的落鱼族长方才平复下胸中的波涛起伏,眸光也由开始的惊异变的沉凝,虽然他不晓得早应该在下面接纸钱的薛冬青得到了什么奇缘或是遇到怎样高人方才没死,却也不相信三年,仅仅三年会让薛冬青强到何种地步。 因为六岁就开始修炼的赵腾虽然远远达不到修身成圣的境界,却也有所小成,修炼开碑手,连荒林中的青木犀都可以徒手撕裂,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消退了内心的震惊,昂藏七尺的赵腾恢复到以往那个稳健的样子,轻眯起眼睛,看着站在堂门,半天未曾一动的少年,缓缓说道:“天大地大,锦绣山河,这绵绵雄山外便是九曲黄河,便是平原万里,便是无尽瀚海,便是广袤碧空,你真要在这与我不死不休吗?” 身材雄壮威武赫赫,比常人高出不少的赵腾看起来刚强粗悍,却心思细腻,大巧若拙,与薛冬青厮杀先不说结果,必会惊动族人,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而且站立不动的薛冬青给他一种被审视的感觉,就像被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死死的盯着,犹如利剑悬头颅。 闭口不言的少年终于开口。 “监守自盗,包庇赵一巷,大罪嫁祸于我,念百家恩,可不杀。” “削断四肢,将我雨夜留族地,念百家恩,可不杀。” “却将阿月逼嫁雨族,必死!” 如果我不曾见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少年一句一步,杀气腾腾。 “少年人前途似锦,莫要被气火冲昏了头,你与我儿再不会有交集,还是好生思量思量,得过且过如何?” 赵腾不怒自威,有一种压迫感,虽然不知道薛冬青哪里得来的造化,却也不相信,他会拿不下这个消失了三载的消瘦少年。 “去你一妈的思量,我扛着命没死就是为了要亲手劈了你们赵家父子!” 薛冬青的道理就是道理再大,也大不过手中刀。 他半眯着细长的眼睛,开阖间有慑人的寒芒吞吐,嘴上虽然如此说,心里却不敢丝毫有所托大,赵腾三年前雷霆般的突出杀手,让他深有感触。强大无匹的速度与力量,决绝手段,都让他记忆犹新。 庙堂纸钱落地,赵腾人已暴起。 既然无法善了,便以生死相向。 薛冬青全身气机骤然复生,狂游周天,面对身似夜枭,突然暴起如怒熊的赵腾,刹那间曲腰c扭身c右臂后拉蓄力,整个身形犹如一张绷紧的卧弓,充满了力量。 “砰!” 赵腾拔地而起,脚下犹如起惊雷,一记肘击轰向薛冬青面门。却与脚下骤然发力,脚带腿c腿带腰c腰带身c身带臂c臂带拳,轰出简单而粗暴一拳的薛冬青对上。 以肘为点,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涌入,薛冬青身体断线风筝倒飞出去,却也一脚趁势蹬在了赵腾的胸口。 雄姿魁伟的赵腾抗下这一脚,不退反进,一步踏出,气焰彪炳,犹如身缠黄龙,追上倒飞的薛冬青,一记劈腿犹如钢鞭抽向薛冬青腰间,带起呼呼风声。 面无表情的薛冬青体内气机骤然一顿,整个人千金坠地,而后双臂支撑,头下脚上,小臂于此时发力,一个鱼跃,便往后掠滑出去,双脚跟刀子在底地上割出一条沟壑。 一股劲风如刀而至,脸色如密云压顶的赵腾并未停手,抓住时机,再次箭步上前,一逼再逼,左臂探出,一掌拍向薛冬青的额头。 屈膝倒滑的薛冬青双手猛然拍向地面,急速后掠的身形一顿,左腿点出,如毒蝎尾针,蜇向赵腾拍出那一掌的手腕。 五指如钩,变掌为爪,赵腾眼中寒光一闪,猛然发力,抓住了薛冬青的脚踝,抡起砸向一旁。 暗中有光,掌中之花骤然发亮。 薛冬青人在空中,脸色未变,左手自腰后一抹,悍然出刀,倒撩而起,势斩赵腾一臂。 赵腾本能眉头一跳,薛冬青这一刀虽不致命却必要溅血,落鱼族长身高七尺昂藏,这一手乱披风早已苦练十几年,就是面对一头黑纹熊一记崩山蛮靠加上乱披风也必会丧命,这一手若是落实,薛冬青必定筋断骨折。可是他却眸光清冷,这一刀出的毫无犹豫。 蝮蛇蛰手,壮士解腕。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面对这决绝以伤换伤的一刀,赵腾果断放手,留有青山就不怕绿水不长,而且他也大概摸清了薛冬青的底,无论速度与力量他都盖压少年一头。 这次便真的送你入阴曹。 赵腾眼中一寒,一道黄光遮体,俨如大蟒,吞吐蛇信,有炽烈的气机爆开。 一路三河十二楼。 赵腾并非泛泛武夫,竟也已登堂入室,进入了世人口中所说的三道境,修出神力,便已并非草莽,哪怕就是出了荒林,投军效国,也会被王朝收纳,因为这个世界早已不似上古,并非凡人皆可修行,哪怕一个初窥修行界的武夫,都足可以以一抵百,斩杀几十骑装备精良的重铁骑。 这便是他落鱼族族长的傲气。 除了雨族那位大祭者,方圆几十族群,黄蟒赵腾,谁敢撄锋? 凡人武夫对上修行者,便是死路一条。 便是死路一条吗? 赵腾在掂量薛冬青,薛冬青又何尝不是在衡量他。 出刀后脱离落鱼族长牵制的薛冬青一个漂亮转身,绽起刀芒,不退反进,寸寸相逼,与黄蟒缠身的赵腾不离五步,杀人何须十步走? 体内一气游走龙蛇,体外短刀崩现杀机。 薛冬青眯眼并指弹白刃,敢教霸王直卸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大龙吞黄蟒 快刀斩乱马,一刀一头颅。 薛冬青贴近赵腾,一刀连一刀,惊鸿在眼,让黄蟒缠身的落鱼族长连退一十三步。 右手刀换左手刀,掠出一道刺眼寸芒,由赵腾头颅下划至腰,半斩黄蟒进三寸,险些切进赵腾的前胸。 这一刀,是后山砍柴狩猎十二年练出来的。 黄气缠臂,浮游如蟒,一记开碑手趁势打出,崩开一道刀芒的同时,仅擦了薛冬青一臂,便让他如遭雷击,衣衫破碎后,露出血管密密麻麻赤红如蜿蜒小蛇的肌肤。 一条手臂如剥皮见骨,却滴血未见,这便是开碑手的恐怖效果,赵腾冷笑,开碑手下自有玄力,不破外壁一丝一毫,却早已绞烂了里面构造。 薛冬青不去看左臂,翻身收刀,微微屈膝,左手双拢,右手割柴刀尖直指黄蟒赵腾。 收刀只为下一刀。 薛冬青打小便喜刀,喜欢那种杀伐冷冽的酣畅淋漓,一旦出刀,便似疯魔,刀滚龙蛇,毫不凝滞,下一刀已经出手,以最决绝霸道的姿态一往无前。 单手刀竟也如此决绝! 赵腾脸色一变,这一刀气概雄壮,大有有死无生的气魄! 双臂黄蟒滚太岁,一手惊云尽开碑。 这一刀躲是躲不去的,黄蟒赵腾也不想躲,年近四十,大巧若拙,早已城府在胸的赵腾面对那个少年竟有些较劲,偏偏不信我四十年习武,抵不过你三年练刀。 黄蟒缠寸芒,两相崩裂。 尘埃落定,薛冬青受了一记开碑手的左臂经不住漩涡般撕裂的庞大气机,炸出串串血珠,鲜血淋漓,踉跄而退。对面的赵腾虽一步未动,却脸色赤红,气血翻涌,手臂裹绕的黄蟒似乎淡去几分。 “不曾想这三年你果真学了些道行,我也不以力欺人,你若能就此退走,我便不伤你性命。”赵腾走动几步,让出了庙堂门口。 退一步,处处受制,这一步便要由阳间踩进阴曹。 薛冬青眯起细长眼睛,如弯刀白刃,吐出一口浊气,开口说道:“要我走,只能是带走你的人头。” 赵腾皮笑肉不笑,摇头道:“小子,我赵腾半辈子跌宕,你不会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这颗人头,不会是你摘走。” 说话间,动若惊龙,赵腾大踏步前奔,如闷雷撼大地,一气来至薛冬青身前,威武赫赫,当空一拳,声势骇人。 薛冬青如凶兽大鹏幼崽,纵身后掠,避其锋芒。 “砰!” 双臂交叉格挡,一避再避,却也没有完全退开,薛冬青身姿摇晃。赵腾踏步再次出手,开展碾压式攻击,双臂上黄蟒森然,开碑手频频闪现。 不得不说落鱼族长赵腾老武夫的威武,拳势刚猛,大开大合,杀伤力及其恐怖,若非薛冬青体魄经过改造,就是杀来几十铁骑,恐怕也早已饮恨在此。 位于攻击者的赵腾突然眸光一凛,他震惊的发现薛冬青那条被开碑手伤其经髓血脂的手臂此时竟然复原大半,薛冬青身怀治愈圣术! 这让赵腾第一次流露出郑重其事的眼神,若是不能一击毙命,那么薛冬青便已是立于先天不败之地,也让一脸沉密的赵腾第一次重视起薛冬青这三年的去向,到底在什么地方学得了这一身的本事。 滚滚黄蟒翻动,就在赵腾准备展开雷霆般攻击要瞬杀薛冬青的瞬间,对面少年已经暴起出刀。 薛冬青体内气机周天狂走,你等我也在等,他就在等赵腾这一气换一气的瞬间,阴间阳间,这一气间便要分出生死。 短刀绽出寸寸精芒,倒撩而起,惊退赵腾,竟让他难提那换出的一口气。 得寸进尺,薛冬青接下来共计一十九刀,一气呵成。 这回轮得赵腾一退再退,竟无一手回还余地,薛冬青根本不讲道义,刀势刁钻阴狠,黄蟒挡下大半刀势,暗淡不少,不过赵腾却也没急,他不信薛冬青这一气能劈死他。若让他提起那口气,便要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场横尸。 二十七刀,刀势一如迅猛刁钻,刀刀狠戾致命,薛冬青没给自己和赵腾留任何余地。 三十九刀,薛冬青已双手执刀,黄蟒淡薄,却依旧护得赵腾不破。 四十二刀,这一刀已不如前一刀。 赵腾感知,摇了摇头“不管你三年有何际遇,不管你三年遇何良师,不管你三年多大长进,天大地大,今天就要被斩杀在此。” 刀势在此衰弱,赵腾那一气也在此提起。 天地寂静,寂静无声。 “逝者不死。” “必将再起。” “其势更烈。” 连赵腾也没有听见薛冬青的三句话。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想杀谁便要杀谁! 薛冬青体内一气乍起上金顶,落下再起之势竟要比赵腾提气之势更快,不,恐怕是他胸腹一气未曾灭,在此时直贯胸臆,收溃只为再次出,就在此时汹涌而出,磅礴狂放。 赵腾目瞪口呆,没想到薛冬青气机如此绵长而且在连续劈刀之后,竟又再次暴出如此凌厉刀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两人都在等,一气之间有生死,此时怎能休。 三步并做两步走,手持青锋割人头。 少年一手提刀,刹那急驰而过。 我手有一刀,直面天王也敢笑。 赵腾缓缓低头,颈项间鲜血汩汩。 你有两手黄蟒,我有一刀白龙。 大龙吞黄蟒。 落鱼族长倒地,薛冬青如释重负。 庙堂早已因两人打斗而散乱,堂前黄纸满地,赵腾起早未曾烧纸却被杀,上香难上自己香。 “你我本无仇,族长位子爱谁坐谁坐,传给你儿子也好,给吕家那小子也罢,都与我没多大关系,我这人没出息,族刀和那页搏鹏术你儿子要就给他,我大概也不会反对,可能你贿赂我一下,族民竞选时我还会投你一票,可是你为什么要逼我,要逼阿月。” “我六岁那年冬天是在你家过的,我穿过你儿子剩下的衣服,也吃过你家那吝啬婆娘做的猪肉炖粉条,虽然没几个人喜欢我,但是我薛冬青也不是狼心狗肺,没有百家衣,没有百家饭也不会有我薛冬青今天。” “我不会动落鱼族一人,那年夏天周家汉子的崽子领头欺负阿月我也只打了他一顿,周家汉子抽了我二十二鞭,我虽记恨他,却也没去找他,因为周家媳妇曾经帮我补过旧衣裳,还偷偷把周家汉子给他儿子买的糖人分了我俩,我想叫声娘,却怎么也没说出口。” “我没什么大志向,你们的野心是图这个族也好,图外面的江山也罢,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们父子陷害我,打断了我四肢,跪地认错我都会放你们一命,可你为什么要逼阿月,为什么要逼我杀你,赵腾,你说,你不该死,谁该死。” 薛冬青蹲在尸体旁边拄着短刀喃喃自语,望了眼满地黄纸,烧纸难杀人易。 鸡鸣破晓,可是今天注定就不会有日头,而且看这破天八成要有场大雨,山上那几亩地可能要遭殃了,今年种的大青杆可都不怎么喜水。 几个汉子忧心忡忡的跟着族老先来庙堂打点,今儿个是中元,希望老祖宗保佑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这是” 未进庙堂,先来的十几人便寒毛卓起,从头凉到了脚,一身灰白色有些陈旧的宽松布衫,那颈项间鲜血流了一地的不是族长赵腾还能是谁? 族长中元鬼节被杀庙堂,这一突发事情让众人惊楞在了当场。 杨家老人住在庙堂不远处,四天前才过了九十一岁寿辰,老人上了岁数归上了岁数却耳不聋眼不花,虽说垂垂暮年,说不上哪天就成鹤西去一命呜呼了,可是老人却有个习惯,早已重复了几十年,每日鸡鸣后都要站在门口,吆喝上几句古老民腔,老烟枪的老人这一嗓已有几十年功力,苍凉而古迈。 “老夫我上殿去奏本,一本一本往上奏,万岁准了我的本,君是君来臣是臣,万岁不准我的本,紫禁城来杀一个乱纷纷” 庙堂这边落针可闻,众人脸色苍白,呆立原地,却独有杨老爷子苍凉的民腔传来,十几人中,也许只有跟他爹来祭祖的六岁半小狗子看见了走往林中的一个萧索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最远是阴阳 孤崖突石,以临山风。 薛冬青就那么一个人盘膝坐在那,不言不语不哭不笑,膝见横放着一柄短刀,青布包裹,落鱼族刀,鱼肠。 薛冬青离开落鱼族前取走了族刀,对于恶谶触刀必亡族他是十分不在意,除去鱼肠,分毫不取,一柄刀换了一族命,从此永不回落鱼,少年反倒认为那帮族人没亏。 早薛冬青生了十年的老人就曾说过,鱼肠供奉多年,传是祖上所留,镇灾祈福,不可妄动。 鱼肠刀一尺八寸,仅重一斤七两,炼刀人重快求杀意,可尖剥人皮,刃断毛发。满刃花纹毕露,曲折婉转,凹凸不平,宛如鱼肠一般,因此而得名。 多年前却有逃荒人路过此地,家传相刀之术,见后骇然断言鱼肠刀逆理悖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人以屠王。 呵呵,刀不去杀人,作甚? 山风料峭吹起衣角,不觉一坐便是半响的薛冬青终是抬了抬头,而后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沾血时竟然没有丝毫颤抖,我大概就是天生刽子手吧,回头再看一眼落鱼族,这一走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以布条将短刀挂在腰后,薛冬青后退几步,加速而上纵身一跃,整个人如大鹏展翅,横击苍穹,纵身跳下了山崖,消失在茫茫荒林间。 我有一腔孤勇,只在今日,说与山鬼。 大叶压枝,繁盛茂密,赤红冠木坚硬如铁,就算最是植被葱茏的荒林中也是难见一株三百年以上树龄的栖凤梧。 栖凤梧枝桠体轻面滑却坚硬如铁,是丛林部族难求的上等箭材。 要知道在为了狩猎中不殃及族落,部族中的勇士可能会奔袭出百里去猎杀目标,这种体轻且锋利异常的栖凤梧细细打磨成的箭枝绝对是上上之选。 云豹烈象石皮虎,难挡一枝栖凤梧。 说的便是荒林中最具有攻击性的三大猛兽之首的石皮虎也极其畏惧栖凤梧枝桠制成的箭羽。 石皮虎如其名外皮似披石甲,刀劈不烂,斧剁不毁,奔如风动如雷,难有人可猎捕。 此时荒林中一群青壮男子则树而跃,凶猛而气势强大,在行进中便开弓放箭,赤红色的箭杆跟标枪一样粗壮,威力极大。 三人开弓,弓开满月,势沉力猛,这一箭出,如走龙蛇,射杀远处的一只石皮虎。 石皮虎的皮可做甲胄,水火难侵,故此几人下手都有分寸,尽小可能不去破坏虎身。 直到这时,尖锐的呼啸声才传来,那是赤红色箭杆划破长空的声音,远远慢于箭矢本身,可见其速度有多么的可怕。 “锵!” 赤箭带血,透过石皮虎身躯没入远处一块山石中,直接穿进,铿锵作响,摩擦出一串火星,甚是恐怖。 “嗖!”“嗖!”“嗖!” 随之几道高大的身影赤脚落地,魁伟的身姿仿佛远古丛林野人,每人都腰挎雪亮铁刃,背负一人高的黑色劲弓。 为首一人裹着黑纹兽皮,长发散披,裸露出的古铜色肌肤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脸上的黑红色纹饰更添加了诡异色彩。 男子左胸纹有一头鳞鳞黑蟒,尾甩背后,仿佛盘踞在上身,给人冷诡凶猛的感觉,刚刚第一箭便是此人射出,直透石皮虎眉间,开弓射箭,滴水不漏,让人感到心寒。 男子剑眉入鬓,高大健硕,唯独一双冷漠的眸子,给人不可接近的距离感,“黑葵,老八警戒,剩下的人开刀。” 两人走出,各自跃上树梢,张弓拉箭,以备随时可以出手,剩余四人开始对石皮虎下手。 石皮虎体态较大,不就地肢解,一路翻山越岭很难带回部落,这一狩猎队显然多次配合狙击,十分默契,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花族黑斑狩猎队?” “嗖!” 寻声所向,领头男子眼眸闪动冷酷光芒,左脚挑起身边一人高黑色劲弓同时右手背后取箭开弦,腿稳手快,一箭决绝逼出。 竟快过树上负责警卫二人。 不知何时,旁边古树枝桠上站着一人,黑衣黑发,眸子十分含神,后腰掖有一柄短刀。 不知有意无意,少年歪头,那来势凶猛的一箭竟然射空,直钉入他身后一颗树身。 直到此时,两名负责警戒的汉子与剩余三人方才反应过来,开弓抽刀,指向来人。 黑衣黑发没有丝毫变色,依旧问道:“花族黑斑狩猎队?” 领头男人在一箭射空的惊讶之后眸光再次恢复了冰冷,看着黑衣黑发的少年声音有些常年猎杀蛮兽的血腥惨烈,阴哑道:“是,你是哪族人?” 腰间掖刀少年点点头,没有回答男子的问话,而是再次开口问道:“落鱼族秦小月可还在你族内?” 来人自是薛冬青,离开落鱼族后疾奔百里,进入了花族领地,虽然心切阿月安危,不过他却也没有失去理智,硬闯花族部落,不说花族势大,远超落鱼,更是因为花族的大祭司那是连黄蟒赵腾都难以撄锋的人物,恐怕连阿月的面都难见。 所以少年在到此之后便在花族周遭不断游走,寻找机会,终于在两天前跟踪花族的一只猎杀队来到此地,已经确定周遭无人,方才显身。 左胸纹有一只黑蟒的中年人似因少年未曾回答他的问话而有不快,却也有没发作,男子声音渐冷:“若你是落鱼族人便回去吧,女子出嫁便守妇道,已与你无关。” 薛冬青所说已触及到大祭司,让男子皱眉警觉。 黑衣黑发细眸含神的少年也似有觉察男子话中隐情,只是一个字:“说。” 这次不等黑蟒开口,黑斑猎杀队中常年背负八矛一盾善使雕弓被人叫做老八却已经忘了本名的赵趟河当先出手,弓是活了四十年以上的大荒牛牛角,箭是细心雕琢的栖凤梧,弹指吐纳,一气呵成,挽起大弓,箭指薛冬青。薛冬青的态度十分让人恼火,这方圆百里,还没有人敢对我花族如此不敬。 胸口带着黑蟒刺青的男子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却也不想开口。 薛冬青虽来历神秘,但黑斑却来自花族,莫说只有黄蟒赵腾的落鱼,便是方圆百里部族,只敢有微词,无人动干戈。 可是下一刻却让他寒毛卓竖,手脚冰凉。 满头长发被一道布条系起的少年脸色不变刹那出手,人跃空中腰起白龙,一刀快过一箭,鱼肠倒撩而出,与人擦肩而过时,自右腰至左肩连人带弓已被剖开。 短刀鱼肠重杀意,刃白不染血,诡异森森。 黑衣黑发看也不看坠下树枝的两段鲜血淋淋的尸体,依旧是一个字,“说”,只是脚下换了一截树杆。 黑蟒死死攥住手心,指甲陷入掌心不知痛,压抑住抬弓起箭的冲动,同时嗓子深处喝出低沉压抑的两个字:“别动。” 其余几人纷纷看向黑蟒。 男子眯眼看着对面树杆上也同样眯眼看他的少年。 一言不合,暴起杀人,果断而决绝,少年在行进中奔雷出刀恐怕也只有他才勉强看出形势,名为蝰蛇胸有黑蟒刺青的男子感到一阵寒冷,换个位置,自己能否一刀斩杀老八,这片山里何时出现了一个如此人物。 不低头便也要低头。 黑斑捕猎队中一向杀伐果敢的黑蟒额头渗出汗珠,看此状况,少年真是冲着那落鱼女子而来,这可有些麻烦了。 若是此时在部族领地范围,他定不会担心这个狠心的崽子,可是此地却已远离花族,难以呼应。 “落鱼族那女子不肯为大祭司贡献处子,还企图行刺,被关入后山空石崖后死了。” 黑蟒看出了薛冬青的恐怖,有所顾忌,可不代表着其余几人也有这份眼力与顾忌。 他们再强也就是荒林中的猎手,而已。 死了。 轻轻两个字,胜过剐身十万刀。 黑衣黑发呆立当场。 泪眼模糊,无声哽咽。 那年夏天你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我面前,梨涡浅笑,花海白裙,问我名字,我真的想告诉你,我叫薛冬青,大雪中有冬青,可是就是说不出口,直到你走了我才敢嗫嚅出声。 那年周家汉子抽了我二十二鞭,真疼,就是你在那我才忍着没出声,其实回去后不知多少晚都没睡好,劫了周家小子两次也不是我薛冬青小气,我只是想告诉他,别动秦小月。 那年在后山带着大花青吃草,你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我说做铁匠,你还生我气,说我没出息,好几天没理我,其实是我曾听你阿爸和村头老李说过,长大了要将女儿嫁给个打铁的,这样以后家里不缺家伙了。 那年冬天你给我缝了一个蹩脚的荷包,告诉我是你第一次做女红,不许说出去,还问我咋样,当时哪敢说不好,不过说真的,样子还真差哩,不过我喜欢。 我喜欢你喜欢的冬天,我喜欢你喜欢的薰衣草,我喜欢你喜欢的远别亭,我喜欢你喜欢的鸡鸣山,我喜欢你喜欢的荷叶青。 我喜欢你,秦小月。 我现在可以去找你阿爸提亲了,我能成为最好的郎中,最好的铁匠,最好的猎人 阿月,你再应我一声呗,求求你,就一声。 十几年人生只哭过两次的薛冬青哭的撕心裂肺,摔下树跪在地上以头抵地,哭的肝肠寸断。 “哥,你会一直这样保护阿月吗?”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得了你 夕阳下容颜娇艳。 衣裙漫飞。 温柔如水。 无尽无尽的画面在模糊c在缩小c在吞噬c在化成一点点的光斑消逝,留有画面也渐渐模糊。 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一切期盼,最终成空,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仿佛已经深入骨髓,连呼吸都困难。薛冬青肝肠寸断,泪如泉涌,模糊了双眼,他指头都快攥断了,他如何接受这个结果。 薛冬青这一刻泣不成声,悲痛欲绝,跪在那里,只是以头拄地,亭亭少女,梨涡浅笑,我还能去哪里找你。 相思苦,苦不过阴阳。 谁说世间最痴是女子,动情之人皆是痴。 天地有惊雷,山河有惊雷,草木有惊雷,耳畔有惊雷,经脉c窍穴c血肉有惊雷,所有的一切都在炸响,薛冬青这一刻只觉得天地都炸的一干二净才算好。阿月死了,这世间还有什么不能死。 癫疯般一脸狰狞的黑衣黑发满腔苦,只化作一句话一把刀。 “我他妈杀你满族!” 方池有玄冰,此时松动,一叶金莲尽飘红,凄凄如血。 独枝红莲。 娇艳摇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好一场大雨 有些事情,经不起再一次。 或是堕落,或是疯魔。 在最初的撕心裂肺中绝望的沉入无底深渊后折冲而出的,一定是缠绕着不可化解的无尽怨恨与黑暗,哪怕起初的傲雪冬青也会染成连带着丝丝粘稠血腥的黑莲。 双眼猩红,一股摄人煞气如缠身凶蟒呲牙咧嘴张牙舞爪,此时薛冬青体内一气疯狂滚走,如疯如魔。 手缠短刀,黑衣黑发杀气如麻。 此时无需多说,来自花族的黑斑猎杀队早已感受到那悲痛少年身上所流露出近似猛兽的恐怖气息。 黑蟒心中暗叹糟糕,却也强行出手,看此情形,若非鱼死,便是网破。 几人配合默契,当先出口之人已经当先出手。 汉子额头有寸许伤疤,族人口称三眼,当下眸光一寒,双臂如虬龙缠踞,半人高的黑色粗拙劲弓被拉成满月,这一蓄力,青筋暴起,额头寸疤猛皱,宛如三眼开,忿怒天王来。 与此同时,满脸黑红色诡异纹饰离黑衣最近的黑斑狩猎队队长黑蟒也已出手,高大身姿如传说中仙庭南天门的守护者,弃弓抽刀,纵身而上。 黑蟒战黑衣。 其余三人也在瞬间前奔,畜生能杀,人不是更好宰。 可是一瞬间,便有四人被惊退。 又是一刀。 黑衣黑发杀人如麻,只眼前一晃,少年便已避开三眼那一箭,与此同时脚下发力,整个人暴起出刀,当空舞白练,一手抽白龙。 鱼肠重杀,刀刃如蝉翼,薄而利,剥皮挑筋自都不在话下,何况生养了三十几年碗口粗的脖子,一道血泉喷涌,四溅黑衣。 好大一颗头颅。 经过秘洞那三年,少年的体魄发生了惊人的改变,而且他也发现,受损的肉身都会在一股力量下自主愈合,恐怕这一切都缘于那朵植于自己体内封于玄冰池的莲花,还有那道晦涩难明的长生谣。 玄冰池下的莲花配合不知不觉走进一重的长生谣,虽说薛冬青没有任何正统刀法,只凭一身野路子和不符年纪的狠辣,却也非泛泛之辈可以抵挡。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何况他还有着盘坐长生门前望长生的长生莲。 一刀掠过,薛冬青不曾停留半分,身形前扑,脚下如浮萍摆动,已避开一枝铁箭,与此同时少年侧过头,弯臂挽住一杆刺来铁枪,左手刀炉火纯青,又是一颗不瞑目的人头。 短刀只出三次手,六人已折一半。 黑蟒大惊,眼前少年杀气腾腾,虽不见什么恐怖刀法,却出手冷冽凶狠,杀伐果敢,如饮辛辣土酒,酣畅淋漓,好一个痛快。 不仅黑蟒其余两人更是肝胆欲裂。 他们甚至没有看见少年如何出刀,只见一道白龙起,漫天红花飘,这种冷冽无言的杀人手法,着实恐怖。 薛冬青转头,面无表情,手腕轻轻一转,刀锋上鲜血在地面溅出一道猩红血线,再次出手。 “退!” 黑蟒脸色苍白,萌生退意,年轻刀客手法骇人,莫说是他,恐怕整个部族也只有寥寥几人可以将之镇杀,这个妖异少年难道真为那少女找上门来。 这个不惜溅血可以徒手生裂黑熊的汉子蓦然想起了三年前那个不同寻常的女孩,空石崖前,白裙翩翩,纯净如莲,干净的彻底,彻底的一如这个着魔发疯的少年。 黑斑猎杀队杀伐果断的黑蟒队长整个身躯爆炸而起,窜上一截小臂粗树枝,死咬牙根,喊道:“散开走。” 看着那个冰冷的少年,他必须要将这个消息带回花族。 薛冬青任由三人散开,只是脚下连点,追上一名深入丛林的汉子,抽刀劈下,送去往生。 没有停留,收刀返折而回,黑衣黑发眼眸平静,平静的近乎空洞。 再次斩杀一人,薛冬青终是没有追上黑蟒,让他逃进荒林中,失去了踪迹。 收刀蹲在一截树杈上,少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被一根布条系起的长发上,正有血珠滴落。 滴答,滴答。 头顶天空原本清澈无云,可是一会便有云卷云舒,此时已是乌云密布。俄顷,小雨淅沥,珠水四溅,打的芭叶轻颤,山水迷蒙。 两天后晌午,雨势渐大,道路满是泥浆,一支为首一人左臂刺有一只狰狞猩红蜘蛛的五人小队穿梭林中,毫无障碍。 背弓挎剑,一人更是背负一张黑亮的大网。 大雨渐渐滂沱,五人如箭,依然直奔目的前行,没有丝毫阻碍。 “红眼,黑斑那几个家伙带着栖凤梧去猎杀石皮虎,我们这次要是不能抗一头月蟒回去,铁定要被蝰蛇那家伙嘲笑。”五人中一个背着钢叉的魁梧汉子大声道。 领头之人是个青年,二十三四岁左右,却是五人之首,异常的沉默。 不等被叫红眼的青年说话,另一个身材削瘦却格外高的男人接口道:“何止是黑斑那几个家伙,这次连大铁石那几人也扬言要宰一头啸山虎,我的乖乖,若是真让他们打一头啸山虎回来,那几个孙子都得顶到脑袋上去。” 男子一番话,引起几个汉子大笑,花族三大猎杀队,黑斑,红网,大铁石。 突然,被称作红眼的男子猛然止住。 水珠四溅的山道上,一名年轻人撑伞而立。 佩刀青纸伞,大雨下黑衣。 “何人?” 红眼个头不高,却极为强壮,上身,充满了装甲般爆炸性的肌肉,一只猩红如血的狰狞蜘蛛刺青爬在左臂上,如饮人血。 “阎王。” 两字问两字回,而后黑衣刀客收伞插地,悍然出刀。 “上。” 红眼开口同时,身后四人已然出手,这是在林中与猛兽搏杀出带着粘稠血丝的反应速度,拿命换来的默契。 看着独自独刀奔来的刀客,红眼不解,这片林子里何时出了敢对花族下手的人。可是这却不耽误他杀人,伸手取下身后一柄系有红缨的叠纹银枪,一抖枪花,压向已到面门的刀客。 少年自是薛冬青,赶回花族后并没有失去理智的硬闯,反而如一只黑夜中狩猎的猛兽,蛰伏在花族附近,一旦有猎物出来,便不择手段凶狠的扑上去,连皮带肉撕咬下来。 既然你花族有大祭司坐镇,那我便守在这里,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宰一双。 薛冬青说过要屠族,便不会少杀一人。 面对当下压下的长枪,薛冬青不闪不避,提刀横扫,一声金石之鸣,一指长枪尖整齐被削掉,左手出刀的少年同时侧身,右肩撞入一名持刀汉子怀中,右肘击飞,脚步连绵踏出,抓起空中男子的一只脚,转身就是猛然砸在地上。 尘土飞扬,男子七孔流血,被砸碎了五脏六腑。 不给其余几人喘息机会,薛冬青侧身寸步,三步并作两步走,侧头躲过这名汉子疾驰刺来的三股钢叉,左手短刀如灵燕绕梁,锋芒乍现,脱手而出,盘旋而回。 好一记掌寸腾手刀。 带起一颗人头。 二十几岁便成为三大猎杀队队长的红眼已经怒不可遏,被削掉枪尖的银枪当成武棍,挟带刚猛势头,力劈华山。 已撞入四人战圈的薛冬青不退反进,折身而回,体内气机瞬间沸腾,犹如大水滚滚淹蓬莱,狼烟直上烽火台。 重杀短刀白芒如流萤,一手而过,银枪一断再断,白刃横扫,擦过红网队长的一双眸子。 这一刀直收了他的一对招子。 红眼果真变红眼。 欺身上前,未等红眼痛呼,左手刀便已钉入胸口,右手刀柄一推,死的彻底。 “叮” 如泉打石,叮铃清脆。 薛冬青一弹白刃,刃薄如翼的鱼肠轻颤,震下血珠,依旧雪白。 杀人不沾血,一如此时的薛冬青,管杀不管埋。 刀客大步踏出,还在震惊当中的两人肝胆俱裂,何曾见过如此桀厉狠辣的手段,不言不语,不管不问,一刀杀个通透。 相互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惧,两人同时退走,青壮这一代,能排入前三的红眼都被一手断枪两手收了招子三手取走命,他们哪能还有对抗心。 可是晚了。 短刀客已入两人身后十步,腾手刀再现,钉入一人后脊,脚下寸步乍出,右手揽雀收覆水,黏住另一男人肩胛,向后一带,几乎是以肩扛的姿势,抡了一个大圈,将其抛出。 霸王抛大鼎。 被这一摔,七荤八素的男子还未缓过劲来,已被从容而过自尸体上拔出刀的薛冬青一手削掉了半个脑袋。 红网猎杀队,五人授首。 大雨已成小雨,任由雨水冲刷沾血黑衣,重新将鱼肠掖好,少年轻轻抽出青纸伞,迈步离去。 好一场大雨。 好一名刀客。 好一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白衣上山 小名唤作铜锁实际家里老人翻着泛黄了的老书给起了个青龙名字的郭姓娃娃这几天都没上山,不知道为啥,娘这两天管的特严,不仅不让和于胖他们几个去白马河摸鱼,就连寨子门口摆了很多年的那两块风雨大黄石都不让过,问了很多遍,娘才不耐烦的说了句外边来了头猛兽,凶的很哩,恐怕要石头叔他们合力才能宰了。 郭青龙乐了,他今年九岁,掰着手指头数也还要七年才能入得了猎杀队。不过却是最羡慕那些抗大弓背长刀的叔儿们,平时就乐意搬个小板凳去听他们讲咋样在林子里宰杀那些畜生,尤其是小红眼叔,今年也才二十三岁,就已经当上队长了,那杆银枪耍的,要多威武有多威武。铜锁还偷偷瞅了眼不远的一户人家,而且扎着两个可爱羊角辫的小蛮他爹就是红眼叔队里的,每次几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她都说长大了一定要嫁个像她阿爸那样敢去林子里宰野兽的汉子。 不太平归不太平,可是小铜锁不怕,天塌下来不还有小红眼叔他们呢吗? 郭青龙站在家门口,望着远处寨门口那两块多少年风雨飘摇都曾不变的大黄石,呢喃道:“还真有些时日没见着小红眼叔他们了。” 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羊皮袄头发乱糟叼着一杆有些年数的旱烟烟管的黄牙老头,蹲在土包上咂巴咂巴,看见郭青龙在那张望,吐了一口烟,问道:“小铜锁,在那瞅啥呢?” 老头是个老烟枪,连常年捏着烟管的两根手指都有些泛黄。 小铜锁头也没回的说了一句,爷,没啥,而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问向那个给自己起了铜锁小名的爷,你说小红眼叔他们能不能对付得了寨子外面来的那头野兽。没等爷回话,小铜锁自顾自蹲下,嘀咕道要我说肯定能。 郭青龙他娘生他那晚连夜大雨,雷电交加,家里养了两代活了一百一十几年的一只老龟就那么突然的咽气了,郭青龙他爷神神叨叨在院门口念叨了一晚上,给六斤二两的娃娃起了个小名铜锁,大名青龙。郭青龙他爹问咋回事,老人只说了一句话“海中金c大林木c大海水c天上火c大驿土,这娃命薄不好活叫铜锁能拴命,又命贵坐地起龙王。” 风从虎云从龙,那晚大雨是来接蜕了壳长了角的龙王,一龙换一龙。 不知怎地,小铜锁又问了一遍,爷,你说小红眼叔能打得过外面来的那头野兽吗? 老人捏着和他一样上了岁数的烟管,眯眼看向远方,一口烟腔道:“你红眼叔命硬,二十五岁后可下海捉鲲,上天驭凤。” 郭青龙又乐了。 他不知道老人还有一句话没说“二十五岁前,一遇天狼便成空。” 他也不知道,落鱼族有少年十六岁及冠,薛冬青,表字天狼。 老人看着在那蹲着乐的小孙子,嘴里一口接一口的继续咂巴自己亲手捻的土烟丝,这烟闻着刺鼻,抽起来像是肺子都在烧,嘬一口绝不亚于藏了几年的火刀子老酒。 红眼那小子手段生猛性格一样偏执,若能游出这方小池,扎进外面那片海翻腾起来,如何还不博得一个一遇风云便化龙的机会。 一身破羊皮袄的老人吐了一口烟,眯眼看着远方,突然皱眉,想起了一句老话。 天狼做命的人,一生飘迫,大起大落。 红眼小子你可别遇天狼啊。 老人也不知,他已一语成谶。 看着孙子在那捧着小脸乐呵的,老人越看越高兴,就皱着一脸折子笑眯眯的问道:“铜锁啊,寨子外来野兽了,你咋一点都不害怕呢?” 郭青龙嘿嘿一笑,回道:“怕啥,不还有小红眼叔他们呢吗,就算小红眼叔他们也打不过,不还有大祭司吗,虽然每次见他都阴阳怪气挺吓人的,不过他确实要比小红眼叔他们都厉害。” “小铜锁不喜欢他?”老人沉默了一会,出言问道。 郭青龙嗫嚅道:“不咋喜欢。” 老人没出声,继续咂巴着土烟,烟雾缭绕。 连性格单纯的小孙子都不太喜欢这个三年前来自山外的神秘大祭司啊。 青绿吐翠,枝叶摇晃,荒林里植物最为茂盛,蝰蛇站在林中,神情憔悴,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眼中布满血丝的看向对面的一个带刀男子,薛冬青。 遁走后的黑蟒队长背负着五人性命连日赶路,不吃不睡草木皆兵的绕路回到了花族,可是还未等他走出这片子林,便看见了眼前的男子。 他还到底还是人吗? 蝰蛇满脸苦笑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这片林子没有几人比他更熟稔,逃亡时生怕对方追来,三日来他竟选一些生僻路径走,想绕过山道返回花族,每天只要一闭上眼,那少年冷酷出刀砍人头的景象便出现在他脑海里,担惊受怕了三天,折磨的他心身疲惫,没想到,却在最后还是遇到了他,这难道是天意吗? 看着少年黑衣上干涸的印记,这个不惧染血身姿雄伟魁健的汉子竟然轻颤起来,这三天他到底杀了多少人? 蝰蛇平复下不自禁颤抖的身体,这一刻竟然直视薛冬青大声问道:“你真要屠我花族?” 少年没有说话,不知为何蝰蛇知是真。 “就为了一个女子?” 还是没有说话,蝰蛇知是真。 “你知我花族有多少儿郎?” 平地起惊雷,少年面无表情开口。 有一个我便杀一个。 蝰蛇还知是真。 看着眼前的薛冬青,复杂眼神转为平静,蝰蛇此时竟然没有了恐惧,踏前一步,明知不可挡,我也要挡一挡。 双手捏拳,挺胸直背,蝰蛇步如虎跃,腰如蛇行,气如雷霆,势如浪涛,拳风烈烈,似大风过境,英雄怒吼,直轰薛冬青面门。 少年左手抚刀,猛然前掠,好似贴地而行,接触刹那间,一气上昆仑,游走全身,身似卧弓断弦, 猛然弹起出刀,一手白龙。 出手只在一瞬间,杀与被杀也只是一瞬间。 花族三大猎杀队,全灭。 这一天晌午,花族闭关多日,爱穿白衣披散发的大祭司走过寨门风雨大黄石。 这一天下午,有俊美男子入山来见薛冬青。 薛冬青由盘膝起身,表面沉凝,腹中起浪涛,凭直觉,他知道来人却是花族大祭司。 对面人身穿宽松拖地白衣,一头长发散披及肩,相貌极其俊美,面色病态苍白,看那细长的眸子,竟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 “三大猎杀队全死了?”花族大祭司开口,语气出奇没有分毫怒意,轻松的像是松下闲聊。 “是。” 薛冬青没有隐瞒。说实话,大祭司单人上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便是听说了大祭司的来历神秘与恐怖,薛冬青才没有贸然闯寨,便想钝刀割肉,步步宰杀,却没料到这个妖孽一样的大祭司却置身前来,上山寻他。 听到这个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话,披头散发一脸病态雪白的男子还是没有怒意,却一脸惋惜。 花族大祭司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的道:“真是可惜了,那几条命到没什么,却是那个红眼让人惋惜,那少年体内含有灵根,我本想待其二十五岁后拔下他的大成灵根,转种于我体内,却没想到被你杀了,真是可惜啊。” 看见薛冬青脸色变换大祭司却不待他回话,紧接道:“你想说我不存道义?或是呵斥我残忍凶暴?还是指责我人性泯灭?” 说完一身宽大白衣的大祭司独自大笑,笑的弯了腰。 “仁义多重?谁能卖我几斤几两?” “善心何用?可能教我以牛马参出龙象?” “人性?” 竹叶摇晃,西风烈烈,大祭司笑的更加放肆,笑出了眼泪。 “师傅上山抱回了孩童,每日以灵花喂养,奇药泡浴,耳提面命,教授经书,养身修神,还给他讲解人身窍穴之道,经脉之纬,待其如亲子。孩童也将师傅当成亲父,师傅所言字字不忘,师傅所授刻苦练习,春寒秋霜,十几年如一日,无父无母,虽苦却不难,孩童感谢只睁了一半眼的老天,让他遇到了师傅,他本以为这一生便是伺候老人离开,继承他的衣钵。可是有一天,当他得知他的亲生父母便是被师傅所杀,掳掠婴儿,而这十几年对他也只不过是将之当成灵药来温养,最后要做的还是待其体内根骨养成,以人鼎炼化一身灵气,转嫁己身时,孩童怎么样?他还会想要什么人性吗?” 大祭司白锦大袖逐渐沸腾,如滚龙蛇。 世界以痛抚我,要我如何回报以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上)怒后一刀杀一人 人生百岁,八十稀少。夜卧分半,为童稚懵懂时除十年,昏老苍苍又十年,营忧家事还十载,世上一遭,才得十岁乐,谁能真正大醉三万六千五百场? 一身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破旧羊皮袄老头叼着那根早已磨得光亮古黑的烟杆,依旧蹲在家门口不远处的黄土包上,砸吧着自己亲手捻的土烟。 小名铜锁的郭青龙直直的看着那个一身黑衣掖短刀的年轻人,慢慢穿过寨子,走过他家门口,一步步向着后山空石崖走去。 “爷,他是谁?” 已经到了人生最后十年的老人张开嘴,露出满嘴黄牙,眼神迷离的道:“天狼。” 肩披散发的大祭司宽大白锦袖沸腾,似狼烟冲腾,如同裹挟风雷,猛然挥出。 两袖如水,浩浩汤汤。 大祭司碎碎念,笑的弯了腰,不等薛冬青答话,已经迅雷出手。 薛冬青亦是霎时出手,他已在见白衣大祭司的第一时间便已经做好了拔刀的准备,就在这一刻,弯腰前纵,面对滚滚白袖,一刀掠出。 “铿锵!” 白色华贵锦衣看似绵软却坚硬似铁,砍头如劈柴的鱼肠竟不曾破坏分毫,反而发出金石之鸣,震耳欲聋。 一袖似铁索横江,另一袖却滚走如龙,在与薛冬青对碰之后,轰然乍现,直击面门。 这一袖速度极快,来不及闪躲,横刀在胸,连进三步的薛冬青却退出五步。 薛冬青脸色冲红,气血上涌,此下威力巨大,若是普通刀刃,恐怖这一袖已经断刃破胸了。 再进七步,年轻刀客手中白龙暴起,短刀鱼肠如流萤刀芒毕露,带出一道月牙,却寒光森森。 “铿铿!” 白龙对白蟒。 一袖翩翩,却坚硬如铁,挡下薛冬青这一刀。 两相冲击,一股巨力震回,险些崩碎薛冬青虎口,右手换左手刀,再次出手,与此同时,薛冬青体内气机翻滚,运起长生谣。 一刀接一刀,左手换右手。 山林中落叶簌簌,铿锵声不绝于耳,仿佛铁匠铸剑,敲打红铁,不等白袖败,黑衣袖已经崩现千万条细微缝隙,随之刹那间化为齑粉。 可是薛冬青出刀还是不曾有半分犹豫,刀刀逼命,尽管如此,却依然不曾攻破那两条白蟒。 脸色病态苍白同样拥有一双细长眼睛,却给人近妖感觉的大祭司眸光一凛,双袖骤然狂舞,犹如苍苍巨浪,一去向东终不还。 与此同时,对面黑衣刀客手中刀势一叠上一叠,由落子无声到一响春雷,犹如决堤之水,徐流而一泻。 风起于青萍之末。 薛冬青自第二刀开始便在以拔刀意养刀。 只为这已达气机巅峰的一刀。 体内气机暴涨之际,薛冬青身形猛然如劲弓弹起,凶势狠辣一手悍然抽出,刀势劲猛彪悍,宛如虎下苍山。 “砰!” 一道大圆气浪轰散开来,枝叶摇动,近距离几棵老树更是寸寸龟裂,一道道沟壑排开,如嶙峋危岩,持刀薛冬青一退再退。 烟尘散去,对面大袖翩翩,白蟒舞动,散发披肩的大祭司分毫未损。 一身白的大祭司看向对面年轻刀客手中紧握的短刀,收回视线,“悍然出刀,非勇而蠢。” 薛冬青摇头,“不尽人事,不知天命。” 听到这话,一直养气功夫极佳,未曾露过怒意的大祭司冷笑一声,脸色狰狞道:“世间本就是一个大牢笼,让人不得逃脱,越是挣扎,越是沉沦,命里注定,谁还能自得!” 说罢,大袖翩翩,当空激射而出,宛如白蟒出水。 薛冬青巅峰一刀未果,却也不曾怯弱,体内气机再次斗转,贯穿窍穴,游走昆仑,长生谣连起长生气,足下发力,身体陡然暴激而出。 感受到少年此时外露气机,大袖飘摇的白衣祭祀如女子般的细眉紧蹙,嘴唇轻绽道:“十二重楼境!” 叩指接长生。虽有玄冰封莲池,可长生谣却依旧贯走窍穴,一股庞大气机骤然聚起,少年刀客倒提短刀,一步登空。 脚下大气怦然一震,这一脚像是踩在了一层看不见的台阶上,薛冬青由上至下,短刀掠起,带出炽烈刀芒,轰然劈向大袖白蟒。 白蟒横江,生硬的挡住了薛冬青这一刀,可是薛冬青却似有预料,劈刀而至的瞬间,扬刀勾手,鱼肠旋转而出,掌寸离手刀,与此同时,左手成爪,一把拽住大袖,猛然向后拖。 一股斐然巨力涌现,大祭司竟被这一下带起,而且那记离手刀也已奔至心口。 生死攸关时刻,另一条大蟒勃然撞来,想要击飞这柄致命短刀,可就在交锋的刹那,刚刚本已消散的炽烈刀芒陡然暴发而出。 藏气! 大祭司瞳孔一缩,纹丝不动的身体本能闪躲。 炽烈刀芒破开白蟒,重杀锋利鱼肠刀贯穿了大祭司肩胛,倒旋而回。 一呼一吸有生死,白衣大祭司已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若非那一闪,已经身下阴曹见阎王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年纪轻轻的薛冬青体内气机竟然如此绵长悠远,分气于刀,藏气于内,将这一股气控制的如此微妙。 这片林中怎会有修者。 白衣大祭司左手连点,封住了伤口附近几个穴道,出口问道:“何人带你修行?” 本就不爱在拼杀中啰唆的薛冬青一刀回手,纵身前奔,此时杀人才是大事情。 闲谈? 好,你死后,我说你听便罢。 见此,大祭司也不追问,一长一短两袖再起,大袖翩翩起乾坤,给人近妖感觉的大祭司在此时踱步上前,主动攻杀薛冬青。 两人频频近身搏杀,铿锵而鸣,震得古树摇摆,落叶纷起,裹挟于罡气之中,一时间漫天飘叶,白衣对黑衣。 披头散发的大祭司越打越心惊,对面少年刚见时虽出手狠辣悍然却对招时生涩,他判断必是虽有骁勇却毫无实战经验之人,可是两人几番对杀,那个少年竟然在快速进步,短刀速行,时而刚猛勇进,时而老辣刁钻,竟让他感到越来越是吃力,若非对方本是刀法绝巅的刀客扮猪吃虎,便是有着恐怖的战斗意识,一人一刀正在快速的融合与熟悉,大有以战养战,越战越勇之姿。 有的人,天生便适合去战斗。 初提刀时,便已知日后必会刀上有众生,刀下无人。 大袖再次撞击在刀刃上时,大祭司便暗道一声不好,藏气薄发,刚刚几百式对碰中,薛冬青便已耍了十几手,常人早因后力不足而衰体,可薛冬青却气机绵长,频频暴手,每刀若有丝毫差错,便是毙命的一刀。 长生谣是不是真的可让人登门而入长生薛冬青不知道,可是这玄功却是让他体内气机勃然绵长,犹如春出燃旧草,一岁一枯荣。每当力尽之时,便有一股龙泉上金顶而下昆仑,游走全身,真的仿佛气有长生。 薛冬青经过锤炼的肉身越发迫人,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在短刀下爆发出了不可想象的恐怖战斗力,竟逼的白蟒步步为营,一退再退。 突然间,锦棉大白袖恢复到了普通长度,大祭司收手而立,一脸平静。 “你为哪家女子而来?” 语出惊人,白衣祭司直面薛冬青直言不讳,一针见血。 “落鱼族,秦小月。” 大祭祀轻蹙细眉,像是回忆,而后了然点头,开口道:“三年前那个白裙少女吧,花烛当夜图穷匕见,在后腰藏了一柄小刀,竟想” 说到这,大祭司抬头看了薛冬青一眼,黑衣如白裙,同是掖刀来见我。 “想要刺我,可惜力所不逮,被那帮人关进后山空石崖,自尽了。” 不看脸色苍白如雪的薛冬青,望向远空的白衣祭祀抬头自顾自的叹息一句:“能死了,真好。” 一心扑在炼丹著书修道上常常挂在嘴边“见说求道有仙客,欲持仙简问长生”的师傅每个月都会莫名的离开几天,独留自己在山洞修行,一次好奇问起,师傅说那是去看望老友,便没当回事。师傅说自己天赋异禀,身怀灵根,学什么都快,那套踏雪不生莲步法当真只用了半年便熟悉的不行,那天,趁师傅走后,顽劣心起,便尾随师傅,哈哈,他真的没有发现我,一路坦途,相随来到了一片紫竹林后见他进了一间木屋。