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也想谈恋爱》 正文 1.归位 晨曦初现。 辽阔的草原,一碧千里,风吹层层浪。混合着露水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令人迷醉不已。 两匹骏马拉着低调的马车一路疾驰,车轱辘转得飞快,车厢却并未显得颠簸。赶车人身着粗布白衣,一手扬鞭一手握剑,既是车夫,亦为护卫。 十里外,乌压压一片骑兵追击而来,扬起沙尘无数。 车夫耳廓微动,倏的扭头看向后方,神色一凛,“君上,追兵将至。马车负重跑不快,不若弃了马车,纵马疾行?” 白皙修长的手指撩开马车一侧纱帘,一位白面男子微微探出头,谨慎地向后方瞅去。只一眼,他神色大变,双目圆瞪,唇角微颤,眉峰紧蹙。 放下车帘,他愤然甩袖,“小谨,追兵将至。你我夫妻六载,今日恐不得善终。奈何天不佑朕,逆贼猖獗!” 他一袭深蓝色暗纹锦衣,二十岁许,如同女子般精致的小脸尽显惨白颜色,小巧的五官皱成一团,秀气柔和的面容此时多了几分戾气。 “君上受命于天,自有天佑!乱党逞一时意气,终不成气候。再行五十里,边关便至,将军亲率大军接应。平叛还朝,指日可待!”女子声音清脆,眼神坚定,不笑时唇角亦微微勾起,仿若微笑。 她与男子相对而坐,一袭宽大的素白锦袍,木簪将长发利落挽起。 榻上三四岁孩童翻了个身,含糊喊了两句“娘亲”,她柔声应了。缓缓为孩童拍背,待哄睡了,她微微俯身,将滑落一侧的薄被轻轻覆上。 “再行五十里?五十里便好。”男子喃喃自语,眼神骤亮。 “君上尽可宽心。”女子将手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恰巧腹中骨肉小小伸了个懒腰,她温婉一笑,笑容明亮,音色也多了几分柔和。 车夫一瞥身后追兵,语气多了几分急促,“是否弃车换马,请君上早作定夺!” 男子盯着女子隆起的腹部,眼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嘴唇微抖,“小谨,今日朕对你不住。”最后几个字,却是又快又急。 不待语毕,他目光一沉,一脚踹开车门,抱起榻上熟睡的孩童向车门外一扔,女子一声惊呼扑向车门,男子顺势抬腿踢向她的膝盖窝。女子双腿一软跪倒,未及呼喊,背心又挨一脚,瞬时如同滚地葫芦摔下马车。 不过三四息,马车内唯余一人。 车夫听得动静,甩了马鞭去捞,马车驶的太快一时抢救不及,又一个女子被抛下马车,他的马鞭霎时顿在半空。因为他已看清,丢二人下马车的,正是他的君上。被丢下车的,正是君上的结发之妻与四岁的储君。 “弃车,换马!”男子钻出马车,当先跃上一匹马,厉声道。 车夫狠心别过脸去,轻巧跃上另一匹马,利落地扬起宝剑,斩断马儿与马车之间的联系。 风中飘散了一句,“他日有幸重聚,你仍为我妻,你子仍为储君!” 二人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自疾驰的马车摔下,女人与孩童一路疾滚,直至孩童的脑袋磕上一颗巨石,女子的腰腹撞上一株大树,方才止歇。 孩童连声咳嗽,声音含混地哭喊着“娘亲”,女子张口还未应答,血气上涌,接连呕出几口鲜血来。 几息后,孩童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女子强忍住呕血的冲动,顾不得疼痛的肚腹,拖着残破的身躯艰难爬行。她的下身早已一片濡湿,腹中胎儿亦不保。素白袍子早已残破不堪,被鲜血浸染,那血色比最最鲜艳的口脂还要红,混着泥土,渐渐红得发黑。 青青草叶上,一条蜿蜒的血路,触目惊心。 她紧紧搂住满头鲜血的孩儿,颤抖的泥手拂去孩儿面上血污,一探鼻息,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长空 追兵赶来时,女子身姿笔直坐于草地上,怀抱死去的孩儿,双目圆睁满是怨愤,面向男子离去的方向,气绝身亡。 天河连着两界,一边是仙界,一边是凡间。河上常年云遮雾绕,一眼望不到边。 凡界飞升或神仙下凡历劫,必经之路便是天河。 天河地域因天道制约,无法飞行,唯有以舟渡之。凡界飞升或神仙归位,河畔的归虚钟便以钟声相贺,少则三声,多则一刻。 河上有位撑篙的小仙,听闻钟响,便以百浮木筏接送往来仙客,昼夜不息,已有八百载。 一日,归虚钟长鸣,撑篙小仙不敢怠慢,驭驶木筏匆匆赶去,归位的竟是一位仙姿缥缈的女仙君。 女仙君宽袍大袖,木簪束发,眉目清冷如山巅冰雪,然而天生上扬的唇角,却将冰雪消融了几分。 她轻巧跃上长约三丈的木筏,筏子有些受不住,往下沉了两分。她低头打量一眼,淡然一句:“木头该换了。” “多谢上仙告知。还请上仙解惑,何处取木?”撑篙小仙躬身赔笑。木头早该换了,只是寻不着第二根百浮木。 “世间再无百浮木。换竹筏吧。”空心竹易得,百浮木难求。 烟波浩渺,木筏轻快,她负手立于木筏一端,目视远方,似乎看得很远,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河风起时,衣袂飘飘,清冷中自有一派风流。 行程过半,归虚钟仍长鸣不止,撑篙小仙好奇心起,试探道:“不知仙君仙乡何处?坐镇何方?”料想,引得归虚钟异动连连的必然是坐镇一方的尊神,今日有幸结个善缘也好。 半晌,没有应答。撑篙小仙暗自吐了吐舌,不敢再问,撑篙愈发卖力。 “月老殿。” 撑篙小仙一愣,撑篙的手一顿,木筏于河中央接连打了三个转儿,被女仙君一跺脚镇住。 三百年不曾掌灯的月老殿灯火通明,亮了一夜。 八卦如同打着旋儿的风,瞬时席卷整个天宫。一众神仙尽皆感叹,下界历劫的月老终于回来了。 翌日,上门求姻缘的,串门子闲聊的,拉关系走后门的,来访的仙客自天河排至月老殿。 一切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月老殿大门紧闭。 殿内的红灯笼燃了一夜,六七尺高的火苗依旧十分精神。 月华披散了发,端坐于梳妆台前,以木梳梳理长长的墨发,一丝一缕,动作优雅而缓慢。镜中仙君眉目清冷,不笑时唇角亦微微勾起,仿若微笑。一点朱唇,衬得面色愈发白皙。 悬浮身侧的风月笔一阵跳跃,她全然不理。那白玉笔杆倏的飘至她身前,铁画银钩,凌空写出四个大字——“有客来访”。耀眼的大金字浮于她眼前,由不得她不见。 “与我何干。”月华淡淡一句,轻轻一挥袖袍,金字消失。 风月笔霎时顿住,不过几息,又一阵狂舞,金光顿显:“主人归来,仙友们前来祝贺,怎好闭门不理?” 月华放下木梳,随手取了木簪挽起梳理妥当的墨发,淡然道:“并不相熟,理他们作甚。”隔空取了姻缘簿来看,再不抬头。 红色的姻缘簿看似一张请柬,封面三个鎏金大字“姻缘簿”颇有几分俗气,内里薄薄三页纸上却记载着仙c妖c人三界的所有姻缘。每每有好事的神仙偷偷翻阅,只窥见白纸数张。唯有天道选定的月老殿主人,随心所欲,见得纸上真容,也能操纵风月笔批阅修改。 风月笔打了个转,收了金字,乖巧飞回主人掌中,任由主人握着它批阅姻缘簿。随着风月笔的动作,姻缘簿上泛起道道金光。 一时,除了书页翻动声,再无其他声响。 风月笔最是闲不住,闲暇时不住地往外跑,藏匿于天宫的各个角落,将窃听八卦闲言当做业余爱好。月华听之任之,并未拘了它的心性。 “主子主子,天宫出大事了!”风月笔欢喜雀跃,笔杆在空中翻滚跳跃,龙飞凤舞,划出一堆金字。 “何事?”月华合上姻缘簿,端起茶盏悠闲抿了一口。闲来听听八卦,换换脑子也好,也算为编写故事收集素材。 “近日有位凡界飞升的小仙,长得十分齐整,女仙君们为他争风吃醋斗了好几场,天帝都被惊动了。” “哦。” “天帝做主,将那小仙分到月老殿当差,任你差遣。主子可有眼福啦!” “嗯?为何分到月老殿?”月华眉心一蹙,月老殿已有两位负责扫洒做饭的仙娥,十分够用。若再添一位,又是位招蜂引蝶的男仙君,怕是再难清静。不妥当,委实不妥当。 风月笔却兴奋得紧,因为它——即将多出一个玩伴。 “因为主子你情根尽碎天帝也是被仙君们吵得头疼,思来想去,唯有将他分到月老殿当差,女仙君们方无异议。” 回归仙位后,月华深居浅出。其它邀约皆可推避,唯有天帝那里,少不得要去一回。恰巧那日药王也在,一眼便瞧出不对来。 月老殿的殿主月华上仙历劫归来,情根尽碎。 偌大的天宫,不消一日八卦已传遍了。 世人皆有情根,仙妖也有。一旦情根尽碎,不仅性子变得淡漠,所有关乎情的前尘旧事,尽皆淡去。往日深刻地记忆,也都渐渐模糊,被掩埋在时光深处,如同落满尘埃的水墨画。最为重要的一点,不会再对任何生物生出半点情思。 此病,无药可医。药神捋了捋寸许的仙须,一声叹息。 “主子,忘了告诉你,那小仙名唤逾明,已侯在殿外,等待传唤。”风月笔欢乐的舞蹈,打断了月华的思绪。 “传。”见见也好,将话说个清楚明白,也好回了天帝,将他退货。 修长高大的身影逆光而入,绯衣绣了金线,耀眼得很,也张扬得很。 甫一抬眸,月华便被这耀眼的颜色晃花了眼。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睛,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容,遮挡双目的手已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捉住,继而紧紧握住。大手的掌心,灼热得几乎可以焚尽一切。 “风谨。我终于,寻到你了。”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的喑哑,恰似天河河畔的归虚钟,一声巨响敲到她心上,震动已止,余音袅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重逢 月华定了定神,方抬眼打量他。 眼前的登徒子生就一副好样貌,也不枉女仙君们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近日月老殿收到的拜帖,少说也有几百张,所求与他相关的十之八九。其中,与他共度余生这种诉求的帖子有十有七八,余者,皆为嫉恨难忍男仙君的投诉 细看,他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白皙的面庞虽细嫩得连个毛孔也不见,却并不显得娘炮。他有一双好眼,如墨的眸子似深潭一般,清亮却不见底,潭水中还有个小小的影子浮动,正是她。墨发随意以红色缎带松松挽就,柔顺地伏在背后,垂至腰间,一副洒脱不羁的风流形容。 前一刻,他大胆抓住她的一只手,后一刻,得寸进尺,顺势欺身而来,一下将她抵在椅背上。 他俯身时,鬓边一缕墨发拂过她的脸颊,发上清新的草木芬芳充斥鼻端,她一下便恍惚了。 如此近的距离,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他红唇微张,像极了四季常开的艳丽扶桑花,令人无端生出许多旖旎的心思。寂静的月老殿,是谁的心跳,乱了节奏。 姻缘簿无风自动,于空中摊开,薄薄的纸页哗哗作响。风月笔也飞至姻缘簿上空,笔尖凝出淡淡金光,一副提笔欲书的模样。 月华一个激灵,立时便清醒了。好厉害的迷魂术!一时不察,竟着了道。清秀的眉顿时一拧,屈指微弹,迅疾的白光闪过,那登徒子仙君“哎哟”一声,被迫松了手,连退四五步。 月华微微抬手,收了姻缘簿与风月笔,从容起身,衣袖一振,正色道:“放肆!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对本殿主无礼!”最后一句表明自己的身份,月老殿殿主,掌管三界姻缘的月华上仙! 得罪寻常神仙不过一时命运不济,尚有转圜。若得罪了月老,给你安排一段孽缘,后半辈子仙生都不得安宁! 登徒子剑眉一挑,嬉皮笑脸拱手作揖:“小仙逾明,初来乍到,一时认错了人,冒犯了殿主,还请勿怪!”口中连声致歉,礼仪做得十足,面上却无半分诚恳颜色。 月华脸色一沉,却揪不到对方使迷魂术的小辫子,不能失了一殿之主的风度,只得压下不快,不轻不重敲打他一番,便将此事揭过。几息后,收敛了情绪,面上也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登徒子还不死心,腆着脸问道:“不知殿主可识得女仙君风谨?” 女仙君“风谨”?她如何不识得。 风谨,是她曾经的名字。 彼时她化形飞升不久,也没有名字,上得天宫也是一介小仙。偌大的天宫职位却有定数,似她这般法力低微c新近飞升的小仙不知凡几,排队混个候补职缺已是最好的出路。屡屡碰壁,她也不气馁,修行之余,日行一善。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有幸得了天河摆渡的差事,做了撑篙小仙。千载摆渡,既是磨练,亦为修行。 某日,一位上神路过天河,见她风姿不俗,便为她取了“风谨”这个名字。潇洒如风,谨言慎行。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八百年前,她被天道选中,入主月老殿,不得不依照惯例,以月为姓取了“月华”这新名字。 微时名字,再也无人提起,渐渐尘封于心底。午夜梦回,天河飘渺的雾气中,她哼着轻快的调子,如往常一般摆渡撑篙,风声中偶尔夹杂着一声“风谨”回响,回首却不见来人 她的记忆中,确然没有他这张脸。如此俊美的面容,张扬的性子,若是见过,必然会有印象。 况且,他是新近飞升的小仙,绝不可能识得旧日的她,八百年前的她。 “风谨?殿主可有听过这个名字?可识得她?”登徒子又凑近几许。 月华抬手,打了个“止步”的手势,暗自提防。也不知他的迷魂术是否源自那双眼睛,干脆别过脸去不看他,只冷淡一句,“不识。” 纵然他几次三番叫出“风谨”这个名字,也绝不可能识得她。风谨此名,已有八百年不曾被人唤过。三界之中,叫的出此名的神仙怕是寥寥无几。天宫典籍里,唯有月老殿第九十七代殿主“月华”的名字。他又是从何得知“风谨”这个名字,又为何一再提起? 莫非,历情劫之时,她用了这个名字?也不大可能。 天道为了公平公正,防止作弊,但凡下界历劫的神仙皆入了轮回忘了前尘。历劫时既用不了本名,也无法查明动向,唯有靠自身的能力,破了世间种种诱惑迷障,方能归位。想来,她自然也不可能超脱天道之外,用本名历劫的 三百年前,她因罪被贬下凡尘历劫。七世情劫,情根尽碎,前尘旧事,尽皆模糊。 她已记不得每一世的名字,也无须记忆。忘了便忘了,也无甚要紧。那些相干的c不相干的人或事,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怎样?她依旧是那些凡人妖精祈祷叩拜的月老,九重天上断情绝爱的上仙。 小仙逾明放肆的目光始终盯着她,委实让她不喜。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仙身,洞悉她的元神。 月华暗忖,瞧他模样儿长得好,偏偏那性子往好了说,是洒脱不羁。大实话,是风流浪荡。初次见面他就敢动手动脚,一手迷魂术出神入化,日后同在月老殿,怕是不好相处。不如早些禀明天帝,将这厮退了吧,免得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以他的容貌,自然能谋得更好的差事。 有了主意,月华心中稍定。她的袖袍倏的一阵鼓胀,躲在袖袍里瞧了一场热闹的风月笔直直飞出,绕着逾明转了几圈,又在他身前悬浮立起,似乎在打量他。 逾明哈哈一笑,作势伸手取笔,念道:“莫非此笔便是闻名三界的风月笔?与姻缘簿齐名,并称为月老殿如意三宝的圣物?” “如意三宝?”何时有了这么个说法?第三宝又是什么? 逾明眼珠一转,“风月笔,姻缘簿,俏月老,并称月老殿如意三宝。”话音刚落,他的手已握住风月笔。 月华吃了一惊。不是因为他的言语调戏,而是因为他握住了风月笔,那笔也顺从地被他握在掌心。 唯有天道选定的月老殿主,方能执掌风月笔,旁的神仙纵使仙法再高,也决计握不住这支笔。 他究竟是谁? 扯了个由头将他支开,月华翻开姻缘簿,心中默念“逾明”,搜索查询。等待的数息,她的手指略有几分僵硬,不住地在纸页间摩挲。姻缘簿的白纸页上渐渐显现出并排的两个名字:逾明,风谨。 头一回,姻缘簿上的姻缘,唯有一对名字,却无二人的过往情史 这个风谨,是她吗?或是另有其人? 情根尽碎的神仙,姻缘簿上还会留有名字吗? 她试着默念“月华”这个名字,半晌,纸上浮现一行熟悉的字,与天宫典籍一般无二:月华,月老殿第九十七代殿主。历七世情劫,情根尽碎。 随意端起桌上的冷茶,她一饮而尽。 出了大殿,她一眼便瞧见院内姻缘树下的逾明。 姻缘树接收凡间烟火供奉,树枝垂下数百条墨笔双名的红色丝带,此为精纯的人间至爱念力积聚而成,上达天听,便是天道也会酌情成全。因此数万年来,也只得几百条。 那登徒子难得一副正经脸,闭着眼,双手合十,似乎在虔诚的许愿,红唇一张一合,无端又叫她想起艳红的扶桑花。他许愿时,树上的红色丝带无风自动,仿若齐齐招手,互为呼应。 也是一个痴情人。 驻足片刻,月华打消了去找天帝退货的念头,转身回了大殿,三百年积压的公务,着实不少。他既已得了风月笔的认可,便给他一次机会,暂且留在月老殿罢。 月老的唯一职责,掌管仙妖人三界姻缘。 姻缘簿上,天道注所有姻缘。 风月笔,可对姻缘簿上的姻缘进行补充说明或修改。 神仙下凡历劫,姻缘簿上自有天道生成姻缘,不可更改!因为历劫,本就是重重劫难,若趋吉避凶,如何算得真正的历劫? 三百年前,月华因罪被贬,下凡历劫,也是因为她强行逆了天道,以风月笔修改了某位神仙历劫时的姻缘命格。 合上姻缘簿,月华揉了揉额角。凡界有一桩姻缘出了岔子,姻缘簿上关于那人的姻缘情史一片混乱,须得她亲自走一遭,查明真相,以风月笔重新编写。否则牵扯不清,影响周遭相关人等的姻缘,惹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仙娥呈上一杯香茶,不浓不淡,温度正好。 月华润了润嗓子,才发觉茶叶似乎换了上品的,随口一问,奉茶的仙娥面红耳赤,轻声回禀:“殿主,殿内茶叶已用尽了,新的一批尚未发放。今日的香茶,是逾明仙君准备的。” “嗯?茶叶用尽?”久不理俗务,竟不知天宫用度如此紧张。倘若天宫发放的茶叶不够,逾明一介小仙,哪里来的上品香茶? “逾明手头尚有些云雾香茶,足够殿主饮用只求殿主允我常伴身侧,贴身侍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登徒子摇着扇子,又出来作妖了。 “口腹之欲,我并不看重。男女有别,贴身侍奉就不必了。”常伴身侧?贴身侍奉?月华放下茶盏,心道: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盏茶,便将自己置于险境。迷魂术,还是小心为妙。 转念间,逾明已打发了仙娥,近前几步,动作潇洒地翻转着扇子,着意显摆地扇了几扇。 扇面并无手绘风景,正反皆是两个大字,简单,对称。一面写着“风谨”,一面写着“逾明”。 月华天生上扬的唇角顿时一僵。 “殿主出行没人伺候可不行,逾明愿效犬马之劳。”登徒子猛地将扇子一合,露出一个洒脱不羁(风流浪荡)的微笑。 “谁说我要出行?”月华僵着脸问道。 逾明状似无意,理了理袖袍,风月笔霎时滚落出来。 不必再问。谁是内奸,一清二楚。 月华冷着脸收了风月笔,袖袍一甩,半个字也不留,便下凡了,也不在意身后缀了一条尾巴。 堂堂一位上仙,换了几回身法,数番变幻形象,竟也甩不掉一位没有任何阶品的小仙,还被他言语调戏。是修为的倒退,还是仙品(品德)的沦丧? 落下云头,正是一座月老庙。庙前一片桃林,桃花正艳。 恰逢庙会,女子相约敬香,学子们成群来赏景,小商小贩穿插其间卖点吃食,月老庙热闹非凡。 月华换了寻常女子装束,混在人群中,出了月老庙。走在桃林中,忽的右肩一沉,被人拍了一下。拍肩的力度,无疑是个凡人。 她一回眸,便被一个状似疯癫的老妇拦腰抱住。老妇哭喊道:“主子,主子老天有眼,您的大仇已报!您是来接奴婢么?奴婢愿与您一道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真相 老妇人一身农妇装束,鬓发斑白,双目无神,披散的长发似枯黄的稻草垂到腰间,脚上的布鞋也跑丢了一只,一双手兀自搂住月华的腰不肯松手,生怕她跑了。 桃林踏春的人多,好事的游人一拥而上,不多时,便围起一个大圈,将二人围在其中,议论纷纷。 “疯婆子又出来了。她住在月老庙附近,每每人多热闹,她便出来闹一场。” “一个忠仆,真真可怜。” “听闻她的主子是前朝皇后,原为太傅家的嫡长女,绝代风华,啧啧遇人不淑,嫁了个白眼狼夫君,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那皇后也是命苦,听闻她的孩儿也一并被害死了,娘俩儿死在一处。” “唉,前朝昏君造的孽。” “皇后又如何?!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女子,荣华富贵皆为虚,得了一心人,白头偕老,方为真正的圆满。” “月老庙常年香火旺盛,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衣袖稍动一动,便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月华不愿当众施仙法,又恐动作太大伤及凡人,无奈道:“大娘,您认错人了。先放开我可好?” 老妇人听见她的声音,双目骤亮,似乎清醒了几分,枯瘦的手抖动得厉害。蓦地松了手,后退几步,抬头定定瞅着月华。也不知想到些什么,倏的眼眶一红,膝头一弯,双膝跪地,哭着拜了一拜。 月华闪身避了这一礼,老妇人又膝行至她跟前。哽咽道:“奴婢自小便跟随主子,主子的一根头发丝也是认得的。主子头上那根木簪,是护国寺的方丈所赠,自小便簪在发上,数十年不曾取下。金簪玉簪主子浑不在意,唯有这木簪日日不离身。奴婢绝不可能认错。”语罢又磕了个头,言语间,条理清晰,浑不似之前的疯癫模样。 升斗小民平日无聊,难得月老庙今日有了桩新的八卦,看热闹的路人愈发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将人圈扩大了数倍。桃林小径围得水泄不通,参与议论的人更多了。 “老妇人怕是认错人了罢!小姑娘年方二八,那前朝皇后即便活到如今也有三四十岁,年岁分明对不上。” “人尽皆知,前朝皇后十几年前便死了,大将军亲手立的碑。” “仅凭一根木簪,如何能确定身份!莫不是这小姑娘与那前朝皇后面貌相似?” “约莫是疯婆子认错了,小姑娘长得清秀有余c艳丽不足,如何及得上天人之姿的皇后。那昏君可不傻,不是美人可做不了皇后。” 木簪?月华心中一动。扶起老妇人,淡然道:“世上木簪千千万,小女子头上这根,不过是闲暇时自己做着玩的,粗陋得很。”诚然,她的簪子是自制的,数千年来日日簪着,一日都离不得。 脑中倏的闪过一个念头,逾明似乎一直不见人影。小尾巴小跟班委实不称职,说好的“鞍前马后”“做牛做马”呢!此时此刻,竟想到他,也是魔怔了。她微微摇头,甩掉莫名的思绪。 一驼背男子自称是疯妇人的夫君,一瘸一拐,好容易挤进人群,只瞧见月华的背影便垂了头,拱手作揖连声致歉:“小姐勿怪,内人素有疯癫之症,不时发作,今日发病惊扰了小姐,还望勿罪。”他近前时一把扣住老妇人的手腕,将她拖了过来,显见得有功夫在身。 老妇人不肯走,偏又无法挣脱,急了眼便往地上一坐,单手撩起一把土扔向男子,撒泼道:“你个杀千刀的!当年若非你见死不救,我主子怎么会怎么会被那昏君害死!你走!你走!主子,主子,您去哪儿都要带着奴婢,定要带着奴婢。”此时又哭又笑,竟又疯癫了。 众人指指点点,驼背男子左右一顾,愈发尴尬。蓦地转身,瞧见月华的面容,立时便呆了,低声结结巴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竟吓得傻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月华一怔,又是一个错认的。真真头疼得紧,此番下凡,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凑个热闹现了身形。如今被老妇人夫妻缠住,又被众人围观,怎生是好! 人圈外倏的响起一阵爆竹声,像是月老庙的方向,有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众人纷纷回头。月老庙似有浓烟滚滚,一时惊呼声四起,人群霎时便四散开来,抢着去救火。 混乱中,一只温暖的大手牵起月华微凉的小手,二人于桃林中奔跑穿梭,漫天桃花雨,撒了一身。 “大将军。”驼背男子与逾明一个照面,身形愈发佝偻,驼背与瘸腿隐隐作痛,干裂的唇瞬时渗出血来。 逾明似乎识得路,径直将她带往一处僻静的小林子。 脱险后,他便不老实了,倚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指节分明的手挑起月华鬓边的一缕发丝,手指一勾逆流而上,险些抚上她的发簪。月华微微一侧身,避过了。 “你的头发乱了,簪子歪了。我帮你正一正。”逾明嘻笑着又伸出手来。 “不必。”月华一挥袖袍,以仙法挡住了。 墨发果真有些松散,奔跑中吹得有些乱。她索性解了乱发,以指为梳,将长发重新梳理一番,简单绾起,仍将簪子插回原位。 “这根簪子,很重要?”逾明随意一问。 “嗯。”月华淡淡一个眼神,抬脚便走。“你当真烧了月老庙?” 逾明愣了一下,跟上。“当真没烧!只是聚了一堆潮湿的枯枝,于后院空地放了把火,烟雾大罢了。” 依照姻缘簿的指引,二人隐匿了身形,来到京郊一处豪宅的后门。 门前立着四位精壮大汉,皆是一身甲胄,将府门守得铁桶一般。 月华不再托大,隐身而入。守门的兵将只嗅到香风一阵,四下打量却不见人影。 进了门,素来不施粉黛的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问道:“你身上带了什么,香粉?” 逾明嘻嘻一笑,将脸凑近几许,变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你喜欢?那我便日日带着。” “不喜欢。”她拉开距离。不喜欢浑身脂粉气的男子,太娘。 逾明作势掏袖子,“那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粉?我这里应有尽有。” 月华不答,行走如风。不理他,片刻他便会消停。 逾明一路小跑倒退跟随,“扶桑花香,你喜欢吗?” 月华脚步一顿,斜觑他一眼,不自觉地,视线又被那艳丽的红唇灼了一下。 后花园的九宫八卦阵,假山群的迷幻阵,逾明带着她轻巧避过,仿佛这里便是他的家,信步闲庭,来去潇洒。 出了阵,他放缓了步子。一反常态,闭上了聒噪的嘴巴,收敛了浪荡的形容,一副肃然的神色,将月华带到一处院落。 青天白日,整个宅子随处可见皆为艳丽的扶桑花,此院落里却惨叫连连,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里外两重天。委实诡异得很。 “可要进去?”逾明驻足门外,一双眼睛格外深邃,眼中的潭水泛起雾气,叫人看不分明。 月华用行动回答了他,径直穿过木门。 院落不大,打扫十分干净,中央的空地上有个瘦得脱了形的男子。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身恶臭,蜷着身子躺在地上,身躯不自然地扭曲着,似蛇一般。 近前细看,他双掌皆无,双足被砍,竟是个残疾人。满是油污的乱发遮住了脸,瞧不清容貌,却不时痛苦地嘶吼着,如野兽一般。残臂抱头,口中含混地念叨:“小谨小谨是朕对你不住。朕知错了。朕知错了。大将军不要杀朕。不要杀朕。” 姻缘簿显了形,月华拿在手中,书页自动翻开。 “南文渊,南朝末代帝王。皇后风谨。后宫无数。”姻缘簿记载不全,往后便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 风谨?莫非是逾明所提的那个风谨?斜觑一眼,逾明正抖着袖袍。顿时,难忍的恶臭味一扫而空,空中仅余淡淡花香。原来,他随身携带香粉是为了除臭够细心。 一代帝王因何残疾疯癫?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也不知能否问话。民众所言倘若为真,此人杀妻害子,禽兽不如,如今惨状实属罪有应得。 月华凑近少许,显了身形,小指弹出一股气劲,和风拨开了那帝王面上脏污油腻的乱发,将他隐藏的面容露出几分。 逾明的呼吸顿时重了几分,五指并拢攥成拳头,捏的死紧,却忍住了。 那人眼睛似乎受了伤,肿的核桃一般,勉强撑开一条细缝,久不见强光,那细缝也愈发细小。倏的瞅见面前立着个陌生人,他嘴中发出“赫赫”的怪叫,仿佛惊恐至极。 月华立起,退了几步。 逾明立时便显了形,身子一转,挡在她跟前。他神色莫名,语带关切,“若有不适,不必勉强。有什么问题我来问。” “无事,让开。”简单,干脆的四个字,坚决的表明了态度。 逾明缓缓移开身子,却侯在一侧,以便及时援手。日头照在他身上,不显得暖和,反倒显出几分冷意。 “大大大将军,不要杀朕,不要杀朕。朕错了,小谨,朕错了。”那人又一阵怪叫,继而在地上打滚。说话间,他露出的舌头,竟短了一截,难怪说话含混。 有人来了。二人对视一眼,隐匿了身形。 粗壮丫鬟推门进来,端着一个半旧的食盆,盆中盛放的竟是隔夜的馊水,气味相当“独特”。 月华喜洁,退了几步,以袖子掩住口鼻。逾明又要掏香粉,却被她拦下。 丫鬟生的很壮实。她一手捞起那人的脑袋,将下巴一捏逼迫张嘴,一盆异味馊水倾泻而出,直直灌进那人嘴里,那人反抗不得,只得发出“呜呜”的叫声。 月华别过脸去,有点恶心。 逾明的手落在她肩上,醋味十足,“可是不忍?同情他?或仍旧思慕他?” 不忍c同情尚且说得过去,唯有思慕二字,从何说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紫衣 月华拂开他的手,天生的微笑唇泛起几丝凉意:“我识得他么?!” 逾明一怔,呆了片刻,面色渐渐缓和。随手捋了捋鬓边碎发,不知想到些什么,洒然一笑。 那笑容,隐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月华脑中两个零碎片段一闪而过,是谁背水而立洒脱一笑,是谁念念不忘“潇洒如风,谨言慎行” 发间的木簪头一回有了异动,灼热得险些将墨发点燃。她取下木簪,仔细一瞧,终于窥见其中玄妙。 木簪样式普通,似一截古朴的树枝,簪身光滑细长,唯簪头有一枝短小斜斜分出的枝桠。今日异动,却是因为它又生出一枝新的枝桠,与之前的刚好一左一右,对称得紧。她摸了摸新生的枝桠,百思不得其解。 逾明见状,也摸了摸下巴。 粗壮丫鬟服侍“前朝君王”享用了一盆馊水,一把将他丢开,甩了食盆,拍拍双掌灰尘,叉腰啐道:“你这断手断脚c剜眼割舌的老妖物,怎的就是不死!你死了,四海同贺,天下太平!老娘也无须再伺候你!饿不死c冻不死的老狗,昏庸无能的昏君,杀妻害子的禽兽,你活着也是浪费食水!大将军好心留你一命,原是指着你悔过,偏偏你这厮装疯卖傻,不知悔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接连在他胸口补上几脚,兀自不解恨,口中怒骂不停。 地上的“怪物”身子蜷成一团,举起残臂护住头脸。嘴中含混不清地“呜呜”怪叫,间歇夹杂着痛苦的嘶吼。一时不察,脾胃被踢中,“哇”的吐了一地。 粗壮丫鬟皱了眉头,以衣袖掩住口鼻,隔着一地秽物又骂了几句,也不打扫,捡了食盆匆匆离去。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月华待要掐诀现了身形,却被逾明一带一拉,猝不及防,被他圈在怀中。三分恼色未出,逾明一指压在她温热的唇上,作势“嘘”了一下。 一道黑风裹着灰雾打着旋儿落在庭院里。风止雾散,一位紫衣美人儿俏生生立在那里,秋水为眸,冰肌玉骨。乍一眼望去,好个美人! 月华一惊之下,竟忘了推开逾明,依旧被他锁在怀中。 紫衣美人儿也不嫌脏污,快步疾行至那人身侧,施了净身术将他清洁一番,又将他上半身扶起倚着自己,利落为他束了发。 束发后,紫衣美人儿倒抽一口凉气,将他搂的愈发紧。 他灰白的小脸上小巧的五官早失了精气神,眼睛肿的山核桃一般,勉强撑开一条细缝,实则眼珠被毁。微张的小嘴里没了舌尖,原本秀气柔和的面容上戾气满布。身上的破布除掉后,袒露出来的部位,前胸后背c双臂双腿,一道一道伤痕烙印,有鞭挞的痕迹,炮烙的痕迹,撕咬伤,脖颈上还有刀斧砍伤的旧痕 “文渊,你怎的你怎的伤得如此厉害?我不是将元丹留与你了么?那些凡人如何能将你伤成这般模样?”紫衣美人儿双目含泪,颇有几分心焦与惶恐,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她抬手抚上那双肿眼,纤指过处,消肿止痛,那人面上皮肤也似枯木逢春,红润起来。 她为他治伤,眼珠c舌头一一恢复,将他身上的新伤旧痕一一抹去,顺着他的双臂双腿延伸,使他新的手足渐渐生出 那人仿若得到新生,精致如白瓷的小脸,小巧的五官,秀气柔和的面容当年阴柔的美貌得以重现。 紫衣女子自怀中掏出一件树叶编织的衣裳,将它变作常服,施法为他换上。 消耗过多,她妖力不继,身子摇摇欲坠。长发一寸一寸变得灰白,面上生出许多皱纹,秋水剪瞳隐有干涸之相,粉色水嫩的唇也变得黯淡,纤纤玉指变作干枯的树藤状。 她怕他吓到,别过脸,将手收在袖子里,抱臂打着哆嗦:“文渊,我已替你医好了伤。待取出元丹,我便带你离了这里,我们回大青山,好不好?那里没有纷争,山美水美,是一处世外桃源,我们快活一世可好?” 南文渊直起身来,退了几步,道:“不好!小美,你的元丹虽没用了些,至多保朕不死,使朕被剜掉的眼睛能够勉强视物,可朕还需要它,不能还予你。这些年,朕受了多少苦,你可知晓?” 他来回踱了几步,回头续道:“朕被叛党夺了皇位,又被大将军背叛!不过因为一个女人,大将军险些杀了朕,还将旁人扶上皇位!朕被当做阶下囚游街示众,被蝼蚁小民用各种东西砸得头破血流,被人放狗咬,被鞭笞,被烙印,被砍头朕不得不装疯卖傻,忍辱偷生,借着你的元丹撑着一口气。如今,朕不要什么快活!只想复仇!夺回本属于朕的一切。小美,你教教朕,如何修炼,如何做个妖精好不好?”最后一句,十分温柔小意。 月华早已按捺不住,几番挣扎斗法,皆被逾明轻描淡写一一化解。他将她一把圈住,摇摇头,目光示意她再看。 紫衣女子小美委顿在地,目光哀伤:“文渊我晓得你受苦了。可若再拿不回元丹,我也会死。” 顿了一顿,她低声道:“妖精,没有元丹,也是会死的。” 南文渊一愣,阴柔的小脸皱的像包子:“妖精也会死?有了元丹,便不会死?那你将元丹借赠予朕十数年,为何不仅没死,反而功力大增,还能来救朕,为朕疗伤?!” 月华也是暗暗称奇,按理,妖精失了元丹,没了承载妖力的容器,撑不了多久便要现原形。妖力低微的,甚至有性命之忧。为何紫衣女子反而功力大增? 逾明将唇凑近她耳边,还未言语,先对着她的耳洞轻轻一吹,惊得她全身颤栗。 “那小妖如今用的,不是她自己的元丹。”分明用法术传音,逾明却故意对着她的耳朵一阵吹气,痒痒的,酥酥的,放肆得很。她双手被圈住无法挣脱,蓦地抬腿便踹,却被逾明双膝一夹,腿也无法挪动半分。她怒目圆睁,逾明却目光示意事态又有变化。 紫衣女子默了许久,颤声道:“是别的妖将元丹暂借予我。我方能来救你。我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妖。当年,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段情恩情。如今,因为借元丹,我又欠下了别的恩情。借丹时我应承他,此番事毕,不再离开大青山半步。”言语间她已垂了眸子,流下两行清泪。 “小美,你想拿回元丹,之后,与朕再不相见?你心中,可还有朕?”南文渊的声音愈发温柔,仿佛在蛊惑着谁。 “我,文渊,不是的。有的。”紫衣女子慌张得语无伦次。 “那你便助朕一臂之力,可好?朕拿回帝位,你便是朕唯一的帝后!我们永生永世结为夫妻,共同执掌江山,可好?” 紫衣美人儿不答,不住地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滴滚落,却未能使男子的心湖泛起半点涟漪。 南文渊蹲身,扶住她的双肩:“方才你来之前,朕恍惚瞧见两个死去多时的仇人,不知他们是否来索命你忍心眼睁睁瞧着,瞧着他们害死朕?” 两个仇人?莫非是说我们?