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琏二爷》 正文 1.再世红楼 “二爷,周爷爷让人从前头传话回来,说是宫里头的牛车约莫着还两条街就到了,里头老太太c太太也得着信儿了,怕是这就要送大姑娘出来。” 倚在门旁打瞌睡的依人还没来得及打起纱帘子,小厮旺儿就自个儿掀了帘子进来,面对着贾琏利落的打个千儿,才顾上整整头上歪了的小帽。 一头一脸的汗,印子都浸透了帽檐子,显然是顶着午时的大太阳一路连跑带颠儿赶回来报信的,生怕晚了一步,回头连主子带奴才一起吃排揎。 贾琏晒然一笑,顿觉手上的冰碗都失了味道。随手将东西置在炕桌上,他长腿一伸直接跳下地,也不管依人翠儿几个丫鬟的娇呼埋怨,顺手就把还半蹲着的旺儿扯了起来。 “喝口水歇歇,老太太c太太他们从正院过来且要一会子呢,小丫头子才过来传的话,大妹妹那儿正忙着呢。你让你们二爷去门口干晒着又没赏钱。” 贾琏本就是一身的纨绔习气,这会儿又添上几分漫不经心,让人听着越发没个正形儿。 旺儿闻言还想劝,贾琏直接从炕桌上端起盏凉茶塞到他怀里,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一眯,后背直窜凉气的旺儿就闭上了嘴。 他们二爷自打去年头上得了场风寒,便就格外不好说话起来,一时恼了,管你什么功劳苦劳几辈子的老脸,拉倒了就是一顿板子,偏大老爷还纵着,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虽说次次都呵斥,老爷也摇头,却也碍着大老爷奈何不得二爷,如今一家子下人谁还敢来捋他的虎须呢。 见旺儿牛饮下一盏好茶就把一张嘴绷的蚌壳似的,贾琏也就不再瞧他,只站直了身子由着两个大丫鬟给他整理头冠衣裳,半阖着眼好不惬意,口中随便一哼,就是近些日子大热的吉庆班《铡美案》的唱腔。 自打一场风寒从充军的苦寒之地烧回了年少之时,贾琏浑浑噩噩的很是费了些时日才敢相信自个儿不是烧糊涂了犯癔症,而是真真正正回到了当年那个花团锦簇的荣国府,几乎是病一好就拿着月例领着小厮们窜遍了京中大大小小的戏苑牌楼。若不是灵机一动给亲爹赦大老爷孝敬了淘换回来的一点前朝旧物,怕是早就被一顿家法打得躺在炕上动弹不得。 只是那本就比二房贾珠差着十万八千里的声名更是败坏的狠了。 贾琏也并不以为意。在这家中,便是他真个儿头悬梁锥刺股,众人口中也越不过贾珠去。至于外头,他外家周太傅一家都在先前二废太子的风波中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亲娘心病身病夹杂着早早仙去,父族长辈也是在这次宫闱之乱里元气大伤闭门不出,如今上头谁眼里能有个他呢。 倒不是贾琏自暴自弃,而是规规矩矩科举入仕,有个见风使舵好舅舅的贾珠等的,他贾琏却是等不及了。 贾琏左思右想,将几桩要命大事在心里权衡了几个来回,等过了把上辈子充军时做梦都不敢回想的瘾头,就老老实实回到府里伏低做小。乖乖的从正院一路被呵斥到东院,间或挨几下不疼不痒的捶打,顺便舔着脸贴上了之前一直不冷不热的亲老子贾赦。 无他,贾琏对自己于进学一道上的天赋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他上辈子学的那点货早丢还给了蒙师,眼下重新捏起来闭门苦读,想要出头怎么也要十几二十年,到时黄花菜都凉了,娇生惯养的琏二爷又要变成酷吏手下的“兀那杀才”。想一辈子富贵无忧,还是要走点不足为人道的偏门方为上策。 人情练达这篇文章,贾琏自认作的可算上乘。 想投机,第一桩要命事便是出门。满京城谁不晓得宁荣二府的爷们这些年被拘在府里养得比姑娘还精细?想出门,老太太头一个不乐意。 他先前仗着要去族学带着人溜了号,已经留了底子,再想出门,满府里能让老太太闭眼不管的,也就是一个混不吝的赦大老爷。 为了讨好自宫闱之乱后越发六亲不认的亲爹,贾琏很是花了不少心思,更赔上了全部私房,险些被自个儿的奶嬷嬷去老太太那里再告一状,才算勉强讨了贾赦欢心,扯上虎皮做大旗,得以日日出门给大老爷“办事”。 办着办着,贾琏总算是搭上了苦思良久的通天青云路,手上有钱有人。虽说都是借势而为,却到底是砸开了不少门路,也把回暖的父子亲情砸得日渐瓷实。 若不是跟的主子还在渊里潜着,他琏二怎么也不至于还要在府里受这些闲气。 元春日后确实是天家贵人,威严体面,可她那份威仪是两房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外头花团锦簇,关起门来好处却都让旁人得了。干跑腿不沾光,还总被人顺手隐私算计这样的糟心事贾琏可不想再来一回。 贾琏的心早在上辈子被抛出去当弃子的时候就凉的透透的,再世为人更是冷眼将这一府主子奴才的真情假意c心思算计看得分明。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琏二以前自己荒唐糊涂也怨不得人,但如今想想两房私下的过节c老太太的偏心寡情c二房的为人,只觉没意思的很,十万分不想再烧元春这灶。 今生谁更显贵还未可知,这会儿就想拿他当管家小厮使唤,万万不能够。对元春小选入宫这事儿,他不想管,也不想沾手。有那份功夫,他还不如多多行善,也好补补府里损掉的阴德。 周瑞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想指使他这个正经爷们,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前头不长记性的翠云碧倚早让贾琏带去东院配了大老爷的小厮,留下来的翠儿依人个顶个的有眼色。晓得贾琏今儿很是不耐烦去送大姑娘,不管自己心里如何想,她们手上却都是又轻又慢,仿佛二爷的服饰上有捧娇花,足够理到明年似的。 屋里一时静的旺儿心肝都颤了,后知后觉想起二房太太的话在这院子里已经不好使了,不禁悔断了肠子。没招可想,他只能垂着头拼命把气喘匀了,深恨自己不能缩到地砖缝儿里,心里求神拜佛盼着他们二爷千万别睁眼看他这败兴的玩意儿。 贾琏闭着眼也能猜着旺儿如今的动静。轻轻嗤笑一声,贾琏实在懒得管这么个忠心的蠢货,略抖了抖手命丫鬟们退下,便自己走到门边,顺着小丫头子殷勤打起的帘子向外瞥了一眼。 廊下匆匆疾步走过来一个圆帽青衣小厮,正是前头他打发去东院向贾赦讨主意的兴儿。 兴儿向来眼尖心活,远远就瞧见了屋内的贾琏,急忙三步并成一步窜到门口,手上打着千儿c膝盖却实实跪在了青石上,恭恭敬敬回话:“回二爷,老爷昨儿夜里风吹了头,身上很是不爽利,怕是起不得身,送不得大姑娘了。” 兴儿一面回话,一面抬眼觑着贾琏神色,见贾琏眉眼含笑,胆子愈发大了,涎着脸继续回道:“原也说这样离别之事伤人脾肺,老爷吩咐二爷也务必妥善保养,不要伤了身子反倒累老太太忧心,就是大孝了。若是二爷当真舍不得大姑娘,还请二爷等上一等,替老爷送一份程仪给大姑娘,也是一片真心。” 这话听完,贾琏都不由摇头失笑,也不管一屋子人各异的脸色,抬手叫上兴儿c旺儿,自回书房稳稳等着去了。 烈日当空c酷暑难耐,东小院儿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也不知拱出了多少人心头的无名火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亲情 贾赦也不晓得要从他自个儿私库的哪个角儿里扫点积年的老物来送给大侄女,直折腾到邢夫人一脸虚汗在老祖宗贾母跟前几乎都立不住脚了,才由特意更了回衣的贾琏送到了府门前。 贾琏才笑嘻嘻的团身给老太太并两位太太行了礼,把贾赦添的小物件塞给元春的丫头,宫里的青布篷牛车就已经转到了宁荣街上。两府里散出去的小厮管事一传一递,消息就顺着青石板路风也似送到了主子们面前,连宁国府里头新进门的珍大奶奶尤氏都赶了过来,扶着小丫头的手立在了王夫人身侧,似是低声宽慰着她。 一堆子面上或忧愁或伤悲的女眷堆里偏多出个眉眼带笑的贾琏,实在是要多打眼就有多打眼。 贾母原本已经为了迎接宫使掩下了怒容,这会子也不免被贾琏那副嬉皮笑脸的惫懒样子气的脸色发僵。 她虽眼下不大管事,却也听赖嬷嬷回过几句,说是府上的管事们一早就请了琏儿出来主持大局,该是琏儿比她们这些女眷早到才是。且不说方才她与王氏在房里细细叮咛了元丫头许久,费了不少时辰,单说琏儿一个住在前头的大男人,竟是比她们这些从后头过来的妇人还要慢些,就可见大房爷俩个压根儿没将她这个老祖宗的话放在心上! 元丫头入宫可是为了府里上上下下,熬出头前也不晓得还要受多少不能对人言的苦楚磋磨,大房这两个孽障可好,连已经隔了房的东府都不如,真擎等着日后沾光不成?到时候怕只记得埋怨元丫头不顾年亲大伯亲堂兄了。 有心说贾琏几句,贾母却又怕他混不吝的在府门前不服管教,让愈发近了的宫使瞧了去,元春不好为人,只得按捺下来,忍不住斜睇了他好几眼。 贾琏面上一副混不在意的没心没肺模样,暗中却是把近前几人的神色都看得分明。他晓得老太太心里气他不识大局,继母邢夫人多半在埋怨他们父子两个又给她招祸。至于婶娘王夫人嘛,怕是心里又气他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又怨周瑞两口子办事不牢靠,又怕元春入宫不细致不妥帖,将来不能惠及父兄,一颗心揉碎了变成八瓣儿也未必够使。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一弯,贾琏恭敬有礼的与竭力摆出副端庄大方掌家太太派头的堂嫂子尤氏见过礼,就端正了颜色看向已经梳妆一新的堂妹元春。 “大妹妹,宫中不比府里,天家威严,雨露皆是君恩,哥哥虽心中舍不得,却也知道这是你一片忠君之心。只盼着今后你在宫中尽心侍奉,勿要为家中悬心,方是咱们一家的本分。” 贾琏自小就嬉笑无忌,全不似贾珠端方君子行止有度,元春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肃正模样,不由也把心头的恼怒忘了几分,又听得贾琏话中占着大义,忙对着宫城方向福了福身,面容贞静的应声。 见自己一番惺惺作态之言说的众人都正了神色,贾琏心内不由好笑。他这番话无非是将前世里头元春封妃回府省亲时,二叔贾政那番溜须拍马的言辞换个模子说出来,听着大忠大义,仔细琢磨可还有一点人伦亲情的滋味?若是一家子媚上都只有这么点子道行,不得圣心也就是应有之义了。 贾琏不欲与她们多言,眼神便分外好使。宫使们才走到近前准备勒停牛车,小厮们还没张嘴通告,他就大踏步迎了上去,拱手时两个荷包悄然无声就进了领头之人的口袋。 来的小黄门虽说也是个七品官,把持的又是这样的差事,接人的时候那是拿惯了各色好处,惯会门缝子里瞧人的。可他毕竟也还是第一次从公侯府第接正经的大家闺秀入宫,一路上按着上头的吩咐晾了荣国府一干人大半天,心里已经有点惴惴难安,这会儿贾琏主动示好,竟是得了个实实在在的笑模样。 小黄门笑完了也觉失态,只不好立时就板起面孔,只得和善的请元春上车,那边车夫已经帮着打起了帘子。 虽然荣国公贾代善已去,如今一府当家人贾赦不过是个一等将军,贾政也才五品,但宁荣二公余威犹在,元春是国公爷嫡长孙女,小选入宫已是低就,便是黄门们专跑一次接她也使得。可为着上头的意思,不但要与不入流小官家的女儿们一同进宫,连次序都排在了尾巴上。这会儿车帘一卷,便露出几张清秀的小脸来。 即使事先已经从娘家兄长王子腾那里得着了信儿,亲眼见着一群连家里使得大丫鬟都未必比得的小户女孩儿要与自己金尊玉贵的女儿共乘一车,王夫人的脸色还是不免僵了一瞬,贾母的脸色也算不得好看。 倒是元春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淡然模样。她今日已经卸去了闺中常配的金钗玉环,头上不过几朵纱堆的花儿,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逾矩之处,除了举手投足间的豪门世家气派,瞧着倒与牛车上的其他女孩儿有了几分相似。 按着宫里的规矩与黄门行了礼,元春就扶着丫鬟抱琴的手上了车,也没与人去挤,只捡了车门内侧的角落坐了,从始至终后背挺得笔直,连布篷的边儿都没挨着。抱琴见她安顿好了,也忙抱着包袱爬上车,主仆两个松松坐在一处。 这时元春才回首看向了贾母王夫人等,一向雍容娴静的面上终是浮起一丝波动,一双凤目似有水光闪过,却只是虚拜一二,便被布帘遮住了面容。 小选接人进宫都有定好的时辰,既然前头耽搁了不少时辰,这会儿自然也容不得贾家人闲话,黄门还算恭敬的行了个礼,就吩咐车夫掉头。 牛车才动,王夫人的身子就晃了晃,幸好两边的婆子丫头得力,才没闹出大动静。 贾琏虽厌了王夫人为人,这会儿见她真心为元春离家伤怀,也不由心内叹息,扭头便准备叫人抬了小轿来接贾母并二位夫人回去,只话没出口便被赖大周瑞他们抢了先。 贾琏也不以为忤,只默声跟在了贾母轿子旁边,打算略尽孙辈的一二本分再回去把之前对了一半的帐盘完,谁知贾母却突然当着一家子主子奴才的面儿苦口婆心了起来。 “你年纪大了,眼瞅着也到了说亲的时候,老婆子也管不得你了。只你怎好的不学,偏学你那糊涂妄为的老爷?他一辈子糊涂,你不劝上一二,反倒跟着闹。进学不如你大哥哥便罢了,横竖咱们家也不指望这个,怎的府里事也不肯好好管?你大妹妹这一去,今生何时再得见都没个准信儿,你这做兄长的竟不怜惜,如何使得?” 贾母一面说,一面就忍不住沉沉叹息,眉头都紧了几分。她这一生,真是为大儿子一房操碎了心。 贾琏心内一晒,面上倒还算恭谨,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听着不大入耳:“孙儿想着,老爷虽糊涂,到底是老子,怎能不敬着呢?老爷有吩咐,做儿子的自然只有从命的。再者,二叔c大哥哥向来对赖管家c周管事都信任有加c多有赞赏,既然有他二位在外张罗,孙儿于管家一途十停里学了未必有五停,来了也只是添乱,便先孝敬老爷了。” 贾政贾珠父子,向来是心无旁骛。今儿一个去部里点卯,一个去大儒处进学,大约只在晨起给贾母请安的时候见过元春一面。亲老子亲哥都没有鞍前马后的跑腿张罗,这会儿只问他一个,还真是拿他当了管家了。 贾琏话里话外的推诿之意贾母当然听出来了,一旁一直拿帕子抹泪的王夫人冷不丁接了话头。她还是一贯的慈眉善目,瞧着贾琏的神色仿佛与瞧贾珠时没有什么不同。 “老太太也莫要怪琏儿,他才多大呢,还不是大老爷如何,他便照着描。谁不知道琏儿是个重情的?他与元春打小一处长的情分,只是面上不显罢了。如今元春帮一家子老小尽忠心去了,您心里头估摸着是不自在了,可也别苛了咱们琏儿。” 短短几句话,又亲热又慈爱,元春的体面有了,贾琏的过错也推了,真是把旁边木头一般的邢夫人比到了泥地里。 贾琏瞧一眼只看风景不说话的继母,笑了笑便借着话下坡:“还是太太知道我。” 只可惜二太太这颗慈母心,旁人半分得不着,心狠处便是男子也要自叹不如。至于她自个儿的儿女,却也未必消受得起。 贾母也跟着笑,算是给王夫人的体面,话里却带出了另一桩事:“所以说爷们都还是要讨了贤妻才能稳当,既然珠儿的事儿已经差不多了,琏儿这儿也得你相看起来,总不能由着大老爷糊涂。” 说着,贾母还拿眼去看贾琏,四周的婆子们也都应景的嬉笑起来,好似没人瞧见一旁邢夫人那紫胀的面皮一般。 贾琏面上喏喏,只一眼便晓得邢夫人是个指望不上的。 这事儿,还真只能瞧他自个儿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不平 历来并没有当着小辈商量亲事的规矩。贾母打趣了贾琏一句,也就不再提及,转而问起了王夫人下月家中宴饮并亲朋故旧人情往来等事。婆媳两个一问一答,倒也料理的妥帖周到。 荣国府早已不是老国公还在世时鲜花着锦c烈火烹油的热闹景象,一场宫变之后更是门庭冷落了许多,来来往往的帖子少说去了三分之二。贾琏垂首听了许久,贾母同王夫人商议的最大的几桩事竟都算是自家的。 一个是二房宝玉的三岁小宴,贾母的意思是要趁着宝玉刚启蒙,请亲戚们都来坐坐。一则给宝玉添添福寿,二则也是让人瞧瞧宝玉的聪慧,并不是什么酒色之徒,免得传来传去都是抓周时候的浑话,没得埋没了宝玉。 一个则是国子监李祭酒家大姑娘及笄礼。李家大姑娘已经与贾珠过了小定,两家商议的是等女孩儿满了十五就正式下聘,年底完婚。既是这样的亲厚关系,这及笄礼就不能薄了,贾母思量片刻,又在王夫人先前备的单子里添了八匹贡缎并一套水头极佳的玉石头面。 关系到自己心肝儿似的一双佳儿,王夫人为女儿元春忧愁忐忑的心思都去了不少,终是彻底缓了过来,也有心思回报贾母一二。 她垂眼略一琢磨,便含笑主动提到了贾母的娘家人:“说来,老祖宗还没见着云儿那丫头。正巧她可怜见儿的也出了孝期,不如媳妇让周瑞家的去把云丫头接来住些日子可好?等着下月过了宝玉生日,史家再来接也使得。” 史家三兄弟里,贾母最疼的便是史湘云之父史鼏,偏偏史鼏在宫变中去的不明不白,其妻薛氏生产之后也因产褥热没熬多久去了,只留下个襁褓中的史湘云。 为着当今圣上至今没有赐给当天在宫中轮值护驾的史鼏谥号,也没有给史家任何褒奖,不说姻亲们,便是史家自家都不太愿意沾手史湘云这个烫手山芋。可圣上却又一道圣旨让史家二老爷史鼎袭了史鼏留下的侯爵,一等未降,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上意,史鼎夫妇搬进忠靖侯府时也就顺便把史湘云抱到了身边抚养。 当日史鼏的死讯一传过来,本就担惊受怕的贾母直接昏厥了过去,把贾赦贾政兄弟唬的魂飞魄散,生怕自家老祖宗为了娘家坑了儿孙。贾母心中明镜似的,也不用儿子们想辙把话说出口,醒来后只说身上不爽利,直接闭门谢客,直熬过了史鼏之妻的头七,熬到史鼎夫妻入住忠靖侯府正院,才算大好。 史湘云满月周岁,自顾不暇的贾家也都只派了几个二等仆妇上门随礼,贾母这个正经姑祖母竟是至今还没亲手抱抱这个苦命的侄孙女。 与大不如前的贾史两家相比,王家这一辈的王子腾凭着宫变护驾之功一飞冲天,眼瞅着来日位极人臣板上钉钉,王夫人既然敢接史湘云来,估摸着史家是真的没事儿了。 贾母听得也是一怔。她何尝不挂念大侄儿留下的这一点骨血?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便命人送些东西过去。只是她到底是贾家的老祖宗。 摸索了一会儿手上的楠木拐杖,贾母微微颔首,便是允了王夫人的话,却是一字夸奖也无。 王夫人也不以为意,将贾母送到上房歇息下,就带着人自回荣禧堂东院处置家事去了。今儿为防宝玉哭闹不休,王夫人一早就将人送去了王家,一会儿要趁着暑气消散又不太凉的时候接回来才是。 这么重要的差事,王夫人自然是属意贾琏去的,可惜她正打算将贾琏叫到身边说话,大老爷贾赦身边的小厮四喜就从拐角处窜了出来,显然是等了贾琏有些时候了。 贾琏心中连连称赞四喜实在是有眼色,也不用四喜开口,直接对着王夫人就是一揖:“想是大老爷有要事吩咐侄儿,还望太太体谅,侄儿一会儿再来给太太请安。” 说罢,也不等王夫人再叮嘱几句,带着四喜脚下抹油一溜烟去了。 周瑞家的一直规规矩矩侍立在王夫人身旁。这会儿贾琏走了,周瑞家的便替了大丫头彩环的位子,虚虚扶着王夫人,边走边觑着她的神色说话:“要奴婢说,琏二爷这性子也太跳脱了些,太太一心想着他,还要把咱们凤哥儿说与他,怕是二爷心里并不明白太太的苦心呢。” 王夫人本就为着贾琏这一年多渐渐不好掌控而惊心,听了周瑞家的这话面上便淡淡的,却是不咸不淡的叱了她一句:“爷们也是你能议论的?纵的你们愈发没了规矩。” 王夫人心内本就不愿把侄女王熙凤配给贾琏。王家豪富,哥哥王子腾前途无量,凤哥儿这丫头在家中更是比她当年受宠多了,若是配给贾琏,日后自己的珠儿宝玉若是与贾琏不合,王家该给哪一个撑腰?再说她虽为了珠儿进学科举给他定了李家大姑娘,心里对恪守古礼又寒酸清贫的李家也不是没有怨言的,将来凤哥儿进门,妯娌间的嫁妆差的也未免太多了些。 奈何王子腾不知怎的就瞧中了贾琏。他的意思,就是王家的意思。王夫人在荣国府小心谨慎的侍奉了婆母这么多年,这一二年吐气扬眉靠的就是王子腾,日后儿女们更要依靠这个舅舅,自然也不敢在明里拂了王子腾的面子。 王夫人主仆心思如何暂且不提,这边贾琏离了正院心情却是好得很,进贾赦书房后行礼都比平时快了一分,倒把贾赦惹得老大不痛快。 赦大老爷有心给贾琏这个不孝子点颜色瞧瞧,偏偏看遍整张书桌,金石玉器没有一件是他不爱的,连手边的茶盅都是贾琏月前淘换回来孝敬他的前朝旧物,正是宝贝的时候,万万不能用来砸人,也只得罢了。 重重撂下茶盅,贾赦的眼皮也跟着茶盅盖子颤了颤,才咳嗽一声瞪了贾琏一眼:“孽障!天天就晓得跟着旁人烧热灶,我看你怕是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忘了!” 若是前世,贾赦的一声孽障就能吓软了贾琏的腿,如今贾琏不过涎着脸嘻嘻一笑就罢了。贾家的老爷们似乎跟儿子们说话时不骂一声孽障就浑身不自在,贾琏既已摸准了自个儿老子的脉,也就并不放在心上。 “老爷可是还在为大妹妹的事儿烦心?”贾琏见惯常在贾赦书房伺候的小厮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了四喜兴儿两个候在门外等候差遣,就知道他老子这是又要抱怨老太太和二房了。 见贾赦毫不迟疑的点头,贾琏心下不住摇头。他们老爷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当年被一个孝字压着低了头,把荣禧堂拱手让给了二房。 既然让了,得了个马棚将军的诨号,就该继续孝顺下去,就让二房当家做主,好歹能捞个纯孝老实的名头,日后也好将罪责推个干干净净。可贾赦偏让完了荣禧堂,又常常心中不平,出门饮宴时耳朵没聋的都能听出来不说,府里也是在小事上处处与二房歪缠,白沾了一身腥。 心知送元春入宫一事了结后必有这一出,贾琏略想了想才开口劝道:“老爷何必烦恼?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大妹妹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来,不论其他,咱们一大家子血脉相连,儿子替老爷去送一回,也是全了一份香火情,日后总也好相见。” 若是邢夫人来问,贾琏少不得还要解释解释那两个荷包的事儿,贾赦向来不把这些小钱放在眼里,倒是省了桩事儿。 贾赦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他眯眼打量了贾琏一会儿,鼻子里嗤了一声:“你倒是会为人,却也不瞧瞧人家拿你当什么。嫡亲的哥哥弟弟都没了影儿,只会拿你当个管家使。合着珠儿要进学,抽不开身,你是老爷我独生的儿子,竟就没有比当管家跑腿更要紧的事儿了?到时候元丫头出了头,你是能越过珠儿,还是能越过宝玉?” 前世还真没有。贾琏心内自嘲,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儿子有没有要紧的差事,二太太她们不晓得,老爷您是知道的。前儿德源斋的掌柜还托人递了话儿过来,说是寻了一块好鸡血石,正合老爷使,儿子打算明儿就出门给您淘换来,你只管安心享儿子福,咱们闷声发财,又何必为这些小事添了烦忧。” 贾赦不听这些话还好,一听直接失手拽下了一缕蓄起的美髯,恶声恶气的呵斥贾琏:“你还有脸说!二太太是哪个?我怎地听你和你身边伺候的一口一个太太?你如今好歹出门在外也是个爷,家里倒拿叔叔婶婶当了亲生!” 为了这个称谓,贾赦已经同贾琏翻了几回脸,如今依旧想起来就是好一顿排揎。 贾琏也不急。前世他喊了半辈子,也没见贾赦提过一回,足可见前世大房之势弱,二人父子情分之淡漠,也能瞧出这一年来他的水磨工夫不是白费。 “不过一个名头罢了,府里喊了十多年,突然跳起来要改,不说二叔二婶如何,老太太必是要问的,何苦找不痛快?人心若是向着这边儿,万不是一个名头左右得了的,人心若是向着二房,勒令改了也没甚用处。等儿子真正出息了,怕是不用老爷说,两府里头自个儿就改了。” 贾赦本也就是白抱怨几句,发发他胸中被元春带走的银票珍宝激起的不忿而已,听着贾琏说的头头是道,又分外沉静,不知不觉也就放宽了心。 火气一散,贾赦便又觉贾琏顺眼起来,也有心思与他商议一二正经事。 捋了捋胡须,贾赦慈眉善目的开口问道:“前儿遇见王家二老爷,为父听他的话音,似是有意将他们家大姑娘许配与你。我虽不喜你娶王氏内侄女,然而王家如今蒸蒸日上,显见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王家女家资又丰,里子面子都占全了,便是我去寻,也难再给你配一门这样四角俱全的好亲事,你意下如何?” 虽说是自己的种,贾赦到底对贾琏的脸皮厚度不甚有把握,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事关子孙,娶妻乃是关系满门之事,你也莫要扭捏作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良配 你意下如何? 贾琏恍惚记得,前生也是十五岁这一年,自己被叫到长辈身边,慈爱的提起与凤哥儿的亲事,问他自个儿的心意,只不过那一回是在老祖宗的上房,屋子里花团锦簇好不热闹,只少了贾赦这个做老子的。 自己那时候是怎么答的? “但凭老祖宗c太太做主。” 前世今生,一晃近三十年,贾琏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与凤哥儿的当初,情已远c怨也消,没想到只是稍稍一愣神,就清清楚楚忆起了年少时的随口之言。 是了,他那时在老祖宗身边娇养到十二,才刚搬到荣禧堂东前面的小院子里没几年,痴长年岁不长德行,还没到十五就与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勾搭了个遍,听到自己的亲事时也只盼着凤哥儿千万别白瞎了幼年那副艳丽的好模样。 凤哥儿也果然没辜负儿时的好胚子,模样长开后堪称绝色。他在老祖宗面前将亲事应承下来之后,不出十日就得了吩咐替长辈们去王家拜访,隔着半个花园子远远的与凤哥儿走了个对脸儿。 即使前生夫妻反目直至生死相隔,偶尔也能忆起满园姹紫嫣红c绿树茵茵中,一身胭脂色菱纱裙子的凤哥儿飞扬的眉眼。 而后心满意足的大婚,心甘情愿遣散了通房丫头,有了巧姐儿,自己不求上进却又一再糊涂,于男女之事上几次铸下大错,夫妻离心离德,甚至最后竟还有脸一心怨怪凤哥儿惹下祸事,坚持休妻 忆起前生,贾琏只觉得眼眶发酸。无论凤哥儿为人如何,自己那时候可真不是个东西,实在亏欠凤哥儿良多。 即便早就思量过与凤哥儿的这一段缘分,觉得还是各自安好为上,此刻听得贾赦郑重来问,贾琏还是忍不住垂眉敛目,半晌讷讷无言。 前世幡然悔悟之后,他不止一次盼着能与凤哥儿回到初初成亲之时,与凤哥儿举案齐眉c夫唱妇随,待凤哥儿如珠如宝,再不在女色上犯浑。只要他能在外头立住,凭着凤哥儿管家的手段,何愁日子不和美? 心绪浮动间,贾琏压根儿无暇分神去看贾赦的脸色,直到贾赦踱到他身前站定,才猛然惊醒,忍不住小退了半步。 有心想说一句“但凭老爷太太做主”,却又始终张不开嘴。 一年多没见过这混小子如此魂不附体的模样,贾赦不由啧啧称奇,一脸纳罕的将贾琏打量了几个来回,显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 “你这孽障,莫不是觉得自己能尚个公主回来?”想了半天,即使最近对这混账越看越满意,贾赦也不明白王家大姑娘有哪一点儿配不上的,难不成还真是涨了点本事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好歹也是自个儿唯一的子嗣,贾赦心底还是盼着贾琏好的。他虚踹了贾琏一脚,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论圣宠,咱们两府里爷们捆一起也及不上人王二老爷一个,论家底,王家除了爵位,那是一丝一毫也不逊于咱们府里的。这样府邸出身的姑娘肯给你,你个孽障祸胎还有什么不足?王家大姑娘你小时也是见过的,知根知底,且听说出落得是花容月貌,我竟不知这门亲事到底是哪一处入不得你的眼?” 贾赦一边训斥贾琏,一边自己都忍不住疑惑起这天大的好事是怎么砸过来的。凭王子腾的本事,王家的嫡出姑娘做个正经有册封的皇子侧妃还是手拿把攥的,或是与重臣们联姻也是极好,配琏儿着实可惜了。 就这样,偏这王八羔子还拿起乔来了! 贾赦这一脚连一成力也没使出来,贾琏也没躲,片刻后直接跪了下去,倒把贾赦唬了一跳:“这又是怎么说?” “儿子不愿娶王家姑娘。” 贾琏长舒一口气,几经犹豫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心底钝钝的发疼。 “儿子不愿意。老爷c老太太,谁来问,儿子都不愿意。”话开了头,接下去便容易多了。贾琏抬头直直对上贾赦不可思议的眼神,语气坚定的说道:“儿子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万万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一切只凭老爷做主。只是儿子不愿意,王家姑娘不是儿子良配,此事也愿老爷周知。” 越想与凤哥儿做一对神仙眷侣,贾琏心里就越明白二人之间的矛盾有多大。他在女色上犯浑是要命的一桩,可不是两人之间唯一一处不合。 凤哥儿对王夫人的亲近c对王家的亲近,甚至有时会压过他这个丈夫。很多时候她与其说是贾家的媳妇,不如说是王家的女儿。贾琏之前虽然糊涂,也不是没有察觉出凤哥儿对自己的防备与不信任。 至于外头那些弄权之事,凤哥儿素来胆子大,自认比世间多少男子都要强,就算他管得了一次,又有多少次管不到?凤哥儿心里的为他好,究竟是不是好还真难说。 重来一回,太多人太多事要弥补,虽有心善待于她,可贾琏自己也有太多事情要争,恩要报c债要偿c怨要解,想到该如何与凤哥儿周旋,也不免有些心累。 扪心自问,在了结府里的烂摊子,把积年的弊病都消掉之前,贾琏实在是无意娶妇。谁家女儿不是娇养大的,何苦陪自己来填这个火坑? 贾琏这回真是被贾琏气笑了。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美娇娘,到贾琏这儿倒成了噬人的豺狼虎豹。 他老人家反正是个混不吝的,既然臭小子不识好歹,他也懒得管。 “你既这般有出息,就自个儿跟老太太c跟王家说去,别指望你老子替你扛着。到时候让人弄得灰头土脸,别怪你老子我没教导你。” 今儿这事若换成二老爷贾政,这会儿估计已经气得叫小厮们把人拖倒了打板子了。可贾赦气归气,却是不愿再沾这两头不落好的事儿了。琏儿既然这么有主意,自个儿去办,到时候不管婚事成不成,谁也别怨他就是了。 贾琏早就摸透了自个儿老子的脾性,这会儿听到他直接推得一干二净也不惊讶,麻利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找回了先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惫懒模样。 “自然是儿子自己犯浑,与老爷再不相干的。”贾琏连连拱手,想了想还是给贾赦添了条像模像样的理由:“老爷您琢磨琢磨,王家姑娘虽好,可娶进门来,是跟太太亲近,还是与二太太亲近?怕是人还没来,心就偏了。” 贾赦有心骂他胡说八道,难不成他个大男人还管不住房里人,却又觉得老子跟儿子说这个委实不成体统,干脆摆手让他滚出去别碍眼。 这一会儿勾起了诸多前尘旧事,贾琏本也不欲多留,当即就要顺势告退,谁知刚一转身就瞧见一个穿着葱绿纱衫樱草色裙子的丫头垂着头进来回话。 虽然有些瑟缩,人也显得木楞,却掩不住眉眼秀色c身段玲珑,鼻尖一点痣叫贾琏立即就想起了这么个人。 弟弟琮儿的姨娘,不知是叫碧玉还是绿玉的。原是大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家人之女,说是才留头就被挑上来做个跑腿的小丫头子,没想到越大越水灵,一下子就入了老爷贾赦的眼,收了房。 可这丫头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据说也曾苦求过大太太,然大太太万万不会为了个丫头与老爷置气,不过一个丫头,寻了次死也没死成,后来却又闹出个旧时相好,老爷厌弃c大太太磋磨,生产时直接没了,留下个琮儿爹不疼娘不爱,比二房的环儿还不如。 贾琏心底一叹,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果然是畏贾赦如虎的模样,干脆利落的回首问道:“老爷这儿的丫鬟瞧着倒是比儿子房里的几个都明白懂事些,不如老爷赏了儿子可好?儿子改日再寻两个好的送给老爷使。” 想做姨娘攀高枝的丫头清倌人都多得是,何必白坏了一条人命。 贾赦正要叫人进来,闻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噎个倒仰,正要破口大骂,却又福至心灵想到贾琏这些日子林林总总孝敬的成色,总归都是上上等,想来换成人也必是不差,这才歪着脸换了副神色,哼哼唧唧让贾琏带着人快滚。 这小丫头,大老爷还没沾手呢,就这小子贼精。 得了人,贾琏也没再去管,带着出了东院的门就让兴儿把人领回去交给依人等按二等丫头安置,自己则打算去花园子里走走,也好想个辙出来。 老爷爱美人爱古玩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怕的是老爷一时恼了就不管不顾,府里逼死丫鬟真论起来都是要被御史参奏的,外头谋财害命更是大罪。前生不就为这个又多了条罪名?便是不被参,到底损阴德。 贾琏一路走一路想,眼瞅着绕过太湖石就是凉亭,不巧正与匆匆而来的贾珠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前途 贾琏下意识退了一步,最后还是微微笑着上前主动与贾珠拱手为礼:“珠大哥哥。” 贾珠看到贾琏却是松了口气,紧走几步过来把住了贾琏的手臂,急得他的小厮侍笔侍砚连声唤他“慢着些”,唯恐他在这湿滑的鹅卵石小径上不小心摔了。 珠大爷那可是太太的眼珠子,夫子都夸奖的状元之才,就是碰破点儿油皮他们也担待不起。 贾珠忍不住皱了皱眉,面色也不复之前的欢喜。他如今也是即将进学成亲的人了,身边的仆从却这样一惊一乍小心翼翼,实在是不成体统。偏偏几个小厮都是太太亲自安排,小心勤勉又一心为主,他也不好随意训斥,免得寒了忠仆之心,也让太太面上难看。 将贾珠神色的变化都收入眼底,贾琏面上却混作不知,只笑盈盈地等着贾珠自己说明来意。 王夫人向来把儿子们看得极紧,贾珠是长子,又是十几年来王夫人的独子,看得如命根子一般,除了时时刻刻督促他读书上进,那是养的比女儿都娇贵。冬天怕风吹,夏天怕日晒,丫鬟小厮一日里问上三遍,唯恐有一处不妥帖。贾琏常觉得王夫人怕是睡觉时都留了一只眼睛在贾珠房里。 好不容易前年得了一个宝玉,又是满了月就被抱到老太太房里养着,身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老太太的人,王夫人轻易伸不进手去,反而把贾珠看管的更严密上十分。 将来珠大嫂子进门,婆媳两个可是没少暗中较劲,个个都想做了贾珠房里的主,生了不知道多少气。 这会子贾珠一副特特寻过来的样子,说不得早就有耳报神跑去荣禧堂报信去了,到时候自己又该落得个耽误贾珠进学的罪名。 贾珠自己应当也是清楚父母长辈将他的课业看得有多重,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拉着贾琏急急问道:“琏儿你今儿怎得没好生送送大妹妹?她走时可好?可有舍不得家里?” 不是贾珠非要在进学的要紧时候给自己c给老爷太太找不自在,一回府给太太请过安就来找贾琏,实在是他心里也惦念着唯一的胞妹元春。