不消片刻,屋内便春意盎然,响起了让自己面红耳赤的呻吟声,架不住好奇,脚下不生莲翻身上了屋顶,只见一个身上虽然穿着白纱衣却依然挡不住那好似柔弱无骨的滑腻曲线的女子,被师傅压在下面,师傅正双手扶着那两条丰盈的几乎吹弹可破,娇嫩的仿佛伸手一掐便能捏出几滴水的,做那男女之事,鱼水之欢。女子一头青丝散乱的枕边,可以看见随着师傅的行进,女子神色颇为憔悴,连红润欲滴的滑腻嘴唇都变的有些苍白,就在此时,女子宛然开口,齐老,燕子愿意安心为你做鼎炉,求你放了小弟。师傅没有回话,反手一巴掌抽在女子拿如羊脂美玉的脸上,白玉腴美的肌肤上出现五道红指印,手下发力,莲女子胸口两座峰也呈现出凌乱指痕,女子贝齿紧咬嘴唇不吭声,待师傅几度梅开盘膝而坐之后,开口对着已穿上白衣脸色雪白的女子道,不要妄想,我杀你全家,却留你们姐弟,将你二人抚养成人,为的便是你体内阴脉与那小子体内的阳灵,你好生做我鼎炉,等我取阴吸收了你全部的阴脉后,自会在拔了他的灵根后放他一条生路。听到这一切的自己满嘴鲜血,是咬破了手才没出声。 白衣祭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天上有南燕北归,我何时才能带那燕子归乡。 痴痴望向远空,男子嗓音沙哑,小心喊道:“姐。” 大风起,气如江涌,白袍猎猎,鼓荡如球。 你为白裙,我为白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下)两眼茫茫皆不见 “那该死的畜生因为我体内阳气冲腾,扑面炽热,如天火一样,难以吸收,所以传了我一套‘取阴合阳术’,以处子阴华之力化解阳灵,待他享受,为了不被发现三年前更是将我送到如此偏隅之地。” 薛冬青看着已有三四分女子相犹如不惹尘埃的白衣祭祀没问什么,是因为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站在白衣祭祀旁边的女子,静静的温柔且溺爱的看着这个身世凄苦的男子。 不要说一个人癫狂,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个人的人生中经历了什么。 “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白衣祭祀衣袍鼓荡,浩浩汤汤,犹如赤龙翻黄水。 “是给她穿一次鞋,梳一次头,是看多少公子哥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然后我可以正大光明的替他挡下那些愿意俯首称臣的江湖俊彦,然后在他们一个个红眼中亲匿的挽住她的手,告诉所有人我是她弟。是不管她看上了谁家男子,我都会替她找来娶她,就是对方有了家室我也要将他绑来。是将来我可以让她的儿子坐我肩膀上,喊我一声‘舅’,谁敢欺负他我就帮他揍谁。是每年坟前给爹娘烧纸时,我可以将肩膀借给哭成泪人的她告诉她还有我,我多想能喊她一声‘姐’。” 白衣动荡,披肩散发无风而肆意飘佛,除那女子外世间便无人知其真名为顾桃林的男子气态盎然,分不清地上大魔天上来客,并非气吞八荒,而是一股无人可以体会仿佛要孤寂百年的悲凉怆然。 愿以我一生,换你十年幸福安稳。 气机骤然一凝,大袖飘摇,与他姐同爱穿白衣的祭司病态雪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与此同时一股炽盛气机自他体内勃然而出,如江河倒泻,刹那间却又倒流而回,凝聚于他右手中c食二指。 并指如刃,剑气纵横。 有人迈步渡江,点水而行,宛如莲花绽放,一步一莲花,可顾桃林这一步踏出,却不惹尘土,无根无花不生莲。 脚下不生莲,白衣若雪,衣袖飘摇,大祭司捏指剑杀机刺骨。 薛冬青眉头一挑,暗道一声不好,他感到大祭司那外泄气机中阳火躁盛,扑面炽热,恐怕已是强行催动体内阳源,自斩灵根换以强大的力量。 顾桃林周身萦绕恐怖气息,剑气更是萦绕二指,一袭白衣,刹那前至时一剑已斩出。 随之一剑斩出,山道烈风骤停,像是全部被人生扯在了那道白色的剑气上,一道巨大的龙卷横空出世裹挟前些天的山林落雨,奔雷而至。 一剑风雨,越滚越大,气壮山河。 薛冬青向后飘,脚下退掠,却有一剑风雨滚滚迫近,难以闪躲。一退再退不得退,便无需再退,长生谣一气长生,不可想象的充沛,薛冬青却忍一气不发,手缠短刀,体内气机疯狂流转,将那一气催发到极致。 气机越是粗大悠长越难以自如运转,何况在弹指间疯狂游走,好比滚滚九曲黄河,运行自要比溪流潺水难以控制,九曲十八弯的冲击力更是连百里堤坝都难以抵挡。薛冬青此时便是在积压控制那越滚越气势磅礴的滔滔黄水。长生谣一气长生充沛的更是惊人,胸腹见间有扭绞心肺般疼痛,他一忍再忍,这是他当初在落鱼族时听那些自外面回来的白首老兵提起修行者“胸有一气不得鸣,吐出便教天地平。”可斩千里之外敌首,轻松破甲三千三的大手段。 此时薛冬青若不是担心口中出声便泄力,肯定会大骂一声王八蛋。练气之后方知练气难,别说杀敌三千三,此时养一刀都难于上青天,那直教一气扫天下恐怕便是天阁下来的仙人才能做到,那老兵白爷如何能见着仙人?罔那些时日拿着小板凳天天坐在那棵传言活了二百年的大槐树下聚精会神的听那些老兵讲外面的新鲜事,此时一想,呸,估么也是听了一些怪力乱神的传言回来讲与人听。 胸口气机疯狂游走,犹如黄河之水涛涛汹涌,几个周天后,薛冬青只觉胸口一阵阵不可压制的雄浑力量在上下翻腾,冲击的五脏六腑都绞痛难当,直欲仰天长吼一声,直至力竭而死。 薛冬青这听来的一式“仙人手段”差些让他走火入魔,直至那大风水龙卷急迫面前,他悍然出刀, 才让激怒在胸口的长气瞬间宣泄。 仙人能不平一气扫天地,我亦能怒后敢做拔刀人。 白爷,我虽不能一气破甲三千三,你且先看这一刀杀一人。 后飘之势一顿,薛冬青左脚踏出曲膝压下,右手黑布缠短刀如凶隼急掠猛然劈下,体内气机瞬间倾泻如河,破入眼前剑气大风水龙卷当中。 这一口气猛然抽走连薛冬青体内长生谣都一顿,而后便如溃堤洪水滚滚不可收拾,决绝一刀没留一点余地,神仙可做吐出一口不平气便扫天下浊,薛冬青便求个只要我出一刀,收刀之前便留一颗人头。 满眼白茫茫,一刀起于薛冬青,止于顾桃林,如雪漫苍山。 不见白刃。 且听龙吟。 虽然薛冬青没有过多耍刀实战经验,但他哪里不懂得一鼓作气之后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逼人剑气如佘山下一线天被切开自短刀两侧冲击而过,刃薄如蝉翼的鱼肠以肉眼不可见的频率轻颤,短刀长鸣如吟,宛如青龙出水,一跃进龙卷,剖开大风大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逼顾桃林。这一刀看似霸道却需要雄浑的体魄与充沛悠久的气机支撑,是个讲究不杀人便被人杀委实伤身的野路子。 饶是经过长生莲滋养过肉身的薛冬青此时也不免满身拇指长的血口子,全身上下不下百道伤口,劈开了那一剑却躲不过绞杀的剑气。此时以他为圆心,周身数丈尘土飞扬,脚下土地被风雨大龙卷炸出无数坑洼,背后更是两道不可想象的沟壑。 刀势凶悍,这回轮到白衣顾桃林后飘,一柄雪亮短刀刀刃直逼面门,经过铸刀师千万次的捶打,雪白刀身上刀花层层叠叠反射出的光芒犹如白羽落白羽美丽的让人窒息,恍惚间,好似有一漾大雪万点白。 漫天白茫茫大雪尽退,薛冬青收刀后退,好似静止的山道上方才有劲风呼呼刮过,黑衣猎猎作响, 束发布条不知何时掉落,一头漆黑长发在风中亦是狂乱舞动,大风忽过境,茕茕孑立佩刀郎。 此时的黑衣一脸安静,与那年空石崖前的白裙如出一辙。 看着为了一个女子佩刀而来的薛冬青,顾桃林心里猛地一疼。 “我从小就被掳走,除了知道长满灵药的鲜花峰就是那片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紫竹林,那个畜生答应我,只要我乖乖在这以双修房术采阴补缺,压制住体内的阳灵,待他能完全融合我的灵根后,就会放了我姐。” 顾桃林约莫是说的累了,晃了晃身子坐在山道泥土上,接着道:“那山我不知道是啥名字,我只知常年住的峰叫鲜花峰,还有一座稍高点的临峰叫做白鱼峰,鲜花峰有洞,老畜生叫‘羽化洞’,离那三百三十九里有一片紫竹林,她叫顾燕北” 南燕北归,桃花源林。 与他姐同爱穿白衣的顾桃林说的有些吃力,可还是断断续续,“这三年里我在花族祸害了十七位好姑娘要不是阴气过重伤了阳灵我依然不会罢手天道阴德报应我都不怕” “我就怕我姐过不好就怕我偷练会了《大风扶摇决》也打不过那个畜生就怕下辈子老天爷让我做了猪狗不能再喊她姐咳咳” 可能因为引入体内的阴气过重,眉目已有四五分女儿相的顾桃林吃力的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薛冬青,暗淡的双眸中有询问,有请求,甚至还有一丝世人都不解的安心,转望雨后不挂一丝云的湛蓝天空,接着道:“如果有来生我想给你穿鞋梳头系裙还做你弟” 一身白衣顾桃林满嘴鲜血,胸前一道伤口触目惊心。 再没有了言语,身世飘摇的顾桃林就那么睁着眼睛仰倒了在了地上。 说过能死了真好的花族白衣祭祀,死了。 一刀毙命,薛冬青那一刀只切断了顾桃林的命脉,而且收刀那一刻薛冬青才发现,那个男人已经负伤不轻。 那最后的一刀让他自己都惊讶不已,眯眼看向远空,薛冬青轻叹一声,长生谣,难不成你真能让人一眼望长生? 宽大白衣盛雪如花散落在地上,胸前红花娇艳刺眼,不曾言语的薛冬青走过前时身形一顿,而后蹲下轻抚,替死不瞑目的顾桃林合上了眼睛,行,我答应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到死都没得到答案的顾桃林嘴角好似带起了一丝解脱。 起身远眺花族寨门风雨大黄石,薛冬青下山。 一身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破旧羊皮袄老头叼着那根早已光亮古黑的烟杆,依旧蹲在家门口不远处的黄土包上,砸吧着自己亲手捻的土烟。 小名铜锁的郭青龙直直的看着那个一身黑衣掖短刀的年轻人,慢慢穿过寨子,走过他家门口,一步 步向着后山空石崖走去。 “爷,他是谁?” 已经到了人生最后十年的老人张开嘴,露出满嘴黄牙,眼神迷离的道:“天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五百年 花族本是这片古老荒林中的一枝普通部族,与方圆百里内的其他各族百年来相安无事,直到三年前一个有着女儿态的翩翩白衣男子一步入寨走过风雨大黄石,轻松击败了当时已经是族内第一高手被誉为天雕也是族长的李鹰后,便在族长的举荐下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花族的守护祭祀。这位大祭司生性怪癖,不善与人言,深居简出,在后山悖理的砍光了一片茂盛的竹林后,在里面搭了一间木屋,平时也只有族长与几位长老可以面见。 有人喜这个白衣祭司好。不仅手腕强大,一个月内连败附近十三族长,更为花族调教出了三支战斗力恐怖的猎杀队,出去追捕猎物的那几个汉子从未有过伤亡,而且这几年花族再也没为冬季短缺食物而发愁过,让花族人口提升了不少,渐有赶超附近几族成为大族的趋势。 有人不喜这个白衣祭祀。这人来路不明,身份神秘,虽说武功无双,却阴阳怪气,而且十分诡异之处便是,他几个月便要娶亲纳妾,不出几天,那新嫁入花族的少女便会离奇暴毙,而且尸体从未公之于众,如此恐怖,一些老人都念叨着这是引灾星入族,迟早要有清算。 这些私下的流言天雕李鹰不是不知道,而且他知道的更清楚,那来时已有女儿相的白衣人,近两年变化更大,阴气森森,言谈举止竟给他一种非人近妖的感觉,天雕李鹰深深的为当初自己一时贪功冒进感到悔恨,可是请佛容易送佛难,何况是只妖?骑虎硬下,便有可能被大虎一口生吞,花族的基业谁来承担? 这几天李鹰更是愁眉不展,一夜鬓霜,三大猎杀队出任务迟迟未归,这可是三年来从未发生过的大事,难不成是花族惹了众怒,那几个部族联手坑下了黑斑他们?若非如此,又有谁有这个胆和能力能同时留下三大猎杀队。 为了压下族内的私下里渐渐起的恐慌,年龄已近半百半辈子都奉献在了花族强大道路上的族长李鹰,不得不宣布寨子外面来了头恐怖的野兽,约束族人不得擅自离族,猎杀队还在外面与猛兽搏杀。这个借口骗骗妇孺还行,那些老家伙又怎能相信,就在此时,那个不爱说话独爱白衣妖孽般的男子走出,未曾有一言,走过风雨大黄石,上山去了。 看着那个同样不爱言语穿黑衣的掖刀少年走过风雨大黄石,走向后山,李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应该悲哀,也许在挣扎这个情绪的他,心里可能已经有了一丝解脱。 已经九岁了还比同龄孩子矮上一头的小铜锁长得不像山里强壮黝黑的孩,反而清秀瘦弱的很,蹲在自家门口,看着那个跟小红眼叔差不多年龄但却和自己一样没人家高也没人家壮的天狼一步步走向后山。郭青龙不明白爷口中的天狼是啥意思,他只是觉得那人很特别,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抓了抓头发却又想不起来。 不知道一个外族人去后山干啥,小铜锁看着好奇就在后面跟了上去,一直叼着古黑发亮的铁烟枪的老人一抬手想要叫回自家娃,看了一眼薛冬青背影,却欲言又止。 走上后山小路,那个一直不说话的男人终于停顿了一下,嗓音温醇的问道:“嫁到你们花族那些女子的坟墓在哪?” 小铜锁愣了一下,脸色雪白,几步走上前赶忙抓起那人的袖口,紧张道:“不行,你不能去,大祭司不允许别人踏入那片地,有一次铁石叔没得到允许进去,被打了个半死,要不是族长求情差点就要被打折腿。” 薛冬青摸了摸小铜锁的头,笑了笑,转身继续走。 小铜锁没想到那个天狼还执意走向后山,连忙追了几步,神情慌张,压低声音央求道:“你别去啊,我没骗你,铁石叔那么壮实都被打得吐血,在家养了好些天,你要去肯定扛不住,我真没骗你。” 小铜锁拉着薛冬青的袖头,梨花带雨,急的哭了起来。 薛冬青歪头想了一下,道:“没关系,我是你们大祭司的朋友,他回家了,让我帮忙照顾他养的那只燕子,放心吧。” 小铜锁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真的,看见薛冬青郑重其事的点头,他才放心,如释重负。 抽泣了两下鼻子,小铜锁才在前面带路,走向后山的那片禁地。 “你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铜锁,大名叫郭青龙。” “你呢?” “小名草根,大名薛冬青。” “那是哪?” “空石崖。我爷说是因为挖空了一整块山石而得名的,那是关押咱们寨子犯了错的人。” “我不喜欢。” “其实我也不喜欢。” 薛冬青看向那间靠在崖边确实是一整块巨石掏空而修成的石室,走了过去。 未等门口两个看守的花族人出口,薛冬青已经闪电出手,两指戳在了两人颈边,昏死过去。 小铜锁吃惊的用小手捂着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薛冬青,紧张的结巴,“你,你干啥啊?” “我就看看。” 见薛冬青走了进去,显然不是看看,小铜锁不知所措的原地转圈,最后闭上眼睛,念念叨叨,“我啥也没看见,啥也没看见” 深呼了一口气,薛冬青才迈步走进了这间石牢,可是这一步沉重的好像背负着半座山。 一入其中,涌来的并非腥臭潮湿的污秽空气,反而传来隐隐水声,薛冬青眉毛一挑,判断出这是间不见天日的水牢。 几间小石室中流水没膝,一些衣衫几乎腐烂,神色麻木到见薛冬青这个外人进来都无动于衷的人半躺在水中,恐怕关押已经有些年头。 前走几步,一间人工开凿的破旧小石室让薛冬青侧目,石栏半掩,里面是一滩没过脚踝薛冬青还没迈进去就已知道能凉了心的水,和一条白纱。 薛冬青几乎是颤抖着走了进去,这石室,真冷啊。 默默许久,无语凝噎。 当他低头时,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神情突然凝固,不言不语的仰起头,他只是张大嘴巴,在那里抽动,他怕,他怕出声了让阿月瞧见他哭。 漆黑的石壁上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是薛冬青还是看见了那一行孤清的小字。 阿月愿意嫁给你。 哀莫大于心死。薛冬青仿佛看见了那个白裙少女,孤单的依偎在这冰冷的水牢墙角,一笔笔刻下这一行字。 薛冬青跪倒在墙角,温热的泪水滚滚落下,一手抚面,一手小心翼翼的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那一行字。 那一年那一日,少女出嫁,桃花树旁,你没有骂我一句胆小鬼,我也没有喊你一声阿月。却在这一年这一天,阴阳相隔,互诉心肠。 摸着粗糙的石壁,薛冬青发现在那一行小字的下面还有一个简单的三划勾勒出的悲伤小脸。 “死冬青,臭冬青,如果我不高兴了,想让你来哄我,却又不想和你说,我就在你看得到的地方画上这个悲伤的脸,你看到了,就要来哄我,知道吗?” “无论多远,我都会去你身边,哄你开心的。” 指尖轻轻的触摸着冰冷的石壁,你来哄我啊。 阿月在伤心,阿月很难过。 薛冬青红着眼睛,泣不成声,喃喃哽咽,“阿月,阿月”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少年浑身发抖哭个不停,跪在墙角,以头抵着那划痕,疯癫了一般抓着石壁,一遍遍的念着,“我不要报仇了,我不要鱼肠刀,我不要长生,我什么都不要了,把阿月还给我吧,把阿月还给我吧” 若我真能回首望长生,也愿从此眼不见万物。 大师傅是族里最有学问的,也是为数不多的家中有着几本虽然有些泛黄但是每年都会拿出来晒书的人,大师傅最长做右手捧书负于背后看远处,大师傅最长于朝墨牡丹夕时焚,大师傅最长念“莫笑书生穷笔墨,一腔孤气煞鬼神”,大师傅也曾在酒后大声喝“读书误我二十年”,喝尽一身力气后便倒头大睡,隔日依旧言“宁做墙内读书鬼,不做门外冻死骨”,这样的大师傅却给我们讲过释门有佛陀渡人不成反为女子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我当时还不解从那个叫长安的地方回来的大师傅所说的那一段话。 我愿化身石桥。 受五百年风吹。 五百年日晒。 五百年雨打。 只愿那叫牡丹的女子从桥上走过。 少年现在怕是已经字字诛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冬青倦了也累了,一个人蜷缩在曾经白裙少女坐过的墙角,哽咽凝噎,望着那一张悲伤的脸,轻轻呢喃。 多少个夜晚,少女曾如此,倚靠在冰冷的石壁,她多希望他能来哄她。 三年前少女未曾说,你娶我吧。 三年前少年未曾回,我娶你。 可惜人生又怎能只如当初。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夏末悄无声息的谢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三里道口的那家杏花铺 这后山空石崖整体就是一块质地坚硬的花尾石,修了多久恐怕也只有花族顶老一辈才知道,水牢里终年不见日头,阴森的很,没听谁说过进去的还有出来的,是花族的一块禁地。 郭青龙在外面等的实在无聊,却又不敢进去,听爷说过后山空石崖里面有恶鬼,青面獠牙的,专吃小孩,平时有大祭司在,别说空石崖,就是后山都很少来。 那个天狼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么久不出来,难道是被爷口中的恶鬼缠上了? 想到这,小铜锁难免有些焦急,原地转圈跺脚却又不敢进去,急的他差点哭出来。 就在这时薛冬青自里面走了出来,小铜锁才偷偷嘘了口气,而后轻咦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出来后的薛冬青好像变了一个人,之前话也很少,不过不冷,难不成真的恶鬼缠身了? 不会不会,这天狼既然是大祭司的朋友一定和他一样厉害,肯定比自己强,怎么会怕鬼,想着想着小铜锁被刚刚自己的忧虑逗乐了,嘿嘿一笑。 手摸在后腰的薛冬青突然转头看向郭青龙,口气淡淡:“别人打了你怎么办?” 小铜锁被问的一愣,抓了抓头发,弱弱道:“就算别人故意打我,我也会原谅他一次吧。” 薛冬青盯着郭青龙那双单纯不惹凡尘的眼睛。 他没有再问,只是收回了左手。 云淡风轻。 起初有得失,最后无输赢。 花族输了,薛冬青也不会赢。 郭青龙被问的迷糊,虽然不清不楚的带着薛冬青一路进后山,可是小铜锁却感觉薛冬青刚刚身上的那股冷劲没了,就高兴,俩人进了后山没走多远便来到那片坟冢。 小铜锁没过去,小心翼翼的站在外围左顾右盼,他怕大祭司回来,外一大祭司回来后要打折他腿该咋办,天狼虽然是大祭司的朋友,可我不是啊。 小铜锁看见天狼静静的走到一个写着“落鱼族”的墓碑旁,蹲下来。 孤茔小冢,野草疯长,他拔去缠绕碑上的荒草,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三个字,嘴中喃喃低语,像是在与人说话。 然后坐在地上,靠着墓碑,抬头望天。 这一幕让小铜锁一辈子都忘不了。 有那么一瞬间孤零的石碑变成了当初的那个白裙姐姐,两个人就那么安静的相互依靠,看云卷云舒,看星光灿烂。 宁静致远。 小铜锁泪流满面,浑然不觉。 夕阳衔远山,晚霞当空,一直仰天的薛冬青吸了吸鼻子,而后洒然起身,对小铜锁说道:“走了。” 小铜锁“啊”了一声,而后支支吾吾,双手绞着衣角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站在那里。 揉了揉小铜锁的头发,薛冬青从怀里取出一卷有些旧的却很干净的册子,对小铜锁说道:“你喜欢习武吗?” 小铜锁干脆的点头,“嗯。” “那你帮我个忙,帮我照看那个墓碑,记得不要让野草挡着她晒太阳。”薛冬青温柔的看向写有落鱼族三字的石碑,而后将埋葬顾桃林时落下的《大风扶摇决》递给了小铜锁。 小铜锁欣喜的看向那本小册子,没敢直接接下,小心翼翼的问:“真给我了。” 虽然还不知道内容,可是郭青龙可不笨,天狼是祭祀的好朋友而且出手又那么厉害,这本小册子上面的功夫肯定错不了。 见薛冬青点点头,小铜锁生怕薛冬青反悔的收了过来,仰起头乐滋滋的对薛冬青说:“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的。” 薛冬青就这么走了,除了那柄鱼肠,没有带上任何东西,好像连牵挂都留了下来。 后山,小铜锁看了看手里干净的小册子,塞进袖子,左右看了看,慢慢的走到写有落鱼族三字的石碑旁,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拔掉墓碑旁的杂草,十分认真。 荒林纵横广阔,何止万里,像落鱼族或是花族那样的小部落,便如沧海一粟,渺小的可怜,就算族长被杀这件足以惊动全族的大事在这片林中便也不是个事了,而在这片横无际涯,有着万万里的疆土上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谁又会在意一个荒林中的带刀野人走出这片不知尽头的林子呢? 带着一柄鱼肠短刀,黑衣薛冬青穿行林中,兔起鹘落,毫无阻碍。 并没有着急赶路,薛冬青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熟悉自己的这具肉身和研究内体内那道被顾桃林称为十二重楼境的长生谣。 先前两次对战薛冬青便已知这具躯壳坚固异常,不仅难以损坏,更是有着凤凰涅磐般浴火重生的魔性,不需催发,伤口便会缓缓愈合。而且薛冬青以鱼肠将自己手臂割出一道伤口,若是催动体内长生谣,气机游动,这伤口便会恢复的更快,不说活死人,这长生气却真有肉白骨的力量,薛冬青眼眸清亮,他知道若是体内气机滚滚充沛,好若长生不竭,恐怕这肉身便是真的无坚不摧,金刚不坏。 与此同时,薛冬青还惊奇的发现,原本进步缓慢如登天梯的长生谣却在近些日子大有一步千里的趋势,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些时日,恐怕这一重长生谣就可圆满,海上生明月,到时便会显露出一番新天地,不过那方植有长生莲的小池却是依然不能使动。 “看来这长生谣只有在不断厮杀中才会有所感悟快速提升,想要老老实实按照口诀去修炼,吸敛元气以百川东入海之势而破境,要达到‘一口长生气滚滚接天地’的壮举恐怕非得个千八百年。肉壳以长生气而不毁,在搏杀中成长,这种不死不休的循环,恐怕才是长生谣创始人的真实目的,要在九死一生中走出一条长生路,这应该便是死生之间有大悟。” 以气修身,以身征战,以战破境,以境养气,长生谣修的并非是那遥遥无期飘渺无踪的天道,而是自身的长生,以肩扛命,走的似乎也是那不归的长生路。 薛冬青一会蹙眉,一会沉思,眼中闪过明悟与迷茫,长生谣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就算他此时已经修炼了一重,也是难以窥得奥秘。 在思索中,薛冬青身如灵猿,闪转腾挪,消失在了这片荒林中,半叶不沾身。 ———— 杏花铺是三里道口唯一的酒肆,没有招牌,只在门前挂了一白一青两张有些年头的酒旗迎风揽客。 这铺子简单的很,四张鬼脸都有些模糊的黄花梨木老桌子,八条半数都瘸了腿的长板凳,一个雨天漏雨晴天难遮阳的破篷子,只因一位路过老儒生的一句“风吹杏花满店香,女子压酒唤客尝”才得名的小铺子,按理说不应该有多少酒客,可是却偏偏生意好的不得了,只因这酒铺开在了三里道口,一路通向大名府,一路通向顺天府,一路通向野蛮林的三里道口。 夕阳渐下,本应有些寒意,此地此时却很温暖。 之所以温暖,那是因为这里还有酒,好酒,和女人,漂亮女人。 有酒和女人的地方,大都不会太冷。 寇准就是个爱酒的人,当然也爱美人。 此时,他正坐在杏花铺三腿高一腿低的铁力木长凳上喝酒,喝一口,倒一杯,很慢。 左手边放着一柄刀鞘是不知名黑色兽皮的刀,不仅刀鞘,连刀柄都是漆黑。 无论何时何地,这柄刀都没离开他左手十寸。 刀下生,刀下死,也许就是形容他这种人。 虽说三里道口是官道,车马喧声,赶路人络绎不绝,可是眼瞅着天黑了,保不准就有走投无路昏了头的人出来剪径,佟老头看了眼渐落的日头寻思着也该收摊了,可是却偏有客人还在饮酒。这里是两大府的分岔路,在此喝酒的大都是赶路口渴之人,歇歇脚喝碗酒便走,谁知晌午刚过,便有个带刀的客人在此坐下,一坐就是一下午。佟老头带着女儿也在这开了小十年酒肆,啥人没见过,一看这人就不是在这歇脚的,等人接货都有可能,没准还是个寻仇的。 没敢让闺女过去,佟老头自己端了一碟下酒小菜,放在寇准的桌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客官,你看今个这天也不早了,要是喜欢咱家的酒,老汉我送你一坛,或是明个赶早?” 寇准笑了,摸了摸鼻子,他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摸鼻子。 “这酒是真不错,不好意思了,等个人,没来,就欢喜的坐了一下午。” 老人有些纳闷,等人没来,怎还欢喜。 掏出银两,不多也不少,放在了桌上,寇准拿起一坛没去封泥的杏花酒,笑了笑,说了一句明个还来,便洒然离去。 没走几步,佟老头听见那喝了一下午的酒客临了还嘀咕了一句,“姑娘也好看。” 这么轻薄的一句,七十多岁的佟老头也没生气,只觉得这人笑的是那么温暖。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是温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为将者 九月十三,辛卯日。宜动土c求嗣c出行c入宅c余事勿取。忌安葬c修造c狩猎。 马蹄声如雷,轰轰烈烈,且嘶鸣声剧烈而洪亮,想必是上等的黑花蹄,这种纯血良驹有着驰骋千里夜走七百的勇力,民间绝不常见,必是出自军方骁骑,且战力惊人,如龙象王朝的虎贲铁骑。 大地尽头尘烟四起,三骑领首,其后一骑衔尾一骑,奔驰而来,烈马嘶鸣,气焰彪炳。 烟尘滚滚,骑队之后如龙卷跟行,正在此时,为首三人中一骑绝尘,策马奔腾。这是一名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剑眉入鬓,棱角分明,十分英俊,只见他一马当先,冲出骑列,与对面一只花斑猛虎相对冲。 男子身穿藏青色单衣,虽无闪烁冷冽金属光泽的锃亮甲胄,但其自马上提枪刹那整个人却爆发出一种肃杀之气,如北方白虎战神降世,驾驭烈马,气态豪放,想必是一员身先士纵横捭阖兵的猛将。 龙象王朝以武立国,民风彪悍,家家有刃具,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军中非战功赫赫之人更是不得擅自称将。将是军中之胆,可凭孤勇影响整个战局,以勇名c战力c斩将c生擒c破敌c突阵c统军c人驱c以少击多为考据,具具甲第,列列鳌头方可称将。 男子名叫郁翎,字野禅,其父郁年尧原为京城那位未称帝时的马前卒,一生骁勇,跟随那位转战南北,烽火狼烟十一年,最后为守王朝南大门岳阳,郁年尧被敌国铁骑精锐中的王牌大火赤甲军围困了一十二天,自虎牙将郁年尧以下至末等士卒誓以死战至全军覆没为代价,坚守三倍敌军大火赤甲军的七次强攻。最后一天,岳阳一万七千伤军更是在郁年尧的率领下以自己身躯堵住了城门,援军来时,具是从城墙爬入,众人震惊的发现城内早已没有活人,那最后的一天死去士卒皆以兵器支撑自己尸身站在城墙上没有倒下,偌大岳阳早已空荡荡无人还,编制内七万四千三百三十九人,全部阵亡,无一生还。大军压境,竟被一万七千具尸身硬拒城下,虽死犹荣。军书上报,已在六子夺嫡中获得皇位的龙象王朝天子久久不语,为昔日马前卒亲手写下“爪牙之将,用不拘资。感予特达,效命何辞?百战百进,义弗旋踵。怒则面赤,是谓血勇!”事后封郁年尧为镇南大将军,追谥武威。 要知道龙象王朝王侯将相追封谥号,只有帝,王才会追谥神c圣c贤c文c武c成c康c献,而这既非皇亲亦非国戚的郁年尧却已占据一字,而且就算位极人臣,统帅三军,做成那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才可获“威”字,谥号一出,便掀起朝内轩然大波。 刚彊直理曰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 威彊敌德曰武。与有德者敌。 克定祸乱曰武。以兵征,故能定。 刑民克服曰武。法以正民,能使服。 夸志多穷曰武。大志行兵,多所穷极。 猛以刚果曰威。猛则少宽。果,敢行。 猛以彊果曰威。强甚于刚。 彊义执正曰威。问正言无邪。 孰知“武”“威”两字,已是天大殊荣。 面对这一谥号,骨鲠言官雪片一样的奏章谏书却被龙象天子以一字“值”而肃清朝野。 天下间恐怕也只有宫廷深处御书房内侍奉皇帝十一年的两茎青花补子老太监才在无意间听过天子的自言自语“他郁年尧身上有二十七个箭孔,有二十六个都是为朕所挡。” 他曾在朕夺嫡失利被迫远走边塞时对朕说过,“有我郁年尧一日,便要助你创千古霸业,便要你做那旷古绝今的贤明天子,便要守你江山太平永安。” 朕也答应你,他年论史,郁年尧三字,必会随着朕的天下一起沉浮。 龙象天子不仅驳回无数御史谏言的冒死直谏,更是直将郁年尧子嗣接入京城,而且一道圣旨破格允许其独子可世袭罔替,年满二十五之后,接替镇南大将军,特授丹书铁契。消息传出,天下哗然,这郁年尧独子恐怕便要做京城最大膏粱,可是让世人错愕震惊,郁年尧独子郁翎入皇宫谢皇恩,辞去镇南大将军,不去享受偎红倚翠荣华富贵,反而入军从最基础的武卒做起,虽是如此,可其早年便鸷勇绝人,挽强驰射,几年沙场冲锋陷阵,金戈铁马。郁翎膂力绝人,勇冠三军,军中称其“白袍飞将”,三年前辽东兵变,郁翎更是领先锋,白衣白马,腰鞬张弓握大戟,率三百陌刀郎挺身陷阵,万人辟易,直入大营,手斩贼将,悬头于马鞍,突阵其中,有二十八骑被困,郁翎策马而回,接应被困轻骑,三万敌阵中杀了个三进三出。龙象天子得此大捷,当朝有言,“骁勇善战,旌勇励忠,生子当如郁野禅。”事后更是加封郁野禅为冠军侯,统领龙象锐士陌刀朗。而且据传,私下里天子更是曾与老太师陆东仙说过“朕不喜收辽东,喜得郁野禅。” 百翎贯寨。 以此一战,天下谁人不识君。 白袍飞将勇冠三军,无人质疑。 冠军侯风骨伟岸,目瞬如电,胯下烈马嘶鸣,手中一杆铁枪,与对面一头斑斓猛虎相对冲,交错刹那,一提辔头,烈马前蹄人立而起,郁野禅手中铁枪扎出,直将猛虎钉在地上,一抖缰绳,烈马原地转回,铁枪尾部犹自颤抖,好一手铁枪杀猛虎。 “野禅好身手,不愧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白袍飞将,虎父无犬子,郁将军有灵,必会大感安慰,有子猛于虎,可保我龙象西北大门太平永安。” 骑队赶上,为首三人之一是一名中年男子,黑发被束起,眼神清亮,身材伟岸,坐于马背,虽未覆甲,却依然很有气势,一看就是久居上位者。中年人抚掌,看向郁翎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另一人也驾马上前,一拉马缰,这是个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风度翩翩,年龄与郁翎相仿,俊逸公子也是笑赞道:“力拔山兮气盖世,郁兄果当真人杰,佩服佩服。” 郁翎也驾马上前,与二人并驾,和煦笑道:“赵伯父,六皇子说笑了,野禅一介武夫,提刀上阵,也不过百人敌,如何谈得上上兴国安邦,倒是二位,决策于朝野,博弈于诸国,方乃我龙象之栋梁。” 年轻公子俊朗非凡,笑容阳光,也并没有故作谦虚,向着郁翎微微笑道:“我与郁兄一见如故,况且又是身在皇宫外,你我应以兄弟相称。” 在龙象敢称皇子,除了京城那一家刘姓人,还有谁敢。 且可与西北悍将冠军侯c京城老刘家六儿子同行狩猎的中年人,方圆千百里,姓赵一人,恐怕也只有被称为“五鹿”的大名府府主原平谷红旗军统兵赵牧之了。 儒将赵牧之边塞出身,擅长阳谋韬略,运筹帷幄于幕后,当年赵牧之伐敌大周王朝,时年大旱,面对苛捐杂税负重不堪的敌国,他以一记引水下淮口改道水源烧三千里良田惹民怨为先手,以一句“大统既大安,改朝不换代”接连颁布九纲十三不准杀仓官开粮仓收官,算无遗策,滴水不得大周王于搜集有天下珍宝覆压三百余里用了六年方才建起的鹿雀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半边天都映的通红。当时大周都城虎郡有小儿歌“大火柱,周王苦,一朝辛苦化成了土,到那地下去享福。” 赵牧之满意的看着眼前两人,郁翎资质之高,天生将帅之才,岂是他口中的一介武夫,龙象西北大门不说连年征战,但为了保持军队战力示威大明,军方或有意,或无意,哪年不与大明边塞军碰上几场,死伤是小,这其中所包含的隐意明眼人可会不知,以此情况,西北军冠军侯若只是武夫,恐怕早已马革裹尸还了。 六皇子也非常人,博闻广见,殚见洽闻,十四岁游历大江南北,西到般若大漠,东过天来山,回来后拜访各处儒道大家,谈经说道,无论是对声势最盛有着太后支持的二皇子,还是军部武将及其推崇的八皇子,似乎都保持着若即若离,两不相帮的位置,这种无心夺嫡的局外心态让原本一些看好他的文臣清士痛心疾首,可是刘家家事天下人谁也掺和不了,不过还是有些人没有表态,因为谁又知道这六皇子并非韬光养晦,玉韫珠藏呢? 这不得不让赵牧之想起了龙象如今的那个皇帝陛下,深得老皇帝的帝王心术,特别是升龙术与制衡术,前者还好,后者简直无孔不入,三十年不短七十年不长的文武之争,朝内断之不分的青黄派系之争,七府之间伯仲叔季之争,看似平静实际早已势如水火的内侍外戚之争,甚至后宫一后七妃二十六嫔之争,皇帝看似希望事事和睦,实则乐得看见朝内外如此“太平”,在他眼皮底下,要剔除的只是那些想要破局的老好人。 正在几人交谈时,有一骑自不远处深林中策马而回的斥候骑,上前说道:“禀府主,前方出现一头黑冠闪电熊,是否闪避。” 听闻此信,赵牧之眸光一亮,抚弓扬眉,看向郁翎和六皇子,大笑道:“怎样,可随我进深林,杀黑冠?” 六皇子没答话微微一笑,策马入林。 赵牧之看向郁翎。 郁翎也未曾多言,一扬马鞭,马踏荒林。 “大明王朝我都敢长驱直入一千里,这荒林又有何不敢?” 这句话,他没有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大名冢虎 当年儒将赵牧之之名四海不知,三个月连推三十一城,大破周朝,火烧鹿雀台,逼死戌王,因白马银枪赵牧之亲卫锐士身披白袍,当年大周朝都城虎郡有童谣“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赵牧之的阳谋天下无双,当年进攻大周渭水前,大周水师名将武黑帝猖言要饮马渭水,投鞭断流,结果不出三天便被赵牧之的三千白袍义从杀的丢盔卸甲,败走惊澜城。据说捷报传来时,正在青灯读史的赵牧之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小儿辈已破敌。” 遥想当年,风华正茂,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今天本要去梨花亭应大名府十三家天字号钱庄大当家的约,可是赵府灰衣大管家匆匆前来通报,说是一名年轻雅士求见,对方不曾报名只简单的说了八个字“自来京城,刘家老六”,总是给人眯着眼像是要睡着的赵府大管家并未如何惊讶,也未有所怠慢,说罢稍等片刻后,便第一时间通知了赵牧之。府主在他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推了梨花亭之约,亲自迎总是一脸平静的青年入堂。就在年轻人进府不久,着一身灰衣的大管家再次通报,这次内容更简单“西北,郁翎。”大破周王朝的儒将赵牧之再次亲迎,领进了连灰衣大管家都多看了两眼的郁翎。 两个同样优秀的青年,像是随时都在打盹的老管家还是喜欢后来的那人,多笑笑总比看着平静却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好。 京城六皇子,大名府府主赵牧之,西北飞将郁野禅,在朝,在野,在军,每一个都足以触动龙象这个庞大的王朝,今日便在赵府相聚。三人闲谈,六皇子是因为与大名府一位儒道大家相约论道,而顺道拜访赵牧之,郁翎则是专门前来请教曾大破周王朝的赵牧之西北如今形式。 闲谈过后,三人便来到荒林外围狩猎。 荒林,也便是世人口中的野蛮林,广阔而浩瀚,以南接壤十万天山,大山深处传说有太古遗种蛰伏其中,天上难行,地下难走,曾有不世高手深入其中,终不得出。就连十万大山外围的荒林中,都有着拥有古兽斑杂血脉的野兽出没,常人不可轻易进入。 十几年前,荒林中飞出一头虽不是上古纯血神禽但却凶狠异常的鸾鸟,噬人无数,造孽深重。当时,有龙象大供奉出手,以一张散发出惨烈杀气的黑弓将其射杀,朝廷大供奉传说是来自新世界的修仙者,可跬步千里,御风而行,翻手为云覆为雨,是整个皇朝最强大的修者。 虽然如此,可是因这些异兽的血肉毛皮有着不可想象的好处,故荒林外围也不乏身手不俗的高手去狩猎。 黑冠闪电熊据传便是远古一种怀有凶血的魔熊后代,不仅力大无穷,更是速度极快,其体内传承上古稀少的凶血更是让它天生带有不可想象的魔性。 三骑领首,分别取过一张一人高的大弓,一壶铁箭,想猎杀黑冠闪电熊这种畜生,绝不能与它近战,必须在射程内将其击杀,否则以黑冠闪电熊的身躯就算是虎豹也会在瞬间被它咬断脖颈,剖肠破肚。 果真深入不久,骑队便看见了预料中的黑熊,三十几骑统一出手,弯弓搭箭,一脸肃容,此番陪同赵牧之来荒林的亲卫都是当年曾经参加过北进伐周的白袍军,各个身经百战曾百胜,精锐中的精锐。黑冠闪电熊身形高大,将近一尺,眉心一枚枣核大的竖眼,却没有瞳仁,全是眼白,十分渗人。 闪电熊速度极快,冲出一片林子直射而来,郁翎与赵牧之眉头同时一挑,两人都曾上阵伐敌,感觉出了异常,这黑冠闪电熊身上有着大小不同的数道口子,鲜血汩汩,像是被人追! 众人视线中,一名黑衣黑发,手缠短刀的少年电射而出,一手绣白龙,斩在了黑冠闪电熊的背后,一大股鲜血彪出,打湿了绿杉树,痛的闪电熊一声怒吼,却不敢停下。 众人吃惊,膛目结舌,怎么回事,眼花了吗,那狼狈逃窜的是黑冠闪电熊?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郁翎,取箭开弓,大弓状若满月,铁箭杀机凛然,一气呵成,钉进了黑冠闪电熊的左腿,巨大的力量灌入,推得闪电熊身体一歪,黑衣刀客游走奔雷,抓住机会,手中短刀仿佛搅起了风雨,裹挟撼山之势,直切入闪电熊的后颈。巨大的疼痛引得闪电熊又是一声惨呼,额头白眼像是一朵火焰在腾腾跳动,一股压迫感油然而升,黑冠闪电熊要激发出潜藏在血脉中的魔性。 郁翎大弓再开。 会挽雕弓如满月。 又是一道黑光射出,笔直的钉进了黑冠闪电熊的颈项,于此同时,黑衣刀客也是再次出手,白色短刀寒光乍起,惊鸿一刀,顺着白羽黑铁箭切入熊颈,一带而过。 死不瞑目的大熊头滚落在地。 与此同时,赵牧之的三十几骑白袍军箭指少年,只待一声令下。 来人自是薛冬青,在荒林中赶路余时,便以野兽磨练刀法,只是没想到这大黑熊看着笨,却在发现根本打不过薛冬青之后逃窜起来,薛冬青提刀追赶,方才出现了这一幕。 感受到那三十几骑得凛然杀气,薛冬青后跃而起,尽量缩小自己的身躯,蹲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以茂密的枝叶将自己遮挡,保证随时可以隐遁身形。 一时间,剑拔弩张。 大名府主赵牧之驾马而出,朗声道:“小兄弟莫惊,这些人都是我的亲卫,以为你要对我不利,方才如此,若是放心我赵牧之,大可下来一叙。”与此同时一招手,三十几骑,整齐划一,收弓撤箭。 薛冬青眯眼,只见骑队中并肩走出四骑,警戒周围,骑士胯下马匹健壮,制式统一,明显是边境战马中熟谙战事的良驹,显然自称是赵牧之的人是一名曾在军中或现役的将领。 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薛冬青方才跃下树干,对着赵牧之三人抱拳道:“在下薛冬青,若是惊扰到各位,多多包涵。” 同时,薛冬青看向最左侧的郁翎,报以微笑,刚刚那两箭不早也不晚。 “无妨无妨,倒是小兄弟那一刀惊鸿在眼,小小年纪,不得了。”赵牧之也翻身下马,看向薛冬青,有些奇怪的道:“只是小兄弟你一人在此狩猎吗?” 薛冬青摇摇头,以刀指向荒林深处,道:“我来自那里,闲的无聊,耍耍刀而已。” 三人恍然,这个少年竟然来自野蛮林,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野蛮人。 荒林深处很早以前就生活着一些神秘的部族,狩猎为生,茹毛饮血,信仰神秘强大的图腾,传言早些年间其中曾出现过神灵,更有传说人族祖先便是自其中走出,那些人掌握着不存在这个世间的力量,世人称其为先民。可是后来久了,真的有人自其中走出,世人方才了解,那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罢了,与常人无异。 说话同时薛冬青不做声的打量三人,郁翎神色平常,目光清澈看向他,倒是没有什么反响,赵牧之则看向荒林深处,显然对那里面的兴趣要大于他,另一个温润男子眼底则有些或多或少的惋惜,和不可理解的失望,一闪即逝。 一句话,三个人,薛冬青倒是尽收眼底。 他也听回来的白叔他们说起过外人眼中的荒林人,虽然年少,可是自小便无父无母的薛冬青心里透亮,也算死生过一次,心智心胸都无疑要比常人坚韧和宽阔无数,微微一转,便也大抵了解了三人的心思。可无论是以庙堂上捭阖术决策于庭内的无双国士,还是在野下玩些花花肠子算计些阴谋阳略便能度日的幕府卿僚,薛冬青都没什么兴趣去揣测。 看了一眼看不透的野蛮林,赵牧之便收回了目光,已有双鬓霜白,却依旧未曾折损曾火烧鹿雀台的这位阳谋狂儒一点风流,人到中年却还名满京华,也就只有大名府赵牧之了,他嘴角带着温醇,问向薛冬青,“小兄弟,相遇即是缘分,既然你从荒林出来闯荡,想必暂时也别无去处,不如到我大名府住下,若有去处,再走也不迟。” 感觉什么时候都一脸平静的京城刘家老六也微笑上前,对薛冬青说道:“赵府主可不轻易请人回府,小兄弟既然你别无去处,大名府确实是个好地方。” 大名府,府中有江湖。 世人皆知,大名府赵牧之广邀天下能人,府内不出世高手不计其数,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府内口若悬河之说客c经天纬地之门客c剑寒九州之侠客,何惜惧死之刺客,无一不是绝顶之材,传说甚至后府养有如朝廷大供奉李煜那样可一剑杀百首的修道者镇宅。 龙象有三地三人。 岐山幼凤。 南阳卧龙。 渭水飞熊。 早有两鬓斑白,一脸和煦却在当年做出逼死大周戌王火烧三百里鹿雀台的这位狂儒心中却有四: “大名冢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死士何惧死 文死谏,武死战。 历史上死名死节之人不计其数,卖命给王朝的大都没几个善终。 