月华抬眸,逾明微笑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始末 紫衣美人儿不住地摇头,灰白的发丝接连飘落在地,化为飞灰。“不,谁也不能伤害你。文渊,我带你回大青山,谁也寻不着你。只我们两个,隐居山野,可好?” 南文渊扶住她双肩的手滑至腰间,拥住她。二人贴的近,小美的头靠在他肩上,他柔声细语诉说情意,绝口不提归隐之事,只哄着她,待他重掌天下,许她盛世荣华,许她凤冠霞帔红妆作嫁。 月华怒目而视,逾明终于放手。她召唤出姻缘簿,书页自动翻开。单手覆上书页,意念控制姻缘簿搜寻紫衣美人的讯息。几息后,薄薄的白纸上显出字来。 小美。紫树妖,生长于大青山。化形雷劫时得了南朝末代帝王南文渊的庇护,得以顺利化形,由此心生爱慕。南文渊遇死劫,唯余一息,她将本命元丹打入他体内,为他续命,因此散尽妖力 紫树为治愈之树,治愈万物。即便只余一息,也能救活。然而逆天之物,修行不易。紫树化形,万中无一。小美能化形本就不易,偏生她又以妖力强行逆转人类生死,有违天道。若非有妖借她元丹,少不得她也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逆转生死,有违天道”,念及此处,月华的手一抖,她也曾不顾一切做出违背天道之事,也曾得了七世情劫c情根尽碎的惩罚。 凝神再看,关键处竟又没了下文。手指于纸上摩挲一阵,毫无反应。姻缘簿又出问题了。其后,全是一堆乱码,辨不出字来。 逾明见她神色不对,也嬉笑着凑上脑袋来瞧。月华毫无遮掩,大大方方递与他看,谅他也瞧不出什么。岂料逾明一看,神色一凛:“原来如此。” 月华一愣,暗忖:莫非他看得见姻缘簿的内容?试探道:“你,可看清了?” 逾明笑嘻嘻点头:“看清了。若有不明事,尽可来问我。小仙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面前的小仙面皮比之天宫大门厚度只增不减,也不看跟前是谁便胡吹牛皮。她微笑唇轻启:“你既瞧明白了,且说说看。” “情之一字,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死死生生,生生死死。”逾明将姻缘簿还予她,顺势凑近她的耳廓,压低了声音:“有结界在,他们发现不了我们,言语尽可随意,不必遮掩。”温柔的语调,如青羽一般撩人心弦。 那你之前还搂着我“传音”?还制止我的动作?月华眼神一变。 似乎晓得她质疑什么,他哈哈一笑:“逗你玩儿呗。否则你如何能乖乖靠在我怀里。投~怀~送~抱。”说着拍拍胸膛,一副“给你依靠”的风流模样。 月华的牙齿咬得咯噔作响。情根尽碎后,她鲜有情绪波动,只因爱恨纠葛c恩怨情仇的记忆一并埋葬,自然生不出什么情绪。唯有他,一回又一回调戏她,撩拨她的心弦,激起她的怒气,试探她的底线。委实可恶。 风月笔不甘寂寞,跳出月华的袖袍,于二人身侧写出四个金色大字——天作之合。 月华挥袖抹了金字,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胡言乱语!” 逾明哈哈大笑,将“叛徒奸细”风月笔收了,连声道:“写得好!写得好!诚然一句大实话,天作之合!” “自下凡来,你便不似在天宫那般恭谨,言语行为,多有逾越。须知,我是月老殿的殿主!不容冒犯!”月华冷着脸,偏偏那天生上弯的微笑唇使她失了几分威严。 “殿主教训得是。”逾明拱拱手,十分受教的模样。只那眉梢眼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不过一盏茶时间,南文渊已哄好紫树妖,二人相携离去。 月华与逾明远远缀在后头。 那二人驾了黑雾出了府门,不回大青山,反向城中疾行。不多时,已窥见皇宫大门。 “不好,他要去逼宫。拦下他!”逾明话音未落,月华已上前一步,抛出缚仙索,将二人一并捆成粽子,仙索一拉,直直拖上云头。 “两位仙君饶命!”紫树妖小美虽没见过神仙,但看周身气泽非人非妖,无疑是两位神仙,便笼统称为仙君。 南文渊失声叫道:“神仙?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早便死了!不可能做得神仙,必然是鬼,厉鬼,来索命的恶鬼。”他似乎受了严重刺激,大叫大嚷,状似疯癫。挣扎之下,缚仙索愈发捆得紧了,紧得无法呼吸,他终于消停了。 “此处说话多有不便,换个僻静处罢。” 逾明接过缚仙索,将云头落在京郊山林僻静处。荒野无路,他打开阵法,前路豁然开朗。 逾明布下结界,月华收了缚仙索。紫树妖妖力不济c立身不稳,一跤跌在地上。她身侧的南文渊却没有伸手去扶,只呆呆立在那里,嘴唇翕动,自言自语,也不知说些什么。 “南文渊,你可还记得此处?”逾明一个凌厉的眼神,语气加重了几分。 南文渊茫然抬头,“不记得了。” 阵法中心有一座墓碑。 “南文渊,去看看这墓碑!”逾明喝道。 月华初时十分讶异,逾明到了此处,几乎变了一个人。他收起嬉笑,只余凌厉。原来是为了这墓碑,不,墓中人。 南文渊动作迟缓,如行尸走肉。逾明屈指一弹射中他的膝盖窝,逼的他往前一窜,跪倒在墓前,双手堪堪扶住墓碑两侧,脑袋已凑至跟前。 墓碑不大,上书几个大字:吾妻风谨之墓,逾明泣立。字迹一笔一划很是用心,分明是手指所写鲜血所书,字字泣血。因时日久了,血色干涸暗红发黑。 南文渊似乎被那两个名字惊到了,连滚带爬,要离那墓碑愈远愈好。他连声怪叫,茫然四顾,似乎忆起什么,抱头惊恐得很。紫树妖担忧问起,他也不答,尖叫着四处奔逃。 月华快步上前,目光落在墓碑的名字上,一怔,不由得伸手去摸。 前朝皇后风谨竟葬在此处? 墓碑上的字,浅浅深深,确然以血写就。然而她以仙力聚于双目,墓穴中唯有衣冠不见尸骨。却是个衣冠冢。 “小妖,你且取了元丹,速速离去。”逾明肃然道。 南文渊装疯卖傻,却四面碰壁,一回一回撞在透明的结界壁上。 “小美,不要取朕的元丹,不要!大将军还要在小谨的墓前再杀朕一回么?!小谨原谅朕,原谅朕当年的无心之失,朕并非有意推你下马车”南文渊满身大汗,四处讨饶,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 月华摸着血色石碑,脑子有些混乱。风谨,逾明,南文渊,这些名字险些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之前错认她的疯妇人,如今声声道歉的前朝帝王,一直纠缠身侧的小仙逾明,染血的墓碑,无不告诉她一个事实,风谨,许是她七世情劫中的最后一世。 紫树精小美张开纤细的手臂将她心爱的男子护在身后,护得那样紧。口中哀哀求着:“仙君息怒。求仙君开恩,小妖将他带回大青山,我们,我们再不出山便是。” 逾明整日一副嬉笑的神色,很不正经。此时不笑的样子,甚是威严。他望着石碑与月华,眼神坚定,仿若毕生的守护皆在那一处。 “小妖,取了你的元丹,即刻便走!你被人蛊惑去皇宫闹事,我怜你一片痴心,且并未铸成大错,且饶你一回。逆转生死之事,自有天谴,你好自为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身陨 南文渊躲在紫树妖小美身后,神色惶惶不安,似一只蛰伏的小兽极力缩成一团。 小美无法,干裂的唇瓣咬出血来,张开的手臂抖动得厉害,仍倔强地不肯放弃。 逾明轻抬右手,掌心向上,掌中淡淡金光凝成光球,似一枚蚕豆大小的太阳,悬浮在他掌心。“你,挡不住的。” 小美“啊”的一声惊呼,神色大变。即便头一回见,她也晓得其中厉害。她紧张得牙齿打架:“挡不住也要挡。守不住也要守。仙君若有想要守护的人,也会因为明知挡不住c守不住而轻易放弃吗?” 逾明默然。若是他处于这种境地,也一样。即便挡不住,也要挡。头破血流,死路一条,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也要为他守护的人挣出一条活路来,守住他想要守护的。怕只怕,那人遇险时他不在身侧。 掌心的“小太阳”已凝聚得愈发大了,足有一枚鸭蛋那么大。 “小妖知错,小妖这就走。还请仙君指路!”画风突变,前一刻为情不惧生死的紫树妖竟转了口,跪伏在地,虔诚叩首,以求自己活命。 逾明一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早已料到如斯情境,他遥遥一指,打开防护结界,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变故顿生,小美一把抓起南文渊,向那结界通道疾冲过去,眨眼间已接近洞口。 逾明冷哼一声,结界洞口迅速缩小。小美一急,一掌击在洞口处,泛起一圈绿色涟漪,将洞口收势生生止住一瞬,带着南文渊冲出了结界。 逾明回望了一眼墓碑前呆立的月华,没有惊醒她,留下封闭的结界护住她,飞身去追南文渊。 之前为南文渊治伤本就消耗过多妖力,小美险些油尽灯枯。勉力打开结界已是强弩之末,她携着爱人不过飞出五里,便自空中跌落。跌落时,她指尖射出几根树藤,稳稳接住南文渊,自己却掉落在地,直直砸出一个大坑,扬起尘灰无数。 逾明足不沾尘,轻巧立在一株大树的树梢上,微风撩起他散碎的鬓发,树梢却纹丝不动。他居高临下,瞧着地上二人,眸中波涛汹涌,红唇轻启:“谁先受死?” 南文渊身子轻颤,装疯卖傻已是无用,他俯身将紫树妖扶起,二人并肩而立。眼神闪烁一阵,他抬头道:“她因朕犯下的过错,朕一力承担便是。请放过她,容我们诀别罢。” “好。”逾明眸中潭水幽深,压下翻滚的波涛。 南文渊转了脸,定定瞅着紫树妖,倏的牵起她的手,继而十指相扣,将她带入怀中。温热的唇附在她耳边:“小美,我心悦你。心悦你的,不是南朝的帝王,而是我南文渊,因此,我没有用‘朕’这个字。” 小美感动落泪,哽咽道:“文渊,不要,你不要死。我,我再试试。”试着聚力,终究徒劳。 南文渊轻柔吻去她的泪珠,将她的手握的愈发紧,又道:“小美,你先收回元丹,免得仙君了结我时将它震碎了。我一介凡人,之前强留元丹只为做个妖精与你长相厮守,如今只求你留着它保命。今生,我先走一步。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愿陪你一道作个妖精,千年万年守在一处,可好?” 小美的脑袋伏在他肩头,无力地摇头,她已油尽灯枯,心知逃离无望。“文渊,你抱紧我可好?” 南文渊骤然收紧了搂住她纤腰的手,她借力双足一踮,吻上他的唇。这一吻,缠绵而绝望,深情却不久长。一枚圆珠被她借着唇齿纠缠渡给他,顺势滑入他的肚腹。 “文渊,若有来生”她音色渐低,双目微合,来不及说完,已被他双掌推开,直直撞向那株逾明栖身的大树。 眼看就要撞得头破血流,逾明一跃而下,接住她,一个回旋卸了力。转脸一看,南文渊已逃进树林。 逾明待要去追,却被怀中的紫树妖扯住袖子,她那点力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逾明却没有挣脱。 她轻舒了一口气:“仙君亦是有情之仙,并非铁石心肠。便饶他一回,只一回,可好?”语毕,一双干涸的眸子直直盯着逾明,憋着最后一口气,执着等着一个答案。 逾明望着她,倏的忆起另外一张脸。那人若忆起南文渊,当真会同意他替她报仇吗?她许是要亲自动手,更快意些。也或许,她会原谅那个负心汉 念及此处,他点头应允:“好,且饶他这一回。下回再遇,必不放过。” 紫树妖微微一笑,合上双目。刹那间,她的身形散作烟灰,随风轻扬,了无踪迹。一声“多谢”散落于春风中。 逾明握拳还算及时,掌心一捧烟灰保存完好,他随手撕了一块衣摆包上,小心翼翼收在袖中。 月华仍在墓碑前呆呆立着,仿佛着了魔,逾明连连唤她几声,方才回神。 她问及紫衣美人儿,逾明掏出一个小布包。再问起南文渊,逾明简单两个字:“跑了。” 春风打了个转,冻醒了大眼瞪小眼的两位仙君。 “追。”月华丢下一个字,也不辨方向,抬腿便行。 已是日暮时分,夜渐寒凉。 月华以姻缘簿为指引,一直追到城中。逾明紧随其后。 “他倒是聪明,一直往人堆里钻。”逾明叹道。 “你不问我为何让他一个凡人跑掉了?” “你不好奇小妖之死?” “你是不是忆起什么来了?”独独这一句问得小心翼翼。 月华侧目,她面上一派清冷,微笑唇似笑非笑。“我也有许多疑问尚未得解,先办正事。” 追到皇宫附近,便跟丢了。 月华疑道:“他一介凡人,如何能混进守卫森严的皇宫?必是藏匿于附近。我们分开搜寻。” 逾明摸了摸袖中小布包,眉心一蹙,忽道:“不对。那小妖散形化灰时,没有元丹。她体内借来的元丹不见了,必然是在南文渊身上。” “元丹?她当着你的面儿给了旁人元丹你竟不知?” “我我晓得了,是他们亲吻时,小妖以口舌将元丹渡了过去,才避开了我的耳目。” 月华抬眼看他,也不说话。 他面上一片镇定,耳朵却渐渐有了几分红晕。“咳咳,他们亲吻时,我别过脸没有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念力 “为何不看?”月华随口一问,语罢自觉失言,抿了唇,颇有几分尴尬。幸而天色渐暗,不大看得清面上神色。 “因为我在想”他倏的拉着她一个回旋,将她抵在石墙上,两手撑在石墙两端,将她圈在其中。“在想我的风谨若主动些会是什么滋味儿,因而走神了。”他低头看她,面上笑意盈盈,如深潭的眸中似有两点星火,星火渐成燎原之势。他言语调戏没半分正形,双臂却有几分僵硬,似乎比她还紧张几分,她却恍然未觉。 刹那间,一切的喧嚣都隔绝在外。月华的心,没来由地乱了节奏。 最后一丝暮色也沉入墨色中。春日夜风微凉,逾明束发的缎带悄然滑落在地,如丝墨发四散飞扬。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墨发披散下来遮住二人的面容。 一朵烟花于夜空中绽开,凤鸟拖着绚丽的尾羽滑过天空,短暂而绚烂。随后,万千朵烟花冲上云霄,相继绽放各自的风采,一方天空亮如白昼,无比热闹。 一朵烟花许是寂寞,若有万千朵作陪,倒也算得一场盛世繁华。 自古皆言,烟花易冷,人心易凉。殊不知,烟花易冷,终究绚烂过,不枉此生。一人心凉,终有另一人来暖。 心凉,不过因为没有遇上命定的那个人。若你愿意等,那人穿山越海,即便来的晚些,也终究会有重逢那一日。 漫天花火中,数不尽的红尘男女执手许愿,强大的念力一丝一缕皆汇入姻缘簿。 袖中的姻缘簿滚烫非常,月华一抖袖袍它便直直飞出,悬浮于身前。书页自动翻开,四面八方的念力一道道汇入其中,五颜六色,煞是好看。随着念力的注入,姻缘簿仿若吸足了力量,封皮红光愈盛,白纸上的字宛如游鱼,活了过来。 “这些是念力?为何会有多种颜色?”逾明好奇心起,以指尖戳戳,念力本非实质,轻易便穿透了。穿过红色的念力时手指有灼热之感,绿色的念力温和清凉,灰色的念力有黏腻潮湿之感 缩成一指长短的风月笔被一根发丝悬在月华的腰间,它轻快地以发丝为绳荡起秋千来,瞧着热闹。月华日日守在月老殿,鲜少出门,它的八卦范围也仅限于天宫,难得来凡界见识一回。 “念力有许多种,有一片赤诚的良缘,也有举案齐眉的淡然,更有爱恨纠缠的孽缘。痴男怨女,各有不同,因而念力的色泽也各有不同。”一个稚嫩的童声突兀地响起。 逾明四下打量。 “别找了,我是风月笔。” 风月笔抖抖笔尖,于月华腰间一阵乱晃,清了清嗓子,“三百年不曾开言,险些忘了如何说话。”言语间兴奋的很。 月华微微一笑,手指抚上笔尖,逗得风月笔哈哈大笑。 她回归仙位后几乎不出门,日日捧着姻缘簿用功,也是为风月笔与姻缘簿积累功德与念力,助它们早日恢复。 因为,那是她亏欠它们的。 它们毫无怨言,甚至心甘情愿助她,她却不能忘记,当年强行催动风月笔篡改姻缘簿时发生的一切。 彼时,她因为私心,改动了神仙历劫姻缘,被强大的反噬重伤,害的风月笔严重受损,不仅笔尖秃掉,还丧失了言语能力,姻缘簿甚至无法自行运转,变作普通空白册子。 姻缘簿若无法自行运转,三界姻缘必将大乱。彼时,她心知大错已铸成,唯有尽力弥补。 她散尽数千年修为,用以修复姻缘簿,使它勉力支撑自我运转,又拔了数百根青丝为风月笔续上笔尖,而后自领责罚,去凡界历劫。 三百年情劫后,她以上仙阶品重归仙位。 有了上仙修为的加持与她的勤勉,如今,姻缘簿再现旧日光泽,风月笔也恢复了言语能力。终有一日,它们都会恢复全盛实力。月华微微颔首,既是对自己许诺,也是暗自对它们两个伙伴儿的承诺。 逾明一怔,天宫野史之前也听过不少,月老殿殿主受罚下界历劫之事,众仙皆知。问起受罚缘由,几个知情人三缄其口,其余众仙竟无一个知晓内情,唯有几个好事仙君猜测她是因为篡改姻缘簿受罚。 “念力当以正红色为佳。你还想晓得什么?月老殿诸事,没有我不知的!”风月笔颇为自豪,着意显摆。 逾明眼珠一转,舔了舔红唇,“不知你主子与我的念力是何种颜色?” “这个这个不好说。”风月笔舌头好似打了个结。 “我没有情根,聚不了念力。”月华淡淡一笑。“先办正事罢。”当先走出小巷。 烟花已落幕,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无端生出一种寂寥来。逾明瞧着,一时竟呆怔了。 “情根碎了又如何?再长出来便是。我的念力,定是正红色的天定良缘!哎”见她行得远了,忙小跑着追上去。 姻缘簿收集了许多念力,红光大盛,竟又指了方向。二人再不耽搁,顺着指引而去。 途中,逾明打了个哈哈,状似无意问道:“抓到他,你待如何处置?” 月华一句“秉公办理”,已去得远了。 绕了一圈,竟还在宫内。 南文渊趁夜入宫,莫非还是为了皇位?月华叹了一句:“人心不足。”贪嗔痴,贪字排在第一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今夜皇帝去了芳贵妃处,晚膳将将撤下,一阵妖风刮过,灭了大半火烛。燃上灯火,皇帝便抱着头,说是头部仿若受到重击,推着额角喊头疼,偏偏瞧不出半分伤痕。芳贵妃着人去请御医,又亲自去偏殿茶水间备安神茶。 岂料,茶水间三四个宫娥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她一惊,转身便逃,却被身后一双手臂拦腰抱起,一声惊呼也被唇齿堵上。 芳贵妃端着一盏安神茶,步履沉重,缓缓入了大殿。太医已诊了脉,自去熬药。皇帝见了她,一手推着额角,另一手抬起,频频向她招手,欢喜之心,明眼人皆瞧得一清二楚,太监宫娥得了眼色,皆退守殿外。 “芳儿不必忧心,许是近日政务繁忙,朕有些劳累,些微头疼也不妨事。”他明明疲惫不堪地推着额角,偏还挤出笑来哄她开心。 她眼眶一时有些酸涩,低了头,行动愈发迟缓。近前时,她将茶盏安置于桌上,并未奉上,转而为皇帝按摩头部穴道,“君上抱恙,还是不要饮茶罢,御医的药更对症些。” 皇帝一笑,端起茶盏:“芳儿泡的安神茶,最是安神。与御医的药并无冲突。”才揭起茶盖,却被她手肘一撞,茶盏落地,于厚厚的地毯上滚了一圈。 “好一个痴情的芳贵妃!”南文渊反手拖着一柄剑,自大殿柱子后转了出来。剑是宫中侍卫的常用佩剑,行走时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剑刃锋利得狠。殿外太监宫娥了无声息,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芳贵妃一抖,寒凉的小手忽的被皇帝的大手覆上,暖和得很。“皇兄何时归来,也不先同弟弟招呼一声,好叫弟弟去迎一迎。” 南文渊只手一吸一推,大殿门窗尽皆关闭。黑气环绕,他悬浮在半空,面皮一时泛紫,一时泛黑,两种颜色交替显现,面容扭曲,一时欢愉,一时痛苦。 “招呼?你犯头痛病是我的招呼,那杯毒茶也是招呼!彼时,若非大将军挥军平叛,又执意扶你上位,你一个小小封地的贱种,如何坐得帝位!如今他们都死了,朕也该回来了,拿回属于朕的一切!皇位,孩儿,皆是朕的。哦,有个秘密忘了说,芳贵妃所生的长子,其实是朕的孩儿!她识得朕,比你早。” 芳贵妃的手抖得厉害,强自镇定道:“你胡说!帝位不是你的!我的孩儿也不是你的!”她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只回握了他的大手,颤声道:“君上可信臣妾,孩儿确然是我们的骨肉” 南文渊兀自冷笑。 笑意未尽,一个沉稳有度的声音便打断了他:“芳儿,你说的,朕都信。” 芳贵妃身子一震,还未抬眸便被熟悉的怀抱紧紧拥住。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暖。她伏在宽厚的肩膀上,鼻尖酸涩,吸了吸鼻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南文渊面色一沉,冷哼出声,将长剑掷到芳贵妃脚边,“杀了他,朕保你不死,你我的孩儿便是下一任帝王!如若不然,你们都得死!” 尖利的声音剐蹭着耳膜,芳贵妃禁不住身子一阵颤栗。皇帝附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朕护着你。”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杀了他!快!”南文渊尖利的声音多了几分急促,一时殿内狂风大作,桌椅飞起,强风之下,站立不稳,相拥的二人被迫分开了几步。 地上的长剑“咻”的飞起,剑柄正巧落在芳贵妃手中。她手中一沉,长剑如同粘在她掌心,几番挣扎皆无法甩掉。 “杀了他!” 她的下唇已咬出血来,显见得吃不住力,双手握剑往下压,手背青筋亦暴起,却无法控制手中的剑,手臂仍被剑牵引着一寸一寸抬起。 久未有人来,心知救兵无望。她眸中含泪瞅着对面的帝王,凄然一笑:“君上,芳儿。。。先走一步!”回剑于颈,当场自刎。 “不要!”皇帝一声暴喝,冲破了狂风的禁锢,抢上几步,在剑刃贴近对方脖颈生死一线时,双手及时抓住剑刃,向自己一方死命拉扯。锋利的剑刃险些切断他的手指,他却半分不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处置 危急时刻,一道白光骤然打在剑柄上,长剑一声轻吟,柔和的余波震开帝妃二人。 紧闭的殿门轰然大开,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绯衣蓝裙的组合十分亮眼。二人步履从容,步调一致。入殿后,妖风完全被他们压制,摇曳的烛火也恢复了平静。 “死不悔改!”一道凌厉的仙气疾射而出,将悬浮半空的妖人南文渊打得惨嚎一声跌落在地,生死不知。 月华轻掸袖袍,侧目,淡淡一笑:“为何同我抢?” 逾明收了手,偷觑一眼,见她并无不悦,深潭眸子顿时一亮,笑道:“怕脏了你的手。” “大将军?皇后?”帝王拥着芳贵妃,二人欣喜若狂,异口同声。 循声望去,月华的目光落在人间帝王的双掌上,伤口虽简单包扎却还在渗血,显见得伤口颇深。这道伤口,是他们二人爱情的见证。此番事毕,他二人定能彼此坦诚,再无嫌隙,情比金坚。 月华一挥袖袍,将大殿内外众人关乎妖人神仙的记忆尽皆抹去,以免扰乱人间秩序。以缚仙索缚住南文渊,利落打包带走。 逾明主动揽过牵绳的重任,美其名曰:有事小仙服其劳——怕殿主累着。 他着意紧了紧缚仙索,也不管那昏死的妖人是否面孔朝下,拉起绳索疾步去追月华。妖人的身体在地上磨的“滋滋”作响,他全然不理。 步出大殿时,妖人的头颅重重撞上了门槛,只闻先后“咔嚓”两声,好似骨裂一般脆响。 月华回头一瞧,微蹙了眉头。 任谁见到妖人这副鬼样子皆退避三舍:恶心! 南文渊由于体内两颗不同种族的元丹融合不彻底,施妖法的关键时刻又被仙力打中,堵塞几条重要经脉,经血逆行,如今已彻底兽化。 他全身肌肤生出许多黑色鳞片将衣物撑爆,活似鱼鳞上挂着一堆碎布条,双腿变作黑粗的鱼尾,头部变形似鱼头一般狭长,眼睛也变做死鱼眼,面皮却是紫色的,头顶还生出几根紫色枝桠。 方才脆响的,第一声是他头顶的枝桠折断了,第二声却是鱼头脑袋撞破了,流出殷红的带着鱼腥味儿的血液。 仙索一拉一松,鱼头离地寸许又落下。逾明摊手一笑:“手滑。一时手滑。” 月华别过脸去:“早些去地府交割罢,我还要赶回去午睡。”语罢,以袖掩口,轻巧打了个哈欠。 出了殿门,月华左右一顾,殿外几个太监宫娥中了妖法立在那里,呆若木鸡。她打了一个响指,解了定身妖术,在众人清醒之前遁了。 出了皇宫,进了小巷,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月华解了隐身法术,飞起一脚,正中鱼妖南文渊的下腹,将他踢得空中疾速翻滚数回铿然落地,直摔得鱼头开瓢鱼尾开裂。因有两枚元丹相护,鱼妖倒也没死,尚留有一丝气息。 “皇位,女人,孩子,你倒是贪心得很,什么都想要!害死你的结发妻与紫树妖两位女子不够,你还要来皇宫祸害一段天定良缘!”月华面色不渝,如她这般没有情根的神仙也能被激起怒气,此等恶人,人神共愤。不踢这一脚,心火难平,郁气难消。 “若来迟半步,恐怕今日被你得逞。”月华恨恨然,多了几分自责。 逾明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安慰道:“来得还算及时。你也不必自责。” “嗯?” “南文渊体内虽有两颗妖精的元丹,但紫树妖性情温和,制住了他心中的暴虐,因而并未伤及人命。” “若再迟上半刻,皇帝和妃子都死了。无辜伤亡,良缘被拆,姻缘簿上又是一笔糊涂账此番下凡,便是全然无功。” “人间帝王天命所归,妖精无法伤害,哪那么容易死。南文渊也只能借别人的手杀他,自己却无法动手,如此才被我们及时救下。” 月华默然。唯有尽早送他去该去的地方,以免节外生枝,生出其他诸如紫树精之类不必要的麻烦。 通往地府的路黑得很,月华腰间的风月笔活跃起来,笔杆泛起柔和的白光,权且充当照明物,虽亮度不够,聊胜于无。 “主人,地府黑得很,又十分冷清,我不喜欢妖界大青山只闻其名,听说山美水美,可惜无缘得见天宫虽好,神仙多八卦也多,宴会更多,热闹得很,待久了也是乏味”风月笔絮絮叨叨,几乎要将几百年未曾说出的话一一补全。 “待你与姻缘簿恢复如初,我带你们四处走走。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月华认真许诺,微笑唇又上扬了几分,清冷的面容多了几丝烟火气,有了几分暖意。 “当真?可否算我一个?”逾明眼睛一亮,拽捆仙索的手因激动而颤抖,不经意又将拖在地上死鱼一般的妖人上下颠倒了几个来回。 风月笔于月华腰间荡着快乐的秋千,“主子说的必定为真!她承诺的,没有做不到!”稚嫩的童声,骄傲的语气,上扬的尾音,十分可爱。 如同人间有官道一般,地府也有专供神仙行走的仙道。仙道空旷无比,既无奇花异草,也无鬼使守卫,黑乎乎一片,十分冷清。风月笔一路欢呼笑闹,空旷的仙道里尽是他稚嫩欢快的回音。 穿过长长的仙道,便是秦广王的阴司大殿的后门。 秦广王掌管生死簿,以生死簿定人间生死寿数,以往生石回顾今生审判阴魂,按律执行阴间刑罚,安排投胎转世。 阴司大殿的后门无鬼把守,遇仙自开。 “恭迎两位仙君!”秦广王拱手一礼,见到为首的月华上仙,他一愣。这祖宗不是历劫完毕回归仙位,怎的又来了?霎时额间冷汗直冒,莫非为了算账而来?她的七世情劫的确也也忒惨了些。世世短命,遭人背叛,不得好死。 月华略略抬手:“秦广王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为了这桩公事。”公事二字,咬的分明。 逾明上前,甩下一条昏死的鱼妖——南文渊。 秦广王见了逾明,十分诧异,呆愣一瞬便要行礼,却被他一个眼色止住。 “生死簿,查!” 黑色封皮的生死簿自阴司大殿的桌案上浮起,悬在半空,厚厚的书页迅速翻动,哗哗作响。书页滑动间,可见白纸黑字,偶有朱笔圈示。 “南文渊,南朝末代帝王。生于元嘉二十五年,卒于佑清十年。享年二十三岁。死因:为南朝将军陆逾明斩首示众。” 生死簿上,“二十三岁”几个字以朱笔圈示。朱笔圈示,警示此人发生异常情况,若标于年岁上,或是提前殒命,或是当死未死。以地上鱼妖的情况来看,必然是后者,当死未死! “多谢二位仙君相助,将其捉拿归案!”秦广王暗道自己小心之人,诚心道谢。见月华二仙未有离去之意,心中惶惶,又是一揖:“不知二位仙君还有何吩咐?” “叨扰一杯香茶。”逾明祭出扇子,潇洒轻摇。扇面上风谨c逾明的名字翻转了几回,无一处不是在显摆。 “可否留下听审?”月华已寻了把椅子坐下。瞧瞧这架势,哪里还容得下“鬼”说半个“不”字。 秦广王陪着笑,吩咐鬼差们速速上茶,实则心中叫苦不迭。地府的香茶,天界的神仙素来瞧不上,因之寡淡无味,还有一股地府独有的阴寒之气,等闲神仙禁不住,尤其是女仙君。 等茶的空档,秦广王已开始审讯逃犯——南文渊。 南文渊受了两位仙君攻击,之所以还能吊着一口气,便是因为体内两枚妖精元丹。审判前,逾明应秦广王所求,将两枚元丹抽出。强行抽取元丹时,犹如抽筋扒皮,地府上下都听到南文渊的哀声惨嚎。 他失了保命元丹,立时伤重不治,当场毙命。鬼差们见机行事,以锁链抽出他的阴魂。 他的阴魂发力挣扎不肯受审,鬼差们处理这种情况轻车熟路,将其膝盖窝一踢,逼他直直跪倒。左右两个鬼差配合默契,将其双臂反手一折,脑袋按在地上,以反抗鬼差之罪,足足打了一百杀威棒。 阴魂险些被打散,他终于消停些,不再挣扎,转而“以情动人”。 “小谨,一日夫妻百日恩。” “小谨,你当真做了神仙便不念旧情?” “小谨,呜呜呜呜呜” “我嫌他聒噪得很,封了嘴,大家没意见罢?”逾明扇子一合,闲闲一笑。见月华并无半点怜悯动容,心中才快意几分。 “仙君随意,随意便好。”秦广王抬袖擦汗,都是惹不起的神仙,只要胡闹不过分,想怎么玩儿都成。 “我也,没有意见。”月华抿了一口茶水,虽寡淡些却有回甘,地府的茶似乎也不坏。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她回望过去,逾明举杯一笑。 两位鬼差将南文渊的双掌贴在一旁的往生石上,他这一生过往匆匆划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前尘 往生石,顾名思义,回顾前尘过往,决断转世来生。 阴魂的双掌一旦覆上往生石,今生过往一一浮现。 南文渊这一生,成也女子,败也女子。 他的母妃为宫廷画师之女,出身虽不高,却立志为妃。她趁着皇帝微服出巡之际,使了手段怀上龙胎,顺利入宫,一路爬上妃位。 南文渊六岁时,他的母妃死于宫斗。耳濡目染,他小小年纪便揣摩深宫生存之道,尤其专注于“哄骗女子”之道。 不过两三年,他便讨得贵妃娘娘喜欢。贵妃家世显赫c位高无子,又因病弱没有生育能力,他费劲心力使贵妃将他养在膝下视若亲子。此后,借势进入权利中心。 男人的权利争斗与女子后宫争斗全然不同,他惯用的是哄骗女子的伎俩,用在朝堂争斗上效用大减,好几回险些被皇后一党陷害至死。 除夕宫宴上,十一岁的他见到众星拱月的风谨眼睛一亮,新的猎物出现。 太傅家的嫡长女风谨,比他小一岁。十岁的女孩眉眼已长开,清冷的眉眼,微勾的唇角,大红的斗篷,如同雪中红梅,严冬中的一抹温情。 他接近她,不是因为爱,从一开始,便是一场谋算。谋的从来不是心,而是权。 一回回“巧遇”,一件件暖心的小礼物,众人见证的“英雄救美”,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豹,一步步接近猎物,直至,将其扑倒,吞吃入腹。 十七岁,大婚,他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婚后,接手太傅手中清贵一派的势力。 十八岁,叛党作乱,老皇帝遣他领兵平叛。战场兵败,皇后一派的刺客趁乱追杀,他逃命时误入大青山,无意中为雷劫化形的紫树精挡了一劫。朝夕相处三个月,他俘获了紫树精的芳心,顺利返京。 他二十一岁,老皇帝宿疾难治,沉疴不起。他设计谋杀了老皇帝,以情胁迫一位秉笔女官嫁祸于皇后与太子,借贵妃派与清贵派的势力,将皇后派连根拔起,一举拿下皇位。之后遣杀手追杀怀孕的秉笔女官,无果。 二十三岁,叛军杀入京城,他弃了风雨飘摇的京都,携娇妻幼子逃往边关。草原上,为避追兵,他抛妻弃子,致使孕中娇妻与幼子尽皆惨死。 他顺利与大将军会合,却因妻儿死因泄露,令得一众臣子寒心。大将军告示天下,定他弑父c诬陷先太后太子c杀妻害子c战场临阵脱逃c贪赃枉法等十宗罪,于草原将其斩首。 斩首时,他一息尚存,幸而紫树精赶到,及时渡以元丹,因而砍头不死,被大将军收押地牢,受尽折磨。 大将军另选皇族旁支血脉异姓为王,扶持贤德新王杀回京都,擒住贼首当场格杀,一举夺回天下,还百姓一个盛世安平。 新王登基后,他被作为恶贯满盈的前朝末代帝王押解进京,城楼上立着当年的秉笔女官,如今风姿卓然的芳贵妃。囚车过处,万民唾弃,腐臭果蔬,投掷一身。 一日,大将军将他自死牢秘密提出送至京郊。风谨的衣冠冢前,他被大将军施以极刑。 自此,终于明白大将军对他正妻风谨的一番深情厚意,他望尘莫及。也明白了,许多事情,大将军看破却不说破,一直容忍他,并非因为他是帝王,而是因为他是风谨的夫君。而他,最大的错事,便是“弃卒保帅”,却不知那卒子才是别人心中顶顶重要的“帅”。 他因一众女子得了皇位,又因一个女子失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因有不死之身,他被大将军囚于京郊别庄,以阵法围困,以虐体消耗其妖力,元丹负荷过大c日渐衰竭。他至此方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被囚十四年,他仍苦苦挨着,日夜祈祷,发誓要将伤害他的人,尽皆送往地狱。靠着这份信念,他咬牙等来了紫树精,却也一并等来了月华与逾明。 两颗元丹渐渐融合,他得了梦寐以求的妖力,直奔皇宫。新皇贤德自有天佑,他倾尽妖力无法伤害,唯有妖风吹得新皇头疼。转而控制芳贵妃,为新皇下毒。不料功亏一篑,芳贵妃宁肯自刎也不肯伤害新皇。他自以为了解女人,终究不了解——爱。 不知何时,月华饮尽了手中的香茶。茶盏一放,秦广王与逾明两双眼睛皆望着她。 “何事?”月华双眸一抬,言语淡淡。 秦广王咽下一口干干的唾沫,赔笑:“不知月华上仙可有什么,想法?”跟前的仙君,可是月老殿的主人,掌管三界姻缘,他也得罪不起。若在职责范围内,让她这位“苦主”出口恶气,也并非不可能。 逾明摇扇的手也顿住,面色凝重。 月华抚了抚腰间的风月笔,起身道:“多谢秦广王款待!叨扰多时,茶已饮尽,我便不打扰你处理公务了。”也不看众人,径自向门外走去。 秦广王跟了几步,见她去意已决,只得转头看向逾明。 逾明也起身,三两步跟上。走到门边,回首一笑:“秉公办理。” 出了地府,一路默默无语的风月笔打了一个秋千,闷闷道:“主子,你历劫委实受苦了。方才那秦广王有意随你出气,你为何不” 月华袖袍一挥,抖出姻缘簿,取了风月笔,“待我补全他这一世的姻缘,再查查他的来生。”语调松快得很。 逾明疾行两步,追上月华,眉眼弯弯,心情十分愉悦。 “来生?主子是想,嘿嘿。”风月笔一扫之前的郁闷,“近日我有一个新故事的构思,悲情的很,缺个男主角。” 风月笔的笔尖流出最后一个金字,姻缘簿红光一闪,南文渊此生姻缘已补全,至于来世且待他阴司刑期满了再做打算,风月笔有足够的时间构思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剧本。 “你恨他吗?” 月华脚步不停,“不恨了。” 逾明不解。 “他的皇后是风谨,却不是我。该恨他的人,自然也不是我。” “你。。。当真不知,你便是风谨。”逾明更是不解。或许他也,不懂爱情。许是,不懂她。 “我已知晓,风谨是我七世情劫中的一劫。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来造这劫难。风谨是我,我却不是风谨,你可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生祠 月华收了姻缘簿,风月笔依旧悬在腰间。她抬手摸摸发间木簪,略正了正,偏头看向逾明,“你爱慕的风谨,不是我。” “我是无情无欲的月老殿殿主,月华上仙。” 她微笑的侧脸沐浴在日光下,恍惚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美则美矣,好似缺失些什么。如同镜花水月,美丽的幻象,触之虚无。她的微笑唇,时时勾起,却没有温度,于春日的艳阳里泛着微微的冷意。 “无情无欲,还是情根尽碎?”逾明瞳孔一缩,深潭眸子愈发深邃,摇扇的手绷得死紧,他将扇子一合,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京郊最最热闹的地方,不是月老庙,也并非护国寺,而是与月老庙比邻的将军祠。 将军祠四面绿树成荫,是个幽静所在。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雕花大门,大门匾额为最最普通的楷书石匾,上书“将军萧公祠”。