他倒是也问了王夫人,可王夫人不过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元春都是为了他和宝玉,让他谨记元春的好,就催促他快些回房温书破题。 思来想去,贾珠才发觉这府里除了贾琏,竟没个他能问话的人,只好不顾小厮们的劝说找了来。一母同胞的妹妹,不听听她离家时的模样,贾珠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贾琏顿觉哭笑不得。微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笑意,贾琏还是尽心的回想了一番当时的情境,认认真真回道:“老爷寻我有事,便耽搁了一会儿,倒也没耽误送大妹妹。珠大哥哥也知道,元丫头向来是端庄稳重又知礼的,我瞧着她虽舍不得家里,倒也还掌得住。接人的黄门也收了我的荷包,想是能多多照看元丫头。你也莫要担心太过,咱们兄弟日后自然是她的依靠。” 元春何止是掌得住,分明就是踌躇满志,打定主意要挣个泼天的富贵,反倒是老太太c太太有些伤心担忧的意思,估计是经得见得多了。不过这些贾琏就不打算说与贾珠听了。 瞥一眼在他说到他与贾珠日后是元春的依靠之时面上很有些不以为然的小厮侍砚,贾琏轻轻拍拍贾珠的手臂,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贾珠却没注意到贾琏的动作。他先是疑惑了一会儿老爷今日去部里点卯又如何能寻贾琏有事,才发现贾琏话里的老爷怕是与他以为的不是同一个,接着便是沉浸在对元春的疼惜之中,只随着贾琏的话不住点头。 贾琏却懒得与他再继续说这些,大房的烂摊子他都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哪里有那闲气理会隔房兄弟的一点无人慰藉的兄妹之情。 不等贾珠再开口,贾琏就急忙封住了他的话头,语带担忧的问道:“珠大哥哥可是才回府?听说这位李大儒最是规矩严谨的,课业又重,大哥哥还是快些回去做好了才是,不然耽误了今年的院试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贾珠如今跟着读书的大儒李嵇论起来正是他未来岳丈李祭酒的族叔,也是为着这层姻亲关系,德高望重的李大儒才肯收下贾珠做弟子。有李大儒教导,又有李祭酒张罗,荣国府上下都当这一次院试贾珠的秀才功名是板上钉钉的,可容不得丝毫闪失。 连素日最不喜读书的堂弟都开始劝导自己,贾珠不禁就有些羞恼,当即也就忘了之前自己想说的话,匆匆与贾琏拱手作别后,就带着小厮快步走了。 贾珠一走,贾琏生怕哪儿还有什么惹人厌的事儿等着自己,忙也一溜烟回了自己院子,直走出一身的热汗来。 依人c翠儿两个原本正带着手下的小丫头子们拿酸话儿排揎兴儿刚替他们二爷从大老爷院子里领回来的碧环,不防贾琏突然自己走了回来,慌忙散了。一个个打扇的打扇c斟茶的斟茶,还有跑出去吩咐人抬水来给贾琏沐浴用的,殷勤又周到,只把碧环一个人孤零零的挤到了角落里,不仔细找连片衣角都露不出来。 贾琏倒是瞧见了,不过他原本只是为了救条无辜性命,并不想传出父子两个争丫鬟的艳事,也就只当看不见,懒洋洋的由着丫鬟们张罗伺候,等热水抬了进来才吩咐她们出去,顺便再把昨儿没看完的后汉书给他找来。 因着贾琏去岁开始就不用丫鬟伺候沐浴的事儿,几个大丫鬟没少私下里互相猜忌有人偷偷占了先儿,只相互套话没个结果才罢了,如今再听到这样吩咐不过嘻笑一番便也就依言出去。 偏有个三等的瓜子脸水蛇腰的标志丫头今儿受了碧环的刺激想卖好,翠儿都跟她招手了,她却还是拿眼水汪汪的瞅着贾琏,话音又软又甜:“二爷,咱们府里这样人家,您是天生的富贵,又不像二房的爷们还得自个儿读那劳什子挣前程,何必苦了自个儿?” 一番话说完,旁的丫鬟们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翠儿在旁边站着恨不能活撕了这天天就知道勾搭爷们的贱皮子,却因为不晓得贾琏的心思只能青着脸等着,心里求神拜佛就怕贾琏一时鬼迷了心窍真个儿瞧上了她。 贾琏没有立时让这丫头滚出去,还真是因为乐得,都乐怔住了。 这话他两辈子加起来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们这样人家”袭爵的长房长子,躺着就有祖宗荫蔽,苦读书考科举那是二房子弟不得不为之,自己根本不必受这份罪,只管着受用尊荣富贵便好。同样意思的话,老太太说c老爷说c太太说,二房的太太更是时时挂在嘴边上。二老爷虽然信奉万般皆下品c惟有读书高,却也从不会像鞭策贾珠那样管教自己。 可也是这群人,日日拿自己与贾珠比,连带着下人都瞧不起自己这个不学无术,不如贾珠有前途的琏二爷。 真是横竖都有理,只有他贾琏不争气。 冷着脸撇撇嘴,贾琏直接一句“拉出去”,就彻底摁死了一颗想做姨娘的富贵心。 等一众丫鬟噤若寒蝉的退了出去,贾琏才疲惫的捏了捏鼻梁,连衣裳都没脱,直接长腿一伸迈进浴桶,重重砸进水里,舒服的长叹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争风 当天傍晚,贾宝玉刚被王子腾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送回府没多久,就因为遍寻不找贾元春而哭闹起来,直嚎得嗓子都哑了。 贾琏的院子离着贾母的上房且隔着好几重院落,虽没听见贾宝玉的哭嚎声,却也有那爱打听的去学了热闹来议论。如今这府里敢拿老太太的心尖尖当乐子私下嚼舌头的,拢共也只剩下了贾赦的东院同贾琏的小东院。 说是任凭老太太还是太太,哄的吓的,甚至连老爷都搬出来了,全不顶用,金童似的娃娃就认准了大姐姐不能走,嚎的撕心裂肺,眼睛都肿了。老太太捶着胸直呼冤孽,太太也慌了神,这会儿巴巴拿着府上的帖子去请太医,说是宝玉这是撞克了,须得喝一碗安神的汤药才好。 又过了一会儿,太医还没到,周瑞倒是亲领着几个心腹去了东边角门,说是怕老爷从部里回来不明经过为宝玉担忧,专程等着去了。 一听这话,屋里披散着头发看书的贾琏直笑出了声,把厢房里聚在一处边分线边说嘴的丫鬟们唬了一跳,静了半晌才七嘴八舌的抱怨二爷偷听她们丫头说话,一哄散了。 小丫头子们趁着凉快都去跑腿要东西了,几个大丫头互相推着就进了屋。 翠儿一面回身帮依人掀帘子,一面就埋怨贾琏:“还是个爷呢,捧着圣贤书,倒拿我们取笑,小丫头子蝎蝎螫螫的,一慌起来甚事不管,一把就将分好的线拨乱了,这会儿要我们重新分过不说,还有那碰坏了的,统不能用了。” 贾琏一向对丫头们十分容让,凡是没犯忌讳不惦记着爬床的,都由着她们去了,横竖都守着大规矩,没耽误差事。加上一个爷们偷听丫头们嚼舌头确实说出去不雅,也就笑笑没出声,只继续瞧着史书上那寥寥几笔胡乱揣摩。 翠儿见贾琏这样好性儿,倒又勾起一桩心事。 这府里头,只要有上五分姿色的丫头,心里头就少有不惦记着当个姨娘拉扯全家的,翠儿当然也不例外。先前贾琏小小年纪就开始与丫头们调笑,翠儿同房里其他的大丫头们很是争风吃醋了一段日子,都想着占个先儿。 没想到贾琏一场风寒好似烧着了那不能说的地方,突然就正人君子起来,在房里比老爷和珠大爷还端得住,又连着发落了四五个丫头,直接扯出去就随便配了人,听说过的日子那是浸在了黄连里,翠儿和剩下的几个大丫鬟才算是吓住了,私下就猜着贾琏怕是没有在丫头里收房的意思。 虽然自认比二房里的姨娘们强百倍,容貌身段针线女工比珠大爷房里的丽人也不差什么,但是因着贾琏态度冷厉,房里又并没有人抢在前头,几个丫头也就慢慢回转了心思,盼着能配个贾琏身边得用的小厮,以后做管家娘子c嬷嬷,顶好像赖嬷嬷那样,比一般小官家的老太太都体面。就是再不济,总好过惹恼了贾琏直接拉出去强。 可今儿贾琏突然就让兴儿带回来个碧环,那股子娇媚根本不是她们这些半大丫头比得了的,一下子就把翠儿气得脸都青了。原来这一屋子,连个贾琏能入眼的都没有不成? 贾琏便是再喜圣贤书,这么个人直愣愣瞅了他半晌,他也只能放下书,眼神平静冷淡的看了过去。 翠儿这丫头,精明强干又爱掐尖儿,可惜太外露,总让人当了枪使,前生明明自己身边四个大丫头就只有这一个没真的滚上炕,偏偏凤哥儿最容不下的也是这个,回门都没等到就趁自己在外头的功夫堵上嘴拖去配了倒夜香的老鳏夫。 这一年多因着翠儿是几个丫头里最会管事理账的,打发了那几个不长眼的以后就把院子里的事情暂时托付给她,也惦记着她的本事和功劳,想到了时候从心腹里头挑个好的配她,只盼着她别自己犯糊涂。 翠儿一见贾琏这眼神心头就是一跳,到底惦记着那一点子盼望,咬了咬唇扬声说道:“咱们手拙,怕弄坏了线不好给二爷绣衣裳,便托了碧环姐姐,只怕二爷心里疼呢。” 一个疼字,生生让翠儿念出了九曲十八弯,说不出的幽怨自怜又嫉恨。旁边的依人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预备着贾琏一恼就给翠儿求情。 贾琏嗤的一声直接笑了出来,随手把后汉书撂在膝上,来回打量了翠儿和依人一会儿,才摇着头笑道:“除了你们未来的琏二奶奶,我哪个也不疼。都是一样人,谁差事好就赏谁,你们也别闲着没事儿就会窝里横,回头赏钱少了,倒显得我一个爷们跟你们丫头置气,小气吧啦。” 说完,贾琏也觉得在这屋里呆着不舒坦,翻身下炕伋着鞋就掀了帘子去了他特特在自己院子里挪腾出来的小书房,打算把剩下的一点账本子瞧完。反正躲懒也没得着什么清净,不如再想出点开源节流的点子,后儿见了主子也有话说,好多拿些赏。 贾琏前生在银钱上就有些天份,这一年又多了许多融会贯通的机会,更是看账的一把好手,翻起用了许多标记的暗帐来便是精于此道的老手也要叹一声后生可畏。这会子他后晌开始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无名火散了,盘起帐来更是精神抖擞。一手握笔一手拨算盘翻页,灯火摇曳下竟也自成一份韵律,听得院里过往的小丫头子都屏息静气,猫儿似的在院子里走动。 现在全荣国府里都知道,大老爷给了琏二爷些铺子照管,地角不好收益也少,琏二爷跟大老爷闹了好几回了,可回头还是算的火热,到底是亲父子,正房老爷太太再怎么样也得不了好。连着在伺候笔墨的说了几句嘴的碧倚都被琏二爷随意安了个污了账本子的罪名配了人,谁还敢在这种时候触他的霉头。 贾琏拿着账本子越算越入神,等回过神来已经是二更过半,他这才将账本妥帖收拾了,亲自锁起来,挂着钥匙回了卧房。自是一夜好眠。 等第二天日上三竿,贾琏慢悠悠漱口净面换上齐整衣裳开始用早点,才听依人小心翼翼的回禀,说是昨儿三更的时候宝玉发起了热,老太太c太太连夜派人去请了太医,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玻璃还来了他们这儿叫门。 “因着先前出去打听的婆子说珠大爷院子那儿没惊动,东院大老爷听了信儿也没管,翠儿姐姐就回了玻璃,说是二爷昨儿也中了暑气,身子很是不爽利,起不来身,咱们几个也就没叫二爷。” 说着,依人还推了推白着脸的翠儿,显然是想帮她补回昨儿丢的颜面。 贾琏一听丫头们这么会办事,也乐得给她们这个脸面,便缓了脸色,让翠儿去开他的钱柜子,赏了二人一人一个足称的十两银锭子,让她们自去买喜欢的首饰脂粉。 翠儿依人两个这才松了口气。银子她们这样的大丫鬟并不是很缺,贾琏又向来手松,可昨儿才丢了人,正顶顶需要这样一个体面来直腰杆子,才好继续管束小丫头子们。 见贾琏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翠儿想了想又大着胆子卖了个巧:“二爷这银子来的可是巧了,一会儿我们还要去珠大爷院子给丽人姐姐贺喜,先前惦记着出钱整一桌席面,这不就来了及时雨?” 也是贾琏最近在专心张罗外头事情的同时也爱听些府里的风声,翠儿才敢说这样的事情与他听。虽然贾琏从来没明说,但是他对二房的疏远和关注,还能近身伺候到现在的人都还算明白。 丽人虽是老太太赏给贾珠的大丫鬟,可她还有什么能要满府一道长大的丫头们摆席面贺的喜? 必然是要先当通房,等着做准姨娘了。 贾琏听得一挑眉,扭头就吩咐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子去厨房给她翠儿姐姐要一碟子最爱的核桃酥,这才慢条斯理用完了早点,抹抹嘴出门“给大老爷看铺子,免得掌柜们弄鬼”去了。 贾赦那几间铺面生意还是贾琏花血本喂足了之后才忍痛拨出来的亏本买卖,从掌柜到小二皆是又懒又奸,账面上也是各有各的惨不忍睹之处。贾琏接过来也没有二话,所有人一律赶出去,多话的就以盗窃主家财物的罪名扭到顺天府,存货盘完也基本都拉出去做了善事,也算是行善积德。然后便正正经经做了几样小买卖,不求多少进项,只做个皮儿唬唬人即可。 这几处做给宁荣二府并外头人看得铺子不过耗费个把时辰就把这些日子积的事儿处理了干净,贾琏瞧一眼日头,解下身上配饰就带着兴儿旺儿直直从一家笔墨铺子后门的巷子里钻了出去,七八下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这宅子是在两栋正经四四方方的两进院子当中挤着建起来的,两头极为狭长。贾琏一进门就把兴儿旺儿留在门口跟一个面相凶悍的半老头子一处喝茶吃点心,自己则熟门熟路的从宅子另一端的小门出去,再入一个隐蔽的角门,就进了一处院落。 院子后头垂柳掩映,雕梁画栋,正是京城近些年十分红火的一处曲艺馆子,德新堂。 亲手把进来的角门仔仔细细关严实,贾琏这才轻舒一口气,抬步越过守在门口的两个护院模样的军汉,自去账房理事。 没想到他才刚进账房,门就又被人从外头打开。贾琏循声往门口看去,赶紧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心中暗自琢磨了起来。 明儿才是宫中诸王休沐的日子,难不成出了什么差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真心 贾琏心中一突。 倒不是他灭自己志气,实在是主子他太不得圣心。圣上一生共有十一位皇子,除去早夭的二王爷c七王爷,和禅位时都不到七岁的十c十一王爷,诸位皇子中这位六王爷从圣上那儿得到的夸奖勉励是最少的。 六王爷的生母刘贵人当年不过是天家猎场里不入流的杂役,机缘巧合近了圣上的身,又逢圣上大醉,稀里糊涂就承了宠。可惜品貌实在不堪,圣上醒后连骂晦气,人都没带走,就那么扔在了猎场。这事儿被当年正得宠的牛贵妃闹了个沸沸扬扬,京中勋贵人家就没有不知道的。 或许真的是皇天庇佑,管着猎场的老太监王德力并不曾对刘贵人加以磋磨,而就那么一回,刘贵人就坐了胎。请来的民间太医一诊出喜脉,猎场那边就使人撒丫子进宫报信。 宫里当时牛c李两位贵妃正乌眼鸡似的对掐,没想竟让个猎场里的女杂役怀在了前头,牛贵妃当时就要给人扣上妄图混淆皇嗣的罪名杖毙,李贵妃却让人捅到了圣上那里,打算趁圣上厌恶刘贵人粗鄙不堪的便利抱养个皇嗣到名下。 圣上一听说消息就把御前总管太监派了过去,查实无误后就把刘贵人接进了宫,又在猎场奴才里挑了四个一同带回去伺候,其中就有那在猎场养老的王德力。 谁也没想到只有四个老的老憨的憨的奴才并两个不顶事的小宫婢伺候着,刘贵人在宫里最僻静荒凉的揽月轩里平平安安生下了儿子,封了贵人,又静悄悄安稳稳的平安抚养儿子到九岁。期间无论是李贵妃还是后来的甄贤妃,谁也没能把她的孩子抱走。 据说当时六王爷是宫内唯一一个没进上书房的野皇子,天天只知道憨玩,直到刘贵人莫名卷进了牛贵妃暴毙一事,又悄无声息不知缘由的“畏罪而死”,六王爷才仿佛突然开了窍,在难得一见的圣上面前哭闹着要去读书办差,与其他皇子过起了面上相差无几的日子。 然而六王爷读书从来得不到夸奖,办差事只轮得到吃力不得好的硬骨头,却从来得不到什么像样的赏赐,出了事更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锅的,封号也只是一个平字。 这样的主子,虽然雄才大略后来又得登大宝,如今说他提前出宫又面色沉郁能有什么好事,贾琏是万万不能信的。 犹豫了片刻,贾琏还是出声问道:“六爷可是有什么事不熨帖?可有什么我能分忧的?” 占着重活一世的便宜搭上了未来天子,贾琏起初自然是十分功利的,但是这位主子本身对下面的人十分宽厚,处的久了自然也有几分真心。 贾琏这会儿心里既有对六王爷的担心,也有对自个儿前途的忧虑,一颗心到底是失了沉静。 贾琏这一声倒是问得六王爷杨垣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这般明显?我竟还如此七情上面。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完,就摆手让贾琏自在坐下,接过跟进来的贴身太监夏守忠刚绞好的湿手帕抹了把脸,才在贾琏对面坐了。 “宫里贤妃娘娘身子骨不大成了,偏九妹又高热,父皇起了火气,便罚我出宫办桩差事,很是有些棘手,你现对遍帐,不拘哪一处,务必要不显眼的挪出些来与小夏子。” 说着,杨垣伸手比了一掌之数,又对贾琏安抚的颔首微笑,示意他并无大碍。 皇子公主们个顶个的精于世故,杨垣今年二十又五,又是经历过人情冷暖的,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自然分辨得出。 他晓得贾琏当时接近他是别有目的,而他能将贾琏纳入羽下一方面是欣赏贾琏的好眼光,一方面也是麾下正缺一个妥帖的外管事,十分看中他理财的本领天份,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后来贾琏待他多了几分真心义气,杨垣当然也察觉得到。 今日不管贾琏心里有多少想法,有一分是为着他杨垣的,这便够用了,他心里便记着这分好处,也就没有犹豫,直接将缘由告诉了他。 以宁荣二府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得到确切消息且还要多绕几道弯子,滞后的很。 贾琏恍然。甄贤妃可以说是圣上这几年心尖尖上的人,所出的九公主更是被爱若珍宝,这二人都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方,宫里总要有人给圣上出出气的。 知道了具体事情,贾琏也就稳住了。六王爷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不至于对妇孺动手,也没有无能到被人随便栽赃。到时候差事办好了,再等圣上的震怒过去了,事情就了结了。 心里的担忧十停里去了七停,贾琏一双桃花眼微眯,便从袖袋里摸出副小巧的银制对牌,一分为二后把左半边錾着猫滚绣球的递给了恭敬侍立一旁的夏守忠。 “您放心吧,我这一直都筹备着,定不会让您为这些事儿操心。” 贾琏这会儿笑起来的样子与在荣国府里头的时候截然不同,令人瞧着舒心又豁达,让杨垣与夏守忠主仆面上也不禁都露出了些笑影。 夏守忠年纪不大,因是王德力临老收的干儿子才能近杨垣的身,揣摩上意最是一把好手。杨垣这一年多越来越信重贾琏,他自然对贾琏也十分和气亲近,又兼贾琏并不因他内宦的身份而有所鄙夷,他双手接过半边对牌时还对贾琏道了声谢。 这可是上辈子,贾家各种供奉这位六宫都太监夏爷爷都没得来的一个字。 贾琏也对夏守忠拱手致意。 前生他只晓得元春得宠失宠都与这位夏守忠有莫大干系,却因二太太她们瞒得严实始终不知道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事儿,想来今生能多少解些疑惑。 杨垣见贾琏果然没令他失望,更是又添了一重满意,算了算时辰还算宽裕,便命人去沏壶浓浓的茶来,自己则与贾琏聊些琐事。 “你们家那位姻亲王二老爷,昨儿跟我三哥可是很闹了些不愉快。”杨垣自行从榻上捡了个茜色的引枕倚上,戏谑的瞅着贾琏:“三哥有意聘王家大姑娘为侧妃,王二老爷硬是没点头,也不知道是谁做了王家的儿婿,连我三哥都比下去了。” 杨垣一动,贾琏眼角就是一抽。 六王爷五官其实十分俊美,在一众皇子里也是第一等,身材倒是有些像了生母刘贵人那边,却不显粗壮,令人观之只觉魁伟。 这样响当当玉树临风的七尺男儿,偏就爱茜色的物件儿。这粉融融一团挤在身边,就是贾琏再看上千百回,也未必能习惯。 至于什么王家有意结亲的事儿,哪里及得上眼前这一幕。 不过六王爷都问了,贾琏也没有晾着他的道理。知道他并没什么敲打的意思,也就答的很是随意:“王家如今的声势,哪里还用舍自家的女孩儿进去?我家的大姑娘且够用着呢,只是贵妃娘娘不喜。” 杨垣见贾琏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是十分诧异:“王家那姑娘,与你还算青梅竹马吧?你见天儿的跟我哭穷耍赖,听说王家备的嫁妆便是做王妃都够了,你竟没见钱眼开?” 差点被一句见钱眼开噎死,贾琏又不好跟自己主子翻脸,一张俊脸拉的跟刚吃了苦瓜似的,哼哼唧唧回道:“钱虽好,扎手。” 杨垣才刚从夏守忠手上接过茶凑到嘴边,闻言险些喷夏守忠一脸:“怎么?你还想做个无本买卖,干收钱不必办事儿的?本王还没摊上这样好事情,你想得倒美!” 险险把茶咽了,杨垣毫不客气伸脚轻点了贾琏一下,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想他贵为皇子,府里一正妃一侧妃,另有姨娘通房数人,凡是数得上的,哪个后头没有父兄家族,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荣国府里又是那种情形,贾琏想娶个完全顺心合意c与前朝没有牵扯的,何其艰难。 贾琏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眼皮都没抬一下,从夏守忠的小徒弟手里接过茶盏就装模作样的深深叹了口气:“且看吧。” 贾琏心中也正愁着这事儿。 他倒是不怕三王爷,那位爷前世也没那个本事把他怎么着。当今圣上在位的时候三王爷装贤明不好下手,六王爷即位后三王爷直接当了缩头乌龟,京城里跟没这号人物似的,根本不足为惧。 他愁的是凤哥儿。 一愁不知道怎么搅散了这门亲事又不累凤哥儿声明受损,二愁三王爷万一锲而不舍该如何是好。虽说王家的姑娘不愁嫁,但是据贾琏所知,要是没了他在前头挡着,一时半会儿王家还真找不出个妥当的人来堵三王爷的嘴。 那位毕竟是龙子凤孙,闹的难看了必为圣上所不喜。可三王爷在女色方面的声名极差,比贾琏上辈子更糟烂百倍,贾琏是万万不能让凤哥儿真跟了这么个人的。 见贾琏真个儿不想娶王家女儿,却又是真心为人打算,杨垣乐的茶都要端不住了。 “你这可不是妇人之仁?你贾家一门有多少姻亲故旧?与你适龄的女孩儿又有多少?你哪里顾得了这许多?” 杨垣止不住摇头,心里却又觉得贾琏这份妇人之仁倒也不坏。 “罢了,且帮你一回,你回头再多些进项报来抵上即可。” 说完,杨垣眼角瞥见外头侍从一晃而过,晓得是时辰到了,便起身由夏守忠伺候着整理衣衫,一面走一面嘱咐贾琏:“再有一桩,你那姑父,代巡盐御史林海,你且回去打听一二,下回来与我说说。” 提到林家人,贾琏心里才升起的喜气立时就叫愧疚冲得一干二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脸面 顾不得其他,贾琏赶紧对着走到门边的六王爷一揖到底,语速极快的追问:“可是我那姑父有甚不妥当?本不该耽搁王爷要事,只是姻亲骨血,到底心里担忧。” 杨垣本是想吩咐贾琏之后查查林海其人,这会儿见他如此在意这门姑表亲,心下诧异之余倒也打消了心中一些模模糊糊的思虑谋划,顷刻间便略微改了主意。 毕竟贾琏其人很是得用,又忠心耿耿,杨垣是打算好好培养,日后当作臂膀的。如今一步有诸多走法的棋,为着免生嫌隙改了也无妨。 杨垣这些心念转动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他转过身大踏步走过去把还弓着身的贾琏扶起来,重重拍了贾琏背后一下:“好你个贾琏,心思倒是不少。且把你那颗心放回肚子里,只是打听下林海的为人,真有事自会使人与你说。你那姑父的位子有多烫手,你总不会不知吧?盯着的人多着呢。” 贾琏最近虽说也记着练些拳脚强身健体,底子却不过就是个清瘦的公子哥儿,哪里撑得住壮硕的杨垣这大力的拍打,好险直接拍倒了。等他站直了c咳嗽也停了,杨垣已经领着太监侍卫们一阵风似的离得远了。 抬头四顾,见偌大的地方又只剩下他和门外的几个护院,贾琏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一盏凉了的茶仰脖灌了进去。 六王爷从小养的粗糙,如今心怀抱负了也并不爱在茶叶之类的金贵物上浪费银钱,故而这处院子里的茶叶不过是勉强入口。这会儿茶又已经凉透了,灌进嘴里带着股涩味,直顺着喉咙搅进胃里。 若不是曾苦熬了那么些年,换成上辈子的贾琏,这样的茶能直接吐了。可如今他甚至想再灌进一壶去。 诸多姻亲里头,贾琏自己的外家周家是近乎死绝了的,上辈子仅存的几个血脉也终生耗在了流放之地,无缘相见。而父系这头,与贾琏牵扯最多的一是林家是薛家。 贾琏悔悟之时,觉得自己最对不住的人莫过姑父姑母一家。当年姑母离世,家里派仆妇接了林妹妹来,林家是给了大笔银钱的。这事儿府里掌事理家的主子们都知晓,可是他自己就那么眼睁睁随着仆妇们瞎说八道。后来林姑父去了,他更是借着帮林妹妹理丧的便利帮着府里吞下了林家几辈子的家业,还任人说林家绝户c林妹妹吃用都是贾家供养。 不管在这些事情里有二婶娘王氏多少手笔,凤哥儿又做了什么,动手昧下林家家财的是他贾琏,任由人欺侮林家遗孤的也是他贾琏。是他贾琏违背了在林姑父病床前的誓言。 其实他前生一直觉得林妹妹心里都明白,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又心系宝玉,才默默忍耐下了。以至于许多年他都不敢面对这个姑表妹。 就凭他办的这桩缺德事,落到后头的下场就不冤枉。 上辈子他混账又没本事,只隐约知道林家绝户之事不简单,却甚事不懂。如今他既然跟了明主,自然要想办法多多补偿,只盼着姑父姑母并表妹表弟一家四口和和美美顺顺利利。 六王爷虽然在诸位皇子里算是光明磊落体恤下情的,但是成大事者不可能不沾隐私算计,今儿既应了他,想来就算他日真有个冲突矛盾,总可试着转圜一二。 贾琏怕的是其他皇子,特别是手段阴狠又少顾忌的三c四两位王爷忍不住对林姑父一家下手。 林姑父说是简在帝心,在巡盐御史这样要紧的位子上坐了十多年,可圣上把人扔在那样要命的职务上烤着,连最终都没能允乞骸骨的折子,又哪里算是真心看重呢。不过是将人当作一把趁手的刀。 贾琏又自斟了几盏冷茶压了压心中翻涌的思绪,才渐渐把心沉了下来。 若说是林家的事情,贾家再没有人比自个儿更清楚,倒是也不必再多番打听,只需小心着在老太太那儿套套话,免得隔着太久记混了事情即可。如今更要紧的是把差事办的再出彩些。 六王爷身边出谋划策的谋士文人很是有几个,比起心眼子就是贾琏再活上几辈子也比不过人家,但好在他会赚钱,对商贾之事也感兴趣,倒也算有点用处。毕竟成大事可少不了银子,六王爷又不愿意白吃下面的孝敬,生财有道的好掌柜自然就值得器重了。 只盼着自己尽心尽力,能多得些脸面,好在要命的时候救人性命。 这么一想,贾琏登时就打起了精神,准备顺着之前那个南北铺子的路子再好好筹划一二。只要能把这条南北都延至关外的商路打通了c夯实了,不仅近几年银钱上受用,他日成就了大事,也能为充盈国库和圣上的私库打好底子,想开海禁的时候也能少走些弯路。 匆匆提笔把心中一闪而过的计策都一一写下,贾琏又在人选一条上添上了“柳湘莲”三个字。虽说主要押运的人肯定要是六王爷的亲信,但他也可以推荐一二人选。柳湘莲其人有些侠义心肠,今生又因缘巧合早早认识,不如劝他干一番事业出来。即便有些风险,总好过他在京中挥霍家产c与人淘气生事,还能帮六王爷收拢一批市井之人,两全其美。 涂涂改改直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又把少了五万两的账面再次整理妥当,贾琏将几处要紧的事情拿暗语写了分别夹近几本惟妙惟肖的避火图里,又亲手将其余纸张撕碎了填进烹茶的小火炉里。 直等到一切都尽数化为灰烬,他才慢条斯理起身收拾清爽自己,又跟前头的管事妈妈要了两个一向有大志向的娇媚女戏,这才面上一派悠然闲适的走了。 只是他今日着实比预料中的晚了不少,带着两个面上低眉顺眼的女戏才刚到角门下马,赖大就已经带着人等在了门口,笑嘻嘻给他问好,口中说是老太太有事请琏二爷务必到家就过去一趟。 赖大话说的恭敬有礼,却带了七八个小厮等着,显然老太太这会儿很是不虞,怕是恼了他了。 贾琏心里略一掂量,就笑着应好,还从身上扯了个荷包下来,塞到赖大手里,道是辛苦他老天拔地顶着太阳等这半晌,回身就对兴儿使了个眼色。 兴儿论机灵那是一等一的,直接就打了个千儿,笑眯眯先轻扇了自个儿两下才开口说道:“二爷赎罪,先还说回来伺候好二爷,定要去寻赖爷爷学些眉眼高低,这会儿既然二爷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大老爷又等了一天了,不如小的们先替二爷去给大老爷陪个不是?” 赖大自然是不想放他们走的。他们都是打算好了的,琏二爷去老太太屋里且要呆上个把时辰,他们便就着这个空儿好好的审审兴儿旺儿,之后琏二爷自个儿尚且灰头土脸的,又能为两个奴才怎么样。 可贾琏就等着兴儿这话,话都没听完就点了头。赖大再拿自己当回事也不好在正经爷们面前硬仗腰子,又有贾赦的脸面顶在前头,老太太也没明说能拿人,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兴儿旺儿带着两个低着头也掩不住一身妖娆身段的女子往贾赦的东院走了。 不过这样一来赖大倒也放了心。回头老太太c太太问起琏二爷的行踪,他只管把这事儿一说,后面的话也就不用回了。左不过是去了些肮臓地界,给大老爷寻美人去了。 大房的爷俩也算是荒唐到了一起去,听人说昨儿大老爷还赏了琏二爷个好丫头。 赖大心里直咂嘴,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直把贾琏送到了二门,才领着一群小厮自回前头去。 贾琏也没多说什么,略点了点头就一路快步走到了贾母的院子外头。 他一露头,就有守在外头的小丫头子往里头跑着报信,却不见平时常与他说笑的大丫头们,屋门口更是连个打帘子的都没有,他心里就更有数了,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自己掀了帘子进去,弯着眼笑着给贾母跪下请安。 这一跪,贾琏特意选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果然之后贾母并没有叫他起来,屋子里的大小丫头皆是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贾母端坐上首,晾了贾琏半天,才重重咳了一声,沉声问道:“昨儿夜里宝玉烧成那样,府里全都惊动了,玻璃替我去寻你,你房里的丫头说你也病了,不好起来,便算了。你们都是我的孙儿,我心里自是一般疼爱。也是为着老爷们都上了年岁要保重身子,你是将来府里顶门户的爷们,才会想着寻你来掌事。你既然夜里起不得身,想必是得了仙丹妙药,今儿才能出府办事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了?” 贾母素日对贾琏也是百般疼爱,只是宝玉自落地起就没真正病过,昨儿突然就发起热来,贾母骇得半夜都没睡着,折腾到天光微亮才真正歇下,一院子闹了个人仰马翻。今儿歇了晌午起来再一听说贾琏到掌灯时分还没回来,当即就怒了。 宝玉才多大,他这个做嫡亲堂兄的竟然装病躲懒,毫无爱护幼弟之心,也没有丝毫对她这个老祖宗的尊重,再不教训一二怕是就要忤逆了。 贾母之前倒是想把长子贾赦叫来骂一顿,让他好生管教儿子,可再一想,贾琏这一年多来愈发荒唐,可不就是让他这个做老子的带歪了?与个糊涂虫说话又能顶什么用?这才一直忍到如今,真个儿是越想越气。 贾琏自然不能认自己是装病,毕竟现在还不到他能直接不看老太太脸面的时候。他只能换了副愧疚模样,一脸诚恳的回道:“孙儿昨儿确实很是不爽利,临睡前又贪凉,一冷一热有些受不住,胡乱吃了点子丸药睡得有些沉了。今儿因着老爷昨日有吩咐,这才出了门,也没想着能耽搁这么久。一家子骨血,还请老太太千万别这么想,否则孙儿哪里还有脸面见人呢。” 反正日后贾珠有脸见人,他贾琏就有脸见人。贾琏心中嗤笑。 又是只找他的麻烦,也不知贾珠那边又是个什么说法,八成还是老一套,读书辛苦,暑气这样重,身子骨不好,再半夜叫起来怕熬坏了。只是贾珠不来,于情于理都没有他必来的说法。 来是情分,不来,说到皇城里,最多也就是个亲情寡淡。对着二房这样的好亲眷,能浓起来才真是稀奇事情。 退一步说,弟弟的生病,又没有什么大症候,谁家会一上来就要把当哥哥的扯过去守着? 只贾琏也知道这样的话同老太太说根本没有,略辩白几句也就垂了头不再说话,一副静听教诲的乖巧模样。 贾母见贾琏还算听话,心中的气多少消了一点,正准备苦口婆心好生教导他一二,免得再出一个贾赦那样的孽障,就见先前替她去荣禧堂送东西给贾政的大丫头琉璃白着脸进来了,神色间很是不好,一双杏眼不停瞅过来。 这些大丫头都是赖嬷嬷仔细挑拣,她又亲自□□过的,露出这副形容那必是出了大事情。想到琉璃是从二房那边过来,贾母心里不由就咯噔一下,一时也顾不上教训贾琏,命贾琏先起来之后就把琉璃叫到了身边。 琉璃几步急行到贾母身边,才刚刚附耳说了几个字,就见贾母直接站起了身,唬的几个近身的丫鬟婆子匆忙过来搀扶,生怕她一下子起得猛了有个闪失。 出了这样大的事,贾母哪里还有心思与贾琏说话,勉强撑着说了句让他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就挥手把人打发了,自己领着丫头婆子就要去二房那边走走。 贾琏也不多问,乖巧孝顺的应了声就走了,回头就从翠儿她们口中探到了消息。 宝玉房里管事的大丫头媚人不知怎的借着送东西的机会跟贾政混在了一处,挨了贾政身边赵姨娘一巴掌,又被赵姨娘将事情捅到了王夫人跟前,王夫人大怒之下就要把媚人发卖出去。 媚人是老太太亲自挑了放在宝玉身边的,口口声声都喊着冤枉,贾政则自认堂堂正正,全是赵姨娘胡搅蛮缠,言语间不小心就与王夫人置了气,王夫人不能跟贾政闹,就要打赵姨娘,赵姨娘就说自己有了身子,如今正闹得鸡飞狗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周全 王夫人虽然气这些狐媚子把好好的爷们都勾搭坏了,却也知道不论真假这做老子的与儿子房里的丫头有点什么实在难听得很,为了贾珠宝玉也自然会想办法把消息拦住。 可惜荣国府的奴才哪里是那么好管的,一个个胆子大得很,翠儿她们早就拿银子喂足了几个老货,自然能把事儿打听的一清二楚。 翠儿见贾琏听过之后一脸讥笑,一面捧着手巾伺候贾琏净面,一面口中也轻声笑道:“我们都觉着媚人应当是同二老爷没什么的,只是赵姨娘那性子惯是不着调又毛躁的,一见着媚人在内书房里伺候二老爷笔墨可不就翻了脸?也是最近得宠,才有这样大胆子。” 贾琏听着只是笑,他是做侄儿的,自然不好评论叔叔的后宅之事。不过二叔贾政一向自诩正人君子,奉圣贤书为圭臬,后院里偏宠的倒都是赵姨娘这样娇俏妩媚又泼辣不守规矩的,对周姨娘那样温柔老实c恪守本分似乎也不是很感兴趣。 至于一个大家出身的老爷,怎么偏就让儿子房里的丫头伺候了笔墨,那就只有贾政自己心里明白了。 若说心里当真没点什么,这可就太过掩耳盗铃了些。 想了想,贾琏放下手巾后又叮嘱了一句:“你们最近这些日子安分着些,就留在院子里给我做做针线,跑腿送东西的挑几个不打眼的小丫头子去,别招了人的眼。” 二房如何无所谓,但是媚人这丫头是老太太亲自挑给宝玉的,竟然沾上这样不体面的事,当真是一巴掌重重打在老太太脸上。自打太夫人去世,老太太就是这内宅女眷第一人,如今更是两府的老祖宗,多少年没丢过这样大脸,哪里能不恼怒。 老太太c二太太都恼了,府里这些丫头婆子都要把皮绷紧一点。