一生只求立德c立言c立功的清流言官几人没有忠言逆耳的上呈过谏议奏疏,不怕廷杖,不怕戴枷示众,最后敲破登闻鼓,头撞景阳钟,血洒金銮大殿的也不在少数,天子一怒,轻则斩立决,重则更是连诛氏族,就算有群臣求情,恐怕也会落个抄家充军的下场。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镇前亡。 文官如此,武夫又有几人幸免。 每逢死战,先死将军,再死都统,后死军校,最后死步卒。 这是沙场上不变的金规铁律。 多少配刀郎马革卷尸骨,多少征战人沉身葬边疆。 薛冬青答应了赵牧之的邀请。他并非迂腐之人,非要做什么不为权贵折腰做犬马,单刀负剑走江湖的清高壮举,天下之大,多着是劫富济贫的,少不了路见不平的,也不差他一个。他有他的想法,刚入世,不仅需要大名府这样一个资源丰富的去处,以供他去了解这个世界,更是因为他曾答应过那个爱穿白衣的男人,要去一趟紫竹林。 身后白袍军让出一马,薛冬青跟随赵牧之三骑之后,他也不多说,骑在马上,清风拂面,薛冬青闭目凝神,抚摸着黑布裹着的鱼肠短刀,体内默运长生谣,这些时日体内气机越发浑厚,隐隐有一气狼烟上昆仑之势,长生谣一重只差最后一跃。 一马减速,与三骑后的薛冬青并驾齐驱,薛冬青睁开眼侧望,不禁莞尔,减速之人也报以微笑,说道:“我叫郁翎,痴长你几岁,叫我郁大哥就好。” “郁大哥,那两箭神采,有机会一定要教教我。” “好,我还要留在大名府一阵子,回去教你。这青鸾箭法也是我自边疆一位跛脚老兵学来,老人有个好姓,复姓澹台,原本也是江湖上一名有名的射手,因左手天生六指,人称‘六指澹台’,后来被家里婆娘养的小白脸陷害,不仅打折了一条腿,更是被发配到了西北,我见他出手不凡,便将其编入军中,老人感激,才将这家传的青鸾箭教给了我。” 郁翎驾马慢慢走,左手食指轻轻的敲打着手里的缰绳,他喜欢薛冬青,打一见面就喜欢,没有功利,少年清澈的眼神让他觉得舒服,就是如此简单。 “多谢郁大哥了,不知”薛冬青突然一顿,继而想起了什么,看向郁翎:“郁大哥,郁年尧大将军可是你?” 在外面回来的那些老兵甭管见没见过,谁没吹嘘过自己曾跟随自从上阵第一天便几乎不卸甲不下鞍曾火烧赤城璧,水淹白鹿关,武郡城悬刀林,下马坡坑杀七万七降卒的郁年尧大将军。就连族里的大师傅都曾说过,恨我晚生二十年,不见虎牙刀,愿来生不做书生持铁矛,不认天子认年尧。 郁翎笑了笑,点点头没有否认,“正是家父。” 薛冬青一时无语,没想到那些老头回来后天天吹嘘的大将军儿子就在自己旁边,要是还能回去,说给白爷他们,不让他们嫉妒死才怪。 郁翎用手顺了顺胯下良驹的鬃毛,开口问道:“冬青,你怎么认识家父?” 摇了摇头,薛冬青诚实回道:“不认识。” 说罢,薛冬青将自落鱼族老兵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了郁翎,听得郁翎忍俊不禁,落鱼族那些老兵年少而出,晚年归故里多是郁郁不得志的甲卒,提的上统兵的哪还肯回落鱼,白爷他们最远也不过是去了临近城府做甲军,哪能跟过郁年尧,想当年跟随郁年尧的八千大剑士早已战死在岳阳,普通甲士恐怕也死的七七八八,十不存一,所以这讲给薛冬青他们关于郁年尧的故事,也多是那些老卒为了撑面子讲的听来的段子,真真假假,让不知情人听得是热血沸腾,知道人却啼笑皆非。 这不,身边这位白袍飞将,就知道的很。 听得有趣,听完莞尔一笑的郁翎一整面容,轻声对薛冬青道:“冬青,如果有机会,替我谢谢那些武卒。家父最后一封写于岳阳的家书上说了很多,他说‘可能不会在你及冠礼上送你我的那柄虎牙刀了,前些天被大火赤甲军的一个将领砍断了,不过你老子也卸了他一条胳膊。爹这一辈子欠你和你娘的就不说了,没为你娘做过什么,最多就是天天穿着她为我亲手缝的衬衣,也没能看你长大成人,不过爹不愧疚,你娘当年答应嫁给爹的那天,爹就告诉过你娘,跟我郁年尧一天,便要颠沛流离,戎马天涯,而你既然生是我郁年尧的儿子,便难求安安稳稳。若说愧疚,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那一个个早走了的老兄弟,大戟丁奉在辕门替我挡了九箭,赵禄山在祁谷拼光了六千重铁骑,马死不下马,身中数十刀,童贯死守虎阁断粮后带头烹家眷以御敌,大胜后自刎在妻儿坟前,八千大剑士,两万饮血刀重铠,六万绿袍轻骑兵,十四万郁家步卒,没有他们,就没有我郁年尧,没有他们给我郁年尧卖命,恐怕你爹早就死在那年的玉门关了’” 郁翎驾马,走的很慢,踩着柔软的草地上,一步一草窝,他看着远处青绿吐翠,眯眼柔声,像是喃喃自语。 “记得最后一句他告诉我‘小翎,爹在唠叨一句,你是带兵的命,替爹守完这片江山,战无巨细,身先士卒,兵无士帅,带若亲兄。下辈子爹再给你做木马,削木剑,让你骑脖颈。’” 那年岳阳大急,答应替小郁要做木马的郁年尧一去便未归。 郁翎说的很慢,薛冬青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轻声说道:“郁大哥,辛苦了。” “你爹真好,真好。” 薛冬青本想说的是有爹真好,却没说。 “冬青,虽然我是西北兵,却愿天下再无战事,却愿天下再无人颠沛流离。” “嗯,我相信。” “冬青,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不过听哥哥一句,名啊利啊没有的时候怎么瞧怎么好,可是一旦抓着了,就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人生当世,其实能活的自在,那便是最好的了,将相王侯在大本事,不还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我曾听一位云游僧人说过一句话,觉得特别有理,‘愿我生来得菩提时,做无羁绊人,得大逍遥。’” 说着话的郁翎突然发现薛冬青竟在一旁马上忍俊不禁,看那眼神,敢情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大哥,你不去当先生可惜了。” 看郁翎伸手过来,薛冬青赶紧正经的道:“其实你和我说的我都懂,你的好意我也明白,虽然我自那片一穷二白的林子里走出来,可是对那些东西我还真不感兴趣。原先有个人就和我说过,什么是福,就是衣,加上一口田,衣食无忧,就是大福气,我只想先安顿在大名府,这个世界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想要花些时间仔细的了解了解,然后去做几件事,再然后,应该到处去走走吧,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金戈铁马,万人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白袍飞将白了薛冬青一眼。 “大哥,你呢?” “以我此生,守好西北门户,不让他国铁骑,踏入龙象。” 两个命运全然不同的男人在此时有了交集。 有一天恨天低不落鸟飞过,遇见了永恒的镇国石狮。 可谁又知道他曾经也想陪白裙看草长莺飞,看山花浪漫,即使满身尘嚣,山高水长。 可谁又知道他曾经也想走江湖,凭吴钩问天地人神鬼,即使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两人相视一笑,好像上辈子就认识。 三里道口,杏花铺。 这间小酒肆生意还是那么好,一些在此落脚的旅客突然发现,桌上小酒盅内杏花酒渐渐晃起涟漪,歇脚旅客纷纷侧首,只见一队轻骑奔驰而来。 蹄声渐近,尘土喧嚣。 三十几骑,绝尘如龙。 一个喝着酒肆老板自酿杏花酒,吃着对口小菜的男人,背对岔口,在此时缓缓端起了小酒杯,抿了一口,再去伸手拿酒,一摇,才知空了,放回酒壶,男人咂摸咂摸嘴,有些意犹未尽,想喊一声“姑娘,上酒”却听见远处马蹄急,似有遗憾,只是自言自语,边以手蘸酒底在黄花梨木老桌子写下一排小字,铁画银钩。 骑队跨刀负弓奔驰而过,未做停留。 就在领首三骑驶过小酒肆的刹那,骤然爆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恐怖气象。 天生便是温暖的男子放下右手酒杯,左手上黑色的兽皮纹路刀鞘瞬间脱去,黑柄黑刀,杀机凛然。 刺客! 这一刻,方圆几丈之内大风骤停,马蹄卷起尘土都仿佛被定在了空中。 一道黑色炽烈圆弧刀芒劈下,暴跳如雷。 刹那出刀,杀机骤然崩现,趁无人预料之势,杀人,取首。 一切不过刹那。 刹那却已分生死。 “铿!” 一手绣白龙。 就在三首与三十铁骑中间,一名黑衣黑发却手缠白刃的少年踏马而起,脚尖一点,踩碎了胯下良驹的颈项,身体如一根离弦箭矢电射而出,以刀刃碰刀刃,白刃挡黑刀。 失手了! 就这么一瞬间,三十几骑皆勒马防御,抽刀上弓。 出刀之人自是寇准,一刀相交,后退之时,不免看了一眼那个黑衣,不过眨眼间寇准兔起鹘落,就在三十几骑防守下,竟然再次暴起,冲向骑队。 不是刺客,是死士! 谁家死士曾惧死。 风吹三岔口,杏花铺酒旗摇摇摆摆,鬼脸花了的桌上酒字未干。 我有杏花酒一壶,我有割头刀一口,喝一口酒,砍一人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大水淹蓬莱 多年前中原地带有十三部族相互斡旋吞并,后被神象族与大龙族联姻所生第三子刘氏史称刘太祖,玄武兵变,黄袍加身,所统一,那之后北吞周王朝,西进吴越,南抗大楚,东拒楼兰,八方小国来贺,便形成了龙象如今的版图。 京都,长安,如今。 天子脚下,七府拱卫,龙象集权之地,重兵之所,除却龙象六大军事要塞。 西北走廊玉门关。 南进门户襄阳。 沧水天险,西南入川必争之地汉中。 北下可控扼中原咽喉之平谷。 屏保两辽的重镇寿春,和有山川形胜,河洛为屏,邙山环绕,有着军都陉c蒲阴陉c飞狐陉c井陉c滏口陉c白陉c太行陉c轵关陉,太行八陉的长平。 六处屯兵之外,单是京城长安就有着十大中央禁军,左右羽林军c左右神策军c左右龙武军c左右神武军c左右神威军,当属守军中势力最强,中设护军中尉,由宦官担任,为禁军统帅。 城内主轴道两侧琳琅满目,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长安不单单是军事与政治,也是龙象的经济中心,千家万户,极商贾贸易之繁盛。 与主轴道相距不远的一条小街上,一家以油泼葱花面闻名的“六子面馆”今个竟然没开,要知道在天子脚下,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虽说这面馆还是小店铺,与那被称为京城第一楼的“临君阁”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每天的收入那也是非常不菲,原因无他,正是“六子面馆”的老板娘今个临产,夫妻俩平时待人友善,手下也勤快,今天就要添新丁,街里街坊的都为他们感到高兴,可是让产婆都有些气愤的是,产子这么大的事,那个平时憨厚老实的寇六竟然不在身边陪着,这是去哪了? 三里道口,杏花铺,杀机凌然。 非刺客是死士的寇准手持黑刀猛然疾行,身形一进再进,如游鱼般穿进大名府护骑当中,手中黑刀不反光,要做那杀人取首级的事。 薛冬青一刀相交后,也是身形后掠,手心里攥满了汗,好一刀,刚刚若非他感觉到了那持黑刀男子的一丝气机,恐怕此时前面三人已有一人头颅落地。 男子出刀迅捷,刀式霸烈,且身怀一种匪夷所思的藏气术,不出手时,静若磐石,出刀时,如瀚海决堤,似奔雷落地,十分可怕。 赵牧之此次带出的都是当年跟随他攻入大周都城的白袍义从,出手默契,见寇准冲来,当先四骑同时“铿锵”抽出雪亮长刀。虽然赵牧之大破周朝后就被调离了平谷红旗军,可是这白袍义从也是一人也没留下,此时四骑手中长刀具是骑兵特制战刀,背厚而沉,刃薄而轻,不仅吹毛断发,弯度也是极好。 四骑前二后二,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出手时,已熟练结合战马奔跑时的速度与角度,一刀砍下,迅捷而猛烈。想当年千军避白袍,白袍义从每一人都是悍勇之材,上马为骑,下马为卒,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三十几骑,恐怕也足以冲溃几百人的骑队。而这三十几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两匹烈马首冲而来,手持黑刀的寇准不退反进,撞进两马之间,双脚不动,面对袭来双刀,寇准铁桥马下腰,避过双刀的同时,右手刀划过一个弧度,交于左手,如陀螺转起,战马哀嚎,大股鲜血洒出,两人两马被剖开,同时,寇准空手右掌地上一拍,人已如游鲤一般,滑进了随后而来的两骑之中,左脚如蝎尾蜇出,点在马肚子上,烈马吃疼,前蹄悬空,人立而起,就此机会,寇准暴起,翻身上马,手中黑刀仿佛轻轻拂过,便带走了骑士的双臂,不做停留,左手刀劈出,切开了对面那匹烈马的后臀,驾马骑士飞身而起,脱离马背,身体倒撤,在地上划出一道尘土飞扬,一摸战刀,抓住后来一位骑士的手,翻身而上,共驭一马。 可是黑影一闪,马背上的黑刀刀客已经鹞子腾空,一瞬间,众人只见那死士头下脚上,单手支撑在骑士头顶,身体转动,一颗头颅直接带下。 就算剩余众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锐士,也被黑刀死士的冷冽杀人手法所震惊,无论是刀法还是体术,都被来人耍的淋漓尽致,被这样的刀客的盯上,寝食难安。 与此同时,西北郁翎已从背后取下一杆长枪,伸手一抹,取下包裹枪尖的狭长枪囊,一指轻弹那杆不沾尘埃的粗古长枪,长枪名为“繁花”,很难想象,古朴长枪怎有这样的名字。 “喝!” 郁翎吐气如龙,挽出一个灿烂枪花,刹那间,刺向那位黑刀客。 “好枪!” 自打出手第一次出口的死士,眸光骤亮,面对那刺来一枪,手中黑刀一震,一道黑白气离手而出,如两条阴阳鱼缠在刀上,力劈而下。 “一气上三楼!” 郁翎神色一变,没想到这名死士竟然如此厉害,一路三河十二楼,这黑刀客竟然早已登堂入室,走上了十二楼。 可怕!可怕! 虽然如此,可是手持繁花的郁翎依旧直刺而出,可是那提刀出手的寇准竟然不顾这一枪,手中黑白气越发强盛,脚尖一点,地面轰出一个大坑,反身劈出一刀。 黑白刀芒相互卷动,像是两条黑白龙出渊汲水,浩浩荡荡,惊得战马嘶鸣。 “轰!” 黑白刀芒炽烈勃发,却被另一道越滚越大如漏斗的巨大刀芒挡下。 脱胎于白衣顾桃林的风雨一剑,薛冬青全力出手,气壮山河,这一刀仿佛裹挟着风风雨雨,轰击在那道黑白刀芒上。 “噗嗤!” 血珠四溅,薛冬青持刀的右臂上出现条条拇指长的血口子,直到那如黑色大蛇一般的刀芒散去。 “那是什么!” 寇准持刀而立,在他头上,一缕黑气形成了一尊黑色道士,不拿拂尘捧长刀,妖异而怪异。 讶异间,郁翎持枪已致,那杆古旧长枪已经抵在了寇准的后心,可是却再无法推进分毫。 淡蓝色的布衫不知不觉间,已在那杆长枪刺接处变成了铁质般的黑色,繁花枪弯出一个月半弯的弧度,却依旧不能撼动寇准分毫,犹似罗汉闭目。 “漠北铁衣决!” 赵牧之与六皇子站在众人之后,虽然有骑队和郁翎二人阻挡,但是依旧被赵牧之看见了寇准背上那一处入黑铁般的异样。 郁翎后退收枪,这铁衣决他也曾有所耳闻,乃是漠北那面传入中原,传说是来自新世界的修术,练至大成刀枪不入,混若金刚罗汉转世。 “何德何能值得让登三楼的死士来刺我刘某人?” 六皇子站出,目光炯炯,凛然不惧,一脸平静,看向寇准。 其实不用六皇子多说,众人也多少猜到,当今天子虽未年老体弱,却也因当年争嫡势利时,远走边疆,多年征战,烙下了病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虽然还能在那张龙椅上坐个几年,可是下面却有人体谅老皇帝身体,想让他早些颐养天年,大周与吴越遗民早已尽数慢慢融入龙象,此时刺杀六皇子,还能有谁? 不早不晚,背后这人也是真有心。 平静如水的六皇子,侧身面对众人,优雅作揖,竟是诚意的一揖到底,抬头后站定,微笑望向众人:“连累众位了。” 薛冬青侧头看了一眼这位京城刘家六儿子,及大气。 “皇子哪里话,在我大名府地界发生这种事,实在是令赵牧之汗颜。”赵牧之看向场中手持黑刀的寇准,被截杀三里道口的大名府主没有震怒,只是大声说道:“看来今日是不能善终了。” 寇准平静的看着众人,声音温醇,明明没有笑,却给众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说道:“我只带走一颗人头。” 那样子说的好像是我想陪你去看江山如画。 不得不承认,这世界真的有人生来便是温暖的。 薛冬青没有去看寇准,反而盯着郁翎,因为他发现郁翎嘴唇正在微动,像是在计算两者间距离步数。 转头看向寇准,薛冬青将鱼肠柄上缠着的一截黑布解下,缠在了手上,与此同时,体内一气上昆仑,气机滚滚,既然答应了住在人家府上,怎么不得有随时当打手的觉悟。 脚下一点,炸出一个土坑,这边薛冬青电射而出,运起长生谣,一股澎湃气机游走全身,刀芒如流萤化成的大蟒,吞向黑刀客。 那边不理两人拼斗,郁翎开始挪动脚步,极慢极慢,而后步伐加快,再走快若大风,再走化为流光,一步一步,恰似纵雷,炸响天地。 “百步霸枪!” 再与薛冬青拼斗中的黑衣刀客第一次露出郑重的神色,刀光化为一片光幕,挡下薛冬青,而后纵身后掠,躲避那已刺至脑后的一枪。 郁翎捏枪尾疾进,寇准倒退。 一人进,一人退。 郁翎衣袂纷飞,大气四塞。 这一枪就算你穿着铁衣我也能给你扎个洞。 一退再退,退无可退,寇准左手挽刀花,驾住了这一刀,右手仿佛收雀沾手,一吸一推,强行将这一霸枪打偏,却在刹那衣袖炸裂,露出了鲜血淋漓的手臂。 死士何惧死。 左手刀。 刀势已如大水淹蓬莱。 看我这一刀。 油泼切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菩萨闭眼,谁来分人鬼 薛冬青曾在出林路上没皮没脸的琢磨过老卒白爷说过的那“胸有一气不得鸣,吐出便教天地平”那种看似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实则狗屁不通体内一气可自毁周身穴窍的大手段。虽然他吃过一次亏,澎湃的真气差些没炸烂他的胸腹,可是那一刀劈出,却连自己都十分惊讶,经过长生莲滋养的肉身配合长生谣下一身澎湃连绵冲斗牛的真气,这种看似玩火一样的镇气功夫,反而显得有些门道,虽然说不上大家正统,却也算不上剑走偏锋的旁门左道,这一手炉火纯青的养刀术,除了薛冬青这样自个祸害自个的人,恐怕也没谁能拿出来耍。 大风起兮,龙卷飞扬。 一重刀芒连叠九重瀚水,澎湃波澜。 郁野禅手中繁花一往无前,自从那半步起,便一步未退,长枪宛若黑虎下山,刚烈而凶猛,大有就算自杀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凶悍气息。 百步霸枪。 百步之内气机连升九阶上金顶,不贯长河不罢休,否则气机一泻千里,人溃而枪折。 拨乱反正的这一枪比一步前的那一枪更加决绝与彪炳。 可是这位无论什么时候都温暖如春的六子面馆老板却也没想退。 一刀换一枪。 霸枪不能退,死士不惧死。 两人都想要做那搏命的一手。 蓦然,一股及其压抑沉重的气机笼罩八方,仿佛天际云端之上有仙庭巨灵神踩下,让在场中人双肩一沉,正对郁野禅背对薛冬青的寇准双膝不自觉一弯,虽不见,却感觉十分明白,这是一式及其恐怖的劈杀,不求救人,只求杀敌。 你伤郁翎八百,我便杀你一千二。 薛冬青默运长生谣,胸腹真气上紫府,一聚一放间像是被大林寺的天下第一大钟的钟锤撞击在了胸口了一般,积压后如山洪倾泻的真气直接将他两根肋骨震断,心一横,薛冬青紧咬牙根,暴起一刀,刀惊鬼神。 恐怕也只有长生谣养出的肉身才能如此近乎野蛮的出刀吧。 恐怕也只有就算敌人是头虎也会想法儿掰掉两颗牙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甚至想撞碎南墙到近乎偏执的少年敢如此做。 蓝衣寇准被这一刀惊得墨发纷飞,衣袂猎猎作响,刀虽未至,却已感脊背欲裂,有滚滚刀芒贴身。 前有手持繁花一步迈出便大有不死不休的郁野禅,后有伤人先伤己,刀浪滚滚似澜沧江大潮怒海平的薛冬青,寇准一时九死一生。 “呔!” 吐气如龙,衣衫猎猎。 寇准一声大喝,石破天惊,弃郁翎繁花于不顾,强行扭转身子,脚下一半属大名府一半属顺天府的官道支离破碎,他手中黑刀划出一道苍幽半月,抵向薛冬青那道刀芒滚滚澜沧潮。 与此同时,寇准头上飘飘欲散的黑气再次凝成黑衣捧刀道士,刹那穿铁衣。 一股及其炽烈的气息爆发开来,首当其冲的两人被完全淹没,那边白袍义从更是自寇准反身时便齐齐下马,翻过一侧马身上的金刚白纹盾,蹲在马后,以此作为防御,挡下了这道冲击。 黑衣道士彻底消散,薛冬青更是连退几步,握刀右手颤抖不已,身上大大小小被那道刀芒撕裂不下百处,反观寇准虽然脸色苍白,身上却只有一道伤口。 一杆古朴长枪刺穿了他的肩胛骨,由身前透出,破铁衣,鲜血汩汩。 关键时刻,寇准避开了致命部位,硬受郁翎一手霸枪。 雪亮枪尖不沾血,可那白缨却被染成了红缨。 胸前血迹斑斑,寇准一步跨前,脱离繁花,肩上又是彪出一串血珠,可是此时男子依旧如沐春风,那张总会感觉是在笑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和怨恨,左脚一点,兔起鹘落,寇准后跃脱离战场,划出一道弧线稳准落在地上,此时他才右手连点,封住伤口附近几大穴道,止住流血。 看了一眼位于白袍义从身后的赵牧之与六皇子,京城面馆小老板头也不回的狂奔而走。 薛冬青脚尖一点,燕子抄水,鱼跃而起,追着寇准而去。 一脸平静的赵牧之对一直护在身旁的一个眉清目秀,白净的有些像读书人一样的少年说道:“牙青领一十五骑护卫。” 被赵牧之称为牙青的白袍义从十分年轻,十岁的样子,背双戟,负长刀,得令后一马走出,招呼十五骑策马追击。 赵牧之对六皇子抱歉一笑,随后走向郁翎,那霸烈的一枪刺出后,郁翎就直接收枪盘膝而坐,如老僧入定,周身竟有淡淡血雾缭绕,这一枪想必使的也不太轻松。 寇准兔起鹘落,几个跃身便消失在了官道上,薛冬青紧追不舍,因有一身长生谣傍身,不仅气息连绵不断,紧追在后,更是在追击的途中,所受刀伤,也好的七七八八。 虽然黑刀死士受了郁翎一枪,行动却丝毫不见之凝滞,身法行云流水,就是气机悠长的薛冬青都一时难以追上,幸亏顺天府官道上行人不算太多,方才让薛冬青没有追丢。 望向前方,让本打算有着我有长生谣傍身打不过也要耗死这人的薛冬青直皱眉,两人这一路已奔袭已出十几里,眼尖已经露出了顺天府界城,要是让这身法飘逸的死士进了城,恐怕就是大海捞针,难以逮住了,要是再能耗上十几里,薛冬青绝对有把握追上那人。 这让薛冬青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可是前方狂奔中的寇准身形突然一顿,身体向左侧急掠过去,就在那里的一个岔口,一辆不断嘶鸣的惊马骤然冲出。 拉着套车的健壮黄毛马受惊,宛若癫疯,后面车板上一个满脸苍白的妇女一手死死的攥住缰绳,一手搂住一个五c六岁大的孩子,孩子瘦小,眼里充满了惊慌,车板上竹篓里的果菜也早已散落,看那惊马颠沛疯狂的样子,车上妇孺十分危险。 眼中具是恐惧和绝望却依旧死死抓住缰绳的苍白妇女眼前轰然坠下一名不速之客,尘嚣四起中,一名蓝衣却有点点血迹的男子挡在了惊马前,仿佛一尊铁塔,一手紧紧抓住辕轭,另一只手握拳,面对人立起碗口大前蹄的惊马,直轰在了它的头颅上,这匹鬃毛上缠着一只小红蛇的老马当即七孔流血,嘶鸣一声,倒在了官道上,与此同时蓝衣寇准脚下不停留猛地向前一跃,对身后已经默默站立三息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我欠你一碗油泼面,正宗的,可以多加点葱花。” “这值得你拼着硬挨我一刀?” “嘿嘿,媳妇今天给生了个孩儿,想替他积点阴德,再说你不是没砍吗。”男子脸上仿佛始终带着春风般的温暖,丝毫没有任务刺杀失败的沮丧,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今个大吉,我看不如就叫寇吉,嘿,好名字。” 说完寇准咧嘴一笑,后掠一步,头也不回的再次猛地窜走。 薛冬青缓缓收刀。 看了一眼依然在惊骇中没缓过劲来的妇女和孩子,薛冬青左手食指轻轻的敲打着鱼肠刀鞘,像是自语像是讲与他人的笑道:“就这样还来杀人。” 转身而走,没过十步,一列骑兵御马而来,领首之人正是背八十斤重大铁双戟的牙青,年轻义从翻身下马,侧头看了一眼倒地惊马与那对母子,问道:“死士呢?” 薛冬青睁眼望着当空日头,耸了耸肩,很不负责任的道:“跑了。” 牙青下意识皱眉,此次并非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刺杀,相反,作为赵牧之当年白袍义从如今亲卫被称为“膂力绝人,万夫不当”的他面对如过江之鲫的刺客早已当成家常便饭,无论是来自庙堂还是江湖或是当年被赵牧之攻破的旧大周遗留血脉,能到他眼前的也都非常人。甚至当年大周遗族后裔,人称“左手禅”真名不得知的单刀客斩甲数百,杀至身前三十五步,最后却依旧授首,可别以为大名府赵牧之只有被杀的份,哪次不是一人来,百人还,伤我一子,屠你大龙,予以及其恐怖的雷霆还手,也不想想大名府主可是当年使出绝户计引水走淮口改道水源,纵火烧毁三千里沃土良田,惹得大周民怨声载道,逼的大周王鹿雀台的白衣狂儒,如何能心慈手软?可是如今日,却被人停酒出刀杀人而来,一刺见血丝毫无人能阻而去,无疑让这位九岁起便跟着赵牧之的年轻人都感到耻辱,此时薛冬青那种没有一丝负罪感的神情,更让他格外不喜。 投其门下,怎没有一丝为主分忧,尽心竭力的觉悟? 牙青看了一眼此时看起来有些惫懒的薛冬青,没有说什么。 薛冬青也收了目光,从牙青身旁交错而过。 走了几步,薛冬青似乎想起什么,没回头的轻声说道:“菩萨闭眼,谁来分人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国士无双 龙象京城,长安。 虽为天子脚下,可在入夜时分后,却也冷清寂寥。月明星稀,古素楼阁,阁顶铺就霞光空明玲珑瓦,斗拱雕镂细腻的天花藻井,飞檐阁脊,有被宝剑钉住的辟邪吞火鸱吻兽,月光冷清,石兽狰狞,七层阁门前,是两尊蹲在刻有牡丹与凤凰上的石狮,威严而尊贵。 阁上阁,七层可观星,阁内却空旷的让人心悸,阁如竹笋,外直中空,内有旋梯如盘龙,八千九百三十七步可上阁顶,四壁乃是惊人的百万藏书,竹简古籍,堆积成山,抬首便能直观阁顶的阁底中心有着一张水曲柳面书案,放着八角黄铜灯,一方古砚,三两枝笔,案前坐着着一身宽松白衣的中年男人,男人三四十多岁,面若冠玉,身材修长,却不知为何两鬓已霜白,不过其气态神逸,左眉角的一道短疤更添一丝狂态。男子赤脚而坐,脚踝上绑有一跟红绳,红绳串有五颗彩绘珠子,不知是何图案。 男子手下笔走龙蛇,肆意放达。 好像想到了什么,男子停下手中狼毫笔,轻轻触碰了一下系在他发端的一个小铜铃,声音不大,却在这空旷的阁内十分清晰,而后便怔怔的看着离他不远伸手便可以摸着一张焦尾古琴。 此时,楼阁门开,进来一位长他一些的男子,手里剥着橘子,径直走入大殿。 后来男子也不客气,一抖袍裙,直接盘膝坐下,看向书案上的那副字帖,嘴中却说道:“长平最近很不太平啊,太行陉连着被敲掉了两个哨口,连纳兰那老小子当年亲手下的暗桩也被人给拔了。” 似乎习惯了鬓有霜白的男子不开口,来人捏了捏鼻梁,塞进嘴中一瓣小橘子,继续唠叨:“姓张的那帮人最近也不安分,他那个探花女婿前些天去了趟奉天府,那张煜生更是亲自将那张他们大周画圣吴子胥于虎郡城头沦陷那天所做遗作《虎下苍山恶蛟肥》赠给了九门曹中原,这两年看着张党和军部那帮人貌合神离还一副相互算计的样子,实际私下里谁知道有没有珠联璧合,这帮人还真不让人不省心啊。” 中年人收回书案上的目光,也不管白鬓男子,坐在一旁,自顾唉声叹气,“这日子过的难啊。” 脚踝上系着红绳的男人碰了一下发端上的小铜铃,随口道:“没了?” “有啊。”中年人将剥了皮剩下的橘瓣整个塞进了嘴里,鼓囊着嘴说道:“老大自从取得十七部九衙那些禁军太监的支持后,与老八之间相互斡旋试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可以老八的秉性来说,恐怕就要摩出真火来了,到时候可不好收场啊。” “还有前些日子她娘家江陵府发生那件屠门案,顶戴花铃锦鸡补,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二品大员啊,说杀就杀了,满门一百九十一口,连只狗都没留下,龙象王朝哪家匪有这本事,她真想试试我的底线吗?她真以为我不敢废了她吗?” 中年人重重叹了口气,这一弯腰好像老了十年,苦笑道:“我还真不敢,要动她就要拔了整个江陵府,苏湖熟,天下足,江陵是天下粮仓,他要是反了,南进门户汉中和入蜀天关襄阳恐怕都要跟着遭殃,那时南边大楚的铁矛大盾骑将一马平川,直取长安。” 来人真的老了,说这么一会话,眉宇间沉重的好像压了几十年都掸不去的愁云惨淡。 也不管那人听没听,中年人双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道:“还有赵玄龄,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当年我大龙被屠远退塞北他没走,九千悍卒背水一战顶着军令状转战十一城他没走,白虎门之变天下人诛我心他没走,举国之力与吴越决一死战不是灭国便是崛起他也没走,可是现在龙象有四方来贺,他怎么就要走了呢!堂堂龙象权柄乾纲的大首辅难道还不如他口中那南山篱下三亩草田?!” “张洞之,出仕帮我吧!” 幼凤,张洞之! 这七层观星楼中面百万卷册独坐的男子竟然就是曾被称为“半仙”的张洞之! 张家有幼凤,名满京华。 张洞之,远边小国世家子弟,虽是庶子旁出,却自小聪慧,不弱于人,曾于六岁在学士府说出过“不谋万事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句让多少想入仕为谋的人拍案惊奇的童言,更是因与当年大商被称为“凤雏”的国士庞中原同月同日生,便有“幼凤”别称。张洞之年及十七,便已才华横溢,冠绝京华,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想要出仕为天下谋,便找上了同时崛起于天下的龙象,张洞之第一次用帝道游说龙象天子,天子听后瞌睡连连并指责张洞之所说帝道乃是胡言乱语,指其人为黄口小儿谬论狂徒,不可任用。五日后,张洞之再次会见龙象天子,用王道之术游说,天子不能接受并且脱下一只锦靴,砸在张洞之身上。张洞之第三次会见龙象天子时用霸道之术游说,不仅不见成效,反而引起天子大怒,重打一百大板后,被赤脚赶出了京都。世人都以为那位站在紫禁城五丈门前叹息“逐鹿逐鹿,龙象失鹿”的男子会改投敌国,以一身所学,击溃龙象,让世人都知道龙象丢失的不仅是天下更是他这头“鹿”。可是谁知,张洞之却不声不响的消失了,直到老天子退位,新皇上登记,世上才渐渐传开,新帝身边那个少言少语为其谋了整个江山的“张怪人”,竟然就是边隅小国的那位“幼凤”。 当幼凤张开羽翼,烈火后,便是一只真正的斑斓凤凰。 龙象吞吴越,朝上朝下怨声载道,先皇所留十三遗老头撞景阳钟,血洒金銮殿,以死谏不可战吴越,却在那年,被一个皇帝近臣称其为“张怪人”的年轻人指为死不足惜,并且呈上“十胜文”所书四万三千字,与世为敌,详细分写十则龙象必胜,十则吴越必败。早已不问世事,在家颐养天年的老皇帝太傅杨素更是请出当年先皇所赐“打龙鞭”,要诛杀张洞之,呵斥其为“国贼”。天下哗然,当时除了还是翰林无名编修的赵玄龄没有一人同意西伐强国吴越,可是就在这两人皆是同意用兵吴越后,新天子还是毅然决然的出兵吴越,结果泱泱大国半壁江山不到三月内就在张洞之的谋划下改旗易帜,吴越四十万黑甲戎烈骑坑杀一炬,飞灰湮灭,张洞之妙算神机仿佛未卜先知,吴越一战后真真正正得让世人知道了他的手段,也是自那一战后人称“半仙”,且自那之后,一直跟随天子却只在翰林院做编修的赵玄龄平步青云,直做了那文臣首领的龙象首辅。而此之后张洞之却退至幕后,不在庙堂上显露,不过暗地里天子得多少手妙棋,恐怕都是出自那“半仙”张洞之之手,同时朝堂之上却迎来了另一位庙算无敌的年轻人,赵玄龄。 龙象有国士。 庙堂上纵横捭阖赵玄龄,庙堂下算无遗策张洞之。 仿佛想起了那些峥嵘岁月,男人眼中出现一种绚烂的神采。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张洞之微微侧头,看向这个也早已不是当年喊着“谁家儿郎带吴钩,收复西川五十洲”的男人,眼神又低落下去,归于平静,嗓音温醇,说道:“以西有河洛c邙山为屏,太行八径为险,军镇寿春为势,易守难攻,占据天险,以长平马子腾之能,率五千花枪卒足以抵挡十倍敌军,一宫五城十三郡,以楼兰目前国势与未来二十年庙堂走势来说,想要攻打龙象,哼哼,除非是那个当过和尚做过道士又习得一身乘龙术的毒士柳殷相疯了。关于纳兰龙台的那几个暗桩,大可不必操心,奇袭历来以闪电战为先,若真是楼兰为了渗透甚至不惜要与龙象开战,那么这两个暗桩,是不是手笔太小了点,破长平,须要同时发兵八径,而后自守以待援军,否则绝无可能抵抗得了围杀而来的寿春铁骑,而且这种小打小闹的手段也非柳殷相那个变态的作为。这两个暗桩,应该是一些有心人耍的把戏吧。” 张洞之欣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发端上的小铜铃,淡淡的看了男人一眼。 而后闭目,语气平静道:“赵玄龄乐呵的被骂了二十年权柄独专,连我都看不出他布下了多少手妙棋,先说张煜生率领的张党,多是亡国遗老遗少,看似各个一腔复国血,可是现在还有几人有那心。当年是他赵玄龄力荐吸收遗子旧臣,又是他颁布《甲赏法》,所有亡国遗臣包括其子嗣人人有粮饷,无分甲次,分房而居,半税而赋,可不应兵役,不上战场,这些看似及其照顾那些亡国人的政策,细琢磨,那可都是软刀子。你真以为他赵玄龄那么好心?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些二十年前喊着‘临死悬头望长安,不报国仇不闭眼’的人,现在又如何,写写酸气腐文还凑合,真拎出一个成大事的,难c难c难。对张党他赵玄龄从来都是口头上极力拉拢,手下却丝毫不松权,不放不松,就那么架着,这断了吴越c大周后的绝户计,一使就是二三十年啊。” 张洞之不去看男人,低下头自顾自的说:“不说张煜生,单说曹中原,十七年前入朝为官,是月俸仅有三十一两五钱二分,禄米十五石七斗五升的太仆寺马厂委署协领,入不得流,三个月步兵营兰翎长,正九品,从此十四年一步未动,连曾经带过的下属都提了骁骑校和典仪,他却不曾有半步升迁,直到两年前,连升三级,正六品亲军校,十四个月前,从五品护军参领,十二个月前,正四品,副前锋参领,七个月前,正三品,前锋参领,四个月前,正二品,九门提督,你不觉得这和某人的升迁经历很像吗?恐怕那张《虎下苍山恶蛟肥》此时也已经摆在某人的案牍上了吧。” 一脸平静的张洞之抬头再次看了来人一眼,曾经有个在翰林院做编修的读书人,也曾如此平步青云,鱼跃龙门。 只是一人为堂堂超一品首辅。 一人当先还是正二品九门提督。 “大皇子得禁军宦官支持,行举还在意料之中,不过八皇子几番妙手虽不能说妙到毫巅,却也羚羊挂角,想必是找到了学成文式艺,货与帝王家的读书人,两人想休,杀八皇子背后出计之人。想和,无法。” 五花马,千金裘,美人配美酒,天下都多了去了,可是那把椅子,却只有一张,谁能让? 武夫死身,文人死义,千百年来,为了那张椅子,下至贩夫走卒,上至达官显贵,每次换坐,都要添加多少累累白骨。 纷争几时休? 不死不休。 局外者不可谋,谋者死,局内者,不可不谋,不谋者死。 真当大逍遥人,大概唯有新世界那些传说中的修行者吧。 无双国士张洞之抬头望向七层观星阁阁顶,好似看见了万万里之外的云起龙骧,盛花开放。 那一年,她盘挽青丝,红裙胜火,煞是好看。 你说想看一场绚烂烟火。 你在等等,就快好了。 张洞之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声音淡然:“半年前军器监发生一场大火,死亡三十五人,受牵连下狱二百八十三人,烧毁三百架木牛流马和一批数量不详来不及打上官印的大铁弩,这其中有趣的一点值得一说,就是这三十五人分属东西南北四个监局,皆是来自于世代为朝廷打造兵器的几大家族,技艺精湛,可是几大世代制造兵器的家族为了这个军器监掌司可以说明争暗斗了几代,互不走动,怎么就在那日聚在一起了呢?恐怕只有一个权柄滔天到足以让他们摒弃几代恩怨的上面人发话,才会让他们合力去制作那批格外精良的军械。更有趣的一点,三十五具尸体为什么是散落的呢?难道这场大火瞬间杀死了所有人?还是他们根本没逃,是已经知道必死了么同时间大理寺卿王羲来,三月抱病不出,直到此事风波消退。” 张洞之捏着一缕垂鬓慢慢的说,来人脸上面无表情。 “一月前,襄阳军辎被劫,剪径匪逃入江陵府辖,吴煌奇率黑蛇军分三股围剿,华容古道离千阴山不远,为什么匪人不逃入更容易隐藏的山里,反而进入江陵府。而且布政使柳宗元一家也并非殆尽,柳家被灭门同一天,御膳房好像就多了一名小杂役吧。” “谋士谋算可有谋己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之五说,无论是卖计于权贵换荣华,还是出策于王臣谋权柄,都算为己谋,问策于帷幕,此需逸群之才便可,只需术强则以,八皇子背后之人可称之。己身安稳,则可谋人,要谋小人大人读书人习武人伧夫庸人王贵才人以致天下万人,谋事易,谋心难,人心叵测,此需洞若观火之能,算无遗策之力,不仅有术,需以有道相配,谋人一事,凤雏庞中原之智可称一石,以我心算无双,可称八斗,奉天府幕后首席谋士李佑卜也可有八斗,楼兰毒士柳殷相却要差一筹有七斗。用兵多筹算,料敌应变,谋兵需有超卓不凡的战略眼光和入骨三分的洞察目力,十万人以上对阵,大楚兰陵王裴向北其大局观出色,格局开阔,视野c气魄绝属无双,兵谋之道无人能出其左右,五万以下短兵对阵,大名府儒将赵牧之以其妙到毫巅的战机把握,变幻莫测的兵法韬略,出神入化的排兵布阵,小股厮杀绝无人可缨锋。谋国不如说是国谋,为国而谋,先谋天子,再谋诸臣,后谋百姓,谋士需怀圣c帝c王c霸四道,朝堂捭阖之权术则君而侍,待世而施。谋国最险,庙堂口诛,不比沙场,自古文人相轻,读书人杀起读书人来,最是拿手,手腕弱的,恐怕会被那帮臣子啃的连渣子都不剩,朝堂百年,有的是殚精竭力最后遗臭万年的,谋国需可治国安邦,经天纬地的王佐之才,一身长短术炉火纯青,御人术登峰造极的赵玄龄当之无愧为前百年内无人能及的无双国士,及大气。” 张洞之一脸淡然,毫无吝啬美誉点评龙象内的另一位谋士。 “谋天下,恐怕当今还没有谁可以做到。不说治政c庙算c带兵c地理c洞察c机变c外交,文采修养需具是上上品,单是那‘天下’二字,便无人可说能看个通透,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广?三c五国?一域疆?还是那传说有着焚天煮海,法天象地大神通者所在的新世界?楼兰毒士柳殷相不能谋,无双国士赵玄龄不能谋,大智近妖夏知非不能谋,恐怕能谋天下的人,只有强大到能杀天下的人吧。” “运筹谋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不如李佑卜。镇国家,抚百姓,计庙堂,太平长安,我不如赵玄龄。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我不如赵牧之。” “像我这样的人如何出仕帮你。” 其实童年被称作幼凤,少年被称作怪人,中年被称作半仙的张洞之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坎坷浮沉,辛苦谋算,寂然百年烟土,算来浮生,不过一梦,这江山好看,又怎好过她眉心一点朱砂。 ———————————————— 薛冬青后腰掖着已经用布条缠起来的鱼肠,左手敲打着缰绳,独自驾马,来时三十几人,回时却只有二十几人,皆是北伐过大周的悍卒白袍军在这名单刀死士面前简直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无人可缨锋。 薛冬青跟随牙青回来后,赵牧之也并未多问,已知死士走脱,只是点点头,看其样子,仿佛知道不能留下那人一般。 倒是六皇子多看了两眼薛冬青。 郁翎脸色苍白,炯炯目光也变得虚弱许多,早已收了“繁花”,并驾在薛冬青旁边。 骑队速度减慢不少,薛冬青一拉缰绳,驾马靠近郁翎,有些担心的问道:“郁大哥,怎么样,有没有内伤。” 郁翎仿佛大病初愈,有些轻喘,不过依然朝薛冬青爽朗一笑,回道:“没有大碍,只是有些脱力而已,今天这记霸枪用的十分勉强,而且那死士相当厉害,高手中的高手,要不是你与他缠斗,恐怕我那一记霸枪根本没有时间刺出。没有重铠骑兵的围杀或是同级别武夫的对抗,这种已经登堂入室的高手绝对是及其恐怖的存在,其杀伤力难以想象。” 十步杀一人,去留凭意,位极人臣,就是你当朝宰相,也难逃那样的一刀。 薛冬青抬手挡了一下日头,眯眼看向远方,武夫极致,这样的天下这样的武夫要靠什么样的力量才能驾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西南龙雀 大名府邸。 作为统御龙象七府之一的赵牧之,所居府邸自称为本域之名,大名府。 整座大名府土木之盛,规模之大,建筑之辉煌,陈设之豪华,回转百廊,曲径千折,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殿宇台池,让人惊叹。 薛冬青随众人回来后,被大管家安排在了一间清雅的小院,并且嘱咐,没事不要随便乱走,这一区域住的大都是一些奇人异士,不乏脾气古怪手段高强的江湖人士,产生了误会不太好,并且给了他一块刻有“黄”字的黄玉龙纹璧。 玉牌多褐色沁,阴刻龙纹,刻工遒劲粗扩,曲线跌荡起伏,绝品手笔。 薛冬青把玩着手中玉牌,入手温润,这样的一块好玉,可以在外面买上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在这,也就是个身份牌。 薛冬青收起手里的玉牌,向小院外走去,抬手遮了遮头上日头,眯眼自言自语道:“大名府还真是家大业大啊。” 出了名为“云犁”的小院,走上青石板羊肠小道,薛冬青发现这一片院落大都与他所居小院相差不多,古香古色,淡雅清幽,却每一所都有它单独的特色。 凤非梧不止凰非桐不栖。离此不远的“梧桐”小院中央有参天落梧老树,树皮如龙鳞张开,古意盎然,安静祥和。 水清则无鱼。另一则“青鱼”院落中有几只半人高的老青瓷花琉璃大水缸,花纹斑驳,看着正经有些年头,盛水数百斤,里面青萍漂浮,几尾锦鲤游动,好不自在。 桥来桥上走,脚来脚下消。更有“木人”院落中摆放了一百零八根木人桩,摆出一百零八种进攻姿势,根根木人桩颜色苍古,具是上好的南榆黑木,桩体圆滑清亮,想必是主人日日对练所致,撇上几眼,可以感受到一股深沉不散的杀意。 薛冬青下意识皱眉,看向那个“木人”小院,自语道:“这人好重的杀意。” 转过头,薛冬青继续前走,不远便是一座孔雀琉璃瓦铺就的白墙红门塔,微微抬首看去,九层,还真高啊。 按照大管家所说,大名府门客都可登上这“龙雀塔”,不过按照天地玄黄级别不同,上层楼自然不同,至于薛冬青手中那块玉是好玉却级别最末尾的“黄”字牌,只能上一楼,不过这一楼却也不要小觑,武学地理宗教占卜医学密卷,藏书万卷,其中武学孤本c机密卷宗c不传珍书,更是世人难求一见,就是比那大内藏书阁也不遑多让。 薛冬青走上十三阶,推门而入,堂厅中一壁彩绘映入眼帘,大佛菩萨莲花坐,道士真人盘蒲团,煌煌彩卷,莲花黄云,让薛冬青一时失神。 一楼占地极广,越是上层藏书越少,却也越是机密。 薛冬青收敛心神,漫步其中,千行百列,古籍整齐摆放,想必常常有人管理,薛冬青虽未见着人,不过运转长生谣,却能感觉到四周那种若有若无的气息,想必就是大管家口中十年不曾出阁的“探花”。 九层龙雀阁,下三层看守人称“探花”,中三层则为“榜眼”,上三层为“状元”,负责整理收拾古籍卷宗,看守龙雀阁。 薛冬青眉毛一动,转头看向右侧几排巨大的书架后面,那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位灰衣人,阁内镶嵌有一百零八颗被称为龙眼的极品夜明珠,照耀的亮如白昼,可是那人正好站在巨大书架的阴影下,薛冬青依旧没看清他的面目,不过他知道,想必这人就是龙雀阁一楼的探花郎。 取出大管家交给他的“黄”字牌,薛冬青再抬首时,那灰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收起玉牌,薛冬青扯了扯嘴角,“有意思。” 薛冬青一身长生谣,对气息辨别入微,感知也尤为敏锐,可是却连那人离去的踪迹都看不清,可想而知,这最下层的探花郎是一尊什么样的高手。 薛冬青早都在想,在三岔路口,就算没他和郁翎出手,恐怕那单刀客也近不了赵牧之十步之内。 随手抽出一卷卷宗,使用上好宣纸记录,洁白如雪,柔软似棉,几百年也不发黄破碎,解下棉质绑丝,徐徐展开。 “龙象天威七年三月,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所谓‘祥瑞’,群臣称贺。