祠堂分三进,遍植扶桑花,乍一眼,倒似个花园子。 “哪家的祠堂,虽大得很,却比我们月老庙还简陋几分?不过,扶桑花倒是很美。呃”风月笔快言快语,转头瞧见一旁立着的石碑,顿时哑了声。 石碑上书:大将军萧逾明,拥立贤德新皇,平叛有功,还天下一个太平,百姓自发为其立生祠,加以奉祀。将军不愿百姓破费,一切从简 月华极力忽视被逾明握住的手,抿了唇,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一眼便扫到石碑上“萧逾明”三个字,“此处是你的祠堂?” “也是你的。”逾明牵起她的手,绕过正殿的泥塑人像,直奔后殿。 后殿木门落了锁,并不对游人开放。二人穿墙而入,殿内供桌上有两个并排的木制牌位,牌位上正是“萧逾明”与“风谨”。 之前京郊风谨的墓碑下并无尸骨,不过一个衣冠冢,月华还有些疑虑。此时她再无怀疑,骨灰定然在此。 果不其然。 逾明松开她的手,示意她去拿二人的牌位。她迟疑着伸手,一时竟拿不动,两个牌位好似生了根一般钉在供桌上。 她试着左右扭动两个牌位,牌位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当两个牌位字迹相对如同二人拜堂时,供桌后的石墙上机关震动,缓缓露出一个洞口来。洞口不大,洞内唯有一个白玉瓷坛。 不必多言,月华顿时明了。瓷坛里正是风谨的骨灰。然而她还未问及骨灰留在此处的缘由,逾明的话又惊了她一跳。 “瓷坛里,正是你我二人的骨灰。”逾明的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飘渺得恰似天河的雾气,不可捉摸。 二人的骨灰?装在同一个瓷坛里? “祠堂内外的扶桑花,为我亲手所植。因为你喜欢扶桑花。” 月华的双眼不由自主盯上了他一开一合的红唇,那是艳丽扶桑花的颜色。 “我日日穿绯衣,也是因为你喜欢这种艳丽的颜色。” 月华忆起初次见面,他那绣了金线的绯衣,晃得人眼花。之后,他的衣裳撤了金线,唯余一片绯红。 “护国寺的和尚说,你身份特殊,又死得惨,恐心生怨愤化为厉鬼,须将你的尸骨化灰镇压于寺中。” 风月笔狠狠插嘴:“对一位惨死的女子不念着超度,反而镇压!如此残忍的行径,难怪佛祖的弟子皆无姻缘,被天宫一众神仙私下里称为“光棍天团”!” 月华本有些气愤,听闻风月笔最后那句,一时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嘴角扬起一个奇怪的弧度。 “我晓得你不耐烦日日听和尚念经,便接受百姓的好意,允准他们为我建造生祠。我选址于月老庙附近,原因有三。其一,风景清幽,无拘无束。其二,风水极佳,聚气养神。其三,月老见怜,来生续缘。再者,祠堂内有香火供奉,既可化解怨气,也可助你早日得道。” 月华的手覆上白玉瓷坛,背向逾明,她听见自己幽幽的声音,“为何将二人骨灰合在一处?” 逾明一顿,半晌答道:“怕你在地府受欺负,我便吩咐一位心腹将我们的骨灰合在一处。若有鬼怪,我挡在身前,为你执剑。” 月华的眼前似乎起了雾气,不知何时,眼眶渐渐有了湿意,她恍然不觉。 “你何时死的因何而死?”风月笔倏的一动,自月华腰间挣脱,悬浮在逾明身前。 “按理,你有大功德,没道理早死呀?”风月笔绕着逾明飞了一圈,将他细细打量一回。“莫非,你殉情?” “殉情”二字如同一个惊雷,瞬间将神思恍惚的月华劈得意识清明。她长长的睫毛如蝶翼振翅,微笑唇轻启,重复一遍:“殉情?” 逾明不答。 月华倏然转身,湿意的眸子紧紧锁住逾明,坚定的眼神,势要讨一个答案。 逾明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你若是风谨,我自然没什么可隐瞒的。若然不是,我便说了又有何意义?!” 回到月老殿,逾明便被天帝传召,风月笔也撒着欢儿出门探听八卦,月华带着几分恍惚独自立于姻缘树下。 姻缘树常年受人间香火供奉,枝叶繁茂,树枝间红色的丝带迎风招展,美丽的姿容无端让她忆起灵动的紫衣美人儿。 她小心翼翼掏出袖袍里的一包物事,选了个日光充足的好地方,挖坑深埋。 院里的姻缘树不会再孤单,它将迎来一个新的伙伴——紫树。许是要等上千年万年,它才能再次化形。不论多久,有希望总是好的。 昔年,紫树精遇化形雷劫,南文渊被刺客追杀误入妖界大青山,躲在树上避雨,无意中以帝王身为紫树精避过雷劫。天道终不可违拗,雷劫化做姻缘劫。雷劫伤的是身,未必渡不过。姻缘劫,伤的却是心,锥心蚀骨最难消受 与姻缘树毗邻,若能借得一二分姻缘气运,下一世,她定能得一份圆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梦境 归位以来,半数以上的修为皆用来修复风月笔与姻缘簿,月华的仙力委实不济,也更容易困倦。她以袖掩口,轻巧打了个哈欠,回屋补觉。 寝殿并未熏香,云被自有一股清香,好闻得紧,她酣然入梦。 一梦浮生,不知何年。 她做了一个梦,如庄周梦蝶,不知蝴蝶是庄周,抑或庄周变蝴蝶。 梦中有个粉雕玉琢的男童,不知为何她的元神附着在他身上,虽不能动作言语,却能见他所见,闻他所闻,感他所感。 男童是勋贵世家的嫡次子,幼时病弱,十日里必有五六日躺在床上,日日汤药不离口,人称“小药罐子”。 官家子女,满了五岁便依照规矩入官学。他因着身子弱,过了七岁半,才勉强入学。在蒙童班里,算得年龄较大的孩童了。 官学里皆为官家子弟,孩提时的官二代们玩耍也讲究拉帮结派,他入学年纪偏大,身子又羸弱,一时没有哪个帮派肯接纳他。他在家一个人惯了,也没想过主动结交谁,自然被排斥在外。 第一日入学,他在学堂上得了夫子的夸奖,回头便被几位同学联手捉弄,一时不察,竟着了道。 课间,几位同学说是夫子寻他有事,其中一人将他带到后山的僻静山林,欺他新来的不识路,飞奔跑了。 他身子弱,追赶不及,一脚踏空,竟掉入一个废旧的土坑。土坑有成人一人多高,而他只是个半大的孩童,身子又弱,自然爬不出来。 躺在坑里,他索性枕着手臂望天,土坑旁有颗高大的李子树,枝上结了许多青色李子,他闲闲数着青李,等人来救。 蓝蓝的天空明净澄澈,白云浮动其间,甚是悠闲。树间一阵摇晃,倏的,一个火红的身影自树上跌落下来,正正掉在土坑里。 “哎哟~~咦,怎的一点都不疼?”清脆稚嫩的女声,十分悦耳。她坐起身来,才发觉身下有个垫背的,那人早已晕过去了。 他是被热泪滴在面上灼醒的,而后,又被一抹火红惊艳了往后的岁月。 女童清秀的小脸挂满泪珠,叫他“哥哥,不要死”,他咳了几声:“别哭。我没事。”实则他一点也不好,胸口被压得生疼,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 他捂着胸口疼得冷汗直冒,甚至无法起身,仍撑着笑脸与她闲聊。因为他有些怕她的眼泪,那眼泪滴在他面上,无端端灼在心底。 夏日暴雨骤来,她无物遮挡,惶急之下,竟扑倒在他身上,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替他挡雨。他唇色泛白,身子也抖得厉害,心底却暖和得很。 夫子带人寻来时,风疏雨歇,已是日暮,孩童们散了学。 离别时,他们交换了名字。女童问:“哥哥,你的伤重不重?我明日去看你可好?”他白着一张脸,笑着应承了,袖间多了两枚女童赠予的青李。 回府他便高热不退,一连三日反复,御医也换了数位。迷迷糊糊之际,有人拉着他冰凉的手哭得很是伤心,那小手温暖得紧,泪水滴落在掌心,绵延出无尽的力量,将他自混沌中拉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是那个红衣小姑娘,如火一般灼热的小姑娘。 那一刻,他内心生出一股力量,他要变强,不要再像这般虚弱无力,让她哭泣。他希望日日都能见到她的笑颜。 胸口的绷带拆除后,他便拜师学艺,强健体魄。 数九寒天,他于梅花桩上闪腾挪移。三伏暑日,他与师父切磋刀剑。每每他用尽气力,摸摸腰间荷包里两枚干瘪的青李,想想那红衣小姑娘,便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的身子一日强过一日,那红衣小姑娘也成为他在官学里唯一的玩伴。 闲聊时,他曾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说喜欢护国安民的大英雄。他微微颔首,将此事记在心间。 转眼数年,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他催着母亲去提亲,母亲回来便叹道:“她,是内定的皇子妃。”须臾间,他手中的茶盏倾覆,茶水撒了一地。 恍惚数日,他将她约出来,试探她的心意,她提起那皇子时,唇角灿烂的笑容霎时灼伤了他的眼。 又一个夏日,她嫁人了,嫁给与她两情相悦的“良人”,正是那皇子。他一人爬上高高的李子树,摘了一把青李,慢慢品尝,舌尖尽是酸涩。 同年,他自请外调,远赴边关。 一别经年,他身在塞外心在京都,时时留意她的消息。晓得她喜欢扶桑花的颜色,他便日日着绯衣。晓得她的愿望是国泰民安,他便守在边关,抵御外敌。晓得她褪去儿时的活泼,化作如今的沉稳,他遥遥一笑,仰头灌了一坛李子酒。 她做了皇子妃,皇后,又一举得男,孩儿出生便被立为储君。他时刻关注着她的消息,从未回京都,贺仪却半分不少。 草原的鲜花,万紫千红,却没有一朵,入了他的眼。他摸着腰间荷包干瘪的青李,舔了舔艳红的唇。 京都兵变,叛军入城,她与她的夫君孩儿千山万水赶来求救。他早已做好回军勤王的准备,整军相迎几十里,终究晚了一步,等来了她的死讯。 她的夫君闪烁其词,他起了疑心,私下拷问了侍卫车夫,得知了真相。 时人讲究入土为安,叛军却送来她的骨灰,让她魂魄无依,意在侮辱。他一刀斩了来使,破了兵家“不斩来使”的规矩。 他暗自许诺,要为她复仇,也要为她实现愿望,护国安民。大好河山,谁坐天下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掌天下之人,必须德才兼备,担得起国之重任。 首要之事,为她复仇。他张榜告示天下,定她“夫君”弑父c诬陷先太后太子c杀妻害子c战场临阵脱逃c贪赃枉法等十宗罪,于草原将其斩首。不料,那人有妖法相护,竟得了不死之身,唯有收押囚禁,日日挫磨。 另选贤德的皇族旁支血脉异姓为王,他扶持贤德新王杀回京都,擒住贼首当场格杀,一举夺回天下,还百姓一个盛世安平。 新王登基后,他将那害死她的恶人押解进京,途中路过官学,怀抱她的骨灰坛,忆起后山的青李,舌尖苦涩难当。 护国寺的老和尚甚是顽固,三番四次请求将她的骨灰镇压,他愤然拒绝。 思来想去,他自死牢秘密提出那恶人,送至京郊,于她的衣冠冢前,施以极刑,以平息她的怨气。 恶人万死不能赎其罪过,他虽杀不了恶人,却能将其囚于京郊别庄,日日挫磨,生不如死远远比痛快一死来的痛苦。 护国寺的和尚逼的紧,他不肯交出她的骨灰,又恐她魂魄无依,唯有另寻他法,允百姓立了生祠。受了人间香火供奉,她便不会生怨气化厉鬼,倘若勤奋修行,有朝一日许是能得道飞升。 生祠建好,骨灰也安置妥当,他却一连数日梦见她被鬼怪追逐欺凌。他心急如焚,不得不四处求教。 护国寺的方丈被他缠得没法子,便给了一个法子。他二人并未有婚约,他若想保护她,唯有将二人骨灰合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能誓约守护。 他得了法子,欣喜若狂。不过三日,便安排了后事。 世间再无痴情种,人间无地著相思。 和尚骗了他,他一死便登了仙道。此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没能寻到她。所谓的誓约,终究没能作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背影 梦醒之后,将军抱着白玉瓷坛立在青李树下的背影,在月华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她趴在绵软的云枕上,无端添了一抹惆怅。 “风谨,是我?非我?此风谨非彼风谨。我若是风谨,月华又是谁?姻缘簿上,风谨的姻缘是逾明,月华情根尽碎,何来姻缘”一时思绪繁杂,她拧了眉,轻叹一声。 翻了几回身,再毫无睡意。她仰面朝天,无意识地将云枕抱在怀里□□了几个来回。 一时不察,指尖微弱的仙力倾泻而出,随着“刺啦”几下裂帛声,半旧的云枕竟砰然炸开。织云锦枕套化作无数碎片,枕中云絮也散作无数星点漂浮于空中。 云絮原是天宫统一配备的,取云海新生的云朵糅合在一处,以绵密无缝的织云锦枕套套住便可使用。云絮柔软舒适,制作简单,做枕芯与被芯最最相宜。偏生,它有个致命缺陷,若枕套与被套稍有裂缝,它一遇仙气便迅速涨大,直至撑爆织云锦的套子。 一场爆炸,寝殿上空多出成百上千个洁白的小云朵,大的有巴掌大小,小的不过两指长宽,悠闲地飘着。月华躺在床上,目瞪口呆。 不多时,小云朵们跌跌撞撞拼凑在一处,结成一朵更大的云。 云中朦胧显出一幅画来,是个模糊的背影。依稀是个男子的背影。金冠束发,白衣卓然,他一手拧着酒壶,一手负于身后,立于云巅之上。仅仅一个背影,便可看出他的洒脱肆意。 这背影,似曾相识。分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无法忆起。 半旧的云枕中,何来男子背影幻象?莫非是以前的她留下的,抑或是云枕的制造者留下的。 她脑中混沌得很,还未想得通透,敲门声蓦地响起。 “殿主,天后的蟠桃宴正是今朝。”门外的仙娥恭谨有礼。 “嗯。何时?”月华淡然应声,取了新的织云锦枕套,将云絮一一收好,仍旧置于床头。 “回禀殿主,再过一个时辰便开宴。天帝谕旨,谕旨”宫娥一副吞吞吐吐的形容。 “直说罢。”月华有些烦躁,天宫的仙娥服侍虽尽心,却有些胆小怕事,一句话便能说尽的事儿,偏偏要分作三四句,叫人着急上火。 “天帝谕旨:月老殿主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脱,必须正装c准时出席蟠桃宴。”仙娥语罢垂了头,缩着脖子战战兢兢侯在门外。 月华呼吸一滞,正装?月老殿的正装是一套火红的衣冠衣袍,早在三百年前便毁掉了。 归位以来,她日日穿着天宫统一配备的素净白衣,从未穿过正装,也未曾参加过任何一个宴会。天帝明知如今的她不喜欢热闹,每每宴会缺席也从未逼迫过她,今日也不知为何,竟让她“正装”“准时”出席宴会。 月华下了床,如瀑青丝随手挽就,簪子一插,“我还有正装吗?” 仙娥应声:“殿主不必担忧,天帝已备好两套正装。” 还“两套”天帝的确准备周全。月华吐出一口浊气。“拿进来罢。” 蟠桃宴摆在瑶池边。灿烂的晚霞,盛放的鲜花,珍稀的仙果,香甜的果酒。仙娥翩翩起舞,穿梭其间。 月华参宴的时辰掐的正正好,不早不晚,晚宴将将开始。来的太早,众仙寒暄,十分难捱。来的太晚,众仙瞩目,也是尴尬。 她待要寻个无人角落坐下,一时腹饥雷鸣,幸而无人听见。她只得起身去瞧那些果盘。 鲜果品种繁多,品貌也都还不错。她一眼划过,一盘青李在瓜果中甚是显眼。显眼是因为旁的瓜果都有减少的趋势,唯有那盘青李无人问津。 她心中一动,伸手去拿青李,手指却在半空中与人相触。 两人的手同时收回。 “月华上仙也喜食青李吗?”面前的仙君笑容朗朗,银色锦袍,玉冠束发,俊朗非凡。 月华一怔,“呃,嗯。”这位仙君她倒有几分印象。他是天帝的女婿。天帝有二子一女,他便是三公主招的驸马。名字什么的她忘了。 驸马爷端起装青李的盘子,请她先行挑选。歉意一笑:“公主怀孕了,如今喜食青李。” 月华恍然大悟,拈起一枚青李,诚心诚意道了一句恭喜。目送那盘青李离去,她终于忆起,这两人的姻缘,还是她亲笔加在姻缘簿上的。 青李还未入口,她便听得一边路过的几位女仙在闲聊。 “驸马好可怜。” “可不是!戴绿帽也戴的那么欢快。” “人家可是公主,天帝的女儿。便是给驸马戴上十个八个绿帽,也没人敢说闲话。驸马,也只能忍了。可惜了,如此俊俏的驸马。” “听说这桩婚事,是昔年月老殿那位保的媒。” “月老殿那位,不是情根尽碎吗?她做的媒啧啧。怕也是带着不详。” “前些日子许多仙君向月老殿递了邀约拜访的帖子,那位可高傲得紧,称病闭门,一概不见。” “唉,偏生那逾明仙君分到月老殿当差,没的叫她近水楼台,捡了便宜” “近水楼台也得不了月!她没了情根,便是有心又如何?!” “好久没动笔了,姻缘簿正缺了几位悲情女主角。”月华将青李放在口中,“咔嚓”咬了一口,回头浅浅一笑,眼神所到之处,几位女仙花容失色。 “逾明已有了思慕的仙子,永生永世,只守着她便是!姻缘之事,便不劳各位费心了。”一袭绯衣的逾明拿着金色的小酒壶,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 她敛了笑意,径自离去。 蟠桃宴不过一个水果盛宴,蟠桃c人参果等众多稀有的仙果与果酒都被摆在杯盘里,无甚稀奇。 果酒酸酸甜甜,眼前的仙君们来来走走,谁来敬酒她都一饮而尽,尽管一个面孔也不识得。 也不知饮了几杯,只晓得桌上歪倒了三四个精致的小酒壶。她舔了舔唇角,有些口干舌燥。 “天帝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定亲 “天后到——” 月华起身,随着众仙一道行礼,动作时略有几分头重脚轻。约莫醉了,眼花了罢,她怎么瞧着天帝天后皆为一脸愠色,似乎生了嫌隙。 定是瞧错了。他二位几万年夫妻,天帝为了天后不纳侧妃,正正的天定良缘,又育有二子一女,堪称天宫的恩爱典范。 待众仙坐定,她眨了眨眼。 歪倒的几个酒壶不见了,跟前的小几上多了一个青玉杯,杯身色泽莹润,杯柄凤形,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她左右一顾,旁的神仙小几上唯有鲜果与果酒,她跟前唯余鲜果与青玉杯。 青玉杯适酒又适茶,茶酒两相宜。杯中酒水呈浅琥珀色,轻轻一嗅,香甜得紧。非酒,也非茶,有蜜糖的香味儿。多半是解酒的蜜水。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小小啜了一口。淡淡花香,清甜可口,余味淡薄。一饮而尽,生津止渴。 端起杯子细看,杯壁上,深浅几笔墨色勾勒出大河c木筏与撑篙少女,好一幅少女撑篙图。少女侧着身子撑篙,动作生动传神,侧脸还有几分眼熟。记不得的东西,她向来是懒得理会的。 纤指探到杯底不平,翻过来一瞧,杯底凸雕竟是只凤凰。她翻来覆去摸了半晌,也未能分辨出这凤凰,到底是凤还是凰。 “月华上仙,月华上仙” 左边胳膊肘被撞,她蓦地回神,放下青玉杯。转头看向左边,一位不相识的上仙神色莫名盯着她,与她的青玉杯。 “天帝召你上前”他提示道。 月华道了谢,怕晕酒出丑,她扶着小几缓缓起身,稳稳当当,竟丝毫没有酒意。饮用解酒的蜜水不过一刻钟,身子竟松快许多,头也不晕了。 从容行至宴席中央,她目不斜视,循着礼数向上首一揖,“不知天帝召小仙何事?” 清风徐来,拂过瑶池万顷香花,也吹起她红裙的衣摆,与身旁的绯衣纠缠在一处。 她顺势抬头,天帝面色比锅底还黑,天后面色稍缓,众仙的目光如芒刺背。 身边的绯衣一声轻笑,颠倒众生:“月华,天帝谕旨,为我们订下亲事。” 月华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显,斜睨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天帝黑脸不语,天后清咳一声,见天帝并无开口之意,面上一僵,嘴角扯出一个笑,干巴巴道:“月老殿殿主月华与逾明仙君男才女貌,乃天作之合,天帝” 月华耳中轰鸣,之后的言语一个字也未听清。她恍惚想起姻缘簿上关于她的注解,仿若耳闻许多议论之声,万千言语,却未有一句是道贺。袖中的姻缘簿也滚烫得很,险些将她的袖袍灼出一个洞。 “天帝,确有此意?”她面色不渝,直视上首的天帝。 天帝脸色一变,嘴唇微张,倏的袖子直往下沉,原来是天后的手在下面拉扯,他沉沉吐了口气:“确如天后所言。”须臾间,袖子一松,他心上却更沉重了。 “天帝天后可知晓,姻缘簿上,没有月华的姻缘。”月华淡然一笑。“若要勉强,恐不为天道所容。” 天帝身子一震。天后的双手绞在一起,面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眼神却无比坚定。 “没有姻缘,风月笔添上便是。”绯衣靠近一步。 月华向侧方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月华已无情根,不愿耽误” 绯衣又靠近一步,打断她的话:“没有情根,再长出来便是。” 月华不再后退,撑起一道仙障将他隔开,“逾明仙君止步。”回身向上首天帝天后一揖,肃然道:“三百年前。” 天帝眉间一蹙,抬手:“此事容后再议。蟠桃宴继续。”天后暗自咬牙,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不多时便称醉离去。 月华吃了一枚蟠桃,又拢了一枚人参果在袖间,悄悄遁了。席间神仙们都在悄悄议论她与逾明的婚事,坐在那里,听起来委实尴尬。 瑶池万顷,不仅有莲花,也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水生鲜花,如同亭亭少女,绽放各自的风采。 月华心烦意乱,闻着混合花香,一路乱逛。不知走到何处,忽闻一阵啜泣之声。她一时驻足,不知该迅疾避走,还是留下劝慰两句。 因为啜泣之人,是个熟人。正是数百年前,她做媒的那位——三公主。 “公主别哭了,仔细伤了腹中胎儿,法子总会有的。”一位仙娥劝道。 “没有法子了,我要去瑶池蟠桃宴,他们也不许。我只要他做我的驸马,不要旁的神仙!” “公主,您若是不提休掉驸马之事,天帝天后定会允准您去宴会。” “本公主不过要休掉驸马,父皇母后皆不肯允准!昔年,我要嫁给他,他们不允,非说他陨灭了。如今我好容易再遇到他,他们说我已大婚有了驸马,还是不肯允准!他们甚至为他配了一桩姻缘,却是那个没有情根的不祥神仙。”又是一阵呜咽之声。 听到此处,月华一怔,那个“他”莫非是逾明?三公主为了逾明要休掉驸马?逾明与三公主的初恋长得相似么?驸马的绿帽是逾明戴上的?诸多疑问不得解答,她又不想离去。且听一听墙角吧。 一只手悄然搭上月华的肩,她反手掐诀一弹,将其弹开。回首一看,却是逾明。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仙法瞬移离开。 “刚回天宫,我便被天帝天后召去,之后便是蟠桃宴。那些事情,来不及同你解释。但不解释,又怕你多思。”逾明将她带到一处僻静宫殿,不疾不徐地解释。 三公主要召逾明为驸马,是因为数百年前爱慕的一位上神。那位上神历劫身陨后,她伤心欲绝,几欲相随。天帝天后无法,大肆为她征召驸马,安慰她定能寻到她的良缘。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提了唯一一个要求,驸马必须像那位上神,至少要相貌身形九成九相似。 最终,驸马是公主亲自挑选的,据说,样貌身形竟与那位上神半分不差。 天帝天后为策万全,请月华在姻缘簿中添上几笔,以他们夫妻精纯的念力加持,为女儿女婿加上永生永世都无法解开的姻缘咒。 数百年后,公主怀孕了。养胎之际,她无意中发现驸马的真实面目,他的容貌身形竟是幻术所为,假的。尽管真面目也十分俊朗,公主却似发疯一般,闹着要落胎,要休掉驸马。 恰在此时,公主出门遇上飞升不久的逾明。多番试探下,她认定逾明便是那位上神的转世,日日纠缠不休,非君不嫁,甚至为此与旁的仙子大打出手。因此传出流言,驸马“被”戴了绿帽。 天帝为平息此事,便将逾明分配到月老殿,与情根尽碎的月华凑做一堆。公主也被禁足,方才消停了数日。 此番蟠桃宴,公主本想借机闹一场,当众休掉驸马。幸得仙娥告密,天帝天后急召逾明商量对策,共同定下“蟠桃宴定亲”这一计策。 那两套红衣“正装”,是天后特意准备的,假借天帝名义送出。“准时赴宴”的话语,也是天后的意思。 天帝本不同意假定亲之事,因为三百年前月老殿的那桩大事,不敢再逆了天道。天后却说,为女儿计,万事不惧,若有天谴,她一力承担。 月华不禁感叹:父母爱子之心 “订亲之事,虽是权宜之计。我对你的心意,却没有半分掺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结衣 “我应承天帝天后的订亲之计,唯有一个要求,只要你。这场订亲,于他们是假,于我,是真!” “我心悦你。” “风谨也好,月华也罢。一个名字罢了,终归都是你!” 月色下,他深潭一般的眸子水波潋滟,深情的目光只为月华停留,险些将她的心也融化了。 “你着红裙,我穿绯衣,很是相配哪!”他戏谑道。 月华听闻“红裙”“相配”的字眼,蓦地心中一动。低头,仔细瞧了瞧衣裳,红裙的流苏似乎多了些,衣摆绣花竟然是缠枝花并蒂莲。此时才发觉这套“正装”委实怪异。 月老殿掌管三界姻缘,正装为正红色,虽没有规定样式,多半也是简单大方,男女皆宜。何时多了这些花花草草? 多出的流苏与并蒂莲,倒有几分像是民间婚配的喜服? “莫非是喜服?”月华不敢置信,翻了翻袖口,果真袖口里翻出两个金线绣的“囍”字来,不禁愕然。 天后备下这套衣裙,当真煞费苦心。 寂静的夜里,逾明一声轻笑,如同凤凰尾羽划过她的心间,酥酥的。他微微倾身,灵巧的手指迅速将红裙与绯衣的下摆左右各打了一个结。不待月华动作,他便笑道:“如此,方不辜负这朗月清风与天后的一番心意。” 见月华呆愣,他又牵起月华的手,顺势十指相扣,将暖意传递给她:“发结同心,衣摆亦然。” 天幕如墨,月明星稀。清风拂面柳枝扬,扶桑花开夜微凉。 被逾明的大手紧紧握住,暖意如同一道疾流,自掌心直达心脏。月华的心好似被温泉包裹,咕嘟嘟冒着热气,暖意顺着血液分散到四肢五骸,无比熨帖。 归位后,她时常手脚泛凉,天宫药神也瞧不出因由,推测为情根尽碎的后遗症。今日这情状 发间木簪又有异动,仍是火一般的灼热之感。她拔下木簪,一头青丝如瀑散落,原来是更衣的仙娥打理的新发型太过松散。定睛一看,簪头又生出一枝新的枝桠,与之前的枝桠一道,数数已有三枝。 “木簪究竟有何玄妙?”逾明好奇得紧。 “并无玄妙。”月华抿了唇,实则内心深处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风月笔呢?你可曾见到它?”月华收了木簪,摸摸腰间,青丝仍在,悬挂的风月笔却不见踪影。 逾明神秘一笑,将脸凑近几许,“你若应允订亲之事,我便告诉你。” 月华抬手一挡,手背恰恰拂过他的唇角。二人俱是一惊。 她抬腿便走,一时忘了两人打结的衣摆,不过走出两步便被拉扯回来,一个回旋直直跌入逾明的怀抱。 四目相对,她的心不由自主乱了节奏,他的眼中有月光,也有月华。 “我等了你数百年。” “人间妖界皆不见,奈何桥上问数遍。” “你的每一世情劫,也都是我的情劫。” “呵呵,等得太久,久到我险些忘了,为何等你。终归叫我等到了。”逾明一晒,露出一口小白牙,混合着清新的草木芬芳。 “数百年?你的情劫?你究竟是谁?”月华的脑子一片混沌。他识得她数百年?陪她历劫?他是谁? “我?呵呵忘了我是谁。七世情劫,我都以逾明为名,那么我便自称逾明罢。”他洒脱一笑,对于无法想起的过往,丝毫不以为意。 一吻落在她的眉心。他的唇暖暖的,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她的眸子,慌乱了一瞬又归于平静。她可以推开他,一时却忘了动作。 “叫我等了这么久,你才想起来,此番是我讨的利息!” “想起来?”月华双眼迷蒙。 逾明一副了然的神色,“蟠桃宴上,仙果少说也有数百种,你为何独独挑中青李?” 月华顿时语塞。挑中青李,自然是因为那个梦梦中的大将军,独自品尝酸涩的青李,叫她忍不住也想尝尝青李是何滋味。许是情的滋味儿。 逾明又是一声轻笑,一指轻点她的额头,点醒她,“你以为,是谁用解酒的百花蜜置换了你跟前的果酒?” “是你?你既打算与我订亲,又为何不趁我醉了,顺利订下亲事?”她深深地疑惑了。 “你的果酒被天后动了手脚,因此醉得快些。我换上解酒的百花蜜,不过是希望你清醒些,不要稀里糊涂便订下亲事,省得日后后悔。”左手翻覆之间,逾明的掌心立着一双一模一样的青玉杯,正是宴席上杯底雕着凤凰的玉杯。 他将青玉杯往前一送,朗声道:“此杯为我亲手所制,以此为聘!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我心悦你,也愿等你一个心甘情愿!” “可我姻缘簿上并无我的姻缘,只恐你白费了心思。”月华心中百味杂陈,话到嘴边,却换了个说法。 “姻缘簿上注所有姻缘,也总有例外。情根碎了,再长出一根便是。你若信我,便收了我的聘礼。余者,不必你忧心,我来想法子!”月色下,他笑吟吟的望着她,潭水般深沉的眸子里,迸发出一种自信的神采,一张一合的红唇也无比魅惑。 “天道,不可违。”月华声音渐低,已信了几分。 逾明举起十指相扣的手,晃了晃,得意道:“你若不松手,我自然有法子。” 月华禁不住老脸一红。对逾明,她道不出是何感情,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似乎很了解她。她口渴时,他及时奉上合她口味的香茶。她口是心非时,他一眼便看穿,却事事随她。她一个眼神,他便了然,将紫树精的“骨灰”带回。他时常撩拨她,却没有一回强行罔顾她的意愿。他能轻易抽出妖人元丹,修为分明在她之上,却装作修为低下的小仙,处处让着她。 他的身影,渐渐与她记忆片段中的某个影子重叠。 许是前缘早定吧。她收下了青玉杯。 “风月笔随着那几位嚼舌根的女仙君走了,想必是要给她们一个小小的教训。唔,别看我!我借了它一点仙力。” 月华暗道:月老殿多了他,风月笔以后可有伴儿了。 “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月华忽然发问,意欲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逾明手指一掐,留出一小截指尖,“出地府前,我做了点手脚。为你出气。” 犹记得出地府时,他最后一句是“秉公办理”,几时做手脚了?莫非之前 逾明颔首,“正如你所料。我替他拔除两颗妖精元丹时,于他的魂魄上施了个小法术。” “他之后所受任何疼痛,痛意皆为百倍,因为那是魂魄之痛。也不致命,不过伴随他三世而已。” “谁让你痛,我百倍还之。” “若是你呢?”月华莞尔一笑。 “自缚双手于被窝。任打任罚,绝不反抗。”逾明洒然一笑。 月儿弯弯,月华也是眉眼弯弯。 风月笔回来得颇晚,立在姻缘树下,心满意足叹道:“用我者,月华。知我者,逾明也~” 不待月华审它,它便如实招了。宴席最热闹之时,它使仙力吹起几位嘴碎女仙的衣裙,引得嘘声一片之后尾随她们,看了几场热闹。 月华扶额。 几日后,大肚子的三公主叩响月老殿的朱漆大门。仙娥不敢怠慢,忙奉上香茶,去请逾明。 遍寻逾明不见,仙娥头皮一紧,再寻殿主月华也无踪影。 书桌上唯余一张素笺,墨笔书写的一行小楷:下凡办事,归期不定。 三公主咬碎一口银牙,狠狠摔了两套茶盏,又被天后禁足。 天上一日,凡界一年。人间正是荷叶亭亭的夏日。 湖山新雨洗炎埃,万朵青莲镜里开。 碧波荡漾的南湖,一湖野荷覆盖大半湖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微风徐来,湖水柔波,清香缕缕,沁人心脾。 月华与逾明泛舟湖上,好不快哉!小舟穿行于荷叶大伞之间,不时与粉嫩的荷花擦肩,划桨的水声惊飞一群野鸟,泛起的涟漪将嬉戏的游鱼逗得跃出水面丈许。 月华枕着双臂躺在舟中,双眼微眯,巨大的荷叶伞遮住她头上的艳阳,湖风微醺人欲醉。逾明停下舟桨,小舟恍若湖间的一弯新月,静谧得能听见微风的呢喃。 立在舟头,放眼望去,南湖四面环山,“佳木秀而繁荫,百花芳而香溢”。 “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倒叫我们安安静静赏了一回景。”逾明笑道。 “姻缘簿的提示,便在此处。且候一候吧。左右无事。你也荡舟半日,坐下吃个莲子去去火罢。”月华手指微动,一个大莲蓬抛给逾明。 日暮菱歌动南湖,女郎双桨荡舟来。 日暮时分,山野人家的女儿便出来采莲嬉戏,莲子可食用也可入药,卖了几个钱尚可贴补家用。 菱歌声中,采莲少女们身着罗裙荡着轻舟而来。年轻稚嫩的脸庞掩映在盛开的荷花间,迅速混入莲池中不见踪影,唯有欢快的歌声提示她们的到来。 一位阿婆撑着破旧的小舟,远远缀在后头,十分显眼。 逾明坐在舟头,将一颗脆生生的莲子抛入口中,拨开一片遮挡的荷叶,“莫非是她?” 月华坐起,运起姻缘簿,“正是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采莲 采莲少女们两人一组,一人荡舟一人采莲,于莲叶中穿行,歌声轻快,采莲曲各有不同。 轻轻一叶舟,荡入荷花里。 不见采莲人,但闻花中语。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逾明将剥好的几粒白胖莲子放在月华掌心,拍拍手中莲蓬残渣,拾起竹篙,依照月华指示的方向,将小舟荡出去。 绯衣的逾明立在舟头,满袖盈风,俊秀飘逸。撑篙的动作由他做来,潇洒闲适。 采莲少女们咯咯娇笑,呼朋引伴,“好俊俏的郎君”胆大的少女语调一转,以采莲曲调戏起他来。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逾明洒然一笑,不做回应。 数舟擦肩时,采莲少女们才发觉他的舟上载一女子,那女子素衣白裙木簪绾发,委实气度不凡。 月华倚于舟头,葱白的手指拈了白胖的莲子来吃,唇畔漾起一抹笑意。 有位胆大的采莲少女猫儿眼一转,笑道:“郎君何不来一曲?!好叫你娘子也赏一赏。”她的本意是试探,若这二位并非夫妻,必会出言澄清。 逾明望向月华,见她一脸笑意并无不悦,便收了竹篙,任小舟随着水流飘移。“为夫不会唱曲子,念一首诗与娘子听罢。”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他的眼中,从来都瞧不见旁的女子,唯余她一人。 猫儿眼少女眼神一黯,咬了唇,自觉没趣。 采莲少女们嬉戏远去,行出数里,还有娇俏的女子回头张望,俊俏的郎君在荷叶的掩映中已模糊得只剩残影,平添一抹怅惘。 “你还会作诗?”月华将最后一颗莲子放入口中,探身折了一朵粉嫩的莲花,轻轻一嗅,清香醒神,随手抛予他。“赏你的!” “多谢娘子赏~花。”他嬉笑着作势一礼,珍而重之将莲花别在腰间,缓缓撑篙,等待姻缘簿所指之人到来。 缀在采莲少女们身后的阿婆姗姗来迟。远看觉得她老,不过因为姻缘簿上记载她年逾半百,兼之一头银发。近看容颜不老,约莫三十来岁,一身棉麻衣裳补丁虽多却十分齐整,小舟破旧暗沉,很有些年头。 两舟擦肩时,月华与逾明对了一个眼色,正是她。 “槿娘?”月华直起身唤道。逾明顺势将小舟靠过去。 阿婆动作一顿,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那双眸子,美丽却空洞。 “你是槿娘的女儿,渺渺。”月华下了定论。 “是。”阿婆,渺渺答的迟疑。 “我们是槿娘的亲人,特来寻亲。”月华早已备好说辞。 “亲人?寻亲?”渺渺空洞的眸子骤亮,如风雨中的小火苗,忽闪一下,灭了。“她死了。” 她回身便撑篙,又快又急。 逾明见谈话陷入僵局,略清了清嗓子:“渺渺,我们是来寻你的。” 渺渺不答,撑篙的动作幅度愈大。 “追。”月华话音刚落,逾明已手起篙落,跟上去。 渺渺毕竟是个凡人,又是个女子,气力有限,自然比不得神仙。不过几个起落,逾明便追上她,将小舟调转头来,正好横在她的舟前,阻住她的去路。 “你们,你们待要如何?”渺渺垂首,眸子也不曾抬起。 “不如何。我们在你家借住一段时日,认亲。”逾明“唰”的撩开扇子,扇了两扇,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渺渺竹篙往前一点,小舟后退,又一阵疾行。 逾明叹道:“跑得还挺快。她非但不是个木头人,还一点都不傻。” “我几时说过她傻?”月华的微笑唇笑意愈盛。 风月笔嗤笑:“你们两个傻子,还不追?人都跑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二仙异口同声。 风月笔又一阵发笑,“你们愈发有默契了。自打逾明仙君来了月老殿,主子你多了几分喜怒哀乐的情绪,倒愈发像个人了。” 逾明心中一动,扇子一合,在手心一敲,“我宁愿带给她的都是喜乐,再无哀怒。” 南湖里,一叶扁舟晃晃悠悠,随波逐流。 