他这些天原本就不受待见,院子里几个大丫头又都是长相出挑性子活泼的,被人盯上作了筏子才真是亏大了。 晓得贾琏这是为着她们好,翠儿几个都忙恭敬应了,又凑趣道:“珠大爷房里的丽人姐姐都不敢出门了,说是要给珠大爷做几件大衣裳入了秋穿,我们几个哪里还好出门呢。我们虽手拙了些,总不好让二爷总穿着外头绣娘的针线。再说这天又热又晒,能守在院子里做针线,实在是二爷疼我们。” 其实贾琏不说,她们最近也是没有那个胆子在府里闲逛的。老太太c太太心里不爽利,难道还能再拿自个儿身边的丫头出气?她们这小东院里的奴才两头不靠,正该小心着些。 贾琏见她们心中知道轻重也就把这事撂开,就着一晚热茶略用了些鸡丝凉面,就去自己的小书房里临字去了。 四书五经可以不通,字却是人的皮,他原本吃不得这份苦,一手字徒有其型却毫无风骨,只能多多练习,以求补拙。 他这字帖还是有回六王爷当面笑话他的字,他厚着脸皮讨回来的大家真迹。荣国府倒是也不缺这些,但是不在库房就在二叔贾珠那里,贾琏实在懒得去讨,免得他们再借此拿款儿教导自己。同六王爷讨,一个愿意给一个乐意要,还更显亲近了。 贾琏临了约一个时辰,才微吐口气,将笔搁在了笔洗上,门外早就候了半晌的兴儿旺儿也赶紧猫着腰进来请安,两个人都是一副喜气盈腮的模样。 揉了揉有些酸肿的手腕,贾琏先笑着接过兴儿狗腿的捧过来的热手巾敷上,才倚靠着椅背懒洋洋问道:“你们这是进来做贼呢?把腰给二爷我扳直了。看你们两个狗崽子颠颠的,想是老爷中意了?” 兴儿连连点头,想了想又麻溜跑到贾琏身边给他捏肩,大拍马屁:“那绣鹃绣鹂两个真是对妙人儿,长得好又会奉承,老爷一见了就喜欢,小的们一说是二爷特意在外头给老爷寻回来使的,老爷乐得直赞二爷,小的们也一人得了这个数呢。银子还罢了,脸面难得,这都是托赖二爷的福气。” 兴儿也没藏私,虽然当时书房里就贾赦c两个已经做了良家子装扮的女戏并他和旺儿,他还是照实比给了贾琏看。 贾琏一看兴儿的手势,就知道这两个戏子是送到贾赦心坎儿里了。他之前答应过那两个女戏,只要她们能拢住贾赦三年五载,别让贾赦再乱动心思以势欺人c勒逼人命,她们生下的儿女日后前程自有他张罗,再不济一辈子锦衣玉食尽有的。只盼着她们别令他失望。 “儿子给老子送婢女,哪里来的福气脸面。” 贾琏嗤笑一声,心里也觉得很是荒唐。倘若祖宗在天有灵,怕是要被他们这些不肖子孙气得再咽一回气。不过是下下策罢了。 这边兴儿给贾琏捏着肩膀,那边旺儿老老实实束着手站了一会儿,见贾琏暂没有旁的吩咐,便走到桌前收拾起来。 贾琏来回打量了兴儿c旺儿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咱们家正经的姻亲,合家去了扬州的林家姑老爷姑太太,你们可都晓得?” 兴儿旺儿闻言都是一怔,随即一头。姑太太是老太太的嫡亲女儿,两家一直走动不断,也就是这几年姑太太随着姑老爷去了扬州任上才来往的少了,那也是四时八节南来北往一车车的节礼,亲厚着呢。 家里的老人时常念叨着姑太太昔年在家时的气派,说便是有大福气的大姑娘进宫前也比不得姑太太当年,只是姑太太没福,出嫁这些年,竟没个一儿半女。 还有些话,便说的难听多了。不仅编排了姑太太,连姑老爷都损上了。 兴儿c旺儿听到林家时面上神色还算恭敬,贾琏心中知道这是如今贾家还没彻底被王家压制,老太太在后宅里头还远比二太太好使的缘故,再过几年,家里这些坐井观天的婢仆们就要换副模样了。 当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了东风。 贾琏垂下眼,将手腕上转凉的手帕子放在桌上,沉声吩咐道:“我记着兴儿的干娘是在老太太院子里伺候的老人了?与赖嬷嬷很是有些交情?旺儿爹娘原就在东院里得用。除了陪我出门,这几天你们先打听打听姑太太家的事儿,无论大小好坏,听着真的假的,回头都说来我听听。” 旺儿脆生应了,兴儿却是有些犯难,他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问道:“可二爷,那赖嬷嬷可不是好糊弄的,她还老透着我娘问二爷院子的事儿呢,到时候小的总要说点什么的” “比如今儿你二爷是从哪儿找了两个丫头回来给你们大老爷使?你们给大老爷怎么说的,照搬给赖嬷嬷不就好了?” 兴儿的未尽之言贾琏当然懂,他笑睨了兴儿一眼,反问道:“平时的机灵劲儿让狼叼了去不成?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都不晓得了?” 若是这都不晓得,贾琏一双桃花眼静若深潭,将兴儿从头看到脚:“你二爷一年年养着你又顶什么用?” 见两个小厮都垂着头不敢说话了,贾琏站起身活动了下肩颈,又给了两人点甜头:“安心把爷吩咐下的事儿办妥了,到时候不止银子,就是与院子里哪个丫头彼此通了心意,我都帮你们张罗了,保管体体面面。” 听了这话,兴儿还好,旺儿却是登时就喜上眉梢,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问道:“二c二爷,便是您身边的姐姐们也成么?” 旺儿对依人有意,这事儿贾琏早就看出来了,虽然他觉得翠儿与旺儿性子更互补般配些,可这事儿终究要自个儿喜欢才能和美,便由着他们去了。 没想到旺儿这个平日里最闷最憨的这一回胆子倒壮。贾琏一乐,点了点头:“只要你能让人看得上你,二爷就成全了你,到时候一处在我这里办差,定亏不了你们。” 一席话说的旺儿眼睛都亮了,大有今儿夜里回家就好生叮嘱叮嘱他老子娘的意思。 又略微嘱咐了兴儿旺儿几句谨慎行事,贾琏就回屋歇息去了,荣禧堂并上房的灯火却是又亮到了半夜,连难得献回孝心c给贾母进了盘时令小菜添添食欲的贾赦都莫名得了顿训斥。若不是有绣鹂绣鹃两个温言解语,大老爷免不了又要好几日头疼见不得人了。 至于引了祸端的赵姨娘并大丫头媚人,一个果然诊出了身孕,看在子嗣的份上只是拘在院子里安胎便算了,另一个却是被拿捏着作了筏子。 贾母撂开手不管,王夫人一腔怒火就都到了媚人身上,说是都没等到天亮,直接就堵着嘴捆着交给了人牙子。 看角门的几个婆子收了十两银才吐出这个消息,至于面上,则是宝玉的大丫头媚人一时失足磕破了头,挪出去养着了。 除了宝玉在几日后听说媚人高热去了之后哭了一场,这桩事便安安静静的过去了。贾母并二房两处之情的下人们都闭紧了嘴巴,偶尔提起只会说些意味不明之语。 处置了媚人,宝玉身边大丫头的位子就空了出来,王夫人本想派个自己身边的大丫头过去,到底还是被贾母拿孝道压着没能成事。贾母才被媚人打了脸,一时倒也没急着给宝玉再挑大丫头。横竖宝玉养在她身边的碧纱橱里,她身边的丫头们时常也会帮着伺候宝玉,先一处管着也使得。 这些事贾琏听过也就丢开了手。每日里忙着打听消息c梳理六王爷暗中的产业c哄他老子c读书习字这四桩事,贾琏几乎日日都觉得分身乏术。 隔了一旬,贾琏刚从外头见了六王爷回来,就听说太太派人把史家大姑娘接了来,已经安置在了碧纱橱里与宝玉同住。 翠儿身上不爽利,便换了依云来与贾琏净面。依云一面将帕子浸到小丫头子举的铜盆里,一面轻声说道:“二太太身边的周妈妈说是等宝玉生日过了再送史大姑娘回去,我觉着不像。老太太特特挑了两个二等丫头给史大姑娘使唤呢,还开了小库房给史大姑娘挑东西,瞧着可不是住上个把月的动静。” 贾母心疼这个侄孙女,一接来阵仗就不小,又是送东西又是挑人,底下人议论纷纷,还有那好事的拿史家大姑娘与自家进了宫的大姑娘比,说什么的都有。 贾琏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太太挑给史湘云的两个丫头里,有一个就是后来跟了宝玉,又嫁了蒋玉菡的那个花袭人。当年凤哥儿平儿主仆也没少提起。 “既然已经接来了,你们便去问问太太那边备了什么礼,回来斟酌着也替我送一份去。日后各色东西有二妹妹的,也就有史家表妹的,只一样对待便可。” 二姑娘迎春生下来就没了姨娘,如今还养在邢夫人院子的厢房里,奶娘嬷嬷们因着他这个正经爷们三不五时的派丫头探问,也还没有生出奴大欺主的歪心。 若是为了讨好贾母,自然要对史湘云比迎春尽心些。可迎春是贾琏的亲妹子,就是庶出那也比史湘云亲近多了。贾琏又不指望着贾母过活,一体对待已经是他这个孙子的孝心了。 依人低声应下,才浅笑着回话:“哪里还用二爷亲自吩咐呢,那咱们可都是木头做的了。翠儿姐姐一早就打发了人去问,这会儿小丫头们该是都备好了,左不过那些东西,二爷一会儿可要看一眼?” “不必了,你们办事一向妥当,直接送去结了。若是开了布匹衣料箱子,你们也一人挑拣些做衣裳穿,怎么分你与翠儿商量着来,院子里人人都有。” 贾琏对史家不怎么关心,也就不太把史湘云放在心上,顺口也赏了丫头们就坐下喝茶歇息。他今儿见了六王爷和六王爷的幕僚李先生,几个人筹谋了一整日,这会儿松快下来只觉乏得很。 依人见贾琏面露疲色,剩下的话就有些犹豫,还是贾琏想添茶时瞧见她面上神色,出言询问:“还有何事?” “也没甚大事,”依人见自己耽误了差事,心中就有些羞愧,边给贾琏斟茶边就把事情说了:“我娘家舅舅这几日帮着派车马,听说二太太刚派人去了李家送礼,明儿或是后日,还要让府里正经的爷们替珠大爷去那边走一趟,入秋就把喜事办了。” 这府里的能出门办事的正经爷们自然只有贾琏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南下 京城中这样平辈的爷们儿帮着兄弟跑腿的不是没有,只是多是分支偏房帮着嫡支跑腿打杂,像这府里这样的,还真是独一份儿。 贾琏也不恼,他前世不也是颠颠儿的去了? 老太太和二房的心思他多少能明白几分,李家那里才真个儿有意思的紧。这正经的姑爷总是忙于进学,无暇登门拜访,他们竟也不觉得受了怠慢。 或许也是觉得由承爵长房的堂弟登门送礼更体面些? 今儿六王爷还提起了要个可靠之人去一趟江南,明言属意贾琏走这一趟。毕竟贾家从龙入京之前就是金陵一带的著姓大族,封爵之后在金陵更是势大,又有诸多姻亲故旧,盘根错节,连简在帝心的甄家都要与贾家交好。纵然有掣肘之处,贾琏去却是比六王爷手下旁的人方便的多。 贾琏当时并未直接应承下来,嘴上说怕底下人办不好差事在银钱上耽搁了王爷的事,又说担忧不靠谱的老子在他离京时惹下什么祸事,其实说穿了是因着这趟必要经过扬州,拜见姑父姑母,有些无颜相见,故而心内抗拒。 不过现在瞧着,于公于私,他都该下一次江南,既为主子分忧,也能好生探望林姑父一家一番,免得留在京中日日同这些人纠缠。顶好等到明年开春,万物复苏了再回来,不然怕是这个年都不得好生过。 毕竟府里人人都以为会是锦绣开篇的一个新年,却是一片兵荒马乱,最后徒落得鸡飞蛋打c悔不当初而已。 贾琏心思转了几番,便吩咐依人将兴儿叫来,低声嘱咐了几句。兴儿领命后取了些银票就悄悄去了东院书房,避着人寻了绣鹃说了会儿话。 第二日大老爷贾赦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时,一听老太太语带责备的说起琏儿如今不着调,就顺着点了点头,主动开了口。 “老太太说的很是,琏儿确实很不像话,十四岁的半大小子了,竟连珠儿一半出息都没有,眼看着也是要娶妻成家的人了,这样谁家能把好好的女儿给了他?” 贾赦应的痛快,又主动提及了贾母今儿最想提起的贾琏的亲事,贾母不由脸色更缓,看着这个不成器的长子的目光近乎是慈爱的了。 觉得也是时候了,贾母轻轻合上茶盏,就准备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珠儿与琏儿两个只差了一岁多,两位老爷都不耐烦俗务,这府里的大事小情这几年就要交到琏儿手上,他先在珠儿的事上历练一番,正好明年再与王家的凤哥儿成就好事,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谁知还不等她开口,贾赦个没眼色的已经顺着话说了下去:“儿子想着,这些年金陵那边的祖产也没个两府正经的爷们去看看,再有忠心的家人看着,又怎么样呢?总是不像话。老二跟我一样,经不起舟车劳顿,可喜琏儿也这么大了,不如就让他走一回。他们这辈儿的爷们还没回过金陵呢,正好回去认认族人,再把江南这一年的出息带回来,两厢便宜。” 贾赦说的兴高采烈,最后甚至还颇为自得的捋了捋保养得宜的一把美髯,完全没看出上首高坐的贾母已经是一脸的不痛快。 “若是老太太没什么要紧事,我这就让邢氏准备准备。琏儿长到这般大还没离过家门,必要给他挑几个经过事的忠仆,不然怕是在外面会坠了祖宗的威名。” 贾赦昨儿夜里就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一举多得,这会儿更是对自己满意非常,只觉对祖宗c对子孙都有了交代,多年来与贾政争在贾母面前的脸面的心都淡了,只想回去快些安排了。 贾母一听贾赦自说自话竟是要把事情都定下来的样子,不由一阵气恼,直接就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口中斥道:“你怎么不把我一起赶到金陵去!亏你也是要娶媳妇有孙子孙女的人了!琏儿才多大点人,你竟忍心看他在这种时节跑那样远!与其治死他,不如先治死了我!” 直叫贾赦气得脑门子疼,贾母不由拿手按了按鬓边,口中又唤玻璃:“快叫这个混账东西离了我的地儿,免得我们娘们天天碍着大老爷的眼。”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看着得了这么大个没脸,贾赦也不想继续留着,臊红着一张老脸扭头就走了,还是回头有绣鹂绣鹃劝慰着,才想起来拿帖子去请了太医来给贾母请平安脉,又给赖大家的塞足了荷包,这事儿才在众人的劝说下过去了。 事后贾琏听说了,倒也不以为意。他就没指望他老子能说得动的老太太,不过是先敲个边鼓,等正日子来了,再做打算。 于是借着给又“犯了头痛旧疾,不好出门”的贾赦侍疾的功夫,贾琏心安理得的没能替贾珠去李祭酒家走动。除了贾母几次将他叫过去旁敲侧击说贾赦的不是并王家姑娘的好处,日子倒也算顺遂。 贾母骂完贾赦不过五六日功夫,随着姑太太贾敏去了林家的陪房之一李金两口子突然从扬州赶回来送信。 恰逢贾母午睡起来,突闻随夫上任的女儿派了人回来送信,登时就醒了过来,连忙叫传进来,连先后得了信的邢王二夫人都急忙赶了过来。 当时贾林联姻之时国公贾代善尚在,林家已经没了爵位,是老国公看重林海人品前途才许配了爱女。之后林海果然也没辜负老国公的青眼,步步高升,成了荣国府除王家之外最看重的姻亲。 偏偏贾敏进门多年从无所出,膝下空虚,贾母既觉女婿荣耀,又常常为女儿悬心,这些年不知道为她寻了多少偏方皆不中用。 这会儿听得贾敏暑热天里巴巴派了人进京,贾母不知怎的就生起了一分期盼,又怕空欢喜一场,一颗心油煎也似。 好容易盼到了李金媳妇,见其面上一片欢喜,贾母忽而就觉得心落到了实处。 李金媳妇原也是荣国府的家生子,麻利的跪下行礼后就扬声报喜:“恭喜老太太,我们太太派奴婢回来给老太太报喜,太太可是苦尽甘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土仪 贾敏身为国公嫡女c重臣之妻,富贵荣华可说是应有尽有,哪里谈得上苦?这半生唯一的不如意处,也就是子嗣了。 李金媳妇一开口,贾母脸上已是喜气盈腮,罕见的露齿而笑,只等着李金媳妇把话说完。 贾敏既然那么多婆子媳妇里单挑了她回娘家报喜,李金媳妇自然是个机灵懂事的。她见贾母一脸喜气洋洋,欢天喜地的将事情细细说了。 “原是前些日子太太有些懒怠饮食,老爷一向最是爱重太太,急忙就要拿帖子请致仕的老太医来瞧。老太太知道我们太太,最是体贴周全的,很不欲为着一点不畅快惊动人,只是最后到底拗不过老爷去,请了黄老太医来,竟是大喜了。” 说到“大喜”两个字,李金媳妇还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巴掌,将贾母说得笑个不停。 “了不得了!这一张巧嘴,怕不是个喜鹊投的胎?玻璃,快取我的匣子来赏她!”贾母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几年都没有笑的这么开怀过,笑着笑着眼角却又泛起了些泪花来:“只苦了我的敏儿,天可怜见,总算是熬出来了。” 贾母这一时喜一时悲,倒把邢王二夫人都惊了下,怕她上了年纪受不得这样大的刺激,再有个什么不好,忙过去拿话开解,又逗趣似的说起日后几个外孙承欢贾母膝下的情境,将贾母引得啐了她们两个一口。 “都是做太太的人了,说话还这样顾头不顾尾的。敏儿和姑爷也到了保养的年纪了,有了承家业香火的便好,哪里还好生那么些个,白坏了身子。” 贾母嘴上说的厉害,脸上却是一丝儿怒容也没有,笑吟吟的很是慈爱,扭头又开始嘱咐李金媳妇:“你是个好的,敏儿有你们伺候着,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们太太也未免太为旁人着想了些,你们便该劝着她多多顾惜自个儿的身子骨。如今双身子的人了,更是万万马虎不得。你们小心些伺候着,回头母子平安,便是这府里,我也是有赏的。” 这竟是不止要赏贾敏诸陪房,还要赏他们还留在荣国府里当差的亲眷的意思了。当时贾敏出嫁,共挑了八家陪房,个个都是荣国府几辈子的家生子儿,贾母这次当真是为贾敏做足了脸面。 李金媳妇当真是喜不自胜,她和她男人虽都跟着去了林家,可父母兄弟都留在了荣国府,这下子一家子都有了体面,立即就给贾母磕了头,屋子里其余的丫头婆子也都纷纷说起了吉祥话。不多时,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们便都听说了这桩大喜事,人人面上带笑。 虽有那人精子看出了邢王二夫人的不虞,可姑太太大喜的日子,老太太又不是那爱磋磨人的婆婆,一向一等一的慈爱宽和,两位太太又有甚可不乐的?便都看破不说破,只围着贾母逗趣说笑,好一番热闹景象。 只是两位太太这日却都有些中了暑气,很有些食欲不振,各自的份例大都让丫头们分着吃了,大太太还还因着心气儿不顺发作了院子里的几个姨娘,连二姑娘迎春的奶娘都因为哄不好哭闹的小主子吃了好大一顿排头。 贾琏零零碎碎的听说了些内宅闲话,不觉就多吃了一碗井水镇过的凉面,只等着贾母主动喊他过去。 果然第二日一早,邢王二夫人还在上房没回来,贾母身边的大丫头玻璃就亲来贾琏的小东院,说是老太太请琏二爷过去一趟。 贾琏今儿早饭用的比平日里快上不少,玻璃到时只剩了最后一口饽饽,直接就借着甜汤送了下去,接过手巾一抹嘴,便含笑与玻璃说话:“辛苦姐姐走这一趟,不知道老祖宗找我过去什么事儿?” 他辛苦两字刚出口,那边翠儿已是极有眼色的将她与依云才用上好贡缎扎好的花儿拿来赠与玻璃,玻璃推辞不得便收了起来。 既已收了东西,贾琏又笑的那般风流招人,玻璃也就含含糊糊的吐了口:“姑太太家大喜,太太们都在老太太处商量着送些东西与姑太太使,两位老爷爷到了,老太太便吩咐我来请二爷过去。” 贾琏闻言一双桃花眼微眯,目光融融c笑意盈盈,一屋子的丫头都忍不住微红着脸垂了头,并不敢盯着他瞧。他也没再多问,只沉默的跟着似乎有些心事的玻璃去了上房。 贾琏到时,大房二房已经分左右坐在了贾母下首,贾政王夫人皆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倒是贾赦邢夫人颇有些灰头土脸。 余光扫过垂眼不语一脸本分的王夫人与凛凛然君子风仪贾政,贾琏笑嘻嘻的给贾母请了安,又依次给父母叔婶问了好,才在贾赦身边恭敬站了。 贾母对着贾琏神色尚可,转到贾赦身上却是没个好气:“我虽没教好你,琏儿倒是个孝悌的,时时不忘父母姊妹,只可怜了我的敏儿,没得个好兄长爱护!” 原来昨儿贾母一直惦记着给贾敏送些土仪过去,直琢磨了半夜礼单,今儿一早见着邢王二夫人就忍不住叫了二人商议。 王夫人掌家多年,这种事情自不用贾母单独吩咐,今早请安之前早就打好了腹稿,当即就斟酌着说了。不管与小姑贾敏交情如何,王夫人自认准备的已经比京里同等人家都厚了不少,将她自己与王家的走礼都比到泥里去了,谁知贾母听了竟不大中意。 不过是才坐了胎,生不生的下来,得男还是得女,养不养得活都还不知,家里竟要堆座金山过去不成?便是贾珠宝玉两个嫡亲的孙子,又有哪个能得贾母这等偏爱? 王夫人心里便很是不平,忍不住又有些不适,只觉得薄荷丸用的还是少了,气闷之余连旧日同贾敏之间的怨忿都勾了起来。 不过她却是个有城府的,面上并不显,只恭恭敬敬听贾母吩咐,倒是邢夫人有些坐不住,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甘愿,可不招来了贾母好一顿敲打。 等到贾赦贾政兄弟过来,贾赦也是个不会说话的,贾政倒是一贯大方中正,立时就讨了贾母的欢喜,对大房夫妻更是嫌弃起来。 要贾琏说,他这娘老子实在忒没成算。不说一家子骨肉,林家每每送来的节礼皆是十分厚重,他们投桃报李也该大方些。直说他们把公中的物件当了自家的心疼,可这些东西却是二房在管。纵然得罪了老祖宗省了下来,又用去了谁身上? 这会儿贾母斥责贾赦,贾琏还要麻利替贾赦跪了,为他分辩一二:“老祖宗明鉴,老爷岂会不惦念姑姑一家?昨儿还让人传话给孙儿,想让孙儿去探望姑姑一家。说是姑姑这会子见着娘家亲人必是开怀的,于身子也好。只是老爷一向不利于口舌罢了。” 贾琏这一开口,王夫人倒是抬眼看了过来,还不等她说话,贾赦直接就厚着脸皮认了下来:“都是儿子口拙,让太太误会了。琏儿走这一趟,才想着咱们家看重妹妹不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贾母听了,倒也点了点头,面色也真正和缓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出京 见着贾母终于给了个好脸,贾赦立时就抖了起来,志得意满的捋了捋胡须,趁热打铁道:“太太可是也觉着好?说起来咱们也有几年没见着妹妹了,纵有书信往来,又怎及得上亲侄儿走一遭?正巧也让琏儿亲眼瞧瞧妹妹如今的模样,回来说与太太听。” 说罢,贾赦又瞥一眼对面贾政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到底刺了一句:“到底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琏儿没有珠儿读书的本事,下一次扬州探望姑姑姑父倒还使得。” 这话说的贾琏心中偷笑。 自从贾珠启蒙时被先生赞了一句“颇有天份,他日必成大器”之后,这些年来真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肚里有没有万卷书尚且不得而知,家里甚事不管倒是真的。 二房一心盼着贾珠日后进士及第,自然不会想叫这些俗事扰了他。可是若是真个儿一点俗物不通,又如何言之有物,作的锦绣文章?前世不就有与荣国府并李家不对付的翰林笑贾珠的文章金玉其外?还害得贾珠心内郁郁,平白染了一场风寒。 贾母虽然觉得贾珠读书是一等一的大事,可到底也觉得有个贾琏能去扬州探望女儿解了她这两日的烦忧,难得的没有训斥说话泛酸的贾赦,只和颜悦色的让丫头们去把贾琏扶起来。 “知道你是个孝顺有礼的,快起来吧,虽说天儿热,可也要小心着膝盖。既如此,你就替我与老爷太太们走一趟。” 见贾琏利落起身,真是俊俏又英气,贾母神色愈发开怀,呵呵笑着就扭头对王夫人说道:“既如此,也是样样妥帖了,这两日便辛苦你照着咱们理好的单子备一份礼出来。我恍惚记着上月南安王老太妃提起她家世子要去江南办差,咱们理好了,也去信问问她们,若能一道才真的稳当了。” 王夫人许是还在斟酌,一时反倒被一向呐呐不言的邢夫人抢了先。邢夫人这会儿也挤了丝笑出来,奉承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琏儿小孩儿家家的,又是头一回走这样远的路,能有南安世子领着,也不怕他人小误了事。” 邢夫人心里还是有点为送去扬州的东西肉痛,但是她在这府里向来是个没脸的,横竖也拦不住贾母偏心,能给王夫人添点堵也是好的。 都是一个府里住着,谁还不知道谁?二房的抱怨府上出息不够,擎等着吃她王家的话儿当谁能没听过似的。就是那周瑞两口子在外头的勾当,她也是只当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会儿要张罗着给个不怎么顺眼的小姑子送这么多礼去,怕是王氏的肺都要炸了。 虽然邢夫人话儿说的还算顺耳,可她面上神色实在差着点火候,贾母又等着王夫人去开库房挑拣东西,自然不会给她什么体面,不过对着她略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她的话就罢了。 “既然大家都觉着好,就尽快收拾妥当,免得误了日子。琏儿这几日也好生松散一下,这一回少不得辛苦了你。” 贾母看一回儿子媳妇,见众人都点头称是了,便也觉顺心如意,慈爱吩咐贾琏道:“你虽一向伶俐有礼,到底年纪轻c经历的也少,我便仔细挑几个老道经过事的伺候你,外头的小厮常随自也有你老子挑给你使,到时候必把一切都备得妥妥当当的。你再去金陵巡一圈祖产,这一趟就把事儿办足了,岂不好?” 贾琏当然是一片欢喜。这一趟走下来,真可谓公私兼顾,什么都不耽误,直接就连连对着贾母作揖,一叠声说“还是老祖宗疼我”,把贾母乐得笑骂他是个猴儿。 “若是你当一出门就成了花果山的孙大王,那可就错了主意!”贾母笑着隔空点了点贾琏的额头:“便你当真是个孙猴儿,也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我且要挑几个稳重妥当人,万不能让你在外头学了坏c误了事!” 贾母笑着敲打,贾琏自然也嬉笑着应,浑当没听出话里的意思来。 莫说他压根儿没有什么歪心思,就真想作点什么孽,家里那些奴才还不都是上赶着帮着欺上瞒下?如今倒要破费他好些私房,让那些人好生乐呵,才好去做正经事呢。 如此这般商议了半晌,众人面上皆是一片欢喜的散了。 二房王夫人如何排解不得而知,贾赦倒是把贾琏叫了过去,想着让贾琏此去多给大房捞些回来。只是他还没顾上这头等大事,魂儿就被苦等他多时的绣鹂绣鹃姐妹勾了一半去,一场训话不了了之,贾琏也瞅着机会直接脚底抹油。 既然已经定下了南下之时,他自该去给六王爷去个信儿,也好仔细安排一番。 当天下午,王夫人的土仪还没备出个头绪来,贾母就派心腹带着礼去了南安王府,与老太妃说起贾琏南下之事。 老太妃与贾母在闺中就一处作耍,平素就爱照拂老姐妹们,这点子小事岂有不答应的,当即就应了下来,还特特当着荣国府来人的面让大丫头分别去同王妃与世子说了,那婆子回府后就兴头头去贾母处讨了赏。 可老太妃心里爱做这个面子,却毕竟荣养多年,下面的儿孙哪里就真能够与她一条心呢?南安王世子随口应下,心内却是十分不屑。 好歹也曾是赫赫扬扬的国公府,谁不知道贾家如今已经破落了?当真是江河日下,这会子已经是连走船都要依附别家了。 他不过为了哄老王妃开心,谁真要带那么个人去江南。半路想个折撇下也就是了,回头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 南安王妃知道了,也不过嘱咐他万事要有分寸,也就撂开了手。 荣国府众人对此自是毫不知情,急三火四的掐着南安王世子出京的日子备了大半船各色礼物土仪,贾琏又托着贾赦的名义把六王爷处讨来的两个嬷嬷塞上了船,两家人并在一处,浩浩荡荡离了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龌龊 其实都是年纪相当的少年郎,祖辈交情甚笃,家世又不是天渊之别,若是有心,南安王世子早就该下帖子邀贾琏出来一叙,说道说道这回下江南的事情。但是自始至终,南安王府除了老太妃身边的嬷嬷来荣国府走动了几回,竟是跟没这回事似的。 南安王府摆明没将这贾家上下放在眼里,便是瞎子也该瞧明白了。贾琏不知道老太太她们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平白送了脸去给人打。他自个儿倒是无所谓的很,不交好更好,免得还要想办法把那眼高于等的世子糊弄过去,忒的麻烦。 因此除却启程那日,二人当着两家老封君的面儿假惺惺客套了几句以外,竟是再没谋过面。南安王世子季循倒是在第一日傍晚派了个小厮过来请贾琏过去王府船上吃酒,贾琏婉言谢绝后便再没了动静。 如此这般一连行了几日,眼瞅着就要出山东地界,两个主子倒还相安无事,下人们龌龊却多了起来。 贾琏和季循二人都是只求对方识趣些,莫要来烦扰自己便好,随船的下人们却难免要打些交道。大到何处停泊补给,小到前头王府船上的污水毁了后头贾家船上船娘正洗着的衣裳,零零碎碎甚事都有。 若是主人家处的亲热一些,再有老成稳重的仆役居中调和,些许小事说不得也就过了。偏南安王世子早就将对贾家的不屑摆在了面儿上,他身边近身伺候的人也有样学样,他们船上上行下效,对着贾府人时眼睛都顶到了脑门上,倨傲无理。别说贾家的奴仆个个也是心大眼空的,就是换些知礼的来,怕是也要被拱出火来,一来二去,竟到了动手厮打的地步。 好歹都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高门大族,小子们都抄起船桨棍棒混打混闹了,便是有管事的即时止住了,到底也是大大失了颜面,只好各自报给主子知道。 贾琏这里,旺儿也磕破了头,却是他为人厚道,听到素来交好的几个小子跟王府的人生了口角,过去劝和时被人下了黑手。所幸伤口不深,出的血也不多,大夫上的船来,抹了药包扎一下就没有大碍了。 刚处理好旺儿之事,南安王世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也过来了一个,笑嘻嘻的替他们世子赔礼,说是小子们顽皮,且留他们几日,待到了地方定会好生处置,还请琏二爷多多包涵。 贾琏的面色原本阴的吓人,听完这小子的话反倒笑了出来。 他微微弯着一双桃花眼,眼神温和的仿佛一泓春水,打量了这细皮嫩□□红齿白的小子一会儿,等着对方面上的嬉笑之色都僵了下来,才对着一脸愤懑隐忍的兴儿吩咐道:“拉出去,按在甲板上打二十板子。” 说完,贾琏又对着怔在那里的小子莞尔一笑,和和气气地补了一句:“把船板抽了,谁敢爬船抽谁。” 兴儿自小与旺儿一道长大,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今儿见旺儿个不中用的打架还挂了彩,真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会儿能得了贾琏这么一声吩咐,真是通体舒泰,直接饿狼似的扑上来,把个还没回过神来的柔弱小子直接扭了出去,不一会儿杀猪似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 兴儿只顾着出气,旺儿却捧着裹了好几层的脑袋有些为贾琏着急。他眼巴巴瞅了贾琏半晌,到底还是担忧占了上风,磕磕巴巴劝道:“二爷对奴才的好,奴才这辈子当牛做马也不够。可是,那到底是王府呢,老太太临走还叮嘱二爷与世子学些为人处世,这这打坏了世子身边的人,回头给二爷闯了祸,家里再怪罪,可怎么好?” 旺儿是真的有些怕。他这些日子跟着贾琏也算有些见识,南安王爷可是在外头领兵的,自家老爷才是个一等将军,还一年骑不了几次马,自家二爷干脆就是个白身。说是两家交好,可真闹起来,自家二爷哪里能讨了好去?到时候被王府世子打了脸,怕是回府还要被老太太责骂的。 见旺儿顶着一脑袋绷带还在那儿晃,贾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快些躺着去吧,回头晃出事来又要破费你二爷的银钱给你诊治。天塌下来也不用你去补。” 贾琏当然知道王府世子的身份比他高得多,就这么交恶回府肯定是一场官司,说不得还想压着他登门道歉。 可那南安王府不过是首鼠两端的小人,贰臣而已,世子季循更是个目空一切又懦弱无能的草包,这样不牵涉大局偏又恶心人的事儿,贾琏万万是不肯忍的。 若是忍了下来,活打了脸不说,也不知道这一路上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不如直接翻了脸,就是王府世子,又无实权,又能拿他这个国公嫡孙如何?正好直接一拍两散。 旺儿见劝不动,贾琏又恼了,只好怏怏回去休养。贾琏则直接起身去了甲板上。 这样暑热的天气,纵使运河上还有几缕清风,依旧是闷热难耐,阳光倾泻在甲板上更是让人有些目眩。 贾琏一出来,就有机灵的仆从打了伞来,又有那自恃有体面的想过来劝他三思而后行,尽早把人放了。没瞧见南安王府的家丁仆役已经在这边船下聚了堆儿?那边船上南安世子的眼神更是跟刀子似的一下下剜着自家二爷,恨不能把人活撕了。 贾琏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些有体面的老仆,只是悠闲自得的站定,眯着眼惬意的享受伞下的阴凉,甚至还有心数了下还剩几板子。 直等到打完了,眼瞅着那小子被人拖到船边丢给了下头聚堆等着的王府下人,贾琏才遥遥对着南安王世子拱了拱手,笑的十分温良。 季循原还冷着脸看着,不想贾琏打了他身边的人还有胆量嘲笑于他,登时大怒,几步就要下船亲自领着人跟贾琏动手,不想岸边突然跑来了一队衙役,直接将两边分了开来。 两个王侯府邸结伴行走,船上旗帜飘飘,又有官府文书,一停泊就有人报给了当地官员知晓。后来两边动手的事情,更是有人风一般跑回县衙报信。当地县官一听冷汗就下来了,这样金贵的小爷,万一闹大了,伤了哪一个他能讨得了好?只好硬着头皮先拦着再说。 官府的人一出现,险些被贾琏气昏过去的季循便冷静了下来。如今王府境况特殊,并不如外头瞧着那般好。他若是在外地惹了事,一旦被人传到京里,怕是就耽搁了这回出京的正事,又要连累他父王。 想明白了,季循也就努力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命人把堵在贾家船下的人都叫了回来,自己一甩袖子直接回了舱房。 季循走了,贾琏也没在外头多呆,直接让人赏了船夫杂役们五十两银子,立刻起锚离了此地,免得睡觉还要睁只眼,防着对面来阴的。 再者,离了此地,他才好给这位世子备份妥妥当当的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林家 自从与南安王府分道扬镳,贾琏一改前几日在船舱里临窗读书赏景的安静,几乎每到一个大点的码头就领着伤势未愈的旺儿下床去,每每都是夜半才带着酒气回来。 起初还有几个得了贾母叮嘱的老仆想要探问一二贾琏的行踪,却被留下来的兴儿好酒好肉招待着,一面使银钱一面又好话拍着,没几回就灌足了黄汤,哪里还记着临行前老太太的意思呢?又见贾琏好说话的很,浑不在意众人是否按时上值,竟也有那胆子大的开始彻夜聚赌,白日昏睡,就更无暇分神去注意贾琏主仆的动向了。 外头的男人们日渐荒唐,里头守着的婆子们没几日也勾起了赌钱吃酒的瘾头,又有六王爷那儿出来的两个嬷嬷不经意间小话撩拨,便也在舱房内快活起来,怕是天上掉个雷都未必唤得回魂儿来。 船还没出山东地界,这一船下人就全没了体统,只有贾琏贴身的兴儿c旺儿并外头接回来的两个嬷嬷因没甚本钱总不得上桌,依旧任劳任怨的尽着本分,时不时还要敲打督促船夫们尽心竭力,好不忙碌。 临出济宁府,贾琏忽而从外头带回来一队才雇的镖师,只说是充当护卫一同南下,便又领着旺儿和镖头下船去了。 一船的小厮常随这才傻了眼,惴惴不安良久,直熬到晚霞漫天才分别热着酒菜去兴儿和那群镖师处套话。扪心自问,他们这群人这些日子委实不像话了些,二爷锦衣玉食捧大的,万一最近因着大家服侍不尽心而翻了脸,大家脸上都难看,少不得要想辙描补一番,免得回去吃挂落。 这回兴儿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直吊了他们半天胃口,才含含糊糊半真半假的吐了口,道是这镖头原是与二爷在酒馆子里头不打不相识的,既投了脾胃,他们这队人又恰是要去扬州的,便索性一道邀了上船,也好路上作伴。 