闻褚上贺表称颂京城那人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但表中字迹潦草,又一时疏忽把‘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那人以其把柄借题发挥,言说闻褚本不是办事粗心之人,此次乃故意不把‘朝乾夕惕’四个字‘归之于朕耳’,且以为这是闻褚‘自恃己功,显露不敬之意’,尽削闻褚官职,并于当年九月下令捕拿闻褚押送帝都会审。十二月,朝廷议政大臣向那人提交审判结果,给闻褚开列九十二款大罪,请求立正典刑。其罪状分别是: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一十六条,狂悖罪一十三条,专擅罪六条,忌刻罪六条,残忍罪四条,贪婪罪一十八条,侵蚀罪一十五条。此九十二款中应服极刑及立斩的就有三十多条,但念及闻褚功勋卓著c名噪一时,于是表示开恩,赐其狱中自裁。同月,闻褚父兄族中任官者俱革职,嫡亲子孙发遣边地充军,家产抄没入官。龙象天威八年,叱咤一时的闻大将军以身败名裂c家破人亡告终。” 伴君如伴虎。 薛冬青叹息一声,历来无情最是帝王家,君要臣死,无论扣上什么样的帽子,只要不遭天下人诛心,臣便不能不死。 看向最下方的一句话,薛冬青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浮上冷笑,卷起卷宗,缠上棉丝,将其放好。 “龙象天威一十二年,九月,我方‘地’字密探于西北戎族发现前龙象奉武大将军闻褚,已证实本人无误。” 转身抽出另一面大紫檀镂雕展翅飞翔凤并衬以缠枝牡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卷宗,卷宗蜀锦记录,手感柔软,却字迹有三,或姿态虚和,古朴厚实,或结体严整,笔势豪纵,或瘦劲清峻,朴茂工稳,显然非一人写就,是几人接连记载。 “大楚西南有小国,燕。燕都为金陵石头城,民寡地稀,西部秦山以南多产铁矿,质地上品,可为军械之材。龙象历天浩七年,大楚攻燕,历经两年零九月,燕都金陵破,一片降幡出石头,燕王丹朱白棺素服,自缚出降。自此,燕尊楚为正统,岁贡以保平安。龙象历天浩二十六年,燕王丹朱弟,侯景,自称燕后主,于石头城起兵c立国c反楚,史称侯景之乱,同年冬,金陵破,燕后主被囚饿死于景阳楼。龙象历天武三十七年,燕主丹朱之孙景龙登位,称新燕王,合纵连横,同吴越共伐大楚,不料密谋泄露,仅事发三月之后,金陵再破,景龙同宠妃韩美人藏于胭脂井中,后被楚将寻出吊死。燕国四主其奢,宠宦官远贤臣,宫内随侍太监中以刘涛为首的八个太监号作‘八虎’,为讨燕主欢乐,日进鹰犬c歌舞c角抵等戏,更是迎合其奢癖好,建豹房,进献男女希宠,以供其玩乐,其宠嬖中有为数不少的于民间抢夺而来,八虎气焰嚣张,擅权跋扈,于龙象历天威二年,燕主被刘涛刺杀死于太平殿,燕史称太平之耻,亦称太平宫变。宦官刘涛独揽大权,太平宫变后践天子位,妄图称燕山王,却被燕主后裔华重暗中联络朝中遗老逼宫,以三尺白绫生生勒死刘涛于龙椅前五步。华重登基,去除国号,改称‘燕君’,并遣其弟怀锦朝贡,上表奏请罢除诏书不直呼姓名的礼遇,楚君同意,但扣留怀锦。同年,有商人告发,楚军于怒江建造战舰千艘,请求派人秘密焚烧大楚战船,华重拒绝,没有批复。随即下令贬损仪制:下‘诏’改称‘教’。改中书c门下省为左c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御史台改为司宪府,翰林改为文馆,枢密院改为光政院。降诸‘王’为‘公’,避讳大楚,以示尊崇。此前虽臣服大楚,但金陵台殿皆设鸱吻,大楚使者到来,华重便使人撤去,使者走后再复原,至此,遂撤去一应器物,不再使用。” 看罢,卷好蜀锦系好棉丝的薛冬青犹豫了一下,又将蜀锦打开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盯着“华重”二字看了几息,方才将卷宗完好放回书架。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薛冬青突然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没什么出息的反而活得好,活得长,这世道,真难琢磨。” 当年大名府动土时,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整座府下埋有数条火道,通于后府廊子下的添火门,每到冬日便要耗上无数的上等焦炭,所以就算外面寒冬凛冽,大名府内也温暖如春。火道所用青砖,乃是“南方工局”烧制的一种特殊砖,堪称与专供大内的“苏州澹台”不遑多让,“南方”砖因为工艺繁琐,造价高昂,当时号称一块这样的砖需要花费一块金砖,也因为价格太昂贵,所以也称金砖,不过其效果也属绝佳,每块青砖构造独特,砖面饰有太阳纹,传热均匀,出场前皆要称量司重,误差一两以上或两块间可入毛羽,皆回炉废除,合格青砖,每块都要达到百年不毁。 龙雀阁下便通着一条火道,薛冬青踩在铺着敦煌飞仙图的锦毯上,丝毫没有感到偌大的龙雀阁阴冷,反而温暖舒适。 走过这一片大紫檀书架,薛冬青一眼望去,大部分书架都被分出类别,如文史c政治c经济c朝堂c异域c军事c江湖等等,种类繁多,且每类下面又分门别类的整理出许多小榀。一路摸着上等香椿木制作的书架,薛冬青来到“军事”下写着“破阵”的书架前,一眼望去,尽是些兵书孤本,以竹简居多,他随手抽下一卷打开。 钩镰枪阵。 “钩鎌枪又名麻扎刀,枪头略长于普通长枪,并制有血槽,利用战马利于刺杀。其侧面锋锐镰钩则既可用来砍杀敌人,亦可钩住敌人,有效防止敌人奔逃,镰钩虽然起辅助杀敌效果,但也具有防止枪尖刺入过深的作用。” “初,楚有劲军,皆重铠,贯以韦索,三人为联,号‘拐子马’,另铁塔兵,悍卒英勇,军不能当。是役也,以万五千骑来,镇守大将霍青遣飞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阵,勿仰视,第斫马足。拐子马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官军奋击,遂大败之。霍青因石狮案入狱后,钩镰枪阵已失传。” 薛冬青继续翻阅,竹简后面记载的正是早已失传的钩镰枪阵法,以及钩镰枪制作规格和一张简略草图。 “枪长七尺二寸,其中枪头为九寸。枪头上尖锐,制血槽,其下部有侧向突出之倒钩,钩尖内曲。枪杆长六尺,粗圆径为四寸,以木制成,杆尾有铁鐏,长四寸。” 放下手中竹简,薛冬青右手摸了摸右眉,看向龙雀塔一层这万千古籍,书笺成山,撇了撇嘴,“大概整座龙象都在这大名府的龙雀楼里了吧。” 大名龙雀吞龙象。 随即他又自顾自轻笑一句,“说这话,该杀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新世界 大名龙雀,名满京华。 龙雀阁天下誉名。 大名府主赵牧之又称赵龙雀。 龙雀取自传说中的一种上古神鸟,凤凰之类,却无绚烂翎羽,出生时与普通水鸟无异,大成时蟠蜿天地,可搏杀蛟龙,一旦起飞再不落下,是种及其凶猛又孤独的神鸟。 薛冬青站在龙雀阁一楼,一百零八颗龙眼夜明珠分布阁内,柔光淡淡,照的脚下锦毯上敦煌飞仙仿佛有氤氲蒙蒙,恍若飞身而出。 薛冬青一连几天除了吃饭都呆在龙雀阁一楼,赵牧之也好,郁翎也罢,不知怎地,都没有来找过他,他一个人清静,也乐得自在。外面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他只知道朝廷上皇帝老儿最大,不知道宰相是啥,只知道三十两雪花文银够一家三口安安稳稳活上一年,却不知道一块上品的白玉蚕纹壁要一万两,还有价无市,他只知道落鱼族月儿美,却不知道多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英雄却一怒冲冠温柔乡,他想去看澜沧江的大潮怒起连海平,他想去看天下粮仓一丈原春初烧荒时三天三夜不熄的大火燎原照破山河花万朵,他想去紫禁城未央宫看那三百琴瑟,五百笙箫,七百歌女,九百舞姬,彻夜辉煌,灯火如昼的天下霸唱戏,他想去万万里之遥的新世界看那修仙人如何担山赶月,焚天煮海。薛冬青原本真的想与一人择一城,而安,现在却只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所以他来到大名府后整日不离龙雀阁,翻看典籍,他看政治看军事看庙堂看江湖,他看各个方面涉猎广泛但却并不精钻,他鲸吞一般吸收这个他不曾想过不曾看过不曾言过的天下。 这一日,薛冬青顺着一排排巨大的书架向后走去,他想翻看些粗浅的地理舆图,更是想找到传说于万万里之遥的新世界的位置,可是让他失望,偌大的龙雀阁一楼,竟然无一只言片语提及新世界种种,转过“庙堂”,让他一愣,一位女子此时正站在梯子上翻阅书架靠上的卷宗。 似乎听到了声响,女子转过头来,盈盈一笑。 薛冬青一愣再愣再再愣。 先愣他的一身长生谣竟然丝毫没有感受到女子的气息,连这龙雀阁一楼的探花郎都未曾躲过他的感知,难不成这女子要比探花郎还要强? 再愣则是这女子实在太美了,以至于让腹中墨水不是很多的薛冬青只想到了两句大师傅经常念叨的话“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虽然二十几年身在深山的薛冬青没见过什么红颜祸水,不过大概祸国殃民也就这样了吧。女子美,美的不可方物,但很矛盾,丝毫没有那种让人为之所摄,而自惭形秽的冷艳,相反是一种灵动和清雅相互交织的一种“妩”惑,妩而不妖,甚至有一点点的距离感,但却又不能不让人魂牵梦绕,想去一看再看,看个究竟。女子身穿水蓝纹白裙,如景德镇最出名工匠手下巧夺天工的青花瓷瓶,曲径优美,即使有些宽松,却也不能遮掩住她的身材曲线。 最后一愣则是薛冬青看到了一双他知道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眼睛,一双眸子犹似一泓清水,清的像那崖边随风飘摇的白裙。 清风徐来,山花自开。 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八个字。 好像啊。 薛冬青眼神迷离,内心出奇的宁静,第一眼见到女子时的惊艳也归于一种月洒大漠,清凉如水的安宁与自由。 女子眸子如漫天风雪中的白桦树,以眼观心,心似兰草。 若到如今,红袄少女也该亭亭玉立了吧。 她也望向那个少年的双眼,八风不动的心境就那么的被触动了,那是一种曾经不曾见过恐怕以后也不会再看见的岑寂和哀默。 大漠孤马,哀而不伤。 空灵之地,静寂之心。 女子想起不再与人动手后的太祖爷爷曾说过的一句话,“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终是年轻女子先开口,微微笑,“你好,我叫于轻遥。” 娴静如姣花照水。 “薛冬青。” 于轻遥眯眼微笑,“再看会?” 女子不仅美丽,情商智商也具是一流。 薛冬青也温醇一笑,有些打趣的回了一句,也行。 “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嗯,很像。” “一样?” “也不一样,至少我这么看她,她早该打我头了。” “是这样吗?” 女子踮起脚,伸出光洁藕臂,敲打了一下薛冬青的额头。 “好疼啊。” 不知是心疼,还是心疼。 于轻遥轻笑,轻声问道“你在找什么书吗?” 薛冬青实话实说,“想找一些疆土图志最好标有新世界位置。” 于轻遥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问道:“你是初次来大名府吗?” “就这几天。” 女子用手将额前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刹那风情万种,说道:“难怪你不知晓。龙雀阁九层,越是上楼藏书越少,却也越是神秘,难道你没有发现此地卷宗就保密程度而言,已属绝顶机密,一些卷宗,更是涉及到了几大王朝百年博弈,一楼已经如此,那么你不奇怪九楼之上,又会是什么呢?” 薛冬青尝试回道:“新世界?” “回答正确。”于轻遥轻轻耸肩,柔声说道:“新世界离此遥远,凡人想靠车马步履,恐怕就是穷尽一生也难以到达。而且根据这片天下修道者的数量来推算,恐怕就算是新世界那些可以飞天遁地有着仙人手段的大修行者若是没有这里的坐标,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这里,可是千百年来,关于新世界修道者的传说却从未间断,而且一些不完全的修炼功法也会流入到这里,甚至百年前还有修行强者来到此地,那么说明了什么呢?” 于轻遥站在梯子上可能有点久了,额头上有些汗珠,几缕青丝柔顺的粘在了她光润的玉颊上,让她那种有条不紊掌握一切的骄而不傲柔和了许多,有了点邻家女孩的柔弱。 “要不你先下来。” 虽然薛冬青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却也从未做过什么扒墙头的龌龊事,可是在他那个角度看上去正好可以看到于轻遥水蓝纹白裙下的曼妙身姿,纤细腰肢和浑圆诱人的臀部,这可是在山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薛冬青第一次此近距离的去欣赏一个长得美的像妖精的女子,让他的心境几次被撩拨。 于轻遥,于妖精。 还真般配。 “不看了吗?” 于轻遥瞥了薛冬青一眼,聪明的女子好像一眼就明白了一切,也不多说,自己走下梯子,随手抽出一本说不定记载着哪个家天下的皇帝是私生子的卷宗,看也不看,顺了一下裙子,垫在屁股下靠着书架坐了下来。 “你不觉得让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仰视着和你说话是一件无礼的事吗?难不成要我对你说‘请坐’。” 于轻遥孩子般的微笑。 薛冬青挠了挠头,也没垫书,直接坐在了于轻遥的对面。 “你的意思是新世界与这里虽然遥远,但是却有一条特殊的路相连通?” 女子静如夏花,一双眯起来如两弧月牙的眼睛仿佛一眼便看穿了你所有的小心思。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有一种天生的骄傲气质让人相信真的有一种人你要对她敬而远之,不然自己都会被那种说不清楚的复杂自卑感而淹没。 “神纹阵。” 可能站久了梯子有些酸麻,于轻遥轻轻揉着自己的脚踝,微微上提的裙摆下露出了雪白滑嫩的肌肤,犹抱琵琶半遮面,就是这种欲语还羞的若隐若现,让薛冬青的眉毛一挑,大概这类女人就是大师傅口中那种美丽到足以贻误家国的人吧。 聪明到一定境界的女子明显感到了薛冬青刚刚好似随意挑眉实际却心思百转,于轻遥淡淡一笑,脸上没有嫌弃,也并非故作娇柔。 “空间法则的衍生品,通过刻画阵纹与坐标,可以穿越空间,我怀疑新世界与这里有着古老的空间阵纹相连。” “你的意思是从这里到新世界只需要一个瞬间。” 于轻遥身体前探,脸颊边有柔顺的长发洒下,那张精致的俏脸不说倾国也足以倾城,薛冬青本能后靠,“你你要干什么?” 于轻遥有些调皮的眨了一下左眼,同时收回身体,捋着耳边鬓发,道:“就这么快,你就到了新世界。” “龙雀阁顶楼应该存放有关于新世界的卷宗。”一向话语不多不是很愿意啰嗦的女子,出奇的问道:“你想去新世界修行吗?” “我想去看看。” “你现在是什么品阶?” “品阶?” 一直八风不动的于轻遥第一次露出惊愕的神情,问道:“你不知道吗?” 薛冬青有些尴尬的回道:“我之前一直生活在野蛮林里,不清楚你说的‘品阶’。” 女子听到‘野蛮林’恍然大悟同时眸中也闪过一丝异采,“修武的力求推开自身宝库门户,贯通窍穴,以微末之身去演化鸿蒙,自身成为主宰。修法的凭借无上意识去沟通乾坤,上体天感,下俯地灵,不过最后却也都要以道通玄,去揣测那冥冥中晦暗难明的天心意识,以求永恒,长生不朽。” “以武入道也好,以法成道也罢,都要经历三道四重劫,由地入天难,方能成圣做祖,去感悟那缥缈无踪的天心意识,成为永恒的终极。” 薛冬青看着于轻遥开门见山的问道:“于轻遥,你家族是修道强门吧?” 于轻遥晶莹贝齿轻咬了一下她柔嫩薄腻的下唇,嘴角弧度迷人,拿过耳畔一缕秀发,仿佛对着手中的发丝说道:“什么叫修道强门?三道境,一路三河十二楼共一十六阶,是无论是修武还是修法,都必然要走的伐骨洗髓,开灵识海之道,过一路游三河抬步上楼十二,方才算是登堂入室,有了可去参玄的资格,仅仅是资格,不过翻遍整座龙象的江湖恐怕也找不出几尾这样的大鱼。至于四重境,在这可找不到,那是要进祖宫出黄庭过天府穿气海,每重上中下三分,一十二阶,这样的人在新世界才算是踏入修行大门,可悟道修法,掌握地火水凤,能腾云驾雾,穿山入海,有着向修行强者进军的资本。再深得,便是吞龙云后拨雾见天梯继而一步登天的地位,和一生万年修空叹,空叹一声万年无的天位,再往上不好说,也说不了。由凡入圣,不说天地双位,就是那三道四重便将多少人死死的压住,你说的修道强门是什么?手握百万悍卒的龙象天子?传言他朝下无极阁有武夫极致,朝上金銮殿有修道者大供奉,这算强门了吧?可是面对新世界那些折冲宙宇的修道者,又算什么呢?登楼上十二是高手吗?只要入得祖宫的修士便能一人杀百人千人万人,这样的一人便能教龙象龙椅上那人换姓。据传说,九十年前白马之乱时,在潼关之战中,忽然飞沙走石,黄旗招展,杀出数百队骑卒,致使叛军仓皇逃窜。偃旗息鼓后,骑兵也突然消失。后来,据守护昭陵的将领说,就在潼关交战那天,昭陵石人石马汗湿欲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道家的撒豆成兵之术,你说有这样的修士存在,龙象天子又算得了什么?” 于轻遥顿了顿,接着说:“而那进祖宫的修士在龙象足以自傲,可是在新世界又是什么地位?一方教主传承祖地之间开战,动辄便要毁天灭地,别说进祖宫,便是那出了黄庭过了天府穿了气海的高手也大有人在,就是入得了品的地位高手都不会少见,这样又算不算强门?可是我曾知道一人,凭借一双拳头敢与祖地叫板,三百年间斩杀祖地入品强者无数,每次独身闲庭而去,无人能阻携人头颅而还,就是那祖地当年堪称战斗力第一的长老也曾被其打的四分五裂,血染青冥,虽他孑身一人,却让整座祖地动荡三百年,你说他又算不算得上强门。薛冬青,这个世间真正的强大你还从未见识过,有机会就去看看吧。” 薛冬青没回话,盘膝坐在女子对面,他明白她说的意思,每一个字都懂,虽然两人离得很近,可是薛冬青却生出一种让人莫名唏嘘的距离感。 恐怕是因为原本我和你对于力量这个词的认知就有所不同吧。 聪明到一定份上的女子一眼就看出了薛冬青嘴上不说心中那点却近乎于偏执的执拗,本已顺了顺裙子起身的她对薛冬青温柔一笑,“三十年众生牛马,五十年诸佛龙象。” “愿意带刀的人,别辜负了跟你的刀。” 于轻遥随起身撩起额前一缕秀发背到耳后,再次看了薛冬青一眼,转身离开。 薛冬青看着走在敦煌飞仙锦毯上真如画中仙一样的女子问道:“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嗯等你登上龙雀阁顶楼的时候吧。” 女子没回头,轻启朱门,临迈出那步前突然嘴角勾起,笑的出水芙蓉,而后洒然离去。 于轻遥走后,薛冬青又原地坐了下去,骤然身体一僵,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黑檀木书架。 薛冬青手脚冰凉的走了过去。 脸色剧变。 只见一名两鬓斑白着一身灰衣的书生样中年人被绑缚在地,胸前还被打上了一个蝴蝶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镇国石狮 儒将赵牧之用兵出神入化,及其擅长小规模战争,除此之外,这位战场上战场下皆可把阳谋发挥到极致的赵龙雀,另有两绝。 其文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气,于倚声家为变调,而异军突起,英风烈气可说春雷落地铿锵鸣,被龙象当世文坛泰斗郎大家称为“其文之雄,如天地奇观”。 其书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见藏锋,及富有傲骨之姿,如其掌兵陷阵,所谓“屈铁断金”,天骨遒美,逸趣霭然,这种瘦挺爽利c侧锋如兰竹的书体,需要极高书力和涵养,以及神闲气定的心境来完成。赵牧之每逢战前,必于军帐之中拓写碑文,已静其心。文无敌为官可做宰相,龙象前朝多有寒门化龙,所以这虽未取得功名却怀大才寒门的读书人也被赞誉为白衣卿相,以此二绝,未曾有过半点功名在身的赵牧之便赢得了“赵白衣”的称号。 大名府,赵牧之书房。 取名何妨一下斋。 书房内石灰垩壁,磨使极光,挂有不少品相极佳的珍惜字画,皆是先代大家手笔,紫檀木雕凤书案上摆有文房四宝,笔架笔筒皆是象牙雕琢不去说,那葵花洗c蹲龙水丞c竹夫人具是当世绝品,封门青的印章亦是罕见,不同于常类印多加“珍藏”c“密玩”c“清赏”等字样,出人意料的阴刻有“无双”二字,虎头钮,伏螭镇尺,八宝印泥,青花黄铜灯,最惹人注目的则是一尊小香炉。 炉上绘有三朵牡丹花,呈迎风而怒放之态,神趣盎然,栩栩如生。 确实,小香炉名为牡丹,来力惊人,乃是原大周朝戌王书房之物,传言周朝开创时,大周神工鲁修奉旨铸传国玺所剩之材锻造,极为珍贵,适时大周诗仙李子白见后夜不能寐,曾于青鹤楼有“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之绝句。可惜周朝覆灭,随后辗转流入赵牧之之手,平时可焚香以养神修心,也可随手把玩,妙不可言。 大名府有园中园,庭院半遮,外形似亭,二面借廊,只伸一角。 西北天狼角。 庭前小院四周回弯曲廊,以南有倚立石笋,青藤蔓绕,古木翠竹衬以名花。 一人小步紧促走进院落,虽然神色焦急,却每步距离相当,落脚无声,稳稳当当止步于何妨一下斋门口。 左手挽起右臂蓝锦袍袖口,想要伸手敲门,却又收回,犹豫再三,来人最终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赵牧之正于书房中练字,其书法气势磅礴,纵笔豪放,一泻千里,常常写至枯笔,此时正写到古代帝王祭天所用《神霄玉清万寿宫诏》中的一句“摹勒立石,以垂无穷”,闻听敲门声起,笔墨一顿,笔尖一点气机也消散开来,叹了一口气,赵牧之放下手中黑白龙纹隼毫笔,轻声说道:“进来。” 敲门男子推门而入,开口前眼角余光瞥见赵牧之书桌上那一片未完成的《神霄玉清万寿宫诏》,心下有些自责,平时老爷练字绝不许人来打扰,只是今天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事关重大,不得不冒失禀告。 赵牧之心思何其细腻,怎会不知来人的愧意,微微笑道,“没事,阿福你只管说发生了什么事就好。” 被称为阿福的人心下一叹,老爷似乎永远都是如此一副温和的模样,随即想起今天发生的事,皱起了眉,“今天龙雀阁一楼的探花郎被人打晕了,无人发觉。” 赵白衣左眉下意识一颤,沉吟道:“无人发觉?” “是,来人进入龙雀阁一楼打晕了守阁探花郎后悄无声息的离开,无人发觉,直至被新进府的云犁小院薛冬青发现。” 阿福说的心寒,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隐隐有龙象七府之首之势隐匿了无数强者的大名府,平日里多少飞檐走壁想要买走府主人头的江湖武夫盛名刺客都饮恨在此,就是当年的大周遗族被称为“左手禅”,留着一条大辫子的绝顶刀客杀至,也没落下好下场,可是今天,便有人悄无声息的进了龙雀阁,更是打晕了守阁探花郎,事后翩然离去,若是来人是为了杀人,恐怕 外面酷暑炎天,阿福却是一身冷汗。 “我知道了,会处理的。” 赵牧之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 阿福点点头,无言告退,退出门的那一刻,发现赵牧之仍是那张温和的脸。 拿起桌上那尊名为牡丹的小香炉,赵牧之随手把玩,半响没声响,直到门前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吸,赵牧之才放下小香炉,轻声道:“进来。” 推开门扉,一人走进,未入书桌前,只是站在瑰丽大气的百鸟朝凤锦帛屏风前,声音清冷,“身份来历具是不详,没有发现退走踪迹。” “只是去了一趟龙雀阁吗?” “是。” “守阁探花郎那里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根据他的回忆,当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吗?” “恐怕除了韩老,大名府无人有能力阻挡来犯者,就是龙雀阁顶层那老匹夫与其也只在五五开。”来人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府主,要不请出韩老吧。” “来人能悄无声息的制伏探花郎,并且不加掩饰,想必也不是来行刺我的,可能只是要借阅我龙雀阁的孤本卷宗吧。” 赵牧之缓缓坐下,闭目沉思,半响未睁眼开口说道:“行了,这事我自有分寸,你们不要深查了。” 来人退却,何妨一下斋只留赵龙雀一人,他仍未睁眼,左手下意识摩擦着青竹藤椅的扶手,光滑沁凉,宛若玉玦,看似惬意,神游万里,实则眉头微动,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半响后,才舒开眉头,轻轻摸了摸眉心,“应该不是你家人,否则恐怕早来摘我这颗人头了,不过你也确实心急了点,你卧榻之畔我已退避三舍,难道还要斩尽杀绝吗?也对,虽然都说十年以后的事都是酒,可你非良人,我也没那么大气量,咱这是个不死不休的仇,百年以后都还是恨,也没什么好化解的,你不来找我,我也得去找你,春花不过秋,寒蝉不过冬,那点香火情恐怕也该断了。” 无人答话,赵牧之自言自语。 薛冬青今日没去龙雀阁,回到云犁小院,他没想到那个叫于轻遥的女子竟然强大到足以悄无声息的制伏探花郎,虽然没有交过手,可是薛冬青知道,自己绝不是那一楼探花郎的对手。大智近妖,不说倾国但却足以倾国,又以宛若无人的姿态闲庭信步般闯进大名府,事后翩翩而去,这女子到底是谁? 似乎来历惊人啊。 孔雀东南飞,野兔傍地走,两人相差云壤,还真是想想就让人羞愧呢。 不去纠结女子身份,薛冬青在云犁小院一日消化了所看书籍,就在他再要去龙雀阁的档,云犁小院迎来了他的第一位客人。 郁野禅。 回大名府后一直未露面的郁翎今日一身紫衣,来到云犁小院,看见薛冬青仰面躺在紫竹凉亭的台阶上,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闲样子,不禁纳闷道:“你不入亭内避暑,怎么躺在这石阶上?” “我这是跟我大师傅学的,名曰晒书,晒晒肚子里的藏书,别发霉喽。郁大哥看你气色不错,想必前些日子那记霸枪带来的副作用已经消除了。” 薛冬青见郁翎神清气爽,与刚见时的飒爽悍猛无二,喜上眉头。 “嗯,已经彻底恢复过来了,那刺客也真是厉害,硬受我掰了半条命的一记霸枪,还能走脱,若是一对一,恐怕我在他手下走不出五十招。”郁翎心有余悸,想到那配黑刀黑鞘死士的可怕。 听郁翎这么一说,薛冬青自石阶上坐了起来,不敢相信的道:“郁大哥,你那记霸枪的风采我可是亲眼所见,宛若长虹贯日,气概雄壮,恐怕就是那死士也难以正面抵挡。” 郁翎弯腰在薛冬青身旁坐下,苦笑道:“你以为那记霸枪那么容易使出吗?要不是你与他缠斗,分散了他的精力,恐怕我那记霸枪根本刺不出来,霸枪讲究一步一登天,最是决绝霸道,稍有差池便是枪折人亡。” 郁翎好似想起了什么,看向薛冬青,扫视着他,问道:“倒是你的功夫,让我着实吃了一惊,最后那一刀彪悍霸烈,气机绝不输于我那一枪,恐怕你已经有了一层上二层的境界了吧。” 薛冬青嘿嘿哂笑,装迷糊的回道:“哪有啊,我那是逼急的野路子,不成气候。” 郁翎也不是那种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呆子,谁心底都会有着自己的秘密,他也不去深究,倚靠在凉亭石阶上,看着远空云卷云舒,半响不语,眼神迷离,“一直这么惬意多好,冬青,我要回西北去了,最近传来军报,大明那边要有动作了。” 薛冬青看向这个认识没几天却一见如故的大哥,郁翎眼神清澈,那里面的东西他似乎认识,叫做自由。 “大哥,难道你非要回西北去做那个飞将军吗?” “冬青,家父有一个心愿,跟他走了大半辈子,他也确实做到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将最后一块骨头,当成铜墙铁壁,守护住你脚下的土地。’我不一定能达到他那样的高度,不过这个心愿的后半辈子,我想需要我去背负。” 龙象西北有石狮。 镇国石狮,郁野禅。 薛冬青眼神复杂的看着郁翎,他知道在这个大哥眼中,有比自由更多的一种情感,叫责任。 扶国之责。 大哥,这辈子你可善待过自己? 愿你他年,心之所向,以梦为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养霸王刀 大名府土木之盛,占地百里,有幸来过府内的人才知道,其实半数都被后府那片不小的小月湖所占,湖中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小岛,小岛取名青梅,岛中心是一座竹马亭,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修建的小岛上栽满了桃花,每年阳春时节便有忽如一夜风挟雨,千树万树桃花开的盛景。 小月湖上清波碧影,湖中所植荷花莲大如盖,高半丈有余,荷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是北方不易活独独大名府才可生长的夜舒荷。又因为这种莲荷在月亮出来后叶子才舒展开,又叫它“望月荷”。 水下锦鲤成群,其中丹顶c光写c蓝衣c秋翠c别光具是及其罕见的品种,相互嬉戏,好不自在。 “百步霸枪是及讲究气态c悍势c霸力合一的一种枪法,一步一登楼,寸寸劲有寸寸杀,不伤人便伤己,最是决绝霸道。” 郁翎手持没有摘下狭长枪套的“繁花”,站在万千枝夭夭桃花飘摇的青梅岛上,一式一式拆解霸枪的精髓,演示给薛冬青。 “百步霸枪不仅要求其势悍猛,还要与体内波澜惊涛的元气相合,大水淹蓬莱也是怒海借了烈风的势,所以这霸枪就要对你脚下踩出的每一步都计算精确,否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力穷力半都会伤了自己。” 说着,郁翎眸光变得凌厉起来,单手捏繁花尾,一抖枪尖,空中飘花顿时停滞,刹那寂静,一人一枪,漫天桃花,继而一股恐怖的气机自繁花上爆炸而出,亭上薛冬青,亭下郁野禅,两人之间桃花,悉数被这股含而未露的气机摧灭,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站在竹马亭中的薛冬青倒吸一口凉气,当日面对黑刀刺客,郁翎匆忙出手时,那记霸枪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状若疯虎咆哮,一枪直穿铁衣。今天精c气c力,具在极佳状态的郁翎只是催发出霸枪的气机,就已远胜那日,管中窥豹,这记霸枪若是完整刺出,要有何等威势,如何不让人咂舌。 同时薛冬青心中也是及其欣喜,霸枪讲究以力破巧,一往无前,枪式配合心法,大有天王怒面瀚海平的气势,大巧不工,每一步踩出,都要求精巧而准确的控制住体内那一股越演越烈如泰山崩塌一样的恐怖气机。可是薛冬青却不用,他有长生谣傍身,可一气上昆仑,不用登楼养气,而且他那一身筋骨血肉也不用花上大心思去计算和控制胸腹中欲裂的元气。其实这百步霸枪与薛冬青自己掰命的那招“一气不平”及其相近,走的都是刚猛霸烈的路子,虽然是枪法,但是却要融入刀法中,也相得益彰,说来也是巧合,若非薛冬青,也无几人能抵抗得了霸枪伤己的劲道。 薛冬青轻轻摸了摸掖在后腰用黑布缠着的鱼肠短刀,他没有习过什么秘籍,几次搏命走的也多是粗糙搏命的野路子,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式偷师白衣顾桃林那招形似有个六七分神似却只有两三分的风雨一剑,对上像蓝衣刀客那样真正登堂入室的武夫,恐怕只有灰溜溜逃命的份。 一定要将这百步霸枪融入刀式当中。 薛冬青一连几日都在这青梅湖心岛上练刀,刀是百兵之胆,大开大阖,配合抽丝剥茧后不足原先两成的霸枪枪式,还真让薛冬青摸索出了那么点心得。 以拔刀意,养霸王刀。 力求不出鞘则已,出一刀便是霸王持刀。 一身野路子的薛冬青刀式越发刚猛,手中鱼肠短刀寒光耀眼,接连几日,演练的招式逐渐减少,最后一天短刀归鞘,熔炼了百步霸枪的刀法竟只剩下一式。 多一式便要分去一些气力,还不如一刀了之。 次日,薛冬青依旧来到湖心小岛,亭下练刀,亭上煮酒。 刀是重杀的鱼肠刃,刀法只有一式,脱胎于郁野禅的百步霸枪。 酒是黄酒,却不是市面上所贩卖的土酒,乃是王府上养的老酿酒师以九酝春酒法所酿,醇厚而不失烈性,若非王府之人,便是千金难求。 小月湖澄净清冽,一只小舟漾起涟漪,轻划而来。 船首一人黑发束起,眼神清亮,一袭青衫,透露出一股儒雅古风。 不是别人,大名府主赵牧之。 就在小船对面青梅岛。 一道人影左手挽青盏仰面倒酒入口,右手短刀挑动,摇摇晃晃,若北海垂钓大鲸。 一人一刀纵掠而向,裹挟漫天桃花,肆意狂放。 云起龙骧。 万千红雨飘摇不落。 仿佛桃花林的酒中醉仙。 船首赵龙象负手而立,眯眼轻叹:“桃花入碗添几狂。” 轻舟靠岸,此时花雨亦是纷纷飘散,赵牧之迈出小舟,走上青梅岛,微笑说道:“好刀法,英雄出少年。” 薛冬青收回鱼肠,也微微一笑,“府主谬赞了,我就是一个野蛮林出来的粗人,哪是什么英雄。” 前些天薛冬青观看了不少典籍,知道自己自东边出来的那片林子被人们惯称做野蛮林。 文书双绝的赵白衣如同一位中年儒生,宽博青衫双袖飘逸,长发束起,却两鬓不知为何雪白垂缕,他不急不缓,走上竹马亭,说道:“看你那一式刀法刹那便有如霸王持刀,与郁翎的百步霸枪神似有七八分,想必是他传授给你的吧。” 薛冬青没否定。 “短短几日,便能让西北飞将军倾心授你枪法真义,又怎会非英雄呢,自古都是英雄惜英雄啊。” 薛冬青也不在这话上多废口舌,微微一笑,走上竹马亭,给赵牧之倒了一碗黄酒,也自斟一碗,说道:“府主亲自前来,不知是什么事情有我薛冬青可以帮忙的吗?” 这些日子在大名府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大户人家的清闲日子,到让薛冬青有点过意不去。 赵牧之端起青瓷碗喝了一口黄酒,前走几步,面向水波不兴的小月湖,摇摇头,笑道:“前些日子回来的匆忙,一直未曾来看你,不知道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薛冬青微微转动身子,面向赵牧之,轻笑道:“习惯,还要多谢府主收留,确实让我这个野人看见了更高更广的天。” “谁不是从巴掌大的地方走出来的,不必妄自菲薄,隔壁顺天府府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市井靠算卦坑人骗点散碎银子谋生呢。” 七府之间相互制衡,形成几大势力集团暗地里分庭抗衡,这都是明眼人眼皮子底下心照不宣的事,谁都知道大名府与顺天府两位府主当年都还在军营里与兵痞私下斗殴的时候就是兄弟,只不过一人兵谋无双,北伐大周成了大名府主,另一人也因一位读书人成为顺天府府主,不得不说,顺天府主府邸依山而建,坐拥整座南阳山,因此那读书人也有个不错的称号,“南阳卧龙”。 赵牧之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一个坑蒙拐骗的痞子都能成为龙象一府之主啊。” 坑了大楚兰陵王裴向北六万精锐铁矛大盾骑。 蒙了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甲第门生的称号。 拐了个被叫做卧龙的读书人。 骗了一座顺天府。 天下还有哪个痞子比你更能混? 赵牧之微微出神,半响轻出一口气,回过神来,有些歉意的打趣道:“对不住,想起了个小混混。” 薛冬青可以看到这个中年儒生眼中所流露的柔情,开口问道:“一起过过命的小混混?” “嗯,相互在死人堆里拽出来过。” “对了,过些天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你刚来这里,有什么需要可以招呼阿福。” 赵牧之也未多说什么,与薛冬青喝了一碗黄酒,乘舟离去,站在船上背对薛冬青的赵龙象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有点意思。” 在他与薛冬青交谈过程中,他发现那个少年一直在正面朝向自己。 是狼性吗? 不肯把后背交给别人。 赵牧之走了,隔上一天,西北飞将郁野禅也来了。不出意外,与薛冬青辞别来了,西北军报告急,大明军有异动,恐怕这回不是军部那些人搞的小动作。 “兄弟多保重,你的事情办完了,哥哥在西北等你,带你看看数十万悍卒酣战的波澜壮阔。” 郁翎走的很简洁,一人一马,还有后负的繁花枪。 “走了。” 没回头,西北军白袍飞将摆摆手,策马奔腾。 郁翎走之后,薛冬青除了每日送饭的小童便在府上没有任何熟人,不过他也不觉闷得慌,龙雀阁一楼内,还有好些书他不曾看过,看上几日书,便要有几天去青梅岛练刀,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是惬意的很。 半月有余,薛冬青发现了一个怪事,好像除了他的云犁小院,便不曾见过别的院落里有人出入过,难道都无人居住吗?不可能,薛冬青亲眼见识过木人小院里那一百零八根黝黑的木人桩,杀气浓郁,像是上好的极品砚所研磨出的墨汁,浓郁的化不开。 没有过多探究,薛冬青照样去龙雀阁看书,今日,他终于在阁内发现了另一个小院里的人。 这是一位相貌清逸的年轻人,二十六七岁,黑发散披,见薛冬青进来,呲牙一笑,平易近人。 “我叫宋缺,住在石陵小院。” 薛冬青点点头,回道:“薛冬青,刚入住没几天,在云犁小院。” “不知” 骤然,一股玄力笼罩而下,仿佛瀚海决堤翻滚百里,覆盖了整座龙雀阁,薛冬青一时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仿佛要沉睡过去,他吃力的想要抬起眼皮,却看见对面的宋缺也歪歪斜斜的倚靠在书架上,有气无力的苦笑道:“老怪物下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走江陵 何妨一下斋古香而清雅。 斋内匾额写有“每逢大事有静气”七字,笔法丰艳宛畅,形疏而气紧,是当年赵白衣亲手所写。 此时大名府主坐在青竹藤椅上,看着案上的一卷密宗,左手食指有规律的轻轻敲打在大紫檀雕凤书案上,微微皱眉。 “看来京城那位已经开始惦记上嘴边这几块肉了,第一口就要咬江陵啊。”赵牧之一袭白衣,两鬓白发,半眯着眼,“胃口还真不小。” 他抬头看了一眼案前欲言又止的少年,疏开眉头,轻笑道:“牙青,你说江陵府石不群邀我去帮忙捉贼,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呢?” 案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是背双戟拖长刀的赵牧之亲卫,牙青。 少年是被赵牧之自饥荒死人堆里拽出来的,自小便跟随在赵牧之身旁,东征西讨,也了解赵牧之的脾气秉性,当下没有隐瞒,直说道:“义父,江陵府府主石不群口碑如何我们不去说,是他韬光养晦,深藏若虚也好,还是他真的如世人所知性情残暴乖张怪癖也罢,可那二品大员一家确实是他所指使屠门,根据探报,襄阳吴煌奇率领黑蛇军,恐怕就是冲着他去的,我们若是插手,恐怕” 牙青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下去。 恐怕京城那当家的男人会不高兴啊。 “这就是京城那人的高明之处了。” 牙青一愣,默不作声。 “一个半月前,吴煌奇率领的黑蛇军以追辎剿匪之名,进入江陵府疆界,根据探子回报,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明面上三股黑蛇军分批次包围进行,可是根据炊事痕迹来看,这批人已经减员了半成,还未战斗,那半数襄阳黑蛇军哪去了?” 大名府主赵龙象看向牙青,伸出三根手指头,“龙门c青狐丘c下野,三处分别藏兵,更有趣的是,这三地若是反向行军,那便是隐隐有吞下大名府的迹象,恐怕这三处藏兵地,为的就是要挡下西路的支援吧。江陵以东有九曲通天江,应天府一时难以支援,那么一目了然,京城那位要做的恐怕就不是咬上一口,撕下一块肉来,而是要整个吞下江陵府,如此大手笔恐怕少不了岐山阁里那位幼凤的几记暗手。” “而且,江陵二品大员灭门前,柳家门客分十一次带秘辛而出,却都遭到莫名高手堵截,这笔账算到石不群的头上,确实有点冤枉他。” 牙青闻言猛然一惊,脸色剧变。 也被称作赵龙象的府主拿起可入天下前三的牡丹小香炉,心中不由得浮现出布政使柳宗元被灭门前,传回府中的密信,仅仅两字。 红袍。 想闯出柳府外暗中布下天罗地网的十一批门客中,便有着大名府经历近十年树立起的专门针对以武乱禁的武夫机构潜入的探子,可惜被人震碎了心脉,憋着最后一口气,也只传回了两字。 “红袍?有这样的能力和手笔,想必也只能是那帮人妖了吧。” 大红蟒衣。 东厂行走。 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可不经大理寺批准,监督缉拿官臣,执行机密任务,以潜入c探报c刺杀为主。 牙青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 一生没有考取过功名的赵白衣眯着眼睛,声音悠悠,“看来是有人不想看到柳家逃过那一劫,有着那样的实力,却又不正面对柳家出手,为什么呢?” “义父,你是说” “石不群大概已经猜到了吧,可是他却不能出手,天下毕竟还姓‘刘’,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顶‘不忠’的大帽子扣下来就是万劫不复啊,君有君礼,臣有臣规,谁输了先手,恐怕直接便会被屠了满盘大龙啊。” 牙青咬着下嘴唇,一身冷汗。 “那我们是否出手?” “不好出手啊,既然黑蛇军已经盯上我们了,那么以张半仙的心算无双,怕是早已预料我们会出手,恐怕接连几手都会掐住我们大名府,不得动身。而且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是会得罪京城那位。” 赵牧之放下手里的牡丹小香炉,摇头道:“可又不能不出手,三岁小孩都懂得道理,唇亡齿寒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书斋内一时无声。 牙青额头豆大的汗滴落下。 闭目思忖半响,赵牧之缓缓睁开眼睛,取出一块龙雀缠绕的令牌,放到桌上,平淡道:“庞烈袁就算了,大明湖一战,他已经上了东厂的追杀名单,就让后院那几个人去吧,最好是新面孔,此番不许暴露大名府。” 说完,赵牧之脑海中浮现出青梅岛那醉酒杀桃花的少年。 “人员里加上云犁小院薛冬青。” ———— 薛冬青悠悠转醒,脑袋还有些昏沉,只见对面一脸苦笑的宋缺倚着书架盘膝而坐,回想之前发生的事,薛冬青一身冷汗。 “是谁?” 太可怕了,还未见人便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催眠过去,细雨般的恐怖玄力无孔不入,恍若南海深底永不见天日的玄冰,瞬间便吞噬了所有的灵觉与意识。 “是龙雀阁顶的老怪物,谁都没见过他的样子,还未接近,就会被那老怪物周身散发出的力量所催眠,太恐怖了。” 宋缺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木质旋梯。 “他也是守阁之人吗?”薛冬青好奇的问道。 “不清楚,老怪物生活在阁顶,很少下楼,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接近了,整座大名府恐怕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赵府主和后庭的老道士了,唯一的传说便是这个武夫来自新世界。”宋缺摸了摸鼻子,也是一脸一概不知。 恰巧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老怪物弄晕过去的宋缺耸耸肩,接着道:“不过其武力值绝对恐怖,有他镇阁,对那些以武犯禁的江湖武夫绝对是一律轰杀,而且我看这老怪物已经突破了一路三河十二楼的三道境。” 听到这,薛冬青一脸肃容。 突破三道境,便是已经感悟了大道的通玄之路,便是四重境,薛冬青曾在于轻遥口中听到过一点皮毛,知道感悟到了四重境的强者能腾云驾雾,劈山分海,有莫大威能。 