月华倚在舟头,纤手拨弄着荷花,回眸一笑:“恰巧,我也会一首《采莲曲》。”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渡,莲多采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夕阳下,她的身影仿若镀上一层金色,与南湖的莲花融合在一处。山水佳人,皆可入画。 天色不早,附近村子炊烟袅袅,采莲少女们离去时,小舟似箭,行得飞快。 逾明负手看了眼天色,回头道:“走罢。”手起篙落,一路水响,惊起游鱼无数。 弃舟上岸时,猫儿眼少女候在水边,笑意盈盈,热情向逾明介绍此地风景,殷勤相邀,请他多留几日。 逾明看向月华,月华淡笑颔首。他们的本意便是留下,如今,正好! 美男计,甚好。 是夜,借宿于猫儿眼少女家,逾明自袖袍掏出一个小银锭子,足有五两重,充做食宿费。少女的爹娘欣喜若狂,唯恐怠慢。 用罢晚饭,月华装作好奇,打听白发阿婆渺渺的家事,猫儿眼少女一家变了脸色,讳莫如深,此事唯有作罢。 二仙出门踏月时,猫儿眼少女追出门外,以带路为名,寻一僻静处,将渺渺家事详细道来。 渺渺的爹自小患病,痴傻多年,偏生又是五代单传。家中为了传宗接代,为他买了个小几岁的女童做童养媳,正是渺渺的娘。 渺渺的娘是被拐子卖到此地来的。她本出身殷足人家,因上元节贪看花灯与家人走失,小小年纪便被拐卖至穷乡僻壤。 她偷跑了几回,奈何人小腿短,每每被逮回来,饿饭挨打很是苦楚。过得几年,她便不敢再跑了。 那家人怕夜长梦多,估摸着她有十四五岁,便紧着将亲事办了。 拜堂那日,村里的喜婆一早来上妆,足足花费大半日,也未能妆成。村里的喜婆每每忆起当时情状,不寒而栗。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也不言语,簌簌落泪,半日后,眼眶里竟流下血泪来。厚厚的脂粉也无法掩盖,道道血泪。 拜堂时,红盖头下,斑斑血泪滴落在地,众乡里吓得不敢言语,婚宴也草草了事。 痴傻夫君疯得厉害,却有一大把力气,稍有不如意,动辄打骂,她活的很是辛苦,常有轻生念头。无奈那家人看的紧,她割了两回腕子皆被救了回来。之后,看管更是严厉。 生不如死的日子过了一年,她怀孕了。这一胎,是痴傻夫君强迫得来的。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儿,却身不由己。日夜被看管,落胎也寻不着机会。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个男孩。那家人如获至宝,取名小宝。她阖上双目,眼眶里早没了眼泪,只余麻木与空洞。 她产后大出血,产婆高声惊呼:“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娃,保大保小?” 那家人分成两派。一派主张保小的便成,因为她已萌死志。另一派主张大小都要保,指望她当了娘便有了活的希望。 老天想让她活,她便只能活着。 她的命保住了,第二个孩儿也保住了。第二个是女儿,生来便有寸许长的白发。产婆一声尖叫,险些将孩子抛出去。那家人说是妖孽,依着村里规矩,要用恭桶溺毙。 她紧闭的双目赫然大睁,“孩儿给我,我便好好活着!” 一双孩儿长到三岁,男孩儿似父痴傻,女孩儿似母早慧。 夏日,痴傻的小宝贪凉,玩耍时掉入后院井中,溺水身亡。待人发现,已泡的惨白发胀。 那家人本就容不得妖孽,此时更是喊打喊杀,她拼死护着女儿,不知挨了多少腿脚,额上也被锄头砸中,自此落了疤。女儿被护在怀中,毫发无伤,只会流泪。 女儿六岁时,村子里来了位教书先生,说是云游到此,喜南湖风景,在此停留一段时日。他私设蒙童课堂,不要束脩,也不拘男女童,闲暇时教习几个常用字。 某日,教书先生于南湖泛舟,见到六岁的采莲女很是惊异,知她没有名字,又同情她的遭遇,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为之取名“渺渺”。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教书先生所言的一段时日,转眼已近一年。他时常暗中接济饥饿的渺渺,渐渐,也与渺渺的娘亲熟识起来。 腹有诗书气自华,教书先生偏又生的俊朗,村中妙龄女子皆芳心暗许。少女们送个针线荷包c绣帕之类的小物件儿表白,每每皆被先生推拒。 女子心思细腻敏感,思慕先生的女子中,有一位胆大心细的疑窦顿生,自此便时时留意先生的行踪,不消一月,便查得一清二楚。 妒嫉之心,人皆有之。若你妒嫉之人,明明无甚优秀之处,处处不如你,她一介残败之身,活在比你惨百倍千倍的地狱里,却生生得了你心尖尖上的人,轻而易举得了你求之不得的爱情。这份嫉妒,会不会使人发狂? 胆大心细的女子被燃烧的妒火烧昏了头脑,终于做出了令她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逃亡 最终促使她下定决心的唯有一件事,便是先生暗中筹谋带那对母女走,离开南湖,去往繁荣的都城。 脑子里,恶魔在叫嚣:他们要远走高飞!双宿双栖! 她不甘心。委实不甘。 论年纪,她是二八少女,那个女人少说也有二十岁。论样貌,十里八乡,她是数一数二的美女,那个女人额上一块丑陋的疤痕生生破坏了美感。论身份,她是良家少女,那女人是童养媳且已嫁作人妇!如此风仪的先生何以会瞧上那样一个女人,甘愿以身犯险! 一旦他们逃跑不成被抓住,先生可是会被当做奸夫沉塘的先生他何至于此!为了一个已跌落污泥的女子,污了自己的衣裳。 她将他们相约离去的日子摸的一清二楚,而后,细心谋划一番 先生夜观天象,选定的日子,是一个雨天。大雨涤荡一切尘埃,不留半点痕迹,适宜出逃。 那夜,大雨滂沱。一切,正如先生所料。 亥时。村里人大多都睡了。他们约定的见面时间是子时末,陌生的马车如期守候在村口,那是先生前几日在数十里地外的邻县雇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今日扮演的角色,却是西风! 泼天大雨中,族长撑着油纸伞披着蓑衣来到庐舍,意欲将先生拉到自家避雨。这是她计策中重要的一环!她白日提醒过族长的女儿,先生的庐舍简陋,若遇大雨,怕是扛不住。族长的女儿也对先生存了一份思慕之心,自然十分上心。大雨下了一个时辰,族长便来先生的庐舍相邀。 先生离去之心已定,自然不肯去族长家。族长忆起女儿所言,先生乃京都人士且家世显赫,若能觅此良婿一个不肯走,一个偏要留。二人拉拉扯扯,各怀心思,饮茶把盏打发时间,竟僵持到子时。 她早已乔装打扮,扯个天气恶劣的由头,将候在村口的车夫撵走。没了马车,且看他们如何走得成! 子时,先生的庐舍已由滴滴答答变成哗哗啦啦,漏雨十分厉害。前几日,她私下做了手脚,以竹杆捅破了屋顶几处,又以茅草覆盖。近几日先生早出晚归,一时竟被瞒过。 族长疑心顿起。之前漏雨尚小,先生推拒还算平常,如今雨势愈大,庐舍已住不得人,先生却还守在破屋不肯随他去避雨 子时末,全村犬吠,隐有吵闹之声。人群前来请族长,她悄悄缀在后头,但见族长深深看了先生一眼,快步行出。先生攥紧了拳头,阔步跟上。 那一夜,夜色如墨,大雨倾盆。她随着众人来到村口,披着斗笠蓑衣,远远瞧着那痴傻男人发疯一般踢打着泥泞中的母女,傻子嘴中含着雨水,大声吼叫:“我叫你跑,打断你腿,我叫你跑,打断你腿”那女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打任骂,只紧紧护住怀中的女儿。 全村大半人来围观,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拉扯。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事。打自家女人,只要不打死,在乡野算不得违法。 族长撑着油纸伞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两边,让开一条小道。 紧随其后的先生,只一眼,便一个踉跄,霎时面色惨白,眉头深蹙。他攥着的拳头,指甲已掐进肉里,流下的血液混着雨水,很快便流淌不见。她在一旁瞧着,有些心疼,也有些快意。 瞧见先生有意冲上去救人,她忙挤过去拉扯,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低声叱道:“先生不能过去!” 是“不能”!并非“不要”!先生不过去,那对母女算是漏夜出逃,顶多挨一顿打,修养一段时日便好。若此时有男人站出来,少不得要被认作奸夫,二人免不了要接受更严厉的惩罚,比如——双双沉塘。 此时,唯一有发言权的,便是族长。 先生也想到此节,厌恶地甩开她的手,三两步挤到族长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族长也回了一句,先生一脸难色仍然点了头。 族长心情愉悦得很,面上虽不显,却摸了摸鼻尖。那是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时,惯常的动作。 她的心,忽然乱了。有些东西,比如人心,不在算计之中,常在控制之外。 族长摆摆手,几个精装汉子上前拉开疯傻的男人,他重重咳嗽一声,义正辞严:“住手!不能再打了!不过是自家女人逃跑,打一顿便够了。再打下去,闹出人命,少不得要吃官司。赶紧的,抬回去治治!夜深了,大家散了,回去休息罢。” 那一刻,泥泞中的女人手臂一松滚落在地,溅起泥水无数。那女人怀中滚出一个泥娃娃来,正是她的妖孽女儿渺渺。渺渺被护得很好,只衣裳湿透,身上溅了些泥水。 先生有些失魂落魄,早已被族长半推半拉携着手臂拖走。 众人瞧了一场热闹,也缓缓散去。她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 漆黑的夜幕中,她见到那个女人被人倒提着腿,拖行于泥泞中,一头乱发糊在脸上看不清神色,枯瘦的手臂软软垂在两侧,整个手掌被雨水泡的肿胀泛白。她记忆中的最后一眼,是那白得渗人的肿胀手指。 老天好似破了个窟窿,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她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回想着,泥泞里那双软得似面条一般的手臂,泡的发白的肿胀手指。 天刚破晓,雨势渐收。 日头总会出来的。她想。 比日头出来更快的,是族长通告全村的喜讯。教书先生与族长长女订亲了。 她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绣帕子。恍惚间,绣花针已戳中她的手指,殷红的小血珠冒出来,将半成品的鸳鸯绣帕染的绯红。这帕子,怕是再也送不出去了。 终究算漏了人心。 她算准了时机,半夜去惊扰傻子家的狗,算准了狗叫会传染会惊起全村人,算准了傻子一家会追寻到村口,算准了先生屋舍会漏雨,算准了族长会拖住先生的脚步,算准了那些又有什么用?终究算漏了最重要的东西——变数! 她忽然很想去傻子家瞧瞧,瞧瞧那个悲惨的女人,被她害死了没有。徘徊于院墙外已有一炷香时间,她仍未叩门。 鼓起勇气,她抬起僵硬的手臂敲门,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声陡然响起,惊得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女人的妖孽女儿在哭:“娘亲不要死,不要死。渺渺要跟随娘亲,去哪里都一道走” 她抬起叩门的手臂颓然落下。 此时,不甘已褪去,愧疚在心头绵绵密密地缠绕,将她的心绑的透不过气来。 丧事她没有去。因为她病了。昏昏沉沉之际,似乎听谁在床边说起,教书先生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如同人间蒸发。订亲之事,宛若一场笑话。 这场角逐里,谁也没有赢。她不仅输的一败涂地,还害了那个女人的一条命。然而她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想借机教训那个女人一顿,拆散他们二人而已。 又一年夏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采莲少女们荡着小舟,穿行于荷叶间。 她唱着先生念过的一首诗,缓缓将身子沉入莲塘。 荡舟无数伴,解缆自相催。 汗粉无庸拭,风裙随意开。 棹移浮荇乱,船进倚荷来。 藕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缘分 故事颇为沉重,使人心头压抑得狠。三人一时无话。 月华看向逾明,逾明会意,微微颔首。 “你如何晓得这些过往?上一辈,甚至上两辈的事情你又从何得知?”逾明自袖间取出折扇,抚了抚竹制的扇柄,触手生凉。 “喜婆与我家相邻,产婆是我奶奶,那个因妒生恨的女子是我的小姑姑。小姑姑临去前,曾将事实真相道出。奶奶常用这个故事告诫我们,姻缘之事自有天定,不可强求。”猫儿眼少女灵动的双眸有些黯然。 “自有天定,不可强求?那么天究竟依照什么来定下姻缘?若天道不公,又有何人来管呢?”猫儿眼少女咬着下唇,倔强道。 月华一怔,竟不知如何应答,心中一片茫然。天道所注的姻缘,又是从何而来?因何而定?天道便一定有公道可言吗?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一味地埋头苦干。 逾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挥开折扇,“唰”的一声,从容扇了两扇,不疾不徐答道:“天道自然是依照因果。前世因,今生果,来生缘。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天道公正与否,不还有个月老执笔修正吗?” 猫儿眼少女闻言双眼骤亮,仰着小脸急切问道:“月老?!郎君,相遇即为有缘,对否?” 逾明闲闲一笑,揽住月华的手紧了紧,“相遇即是有缘,缘分也分深浅。我夫妇二人,缘定七世,方得始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一双深潭眸子星光点点,温柔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月华看向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他双瞳中的自己,如斯渺小,也如此巨大。 “七世?”少女一惊,谁人能有七世记忆。 “确然是七世!最后一世,我的记忆最为深刻。其余六世,记忆有些模糊。模糊得,我只记得对她求而不得。呵呵,大抵是孟婆汤少喝了几碗。”逾明说罢,笑得呛咳,月华忙替他顺背。 传说,孟婆汤一碗足矣。几时要喝上许多碗,却还能保留几丝记忆的? 猫儿眼少女灵动的双眸黯然垂下,显见得已听懂了。她涩然一笑,岔开话题,讲些本地风俗人情,拣些轻松好笑的趣事来讲,气氛渐渐融洽。 夜深了,蝉静蛙声止,几人方尽兴而返。 一夜无事。只风月笔聒噪些,反复调侃月华逾明“同床共枕”,直至月华用法术暂且封了它的口。 用罢早饭。逾明提出四处逛逛,月华含笑点头。猫儿眼少女推说有事,不再跟随。 出了门,闲逛了一阵。 “走罢。去寻”月华还未说完,逾明的折扇扇尖一指,正是一处房舍。 走近一看,木门半掩,里面一位精壮男子在小院中打造家具,地面一堆刨子刨出的木花,空中尘灰无数。 “吴大的家?你怎么晓得我寻的不是渺渺?!”月华诧异道。 “因为心有灵犀,不点也通。”逾明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上月华的眉心。 这一指,携着青草清香,仿若一道雷劫电流,直直戳进她的心里去,四肢五骸皆有震动。 她着实恍惚了一阵,何时被他拥入怀中也不知。 他的手轻抚她背后的青丝,轻轻一吻落在发间。愿岁月静好,永世安稳。 ~~~~~~ 吴大才是她此行的终极目标,也是姻缘簿上需要纠正的错乱。 木匠吴大,年四十,五世善人。本应有一段良缘,白头偕老,却因为思慕一人,半生孤苦。他思慕之人,正是渺渺。 半掩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位可要打造家具?”吴大敞开大门,见到一对小夫妻,笑呵呵打招呼。 瞧他面相,忠厚老实,年已不惑倒似而立之年。裸~露的上半身肌肉紧实,一看便知有把力气,大手长满老茧,很是粗糙。他凭借这双巧手做出许多精巧的家具,成为四里八乡最最有名的匠人,人称“吴妙手”,真名反倒无人提起。 “吴妙手,我们来此,是为了一个人,一桩事,却不是为了打造家具。”逾明假作为难。 实诚人吴大十分实诚,忙侧身让开一条道,请他们入内叙话。待他们坐定,又奉上两盏清茶。茶叶乃山野粗茶,未经炮制,因此本源清香未失,虽不中看,入口却还清冽。 月华并不精于茶道,只觉得淡淡茶香,好闻也好喝,便多饮了几口,还续了一回茶水。 “未知两位今日上门,为的哪个人c哪桩事,若要我吴大帮忙,直说便是。帮得上的忙,我绝不推辞。”吴大拍着胸脯保证。 逾明与月华对视一眼,她便开口了。 “我们是渺渺的亲人。母家的亲人。此番来南湖,是来寻亲的。”月华做不来诚恳的形容,面上仍是淡淡的样子。 “亲人?”吴大闻言大惊,近前仔细打量她,似乎想从眉目间寻出几分相似来。 月华任他打量,又道:“奈何她不认我们,也不肯听我们半句。昨日第一回见,她便跑了” 吴大听她说话,方才醒悟自己失态,太过近前又失了礼数,忙退了数步,险些撞翻桌椅。 “渺渺她她有些畏惧生人。”吴大念及“渺渺”的名字时,空气都是甜丝丝的,有一股缠绵的味道。月华袖间的姻缘簿也动了动。 “你们说是她的亲人,可有何凭证?”吴大不好意思地搓手。 “她的母亲木槿,原是我的小姑姑,七岁时因上元节看灯被拐子拐走,之后再无音讯。一家子寻遍左近所有城池,张榜悬赏数年也未觅得踪迹。” “那你们又如何寻到这里来?”吴大不解。 月华看向逾明,撒谎圆谎委实一桩难事。 逾明放下茶盏,“听京都一位老教书先生提起,我们方才寻来。” 吴大瞪圆了眼睛,“教书先生?莫非是他?那便没错了。” “渺渺之事,烦请吴妙手多多费心。”逾明双手抱扇,潇洒拱手一礼。 “渺渺之事,一言难尽她是个苦命人哪!”吴大摇头,连连叹道。他的眼底满是疼惜与爱意,便是傻子也能瞧出一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渺渺 渺渺的故事,说来很是唏嘘。 她爹是个疯傻之人,一家子唯有亲娘疼她爱她。可亲娘也在她七岁时凄惨死去,因为携她雨夜出逃,被她爹打得奄奄一息,在她跟前吐血身亡。自此,那家人坚信她是妖孽,一顿打,将她逐出家门。 她于田间流浪数日,一头白发惹眼得狠,村中许多人惧怕,传闻能止小儿夜啼。族长想了个法子,让她在废弃的山神庙安家。既可让她有个落脚之地,也可凭借山神之力镇压妖孽,一举两得。 此后,她便有了一个家。真正属于她的家。虽简陋些,却有了蔽身之处。 晴日,她捡些柴火送到集市去卖。人小腿短,柴火也背不了太多,卖不了几个钱,时常捂着半饥的肠胃将疼痛咽下肚腹。偶尔运气好,拾到蘑菇木耳等山货,赚几个小钱,方能换几个包子,赚得一时饱腹。 雨天,她没有遮雨之物,唯有躲在破旧的山神庙,熬着为数不多的野菜汤。野菜汤不顶饿,她的腹中高唱空城计,无奈之下,唯有数着头顶上漏雨的点点,转移些许注意力。漏雨之处太多,手指加上脚趾也不够数。她躺在半湿的稻草中,数到迷迷糊糊睡去。 最最难熬的便是冬日。山中冰雪覆盖,拾柴困难,野菜也没有,她提前储存的一点红薯干完全无法撑过整整三个月的冬日。幸而产婆一家私下接济一二,趁着夜色悄悄将食物送来山神庙,食物虽不多,好歹保住了她一条小命。 小小年纪便尝尽世情冷暖,她十分懂得避讳,不与村里任何人交流,路上偶遇也会迅疾避开。每每去集市,她便用几层破布裹了头发遮了容颜,免得被人当做妖孽,也免得因为出众的容貌招惹麻烦。 她不想死,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活,连同娘亲的生命一道活出来。 吴家三代共计十七口人,因天灾家破人亡,只剩得父子二人,背井离乡。 路过潘家村,吴父见南湖风景宜人,鱼米之乡,便求了族长落下户籍,安定下来。 吴妙手遇上潘渺渺时,还不是妙手。他本名吴大,吴家老大,与阿爹相依为命。 相识那一年,他8岁,她18岁。 村中人皆为潘姓,吴家父子是唯一的外来户。孩童们欺生,常常戏弄新来的吴大。 一个夏日,孩童们相约到小池塘戏水,脱了衣服下水,水中嬉戏玩的很是尽兴。 将近日暮,孩童们纷纷出水披衣回家,骗老实的吴大看守水中宝藏,顺手拿走了他的衣裳。 艳丽的晚霞铺满整个天空,老实的吴大在池塘中泡得受不住,只得爬上岸。左右一瞅,衣裳没了!遍寻不见,只穿一条底裤的他,没奈何又躲进水中,露出一个头来。 忽然腿脚一阵抽筋,他想伸手去抱自己的腿,身子却直往下坠,浮沉间已呛了几口水。 “救命,救我”他挣扎浮出水面,吐出几个字,很快又被沉重的腿拖住,沉了下去,搅动得浑浊的水不住地往口鼻中灌。 四周空无一人,他的呼救愈发无力,双手乱抓每每只能抓到几根漂浮的野草,浮沉中连连呛水,沉重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 迷迷糊糊中,见到银发仙子涉水而来。他的最后一个念头:许是死了罢,也不知是勾魂使者还是仙子来接我?生的如此美丽,应是仙子罢! 他伏在她温软的背上,一路颠簸,感知她的心跳,才晓得这美丽的姑娘非鬼亦非仙。 原来她是暗夜的精灵,也是小伙伴们提起的那个白发妖孽。 她将他送到家门口,扣了门便躲起来,见他被人抱起才悄然离去。被阿爹抱起时,他的目光逡巡了几圈,定格在她栖身的暗处,直至木门掩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之后,他常常去寻她。 她不肯见他,他便时常下水摸鱼送去山神庙。她不肯收下,他便烤好了鱼再送去。 她不愿搭理他,他便自说自话,将自己的故事讲与她听。某一夜,他讲起逝去的亲人,一时红了眼眶。那一刻,她轻声说了一句话,那是她在他面前开口的第一句话:“活着,替爱你的人好好活着。” 月光下,她空洞的眸子蓄了泪,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他想也不想便伸手擦去了。之后他恍惚着归家,手指滚烫得厉害,竟一夜没睡着。 自那夜后,她似乎敞开了心扉,有时也肯回应他一言半语。他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她的过往,凄惨的过往。 山神庙年久失修,估计再有一年半载便要坍塌。他想请人来修葺,方圆百里都无人肯来,因为谁都晓得,废弃的山神庙里住着一个白发妖孽! 他毅然离开家乡,去临近县城拜师学艺,做了木匠学徒。旁人畏惧,不肯来修葺房舍,他学会了木匠活儿,自己来修葺便是! 一年后,他颤颤巍巍爬上比他高数倍的木梯,为她补上了山神庙顶的七十八处窟窿。 三年后,他开始趁着旬假与夜间休息时间上山伐木,于山神庙旁修建一座小木屋。断断续续,耗时四年,方才建成。 收拾打理这座小木屋,他又耗费半载有余。 前院放养几只鸡鸭,种了两颗果树,一棵桔子树,一棵苹果树,惟盼她日后时时能尝到甜头。后院是菜园,他撒了许多蔬菜种子,时时浇水,为她种下一片菜园。侧边是厨房,山泉水被他凿穿山洞,以长长的竹筒引入小厨房。屋前院后皆用篱笆围起,篱笆旁种了一圈刺玫防止歹人翻越。 他的苦心,大抵除了她,人尽皆知。 她不肯接受他的小木屋,与他灼热的爱意一同推拒了。无奈之下,他以还报救命之恩为由,求着她接收了屋子。 他18岁时,她28岁。他可以娶亲了。 本朝律例:男子年满十六便可娶亲。他拖到十八也迟迟不肯订亲,只是为了她。 她又一回,拒绝了他,如同之前的无数回一般。 阿爹整日念叨“传宗接代”,他每每以攒钱为由拒绝。是的,他要攒钱!予她无忧未来,予她幸福人生,只能是他。 暖她半生孤寂,许她一世欢喜。是他无言的承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相陪 老实憨厚的汉子,偶然说起情话来,竟也不输才子月华的微笑唇扬起一个弧度,眼神飘忽,不由自主地飘向坐于身侧的逾明。 “她不答允嫁予你,你便一直等着?等到四十岁?你可有想过旁的法子将她娶了?”逾明立起,直视吴大。 吴大的脸色霎时变红,一直红到耳朵根,手都不知如何安放,索性搓了搓手。他颤声道:“我自然想过法子。我日日向上天祈求,祈求她平安顺遂。月月都要去月老庙拜一拜,添些香油钱。年年七夕都要放天灯向月老祈愿。” 袖间的姻缘簿又是一阵滚烫,月华晓得,它是在提示她,吴大此言非虚。可惜吴大求亲的方式,会不会没找对重点?! 逾明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他摇摇头,袖袍往下一倒,袖中扇子滑落于掌心。“唰”的一下打开扇子,他疾速扇了几扇。“你日日求天求地,求神拜佛,可有多去求她几回?!” 吴大摇头,又点头,“我每年七夕都有去求婚。” “一年才一回?烈女怕缠郎,懂不懂?!”逾明将扇子一合,扇尖点在他额头。“你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机灵点,天天缠着她,晚上也想办法留下。天长日久,铁石心肠都化成水了。懂不懂?” “晚上也留下?不可,不可亵渎她,污了她的名声。”吴大连连摆手。 月华腰间悬挂的风月笔忍不住插嘴:“她有名声吗?!” 吴大惊闻童声,四下张望,“谁在说话?” 月华左手按住风月笔,右手虚虚握拳拢在唇上,咳嗽几声,转了话题,“渺渺她本身就背着妖孽的名头你倒不如,不如试试新法子。咳咳。” 吴大默然,好一会儿嘴皮子微动,低声道:“渺渺吃过许多苦,我心疼她。不愿败了她的声名,因为我心悦她。盼着终有一日她不再躲藏,不必躲别人,也不必躲我。她能在日头下行走,不必被人指指戳戳,她的笑是暖的,不再有苦痛。” “你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我们帮你!”逾明一扇敲到他肩上。 突如其来的转变,吴大愕然,转念一想,这两位当真是渺渺的亲人来求助?!他的疑虑脱口而出,“你们当真是渺渺的亲人?为何要帮我?” 月华起身拂了拂衣袖,“正因为我们是她的亲人,才要帮你,给她幸福。” 逾明转头看向月华,“不错,有些人的幸福,别人给不了!唯有天定良缘的那个人才能给。” 吴大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他瞅着跟前忙碌商议计划的二人,跑前跑后又续了两回茶水。 渺渺去了一趟集市,卖了几篮自家树上产出的水果,归来已是日暮。 到了村口,她如往常一般,拣着半人高野草的小路走,以避开众人。草丛中隐约有人在搜寻什么,她脚步一顿,扭头便走,意外听到几句闲言。 “吴妙手出事了!” “怎么啦?” “他给族长家修补屋顶,从屋顶摔下来了。” “啊?严重么?我们村可只有这一位木匠” “怎么不严重!腿也摔断了,人也晕过去了,一头一脸的血,不晓得醒不醒得过来!族长请了郎中,郎中直摇头,说是抬回去直接办后事!” “哎哟,造孽呀!他又没娶妻,这么大岁数身边连个照看的人也没有。啧啧,若是就这么死了,连个披麻戴孝捧灵位的子孙都没有。” 句句戳心。 渺渺紧紧攥住手中的竹编篮子,飞奔离去。 她满脑子“抬回去”“办后事”,一颗心七上八下险些跳出胸腔。 “他不能死他不会死。”她喃喃自语,安慰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一回没有走小路,直奔便捷的大道。 来到吴家门外,她定住了。门口血迹斑斑,一路滴进去。木门大开,院子里许多人声。 “吴妙手如今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走,还念叨那个女人,也不知中了什么妖法邪术!唉,我爹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这个妖孽,让她宿在山神庙。这祸胎,足足害了吴妙手一生。”族长摇头叹息。 村民们附和之声四起。 “是啊,若不是她,她爹娘一家子不会惨死,吴老爹也不会被克死,吴妙手也不至于无爹无妻无子,死了还落得无人送终。” “族长,我们的婆娘都出去找人了,必定能找到那妖孽。” “找到妖女,架一把柴,点一把火,也好了了吴妙手的心愿,让他们做一对地下鸳鸯。” 忐忑不安的心,因为这些闲言闲语,反倒渐渐安定下来。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仰首挺胸,阔步进门。 她曾在死去的老族长跟前发过毒誓,以山神庙为家,再不与村中任何人接触,也不与他们生出半点瓜葛! 今日,她要食言了。 村民们见到她进门都自动噤声,向两边退开,主动让开一条道。谁也不敢沾染妖孽,尤其是气场异常强大的妖孽。 她一步一步向厅堂走去,每一步都行得很稳,那个说着此生非她不娶的人如今静静躺在那里,生死不知,胸口似乎没有半点起伏。 “吴大。”她俯身轻唤。 地上竹制的担架上躺着一个头破血流之人,那人膝盖以下惨不忍睹,全身粗布衣裳染的绯红一片。没有睁眼,没有言语,他静静躺在那里,好似死去一般。 留了这么多血,真的会死罢?渺渺蹲下身,加重语气,“吴大,我来了。” 吴大的身子依旧没有半分动弹。 “吴大。我来陪你可好?”渺渺抓住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长期做木工活儿,他的掌心生有厚厚的老茧,摸着硬却并不扎人。这只温暖的大手今日并不暖和,一点都不暖和。炎炎夏日,他的手竟冰凉入骨。 族长清了清嗓子,扫视众人,方才说得最欢快的几人,拍马屁最厉害的,没有一人敢当出头鸟。晓得无知且怂的村民们靠不住,他不得已硬着头皮自己上。 “你吴大只剩一口气了,郎中说是救不活。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等了你大半日。你看,你打算怎么陪他,赔他半生情意?”族长晓得她早被逐出家族,没了姓氏,称呼闺名也不妥当,便直接用了“你”字。恐她不答应,又生生挤出“半生情意”四个字来。 “陪?赔?”渺渺重复了一遍。“如何相陪?又如何相赔?!” 族长咽了一口干干的唾沫,“你愿不愿与他成亲?让他不至于无妻无子,不能下地府,也没法投胎。” 村里有个古老的说法,成年男子若是意外身亡又没有妻儿,定要在死去当日娶一门亲。否则无法下地府,无□□回,惟有留在村中做个孤魂野鬼。 族长自然不希望孤魂野鬼逗留村中,是以派人四处寻找渺渺。愿不愿意,都要绑来!倒没想过那妖孽竟自投罗网,找上门来!也没料到,村民们见到妖孽皆吓破了胆,绳索早已备好,却无一人敢上前。 “我愿意嫁他,也愿与他共生死!不是相赔,而是相陪!他许我半生,我陪他一世。”。 隐身一侧的逾明与月华相视一笑,随手解了吴大魂魄的定身法。 早晨吴大接待逾明二人时被族长派人叫走,说是修葺房屋。也不知怎的,身子向来健壮的他上了屋顶倏的头晕目眩,呼吸间便坠落在地。 摔伤后,众人嚷嚷腿断了头破了,他也不觉疼痛,明明魂魄在身体里,却无法掌控身体。 他以魂魄之体见证了这场全村人参与的闹剧。初时他气急,尚能和着血沫吐出含混的两个字“渺渺”,之后竟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听见众人的每一句话,也听清了她的心意剖白,独独回应却是不能。 他亲耳听见她说愿意嫁他,心中的酸楚却比愉悦更盛。她生不愿嫁他,死却肯相随。个中情意,大抵只有他们二人自己方能体味。 魂魄与身体渐渐融合,他心下一松,做戏水鸳鸯总比地府鸳鸯好得多。 “我若为妖孽,自当长生不死。愿以不死之身,换吴大一个寿终正寝!”渺渺肃然举起右手闭目发誓。 族长的嘴巴变成“0”型,因为他瞧见吴大的眼皮在剧烈运动,显然要醒了。 下一刻,吴大双目一睁,坐起身来,一把抱住闭目发誓的渺渺,哽咽道:“渺渺,我都听见了,我回来了。” 众人一片哗然,尖叫声不绝于耳,眨眼间逃个干净。族长定在那里,张大了嘴不动。 “那人怎么不跑?胆子够肥!”风月笔好奇问道。 “他那是吓得动弹不得,想跑也跑不了。”逾明趣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婚宴 幸福得来不易,相拥的吴大与渺渺同时流下幸福的眼泪,两道精纯的念力凝成一股,强大的正红色念力直冲月华而来。 月华一抖袖袍,姻缘簿直直飞出,于半空中摊开,轻而易举收了这道念力。仿若食用了大补之物,姻缘簿轻轻颤抖,红光愈盛,封皮色泽也更鲜亮。 她随手取了腰间的风月笔,素手覆上姻缘簿,不消片刻,便查出吴大的姻缘。 姻缘簿中,吴大的名下“孤独终老”四个大字闪着金光。 她略一沉吟,轻巧落笔:吴大c渺渺历经考验,至死不渝,二人乃天定良缘! 红光一闪,金字生效。吴大的名字旁,多了一个渺渺。 逾明也凑近脸来瞧热闹,笑道:“你倒是好心肠,还为他们加一句天定良缘!不如,为我们也添上一笔?” “三界姻缘,本为天道所注,历届月老不过代为打理。情感动天,方能酌情增减。即便我是月老,也不能随意”月华认真道。 “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不必当真。”逾明揽住她的肩头,凝视她的双眼,“我们之间,也经得起考验!天道既能通情达理,也必会成全我们!”予她眉心落下一吻。 月华执笔的手一松,风月笔趁机逃脱,躲到逾明身后,稚嫩的童声起哄道:“天定良缘!亲上喽!亲上喽!” 月华微窘。逾明开怀大笑。 凡间的正事虽办完,天宫也无紧要事,他们便也不着急回去。留下吃个喜酒,赏赏南湖的风景,悠闲几日也好。 喜宴当日,两位新人皆无长辈,喜婆不敢登门,族长也不肯主持婚礼。月华与逾明便以渺渺的母家亲人坐了主位,为一对新人送予祝福。 宴席很丰盛,不仅菜色多,鱼肉分量也不少。吴大攒了半辈子银钱,此时总算派上了用场。他心中曾许诺要给渺渺一个盛大的婚礼,即便渺渺不知,他也绝不肯食言。 流水宴席整整摆了三日。 第一日,村里人没有来吃席的,渺渺虽不在意,吴大却出去了一趟。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带回许多乞儿来吃席,说是行善积德。乞儿们难得见到如此丰盛的大餐,个个撑得肚皮圆滚,门内声声道“恭喜”,出了门打着饱嗝,逢人便道“好吃”“好人”。 第二日,四里八乡陆续有穷困人家闻讯而来,混了饱腹。贺仪便是五花八门地“恭喜”,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送几颗莲蓬莲子的,也有“比翼高飞”“连枝相依”送鸟羽树枝的,最最奇异的贺仪竟是祝福“干柴烈火”送一担柴火的。 第三日,同村的村民稀稀落落来了一些,来的多半是妇孺,男人们怕沾染晦气大多都不敢来。族长也没来,他那嫁到邻村的长姐听闻此事,却拄着拐杖赶回来了。 族长的长姐嫁与邻村一位穷酸秀才,秀才姓王,一生功名止步于秀才。一家子清贫度日,她却自诩“王夫人”,与那秀才一般,将架子端得高高的,目中无人。同村人本对读书人有几分敬重之心,久而久之,也被他夫妇二人装模作样的高傲作没了。 王夫人此来,也并非为了道贺,而是为了瞧瞧新娘子,与新娘子的“亲戚”。偏生她来得晚,新郎新娘早露了面,已然携手离去。新娘的“亲戚”也刚巧携手出了门。 胡吃海喝,享用了丰盛的宴席,王夫人满意得很,心头又妒嫉得很。她嫁予穷秀才时,可没有如此丰盛的婚宴。她翘起干枯的手爪摆了个兰花指造型剔牙,指甲自牙缝挑出一块肉丝来,屈指一弹,正巧落在本桌的鱼丸汤里。同桌妇孺皆停了筷子,她浑然不觉。 茶足饭饱,王夫人心中酸意上涌,忆起当年之事。她冷哼一声,啐道:“什么样的女人生什么样的孽种!勾引男人都使同一种手段!” 同桌的几位妇人都低了头不敢言语,她们年轻,自然也不清楚上一辈的纠葛,怕说错了话更惹得族长这位年逾花甲的长姐不快。 王夫人见众妇人低头不语,面上多了几分得色,转头高声道:“这么老的新娘子,哟,也就比我小上十岁!新郎还要不要子嗣后代哪?!别娶个生不了蛋的老母鸡,赔上老本儿,还落得个无子送终!” 月华摘了两朵荷花,甫一进门,便听到刺耳的“鸹叫”,说的正是她讨厌的话。她斜睨一眼,也不停脚,路过厅堂时,袖袍轻轻一拂。王夫人张口再喊,还未出声,两颗摇摇欲坠的门牙便哐当掉落在碗里,滴溜溜直打转。 