兴儿这把话说圆了,那边镖师们吃了酒半醉之间也有人嬉笑无忌,几句话就把自家镖头并新主家卖了:“都是娇娇姑娘的好人儿,偏又挤在了一处,不动手的怕不是个忘八,也是不打不相识,竟真成了半个兄弟呢。” 下人里领头的几个两处打听完一合计,就自以为知晓了一切,纷纷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还有心议论起主子来。 怪道琏二爷这几日回来身上总有股子脂粉香气,竟是寻了这样逍遥快活的去处,最后还把酒肉兄弟带上船来管起了吃喝,可不是一只肥羊怎的。 也不知大老爷那般薄情又贪财的,怎舍得给琏二爷备上这许多私房开销。只可怜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尽心伺候这么久,因着出来时老太太c太太给的现银不够,也不得舒畅一二。琏二爷竟丝毫也不体恤他们这些老仆,只管自己快活! 不过一夜过去,船上的一二十小厮常随竟也分了两拨。稍微老实一点的,还记着些本分,一面吃酒耍钱一面也有些惴惴难安,只怕日后出事,另一些却是心痒难耐,忍了没几日就开始与附近船上专做这等暗门子生意的花娘眉来眼去,时不时想法子成就了好事。 这也是老国公去后,贾母做主将伺候过老国公的家兵都放出去了的缘故。不然只要是跟着老国公上过沙场的老人,怎会认不出这对镖师行走坐卧根本就是军中的路子?这可真是拿着凤凰当了秃毛鸡。 无论船上闹成什么样子,家仆们伺候的尽不尽心,只要没人去偷舱房里锁着的给林家的节礼,没人来自己舱房这一层混闹,贾琏便只做不知,除了行船之时就没个回来的时候。等着后来这些奴仆们愈发不成个样子,贾琏也顺便有一两日直接宿在了外头。 六王爷这些年虽然不得出京,但是靠着栽培底下的寒门官员们,在山东c两江一套也算是小有势力,更有各种店铺庄子一路从京师附近铺到江南鱼米重镇。 贾琏之前只是从账面上一窥其中究竟,这回一路走来,亲眼见了各地繁华景象,又与各地官员c掌柜们私下畅谈一番,才算是对六王爷的大业真正有了几分了解。加上从济宁府开始就得了扮成镖师的一队王府私兵的襄助,一路南下盘账置产,许多心中原本就有的打算一一得以施用,更觉心情激荡c满腔豪情。 至于那些偷奸耍滑的家仆,贾琏只求他们莫要添乱而已,至于伺候不伺候,他上辈子什么没做过?不过是些吃穿洗漱,完全不在心上。一时倒也算是另一种主仆相得。 等到进了江苏地界,船泊入淮安,贾琏临行前带着傍身的银钱已有半数都化作了运河沿岸的产业,古朴无奇的匣子里厚厚一沓契约,便是富甲天下的扬州大盐商们见了,怕是也要讶异一番。 装扮成镖头的闫然原还不觉得贾琏这样公侯府第出来的浪荡公子哥能有多大本事,到最后也算是开了眼界,又有贾琏的主动亲近,两人关系也称得上和睦,闫然和一众兄弟们更给贾琏取了个诨名“死要钱”。 贾琏一笑置之,也就默认下这么个名号,说笑间还提及淮安风物,说是要在淮安府置一桌席面,答谢诸位兄弟一路护送之情,也算是送别宴。 这也是在京中就商量好的。淮安之后贾家的船队就要直入扬州府,登门拜访林御史一家,林海何等人物,又岂会认不出王府私兵。就算避过了林海,扬州乃税赋重地,又兼盐司衙门设在此处,城内外多少各方眼线,一不小心打了旁人的眼就得不偿失了。因此一入淮安,这队人便会登岸离去。 寻了个风月馆的僻静小院吃了顿佳肴美酒,贾琏又双手捧了个匣子出来,直言其中一半是给兄弟们的盘缠花销,另一半则要托闫然等人帮他些许忙,替他将之前路上备好的“贵重”西洋玩意请南安世子高价吃下。 东西齐全,套儿也早已设好,现在独缺了波请君入瓮的帮手。 闫然如今也有意与贾琏交好,坑个把不是自己人的劳什子异姓王世子自然不在话下,嘻嘻笑着就应下了,又领着众多兄弟灌贾琏的酒,直闹到后半夜才散了,贾琏便没回船上,直接喝了盏醒酒茶就在院子里随便找了间屋子歇下。 第二日一早回了船上,贾琏便命人直接扬帆起航,顺着风势水势一气到了扬州城码头。 荣国府的船刚靠岸,这些日子一直算着日子等在码头的林家管事就连忙让小厮们把停在不远处的车马赶了过来,自己理了衣帽亲自迎了上去,又有马术还算娴熟的小子骑上马一路奔回城内报信去了。 等林家管事拜见了贾琏,两家下人又一齐将所带土仪礼物分批装上了车,正在盐司衙门处理公务的林海与在后宅里处置家事的贾敏就都得着了信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姑侄 自林海贾敏夫妻来到扬州赴任,这还是第一次有贾家的亲眷登门拜访,来的还是贾敏嫡亲的侄儿,故而夫妻二人都十分看重,一接到信儿就吩咐下人洒扫庭院c归置一样物品器具,这会儿早已是万事俱备。 听到人终于到了,贾敏登时就喜上眉梢。虽说她少时在家与十几岁就荒唐不堪的大哥贾赦并不算亲密,这些年信件往来也从贾母处得知琏儿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但是她离开京城这些年,也只有琏儿这实心眼儿的孩子主动说要来看她,怎不让她十二分熨帖? 原本妇人在孕中就分外敏感多思,贾敏细细思索了下贾母这一回的来信,不由就把往日对贾琏的那丝隐隐的不喜尽数消了。能有这份敬爱关怀之心,便可瞧出这孩子的本性不坏。纵然不喜读书又爱与丫头厮混,多半是大哥他们管教不得法,如何怪得了孩子自个儿。 想通了这一关节,贾敏自然也生起了一份慈爱之心,月前就亲自开口央了林海,想让他教导侄儿一二,不论是文章学问,还是人情往来,总要让贾琏大有进益才是。 贾敏与林海少年夫妻,多年来琴瑟和鸣c志趣相投,贾敏郑重将娘家侄儿托付于他,林海岂有不应之理。立时就满口应承下来,甚至允诺便是他自己忙于公务,也会有妥当稳重的心腹从旁教导指点。 其实便是贾敏不提,林海也有意当面敲打贾琏一二。毕竟贾林两家乃是姻亲,贾家这十几年来愈发不成样子,不晓得闹出了多少笑话,林海在外也曾遇到过以他妻族之事阴阳怪气说话的刺儿头。贾琏是贾赦嫡长子,日后是要接过爵位的人,能趁着他年岁尚小时教导一二,总是聊胜于无。 不提林海贾敏夫妻为贾琏寻来的几位先生这会儿已经住进了林府的前院,贾琏经过两月的奔波,终于由人引领着由侧门入了圣上御赐的巡盐御史官邸。 今生贾敏尚在,并未因接连生育之事败坏了身子怠于理家,整个官邸比前世贾琏来时整治的好了十倍不止,家下人等更是精神气十足,远非那时垂头丧气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可比。 贾琏心下感叹,心内酸涩愧疚难言,及至走到后院,见着身怀有孕的姑姑贾敏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忽而就眼眶一热,直接撩起袍子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叩了三个头:“侄儿贾琏拜见姑姑,祝姑姑康泰顺遂,事事如意。” 贾敏身后几个大丫头小心搀扶着,原本正含笑瞧着已长成翩翩少年郎的贾琏,却是没想到贾琏一来就行此大礼,怔了一下之后连忙叫起,一双与贾琏极为神似的桃花眼也隐隐有了泪光:“这是怎么说,琏哥儿快些起来,过来让姑母好生瞧瞧。张嬷嬷呢?还不快绞了热帕子来给琏哥儿擦脸。” 听了贾敏的吩咐,张嬷嬷连忙应声,亲自捧了帕子过去给贾家的这位小爷净面。 作为林家几辈子的家生子,张嬷嬷能压下贾敏带来的陪房成为得用心腹,向来是个机灵有眼色的,今儿她也一早就吩咐小丫头子备好了跪垫只等着用。谁知这位爷在二门口就利索跪了,还行了三叩的大礼,着实令人大吃一惊,倒显得她准备的不足了。 真真没想到,这荣国府每回来的奴才个个都恨不能把眼睛顶在头顶,骄横无理,张口闭口都是国公府如何如何,府里出来的小爷竟是这个样子。没瞧见贾家跟着来的婆子们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样? 张嬷嬷心中转过诸多念头,面上待贾琏愈发恭敬了些,贾琏知道这是林家姑父姑母身边第一等得用的老人,也并不托大,温言谢过,利落起身后又走近几步,犹豫着伸出手想搀扶贾敏左臂。 贾赦三兄妹的面相都较为肖似已逝的荣国公贾代善,贾琏长相上也随贾赦多些,故而贾敏一见他就觉得亲切,这会儿看他露出一副小儿情态,不由收了泪莞尔一笑:“想我随老爷离京之时,你还一身的孩气,每每见了我总是歪缠,不想一别数年,竟出落得腼腆起来。还不快随我进去,且包个大大的红封与你。” 贾敏身旁的大丫鬟早就伶俐的退到了一边,贾琏闻言少见的有些赧然,乖乖走到贾敏身侧陪着她回正房。 “侄儿如今哪儿还能收姑姑的红封?若是在一般人家,这般年纪该是侄儿给姑姑姑父红封才是。”小心翼翼搀扶着贾敏,贾琏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日柔和了不少,轻言细语的:“侄儿皮糙肉厚,摔打惯了的,竟劳动姑姑迎出这般远,实在是折煞我了。” 因着林妹妹自小柔弱,常年吃着各种药,又曾亲口说是胎里便弱,贾琏下意识便觉得贾敏的怀相不好,孕期有了亏损,这趟来不仅带了许多补品,还跟六王爷讨了两个善妇科的嬷嬷,今日见自己竟然劳动了贾敏,心下难免有些不安。 贾敏见贾琏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忧,不觉更是欣慰,对贾琏的爱重也更多了几分,耐心宽慰他道:“这才几步路,多走动走动才好呢。你千里万里的来了,姑姑岂能再拿乔慢待你。你这个孩子,打小猴儿似的,这会儿竟然同我外道了?既来了,只当这是自己家,千万莫要再这般见外,瞧得我心疼。” 一语毕,又问贾琏家中情形,各人境况,贾琏皆仔细答了,遇到不好之事也都描补了过去,只捡好听的说与她听。 贾敏是瞧过邸报的,又常听林海说些朝中之事,哪里听不出贾琏有意遮掩,却也感念于他的孝心,只含笑听着,待听说家中后辈如今人人长进,倒是真心生出了些欢喜。 姑侄二人一路走一路说,没一会儿就到了贾敏日常起居之所,分了宾主依次落座,随贾琏而来的婆子们这才上前一齐给贾敏磕头问安,又奉上贾母王夫人备好的礼单。 贾敏十几岁嫁入林家就是当家的主母,这些事情处理起来已是驾轻就熟,厚赏了这些婆子之后就命早已分派好的管家娘子带她们下去吃茶歇息,又另有库房管事同贾府下人一道将物品一一归入早先清出来的库房。 将诸事都处理妥当后,贾敏便将心思转回到在下首吃茶的贾琏身上,越瞧便越觉得以往贾母对贾琏的评价委实低了些,想要让林海教导他的心思也愈发盛。只不等她开口询问贾琏的意思,自认时候差不多了的贾琏就含笑从袖袋中抽出了一个信封,客气的交给了一旁的张嬷嬷。 “侄儿不才,不像珠大哥哥好学,只懂些俗物,这一二年便帮着老爷理事。这会儿晓得姑姑大喜,老爷总算是放了心,便打发侄儿又给姑姑和表弟表妹们添了些礼,还望姑姑莫要嫌弃。” 贾赦私房甚厚,多是昔年太夫人馈赠,这些年捂得是严严实实,旁人哪里见得着半点。只贾琏要拿私房赠与林家,也只能继续拉着贾赦说事了。 贾敏与贾赦乃是多年兄妹,哪里不晓得自家长兄的为人?这会儿听贾琏如此说,真个儿愣了,再一瞧礼单,更是分外不可思议。只是多年远离故乡亲人,到底是感情占了上风,顾不得再想其他,只是红着眼抹了抹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红脸 贾琏见姑母收下了他的礼单,心中藏着的那股郁气愧疚才稍稍散了一点儿,对着姑母面上自然流露出的感动欣慰,却又忍不住心绪翻涌。 比起贾家和他自己趁人之危做的孽,他这回捧来的不过是点子微不足道的零头。姑母作为出嫁女,对娘家已经可以说极为顾念了,却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还能占了林家的绝户财又不善待她与姑父唯一的骨血。 姑侄二人一时都有些沉默,任是贾琏早就练出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张厚脸皮,却也不好意思在贾敏面前卖弄,还是贾敏拭了泪,笑意盈盈的吩咐张嬷嬷把给贾琏挑的丫头带上来。 “这样热的天气里从京里赶到扬州,委实是辛苦了你。知道你身边只几个婆子小厮,哪里知道冷热呢?这几个丫头都是我亲自挑的,素来稳重懂事,你且放心住下,同你姑父好好亲近亲近,内院里只管交给这几个丫头打理便是了。她们若不好,尽管回了我。” 贾敏才起了个话头,张嬷嬷就朝外头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小丫头子悄悄出去把早就在外头厢房里头等着的四个大丫头带了进来。四人身上皆穿着林家一等丫头的份例衣裳,头上簪两朵绢花,在正堂里排成一列给贾敏并贾琏跪下磕头,可见规矩十分齐整,名字又恰凑成个红香绿玉,娇怜可人。 为了从林家的家生子里挑出这样规矩体面又容色标志的丫头,贾敏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她掌家多年,自然晓得这人一旦惫懒惯了,猛地被人套上了紧箍咒该有多难熬。他们夫妻又算不上贾琏的正经长辈,林海是严师,她自该想些办法安抚侄儿一二。 贾琏喜爱美貌丫头,她虽说不想纵容他,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同样的规劝之言,美貌鲜嫩的丫头说了总比婆子嬷嬷们说来更得小爷们的心。这四个丫头放在外头都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可喜是性子稳重不轻浮,又有张嬷嬷挨个敲打,自然不会学了那些下贱狐媚的。她已经允诺了她们,只要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伺候好了,等贾家表少爷一走,就为她们做主,都是体体面面的好前程。 贾琏曾经也是风月场里的常客,虽说丫头们都垂眉敛目的,但那身段形容一瞧就是极好的,便是公侯府第里给爷们选通房也就是这样的了。这会儿姑母忽然笑容慈爱的把人叫上来说是给自己备的丫头,贾琏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心里对林家姑父姑母有多瞧不惯贾家上上下下的纨绔之气可谓是一清二楚。这会儿乍一瞧见四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背上直接炸起了一层冷汗,还是再三冷静之后,才隐约明白姑母应当是想让这四个丫头收着自己的心,免得外出闯祸的意思。 贾琏顿感哭笑不得,先起身谢过姑母厚爱,又努力做出一副正经模样澄清道:“侄儿一向敬仰姑父人品学识,这次前来扬州府,除了想在姑父姑母身边略尽孝心,就盼着能在姑父身边长点见识。虽说长者赐,万不敢辞,可侄儿身边也没得多少事,几位姐姐在侄儿那儿倒是大材小用了。” 贾敏先时说话时就有些奇怪,觉得这出了名纨绔的侄儿怎的对着几个好丫头不但不动心还一脸恐慌,这会儿听着贾琏恨不能直言剖白自己并不耽于美色,不由笑弯了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伸出手点了点贾琏。 “快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既吩咐了,你且只管听着便罢,再推脱,我可写信给你老子让他捶你了。你姑父且还要一会子才回来,我也有些乏了,咱们娘们先各自歇会儿,等你姑父回来了,再让人叫你来说话。” 她原本还想再多劝这侄儿几句,却没想到这孩子如今这般懂事有礼,便消了先前的打算。横竖老爷也快回来了,到时自有人教导于他,便有心先放他下去稍作歇息。 贾敏都如此说了,贾琏也只得从命,怏怏的跟着几个丫头去了林家给他备下的院子,由人服侍着宽衣歇息了。这些日子来贾琏劳心劳力c千里奔波,好不容易又得了高枕软衾,即便心里还担忧姑母对自己印象不好,也不过几息功夫就睡得熟了。 贾琏歇下了,四个丫头里小红小香两个守着他,小玉去与兴儿c旺儿说话,小绿却是去了张嬷嬷那里说话,将贾琏的言行举止一一说了。 当初被张嬷嬷拘在一处教导,红香绿玉四人都当自己要服侍的表少爷是个色中饿鬼,她们都是没有一颗想当姨娘的心的,虽不敢违命,不免却都有些惴惴不安。谁知今日一见,表少爷生的极好,虽没有老爷那般一身的君子正气,却也没有什么淫邪之意,对她们十分尊重规矩,四人不由都心中念佛。 张嬷嬷听了,将她对表少爷的印象一合,也为夫人感到了几分欢喜。回头贾敏午睡醒来,张嬷嬷便一边接过美人锤为贾敏捶腿,一边将这些事说了,听得贾敏连连点头。 “我就说么,琏儿才多大点人,哪里能学的那般不成体统,不过是爱美罢了,我也爱水灵灵的丫头呢,瞧着便觉舒畅。” 贾敏欢喜,一屋子丫头也都跟着凑趣,张嬷嬷哎哟哟笑了半晌,才接道:“了不得,老奴还是去屋子外头给太太守门去,免得一张老树皮忒的惹人嫌。” 张嬷嬷话说的委屈,脸上却全都是笑,贾敏听了更是笑着连声吩咐丫头开了钱匣子来:“快取了我的私房来,好堵上你们张妈妈这老货的嘴,真是委屈可怜见儿的。” 一屋子主子奴婢正说笑得热闹,前院的人就传了话进来,道是老爷今儿下值的早,已经在门外下马了。 贾敏知是丈夫为了在娘家人面前给自己做脸,特意推了公务应酬回来,心下十分熨帖,便叫丫头们给她穿鞋梳头,准备去二门处迎迎夫君,也好与他说道说道,免得他还觉得自己娘家侄儿皆不成器。 临近中年,在同年们有些都已经抱孙的年纪才终于盼得妻子这一胎,林海只恨不得把贾敏和她肚子里未知男女的孩儿供起来,最近家里甚事都只凭贾敏做主,这会儿虽说觉得贾琏自进门后的表现与成器还有着偌大差距,也不会拂了贾敏的意思,只含笑应声。 等亲手扶着贾敏回屋坐稳了,林海才一片淡然的温声说道:“我将将回来,不如先请侄儿与我到书房一叙?等后院的席面好了,我再领他进来,你瞧着如何?” 林海说话时语气神色都透着股慈爱,贾敏心中正盼着贾琏与林海多多亲近,便含笑应了。只觉自打她诊出了身孕,真是事事顺心如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考校(捉虫) 林海一进门,就有早先得了贾敏吩咐的小厮一路送信到了二门,又有打杂的小丫头子小跑到贾琏暂居的客院。守着贾琏做针线的小红小香一得了信儿,就张罗着打水,准备先将表少爷叫醒了回回神,免得老爷那边来人问了却还没收拾好,慌慌张张再出了错儿。 因贾琏睡得着实香甜,小红并不敢叫的急了,唯恐唬着了他,故而特意放重了脚步,走到床边一声稍高过一声的唤着“表少爷”。如是唤了五六声,贾琏便睁了眼,只眼神有些涣散,小红忙双手捧过浸湿了的手巾,将林海回来的事儿说了。 贾琏原还有些睡意昏昏,小红话音将落就猛地回了神,接过手巾抹了把脸就起身利落的穿戴起来,倒显得红香二人动作慢了些,连带的一屋子丫头手忙脚乱。 等贾琏穿戴齐整,用青盐漱了口后又饮了小半杯浓茶,便有贾敏院中的大丫头过来传话,道是老爷请表少爷到书房一叙。 贾琏忙从已经搁在旁边的箱笼里翻出来时就备好赏人的荷包谢了那丫头,又将余下轻重不一的荷包交与红香二人,只说自己初来乍到,总也要辛苦大家些日子,让她们拿去同院子里的大小丫头们分了,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说完,也不等丫头们过来行礼,就急急抬脚出去了。 虽然只在前世陪林妹妹回乡时来过一次这御赐的官邸,贾琏却还清楚记得通往姑父林海书房的路。那时林姑父已经病入膏肓,只身一人住在书房一侧的厢房内,经常整日起不得身。 林姑父弥留的那一日,他曾经在书房里,代表整个荣国府指天誓日,说他们定会待林妹妹如珠似宝,然后从林姑父枕边接过了代表着林家数代积累的库房钥匙并各种契纸,给贾家“白捡了”百万家财。 直到许多年后,贾琏还记得林姑父当年看着他时苍凉无奈的眼神。即时他发下了重誓,林姑父面上也不曾有一丝动容。想来林姑父不是看不出贾家人的凉薄冷血,若不是真的无人可托付,定不会将林妹妹和林家家业交给他。到最后,林姑父所求的只有林妹妹的平安喜乐,可他却也辜负了。 引路的丫头初时见贾琏微垂着眼目不斜视,几次都想出声提醒他留意脚下,后看他走得比常来寻老爷说话的太太走得都更稳些,也就不再出声,将贾琏带到老爷书房后行了一礼便回去复命了。 贾琏望一眼书房门口上悬的“明德”匾额,深吸一口气,终于又再一起仪容肃正的迈进了林海的书房。 林海此时面上还带着与夫人贾敏说话时的温柔笑意,看着夫人娘家侄儿的眼神也透着股爱屋及乌的欣赏,还不等贾琏跪下行礼就快步过去把人搀住了,口中还温言责怪道:“你这孩子这是作甚?礼数也太多了些,且起来坐着说话。” 在夫人贾敏请他多多指点娘家侄儿贾琏之后,林海便在闲暇时琢磨了一番该如何行事。都说子肖父,林海觉得贾琏就算不像其父贾赦那般糊涂荒唐,性子上总不会有太多差别。林海与贾敏成亲后头几年一直在京中为官,与荣国府的两位舅兄很是打过些交道,自认对贾家男子的脾性也算了解。 好歹是夫人的侄儿,女儿的表哥,林海不好直接棍棒威吓的将人打服,只好先哄着贾琏自己先开口要上进,再捏着话变脸也不迟。 却没想到贾琏就势起身后又大退了一步,在林海回神之前就又纳头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叩首,坚持把大礼行完了,才站起身神色真挚的回道:“琏儿谢姑父慈爱。然,今日乃是琏儿明善恶是非后第一次拜见姑父,大礼不可废,还盼姑父莫要怪罪琏儿自作主张。” 说着,贾琏再次躬身行礼,眼神平正,身姿虽说称不上挺拔如松,却也有着大家公子应有的贵气温文。 林海神色不动,心中却是闪过诸多念头,对贾琏也愈发赞赏。那句“明善恶是非”说的着实是妙。贾家嫡出的爷们大多在五六岁时请人启蒙,林海夫妻离京时贾琏也已经读了几本书在腹内,按理说读书人启蒙时便可称是明理之始,贾琏却说他们这才是明理之后的第一次相见。 稚童开蒙乃是明理,纨绔回头,自然也是了。 大家公子c名门之后,林海这三十多年来见得也不算少了,大多数不过是徒有其表,有型无骨。说句不给发妻颜面的话,贾府诸人,在两位老国公以下,除了已经彻底栽在宫变之事上的贾敬,统统都是架子货。 没想到今儿一见贾琏,倒是有了些脱胎换骨之感。虽然还有颇多瑕疵,举手投足间还有些浪荡不堪的影子,但是难得是眉宇间神色已正。既然有了这份向上之心,便不难办了。 安然受了贾琏的大礼,林海心知这小混账定是要有求于自己,便也打消了先前的盘算,自回主位上坐下,老神在在的考校起这便宜侄儿来。 “圣人有言,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何解?”轻啜一口才得的上等银针,林海故意不接贾琏的话,直言相问。 《学而》篇贾琏再是不学无术也是逐字背诵过的,当然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心中有愧,一见林姑父连给自己看座也不提了,也不命人送上茶来,心中不免惴惴如擂鼓,不过刹那背上就浮起了一层冷汗。 可惜贾琏纵使两世为人,恐怕也想不到林海不命人给他斟茶,只是因为舍不得那罐所剩无几的白毫银针而已。诸多上品好茶中,林海独爱此物,又不能传到外头让盐商们钻营,故而堂堂巡盐御史只能悄悄使人外出采买,这次得着的本就少不说,多年来一直负责此事的老仆最近又忙于为太太和即将出世的小主子寻觅可靠的稳婆并郎中,下次再得还不晓得要何时。 原本看在妻子贾敏的面子上,林海才特特亲手备了此茶招待贾琏,既然此子有所求,正好省了他的好茶。 贾琏不明此种关节,只当是自己哪处做的不妥令林姑父生出了不满,好在他享过富贵也受过苦难,心性已然坚定,慌张了片刻后也就稳住了心神。 略略回忆了下当年启蒙先生的教导,贾琏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深吸了口气,沉声答道:“圣人此言,乃是教导我辈,若为君子,不厚重便威严不存,即便学有所得也不会长久。正所谓丈夫立于世间,首看德行,学识次之。德之高,人之敬,学之厚,人之畏。德之不深,则业之不勤,业之不勤,则学之不精。轻忽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 说完,贾琏静静思索片刻,确定自己所言无不妥之处,方挺直脊背静待林海点评。 貌似一直在专心品茶的林海这才满意颔首。慌而不乱,虽然学问委实不怎么样,心性上倒还算个可造之材。 恋恋不舍的将兀自散发着真真清香的茶杯搁在手边,林海面上一副孺子可教的慈祥神色对贾琏说道:“可见你读书确是扎实用功。怎生还站着?果如你姑母说的那般是个实心的孩子。自家人不必讲究虚礼,只管坐着说话。” 一面说,一面又对屏息侍立在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立时就有人上来给贾琏斟茶,却是林府惯常招待贵客的碧螺春。 贾琏暗中小心翼翼的觑了会儿林海的脸色,慢慢才放下心来,也端起茶来认真品了片刻,忍不住出声赞道:“好茶!” 赞完了茶,见林海面上一片和悦之色,贾琏才又大着胆子开口:“姑父实在谬赞了。琏儿少时不懂事,荒废了学业,哪里当得起扎实用功四字。不过略识的几个字,不至于目不识丁罢了,实在是折煞了。而今每每思及,真真是悔不当初。” 说到此处,贾琏心中确是起了几分感慨,他略一停顿,却听得林海突然接过话,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且写几个字与我瞧。” 贾琏一怔,立即应声,压着分寸快步走过去,从林海手上接过笔,稍作思索后便蘸墨写了起来,正是林海方才考校他的那句圣人言,用的则是这些日子一来苦练的馆阁体。 林海一见贾琏这字,便知道这次借机教导贾琏的事儿已是成了。 十几岁的少年郎,已经知了事,只要自己有了上进之心,若是有长辈愿意指点一二,哪里还有人会拒之门外。可喜这小子心思机巧伶俐又端得住c立得起,到底是国公后人,即便科举希望不大,也不是没有法子。 含笑点了点贾琏的字,林海看了贾琏一眼:“馆阁体。” 贾琏知晓自己苦练馆阁体一事便足以让林姑父明白自己的野心,便也没有遮掩,坦然认了:“小子狂妄,是。” 林海点了点头,没有像贾琏担忧的那样出言嘲讽,而是欣慰的拍了拍贾琏的肩膀:“世家绵延,本就要子孙承祖宗衣钵,你有这份志气,当然是合家之幸事。只我瞧你却还不甚得法” 林海宦海沉浮已久,习惯性在说到最要紧处稍作停顿。 他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正准备把后面“不如你在扬州府小住些日子,陪陪你姑母,得空也与我说说话”这句话说出口,贾琏已经一脸大喜的撩起袍子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又磕了个头。 “还请先生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家宴 贾琏撩袍而跪时,林海正好又饮了一口茶,等听着贾琏一声先生喊出来,林海险些叫一口茶噎死了。 不论喷茶亦或呛咳都委实有损君子风范,林海强忍了片刻,终于把这口茶咽了下去,看向贾琏的眼神已不复之前的慈爱。 眼角余光瞥到有小厮匆匆跑了出去,林海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冷哼一声:“天地君亲师,先生岂是随便胡乱认下来的。还不快快起来,当真胡闹。” 原还担心疾言厉色吓着这混账小子,真是杞人忧天。果然是子肖其父,老子是个乖张糊涂的,儿子不但无状荒唐,竟还是个厚脸皮。 想他林海一榜进士及第,御赐的探花,想得他教导指点一二学业的哪个不是幼负神童之名,非少年秀才不敢觍颜开口。贾琏此子,幼时愚鲁不思进取,如今怕是去考童生试都未必过得了关,竟然张嘴就想拜自己为师。 想到几位私交尚可的同年所收弟子莫不是在为秋闱苦读的一方翘楚,林海更加没了好气:“我只问你,若我要你留在扬州府苦读,考中秀才之前不得擅离,你可愿意。” 贾琏一梗,欲要闭着眼说自己愿意先糊弄着,却不想再蒙骗林姑父,只好僵着脸回道:“禀先生,学生不能。” 其实方才刚跪下,贾琏就从林海讶异的眼神中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可他脸皮捶打的何其厚,干脆就将错就错,舔着脸赖上了。 不说能拜探花为师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如果真的能拜林姑父为师,他做许多事也就有了正经由头。天地君亲师,老师对弟子而言与生身父母地位无异,甚至很多事情连父母都要退一射之地。 贾家的姻亲众多,但是为官之人恩师大如天,到时候他再怎么为林家奔走,也无人可置喙。尤其是数年之后,因着圣上病重,江南官场巨变,林家也连遭大难,若到时要为林姑父略尽微薄之力,为林家在六王爷面前争助力,有了学生这层身份都好说许多。 林海不知贾琏心中担忧,却又被贾琏的坦然惊着了。若不是他还不到耳聋眼花的年纪,说不得都要以为贾琏说的是愿意了。 想拜人为师又张嘴就是顶撞先生的,这贾琏还真是林海此生仅见。 不等林海出言呵斥,贾琏就再一次郑重叩首,肃容答道:“学生不愿巧言令色欺瞒先生,故而不能便是不能。只是先生着实盼望能得先生收入门下,便是偶尔指点一二,也是感恩不尽。” 见贾琏这么个还未洗清身上纨绔之气的半大小子这么义正辞严的与自己说话,林海不由哂笑,到底叹了一声:“师生乃是一体,休戚与共,你莫不是瞧着我这个做姑父的还算得脸就觉得拜我为师一本万利?你可知何人会因你是我弟子而善待于你,何人又会因我而欲毁你而后快?” 因碍着夫人贾敏情分,今儿贾琏一跪一求,林海心中便有了数。那跑走的小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内院,将话都学给了夫人听。自己若是不肯收徒,说不得夫人便要亲自来说。好歹也是妻族子侄,要是真心拜师,倒不如自己看着火候应下了事。横竖本也打算指点他一二,如今不过是多了一层虚名。 只是这混账小子要是当拜他林海为师就是擎等着收好处,便是错了盘算。 不欲现在就与贾琏说太多官场之事,林海只是一点而过。简在帝心c手握权柄,辖领江南盐事,林海自知满朝上下盼着他梦里噎死的人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尤其是太子废后诸皇子渐成分庭抗礼之势,他这个一手替圣上扼着江南赋税的人,怕已是别人的眼中钉c肉中刺。若是贾琏成了他的学生,也不知有多少麻烦找上门来。 只盼这混账到时也能这般不知畏惧c不要面皮。 贾琏一直恭敬跪在地上聆听林海训示,却不妨林海忽而如此掏心掏肺的告诫于他,眼眶就有些发酸,先再次叩首才谨慎回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乃是本分。” 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至亲骨肉遇事却都是只想着自个儿,只会拿好话来哄骗,林姑父只是姻亲,反倒会与他说些利害关系。这便是人品德行了。 林海确信贾琏听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且坚定如初,这才和缓了面上神色,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贾琏心中正犹豫着是否要跪到林姑父点头为止,觉察出林姑父手上使了些力气后还是顺着力道站起身,不再多做纠缠,只拿一双与贾敏类似的桃花眼可怜兮兮的瞧人。 林海初时还为贾琏的乖觉舒了口气,被贾琏看了几眼之后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后含糊道:“先起来说话。拜师乃大事,岂可这般儿戏。你姑母今儿整治了一桌好酒菜,只等着你我入席,这会儿怕是就要有丫头来请了。” 林海不提,贾琏也就暂当先前的事儿没发生过,乐呵呵的附和,还顺道猜了几道扬州菜名凑趣,林海却故意驳了他,只说必是苏州亦或京城菜色。 二人正说的融洽,贾敏身边的张嬷嬷就亲自来了,恭敬的请了林海与贾琏去主院吃席不算,还似有若无的打量起他们面上的神色。 心知这是消息已经传到了主院,贾敏才找了个心腹来探听一二,贾琏面上只是笑,依旧是温润君子仪态的林海却隐晦的瞪了贾琏几眼。 待到回了主院,二人与笑眯眯抚着小腹的贾敏互相见过,一同入了席,才发现桌上竟然是三分天下,姑苏c京城c扬州府三地名菜皆有,佳肴珍馐琳琅满目。 林海赞一回夫人贤良体贴,贾琏又赞一回姑母慈爱周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贾敏笑意更胜,烛光照耀下更显精神健旺c肤色莹润。 贾敏笑够了,便趁着贾琏不注意含笑嗔了林海一眼,转而对着贾琏笑道:“琏儿今日初到,这便是姑父姑母给你接风洗尘了。你且放心住着,也好多给你姑父尽几日孝心。咱们且先共饮一杯,姑母祝你前程似锦c如日之升。” 贾敏幼时颇有些武将之女的豪迈,大了些便文静了许多,今夜祝福贾琏时不经意间又带出了些豪迈之气,听得林海心中发笑。 这敏儿,真是生怕自己不肯收下贾琏,竟急着要替他应承下来了。贾琏这混账小子,还孝心,少惹他生几回气便是尊师了。 不想惹贾敏多思,林海随即也举杯笑道:“夫人说的很是,咱们便共饮此杯。”说完,却又睨了贾琏一眼。 没想到事情竟这般容易,贾琏一时情难自已,差点笑的牙花都要露出来,急忙与姑父姑母一碰杯之后饮尽杯中酒,口中的好话儿连说了半柱□□夫都不带重样儿的,听得贾敏笑个不住,连努力正了容色的林海都不禁莞尔。一顿家宴可谓是宾主尽欢。 用过晚膳,又一道吃了些甜汤,贾琏便有眼色的告辞离去,贾敏忙吩咐张嬷嬷亲自点着羊角风灯替她仔细送了贾琏回去。 贾琏自然万般推辞,到底却不过姑母盛情,只得谢过,由张嬷嬷陪着回客院。等到了院门口,张嬷嬷告辞时又笑眯眯低声加了一句:“表少爷何不寻些银针?” 贾琏正要摸出荷包打赏张嬷嬷,闻言直接将袖袋里的荷包一气摸了出来,直到就寝时都笑的眉眼弯弯。 正院那里,准备歇息的林海却被贾敏轻推了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嗜甜 心底叹一声呜呼哀哉,林海正了正容色,眉眼含笑的回过身,轻轻握住了夫人贾敏的手:“敏儿何事?如今夜里虽觉燥热,还是莫要贪凉为好,你看你,手都些凉意了。” 贾敏似笑非笑瞧了林海片刻,见他面上一片坦荡,才抽回手嗔道:“平日里十七八个心窍,偏这时与我装傻卖痴。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瞧不上琏儿,不想收这个学生?” 贾敏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潋滟,声音又软又轻,尾端那一点点上扬真是温柔又撩人,林海听了她的话却是背后一凉,只觉这红绡帐内c佳人身侧都是一片刀光剑影。真真苦也。 “夫人实在是多虑了。”林海微微一笑,与贾敏坦然对视,一面说还一面拍了拍贾敏的手。 到底是多少年宦海沉浮磨砺出的脸皮心性,林海若是有意装相,便是知他若贾敏者,也只能是半信半疑,半点马脚也捉不到。 林海也知道贾敏聪慧狡黠,不可等闲视之,轻咳一声就继续为自己剖白:“琏儿性子浮躁,为夫确实有心挫挫他的锐气,这也是为了他好。有道是有教无类,我既早已答应你教导琏儿,不提今日一见他确是可造之材,即便是他仍旧愚钝,又怎会言而无信?” 估摸着时间,林海算着贾敏应该不知道贾琏那小兔崽子在书房跪了多久,先未雨绸缪把话圆上了,又梗着心略夸了贾琏一句。 贾敏却不肯信他,只慢条斯理理了理鬓发,轻轻哼了一声:“略教导一二跟收为弟子,那差的可多着了。也不知是哪一个,每每与我这内宅妇人闲话,总提什么某某同年收了少年神童,又是什么某某同门慧眼识珠c得了良才美质。如今不得不收了琏儿那不争气的,说不得心底里比黄连还苦,腹内指不定怎么骂我们娘们呢。” 林海一怔,这下可真是哭笑不得。他不过是旧年偶然与贾敏说过一句嘴,后来哪里还“每每”?“总提”?这大半年来除了他们未出世的孩儿,他口中哪里还提过别人家的后辈。 “夫人这样说,为夫真是无可辩驳。”