于轻遥曾告诉过薛冬青,三道境若是比作“说武”,那么四重境便是“谈玄”,而超越了三道四重,入了品的,则是“论道”,境界不同,感悟不同。 身在画中,看的便永远是画中的风景。 所以这三道境也被称作通玄锁。 两人交谈一番后,薛冬青告别宋缺,回到住处,还未做什么,牙青便带着一枚龙雀牌来到云犁小院。 天地玄黄之上,便是龙雀。 “江陵府内盗贼猖獗,前些日子有一伙匪人劫了襄阳军辎,逃走华容古道,现已流窜进江陵府境内,府主希望你前去支援,帮忙捉拿盗贼,找回丢失军辎。” 牙青手持龙雀令,面无表情,其实他自心底有些不喜薛冬青,虽然两人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可是他却在对方身上感受不到尊崇和敬畏,除却长安大内那位,朝野上下,藩王权臣,谁还能比得上大名龙雀。 “还有些话还要交代一下。” “愿闻其详。” “此番任务,只是以你个人名义参加,并非大名府统划,而且大名府也不会给予你任何形式上的帮助,你的行动与大名府无关,哪怕因此伤亡,也得不到大名府的承认。” “明白。” 意思再清楚不过,死于无名。 “下午出发,这是给你准备的随身物品。”说着,牙青拿出一个包袱,递给薛冬青,“里面是一万两银票和标有流窜入江陵府的劫匪踪迹地图,以及一件真丝软甲,还需要什么吗?” “刀,好刀。” “酒,烈酒。” 大名府通向江陵府的官道上,一骑绝尘。 烈马神骏,额高九尺,毛拳如麟,其耳如筒,左右各十六肋,因身披九花,故“九花虬”。 马背上坐着一名负双刀少年,若是细看,少年后腰还掖着一柄短刀,他相貌普通,一双眼睛却及其出神,细长c尾挑,神收。 九花虬速度奔若闪电,身后如土龙随行,马背上及其稳健,少年腰间用红绳系好的青囊葫芦丝毫没有摇摆。 接连奔袭三日,薛冬青来到了江陵府地界。龙象七府划域在长安周边,如道山太乙的七十二峰朝大顶一般,拱卫紫禁城。大名府靠西,与南部占有沃野良田万亩被称为天下粮仓的江陵府比邻。 官道还未行至尽头,前方路边便出现了一块界碑,江陵府地。 龙象开国时,分天下十道,关内道c河南道c河东道c河北道c山南道c陇右道c淮南道c江南道c剑南道和岭南道。 天下十道司首皆由同姓皇亲担当,八年无战,天下大安,地方各道官员贪污受贿,冤案不绝,据后来统计,天下十道司首一年收受贿赂银两是国库的十七倍有余。后及上代皇帝,并没有沿革承制,而是一旨令下,大刀阔斧,取缔道制,分封七府,府主皆可由为朝廷做出过丰功伟绩之人担之,这江陵府便是由原江南道与大部分淮南道组成,而且也是如今七府中唯一还延续旧制,由国戚担任府主之地。 龙雀阁记载,江陵府有三绝,薛冬青早已心驰神往。 大水c大火c大睡佛。 观龙江,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 天下粮仓一丈原春初烧荒时,有三天三夜不熄烧天大火,一炬如昼。 青衣山有天然万丈睡佛,头南足北仰卧在三江之滨,似枕九天之云而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某家白起 当今紫禁城那位刘家人真的可谓勤勉到了家,朝上商政无论巨细,事必躬亲。据南书房那个常穿两茎青花补子的司礼监掌印老太监所传,从九月十四日到二十日的七天之中,天下各府衙所上奏章多达一千一百三十件,所言之事有三千三百六十一件,当朝天子朱批,少则一个字,览,多则上万字,以每件奏章一千字计,也要有一百一十三万字,这样算下来,他平均每天要批阅二十余万字,处理三百三十六件事。此外,他还要每天上朝接受面奏,接见各地来京击登闻鼓上告的耆民,接见朝觐官员,真可以说是日理万机。 感叹龙雀阁记录之全涉猎之广的某人,完全不知道龙雀阁之下方圆数里都被修建成了地宫,无数探子往来其中传送天下间各地秘辛,又经一批特殊人才整理分类,方才有了阁上的景观。 薛冬青驾驭九花虬上了官道,便拉了拉缰绳,不让它跑那么快,一边欣赏江陵美景甲天下,一边回忆着关于这次任务的信息。 突然,旁里冲出一个男子,蓬头垢面,身上衣衫大部分被带着尖的枝木刮坏,慌不择路。最值得人注意的便是他身后背了一副剑匣,黑檀木,上雕蟒纹,古朴而大方,与那落魄人的身份十分不相符。 男子窜上官道,正好遇上薛冬青驾马而来,本要相撞,薛冬青心神所致,左手缰绳一收,九花虬嘶鸣,前蹄跃起,躲过了男子。 薛冬青没做停留,扫了一眼那人古朴剑匣,拍拍马鬃,示意九花虬继续前行。 没走出几步,薛冬青眉毛一动,身后草丛中相继窜出几人,服饰杂乱,高矮不齐,却都气焰彪炳,手持刀剑,看那一脸匪气,绝非善类。 因为惊吓于薛冬青的九花虬而迟钝了片刻的落魄男子,没跑几步,便被那窜出的几个汉子围住,不用想,落魄男子全身值钱的恐怕就是那个剑匣了吧。 几个汉子不怀好意的看着男子,被其中那个子很高,左额有一道刀疤切了眉的男子指着道:“你倒是接着跑啊,爷看你能跑哪去。” “几位爷别冲动,我这不是要跑,这不是想换个地方聊吗,你看这风景多好啊,没事打打劫,哦不,是谈谈心也舒坦啊。你们放空内心,听我说,我是江陵府苏州人,我爹是江陵巡抚,你们别抢我的剑,派人随我回苏州,我给你们每人一万两雪花纹银,决不食言。” 落魄男子大概也跑累了,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一脸赔笑着看向领头人。 那领头男子嘴角带着冷笑,讥讽道:“放你姥姥屁,你这样是朝廷二品大员的儿子,那我就是天王老子,你们信不信。” 旁余匪人哄堂大笑。 背着剑匣的男子蓬头垢面麻衣草鞋要多邋遢有多邋遢,显然和印象中那种玩鹰斗犬的膏粱子弟不是一个形象。 满头长发被一根木枝当成簪子束起的男子无辜的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要不你们去苏州打听一下,我也算恶名昭彰,称得上十足的恶霸,城中的小娇娘应该都认得我。” “甭跟爷爷我在这打哈哈,叫你别跑你还跑,今天不仅要你的剑,老子还要打断你的腿。”领头男子一脸煞气,想必没少做这剪径的勾当。 陪着笑脸费尽口舌的落魄男子嘴角突然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变脸似得认真看向眼前这个要高过他一头的男子,淡然道:“其实我研究过面相之术,眉是保寿宫,断眉之人,便是折了寿命,大都活不久。” 男子一愣,随即大怒,这是骂我呢,手中那柄九环刀一横,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死到临头不自知。” 余旁几人也是抱臂冷笑。 落魄男一点当俘虏的觉悟也没有,反而大大咧咧的看向几人,一脸欠揍样问道:“你们确定吗?要打劫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的我吗?” 领头人一阵愕然,这人莫不是吓傻了,我都准备拿刀砍你了,你咋还这么嚣张。 领头人抬起那柄九环刀,落魄男一看他真要砍,一直笃定的他赶忙摆摆手,腆着脸喊,“等等,喂,你不是路见不平的吗?” 薛冬青嘴角抽动,真的很想转头就走。 薛冬青从来没自诩他是个侠义心肠泛滥的君子侠客云云,也从来不会去做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他始终自私的认为快乐是不能分享的,痛苦也是不能分担的,这些东西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去消化,当你遇到那些苦难时,若是不能直面解决,恐怕那些你认为不可承受的苦难还是会再一次很孙子的站在你面前,很欠揍的冲你喊来打我啊,这大概就是该死的人生,所以薛冬青也坚持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针刺不到你身上你根本不知道有多疼,因为旁观者轻,轻松的轻。 若是以前他明知道眼前即将发生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不过的劫道事件时,肯定连头都不会回一下,那人被打劫一次,也许下一次就不会一点保护意识都没有的背着那么贵重的剑匣在野外乱逛了。可是当阿月离开后,在薛冬青无数个自责悔恨痛苦到以致辗转难眠的夜晚他突然如海上狂风暴雨中死死抓住身下那一叶扁舟的人,从不信报应不爽的他不可理喻的相信上了因果,就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坚定,如同一位三十年面壁不得法,一朝回头见花开的僧人一般顿悟了,在一只蚂蚁爬到他身上而没有掸去时,薛冬青虔诚的像个孩子。 所以已经离开的他又返回来,不过当他看见那落魄人发现自己回来后那股得瑟劲薛冬青还真有点后悔,所以他故意放慢脚步,却没想到那人居然可以无耻的腆着脸喊出那句“你不是路见不平的吗?” 随着这句话几人回首,果然看见路边站着一个挎双刀的少年,相貌普通,那双眼睛却让人一怔。 领头人微微一愣,随后拿着九环刀指向薛冬青问道:“你是路见不平的?” “你们可以先打他一顿,我再路见不平。” 薛冬青没有直接动手,示意你们可以继续。 这个二龙山的土匪头子因为高瘦如枯竹,看着病秧子一样,所以人称病大虎,不过他今天有些郁闷,怎么接连遇到两个真有病的主,一个被打劫的嚣张的不行,另一个要路见不平的更是嚣张,两人完全没有套路啊。 “嘿,我说小子,认识爷爷手里这把九环刀吗?知道二龙山病大虎吗?挎两把刀就学人家行侠仗义,爷爷杀人的时候恐怕你还没断奶的呢吧。” 围着落魄人的几个匪人哈哈大笑。 薛冬青下意识皱眉。 “大哥,甭和他一般见识,这种人小的们出手就绰绰有余了。” 一个有些精壮的汉子抢着站出,不屑的看着薛冬青,不过目光更多的留意在他腰间的两柄刀上,这年头没有两个趁手的好兵器都不好意思下山打劫。 “行啊,六子,现在都会用成语了啊。” “大哥教导的好。” 说着,那个扛着一柄陌刀的汉子,看着文弱如同儒生的薛冬青刚要说一句爷爷不杀无名之鬼报上名来,就见薛冬青看向病大虎,“你杀过人?” 病大虎一愣,下意识回道:“杀过。” “那就好。” 还没有人反映过来这三个字的意思,那个文弱清秀的少年已经走过他们的身旁,与病大虎交错而过,收回腰间那柄刀。 病大虎身旁一个匪人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液体溅在他的脸上,有些温热,他下意识伸手一抹,继而愕然的侧身看向自己的老大,只见后者满眼惊恐,双手捂着不断喷出鲜血的颈项,缓缓倒地。 这一刀很简单明了的说明一切,几人似乎都不笨,谁也没有放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类的狠话,转身就跑。 薛冬青自大名府带出来两柄刀,一长一短,长刀三尺三,名大雪。短刀二尺三,名幼犬。 收回大雪,薛冬青转身走向九花虬。 “侠士请留步。” 背着古朴剑匣的落魄人看着病大虎的尸体嘀咕了一句我说你命短吧,而后跨过他的尸体,几步追上薛冬青,一脸严肃的说道:“大侠你看我。” 薛冬青莫名其妙的回身看了一眼,有些纳闷。 蓬头垢面,看啥? 见薛冬青不说话,那背着剑匣的人把脸又往前凑了凑,指着认真的重复道:“大侠你看我。” 薛冬青挑动一下眉毛,这人莫不是真有病。 两人对视半响,那人突然腆着脸谄媚的说道:“大侠,你看我是不是相貌清奇,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啥的,所以你才路见不平,要收我为徒。” 薛冬青眼角抽动几下,有些愕然,又有些犹豫,最后憋出两个字,“不是。” 一身邋遢的落魄男,盯着薛冬青半响不说话,直到把薛冬青看得有些发毛,才抬手挠了挠脸。 哦了一声。 而后神色明显黯淡一下,不过转眼又恢复,一脸热络的道:“大侠,你这是去哪啊。” “江陵府。” 牵过九花虬,薛冬青翻身上马,不想在这个脑子好像有病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那人此时吹了一声口哨,旁落林子里吧嗒吧嗒冲出了一头黄毛毛驴,乖巧的来到落魄人身旁,亲昵的用头蹭了蹭他的胸口。 这人看薛冬青一怔,也翻身上了毛驴,来到薛冬青身边,笑着解释道:“大侠,你可别小看了我这头黄山驴,金贵着很,调教它可花了我不少时间与银子,通人性,不比你这头九花虬差。” 薛冬青一眯眼。 这人好像没看到,低头捋着黄毛驴的鬃毛,道:“现在行走江湖都讲究派头,你看那些隐逸的高人出行不都骑个虎啊鹿啊啥的,你骑匹马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当然大侠你这头九花虬不算,所以我这不就赶紧养了头驴吗,我老师曾说我与世相龃龉,嘿,我反倒觉得这才是高人样。” “大侠,听说大名府有很多秀美的女子啊。” 薛冬青悚然侧头,有杀气。 “你是谁” “想做什么?” “某家白起,字麒麟。” “读书人,想做天下第一的剑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读书人不想读书 风吹官道两旁梨花如大雪飘落簌簌响,千朵万朵,压枝欲低,玉骨冰肌,素洁淡雅,缕缕微风中更是飘来梨花阵阵淡雅清香,果真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气势。 余地此说还有些夸张成分,可江陵府梨花却堪称天下一绝,此地自古便是梨花之乡,“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江陵府人每逢梨花盛开时节,最爱携酒于花阴下欢聚,雅称“洗妆”。当地人最爱用梨花作头饰,苏州穆清候赏梨花曾赋诗云:“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清香来玉树,白议泛金瓯。” 龙象江山秀色在江陵,江陵之美在梨花。 一点也不掺假。 刚过午后,路上行人不多,淡淡梨花清香中,一马一毛驴。 薛冬青坐在九花虬上,看向对面黄毛驴上自称白起的读书人。 明白薛冬青刚刚那一刹那迸发出杀机的原因,白起摆摆手,赔笑道:“大侠,你别激动,别有杀人灭口的心思,我这人胆小,你吓唬我一下就怂了。我是认得你那柄幼犬方才胡乱猜的。幼犬出自锻兵谷干家之手,刀身如犬牙,藏青黑花,长二尺有三,归为短刀,故此有名幼犬。原为大楚刀客楚香川所用,四年前楚香川北上,进入长安,不久便被带有龙象十四势的大内锦衣卫追杀,后逃入大名府境内,最后被杀于贺兰山附近,追随楚香川半生的幼犬也随之坠落山崖,今天看见这柄重见天日的幼犬,才猜测大侠是否来自大名府。” 邋里邋遢的白起摸摸鼻子,嘴角咧了咧,“看来还真被我猜着了。” 薛冬青收回目光,不置可否,继续驾马前行。 白起见状,一拉缰绳,坐下看样子有些蔫不拉几的黄毛驴赶上九花虬,并驾齐驱,“大侠等等我啊。” 薛冬青轻微蹙眉,嘴里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看见薛冬青面无表情,白起有些焦急,抓了抓好些天没洗过的干涩头发,侧头看向薛冬青,“大侠,其实我天赋异禀,就是隐藏的深了点,要不你再仔细看看。你收我为徒得了,日后你这个剑神徒弟行走江湖的时候提上你名号也给你长脸不是,我不怕吃苦,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都行,若我喊一声苦就让我看不见小花,这个不行,太轻了,就让我下辈子不再如此英俊风流,这个略重了点,就让我” 薛冬青淡淡的瞥了白起一眼,打断道:“修行根骨在其次,心性在前。” 说的兴致勃勃的白起顿时就蔫了下去。 倒也不是薛冬青不近人情,只是在龙雀阁看了关于修行境界的古简,按上所写这武夫修行,无非三道境界,一路c三河c十二楼,一共十六阶,按此推算,他也才登上高楼,占了那二楼的位子,若以他小小年纪来算,已属难得,可是他知道,若没有梦中那仙人抚顶传他一身长生谣,他恐怕不会比眼前这个哭着嚷着要成为天下第一的读书人强多少。而且,他在龙雀阁与那个神秘的于轻遥交谈过,在她嘴里,薛冬青知道三道境之上还有进祖宫出黄庭过天府穿气海的四重境,甚至还在其上的天地二位,他这点微末计量连三岔口杏花酒铺的那个黑刀死士都难以对付,更别说收徒传艺了。 “大侠,我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薛冬青回过神来,拍了拍白起的肩,轻声道:“真想学武去找高手做师傅,我不行。” “哎!”白起愁眉苦脸起来,回道:“老黄历都说穷学文富学武,我也没少往外掏银子投贴拜师,可是那些野狐禅花架子根本不是我要学的,差得很,差得很,难做高手高手高高手。前些日子听说九月山深处有隐居高人,我诚心去求道,结果不仅人没见到,回来钱袋子还让人扒了去,若不是大侠你路见不平,恐怕我都要让那山匪劈了。” 听见“路见不平”这四个字,薛冬青哭笑不得,他眯眼看向两旁的如雪梨花,问向这个读书人:“为什么非要学武练剑,做高手高手高高手,读圣贤书不好吗?” 这一问让一直念念叨叨的白起出奇的停了下来,低头安静的捋着胯下小毛驴的鬃毛,过了半响,语气淡淡,“为了我娘,为了给我娘在白家一个名分,我答应过她,你儿子一定要做到天下第一。” 痞了十几年的书生这一刻安静的像是一块迎着冰凉月光的石头,倔强而孤独。 我已背上一身孤独执着与唏嘘。 看见白起眼中那一丝安宁与温暖,薛冬青八风不动的心境毫无征兆的被触动,他好像突然明白这个将来会很厉害的读书人为什么那么想要习武了。 白起抬头,接住一朵飘落的梨花,轻轻嗅了嗅,眼神迷离,“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看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看够啊。” 薛冬青驾马在侧,沉默不语。 深吸一口气,白起指了指远处云下隐约可见的几座山尖,“学成文式艺,卖与帝王家,这恐怕是所有读书人的理想,朝白衣暮卿相,一篇文章聊聊千百字,就能换来一个帝王师,可是好世道,却也不是好世道。我白起三岁读书,弱冠后便不在碰书,自以为将来这朝堂之上必有国辅之地,可是后来才发现难啊,总有那么几座你怎么翻也翻过去的大山搁在那里。长安岐山阁里有幼凤张洞之,心算无双,张怪人当年上谏十胜十败书,决胜千里,大败吴越,帮天子扩疆开土建舆图。顺天府南阳山上伏卧龙,算无遗策,当年在乱世之中因三文钱助那小混混成为一代枭雄,坐拥顺天府。奉天府渭水畔石屋藏飞熊,首席谋士李佑卜,未卜先知,一身祈神堪舆神鬼之术,打理的奉天府如国中之国,固若金汤。庙堂上师承前尚书省侍郎李经纬的赵玄龄一身长短术纵横捭阖是当之无愧的无双国士,武争谋算上的白衣狂儒赵龙雀,一个绝对不可小觑的男人,足可与大楚兰陵王裴向北一决高下,这满眼的大山挡着那锦绣河山,我白起要想做那读书人的第一,恐怕难c难c难!” 白起又恢复了痞子样的嬉皮笑脸,“我这不想着万一我有习武的天赋呢。” 薛冬青眉毛一挑,看了一眼低敛眉眼在那认真捋着鬃毛的白起。 说的是难,却不是不能。 这个拿幼凤卧龙飞熊比作挡路山的读书人想要做文人第一,恐怕也就只能屠龙了吧。 “对不起,我真做不了你的师傅。”薛冬青平静的看向白起,一顿,脑子里却浮现出白起提到他娘时眼神中的安宁,本应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薛冬青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不过我可以略微指点你一二。” 坐在小毛驴上的白起一愣,随即喜出望外,兴奋的骑在驴背上手舞足蹈,哈哈大笑,“我就说以我的天赋异禀总会有人看出来的。”白起咧着嘴看向薛冬青,“大侠,你真是慧眼识英雄啊。” 当然这番话被薛冬青无视掉了。 “大侠,你要去哪,前面左转就是苏州地界,我带你去见我娘。”平静下来,白起指着不远处出现的岔路,西走苏州,东走扬州,都是江陵府顶富庶之地。 “扬州。” 白起闻言蹙眉,沉默半响,像是犹豫,终于说道:“大侠,不是我拐着弯忽悠你跟我回苏州,若是你没有要紧事,就先别去扬州城了。扬州城近些日子可能不会太安生,虽然只是狡兔死走狗烹的老套故事,可是这条老狗可不会安安生生任人烹煮啊,恐怕排场小不了,现在去了会溅一身血的。” 听见白起的话,薛冬青表面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震惊不已,白起所指薛冬青自是明白,他来之前阅读过密函卷宗,知道京城那人已经下了最后一个枷,两方征子,收尾官子就是逃入江陵府内的那批抢了军辎的匪徒。襄阳军械被夺,吴煌奇率黑蛇军开进江陵府,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只要天子还是天子,就谁也无法阻拦,那刘姓已经没有多少耐心,恐怕要直接硬屠江陵府的大龙,几日之内,黑蛇军进入扬州城,必是腥风血雨。 薛冬青看了密函方才推出如此信息,让他惊讶的是这个蓬头垢面的读书人,虽说没有全中,但也不离十了。 见薛冬青不说话,白起以为他没有明白自己的话,咬了咬嘴唇,直言道:“大侠,当今京城那位乃是一个史上少有的勤政皇帝,事必亲躬,无遗巨细,几乎从不知道享乐。宫里传言天子操劳国事,常常吃着饭就停下来,想起一事,便写在纸条上,贴在身上,因此他穿的衣裳往往贴满了条子,就像浑身长满羽毛一般。在他的后宫和殿堂的墙上,也都贴满了条子,事情办完后才取下。这样的勤政史上并非没有,可大多都出自那些草头皇帝身上,戎马倥偬,百废待兴,方才更加的勤政,可这位爷这样,心态就很耐人琢磨了。天下庶务,总于一人,难免人浮于事,本是不好,可是这朝却出了个国士赵玄龄,将庙堂上主持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出现皇帝局面,这是一幸,也是一不幸,因为这样的人君则会少了几分气定神闲,多了几分功利性,这种人野心太大,沟壑难平,不会甘于祖辈所留下安逸,他们势必要做出一番能名垂千古的事迹,他们要在青史上留下一笔能让百世后人称赞的功绩,他们要在宗庙里的地位超越父辈,成为仅次于开国之君的帝王。特别是咱们京城那位,已经到了皇帝生涯的后半段,只能遥想当年,意气风发,十八万儿郎征吴越,他最后这盘胜负手,要做也是还能做的恐怕就是收回龙象大权,刘家一姓称王。” “我曾与布政使柳宗元家的二公子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家堂前挂着一幅柳老爷子亲手写的字‘七十年来识更真,深知言行切修身,谨言慎行无些过,细数吾乡有几人’七十多岁的二品布政使柳宗元也确实做到了,谨言慎行,戒急用忍。他为官四十二年从未被人弹劾一次,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招惹灭门之灾,老人官场混迹多年,人情练达,世故炎凉早已修炼成妖,怎么会对危险没有一点预知,让人一夜满门屠个干净,恐怕这里面的猫腻,多得多啊。” “再说说这十代帝王都,三吴佳丽地。江陵之地自古便是最富庶,此地百姓十户当中便有一户巨贾,得罪了皇帝被发配沧州的天下首富杨三万便出自江陵。天下之事在一利,利合则万事休,利分则百争起,江陵安居富足,盗匪自然少,毕竟能过上好日子,谁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剪径劫道,可是却在江陵府界上突然出现了一伙敢劫军辎的匪人!他们图什么?为什么要劫军需物资?造反?断然不会打劫黑蛇军那军辎,那可是被称为王朝三大王牌军,精锐中的精锐。况且这匪人放着钻进去再有两倍黑蛇军也找不到他们的山林不进,反而铤而走险进江陵,你说这土匪头子什么意思?” “江陵府主石不群此人性格乖张,暴戾成性,却善歌赋懂音律,曾做‘竹似伪君子,外坚中却空。成群能蔽日,独立不禁风。根细善钻穴,腰柔贯鞠躬。文人多爱此,生气息相同。’一诗讽刺文人柔媚之风,以致成为天下读书人的诟病,可是他却大大咧咧,从未在意。传言他最爱看困兽之斗,其府中铸有精钢笼,将人与猛兽投放其中,若是可以击杀野兽逃脱出来,便赏金百两,真的是十成十的黄金。不过这人有一怪癖,那便是从不与人过夜,就算流连花坊也是翻云覆雨后归府独睡。而且他曾说过‘吾梦中好杀人,凡我睡着,切勿近前’而后便是梦中杀人,刺死了一名帮其掌灯的侍卫,从此在无人敢夜半近前。哼哼,什么梦中杀人我倒是不信,不过足以看出此人心思细腻,行事谨慎,乖僻而肆意,以这样的人行事恐怕根本不会伪装成匪人杀了柳宗元一家,而且若真是其在柳府行凶后也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薛冬青坐在马背上,不禁对身旁这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侧目肃然,他看过大名府的卷宗,方才猜到大致,可是这个叫做白起的书生却只凭人性人心人情,便能分析出七七八八,着实让人咂舌。 谋事易,灯下黄卷七,谋心难,难把人看一二三。 白起骑着小黄毛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喃喃道:“可是不对啊,以石不群的性格,肯定不会安静等我们的万岁爷来屠龙啊,他在等什么” 薛冬青后背渗出冷汗,眼睛微眯。纵横十九道,黑子一百八十一,这一盘天下真被这个一心习武的书生看了个透,麒麟,当压龙凤吗? 看了看远处那几个山头,薛冬青默不作声。 他忽然想到若是这头江陵白麒麟遇到了大名府赵龙象又会如何? 一文一武? 薛冬青轻笑道:“你与我说这些,就不怕被砍头吗?” “怕,一开始还真怕,不过方才不怕了。” “嗯?” “一个不喜欢把后背留给别人又不好男色的爷们肯出手救你,你还怕个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苏州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蹋晴沙。 彩舫笙箫吹落日,画楼灯烛映残霞。 江陵府乃八府之中最富庶之地,极尽之华美,华灯璀璨,市面繁华,歌舞升平,接袂成帷。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接踵人群,十人中便有一人是商旅走卒,实属天下贸易之盛区。 苏州城位于江陵府中心地域,年年风调雨顺,四季如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游人可泛舟而行,煮酒卧榻,十分惬意与畅怀。因此,这苏州城烟柳画桥,曲水流觞,也是文人墨客的雅地。 薛冬青来之前从牙青那里得到了一份密报,乃是大名府遍布天下的探子传回,标注有那一批劫走军辎匪人可能藏匿的地点,这苏州城便是一处。所以薛冬青没有拒绝白起,跟他回到了苏州城。 白起这回真没吹牛,他那头看起来蔫不拉几的小黄毛驴还真不是一般的畜生,撒欢跑起来跟疯了似得速度竟然不亚于九花虬,薛冬青勒马苏州城前,小毛驴噔噔噔随后跟上。 白起勒住小毛驴,喘着粗气,一脸深闺怨妇的模样看向旁边脸不红气不喘的薛冬青。九花虬彻路狂奔,吊在后面的小黄毛驴吃了一路灰,驴脾气上来,半路突然撒开蹄子猛窜,竟与九花虬较上了劲,马中名宿九花虬也当然不是吃素的,立马还以颜色,两头非凡的畜生你一来,我一去的开始了竞赛,可是却难为了背上的人,薛冬青肉身经过长生谣的改造,没有半分吃力,可是这白起颠了一路,要是再不到地,恐怕小身体就要扔在了驴背上。 薛冬青看着白起气喘吁吁,伸手在他身上连续点了几大穴道,“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气相乘而成声。你用心感受一下,这是一套运气法门。” 这一路薛冬青将长生谣中的运气篇摘出了一些简单法门,他准备教给毫无基础的白起。 几个呼吸,白起果然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呼吸间,一口气要教之前长上几息,终于学到了梦寐以求的武学,白起乐的脸上跟开了花似得。 “大侠,我们进去吧,到了白府,你再细和我说说。” 说着,一身邋遢蓬头垢面的白起率先进了苏州城。 八街九陌,车水马龙,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各种小吃与手工艺品,让人眼花缭乱,伙计奋力的叫卖,也让青石古道变得嘈杂且热闹。 走在街上,两旁红砖绿瓦,楼阁飞檐,一派气象万千,苏州城经过千年的演变,已从当年的半城烟沙半城繁华,变成了热闹的大都市。 薛冬青虽说经历的不少,可是这样繁华的街市还是第一次见,不觉左右看看,觉得新奇。 不知什么时候,白起骑着他那匹小毛驴并驾到了他身旁,一脸神气的说道:“大侠,到了苏州城就是弟弟我的地界,看上了什么,你直说,在这还少有敢不卖我面儿的人,就是哪家小娘子被你瞧上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薛冬青瞪了白起一眼,没搭理他。 白起也不觉得尴尬,嘿嘿一笑,骑在小毛驴上左顾右盼起来。 苏州城主道可并排驱使三辆马车,此时街上行人不少,成群,可白起东瞧瞧西看看一时不慎,小毛驴蹭上了一个行人的臂膀。那人立马咋呼起来,连同身边几人挡住了去路,指着白起叫嚷到:“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爷爷是谁吗?”说着,男子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胸口的一只黑色麒麟纹身,嚣张道:“爷爷可是麒麟帮的,赶快下马给爷爷磕三响头,不然今个非打断你狗腿,看你骑着的这个瘦马” 一开始趾高气扬的男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带着颤音指着白起,一脸不可抑制的兴奋,“小爷是你吗?小爷您回来了” 白起一身烂衣,蓬头垢面,没几个人能认的出他,可是那头蔫不拉几的黄毛小毛驴在苏州城却名声噪的很,谁不知道那是白家小爷的坐骑。 白起不耐烦的挥挥手,“给我滚蛋,今天小爷高兴,放你一马,明个自己去帮里奉上一万两纹银。” 男子如获大赦,没有一丝恼怒,一路惊呼麒麟帮主回来了,本就热闹的主道,这下直接沸腾了。前些日子苏州人传白家四少爷出城学艺,被土匪给宰了,这下人回来,恐怕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薛冬青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你还挺有名。” 白起不屑的看着四周对他指指点点的百姓,却是云淡风轻的回道:“不有名不行啊,这年头不做个混蛋不好活啊。” 薛冬青沉默不语的看了一眼白起。 还没转弯,热闹的街上突然鸡飞狗跳,一个侍读书童模样的少年儿领着几人一股脑的冲了过来,瞪眼瞧了几眼白起,又瞅了瞅小毛驴,突然上来抱住白起大腿,哭天抹泪,“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小六我就要随你而去了。” “滚蛋,你家少爷我福大命大,不仅啥事没有,还找了个武功高强的师傅。”白起笑着踹了那侍读少年一脚,回头指着薛冬青,对小六道:“这是我师傅,赶紧见礼。” “见过少爷师傅。” 小六带头,连忙鞠躬见礼。这种人他见多了,这几年白起没少拉一些隐姓埋名的大师回来,好生吃喝伺候着,真金白银往外掏着,最后发现还不都是一群江湖骗子,会几手野狐禅就敢嚷嚷什么嵩山掌门,少林弟子的,这些人也都没什么好结果,最轻的也被恼羞成怒的白起打断了腿,所以这几年像这种绷着脸一看就是什么世外高人的骗子已经很少了,今怎么还有敢来的呢? 小六没多想,又过去一脸赔笑的对白起说,“少爷,赶紧回府吧,夫人想的紧,天天和我打听你的消息,下回再出去学艺啥的,千万要带上小六,小六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过出事了也能给你通个风报个信不是。” 白起一瞪眼,“怎么和你说的,不是不让你和娘说吗?” 小六拿过缰绳,在前头牵着毛驴,哭丧着脸委屈道:“少爷的话我哪敢不听,还不是白思梦那碎嘴,当着夫人的面说少爷去外面学武,却被山上下来的土匪给逮了,生死不知。夫人听了虽然没如何惊慌失措,却也有些担心,让我派人找找少爷,而且夫人身体历来不好,前些日子” 小六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翼翼的看向白起。 白起听着皱眉,一拉缰绳,回头对薛冬青道:“师傅你随小六他们来白府,我心底念娘念得紧,先回去。” 薛冬青点点头。 白起驾着小毛驴先行赶回白府,剩下薛冬青和小六领的一帮子人。 看见少爷走了,小六转头看向薛冬青,笑问道:“师傅,你这是打哪来啊?” 小六挑挑眉,按常理,两人接下来对话应如是: “打来处来。” “到哪去啊?” “到去处去。” “所为何事啊?” “某身怀不世武学,本应修身不问世事,却见白公子骨骼惊奇,天赋异禀,乃习武之天姿,某不觉起爱才之心,随想将身怀之术倾囊传授,以广大我龙象武学。” 小六之前见过那些来府上混吃混喝的骗子大都如此,想当然这人也不例外。 薛冬青知道来时牙青和他所说不可透露大名府的含义,故此冲着小六微微一笑,未发一言。 “装你个大粪球啊。” 却没想到他那无言一笑,反倒让小六以为他在装葱,想保存一下冷酷高手的风范。 小六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前边带路,返回白府,甭管这人是不是棵葱,少爷吩咐,自要照办,不然可就办他喽。 遣散了那帮人,小六将薛冬青自后门带进白府,在其身旁小声道:“家里老爷不太喜欢少爷耍这些瞎把式,老爷是个读书人,自然认为世上万般皆下品,思量唯有读书高,所以你进了府千万别乱说话,跟我走,咱们去少爷的后院。” 转过几道回廊,小六将薛冬青领进了一个小院,院落清幽,雅静,小六指着院中一丛丛挺拔的青竹,说道:“这都是夫人栽种的,她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夫人是我见过最好的夫人。” “娘,你别听白思梦那丫头瞎说,你听起儿和你说,这趟九月山还真没白去,虽然吃了点小苦,不过真的让起儿给找到了一位大师傅,那武功,绝对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娘知道。从你四岁那年,娘就知道我家起儿将来注定不平凡,所以娘不像其他母亲那样去约束你,去管教你。人言不足恤,他们说你顽劣无德,娘便也随他们去说,因为他们不知起儿是鹏鸟。” 女人是想说,我儿如鹏。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娘也知道为什么你还留在白府” “娘,别说了,起儿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啊,每天都可以看见娘,还有小六陪我,如今我更是认了一个厉害不得了的师傅。” 转过弯,薛冬青可以看见门前竹榻上,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那里,安详而温暖,旁边是坐在一个小石墩上的白起。 女人语速平缓,不温不火,脸上带着恬静,不施粉黛,一脸素容,轻轻的摸了摸白起的头,后者憨憨的笑。 看着女人和白起,薛冬青突然伸手拽住了小六,轻声问道:“你知道你家少爷四岁时做了什么?” 小六疑惑的看了一眼薛冬青,挠挠头,“听夫人说,少爷好像是写了一首小诗,‘少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白家有麒麟坐论天下读书人 深山卧虎豹,田野藏麒麟。 薛冬青眯眼看向那个乖巧坐在小石墩上一脸憨笑的少年,起于田野,生为麒麟。 “大侠,你来了,这是我娘。” 白起见小六带薛冬青进来,起身相迎,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将薛冬青领到他娘面前,笑嘻嘻的说道:“娘,你看这就是我半路碰见的师傅,那几个剪径蟊贼三下五除二就被这位嗯大侠,怎么称呼啊?” “薛冬青。” “三下五除二就被薛大哥撂倒了,你听我给你讲” 白起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原原本本将之前发生的事一字不对的讲给他娘,故事之生动,情节之感人,简简单单一件小事被白起讲的跌宕起伏,薛冬青简直被他推举成了光芒万丈的英雄,仿佛消灭的并不是几个拦路劫匪,而是拯救了整个国家。 薛冬青站在旁边,一脸微笑,也不揭穿。 白起娘一会紧张蹙眉,一会放松微笑,完全被白起带进了故事中,最后白起深吸一口气,“几个小贼落荒而逃,独留薛大哥伟岸的身姿在风中摇摆。” 白起说着,还偷摸冲薛冬青来了个飞眼,眼睛里满是得意。 “冬青啊,起儿就麻烦你了,他有时候确实有些顽劣,学些功夫傍身,也是好事咳咳”正说着,白起娘蹙眉咳嗽起来,白起连忙过去轻轻拍其后背,帮她顺气,方才气息趋于平稳。 一个婢女此时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进来,脆生生叫了一声少爷,而后轻轻扶起白起娘,“夫人,该吃药了。” “起儿,带冬青转转,娘就不陪你们了。” “娘,你慢着点。” 白起娘进屋后,白起明显松了口气,沐浴更衣后,带薛冬青来到一座雅静的紫竹亭,几个下人在小六示意下,端来精心准备好的餐点和各种奇珍异果,又有亭亭玉立的侍女现场碾茶c煎水c调膏c击拂,红巾翠袖,纤纤玉指,煮茶沏水,手捧金缕鹧鸪斑茶盏,侍奉身前。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雅事,雅事,这才是江陵纨绔公子才有的生活啊。 白起躺在铺设有华美蜀锦的竹榻上,惬意的眯着眼睛,轻轻抿一口汤色嫩黄明亮,翠碧诱人的极品茶水,舒了口气,“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身不由己,词不达意。 薛冬青轻笑了一下,没说。 他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安详的如同一盏昏黄不刺眼却让人感到温暖的灯的中年女人,不禁问道:“看你娘身体不是很好,怎么不找个好点的郎中看看?” 大概是受了路上小毛驴的颠簸,舒服的蜀锦上让人犯困,白起打了个哈气,神情随意的道:“不是没找过好郎中,苏州城有名的杏林国手,原来在太医署专门给万岁老爷子看病的李神医我都请过,没用,我娘身子是老毛病了,已经落下了病根,治不好。” 薛冬青皱了皱眉。 看人心思洞若观火的白起敏锐的发现这个细节,也明白何故,拿起茶水,抿了一口,醇厚回甘,叹了一口好茶,轻轻说道:“人身若有顽疾,当以名医珍药古方治之,可是这心病又能去哪买药呢?薛大哥你可有心药卖我二斤?” “这恶心死人不偿命的事家家有,薛大哥你还是别听了,省着糟了耳朵。” 看了看一脸轻松的白起,薛冬青突然想起西北那个替父守国门的飞将军曾苦口婆心的说的一段话,“名啊利啊没有的时候怎么瞧怎么好,可是一旦抓着了,就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人生当世,其实能活的自在,那便是最好的了。” 薛冬青心下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经书很多的富贵人家,这书恐怕也逃不过两句话,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躺在竹榻上似在假寐当中的白起哼哼了两声,煮茶侍女和小六了然离开,听他幽幽的说:“薛大哥,你让我办的事,已经吩咐下去了,干别的不行,不过这事我手底下那帮人绝对在行,你等两天,估计就会有信了。” 薛冬青也抿了口茶,点点头。 薛冬青并非无故来苏州,离开大名府时牙青交给他一幅大名府密谍确定的几处那伙劫军辎匪人的落脚点,和进入扬州的路线,其中苏州便是重点关注对象,苏州城外多山峦,经过探子确认,那伙人很有可能由此入扬州。 看向一脸惬意的白起,薛冬青忽然问道:“你说京城那人什么时候会动手?” 呼吸均匀,假寐中的白起微微紧促一下,而后恢复正常,缓缓道:“还真不好说,朝上朝下这事能看明白的不少,不过可以看透的,没几个。不说江陵府占据天下粮仓,一府乱而天下动,南边毕竟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楚。若是正面发兵,任他大楚兰陵王裴向北如何胸有韬略,也难以破开黑蛇军镇守的南大门,不过若趁江陵之乱,以裴向北的能力恐怕还真能撕开个口子,打个龙象措手不及。所以呀,什么时候出兵,还真不好说,动则就是满c门c抄c斩啊。” 白起越说越来兴趣,睁开眼睛轻笑一下,“虽然我没当过皇帝,不过我估么着皇帝不仅要想着自己要在宗庙里留下供后人瞻仰的丰功伟绩,还要保证那张椅子上的屁股,要一直属于刘家人才行。就像一位兢兢业业的老财主,赞了一辈子的银子,肯定想着老了以后都要留给儿子花孙子花,而且是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哪怕败家也行,但是别人想要借一点,没门,如果没人接他这一辈子攒的钱,那省吃俭用留下来的还有什么意思了?” “所以呀,咱家京城那人现在就是在砍手,砍那些以后可以抢他儿子银子人的手,谁的手长砍谁。后来他晚上睡不着可能琢磨琢磨,就觉得不仅要砍别人的手,还要让他儿子自己磨刀提剑,这样谁想来抢银子,直接上手揍他。那位手握天下权柄的男人这些年没立太子,为啥,还不就是想把那堆财富留给最强壮的儿子。” “大皇子在隐,这些年不露圭角,伏鸾隐鹄,丝毫没有嫡长子的彪炳气焰,背后却争取到了大内十万宦官与内侍的支持。” “二皇子在势,最得太后与皇后的恩宠,他亲舅更是南方江陵府府主,内有二后,外有燕山主,优势无与伦比。” “三皇子在武,听说得到大供奉指点,格局眼界气魄具是及佳,而且更是得到一批戚勋的青睐。” “八皇子在军,虽少于宫中走动,结交官宦,却因常年掌兵塞外,得到了军部强有力的支持,不可小觑。” “十一皇子在文,落叶而知秋,有着敏锐的政治眼光,主张变法改革,与三位阁老交情深厚,深受文官推崇。” “六皇子嘛,深不可测。” “其余一些皇子,就没那么重要了,很好的履行了他们身为皇子应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放浪生活,很省心。” 白起说着支起了身子,自果盘里摘下一颗由冰库中取出不久还沾着霜晶的玛瑙葡萄,塞进嘴里,砸吧咂嘴,道:“你看这几位不甘寂寞的皇子,哪个是省油的灯,我都这么清楚,那他们老子不是更明白,何况他家里还坐着幼凤。但是之前说了,老财主可是要将一生积累留给最强壮的孩子呢,他们老这么抻着也不是个事,所以二皇子去了西北,大明要秋进,每次都与西北军干上几架,不痛不痒,为啥还要叫一位皇子去,建军功啊,京城老皇帝意思很明显,你们不动手,那我就动手了,我看老二行,要让他去磨练磨练,你们几个再不有所作为,我可就把大把大把的银子交给老二了。” “接班人开始物色了,估计也要开始砍手了,所以这么一算啊,近几天,江陵就要见分晓啊。” 白起说完,嬉皮笑脸的又补充了一句,“都只是我猜的,不一定准呀。” 薛冬青消化完这些连龙雀阁都没有记载,却因皇帝一个举动而被白起随口说出却真假难辨的猜想后,抬头看了一眼又舒舒服服无比惬意的窝进竹榻里的少年。 “一叶而知秋,你这样的人还真没朋友。” 薛冬青感叹一声,再无下文。 朝上朝下皆传得幼凤如获半壁江山,得卧龙如掌三十万悍卒,得飞熊如收一朝三百六十官。 首形如龙,鹿角凤麟,身有鳞纹,焚风浴火,有毛之虫三百六,而麒麟为长,得一麒麟,如获半凤半龙半飞熊,麒麟也叫小四不像啊。 这一句他没有说。 薛冬青靠在竹榻上仰头看了看天,轻声叹道:“家天下,家天下,自古帝王家事就是天下事啊。” 白头道:“可不是。啥时候也能让他下来做个平头老百姓,粗茶淡饭,这皇帝啊,兴许才能做的好。” 薛冬青瞪了一眼。 白起搓了搓脸嘀咕道:“本来就是。” 薛冬青踹了他一脚。一脸不在意的白起连躲都懒得躲,叹气道:“这江山姓什么其实还真不重要,重要的是下边那帮着站说话不腰疼,只会之乎者也读死书死读书不知民间疾苦的读书人。” 薛冬青下意识皱眉,开口问道:“此次就算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掉了江陵这只手,恐怕也难以向朝臣百官交代。” 白起轻笑摇头,拿起茶壶,凤凰三点头,为薛冬青添些茶水,而后又自己斟了半杯,微微抿了一口。他指了指黄花梨雕龙纹石面马蹄足方桌,看向薛冬青,“大哥,你说这桌子好不?就放在这里,咱家没有一个下人敢动它,因为它是我的,还贵。可若是我先举手砸了它,那么那帮下人也就必定随着我动手了,他们知道这桌子贵,可能也都在心里骂我缺心眼,败家子,可是他们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动手,为啥?