王夫人惊了一跳,指着月华,漏风的嘴巴大叫:“妖孽妖孽不要走!她使妖术。” 逾明随后进门,见到疯婆子指着月华叫嚷,十分不满,蹙了眉头,冷声道:“还不将她叉出去!一个疯婆子!” 他的话语仿若命令,同桌的几位妇人不由自主地照办。她们匆匆架起王夫人,代她拿起拐杖,捡起门牙,向门口撤退。 路过逾明身旁时,王夫人忽然发了疯,一把扯住逾明的袖子,浑浊的老眼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颤声道:“喻郎,可是你回来了?”漏风的门牙使她口齿不清,她也混不在意。 逾明不耐,衣袖一震,将她震开,也不看她,漠然道:“你认错人了!再有冒犯,必不轻饶!”拔腿便去追前头的月华。 几位架住王夫人的妇人,心中嘲笑她“老牛想吃嫩草”,嘴里却劝道:“走罢走罢。人家是第一回到村里来,哪里会是你认得的人。” 王夫人老迈,力气自然抵不住几位年轻妇人,生生被架出了门。 木门被人从里面落了拴,她怄气跺脚,将木制的拐杖举起来要打人,几位妇人忙躲开四散回家,留她一人在门外徘徊。 她以手锤门,无人应声。趴在门上嚎叫几声,也无人理她。自觉没趣,又不甘退走,她便索性坐在门口,不信他们不开门! 那人分明就是当年的教书先生,也是她的喻郎!若非喻郎订亲后不告而别,当年她也不会被全村耻笑,匆匆嫁于邻村那个酸秀才。酸秀才空有秀才之名,家贫庸碌,哪里及得上喻郎半分。 她等到天黑,也不见余下几桌吃酒的人出来。一拍脑袋,后门!宾客许是从后门走了。 拄着拐,她急匆匆绕到后门去。隔着几层篱笆院墙,她听到院内隐约有人声,便矮身躲在花丛中。 “渺渺,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娘子了。我吴大,等了半生,可算娶到你了!开心,再来一杯。”吴大似乎饮醉,来来回回重复这几句。 “夫君,我娘家那两个亲戚你可有觉得不同寻常?” “亲戚?如何不同寻常?”吴大醉了,嗓门便大了些。 渺渺以手掩住他的嘴,小心听了四周动静,也未见人,她才附耳道:“我怀疑他们,不是人” “不是人?!你别相信旁人的闲话!那老妖婆的话,能信么!”醉酒的人认死理,又易激动,此时是说不通的,捂嘴更是下下策。 一墙之隔的“老妖婆”气得直发抖,险些咬碎了仅剩的几颗牙齿。 “夫君醉了,先回房歇息罢。”渺渺无奈,扶了他便走。 吴大将头靠在渺渺肩上,不住地絮絮叨叨,“渺渺,我相信他们是你的亲戚,也相信他们夫妻是好人。嗝~我能娶到你,他们帮了大忙帮了大忙” 脚步声远去,篱笆院墙下的王夫人蹲得腿脚都麻了,起身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匆忙抓住篱笆花架子,却被花刺扎了满手。 她“哎哟”几声又忍住,索性坐于地上,忍痛拔了整个手掌的花刺,口中不住地低声叫骂。顺手揉了揉发麻的腿脚,心念一转,忽然得了个绝妙的主意。 房门已被敲了几遍,月华不开门也不应声。逾明的手从未放下,也从未停下叩门的动作。 桌上茶水已冷,月华小口啜饮。目光瞧着桌上两支艳丽的荷花,一时出了神。 今日南湖泛舟,荷花仙子与她报讯,天宫三公主为逾明仙君发了疯,于寝殿自废腹中仙胎,又赶去月老殿姻缘树前自毁良缘,愿以自由之身追随逾明。幸而天后及时拦下,才保得三公主姻缘未失,然而仙胎终究没来得及救下。驸马忍痛之余,应允和离。 天宫众仙一片哗然。 三公主落了仙胎,元气大伤,于寝殿修养,少说也要将养数月。 天后爱女心切,急召月华商议对策,以最小的代价,为三公主解除这段姻缘簿上打了死结的“孽缘”。 天帝反对“和离”与“解除孽缘”,痛斥天后“慈母多败儿”,诏令月华暂时不必回天宫。 是以,荷花仙子传讯后,请月华自行斟酌是否回天宫。 月华思绪有些乱了,她拈着两支荷花,一路恍惚行得飞快,逾明一时竟追赶不及,二仙一前一后进门,又撞上王夫人口出狂言。心中闷气,可想而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绾发(修改加长) 敲门声蓦地停了。 门外的逾明一声悠悠长叹,“我拿你,总是没法子。教旁人哄娘子,我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可轮到自己,呵呵,竟无计可施。” 月华饮茶的动作一顿,炎炎夏日,心底平白生出一股凉气,天生的微笑唇亦变作苦笑。 她放下茶盏,将桌上艳丽的荷花拿起一支,随意撕下一瓣粉蕊,轻声念道:“回去。”又撕下一瓣,“不回去。” 两支荷花皆为荷花中的稀有品种,一支重瓣的大洒锦,一支千瓣莲。 重瓣荷花外围的花瓣数与其他的荷花差不多,中间却有几十瓣小花瓣,合起来将近百片,因此谓之“重瓣”。 大洒锦更是“重瓣”中的珍品,花色奇特,绿c黄c白c红多色相映,其花蕾顶端有洒紫红晕,故名大洒锦。 月华挑中的这一支荷花,正是“大洒锦”。 “回去,不回去。回去,不回去”撕下几十瓣,月华嘴角一抽。 逾明立于她跟前,从容握住她拈花的手,举起零落不全的荷花,轻轻吹上一口气。余下的荷花瓣尽皆飞起,连同之前撕下的几十瓣一道,满屋飞扬,如梦似幻。 漫天荷瓣,多色相映。月华唇角微张,伸手去接飞舞的花瓣。一瓣粉嫩的荷花蕊调皮滑过她的唇畔,随即,她的微笑唇被一个温热的唇覆上。隔着清香的荷花瓣,她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与青草的香味儿。 逾明拥住她,不松不紧的怀抱,予她自由,亦予她安心。“永远不必为难自己。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不想做的,谁也不能逼迫你。困住自己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颗不够坚定的心,迷失了方向。” “我你”月华欲言又止,眉眼间褪去清冷,多了几分复杂。 “我的事,自有我来解决。你也不必忧心,且看着便好。至于你的事若没有法子,我倒是可以出个主意,代劳也可。酬劳么,我自己取。如何?”逾明语气轻松,好似胸有成竹。 月华呼吸微促,“什么酬劳?” 日上三竿,月华将将睡醒。方披了外衣,她便被逾明拉到梳妆台前坐下。 他用一只精致的牛角梳为她梳理墨发,长长的墨发本就乌黑发亮十分顺滑,他又动作轻柔,她恍惚间险些睡去。 墨发梳理完毕,他又取出一盒头油为她保养发梢,淡淡的青草香味儿,与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什么香味儿?倒似青草的味道。”月华扭头,想瞧瞧那装头油的盒子。 “我的香味儿。三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逾明一笑,“别动,别动,将头转过去!余下最后两步,且待我完成它。” 月华唯有忍住好奇心,转过头去,坐的端正。她瞧见镜中,他为她绾起长发,插上木簪,将那把造型奇特的牛角梳也一并插在她发间。 如同小扇子的牛角梳被他巧妙安置于发间,不仅毫无违和感,竟与她的气质完全相融,莹润的光芒也为她增添了几分丽色。 “你要的酬劳便是这个?”镜中女子面色红润,唇角上扬,分明一副的模样。 镜中男子戏谑道:“唔,莫非娘子嫌弃酬劳要的太少?为夫也可酌情加点” 笑闹一阵。 他摊开一双手,“你瞧瞧,牛角梳是我亲手做的。手指都磨的粗糙了。好歹我也是位神仙,那头牛也忒不配合。我与它恶斗一场,又许诺了些许好处,方才得了这牛角。” 月华摸了摸那双手的指腹与掌心,粗糙,裂痕,有些细微的扎人。“你何时做的梳子?” 逾明十分得意,将下巴放于她左肩上,附耳道:“来此第一日,我瞧见一头牛的牛角生的好看,便琢磨着为你做一把梳子。夜间趁你睡下,我便溜出去做了贼。每晚待你睡下,我便坐在院中打磨梳子,做贼似的熬了几夜,竟也成功了,哈哈。” 月华抬手摸了摸那只牛角梳,触手光滑,齿间细密,造型上挖空心思做成扇形,美观大方,可梳可簪。委实费心了。心上一股暖流,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壁而出。 二仙相携出门,言笑晏晏,不复昨日的一前一后。吴大与渺渺相视一笑,安心不少。无论此二人是人是妖或是仙,终归没做过任何对不住他们之事,反而给予的帮助不少,唯愿他们顺遂安好。 王夫人早早便候在吴大家附近,人老了精神不济,躲在草丛里太久,竟沉沉睡去。 “草丛里有个人。”月华路过时察觉有生人气息暗藏,随意一瞥。 逾明眉间一蹙,屈指一弹,一只小虫弹入王夫人身体。“昨天的疯婆子又来了,让她睡得更熟些罢。” “这不是瞌睡虫?”月华疑惑道。瞌睡虫为灰色翅膀,这只小虫分明是黑色的。 “是噩梦虫。此虫最擅长造梦,将人内心最为担忧之事化做噩梦,一一演绎,绝不容许人半途醒来。无毒无害,整蛊作怪的必备佳品。”逾明理了理袖袍,摇摇头遗憾得很,“余下最后一只,竟用在她身上,浪费得很,浪费!” “这个婆子身上有不少因缘孽债,还背负人命,少沾染为好。”月华淡淡一句。神仙不得随意扰乱凡人命数,若有牵扯,怕要几世方能脱身。 逾明郑重揖手,语调轻快,“娘子说的是!多谢娘子教诲!” 草丛里昏睡的王夫人眼皮狂跳,眼珠子左右乱转,手足并用胡打乱蹬,陷入一场冗长的梦境,无法挣脱。上天不能,下地无门。 南湖山水宜人,乃适宜修养之地。二仙今日逛的便是四周山林。 虽是盛夏,山大林密,日头便也没有那么毒。二人信步走走,也不拘哪条路。 逾明给月华出的主意便是暂不回天宫。 事缓则圆。 天后与天帝的意见尚未统一,三公主与驸马之间也是个僵局。此时若回去,必定要选择一方得罪另一方。做任何决定,都未必能使大家满意! 下定论为时尚早,公主驸马之间未必没有转圜,天帝天后的意见也终归会统一。不如放一放,待尘埃落定再回去收拾残局,处理善后。分也好,合也罢,一回了断干净。 日头西斜,二仙方回。 吴大与渺渺出门未归,门口坐着一老太婆。她倚着木门,怀中抱着一陶土坛子,坛口盖着大荷叶,正是王夫人。 不过一日,王夫人眼下一片青黑,面相狰狞,面上也多了数道深刻的皱纹,活似行将就木之人,与昨天的中气十足大不相同。许是她亏心事做太多,梦境中十分劳心,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见到二人回来,王夫人腾地立起,举起坛子冲上来便泼。她神色虽疲惫不堪,动作却堪称矫捷,想必也是憋着一口恶气。 早知有异,逾明不退反进,挡在月华身前,随手一划,撑起一道透明的弹力屏障。狗血泼在屏障上,须臾间便反弹回去,泼了王夫人一头一身。 “是狗血。”月华以袖掩住口鼻。 王夫人抱头大叫,血污的手不住地擦脸,擦得老脸面皮都快掉了,反而越擦越脏,眼睫毛都被黏腻的血块糊住了。 “是粘稠的黑狗血,驱邪避鬼专用。”逾明收了屏障,退了一步,与月华并肩而立。“气味的确不大好,不如,你闻闻我罢!包管心旷神怡,益气凝神。”他抬袖凑到月华鼻端,展示自己的“体香”。 月华嘴角一扯,泼“黑狗血”果然狗血!逾明的“体香”更是撩人!她最初以为逾明使迷魂术,后来才晓得是因为他自带的清淡“异香”。 眼神掠过惊恐发癫满身血污的王夫人,月华不由得暗自蹙眉。疯婆子经此一吓,怕是不死也要真疯癫。吴大与渺渺二人新婚,门口见血也不吉利。不如 逾明料到她所想,洒然一笑:“我来善后罢。”袖袍一挥,欲将疯婆子打包送走,倏的一阵急促地吞咽声响起。 逾明动作一顿,疯婆子抽搐倒地,白眼一翻,喉间咕噜作响,仿若许多液体吞咽不及。 月华也顾不得脏污,上前一探鼻息,还有气。逾明一指压下王夫人的下巴,逼得她嘴巴大开。 “是血脑出血。以凡界的医术,救不回来了。”逾明一指隔空探向对方的眉间,金色仙力流转,拨开印堂迷雾,眉间一团黑气比墨汁还浓。 印堂为凡人的命宫,精气元神聚集之地,素来能断祸福吉凶。红润明黄主升官发财,粉色主恋情,青色主病气,灰气主晦气,黑气主死气! 十几息后,王夫人便不再抽搐,肚腹鼓胀,气息断绝。 两位鬼差手持铁链闲聊而来,近前时一左一右分持铁链两端,将王夫人的鬼魂围住一套,捆了个结结实实,回头拱手道:“二位仙君有礼了!我们是地府的鬼差,烦请二位仙君同我们走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地府(修改及加粗) “此事与她无关,我随你们走一遭便是。”面对两位鬼差,逾明神态自若。转头看向月华,他微微一笑,“月华,我去去便回,你若无趣便四处逛逛。待我归来,捎些地府的土产,予你瞧瞧新鲜。” “请二位仙君莫要为难小的们!小的们做鬼差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自己吃不饱哇。”鬼差甲声泪俱下,奈何鬼魂无泪,效果大打折扣。他也不傻,忙用衣袖按按眼角,假装拭泪。 鬼差乙愣头愣脑,直言道:“我们鬼差哪儿有老小?福利也还好罢,年年都有涨薪水” 鬼差甲连连咳嗽,见鬼差乙不懂暗示,唯有明示拉他袖袍。一拉再拉,直拉得鬼差乙一个趔趄,终于住了嘴。 接连瞧了两场闹剧,一场泼狗血,一场苦情戏,月华顿时觉得,姻缘簿里多了些许素材。她行了两步,边走边道:“走罢。酷暑难耐,去地府饮杯凉茶,凉快凉快也好。” 见逾明不动,她一派轻松,“若有过错,自当受罚。若无过错,左不过出门游玩一趟。何须在意!地府凉茶不错,我惦念许久呢。” 逾明上前牵了她的手,“你并无过错,何必陪我走这一遭。我的过错,自行承担便是。地府阴寒,茶叶也寡淡得很,饮多了恐怕你仙体受不住。少饮些罢。” 月华掐诀召回外间游荡八卦的风月笔,二仙c二鬼差与一死魂便踏入鬼门关,走上黄泉路。 王夫人的鬼魂委实有些聒噪,兼之十分闹腾,鬼差甲不耐,便封了她的神智与口鼻,变得牵线木偶一般,以锁链拖着前行。 风月笔不晓得去地府的因由,还以为地府一日游,一路八卦不停。两位鬼差疲于应付,口干舌燥,声音嘶哑。 “听说黄泉路上许多孤魂野鬼,怎么不见一只?”风月笔打着转儿四处瞅。此番它不肯悬于月华腰间,选择跟随在侧,自由飞舞。 “因为我们动用了驱魂铃,为仙君们开路!”鬼差甲赔笑道。 “驱魂铃是什么?” “是我们手中招魂幡顶端的小铃铛,以鬼力催动铃铛方能驱鬼驱魂。”鬼差乙垂头丧气地舔了舔干裂的唇角。 “传说中,盛开于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呢?怎么一朵也没瞧见?” “彼岸花一月一收,前两天刚收割过。花瓣都被孟婆拿去煮汤了,哪里还有得剩。茎叶做了茶叶,地府供不应求。”鬼差甲吸溜嘴,似乎在回味茶水的滋味,舌尖愈发干渴。 “孟婆汤不是取忘川河的水来煮的?”风月笔好奇追问。 “自然是取的忘川水做汤!不加花瓣的汤那么苦,谁喝得下?!若是吐了,倒更麻烦。”鬼差乙抱怨一句。任谁被问了整整一个时辰都得发飙。 “哇,花瓣是甜的么?”孩童皆嗜甜,风月笔年岁不小,修成灵体的时日却不长。它声音稚嫩,心性也与小孩无异。即便吃不了,闻闻香甜味儿也是好的。 “彼岸花的花瓣更苦。苦苦得甜,晓得不?!”鬼差乙无可奈何,答的有气无力。 “孟婆当真是位老婆婆吗?” “非也。”鬼差乙不吭声,鬼差甲惟有接上一句。为了省点口水,言简意赅。 “莫非她是位美女?倾国倾城,沉鱼落雁?” “男的。”鬼差甲简言之。 “什么?你说孟婆是男的?!那她为何叫孟婆?不叫孟公?”风月笔大吼一声,两位鬼差吓得一哆嗦。月华的微笑唇扬起一个不小的弧度,逾明亦眉毛一挑。 鬼差乙双目大睁,“传闻月老不是男神仙么?为何你主子是女仙君?!” 风月笔顿时偃旗息鼓。 鬼差甲忍笑:“孟婆由地府选拔,男女不定。第一代是个婆婆,姓孟,故而人称孟婆。她任职万余年,是做得最长久的。没成想,她竟也被一个小白脸男鬼勾搭,投胎去了。中间几代换的勤,几百年上千年都有。如今第二十四代,是个男的,供职已有千年。大家叫惯了孟婆,便没有改口。” “奈何桥边当真有三生石吗?真能照出三生过往吗?我也想试试,瞧瞧我前生是什么?我的前生,许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风月笔虚空勾勒出一只金色大老虎,哈哈大笑。 “我晓得你的前世是什么。”月华忽道,“是喜鹊。” 逾明与风月笔异口同声:“为什么?” “话唠。” 好一个冷笑话。两鬼差也冻的打了个哆嗦。 “三生石不仅可以看到三生,百世千生都行。”鬼差甲意外收获了所有的目光,他得意竖起两个指头,“法力愈高看到得愈多。凡人至多也就看到前世今生两世。” 月华的手紧了又松。逾明与她十指相扣,自然一清二楚。 “想看?” “不。过往如何,皆不重要。”月华眉眼间一片清冷。 “之前,你孤影只一人,今后,我们并蒂影成双。”逾明紧了紧二人交握的双手,眼神坚定,深潭眸子里的笑意满满地快要溢出来。 路过“十八层地狱”时,地狱的青铜大门紧闭,未有丝毫声音传出,安静得仿佛地狱已空。 月华驻足,“地藏王菩萨成佛了?” 两鬼差面面相觑,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同时抢答:“没有。”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逾明若有所思。 “地藏王菩萨完成了所发誓愿。为何不走?”月华微感诧异。 鬼差甲嘴角一抽,“仙君是想问地狱为何寂寂无声罢?” 月华微微颔首。 “因为地狱换了新大门,隔音的。” “哈哈。”逾明愣住,转眼大笑。 月华也是忍俊不禁。 风月笔乐不可支,于空中连翻百个跟斗。它一时晕头转向,撞上地狱大门,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青铜大门应声而开。地狱中惨嚎声不绝于耳。果真,门里门外两重天。 风月笔骤的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入,它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主人,救” 月华与逾明同时伸手去拉,逾明快一步,指间堪堪触及风月笔笔尖,始终差了一线。眼见风月笔被吸入地狱大门,大门即将合上,月华松开与逾明相扣的手,闪身而入,逾明反手一扣抓住她的腕脉,紧跟不放。 两位鬼差大惊,“仙君且慢!”终究晚了一步,地狱大门已闭。 “你快去禀报阎君!我守在这里,谨防有变。”鬼差甲连声吩咐鬼差乙。“等等,顺路将这个死魂带回去交差。” 鬼差乙兀自慌神,得了指令便有了主心骨,匆忙应下,牵了死魂一路飞奔。死魂被封了神智,如同痴傻,如何跟得上鬼差拖行的速度,一路摔倒爬起无数回。 月华与逾明闪身进了地狱,风月笔已不见踪影。 地狱的青铜大门紧闭,二仙背靠大门,跟前三条大道皆呈“s”形,内里九曲十八弯,活似一座迷宫。 月华掐诀召唤风月笔,却被一股神秘力量绊住,只感应到前方些微法力波动。“选哪条道?”她目视前方,随口一问。 “随你选!你在身侧,地狱也是天宫。”逾明戏谑道。 月华随手一指,选定中间那条“s”弯道,二仙携手并进。 “s”行弯道中,许多小单间将罪鬼一一隔开,透明的结界门框上以红字显示此人身份及刑罚。结界内自有法力控制,自动施行各自的罪罚。 路过某一单间时,窥见一个熟人,不,熟鬼!他正是那南朝末代帝王南文渊。 南文渊一身繁复的明黄帝王装束,倒悬在半空。他头下脚上,地狱法力将其手脚拉伸绷得死紧,摆成一个倒立的“大”字。他痛苦嘶吼:“朕乃天子!朕乃天子!” 咔嚓一声,他的头颅与四肢被地狱的法力拉扯,瞬间分尸。四肢掉落在地,头颅咕噜噜滚了一圈,口中连声惨叫十分渗人,显见得痛苦非凡。 月华与逾明是被南文渊的嘶吼吸引了注意力,一瞥之下,当即便见证了一场鬼魂分尸的异象。 不过几息,南文渊的头颅四肢归位,刑罚周而复始。 二仙的身影飞略而过,快得仿若虚空残影。 月华忽然侧目:“疼痛百倍?” “是。”逾明应道。 “你一早便料到他要下地狱,才施了此等术法?” “不错。”逾明了然一笑,“你晓得他会下地狱,才留下一句秉公办理,不肯落人口舌。我却不愿顾忌那么多,须得替你出了这口气。” “我有何气?!也不知何时他才能出狱,风月笔备下的十几个剧本方能派上用场”月华正经叹了一口气。 逾明哈哈一笑,能把徇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非她莫属! 月华一路试着感应风月笔,始终隔着薄薄的一道屏障,无法触及。 走到尽头,依旧是三岔路口,三条“s”形小道。此番月华不问,直接选左侧小道。 逾明奇道:“为何选左边?” “男左女右。” “风月笔是男的?”逾明呛咳两声。 “它喜欢男的。”月华说话时一本正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前任 长长的“s”形小道并不黑暗,路面泛起柔和的黄光,如同情人的手,带着些微暖意。 月华在左,逾明在右,二仙牵手并肩而行,各自负责搜寻一侧。 行了一段路,月华袖袍中的姻缘簿忽然有了异动。 她松开与逾明交握的手,探入袖袍。甫一取出,姻缘簿便似受到召唤,瞬间发力挣脱了她的手,直直向前飞去。 幸而她与逾明早有防备。逾明右脚向侧方一滑,前方骤然立起一道仙障,姻缘簿正正撞到仙障上,阻了一阻,月华一跃而起抓住它。 眼看月华的仙力弹压不住,逾明也覆上一掌,同时按住不受控制的姻缘簿。 “走!”二仙随着它的拉扯指引一路向前。 又一个分叉的路口,依旧是三条“s”形弯道。姻缘簿毫不犹豫选择向右。 “男左女右,原来召唤它的是位女子。”逾明戏谑道。 月华一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她抓着姻缘簿的手一抖,姻缘簿险些脱手。逾明反应不慢,须臾间覆掌压下,足足加了五分力,方制住姻缘簿。 又一阵疾行,转过“s”弯道的腰,拐角处的大单间里一个美人背身而立。姻缘簿霎时红光大盛,一道强烈的气劲震开月华与逾明的手,它直直扑入透明结界,悬浮在美人身前。 透明结界丝毫不能遮挡美人的美,任是背影也动人。酒红的长发垂至脚踝,宽大的黑袍只在腰间松松系了一条锦带,如玉的双足未着鞋袜,光脚踩在地上。慵懒随意的穿着,美人闲闲立在那里,媚骨天成。柔若无骨的手,吹弹可破的莹白肌肤,灵动的纤纤玉指飞速转动着一只笔——正是风月笔! “果真如此。是个美人儿。”月华由衷叹道。 逾明不以为然,“美则美矣,不及某仙。”他看向月华,深潭眸子里笑意荡漾。 当着外人(鬼怪)的面调情,月华委实做不到无动于衷,不禁面上多了一抹绯色。 “哦?”语调轻柔微微上挑,美人儿缓缓转过身来。他面如暖玉,五官精致,雌雄莫辨,眉眼温柔。对着二仙嫣然一笑,月华只觉心神摇曳,无法自持,险些上前一步。 逾明一把拉住月华,为她整理额间鬓发,衣袖顺势划过她的鼻尖,草木清香扑鼻,月华如梦方醒。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示威似的举起来晃动几下,向美人示意“名花有主,请勿松土”。月华险些吃亏,暗自警醒,此鬼不可小觑。 美人儿眉梢一动,转笔的动作一停,风月笔乖乖停在他的掌心,没有半分挣扎的痕迹。他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月华,“我是风月笔与姻缘簿的旧主,你的前任——” “是月老一职的前任。”逾明划重点,纠正。 月华此时方抬眼看向门框,一行红色字醒目得很:辛追,男,毁天灭地,永世不赦! 男如此美人儿,他竟是个男人 毁天灭地?月老能有如此高深的修为?也没听说前任月老有如此“丰功伟绩”罢?想不出的,月华便不想。 “姑且称我是第一任月老罢。风月笔与姻缘簿为我所造。”美人儿追忆似水年华,面上惆怅之色渐浓。“不过是我无聊时造出的小玩意儿,竟被你们代代传承,当做至宝。彼时,我还未曾动情。自然,风月笔与姻缘簿也是无情之物。如今,两个小东西毁坏重修,竟也生了几分灵智。” 月华心惊,脱口而出:“第一代月老的名字似乎不叫辛追。”话刚出口,已知不对。她的本名也不是月华,而是风谨。 “我算是月老殿的创始神罢。天宫典籍上,第一代月老却不是我。”他随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一缕酒红色小卷,悠闲道:“你可晓得,为何月老殿每一代殿主继任时必须改名,以月为姓?” “不知。”月华虽听说过十数个不同版本的八卦,此时并不想说。何必打断一个急于讲故事的说书人的欲望呢。 “因为你思慕的仙子,以月为名。”逾明说出口,已然松了一口气。情敌危险解除。 美人儿辛追眼波流转,媚色倾城,他一声轻笑:“月下蝶。她的名字。” “月下蝶影?”月华诧异道。 逾明不解。 “天后的闺名。”月华淡然道。实则她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原来天后也曾有过一段天定良缘之外的“孽缘”。 逾明点头,不甚在意。如今能让他关心的,大抵只余她与她的事。 “他对她好么?”美人辛追不自觉地咬唇,他伸出手去触碰悬浮身前的姻缘簿,却迟迟没有翻开,许是没有勇气。 是“他对她”抑或是“她对他”?天帝与天后乃天定良缘,自然很好。月华思忖片刻,答道:“很好!” “面上,应当是好的罢!即便不好,你们这些小仙也不会晓得。”辛追语调虽柔,性子也太自以为是。 “夫妻间的事,好与不好,不足为外人道。你若真心待她,亲身照拂,娶了她便是!借由他人之口,听得只言片语,妄自推断,又有何用!”逾明嗤笑。 辛追随手一挥,风月笔与姻缘簿皆被掷出透明结界,恰好落在月华怀中。 “我不能走。不能离开地狱。”辛追背过身去,酒红色的长发摇曳生姿。“今日风月笔惊动地狱大门,我才感应到它与姻缘簿近在迟尺。本想召来姻缘簿瞧瞧她算了,不看也罢。徒增烦恼,也是无用。” “你视结界于无物,隔着地狱大门取物也稀松平常,为何不能离开地狱?”逾明奇道。 “十八层地狱所有的法力运转,皆系于我一身。”他自嘲一笑,“新地狱与隔音大门,是我为自己打造的牢笼。画地为牢。” “若我想走,三界中没有困得住我的地方。红尘方寸之地,我已厌倦,不如在此躲个清净。” “在这里,我是牢头,亦为囚犯。我曾为了所爱险些毁天灭地,如今甘愿困守此处,便当还些债罢。” 辛追手中把玩着一支木簪,叹道:“百浮木?咦,稀有得很。可惜,可惜” 月华定晴一看,正是她的簪子。抬手一摸,发间空空。竟不知何时被他做了手脚。 逾明亦是面色一暗,“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百浮木虽好,奈何根须尽断。若要枯木逢春,我倒有个法子。”辛追语调柔缓,似乎永远不会动怒。 “什么法子?”月华失了一贯的淡然。 “得之泰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 地狱青铜大门开启,走出两位仙君,正是月华与逾明。 鬼差甲心急如焚,原地兜了许多圈子,生生将地狱门前的地皮磨坏了一块。见到两位仙君出来,他三两步迎上去,垂手一揖到底,隐含哭腔:“两位仙君可有伤着?”不住地拿眼偷觑,心中惶惶。 “无事,走罢。”月华淡然一句。 鬼差甲激动得险些热泪盈眶,如若鬼有眼泪,他定能水淹地狱。他手足无措,走路时同手同脚,换了数遍才找回往日的步调。 阎君没有来,来的是秦广王。他一路飞奔,额上已见汗意。 “两位仙君可安好?委实对不住!呼呼阎君不在地府地狱方圆百里禁止飞行唯有跑步,呼呼”秦广王倒是滑头,跑步赶来尽显诚意,又用几句话将自家主子撇得一干二净。因此他才被委以重任,与天宫神仙的接洽工作全权由他负责。 逾明敛了笑意,双手负在背后,不怒自威:“我的事,由谁负责?莫非还要等阎君回来!” 鬼差甲赔笑道:“阎君外出时,一应事务,全权交由秦广王负责。” 秦广王暗地里剜了鬼差甲一眼,也躬身赔笑:“二位仙君稍安勿躁,请随我移步后堂,稍作休息。今日之事,纯属误会,误会一场。新来的鬼差不懂事,冒犯了仙君,还望仙君海涵!” 逾明略略拱手,“许是我也有不当之处,秦广王秉公办理便是。” 秦广王又一回抬袖,擦了一把汗。 自地狱到秦广王的大殿,足足步行一个时辰。 后堂奉茶时,月华足足饮用三杯茶水。逾明也添了两回茶。 稍事休息,逾明与月华便催着秦广王公开审理王夫人一案。 王夫人的死魂恢复神智后,一见四周鬼差与上首的秦广王,顿时嚣张气焰全消,委顿在地。 “生死簿。”秦广王念道。 黑色封皮的生死簿浮在半空,厚厚的书页迅速翻动,哗哗作响。 “潘碧莲,原籍潘家村,二十岁嫁于王家村王秀才为妻。生于xx年,卒于xx年。享年六十二岁。死因:害人不遂,反受惊吓,脑出血而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碧莲 阴司大殿素日无风,却有一股冷气自脚底泛起。跪于大殿正中受审的死魂,没有一个不哆嗦的。 偷觑一眼自发立于死魂身侧待审的两位仙君,秦广王抬袖擦了擦额间冷汗。今日,委实有些热,大抵是暑日太盛。 “往生石。”秦广王整整衣冠,肃然道。阴司大殿的掌事,总不能失了威仪。 左右两个鬼差熟练搬来往生石,拉着死魂的双手往上一贴,前尘过往一一划过。 潘碧莲的一生,相当精彩。 她身为族长的长女,打小便心高气傲,事事皆要拔个头筹。族长见女儿还算聪慧,又生得好看,暗地里也存了几分心思。他企图以长女的婚事为幼子的仕途铺路,因此对女儿颇为娇宠,闲暇时也教她读书识字。 二八年华,少女最好的年岁。南湖碧波千顷,身姿窈窕的少女泛舟采莲,恰似一株盛放的荷花。 日暮时分,小舟满载而归,她轻巧跃上湖岸,惯常得了第一。柳下系缆绳,树下躺一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低沉浑厚的男声念道:“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渡,莲多采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 那人荷叶覆面,双手为枕,躺在柳树下,一袭青衫惊艳了她往后的岁月。 小舟纷纷泊岸,采莲少女们嬉笑玩闹。产婆家的小女儿云娘最是大胆,主动上前问他名姓。他慵懒坐起,缓缓摘了面上荷叶,少女们惊叫声一片。翩翩少年郎,嘴角噙着笑意,一双眸子灿若星辰,风采卓然。 他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自称姓喻。举手投足间,高贵优雅尽显。即便他穿着最为普通的布衣青衫,与村民一般吃着粗粝的饭食,也无法掩饰其世家大族蕴养出来的气质。他是游历四方的富贵公子,也是洒脱不羁的性情中人。更是她爹,族长大人攀附的首要目标。 落花有意不须折,流水无情改道行。一回回有意地接近,一次次有礼地推拒,她的骄傲在他跟前磨得半分不剩。 她晓得,村中的适龄女子没有一个不肖想他,然而她们如此粗鄙c大字不识,哪里配得上他,全村唯有她足以与他相配! 他留于潘家村已有一年,婉拒了明里暗里示好的所有女子。她半是欣喜,半是忧愁。为自己机会未失而喜,为他的要求之高而忧。 产婆家的小女儿云娘性子最是活泼,最懂她的心思,是村里鲜有与她交好的姑娘。她所知的消息,多半来自云娘。 某日,云娘点醒她,先生心中许是有人了。那个人,不是她。她眼前一黑,险些跌跤,幸得云娘扶住。她的骄傲,本应是“君既无意我便休”。情缘半点不由人,她却一再为了他,丧失了骄傲。 云娘说,可以代为打探那人是谁。她点头应允。 云娘说,先生的庐舍有些损毁,大雨将至,恐扛不住。为此,她平生第二回去求阿爹。第一回求阿爹,是请阿爹代为查探先生有无婚约。 那一夜,大雨倾盆。她催阿爹早早动身去请先生,半夜全村犬吠,她在家等得心慌意乱,生怕阿爹与先生有事,夜不成寐。二人半夜方归。阿爹一脸喜气地拍着她的肩膀:“婚事,成了!”先生白着脸全身湿透,不言不语,失魂落魄。 她心知有异,私下缠着阿爹一再追问。终于得知,先生的心上人,是那个疯子的妻,小妖孽的娘,那个头上有一道堪比鸡蛋大小疤痕的丑女人。一颗骄傲的心,顿时化为齑粉。 天还未亮,阿爹便急着散布喜讯,唯恐迟则生变。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如今她求仁得仁,亦复何怨?!可自始至终,她要的,皆为他的心甘情愿,并非威逼胁迫。事已至此,终究落了下乘。 恍恍惚惚,她撑着油纸伞出了门。去疯子家,看那个女人。 疯子的家人前一刻接到族长长女订亲的喜讯,后一刻便见到她来,忙不迭地道声“恭喜”。她一言不发进了门,扫视两眼,直奔柴房。村里惩罚自家人,多半都是丢在柴房。 “丑女人”躺在柴房的稻草堆里,一头泥泞乱发糊住脸,只胸口微微起伏,留着一口气。小妖孽低声啜泣,抱住娘亲的手不住的揉搓取暖。她的高傲并非冷漠,见此情状亦心软几分,丢下几枚铜钱,留下一句:“好好治伤,多思无益。他与我订亲了即便没有我,他也娶不了你。” 她出门时一瞥,顿时眉眼一横,门外疯子的娘讪笑:“大姑娘说话,老婆子不敢偷听的,不敢。” 不过一个时辰,她便得知那个丑女人的死讯。以为是伤重不治,她不过唏嘘一回,便也罢了。 谁知第二日,先生便跑了。无影无踪,无处可寻。 订亲之事宛如一场笑话。四里八乡的村民,足足笑话她一年。不,茶余饭后,这种笑话能被人说上一辈子。 阿爹以族长的身份压下此事,对外只说教书先生回家备订亲礼时突发疾病,死了。实则村里人尽皆知,她只是被抛弃了。 她躲在家中,不能出门。向来性子要强的她,心中恨意满满。恨丑女人死得太早,恨阿爹草率订下亲事,恨先生不告而别!这恨意,却没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只能生生忍住。 之后,产婆的女儿云娘投湖自尽。云娘自小熟识水性,却在初遇先生的地方留下一双绣鞋,以及一首采莲曲,自己沉入莲塘。那日同去的采莲女远远听闻她婉转的歌声,正是先生平日时常吟诵的几首采莲诗之一。 她倒吸一口凉气,上门逼问产婆一家,顿时疑惑全解。云娘果然好心计,一环扣一环,却终究算漏了 时人讲究“民不举,官不究”。时隔一年,也不知是谁举报了疯子一家,说他们滥用私刑杀害发妻。全族老小皆被传唤听审,她也被审问何时见到死者最后一面。 八个衙役开道,县官老爷坐轿,京都仵作随行,当场开棺验尸。验出骨头断裂九处,骨伤旧患三十八处,致命伤为脑后一把生锈的铁剪。证据确凿,当场定罪。疯子一家皆被下了大狱,主犯疯子娘秋后问斩,从犯疯子与家人流放边疆。偌大一家子,只留下住在山神庙的小妖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郁结于胸的怨气,忽然就散了。情之一字,失之得之,皆为命数。 勉强拖到二十岁,她成为村里唯一的老姑娘。 族长阿爹以丰厚的嫁妆为她寻了一门亲事,嫁与比她大十岁的王秀才做填房。她一个未曾生育过的大姑娘,嫁过去便做了后娘,为三个孩童当后娘!大的孩童已有十岁,小的孩童不过一岁多。王秀才的前妻是穷死的,冬日的一场小小风寒,因没钱治病,拖成肺痨死了。 后娘不好当,贤妻是苦妻。一个不求上进c不事生产,整日叨叨“知乎者也”的秀才相公;一个好生是非c挑拨离间,天天吵着“多子多福”的懒惰婆婆;三个人前乖巧c人后顽劣,镇日“偷鸡杀狗”的混混继子;一群好打秋风c上门抢钱,每每“撒泼哭穷”的极品亲戚。她的生活,从此鸡飞狗跳,再无宁日。 她也想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可最最让她寒心之人,便是夫君与继子,最最寒心之事,便是她的孩儿。 二十二岁,她方得了头胎,怀胎八个月时却被顽劣的继长子故意推倒,引发早产。辛苦一个日夜,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她才产下一个全身青紫的羸弱女婴。婆婆与夫君不仅不惩罚继长子,反倒怪责她生的是女儿! 女婴出生时不会哭泣,不懂吸允,似痴似傻。养到一岁时,她才发觉女儿果真是个傻的。 婆婆与秀才夫君坚持丢掉傻子女婴,免得浪费家中粮食。“为母则刚”,此话不假。她撒泼不允,狠狠闹了一场,言语中甚至搬出族长阿爹,才得以留下孩儿。 时隔不久,婆婆支使她出门做活计,转眼便将女婴丢到山上。待她寻去,只余几片碎布条与混乱的野兽足迹。她失声痛哭,抱着碎布条下唇咬出血来。 她回娘家求助,阿爹只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女子一生,系于男子,好好督促你夫君上进罢! 自此之后,她的心坚硬如磐石,行事剑走偏锋,言语也愈渐刻薄。气死狠心婆婆,赶走极品亲戚,棒打酸腐夫君,收拾顽劣继子。她宁可不要半个亲眷,也再不与人为善。 顽劣的继长子与次子不断生事,四处败坏她的名声,想要撵她出门,她便设计撵他们出家门。继长子偷看村中妇人洗澡被抓,被当做奸夫活活打死。继次子被她设计卖入矿山,签的是死契,不过两年便劳累吐血而亡。