林海笑着叹气,见贾敏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闷闷不乐,便坐的离她更近了些:“琏儿的天资一般,以前更是荒废了,学问上自然比不得那些天资高又勤奋的。况且如今他虽有心上进,心思却不在课业上,以后进学之路也走不远,可他是夫人的侄儿,只这一条便可收得了。” 见贾敏神色松动,林海再接再厉将人揽入怀中,夫妻两个偎在一处:“你且放宽心,我既收了他,定然将他当亲生孩儿一般指引教导,将来既是咱们的孩儿的表哥又是师兄,相互帮扶着岂不美哉?只我身边多少魑魅魍魉你是尽知的,琏儿跟着我,怕是要提早历练了。” 贾敏又何尝不知道林海的难处,先时不过是孕妇多思,怕林海嫌弃贾家人才有些别扭,这会儿听着林海字字情真意切,一颗心说不出的熨帖,忙反握了林海的手:“早些历练,也好让他早些知道世情,你且尽管使唤他。学问上他若惫懒不服管教,你也只管教训,我再无二话的。” 林海哂笑,想了想正色道:“琏儿也算是个大人了,他这年纪,早些的成亲生子都是有的,等我休沐时,咱们先把拜师礼操办了,然后再问问他自个儿的打算,总要他自己愿意才好。不过若是依着我,再不济他总要有个秀才的功名才好说话。” 贾敏虽是勋贵出身,但是自小也知晓不少朝上的道道,嫁给林海这个科举出身的清流后更是耳濡目染了不少,很是明白这功名的分量与难得,闻言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你那般的少年进士多少年才出一个,二哥家的珠儿到现在还没考童生呢。也不知道太太这次能容琏儿住到何时,怕不是年前就要他回去。统共这么点日子,你又那般忙,能教琏儿多少呢?他这都十四了,也不晓得二十前能不能正经考个秀才出来。” 虽说秀才不算什么,可有了秀才身份才能说以后。老师再好,林海也不能替贾琏答卷破题,想想便觉前路既阻且长。 林海倒比贾敏看得开。人生在世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他只放开了教导那混账一番,再看他的造化便是。再说早些在贾琏身上试上一试,等他们的孩儿呱呱坠地,不论男女他都可自个儿给孩儿启蒙,岂不美哉。 于是林海又宽慰了贾敏几句,贾敏也体谅他第二日还要去衙门办差的辛苦,夫妻两人小声说了会儿私房话便一同睡了。 因林海下回休沐日就在后日,贾敏第二日一早送走了林海后就将贾琏叫到身边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忙着张罗拜师礼一应用具,并向常走动的各家发了帖子,言明林海即将收徒一事。贾琏则一面临时抱佛脚,想多背几本书在腹内,一面又派了人出去传话,要手下商号想法子多收些上等的白毫银针来。 林海如今是跺一脚整个江淮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要正经收弟子的消息一传出去,送贺仪的人可说是闻风而动,差点将林府门槛都踏破了。林家却是由大管家林忠亲自守门,笑脸迎人不假,礼却丝毫不肯收,反赔了不少瓜果点心出去。 后来扬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打探到林御史收的弟子乃是其夫人贾氏的娘家侄儿,京城荣国公之嫡孙,自小读书不成器的,明白林御史并非借机与人结交,便也都放了心,纷纷偃旗息鼓。 只荣国府跟着贾琏来扬州府探望姑太太的两个长随,因碎嘴议论主家,被林海下衙之后亲自看着打了五十板子,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便是后话了。 到的第三日上头,林海与贾琏皆是沐浴更衣,又请了林海的两位幕僚做见证,由贾琏在圣人画像前向林海端正行了三叩拜师大礼。 当着两位幕僚的面,林海笑的一脸欣慰,甚至还拿出算筹,要当场为贾琏取字。 “上九,敦艮,吉。” 卦象一经推演出来,连林海都满意颔首:“为师便取中敦字,为你取字享文,盼你能以敦厚终。” 贾琏立即跪下叩谢师恩,又言称这便修书一封,告知京中长辈自己拜师并得字一事。 林海却拦住了他:“此事且不急,明日再写也使得,正好为师也有书信需的送入京中,到时自有人去你处取来。为师已吩咐后厨备了酒菜,你我师徒今日且先畅饮一番。” 林海此言一出,两位幕僚便有眼色的各自指了事告辞离去,独留贾琏一人恭敬不如从命。 贾琏心中正奇怪为何姑母今日不同他们一起用膳,就有两个小厮将食案抬了进来,将诸般菜色并一壶桂花酿摆放停当,他也就将疑惑搁在心中,随林海入席,对面而坐。 虽并不爱桂花酿口感甜腻,贾琏为表尊师还是先敬了林海一杯,又陪饮三杯,这才下箸吃菜。 只一口,贾琏就忽而僵住,只觉口中津液狂涌,仿佛半辈子的糖都在方才一口吞了进来。再抬头看一眼姑父吃的眉目舒展唇角含笑,贾琏握着的象牙箸的手都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师生 原本拜师礼之后第一次与林姑父同桌用饭,贾琏是想乖觉懂事一点的。只是他再如何准备,却也是万万没想到林姑父竟然如此嗜甜。 一边强压下胃中翻滚而出逼到喉咙的酸气,贾琏一边偷偷拿眼一下又一下瞄着一脸餍足的林海,到底还是忍不住对一旁垂眉敛目的小厮开了口:“还请这位小哥倒杯浓茶与我。” 话说到最后,贾琏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飘,最后一个音节一落下就急忙闭紧了嘴巴,以免失了仪态。 贾琏一开口,林海的眼神就落到了他身上,余光瞥见那小厮还在原地等自己吩咐,便大发善心抬了抬手,示意他去给贾琏斟茶,然后就笑眯眯问道:“琏儿何故停箸不食?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说完,也不等贾琏开口,林海又夹了一块蜜汁排骨细细咀嚼,便是官场上的老对头吃瘪降职罚俸都不见他这般愉悦。 贾琏心中大苦,眼瞅着自己要的浓茶离着自己只有几步路,却又不敢让林海等着,只能硬着头皮尽量恭敬简短的回道:“学生吃不得甜,辜负先生厚爱了。” 好不容易吸着气把这句话说话,贾琏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的茶,忙从小厮手上接过,也顾不得茶水滚烫,忙吸了几口,才算把腹内那股粘腻泛酸的恶心劲儿给压了下去,总算找回了几分气力。 瞧着贾琏这般狼狈,林海心中更觉舒畅,面上却不显,只一本正经的与他说话:“饮食之道,人各有所好,何来辜负一说。只是苦了你,怕是这一桌菜色皆不合你心意。可是要人去厨房吩咐一声,再整治些京城菜色来?你师母陪嫁的厨娘烤的一手好鸭子,最是肥美可口。” 林海面带关切,见贾琏喝了几口茶后只顾着吃碗里的碧梗米,忙又加了一句,听着颇为慈爱。 贾琏却险些没叫米梗死。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饭粒咽下去后,急忙拦下林海似乎要抬起来的手掌:“先生何必兴师动众,这满满一桌子菜,学生随意吃上两样也尽够的。既是京城来的厨娘,自然伺候姑母更为要紧。” 贾琏又不是个傻子,林姑父真要给他重新备些酒菜,岂有不直接吩咐的道理。先前这般安排,这会儿又多加问询,就是等着他自己知趣呢。 他既然硬贴着林姑父拜了师,姑母又明摆着偏心,陪着吃餐饭又有何难。便是林姑父吩咐着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必去的。 林海见贾琏如此识趣,又是一副铁青着脸还打算继续下箸的模样,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句:“果真不用?” “果真不用!” 贾琏咬着牙斩钉截铁答道,还努力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林海点了点头,扭头示意旁边的小厮把之前没上的一盘清炒苦瓜端了上来,看着贾琏和蔼笑道:“既然你这般懂事,厨下还备了盘小菜,也可中合一二,解解甜腻,聊胜于无。” 贾琏僵着脸点头附和,在一桌子甜到粘嗓子的菜和一盘绿油油的白水苦瓜之间犹豫半晌,还是就着苦瓜吃起饭来。因着林海胃口大开,还又陪着额外多用了一碗饭。 等着一顿师生相得的午膳用完,贾琏捧着林海交与他的几册书从书房出来,只觉得自己脸都有些绿了,全靠一股子气撑着才维持住了世家公子的派头,仪态优雅的快步奔回了暂居的小院,又借着闭门苦读将一应丫鬟尽数撵出小书房关了门。 直撑到门扉紧闭,贾琏才在避开窗户的躺椅角落里瘫成一团,抱着肚子一脸的生无可恋。方才林姑父将书册交与他时,可是叫他每逢休沐就一起在书房用午饭的,也好“方便他们师生多加亲厚”。 想想那些看着精致实则甜到齁的菜,贾琏第一次觉着挨上几戒尺都比这强些。怕只怕往后既要陪师父用饭,还要挨师父戒尺。 幽幽望了自己珍而重之捧回来的几册启蒙书一眼,贾琏到底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歪着拿起打头一本论语翻开。 不论如何,本朝探花郎亲自写了注解的论语,寻常学子等闲一辈子也瞧不着一眼,能给他拿来诵读,也是占了大便宜了。 林海直言下次休沐日时便要考校贾琏对这几册书的解读掌握,他自己对这些书册的注解又比书页本身的字多得多,贾琏为了不让圣人像下方的那把青玉戒尺排上用场,这几日除了陪姑母贾敏的那一二时辰,便当真安安分分留在客院内苦读。 贾敏喜他上进,汤汤水水的给他进补不说,又开了小库房寻了好些好料子并宝石给他裁衣打冠,一一做出来怕是贾琏能一天一换用上一月不重样,还是贾琏多次劝说推拒才减了一小半下去。 又因着贾琏一连几日不得空出门,六王爷在江淮一带产业背后的大掌柜马袈一收到上佳的银针,就仔细装了亲自登门来寻他。 这马袈并不曾为店铺生意出来奔走,衣着也朴素,由贾琏贴身小厮旺儿领着进林府时,恰在角门茶水间里坐着的大管家林忠也并没认出他来,只瞄一眼,当是荣国府在外头的下人就没放在心上。 马袈进院子与贾琏说完了正事便就又由旺儿陪着出去,一进一出统共两个时辰出头,没想到临出门与林海的心腹幕僚之一铎先生走了个对脸。 马袈走得坦荡荡,压根儿不曾想到谁能将他认出来,铎先生也是目不斜视,却回头就将六王爷的下人来与表少爷说话一事仔仔细细报与林海知道。 林海得了信儿,面上一丝不露,连贾敏那儿也全不知情,休沐时不过略问了贾琏几个刁钻的题,吓唬了他一番便轻轻放过,之后也一直师生相得c教学相长,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出过一般。 直等到两旬过后,派出去查探贾琏一路行踪的人回来将发现的蛛丝马迹都一一说了,林海才微微一笑,挑了贾敏去别院赏景松快的日子,命人将还在院子里背书的贾琏唤了来,慈眉善目的命人将书房里外手的铁通一般,伸手捞起了供了这许多天的戒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发作 直到引路的小厮退出去关了门,贾琏满心里琢磨的还是林海前几日留给他的题。 最近江淮一带的铺子有些不大不小的动作,课业又渐渐难了起来,贾琏为了既办好差事又不让林姑父失望,日日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连贾敏想让他一起去城郊松快松快都婉拒了,可谓十分用功,脑子不免就有些不够灵光。虽说今儿书房这边着实有些古怪,他竟也没往心里去。 依旧恭恭敬敬的向林海执弟子礼,贾琏刚直起腰,就听着林海淡淡说了两个字:“跪下。” 贾琏一懵,顺着林海的话端正跪了才后知后觉忐忑起来,林海已经拿着戒尺踱到了他身前,神色淡淡的让人瞧着心中没底。 “想来,你也该知道哪桩事做的错了,这便抬起手来吧。” 林海唇角倒是挂着一丝笑,双眼却一丝笑意也无,说话语气更带着一点儿隐隐的诱哄。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乖顺的抬起右手,手心朝上。 他自来到扬州府,住进姑父姑母家里,凡事可谓是循规蹈矩,将身上还留着的那点子恶习也都尽数去了。但是若说他做错的事,弟子欺瞒先生却也算的。他瞒着林姑父的事情,可是有点儿多 也不知道林姑父如何知晓,知晓了哪一件,又知道了多少。 贾琏都不用抬眼偷瞄,就晓得林姑父定是老神在在等着自己跳坑呢。往日学业上出了错,林姑父哪一回不是先点明了他的错处,再同他仔细分说,说是不能不教而诛,偏这回叫他自己说。 说少了么,自然是死不悔改,存心欺瞒,朽木不可雕,可要是说得多了,说不得林姑父原本想先打后教的,也直接就诛了算完了。 贾琏压着心慌还没把事情琢磨明白,林海的戒尺就抽了下来,疼得贾琏情不自禁缩了下手,又咬牙稳住了,一连挨了十八下,整个手心都高高肿起,火辣辣的疼。 以往贾赦虽说也常一言不合就命人把贾琏按倒了打一顿板子,却还真从没有人拿戒尺抽过他,今儿一试,果然是别有一番苦楚滋味,忒的磨人。 终于等着林海停手,贾琏心下不由微微松了口气,暗想林姑父到底是个书生,亲手赏人戒尺总是劳累,想必是要喝口茶歇息片刻,再仔细问自己话了。 他却不知林海自幼身负重振家业的重担,日夜苦读,故去的林老夫人怕独子身子骨太弱倒在考场上,也是认真教了林海弓马射猎的。真论起身板,贾赦贾政兄弟两个将门之后,还真未必比得过林海这个书香公子。前世林海身子败坏的那么早,却是另有缘由。 于是还没等贾琏主动开口求饶,林海就又一戒尺抽到了他背上,顺口还语气淡淡的为他解惑:“读书人手上筋骨重若性命,打坏了不美。” 说完,林海又抡起手臂狠狠抽了贾琏二十下,抽到他身上料子金贵清软的纱衫都刮破了,才终于停下了手。 贾琏刚挨了第一下就受不住闷哼一声,二十下受完身上衣衫都叫汗浸透了。这会儿只匆忙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就抬起头望着走到他身前站定的林海开口认错:“学生知错,还请先生息怒,万勿气怒伤身,不然学生万死莫赎。” 林海正垂眼盯着贾琏上下打量,闻言面上神色丝毫不动,隔了半晌才嗤笑一声:“哦,哪儿错了?” 若说贾琏方才还曾动过心眼,这会儿看清楚了林海眼神之冷,那份心思已是去了大半,只垂头闷声道:“学生有一要事瞒了先生,学生早在去年,就已经得了六王爷赏识。” 贾琏顿了顿,到底惧怕与林海的师生缘分就到此为止,不管辩解之言会不会采信于林海,仍是自顾自说了下去:“可是学生拜师实在是真心实意,万万没有半点拉先生下水之意,如有一字虚言,就叫我贾琏贾享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不入宗祠祖坟!” 说到最后,贾琏忽而停住。这不就是他上辈子的结局?深吸一口气,他重重俯身拜了下去。 林海眸中神色几变,到底还是将贾琏扶了起来,将人按到了一旁的座椅上,自去将凉好的绿豆水拿来递与贾琏。 贾琏干拿着不喝,林海也不理,只取了自己那碗痛饮一大口,又拿帕子抹了嘴,才轻笑道:“原是我小瞧了你,你于仕途一道哪里还要指点呢,竟是无师自通的人才。更难得小小年纪,一丝夸耀之心也无,找到了偌大靠山也甘心在家里受气,若不是先前知道了你给你姑母单备的礼不一般,又有人将那马大掌柜认了出来,只凭你这一路的行踪,还真未必拿得准。” 见贾琏脸色忽青忽白,似是又要跪下请罪,林海抬起一根手指:“不许跪。”语气虽淡漠却不容置疑,直接就把贾琏定住了。 “先前那顿戒尺,是罚你身为弟子却欺瞒老师。如今外头情势何等微妙,我收你之前尚且要把利害说清,你竟是不言不语,便是再打你一百尺,我也觉心中郁郁。” 口中说着郁郁,林海面上却带出了一丝笑意:“子不语怪力乱神,以后这种话休要再提,不然亲长听了,该是何等心痛。你不说,我却能略猜着一二,你是觉得那位指定能成事儿,要送我这老大人情。” 贾琏正咬着牙忍手上背后那一阵阵的疼痛,脸色又僵又苦,闻言却将这些都忘了,只目瞪口呆的看着林海。 林海着实见不得这等惊诧之极的蠢样,嫌弃的别开了眼不再瞧他:“少做这副模样。我虽不知你为何这般亲近我与你姑母,也不知你哪里来的笃定,但你既然心中亲厚我林海一家,我收你为徒便不会出尔反尔。” “只一条,你要记得。我林海的主子只有一个,你莫要坏了师徒之情,否则,便是你姑母亲自来求,我也断容不得你。” 郑重其事的将这一句说完,林海却也有些自嘲:“不过以你素日的机灵,估计也不会如此昏聩。倒是我白嘱咐了。” 林海的位子要紧更要命,皇子们还算省事的都不会直接来拉拢他,不然一旦被圣上盯上,那真是满盘皆输。 贾琏低声应了,抬眼又瞧了林海几回,到底还是抖着手将汤碗放下,尽量庄重的承诺:“姑父你莫要担心,他日若是琏儿有出息,必会报答姑父姑母大恩,若是不好,也绝不会牵扯到姑父分毫。” 就算出了什么差错,六王爷大事不成,贾琏在里头搅和着,或许会连累荣国府,但只要他不特意攀扯,新皇总也不至于为着他去处罚林姑父。 谁知贾琏话音还没落,林海已经勃然变色,直接将汤碗摔在地上,拍着桌子骂他:“胡说八道!这是谁教你的混账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尊我敬我,却当我是个小人?” 骂完了,林海又一瞪眼睛:“不许跪!赶紧滚回去,看着你就心气不畅,真是有辱斯文!” 贾琏被骂的整个人都怔住了,还是林海气咻咻亲自推了门,将院门口的小厮叫了两个过来将他架回了院子,又是一阵请医问药,人仰马翻。 至晚间,贾敏却比昨儿说的早回了一个时辰,略换了身衣裳便派人分头去请林海和贾琏两个到她院子里一起赏花用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论古(修) 贾敏回府时,林海正在书房挑拣自己最近新得的孤本典籍,准备讨夫人欢心。一听着守在门口的小厮跑进来传话说太太回来了,他便亲手抱着匣子回了后院,恰与要去书房请人的大丫头走了个对脸。 林海既已来了,那丫头也就回了贾敏身边继续伺候,林海则气定神闲的请贾敏与他一同鉴赏孤本。 贾敏一开始瞧着并不很是乐意,与林海说话时神色也带着几分勉强,还是后来实在爱书,才渐渐与林海聊出了些许兴致。 二人说了好一会儿,以往过来正院走的比谁都快些的贾琏才姗姗来迟。贾敏仔细打量了贾琏几眼,果然发现贾琏行走之间隐隐有些不对劲。 她心底里疼娘家侄儿,面上却也不显,只忙吩咐丫头们给贾琏看座斟茶,比方才林海进门时体贴周到的多了。 林海这回倒也没再不经意间瞪贾琏几眼。夫人贾敏忙着照顾娘家侄儿,林海就坐在一旁捧卷默读,倒也算是怡然自得。 直到管事嬷嬷来向贾敏禀告今夜的席面已经备好,林海才轻咳一声,放下书卷站起身,亲自从侍立一旁的大丫头手里接过披风,走过去亲昵的拍了拍贾敏的手掌:“不是说要阖家一起在松风苑临水赏花c颂月尝鲜?你身子重,快些披上,仔细着了风。” 贾琏原就不曾怨怼,这会儿又得了姑姑贾敏这许多关怀,一颗心热得发烫,听了也连忙附和:“姑父说的极是,姑姑快些披上,侄儿这就扶您赏花赏月去。” 说着,贾琏还站起身弯下腰,怪模怪样的学起小厮们平时搀扶老爷少爷时的模样,逗得贾敏莞尔一笑,到底还是起身由林海给她系上披风,三人一道出去了。 自打前些日子贾敏起了兴头想把城郊庄子上的花草挑捡些挪回府中赏玩,又挑中了松风苑,府里就热热闹闹张罗了起来,这会儿已是整个院子都布置妥帖了。 因着天还透着亮,檐下枝上错落挂着的各式小灯笼还未点亮,院中临水的凉亭上已是摆好了各色时令佳肴并煲了许久的一罐鲜藕排骨汤,一水儿皆用浅碧菱叶形制的碗碟盛了,凉亭一角还有个小几,上面放着一个二尺宽的水晶海碗,里面似是贮满了清水,水面上浮着切成碎丁的瓜果。 徐徐晚风中,树荫飒飒c花香阵阵,更有凉亭四周隐隐的汤饭之味,既有世外仙逸又沾着人间烟火,别说林海贾琏二人皆是赞不绝口,就是贾敏自己,也是爱煞了这园中景致,忙摆出主人的款儿来邀他二人入席。 林海贾琏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贾敏又指着那水晶海碗笑道:“今儿便宜了你们,来吃一盏我新想出来的百果酒。” 说着,贾敏先吩咐身后的丫头给自己另舀了一勺玫瑰水儿盛在琉璃杯里细细品起来,贾琏则忙笑着起身,给林海和自己各取了一小碗百果酒来尝。 说是百果酒,入口之后果然就品到了一丝瓜果的清甜,然后米酒的醇香便淡淡的散开,配着吃到的果肉别有一番风味。 林海先赞了一声,贾琏饮尽碗中酒后也是连连赞叹,贾敏瞧着他们二人都是一副眉目舒展的模样,便盈盈一笑:“既是好酒,怎可无好诗?咱们这两个爷们都是读书人,一人做一首可使得?” 贾敏一向才思敏捷不输男儿,这会儿心中已得了两句,只是孕中不耐烦深思便打住了,故而只问林海贾琏。 林海在诗词一道上是同年三鼎甲里公认的魁首,自然无可无不可,贾琏却是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依。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侄儿只当姑母疼我,怜惜我读书辛苦让我来松快松快,怎的来了此处还要考校?姑母只当疼我吧!” 贾琏好不容易才背了些书在腹内,论起诗词却是当真不在行,更不要说还有林海这样的探花在一旁比着。艳词他上辈子倒是做了不少,如今也还都记得,敢说出来怕是要被打进湖里,故而豁出脸皮去耍赖,闹的林海也无法静心,这事儿便算是糊弄过去了。 贾敏这会儿笑的头上的钗晃个不住,指着贾琏笑骂道:“你个猴儿!瞧瞧你这点子出息,怕不是能吓死!诗不作便不作,只你这一会儿先生c师母,一会儿姑父c姑母,却是什么道理,需与我说个明白。” 贾琏嘴里正吃着炒的嫩嫩的鲜笋,咽了才嬉笑着答话:“读书时自然要喊先生师母的,可论起来虽说先生比姑父亲,姑母却是比师母听着亲厚,咱们一处坐着,自然要先从姑母这儿论起,先生却是靠后了。” 他这一番道理讲完,林海也不禁摇头一笑,看着贾琏那双肖似贾敏的桃花眼温声道:“不过是个称呼,横竖都是自家人。” 贾敏却是不依了,她斜睨了贾琏一眼:“若是我的儿女,就凭他连即兴作首诗都不敢,早早就是拉倒了一顿好打。” 林海咳嗽一声,似是对贾敏描述的那副景象很是不满,也睨了贾琏一眼,忙安慰妻子:“夫人莫怕,你我二人的儿女,自小耳濡目染,那定是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 贾琏听了也不禁点头。前生林妹妹作的诗他也有幸从凤哥儿主仆处听过,那份才思可不就是多少男儿都比不上的。 “姑父说的甚是,日后姑父姑母得了儿女,表弟定是如姑父一般才高八斗,将来进士及第的,表妹也定有班昭之大才。” 贾敏听的眉眼带笑,林海却是摇了摇头:“男儿也便罢了,女孩儿万万莫学了班昭,比起班大家,我倒宁可她无才无德,只知憨吃憨玩。” 别说贾琏,便是贾敏乍听林海此言都有些怔住了,忙轻推了他一把。 林海慈爱的看一眼贾敏凸起的小腹,方正色为妻子侄儿解惑:“若是得了女儿,乃是我之珍宝,爱之宠之,怎舍得她去琢磨甚女子生而卑弱?我林家的女孩儿,断然不学那等言辞。班大家虽有才,却贻害多少弱女。世间对女子已是何其严苛,生为女子又何故为难于己?沽名钓誉尔。” 贾琏先是一惊,后来也不由默然。班昭因著《女诫》而流芳千古,可若是为女子着想,这本书还真是一言难尽。 贾敏自然更懂得林海心中所想,却因为懂得而更觉叹息:“你想的虽好,可若我们得了女儿,总是不能将她一直留在家里的。” 到时候嫁了出去,还不是要经历风雨? 林海却是生出了一分倔强:“妻者,齐也。好男儿自然是尊重爱护妻子的,我林如海难道还不能给爱女挑个佳婿?那等将女诫奉为圭臬的人家,不嫁也罢。” 贾敏正要笑林海言语莽撞,贾琏却是也开口凑起了热闹:“姑父所言甚是!他日表妹出嫁,琏儿也是表妹的倚靠,若是表妹夫有丁点儿不好,自有我为表妹出头!” 说完,贾琏仰脖将杯中酒干了,斟满后又与抚掌称好的林海一碰,再吃一杯。 待这一杯下肚,贾敏忙拦住二人,笑嗔道:“几杯果子酒,竟就让两个爷们妆起疯来!快停了吧。” 一边一个按住酒杯,贾敏拧着细眉瞪了林海一笑,抬手指着池边开的正好的几只荷花说道:“既是你挑起来的,我这有个好差事罚你,你且亲自过去带着小厮将那几只荷花采了,再去你书房将那白瓷瓶儿拿来与我插花。” 林海本也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闻言一笑,当即点头应下:“确实该罚,那为夫这就去了,还望夫人且为我留些好酒好菜,待我回来再接着吃酒。” 贾敏笑着应了,等林海带着几个小厮离得远了,才一脸忧色的看向贾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说今 “可有让丫头们给你拿好药膏抹上?这会儿天儿热,最不利伤处复原的,你可千万莫要逞强,需的静养几日,可记下了?” 贾敏一面说,一面就翻过贾琏的右手仔细瞧了瞧他的手心,叹道:“你姑父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你既已拜他为师,天底下哪里有不受先生责打的学生呢。他打你也是为了你好,恨铁不成钢罢了,你可别犯了糊涂,心里与他置气,也免得我日夜悬心。” 她出嫁前没少见两位兄长并东府的珍儿被各自的老子打骂,至亲的父子情都让耗的差不多了,那是半分亲近都没剩下,更不要说那些府上重金聘来的先生,求去之后真真是连一点香火情都没有。 如今自家夫君与侄儿之间统共才有不足一月的师徒名分,若是一顿打直接离了心可怎生是好。她今日一听心腹下人禀了林海在家重重责罚了贾琏一事就暗叫一声不好,一直担心到了现在,倒也无心去细究个中缘由。横竖能让林海动手,必是贾琏出了错的。 即使抹了上好的消肿镇痛膏药,贾琏右手手心还是有些不自在,背后的瘀伤和膝盖上的青肿伤势还要更重些,不然刚刚也不会姗姗来迟。然而只瞧他的神色,那是一丝儿不妥也没有的。 这会儿贾敏特意支开了林海来安慰他,贾琏情不自禁就笑出了一口白牙:“姑母且放心,这点儿小伤值得什么?侄儿这几日正好就在房内好生读书,倒觉得占了好大便宜。” 贾琏说话时一直留意着姑姑贾敏的神色,见她不甚开怀,就晓得她是在忧心自己与林姑父因今日之事生了嫌隙,忙挤眉弄眼的作怪:“再说姑母不是也为我出了气?姑父饭都没得好生用,景儿也不得静心赏。” 说着,贾琏还特意看了遍周围景致,毫不掩饰面上赞叹之情。这会儿园中只余夕阳余晖,丫鬟们四处走动将灯笼一一点起,夜色飘渺,比白日更多了几分朦胧之美。 贾敏失笑:“你倒是鬼精,只一点你却是算错了。你姑父今儿打完了你就吩咐厨下给他备了点心,约莫着吃了个半饱才来见咱们的,哪里能吃了亏去。” 贾琏闻言倒是松了口气:“这便好,我方才真有些担心。原是我不成器,姑父才教导于我,这正是爱之深c责之切,我岂会不知好歹?若是果真为着这个累姑父挨饿,就真是我的罪过了,日后还怎么求姑父督促我上进呢。” 旁边的大丫头正给贾敏夹盘里的蘑片,闻言筷子都晃了一下,贾敏更是毫不客气一掌拍上贾琏的后脑勺。 “好你个猴儿,你既这般尊师,倒不见你之前替你先生跑腿儿去!这会儿在我们娘们面前装相!合着恶人都让我做了,你倒是可怜见的了。” 贾琏受了一掌,头上小冠都让拍的歪了,他却只作憨笑状,只一双眼却灵动的过分:“姑姑说的很是,那侄儿还是继续服侍姑姑吃菜,千万莫要饿着表弟表妹。” 说完,贾琏还当真去拿桌上的公筷,要给贾敏夹菜。 贾敏忙拦了他。第一等大事说完了,她还有些琐事要让贾琏知晓,便吩咐他好生吃菜,自己则思索着如何说的委婉些。 一时姑侄二人都用的差不多了,厨下又送了五碟点心来,贾敏瞥着食盒微皱了下眉头才斟酌着与贾琏说道:“京中来了家书,你姑父让人直接送去与我瞧。听说你与南安王世子有些误会,闹将起来了?” 贾敏说的平常,贾母口述,贾政执笔的书信中却是将贾琏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言要贾敏林海夫妻快些将这个败家的孽根祸胎绑了回京,免得他在外头又给家中招祸。 贾敏却是更信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的侄儿,只觉定是那南安王世子恶人先告状。本来也是,两个小辈儿纵然有什么矛盾,都是昂昂七尺男儿,怎的自己撕掳不开,还要回家找亲长告状? 贾琏一听就知道南安世子定是派人到王妃那儿告状,王妃又让人到荣国府里恐吓了老太太等人一番,才有了今日姑母一问。 凡是与外头比自家身份高的人起了纠纷,家里哪次不是拿他们这些祸头子给人家消气的?贾琏虽留了后手,人在外头也并不惧怕老太太等人,到底还是由衷让贾敏这样回护的态度暖了心。 胡乱点了点头,贾琏低头掩饰了下面上神色才如常答道:“倒也不是误会。那世子自持出身高贵,并不将贾家看在眼里,言行怠慢c欺人太甚,又出了点事,我气不过,就翻了脸,打了他身边狗仗人势的奴才,各自走了。” 贾敏微微颔首,略想了片刻便道:“既如此,你只管安心住着,读书玩耍都好,我自去回信,你只当不知道便罢了,随行来的奴才来寻你也自有我安排。我瞧着他们一个个很有些奴大欺主的意思,你每日里多少正经事情要料理,哪里有功夫处置这些个刁奴。” 贾琏这个做爷的自打到了扬州府,每日里安安分分在家读书上进,待人接物无一处不妥帖,那些个狗奴才倒是每日里吃酒玩乐,闲着磨牙还拿爷们说嘴中伤。 若不是碍着娘家颜面,贾敏早就容不得他们了,既然他们诬陷小爷的品行还背主串连,这回也直接一并处置了算完,难不成老太太还能为这些个奴才同她这个做女儿的翻脸?只说这些刁奴对自己和老爷不恭敬就得了。 听出姑母这是要为自己出手收拾那些有体面的老人,贾琏感动之余又有些担忧:“姑姑能如此为我着想,我自然只有欢喜的。只是姑姑如今正是该安养的时候,会不会为了侄儿操劳过了?” 贾琏前世并没有在长大后再见过这位姑母,只是从林妹妹身子骨弱又是胎里带病这一桩上推测姑母这一胎出了问题,才千里迢迢带了两个嬷嬷来。谁知到了扬州一瞧,姑母身康体健,气色颇好,嬷嬷们瞧了也说这胎极稳,半点毛病没有,不必担忧的。 贾琏又不能同人说他自己未卜先知知道这胎儿不好,只能憋在心里,又嘱咐嬷嬷们多加小心而已,心中却不免日渐担忧,不明白日后到底会是哪里出差错。 晓得贾琏是关心自个儿,贾敏笑的也是颇为慈爱,轻轻摇了摇头:“不碍事的,哪里就有那般金贵,大夫并嬷嬷们不都劝我还是该多动动?你若真是为我担忧,不如等天气凉快了,你学业能跟上了,替我分担些个外头的事情。” 林家并没有年纪合适的年轻男子,很多事情既需要有身份的主子出面,又不合林海亲自到场,正适合贾琏去办。到时候既懂了人情世故,又能结识些人脉,倒是两相便宜。 贾琏则想的更多些。他先把那些露脸的事情接了,等之后姑母身子越发重了,也临了年关事情繁杂,他顺手帮姑母再多管些杂事,也算是尽了孝心,便急忙点头应了。 姑侄两个正说着,林海终于拿着花瓶回来了,领着小厮们前呼后拥的折了两朵荷花来,斜插在瓶内,亲自捧给了贾敏。 贾敏含笑接过,在贾琏瞧不着的一侧却是狠狠戳了林海一记。这浑人,去拿个花瓶还不忘让人截走了三盘最费功夫的点心。也不怕吃的撑了,回头不好克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终身 贾敏那一下可是使足了力气,林海眼皮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眉眼温和的围着贾敏嘘寒问暖。 因着贾敏到底月份渐重,众人并不敢让她吹多了夜风,夫妻二人再加贾琏又略坐了会儿赏了一番景色,也就散了。 林海陪着贾敏回房歇息,贾琏则独自留了下来,直接将盛白果酒的水晶海碗抱入怀中,攀坐在亭边横栏上,赏起这无边月色来。 略倚了会儿亭柱,贾琏便觉出背后疼痛,干脆坐直了身子,伸腿踏上庭外的一块太湖石,另一条腿则横盘起来,稳稳抱着海碗,在习习风中断断续续哼着几句乱七八糟的戏文,间或用酒盏从碗中舀些酒出来仰脖饮了。 直将大半海碗舀净了,各色果丁也吃尽了,亭外提着气死风灯守着的几个下人才走近几步,为首的婆子声音恭敬和缓的请贾琏回去歇息。 白果酒虽没有什么酒劲,口感又软糯,贾琏吃了这许多又吹了会儿风,倒是真的有些上头,闻言也不难为她们,稳稳当当的将腿收回来,将水晶碗在案几上放稳了,才扶着亭柱慢慢踱了下来。 走到亭边,等了许久的小红急忙就迎了上来,与小绿二人一边一个虚虚扶住了贾琏,唯恐他脚下有个闪失。 贾琏见她们这般小心谨慎,又望一眼从他离开水边之后才从岸边走开的小厮们,忽而就瞧着面前几个风灯笑了起来:“你们瞧这满园的景色可好?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才是神仙样的日子呢。” 若是能如林姑父姑母那般彼此携手,才真是不辜负这一园旖丽。也难怪前生姑母去后,姑父无心续娶。 黄金万两易得,知心一个难求。 贾琏也不知自己一腔愁绪因何而起,说完这几句话后自觉失言,只当自己真个儿醉了,略吩咐小红一句,让她给院子里守着的小厮婆子发些赏钱好回去吃口酒暖暖身,就回院子歇息去了。 他这一觉就酣眠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浑不知外头兴儿突然得着了京中铺子给他的急信,偏又不得入二门,抓耳挠腮一夜没敢合眼,天儿一亮就候在了外头等着通传,这就是后话了。 林海与贾敏回房歇下后,也说到了贾琏。 “母亲自京中新寄来的这封信,不知你可曾看了?” 贾敏如今孕期体热,一应中衣衬裤都捡更轻薄的衣料裁制,就这样回了房中还是隐隐出了些汗,偏又不敢使冰,只得由林海执扇慢慢给她扇着。 见贾敏面色不佳,林海拿着扇子的手一顿,到底还是掩住了心中的讥诮,温柔答道:“岳母的信一到,我就着人捎去给你了,还不曾拆看。是有什么难事不成?可是要咱们帮衬一二?近日朝中邸报我瞧了几遍,应是无甚大事。” 以宁荣二府的现状,就是想与朝中大事有什么牵扯也是难得很,多半还是些内宅琐事。 不是林海瞧不起岳母并两位舅兄,实在是这几位当真越活越回去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不远千里递过来,却不想想敏儿到底是出嫁女,总是偏帮娘家,这该多难做人。 越是与夫人情深意笃,越是觉得两位舅兄都不是甚好东西。所幸者,小一辈倒还算可造之材。 贾敏点了点,却又叹了口气:“我看母亲却是糊涂了。虽说为人低调不可枉招祸端是绵延宗族之要,可一味示人以弱,又如何于高门中立足?若是儿孙失了风骨c味懦弱忍让,也非幸事。” 说着,贾敏就将贾母信中提及贾琏为家族招祸一事简单说了,也说了贾母等长辈对此事的处置办法,无外乎是要施家法,再绑了贾琏去赔罪,然后又把贾琏的解释,并她自己查问到的一些话说了。 越往下说,贾敏叹气的次数也越多。贾琏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都将那南安王府诸人看的清楚明白,老太太一大把年纪竟然任由人摆布。 林如海也听得直皱眉。虽然贾敏口中不大提贾家那些不好的事儿,可林海为官多年又不是傻的,哪里就一点儿不知呢。 只是没想到他那岳母竟偏心至此。以往信中一味夸赞二房众人,贬斥大房儿孙也就罢了,这会儿被人欺上门来,竟然就想把贾琏抛出去维系那么点子可笑的“祖辈情分”。 先不说那点子狗屁情分到底还有没有,只说要是南安王府上门来指着鼻子骂得是二房那个颇会读书的贾珠,贾家可还能如此舍得? 帮贾敏拭去额边的汗迹,林海哂笑:“何必担心?如今琏儿已经拜我为师,他的事儿,便是赦兄也不能越过我做了主。既然岳母有心与南安王季家修好,我明儿便修书一封与季王爷讨个情儿。” 贾敏闻言果然放心许多,不顾热意握紧了林海的手:“我又拖累了你。” 林海只求贾敏安心,别的倒不放在心上,轻轻一笑与贾敏指掌相扣:“还要辛苦敏儿一事。琏儿拜师之事咱们原想着等回礼备好了一并使人上京告知,既然岳母他们担忧琏儿教养,不如就尽快写了信送过去,顺便也提下我们要多留琏儿些日子,也好让府里安心。” 便是贾琏个臭小子再不争气,那也是他林海在圣人像前收的亲传弟子,岂容那么些人指手画脚。 贾敏心中也正有此意,如今林海先提了此事,她自然只有欢喜的。 虽然不好明指自己母亲偏心,贾敏却也看出贾琏在府中怕是没什么地位,便有心多留贾琏住些日子。