因为我先动的手。我娘可能会说我,可是我已经砸了,还能如何,而且这帮下人还会帮我说情。” “天子眼皮子底下啊有三种官,一种呢,经纬天下,纵横捭阖,看政敌头痛叫苦才舒心的青面兽赵玄龄绝对是这种人。” 赵玄龄因左眉上一块青色胎记,故其政敌私下里都大为痛快的称其为青面兽。 “第二种呢,博洽多闻,人中骐骥,人品如何咱们先不论,这种人不好说,可股肱之臣,白首不渝,可负才傲物,奸佞祸国。” “第三种呢,也是人数最多的一种,志大才疏,可夸夸其谈,却无真才实学,这些人唯一的能力便是天生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逢迎谄媚的本事,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揣测圣意,这第三种人才是庙堂之根本。师承李经纬的无双国士赵玄龄再厉害,那也是一人,他能看得懂,却管不了。” “那为何不换了这些官?” “如何换?” “扒衣服,换飞禽。练雀不行脱鹌鹑,鹌鹑不行脱鸂鶒,鸂鶒不行脱鹭鸶,鹭鸶不行脱白鹇,白鹇不行脱品雁,品雁不行脱孔雀,孔雀不行脱锦鸡,锦鸡不行再脱白鹤。” 七品小官补子绣练雀,一品大员绣白鹤。 “要是白鹤也不行呢?” “接着脱。” 再往上可就是九爪龙袍了。 白起侧头看向薛冬青,久久未语。 突然呲牙大笑。 “我看你也并非如何敬畏那刘姓的人啊,你方才踢我干嘛?” “我乐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难念的经 夕阳西斜,余晖温淡,城楼上空有南雁北飞。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长安九丈九高连绵城墙拉出一片如锦绣江山般的巨影。 “关城喽!” 龙象以武立国,宵禁制度十分严苛,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关城门,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开城门,开禁通行。发现二c三c四更在街上行走犯禁者,笞打五十下,在一更夜禁后c五更解禁前不久犯夜者,笞打四十下。 上好的三尺厚红松木包铜皮铁叶子加凿镀金大铜钉制成的朱红色巨门,缓缓关起。 “别关城门。” 昏黄余晖在官道上拉出一道深长影子,烈马疾驰,尘土飞扬,暗淡光线下似如地龙滚滚。 有一骑绝尘。 龙象律法严苛,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宵禁之则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无人敢犯。 一城七府三十二州却独有一种人例外。 来人一人一马,一身青皮军服,后心位置一个大大的“驿”字,背后插有三面猎猎作响的牙旗。 驿卒。 八百里加急快报。 普天之下,除了大内,无人可拦,无城可挡。 “莫关城门。” 一名满脸胡茬的百夫长眼中闪过一道锋芒,果断挥手制止关闭城门,作为一名守了十年广安门的老兵,他很清楚的知道八百里加急代表了什么。 天武元年龙象天子下旨开设驿馆,每隔二十里便有一驿,配三十名驿卒九十匹耐力最好的东北腾云足,一旦需要传递的公文上注明“马上飞递”的字样,就必须按规定以每天二百里的速度传递,如遇紧急情况,可请皂玄牙旗,一旗便是二百里加急,一天一夜马不停蹄,加急特快下,常常有人马力竭身亡之事,故当今天子曾写下“一马当先”,以表示对驿卒的表彰。 长安大内面对四方有四座巨门,西来则为广安,一人一马直驱而入。 身着皮甲一脸沧桑的守城老兵面向一路尘土此时才渐渐落定的西方,残阳如血,眯眼成缝,“上次八百里加急还是龙象军踏破皇门,吴越大捷吧。” 同一日,广安门,又一道八百里加急策马而出。 龙象天子口谕。 短短三句。 大明犯我疆土,诛。 冠军侯郁翎率锐士陌刀朗为先锋,给朕摘了韩世忠的狗头。 二皇子与军同行,命监军。 夕阳西下,广安门外,一片血色。 ———————————————————————————— “我虽没有习过剑,可是剑术刀法,殊途同归,都是以一人杀百人的兵战之道。”说着,薛冬青取过一柄木剑,接着说:“剑有术与道之分,剑术可习,剑道却唯有亲身去领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得,剑道如水,或有润物细无声,或有酣畅汹涌,具体的要你自己去领悟和拿捏,所以我以下演示的也只是杀人的把式,你且看好。” 薛冬青徐徐运气,平地起惊雷,手中木剑刹那出手,一晃间便带出一个浑然大圆,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一手一呼时呼啸成风,猎猎作响,一吸时便有白蟒吞吐。 木剑一刺,池塘水龙倒吸,裹挟风镰,越滚越大,气息磅礴。 “风雨。” 白起墨发披肩,衣角飘落,一脸骇然的望着瞬间风歇雨休拄剑而立的薛冬青。 脱胎于那日顾桃林的最后一剑,薛冬青以长生谣催动体内气机,勉强可以使出六七分气力。 艰难咽了咽口水,白起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外行看门道,先不说这招杀伤力如何,单这场面就让被野狐禅糊弄了多少次的白起兴奋不已,啥是高人,什么胸口碎大石,呸,什么口吞宝剑,呸,什么金枪锁喉,呸呸呸,这才是真功夫。 拍了拍白起肩膀,薛冬青拿出两本小册子,塞进白起手里,严肃的道:“一本是刚刚那式剑法,没名字,你叫它‘风雨’也好,叫它‘美人’也罢,都随你,威力如何,看你用功是否。这第二本你要小心,名叫‘长生谣’,这一本修内,切莫贪心,徐徐渐进,否则自断筋脉,可是要练成废人了。” 薛冬青考虑再三,才将长生谣的修炼法决交给白起,这本当然不是完整的修法,莫说他自己都没有彻底掌握长生谣,就是白起的体制若是直接修炼,恐怕也根本承受不住那股斗牛之气,会爆体而亡。 这本简略长生谣修法,是薛冬青这两天根据自己练气运法经脉所绘制的,虽然效果上会大打折扣,但却要安全许多,行气之法,避开了许多死门窍穴,哪怕没有经过他那样恐怖的炼体,也可以安全修炼。 “大哥,小弟无以为报,唯有清白之身”说着,白起一脸泪眼朦胧的扑了过来,薛冬青嫌弃的躲到一边,瞪了他一眼,“死开。” “嘿嘿。” 白起碰着两本小册子傻笑。 将木剑扔给白起,薛冬青坐到竹亭下面,轻声问道:“那批人有着落了吗?” 白起仔细揣好小册子,跟过来仰躺在薛冬青身旁,不再嬉笑,皱眉回道:“还没有信,不过我的人都撒出去了,再等两天,若是还没有消息,那便是不在苏州境内。” 薛冬青哦了一声。 可能因为刚刚那一剑让薛冬青想起了那个说过死了真好的白衣男子,薛冬青转头对白起说道:“若是有时间再帮我找一座鲜花峰,临峰叫白鱼峰,离那里三百多里有一片紫竹林,帮我多留意留意。” 刚疏开的眉又微微皱起,白起问道:“哪片地域?” 薛冬青摇头轻声叹道:“不知道。” 天地之大,顾桃林你可给我留了一个大难题啊。 “好吧,我托人帮你在各地打听打听,名字叫什么鲜花峰可多了去了,不过紫竹林应该还是挺显眼的,我会留意的。” 薛冬青也缓缓躺下,轻声说道:“若是过几天能确定那批人没在苏州,我就要离开了,这几日你抓紧时间练练手,哪里不懂,不会,我还能帮你一把,武道也好,剑道也罢,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事,哪怕师傅说的天花乱坠,徒弟不懂就还是不懂。” “嗯。” 侧头看见白起一手拿着简谱专心看,一手并指成剑在那比划,薛冬青微微一笑,而后抬头看向天空,眯了眯眼,他没来由的想起那个像山花像清水虽不倾国却让人见一面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女子。那个聪明的如树下白狐的女子,她说过,外面的世界还大着呢,如果有可能,应该去看看,我现在能看见的天,大概也就这么大。 想着,薛冬青把手里的山楂扔进了嘴里。 旭日东升,雾气还没有完全隐去,薛冬青盘坐在院落中,按照长生谣法决默默呼吸吐纳,其肉身每一个毛孔都随着他的吐纳频率而颤动,十二个大周天后,薛冬青眉心有灵光瞬而隐没,他整个人的肉身也充满了强盛的气机。已经稳稳踏入第一层长生谣境界的他,根本不需要与常人一般靠睡眠来休息,打坐吐纳一个时辰便犹如休息一晚。 刚刚吃过白府下人送来的早饭,薛冬青就看见白起一脸憔悴,乱着头发,带着黑眼圈急忙忙来跑到他跟前。 “你这是” 没等薛冬青问完,白起便忙着抓起他的衣袖,拿出昨日那本剑谱,指着上面问道:“大哥,你看这式是个怎么回事,怎么也衔接不好,而且” 说着,白起舔了一下手指,翻开另一页,说道:“还有这里,每次刺出,都会” 薛冬青按向白起脐上偏左二寸的位置,说道:“这里痛,是吧?” 白起“诶呦”了一声,小鸡啄米般点头。 “我给你的那本运气法决你要每天修炼,你的身子底子不咋样,小马拉大车,后果如何,我不说你也懂。按部就班的修炼可能效果会慢一些,但对你绝对有好处。” 白起耷拉个脑袋。 薛冬青抬手敲了一下白起的头,哭笑不得的道:“好好的读书人不做,非要学什么剑。昨天我在你书房瞧见了一本垫桌脚的旧书,虽然不是什么上乘剑术,但是我翻看却发现是一本及其高明的修身之术,你这一阵子就练练它吧,可能这剑式用着就不那么费劲了。” “哦,花二百两买的。” 白起闻言大喜,招呼都没打,咧着大嘴就往回跑。 没过几日,眉眼泛着笑意,一身白衣的白起又来到了薛冬青所在小院,一脸春风得意,见面便哈哈大笑,“大哥,那本书真是太牛了,虽然动作繁琐了些,不过练上几日,感觉身体舒服的很。这要是让周家那风流子知道了,还不得花千两黄金来换啊,若是能教给那些勾栏名妓,哈哈,什么蝉伏鱼吻,虎游猿踞就都不在话下了。” 薛冬青自然无视后一段话。 两人走出小院,未到湖边,平时安静的竹亭下便传来几声说笑,白起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挑眉。薛冬青顺着白起视线,扭头看去,只见竹亭下坐着几名华服男女,蜀绣针织穷工极巧,剪裁质地十分讲究,看其穿着,也能猜想到必是来自钟鸣鼎食家的子女。 薛冬青疑惑的看向白起,白起捏了捏眉心,很明白前者的疑问,耸肩解释道:“我虽然是不学无术的纨绔,麒麟帮也尽是一些膏粱子弟,可是这些俊彦和我可不是一路。” 想必他也对这些人非常熟稔,接着无奈的道:“这些公子哥都是白熙鹤他那个儿子和女儿的好友,因为江南及其讲究背景和出身,虽然我是白家老大,却因为我娘是庶出,所以这些个家里上三代都是给皇帝读书的人很不待见我这个草根啊,这些个出身荣贵顶点的人大概认为我也就是个顶着‘白’姓的下等人吧。” 薛冬青侧头看了一眼白起,他记得好像白起他爹便叫做白熙鹤吧。 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薛冬青了然道:“被瞧不起了。” “哼哼,难道因为狗觉得你用两条腿走路很怪异,你就要趴在地上用四条腿走路吗?”白起一脸不屑。 两人转身,眼不见为净。门第出身这事是那些严苛正礼的读书人脑袋的问题,哪怕你砍了他脑袋,他也这么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伦理,不可悖论。宁可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不能使其更改,这大概就是文人的节气吧,无分好坏。 “小少爷吩咐,大少爷慢走,今日府上有贵宾登门,我苏州俊彦也前来相聚,身为白府嫡长子,理应过去一见。” 一个高瘦的灰衣中年人小跑近前,正好拦住了薛冬青二人离开。中年人留有两撇打理整齐的八字胡,看起来笑眯眯十分和蔼,可是薛冬青却发现中年人眼里丝毫没有客气,小少爷吩咐大少爷慢走,和大少爷慢走小少爷吩咐,只是颠倒了一下,听着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白起抬头看了一眼竹亭下衣裳华美的几人,他白易有这么好心?仗着他娘是皇后亲妹妹,御封龙象国夫人,诰命一品,早想将我娘俩挤出这个屋子,却因我是嫡长子,他不得不在道义上低头,可是他那个城府世故的娘又何曾消停过,此番邀我过去,怕是又想出什么法子膈应恶心我,若是不去,告到白熙鹤那,丢了那个读了一肚子狗屁书的人最要紧的面子,那个男人恐怕又会去娘那里叨叨,娘的身体 轻轻一瞥,揣测人心洞若观火的白起就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白起看向薛冬青,一脸歉意,后者轻轻耸肩,没发表意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白家这本经的确太恶俗了。 灰衣执事低头开路,薛冬青一脸平静走在白起后面,每一步都距离适中,腰间挎双刀,十足的护卫样。 走进竹亭,薛冬青微微抬眼,目光集中在亭下当中坐着的一位身材娇瘦的白袍公子身上,这披着蜀锦大氅的公子哥颏底微尖,唇红齿白,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俊美公子哥明显是灰衣执事口中的贵客,旁边坐着一名少年,手中微微摇扇,相貌与白起有着七八分相似,稍远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男子面白瘦削,低敛着眼皮,表情无喜无悲。女子明显是近侍丫鬟,二八年华,脸颊上还留有些细碎的雀斑。 再靠外些,起着众星拱月作用的锦衣男女恐怕便是苏州本地的太子党。薛冬青微微一扫,差不多便看懂了七七八八。出生便含着金勺,锦衣玉食,玩鹰溜犬,结交的都是富贵子弟,攀谈的都是官场动向,怪不得小白说带着恶奴恶犬到街上调戏调戏小娘子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哎呀,大哥你怎才来,小弟昨日便使人通知你,今日京城有贵客到来,来来来,容我介绍一下。” 与白起相像的少年一脸惭愧起身,对旁边披着白色大氅的俊逸公子哥歉仄道:“世子殿下,这是家兄白起,家兄平时比较繁忙,此番来迟,殿下不要见怪。” “大哥,这是赵王世子,此番代表王爷下江南拜访爹爹。” 白易也不多说,介绍完后轻松落座,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那汉王世子也不抬头,把玩着手里一块绯红玉珏,好像没看见白起这个人。 就这点道行? 白起扫了一圈,在座的公子哥千金小姐都是这苏州地界的高门名士子孙,这些人打小耳濡目染之下,老于世故人情练达不敢说,却也各个深谙人心,见亭心两人未说话,也明白这是想给白起下个绊子,故意晾着他,要让他出个丑。 白府长次二子关系别人不知,他们还不知。白起虽然是长子可是却庶人出身,在这些出身高门贵胄的人眼里,简直就是粗鄙不堪,何况白易娘亲还是当今皇后的妹妹,皇亲国戚,料想以后白府的当家人必是白易无疑,所以此时众人心照不宣,喝茶闲聊,将白起尴尬的晾在那里。 白起冷眼旁观,嘴角勾起,这些小心思他哪会不懂。 不过白起也不做声,拉过一张藤椅,自顾自大咧咧的坐了下去,两腿叠起,舒坦的仰躺下去。 准备看好戏的众人神色愕然,好像被人同时掐住了脖子,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谁也没想到这白起就那么直接的坐了下去。 白易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看了一眼依然在低头把玩他刚刚送给这个世子的那块绯红玉珏,这块玉珏双面雕饰卧蚕纹,即谷纹,排列紧密现则,琢磨精致,莹如露珠,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足足花了他三千两金子。 “你这人好生大胆,我家公子拜门,你怎好迟到,就算因事晚来,也该告罪一声,想不到白巡抚的公子如此没有家教。” 世子未出声,那身后的近侍丫鬟先开口,小丫头二八年华,声音清脆,横眉娇斥。 白易不经意的打开折扇轻轻摇晃。 “白大公子确实忙,恐怕是刚从怡红楼头牌红伶那忙完回来吧,哈哈哈哈。” 一名士子开口,引得周围几人大笑。 白起夜夜笙歌,流连勾栏,与苏州有名的名妓都传出过风流韵事,而且纠结一帮二世祖,整天吃喝玩乐,还建立了一个麒麟帮,这种整天只知花天酒地进出花坊的纨绔最为这帮自诩圣人子弟的读书人不耻,况且半朝文官出南方,是这南方学术中心地带的江陵。 听旁边那人一说,小丫鬟脸色一变,嗤笑鄙夷道:“女不知贞,男不知耻。” 自打过来便把白易这点小伎俩看的透彻的白起嘴角一勾,扫了一眼这些平时自称正人君子的公子哥,讥笑道:“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粪叫呱呱,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各个烂嘴丫。” 而后不理亭下众人怒目,白起丝毫不在意的继续道:“人生最苦是女子,女子最苦是妓身。勾栏女又怎地了,她们没偷没抢不靠别人,有何不妥,流落花坊也都悲惨人儿,生来安稳,谁又不愿择一人而白首呢?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这看戏的人就有情有义了?” 众人一时被白起这粗话惊住,哑口无言,场面顿时离奇的安静,落针可闻。 “荒谬!风尘女子自甘堕落,下贱到了极点,哪有一点自尊自爱?凤凰枝头,多少凡鸟仰视,只能遥望却触不可及,女子就该有不输男儿的强势。群花争芳我为王,靠出卖身体迎合男人,这样的女子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莫不如都抹了脖子算了。” 俊逸公子哥放下手中把玩的玉珏,面露轻蔑,傲然的扬了扬头。 白起好像没看到面前公子哥的不屑,放下叠起的左腿,轻轻掸了掸袍子,也不看他,神色轻松的回道:“世子殿下说的可真有道理,说的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好像你一样生在帝王家啊。” 公子哥满脸通红,恼怒白起说穿了她的男装,强忍怒气的道:“天命所归,富贵便是富贵,低贱便是低贱,刘姓执掌大地,赵钱孙李便是臣,这是天授,你怎敢以此与勾栏中下贱之人做比较。”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白易此时轻轻放下茶杯,眼中瞟了薛冬青一眼,转头微笑看向男扮女装的女人,轻轻道:“郡主何须动怒,家兄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今日苏州俊彦相聚于此,天朗风清,我们言谈自由,诗词歌赋,三道经义,朝堂走势,岂不快哉。” 来自汉王府的小丫鬟二八年华,正当思慕少年郎的韶华,眼看白易一身白衣,翩翩公子,俊朗倜傥,不禁大有好感,面红心跳,当下接道:“小侯爷若是论起,还与我家小姐是亲戚呢。” 刘家天子弟弟的闺女和皇后妹妹的儿子,还真是八竿子打不着九竿子能搭上的关系。 不过江陵巡抚白熙鹤的岭南候爵位世袭只有一代一人,这一声脆生生的小侯爷叫的,丝毫没有给白起这个白家嫡长子一点面子,当皇上面称王爷万岁,可想而知,这一巴掌抽的多响啊。 白易收起折扇,笑眯眯的应了声哪敢,不过显然对这一声小侯爷很受用。 这些公子小姐当中不乏明白人,看来今天白易不仅要借刀杀人,更要借风起火啊。 “听闻郡主尚武,我看郡主侍卫威武非凡,莫不如与家兄身后这位高人师傅切磋一番,全当助兴,叫大伙开开眼界。” “哦?高人?” 假扮公子哥的女子瞄了一眼薛冬青,自家侍卫身手如何她当然清楚,赵王府中绝对的高手,师承大内金刀闻仲,二三十人难以近身,厉害得紧,再瞧薛冬青,眉清目秀,委实一名书生,根本不会是自家护卫的对手。 白易右手摩擦左手食指上的一枚紫玉扳指,轻笑道:“两人切磋必然精彩,咱们更可加点彩头。” 披着白色大氅的女子眼珠一转,嘴角勾起,盯着白起微笑道:“好主意,若是我这侍卫赢了你那高手,以后你我每次相见,你都要拜上一拜,并且大喊一声‘咱家有眼无珠。’,来啊,阿大,与这位高手切磋一下。” 切磋二字咬的及重。 无论龙象还是他国,这咱家可都是太监的自称。 白易眯眼扫了一眼白起,他不好找白起开刀,前几日却意外得知了薛冬青的存在,这场切磋无论输赢,都是他白起输,我白易赢,得罪一位郡主,一位小心眼且记仇的郡主,后果慢慢去承受吧。 捧杀? 都说佛法无边回头是岸,可是此刻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刀山火海啊,白易这小子这一手借刀杀人玩的是风生水起啊,恐怕从他知道汉王郡主要来白府就开始算计我了,而且连师傅都圈了进去,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白起心下轻叹,刚要出言回绝这狗屁切磋,突然面色平静的薛冬青左手不在意的轻轻落在白起肩头。后者心思何其玲珑,随即嘴角勾起,看着女子眼睛,无良一笑,犹如带着恶奴恶犬逛街的大少爷看上了哪家俏小姐要调戏一番,“若是在下侥幸赢了,姑娘以后与我相见,你都要温柔唤一声‘官人,奴家知错了。’” 在座众人大汗,苏州城里,恐怕也就只有这个浪荡子才敢出言调戏汉王郡主了吧,不,整个王朝,恐怕都没谁敢调戏郡主了。 女子气急败坏的尖叫,“阿大,动手。” 那名怀抱一柄阔刀的瘦削男子,走下竹亭,声音不冷不热,“单尉迟,与君切磋,请拔刀。” 薛冬青未动,低头轻轻敲了敲雪花白蟒皮制作的大雪刀鞘。 “我的刀不是切磋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拔刀 长安都城。 七层观星阁,与传说中的凤栖之山同名,也称岐山阁。 阁身镶嵌有九百九十九颗极品龙眼明珠,就算夜晚也会亮如白昼。本名张洞之早已不被熟知的张怪人盘膝而坐,五颗彩绘珠子被一根红绳系在他的左脚踝上,旁边散乱的堆放着几卷竹简。及腰长发散披身后,两鬓白霜,只见这个被称为幼凤的男人左手扶额支撑在水曲柳面书案上,目光聚集在面前的一盘棋上。 纵横十九道,黑白两子星罗棋布,无人对弈,张洞之独自拈子手谈。 盘膝间放着棋盒,吴越一战后被称为半仙的张洞之捻起一枚白子,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自顾自说道:“大名府有悍卒白袍军。以赵牧之气魄和城府,必然不会看着江陵易主。” 说着,张洞之落子无声,将手中白子点在棋盘上,而后又捻起一枚黑子,顺手入盘,随道:“汉中流寇赵自成举八万赤眉军,称威武天将,渡沧水,叩阳关,白袍军无暇东顾。唉,要不是他太心急,不然再消年功夫,吞并西南十三蛮部,赵自成这一支暗军必成气候,以西必可掣肘大名,顺天两府,何至于此时只能做拖住大名白袍军的弃子。” 聚精会神看着错综复杂棋盘的张洞之,自青花云纹石盒中又舀棋几枚白子,分别散落在棋盘几处,而后捻起一枚黑子,沉思琢磨。 左右互搏手谈之人并非没有,可是一个人两只手下一盘棋却还要如此费力的,真没几人。 张洞之看着黑白双方在一隅之地的厮杀与进退,不禁皱眉,手指微曲,又夹取一枚黑子,开始权衡与计算,半响后,落子,再落子,一黑一白。 “玄冥将吴煌奇,一人便是一百金的三路九千黑蛇军,我都舍得送你,你还不入彀吗?” 刘家半仙又将三枚黑子点入棋盘,平心静气道:“龙门c青狐丘c下野,三处藏兵谷早有老皇帝死前留下的后手算计,此时暴露出来却是可惜了老皇帝的心思,做了焚琴煮鹤牛鼎烹鸡的赔钱买卖,若是不急于此时,徐徐图之,他龙雀阁的藏书可要尽数入此。现在,也只能作为一张大网,看看谁来触霉头了,呵呵,不知道你们看见兔子窝跳出一只老虎时会是什么表情。” 半响,盯着棋盘的张洞之大袖一挥,半数棋子尽被弃掉,而后畅快大笑。 顺天府,坐拥整座南阳山,山顶被推平,挖出一片大湖,取名瀚海。瀚海中间搭建有一座悬在水上的草堂,有枯瘦男子盘坐在草堂门口,手里提着一根紫竹黑斑的鱼竿,聚精会神的盯着湖面。 这人生儿奇貌,双臂过膝,肌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骨瘦如柴,像是一具骨架披着黑色的大氅堆在那里。 枯寂的男人如同坐化的老僧,左手抄起旁边一个足有脸盆大的黑瓷酒碗,咕咚咕咚喝尽,轻轻放下,声音轻的似鬼魅,“真是好手段,竟然不露圭角的就钓下了半数江陵府的文官。文人死名,真是小饵换大鱼啊。三年前科考,钦点主考人张巨阙,此人出自江南,虽有才华却及重门第之念,那一年南重北轻,江南士子多有上榜。随后几年,状元榜眼探花殿前三甲也大都出于江南,一时间士子如林,天子门生遍及江南上下,且大多钦点回原乡任职,这批死节的人想必就真的死忠了吧,不仅掣肘石派文人,更能在‘清洗’后将江南文官系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两桃杀三士,大手笔啊。两年前,江陵府五旗参领谢道辕,石不群的旧部啊,白匪案连坐,全家充军发配,流放宁古塔,赠予披甲人为奴,好手段。拉拢一批,贬谪一批,打压一批,坐镇京城,一招招暗棋落子生根,埋于八方,这江南你惦记的还真不是一天两天了啊。” 枯寂如竹的男子侧头看了看空空的鱼篓,还没有一尾收获,扔下鱼竿,抓起身边的饵料洒下,湖水翻滚,万鲤朝天。 男子看着锦鱼翻滚,轻声的说,“一饵不足,便扔一把,总够了吧。” “子楚,身体没好利索,就不要出来吹风。” 一叶草舟,翩然而至,咬食鱼群受惊散开,湖面安静下来。 小舟近前,船首一人九尺昂藏,面如冠玉,丹凤眼,卧蚕眉,英武不凡。未等靠岸,男子足下一点,整个人宛若惊鸿,落在岸头。 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瞥了来人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好气的道:“这也没人,你显摆啥,把我的鱼都惊了,没事多读读书,去去去。” 来人嘿嘿一笑,高大威猛的形象一扫而空,反而像小痞子似得小跑到子楚身边,盘膝坐在他左侧,谄媚的笑道:“子楚啊,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嘛,知你身疾,我寝食难安啊。而且你知道,从来都是你负责读书,我负责揍人。” 说着,男子偷瞄了子楚一眼,故作连连叹气。 被称作子楚的枯瘦男子,冷哼一声,丝毫不待见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后者腆着脸赔笑,凑过来问,“知我者子楚啊。我其实就想来问问,你说我的两万鲜花军能吃下三路黑蛇军不?” “哼,就你那点家当还不够给人家填肚子的,黑蛇军如何悍勇你又不是不知道。” 来人听此话,眉毛一挑,一脸痞相,大咧咧不服气的嚷道:“黑蛇军咋了,有三头六臂吗?老子的鲜花军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小子哪一个不是以一挡百的骁勇悍卒,就是没机会,不然错错他玄冥将吴煌奇的锐气。” 枯瘦男子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道:“你嚷嚷个屁,你真以为进入江陵的就那些黑蛇军吗?恐怕早有伏兵做网,就等鱼儿自己咬钩呢。” 来人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那他不是引狼入室了吗?” 枯瘦男子直接白了他一眼,感到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无奈道:“平时叫你多看书,那叫‘瓮中捉鳖’。” 来人哦了一声,起身嘀咕了一句“不担心他。” 刚要抬腿离开,又转身看向那个披着黑色大氅枯瘦如鬼的男子,犹豫一下,轻声问道:“身子如何了?” 子楚没抬头,就那么佝偻的盘坐在草堂门口,拿起身旁硕大的空碗,又放下,回道:“只要我不离开‘瀚海’,就死不了。” 得到回话的男子大为开心,转身哼着昨晚青花楼那小娘子唱的小曲愉快的离开,子楚说没事那就是没事,瀚海盘卧龙,大吉大利啊。 ———————— 一身黑色紧衣的瘦削男子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有些阴沉的盯着薛冬青。 薛冬青如此强势回应,好似激怒后不愤出手,实则心里看的很透。白易无论格局还是胸腹都与白起相差甚远,处心积虑,不过所图一家而已,若非羁绊白起的娘亲留在这里,恐怕这头麒麟早已天下谁人不识君,之前白易认为的心机,可能在白起眼中都是小磕碰,任他去翻腾,九斗米小道士那点道行怎么和千年老妖斗法?而薛冬青此时出手,不仅是为了自己这个腆着脸喊了他五天师傅的小徒弟不被那个不带把的娘们嘲笑,更是单纯的看这个抱刀的不爽,不知道为什么,同样带刀的薛冬青,看哪个带刀的高手都想砍几下。 “那在下出手了。” 被汉王郡主称作阿大的瘦削男子瞥见自家小主子一脸不耐烦,身为王府豢养的鹰犬就要有鹰犬的觉悟,名为单尉迟曾经也是名震一时的关西刀客悍然出手。 原本怀抱一柄阔刀的单尉迟脚下炸步,猛然刺出,抽刀当头劈下。 单尉迟怀中黑刀刀柄镶有一枚鬼眼石,轻摇间,便要带出迷离的鬼魅光采,眨眼间,黑色阔刀斩出惊人声势。薛冬青往后撤出几步,右手掌心拍在以雪花白蟒皮制作刀鞘的大雪刀柄上,画出一个大圆,堪堪与力劈而下的鬼眼刀呈十字格挡。 横臂横刀于眼前,薛冬青反握三尺三大雪单足点地,急速后掠,同时刀尖垂下,倒提大雪挡下单尉迟变招横抹的第二刀。 左掌猛拍泥地,薛冬青如野马奔槽后掠之势骤然一停,倒提大雪旋于掌心变正持,整具身躯如满弓绷弦,反刺向一进再进的单尉迟。见薛冬青不退反进,汉王府绝顶刀客,有着鬼刀之称的瘦削面白男子狞笑,双臂袖管刹那鼓荡,劲力暴涨,单手变双手,要将薛冬青一刀两断。 一呼一吸。 薛冬青也在刹那间一气上二楼,长生谣滚滚而起,大雪带白芒,三尺三的刀刃上恍若卷起千层雪,凛冽而森寒。 鬼刀单尉迟黑刀眼眉一跳,委实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不仅登楼上二层,更是一步上楼,修炼的是何种心法,运气流转只在须臾之间,看似差距不大,却在生死之间方显大恐怖。 两刀相击,一黑一白,暴出铿锵金石声。薛冬青借力倒滑退开,三丈开外时左脚插入泥地,顿住身形,只是一瞬便又如豹子弓腰再冲,右手拖大雪,劈砍而下。 薛冬青至今都没有修习过什么高深的刀谱,几次对敌都是凭借着那股狠辣与决绝,加之长生谣带给他一气上层楼的底气,可是尽管如此,薛冬青握刀仍有一番凶悍劲头,无论是野路子的劈c砍c削c刺c撩都带有一种王朝北部大雪天独有的凛冽和老辣,可能因为要在大山里独自生活的原因,小冬青打小便刀不离身,劈柴也好,打猎也罢,十几年手上握出了一层厚厚老茧换回来的便是这一手扎实的持刀功夫,什么人十几年如一日的练习那几招枯燥的劈砍粗浅把式,薛冬青啊。 汉王府刀客单尉迟足下发力,迎着薛冬青刺出,两人出刀极快,宛若八臂罗汉,几次相交,一合即分,刀气纵横,雕花青石地面都被划出道道痕迹。 几个回合不相上下,黑色劲衣的单尉迟露出一丝讶异,迅速收敛了轻敌心思,手中鬼眼一晃,便是一道鬼魅弧光,将薛冬青逼退。 单尉迟委实没想到这个一身野路子显然没有习过正统刀法的小子竟然如此难缠,身法矫健,刀式悍勇,虽未登堂入室,却也有着一股子土酒的辛辣,步步杀机,哪一刀不是搏命的招式。 这个来自汉王府的绝顶刀客眯眼打量薛冬青,浸淫刀法十几年,虽不能称得上刀法宗师,不过眼界总有,高屋建瓴,他知道外身功夫再如何了得,若无相应的内功心法配合,都是小道耳,更何况眼前这少年并非怀有如何高深刀法,恐怕让他如此勇猛的,应该是秉持着一套绝品的内功心法。 从头到尾,薛冬青没有说一个字,此时主动出手,大雪刀光凛冽,猛然前冲,一记干净利落的下劈,斩向单尉迟。 鬼眼刀单尉迟不为所动,鲸吸一般,长吸一口气,衣衫猎猎,全身骨骼吱吱作响,如波浪翻动黑色劲衣骤然膨胀,面对薛冬青当头一刀,竟主动收刀入鞘,却不放手刀柄,左手扶腰间刀鞘,右手紧握,半蹲如铁牛,直面薛冬青这一刀。 薛冬青眼角余光瞥见这鬼刀刀客握柄的右手,青筋暴起,薛冬青就心知不妙,体内一气上金顶,速度猛然提升三分,想抢在单尉迟发招前出手。果然,发现薛冬青提速时,单尉迟黑色劲衣又是一涨,鬼眼刀已经炸出鞘,雷霆一扫,身躯不动,右手刀又再次归鞘,单尉迟仿佛一动未动。 一击而退,仿佛二人之间炸起一朵白莲,薛冬青倒退而会,踉跄几步,强行压回已经到嗓眼的一口血。 “拔刀术!” 当年名震关西的鬼刀单尉迟轻吐呼一口气,如白龙吐水,同时鼓荡如球的黑色劲衣内气机流转散去,消弱开来,恢复平常。 拔刀,收刀,一气呵成,杀人简单不过头点地。 披着白色大氅的汉王郡主一脸不屑,拍桌大笑,“哈哈,我看的真切,白府大公子遇人不淑啊,这高手还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白起虽然一直背着个名贵的很的剑匣子,但之前遇到的大都是骗吃骗喝后被打断腿的江湖骗子野狐禅,要说真本领,恐怕连白府护院长都打不过,他是真看不出这个单尉迟是什么水平,也不知道自个师傅到底有多高,不过他此时还真没外人想象的那么担心,师傅那人看着眉清目秀,实际骨子里却有一股子狠劲,就像一把草叶子包裹的快刀,看着人畜无害,炸刃出来,就是不血不归。而且他发现这个师傅并不止对王朝,仿佛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多少敬畏之心,是那种执拗的近乎偏执的一个人,不似绵里藏针的那种阴测,而是一种掰命的狠辣与不死不休的决绝,师傅这人,就是一柄妖刀。况且,那把出自部落时期至今几百年间干家锻造出的干支二十二御中的一把,午刀幼犬,还未出鞘。 薛冬青面若金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催运长生谣,周身窍穴涌动,一呵连呵三呵,气养长生,冰池莲摇,体内一股大气如龙,游走四肢百骸,脸色红润,再吸气,如牛如虎。 周而复始,长生谣循环生息。 当年留有一条大辫子的大周遗族左手禅,一柄大快刀,拔刀术开路,自大名府门前两座石狮子下,直杀到赵牧之书房前三十五步,一人从不出二刀,一路喋血,劈杀大名府无数豢养死士,虽然最后授首,不过江湖传言,这左手禅应该是使用拔刀术的第一人。 右手三尺三大雪,横刀,左手缓缓按在腰间悬挂的二尺三短刀幼犬上,躬身。 一气上重楼。 师承大内金刀闻仲的单尉迟双眉一皱,恍惚间,他耳中出现一声猛兽嘶吼,刹那消失。看向对面的薛冬青,猛然一惊,那个少年怎有一身阴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霸王持刀 薛冬青左手腰间按幼犬,右手横臂持大雪,微风渐起,拂面拂袖,衬托的长有一双神秀双目的薛冬青如谪仙出尘。 可是对面似铁牛横江一般的单尉迟却骤然感到一丝冷气,那少年左手持刀时,仿佛一步进阴间,再出时,便带出了一身阴气。 这种气机犹如江湖上所不齿的五花散一样,常人吃了连个屁都不会多放,可是绝顶高手服用之后,却会被封锁窍穴,丝毫不能聚起内力。此时薛冬青身上那股气机便是如此,院内众人,毫无反应,唯有关西鬼刀单尉迟,如临大敌。 左手依然扶在幼犬刀柄上,右手大雪横身,脚下骤然发力,如穿云利箭,薛冬青直刺单尉迟,前五步不露圭角,第六步踏下时,大雪锋芒毕露,犹若孤夜弯月,冷冽刀芒似小雪。 大雪卷小雪。 左手却依然不拔刀。 一直注意薛冬青左手刀的单尉迟有些动怒,难道对上我的拔刀术,还不配你拔双刀吗? 气势沉凝,黑色双袖骤然鼓荡,他左手扶腰间黑色刀鞘,右手掌心在刀柄上旋转一圈,骤然发力,鬼眼闪烁魅光,与还有三丈距离的薛冬青两人之间,炸起白色莲花。 “拔刀术!” 薛冬青此时再是一步踏出,右手大雪帘卷西风,凛冽刀芒如瀑布垂泻,撞向那朵白莲。 银瓶乍破,炽烈莲花盛开,薛冬青又一次被斩退,双臂衣袖尽毁,化为点点齑粉。同时他体内气机复上层楼,长生谣养长生气,在那神秘山腹中离奇获得一身玄术的薛冬青发现,长生谣虽无助力武技,却养长生,让他提气换气生气,一气呵成,连绵不绝,恍若洞开一口泉眼,生气无穷无尽。 脸色由白转红,窍穴间有大龙气阔向四肢百骸,精神奕奕。 随着薛冬青脸色变化,单尉迟也随之脸色连变,生气如此之快,宛若胸中藏鬼神的内家秘籍如此玄奇的恐怕只有朝廷第一大鹰犬道教祖庭的青城山秘法,大勾玉三花。 相传修炼大勾玉三花的青城上两代掌教,一吸气有长河归入海,一吐息便是九江尽入渊,眼中有勾玉三花,当年一人便掀翻了半座江湖,后来被人尊为三花大真人,近两代的青城山却没人修成,还能记得三花大真人出世前叫沈一舟的人早已寥寥无几。 单尉迟不知道这江湖上又何时出现了可以与青城大勾玉三花媲美的内家真法,可眼前这小子生气换气如此之快,内家功夫虽未说得上炉火纯青,却也是初生虎犊早有食牛之气,若真要他成长,恐怕这天下英雄还不尽入他觳。 关西鬼刀单尉迟后背一阵湿凉。 又来了。 单尉迟骤然眉心一紧,如幻似真,耳中再次出现一声由远及近的野性嘶吼,如芒在背。 “唰!” 薛冬青又一次出手,整个人如灵猿攀壁,蹲身跳起,尚在半空,右手大雪刀尖便拖拽出一道清泓,刀芒森森,同时左手紧握的幼犬,骤然炸出。 自部落时起,历经中原十三国,直到龙象入主中原,锻兵谷干家世代炼刀。几百年间,无论是曾经辉煌一时统治过这个天下仅仅两年的大晋皇帝,还是做过天下第一恶人的梨花岛主楚狂人,都曾到干家求刀,直到一夜晦暝大雨,干家神秘消失前,天下间共流传过二十二柄被称作干支的绝品名刀。 此时薛冬青左手炸出鞘的便是二十二御之一的黑花午,名刀幼犬。 几百年的天下纷争,二十二御从来都是佩戴在绝顶刀客腰间,到如今虽已失传大半,可世间也还有几御流传下来,却不包括幼犬,足可见大名府那头龙雀的神通广大。 身在半空,薛冬青右手倒持刀,大雪白森森,这一刀当头劈下格外寒,大有连卷西雪,西雪漫泰山之势。左手同时一抹黑光斜撩而起,持刀左手虎口绽裂,鲜血四溅,这一刀要有多大恐怖。 幼犬终于炸鞘而出。 左手是北海钓大鲸。 薛冬青以拔刀意御霸王刀。 不平则出刀,这一刀便是霸王持刀。 以意养刀,以刀养气。 一身跋扈气焰。 那是什么? 当年在关西也曾被人称过一声单当家的刀客恍惚间在薛冬青背后看见一条狰狞赤眼犬,昂首嘶吼。 午刀幼犬寒气逼人,似乎携挂一道黑色闪电。 刹那回神,单尉迟目光如电,呼吸间有如盘虬游动,面对当头一刀,不仅双臂袖管,整个上身衣襟都鼓胀如球,格外魁伟,足下更是铁牛定地,质地坚硬的上好青石板炸出两个坑洼,左手扶刀,右手紧紧握在腰间刀柄,死死盯住薛冬青。 拔刀术! 这一刀登峰造极,直追当年的大周遗族左手禅。 “开!” 凛冽刀气如浪潮般扩散开来,单尉迟这一刀斩出竟未回鞘,可知拔刀术及其讲究聚气,一刀两断,劈出一刀便在力竭气尽时收刀归鞘,狂风骤雨转入雨歇天晴,气机丝毫不泄。可是此时近三十年来将拔刀术修炼至此的第一人单尉迟却被人格挡下了这恐怖的一刀。单尉迟横刀格挡,半空中薛冬青似陨星下坠,蹲下身,双臂反握刀柄,一黑一白两刀似倒挂牛角砍在单尉迟的长刀上。 两人周身好似一瞬静止,许多激扬尘土便停在空中。 烟雨莽苍苍,犹似龟蛇锁大江。 一静之后便是大动,气机四塞,单尉迟鬓发飘飞,薛冬青衣袂猎猎,近身技杀俨然胶着为内家力气的拼斗,气进一分,则人进一步。 一呼一吸。 薛冬青没来由想起山腹湖心岛中那一道如梦似幻的飞仙之姿,仿佛携尽天地光彩。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天地万物在这一刻归于心安。 薛冬青缓缓闭上眼睛。 我于此地,聆听天地万物之声。 体内气机有如冬眠大龙起伏。 在开眼时,左手幼犬吞吐刀芒,斩断单尉迟鬼眼刀,划开前胸,鲜血四溅。 右脚点在单尉迟胸膛,薛冬青借力画弧落地,两刀归鞘。 砰! 仿佛惊惧于鬼神一般僵硬面孔的单尉迟仰倒在地。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院中这些自诩圣人弟子的江陵士子要说论嘴上功夫绝对是一把好手,文人笔伐,他们也算是高手,不过真要用刀分胜败,没谁有那眼界,薛冬青这一手长生谣不断长生气,在他们眼里绝对没有单尉迟的拔刀术来的卖相好,所以刚刚还打的薛冬青踉跄而退的单尉迟刹那败退,让众人大惊失色。 “呵呵,我看的真切,汉王郡主遇人不淑啊,这护卫还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白起自躺椅上坐起,将刚刚汉王郡主的讥讽原话送回。 只是哈哈变呵呵。 后院一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在这位刚刚脸色连连变换,现在青中透白,白中透青的郡主面前出声应和,那不是找死吗? 她咬牙吱吱,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怒极反笑道:“白大公子果然好眼力,这高手我也记下了,改日定当再次拜访。” “官人等着便是。” 对着身披白色大氅也掩盖不住这位男扮女装郡主的窈窕倩影,白起轻笑吆喝。其余苏州士子见郡主愤然离开没有发飙,刚刚放下一口气,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哭笑不得,这白家浪荡子还真敢捋虎须,还是母老虎! 出乎意料的汉王郡主没有返身拿剑刺死这位胆大包天的混账公子,冷哼一声,狠狠踩了一下青石地面,带着贴身小丫鬟离去。 此时一直安稳坐着的白易方才放下茶杯,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大哥白起,呼人抬走昏死过去的单尉迟后,向众人点点头,追向郡主方向。 一脸玩世不恭的白府大公子似乎连寒暄客套都懒得,不看众人一眼,视若无物,大有一种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意思,带着薛冬青扬长离去。 回到薛冬青的僻静小院,不等白起开口,薛冬青席地盘膝,双手掐长生谣,默默入定。 刚刚众人中,大概也只有被砍倒在地那一刻的单尉迟才知道,那一刀的薛冬青已经迈步登三楼。而薛冬青知道,他坐井观天看见巴掌的长生谣一重,已经稳稳大成,因为在那一刀前,大龙窍穴游,长生气不休,他恍惚看见了那冰封莲池中的长生莲,一叶血红。 一呼一吸。 薛冬青明显可以感觉到丹腹中那片冰封的小池在随之波动,毫无生气,坚冰似铁的池面此时有淡淡氤氲升腾。一会凝聚成连绵锦绣山峦,座座参天,苍茫久远,这是薛冬青从未听说的高耸雄壮,一会又飘散凝聚成滚滚怒江,虽未听见如雷水声,却可以感受到那种波澜壮阔,恍若银河落九天,散了又聚,薛冬青惊异,断壁残垣的废墟古城,斜插在无尽荒漠中的半截宝刹,三头黄金狮子,生有八翅的神人,最后薛冬青更是震惊的看见了一头三面六臂的佛陀,种种诡异幻象,波谲云诡,摄人心魄。 良久,那湖面溢出的氤氲之气方才随着薛冬青体内的气机沉伏而消散,这长生谣一重若真要走到极尽的话,必是奥妙不可言,会有种种神秘变化与好处。 盘坐如木雕泥塑的薛冬青鬼使神差的轻声脱口,“天黑夜游神,掌灯打更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人生如何逍遥 一气起则百窍通玄若神明,一气休则千古安神养长生。 双手叩指,一吸九吐,一慢九急,体内大龙气渐渐蛰伏,散去长生谣的薛冬青缓缓睁眼。他有些欣喜,虽然还未迈进长生谣二重天,不过坐井观天,也还是让他看见了那么丁点井外风景,而且一直摸不透猜不懂看不明的冰池此番也显示出了一丝异样,玄池冰面蒸腾出氤氲仙气,种种诡异异象,变幻莫测,虽然难以明悟,不过也总比老鼋冬眠一般沉在体内要强。 散去长生谣,薛冬青侧头看向白起,单尉迟的拔刀术和最后那一刀让他产生些许明悟,他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此战带给他的收获,却见他正一脸惊愕的瞅着自己,愣在那里。 薛冬青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白起一激灵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傅?” 薛冬青没好气的敲向他的额头,哭笑不得的反问道:“失忆了?” 白起眨巴眨眼睛,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的问道:“刚刚你说的还记得?” 薛冬青疑惑的看向白起,显然不明所以。 “好吧,失忆的明显是你,你刚刚的样子太离奇了。”白起挠了挠头,挨着薛冬青坐下,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你开始还好好的,可是突然就没有了表情,脸色阴沉的可怕,简直是狰狞,吓得我小心肝扑通扑通的,不等我靠近你,就听见你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夜游神,打更人,声音实在太小,我也没听清。” 