继子中,唯有幼子自小养在她膝下,在她的雷霆手段下战战兢兢,不敢再闹。 相继生下二女,顺利抚养长大。她再无子嗣。年岁渐长,女儿们亦嫁做他人妇。 蓦然回首,她已变作另一副模样。她变成众相邻口中不近人情c不认六亲的“傲气”妇人。 田间劳作,后院争斗。尖酸刻薄,争斗半生。她将自己全副武装,无懈可击,生生活成了另一副样子。娇养的珍珠变作浑浊的鱼目,玫瑰花儿变成仙人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从心 回顾此生,酸涩难挡,潘碧莲忽的仰天长笑,竟将按住她的两个鬼差震翻在地。当年骄傲如她,争斗一生,庸碌一世,竟活成这般模样,委实可笑。 她曾以为自己怨气已消,却不知执念仍在。她将一生的不幸归咎于教书先生的不告而别,“喻先生”三个字已成为她的执念,也是她命中的魔障。 两个鬼差倒地后立时弹起,各据一方,继而锁链左右一展,顿成合围之势,欲将死魂拿下。逾明抬手,一个止步的手势。鬼差们一愣,见秦广王点头示意,遂收了锁链,恭敬退到一旁。 潘碧莲直起身来,面向逾明,嘴唇不再颤抖,神色十分清明:“你可是喻先生?” 逾明蹙眉,似乎在思索,“是,也不是。喻先生,算是我尘世历劫的某一世罢。” “倘若倘若丑那个女人没有死,你可会依照婚约娶我?” “不会。答应娶你,本是权宜之计。”这一句未加思索,答的飞快。不论他有无前世记忆,皆不会迎娶旁人。“我心悦的,从来都是她,唯有她。你应当知晓,情爱之事,半点由不得人,惟有从心。” “惟有从心?呵呵好一个从心!”潘碧莲笑得颠狂,白发乱舞。魂魄无泪,表达心情的方式唯有大笑。她瞧着逾明的目光似悲似喜,饱含心酸,更似透过他看旁的人。他,许是喻先生,喻先生却不是他。 她很想变回十六岁的模样,再问他几个问题,骄矜的她当年想问却未曾出口的问题。意念强大,鬼力蓄积,她当真变了回来。二八年华,出水芙蓉,一如当年。 “我好看吗?是否村中最美的姑娘?比她如何?”她轻抚鬓边青丝。 “好看。最美。却永远及不上我心尖上的姑娘。”逾明答得简单实诚。 “我不喜欢被骗,多谢你实言相告。”她抬起下巴,骄傲一如当年。“倘若能有下一世,我宁愿做个飞禽走兽,也不要再遇见你这样的男子。” 之后依法论责,秦广王问她对死因可有异议,潘碧莲直言不讳:“我虽不喜欢他们,却要说句实话,我的死确然与他们无关。乃自作孽尔。” 审判结果,潘碧莲间接害死三条人命——婆婆与两个继子,然而她实属回击,并非无故伤害。因此判她入地狱服刑三年,下一世投入畜生道。 “送潘碧莲去地狱。” 两鬼差接过秦广王飞掷而来的一纸判决,粗略一看,白纸黑字,大红的印章,不错。一把锁链栓起死魂便要走。 “等等,我顺路送她去罢。”一直未曾言语的月华倏的开口。 一鬼差懵然道:“仙君走仙道,不顺路罢?” 秦广王以袖掩口,虚虚咳了两声,又是一揖:“二位仙君若想四处逛逛,下官自当作陪。” “不必陪我,你陪逾明仙君四处逛逛罢。我送她去地狱,去去便回。”月华走到死魂身旁,锁魂链轰然落地,鬼差手中的判决书眨眼间便到了她手里。“走罢。” 逾明欲言又止。秦广王长吁一口气。 潘碧莲随月华走了几步,倏然回眸一笑。少女明媚一笑,似乎将阴沉的地府照亮。这一笑,她要他记住,她曾有过的青葱岁月。 地狱门前,潘碧莲收了脚步,傲然道:“你便是槿娘!” “许是。”往生石上,瞧得还算清楚。月华接受了这个身份。 “槿娘的一切,都及不上我!独独有一样,我及不上她。你可知是哪一样?” 月华淡然不语。 “是她有一个肯同她生死与共的男人。” “生死与共?” “你以为替槿娘昭雪的是何人?县太爷为何肯为了没有原告的一纸诉状跑到村里来审案?京都仵作那么容易便能请来?我的族长阿爹为何将我远嫁别村而非就近庇佑?” “是他?”月华袖中握着风月笔的手一紧。 “除了他还有谁!喻先生!可他必然抱恙在身,否则也不会拖了一年才为你昭雪!” 一时想起第七世的相思化灰,月华心中沉甸甸的。不由得暗自揣测,莫非第六世他也 将判决书贴上地狱大门,青铜大门轰然大开。须臾间,潘碧莲的魂魄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接吸入地狱,无影无踪。 在大门关上之前,月华闪身而入。将风月笔放在掌心,笔身打了几个转,指了一个方向。 此番有了风月笔指路,不消片刻便找到辛追。 灰袍美男斜斜倚在榻上,单手支头,双眼微眯,似乎小憩片刻。身段柔若无骨,体态慵懒如猫,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他不仅换了个大单间,还将魅惑的黑袍换做家常的灰袍。 “你可算来啦!等你许久,我泡澡c换衣服c做头发c剪指甲唔,还炖了一锅汤吃了。”辛追眼波流转,掰着手指一一数着,即便数落人也带着几分撒娇嗔怪,魅惑动人。纤纤玉手遥遥一指,一只木碗飞出结界悬浮在月华身前,“喏,留了一碗给你。” 月华嘴角一抽,瓷碗也太太大了,比她的脑袋还大。她收了风月笔,双手去接。木碗还热乎着,碗中十几块拳头大小的肉块,半碗肉汤混着药材的味道。肉块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汤中未见药渣,也闻不出何种药材。 “没有筷子,你用头上的木簪叉了吃罢。吃完有惊喜哦。”见月华呆立当场,辛追闭上双眼,再不看她。 月华咬牙,拔下头上木簪,用衣襟反复擦了擦,叉起一块肉便送入口中。肉块看似黑乎乎的,卖相不佳,入口却极为滑嫩,不需咀嚼已滑入肚腹。入腹之后,腹中似有火烧,烧得五脏六腑无比熨帖,仿若冬日泡在温泉里。 之前辛追还她风月笔与姻缘簿时,于笔上做了手脚。她收回两物时,风月笔暗自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再来”。既然费心约她再来,必然要她单独赴约。 美人相邀,为何不来? 她便如约而来。 缓缓吃完所有的肉块,竟也不觉饱腹。月华只觉得毛孔尽开,热气自毛孔溢出,全身暖洋洋的,却并不觉得热。 喝完热汤,月华终于打了个饱嗝。 “汤也喝完了?我还想说,喝一半就好,太多撑得慌。”辛追眼皮微撩,手指拨弄着鬓边一缕红色小卷发,语调仍是柔柔的。 月华的微笑唇再也维持不住,咬牙道:“你不早说!” “仔细瞅瞅你的木簪。可有不同?”辛追翻身坐起,灰袍并无一丝褶皱,显见得衣料非凡。 月华仔细一瞅,木簪遍体通红,之前没有温度,如今摸着暖暖的,似乎木头“活”过来了。 “待木簪上枝桠长齐,你便可以重获情根。”辛追嫣然一笑。 月华攥着簪子,紧紧贴在心口,险些激动落泪。情根尽碎的时候,她没有落泪,如今却失态了。 之前辛追认出她的木簪是百浮木,她便抱有一丝希望。那句“可惜,可惜”更是赤果果挑明,他一切皆知。果不其然,他有法子。 “多谢辛追上神。”月华真心实意一揖到底,肚腹却不争气“嗝”了一声,着实引人发笑。 “不必谢我。你我有缘相遇,如今也算有了交情,对否?”辛追温润的双眼闪过几分狡黠。“帮我带个话给月儿。” “月下蝶影?”月华如今提起此名,总有几分尴尬。若要因为这份恩惠便代挖墙角c锄头松土,破坏“天定良缘”,她是决计不肯的。天道昭昭,她可再也不敢肆意行事了。 辛追见她蹙眉,心知她想歪了,轻咳两声以作提醒。“不必担忧。只一句话,必不叫你为难。你只代我问她一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下一句是什么?’她答不答都行,不必告诉我结果。” “啊?下一句是‘安能辨我是雄雌’。这个上神不知?”月华疑惑道。 辛追神秘一笑,不做应答,转而以指尖玩弄鬓边红色小卷。忽道:“我的卷发好看么?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一个美丽妖精的故事。” 月华抬眼仔细打量他,垂至脚踝的酒红长发变作大波浪卷堪堪及腰,双鬓各自留有一缕小卷,美得雌雄莫辨。 “好看。想听。” 数十万年前,深海有一只龙鱼,他的父王是条黑龙,母后却是红色鲤鱼,他以一颗鱼蛋的形态足足修炼了十万年,才破蛋而出。 他晓得自己长得很美。因为深海龙宫里所有的虾兵蟹将都说他美。 每每他出门,水中交通拥堵,虾兵撞上蟹将,龟丞相的子孙撞上礁石,甚至有鱼类口水流尽肚皮翻白,海边的人类平白捡了许多便宜。 无论雌性雄性,尽皆为他痴迷。因为他并无性别。 他是一条龙鱼,自出生便没有性别,也可以说,他雌雄同体。 成年后,他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可以为雄,也可以为雌,可男亦可女。一旦选择,再无更改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龙鱼 他成年时,父王为他举办盛大的成年典礼,广邀四海美女,盛迎八方来宾,但凡雌的美的,来者不拒。 访客中有妖亦有仙,妖中以媚妖居多,仙君中男女各半。 他是父王唯一的子嗣,自小便娇宠得如同女儿一般,多了几分女子柔媚,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他的父王一心想让他做个男儿,便于承接王位,因此将美女的席位安排在前头。偏巧他看多了美女,有些腻味,竟瞧上了一位仙君。 那仙君本是个妖精,飞升散仙不久。因着容貌姣好又十分伶俐,不过数月便在天宫某司谋了个文书职位,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片刻不得清闲。此番盛会他本没有机会前来见识,可好奇之心按耐不住,便换了装束偷偷跑来瞧一场热闹。料想瞧个正主的真容便回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日。 有一种相遇,叫做命中注定。 有一种缘分,叫做孽缘。 他与她的相遇,便是命中注定的孽缘。 席间多饮了两杯,他假作醉酒,出来透透气。一路闲逛,于长廊的转角处,他撞上急匆匆而来的仙君。 “哎哟”一声,仙君被他撞翻在地。他伸手去扶,却被那仙君一掌挥开,“走开!死断袖!” 他活到如今二十万岁,第一回有人骂他,兼之词句很是新鲜,不由得来了兴致。未知“断袖”是何品种?他虚心求教。 那仙君以为他意在调戏,更是着恼,起身便走。 他如何肯放走一个有趣的人呢!一把拖住仙君的衣袍,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嗤拉”一声,因为他天生臂力惊人,仙君的衣袍碎成两半,再也穿不得了。 没奈何,仙君惟有接受他的“歉意”,随他回寝殿,换上他的衣袍,也因此认识了他——成年典礼的正主。 原来,仙君是偷偷溜出来观礼的,自然不敢坐在前排与显眼的位置,只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原本打算瞧了正主便回,偏巧他生的俊俏,被同席一位断袖瞧上了,动手动脚,揽肩搭腰。实在躲不过,他才匆匆离席。不料龙宫九曲回廊,绕了几圈竟迷了路,撞上了正主! 二人也算得“不打不相识”,不多时便聊得热火朝天。 日暮时分,仙君惊叫,“完了完了,悄悄出门竟在外逗留了整一日天宫大门有开启时限,过时不候,第二日赶早。本就积压了一日公务,明日早晨可不能迟到。” 他第一回瞧见仙君的真身,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蝴蝶的眼睛里似有月光。眼见蝴蝶飞不快,他变回龙的形态,亲自送仙君回天宫。 龙鱼如闪电般滑过云彩,红色的须发将晚霞渲染得十分艳丽。仙君坐在他背上,双手抱着他的龙角,笑得很是开怀。 自那日后,他们成了朋友。他送仙君一个海螺,一旦吹响,便可以召唤他。随时随地,他都会来。平日里,也可拿海螺当个传声筒,相约聊天。 他们常常结伴同游。一同去人间牧马放羊c饮酒听曲;一同去妖界采花采草c偷觑美人。 他说他的名字辛追是爹娘爱情的见证——辛苦地追求。 仙君说他的名字月下蝶代表着妖族的随性自由——月下蝶影。 一日日陪伴,一天天情深。 两情缱绻时,仙君告诉他自己原是女仙君,只是为了出游方便才每每扮作男子;他也告诉她,他决意为她变身,变作男子! 他甚至做好了未来的所有规划,包括如何说服父王,何时提亲,何时订亲,何时成亲,成亲时宴会的菜单他都拟好了。娃娃的名字,男孩女孩皆早早备下。他心中对未来的所有期许,她都是其中最重要的存在。 与她约定好,他变身成功后便来提亲。少则三年五载,多则百年。这点时间于神仙来说,不算什么。 变身后,他陷入沉睡。这一睡,竟过了三百年。 醒来时,他怕她等得太久,随手拔掉父王花圃里最最珍稀的宝贝鲜花,急匆匆上了天宫。 不料,路途中听闻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他的女仙君与下一任天帝订亲的消息。若非亲眼所见c亲耳所闻,他绝不肯相信!因此,他定要寻她问个清楚明白。 那一日,她将他带到天宫的姻缘石前,指着其中一处小字,明明白白告诉他,她的姻缘不是他!她的天定良缘已出现,正是天道选定的下一任天帝! 他委实无法理解,两情相悦的彼此,为何因为一块破石头的预言从此陌路。 她说,以后不必再见面。 她将海螺还给他,以此作别。他不肯收下,她便当着他的面摔碎了。 一地的海螺碎片,也是他碎了一地的心。 恍惚归家,他数月未出。阅遍典籍,他终于晓得“姻缘石”为何方神圣? 姻缘石,乃天道所注,定三界姻缘。所注姻缘,不可更改! 他丢了典籍,踏出书房,深海中幽蓝的光泽反照在他苍白的面上,愈发衬得面色惨白。他双眼微眯,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毁掉姻缘石! 没了姻缘石的阻碍,她定能回到他身旁。 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取海底万年玄铁,取凶兽穷奇的犄角,又耗时七年,精心打造长刀“斩天”,开天辟地,开山劈石,轻而易举。若是天道阻隔,那便斩了这天! 姻缘石被长刀“斩天”利落地一分为二,继而化为齑粉。他展开一个疲惫地笑容。 天道某些部分崩坏,三界姻缘混乱,妖界整日内讧,人间足足乱了几百年。 他此时方知,犯了大错。然而大错已然铸成,唯有尽力弥补。 他以姻缘石的粉末与众多奇珍异宝融合,竟造出风月笔与姻缘簿来。借此取代姻缘石,试着修复部分崩坏的天道。 设计风月笔与姻缘簿时,他特意增添了一个“修改功能”。以姻缘簿吸取人间情爱的至纯念力,从而积蓄力量,达到修改的目的。以风月笔修改姻缘簿,也必须等姻缘簿收集到足够的念力方能成功,否则两物同时损毁。 为此,他修建月老殿,种下姻缘树,使人间祈愿能够上达天听,精纯的念力源源不断,方能维持姻缘簿的正常运转。 收拾完残局,他自请下地狱,久居至今。 因为他的她,始终不肯逆了天道,与他一道归隐。那么,天上地下,住在何处都一样。都是没有她的地方。 她的婚礼,他没有参加。 于月老殿留下风月笔与姻缘簿,将使用守则记入典籍,定下每代殿主必须改名,以“月”为姓的规矩。他悄然离去,以地狱为家。 穷极无聊,也为赎罪,他将地狱改造升级,成为如今的模样。虽日日都需要他强大的仙力维持,却省了地府许多鬼力,精简了地府的鬼差队伍。也算好事一桩罢。 “她选定天定良缘,当真便过得好么?”辛追喃喃自语,既是问月华,也是问自己。 答案,惟有天后自己知晓。旁人说的,都不算。 “我托你带的话,当真可以问么?”辛追又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月华斟酌片刻,答道:“我以为,不该问。你问了,便是将多年前尘封的旧事挑起,那些过往既已深埋,又何须再挑起,多生事端,徒增烦扰。” 辛追默然。鬓边酒红色的小卷发一阵摇晃。 “那便不问了。忘了便忘了罢。只要她过得好。” “你的小郎君呢?他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切莫辜负他!”辛追话题一转,竟提起逾明来。 月华一笑,微笑唇微微勾起,“他随着秦广王逛地府去了罢。我晓得他待我好,可我怕给不了他相同的回报。因为我情根尽碎。” 辛追悠悠一声长叹:“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我在地狱数万年,地藏王每每讲经完毕,都要讲这几句话。如今,我将它赠予你。你好好参悟一番,必有所得。” “他守在门外许久,恐他等得急了,你快些去罢。我的故事” 月华接口道:“上神且宽心,小仙必当守口如瓶。” 二仙相视一笑。 逾明打发了秦广王,便守在地狱门口,一步也不肯离去。目光似火,险些将青铜大门灼出几个洞来。 他似乎永远在等她,在她瞧不见的地方,守候等待。 地狱之门大开,月华从容走出。 逾明迎上去牵她的手,深潭眸子亮若星辰,“月华,你” “我很好!”月华主动予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是第一回,逾明身子一颤。 她伏在他肩上,笑道:“我们一道去找孟婆罢。我想看看三生石。你我的七世情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孟婆 奈何桥上终年云遮雾绕,桥下黑水翻滚如同沸水。死魂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于桥头领汤,一饮而尽方能上桥,走进浓雾轮回转世。 听闻守奈何桥的第二十四代孟婆是个男人。听闻他长相普通,平平无奇。 听闻他不仅免费送汤,也顺带发展茶叶蛋等周边业务。 “忘情水,一碗不愁,二碗忘忧,三碗”男孟婆守在奈何桥头舀汤时顺带吆喝两声。长长的队伍缓缓向前挪动,排队过桥。 远远望去,他身材颀长,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侧颜轮廓分明。 “长相普通?平平无奇?你们地府对容貌的要求很高啊!”风月笔自月华的袖口冒出头来。 前头带路的鬼差诧异回头,“仙君们不晓得鬼力可以自带美颜吗?孟婆他不肯美颜,日日一副素颜,自然及不上嘿嘿!” 月华:“美颜?” 逾明:“自带?” 风月笔自袖口窜出来,悬浮在半空,兴奋道:“如何美颜?” “仙君们稍待,容小的示范一下。”鬼差露齿一笑,标准的八颗牙。他将双手拢在唇边成喇叭状,高声叫道:“美——人——” 桥边排队等候的众鬼齐齐回头,十个里竟有九个美得令人心慌。沉鱼落雁c闭月羞花不足以形容女鬼的姿容,朗眉星目c丰神如玉不足以形容男鬼的风姿。 鬼差见仙君们目瞪口呆,十分得意,又喊一声:“孟——婆——” 孟婆回首,浅浅一笑,竟似一朵清新的小花,淹没于美貌汹涌的鬼潮中。 月华:“果然。” 逾明:“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风月笔直立悬浮半空,半晌无语。 鬼差偷笑,躬身拍起马屁来,“仙君们瞧瞧便罢,那些都是鬼力制造的幻象,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哪里及得上仙君们的半分仙姿!” 风月笔倏的一动,自上而下,虚空勾勒了一幅美人剪影。美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逾明一声呛咳,“它果真喜欢美男。” 月华不解。 逾明一个眼神示意,月华顺着目光看过去,正是“孟婆”。 “虚假的美,俗不可耐。我风月笔,中意的是真正的美人(美男),天然去雕饰那种!”风月笔的小奶音里带着傲娇。 月华与逾明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如此美颜,他们轮回时”月华眨眨眼。爱美之心,仙不例外。 鬼差嘻嘻一笑,忙道:“轮回后自当恢复原貌!所以说当不得真,不过是大家图个乐子。”他左右一看,无人偷窥,便将一手拢在唇边,悄声道:“地府的新任冥王下令,死魂太丑有碍观瞻,须得使用鬼力美颜方能在地府行走。” 风月笔连连点头应声:“诚然,太丑的,有碍观瞻!可谁让他们整的如此如此千篇一律!美则美矣,不及某人。” “嗯?那个某人是谁?”逾明挑眉。 “当然是现任孟婆。”月华面不改色。空气中酸味泛滥,为了保证空气清新,尽早澄清比较好。 月华一行与“孟婆”寒暄时,机灵的鬼差接过木瓢,为过桥轮回的死魂们发放“忘情水”。 本代孟婆真名莫司提,供职已有千年。 他将“孟婆汤”更名为“忘情水”,汤的配方也几经改造,如今苦味淡薄,入口酸涩更多一些,恰如情之滋味。 他还开发了忘情水的周边产品“茶叶蛋”,此蛋并非真的茶水煮鸡蛋,乃以彼岸花花瓣熬汤的残渣捏丸制成,十分滑嫩,入口便滑入肚腹。不肯饮用忘情水的,吃个“茶叶蛋”也有相同功效。 因着许多实用的“发明”,每每年关票选“地府最受欢迎鬼差”,他的选票最多,当之无愧的第一。 听闻两位仙君是来查看三生石,莫司提指着逾明神情变幻数回,“哦。哦?哦!我识得你!” “仙君之前历劫,每一世轮回前都吃了无数茶叶蛋,饮用数碗忘情水!最终还要问我,他的心上人轮回去了何处。”莫司提左手拈起一枚茶叶蛋,右手端起一碗忘情水,“我还以为忘情水与茶叶蛋变质失效,吓得我反复实验数回。” 茶叶蛋不过鹌鹑蛋大小,色泽金黄,精致小巧。忘情水呈浅黄色,看似酒水,闻有异香。 月华心中一动,逾明牵她的手愈发紧了。 “女仙君,我也记得你。从不多话也不停留,一碗忘情水走得潇洒从容,浓雾中也从未驻足回首。”顿了一顿,他的手遥遥一指,“三生石便在桥上,隐于雾中。有心人方能得见。” 月华与逾明十指紧扣,缓步上桥。 桥边石碑“奈何”二字暗红如血。桥上雾气浓郁,二仙的身影没入雾中时,“孟婆”莫司提朗声道:“即便同时看向三生石,每个人也只能回顾自己的前世今生,瞧不见旁人的。” 雾中隐隐有一块透明晶石,高约丈许,宽约三尺,立在正中。 二仙驻足,同时以手指触向晶石镜面。镜面泛起涟漪,一道璀璨的光华穿透浓雾,惊呆外间众鬼。 莫司提惊叹,“好一个相思化灰!千年难得一见哪!”顺手将一个茶叶蛋放入口中,吞了。 舀汤的鬼差盯着浓雾中的光华,一时忘了自己的差事,舀了一碗汤竟自己喝了,引得排队的死魂一阵骚乱。 月华想看的是第六世,槿娘这一世。镜面飞速划过某些片段,停留在槿娘这一世。 槿娘出身商贾富户之家,自小聪慧,三岁便通读《三字经》c《百家姓》c《千字文》与《弟子规》等启蒙书籍,六七岁时已熟读《四书五经》c《论语》c《孟子》与《笠翁对韵》等著作。 上元佳节,因贪看花灯猜灯谜,她与家人走失。陌生街头,她被蒙汗帕子捂住口鼻,醒来时已一路颠簸被马车带出城。 马车中孩童众多,途中她数番出逃,最后一回险些成功。人牙子未免后患,途经一处山村时贱价将她卖掉。 她被卖的那户人家,正是疯子家。她作为疯子的童养媳,过得十分艰辛。 逃走,抓回来,挨打挨饿。再逃走,再抓回,再挨打挨饿。循环往复数年,她终于认命了。 成亲前,她被看管得很严,别说逃跑,便是悬梁割腕也办不到,因为拿不到麻绳与刀剪。只能一日日耗着年头,如同待宰的羔羊。 十五岁不到,她便被逼着与那疯子拜堂成亲。成亲后,日子愈发艰难,疯傻的夫君甚至在婆婆的安排下强迫了她。 一年后,她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她艰辛产下一子一女。却是儿子痴傻,女儿白发。 痴傻儿三岁时意外身亡,那家人为此喊打喊杀,要杀掉她的白发妖孽女儿。她拼死护住孩儿,自此额头落疤破相,唯有以厚厚的刘海遮挡。 女儿六岁时,她才遇上那个改变她命运之人。 那人,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 村里女子十有八九不识字,她不仅识字,也略通诗书。因为女儿的缘故,与他结识。 他同情她们母女的遭遇,却无力改变,只得暗中接济。因为她的聪慧,他甚至渐渐爱上她。 她初尝情爱滋味,却终日惶惶。他说他来想办法,带她们逃离村子,帮她寻回家人,上门提亲明媒正娶。 那个肯为她的妖孽女儿取名,肯暗中接济她们母女,甚至肯带她们逃离此处的男子,却在逃亡那一夜,失约了。 子时,磅砣大雨。她将女儿护在怀中,疯子的腿脚一回又一回将她踹回泥泞里。五脏六腑移位,经脉逆流受损,骨头断裂移位。她的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看向村口的方向,那里当真有接应的马车么? 只差一步,她与幸福自由只差一步。死也不甘心! 昏迷之前,她见到族长身后姗姗来迟的他。 她最后一道模糊的视线,是他附耳与族长密谈,族长一脸笑意地点头。 五更时分,她自冰冷的柴房苏醒,身子已无法控制,唯有意识还算清明。 族长的长女来看她,言语间似乎对出逃之事有所察觉,走时留下一句“忠告”与几枚铜钱,她才了悟那人失约的因由。 不想婆婆躲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待族长长女走后,婆婆伙同妯娌以败坏门风为由,递予她一把剪刀,逼她自行了断。 她的女儿自知哀求无用,扑上来抢夺剪刀。争抢时,婆婆在妯娌的帮助下,险些刺中她的女儿,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翻身坐起,抱住女儿挡了致命一击。 未免女儿失去求生欲望,她留下一句遗言:“好好活着,为了娘亲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喻生(含章推) 画面一转,却是另一人的一生。 皇帝老而昏庸不肯放权,猜忌之心愈重,极力打压一众皇子。太子性子宽厚c深得民心,自然首当其冲,被老皇帝冠以谋反之罪,逼死于宫中。老皇帝随即下令围剿太子府,太子的妻妾子嗣,连同门客谋臣,一个不留! 衷心侍卫拼死救下十岁的皇长孙,二人一路逃亡,屡遭追杀,摆脱不得。侍卫冒险联系隐藏的□□,将皇长孙秘藏于小官之家避祸,自己带着一具毁容的十岁男童尸体跳崖身亡。追杀之人取走两颗头颅回禀,老皇帝才将此事揭过。 十年后,老皇帝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一众皇子被打压得太过,病的病,死的死,所剩无几。皇长孙弱冠之年,风华正茂。太子旧臣私下联合众臣,欲迎回皇长孙,也好挣个从龙之功。 皇长孙因爹娘惨死之事心境剧变,竟将名利看淡,不愿回归“樊笼”,甘愿做个平凡人。收养他的太子旧臣赠他五十金,放他自由,留下一句:“三年之内,你若改变主意,回京都来寻老臣便是。” 他布衣潇洒,四处游历,崇尚自由,从不为任何人停留,直至遇上她。 他先遇上她的女儿,六岁的采莲女满头白发,没有名字,人称妖孽,却是她视若珍宝的女儿。他为女童取名“渺渺”,自此,也认识了她。 他晓得,她不是一众采莲女中最美的,因为她额头有疤。她的性子也并非活泼讨喜,因为她太过不幸无法活泼。 他晓得,她是疯子家的童养媳。 他晓得,她知书识画,必定出身富贵之家,只可惜命运不济。 初始,他对她唯有同情。同情她,也同情她的女儿。她们每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却常常挨打,也吃不饱。童养媳的身份等同奴仆,民风如此,他看不过眼却阻拦不得,唯有暗中接济一二,送点吃食与跌打药。 又是何时,他对她生出怜惜,继而情爱的幼苗长成参天大树? 许是她唱的采莲曲与旁人不同,引起了他的注意。 旁的女子唱采莲曲,多半是四句长短句,以活泼欢快为主,十分随性也不拘韵律。 她唱的却是一首诗:“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渡,莲多采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自吟自唱,低沉婉转令人沉醉,凄婉中颇有几分思乡之意。 许是她挨打从不吭声,无声的倔强更使人怜惜。 有一回疯子在外发疯,追着她的女儿打,她默默用身躯护住女儿,所有的拳脚尽皆落在她身上。她被打得直不起身来,即便咬烂下唇也不发出一声闷哼,仍用蜷缩的姿势护住女儿。路过的他想要上前帮忙,她却连连摆手让他走。 事后,他问她的女儿为何不要帮助,她的女儿小小年纪一脸沧桑:“帮助,只会让疯子打得更狠,且毁了先生的名声。”她们母女,懂事得令人心疼。 许是落日下她的背影格外寂寥,与他相类。 他们都算没有家的人,漂泊在外。他曾问她最喜欢什么日子,她笑言:“与爹娘亲人重聚的日子。”他也曾问她最讨厌什么日子,她低头:“中秋,人月两圆的日子。” 他晓得,因为他们都没有家,没有亲人,因而渴望一个家。 许是她从未屈从于命运,也从未放弃改变母女二人命运的机会,偷偷攒钱逃离的决心打动了他。他终于下定决心,帮她一把,离开魔窟,帮她找寻家人,也给她母女一个庇护与安身之所。 他知道,伪造的身份经不起严格的查证,遇事本应低调。可为了她,他甘愿以身犯险,因为他已爱上她。 他以为,有银钱便可办妥一切,因此并未动过别的念头,也不想求助某些势力。 京都,游历时他许是会去,却不会去搅和那一滩烂泥。好不容易脱离那处沼泽,何必又陷进去。 安排行程,掐算时机等候雨天,租好接应的马车,收拾干粮行李,一应俱全。他唯恐思虑不周,将计划修改得尽善尽美。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周密的计划不知何时竟被人知晓,相约出逃的雨夜,他却被族长拖住,迟迟不能赴约。 夜半全村犬吠,他的心一径沉了底。 随着族长来到村头,他瞧见被疯子踢打的她于泥泞中翻滚,立时便要冲上前去,袖袍却被人一把扯住,是产婆家的小女儿云娘,她低叱一声:“先生不能过去!” 那一刻,他倏然醒悟,如此情景,唯有权势可破之。乡野地方,唯有族长有发言的权力。 因此,他快步上前去求族长。族长不愧为老狐狸,眼珠一转便理得一清二楚,趁机提出条件——要他答应娶他的长女。他咬牙点头,唯恐应得太慢会让她多挨几下拳脚。 她终于被救下了。却不知死活。 大雨磅沱,油纸伞向外一倾,他想要痛快淋一场雨,哪怕只是陪着她淋雨也好。比湿透的身体更冷的,是他的心。族长扶正他的伞,不顾他湿透的衣衫,热情抓住他的手臂,一路将他“挟持”回去。 那一夜,他被拉到族长家,却在床边枯坐一夜。攥紧了拳头,心急如焚,他却不能去看她。也没法子为她送药。 未及天明,他与族长长女的喜讯便传遍全村。随之而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犹如五雷轰顶,他的脑子烧得糊涂,跌跌撞撞便出门了。 他偷偷藏在疯子家后门,见他们抬着一卷草席匆匆去往后山坟地。一张破草席裹住她,惨白的脚趾还露在外头,随便挖坑便埋了。 他哀恸不已,体力不支,竟一头栽倒于坟地旁的草丛里。 迷迷糊糊醒来时,他躺在舒适的马车上。有人伸手探了他的额头:“烧退了。你若再不醒,日后便是醒了也是个傻子,再也不能为她报仇了。” “报仇?”他艰难吐出两个字,脑子还糊涂得紧,喉咙也干哑得厉害。 “是的,报仇!她并非被打死,却是被人以铁剪插入后脑杀死的。”那个声音充满诱惑与不忿。 “她死时连具薄棺也无,一卷草席匆匆掩埋,便是证据也没了罢!” “我已命人收敛尸骨,连同证据一道放入薄棺,为她敛葬。” 他挣扎坐起,喘气急促,“我要替她报仇!”无论是打死还是杀死,终归是被人害死。 “那你得先替你的爹娘报仇!”来人微微一笑,“皇长孙,别来无恙!” 马车一路疾驰,他被带到京都。 这一回,他没有推拒。 往日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出了樊笼便得自由!须知权势这种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老皇帝几番病危,京都局势十分紧张。皇族血脉凋零,竟无一位皇子皇孙可堪大用,两位异姓王蠢蠢欲动,大臣们观望不定。 归来时他伤寒未愈,强撑病体,聚了一帮老臣商量对策。上下打点,左右奔走,投身夺位的洪流之中。 短短一年时间,他以雷霆手段几乎做完所有未尽之事,只除了一件。 替爹娘洗刷冤屈,为自己正名。以皇长孙之名,名正言顺拿下储位。暗中气死老皇帝夺了帝位,打压异姓王坐稳江山。 他一口气做完所有旁人希望他做的事情,却无法亲自完成最后一件事——为她洗刷冤屈!因为他伤寒未愈,又积劳成疾,卧病在床无法起身。 他下令当初接他回京的臣子全权负责处理此事,务必替她讨回公道!对于她的女儿,也要妥善安置! 谁也没注意,一辆马车尾随县官的轿子去了潘家村。县官所说的京都仵作实为随行的御医,马车内的他早已昏迷数回。 拖着气息奄奄的病体,他听完县官对众犯的处决,安心闭上双眼,只留下一句:去她家乡,将我们合葬。 终其一生,她都想回家。他便陪她,回家。她是外嫁女,不得葬入祖坟,他便陪她葬在故乡的一处风景绝佳之地。从此,圆月不再有缺,天上地下,他总会陪着她护着她。 完好无损的江山,早在离京之前被他交予皇族一位旁枝,他选好的优秀继承人。 这一生,大落大起,名利权势,如同过眼云烟,他从未真正在意。 遇上她之前,他一心向往自由,潇洒如风。 遇上她之后,他可以为她停留,不要自由,也可以争权夺势,只为替她洗刷冤屈。 数月后,新皇登基,第一道旨意不是大赦天下,而是“拐卖女子与幼童者,杀无赦!” 他与她,尸骨一处。大道三千,终归尘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大神 三生石,顾名思义,前世c今生与来世。普通人至多看到前世今生两世,法力高强者却能窥得百世千生。 按理,每个人只能窥见自己的前世今生,神仙也不例外。月华与逾明却能同时看到对方的,正是因为“相思化灰”。 所谓“相思化灰”,是天道的另一种解法。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天道所注的命运也有其既定的轨迹,有理可依,有据可循。 若是一对有情人世世深情却不得相守,只要二人的骨灰连续七世都合在一处,便可成就“天定良缘”。相思可期,化灰定情。 三生石上,二人的第六世影像一一滑过。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 “三生石坏了?”月华诧异得很,轻轻以手指点触,三生石的晶石镜面波纹仍在,却再无半分影像。 逾明也戳了戳晶石镜面,凝思片刻,试探着将法力灌注其间。 一缕金色的法力于晶石镜面激起圈圈涟漪,仿若一个明亮的漩涡。 初时漩涡中心隐隐似有回应,逾明稍稍加大法力传输,须臾间漩涡便散作点点星斑,镜面一黑,竟再无反应。 金色法力源源不断注入三生石,犹如泥牛入海,晶石镜面黑得不同寻常。 逾明收回灌注法力的手,嘴角轻扯,“当真,坏了。” 二仙相视一眼,不由得嗤笑出声。 “走罢。” “出去罢。” 二人所思一致。 走下奈何桥,逾明主动担起责任:“孟婆莫司提,三生石坏了。被我弄坏了。” “孟公”莫司提一愣,俊眉一挑,又吃了一颗“茶叶蛋”。而后,他惊异道:“仙君方才说了什么?小的不记得了仙君们若无紧要事便早些离开地府罢,这里阴寒太过,于女仙君仙体不利。” 排队的死魂中,有一个尖声惊叫:“你们这是作弊!我要向阎君举报!三生石被毁是何等大事” 话未说完,他的口中倏的飞进一物,未及吐出,那物已顺势滑入肚腹。正是“茶叶蛋”。他的双目立时变得浑浊,口中“嗬嗬”两声,再抬起头来,已忘了前事。见众鬼都瞅着,他挠头道:“我我怎么啦?” 看过此番热闹,死魂们安静如鸡,再无一个敢挑衅。他们安静排队领忘情水或茶叶蛋,顺着奈何桥走入浓雾,轮回去了。一切秩序恢复如初。 月华欲言又止,逾明拉她离去,留下一句:“多谢!” 来时为仙君们带路的鬼差忙的丢下木瓢跟上。月华摆手道:“不必了,我们认得路。” 见两位仙君去的远了,孟公莫司提呼出一口浊气。一旁的鬼差小声问道:“孟婆,那三生石若真的坏了,可如何是好?” “坏不了。便是真的坏了,有地狱那位号称‘无所不造’的上神在,再造一个便是!定然比这个旧货好用得多!”莫司提叹了一口气,“阎君若晓得三生石是他们弄坏的,也不会追究的。” “为什么?因为他们是仙君?阎君不敢得罪?听说他们不过是月老”鬼差悄声问道。 “大神,是我们仰望的存在!”莫司提仰头望天,笑得高深莫测。“月老不是大神,她身边那位才是!” 风月笔自月华袖袍飞出,于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金色怒脸,稚嫩的小奶音爆发了:“之前怕我窥见你们的秘密,将我收入袖袍,不让我看三生石!如今你们看完了,却将三生石毁坏。日后,我又到哪里去看我的三生!” 月华摸摸它的笔尖软毛,为它顺毛,安抚道:“你生来便是仙器,又未曾下凡历劫,哪里有三生过往!三生石上断然没有你。” “没有我。原来没有我。”风月笔轻轻跃起,将金色表情抹去。