要是按贾敏的心意,留着贾琏在金陵原籍考个秀才出来再回去才好呢。 “你也知道那府里的事儿,我大哥是个没成算的,他那个继室听着也不好,老太太又隔了一层,竟是无人替琏儿打算。他读书上进一事我就托付给你了。再一件,他年岁也到了,老太太原说相中了二嫂娘家的内侄女,我看琏儿却是无意,不如你先去信给大哥拦一下,等我身子轻便了,给他在江南寻一个可使的?” 林海这些日子对于贾琏的前程也有过诸多盘算,唯独忘了他的姻缘之事,这会儿贾敏提起,他也就应下。 其实让林海来说,贾琏就是再晚几年说亲也使得,到时说不得那位六王爷的运势也能更明确些,只是这些事他不欲贾敏烦扰,也就按下不提。 因此事无人与他提起,贾琏自然不晓得他的终身大事姑父姑母已经有了计较。 刚睁眼没多久,贾琏就叫兴儿送来的信儿惊的半晌默然无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赐婚 顾不上旁边面露狐疑之色的小厮丫鬟,贾琏赤足坐在床边,将六王爷杨垣的信来来回回看了近四遍,才怔怔将厚厚一叠信纸攥在了手心。 设法投在六王爷门下这么久,收多了一两句话的条子,也见过几封六王爷写给旁人的几行字的短信,还真是第一次见他为了将一件事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细细的写上三页纸,仿佛唯恐生了误会嫌隙。 毕竟是荣国府内长辈们已经为他相看过的亲事,毕竟贾王两家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说不得只等贾琏回京就要开始走礼。 六王爷在信中多次言辞恳切的解释,说他已经为王家大姑娘寻着了一门好亲事,父为翰林,其人本身已然中举又颇为上进知进退,家中亦为一方豪强,最后更是立下誓言力证自己绝无虚言。 而王家大姑娘,凤哥儿,却被圣上直接下旨赐为六王爷侧妃,来年春日便要择吉日完婚。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先吩咐已经等的一脸惴惴不安的兴儿去厢房喝茶等着,又抬手挥退了想要上前服侍的几个丫头,披上衣裳汲着鞋去了小书房,坐在窗前又将信展开细细读了一遍。 事儿从头说起,却是王家为了王老太爷的冥寿举家去道观打蘸,三王爷母妃的嫂子特意过去拜访。这等事情原也平常,以王子腾今时今日的权势,那天亲去道观的人家当真不在少数。奇就奇在回头三王爷就说王家应了他的求娶,请圣上将王家大姑娘赐与他为侧妃。 一向表现的对三王爷还算慈爱的圣上并没有立即下旨,而是请了王子腾入宫询问。据在场伺候的宫人所说,王子腾分明没将三王爷放在眼里,直接言称此事乃子虚乌有,与三王爷闹个好大没脸。 圣上斥了三王爷一通,又命他回去闭门读书,年前都不必出来了,后头隔了两日却直接下了一道圣旨,将王家大姑娘赐到了六王府。 王家如何尚不得而知,六王爷杨垣却是被这道圣旨惊的脑袋大了三圈,连夜就写了信命人送来给贾琏,唯恐迟了一步就真个儿出了大事。 “君父毋违,然此绝非吾之意。近得美酒,待君归来共饮。” 贾琏叹了口气,将已经揉的皱巴巴的信纸仔细拿镇纸压着摊平,便磨墨思索起给六王爷的回信来。 事已至此,自己既然无意与凤哥儿再续前缘,自然不能耽误她再觅良缘。六王爷怕他心里因此生了芥蒂,他又何尝不怕自己先前与凤哥儿差点议亲的事情耽搁了凤哥儿今后的前程? 纵然是钦赐的侧妃,是否得王爷看中宠爱那也是天地之别。 以前生今世打过的交道,凤哥儿被赐予六王爷一事,王家该是会欢喜些,毕竟是皇子侧妃的尊荣。王子腾应当也不会反对,前世他倒向六王爷时也是干脆利落,只把柄多了些,被人将以前的事儿都翻了出来,惹得上皇不容c圣上不喜。 至于凤哥儿。贾琏提笔,忍不住叹了口气。凤哥儿嘴上虽然从来不说,他却是知道,凤哥儿骨子里还是有些盼着鸳鸯白首c恩爱不移。就这一点,已有一正一侧两妃的六王爷定不是凤哥儿心目中的良配。 可凤哥儿同时也爱权。前生凤哥儿开始瞧他不起,就是因为他没甚本事,王家的几位长辈对他的庸碌也是多有微词。若是一切顺利,六王妃也如前世一般正位中宫后不久就闭宫静养,今生凤哥儿该是有更多余地施展了。 贾琏心中诸多念头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自己信笔都写了些什么,回过神来看着笔下不知所云的句子也只得苦笑一声,慢慢扯了又重头写过。 这一回便将那些纷杂心事都收了,只隐晦的剖白自己仅对王大姑娘有兄妹之谊,又祝六王爷大喜,最后更是直白的以姻亲身份盼六王爷善待王大姑娘。 写完再三确认过没有一处不妥当,贾琏才亲手将信封口,命兴儿送去城中的宝号祥蝠斋,又吩咐人备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预备着一同送入京中。 又过了五日,贾敏的家书已经着人送了出去,林海才得知了王家大姑娘被赐婚六王爷一事,一进家门就把贾琏叫去了书房。 虽然同为荣国府的姻亲,林海素来与金陵四大家中的另外三家没有太多来往,王家小辈的婚嫁他也一直没放在心中。 然而王家大姑娘不同,她是与贾琏议过亲的,知道此事的人还不少,可以说已经一半放在明面上了。偏偏六王爷又是贾琏这小王八蛋自己挑的主子,怎一个乱字了得。 贾琏掐着日子,心里大体上也晓得林海叫他过去是何事,来时就将六王爷的信揣在了袖袋里,等林海果然开口提到此事,他便直接将信捧出来交给了林海。 林海先是叫贾琏竟然将往来信件交给自己看的大胆行为惊了一下,等他看完信,却不得不承认贾琏这臭小子眼神倒还不算差。 有道是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以六王爷此事之应对c言谈之恳切,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心性品德,倒也还算得上明主。 见林海面色还算和缓,贾琏便大着胆子求了一事,想以林家的名义给王家大姑娘添妆,添一对羊脂玉如意进去,林海思量片刻便应了。 因林海贾敏夫妇原本也有意为贾琏在江南世家中择取贤妻,王家大姑娘被赐婚一事在林家很快便过去了,却不知京中荣国府里差点为贾琏亲事的变故翻了天。 直到十多日后贾家又派人送了急信上门,贾敏才晓得自己母亲对王家这门亲事何其看重,又何其恼怒,只是算了算日子,他们之前那封回信也差不多该送到了,贾敏便只厚赏了传信的差役,并不曾再特意回信劝说。 京城荣国府里,贾母也是差不多时候拿到了女儿贾敏寄来的信件。 因贾王联姻不成,王夫人最近在上房不甚得脸,还是邢夫人在旁陪着贾母说话凑趣。这会儿见向来有体面的小姑贾敏来信,邢夫人赶忙陪笑道:“可见母女连心,知道老太太正为琏儿的事儿忧心,姑太太的信这就到了。” 贾母心中正有些不自在,听了邢夫人的话只是摇头:“隔着山山水水的,咱们的信到没到扬州都两说呢,这怕是敏儿之前早就写了送来的。” 只是为何只送了信回来,倒不见琏儿那祸头子的影子,却是有点儿怪。 等她眯着眼将信看完,却是直接将信拍在了案上,唬得邢夫人直接站了起来,束着手一声不敢吭。 贾母缓了片刻,也不管邢夫人,只吩咐玻璃她们去将两位老爷和二夫人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宝玉 不多时,正在与门客们清谈的贾政和忙着清点给李祭酒家的聘礼单子的王夫人就一同到了,说是犯了头疼病症的贾赦则又比二房晚了好大一会儿。 本就是大房的人惹出的祸端,偏这会儿子一个上不得台面一个只知坐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吃老底,贾母心中原有的三分火气直让贾赦邢夫人拱到了七分。 “我老了,做不得你们的主了,便是想寻你们这些做老爷太太的说说话,也要三催四请。既如此,我又何必在这府里碍眼,回金陵去岂不两相便宜?” 贾赦来的晚又是一脸的无所谓,邢夫人虽说坐的规矩,眉眼之间却是掩饰不住的事不关己,贾母不免就把话说的重了些。 贾母一说要回金陵去,贾政与王夫人就接连站起身请罪,一下子更把魂飞天外的贾赦与心不甘情不愿的邢夫人比到了泥里去,气的贾母嘴唇都抖了几下。 直到连贾政都不满的瞪了过来,贾赦才注意到贾母面上的怒色,顺着多年来的习惯先就惶恐了下,随即又不免觉得不忿。琏儿再是不肖,不也都按着他们的意思处置了么?怎的还没完没了起来。 心里再多不满,贾赦面儿上还是老老实实弯腰作揖请罪:“儿子不肖,太太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若是太太不肯在这府里,儿子们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还求太太疼儿子们一回。” 这么多年来,贾赦请罪也算是请出了心得。自打他老子国公爷贾代善去了,老太太最爱使的杀手锏就是回金陵,一般这时候只管赔不是即可,等老太太捏住了话柄,自然会说明白要他们做什么。 不过,向来都是他们大房吃亏。 贾赦这些日子总是告病,虽有躲懒的意思,更多的还是心疼贾琏。他虽昏聩糊涂荒废时日,亲情上也淡泊,好歹这一年吃了贾琏不少孝敬,石头做的心肠也有些温热了。 这回南安王府一挑唆,贾母等人就要拿了贾琏回来家法处置,贾赦拦也拦不住,心里真是窝囊又憋气,算着日子贾琏也快要到了,自然就窝在东院病了起来。 贾母也不是真要跟儿子媳妇翻脸,见贾赦一如既往的尊重她这个老封君也就就坡下驴缓了面色,将案上的信件拿在手上,斟酌着说道:“你们也是要取媳抱孙的年纪了,凡事总要有点子章程,快坐下吧。琏儿约莫着暂时不会回来,林姑爷已经收他为徒,王府的事儿也有他们张罗。” 其实贾敏的信里对贾琏颇多赞扬,还隐隐意指贾母过往信件里对贾琏的评价太过偏颇,但这些坠自己脸面的话,贾母自然不会叫儿子媳妇们知道。 如今贾家的亲眷里,谁不晓得四姑太太贾敏与姑老爷林海对贾母的尊敬?便是林老太太在世,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贾母这话一说出来,贾赦还没缓过神来,贾政先惊的手中茶盏一抖,杯盖磕碰在杯壁上发出刺耳声响:“如海收了琏儿为徒?太太何出此言?琏儿尚未读过四书!” 若不是多年来都端着八风不动的君子仪态,贾政险些直接站起身来。 他自认若非亡父临终遗本,虽未必能像妹夫林海那般才高八斗做得少年进士,多年苦读后科举晋身应当不在话下。这些年来,与斗鸡走狗的纨绔兄长相比,也确实是他与林海私交更好些,往来书信皆以字想称,较之一般姻亲亲厚的多。 既然是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林海怎的会突然收酷肖其父c自小不喜读书的贾琏为徒?那贾琏,便是他自己也是瞧不上的,林海乃是当朝探花,难道不晓得收下这样不争气的徒儿会连累老师也受人耻笑? 贾政百思不得其解,王夫人也是惊了个目瞪口呆。她先看一眼满脸不可思议之色的贾政,又看向了神色平静的贾母,略低头思索了片刻,就自以为猜中了事情经过,含笑开口:“想来是姑太太喜爱琏儿,又辛苦琏儿这一趟走的辛苦,便劝了姑老爷教导琏儿一二,这倒是琏儿的福分了。”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王夫人这次倒是与她想到一起去了。虽然觉得姑爷教导琏儿那个不争气的委实有点大材小用,也有些后悔不曾早些去信劝姑爷收下珠儿,贾母心里还是满意女儿贾敏对娘家人的看重。 “敏儿对你们的好处,你们心里也当记得,也莫要再怨怪我一向偏疼她些。”贾母缓了口气,继续道:“至于南安王府一事,敏儿信里也说了,这事儿他们自会同王府那边解释清楚,不过是晚辈们之间一点误会,断不会影响两家几辈子的情分。既如此,等他们料理妥当了,老二家的再备份礼送去,也是咱们家的礼数。” 贾母说的清楚明白,贾政还在为林海错收孽徒一事而不平,听说此事也就随意点了点头,并不曾往心里去,倒是贾赦真个儿是喜上眉梢。 自知贾琏读书上天分一般,便觉得纵使是拜了妹夫林海为师也翻不到天上,即使压了贾珠一头也不觉如何,但是能了结了南安王府那边的官司就大大不同,这可是迫在眉睫的祸事。 邢王二夫人却是各有各的心苦。 邢夫人自不必说,贾琏迎春皆非她所出,素日里也不亲近,日后就是出息了荣耀了,与她干系也不大。她所苦者,无非是膝下荒凉。 王夫人想的却更多些。贾琏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偏那贾敏自闺中就与她八字不合,这会儿远在扬州还要扶着贾琏那个烂泥与她的珠儿别苗头,也不怕污了自家夫婿一世清名。如今可好,她为珠儿的终身大事劳累不说,还要给贾琏那不争气的奔波。 再不甘心,王夫人也是掌家太太,不能如邢夫人那般压不住事情,只能按捺着心事应了下来。 贾母又嘱咐了贾赦贾政兄弟几句,也就发话让众人散了,独留下了王夫人。 “虽说凤哥儿这孩子与咱们家无缘,却到底是我瞧着长大的,我这里有些私房,原也要留着给她,你下次回去便带给她吧,只当是我这个老太婆的一点子添妆。” 为着王熙凤被赐婚六王爷一事,贾母没少暗地里给王夫人脸色瞧,只是天命不可违,贾母心头的气出了也就算了,回头还要打起精神来笼络关系。 这是贾母给她的体面,也是对王家的看重,王夫人闻言却更是气苦。她的元春还在宫里伺候贤妃娘娘苦熬,娘家侄女却被直接赐为皇子侧妃,这个中滋味真是只有王夫人自己知道,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 见王夫人只是低声应是,贾母也不以为意。她给老二挑的这个媳妇,能讨巧的时候当真不多。 “再有一桩,宝玉到底还小,不过是瞧着新鲜才要吃丫头嘴上的胭脂,你何苦喊打喊杀,倒唬着孩子。先前的事儿也就罢了,你院子里的事儿我也关不得,只一条,莫吓病了宝玉。退一步说,日后有了先生好生教导,他明了事理自然便好了,你可记着了?” 提到贾宝玉,贾母可谓是语重心长,直盯着王夫人点了头,才算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嫁妆 贾母自己以侯府千金之尊嫁入荣国公府伺候头上两重出身落魄的婆婆,足足熬到娶了长子媳妇才算松快下来,自认对媳妇们比去了的两位老祖宗宽容和悦的多。然而或许是过去那些年里经历的多了,贾母总免不了在细微处带出些独独针对儿媳们刻薄来。 王夫人原先倒还能忍的,毕竟王家门第既比不得老太太出身的史侯府,也比不得先大嫂是太子太傅嫡女,她本人才德不显又是次子媳妇,不忍也没有旁的法子。 可时移势易,大嫂娘家倒了人没了,史家也卷进谋逆案里大不如前,轮到她吐气扬眉,日子也是越过越痛快。如今贾母再揪着些琐事打压揉搓她,王夫人就有些受不得了。 可见由奢归俭难,古人诚不欺。 牢牢把孝道记在心里,王夫人压着心头火气把贾母交代的事儿一一处置了,才回到自个儿院子里歪着养神。 周瑞家的原本有事要回禀,这会儿见王夫人去了一回上房就好似被人掏空了大半精气神,忙就摆手使眼色命小丫头子们都退下,自己亲自开了放药的柜子取了一丸凝神顺气的丸药来,恭敬奉到王夫人面前,服侍她吃下,又给她揉按头上的穴位。 过了约有三刻功夫,王夫人才觉紧绷的头皮好受了些,身上也觉出乏来,靠在引枕上松了口气,闭着眼问道:“又是出了什么事儿?说吧,我还受得住。” 说着,王夫人不屑的撇嘴冷哼一声。赫赫扬扬荣国府,外头瞧着何其鲜亮,只有她这个当家太太才晓得不过是个千疮百孔的烂壳子,每日里多少糟心事,这一二年竟还入不敷出起来,说不得还指望着她自个儿往里头填嫁妆呢。 周瑞家的也确实不是来报喜的。她觑着王夫人紧皱的眉头打量了片刻,才小声将事情说了。 因李祭酒家的长女业已及笈,贾李两家这些日子走动愈发密切,请的媒人也开始两处走动,要定下两家最后迎娶的聘礼和新娘子的陪嫁。 贾珠乃是二房长子,王夫人向来爱逾珍宝,将他当作后半生的倚靠,此次他娶亲从王夫人私库里拣出的各色珍宝古玩甚至比公中的份例多了足足两倍,就是贾母也多有补贴。可以说这回贾珠迎亲,论里子比当年贾赦迎娶原配时差的也不多了。 可贾家给的聘礼越多,就反衬的李祭酒家的嫁妆越寒酸。 李家虽也号称金陵世宦之家,却是天下承平后依靠科举晋身的,又从来不曾有人沾过油水丰厚的官位,想发横财也无甚门路,端的是两袖清风。 当初李祭酒应了与荣国府二房的亲事,就有那等读书读迂了的族人酸他是卖女求荣c献媚于权贵,闹的一向自诩清正高洁的李祭酒夫妻很是不虞,这会儿两家商议聘礼嫁妆,李夫人便再也忍不下了。 今儿周瑞家的进来回话,便是李夫人递了话儿,道是两家嫁娶心意为重,国公府的聘礼委实过于贵重,还望酌情再减省些。 李夫人话儿说的雅致,话里却是这么个意思,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将话儿学明白了,就听的王夫人嗤笑一声。 “他们家自个儿穷酸,竟还想连累我的珠儿一同没脸?让媒人告诉李夫人,咱们家也不指望儿媳的嫁妆,只把聘礼抬回来也就罢了。不然晒嫁妆那日,要让那些阿物瞧我珠儿的笑话不成?” 睁眼睨了下恭敬垂首侍立的周瑞家的,王夫人只觉头痛的更厉害了些,不由就皱紧了眉头。 珠儿这桩亲事,美中不足就是李家的嫁妆太俭薄了些。贾家王家史家,这几家老亲嫁女哪个不是妆奁丰厚,夫家娘家都可着劲儿贴补。今年秋末珠儿迎亲,明年初春侄女凤哥儿就要出嫁,到时候旁人一比,可不就显得珠儿这里分外寒酸? 原她还想着,那贾琏失了王家这样好的亲事,也不晓得就凭那般不堪的名声又有哪户人家肯嫁女,怕不是要娶个破落户进来。偏贾敏又与她作对,竟要从江南士族中给贾琏择妻。 以姑老爷林海如今在江南官场上的地位,背后的圣宠,给贾琏挑门四角具全的好亲事怕也是手拿把攥。 到时候贾琏有恩师提携,妻族帮衬,就是摊烂泥也能糊到墙上,平白压她的珠儿一头,忒的不公。 王夫人愈想气愈不顺,这会儿只有她的心腹在场,她也就不再掩饰自己难看的脸色,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 周瑞家的又屏息等了一会儿,方斟酌着回另外一件事:“还有一桩,大爷房里的丽人方才来了一回。因着太太上回夸她纳的好鞋底,又特新作了些孝敬太太。” 才听到一半,王夫人就厌恶的撇了撇嘴:“做张做致的给哪个看?告诉她我这里且用不着她,她们好生伺候好大爷,我就阿弥陀佛了。” 见王夫人面露不喜,周瑞家的却没有就此打住,毕竟她可是收了丽人好大一笔孝敬,已经让女婿冷子兴拿出去滚利去了。 “奴婢瞧着,丽人倒不是特特来太太这邀功来的,”贴身伺候王夫人这么多年,周瑞家的对她的脾性摸的清清楚楚,一下子就扣准了脉门:“丽人虽没说什么,奴婢却是听底下婆子们说了,大爷院子里新来的两个丫头在爷们面前很是会来事,一唱一和的把丽人挤兑的不行,只能窝在厢房做针线,竟轻易近不得大爷身了。” 因贾母怜惜贾珠举业辛苦,上月才赏了两个伶俐标致的丫头到贾珠院子里,都拿着一等的例,一进院子就与原本的丽人平起平坐。 果然王夫人一听此话登时便是大怒,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丽人那丫头竟是个死人不成!什么阿物也敢挑唆我的珠儿。” 周瑞家的听着火候差不多了,连忙斟茶劝抚道:“太太莫气,丽人那丫头奴婢看着长大的,最是老实本分,哪里争得过那些狐媚子霸道的。幸好大爷院子里的不远,总不至于让她们瞒天过海。” 至于离得远的,不就是被养在贾母身边的贾宝玉么。 王夫人想到不能亲自抚养的幼子,心里更是窜起一股邪火,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傍晚见到过来请安的宝玉时却比平日里更慈爱了十分,把原本还因为丫头被撵一事有些畏惧的宝玉喜的猴儿一样腻在她怀里不肯走,母慈子孝很是和睦。 第二日去上房请过安,王夫人就由周瑞家的扶着去了贾珠院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上火 京城荣国府里因着贾母王夫人都疑心对方指到贾珠房里的丫头狐媚子霸道私下勾搭爷们儿凭空生出多少事端,贾琏都一概不得而知。 自从林海那日主动开口揽下了贾琏的前程人生,贾琏身上的课业就比以往更重了数倍。 依着林海的话,既然已经下场押了注,那自然要多攒些本钱,到时候就是论功行赏,也要多些让人夸耀的地方,上头才能有借口多多重用不是?立逼着贾琏明年初就下场考县c府两场,还只许成不许败,直将贾琏逼的头发都掉了大把。 偏偏一向□□脸的贾敏这会儿也一齐来督促他上进。贾敏倒不知晓贾琏暗地里的事儿,可她正忙着为贾琏相看媳妇,这些天也算是将江南大户之间择选佳婿的条件摸清楚了。 贾琏乃是国公府袭爵嫡孙,这只一条就压过了多少俊秀儿郎,兼之生的面若冠玉风流倜傥,就更讨太太奶奶姑娘们的欢心。□□国府正是盛极而衰的时候,文字辈的老爷们要么一无是处要么上进太过,使得贾琏在许多宦海沉浮的老爷们那儿就不怎么吃香了。 贾敏一合计,还是要贾琏自己上进要紧。虽说童生乃至秀才都算不得什么,可至少出去能夸一声上进好学,名声也好听。毕竟这样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能如林海那般刻苦自律的少,斗鸡走狗的多,肯进学就能打动些长辈了。 到时候贾琏有才有貌有家世,不敢说金枝玉叶,品貌俱佳的大家闺秀还是能好生挑一个,总不能比王家大姑娘差太多。 贾敏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免对贾琏盯的更紧了十分,连红香绿玉四个大丫头也又叫回去好生敲打了一番。 贾琏一面背书一面喝着各种补汤,不出一月就补出了三四个通红油亮的痘儿在脸上,急的他见人都拿纸扇遮着半张脸,把个贾敏笑的不行,又请大夫给他抓药下火,连林海都更爱带着他见人了。 瞧着林海那通身的温文尔雅君子之风,贾琏只觉得牙梆子都有些疼。 他为什么上火成这样?自然不是因为科举进学。对于无甚根基的寒门子弟而言,童生c秀才或许十分艰难,可他有了林海这样的先生,出入接触尽是才子鸿儒,自身又不是蠢笨如猪,便占了不知多少便宜。 他所忧者乃是另外一桩。 把他暗中投靠六王爷一事说破没几日,林海就将他叫到书房好一番嘱咐。其一,这事儿本不该林家知晓,林家上下自然会继续不知晓。其二,林海自身也觉六王爷可交,便不会对贾琏所为横加阻拦,但是贾琏行事绝不可让他再察觉。 贾琏便是被这第二条愁的上火的。林姑父于外务上精明的猴儿也似,他又住在林姑父眼皮子底下,想完全掩住何其艰难,又有姑母在旁关怀备至,让人更难施展。 本来课业就不轻松,还要日日殚精竭虑跟林姑父演这种西洋戏,贾琏可不就思虑过重,上火到影响仪表了。 连六王爷放在扬州府的马掌柜都佩服起这位琏二爷的毅力忍功来,忍不住要在给主子的密信里提上一嘴。 结果刚刚摸到其中窍门的贾琏就收到了京中密信,问他近期可有揽镜自照,给自己画一幅小像,气的贾琏回信时先骂了半页纸才开始说正事。 这日贾琏刚看完账本准备喝口茶开始背书,贴身伺候林海的小厮就小跑着来请他过去。 贾琏握笔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见那小厮一脸笑意卖乖,才缓了口气,另换了一身齐整衣裳过去。 到了书房,贾琏先不动声色的瞄了瞄院门处侍立的几个小厮,见他们神色如常,并没有要悄然关门的意思,才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温和有礼的向林海作揖问安。 林海微微一颔首,便从手边的一沓信笺里抽了一张递了过去,示意贾琏先看了再说。 贾琏恭敬接过,展开一读,便发现这是一封私信里中间的某一页,上承之事已不可考,中间说的一段京中趣事倒是令他险些拍手叫好。 却是南安王世子于出行途中偶得一套八音盒,造工考究c别有西洋意趣,形色音质俱佳,于月前圣上掌珠九公主芳辰时献上,九公主爱甚,圣上也是龙颜大悦,贤妃还特特招了南安王妃过去说话,端的荣耀。 谁知九公主芳辰过后不出五日,京中几家大些的洋行里就雨后春笋似的冒出好些更为贵重精巧的八音盒,高门贵女不少都买了回去把玩,竟显得九公主得的那套平平无奇甚至稍有不如,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写信之人应是林海私交甚笃的同僚,不过寥寥数语,就写出了九公主的娇蛮,隐隐流露出对贤妃与九公主干涉前朝的不满,却也透露出一二南安王府献媚不成的狼狈。 贾琏并没有试图去猜测写信之人的身份,只是克制着微微一笑,双手将信纸奉还。 林海撇了撇嘴,嗤笑道:“抚掌大笑亦是至真至性,你这里装模作样的作甚?怕是南安王府如今的尴尬狼狈,你早就料到了。” 贾琏面上却依然八风不动,嘴角的弧度几乎都没怎么变:“近日学生装的多了,便也觉出趣味,说不得一时半会儿改不得了,还望老师海涵。” 最近林海总爱刁难于他,还想着让亲近的友人都瞧见他脸上生包的窘态,贾琏心内郁闷也只能面带微笑,可不是面皮都僵了。 林海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显是认同了贾琏的道理:“既如此,你便回去继续温书吧,书中自有颜如玉,免得累你姑母为你费神操劳。再者,下次休沐我有一老友从金陵来,你正好多写几篇文章,也叫他瞧上一瞧。” 林海的这位老友,正是贾珠岳父李祭酒的族叔,人品文章皆是一流,只是与李祭酒这一支关系不睦,本人也无心仕途。 贾琏既不知这些旧时恩怨,也不知林海的老友姓甚名谁,只依礼应下了。 等贾琏转身退了出去,林海才拿起了桌案一旁搁置的邸报,心中犹豫不知是否该将朝上一处变动去信细讲给贾政知道,最终还是搁笔闭目养神。 不过是他心中一点推断猜测,若是最后没有言中,怕是会害人性命,不如静待后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黛玉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一年秋季江南一带的雨水格外多不说,还总是缠缠密密,让贾琏好生领略了一番江南秋景,又被压着做了许久的秋雨诗赋,总算是倒着牙体会了江南才子的悲秋之情,诗赋一道上也大有进益。 用林海的话来说,便是知道平仄押韵,勉强有了点匠气,总算不是之前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的德行了。 贾琏听了这样评价也不脸红,喜滋滋了许多天,与林海贾敏夫妻冬至祭祀饮宴时还诗性大发作了一首团圆诗出来,听得林海咬着牙含笑誊写下来,说要留给贾琏的儿女好生品鉴,直将贾琏臊了个满脸通红,求饶不止。 冬至一过,林海再三考察过贾琏的课业后便将他每日习字温书的时辰缩减了一半,贾琏心里便对自个儿的学识有了底气,开始帮贾敏筹备起各处的年礼并府里一应杂务来。 京中倒是在冬至前后来了信,除了夸耀贾珠娶亲的锦绣富贵,便是催促贾琏去金陵府同贾氏族人一道过年,也算合了团圆之意。按贾母的意思,贾琏南下本就有查点金陵祖业并督管奴仆之意,腊月里各处封账正好盘查。 再一个,贾母虽不觉得贾琏这小半年能读出个什么结果,但他既然要下场,府里自然也没有拦着的理,一得着消息便去信吩咐留在金陵的老仆收拾了干净院子出来,打算让贾琏直接住到府试放榜,也免去临时奔波之苦。 当然贾母原话很是有些不客气,道是早些过去,也免得贾琏下场不中,倒怪起路途疲惫来。 贾敏自不会将这话讲给林海贾琏师徒知道,只将信锁了,再问林海贾琏意欲如何。 贾琏当然无心去金陵与族人们团劳什子圆。等他去了金陵,一则姑母这里少人照应,二则到时怕不是每日里有人上门下帖子请他吃酒看戏,刁奴又未必服管教,劳心费力,耽误时光。 且贾琏记得,林妹妹就是二月十二花朝节的生辰,他等着姑母平安生产了再快马赶去金陵,还能歇息两日再开考,时间是尽够的,便直言自己想留到开考前四五日再过去金陵,考完即刻回来。 贾敏还忧心时间上来不及,想吩咐贾琏早些起程,林海略一推算后却直接允了,又修书一封请金陵的老友到时帮忙照看贾琏几日。 科考一事林海才是行家,贾敏虽然怕贾母等人多思,但更信任林海的处置,便写信婉转的回绝了贾母的嘱托,将贾琏应考相关的一应琐事交给了曾陪林海赴考的大管家。 自此贾琏便安心留在扬州林家过年兼备考,温书之余还帮着贾敏将府内府外上上下下内外诸事打理的妥妥当当,让身子已经很有些笨拙的贾敏可以安心养胎,着实让较为亲近的几家太太奶奶们都艳羡不已,直叹林夫人的内侄儿比旁人的儿子都贴心。 因着贾敏临盆在即,林家这个年过的也比以往多了些小心翼翼,贾琏更是恨不能睡觉都放一只眼在姑母贾敏身边。 他在林家住的这小半年,光有名的圣手郎中有经验的嬷嬷以各种名目请进府内的不下二十之数,却没有一人瞧出贾敏这一胎有甚不妥当之处,不免让贾琏越发悬心,总疑心是否是临产时出了什么问题。 一直到花朝节前一日,林府内外都是一切太平,贾琏却焦虑到几乎夜不能寐,院子里四个大丫头也被他闹的惊疑不定,不敢合眼。 结果寅时刚过,主院一下子就灯火通明起来,丫头婆子来来往往急而不乱,原本只是假寐的贾琏几乎是稍微听到一点声响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胡乱披了件大氅蹬着软鞋就往外走,红香二人只好领着两个小丫头捧着发冠靴子棉服等物打着灯追了上去。 贾琏到时,贾敏已经被扶进了之前预备下的产房,林海则披着鹤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看到贾琏过来也不过略抬了下眼皮,就继续盯着贾敏生产的厢房出神。 张嬷嬷原还指望贾琏能劝着林海到房里吃杯茶暖一暖,却见贾琏要么就神魂不属的盯着产房的方向,要么就一脸阴沉的盯着院子里来回走动的婆子丫头,也只能歇了这份心思,由着两位爷在院子里吃风,自去产房里盯着去了。 所幸贾敏这一胎生的十分顺利。刚到辰时没多久,僵立在院子里的林海贾琏二人就听得产房内贾敏的呼痛声骤停,紧接着传出一声婴儿啼哭。 恰在此时,初春温热的朝阳映在主院的门窗上,整个林府内栽种的各种花卉也竞相绽放。扑鼻而来的阵阵花香中,张嬷嬷喜气洋洋的掀了帘子出来,大声报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太太母女平安,大姑娘足有5斤重呢!” 张嬷嬷此话一出,林海和贾琏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攒了满腹的话想同人说,便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而后忽然一同僵住。 林海这才瞧见贾琏披头散发,别说小冠,就是系着发辫的缎带都丢了一根,裹着的大氅里头似乎连外袍都没穿,光脚蹬着一双软鞋,这会儿脚背都冻的有些发紫了。 贾琏也是头一回瞧见林海冠歪衣斜的模样,外袍带子系错了也就罢了,足上一双靴子还穿反了 二人静默片刻,便有志一同转开了视线,隔窗与贾敏说了几句话,又就着张嬷嬷的手看了一眼新生的大姑娘。 林海原本在初初得知贾敏有孕时就写了一本子的乳名给即将诞生的儿女用,个个引经据典c高雅得体,却在见到女儿稚嫩脸庞的一霎那尽数忘在了脑后。 因见女儿甫一出生便黛眉弯弯肤色凝润,林海心头蓦然浮现“黛玉”二字,默念几遍之后愈加喜爱,又说与贾敏知道,夫妻二人便当场定下了女儿乳名,唤做黛玉。 林海夫妻忙着欢喜,贾琏则忙着观察林妹妹的气色,见她果真生的玉雪可爱又身子骨健康,心头一块巨石总算去了一半。 可惜不等黛玉洗三,贾琏就要带着林家为他收拾好的行囊去金陵赶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好了 虽然贾琏提议由他带着兴儿骑马赶到金陵即可,正在坐月子的贾敏还是撑着精气神再三叮嘱林海一定要按照她准备好的章程派马车和忠心可靠的老仆妥当把贾琏送去,万不能由着贾琏的性子胡来。 林海自然不会为了贾琏拧了夫人贾敏的意思,到了日子就把贾琏塞进了贾敏外出时爱坐的朱漆大马车,另备马夫一名c壮仆二人,兴儿旺儿则带着林海贾敏夫妻给贾琏备置日常衣裳器具并已经归整好的下场时要带的包袱篮子上了一辆小车跟在后头,两车一前一后出了扬州府。 驾车的马夫与陪着出门的两名健壮仆人都是常陪林海出门的,这些年也走过不少次扬州与金陵之间的官道,可谓驾轻就熟,哪里打尖歇息,哪里又有些许典故可以说说聊解旅途寂寞这些都烂熟于心,确实比贾琏这个仅有模糊记忆的强上许多,省了他不少心力。 简单用过一点乡野风味做中饭,心情畅快的贾琏甚至枕着引枕抱着香薰球开始在车内小憩,随着车厢摇晃的节奏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里他下场每次必中,一路中了案首c解元,不降等袭了父亲的爵位,甚至于还被登基为帝的六王爷钦点为状元,簪花披红c打马游街,可谓春风得意c吐气扬眉。 即使隐约觉得这一切来的太过容易,贾琏还是忍不住笑眯了眼,正当他想瞧一眼在府内等他归来的娇妻,这一片锦绣繁华却突然生变,一群官兵如狼似虎的冲进府门,富贵荣华转头成空,直将贾琏激得心跳如肋骨,猛地睁开眼坐起身,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正当贾琏暗自庆幸这不过是黄粱一梦,却听得外头隐隐约约有歌声传入,一字一句仿佛敲在他的心上。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贾琏一个激灵,几乎是从软席上跳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碰着车厢顶磕歪了玉冠,匆忙打开帘子就探出身四处张望。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仆人被贾琏咳了一跳,车夫下意识地勒紧缰绳,迫使两匹正在匀速奔跑的骏马缓缓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等着贾琏的吩咐。 贾琏这时也发觉似乎只有他一人听见了歌声,心中惊骇之余也无暇与仆人们说话,干脆从车上跳了下来,抬眼四处张望。 这会儿虽已是江南万物回春的时节,却依然是春寒料峭,官道两旁或多或少浮着些雾气,笼着山林田地添了些氤氲写意,却也叫贾琏望不清四周情景。 贾琏努力压着心头郁气等了片刻,才有一名麻鞋破衣的落拓道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唱着歌向他走来,正是方才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几句词。 那道士虽状若疯癫c邋遢落魄,双眼却炯炯有神,看人时自有深意。贾琏愣愣看了他一会儿,才蓦然想起此人身份,这不就是前生为宝玉治病的跛足道人?当日贾家抄家败落,他们大房父子发配苦寒之地,听闻这道人也曾来过。 只是前生这道人眼中只瞧得见一个宝玉,也只助一个宝玉,不知今生缘何来寻自己? 贾琏心绪不宁,只沉默瞧着那道人,林海安排的三个下人并慌忙赶上前的兴儿旺儿却是当这突然出现的道士是个坑蒙拐骗的下九流,纷纷拿出一副戒备的模样抄着家伙护在贾琏四周,唯恐这疯疯癫癫的老道伤了主子。 跛足道人见到诸人这副架势也并不慌乱,他哈哈一笑,又朝贾琏走了两步,见贾琏眼中迷惘散去后也露了一丝防备出来,才终于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笑叹道:“原还当你身具慧根,没想竟还不能悟,罢了,罢了。” 说完,也不再瞧贾琏一眼,竟是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兴儿旺儿等人只等着跛足道人走得远了,身影都隐在雾气中有些看不清,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手里攥着的棍棒马鞭。贾琏却皱眉盯着不远处追着跛足道人一路急奔的一名老翁。 方才他乱了心绪,如今回想起来,那歌声分明出自两人之口。跛足道人先行,这老翁挂着个破破烂烂的褡裢在后,显是一路同行。