薛冬青震惊,刚刚他全部心神被那片氤氲之气的变换所吸引,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白起所说不仅怪异,实属诡异,薛冬青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夜游神,打更人,他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实在是太恐怖了! 薛冬青收敛心神,这一切只能归结在长生谣上,难道是他练功出了问题,江湖中传言走火入魔便会滋生心魔,看见种种天魔外道,难以自拔。 暂时得不到结论薛冬青便也不费神去想,他看向还愣在那大概是在回想刚刚薛冬青那副诡异样子的白起,没好气的道:“还盼着我出事。” 白起清醒过来,舔脸哂笑道:“哪能啊,刚刚是在想你和汉王郡主护卫的最后一刀,真是绝了,虽然我暂时还看不出啥门道来,不过一刀杀一人,这劲头,牛!” 白起一脸崇拜,给薛冬青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马屁功夫比练剑要炉火纯青多了。”薛冬青打趣一句,而后微微犹豫,轻皱眉道:“今天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白起一点没有身为江陵巡抚大公子顶尖纨绔的样子,一身华贵蜀锦袍子完全不在乎,后仰躺在地上,枕在双手上,满不在乎的回道:“不是事儿,白易有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很,打小他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那点微末算计,还不入我眼。汉王郡主更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一个不带把的,不服气在床上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试试。估么着这趟来苏州,是受了汉王意。一部《宗藩》对那些宗室亲王禁锢的死死的,按宗藩法藩王不得无召出封地,当年老皇帝驾崩,几大藩王都被当今天子以祖法为由拒绝入京奠念,所以这小郡主此番前来大都逃不过汉王的授意,恐怕这两日就要与白熙鹤有所接触。” 听到白熙鹤三字,薛冬青欲言又止。 揣测人心炉火纯青到庙堂上宦海沉浮大半辈子的老人都比不上的白起像是没看到薛冬青的异样,自顾自念叨:“其实白家这个世袭爵位我还真不大稀罕,可是哪怕我走到他白易面前苦口婆心的告诉他,我根本不想和你争什么继承人的位子,咱们好好相处,手足同心,他也不会信,人心啊,就是这么可怕。”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须太着急啊。 一袭轻袍的白麒麟单手撑头,侧卧在小院地板上,与世无争,眼眸半睁半闭间呢喃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看透世间悲与欢,半人半佛仙。 薛冬青宛若翩影,一掠如虹。 体内气机如大龙觉醒,游走百骸,又在刹那间,收尽于一气。 一气缥缈却接天地。 左手午刀,黑花幼犬炸鞘而出。 惊人惊鬼惊仙佛。 清冷如月。 午刀重新归鞘。 左手一刀,惊鬼,偷师于单尉迟的拔刀术,天地无可不斩。右手一刀,钓鲸,脱胎于郁野禅的霸枪,遇不平则霸王持刀,无人不可出刀。 薛冬青返身而回,肌肤由红润慢慢恢复白皙,柔弱的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羸弱书生。 一脸惊愕的白起僵在原地,像看神仙一样注目薛冬青回到身旁,才蹭的一下坐起,措了半天词,才挤出一句,“霸道啊。” 薛冬青未理这个本应在庙堂上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麒麟子,抬首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刚刚听闻白起那句话,心海颤动,平生感触,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c怨憎恨c爱离别c求不得,形形色色,纷纷扰扰,天地间尽有不平事,尽有不如意人,谁又能真正做到大洒脱?人生不如意事七,能与人言一二三,其余四五六都要积压在胸,这便是屈心低头,想得大痛快,如何?唯有一刀劈之,劈这天,劈这地,劈这人,劈这纷乱如麻的大牢笼。薛冬青偷师单尉迟的一手拔刀术便要做那一刀斩开不平事的大智慧刀。 菩萨低眉是禅。 金刚怒目也是禅。 盘坐在小院香木地板上,薛冬青双手搭在两侧膝盖上,我左手一刀是大智,右手一刀是大勇,中间便做大逍遥。 微风拂面,传来一阵淡淡的梨花香,薛冬青双鬓纷飞,神态自然,犹如谪仙,白起一时眼神迷离。 “若是此时让那些平时自视王朝股肱重臣呕心沥血一心扑在社稷上的百官们,看见师傅此时的样子,恐怕都要摘帽子辞官喽,功名利禄,百年尘土,管你什么王侯将相,百年后,大家无非就是土堆大点和小点的区别,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啊,生前雄主亡后嗔,怎比青山拉野屎的大真人。” 看着一脸清淡表情的薛冬青,白起不加掩饰的羡慕。 想起薛冬青之前交代的事,白起侧头轻声说道:“苏州城外小圣山附近发现了一处炊事痕迹,被人刻意隐藏过。人数不好说,不过不会少于三十人,带有辎重,要不是那个家伙手下一个狗腿子是行伍悍卒出身,还真就被蒙混过去了。” 薛冬青没回话,脑海里回想牙青给他的那张标有那帮人可能入扬州几条途径的地图,睁开眼睛,他轻声念叨:“过小圣山后走大风山道,东去便是青衣山,下则入扬州。” 白起嗯了一声。 薛冬青眯眼看了眼远处随风轻摇的梨花树,随风潜入夜,梨花当如雪,那张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条人命的地图还真准啊。 青衣山,就当去看万丈睡佛好了。 “要走?” “嗯。” “啥时候走?” “明天吧。” “哦。” “要不今个尝尝我娘的手艺?” “好啊。” 薛冬青委实没有想到,堂堂白府大公子带着他出门买菜。当然所谓的买菜也就是选菜,麒麟帮主要在苏州城里拿什么东西,还没听说过要付钱的。这家走走,那家看看,虽然看着白起嚣张跋扈,可也尽是态度上,还真没有领着恶犬恶奴对摊贩拳脚相加的时候,其实不用白起承认,在一边看着他熟练的在几家出名菜铺挑选食材的薛冬青就知道,身在此地的他只有不务正业这一件事可以放心去做,而且也只做这一件事。 人生幸福便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人生不幸便是做别人觉得你应该做的事。 我是漂泊之身,你是被捆绑之身啊。 七拐八拐,白起带着薛冬青在苏州城里穿了几条生僻巷子,在一些看着丝毫不起眼的小摊上挑选了一些的食材,一位银发老妪推着小木车在永福巷里卖的小豆腐,半透明的卤水豆腐捞出木桶便带着一股子新鲜豆味,再有苏州第一酒楼青璃楼不远处一家靠卖猪肘为生的小铺,一口大锅,几张年头久了的木桌木椅,简单到了粗糙,可是具白起说这家小铺子最出名的便是酱肘子,特别是那酱油,老陈家祖传了几十年的方子,菜中滴上几滴,回味无穷,保证全苏州找不出第二家。 折腾了一小上午,白起带着薛冬青几乎跑遍了苏州大小菜市,晌午十分,才让小六带着几名家丁将食材先拎回去交给夫人,而后带薛冬青火急火燎的去隔壁巷子挑选最后一味料。 “别回头,照直走。” 走在白起身边的薛冬青嘴唇蠕动,声音细微,心思如丝的封疆大吏白家大少爷白起仅是微微蹙眉,便恢复常态,一边念叨着哪家菜好,向前走去。 薛冬青不紧不慢跟随,只是右手随意的落向腰间刀柄。 于刹那间。 半城大雪。 一记刀光如月,清清冷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风起变天 西北走廊玉门关。 当关第一城,便是被称为铜墙铁壁可守百年的铁轿子城。 铁轿子不仅是西北军事重镇,更是阻挡大明骁骑长驱直入的第一壁垒,首当其冲,重中之重。 饮马河。 铁轿子外天然屏障。河水极深,如白龙横卧,前些日子遭逢大雨,水面暴涨,蔓延岸边,水势越加汹涌奔腾,如烈马迅雷,胆小之人近而变色。 河右,龙象王旗猎猎作响,西北军甲,气焰惊人。 二十万披甲悍卒,位列几大战阵。三队六千编制却从未过半的先登死士c两万杀气腾腾的大戟重铠陷阵营c两万可日夜奔袭六百里的无当飞军,十万年年拼杀人人见血的步兵悍卒,剑戟森森,沉默无声。 黑甲如黑云,黑云压城城欲摧。 战阵前头,七百铁骑尤为凶煞,人马披甲,拄一百八十斤重西北制式虎纹七孔大陌刀,刀锋森寒。 七百烈马七百兵,铁甲森寒,不动如山,只有慑人的煞气在冲腾,那是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悍卒才会散发出的冰冷嗜血气息。 为首一骑,魁伟健硕,上身,露出瘦虎大纹,胸前几道狰狞疤痕更显凶戾,抗有一杆猩红醒目的郁字大旗,猎猎作响。 脱离战阵,怒涛滚滚如大雪崩的饮马河右畔,一马一枪一人,凝望左岸。 剑眉入鬓,英气逼人,枪是榜上有名的繁花,马是毛色如霜纨的骕骦,人是西北飞将,冠军侯郁野禅。 身后七百犹如来自阎王殿的骁骑自然是被称为虎狼之师的西北锐士陌刀郎。七百陌刀郎各个膂力惊人,骁勇善战,手持丈长陌刀,杀伤力极大,冲锋而起,一刀劈下,人马俱碎,纵横西北,鲜有敌手。 郁野禅白衣猎猎,手中繁花斜指苍穹,目光灼灼望向对岸。 随之,身后百战锐士陌刀郎,同时滑下鬼脸面胄,陌刀由拄变后拖,七百铁骑动作如出一辙,杀气森森。 面朝饮马河左岸大明来侵雄狮的江右,人人肃杀。 ———————————— 窄小巷道中,大雪茫茫,暴起刀芒如银瀑,激荡四射,一瞬间便裂出数条沟壑,触目惊心。 刚刚还装有一脸悠闲的白起,在薛冬青出手后,立马原貌毕露般迈开双腿咧嘴狂奔,躲开那片刀芒滚滚的战场,生怕被薛冬青右手的大雪茫茫所覆盖。 是刺客? 薛冬青一刀劈出后,身形前刺,翻身而起,看见小巷两旁古意盎然的青瓦房顶上几名只露出震惊眸子的黑衣人倒退开来,将将躲过薛冬青那出其不意的一刀。 是刺客! 刺客一道,原本出自兵诡,两军酣战前潜营斩首,实属一类伐敌之术。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刹那如海涛拍崖,怒鹰翔击,大放大收,然,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后如跗骨之蛆,纠缠不放,不死不休。直隶于天子被称为朝廷第一爪牙的东厂,便豢养了无数精于暗杀的刺客死士,手法老辣,专门对敌斩首,每逢大战初始,便有数批冰冷如杀人木偶的东厂死士潜入敌对阵营,对其指挥机构进行血腥斩首。曾与龙象对敌的多少名将就悄无声息的死于东厂番子冷血的暗杀下。然而,除此之外,第一鹰犬东厂培养出的刺客死士是否还有他用,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有权先斩后奏三品以下官员的集暗杀c刺探c纠察于一体的半秘密机构,东厂,当朝只归一人执掌。 刺杀一道虽有打蛇钉七寸的一击致命效果,可一名出色刺客的培养,却要付出无数的人力财力物力,不仅自小便要选择一批性格坚毅,武道天赋异禀的少年进行栽培,更是要在起成长中长年累月的对其进行相互厮杀磨练,只有以人血喂养长大的死士,才是最能抛弃人性这种根本不需要情感的毒匕,在这种残酷的筛选下,往往十不存九,能真正留下的,都是名副其实的杀戮木偶,没有感情,只有任务。 然而天下间的刺客,无非三种归属。其一便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与票号一般童叟无欺的刺杀组织,不问不闻不论,来龙去脉关系因果一概不说,只先收钱再收人头。当年号称三千死士的第一暗杀组织大雪山硬生生笼罩江湖七十余年,传言大雪山有一楼九层,顶阁兵俑c花甲c青花三大杀手之王号称只要付得起报酬,王侯将相,谁的首级不是探囊之物?那一段江湖传首岁月后,便传言大雪山九楼被一名身份神秘的和尚独身血洗,直掠登九楼,无人可阻,悬首阁顶,随飞檐风铃摇摆。 第二种便是各大门阀豪族豢养的鹰犬走狗,好听些,小至贵胄府邸收买的绿林人士,大至皇家王族供奉的江湖名宿,难听些便是养士如养狗,京城那位刘当家养士本事当属第一,手中的东厂可算当今一流刺杀机构。而被冠以龙雀之名的赵牧之所在大名府,藏龙卧虎,算上清客幕僚,养士几百人,其中卖命的犬牙恐怕也不会弱于东厂多少,就算前来执行此次任务的薛冬青,也可背负上大名府刺客之名。 最后一种人,则是做那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刺杀买卖,这种人大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孑然一身,不图名利,只求浮一大白砍一人头的快意恩仇,像那带着亡国家恨的左手禅在入大名府前三年间,刺杀王朝权贵不下数十人,无论是阴测绵绵的东厂番子还是号称大内高手无数的锦衣卫都为此头疼不已,直到左手禅硬闯大名府,终才授首。 薛冬青肉身经过那朵长生莲锻造后,窍穴洞开,筋脉阔海,单以肉身的力量蹿高伏低,如履平地。此时左脚一点墙壁,燕子抄水,眨眼间跃上房顶,直接挡在四名刺客的面前。 四名蒙面人眼色愕然,还没出手就被人发觉,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想,看见惊讶神色在眼中一闪而逝,显然几人有备而来,却不知对方已于单尉迟一战后登楼三重,有些措手不及。 小郡主? 白易? 薛冬青眼中冷电一闪,无论这几头鹰犬属于谁家,总归是来咬人的,而他,最是不愿意打狗看主人。 一脚踏出,脚下青瓦炸碎,八步赶蝉,瞬间刺近一人近前,左手反握大雪,斜撩而起,那人闪电后退,惊出一身冷汗,大雪刀锋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只是一瞬,那人嚎叫一声,指缝间献血流淌,捧着脸摔下房顶。 看见大雪光哪还有庆幸的道理。 薛冬青刀式狠辣凶悍,不言不语,左手大雪交由右手,躬身刺入剩余三明刺客身间,原地起尘嚣,如陀螺一刀幽冷弧线划出,中心开花,将三人逼开,同时左手单掌撑地,贴地射出,逼近一人时,右脚一点,如鲲跃汪洋,杀意暴起,大雪再扬。 那人也不啰嗦,脚下使出千斤坠的本事,脚下青瓦应声而碎,身形坠落下去。一楼一重天,四位一楼高手想要围杀薛冬青不简单,不过在薛冬青手下刺杀一名武力值与街上小混混持平的白起也并无可能,可是此时四名一楼刺客面对的却是已登楼上三层的薛冬青,以一敌四,也不过屠猪宰狗。 薛冬青头上脚下顺着屋顶跟下,追上落地刺客,单手倒立撑在其头顶,呈一线,而后双腿划出一大圆,跪在刺客双肩,用力一拧,扭断了这人脖子,尸体软塌塌的跪倒在地。 翻身落地,薛冬青毫不拖泥带水,一脚点地,顺着头顶屋洞,直穿而出,目光一扫,拔足而起,鹞子一般掠至当空,俯冲刺下,手起刀落,北海钓大鲸,巷弄小道连同那名刺客身子被一分为二。 杀人转眼被人杀。 命贱于野草,刺客大概都逃不过这种飘摇命运。 翻身落回小巷,白起不知从哪钻出,咧嘴向薛冬青竖起大拇指,丝毫没有被刺杀的觉悟与担心。薛冬青瞪了他一眼,缓缓收刀,没好气的问道:“知道?” 白起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苏州城能豢养四名以上,上楼刺客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不过有胆子刺杀我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白易这小子啊,城府是有,头脑也有,就是格局和气量差了火候,看不得别人比他强。今天拂了汉王郡主的面子,嫁祸小郡主派人刺杀我泄愤,若能刺杀成功,除此心腹大患,失败,则让我与汉王府彻底翻脸,他这手两桃杀三士的活玩的也忒没技术了,真以为我三岁小孩啊,照他那个明面上和气,实际上城府世故手段练达如一柄阴刀子的娘还差了很多啊。弟弟要杀哥哥,哎,还真是伤心伤肝又伤肺啊。而且虽然不知道汉王与白熙鹤有什么交往,不过看白易如此从中阻挠,在汉王府面前往我脸上抹黑,恐怕是在她那个娘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大船将覆风浪起,苏州城啊,要变天了。” 白起说罢,仰头望了望头顶天色,喃喃道:“恐怕是整个龙象都要变天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我去给你杀人 薛冬青从小就没娘,穿过百家衣,吃过百家饭,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打记事起就没少看,被人欺负没喊过疼,也和人死磕不肯认输过,为了周家婆娘给的俩糖人咬着牙挨了二十二鞭子记仇没报仇,也曾为了那红袄白裙的小姑娘和人掰命不休。不得不说薛冬青没有君子的那一套温良恭俭让,也讲究不起个风仪气度,他这样的人说难听点便是抱着底线和刀去为人处世,因为底线而执着的近似于刻板,却又性情颇为凉薄古板的只会用刀去还,大抵如上,才会让他显得最是无情。 薛冬青与白起二人风平浪静的返回白府,苏州大纨绔白起哼着小调带薛冬青去后面小院与白母一起吃了顿饭,都是白母亲手烧的小菜,桌上白母没少替薛冬青夹菜,问他好吃不,薛冬青就一个劲点头,白起就在一旁傻笑,白母笑着把他嘴角的饭粒抿下来放进了自己嘴里,告诉薛冬青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回来,把这当家,把她当妈。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的薛冬青总觉得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珍馐会比这更好吃了,永远也不会再有一个像盏昏黄温暖的灯一样的女人替他夹菜了,他大概有些明白这头麒麟卧在苏州的原因了。 饭后,薛冬青站在后院荷塘岸边,白起则懒洋洋的卧在小亭里的竹榻上,月光洒下,水面一片银光粼粼,寒舞笼起,如轻纱梦幻,听着白起在那念叨“良辰美景小亭风,露似珍珠月似弓”的薛冬青眯眼望向弯月,“这顿三斤三的情义饭,叫无情无义的我怎么还得起啊。” 遥望了一会,薛冬青双手按住腰间幼犬大雪双刀,转身走向自己的小院,路过小亭时,白起停下哼唧,单手撑头轻声道:“不值当,这么多年我不都还好好的。” 薛冬青走过,没做停留,“我肯给赵牧之杀人,何况是你。” 白起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夜晚会变得冰凉的竹藤榻上单手捂面,在笑在哭。 第二日,小六一溜小跑火急火燎的赶到后院凉亭,见白起面朝荷塘坐在竹榻上,似一夜未眠,脸色平静。 “公子,今个一早马厩老李说薛大师傅那匹名马九花虬不见了,而且” 不等小六说完,脸色如常的白起便挥手打断,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荷塘的轻声问:“薛大师傅是谁?” 小六神色愕然继而低敛眼皮,摇头回道:“是六记错了,哪里见过什么薛大师傅。” 白起挥挥手让小六退下,望向一滩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池水,轻声补了一句,“把我剑匣拿来。” 双膝间横放着黑檀木剑匣,古朴,雕蟒,神色安宁,微微眯着眼睛,左手轻抚剑匣,右手有节奏的拍打着膝头。 然后这个卧在一隅本应名动朝野的读书人意想不到的发出一种如灌了烧酒酣醉后的苍凉沙哑嗓音,“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半醉半醒,浮浮沉沉。 当年小白起在茶馆遇见的那个穿着一身破碎棉絮给他剑匣的老头曾经说过,“大风大雨起妖孽,魑魅魍魉,过慧易夭,给你养二十年静气,去压瘦熊踏野龙抬爪碾老凤。” 不知何时白起抬头望着天,喃喃道:“师傅,好走啊。” 白府,后庭春花院。 正门大厅,雕梁画栋,前天井后花园,刻栏玉砌,红墙绿瓦,精致楼阁。正厅后房,雕百鸟朝凤紫檀榻上,铺有一条苏州织顶级锦缎缝制软毯,一位体态丰腴肌肤白皙的美妇如一尾肥硕红鲤慵懒的横卧在榻上,榻前小桌上放着一具名为“莲花子”的香炉,整具香炉乃是用一方美玉雕成,并蒂莲,莲心有多处细孔,燃香莲内,莲心有袅袅轻烟,晶莹剔透,十分精美。这样养尊处优雍容气态的贵妇怎是普通高门贵胄可以相比,恐怕就是一般公侯门第里的夫人也难以比肩。 软榻前一张梨花木方桌前,白易脸色低沉,盯着眼前那杯色泽青碧的茶水,默不作声。 榻上那个被白起说为面上雍容大气不输王妃,暗下却城府世故,手段练达如同刀子一样的女人,正是白易生母,江陵巡抚白熙鹤的二夫人。 也是将偌大后宫三千嫔妃打理的井井有条当朝皇后吕后的亲妹妹。 “小易,这次是你太冲动了,娘和你说过,顺势而为需要耐心,你想借汉王府那个小丫头压白起没什么,可是最后那手借刀杀人实在是昏了头,娘不是心疼自娘家带来那几名刺客,实在是担心这个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啊。” 锦缎软榻上的妇人缓缓起身,腰肢婀娜,坐在一声不吭的白易面前,一手两根如葱纤指捻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水,继续说道:“汉王是谁?当初六子夺嫡,他伏鸾隐鹄从始至终未曾出手,却在最后亮出底牌时震惊所有当局人,完全站在曾败走边塞当时还是一股及其弱小势力的当今皇帝一派,最后一路腥风血雨,护龙登基,分封汉王,这样的人完全当得起北方许圣人后人那句四字批语‘不矜不伐’。而当下,汉王找你爹所图之事恐怕不会雷声大雨点小,你可千万要忍住气啊。” 看着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儿子,妇人心下叹气,这个儿子相貌气度城府皆可成材,唯独气量是诟病,嫉心颇重,不愿抬头看人,此次织网不成,反被鸟啄了眼睛,派去刺杀白起的刺客不仅被杀,更是被人跟回了藏身之所,剩余几位自娘家带来秘密豢养的刺客,都被那个姓薛的少年一一毙掉,七只鲜血淋漓的左耳就放在白易起居的桌子上,这样裸的威胁与侮辱,自尊强的儿子如何能接受?白起那小子以往找到有真才实学的高手都被娘家那批刺客暗杀,只留下一些野狐禅,想将他塑成一个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傀儡,待到最后时机成熟,扶植小易上位。没想到这次还真让他找到了一名不大不小的高手,年纪轻轻,就能毙掉那几名老道的一重高手。不过也好,牺牲了几名总要死掉的贱命,除掉了一个将来可能会成为隐患的毒瘤,恐怕那小子现在已经被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吧!小易还是年轻啊,不就是个白起吗?想要除掉他这个白府嫡长子的身份又何须大刀砍头,天下间的杀人法子中用莽夫杀人是最笨的一种方法。 丰腴妇人轻轻拍了拍白易的手,轻笑道:“不就是个白起吗?易儿用得着这么气,之前养着他是担心白熙鹤疑心,想除掉他,又有何难?” 脸色低沉的白易听闻此话,眼中唤起光彩,反手抓住妇人柔软无骨的纤手,急迫问道:“当真,真有能除掉白起的法子,还不被白熙鹤疑心?” “当然,杀人何须头点地,为什么不能从那个卑贱的女人身上入手,只要拿捏的恰当好处,以后这岭南候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说着,有这一身风韵气态的美妇伸出一根手指柔柔戳了一下白易额头,娇柔道:“你啊,可小心些,他是你爹,别总白熙鹤的叫着。” 一脸冷笑的白易听闻此话,眼中陡然烧起一股炽热的火焰,抓住美妇的手更加紧了几分,大拇指更是肆无忌惮的摩擦美妇那如羊脂暖玉般的凝脂柔荑。 美妇不可察觉的轻微蹙眉,轻轻抽手,却没躲开。 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儿子眼中那畸形的不伦想法。 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苏州城外,小圣山。 小圣山扬名江陵,并非在高c多c秀c奇四字,而是在险。 山体多处有如刀削斧剁,危峰兀立,特别是几面剑崖,山石险峻,山高坡陡,常人不敢攀登,每年都有来此踏青游玩准备登高长赋的年轻士子在此英年早逝,不过来游之人仍是络绎不绝,因为小圣山之险,天下罕见。 山脚。 薛冬青直起腰身,随手撕下一截已经被割断喉咙死透了的尸体衣袍,大雪三尺三,刀锋清亮不沾血,可薛冬青还是习惯每次都擦拭一遍大雪刀身,仿佛这样可以证明他没有杀过人一样。 随手将一角衣袂丢进风中。 山风料峭,已近黄昏。 乱石杂草,薛冬青身下死尸连横,皆是一刀毙命。 大雪缓缓入鞘,薛冬青望向江陵方向,之后头也不回的上小圣山。 在龙象在江陵在苏州在白府在有他娘的地方,做一个钟鸣鼎食的纨绔,似乎这就是那个被人一语成谶,会坐地盖压整个天下读书人气运五十年的白麒麟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七十二宿 古树狼林,怪石嶙峋,小圣山登山小道羊肠曲折,几步一突石,除却一条狭长伴随常年烈风的大风山道可东通青衣山,其余几面具是百丈剑崖,惊心动魄。 薛冬青腰佩双刀,身形矫捷如狡兔穿林。肉身经过长生连的滋养已在登三楼后逐渐显露峥嵘,脚尖每次点出,都是轻轻着地,翩若惊鸿,却旱地拔葱,一掠数丈,宛若蛟龙,绝非普通三楼武夫可作出的壮举。 石锋如刀,薛冬青却游刃有余。 登山四天,在山中有着十几年生存经验的薛冬青,实际在第二天夜里便在一些痕迹上发现了那批流寇的踪迹。 依照炊事和辎重痕迹,薛冬青判断这批流寇应该在四十人左右。几处暗哨和临时帐篷的部署都透露一股子老练的气味,这些人应该各个都是干练精悍的行伍兵卒。 特别是薛冬青发现的一处哨子隐秘藏身处,那截掩盖在繁茂枝叶后面的树干上,被人用小刀刻下了长短相同整整三十二道刻痕,一个时辰八刻钟,一刻一道,四个时辰一班岗,那担任执勤的游哨斥候是何等的精准。兵马未动军情已传,两军交战前,必会有大量探查军情的斥候探子相互交错,撒豆子一样钻进敌方属地。善揣敌情,每一条消息的传递,都是靠无数的人命和鲜血交出去的,相对于战阵冲杀,前者更加无声处起惊雷。见微知著,这样的一批人恐怕就是寻常州府的劲旅都难以望其项背。 这让薛冬青想起在大名府隐约听到过的龙雀七十二羽。 龙象以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节气,一年则为二十四节气c七十二候。在大名府以赵白衣共主,如一张巨大蛛网般牢牢掌控着大名府的股肱羽翼七十二人,在内部被叫做顺天七十二宿。 腹心一人,主策全局,揆天消变,放格局于天下百川。 名士五人,主图安危,论行能,明赏罚,授官位,决正误,定可否。 天文三人,主司天文历法,候气象,推凶吉,考符兆,推动天下百姓人心之向。 地利三人,主行伍囤居地势,远近险易,进则源水退则山屏,不失地利。 兵法九人,主施韬略战阵,分析谋断,以求攻无不克,百战百胜。 通粮四人,主度饮食c蓄积,通粮道,致五谷,令百战之虎狼后顾无忧。 奋威四人,主择良才,监制兵戈,怒其所向,锐不可挡。 伏鼓旗三人,主伏大旗,明耳目,领军若神,持符节,冲锋陷阵。 股肱四人,主任紧要突发之事,修沟堑,治壁垒,以备守御。 博识三人,主拾遗补过,口若悬河,应宾客,议谈语,一舌杀千甲。 权士三人,主行奇谲之谋,设旁门三十六道,非人所识,行无穷之变。 耳目七人,主往来听言视变,览四方之事,归天下之闻。 爪牙五人,主扬威武,激励甲卒,可死战敌之精锐而不退。 羽翼四人,主扬名誉,威震远方,摇动四境,以弱敌心。 游士八人,主伺谍报,刺探军机,观敌之意,以为军前斥候。 术士二人,主为谲诈,依托鬼神,以惑众心。 方士二人,主百药,尝百草,以治金疮,以痊万病。 数术二人,主计会大军营壁c粮食c财用出入。 大名府赵白衣广纳四方之士组建龙雀七十二羽,包括腹心c名士c天文c地利c兵法c通粮c奋威c伏鼓旗c股肱c通材c权士c耳目c爪牙c羽翼c游士c术士c方士c法算等各方面人才,分管作战c宣传c间谍c天文c通信c工程c医务c军需等多方面。传言大名府养士三万三,可想而知,这七十二人在各自领域是如何的出类拔萃,每一人恐怕都是当世翘楚。 如方士集团便是入府前被称为鬼手神医的方士全道安,和素以饲养山魃野鬼而闻名的黄草楼二人所领首。见微知著,经过五鹿赵牧之十几年招贤纳士,又名乌鸦的大名府谍报集团又是何等的恐怖气象,那是江湖传言有着无论谍报还是刺杀皆可与大内东厂一较高下的气魄与能力。 大名龙雀羽翼西陲,对峙中原龙象。 薛冬青收回思绪,小心翼翼蹿下高树,几个兔起鹘落消失在小圣山间。如此谨慎并非怕被那些扮作流寇实则出身精锐悍卒觉察,而是被薛冬青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在这批流寇周围,竟然有三股势力在游走,其中两拨人相互接触后点到即止,一处即散,则和另外一拨人水火不容,大开杀戒起来。 其中一拨人,已经被薛冬青确定了身份,虽然没有那一身煊赫显贵到被江湖人捏着鼻子诟病为鲜血染成的大红蟒袍,但是对比了在龙雀阁上了解到的东厂番子作风,薛冬青还是死死的认定了其中一批人的身份,就是来自紫禁城南御书房那位怀有一身冬阴功的司礼监掌印老太监所领首的东厂。 东厂行走。 天下皆杀。 薛冬青如树下野狐,两手搭在腰间双刀,躬腰悄无声息的穿梭在小圣山的怪石嶙峋间,神色略有凝重。 右手大雪随时准备拔刀术,惊鬼。 京城那位要开刀江陵石不群,假借追回辎重,吴煌奇率黑蛇军分三股进入江陵地界,大军一旦接近扬州,那时候随便找个大帽子扣给石不群,恐怕扬州就是天子一怒流血漂橹的局面,射人先射马,快刀斩了石不群这条地头老蛇头,还怕压不下江陵府那一窝的小蛇精? 谁说猛龙过江就要窝着,刘祯这条怒目张须的真龙就要按下石不群这条早已成了精的江陵大蛇头! 心中对这一切有数的薛冬青清楚知道,赵牧之传下的口令便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流寇进入扬州地界。 不惜一切代价。 这句说的云淡风轻的话分量有多重?怕是最坏的结局便是要与草蛇灰线伏线千里的当今天子撞上。 取首江陵志在必得的当今天子,岂会让足以点起滔天大火的流寇轻易被阻?最棘手的根本不是那四十几名老练悍卒,而是游走在其周围的三股势力,其中一股便是令江湖人谈虎色变的东厂,余下两股,谁还敢小觑? 急行当中的薛冬青耳朵小幅度的颤抖了一下,停下脚步,侧过头倾听,而后折转一个方向,隐匿潜行,在几百步以外一座凸起山石附近停下。见到石后,不远处盘膝坐着三人,面白无须,皆是一身深蓝色锦缎袍子,气若游丝,若非薛冬青经过长生谣锻造肉身后耳聪目明,恐怕不会发现三人的存在。而且三人应该都身怀特殊的吐息法门,如湖底老鼋绵长入微,皆是一流高手。 打小在山里长大的薛冬青深知一个道理,山里那些相互角逐胜利的狠角色都是学会了一击毙命的家伙,它们会在敌人认为胜券在握的时刻,予以对方致命一击,所以永远不要小觑任何对手。这让还很小的薛冬青就在性格深处根植了那种近似古板的谨慎。 此时面对三人,已经登楼上三重在江湖也属于一流高手的薛冬青完全没有立马出手劈杀的打算,三人闭息法门奇特,若非收功,完全让人摸不清境界,薛冬青就要等,等他们露出底牌的那一刻。 明显隶属东厂的三名高手在打坐,薛冬青也轻轻闭目,体内长生谣有烽火上金顶,倾俯下瑶池,一遍遍游走全身,滋养百骸,壮大气息,犹如巨虬入水。 小半个时辰,气息似乎已与身边凸石融为一体的薛冬青骤然睁开双眼,不远处的三名东厂高手已收功回气,结束吐息。 于最后一道气息运转收纳间,薛冬青眸中杀机闪动,左手一人二重楼,右边两人一重楼,三人修为已然被他感知。也于最后一道微妙气息圆满未满时,确定砧板上是羊不是狼的薛冬青左手食指c拇指轻叩。 叩指间有一气登三楼。 薛冬青身影激射而出,右手大雪如青龙出水,泼洒出一道冷冽刀芒。 长生谣分大小境,大境后,可轻呵一气接天地,天象加身。 刚刚踏入一重长生谣的薛冬青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神威,可此时的一气登三楼,已让他受益无穷。 收气未收,圆满未满,最右侧那名东厂高手连惊异都来不及,便被这一刀削掉了半颗脑袋,红白满地,大雪真的不沾血。 最左侧那名二重楼的三番队队长反应尤为快速,在薛冬青劈刀而出的刹那,他便双掌拍地,后越而起。 薛冬青一刀见血,人未转身,二十二御中的午刀幼犬炸鞘而出,左手掌心腾手刀,刺向旁边已惊怒而起的另一名一重楼高手。这人左手直至小臂缠有几圈如银蛇的细碎锁链,是个偏门兵器,内力灌注,能长能短,可攻可守,此时见这一记离手刀刺来,横臂而起,以图格挡下这柄藏青黑花的不起眼短刀。 噗嗤! 可惜他小看了锻兵谷干家几百年间只出了二十二御绝品名刀之一幼犬的锋利,二尺二的短刀先是割断锁链与那人左手小臂,继而刀芒暴涨,刹那间又抹过了他的颈项,鲜血汩汩,死不瞑目。 藏气术! 转身一步踏前,同时左手接住盘旋而回的短刀,幼犬归鞘。 右手大雪茫茫,出手便是霸王持刀,北海钓鲸。 那名来自东厂的三番队队长眉心被杀气催的腾腾直跳,眼前这名少年刀客委实可怕,杀人手法冷冽无声,刀式狠辣霸道,连杀两人,神色未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且挑在收气于一线这节骨眼上,明显已经盯梢半天,算计好了一切便决绝出刀,这样的心计与耐心,实在让人心寒,胜似刀气森寒。 一记霸王拔出之后,不看结果,薛冬青疾奔前冲,左手手心绕着幼犬刀柄旋转一圈,黑光乍现,便是抽刀一抹。 这名八岁入东厂前本名叫做赵朴廷如今在厂衙内只有代号秋天的三番队队长,感到彻骨森寒,这一刀气息磅礴,恍若大鲸翻起千层涛,层层叠叠,刀芒出于刀,止于他前,便已攀升到登楼三重的地步,这是什么人,一口气不换不散不弱杀三人,而且那一式刀法霸道无双,出于少年手,却已有大家风范。 那年寒冬为求口饭自阉入东厂的赵朴廷脸色大变,身形爆退,仓皇后掠,这一刀,刀势酣澜,恍若磅礴风雨,莫说二重楼的赵朴廷,就是直上三重楼的武夫也不敢缨锋,几百年江湖,没听说过哪人可以一气上层楼,便是那江湖上被称为书剑棋三绝的剑道扛旗人李太仙拥有的斩龙剑术也是一剑送一剑,九剑方才能臻至巅峰,递出那可下水斩龙王的一剑。 赵朴廷脚下连点,急速后退,背部硬生生撞碎几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老树,却连头都不敢回,生怕不知道自己怎样死,眼前脚下大地无声龟裂,像是被一股巨力压下。 噗! 赵朴廷衣襟炸裂,胸前一道刀痕,深可见骨,吐出一大口血后,趁势点地而起。此时的赵朴廷一声未出,生怕出声提醒游走周遭的其余番子,却在这一口气散去时,如前两人一般被那个冷酷的刀客削了脑袋。 纵地而起的赵朴廷眼前黑光一闪。 落地时踉跄跌倒。 赵朴廷茫然看向自己身下,左腿竟早已离身,只是那一刀太快,方才感到彻骨的疼痛。 薛冬青近前,不顾脸色苍白到极点的东厂番子,提刀削断了他的另一条腿,面无表情的问道:“另一拨势力来自哪里?” 赵朴廷嘴里鲜血汩汩,自知死期,狞笑着回道:“龙象十四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鲜衣怒马锦衣卫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论武力,除了战力堪称举世无双的三十万御林禁军,便是那群被王朝或收买或威逼服务于帝王家的各门派强者,专门负责捕杀以武犯禁的江湖武夫。这一撮人,大都是各个门派的绝顶高手。王朝编笼,除了真正闲云野鹤的散仙式修者,那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着偌大根基家底的江湖门派,谁还能真正做得了逍遥狗。 京都武夫高手大体分在三个势力。 大内高手,护卫内廷,皆是可蹿高伏低如履平地,以一挡百的武道宗师,以无极阁供奉为首。 东厂,当今天子一人的狗,可不必经大理寺批文,缉拿官臣,是集谍报c潜入c刺杀于一体的暗部组织。最让江湖人忌惮的便是那号称东厂行走的一批大红蟒袍,杀人剥皮,手段与手腕具是让人恐惧。更值得一提的便是东厂那个被江湖人叫做老妖怪的都督,老妖怪便是当今天子南御书房那个伺候了两任皇帝,不知活了多大岁数的两茎青花补子老太监。传说他当年侍奉老皇帝时便白眉白发,模样年近古稀,如此当今天子早已儿孙满堂,可老妖怪依旧当年那般模样,着实让人震惊。 绣春刀,纹花飞鱼服,鲜衣怒马锦衣卫。朝廷针对满朝文武与自持武力不服王法的江湖匹夫编制有一卷“奉天承运”榜,一旦名字上榜,无论你是位高权重煊赫彪炳的军机重臣,还是武学世家传名江湖的游侠好汉,都要应付锦衣卫无穷无尽带的追杀,直至格杀授首。而锦衣卫每代最强者都要传承名噪江湖庙堂两方泾渭分明池子的“龙象十四势”。 一方类似古琴大小的金刚木枢机盒,由墨家先代主持者矩子打造,除非熟懂机关技巧,否则以外力绝无可能开启盒子。 盒内放有大至一臂,小至一指长的十四柄绝品名刀。 刀锋无双。 分两层摆放。 上一层摆放着八柄,名为天c地c将c法c智c信c仁c勇,作为审问之用。 由大刀至小刀。 下层则有六柄,即用于处决。 前五柄,近三年,杀人八十七。 一杀违旨抗命。 二杀干政弄权。 三杀贪赃枉法。 四杀通敌叛国。 五杀以武乱禁。 最后一把长刀,名“奉天成仁”,留给功败垂成的执行者自杀之用。 当年龙象连下大楚一十一城,便有使刀的魁首楚香川负刀入长安,想教龙象天子明白一个布衣一怒流血十步的硬道理,可惜才入长安,便被持有龙象十四势的锦衣卫击败,并追杀至大名府,最后坠崖身亡。 薛冬青手起刀落,割掉了赵朴廷的头颅,而后转身离开。 有些赤红的脸色慢慢转淡,刚刚暴起出刀,薛冬青体内气血霎时沸腾,如大火烧铜炉,一气上三楼,方才连续斩杀了东厂三人。若非薛冬青经过长生莲花淬炼的体制,常人就算有着长生谣那一气通长生的玄妙法门,恐怕也会被一贯而起的内力胀破肉身,轻则筋脉锦缎,成为废人,重则就是身死道消。 薛冬青小心翼翼的在山中奔走。不仅来了大红蟒袍的东厂行走,竟然连配绣春刀纹花飞鱼服的锦衣卫也出动了,而且还是锦衣卫中背负龙象十四势的最强者,看来京城那位也是孤注一掷的坚决啊。 点到即止的两股势力可能就是东厂行走与锦衣卫,只是不知道另外那只已经见了血的势力来自哪里? 江陵府? 大名府? 还是其他势力? 这盘落子便见血的棋,当真是步步杀机牵扯四方啊,哪怕一丝局部缠斗都是掉头的买卖。薛冬青抬头望了望透过树荫投下的斑驳余光,不知道多少幕后推手在冷眼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天下格局博弈,恐怕那波“劫匪”进了扬州,便是流血漂橹吧,未来庙百年走势都会因此而改变。 “当真只有三股势力在这里角逐吗?” 薛冬青伸手遮起阳光,遥望远处的树林。 虽然不知道第三股势力来自哪里,不过想要截住那批“劫匪”,就要先一步斩了东厂行走与锦衣卫这两条护卫在其周旁的狼犬,然而两部就算没有高手尽出,这其中的难度也不可想象。 突然,薛冬青左眉一挑,双腿不动,上身骤然后弯,仰面一道劲风袭过,堪堪躲过。 来袭之人也未趁势追击,只听不远处一截粗大树干上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叹息:“哎,龙虎,没想到你的飞刀也有失手的时候。” 另一道有些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接道:“丢人。” 薛冬青双手扶刀,毫不拖泥带水,掠入树丛,消失了身影。 “泰山,青峰动作快些,别等老大来了,咱们连杂鱼都还没清干净。” 随着声音,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跃上一块凸石,脚尖轻点,双手插着袖管,闭目皱了皱鼻子,猛然睁眼,咧开嘴角,冲着一个方向扬了一下下巴,三道身影瞬间奔走。 后来人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一副笑呵呵模样的看向东边,自言自语道:“是该收网了。” 而后一抖长袖,负手身后,如苍鹰冲击蛰俯,在枝头上几次蜻蜓点水,追寻薛冬青逃窜方向而去。 当先追寻三人中,最左侧一人,双手一抖,各有一柄飞刀在手指缝间流转。 飞刀如雪,像是一抹耀眼的流萤,催发出逼人的气势。 代号龙虎的少年,眼神微眯,如猎豹捕食,弓腰急奔,骤然飞刀离手,却不射出,而是被一股气牢牢的吊在掌心,快速旋转。 少年以气驭刀,例无虚发。 嗖! 杀机毕露! 霎时,龙虎身上爆发出一股摄人煞气,左手一挥,一道流萤激射而出。 位于前方奔走的薛冬青头皮一麻,一种大难临头的危险气机无限逼近,他不敢躲闪,因为一种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气息笼罩着他。 薛冬青脚下不停,猛然转身,倒退途中,右手反握大雪,划出一道清冷刀芒,叮的一声,收刀入鞘,继续狂奔。 飞刀势沉力猛,杀机裂骨,这名善使飞刀的少年,显然曾爬出过死人堆,有着难以言明的冰冷气息。 “哈哈哈,龙虎,是不是在青峰姐姐那对大白兔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失了准头啊?” 中间一名稍长些的少年大声嘲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的轻视。 最右侧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少女,衣着素色罗衫,胸前双峰摇摇欲坠,出言却冰冰冷冷,“泰山,再说一句,回去就捏爆你的卵蛋。” “青峰姐姐,据我观察,小龙虎还是个在世的雏儿,虽然是老牛吃嫩草吧,不过你别有啥心理负担,赶紧下手,不然到时候让别人摘去,我看不少师兄看小龙虎的眼神都可暧昧了呢!” 右边杀气肆虐! “哈哈哈,我先走了,不然老大来了,可就丢脸了。” 说罢,前奔的少年,双腿骤然发力,旱地拔葱,整个人鱼跃而起,再落时已是十几丈开外,脚下山石碎裂,留下一对清晰的脚印,恐怖的力量让人咂舌。 再次跃起,重重落地。 已与薛冬青间距离缩短到了不足百步。 感受到身后一道浓重气息的接近,无需回头的薛冬青前进势头一猛,一脚踏在一棵四c五人方可环抱的大树主杆上,折身而返,来了个伏击。激射势中,右手一手霸刀,钓鲸。 力求拔一刀便是霸王持刀,不怨不悔。 无需郁野禅霸枪的那种百步蓄力功夫,一气登昆仑,这一刀霸气无匹,肉眼可见的半月刀芒劈砍而出。 下坠中代号为泰山的年轻人变色,双脚一踏,梯云纵起,硬生生将身体拔高一丈, 躲过要将他横斩的一刀。 双脯丰腴的女子青峰自他身边冲过,冷哼一声,说道:“这小子身法一般,就是运气法门十分玄奥,我观他九吐一吸,拔刀时更是一吸连绵不绝,体内真气瞬间游走大龙,当真邪门,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青峰擅长气运功夫,虽为女子,一身金刚罡气却刀枪不入,故此对气息感应敏锐。 嗖! 最左侧的龙虎又是一手飞刀激射而出,破开重重石木,却被好似后背长了眼睛的薛冬青一刀震开,不伤分毫。 泰山不敢再使出鹞子起落的功夫,生怕被薛冬青一刀劈了,追赶途中,侧头问向右侧的女子,道:“青峰,你能看出他那刀法出自哪家路子?” “刀式下品,绝非出自刀法大家之手,估计是野路子,不过刀势却沛然大气,带有一点西北大漠霸枪的意思,却要更加高深。” “小心了!” 一直半眯着眼,盯着前面奔袭中薛冬青丝毫破绽的龙虎突然大声提醒。泰山猛然一惊,那配双刀的少年竟然原地画一大圆,左手腰间反握刀柄,右手持刀返奔而回。 白底黑衣的薛冬青面无表情,眼神清澈,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追杀的样子, 满地乱石大如斗,有一块形似龟蛇,犹如玄武。 玄武既真武,给你们选了这样好的葬地,下地府该不会怨恨我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反杀 薛冬青折返而回,毫无顾忌,面对包围而来的三人,怡然不惧。 看他清冷眸光,右手握刀坚定的姿势,哪里像是被人追赶的走投无路,分明是有着请君入瓮的阴险意图,刚刚表现出的逃窜,恐怕就是要将三人引开。 泰山首当其冲,却被另一道身影赶在前面,挡下了薛冬青。 胸前有着酣澜风景的少女青峰,周身鼓起一圈看不见的罡气,将脚下的碎石与落叶排斥在外,左手前伸,以掌对着拖刀奔起而来的薛冬青,右手在腰间握拳,蓄势待发。 薛冬青半眯眼眸,肌肤由白转赤,仿佛周遭有赤血缭绕。刚刚一吸气间,已经气上昆仑,将长生谣催发到了顶点。 面对那姿势古怪的少女,他丝毫不敢大意。