它仍有些闷闷地,嘟囔道:“晓得今后来世也好哇!” 逾明伸手,风月笔乖巧躺在他掌心,似乎有些闷闷不乐。逾明轻笑:“便是晓得今后又如何?未知的未来,岂非更加有趣?!” 风月笔顿时立起,恢复了精气神。“是啊,未知的未来,更有趣些。” 一路笑闹,出了地府。 “可要去看看她?” “看看,也好。”月华了然。逾明口中的“她”,自然是指渺渺,月华的第六世槿娘的女儿。 神仙下凡历劫,多半“尘世缘,尘世尽”。因为,凡人的命运自有天道注定,便是神仙,亦不得随意更改。否则,凡人气运相连,一乱皆乱,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作为仙君,也不过“看看”故人,旁观一场罢了。 潘家村十分平静。 潘碧莲的死并未牵连到吴大夫妇,因为逾明临走时以法力将潘碧莲的“遗体”转移到村外草丛里,并去除了狗血。 人人都以为潘碧莲是回家途中突发疾病身亡,毕竟她已年过花甲。 吴大与渺渺妇唱夫随,很是美满。 提起渺渺那不告而别的两位亲戚,吴大憨笑:“若说他们是妖怪,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神仙!是是帮助我们拉上红绳的月老!”渺渺也点头应道:“回头,我们去月老庙还愿罢!” 隐身一侧的逾明与月华相视一笑。月华的微笑唇多了几抹丽色。 “第六世,喻先生未能亲手为槿娘报仇,你可怨我?”逾明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中忐忑。怕她怨他雨中见死不救,也怕她以为他贪恋权势,才会将为她洗冤之事一拖再拖,险些将此事拖进墓冢。 月华不答,快步行走。 逾明一急,平日的潇洒善言半分也无,舌头仿若被雀鸟叼了去,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我” 十步开外,月华回眸一笑,“我只怨你,还不早些跟上来。” 逾明心结顿消,阔步追上。 旭日东升,南湖风移影动。小舟渐渐去得远了,惟有荷花荷叶还在颤动。 一人拈着荷花,一人举着荷叶,玉白的风月笔悬在腰间,一同去往热闹的集市。 不回天宫,四处游山玩水也很逍遥自在。 由南向北,人间美食尝尽,风景名胜逛遍。罗裙也随着众人换做夹衣。当他们穿上臃肿的棉袄,冬日便来了。 风雪过后,人间一片素白。人们鲜少出来活动,街上便少了许多热闹。风月笔镇日吵着无聊,要去妖界玩玩。 听闻妖界四季如春,只有一个入口,便是大青山。 “左右无事,去瞧瞧也好!”逾明笑眯眯附和。 月华点头应允,“我早便应承过风月笔,带它游遍三界。” 妖界的入口大青山,与人间齐山接壤。入口处设有结界,防止凡人误入。 透明的结界只对凡人有用。若凡人来到此处,必然四处打转终将回头,绝不可能寻到入口。 那南文渊误入大青山,也是因缘巧合,恰遇紫树精雷劫,天雷将结界撕开一条裂缝,方教他无意间闯了进来。 二仙一笔穿过结界,皑皑白雪的景色霎时变作绿色的海洋。红花绿树,小溪肥鱼,便是路边的石头,也能热情地与他们打个招呼,主动聊上两句。 风月笔很是开怀,笑了一路,也聊了一路。 一条没有鳞片的肥鱼在溪水中逆流而上,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它跃出水面三尺高,拍着鱼尾口吐人言:“仙君们请留步,请问你们可有遇到一个紫树精?很美的一位紫衣姑娘!” 二仙驻足,风月笔快言快语,小奶音应声:“有的有的,见过见过。” 肥鱼一个水花落入溪水中,游到溪边却不上岸。它将肥肥的脑袋探出水面,惊喜问道:“她可还好?” 风月笔飞回月华身边,附耳道:“主人,这个紫树精的故事,能不能说?” 月华淡然道:“你已经说了。” 果不其然,胖鱼作伤心状:“仙君们不肯说,她必然过得不好。” 逾明蹲下,一指点在胖鱼的脑门上,粗粗一探,竟是个没有元丹的妖精,难怪不能离水上岸。“你是将元丹借予紫树精的黑鱼精!” “不错,正是小妖。”胖鱼吐了两个泡泡,一双鱼眼竟泛红流泪。 “小妖本是溪中黑鱼精,修炼两千年有余,早已成功化形。小紫,紫树精是我的邻居。” 它用鱼鳍抚了抚没有鳞片的身躯,叹道:“彼时我在清溪中修炼,是大青山中第二个化形成功的妖精。” 风月笔好奇打岔:“第一个呢?” 黑鱼精的红眼似乎更红了,它低声道:“是小紫的娘亲。” “小紫被她娘亲种在清溪边,自打她破土而出,我们便认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乌蛇 黑鱼, 是乌鳢[li]的俗称, 又名乌鱼c蛇鱼等。因此, 黑鱼精以“乌蛇”为名。 提起种族时他十分骄傲, 眼底的一抹黯然暂时被压下。 黑鱼一族生性凶猛,称霸大青山所有水域已有万余年, 其他鱼类尽皆俯首。兼之本族精怪生命力强, 初生灵智的小妖亦能在草地上滑行, 也可迁移至其他水域寻找食物, 便是离水也能活上数十日, 因此族群日益壮大。 妖精们有的历劫湮灭, 有的去往妖界大城, 妖界入口大青山也没余下几只大妖。他作为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放眼大青山,未遇敌手。 他常年累月占着大青山修为第一的宝座, 小妖们前拥后簇,称他“乌蛇君”。他也欣然受了。 正因为他是大青山近年来第二个化形的妖精, 小紫的娘亲才将小紫托付于他。 小紫的娘亲是大青山里用时最短c化形最快的妖精, 千年不到她便化形成功。之后她离开大青山, 扬言去找寻真爱。临走时,她分离出一支枝桠, 种在清溪边, 说是自己的女儿, 托乌蛇君代为照看。 乌蛇君山中称王心高气傲, 本不耐烦照看小树苗。小紫的娘亲笑言:待我女儿长大, 与你做个媳妇儿可好?! 他仔细一瞅,小紫的娘亲花容月貌修行又快,料想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单蠢的鱼脑子一抽,竟应允了。 自此,他便开始了长达千年的养娃(媳)生活。养小媳妇儿是个苦差,他的骄傲与爆脾气生生被磨去大半。 初时,小树苗被埋在土里,半点枝叶不露。他拿着新鲜出炉的一本“养娃(媳)秘籍”,四处去寻无根水,取水后浇灌呵护三日,树苗方破土而出。 因为她是一株紫树,他单蠢的鱼脑子绞尽脑汁,为她取名“小紫”。 几百年后,她抖动着枝叶,日日用软糯的声音唤他:“乌乌,要喝水;乌乌,陪我玩;乌乌,要听歌;乌乌,乌乌”他稍有懈怠,单蠢的脑子便被“乌乌”声攻占。 小紫树还有一招必胜法宝,最让乌蛇君受不住。她只要耷拉着叶子,叶尖滑过几滴泪水,“乌乌”呜咽两声,即便要求乌蛇君自拔鳞片也轻而易举。 霸气威武的乌蛇君整日不得闲,采朝露,松松土,捉捉虫,挠痒痒,沦为奶娃姆妈。他抹了一把辛酸泪,提前过上了“喜当爹,又当娘”的辛苦日子。 他嘴上嫌弃小紫树“笨笨的”c“爱哭的娃娃”,却又费心为她寻来奇珍异宝,供她玩耍。 他曾笑言她是矮矮的小豆丁,她亦笑言他是最丑的黑鱼精。然而,他们彼此依靠,陪伴。 小紫树单纯可爱,又被保护得很好,因此没见过大千世界。她曾说大青山是世间最美的地方,也说乌乌是世间最好的妖精。 只可惜,最美的地方大青山,留不住她。最好的妖精乌乌,也留不住她。 那日,他一大早赶去南海取明珠做项链,庆贺她千岁生辰。 突如其来的雷劫,将一切美好的生活打乱。她的化形雷劫,生生提前了数月。 南海,他正亲手挑选每一颗明珠,项链已串了一半有余。他忽然心生感应,攥紧半成品珠链飞速赶回。终究晚了一步,雷劫已毕。小紫化形成功,却也身边多了一位俊俏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粉面团儿一般的小脸,五官甚是秀气。作为男子,少了几分阳刚,多了几分阴柔。标准的小白脸。 他的小紫,紫衣长发,明眸皓齿,眸间似水含情,一双白臂光洁如玉。她身着薄纱紫裙,小脚丫泡在水中,与那少年郎同坐清溪边,言笑晏晏。 只一眼,他便认出她,哪怕是第一回见到她化形后的身姿,哪怕仅仅一个背影。 见她无恙,他那颗惶急的心终于落了地,却又被那水边欢乐的笑声高高吊起,停在半空,不上不下。 他手中紧紧攥住一物,已串了半串的明珠。断线处,明珠掉了一颗,他也没有去捡,只呆呆瞧着那一双璧人的背影出神。 明珠顺着草地,一路滚到清溪里,小紫惊叹:哇,好美的明珠。 那少年弯腰拾起水中明珠,笑得灿烂,摊开手掌赠予她:小美,明珠赠美人! 他的小紫笑嘻嘻拈起明珠,微微仰头打量,日光折射下,玉手与明珠生出七彩光晕,煞是好看,她咯咯笑着:“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 那是他的明珠!他的,“明珠”! 他眼睁睁瞧着,他的“明珠”被一个小白脸人类得了去。 上前几步,他要揭穿明珠的真相,却听到她认真道:“你救过我的命,又赠我名字与明珠,我许你三个愿望。” 他脚步一顿。他没有救过她的命,却守着她长大。他也为她取过名字,虽然他粗鄙不会取好听的名字。他赠她的礼物何止明珠,千年来珍宝数以万计。 “三个愿望太多,折作一个便好!”少年郎眯着眼睛笑道,“不如你喜欢我可好?” “喜欢?像我喜欢乌乌一样喜欢你吗?”她长长的睫毛微颤,如蝶翼振翅。倏的眉眼一弯,“好呀!” 她的乌乌在百米外笑容一僵,收起了半串明珠。 他与小紫朝夕相处了千年,却抵不上少年郎与她的三个月。 三个月,他瞧着少年郎变着法子哄她开心,为她讲人间的趣事,为她唱人间的情歌,为她讲人间的情话。而小紫,也罕见地露出娇羞之色。 千年的陪伴,许是有亲情,终究没能生出爱情。乌蛇君单方面的爱情,不堪一击!不,那少年郎不必主动出击,每日只要笑上一笑,几句闲言,便倾倒了他的明珠。 莫非,这便是生的好看的优势? 清溪水清澈见底,他揽水为镜,头一回正视自己化形后的容貌。 黑鱼一族长得似蛇,身体前半部分呈圆筒形,后半截侧扁。头长,口大,眼小,牙齿细小尖利,体色呈灰黑色,体背和头顶色较暗黑,腹部淡白,头侧各有两行黑色斑纹。 因此他化形后,身形粗壮,头型略长,国字脸,口大眼小,肤色灰黑,面上两侧还有黑色斑纹。面上斑纹约有鸡蛋大小,两边十分对称。化形后他身上虽无鳞片,双腿却有淡色鱼鳞状斑纹。 与小白脸少年郎相比,乌蛇君委实算不得好看 一块巨石砸入清溪,将丑陋的面容打散,溅起水花无数。同时破碎的,还有他高傲的心。 小紫第一回出大青山,是为了小白脸。小白脸是凡界皇子,遭人陷害才误入大青山。她要送小白脸回去,护送他平安返家。 他不允。人类心思复杂,她又如此单纯。小白脸走了也好,他不能让她陷得更深。 千年来,他们第一回产生分歧。小紫挺直腰杆,目光坚定,“乌乌,我要送他回去。一定要!” 他还没有应声,小紫已翩然去了。 “你会后悔的!”他不顾骄傲,如同愣头青一般吼出这么一句。 半年后,小紫黯然归来。她立在清溪边,默默不语。送小白脸回去,不须一个月,她却耗时半年,必有缘故。 乌蛇君拍拍她的肩:“回来就好!” 小紫“哇”的一声哭出来。将头靠在乌蛇君肩上,她哭的甚是伤心,“乌乌!乌乌!他,他有妻有子他竟然有妻有子他既有妻儿,又为何招惹我,让我喜欢他?他怎么可以同时爱上两个女子?” 人界向来三妻四妾,欲壑难填。妖界向来只取一瓢,合则聚,不合则散。 小紫妄想在凡人那里得到妖界这般唯一,惟余失望。 她说,不会再与那个凡人相见。 他当了真,又积攒了许多珍宝,待她忘了那凡人,他便轰轰烈烈迎娶她。 一晃几年。她已不再提起他,眉间郁色也舒展开来,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他听从狐狸君的建议,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 仪式上,他从天明等至天黑,小紫一直没有来。因为她悄悄去了凡界,去找那个凡人。女子的绝情话,终究信不得! 数日后,她归来了,体内元丹已失,晕倒在大青山结界前。她连穿过结界屏障的妖力也无,是最爱出门闲逛的野兔精背她回来的。 他又惊又怒:“谁敢伤你!我去取他的命!帮你找回元丹!” 她拉住他的袖子,“乌乌,别去。元丹,是我赠予他保命的。” “为什么!生死自有定数!便是妖与仙也并非寿数无尽。你” 小紫元丹已失,妖力所剩无几,又受了天道反噬,撑着一口气回来,早已耗尽力气。她元神渐散,嘴唇翕动:“乌乌,你皱眉的样子好难看。” 乌蛇君单蠢的脑子还未思索,已双掌一合,将自己体内元丹逼出,打入小紫体内,帮她涣散的元神重新聚拢。 眼前一黑,他轰然倒地。再醒来时,已恢复黑鱼原形,栖息于清溪细软的泥沙里。 他想直起身来,却只能摆动胸鳍来维持水中身体平衡。他想说话,却只能吐出几个鱼泡泡。元丹已失,修为尽失。好在意识未失,尚可修炼,从头再来! 黑鱼一族以他为耻,将他逐出家族。前拥后簇的小妖们也都离去,拥护新主。 小紫没有离去。她守着他,每日为他喂食三回。他昏昏欲睡时,她抱着他,轻抚他的脊背,轻声哼唱不知名的歌谣。 她细心照顾他,一如当年,他呵护她。 她常常含着泪:“乌乌,我会将元丹还给你的,你且候一候。” 他很想应答:“便是不还也没甚么,我还能再修炼,再凝出一颗元丹。只要你肯等我!只要你忘了那个凡人。”可吐出来的,惟有一串泡泡。 她有时将头脸贴上他的鱼头,轻声问道:“乌乌,救我,你如今可有后悔?” 他鱼嘴大张,却吐不出一个字,惟有心中答道:“不!救小紫,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我都不悔!”也不知小紫能不能听到他的心里话。 鱼脑子混沌,时日一长便记不住。约莫二十年罢,她照顾他之余,修炼十分勤勉。 有一日,她结束了修炼,说要去取回元丹。她轻吻黑鱼的鱼头,淡淡一笑:“待我回来,便再也不离开大青山半步!” 他甩着鱼尾,目送她离去。这句承诺,他记到如今。却再也不见她回来应诺。 数日后,他卧于水草间修炼,忽的降下一道小小的天雷,将他劈得浑身焦黑,全身覆盖的鱼鳞瞬间脱落干净。 饶是黑鱼生命力强,伤口愈合能力也强,他也足足修养了半年方能活动自如。脱落的鱼鳞,却再也没有生长出来。 此后,他变成了一条没有鳞片的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相亲 没有鳞片的黑鱼, 光溜溜的, 委实滑稽。可他的深情, 又让人不忍笑他。 “那道天雷, 是天罚!”逾明叹道。 乌蛇君阔嘴一张,小眼睛显得愈发小了, “可小妖在清溪中修炼, 以普通水草为食, 从未杀生。哪里来的天罚?!”接连一串泡泡吐出, 呆萌呆萌。 “紫树精将你的元丹赠予南文渊就是那小白脸。”见乌蛇君呆呆地似乎不懂, 她解释道, “那小白脸妄图以妖丹作恶, 拆散天定良缘,还想谋朝篡位!” “我就晓得那小白脸不是个好人!”乌蛇君回过神来,愤然吐了一口口水, “生的好看的,心眼都多!” 见逾明与月华都盯着他, 他的阔嘴一闭, 讪笑道:“小妖此话并非说的二位仙君。” “哦?为什么?莫非两位仙君生的不够好看?!”风月笔嘿嘿一笑, 唯恐天下不乱。 乌蛇君口拙,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回话, 又恐得罪仙君, 问不到紫树精的下落, 它急得鱼尾乱摆, 连声道:“不是, 不是,小妖不敢不敢!” 风月笔笔杆一杵立在鱼头上,戏谑道:“不敢?那就是承认仙君们长得丑喽!” 月华屈指掐诀收回风月笔,微笑唇轻启:“不要欺负老实人老实鱼!” 风月笔在月华掌中笔杆乱颤,兀自大笑,“老实鱼,老实鱼!”小奶音笑起来十分感人。 亲眼见证紫树精灰飞烟灭的是逾明仙君,便由他简略道出紫树精的结局。 听闻紫树精将黑鱼精元丹渡与小白脸,从此化为飞灰,消失于天地间,乌蛇君沉下鱼头,埋在水草中。 “乌蛇,你可曾后悔将元丹渡与她?”逾明一双深潭眸子光华顿现。 乌蛇君缓缓浮上水面,眼眶有些泛红,他嘴唇哆嗦一阵,方答道:“小妖后悔了。” 月华眼神微动,追问:“你后悔,是因为她将你的元丹渡与负心人,却没有还予你?” 乌蛇摇摇头,“不,小妖后悔,没能早日恢复修为,没能凝聚第二颗元丹来救她。” 刹那间,嬉闹不止的风月笔也噤声不语。 情到深处无怨尤。深情无悔,有何可笑?不过一颗痴心罢了。 “待你凝出元丹,可想做些什么?比如,夺回大青山第一的宝座?”逾明今日格外多话,许是触动心绪。 乌蛇低头思索片刻,复又昂首:“第一也没甚么用处,小妖已去了好勇斗狠之心,如今别无他求。惟愿收拢她的飞灰,种在清溪边。许是来年花开,她能得再生!” 一颗灰黑的珠子自逾明袖间飞出,滴溜溜打了一个转,瞬间没入乌蛇的眉心。他大嘴一张,未及言语,鱼身已是一颤,鱼尾蓦地生出无穷力量。力量外泄无法控制,鱼尾疾速摆动,顿时将清溪掀起滔天巨浪。 逾明早已撑起一道仙障,将月华护住。巨浪拍打在仙障上,哗哗作响,仙障稳稳当当没有丝毫动摇。 不久,浪潮褪去。一光头大汉破水而出,立在清溪边。他隔着仙障纳头便拜,一连九叩首,对逾明与月华行了最大的礼。 待他抬头,风月笔小声道:“果然很丑!” 逾明略略抬手,收了仙障。 “小妖乌蛇拜谢二位仙君还丹之恩!”乌蛇君言辞恳切,双手抱拳,“还望仙君告知,小紫她的化灰之处。小妖想将她带回,凡界水土,比不得妖界生养滋润。” 风月笔接口道:“妖界水土,比不得仙界生养滋润。” 乌蛇君愕然,呆立当场。 “紫树精的飞灰,已被我带回仙界,种在月老殿,与姻缘树毗邻。”月华的微笑唇勾起一个弧度,眼神悠远,“若能借得一二分姻缘气运,下一世,许是能得个圆满。” “下一世?能得圆满?”乌蛇君灰黑的脸颊泛起红晕,激动不已。 逾明亦点头笑道,“姻缘一事,五分天注定,五分看人情。” 风月笔也补上一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一道精纯的红色念力自乌蛇身体疾速冲出,被月华收入袖袍,归于姻缘簿。乌蛇懵然不知,不住地拱手道谢。 “多谢月老,乌蛇无以为报!小妖昔日的宝物一个没剩,身边别无长物,惟有几片保存完好的鳞片,且献与仙君。日后仙君若有差遣,遣人拿了鳞片来便是,小妖必定迅疾赶到,万死不辞!”言罢,他掏出两片亮晶晶的黑色圆鳞,双手奉上。 也不知收了这礼,会不会与乌蛇扯上因果。月华犹豫不定,将目光投向逾明,见逾明颔首微笑,月华便接了鳞片,收在袖袍里。 与乌蛇分别后,月华掏出姻缘簿,查询乌蛇君的姻缘。 姻缘簿上,他的名字飘红,身侧却没有名字。 “这是为何?”逾明有点懵了。 月华先是疑惑,之后恍然大悟。姻缘簿留白,是因为乌蛇之心至真至纯,他的念力感动了姻缘簿,他喜欢的便是他的天定良缘!日后紫树重生有了名字,她的名字将会自动添上姻缘簿,出现在乌蛇的名字身侧,与他并肩白首。 听了解释,逾明仙君捂住胸口,做心痛状。“羡慕嫉妒恨呐,为何我们要历经七世坎坷,乌蛇只须一世深情便能得到所爱?” “因为我的情劫,注定有七世”月华抬手摸了摸发间木簪,淡然一笑。 一路向前,奇花异草c山精树怪见得不少。大青山民风淳朴,仙妖两界并无冲突,小妖们大多不怕生,见了仙君也不知惧怕,每每主动上前闲聊,也有的小妖好奇跟随。 一只未化形的蜜蜂精跟随他们许久,兜售自家研制的“食人蜜”。 顾名思义,此蜜由“食人花”的花粉酿制而成。它喋喋不休,细数“食人蜜”的种种好处,美容养颜c生津止渴等等。 风月笔小孩心性,最喜欢新鲜事物。它以笔尖软毛轻触月华的手背。叫嚷着:“买一个,买一个罢。” 月华奇道:“你又吃不了,买了何用?” 风月笔“哼”了一声,小奶音软萌软萌,“女主子不买,男主子买!” 这句“男主子”取悦了逾明仙君,他双眉一挑,大悦。掏出一片金叶子,将蜜蜂精的“食人蜜”全部买下。 蜜蜂精大喜,额外奉送一个消息,外加两张红色心型树叶制作的门票。去妖界王城观礼的门票! 五日后,妖界王城举行万妖相亲大会,观礼的门票需提前预定,且月前已发放完毕。 “小蜜蜂,你还有票吗?你也去吗?”风月笔好奇得紧。 蜜蜂精故作老成,长叹一声:“小妖没有化形,相亲的都是化形的大妖,哪里瞧得上小妖!小妖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免得看尽恩爱,徒惹伤悲” “我们不相亲,只是瞧个热闹,也可以进场吗?”月华小心谨慎,细细询问。 蜜蜂精见男仙君出手阔绰,便也不再卖关子,将万妖相亲大会的由来一一道出。 万妖相亲大会每百年举办一回,地点是妖界王城,由妖君亲自主持。相亲的对象皆为化形大妖,因为化形大妖们多半都是单身贵族,崇尚自由不受拘束,妖君说单身大妖太多不利于妖界的和谐安定,才举办这场盛会。 相亲大会提前一年便开始发放入场券。入场券是妖界王城王宫里特有的红枫树树叶,此树通体鲜红,树叶天生为双心状,被妖界奉为“爱情树”。 入场券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半心树叶。相亲对象各持一半心型树叶,会场倘若配对成功,二妖便将树叶合在一处,高调宣布相亲成功! 第二种是观礼树叶。观礼的大多是快要化形的妖精,提前观礼,以便日后相亲熟悉流程。因此树叶为双心状树叶。 月华与逾明得到的,便是双心状的观礼树叶。 相亲大会上有许多节目,以此促进相亲双方互相了解,增加配对成功率。 相亲会上,有相亲数回一直被拒的犀牛精,也有相亲一回便被众妖争抢的狐狸精,有带着父母把关的黑熊精,也有扬言只嫁豪门俊男的天鹅精。最最奇葩的是一朵白莲花精,她号称要嫁给爱情,实则众妖皆知,她非妖君不嫁! 每一位相亲的妖精,都有一回登台表白的机会。向自己暗恋或明恋的妖精当众表白!即便对方已牵手配对成功,也能提出公平比斗!光明正大将心仪的妖精“赢”回来!芳心谁属,可敢一战?! 若能牵手成功,他们将会得到妖君提供的“王宫免费吃住一日游”!即便失败,也能继续参与后续其他活动,有机会牵手其他妖精。 万妖相亲大会,不过三日盛会,却能成就无数良缘,还能带动王城及周边城镇的经济发展。客栈酒楼全部住满,小吃特产全部卖光,七彩的鱼泡气球供不应求 相亲大会结束后,还有妖君提供的“彻夜狂欢”!王城中心点燃火把,歌舞狂欢,酒水管够! 风月笔咋舌,好有趣的相亲大会,好开放的妖都,比凡界有趣得多! 逾明一把扣住月华的手,笑道:“如此妖都王城,我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把媳妇儿看好!可不能叫那些狂蜂浪蝶挖了墙角去。” 月华不禁失笑,顺势一滑,与他十指相扣。面上清冷之色尽去,回道:“如此,可放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诱惑(修改加粗) 妖界王城。 城墙约有三丈高, 入眼一片绿。墙壁满是绿色的爬山虎, 茎叶密集。 城门口两列长长的队伍, 一眼望不到头。守城门的两只青蛙精身着墨绿侍卫服, 分列左右,收执褐色木叉, 守着王城大门。 褐色的木门十分古朴, 门上浮雕既不是花, 也并非动物, 而是一种蔓藤, 瞅着倒像是城墙上的爬山虎。 青蛙精们将蛙掌覆在树叶门票上, 一一验看相亲大会的门票。若门票无误, 他们便收了褐色木叉子,放行。 月华与逾明也排着队,做个遵纪守法的好神仙。风月笔悬在月华腰间, 讲讲沿途趣闻,聊聊大门的图腾, 不时说笑几句, 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两只青蛙精仔细验过门票, 收起木叉,恭敬一礼:“二位仙君, 请!” 二仙还未前行, 只听得“哎哟”一声, 一物疾速自城墙上跌落, 直冲月华而来。逾明一带一揽, 顺势将月华收入怀中。众妖伸长了脖子瞧热闹,却是一只雀妖砸在月华脚边。 数道绿色藤蔓将雀妖绑的死紧,蔓藤还在不断收缩,嵌进肉里也不肯停止。雀妖不住地颤抖,哀声惨叫。 逾明面色不渝,一甩袖袍:“这是干甚么” “贵客勿惊,不过是我们的爬墙卫士抓了一个翻墙逃票的。小小惩戒,皮肉之苦。”为首的青蛙精哈腰俯首,连连致歉。“险些伤到贵客,是小妖们的过错!” 二仙仔细一瞅,绑缚雀妖的蔓藤,正是城墙上的爬山虎! 它枝条粗壮,枝上许多卷须。卷须亦有许多分枝,卷须顶端与尖端有小嘴状吸盘,遇物便吸附缠上。此刻,它缠住雀妖,所有的小嘴吸盘都黏在雀妖身上,似乎在汲取妖力补充自身。吸取妖力时,蔓藤偶尔泛着墨绿的光,叶子却愈发绿了。 雀妖瞳孔猛地一缩,一声爆喝,倏的就地一滚,恰恰自月华脚边滚过。蔓藤与月华相隔一尺有余,爬山虎感受到新的气息,猛地伸出卷须触角向月华的小腿探去。 逾明蹙眉,随手一指,一簇豆大的火苗疾射而出。蔓藤的卷须触角连连后退,缩回雀妖身上,直直嵌入皮肉里。饶是它退得快,仍被烧焦大半。火苗顺势蔓延,枝蔓“吱吱”作响,很是痛苦。火苗似有灵性,并未伤及雀妖,雀妖却半点不敢动弹,生怕烧到自己。 逾明虽厌恶它们险些伤到月华,但事态未明也得听听解释,因此并未痛下杀手,只稍作惩戒。 两只青蛙精急得“哇哇”直叫唤,“请仙客手下留情,请仙客高抬贵手此物乃我王城卫士——真心一吻!它守卫王城c抓捕逃犯,一吻不过是汲取些许妖力,绝不会致死。” 月华自逾明怀中脱出,略整衣袖,淡然道:“算了罢,我又未曾伤到哪里。” 逾明随手收了火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众妖听清:“她,是我的命!伤她,比伤我更甚!” 群妖一震。鸦雀无声。 妖精畏惧火光是本性,尤其是这种仙力纯正的火苗,他们只远远瞅着便心惊了。 蔓藤火势已灭,兀自哆嗦。青蛙精以木叉将它叉起,放回城墙上一片翠绿中,烧得焦黑的蔓藤动作僵硬地钻入族群中,再也不敢露面了。 雀妖好容易脱离藤蔓的纠缠,又被青蛙精们两把木叉制住,只得捂着受伤的翅膀直叫“运气不好”。 它果真是逃票来观看相亲大会的,只是修为尚浅,离化形还远得很。它仗着自己有翅膀能飞行,伺机翻墙而入。殊不知,王城的城墙虽不高,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攀爬的,它不过在空中一掠而过,便被爬山虎蔓藤飞身缠上,自天空拉扯下来,直直坠向地面。 逃票的雀妖很快便被城内的白鹤流动执勤队押走。王城门口很快便恢复秩序,青蛙精痴迷的目光追随白鹤的大长腿远去。月华清咳一声,青蛙精方才回神,继续检票。 二位仙君抬脚便要入城,旖旎的女声自后方悠悠传来:“仙君且慢!” 二仙回转身来,风月笔适时发出一声惊叹。 排队的众妖一阵骚动,一位艳丽女妖出列。她个子高挑c身材丰满,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单手撩起白色的波浪卷长发,她双眼微眯往前行了几步,立在十步外,无比魅惑的红唇轻送飞吻:“仙君,我要向你表白!” 逾明摇头,深潭眸子满是笑意看向月华:“我有她,足矣。” 女妖勾唇一笑,胭脂红唇愈发亮泽。她下巴微抬十分自信:“相亲大会上,我要向你心仪的女子发起挑战!” 逾明敛了笑意,“若有挑战,我来应战!” 女妖婀娜上前,十步,五步,三步。她的右手作势抚上逾明的肩头。“仙君不想瞧瞧我的才艺吗?比试之后,你才会了解我的好!许是我比她更好,更适合你呢!” “啊~”女妖蓦地捂住右臂,却是逾明的护身仙气震开了她。反震的力量太过强大,女妖一连退了十几步方稳住身子。她发间的羊角若隐若现,原来是个白羊精。 逾明面色一沉,威压尽显。他轻掸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肃然道:“我不喜女子触碰!只除了她。” 语罢,他牵起月华的手,十指相扣的手高高举起,好让众妖瞧得一清二楚。“没有旁人,也无所谓更好,她就是唯一。”他的深潭眸子里,住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千年万年,只她一人。 女妖咬着下唇,胸口一阵起伏,十几息后,悻悻然离去。 月华本意是来相亲大会悄悄看一场热闹,未料到热闹还没看成,自己倒成了一出戏的女主角。刚到城门口,已被众妖瞧了这一场热闹转念一想,高调虽非所愿却已成定局,只得罢了。 一个逃票的小插曲,引得二位仙君秀了一波恩爱。众多单身妖只余满满的心塞 城内张灯结彩,糖葫芦般成串的红灯笼四处悬挂。屋舍统一为褐色木屋,临街店铺皆为标准的三层,外观十分古朴,颇有几分古旧。 风月笔大失所望:“妖界王城也太太过朴素了罢?没有传闻中的奢华!我们走错了罢,莫非进了一个假的王城” 月华淡笑:“莫忘了,我们是来观看相亲大会的。” 逾明牵着她的手遥遥一指,指向临街最大的酒楼“观云楼”神秘一笑,“走罢,食宿为先。” 进了酒楼,风月笔立时便住嘴了。因为古朴的酒楼里——金碧辉煌! 酒楼大堂的吊灯是九颗井口大小的夜明珠,明珠呈莲花状排列,皆以巨大的金盏盛放,悬在半空。 入目皆为金线屏风,桌椅皆为白玉制成,杯盏碗筷皆为黄金所制。 入门的地垫竟是活物,一只巨大的章鱼精,它的背上足以容纳六人。踩在它的背上,它便平稳移动,带客人入座。前一只章鱼精离去,立时便有下一只补上位置,迎客进门,服务十分周到。 待二仙坐定,风月笔跳到桌上玩耍。桌面白玉忽的显出影像来,菜品酒水一一滑过,酒菜的图片配上名字,一目了然。 月华试探着以指间去戳其中一道菜“龙凤呈祥”,菜品图片定格打上红色的“√”,表示选定。再戳一回,红色的勾选消失,酒菜图片继续循环。 “哇。大开眼界!”风月笔惊叹。“回头给月老殿做个这样的桌子,该有多好?” 逾明洒然一笑:“月老殿需要这种桌子吗?需要何种功能?我尽可一试。” 风月笔大笑,直笑得打嗝:“有男主子嗝的月老殿才是完整的嗝月老殿!两位主子,天定良缘!”不知是否说的太快,最后一句竟没有打结。 逾明挑眉看向月华,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愉悦。 月华轻笑,环顾四周,每个桌子都用三面金线绣成的屏风围起,只余一方进出。屏风似乎自带隔音,半点喧嚣也无。 点了菜品,不过一刻钟,便有身着绿裙的柳树精排队上菜。热腾腾的饭菜,一次就位。 饭前洗手的香汤与香茶皆有柳树精近身服侍,逾明拒绝了服侍。他向来不与女子亲近,即便女妖,也不习惯。月华亦然,习惯自己动手。 尝了一口饭菜,月华不禁感叹:“妖界的菜,果真美味。” 风月笔闻着满桌饭菜香味,直吸鼻子,委屈的小奶音爆发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凝成仙体?好想尝尝这些菜品!主子主子,我也好想吃。怎么办?” 月华一懵,手中金筷顿时停了。风月笔如今虽为生了灵智的神器,但毕竟只是器物,当真可以凝成仙体么?似乎不能罢? 逾明似乎明白她的想法,将“龙凤呈祥”的菜盘放于她跟前,笑道:“也并非没有法子!” 月华还未应声,风月笔一步跳跃至逾明身前,急促问道:“什么法子?男主子快说罢!小笔险些急死。” “没有速成的法子。”逾明金筷一点,正中风月笔的笔头。“好好修炼罢!” 月华一笑,晓得逾明有了法子,便也任由他逗逗风月笔。 酒楼大堂的金线屏风忽的齐齐翻转,霎时满堂金色相互印射,十分耀眼。 月华抬袖遮了眼,逾明也双眼微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睡服 风月笔最喜欢瞧热闹, 它一跃而起, 悬浮半空四处张望。数道金光照在它的笔杆上, 它也浑不在意。 逾明两指并拢, 指尖于白玉餐桌上轻轻一扣,风月笔不由自主地坠落下来, 恰好被他食指与中指夹住。 月华单手扣住袖袍里的捆仙锁, 神色微变:“可有变故?” 逾明一晒:“无事。恐风月笔又引出一个美男子, 我可得好好看住它。”他将风月笔的笔杆绕着手指转圈, 转笔的动作虽不熟练, 却似模似样。 月华晓得他调侃的美男子是指辛追, 不禁暗自好笑。这坛老醋想必酿就一段时日, 今日方才出窖。甫一出窖,酸味呛鼻。 风月笔一阵天旋地转,哇哇大叫:“头晕头晕, 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替主子招惹美男了!那辛追原是旧主哇,我违拗不得!如今我只有一个主子, 女主子。不对, 还有男主子你。手下留情啊, 男主子。” “为什么不求你的女主子?”逾明转笔速度稍缓。 “不求她,她也会帮我。”风月笔十分笃定。它话未说完, 月华的手已握住逾明运笔的手腕, 闲闲一握虽未使力, 逾明却停了动作。 “风月笔的修为尚未完全恢复, 禁不住的”月华淡淡一笑, “再多美男子也只是美男子,不是你。” 逾明一怔,不留神松了手,风月笔趁机挣脱出来,钻进月华的袖袍。它探出一点小脑袋,半是挑衅半是调侃:“再多的美男子,也不是你。因为你,不是美男子!哈哈!” 向来淡然的月华也无法保持淡定,她讪笑道:“逾明,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逾明明知她并无此意,却有意询问,盼她多说两句情话。 倏的一声哨响,所有屏风停止翻转,金光也不再闪耀,一切似乎都静下来。屏风入口处脚步声渐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的意思是,你不是美男子。我才是!”落下最后一句话,那人已到了桌前。 “好一个小小美男子!”风月笔自月华袖口探出头来,早便忘了不再招惹美男子的誓言。顿了一顿,它又念及逾明,叹道:“可惜,我们女主子已有了男主子。” 来人约莫十五六岁,白色锦衣,玉冠束发,身高与月华差不离,却比逾明足足矮上半个头。婴儿肥小圆脸粉嘟嘟的,五官稚气未脱,一双眼睛灵活似鹿,唇色也是樱粉。 小鹿眼睛直直盯着月华的袖袍,风月笔的藏身之处。他微微俯身,认真的模样,“不是小小美男子,是美男子!我有三千岁了,早已化形,可以娶妻了。我们妖族,终身只有一位妻子,嫁给妖族可比嫁给那些三妻四妾的仙凡两界俗物强多了!”语罢,他笑意盈盈同月华打了一个招呼。 “我是观云楼的楼主似鹿,二位贵客想必是新来的,不晓得我们酒楼的规矩。”似鹿挺直了腰板,“你们是本楼第一万二千三百四十五桌客人,排名数字十分吉利,因此享受本楼最高折扣。” 月华与逾明相视一笑。 “排名数字吉利?”月华瞅了瞅五指,一二三四五。 “最高折扣?”逾明手中把玩着一颗鸡蛋大小的金珠子。 风月笔小声嘀咕:“似鹿,是双眼似鹿的似鹿么?莫非是个鹿精?”化形后的妖精,与人类形态无异,唯有自愿显形或遇险激发,方能晓得本体。 似鹿微微颔首,笑起来虎牙微漏,婴儿肥的小脸十分可爱:“本楼最高折扣——免单!恭喜你们!这是免单的金牌,结账时出示便可。”他递上一面金牌,逾明伸手去接,他的手却往后一缩。 “我们妖界的规矩是:男女同桌用餐,未婚男女由男子结账,已婚夫妻由女子结账。请问二位仙君,谁来结账?”似鹿一本正经的样子,眼珠却骨碌碌直转。金牌在他手中左右移动,一会儿指向逾明,一会儿指向月华。 逾明看向月华,月华淡然一笑,拾起筷子继续用餐,再不理会旁人。逾明收了指尖把玩的金珠,心下了然,伸手去取金牌。 似鹿得到了他想知道的讯息,笑得八颗牙全部外露,很是可爱。他将金牌放于桌上,留下一句“贵客慢用”,从容退了出去。 双眼似鹿,滑溜似鱼。为商本性,妖精亦然。 茶足饭饱,结账离去。金牌免单后,竟没有被收回,酒楼掌柜躬身赔笑:“金牌首次免单,之后使用皆为五折,永不收回!” 出了酒楼大门,风月笔坐在月华的袖袍里,喋喋不休地追问:“那个楼主似鹿为何如此大方?出手的金牌竟然永不收回?莫不是看上主子你了?果然有眼光!同我一样”全然不顾逾明发黑的脸色。 “妖界结账的风俗很是奇特呀。哦!我晓得了!民间习俗,未婚男女同桌用餐,男子求偶,结账也是正常。已婚夫妻,女子掌管家中钱财,结账也是正理。”风月笔自言自语说得十分起劲。 月华头疼道:“小笔,能歇会儿再说么?” 风月笔快言快语,“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倘若两位主子结为夫妻,谁来掌管钱财?” 逾明不假思索:“当然是她!钱都给她,人也给她。一旦接收,概不退货!” 月华抚额,情根尚未修复,姻缘簿上空白一片,婚嫁之事未有定数。如今提这些,为时尚早。 出了酒楼,一路闲逛。风月笔瞎指挥,月华信步走,逾明负责买买买,竟买下许多妖界特产。化形蛇妖褪下的皮,已制成黑色披风,风雨不惧,刀枪不入。蝴蝶精的七彩翅膀,风月笔穿上后翩翩起舞,色彩绚丽。白羊精的卷发,尽显高贵典雅 妖界王城有美食街c华衣街c花圃街c玩乐街c特产街c客栈街等六道风情街,所有的街道尽头,皆为王城中央广场,一个可容纳数万妖精的广场,正是相亲大会的主场。许多妖精正在以各色鲜花布置会场,鲜花以粉红c桃红c大红的颜色为主,皆为喜庆的红色,与相亲的主题暗合。 相亲大会,值得一观! 听闻相亲大会上可以不露真面目,月华与逾明各自挑了一个面具戴上,牵手而行,观礼去也。妖界有一种面具叫做“隐形”,正好能够掩盖气泽,神仙的气泽也能掩盖,十分方便。 晴日,阳光正好,微风拂面。 戴着面具坐于观礼台吃瓜看戏的二位仙君,十分惬意。观礼台上不仅有瓜果,也有果汁糕点,吃喝不愁。 