可这老翁身上,穿的却是江南富户的员外服,瞧着与跛足道人和那癞头和尚并非一路人。 跛足道人与癞头和尚无来路去处,这富家翁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贾琏思索片刻,便招来车夫问清了此地由哪处衙门管辖,才回了车上继续前行。 经历了这一场,贾琏天大的睡意也消散的一干二净,瞪着眼枯坐到了金陵。等他在贾敏陪嫁的庄子门口下车时,整个人身板都坐的僵直了,在木桶里泡了半晌才缓过来。 头发都顾不得擦,贾琏先给贾敏林海夫妻写完报平安的信,就拿出印信命人送了出去,想办法探查江宁县这几日有无上了年纪的富家员外意外走失。 做完这两桩事,贾琏便直接闭门谢客,开始在庄子上温书习字,几日后直接带着贾敏预先准备好的篮子进了考场,好生在二月寒风中体会了一把举业之艰辛。 待他考完几场县试,去查探的人也传了消息回来,道是有一位姓甄字士隐的老爷日前随个疯道人走失了,家人遍寻不着。 这原是附近一大奇闻,打探消息的人也伶俐,把甄士隐一家底细摸的清清楚楚,连其幼女走失c家中失火c妻子无靠等事都一一报给了贾琏知晓。 贾琏将几张薄纸来来回回翻了几遍,心中始终觉得有哪处莫名熟悉,终于在又一次逐字阅读时想了起来。 这甄士隐走丢的幼女,脸上那点胭脂记,可不活脱脱就是薛大傻子那个姨娘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善缘 薛蟠其人,在外被各地掌柜管事坑骗,在内被寡母溺爱悍妻辖制,生生把父祖们留下的万贯家财挥霍的所剩无几,又糊涂好耍弄,当时真心没什么人是真心与他相交。贾琏也是看在二婶娘王氏和王家的面子上带着薛蟠结识着酒肉朋友,权当替薛家撑撑门面。 那个姨娘的事情,贾琏最初是因为薛姨妈大张旗鼓的给薛蟠摆酒纳妾而记在了心里,当时还与凤哥儿在房里调笑,说不知是个怎样的绝色人物,能把薛大傻子迷的五迷三道不算,还能得了薛姨妈的青眼。说过也就丢在一旁。 还是后来薛大傻子娶了桂花夏家的女儿,有次平儿想是物伤其类,感叹了一番,道是那姨娘着实命苦,好人家出生却被拐走,辗转到薛家时还牵涉进了人命官司,人品样貌明明做个正头太太也使得,却给薛蟠那样的人做姨娘,还要受正室的搓磨。 因平儿向来不怎么与他说其他院子里的事儿,提起那个名叫香菱还是秋菱的姨娘来却是红了眼眶,贾琏便将这人记住了。如今与信上提的甄老爷之女一对,特征年纪都对得上。 将信轻轻放在桌案上,贾琏先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又将这甄士隐一家并薛家人命官司的事连着顺了一遍。 甄家乃姑苏富户,甄氏女是约一年前元宵节时被人拐走,薛大傻子则是与人在金陵抢夺甄氏女惹上了人命官司,那么那拐子带走人之后应当就是藏匿在姑苏到金陵这一带。外人在小一点的县城村落里太扎眼,那拐子的窝儿定是在鱼龙混杂的城里。 想到此处,贾琏便提笔写了封信给马大掌柜。要在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寻人,什么高门大户c官差衙门统统都不好使,需的些旁门手段。 既然那拐子拐了容貌出色的女童养大再卖,那若是有人现在就肯出高价买绝色女童回去呢?只说有外地来的商人要买人回去□□成瘦马,又有一方地头蛇作保,不怕那拐子不肯上钩。 到时候寻了人回来送她们母女团聚,也算是与人结个善缘,毕竟少造一桩孽。若是甄士隐还有归家那日,还能问一问跛足道人之事。 不过以那和尚道士的本领贾琏摇了摇头,心中却不太信甄士隐还有回转之时。 贾琏在外听过不少风声,心内一直认定跛足道人与癞头和尚都是有真神通之人,只是一直摸不准他们因何救人又因何度人。 前世他们治好了宝玉凤哥儿的癫狂之症,癞头和尚又在贾家败落后度了宝玉出家,今生来看甄家家破人亡后,跛足道人不仅带走了甄士隐,竟还想再顺路带走一个他。 这几日再三思量,贾琏总觉得自己那个突如其来的梦与跛足道人脱不了干系,不然怎的能来的这般巧?且如今瞧来,被这道人看中委实不是甚幸事。 甄家连遭大难,宝玉出走时也已是三餐不继,自己梦里最后也是个一场空的下场,如何不叫人心中发寒。 贾琏这几日总忍不住多思多想,担忧自己是否真的为神明不容,再做挣扎也是无用,其中煎熬辗转非言语可述。 不过贾琏连着几日不得合眼之后,倒也想开了。今生已是白得的一生,若是费尽心力依然不得善终,他无话可说,但若是现在就要让他放手认命,自是万万不能够。 将给马掌柜的信封好送走,贾琏又拿皂角净了遍手,才分别修书给六王爷和林海二人,将跛足道人一事说了,只模糊了自己梦境内容,说了此人神异之处并怪诞举止,也算是防患于未然。毕竟依红尘俗世中人看来,此人所为岂不是离散甄家夫妻c陷那封氏于绝境,甄士隐一走了之,也绝非可称道之事。 贾琏一面写信,一面暗下决心,便是真有家破人亡那日,富贵平安皆是一场空,那跛足道人c癞头和尚倘若再来度他,他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痛殴二人一顿。 了了这一桩心事,贾琏便安心在庄子上温书习字,准备之后的府试。因有大半年的苦读和林海的指点教导,贾琏拿到卷子时便有了底气,自觉这一科应是能中,心中倒无多少担忧焦虑。 之后县试结果揭晓,贾琏果然中了,名次虽不拔尖,也是中等偏上的位置,也与其他名次不错的考生一样去拜见了主考官,比头名还多得了几句勉励。 贾琏心里明白这是为着他荣国府袭爵长子的身份,是给金陵第一豪族的体面,也是想讨好恩师兼姑父林海,道谢时姿态语气拿捏的恰当好处。 至于其他学子因他的身份而生起的疏远之意乃至诸多流言诽谤,贾琏也没放在心上。他生而为豪门公子,这一点不变,便注定无法与敌视朱门大户的寒门学子为友。至于可交的那些,现在也为时尚早,总要多看看。 贾琏以科考为名闭门谢客,初时很是有些族人不以为然,背后嗤笑于他。外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会读书的大爷是在京中下场的,也不晓得这说是要来金陵瞧一瞧祖业的二爷怎么就想起来顺手考一科。竟是没一个人觉得他能中的。 没想到这位琏二爷竟真个儿中了。虽说只是个童生,说不得就能中个秀才呢。穷酸秀才贾家没人看在眼里,可这秀才若是荣府里的琏二爷那便是大大的不一般了。 这些天里,庄子上守门的下人险些被来送礼攀交情的族人缠磨死,奈何贾琏吩咐下来一个不见,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将族老们的家人一个个请走。 如是过了十几日,金陵第一豪商薛家的帖子与织造府甄家的帖子也先后脚到了,两家来的还都是有头脸的管事。 薛家是以大爷薛蟠的名义宴请贾琏过去,贺他县试得中之喜,只是措辞老辣,瞧着像是薛老爷的手笔。甄家则是以甄老爷之母甄老太太的名义道是想瞧瞧老亲家的孙辈,也好尽一份心。 门房不敢直接阻拦,只跑进去问贾琏的意思,自然也是拒了,与对贾氏族人们的说辞一致,道是府试过了再登门拜访,还请长辈们宽恕一二。 那两位管事倒也都不见恼,客客气气放下备好的礼,又替自己主子说了些吉祥话,便领着人走了。 甄薛两家也没请出人来,贾琏借住的庄子上便彻底安静下来,除了林海来信将他的县试名次大大嘲讽了一番,又随信捎来了一个预备他府试时用的包袱,到他再次下场前都不曾有人上门。 到了四月府试开场之日,贾琏一早郑重将贾敏为他求来的金科及第符供在圣人像前,还踹了面露狐疑之色的兴儿一眼,便提着篮子坐车去了考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改命 六王爷在江南经营许久,面上虽不显,于市井三教九流间却很有几分人脉势力。贾琏在场内奋笔疾书之时,安排下去的人终于钓出了那个拐子,五百两足秤纹银将甄家女孩儿买了回来,安置在一家绸缎庄里由掌柜家里的娘子照看几日。 贾琏一脸疲惫的回到庄子上时就得了信儿,略一思索便吩咐人让掌柜娘子先将甄姑娘的身世细细说与她听,然后将人送去与甄太太团聚即可。 绸缎庄那边收了信儿,果然依言行事,由掌柜娘子温柔和气的缓缓与甄姑娘说了。甄姑娘如今不过是四岁出头的年纪,已然被拐子日日打骂威吓的忘了爹娘家乡,如今听得那人并非自己父亲,这样好的婶婶还要送自己去见娘亲,当即欢喜极了,待掌柜笑眯眯问她可要拜谢恩人时立即乖巧点头。 这也是掌柜的讨巧之处。贾琏一个少年公子独居城外,又是借住的亲戚家,人多口杂的,自然不能把救回来的女孩儿养在身边。可他们此番无异于救这甄家母女一命,若是正主不能留个姓名,岂不是白瞎了心血。便是一块长生牌位,掌柜觉得贾琏也当得起。 于是三日后,贾琏便在庄子外的路边上同梳洗一新的甄姑娘见了一面。小小的女孩儿还没车辕高,粉嫩嫩一团,被一个健壮仆妇抱到车下,规规矩矩向贾琏福身道谢,看得出自小规矩便极好。 贾琏喜她玉雪可爱,加上也是真心想要为她改命,便又命人拿了一百两银子,预备着到时一起交给甄太太,也算是让她们母女有点安身立命的本钱。 如此甄姑娘便被妥当的送到了甄太太娘家,将封家上下人等都惊了一跳,唯有憔悴不堪的甄太太封氏抱着失而复得的爱女痛哭失声。甄姑娘原本还讷讷不敢相认,直到被封氏一把抱住才恍惚记起了往事,扑在封氏怀里泪如雨下,哭的哽咽不能自己。 封氏之父封老爷脸色却不是很好看,言谈间似是将马掌柜派来的下人当成是讨要赏钱的,毕竟女婿甄士隐曾经也为了找回独女允诺了许多银两。 马掌柜手下能被派出来办事的人都老于世故人情,几句话就听出了封老爷的话外之音,心内不由对这位吞了女婿家底的老翁很是鄙弃,面上儿却依旧笑的一团和气,只道自家主人与甄士隐老爷有旧,不忍甄家千金沦落在外,故而仗义出手,能全了故人骨肉便觉欣慰,他们一行人这便要回去回去复命了。 封老爷一听并不用出银子,脸色便好看起来,这才想起来要问甄士隐故人名姓,自然也只是做无用功。 封氏这时已经收了泪,也不管老父的旁敲侧击,只拉着女儿过去郑重叩首跪谢,慌的几名仆从连忙侧身躲避,连称使不得,又拿出备下的银两欲要交给封氏,道是主人家的一点心意,还望故人家眷莫要嫌弃。 封氏一怔,下意识回身望了眼身后两眼放光的老父,起身深深一福后神色坚定的恳求道:“恩公高义,妇人与小女自今日起必日日为恩公供奉长生牌位,结草衔环以报。只是妇人还有一事相求,望诸位相助。妇人不通经济,怕是要白费了恩公这百两纹银,只求诸位为妇人在这镇上寻一处房舍安身,多出的银两只当妇人请诸位几杯水酒解乏。” 封氏原也是富贵人家的当家太太,开口说了这些话只觉羞愤欲死,可她如今家破人亡,倚靠半生的丈夫不知所踪,又有幼女需要抚养,只能将自己撕了脸面,求这些善心人再帮她们母女一回。 不然恩公家的仆人一去,她又如何守得住这许多银子,不过是白白填了娘家,还要让女儿与自己一同在封家受气吃苦。 那几人也看出了封氏的孤苦,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下来,瞧也没瞧一旁封老爷发青的脸色。既然上头要救人,救回到狼窝里自然不行。他们先前不说话只是怕甄太太心里向着娘家不好多言,这会儿甄太太自己要走,他们当然是只有庆幸的。 一时议定,几人商议着便帮封氏母女寻了一处不大的两进宅子,周围都是正经本份的人家。因着他们急着走,封氏也急着搬,就比市价贵了两成,最后办完文书只剩了十余两碎银子,直接塞在了装文书的匣子里。 等封氏发现时,这几人早就走得远了,封氏只好将银子贴身收了,又在娘家人的冷眼里带着女儿搬了家,其后带着两个丫鬟日日勤恳做些女工刺绣换钱,倒也将日子过了下去,甚而还辗转托人将准备的一些薄礼送到了扬州林家,说是姑苏甄家谢二爷活命之恩。 封氏的谢礼送到林家时,刚刚挂在尾巴尖上勉强中了秀才的贾琏正在林海书房里抓耳挠腮的破题写文,封氏随礼送上的信笺便到了在旁悠闲喝茶的林海手中。 得到贾琏的首肯,林海又欣赏了一会儿贾琏愁眉苦脸的狼狈样子,才慢悠悠将信打开一目三行的看完。 信不长,看字迹应是妇人所写,信里简单说了下母女二人如今的日子,又再三感谢恩公再造之恩,道是“如有驱使,万死不辞”,又谢恩公为幼女赐名,却从头至尾没有提过贾琏的名讳。 林海微微点了点头,余光瞥见贾琏似乎写完了一股,便轻咳一声,让贾琏停笔:“先到此为止,你肚子里也就这几本书了,再写便是我也心疼笔墨。” 说着,林海便把封氏的信递给贾琏,叹息道:“这便是你先前与我提过的甄家太太吧?由字观人,也该是富贵人家出身,读书明理,谁又能想到年过半百竟遭此横祸?你这事做得很对。若是见死不救,与那空有神通却冷眼旁观的道士何异?” 贾琏先前归来时就将甄家之事的后续说与林海贾敏夫妇听了,听得他们皆是感叹不已。尤其现在他们夫妻刚得了爱女黛玉,正是怎生疼爱都嫌不足的时候,哪里能听得这样骨肉分离的惨剧,不由对贾琏此义举都是抚掌大赞,也对那道人很是不满。 “甄家姑娘的名儿你改的也好。虽然你年岁还小未必压得住,但甄家姑娘原本英莲之名连着姓委实有些不详,她既然小小年纪历了一大劫,父亲也不知所踪,另取一名改改命也好,如今她母亲也愿意,便十全十美了。” 原来自人打探到甄姑娘原名英莲,贾琏便觉读着怪异,又因命理之说为她另取乳名为臻,吩咐小女孩儿回家后问问母亲可愿用这个名字。 贾琏闻言面上也露出一份释然,笑着答道:“甄太太不嫌我莽撞便好。实不相瞒,学生自遇着那道人后,心中总有一些郁结,如今甄姑娘能改了命数,学生心里既为甄家母女庆幸,也对日后所谋之事少了几分犹疑。” “那等妖道!”林海瞬间变脸,重重冷哼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偏心 “空有神异之能,却无济世之心,与妖魔何异!” 自第一回在信中知晓那跛足道人欲要拐带贾琏,林海就对其很是瞧不上眼,后面听了甄家之事,更是对其有些不屑。无论佛道皆有济世救人之说,这道人既有神通,却无心救度世人,只会将原该顶立门户的男子拐走,留下妇孺老弱凄苦度日。便是其中有些什么因果,那人的家人又何其无辜! 见林海难得的横眉怒目七情上面,贾琏连忙小意殷勤的为他斟茶递水,趁机顺手抓过一本史书将自己的文章挡住,准备一会儿偷偷夹带走。 林海接过茶痛饮一口润了润喉,又对贾琏语重心长道:“你莫要入了那妖道的套。虽说谋事在人c成事在天,但命理之事玄之又玄,焉知他给你瞧的是真是假?只瞧你那般年纪就中了状元,便假的很!即便是真的,你也该更加勤勉上进c谨慎小心,以避灾厄,才不辜负我们一片爱护之心。” 见林海批着跛足道人还不忘贬损自己的学业,贾琏一面涎着脸继续为他添茶,一面觑着空子把自己才做了一半的文章藏得更严实了些。 林海也不抬头,只管低着头用心撇了茶沫,才继续道:“男儿在世,身上系着父母妻儿一生期盼,当有担当,遇着灾厄便想着出家避世者岂配为人?大丈夫知世险则迎难而上。再则,即便有前世因c今世果的说法,前生既然不曾劝阻恶人向善,今世又何必假惺惺?岂不是欺软怕硬,落井下石?” 贾琏心中原还因林海提到前世今生而有些波澜,听到最后两句不由点头称善:“先生可是说到了学生心坎里!都说要人向善,可即是同一人,缘何为恶时无人阻拦引导,却又富贵延年,倒是孟婆汤喝过重头再来,善良可怜时却又重重搓磨,这是什么道理?便是讲因果,我也不服。便如甄家事,即便那甄士隐有个什么来历,他的妻女便合该用一生陪他历练的么?佛法道家哪本典籍里有这样说法?” 按着那道士僧人的说法,那通灵宝玉不就是下凡来经历人间虚幻的。只可怜贾家一族,阖家性命,不过是尘埃草芥,无人放在心上。既如此,又何必坑蒙世人,说什么慈悲。 见贾琏这般义愤,林海反倒淡然了,闻言讥笑道:“难道你竟不曾听闻佛渡有缘人?你这般需的舍了富贵出家,薛家那般有缘的便可得仙方治病了。” 贾琏府试一过就先后去了甄应嘉府上和薛家两处拜访,两家也都是热情款待,宾主尽欢,只薛家对贾琏格外好些。薛老爷似乎是想让“浪子回头”的贾琏带着独子薛蟠学好,几次三番想留贾琏住下,薛姨妈也带着年幼的女儿宝钗出来与贾琏说话。 这样的通家之好,自然免不了提及宝钗的奇遇,有一癞头和尚给了个海上方,十分看机缘,接过才一年就有幸做成,治了宝钗胎里带来的热毒,可不是天大的福气?做父母的,夸赞一二也是常事。 人有偏心,林海见的这些方外之人如此厚此薄彼,不免就有了几分微词。 贾琏倒是不觉羡慕。那薛宝钗再得仙方治病,最后费尽心机嫁的丈夫还不是让癞头和尚拐走出家了?后半生无依无靠,一腔抱负尽付流水,又得了什么好。可见这有缘也未必能有什么好。 只是林海提到薛家,贾琏就不免想起了同在金陵的甄家,还有那桩极要命之事,面皮很是有些发紧,犹豫片刻还是吭吭哧哧问道:“甄应嘉老爷所提之事,先生可有回绝?” 林海最近几日正为此事烦心,直接冷哼一声,不甚雅观的翻了个白眼:“我林海的学生自然娶不得甄家的女儿,谁来问我也这般说。甄应嘉是糊涂了,手伸得这般长,也不看看容不容得下他。” 说着,林海手指向上虚虚一指,便收回来捏了捏鼻梁。 当日听贾琏说甄家上下对他很是热络,林海也并未太往心里去。甄家与贾家是几辈子的老亲,当年贾家嫡支入京之前也曾在江南一带互为倚靠,款待个后辈子侄即便稍显隆重也并未出格,以甄家如今在金陵一地的声势来讲算不得什么大事。 谁知甄应嘉昏了头,竟打起了做亲的主意。 若是贾琏不曾拜林海为师,以甄贾两家往日的情份c眼下在朝中的威势,这门亲不仅很是做的,还是贾琏高攀了甄家的女孩儿。甄家可是有位贤妃宠冠六宫,又育有公主的。 可贾琏已经大张旗鼓的拜了师,林海在江南向来都是纯臣c孤臣,更于政见上与甄应嘉不和,这门亲事一旦定下传入京中,让当今圣上知晓,怕是谁都没有个好果子吃。 甄应嘉觉得背靠宠妃底气十足,私下里不知道勾搭上了哪一位殿下,林海却觉得甄应嘉是顺风顺水的日子过久了,忘了龙椅上这位陛下的品性为人,迟早要被风雷之怒劈个正着,恕他林家不奉陪。 林海刚接到甄应嘉的信件时,还有些忧心贾琏会对这门亲事动心。毕竟单看圣宠,便是王子腾也不及甄应嘉一半。谁知贾琏竟视甄家如虎狼,跳着脚不肯,倒省了他一番口舌。 只是甄应嘉势大,世情又是抬头嫁女,甄家肯主动来信询问应是觉得亲事手拿把攥,怕是根本没想到他们会不识抬举。如果话说的不妥,恐怕当场就要撕破脸皮。如今且先圆过去,至于心中积怨,谁又管的了呢。 林海说的笃定,贾琏便也放了心。先不说甄家坏事那般早,罪名那般重,是六王爷的冤家对头,只说那甄三姑娘,分明是一万个瞧不上他,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做甚,他又不是五行缺祖宗。 可甄家肯定会让人去荣国府探口风,家里听到能跟甄家做亲哪里会不依,要不是有林海顶着,这事儿多半就定了。 见贾琏摆出一副安心信赖的神色,林海微微一笑:“行了,你先去瞧瞧你姑母和师妹,我瞧过了你的文章再过去。你姑母昨儿还念叨着要一同用饭,别让她等急了。” 说完,林海不去管一脸尴尬面色泛红的贾琏,悠然踱步到他桌前,从几本书册底下将写了半截的纸抽了出来,塞进袖子里施施然走了,说是要去廊下迎风朗诵一番。 贾琏一听哪里还坐得住,涨红着脸一溜烟跑了,心里琢磨着怎么贿赂下这院子里的小厮们,免得他们私下里传自己的笑话。 一面琢磨着该怎么使银子,贾琏一面走的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贾敏院里,听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贾敏生产后有些畏寒,这会儿一直到五月里,旁人家都换上了纱帘子,贾敏院子里还挂着初春时的缎布帘子,每日只趁着日头最好的时候坐在窗边透风。这会儿天晴无风,贾敏正在窗边逗弄悠车里的小黛玉,一屋子丫鬟婆子围着凑趣,端的是十分热闹。 贾琏打帘子进去时,贾敏正拿着个戴着一圈银铃铛的布老虎逗黛玉玩。小小的黛玉白胖可爱,一双点漆似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布老虎,小手努力伸了伸,嘴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细嫩声音。 贾敏哪里舍得让爱女失望呢,连忙就把布老虎放低了些,黛玉的小手就一下下拽着布老虎脸上绒线做的虎须,圆圆的脸蛋上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还是丫鬟们悄声提醒了一句,目不转晴瞧着黛玉玩耍的贾敏才知道贾琏到了,连忙唤他过来一同瞧黛玉:“快来瞧瞧你妹妹,真个儿一天一个样儿,我摸着,头发都比昨儿长了些。” 贾敏多年无处可用的慈母心肠这几个月一股脑儿用在了黛玉心上,那真是疼到了心坎儿里,一时不见逗想的慌,说话更是一句不离黛玉。 贾琏也十分喜爱乖巧可爱的黛玉,闻言就上前几步站到贾敏身侧,含笑回道:“怪道老妈妈常说襁褓里的孩儿迎风长,妹妹再过几月就该能翻身坐爬了,我也好该寻些玩意回来给妹妹玩。” 一听贾琏又要给黛玉东西,贾敏急忙拍了他一下:“这府里什么没有?你又乱花用。瞧瞧你给你妹妹送来的长命锁,金的银的长的扁的,怕是再来两个她这样的小人儿也戴不完。你若是再乱撒钱,我这就跟你姑父说,让他必要拘着你好生在府里用功不可。” 贾敏这一下很是用了点力气,拍的贾琏龇了龇牙,嬉笑着回道:“不买便不买了,等明年妹妹芳辰,我再好生送一份给妹妹庆生。” 见贾琏嬉皮笑脸并不是很放在心上,贾敏就叹了口气:“玉儿毕竟是你姑表妹,你还有亲妹妹c堂姐妹,哪里好这样厚此薄彼?且东西太过贵重,也折玉儿的福气。” 相处了这么久,贾敏也明白贾琏对那府里的芥蒂。要她说,那边委实也偏心太过,好似琏儿不是嫡孙一般。早几年贾母就来信说因琏儿不喜读书,把荫生的名额给了珠儿,可琏儿分明不是那样浪荡纨绔。若她是琏儿,心里也是要恼的。 但恼归恼,孝道大如天。琏儿若是与长辈们离了心,外人都能拿唾沫星子淹死他,最后吃苦受罪的只会是他自个儿。贾敏只盼望贾琏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贾敏还想再嘱咐贾琏几句,就听着门口丫头们给林海请安的声音,便止住了话头,几人又逗起安安静静躺着的小黛玉来。 说来也怪,这般大的孩子往往哭闹不休,一定要人时时哄着,黛玉却从小安静,大人说话时便自己乖巧躺着,十分可人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削职【倒V】 因晓得贾琏没有个三年五载的锤炼, 怕是连桂榜的边儿都摸不到, 林海便也不再拘着他在府内拼命读书, 而是几个心腹幕僚隔三差五带他出去四处走动, 出入些市井鱼龙混杂之地,自己也时常带他出入交际, 酒宴c文会,结识了不少扬州士绅才子。 贾琏身为国公嫡孙等将军独子,加上为人谦逊有礼c诙谐风趣,学识也还算过得去,倒也得了一些长辈的青眼,结交了一二好友。扬州府内有适龄女孩儿的人家,也都迂回打探到了这位京城中来的贾家二爷有意在江南择取妻室的意思,于是在贾敏几次出门吃席时, 都有几位太太矜持而隐晦的打探她的口风, 想着将家中女孩儿许配给贾琏。 这一回开口的人家可比先前好上许多, 姑娘自己端庄秀丽,父兄也争气, 贾敏乐得回去与林海说了几回, 圈了几家可心的人选,让林海再帮着瞧瞧姑娘家的风评。 嘴上再如何揶揄嫌弃贾琏, 林海对这唯一一个弟子的终身大事也是十分上心的,贾敏一提便将早就打听好的腹稿细细说与她听。 只是贾琏之妻将来就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 在后宅里举足轻重, 荣国府里情形又复杂, 上头两重婆婆c如今当家的还是二房的婶娘,因此这人选必的聪慧稳重立得住,太锋芒毕露或者太温柔和顺的都不中用。 这一条一加上,说不得又要多耗费些时日来细细观察姑娘们的人品脾性。贾敏也只能按捺下来,挑着日子开了两次赏花会,请各家女眷来府上赏景听戏。 可惜还没等她定下个四角俱全的人选来,京中贾母等人就派人送来了加急信件。林海这日下衙时,也面色凝重的带了一份邸报抄本。 林海先前也从过去几年的邸报中嗅出了些不寻常,凭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国子监李祭酒的位子可能不保一事,他却没想都圣上竟会龙颜大怒,罪名落得又快又重,几位翰林上书陈情亦遭驳斥,这就是容不得半分情的意思了。如今邸报已发,李祭酒削职为民c永不叙用。 李家非勋贵,这下子李祭酒彻底断了仕途,李家又无旁人在京中为官,竟是一下子便破落了。 姻亲家出了这样大事,贾家与李家结亲又带着那样的企盼,林海自然要赶紧说与贾敏知道。而贾敏拿到的信上,贾母大段大段说的也是此事。 见着林海终于从衙门回来,一直愁眉不展的贾敏一面奉茶一面便叹了口气:“你说这可怎生是好。珠儿媳妇才进门多久,上次老太太还说已经让她开始跟着二嫂管家理事,竟就出了这样的事。听说是个督管不力的罪名,以前国子监的大人们也不是没有出过事儿的,怎就这次罚的这般重呢?” 国子监里勋贵高官之后众多,或是脾性不合c或是家有宿怨,难免就会有个磕碰冲突,也是常有之事,一旦闹大了,牵涉到的官员难免就要受些呵斥。但是像李祭酒这样被直接一削到底还点明永不叙用的,立朝以来也只此一例。 李祭酒这一出事,势必耽误贾珠的前程。贾敏一则为侄儿担忧,一则也是心疼侄媳妇。她虽无缘得见珠儿媳妇李氏,但听着也是个贤惠端庄的佳媳,她那二嫂向来眼高于顶,这下子怕是要狠狠搓磨珠儿媳妇一番了。 自从生养了黛玉,贾敏的心肠就比以往更柔软了些,想着好好的女孩儿嫁人之后却要被这样手段多心思深的婆婆搓磨,再把小小的黛玉代进去,只觉心肝都要碎了。 林海接过茶吃了一口就拉着贾敏分坐在了炕桌两边,放下邸报苦笑道:“哪里只为了这一桩。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只可怜侄儿媳妇一家子,怕是马上就要收拾细软回金陵乡下了,也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再见的一日。幸好金陵李氏也是望族,又有李老那样的大儒名士,有族人庇护一二,做一乡绅平安到老总是使得的。” 林海细思许久,也招了幕僚商议,总觉得这事儿怕是与废太子依旧有脱不开的关系。圣上日渐老迈,疑心病也越发重了,凡是与昔年宫变有关之人c事,统统宁杀错不放过。李家当是没有什么实际错处的,不然岂是削职为民就能了结的。只是林海到底离京太久,许多消息总探不分明,也是无奈之事。 贾敏也知道这事儿一瞧就不寻常,当即也不再追问,只是同是官宦人家,总免不了兔死狐悲之感。且她随夫离京前也见过贾珠许多次。那孩子好归好,心思却有些细腻,又因为打小出众而有些自负。 本来与李家的亲事就难免被那起子眼红泛酸的小人拿来说嘴,偏偏临近秋闱这样的要紧关头又出了这样的事,京里一向不缺捕风捉影落尽下石之人,也不晓得贾珠心里熬不熬得住。万一因为流言蜚语失了水准,那就更是墙倒众人推了。 想一想娘家眼下的乱象,贾敏心里的不满也稍稍去了些,将贾母来信要求之事说了:“老太太写信来,是想着叫琏儿回去的。如今那边乱得很,珠儿又要准备秋闱又要出面为岳家奔走一二,大哥二哥两个又于俗务上不太通。你也晓得,那边府里自老太爷去后便是大不如前,许多事情哪里是管事们出面就行的,少不了要琏儿回去支应一二。” 林海今儿一见着邸报,就猜着贾家该叫贾琏回去了,倒不意外。因见贾敏郁郁不开怀,反倒安慰起她来:“琏儿是贾家子孙,如今家里不安宁,他回去照应一二乃是应当应分之事,不然不顾念宗族之人,德行上便要受人指摘。再说我虽想把他留到秋闱中举,可那是多少年的水磨工夫,他身为大房独子,不能离家这么久不说,也不利于他长进。” 贾敏闻言就瞪了林海一眼:“宁荣二府哪里去寻个你这样会做文章又愿意耐着性子教琏儿的老师来,还长进。琏儿回去莫要荒废了学业,我便阿弥陀佛了。” 听着夫人拐着弯赞自己学问好,林海心中颇感自得,面上却八风不动,只耐心解释:“夫人此言差矣。须知人情练达即文章。琏儿下江南之前想是没怎么出过门,也没大见识过世情冷暖的,在江南一带众人或瞧着两家薄面也都对他客气有加,只这一回回去,他出门料理家务,怕是要知道些眉眼高低,总是好事。” 林海不用想都能知道,荣国府这回叫贾琏回去定是有些不好出面的事儿要他去做,说不得还要扯巡盐御史府上的大旗。可林海一不好在这样的情势下拦着骨肉天伦相聚,二贾琏要一直在扬州不露面也不利于以后官声,便索性放他回去见识一番。 虽然贾敏心里体谅娘家母亲兄长的不易,也觉得丈夫林海说的头头是道很有几分道理,却还是有几分放不下,到底派人把贾琏请来说话,要问一问他自己的意思。 “若是你不想回去,只管直说,我便做主,替你回了老太太,只说我如今事情烦乱,离不得你。” 贾琏一来,贾敏见着翩翩少年比去年又长高长壮了些,登时就把之前对贾母等人的体谅忘在了一旁,连话风都转了。 林海忙垂眼吃茶,贾琏也觉得哭笑不得,连忙摆手摇头:“一大家子都是为难的时候,我哪里好躲懒呢。便是姑母不问,琏儿明日请安时也要跟姑父姑母说的。” 前世珠大嫂子家的事儿也是闹的荣国府人仰马翻。他那时正同几位管事一处料理家务,少不得自处跑腿打探,回府还常落埋冤。 去岁贾琏也想过是否要提一提这事儿。可李家出事倒台之事事前全无风声,两家结亲时还是贾家占便宜多些,他无凭无据的说话,只会被当作居心叵测,便罢了。 贾琏虽与二房有嫌隙,但与贾珠宝玉到底是嫡亲的堂兄弟,相处起来也没甚仇怨。如今贾珠焦头烂额,他回去帮着四处走动一二也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贾琏自己愿意,贾敏也就不再多说,只张罗着给贾琏准备行李程仪,又要提点跟着贾琏回去的小厮家丁,其尽心之处自不必提。 贾琏则忙里偷闲,快马跑去金陵,捏着之前四下搜集的物证捆了几家照看祖产的奴才,直接发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返京【倒V】 仓促准备了一旬左右, 贾敏便给贾琏置备了满满两大船程仪。东西装船后, 船只吃水都比来时深了不少。 既可见贾敏待娘家诸人之亲厚, 也是他们待贾琏之情。这船上足有小一半物品乃是贾敏为贾琏张罗, 方便他回去后分赠亲友,好为贾琏做脸。除此之外, 还有近十个大箱子装着贾琏这一年里穿着喜欢用着顺手的布料物品,贾敏一样吩咐人给他挑了不少装上船,生怕他乍一回京不方便。 投桃报李,贾琏也在回京前跟马掌柜买了个生利颇多的铺子,笑嘻嘻的将契书碰到了林海的书房,只说是给表妹的周岁礼。两袖清风的林御史自然不到天黑就将新得的铺子交到了后院。 临行前几日偶然从婆子口中听说伺候他的红香绿玉四个大丫头里香c玉二人已经相看好了人家,八月十五前就要出嫁,他还一人赏了八十两嫁妆, 又额外存了一百六十两在贾敏处, 说是红绿二人日后嫁人请姑母替他赏, 也算是主仆一场的缘法。 贾琏给自己院子里的一等定的都是六十两嫁妆,但是姑母赏下的丫头自然该多些体面。 见侄儿如此懂事贴心, 贾敏一面埋怨他乱花钱, 一面心里更觉熨帖,丫头们也诚心诚意的磕了头。 贾琏到扬州城外码头登船时, 由丫头婆子护院家丁围着出来送他的贾敏哭的眼睛都有些红,周围人也都跟着擦眼抹泪, 直把贾琏心底的七分不舍变成了十分难过, 离别之情比去岁离京时不知深了多少。 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贾琏最后还是先忍着心酸劝住了贾敏, 瞧着她上轿回城,才登船启程,一路扬帆向北。 因着要紧事都办的差不多了,京里催的也急,贾琏吩咐兴儿额外多给了船夫苦力不少赏钱,又每日里好肉好菜招呼,大家都纷纷使上气力,路上省出了不少时间,只用了来时一半的天数就到了京城码头。 贾琏离开扬州前已经去信说了自己大概抵京的日子。船刚一靠岸,杆子上的旗还没开始收,在岸边等了两三日的管事林之孝就领着人恭恭敬敬等在了船下,还有小厮一溜烟撒丫子往码头边上的茶肆里跑,去给在那儿乘凉吃茶的大管家赖大报信。 等船停稳了,贾琏摇着扇子下船时,心宽体阔的赖大早就把清瘦的林之孝挤到了后头,笑着第一个迎上来给贾琏请安。 贾琏笑着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明显比去年本分了不少的赖大,看在贾母面上先与他说了三两句话,便看向了依旧规规矩矩站在后头的林之孝。 “既是老爷让你过来的,你便去船上领着兴儿旺儿把我带回来的东西理一理,他们两个年轻不知事,弄坏了姑太太姑老爷给老太太的礼。” 贾琏话说得轻松,林之孝也只简单应了一个是字,便从他带来的六七个小厮里点了两个出来上了贾琏在这的这一条船,剩下的人则去了后头那条,赖大却是闹了个没意思。 按理说赖大才是荣国府大管事,他这回前呼后拥的叫了二十几号人来,就是预备着搬行李回府入库的,没想到被林之孝不声不响的抢了先。林之孝一家子如今都被大房要去了,这么一抬,怕是先就要入东院的库房,倒不好操作了。 赖大不是不想直接让人上去搭把手帮衬一二,可船上的家丁连一个脸熟的都没有,个个瞧着都不认得他这个大管家,他也不是没听说跟着出京的随从都让林姑老爷那边处置了,哪里还敢随便让人登船呢。 金陵那边发卖出去的下人到现在还没找着呢,这琏二爷实是个混不吝的笑面虎。他好歹也有人尊一声赖爷爷,万一被人众目睽睽之下发作几句,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于是赖大也只得笑眯眯的请贾琏先去茶肆里歇息片刻,他带来的小子们也机灵的去带来的马车边等着。就算见不着单子,这箱子搬下来也总要分车运回府里去。这一连串的动作贾琏只做没瞧见,弯着一双桃花眼很是多饮了几盏茶祛暑。 林之孝跟他手底下的人向来办事麻利,不过半个时辰就将贾琏带回来的东西理的清清爽爽,顶着日头带着小厮们将东西分批搬到马车上装好,又恭敬的把分装在三个匣子里的单子捧给了贾琏,请他上车。 贾琏从善如流,顺便还叫上了回完事就沉默不语的林之孝,主仆两个人一辆车走了。等赖大登上第二辆车,才听说心腹小子说林之孝那厮的人说是二爷的吩咐,占了十辆车里的六辆,只给他们这边留了四辆车,说是要入公库的东西。 赖大当时就沉了脸,却没当场发作,只挥手让这碍眼的玩意赶紧滚,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琢磨了一路这话该怎么回老太太c太太。 前头车上的林之孝则斜签着身子坐在车门处,低声把老太太病了的事情说与贾琏知道,道是如今珠大爷珠大奶奶宝二爷都每日里在老太太房里侍疾。 贾琏闻言正摇着折扇的手一顿,就弯起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斜对面半个身子都在车帘外头的林之孝也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压根儿就没瞧见贾琏那个不太孝顺的模样。 贾母是真的病了。她原就上了年纪,从年轻时就有个多思多虑的毛病,心血不是特别足,虽然近几年府里再没什么人能给她气受,但是身子骨也不是特别健旺,时常要吃些丸药保养一二。 这会儿贾珠的岳家出事,她操心劳累的事儿不比王夫人这个生母少不说,心里受的磨折还要更多些。 当时为贾珠择选妻室,还是她力压王夫人的不满,说服贾政从科举出身的清流人家挑的,王家那边也是她亲自给王子腾夫人透得信。 与科举出身的官宦人家而不是功勋人家联姻,是老国公爷还在世时就定下的章程,因此大儿贾赦娶亲时就聘了老太傅的娇女,幼女贾敏也嫁了探花,只有二儿贾政娶了老亲家的王氏,延续几辈子的情谊。 贾代善当初就是觉出了勋贵的衰落,为子孙计才做此安排,只是没想到他走的早,老千岁后头会坏事,大儿媳一家会落到那步田地而已。 如今贾代善人没了,贾母对亡夫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贾珠又要走科举做官的路子,她才同贾政一起为他挑了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清贵又助力颇大,同是金陵出身,姑娘本身也德言容功样样俱佳,四角具全的一门好亲事,怎么就突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原本是想着等珠儿元春兄妹都出息了,重振这国公府的门楣。