左侧沉默男子善使飞刀,手法精准,且体内蕴藏一股煞气,出刀时,尤惊鬼神。中间留了一条大辫子的少年,体质惊人,不出意外应该是体术高手。一近一远,两人搭配,相得益彰,绝对是大部分武夫的噩梦。不过薛冬青却毫无惧意,迫近身前,使飞刀的少年便不足为惧,而说到贴身近战,一身长生谣傍身的薛冬青恐怕足以盖压同阶一切对手,但是这横插出手的少女却让薛冬青眉头轻蹙。 少女一身罡气龙盘虎踞,肌肤表层更是泛起微微金光,犹如金刚怒目。 “退!” 柔弱少女却有吐气如雷。 如迅雷急泄百里,随之右拳面朝薛冬青推出一道无形罡气,恰似一线大龙卷。 对面拖刀奔走中的薛冬青不闪不避,神色肃穆,停在那一线罡气前,右手大雪归鞘,左手掌心摩挲一圈幼犬刀柄,轻轻一呵气,脚下青石印上两个清晰脚印。 拔刀术! 一呵上三楼。 左手惊鬼。 一手白龙。 于两人眼前为圆心,一道澎湃气机鼓荡开来,脚下土浪滚滚,犹如被庞然大物推行,薛冬青幼犬归鞘,一羽不加蝇虫不落,一步踏出,已经迈过那道气浪,同时右手大雪刀锋清亮。 被称作青峰的少女罗衫猎猎作响,肌肤上金光更绽,丰腴窈窕身形如不动佛钟在大浪中矗立,罡气更盛,如缠龙蟒。 静若大钟动若狡狐,少女此时同样前冲,迎着薛冬青当头一刀,身体恍若浮萍,双脚不动,上身却后仰画出一个大弧,移至薛冬青侧身,一双柔弱纤细小手,散发出灿灿金光,余有一指距离贴近薛冬青肋下,骤然发力,周遭庞大气机炸散开来。 女子擅修内力,体外可如金刚不败,体内可催奇经八脉,这一手“大潮头”落实,就算你是铜皮铁骨恐怕也会被炸得四分五裂,血溅当场。 可是一瞬间名为青峰的女子便一身冷汗,薛冬青不仅没有被金刚罡气炸得鲜血淋漓,似乎如佛教大圣不动明王般动也不动,反而衣袖一吸一荡,一股更加澎湃的气机冲击而回,而且这年轻刀客右手长刀雪亮森凉,直抹向她的颈项。 拥有一身长生谣傍身的薛冬青哪里会被那点罡气压垮肉壳? 你修金刚不败,我修仙人长生。 嗡! 一生一死间,一刀白虹飞入,硬生生劈在大雪刀尖,使其错开几寸位置,这催命的一刀,只在少女肩上开了个口子。 不远处代号龙虎的少年右手再出现一柄飞刀,与此同时,少年恍若神鬼上身,一股黑气缠绕手臂,其面部都变得狰狞,犹如修罗怖畏。 龙虎白皙的手臂上经脉显现,变得赤红,同时飞刀脱手而出。 一股煞气直催人头皮发麻。 飞刀脱离龙虎之手,便失去了踪迹。 小圣山,一处古树狼林的洼谷,怪石凸起,大风猎猎。 一名四十多岁,长发糟乱的中年大叔,裹着一身灰色披风迎风矗立,在他脚下,竖有一方半人高的木盒,黑色无纹。 大叔相貌平平,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嘴里叼了根抹掉泥土的草根,拄着黑色古琴形木盒,望向东方,眸中骤然划过一道冷电,继而归于平凡,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叹道:“哪家人这么不开眼,家长不在就欺负小孩啊。” 说罢,大叔背起黑木盒,一步迈出,已在三丈开外,走向东方。 晓风残阳,余留洼谷中横七竖八的满地尸首,鲜血淋漓。 薛冬青腰间二十二御中的午刀幼犬再次出鞘,整个人发丝拂乱,如引入巨孽魔障,向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劈出决绝一刀,空气中响起铿锵之鸣,幼犬归鞘,薛冬青左手颤抖不停。 不顾左手遭受反震伤了筋骨,薛冬青右手大雪在同时爆发出一阵凌厉凶狠的刀式,斩向一步还一步退却的青峰。胸前罗衫内有汹涌风景的少女退却要比进攻快,在地上拉出一道尘土,可是薛冬青一手接一手,杀机毕露,丝毫不给她以喘息之机。 与此同时,名为泰山的少年如灵猿一跃而至,一记凶狠的鞭腿抽向薛冬青的头颅,势大力沉,压迫的空气如哨子尖响。少年这一腿是自小便在湍急的洪水中锻炼而出,已属外家功夫的绝巅。 薛冬青神色如常,没有放弃追击青峰,面对泰山这一弹腿,左手快如闪电,一把摄住泰山脚踝,脚下踏出一串碎步,使出赵腾的乱披风,画出一个大弧,猛然砸在地上。 一个山石大坑。 站在后方竖石上右臂经脉如蜿蜒小蛇密麻凸起的龙虎,瞳孔一缩,震骇得无以复加。 硬接了他一手带有妖气的飞刀,那一条手臂竟然还能发力,难道这人是江湖上那号称打出混元一气功便要立于先天不败的赵青羊? 少年泰山体质特殊,天生膂力惊人,不到二十五的年龄,练就的一身外家功夫绝对不是江湖里那些自称多少年刀口舔血的武夫相比,如若常人,恐怕也不会仅仅是狰狞的七孔流血,多半是筋断骨折,五脏六腑被震碎。 青峰脸色苍白如雪,肌肤却呈现出罕见的金黄色,这是金刚罡气催发至极限的表现。一气吐出,那年轻刀客右手中的雪白大刀便未让她有一丝回气的机会,劈出的每一刀都凌厉至极,逼得她唯有将护住心脉的那一股罡气遍布于体表,她在死熬,就要等薛冬青气歇的一刹那,分出生死。 少女青峰不相信有人能一气杀的了她,就算有,也不会让她遇到。 那样的人或许会是江湖五百年一遇的剑道扛旗人李太仙,或许会是大内深处无极阁里那个敢称武夫极致的老匹夫,或许会是楼兰大林寺那个不念佛经不梯度被人唤作假和尚却可叫大雄宝殿真佛一嗔怒的赵三疯。 但却不会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刀客。 腰间午刀幼犬犹如青龙出水,炸鞘而出,再次劈飞一记幻灭又出现在眼前的飞刀,杀气c煞气,凶气集于一身,名为龙虎的少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有大恐怖。不过显然那一手飞刀也让他及其的不好过,少年龙虎的右手已经鲜血淋漓。 出其不意,午刀幼犬归鞘再出鞘,又是一道惨烈刀芒,劈在青峰的胸前,薛冬青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翩翩君子,在他的认知中,真正的战斗,唯一的目标就是消灭敌人,压抑所有人性里的情绪和同情,劈杀一切路上的阻碍,这就是战斗中的真理。 青峰喷出一口鲜血,肌肤上的金刚罡气同时也淡薄了一些,却也借这一刀倒退出去。可是薛冬青却如跗骨之蛆,脚下急步前奔,掠到青峰面前,右手大雪劈出一阵凛冽刀芒,将青峰肌肤上的金刚罡气震散七七八八。 青峰脸上带着苍白的惊色,眼前少年刀客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一刀接一刀,丝毫没有颓势,反而有一气上昆仑的姿态,难道他不用换气吗?这样的人,活了二十六年的她还只见过一个,可这人却年轻的不敢相信,难道眼前这人是道教里那些实际早已年过古稀却有顺天命大手段能返老还童保持年轻肉身的老道士? 她怎知道,薛冬青一口气可通长生。 泰山不知何时起身,一吸一吐,眉心浮起一颗红点,猩红似血,倒退几步,骤然加速狂奔,如大风过境,每一脚踩下,都会在山石上炸出两个新坑,双腿一弯一弹,一跃而起,起步周遭一整片山石地基塌陷,一腿弯曲膝撞,坠向薛冬青。 “青城大勾玉?” 话语轻轻,一道人影插着双袖,蜻蜓点水般几个跳跃翩然而至,一脚点在薛冬青左手要倒拔出的幼犬刀柄上,将三寸刀锋逼回刀鞘。 来人修长挺拔,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脚尖竟似粘在了幼犬刀柄上,凌空俯视着薛冬青,调笑着道:“小朋友,别乱玩刀啊,小心划伤自己。” 说罢,一个翻身轻巧落地。 与此同时,一到人影轰然坠下,如一道雷劫劈落天庭。 庞大气机汹涌澎湃,吹拂得薛冬青衣袂猎猎。 薛冬青逆风仰首,不顾墨发纷飞。 微微眯眼,左腿弯曲,右脚踏出一步。 左手负后,右手掌心如托举宝刹。 谁说我便只是刀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持刀大鼓 水浅王八多,遍地是侠客。 这句江湖广为流传的谚语大都是那些在江湖里混了几年还高不成低不就,算不上帮派小喽啰,可是论排名也要从后面数才能看得见的那一撮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到不得了的人,对那些有着点微末把式却也比自己强那么一丁点人的暗诽。 面对那些没啥大能耐却也在江湖里勉强混上了个“出林龙”c“黑虎刀”c“白衣剑”的人,虽然心里可能在狂翻白眼可是面上还得捏着鼻子喊一句大侠,想想也挺心酸啊。 不过这句一代传一代流传下来的谚语也只对了一半,江湖可不浅,深到你千万人跳进去,千万人沉,恐怕连个水花都不会飘起。 而这样的江湖往往就会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个不可思议到滑稽的惊喜。 薛冬青一手天王托宝塔。 神色未变的年轻刀客变掌为爪,一把抓住如雷霆倾泻而下的泰山膝撞,身躯如铁塔屹立不倒,衣袍一荡一收,气机消散于无形,脚下为圆心大地一片片无声塌陷,被卸去的力量碎成齑粉,只听他轻说道:“上去!” 天人抛鼎。 泰山再次腾空。 薛冬青一瞬间前奔,猛然下蹲,刺空而起,追上达到顶点的泰山,右手抓住泰山左臂,左手抓住其腰带,画出一记弧形,轰然砸下。 霸王扛旗。 有一道人影斜掠而起,翩若惊鸿,拔出一直插着袖管的左手,如谪仙摘星,单手接住下坠的泰山,那张一直笑呵呵人畜无害的面孔骤然变得痛苦,继而狰狞的七孔流血,剧烈下坠。 一力破万法! 以勇猛体术著称的泰山和旁门九道傍身的袁门令皆被那少年一手近似于蛮野的硬架子震伤,同为锦衣卫的青峰和龙虎完全沉浸在震惊当中,这样的实力在锦衣卫中恐怕只有那个仿佛从天而降,被外界传为“锦衣卫第一人”实际却懒懒散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大才能秋毫不损的完胜了。不过这个少年才多大,十九岁?二十岁?已经足以以一挡四,打的他们被大内称为未来可扼腕江湖武夫七十年的四人毫无还手之力了吗? 就在青峰近乎呆滞的神情中,异象横生。 “小朋友间打打闹闹可不要下手这么重哦。” 随着声音,一道人影由远及近眨眼而至。 双手托住下坠的泰山与袁门令,左手回揽,右手画弧,一羽不加蝇虫不落,轻缓将二人放落地。 有着一头糟乱长发的大叔站在场中,低头看了看早已昏死过去的泰山和一脸苍白落地后便勉强盘膝打坐的袁门令,又侧头看了眼一条胳膊颤抖不已指间鲜血淋漓的龙虎,与气喘连连肌肤金色散去的青峰,挠了挠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叹声叹气,对着对面一身紧绷的薛冬青说道:“小兄弟,你下手也太狠了,这几个小崽子是目中无人了点,不过秉性都不坏,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吧。” 说着,蹲下身在昏迷的泰山身上轻点几个大穴,有缕缕内力渗入,抬头一脸苦相的道:“那几个还好,这个,要不是他身体根骨异于常人,恐怕就要被你废了。” 薛冬青自打这个裹着灰色披风的中年大叔来到,身体便一直如劲弩紧绷,目不转睛盯着他,中年大叔看似一副不起眼的样子,可刚刚露那一手就绝对不是一般武夫可以相提并论,肉身经过长生莲的淬炼与滋养后,自己的那一手背摔出手有多霸烈,还是心里有些斤两,余震之力都伤了身在二重楼大成境的袁门令,却被这个大叔轻松化解,能简单到哪去? 薛冬青双手搭在刀柄上,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不像高手更像家农大汉的中年大叔,生怕眨眼就要被这个看不透深浅的大叔毙掉,嘴里吐出几个字,“杀人者人恒杀之。” 中年大叔没有反驳,啧啧两声,将背负半人高的一个黑色金刚木盒摘下,拄在身前,转头让来到身后的青峰与龙虎将受伤的两人扶开,才对薛冬青说道:“确实是这么个理,我给你一拳就有要被你踢回一脚的觉悟,不过既然碰见了,总要有些交代。我也不以力压你,看你气息,应该有三重楼小成境界了,我也将修为压制到三重楼,咱们搭搭手,你要能逃得了,就当给这些小崽子上了堂课,小看了天下英雄,要是你不幸栽了,便算学艺不精吧。” 听见中年大叔的话,青峰与龙虎满脸震骇,一路三河十二楼,便是四人之中根骨最佳被誉为修行奇才的袁门令也是年初的时候刚刚摸到二重楼大成境的门槛,几人具是过河上楼,登堂入室不久,眼前这个年轻刀客能有多大?竟已是江湖中门派宗师才有的修为?再给他五十年,不,三十年,翻遍这个深不见底的江湖,还能有谁是其一手之敌? 醉有诗句“待到春风料峭起,我花开后百花杀”,醒有一剑“可教圣人笑颔首”的李太仙在成为剑道扛旗人前的那几年不也是默默无闻的小卒子吗? 龙虎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这个年轻刀客会是第二个剑道魁首李太仙吗? 裹着灰色披风的中年大叔弯腰在加有枢机锁的金刚木盒上轻巧几下,盒子轻启,划开二层格,如同憨厚庄农实为鲜衣怒马锦衣卫第一人的中年大叔取出一把长刀,刀锋清亮。 “刀名大鼓,专杀以武乱禁。” 话毕,便有一刀滚滚如水,直扑面门。 薛冬青委实讨厌那些一边拼命一边叨叨的人,打架便是斗狠,赢了说的自然算是大道理,输了说的那便是遗言了,俩人一边感慨一边回忆往事算个啥?老友重逢?薛冬青一步踏出,肉身力量发挥至极致,瞬间掠到中年大叔面前,贴身近战,刀刀致命。 既然一战不可避免,薛冬青便要先下手为强,发挥自身的优势,以肉身和近身刀压制这位行为有些荒诞的大叔。右手大雪拔刀出鞘,一刀劈出,森森白芒,左手死死握住幼犬刀柄。中年大叔反应也是极快,一脚点地后掠出去,同时左手一拍,将龙象十四势推向不远处的青峰,右手专杀有幸登上“奉天承运榜”江湖武夫的大鼓对着薛冬青也是划出一道弧形刀芒。 闪过那道刀芒,薛冬青脚下一串碎步拖刀前奔,一呵一呼间,登上三楼,右手蓄势劈出,大雪崩山,同时左手幼犬炸刀出鞘,刀芒炽烈。如一叶飘摇后掠中的中年大叔嘴角勾起,脚尖一点,退势戛然而止,不退反进,贴地前冲,扬手再出刀,风起于青萍之末,瞬间有大鼓怒涛卷霜雪,撞向薛冬青。 脱胎于拔刀术。 惊鬼! 其貌不扬的中年大叔仿佛随意劈出的一刀,竟然挡下了薛冬青的左手惊鬼。 与此同时,裹着灰披风一直在单手持刀的大叔也奔到了薛冬青的面前,一柄大鼓爆发出及其凌厉的斩杀。 惊于中年大叔挡下惊鬼的讶色一闪而逝,薛冬青虽然吃惊却也怡然不惧,右手大雪同样刀式刚猛悍勇,配合左手入鞘再炸鞘的幼犬,在第一刀时竟然压住了中年大叔的杀式。 薛冬青肉身力量爆发,如跗骨之蛆,于方寸之地贴身缠杀,大雪大开大合刚勇无匹,幼犬则刁钻诡异,每每炸鞘必然杀机莫测。可是让他有些心惊的是眼前这位大叔依旧是那种闲懒平常的神情,几次出刀都云淡风轻却爆发出及其沉重的刀气,给人一种天光云影大漠苍茫的感觉,以势破巧,气势蔚为大观。 绝对是使刀的行家宗师。 薛冬青一退再进,拖刀奔走,如地龙前行,骤然一脚踏地,凌空跃起,右手大雪出其不意使出掌寸腾手刀,而后孤注一掷,全身气机疯狂涌入左手,幼犬再次出鞘。 大雪气机一叠两叠三叠,在大叔刀尖轻挑之际,霎时爆发,刺出炽烈刀芒,与此同时左手幼犬,杀机毕露,凛冽刀芒一瞬间压迫大叔的披风猎猎作响,脚下无声无息崩裂出数十道沟壑,催人头皮发麻。 身为当朝锦衣卫第一人的中年大叔依旧那副闲散模样,面对三叠气机的大雪,左手探出,如青龙出水,并指轻弹,霎时龙吟百里,一瞬间散掉了大雪刀中潜藏的气机,而后一步迈出,仿佛走过九九离恨天,竟然就那么穿过幼犬洒出的刀芒,左手大鼓抵住薛冬青头下脚上劈砍而下的幼犬。 天地周遭一瞬间归于宁静。 中年大叔抬头微微笑,右手并指缓缓点向薛冬青的眉心。 二指间有惊人刀芒吞吐! 这名看不清端倪深浅的中年大叔竟然已经达到了收放刀气随心所驭的境地。 不远处青峰与龙虎二人微微眯眼,三楼破三楼,当今世上果然无人能与这个只听他自己说过一次,名为张子灵的老大同阶一战。从未有人见他全力出过手,却也从未有人未曾见他有过一败,两年前武庄初出茅庐的小少主因为在燕山府与当地官兵发生冲突后,一怒带着侍从连杀了三十二名悍卒扬长而去而连累武庄上榜,面对有着早已在九楼高座多年睥睨江湖三十年的三位老庄主,老大也仅是背负龙象十四势只身而往,烈马烈酒携头而归,那个雄霸燕山百年敢于青城叫板的武庄便一夜从江湖除名。青峰相信,这个中年男人一天未曾全力出手,大内第一高手便不是敢称修道三甲子一身道法早已通玄的大供奉,也不是东厂那个相传早已站在楼顶望尽天下武夫的老太监。 年轻刀客或许十年之后会是整座江湖都要瞩目的绝顶高手,但是此时遇见了老大却要在这里变成一具尸体。 指刀杀机刺骨,催的薛冬青发丝拂乱眉心都要裂开。 可他只是不管不顾。 轻轻闭目。 我在山中坐浮屠,浮屠入梦有仙出,仙人送我长生术,一送直入大罗都。 一呵气,便是长生气。 气贯昆仑。 缓缓睁眼。 你有一刀,我也有一刀。 这一刀便是一手绣白龙。 薛冬青伸手抹过后腰,一柄被人断言逆理悖顺的短刀乍然劈出。 庞大杀机催发入骨,如一道轮盘骤然笼罩八荒,远处的青峰和龙虎两人仿佛一瞬间背负千斤大鼎,两名在锦衣卫年青一代中属于翘楚的风流人物竟抬不起腰,受伤较重的青峰单膝死死跪地,苦苦支撑,甚至嘴角流出缕缕鲜血,被气机影响都如此狼狈,若是对上全力出手的薛冬青,两人恐怕没有丝毫还手余地。 就算带出了像袁门令c龙虎那样惊才绝艳的少年高手也已经多少年没有感慨后生可畏四字的中年大叔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想看看此子十年之后的样子,是否能去到那个地方。 掐指算一算,好些年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天下气运 若非一口鲜血涌上喉咙,薛冬青一定已经惊讶出声。 在刚刚那一刻这个来自皇城只用了两根手指就把薛冬青压制的三刀尽出的大叔,依然是那两根手指,便夹住了鱼肠刀尖,分寸不移。 庞大的杀机与气机便如铁牛镇长河般自他两侧倾泻而过。 真真正正的做到了半片不沾身。 薛冬青压下心中的震惊,凌空后越,画弧落地,于一瞬间强行催动长生谣,体内气机游走大龙,上金顶,点烽火,炽盛的气血恍若要透体而出。手中鱼肠轻颤,射出三尺白芒,气机暴涨间,薛冬青的肉身越发迫人,速度与力量也攀升到了顶点。 薛冬青不知道,冰池中的长生莲在默默漾出一道道金色涟漪,有一叶血莲格外炽盛,缓缓融进了他的血肉中。 养气功夫好到任何事都一副不惊不喜境界的中年大叔,眼中骤然爆发出两道冷电,一股庞大气机不自主的勃然而发,如大浪拍涯,瞬间又消散于无形。 不顾身后龙虎青峰两人的惊讶,天下间仅仅几人知道其名讳为张子灵的大叔眯眼看向薛冬青,声音竟有些因为刻意压制颤抖而产生的低沉,“小子,跟谁学的功夫?” 薛冬青左手幼犬,右手鱼肠,如临大敌般微微躬身前倾,依旧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迄今为止他遇见过的最强男人,胸腹一气不曾落,眯眼平静说道:“无门无路无师自通。” 大叔歪头打量眼前这个恐怕还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沉默半响,左手对着龙象十四势握爪一吸,古琴大小的黑色金刚木盒凌空飞来,大叔摇了摇头,一边弯腰敲击机关,将大鼓收回木盒,一边低头自顾自说道:“一路三河十二楼,当今天下能迈步上楼的便算登堂入室,有所小成,被人恭维一声高手,也不算啥装大的事,三六九都是瓶颈,像着武庄那三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匹夫便是在九楼门槛前徘徊了几十年,你说你年岁大了,既不能老而弥坚,修行路上枯木逢春犹再发,亦不能提携后辈,点拨几个高歌猛进的可畏后生,那还活着干什么?真当自己都是大内无极阁那个越老迈越是有无敌气的赵无极吗?” 薛冬青第一次听人说起龙象王朝的武夫极致,真名唤作赵无极。 大叔装好龙象十四势,抬头看了一眼薛冬青,没好气的道:“你看我这样是要继续打架的样子吗,你还死握着那两柄破刀干嘛,不怕手心生汗失了你那拔刀术的水准啊。” 白了仍旧一脸谨慎的薛冬青一眼,中年大叔抖了抖灰色披风,就那么随意的原地盘膝坐下,将龙象十四势横放在膝间,继续道:“你肯定纳闷,我没事说这个干嘛。” 说到这,中年大叔抬头出乎意料的严肃神色问向薛冬青,“你相信气运吗?” 想起那个山腹中近似于神迹场景的薛冬青先是摇头,又点点头。 “好。” 中年大叔咧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脸,而后左手无意打了一个响指,身后好像听到天大震惊消息的青峰与龙虎便双双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给他们听了。”大叔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打着哈气抻了个懒腰,而后正了正神情,平静道:“气运,天地孕育初始便在冥冥中存在,玄妙晦涩,不可尽言。得气运负身,则如天佑,命里必有大造化,当今天下我见过气运最盛之地,便是龙象皇帝的南书房。龙象王朝南征北伐,吞大周,进吴越,版图古之未有的辽阔,两个泱泱大国的气运已经在人主投诚的时候便折损殆尽,可想而知,除却亡国中应运之人分走几缕气运,其余皆被龙象吞食,所以当今传国玉玺上缠绕的气运恐怕已经达到了天下过半的地步,若不是这些年南边的大楚合纵连横,与楼兰c大明一起压制住了龙象,恐怕天下早已一统。你是否还要奇怪,为何那么多的绝顶高手甘愿出世为刘家做鹰犬,甚至曾经有太虚真人陆崖子走出过的青城都沦为了王朝爪牙?这便是争!名里是正统之争,青城山被圣谕为锦绣福地,掌教也被册封为青莲仙师,随着那些高手拥入大内,这些年水涨船高,整座青城的气态,蔚为大观。暗里则是气运之争,辅佐人主,便是顺天天应命,承接天地意志,自身门派便有可能多抓着一分气运,享一分清福,可不要小看这一分气运,动辄便是延绵春秋百年啊。” 像薛冬青这种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的人在此时身子越发佝偻,手里攥的刀也越发的紧,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有着几层楼高的中年大叔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些。 大叔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近似于弓着身子的男人,收回视线,低头轻轻抚摸着黑色的金刚木盒,勾了勾嘴角,有点像老子。 再抬头,一脸平静道:“这回懂了吧,气运这东西,庙堂争,江湖也争。武庄那三个糟老头子站着茅坑不拉屎,在九层楼门口溜达十几年了,结果屁也没蹦出一个,还纵容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崽子出去闯祸,没这档子事,这两年我也会去找他们谈谈该西去的事了。可是这点气运杯水车薪啊,江湖中的大部分气运还是揪在那几个怎么也死不了的人手里。大内那个无可厚非的修道第一人,可弹指千里剑杀敌取首的大供奉李煜,这老家伙也该跨出三道境了吧,除了他,大内还有两人,一身冬阴功的老不死魏西风,和被称为苍天白鹤的武夫赵无极,都攥着大把气运。那道墙外,剑道那个扛鼎的风流子,散人一个,剑术稀拉平常,当然也要比你高好几层楼,剑道却大气沛然,有千里直去巅上巅,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蔚然气象,再有就是大名府里那两人,一名剑修,一名武夫,虽然没正经八百的动过手,不过也间接的搭了两下,不会弱了刘家那两人,啧啧,赵白衣啊赵白衣。再有就是楼兰大林寺的那个赵三疯,我他奶奶的还真没见过喝酒吃肉偷人寡妇肚兜还有七窍佛心的和尚,假和尚坐浮屠敢请真佛一嗔怒,真不知道上辈子是那尊明王转世。耍刀的翘楚在大楚,和你一样,也配双刀,耍刀绝属当世第一人,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会会,他是五丈宫的宫主,直上血木崖就找到他了。大楚还有另一人,叫做张九城,被张家老祖宗苦心孤诣二十年以张家坟楼养了一身阴气,不人不鬼,正由南入北奔长安。江湖里的气运大都握在这几个人手里,剩下的隐藏在江湖底的老王八也有几只,或多或少要分去一些,余下的则由天下武夫瓜分,不值一提。” 中年大叔不顾眼中一点一点露出惊骇神色还死死抿住嘴唇的薛冬青,拄着金刚木璇玑盒站起,随意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平静说道:“我刚刚提起的那几人你随便挑,给你一年时间,送三人归西,不然天大地大我都会找到你,杀死你,因为这个天地的气运真的不能太分散,拉不出来屎还占着茅坑是不是也太不地道了。” 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瞬间杀机毕露的年轻人,敢叫薛冬青去杀魏西风李太白张九城那几个半人半仙半疯魔一样存在的中年大叔撇了撇嘴,“又不是多为难你。” “为什么选我?” 重新背好璇玑盒的中年大叔没回头的说了一句,语气淡淡,“我好像见过你。” 左手一抓一吸,便将昏迷的青峰与受伤颇重的泰山挂在肩上,双手提起袁门令与龙虎,这个武力值及其恐怖的中年大叔一个旱地拔葱消失在了山间。 体内沸腾的长生谣渐渐平息,薛冬青方才缓缓收起双刀。 长出一口气,后背衣衫早已湿透。 而后头也不回的窜入林中。 小圣山南坡一条羊肠山道,野草疯长,一头有些瘦削的老黄牛懒散的甩着牛尾驱赶蚊蝇,时不时打起两声鼻响,慢吞吞的走在小道上。赶牛车的大叔也不如何甩鞭催促,只是叼着草根,悠闲的坐在那里,任由老黄牛前行。 不驾车的大叔倚着车板,愣了会神,突然说道:“小袁啊,躺够了就起来陪我说会话。” 只见后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人中,在大内被称作白衣青龙的袁门令一脸尴尬的坐了起来,有些赧颜的道:“师傅累不累,换徒儿来驾车吧。” 扬言不杀天下登顶高手便杀薛冬青的中年大叔瞥了这个无论心性秉性还是悟性都难得一见的徒弟一眼,心下有些惋惜,轻声道:“小袁啊,有些事不想让你们知道是为了你们好。” 袁门令笑意温醇,露出一口整齐白牙,“我懂,我不是师傅要找的那种人。” 中年大叔一声叹息。 因为愧疚也好,出于无聊也罢,过了半响,中年大叔主动问道:“你相信那个少年可以对上李太仙等人吗?” “信。” 袁门令斩钉截铁,而后补充道:“不过我不是信他,是信师傅你。” 大叔轻笑,随意屈指一弹,一片飘零而落的树叶便如一道流萤,无声的切入青石,切口微不可见,而后平地起惊雷,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少年拔出第三柄刀的时候,我便入了四重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横世间无敌 龙象王朝曾有文武两大殊荣,一是佩刀上殿,二是面圣不跪,前者当朝便有一人,天下兵马大元帅曹太平。曹家三代武勋,各个军功卓著,其父曹子骁更是当年与郁年尧齐名的国之大将,人称攻无不克曹子骁,铜墙铁壁郁年尧。后者掰掰手指算,历朝历代也不过两三人,而其中在朝堂上被御赐太师椅的老太师陆东仙史上更是仅此一家,千人伏地称万岁,只有他与天子二人同落座,这样一个受圣恩眷顾的人臣极致,曾经形象的将大明比喻为凤凰,富贵之极可百鸟朝皇却失爪牙之力,大楚似虎,可啸山林百兽伏尊却失皇气,楼兰似螣蛇,可伏杀千里腾云驾雾,却过重阴气,唯有龙象,才是天下正统。 薛冬青一边在林中蹿高伏地,如野狐奔走,脑海中一边消化龙雀阁中所记卷书。书中最后一段言明,当朝超一品首辅赵玄龄很可能便是当年老太师陆东仙关门弟子,极尽一身所学尽数传授。 “执桨人,赵玄龄。” 眯着眼睛的薛冬青轻声念叨。 王朝三十年凄风苦雨,可这艘大船依旧被这个勤勤恳恳的船夫操持的稳稳当当,不曾有过动摇。 哪怕被人诟病独秉乾纲,那也是拥有无论皇亲国戚还是武将勋臣见面都要点头喊上一句“首辅大人”如此气象的权相。 “当初六子夺嫡,老太师超然世外,最后他的弟子却不声不响的帮助当今天子谋划了半壁江山,这可真有点意思呀,若是密报属实,那他刘祯的城府可真的深了去了,虚怀若谷,让人生畏啊。” 薛冬青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温文尔雅自称刘家老六的小皇子。 也是老六,也是姓刘。 “还真有点虎父无犬子的劲。” 摇头去掉这个念想,薛冬青心里开始盘算杀入江陵府地的那股“匪人”,其周遭被他发现的就有三股势力,大红蟒袍的东厂行走,已经被他斩杀了一队,不过堂堂东厂,恐怕不会如此小家子气就派出一队人,应该还有另外几批人。再就是绣春刀纹花飞鱼服的锦衣卫,那个背负龙象十四势的大叔已经离开,应该便不会再留下其余人为难自己,这样算下来,就只剩下还没露头的那伙人。 “与锦衣卫和东厂同时动手的势力,难道是” 薛冬青脑海中飞速闪过龙雀阁中消化的记忆。 “小圣山几面剑崖,唯有大风山道,可东去青衣山,下入扬州。”薛冬青心里暗暗盘算,“大风山道视线开阔,想要偷袭辎重车,除非硬闯,否则绝无希望。出了大风山道直去百里青衣山,荒无人烟,唯一的补给地,便是大风山道下那家江湖客栈,龙蛇混杂,而且那时几股隐性势力必然要纷纷亮相,也最方便动手。” 如野狐在林中悄无声息奔走的薛冬青猛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杳无人迹的林间,过了两息,后退几步,蹿上一株树冠粗大,枝叶茂盛的老树,将身体隐藏其中。 再有两息,枝叶摇动,那处林间走出几人,蓝缎子金线领,白巾蒙面,孤魂野鬼般无声的飘过。真的是飘过,薛冬青眼尖,瞄到几人竟都脚跟不占地,只脚尖轻点,行动间不发出一丝声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见此情景,薛冬青心里了然,这套诡异的身法想必就是那套被称为天下第一轻功的幽罗步,只流传于东厂内部,并且有资格掌握这门身法的人无一不是东厂行走中精于刺杀的高手,多少江湖儿郎被那群不人不鬼的大红蟒衣取首,这其中那套身法起着无与伦比的作用。 几人无声无息,不仅身法诡异,就连吐息法门都与薛冬青见过的赵朴廷一般,气若游丝,恍若冬眠大鼋。 几人走过之时,位于最后一人,突然抬头望向薛冬青藏身的那棵大树,温度骤降,领首人询问的“嗯”了一声,那人摇摇头,随即收敛眼皮,几人继续前行,消失在林中。 过了好半响,薛冬青才自那棵树上跃下,死死盯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不过刚刚薛冬青却清楚感受到一股及其阴冷的目光,就像站在一头待人而噬的盘身大蟒面前,刺骨森寒。 左手不自觉的放在幼犬刀柄上,轻皱眉毛,薛冬青知道,遇上了高手,这几人绝对不会像赵朴廷那样好解决,恐怕这才是大红蟒衣东厂行走的实力。 “京城那位这次动手,绝对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是真想踩下江陵石不群这条老蛇头,而作为天子第一犬的东厂恐怕也动用了及其恐怖的实力,就算魏西风那个老变态没来,也会派来东厂那几号曾经刺杀过大楚皇帝不成却也全身而退的猛人,‘不惜一切代价’,还真棘手啊。“ 薛冬青并未追随几人,却也绕了个圈向着同一个地点出发,这场动辄流血漂橹的杀局中心,那批“匪人”的落脚地。 夜幕降临,薛冬青没敢再前进,他已经来到了那批有着行伍习性的“匪人”落脚点外围,这座以“险”闻名的小圣山上,不知盘根错节的隐藏了多少股多少批怀着不同目的潜伏着的势力,白天的出手估计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此时再生波澜,要想接近那批“匪人”,恐怕就要废上很大周章,赔本的买卖,薛冬青可不干。 不过他愿意等,却有人不愿意等。入夜已深,在树上盘膝打坐修长生的薛冬青,突然睁开双眸,仿佛有两道银龙在里面闪过,他翻身下树,小心翼翼的潜伏进一片疯长的野草中,只见远处有两道隐隐绰绰的影子,薛冬青运功耳上,霎时耳力放大数倍,两人丝丝言语清晰入耳。 “今夜我当警戒方才有机会与你相见,明日就要见机行事了。” 一个高瘦的人影出现在薛冬青的脑海里。 另一人没回话,高瘦男人继续道:“这次他们带来了不少人,高手尽出,不可大意。” 高瘦男人仿佛习惯了来人的沉默,接着道:“记住,一定要在大风道口前将他们拦住,特别是吴千秋和吴千寻,无论是万岁爷还是九千岁对这次任务之外的收获都会高兴的。” 果然! 不出他所料,另一批与东厂行走c锦衣卫厮杀的势力就是吴家复,当年那个被无双国士赵玄龄与半仙张洞之联手埋葬的最强王朝吴越的余脉。 两颗旧龙子龙孙的龙头,刘祯睡觉都会笑醒吧。 薛冬青眯眼盯着远处那两道模糊的影子。当年龙象铁蹄入皇宫,鹰派主将也是当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曹太平亲手剁了吴越大王的脑袋,一众皇族屠戮殆尽,唯有几人在大内高手拼死的保护下逃离。如今这些年苟延残喘在龙象王朝追捕之下的吴家血脉后裔自称复,几处鼓吹当年遗民起义,今天来此,恐怕也是看透了其中的厉害,不想让当今天子坐稳龙椅,要帮助这个可以成为刘祯眼中钉肉中刺,敢与皇帝老儿叫板的江陵府府主度过危机。 古人说的真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龙雀阁有记载,吴越亡国六年,有子应运而生,西南吴越旧地,早已消散的气运柱子,恢弘接天。 已是龙象王朝正一品龙渊阁大学士的吴越旧臣王世安泪洒衣襟,遥拜西南。 脑海中闪过一条条关于吴越的密文记载,薛冬青习惯的摸了摸鼻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么此番前来阻止老皇帝踩蛇头的自己与复就业是朋友喽,而且有复参与其中,浑水摸鱼的机会也会大些,看来还是要给吴越这些丧家子一点提醒啊。 沉默的男子点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 薛冬青一惊,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着一双阴冷眼眸的家伙。 就这一刹那的瑕疵,怀有一身诡异吐息法的男子骤然望向薛冬青这边,随即脚下一抿,整个人如利剑一般几近贴地而行,瞬间激射到了薛冬青所藏的这颗树下,脚下又是一踏,折射而起,如女人般细腻雪白的右手并指如刀,悄无声息的没入眼前这棵树干当中。看穿这个不人不鬼家伙的举动,薛冬青后弯腰,雪白的可以清晰看见筋脉的右臂一击不中,也不收回,手掌竖起,整个手臂如刀般力劈而下,整棵古树一分为二。薛冬青没有丝毫惊慌,左手猛一拍地,身体后射而去,躲开这一手,与此同时弹射而起,跃上另一棵树干,一瞬不瞬盯着那个阴冷的如同一柄妖刀一样的男子缓缓抽出手臂。 四目相对。 冷眸对阴眸。 远处几道绵长气息突袭而来,速度快的惊人。 浑身透着股渗人森寒气的东厂行走右手食指对着薛冬青比量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纵身后掠,与此时迎面而上的高瘦男子交错而过。 哪走! 薛冬青急射而出,身形跃起,如大鹏掠食,右手悍然出刀,作势要一鼓作气扑杀这位注定是东厂狠角的行走。 黑影一闪,一道人影如铁山横在薛冬青跃起路上,林中漆黑,来人大概能看出个高瘦,一手开山,拳气磅礴如大潮翻涌,推向薛冬青,同时引颈长啸,大声咆哮,“东厂番子,休得猖狂!” “滚开!” 右手钓鲸。 霸王持刀。 滚滚刀气分瀚海,高瘦男子脸色惊骇,嘴角挂血,连连退却十几步,每一步都要在地上留下一个及深的脚印。 做雄主便要做天下霸王,出一刀便要斩退天地人神妖。 一刀劈出,薛冬青不作停留,脚下又是一点,身影激射,左手握住黑花午刀,眸光凌厉,对着那位东厂行走后掠的背影,马步,躬腰,收气,出刀。 惊鬼。 以求一气便杀一人。 就在这时,只听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叱:“阉狗休要猖狂!” 再有一人激射而起,一缕青气绕三身,那道人影骤然模糊起来。 来人微驼。 可就是这位如背负青山的驼背人只是衣袍如投石湖水后的荡漾生波澜,便让薛冬青这一手脱胎霸枪的一刀无功而返。 “混元一气功!赵青羊!” 薛冬青死死盯着眼前这人,咬牙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魏西风 江湖大了,什么鸟都有。 甭管你出身贵贱,江湖地位高低,只要不是纸糊的,这样那样做个第一,都能混个名堂。出刀准的,跑得快的,下手狠的,甚至当年还有个复姓东方的绣花第一人,总之江湖之大,无论揍人还是挨揍,都讲究个穷尽极致,不疯魔不成活就是这理。 六七十年前还是蜀山观看门小道童的赵青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揍人功夫不高,可是挨揍的本领却天下第一,十二年间与无数江湖高手拼杀,未尝一败,被人称作“横世间打出混元一气功便要立于先天不败”,可是没人知道缘由,这样的一个奇人却于十年前神秘消失,淡出了江湖儿女的眼界。 薛冬青眼眸低沉,死死盯着月色下那道佝偻人影,以及随后越出的一名女子轮廓的人影,刚刚说话既是此人。落地后,高瘦男子后撤,瞥了一眼那名行走消失的方向,低头对女子道:“小姐,刚刚发现两名东厂的天下行走,一人已经逃窜。” 薛冬青左手再次按上幼犬,身形微微佝偻,冲那女子平静道:“你身边这人是东厂探子,小心” 薛冬青话未说完,女子便直接打断,冷哼一声,“闭嘴!这种唬三岁小孩的话你以为谁会信?赵老,宰了这条阉狗!” 揍人功夫再不高也是修炼了几十年的老妖怪。 薛冬青根本没对这个蠢女人抱有什么幻想,脚下步子一震,急掠远退,同时右手大雪,刀气狂澜,如龙出渊。 佩刀少年目光灼灼,赵青羊可是李太仙那一辈高手还要老的江湖人,恐怕现如今能逼得他打出混元一气功的人都少之又少,什么猛龙遇见不得盘着,什么猛虎遇见不得趴着,灭了薛冬青这样刚具食牛之气的幼虎还不是翻手覆手的事吗? 赵姓微驼老人果然没让他失望,身着粗布麻衣,脚下使出三步赶蝉的功夫,一窜近身,对着薛冬青劈出一掌。 果然是老一辈江湖里的顶尖高手,驼背老人手下出风雷,一掌劈飞单刀格挡的薛冬青,这还不够,几步上前,一记鞭腿,将薛冬青整个人抽飞七八丈,砸断十几棵需几人才可环抱的古树。 位于后面的女子撇撇嘴,一脸不屑,“土鸡瓦狗。” 可是女子随后却看见当年被江湖称作“世间横走”的赵青羊皱眉看向那处断树,掠步过去,单手翻开满地断枝,本应死在当场的年轻人却不见踪影。 先是惊讶再转震惊的她捂住小嘴,眼神迷离。 又一个赵青羊吗? 有些阴暗的山洞里,潮湿而寂静,唯有岩缝中的滴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小水洼中。洞口几棵怪柏被推开,一个长发被金箍束起的英武年轻人走出,伸着懒腰,一脸嫌弃,骂骂咧咧道:“小象,下次你要再找这种地方给小爷过夜,小爷就掰折你胯下的鸟。” 洞内光线影绰,隐约可见几人走出。 “走吧,该收拾收拾那帮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去了。” 长风猎猎,突崖空悬。 一名白衣老人胡须雪白,眉心竟有朱砂一点赤红,如竖枣三眼,给人威武赫赫的感觉。老人身后,站有几名黑衣人,皆蒙面,唯有一双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可见,几人虽没有恐怖的气息外露,却各个气息绵长,岳镇渊渟,深不可测。 老人恰时开眼,龙蛇起舞,声音古迈,“走吧。” 薛冬青原地盘坐,指叩长生,周身有淡淡气血缭绕,肉眼可见,破烂的衣襟下肌肤晶莹,似有淡淡的宝辉闪过,缓缓睁开眼睛,薛冬青长出一口气,映着溪边流水抿掉脸上血迹,竟一丝疤痕未曾留下,虽屡次见过它的神奇,不过他还是再一次被这种活死人肉白骨的力量所震撼。 当真是长生谣里望长生啊。 当时薛冬青借着赵青羊那一记边腿之势,横飞出去,却未曾落地,忍着伤身逃遁离去,若不是他被长生莲锻造的肉身,与护住心脉的一缕长生气,恐怕薛冬青这次真要栽在那片小树林。 想想那个世间横走,还真是他奶奶的恐怖,仗着肉身方才逃过一劫,若是一开始便对他施以雷霆杀手,莫说个,就是一捆薛冬青都在交代在那里,微驼老人那一瞬间展示出的实力恐怕已经上了九楼,背负龙象十四势的大叔曾说过,三六九都是瓶颈,过了九楼,也是属于了站在高楼手里纠着江湖气运的那一小撮人,而那大叔又说,不杀这样的三人,就杀他,呸!真欺负人! 赵青羊。 薛冬青轻轻念叨,眯眼看向远山。 对于赵青羊的去向,连龙雀阁上都未曾记载,只留下不知所踪的寥寥四字,现在回想起来,吴越余孽面对龙象几次下了狠功夫的围杀还能逃出生天,恐怕赵青羊在里面出了很大的力,先不管为何隐世的赵青羊都会归于复,单说这次任务,若是真有这样一尊大佛坐镇,莫说东厂的那几个天下行走,就是魏西风亲自来了,恐怕也不会轻易啃下这块骨头。 赵青羊,那可是堪称打出混元一气功,便立于先天不败的老一辈高手啊。 由此,薛冬青又想到了吴越的那根气运柱子,恐怕多半都是那个微驼老人接上去的吧。 大风道口,若是东厂番子今日真的来袭,来几人,都要扔在那里几人啊。 蓦地,薛冬青便有一股滔天凉意充斥全身,既然那东厂的高瘦内探知道复中有着赵青羊,还敢露出消息,要截杀复,难不成京城来了可与赵青羊叫板的大高手吗? 薛冬青低头思忖许久,将手中把玩的兰花扔进清凉的小溪中,方才插好双刀,顺溪而上。那伙匪人,应该今日过大风山道,入青衣山,不管几方博弈的胜负手,都该拿出来亮亮了。 旭日东升,天边露出鱼肚白,山里丝丝缕缕的雾气慢慢淡去,奇形怪状的古树显得略有些狰狞,小圣山在险,唯恐今日最是险。 山道劲风猎猎,两侧岩壁常年接受洗礼,早已如刀劈斧剁一般平整锋利,整条大风山道,幽旷而苍凉,似一条劈山而出的走廊,东去直入青衣山。 今日,一行四十几人行过大风道口,小圣山山道崎岖难行,只有拉车的几头壮马被带上了山。一行人虽然穿着与做派匪气十足,赤膊,拎棒抗刀,满身都是凶狠的刺青疤痕,可是看那马车前后的人员分布,偶尔交头接耳时的神态,可以确认这些人必是行伍悍卒出身。 薛冬青站在一块凸石上,衣袂飘飘,腰佩双刀,半眯着那双极具神采的眸子,眺望大风道口中缓缓前行的一道黑线。 他在等,东厂那几头嗜血犬如果真要此时动手,必然会撞上让吴家气运多苟延残喘了二三十年的赵青羊,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很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想想那个微驼老人,应该算得上锦衣卫大叔口中那些揪着气运的人了,不过凭现在的薛冬青,在全力出手的赵青羊面前都撑不过十个回合,这还是他有着长生谣傍身的优势下,啧啧,这样的麻烦就让东厂去头疼吧。 不过薛冬青也知道,如意算盘打得再好,也未必尽美。他在担心,担心真如昨夜所预料那般,东厂来了可与赵青羊缨锋的高手,而这样的人在东厂掰着手指头算也数到了老怪物魏西风的头上,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 难。 有些略微烦躁的薛冬青望向大风山道中那一串黑点,恐怕当今天子还真会按下石不群这颗老蛇头了。 龙象以其霸图之势北上南下东进西行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五十年间,新老两任皇帝灭国有六,而且都是一戮到底的砍杀过去,每有龙象铁骑踏过的皇宫,皇族男女,都尽数吊死城头。古国大商更是惨烈,一城老少尽是陪葬黄泉,当时伐商主将将所有尸体投进泗水,致使泗水因此断流,造成赤地千里。而当年老皇帝御驾亲征,东进大汉王朝时,沿路过去,所破十七城,只要高于车轮者皆被剃首,一战结束,几乎死绝了大汉,不可谓不戾气到底。然而这些年间,天下太平,龙象盘息,新仇的新仇,旧恨的旧恨,多少刺客如过江之鲫悍不畏死的要摘走京城这颗龙头,杀父之仇也好,弑君之恨也罢,能入得皇庭内院,杀得百甲尽殇的高手不是没有,能与大内高手搏杀退敌的也不是没有,然而最后皇帝依然是皇帝,凭的就是那个有着一身冬阴功的两茎青花补子老太监魏西风多少次的出手护驾。没人知道这个老太监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的目的,仿佛他就那么孤魂野鬼般的伺候在刘家主子身旁,可天下人谁都不会小瞧了这个领首十万宦官的大太监,被称作北国第一刀的张顺厉害不厉害,手持二十二御中前三甲的乙刀酆都杀入长安,可是最后如何,还不是被老太监魏西风折断了一手一脚,刀入武库人入天牢,当时持刀的张顺有几层楼高?九层?十层?或是阁顶人? 可魏西风当时却只有八层。 可以视天下武阁如无物登楼逆杀头上人的武夫,谁不胆寒? 薛冬青眯眼看着远方,长出一口气,轻声自语,“可别是老妖怪魏西风来啊,还不直接杀进江陵府,摘走石不群的老蛇头?” 呵呵,有意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