妖王是位黑兔子精,一袭黑袍外罩雪白披风,一对黑色长耳高高竖起毫不掩饰,粉色小豁嘴儿一开一合,进行充满激情的演讲,相亲大会的开幕致辞。委实,滑稽而又可爱。 “妖王竟是个可爱的兔子精,白莲花精思慕的便是他?”风月笔立在月华肩上,瞅着两位吃瓜吃得正香的仙君,忍不住八卦之心。 逾明啃了一口香瓜,含糊应道:“是。小蜜蜂说的,应当就是他!” 月华放下木瓜,吸溜一口果汁,也加入八卦大军,“白莲花精喜欢兔子精很奇怪么?也不奇怪罢。妖王也并非要什么猛兽才能做得,许是以德服妖呢!” 前排的瓜众倏然回首,原来是位没有化形的老鼠精。他拈了一把胡须,绿豆小眼顿时变作斗鸡眼。“不知道的不要瞎说!论起八卦,我最在行!” “还未请教,你是?”风月笔激动之心难以抑制,难得找到一位八卦之友。 “鄙鼠笔名鼠七,是妖界消息最为灵通的‘天机馆’驻馆作者。妖界大事小事,没有我不知的!但,消息费可不便宜。”鼠七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消息怎么卖?”逾明吃了一口瓜,嘎嘣脆! 鼠七再次竖起一根手指,摇一摇。见二位都盯着他的手指,他嘿嘿一笑,“这个数!” 逾明懒得猜谜,抛给鼠七一颗指甲大小的金珠。也算是“一”罢。 鼠七笑得见牙不见眼,灰色胡须翘的高高地。将金珠一捏,他便晓得是真金。当即爽快道:“拿妖钱财,替妖解惑!鼠七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问题,问罢!” “黑兔精为何做了妖王?” 鼠七绿豆眼一眯,“以德服妖。是,也不是。” “别卖关子行么?赶紧说!”风月笔八卦之心瘙痒难耐。 “黑兔精以德服妖,睡服了上一任妖王。” “说服?如何说服?”月华也被勾起好奇心。“口才如此了得?” “是睡服!不是说服!”鼠七左右一顾,压低声音纠正。 “说服?”风月笔小奶音懵懂发问。 鼠七一副看“二傻子”的目光打量跟前几位乡巴佬。攥紧手中金珠,他耐心解释道:“睡觉的睡,睡服!明白么?” 顿时,逾明连声呛咳,苹果呛到了。月华满满的一杯果汁,瞬间吸溜到底。风月笔自月华肩上跌落到她的腿上,扑倒不起。 “这点消息,王城妖尽皆知。你们从哪个乡下来的。”鼠七摇头叹息。“我便好心讲予你们听罢!也给你们涨涨见识!” 鼠七将一把“咯嘣豆”丢进嘴里,开始说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黑兔 上一任妖王是个女妖, 她既有容妖之量, 又有识妖之智, 兼有用妖之术。文武全才, 智计过妖,实乃女中英主! 她北地平叛, 南方治旱, 东部取才, 西西区安葬。 一代英主, 唯一做错之事, 便是个“情”字。英雄难过美妖关! 她少时爱过一位男妖, 那男妖乃妖界王城巨富, 正是观云楼的楼主!不,不是似鹿,是似鹿他爹, 麋鹿(谐音:迷路)。 麋鹿生性善良,性子绵软, 天生是个路痴, 常常迷路在外。 她本是妖界王城平民之女, 偶然结识了迷路的麋鹿,好心送他归家。之后, 她时常关注他的行踪, 每每他迷路, 她便及时出现, 送他归家。 一路她谈天论地, 他耐心倾听。他给出的意见虽不多,每每都有新奇之语。他从未因为家境悬殊轻视她,而是平等相待。爱上绵软可爱的他,是她少年时苦涩又甜蜜的一场梦。 她的情意向来直白,迟钝的麋鹿晓得虽晚,也终于明白。他坦言爱上另一位女妖,婉拒了她的示爱。爹娘安慰她,豪门巨富娶妻皆为门当户对,她并不相信。 打听麋鹿订亲之事并不难,街头巷尾到处流传着“巨富联姻”c“门当户对”之说,因为与他订亲的女妖家中也是豪门巨富。 她终于相信爹娘所言,麋鹿是迫于“门不当户不对”的压力,不得不拒绝她。从此,她发愤图强。几十年后,终于坐上妖王之位。 身为妖王,政务繁忙。她稍得了空,迅疾召麋鹿入宫:你可愿做我的男后? 妖界一夫一妻已久,并无三妻四妾之说,妖王也不例外。她许他唯一,他视如草芥。 麋鹿早已娶妻生子,一家子和乐融融,自然不肯。 求而不得的执念,“门当户对”的心病,终于爆发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她时常召麋鹿进宫闲聊,以慰相思。她的心病是他,药自然也只能是他! 麋鹿无法拒绝妖王的召唤与情意,很是苦恼。一日,妻子生病,他却被女妖王强召进宫,闲聊整整半日。他心急如焚数番请辞,妖王托词不放。性子绵软的他,亦有了怨怼之言。 女妖王愤怒心伤,直言令麋鹿休妻!他们不过是家族利益联姻,麋鹿妻子的家族数年前便因战事被灭门。如今,他们也算不得“门当户对”了。 麋鹿不肯休妻,直言愿将祖业观云楼上交国库,换得一介自由身。 女妖王气急,近侍小妖附耳进言:且收了观云楼与他的万贯家财,看他一家子如何过活! 她心思一转,麋鹿生来富贵,从未吃过苦头。若他晓得回头,她再将祖业与家财还他便是! 谁料麋鹿交了观云楼与万贯家财,一家子趁夜搬离王城,不知所踪。 女妖王怒而掀桌,立时便发动护卫王城的白鹤军四下搜寻。五日后,才寻到隐姓埋名c避居乡野的麋鹿一家。 知他如此决绝,甘愿守着清贫度日,也并无归意,女妖王心中烦闷,近侍小妖又献上一计。寻一个机会,将麋鹿支开,微服出宫对麋鹿的妻子晓以利弊,劝她放弃麋鹿自行离去。 麋鹿的妻子性情刚烈,虽卧病在床,只一句:夫君不离,我亦不弃。 女妖王欣喜出宫,颓然归去,心中已生退意。勉强终究无果。年少时的爱慕,如同一场梦。如今,梦该醒了! 近侍小妖不忍见她神伤,悄悄寻了个机会出宫。他赶至乡下潜入麋鹿家,伺机将麋鹿妻子灌了毒酒,伪装成服毒自尽的模样。 麋鹿失了妻子,每日呆坐家中,浑浑噩噩,食水不进。若非左右邻舍劝他顾着孩儿,几乎与死去无异。 女妖王听闻麋鹿妻子服毒自杀的消息,十分诧异,以为是自己的言辞逼迫所致,深悔当初行事太过。她将观云楼与家财归还于麋鹿,并诚恳道歉。 麋鹿收了观云楼却无心经营,交予儿子似鹿,自此闭门不出。 女妖王死了心,也没脸再去纠缠。 数年后,麋鹿约女妖王出宫一见,说有要事相商。女妖王心中忐忑,近侍小妖苦劝她不要赴约。她思虑再三,仍便装赴约。 王城城郊白杨树下,麋鹿举杯遥敬,一饮而尽,只道要离开王城,后会无期。 女妖王心中堵闷,便也陪着饮了几杯。 一炷香后,麋鹿七窍流血,中毒身亡。死前他呵呵一笑:“我终于替她报仇了!” 亏得妖力深厚延缓了毒发,她勉力将毒素逼至双腿处,暂且压下。暗中尾随的近侍小妖飞奔而来,将她背回王宫。幸得妖医及时医治,她才险险捡回了一条命,因毒性太重,她的双腿彻底废了,再难行走。 近侍小妖伏地叩首,痛哭流涕,将之前毒害麋鹿妻子的罪孽一一招供。她才晓得,这双腿,原来丢的并不冤枉。 麋鹿的尸身被□□腐蚀大半,无法收尸,她命侍卫火化,与其妻合葬。遍寻不到其妻的骨灰,只得将他的骨灰送还幼子似鹿。 似鹿尚幼,她心有愧疚,平日里多有照拂。偌大的观云楼,也因为她的庇护才得以保存,没有被其他的巨商瓜分。也是她明里暗里多方安排,护佑似鹿平安长大,顺利化形,接手观云楼。 女妖王一生,从未成亲。之前,是因为心有麋鹿。之后,大抵因为看淡情爱。 黑兔精,是一位妖臣进献的乐者。擅琴,擅揣摩人心,巧舌如簧。起初,他并不得女妖王喜欢。 女妖王见惯尔虞我诈,一心爱慕的是麋鹿这般单纯可爱的妖,黑兔精心思太重目的太强,初次见面便被她排除在心房之外。 黑兔精一心往上爬,目标是做下一任妖王。他小心谨慎,收集打听女妖王的喜好,将自己伪装成她喜欢的样子。 她喜欢单纯,他便扮作单蠢的兔子,时常用萌萌的大眼偷偷瞅着她。她喜欢性格绵软的麋鹿,他便扮作乖巧的兔子,说话轻言细语,默默守在她身旁。她厌恶“门当户对”之说,他便为自己编出一个“门不当户不对”被悔婚的可怜形象,博取她的同情 数百年来,他演得用心,她多了陪伴。麋鹿在她的妖生中如同流星划过,不过几十年。而黑兔精,却陪了她几百年。她渐渐卸下了心防,接纳了黑兔精。 她不愿成亲,黑兔精亦不勉强。他说愿意守在她身侧,百年千年万年,彼此做个伴儿就好。 她批示公文,他在一旁递折子。她上朝处理公务,他便充作殿前侍卫。她微服出宫,他也随侍在侧。她彻夜难眠,他便为她弹奏《枕眠》整整一夜。她空虚寂寞冷,他便抱着她,用兔子的绒毛温暖她,睡服她。 腿上的毒患难以抑制,她终于倒下了。妖医摇头,无药可医。他日日守在床头,寸步不离,却并没有眼泪。 “你对我,可是真心?”女妖王弥留之际,忽然睁眼问他。 黑兔精点头,又摇头。 “妖王之位,我留给你。”女妖王缓了一口气,“不是因为你陪伴我数百年,而是因为你足以胜任。” 诚然,女妖王病重时,床头的折子都是他代为批阅的。平日她批折子,他也并非只是递折子,也有暗中学习细心揣摩。她上朝议政,他也并非装聋作哑的殿前侍卫,而是观察入微,将妖才与妖庭运作一一记在心间。 数百年,足以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她知道,他想做妖王。然而,做妖王的条件,不是睡服上一任妖王,而是以德服妖,德才兼备。她晓得自己因为一个“情”字,早已失了妖德,因此对下一任妖王考量颇多,要求颇严。 将他培养成合格的妖王。她是欣慰的。 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却无关妖王的考核。 只是想知道,她这一生,有没有被一只妖单纯的爱过。无关身份地位,无关计划谋算,也与容貌才华无关,有没有一只妖爱慕她,只因为她是她自己。 在她的双目阖上之前,黑兔精的手抚上她消瘦的脸颊,笑中含泪:“我贪恋权势,也爱慕你。当我将爱你变成一种习惯,已经无法自拔。” 黑兔精做了妖王,勤政爱民,处事颇有女妖王之遗风。有的妖精妒忌,只晓得说他“睡服”前任妖王才得了妖王之位,唯有真正的知情人晓得,德才兼备c以德服妖才是他立足之本。 鼠七撩了一把灰白的胡须,绿豆眼滴溜溜一转,随手指着一颗坚果,摆起天机馆驻馆作者的清高来:“剥了。不要用嘴。” “看我的!张嘴!”风月笔哈哈一笑。它笔尖轻轻一挑,将数枚坚果挑起在半空,笔杆一招横扫千军,将坚果全部撞开,又一招“降龙摆尾”,将果仁儿逐一打入鼠七张开的嘴中。 完美——地呛到了咽喉颇小c还未化形的鼠七。 台上相亲大会已进入第一个小高/潮,观礼台上掌声如潮。月华一行却忙着对鼠七进行施救。 “第一波挑战开始报名!有相亲者向观礼台的神秘嘉宾发起挑战!芳心谁属,可敢一战?!”相亲大会上,喇叭花叫喊地十分起劲。 “神秘嘉宾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对射 会场中相亲的妖精都已化形, 为保持俊男美女的人形, 即便兴奋些也都保持了形象。观礼台上的妖尚未化形, 自然不管不顾, 欢呼声如浪潮般袭来,山鸡精翩然起舞, 孔雀妖当场开屏妖精们欢呼时左顾右盼, 得意的很。 “芳心谁属, 可敢一战?!”喇叭花再一次广播, 点燃了相亲会场所有妖精的热情。 混乱中, 气息奄奄的鼠七听到喇叭广播, 顿时精神一振, 绿豆眼猛地一睁,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逾明顺势于他后背不轻不重拍上一掌,将他打得往前踉跄几步, 几粒果仁儿自喉中飞出来。成了。 风月笔轻舒一口气,后怕道:“好险, 倘若因为几个果仁儿便要了鼠七的小命, 它也死得太冤了, 我莫名背上孽债更冤呐。”它三两步跃至月华的腰间,自动悬上腰间发丝, 再也不动了。嘴里不住地嘟囔:“我要低调, 低调, 不能再惹事了。” 月华低头安抚风月笔, 微微一笑:“不会的。它不会死, 你也不会背上孽债。” 袖间折扇滑出,扇子在逾明掌心滴溜溜打了一个转,直指前方。他笑道:“鼠七虽未化形,却也快了,不至于经不住事,被几粒果仁儿噎死。你且看它!” 月华与风月笔顺着扇子的指引看去,鼠七自胸口衣襟掏出一堆纸笔写个不停,一纸写完迅疾换上一纸,笔尖不停,它的脸上已有细密的汗珠。 风月笔禁不住好奇,悬在月华腰间荡来荡去。月华知它八卦之心难熬,淡笑:“去瞧瞧罢。”风月笔得令,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飞至鼠七肩头,风月笔悬浮在半空,见它奋笔疾书“相亲大会现场记录稿”,正写道“本届相亲大会异彩纷呈,观礼席惊现神秘高手” “被挑战的神秘嘉宾是——观礼台的美女风谨君!风谨君,风谨君,听到请上台!”喇叭花是一位活泼靓丽的少女,发上簪着一朵喇叭花,言语间自带喇叭环绕立体声,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芳心谁属,可敢一战!” 风谨正是月华在此登记的化名,她十分诧异。今日他们戴着遮掩气息的面具,原本打算不暴露身份,偷偷瞧上一场热闹罢了。并未想过,人生地不熟,竟还有妖能认出她来,还有一场挑战等着她应下。 逾明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谁能认出遮掩后的他们,唯有熟人熟妖!蓦地想起一只妖来,他面色一僵。 “观礼席风谨君,请上台一叙。”喇叭花出声催促。观礼台众妖四处张望,想找出潜藏于众妖之中的神秘嘉宾风谨。悬浮于鼠七肩上的风月笔也抬头望向主子。 月华蹙眉。这种比试,输赢于她毫无意义,便是赢了也不会成就一对。倘若上台比试,仙泽恐难以掩饰。不上台,焉知会不会被拆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如,先走一步。她一个眼色,逾明便跟上,风月笔一怔,也乖巧跟上。 之前为了更好地观看相亲大会,他们选择了第二排座位,此时撤退,便有些困难。群妖乱舞,妖潮汹涌,他们牵手而行,以免被冲散。 好容易挤出第二排,长颈鹿妖早已侯在一侧,它弯下脖颈:“请风谨君上台应战。” 月华与逾明对了一个眼色,逾明上前:“你们认错了,我们是” “自然没有认错。王城掩盖气泽的面具十分稀少,没有一个是相同的。风谨君登记时,面具亦被登记。风谨君身侧的,是明逾君罢。”长颈鹿妖恭敬有礼,却并不谄媚。 明逾,正是逾明的化名。登记名姓时,倒过来用罢了。 “面具可不必取下,请风谨君随我来。”长颈鹿妖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势必要请到。 逾明蓄势待发,倏的袖间一动,却是月华拉住他。 月华上前一步,隔着面具,也瞧不出她面上神色。只听得她语气淡淡:“不论挑战胜败,我都不会答应什么。”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一旦做了决定,极少更改。逾明已知她的脾气,不再违拗。 长颈鹿妖自豪道:“无论挑战胜败,相亲抉择皆为自由。妖都,是自由的妖都!” 月华面上不辨喜怒,跟随而去。逾明心中不定,一路随行。 会场中心升起两朵巨大的玉石莲花,皆为千瓣莲。其中一朵含苞未放,另一朵呈盛开的姿态。引路的长颈鹿妖将月华引至盛开的玉石莲花前,喇叭花妖笑盈盈迎上,请她上莲花。 月华轻轻一跃,立在千瓣莲莲台上。玉石莲花渐渐合上。 “挑战者皆已就位。挑战开始!”喇叭花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玉石莲花关比赛规则:两位比试者皆有三支箭,每每莲花开合之间向对方射一箭,对方不得闪躲或打落箭支。三次后,统计射箭结果。箭未射完者,输。箭未射中对方者,输。躲闪或打落对方箭支者,输。箭支全部射完,且射中对方次数多者为胜!赢者有机会向输者提一个条件。” 不得闪躲或打落箭支,许是箭支没什么杀伤力。玉石莲花中的月华神色一凛,赢者有机会向输者提一个条件?看样子,非赢不可啊。 莲花的花心里缓缓升起一排弓箭架,架子上竖直摆放一只弓与三支箭,月华取了弓箭,掂量一番,又拉开弓弦试了试。弓箭软硬适中皆为特制,箭头似乎是玄铁,穿金破石轻而易举,便是仙妖亦能射入皮肉。这并非玩具,却是军中的箭罢?月华心惊:当真射中,非得重伤不可,伤口亦难以愈合。莫非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做生死之战? 月华还未有决断,玉石莲花骤然打开,她握住弓箭的手一紧。抬眸一瞧,对方的莲花也已盛开。 台下欢呼口哨嘘声顿起。此番,不仅观礼台上众妖尖叫,相亲大会的相亲大妖们亦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台上的挑战者,竟是一男一女。两位皆戴了隐藏气泽的面具,但看衣袍打扮,确然为一男一女。 此项比试旨在争夺意中妖,挑战者一般为同性。或是两女争一男,或是两男争一女。鲜有一男一女的异性比试者,因此众妖嘘声响亮,连连起哄。 眨眼间,月华已看清对面莲花上的面具男。那人银环束发,一袭黑色紧身衣,尽显完美身材。究竟是谁?为何要做这生死之战? 月华恍惚间,那人已拈弓搭箭,射出了第一箭。箭头夹着风声直取月华面部,她瞳孔一缩,身体不由自主想要躲避,脑中却忽的反应过来——不得躲避,躲避者输! 既然免不了挨上一箭,总不能白挨!月华凝神,不再去看射来之箭,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不知为何,从未射过一箭的她,竟对射箭毫不含糊,动作熟练得仿佛刻在骨子里。箭一射出,她松了一口气,却又紧了一口气。 莲花缓缓合上,她射的一箭后发先至,却正撞在玉石莲花外壁上,“咚”的一声便落地了。她射的是腿,并非要害。若是射胸口以上,断然不会射在莲花外壁上。 射向她的一箭先是雷霆之势,到了近前却后劲不足,堪堪落在她跟前不足一步处。莲花合上时,她似乎听见了逾明的声音,很是遥远。 对方此番是有留手还是失手?若有留手,何必选择生死之战?若是失手,倒是能解释得通。但对方如若箭术很烂,何必选择这种不擅长的比试?月华很是迷茫。 场外哨声经久不停,隐有愈演愈烈之势。 月华的心,浮浮沉沉。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十息后。莲花再次开启。此番她做足了准备,计划好,射对方右肩。右肩受伤,无法拈弓射箭,她便赢了。 第二箭势如流星,她先发制妖。对方稍稍落后一步,也紧随出箭。 两箭在空中擦肩而过,分毫不让,竟擦出一串火花来。白光火花四射,箭支“滋滋”做响。五息后,两只箭同时落地,化为废品。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这算是打落对方的箭支吗?算是作弊吗?此箭是否不作数,再来一回? “静一静,”喇叭花出来打圆场,捡起地上废箭仔细比对,“此箭并非有意打落对方的箭支,而是恰巧两箭擦肩而过。纯属巧合,不算作弊!比试继续!” 玉石莲花缓缓合上。月华深吸了一口气。 只剩最后一箭。月华思忖,倘若平手也不错,只是不知对方肯否就此罢手! 外间的妖精们自发倒计时“十九八三二一!” 十息后,莲花再次开启,月华放下手中弓箭,做出弃箭的模样,示意对方收手。 对方弯弓搭箭,却没有射出,却也没有弃箭。僵持两息后,他的弓箭缓缓放下。 月华心中一松。 莲花渐渐合上,变故顿生!对方忽的抬手,射出一箭,瞄准的正是月华的咽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条件 此为防盗章 她略一沉吟, 轻巧落笔:吴大c渺渺历经考验,至死不渝, 二人乃天定良缘! 红光一闪, 金字生效。吴大的名字旁, 多了一个渺渺。 逾明也凑近脸来瞧热闹,笑道:“你倒是好心肠,还为他们加一句天定良缘!不如, 为我们也添上一笔?” “三界姻缘,本为天道所注,历届月老不过代为打理。情感动天,方能酌情增减。即便我是月老,也不能随意”月华认真道。 “好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不必当真。”逾明揽住她的肩头,凝视她的双眼, “我们之间, 也经得起考验!天道既能通情达理, 也必会成全我们!”予她眉心落下一吻。 月华执笔的手一松, 风月笔趁机逃脱,躲到逾明身后,稚嫩的童声起哄道:“天定良缘!亲上喽!亲上喽!” 月华微窘。逾明开怀大笑。 凡间的正事虽办完, 天宫也无紧要事, 他们便也不着急回去。留下吃个喜酒, 赏赏南湖的风景, 悠闲几日也好。 喜宴当日, 两位新人皆无长辈,喜婆不敢登门,族长也不肯主持婚礼。月华与逾明便以渺渺的母家亲人坐了主位,为一对新人送予祝福。 宴席很丰盛,不仅菜色多,鱼肉分量也不少。吴大攒了半辈子银钱,此时总算派上了用场。他心中曾许诺要给渺渺一个盛大的婚礼,即便渺渺不知,他也绝不肯食言。 流水宴席整整摆了三日。 第一日,村里人没有来吃席的,渺渺虽不在意,吴大却出去了一趟。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带回许多乞儿来吃席,说是行善积德。乞儿们难得见到如此丰盛的大餐,个个撑得肚皮圆滚,门内声声道“恭喜”,出了门打着饱嗝,逢人便道“好吃”“好人”。 第二日,四里八乡陆续有穷困人家闻讯而来,混了饱腹。贺仪便是五花八门地“恭喜”,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送几颗莲蓬莲子的,也有“比翼高飞”“连枝相依”送鸟羽树枝的,最最奇异的贺仪竟是祝福“干柴烈火”送一担柴火的。 第三日,同村的村民稀稀落落来了一些,来的多半是妇孺,男人们怕沾染晦气大多都不敢来。族长也没来,他那嫁到邻村的长姐听闻此事,却拄着拐杖赶回来了。 族长的长姐嫁与邻村一位穷酸秀才,秀才姓王,一生功名止步于秀才。一家子清贫度日,她却自诩“王夫人”,与那秀才一般,将架子端得高高的,目中无人。同村人本对读书人有几分敬重之心,久而久之,也被他夫妇二人装模作样的高傲作没了。 王夫人此来,也并非为了道贺,而是为了瞧瞧新娘子,与新娘子的“亲戚”。偏生她来得晚,新郎新娘早露了面,已然携手离去。新娘的“亲戚”也刚巧携手出了门。 胡吃海喝,享用了丰盛的宴席,王夫人满意得很,心头又妒嫉得很。她嫁予穷秀才时,可没有如此丰盛的婚宴。她翘起干枯的手爪摆了个兰花指造型剔牙,指甲自牙缝挑出一块肉丝来,屈指一弹,正巧落在本桌的鱼丸汤里。同桌妇孺皆停了筷子,她浑然不觉。 茶足饭饱,王夫人心中酸意上涌,忆起当年之事。她冷哼一声,啐道:“什么样的女人生什么样的孽种!勾引男人都使同一种手段!” 同桌的几位妇人都低了头不敢言语,她们年轻,自然也不清楚上一辈的纠葛,怕说错了话更惹得族长这位年逾花甲的长姐不快。 王夫人见众妇人低头不语,面上多了几分得色,转头高声道:“这么老的新娘子,哟,也就比我小上十岁!新郎还要不要子嗣后代哪?!别娶个生不了蛋的老母鸡,赔上老本儿,还落得个无子送终!” 月华摘了两朵荷花,甫一进门,便听到刺耳的“鸹叫”,说的正是她讨厌的话。她斜睨一眼,也不停脚,路过厅堂时,袖袍轻轻一拂。王夫人张口再喊,还未出声,两颗摇摇欲坠的门牙便哐当掉落在碗里,滴溜溜直打转。 王夫人惊了一跳,指着月华,漏风的嘴巴大叫:“妖孽妖孽不要走!她使妖术。” 逾明随后进门,见到疯婆子指着月华叫嚷,十分不满,蹙了眉头,冷声道:“还不将她叉出去!一个疯婆子!” 他的话语仿若命令,同桌的几位妇人不由自主地照办。她们匆匆架起王夫人,代她拿起拐杖,捡起门牙,向门口撤退。 路过逾明身旁时,王夫人忽然发了疯,一把扯住逾明的袖子,浑浊的老眼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颤声道:“喻郎,可是你回来了?”漏风的门牙使她口齿不清,她也混不在意。 逾明不耐,衣袖一震,将她震开,也不看她,漠然道:“你认错人了!再有冒犯,必不轻饶!”拔腿便去追前头的月华。 几位架住王夫人的妇人,心中嘲笑她“老牛想吃嫩草”,嘴里却劝道:“走罢走罢。人家是第一回到村里来,哪里会是你认得的人。” 王夫人老迈,力气自然抵不住几位年轻妇人,生生被架出了门。 木门被人从里面落了拴,她怄气跺脚,将木制的拐杖举起来要打人,几位妇人忙躲开四散回家,留她一人在门外徘徊。 她以手锤门,无人应声。趴在门上嚎叫几声,也无人理她。自觉没趣,又不甘退走,她便索性坐在门口,不信他们不开门! 那人分明就是当年的教书先生,也是她的喻郎!若非喻郎订亲后不告而别,当年她也不会被全村耻笑,匆匆嫁于邻村那个酸秀才。酸秀才空有秀才之名,家贫庸碌,哪里及得上喻郎半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似鹿 此为防盗章  云絮原是天宫统一配备的, 取云海新生的云朵糅合在一处, 以绵密无缝的织云锦枕套套住便可使用。云絮柔软舒适,制作简单, 做枕芯与被芯最最相宜。偏生,它有个致命缺陷,若枕套与被套稍有裂缝, 它一遇仙气便迅速涨大,直至撑爆织云锦的套子。 一场爆炸, 寝殿上空多出成百上千个洁白的小云朵,大的有巴掌大小, 小的不过两指长宽,悠闲地飘着。月华躺在床上,目瞪口呆。 不多时, 小云朵们跌跌撞撞拼凑在一处, 结成一朵更大的云。 云中朦胧显出一幅画来,是个模糊的背影。依稀是个男子的背影。金冠束发,白衣卓然,他一手拧着酒壶,一手负于身后, 立于云巅之上。仅仅一个背影, 便可看出他的洒脱肆意。 这背影,似曾相识。分明在哪里见过, 一时却无法忆起。 半旧的云枕中, 何来男子背影幻象?莫非是以前的她留下的, 抑或是云枕的制造者留下的。 她脑中混沌得很,还未想得通透,敲门声蓦地响起。 “殿主,天后的蟠桃宴正是今朝。”门外的仙娥恭谨有礼。 “嗯。何时?”月华淡然应声,取了新的织云锦枕套,将云絮一一收好,仍旧置于床头。 “回禀殿主,再过一个时辰便开宴。天帝谕旨,谕旨”宫娥一副吞吞吐吐的形容。 “直说罢。”月华有些烦躁,天宫的仙娥服侍虽尽心,却有些胆小怕事,一句话便能说尽的事儿,偏偏要分作三四句,叫人着急上火。 “天帝谕旨:月老殿主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脱,必须正装c准时出席蟠桃宴。”仙娥语罢垂了头,缩着脖子战战兢兢侯在门外。 月华呼吸一滞,正装?月老殿的正装是一套火红的衣冠衣袍,早在三百年前便毁掉了。 归位以来,她日日穿着天宫统一配备的素净白衣,从未穿过正装,也未曾参加过任何一个宴会。天帝明知如今的她不喜欢热闹,每每宴会缺席也从未逼迫过她,今日也不知为何,竟让她“正装”“准时”出席宴会。 月华下了床,如瀑青丝随手挽就,簪子一插,“我还有正装吗?” 仙娥应声:“殿主不必担忧,天帝已备好两套正装。” 还“两套”天帝的确准备周全。月华吐出一口浊气。“拿进来罢。” 蟠桃宴摆在瑶池边。灿烂的晚霞,盛放的鲜花,珍稀的仙果,香甜的果酒。仙娥翩翩起舞,穿梭其间。 月华参宴的时辰掐的正正好,不早不晚,晚宴将将开始。来的太早,众仙寒暄,十分难捱。来的太晚,众仙瞩目,也是尴尬。 她待要寻个无人角落坐下,一时腹饥雷鸣,幸而无人听见。她只得起身去瞧那些果盘。 鲜果品种繁多,品貌也都还不错。她一眼划过,一盘青李在瓜果中甚是显眼。显眼是因为旁的瓜果都有减少的趋势,唯有那盘青李无人问津。 她心中一动,伸手去拿青李,手指却在半空中与人相触。 两人的手同时收回。 “月华上仙也喜食青李吗?”面前的仙君笑容朗朗,银色锦袍,玉冠束发,俊朗非凡。 月华一怔,“呃,嗯。”这位仙君她倒有几分印象。他是天帝的女婿。天帝有二子一女,他便是三公主招的驸马。名字什么的她忘了。 驸马爷端起装青李的盘子,请她先行挑选。歉意一笑:“公主怀孕了,如今喜食青李。” 月华恍然大悟,拈起一枚青李,诚心诚意道了一句恭喜。目送那盘青李离去,她终于忆起,这两人的姻缘,还是她亲笔加在姻缘簿上的。 青李还未入口,她便听得一边路过的几位女仙在闲聊。 “驸马好可怜。” “可不是!戴绿帽也戴的那么欢快。” “人家可是公主,天帝的女儿。便是给驸马戴上十个八个绿帽,也没人敢说闲话。驸马,也只能忍了。可惜了,如此俊俏的驸马。” “听说这桩婚事,是昔年月老殿那位保的媒。” “月老殿那位,不是情根尽碎吗?她做的媒啧啧。怕也是带着不详。” “前些日子许多仙君向月老殿递了邀约拜访的帖子,那位可高傲得紧,称病闭门,一概不见。” “唉,偏生那逾明仙君分到月老殿当差,没的叫她近水楼台,捡了便宜” “近水楼台也得不了月!她没了情根,便是有心又如何?!” “好久没动笔了,姻缘簿正缺了几位悲情女主角。”月华将青李放在口中,“咔嚓”咬了一口,回头浅浅一笑,眼神所到之处,几位女仙花容失色。 “逾明已有了思慕的仙子,永生永世,只守着她便是!姻缘之事,便不劳各位费心了。”一袭绯衣的逾明拿着金色的小酒壶,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 她敛了笑意,径自离去。 蟠桃宴不过一个水果盛宴,蟠桃c人参果等众多稀有的仙果与果酒都被摆在杯盘里,无甚稀奇。 果酒酸酸甜甜,眼前的仙君们来来走走,谁来敬酒她都一饮而尽,尽管一个面孔也不识得。 也不知饮了几杯,只晓得桌上歪倒了三四个精致的小酒壶。她舔了舔唇角,有些口干舌燥。 “天帝到。” 小美“啊”的一声惊呼,神色大变。即便头一回见,她也晓得其中厉害。她紧张得牙齿打架:“挡不住也要挡。守不住也要守。仙君若有想要守护的人,也会因为明知挡不住c守不住而轻易放弃吗?” 逾明默然。若是他处于这种境地,也一样。即便挡不住,也要挡。头破血流,死路一条,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也要为他守护的人挣出一条活路来,守住他想要守护的。怕只怕,那人遇险时他不在身侧。 掌心的“小太阳”已凝聚得愈发大了,足有一枚鸭蛋那么大。 “小妖知错,小妖这就走。还请仙君指路!”画风突变,前一刻为情不惧生死的紫树妖竟转了口,跪伏在地,虔诚叩首,以求自己活命。 逾明一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早已料到如斯情境,他遥遥一指,打开防护结界,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变故顿生,小美一把抓起南文渊,向那结界通道疾冲过去,眨眼间已接近洞口。 逾明冷哼一声,结界洞口迅速缩小。小美一急,一掌击在洞口处,泛起一圈绿色涟漪,将洞口收势生生止住一瞬,带着南文渊冲出了结界。 逾明回望了一眼墓碑前呆立的月华,没有惊醒她,留下封闭的结界护住她,飞身去追南文渊。 之前为南文渊治伤本就消耗过多妖力,小美险些油尽灯枯。勉力打开结界已是强弩之末,她携着爱人不过飞出五里,便自空中跌落。跌落时,她指尖射出几根树藤,稳稳接住南文渊,自己却掉落在地,直直砸出一个大坑,扬起尘灰无数。 逾明足不沾尘,轻巧立在一株大树的树梢上,微风撩起他散碎的鬓发,树梢却纹丝不动。他居高临下,瞧着地上二人,眸中波涛汹涌,红唇轻启:“谁先受死?” 南文渊身子轻颤,装疯卖傻已是无用,他俯身将紫树妖扶起,二人并肩而立。眼神闪烁一阵,他抬头道:“她因朕犯下的过错,朕一力承担便是。请放过她,容我们诀别罢。” “好。”逾明眸中潭水幽深,压下翻滚的波涛。 南文渊转了脸,定定瞅着紫树妖,倏的牵起她的手,继而十指相扣,将她带入怀中。温热的唇附在她耳边:“小美,我心悦你。心悦你的,不是南朝的帝王,而是我南文渊,因此,我没有用‘朕’这个字。” 小美感动落泪,哽咽道:“文渊,不要,你不要死。我,我再试试。”试着聚力,终究徒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誓言(加粗) 此为系统防盗章 眼看月华的仙力弹压不住, 逾明也覆上一掌, 同时按住不受控制的姻缘簿。 “走!”二仙随着它的拉扯指引一路向前。 又一个分叉的路口,依旧是三条“s”形弯道。姻缘簿毫不犹豫选择向右。 “男左女右, 原来召唤它的是位女子。”逾明戏谑道。 月华一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她抓着姻缘簿的手一抖,姻缘簿险些脱手。逾明反应不慢, 须臾间覆掌压下,足足加了五分力,方制住姻缘簿。 又一阵疾行,转过“s”弯道的腰, 拐角处的大单间里一个美人背身而立。姻缘簿霎时红光大盛, 一道强烈的气劲震开月华与逾明的手, 它直直扑入透明结界, 悬浮在美人身前。 透明结界丝毫不能遮挡美人的美,任是背影也动人。酒红的长发垂至脚踝, 宽大的黑袍只在腰间松松系了一条锦带,如玉的双足未着鞋袜, 光脚踩在地上。慵懒随意的穿着, 美人闲闲立在那里,媚骨天成。柔若无骨的手, 吹弹可破的莹白肌肤,灵动的纤纤玉指飞速转动着一只笔——正是风月笔! “果真如此。是个美人儿。”月华由衷叹道。 逾明不以为然, “美则美矣, 不及某仙。”他看向月华, 深潭眸子里笑意荡漾。 当着外人(鬼怪)的面调情,月华委实做不到无动于衷,不禁面上多了一抹绯色。 “哦?”语调轻柔微微上挑,美人儿缓缓转过身来。他面如暖玉,五官精致,雌雄莫辨,眉眼温柔。对着二仙嫣然一笑,月华只觉心神摇曳,无法自持,险些上前一步。 逾明一把拉住月华,为她整理额间鬓发,衣袖顺势划过她的鼻尖,草木清香扑鼻,月华如梦方醒。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示威似的举起来晃动几下,向美人示意“名花有主,请勿松土”。月华险些吃亏,暗自警醒,此鬼不可小觑。 美人儿眉梢一动,转笔的动作一停,风月笔乖乖停在他的掌心,没有半分挣扎的痕迹。他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月华,“我是风月笔与姻缘簿的旧主,你的前任——” “是月老一职的前任。”逾明划重点,纠正。 月华此时方抬眼看向门框,一行红色字醒目得很:辛追,男,毁天灭地,永世不赦! 男如此美人儿,他竟是个男人 毁天灭地?月老能有如此高深的修为?也没听说前任月老有如此“丰功伟绩”罢?想不出的,月华便不想。 “姑且称我是第一任月老罢。风月笔与姻缘簿为我所造。”美人儿追忆似水年华,面上惆怅之色渐浓。“不过是我无聊时造出的小玩意儿,竟被你们代代传承,当做至宝。彼时,我还未曾动情。自然,风月笔与姻缘簿也是无情之物。如今,两个小东西毁坏重修,竟也生了几分灵智。” 月华心惊,脱口而出:“第一代月老的名字似乎不叫辛追。”话刚出口,已知不对。她的本名也不是月华,而是风谨。 “我算是月老殿的创始神罢。天宫典籍上,第一代月老却不是我。”他随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一缕酒红色小卷,悠闲道:“你可晓得,为何月老殿每一代殿主继任时必须改名,以月为姓?” “不知。”月华虽听说过十数个不同版本的八卦,此时并不想说。何必打断一个急于讲故事的说书人的欲望呢。 “因为你思慕的仙子,以月为名。”逾明说出口,已然松了一口气。情敌危险解除。 美人儿辛追眼波流转,媚色倾城,他一声轻笑:“月下蝶。她的名字。” “月下蝶影?”月华诧异道。 逾明不解。 “天后的闺名。”月华淡然道。实则她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原来天后也曾有过一段天定良缘之外的“孽缘”。 逾明点头,不甚在意。如今能让他关心的,大抵只余她与她的事。 “他对她好么?”美人辛追不自觉地咬唇,他伸出手去触碰悬浮身前的姻缘簿,却迟迟没有翻开,许是没有勇气。 是“他对她”抑或是“她对他”?天帝与天后乃天定良缘,自然很好。月华思忖片刻,答道:“很好!” “面上,应当是好的罢!即便不好,你们这些小仙也不会晓得。”辛追语调虽柔,性子也太自以为是。 “夫妻间的事,好与不好,不足为外人道。你若真心待她,亲身照拂,娶了她便是!借由他人之口,听得只言片语,妄自推断,又有何用!”逾明嗤笑。 辛追随手一挥,风月笔与姻缘簿皆被掷出透明结界,恰好落在月华怀中。 “我不能走。不能离开地狱。”辛追背过身去,酒红色的长发摇曳生姿。“今日风月笔惊动地狱大门,我才感应到它与姻缘簿近在迟尺。本想召来姻缘簿瞧瞧她算了,不看也罢。徒增烦恼,也是无用。” “你视结界于无物,隔着地狱大门取物也稀松平常,为何不能离开地狱?”逾明奇道。 “十八层地狱所有的法力运转,皆系于我一身。”他自嘲一笑,“新地狱与隔音大门,是我为自己打造的牢笼。画地为牢。” “若我想走,三界中没有困得住我的地方。红尘方寸之地,我已厌倦,不如在此躲个清净。” “在这里,我是牢头,亦为囚犯。我曾为了所爱险些毁天灭地,如今甘愿困守此处,便当还些债罢。” 辛追手中把玩着一支木簪,叹道:“百浮木?咦,稀有得很。可惜,可惜” 月华定晴一看,正是她的簪子。抬手一摸,发间空空。竟不知何时被他做了手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