结果元春一去消息全无,珠儿这儿也是颇多曲折,这家还没起来就出了几回事,如今倒有种步步皆错的滋味梗在心头。 好似自老公爷去了,这府上就没有一样畅快如意事。连他们觉着十拿九稳的那桩事偏也坏了事。 想起那桩烂在地里最好的旧年密事,贾母的病不免又重了些。这样郁积而出的病症向来最是难治,贾赦贾政二人寻了好几个郎中回来轮番诊治也不见好,还是有了贾珠宝玉兄弟两个日日守着才略开怀些。 听骑马回来报信的小厮说贾琏已经到了通州码头,贾母便也算着时辰倚在床头等着,房内还点着静心安神的檀香。 贾琏到时,除贾赦贾政二位老爷和眼睛睁开没多久的三姑娘探春之外,阖府的主子都聚在了贾母房内。贾珠在床边亲为贾母打扇,宝玉腻在贾母怀里陪她说话,两排椅子上则左右分坐着邢王二夫人。邢夫人之下坐着二姑娘迎春,贾珠之妻李纨则在屋子一角与大丫头玻璃一道为贾母尝药。 贾琏眸光一扫心里就有了数,进门后先依次拜过贾母c邢王二夫人,又与抱着宝玉避到一旁的贾珠见过礼,受了迎春一礼,才在邢夫人之下迎春之上坐了。 至于珠大嫂子李纨,老太太和两位太太不提,贾琏一个做小叔子的总不好凑上去问,便也只当没发现。 等贾琏坐下吃了盏冰碗,贾母才用眼神止住想说些什么的王夫人,慈爱说道:“琏儿去了这一年,越发出挑了,可见姑老爷确实是名师,琏儿天分也好,才能叫你姑母那般疼爱。这番紧着赶回来,路上可还好?要我说,明儿一早还是该请王太医来一回,把把脉,开些丸药补一补,万不能仗着年轻不把这一路的辛苦放在心上,暑热天里病了可不是顽的。” 贾母病中体虚,说完这席话已经喘了几回。贾珠急忙放下宝玉去为贾母端水,宝玉也懂事的坐在贾母身边稚气的说话讨她欢喜。 贾琏左右看了看,上前亲拧了帕子为贾母拭了额头隐隐的汗渍,才后退几步温声回道:“老祖宗慈爱,孙儿虽无大碍,请王太医来诊一回平安脉也使得,总不好让老祖宗再为孙儿悬心。孙儿这次回来,姑父姑母很是寻了些养身的好药材托孙儿带着孝敬老祖宗,明儿请王太医一起掌掌眼,合用的也好挑出来给您补身子。” 贾母一向偏爱幼女贾敏,一听女儿女婿这般惦念自己不由就带出几分笑意,连连点头,心里对他们夫妻忽而偏心长房一事的不满都淡了些。一旁王夫人却在贾琏提到带回来的土仪时抬了抬眼。 贾琏心知王夫人已经得着了信儿,晓得大部分东西要么进了东院交给了贾赦的心腹,要么进了贾琏自己的院子,面上还是恭顺的听贾母说话。 出乎贾琏意料的是,贾母并没有提起那些在扬州被打发了的仆从小厮,也没过问金陵那几个被发卖了的奴才,只是温和慈蔼的问起了姑母一家的近况,特别是姑父姑母新得的女儿黛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和睦【倒V】 贾琏正好也有些思念千里之外的姑母一家, 便细细说了林家表妹的事儿。长相取了姑父姑母的长处, 身子骨也好, 性子乖巧可人疼, 诸如此类说了不说,又说姑母如何呵护表妹, 林姑父又如何爱重妻子疼爱女儿,直说了半柱香的功夫。 贾母先还时不时问上一句,怕贾琏粗心没注意到细微处,后来许是放下了心,便只含笑听着,还吩咐丫头们给贾琏斟茶,精神头难得的健旺。 等贾琏说完了,她便笑着同众人说道:“你们老爷这一辈, 我所疼者, 唯有你们小姑母。她虽从小样样得人意, 却偏偏子女缘薄。我原还想着这许是神佛见不得人间太圆满,故而多加磨砺, 如今也好了。可这人呀, 就是一世操心劳碌命。他们兄妹都好了,下头这些小的却还要人悬心。” 贾母这话也是有感而发。她自几十年前嫁进这府里做重孙媳妇开始, 哪一刻不是为了家里人费心操持,到头来老了老了, 本以为能安享子孙福气, 却仍旧不得不跟着筹谋。 只是房内有几人却是一听就涨红了脸。头一个便是在贾母身侧尽孝的贾珠。他自打启蒙读书便是一家子的骄傲, 连过世的祖父都称赞有加,何时给家里长辈添过一丝烦恼?偏偏这会儿给家里招祸的也是他房里。这一次贾母病重,贾珠心知肚明是老祖宗忧心他的前途,既恨世人势利,又暗自愤懑。贾珠心里实在不信,没了个掌国子监的岳父,他的才华便会蒙了尘。 第二个便是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李纨。她本就是新妇腼腆,因娘家门第比国公府低了不少又额外多了些谨慎小心,嫁过来丝毫不敢行差踏错,且自幼熟读女诫谨守妇德,不免就多了些逆来顺受,为人稍显迂腐。这一回她娘家出事,求靠无门不说还要带累丈夫,愈发抬不起头,连刚摸着的些许管家权也丢了,每日里只在太婆婆处侍奉汤药,得闲还要去婆婆那里立规矩,渐渐连自己的小院子也管不住了。 这会儿她正要将温温的汤药亲手端过去,就听着了这么句意有所指的话,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微一抖,险些洒了汤药。旁边跟着的玻璃眼睛只瞧着自己的秀鞋尖儿,全当没发现。 李纨稳了稳神,微微垂下头掩住迅速涨红后又透着苍白的面颊,迈着仿佛戒尺丈量过的步子仪态端庄的走到贾母身边,恭敬的把药碗奉给了一旁的丈夫贾珠。 新婚不足一年的夫妻两个只在交接药碗时凑得近了些,只是贾珠心思都放在了榻上卧着的贾母和近旁的幼弟宝玉身上,李纨又是鼻眼观心,小夫妻竟是连眼神都不曾碰在一起,便匆匆分开了。贾珠奉药,李纨则规规矩矩的侍立在婆婆王夫人身后。 贾母心底里对李纨这个孙媳妇还是满意的,只是最近李家的事儿实在出的太过不凑巧,贾母便没甚心思回护于她。横竖王夫人也不曾做的太过分,婆婆教导儿媳也是应有之义,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这会儿见李纨于这一室锦绣中也透着些落寞,委实有些可怜,便终于松了口,转头吩咐神游天外的贾琏道:“琏儿一路奔波委实辛苦,只是有一桩事情我也只放心交与你办。你珠大嫂子家里人不日就要返乡,你大哥哥又不太通俗务,少不得等你歇息两日后,拿着咱们府上的帖子帮他们置换产业,也好回乡生活。” 贾母心里自然不愿趟李家的浑水。可两家乃是正经姻亲,之前走动的很是热络,李家在京中又没有得力之人,贾家若是直接撂手不管,怕是回头就让人指着说势利凉薄。 而这削职官员离京变卖家产,是最容易受欺压被糊弄的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三个贾珠这样从小知道用心读书的捆一起也未必顶得上一个贾琏,这事儿还真的只能靠他。 贾琏原本正瞧着二房几人的眉眼官司,听到贾母吩咐也就应了下来,一点儿推诿之意都没有,倒惹得贾母又出了件私房里的玉镇纸并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勉励他读书上进,贾琏自然笑纳了。 反正他一不怕为李家跑腿得罪了上头,二有心行善积德,办这区区小事当真不在话下,这会儿还能白得一份添头,省下无数口舌官司,何乐而不为。 家常叙了,正经事也吩咐了下来,没一会儿贾母就有些乏,众人也就依次退了出来,连贾宝玉也被丫头抱着要跟王夫人回去玩一会儿,只有贾珠被贾母留了下来。 贾宝玉正是四岁多活泼爱新鲜的时候,偏父母兄姐都是个顶个端庄持重的性子,他素日里便有些寂寞,因而在贾母房外瞧见先出来的贾琏正在前头拿南边的小玩意逗沉默寡言的迎春笑,便也张嘴脆生生喊了声“琏二哥哥”,扭着身子要去前头一处玩。 抱着贾宝玉的是王夫人的心腹丫头,小主子突然闹着要去找大房的小爷姑娘,她自然是不敢胡乱松手的,一双眼只看着王夫人的意思。 王夫人略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还回身浅笑着教导李纨:“宝玉自小牛心左性,许是怕珠儿督促他读书,便不怎么同兄长亲近,今儿也是奇了,竟找起琏儿来,想是太久不见,思念之故。平日里珠儿用心读书,无暇他顾,这些事情你便要多操点心,多哄宝玉去你们院子坐坐,替我约束这小天魔星一二。” 李纨这些日子在王夫人跟前很是不得意,行事便透着小心,这会儿也只垂着眼低声应是,又望着宝玉温柔一笑,便屏息静气不再出声了。 王夫人心里暗骂李纨是个朽木,面上神色倒还算慈蔼,缓缓上前几步去听贾琏宝玉二人说话。 贾宝玉一向是府里的月亮人人捧,他一来,天性不喜争抢的迎春便默默退后一步,乖巧的听他一句一句的问东问西。 贾宝玉先是好奇迎春得的小玩意,等贾琏含笑告诉他他那份已经交给了他的奶娘收着,上头写好了签子,贾宝玉便对这东西失了趣,转而问起姑母家的表妹。 “姑姑家的妹妹,生的想必同大姐姐二姐姐这般灵秀?每日里吃些什么顽些什么?”贾宝玉人小,懂得的词却不少,特别是夸起女儿家来,更是福至心灵。 只是还不等他再多问些,王夫人已经走了过来,牵起了他的手,和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宝玉,你姑姑家的妹妹还小着呢,哪里看得出这许多。你琏二哥哥也累了,大老爷还等着他说话呢,改日再让丫头们陪着你去找琏儿说话,你先随我回去,老爷今儿早上还问起你的功课。” 提起贾政,贾宝玉便彻底泄了气,蔫头蔫脑的跟着王夫人走了。坠在后头的李纨倒是回望了贾母上房一眼,才由丫头扶着跟了上去。贾琏随着她的视线一瞧,便看见了与上房的几个丫头在一处凑着说话的丽人。 贾琏记得去年离京之前,自己房里的丫头们还去贾珠院子里给丽人摆酒凑趣,贺她得了二太太青眼,马上要做姨娘。今日一见,这丽人已经梳了妇人头,显然已经得偿所愿,更是连正房奶奶都辖制不住她了。 漠不关心的回过头,贾琏只管牵了迎春的手,领着她慢慢走回了大房所在的东院,去见在书房里等着他的老子贾赦。邢夫人也看在那传言中直接抬回了东院的几大箱子东西的份上罕见的慈爱,并不曾催促他们兄妹。一行人颇有几分和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父子【倒V】 贾赦原本只吩咐贾琏拜见过老太太之后来书房见他, 林之孝传话时也是分毫不错。可贾琏牵着迎春不放, 邢夫人则以看护姑娘为名跟随其后, 贾赦院子守门的小厮自然不敢冲犯贾琏, 只能飞跑进去报信。 贾琏等人刚绕过一座一人高的寿山石,就与一身轻薄罗衫摇曳生姿的绣鹃绣鹂姐妹走了个对脸。贾琏面色如常, 迎春红着小脸低下了头,邢夫人则是气的脸都有些僵了,显然与这两个姨娘很是不睦。 绣鹃绣鹂二人却没有丝毫恃宠而骄的样子,不过眨眼功夫就收起了那副妖媚娇色,规规矩矩的依次给贾琏等人行过礼后就退到了一旁,低眉顺眼的极为乖顺,真真是除了天生的模样儿身段,浑身上下再挑不出一丝不妥当。 贾琏是已经长成的爷们儿, 又是立志洗心革面的, 连个眼风都没留给绣鹃绣鹂, 直接就牵着迎春走了过去。迎春起初脚步有些磕绊,不小心裹了下鹅黄的裙角, 贾琏脚下稍缓了下, 她也就稳住了步子。 唯有邢夫人有心停下来呵斥姨娘们两句,也好抖抖正房太太的威风, 还是扶着她的王善保家的连着使了好几个眼色,她才冷着脸跟了上去。 若是不跟着贾琏, 她这个大房太太可真进不去贾赦的书房, 这会儿万万不是跟这两个贱蹄子一般见识的时候。不然若是贾琏带着二丫头那根木头先进去了, 守着书房的几条哈巴狗独独拦着她一个,往后还怎么辖制下人。 邢夫人心里没甚底气,自然不敢走在贾琏迎春前头,只能拿慈母的歪理自欺欺人。迎春向来温柔沉默,贾琏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三人倒也相安无事,前后脚进了贾赦的书房。 一进书房,邢夫人就笑意盈盈的小步走上前,领着迎春与贾赦行礼,在右面落座后还不忘将迎春揽在身边,做足了慈爱之态,只可惜俏媚眼都做给了瞎子看,白费力气。 贾赦对迎春这个女儿不过是面子情,无人提起时想都想不起来,这一二年不过因着贾琏这个孝顺儿子惦记才顺势偶然问个几回,对邢夫人这个继妻更是全无情份,不过略瞧了她们一眼就把全副心神放在了贾琏身上,哪里能注意到邢夫人那一番扭捏作态。 贾琏在外游历一载,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贾赦这个做老子的行了三叩大礼,才青松一般昂首立在屋中给皮笑肉不笑的贾赦请安问好,好似根本没瞧出他老子神色中的不满。左不过是为着他带了迎春并邢夫人二人过来而气不顺,在他带回来的那一箱箱实打实的银钱玩器面前又值什么。 他远行归来,怎么也要一家人和和气气团团圆圆在一处坐上一坐。不然让府里那些爱嚼舌头的胡乱传了,还不知道要被人将他们一家说成什么样子。 果然见贾琏装聋作哑,贾赦也没再多说什么,问的几句话也都中规中矩像模像样,很有几分慈父风范。即使他心里再是不满贾琏带些不相干的人来,害的他只能先遣两朵解语花出去,到底还有几分廉耻在,面上还遮掩的过去。 略说了一盏茶的功夫,贾赦的耐心便耗费的差不多了。他面无表情的一端茶,干坐了半晌的邢夫人就立刻臊着脸站起身,随口胡乱指了件事就要告退。被她拉在身边的迎春慢了一拍,不知所措的望了对面的贾琏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也乖巧的行礼出去了。 至于迎春回房后,她的奶娘丫头们如何七嘴八舌的问她可有讨得琏二爷的欢喜看重,则是后话了。 书房里,终于把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的贾赦这才横眉冷目的睨了贾琏一眼,阴阳怪气的哼道:“我瞧着你出去这一年,怕是要把姑父当亲爹孝敬了。这庄子铺面,出息都比着去年大大的不如。亏了老子这么多,就换个酸秀才回来。” 贾赦一面说,一面就仔细打量贾琏的神色,见这个儿子始终八风不动,撇了撇嘴后突然就笑开了,踱步过去重重拍了拍贾琏后背,难得眉开眼笑的夸赞道:“简直妙极!便是老二当时那副天打雷劈的模样,你老子我想起来就能多活十年!” 贾琏眼皮一跳,有心提醒他天打雷劈可不是这么个用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个儿老子不讲理,如此回话容易挨锤是其一。其二,老爷再怎么不学无术,这般浅显的成语断没有不会用的道理,显然是故意为之。至于其三么,贾琏自己对道貌岸然的二叔贾政也有些心结,稍稍想一想当时的场面诸人的神色也觉畅快,自然懒得纠正老爷这区区口误。 贾政和贾珠父子未免太高看了自个儿,也未免太过瞧扁了旁人。贾赦贾琏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清楚的瞧见了对方眼中的那丝不甘心。只是贾赦随机眼皮一阖,又是那副颓废惫懒的样子,贾琏却依然目光炯炯,坚定而从容。 贾赦不知何故忽而弱了气势,也不再追究少掉的银钱,垂着眼立了片刻,后退几步离着贾琏远了些,才按着脖颈说道:“带回来的东西,这个院子里的单子我已经瞧过了,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老太太和二房那儿,你自己要有个章程,莫要越大越活回去。” 贾琏带回来的东西,大部分都入了大房和他自己小院子的事儿,府里已经传遍了。即便面上说都是贾琏在扬州日常用的物件儿和他自个儿给父母妹妹置办的土产,可这府里哪里有人肯信。贾赦原当今儿老太太或者老二家的就要问起,没想到竟没顾得上。只是账放在这儿,等她们腾出手来总要找补,点这一句,也是他做老爷的一点心意。 贾琏心里当然有数,闻言便拱手表示自己晓得了,又笑嘻嘻的给贾赦作揖:“儿子谢老爷回护。前头儿子的亲事,也劳累老爷费心了。” 去年临到说亲时贾琏脚底抹油一走了之,荣国府里给他说亲的事儿却没有停。毕竟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贾琏在与不在都没甚差别。还是贾赦恰逢其会的身子不爽了几回,才把这事儿拖住了。贾赦没有点头,邢夫人又哪里来的胆子定夺贾琏的事儿。 只是当时贾琏想的是拖到六王爷杨垣给凤哥儿寻一门好亲,却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打乱了所有人的算盘。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说到这些事,贾赦自觉十分劳苦功高,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应了。若不是小兔崽子带回来的几件古玩着实送到了他心坎里,那些麻烦事岂是一个揖礼就能回报的。 要知道自打妹夫林海写信过来说了收贾琏为学生,又别有深意的要师代父职,老太太c老二两个没少找各种由头跟他聊这件事,翻着花样的不赞同,家里也传过不少各式各样的歪话。若不是他主意正不为所动,任人说破天去也不出头,林海再有本事,这边又岂能那么容易顺了他们的意,从头到尾连个屁也不放。 读书人尊师如父,可凡事也绕不过他这个亲爹去。但凡他被挑唆动了一次,只借着他的名头,二房就能生出多少事来。 贾赦越想越得意,只觉自己智计无双,浑然忘了那些日子里他身边两朵解语花每当他为夹在老母亲子之间烦恼暴躁时是如何劝解宽慰他的了,顺理成章的当那些话都是他所思所想。 贾琏经过那许多历练,岂会瞧不出贾赦心中所想。心中失笑之余,倒也郑重的又一揖到底,思索起带回来的东西里还有哪样能投贾赦所好,打算回去就让人送过来。 他想的有些出神,没想到这一世向来吝啬非常的贾赦突然要送他一份礼,等他回过神来,贾赦已经准备让人去传丫头们进来了。 “上回你从我这儿挑了个丫头走,我便猜着是你屋里的都不会服侍,正好上个月这院子里刚补上几个人来,我还没细瞧过,你既然回来了,就先挑一个回去使。” 说完,贾赦还得意的捋了捋精心养护的一把美髯,想是对这个主意得意非常。儿子不开窍,就是丫头们不会伺候。他这院子里的丫头在府里都是顶尖儿的,分一个过去,也是他一片爱子之心。 贾琏实在是叫这神来一笔闹的哭笑不得,赶忙拦住了:“既然是挑上来伺候老爷的,给儿子算是怎么回事呢。儿子走时姑父留了好些课业,回来老太太又有吩咐,还要打理产业出息,带个丫头回去日日淘气,白闹的头疼。” 贾琏话说的委婉,贾赦却不会听不懂。他翻了个白眼,只把贾琏上下一扫:“那珠儿忙着进学,屋子里如今也已经立了三个明公正道的姨娘了,你二叔咳,偏你竟不中用了?” 贾赦原本想说贾政屋里的姨娘又坐了胎,猛然想起跟儿子说兄弟的房内事不好才改了口,只是神态言辞间的鄙夷只有男人之间才懂。 贾琏却不以为意,坦然笑道:“我说怎么今儿瞧着珠大哥哥清减了这么多。老爷只当疼儿子吧,一根蜡烛可经不起两头烧。” 贾琏不拿男人的面子当回事,贾赦也不好说什么,哼哼着就放人回去歇息了,自己也没招新来的丫头近身,依旧与绣鹃绣鹂二人厮混。 荣禧堂里,王夫人和声细语的把贾宝玉哄睡了,才回到日常理事的东屋拿起贾琏带回来的两份礼单子细瞧,一旁李纨则与周瑞家的等王夫人的心腹下人一处站着侍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婆媳【倒V】 王夫人慢条斯理的将两张礼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就垂着眼撂在了案上, 转而去拿一旁的茶盏。一直捏着帕子候在一旁的李纨刚要抬脚上前, 周瑞家的已经满脸堆笑的越过她手脚麻利的取过茶壶, 恭恭敬敬给王夫人添好了茶,又细致周到的站在王夫人身后为她捏肩。 “奴婢大着胆子说句逾越的话, 太太管家理事这般费心,还是要多保重些,若是累坏了身子,可让这一家子怎么好呢。”周瑞家的跟了王夫人半辈子,自然瞧出王夫人无悲无喜的面容里压着的火气,说话也就越发讨巧。 王夫人微微叹了口气,静静品了会儿茶香,才幽幽说道:“这满府里上上下下主子奴才多少人, 又有几个记得我的好处。不过是用着了, 要我操持一二, 回过头,人家一房关起门来只顾自己, 谁管你有多少辛苦。” 周瑞家的人精似的, 哪里不知道王夫人是为贾琏带回来的礼单恼了。府里的丫头婆子最是嘴碎,这会儿怕是几份礼单的厚薄都让有心人品了个遍。正院这边, 真真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小心翼翼瞄了眼案上,她揉捏王夫人肩膀的力道更谨慎了些, 口中低声附和道:“原以为林姑老爷那样的人教导着, 琏二爷能多少懂事些, 明白老爷太太这些年的辛苦,谁成想,竟真是个冷心冷肺的呢?别的且不说,他这一路得罪了多少老亲,南安王府c甄家这两家哪一个不是要太太事后帮他描补?连舅老爷都帮着递了话儿。惹了事儿掸掸衣服就走,回来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就是奴婢瞧了,也是心冷,何况太太呢。” 林家给大房二房的礼虽是差不多丰厚,可之前总会多几份专为贾政c贾珠父子备下的上等文房四宝,这回却没了。虽说贾琏也没得什么,但他都能被林海收弟子了,这样的物件岂会少了? 更不用说这回一半多东西都让大房拉了去,直接抬进库房,别说正院里,就连老太太的人都不能瞧一眼。大房的下人说是土仪,这话就是问花院子里扫地的婆子,她也是不能信的。 怎么算,正院里这次都是白白操了心担了事儿,还半分好处摸不着。人家大房悄没生息养了个人精子出来,拿他们这一房当丫头使唤了。 周瑞家的这几句话可谓正中王夫人的心事。她自打贾琏进门就心上不爽利,在上房时又被老太太压着不能当场敲打贾琏,已经是憋出了一肚子火气,偏偏回到院子里,送过来的礼单竟然只有这么两份。 一份是林家送给二房诸位主子的吃食玩意,一份则是贾琏送给二房的土产。至于其他的,贾琏那边送匣子过来的丫头细声细气的说是已经分别交给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言下之意,竟然还是王夫人院子里的人多嘴了。 自王夫人从贾母手上接过管家权,这外头送来的节礼土仪哪次不是先过了她的手,再入公库或是由各房再领回去,何时有人如贾琏这般放肆过?这般越俎代庖,当真是不将她放在眼里,全无半点规矩。 可贾母不说话,王夫人就找不到发难的机会。毕竟这些年她能越权管着大房的家务,不过是因为贾琏生母去的早,留下一片烂摊子,续娶的邢氏又上不得台面,才给了她由头把全府内务抓在手心儿里。要是说规矩,贾家老祖宗还真没留下这一条。 越想越觉得被贾琏打了脸,王夫人只觉才叫苦茶平息了一点儿的火气又有点上涌。她又啜了口茶,才转向神态娴静的李纨,慈爱道:“珠儿媳妇着实是个实诚孩子,我想事情想的入了神,你也不晓得坐着歇一会儿,这些丫头也真真没眼色。” 拿帕子点了点唇角,王夫人不理会一脸惶恐的去搬杌子的小丫头子,继续对想要蹲身福礼的李纨说道:“虽说家里人多了心也都各有向背,但咱们只有管一天事,也就只能操劳一日。我晓得你这些日子照顾老太太辛苦得很,可这一大家子迟早要交到你手里,我再是舍不得,有些事情还是要你去办。” 李纨一怔,神色里就流露出些许感恩欢喜来,显是没想到婆母能这般体贴看重自己,蹲身下去时眼角已经有些泛红,王夫人的神色也越发温柔,还吩咐原本稳稳站在她身后的周瑞家的去把李纨扶起来。 瞧着李纨红着脸接过帕子抹了抹眼角,王夫人才含笑嘱咐道:“管家理事想来都是耗费精气神儿的琐碎事情多。今儿你便把你琏兄弟带回来的东西整一整,林家和琏儿的礼分作两处,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只管问周瑞家的这老货。她若是有什么不好,你也只管来回我。” 王夫人说的贴心,李纨也应的感动,唯有含笑应声的周瑞家的借着低头的功夫不屑的撇了下嘴,暗道这珠大奶奶可真是个棒槌。太太这分明是不耐烦看着琏二爷带回来的东西,懒得去管,正好抓她替上。再派了自个儿去,便连库房钥匙都不用给了。什么大奶奶,就是个不拿钥匙的管家丫头。 也就是看着珠大爷的面子还要敬着她几分,不然就是有些什么不妥当,她又能耐他们这些太太身边的老人如何?太太可是说了,有个什么不好只管来回,回了之后管不管,可不是她这个奶奶能说了算的。 等周瑞家的还算恭敬的服侍着李纨出去了,王夫人又默默坐了片刻才起身去瞧在厢房里歇息的宝玉。一面走,王夫人一面就与身边的大丫头感慨道:“我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能瞧见宝玉也长大成人,便再无所求了。” 今儿陪在王夫人身边的是刚提成一等没多久的彩月。她圆圆的脸上笑意盈盈,轻快说道:“到时候宝二爷如珠大爷这般娶妻生子,一家子孙子重孙子围着太太说话逗趣儿,太太才真是只管含饴弄孙,再无所求了呢。” 彩月年纪到底小了些,还没揣摩出王夫人私下里对李纨愈演愈烈的厌恶之情,只想着讨主子的欢心,却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就招了事儿,依旧无知无觉的扶着王夫人往前走。王夫人也不说话,只略点了点头,就进屋瞧幼子去了。 荣禧堂西边的库房里,趁着周瑞家的查看官窑瓷器的成色,李纨的陪嫁大丫头尺素略带担忧的看了李纨一眼,似是有话想说,却被李纨淡淡一眼止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主仆【倒V】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四面无窗, 只有一道可供两人同时进出的朱漆小门还透着外头一点余晖, 映着库房内的烛光昏昏黄黄, 照的李纨眼晕,账册上的字迹也渐渐有些瞧不清楚了。 可这库房内明明燃着十几支儿臂粗的羊油更蜡, 围绕着周瑞家的,耀得那老婆子头上金钗银簪一片辉煌,闪得好几个围着她端茶倒水扇风逗趣儿的粗使仆妇直眨眼。 这都是她的婆母王夫人给的赏赐体面。李纨微微垂首,将一张薄薄的礼单凑的离眼睛更近了些,嘴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因为有了当家太太撑腰,一个家生奴婢也能穿金戴银众星捧月,因为当家太太心中不喜,她这个大红花轿正门抬进来的大奶奶, 就被奴婢轻慢鄙弃, 毫无体面。 京中清贵人家里风传王家的女孩儿不识字不通道理, 李纨出嫁前是不信的。说起来也是立国时□□钦封的有爵人家,经几代而不衰, 这样人家娇养出的姑娘, 纵使文墨不通,人情世故总是该明白的。然而嫁到这威风赫赫的荣国府不到一月, 李纨就觉出她这婆母当真短视,做事也毫无章法。 先不说妇言妇德, 只看王夫人管家的手段, 便能琢磨出缘何这几年荣国府越发筛子一般, 什么事儿都能让外头人打听的一清二楚。一大家子主不主c仆不仆,媚上欺下,连基本的本份都不懂,从根儿上就烂了。别说那不受宠的主子,就是王夫人这管家太太,奴婢们也不过就是阳奉阴违,背着她作下多少业。偏她还得意洋洋,只当这偌大府邸都被她攥在了手心里。 不过这也算是上行下效。王夫人自个儿对长辈亲朋不都是如此?自己刚进门时,李家尚好,也对大爷多有帮衬,她尚且能让人觉出虚情假意,细微处恶心人。等李家出了事,便开始软刀子搓磨人。生长于官宦之家,李纨自从看清楚婆家诸人的品行,就不意外娘家落难后自己受到的冷待搓磨,只是没想到这手段这么不入流而已。 原先百般说大房的爷们如何不中用,回头就被人家扫了脸面,一点儿招儿都没有,只能借着个婆子的手来揉搓媳妇,真是柿子捡弱的捏。只是却不想想,自己是珠大奶奶,与大爷夫妻一体,这二房人自己打自己的脸,岂不更是让人瞧了笑话?就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媳妇了,多的是又体面又阴狠的招数,这不痛不痒的,值当什么呢。 李纨又对了几件器物,因着实在看不清楚了,便将单子放下,只静静站着瞧周瑞家的中气十足的将库房这里的婆子们支使的团团转,耍她周奶奶的体面威风。 周瑞家的嗓门虽大,却始终放了一只眼睛在李纨身上,这会儿见她撂挑子不干了,连忙挥手让婆子们下去,走过来堆着笑开口道:“大奶奶可是瞧好了?若是瞧着没甚不妥当,奴婢就服侍您回去。看天色,过一会儿老太太那儿也该用饭了。咱们快着些,您也能先跟着太太用一点点心。” 贾府里规矩大,李纨上头两重婆婆,自然要先服侍了老太太c太太,才能轮得到她自己用。先前贾母倒是吩咐过李纨可以不必来上房服侍她用饭,只管小夫妻在院子里自在吃喝,可贾母病后这事儿便自然而然的被众人忘了。昨儿李纨服侍过贾母又去王夫人处立规矩,回到自己院子时贾珠都已经在姨娘屋子里歇下了。 李纨脸上笑意盈盈,却并没有接周瑞家的话,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些瞧不清楚,到底还是我年轻没有经过事,明儿还要周妈妈得空时候陪我再走一趟。” 王夫人心里再如何不喜李纨,面上总想让人挑不出错来,因此周瑞家的这个王夫人的心腹凡事也不好做的太过。这会儿李纨都如此客气的说了,周瑞家的也不好说别的什么,只能笑着应了,道是明儿再接着查验,便同李纨一道出去,又与库房这边领头的婆子交对牌落锁。 李纨也没用周瑞家的服侍,只说衣襟上沾了块灰尘不好见老太太c太太等长辈,便由大丫头尺素扶着先回她与贾珠的小院儿换衣裳,周瑞家的则直接到荣禧堂回话去了。 翠儿亲自领着三个小丫头去厨房提了贾琏的饭食回来,就与贾琏说起路上遇见了珠大奶奶李纨的事儿。 自打贾琏离京,她们这个院子里头的丫鬟就没了事情做,每日里只管关起院门来打扫屋子再安心做些绣活儿,没过多久就成了冷灶。特别是二爷惹怒了南安王世子的消息传回来,好几个粗使婆子丫头都寻了门路离了这院子,今年春补人的时候也没人要来,一个个都嫌弃在琏二爷的院子里没有前程。 可人脾气柔顺也就罢了,翠儿却是个心高气傲吃不得气的。原来琏二爷比不得珠大爷会读书能讨老公爷老太太欢心,她被珠大爷院子里的丽人压了一头已是很不乐意,哪儿还肯再吃这些老婆子小蹄子的气,加上日子又清闲,少不得跟人拌嘴置气。 当时老太太还很是器重李纨,李纨手里管着好些油水足的差事,又体面又威风,翠儿与人拌嘴淘气的事儿就被那起子烂嘴烂舌的婆子告到了李纨跟前,阖府都等着瞧这位珠大奶奶的处置。 最大的倚靠不在府里,两个年岁相当的爷们这些年里多多少少又有些互别苗头的意思。翠儿一听人通风报信说珠大奶奶要处置她的事儿,那时真是心都凉透了,只觉的自个儿非要吃个大亏不可。 谁知李纨处事竟然十分公允,且细致又周到。一不曾因为那几个婆子是二房的下人而多加偏袒,二处置的极为有分寸,两边都是心服口服,真可谓面面俱到,事后也约束住了丫头婆子们,不许人胡乱传话编排,后院很是清明了一段时日。 所以后来李家出事,李纨失势,翠儿很是为这位大奶奶惋惜了一阵,可她不过是个奴婢,主子还不在府里,只能暗地里感叹几句罢了。 如今贾琏回来,换洗一番后神情惬意的听几个丫头说这一年里府里的大事小情,翠儿便在摆饭时顺口提起了李纨,语气很是感概。任是谁家,也没有正经奶奶跟着管事妈妈跑库房的道理。 贾琏瞧着贾府厨子做出来的菜色就有些饱了,便把七八成心思都放在了翠儿她们的话上。见她们都为李纨说话,便含笑道:“能得你们这般夸赞,可见珠大嫂子为人确实妥当周到得人意,我也未必及得上。” 对于李纨的好风评,贾琏丝毫不意外。前生李纨比凤哥儿早进门两年,将整个后院管的是井井有条。公平而言,在管家理事上,还是李纨比凤哥儿多了些自持圆融,办事情也更守礼端平,只可惜后来李家出事贾珠早逝,没了李纨管家的余地。 只是李纨是二房的媳妇,便是人品处事无可挑剔,最后也只会为了丈夫儿子与二房其他人一道算计大房。这便是利之所趋了。 贾琏说自己不如李纨,倒让几个丫头不好接话了。翠儿琢磨半晌,还是可人先明白过来,拉着她的手细声细气道:“珠大奶奶再好,总是那边房里的,哪里及得上二爷待咱们真心呢。只是如今珠大奶奶随二太太管家,二爷一个爷们又常不在家的,珠大奶奶公正,也是咱们大家的福气。” 见丫头们还算明白,没错了远近亲疏,贾琏便也笑着颔首:“正是这个道理。那时候我不在便算了,我既回来了,总不好叫你们再欠着人情。我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些首饰扇面,你们挑些送去与大嫂子的丫头分分,我在外头也多帮李家的爷们置换些银子,咱们主仆一道把人情还上岂不好。” 一听说贾琏带回来赏给她们的东西还要分出些送礼还人情,几个大丫头们连忙快手快脚的把活计忙完,都抢着先要把自己相中的那份挑出来,一时间姐姐妹妹告饶声不绝,把贾琏乐的险些喷了茶。 贾琏伸手挨个虚点了一遍他院子里的大丫头,恨铁不成钢道:“便是爷去了江南,这一年也没少让人带东西回来赏你们,怎么就眼皮子这般浅,传出去,还当爷不给你们钱花。” 翠儿被一向老实的可人拿走了支精致的如意花钿正在心疼,又听见贾琏嫌弃她们眼皮子浅,不由委屈道:“可不是没有家底儿了。原先爷不宽裕,我们又哪里来的私房。好不容易这一二年攒了些,偏珠大爷房里一个接一个摆酒。丽人姐姐时,我们就想着珠大爷清雅好读书,丽人姐姐又得太太看重,怕是大奶奶之下第一人了,礼物轻了不好出手,就送的重了。等后头两个姐姐也好大排场的梳头,我们总不好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可不是空了箱底。” 听着这丫头这般委屈,又见其他几人也是副心有戚戚的模样,贾琏不由失笑,宽慰道:“罢了罢了,明儿我就叫兴儿去外头再帮你们置办些私房,你们想要什么,只管去跟兴儿说,若是银子不凑手,格物架底下那个匣子里的碎银子只管拿去。” 贾琏这般大方,几个丫头一时都是喜气盈腮,一人略捡了几样心头好,就把摊开的那包袱灵巧首饰又规整好,七嘴八舌的说起李纨身边几个体面丫头的喜好,帮她们一人挑了一样出来。 等她们挑完了,贾琏也吃好了饭,几个大丫头便把饭菜端下去,准备与二等丫头们一道就着自己的份例分了。还没等她们摆好筷子,外头便有婆子过来敲门,却是二姑娘迎春身边的小丫头小红。 丫头们晓得二爷看重这个妹妹,忙就把小红让了进来,也不敢慢怠这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由翠儿亲自把她带进去见了贾琏。 贾琏没想到这会儿迎春院子里的人会来找自己,来的人还是才选进来没多久的林之孝的女儿,心里便觉得八成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坐正了身子问道:“这个时辰了二姑娘让你过来,可是院子里有什么不妥当?” 论理,这会儿大房所在的东院是已经落了锁的,要过来就得有正经要紧的事情,还得给守门的婆子塞银子。迎春从小就是个省心的性子,如果没有事情,又岂会巴巴儿让人过来。 小红随了爹娘,是个心里明白的,又比她那沉默寡言的爹娘多了一分爽快,嘴皮子也利索,所以当时得知贾赦要了林之孝一家子到东院服侍,贾琏就点了小红到迎春屋里。也是因为贾琏的缘故,小红在迎春屋里一直很有体面,仅次于迎春的奶娘和司棋二人。 小红利索的福礼,便脆生生回道:“奶娘把二爷年前给我们姑娘捎回来的项圈收拾丢了,太太身子不爽利,让王奶奶传话,说只看二爷的意思。姑娘就让我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兄妹【倒V】 贾琏怔了一下, 忽而想起前一世迎春总是沉默不言任丫鬟婆子欺到头上的样子, 痛快起身吩咐道:“可人掌灯, 翠儿去叫上几个护院的粗使婆子, 再让兴儿旺儿带着人在二门外头等着,咱们去二妹妹院子里瞧一瞧。” 潋滟的桃花眼细细瞧了小红片刻, 贾琏又加了一句:“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丫头,可人,拿五百钱赏她,再从咱们院子里的账上给她加三个月的月例。” 迎春现住在邢夫人院子旁边一处小院落里,因贾赦院子里姨娘通房莺莺燕燕一大群,格外担忧顶上发冠变色,门禁比正房这边还要严些,小红要来这边报信, 要过两道门禁, 给三拨守夜的婆子报备, 说不得还要陪笑塞银子。以小红如今的年纪,已经算是有胆有谋, 比其他只会窝里横拌嘴淘气的丫头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小红一听赏赐, 立即就笑红了脸,忙又跪下给贾琏磕头, 被可人笑着拉了起来,除了贾琏赏的银钱外还额外多得了一把甜果子, 喜的她又叫了几声好姐姐, 脚步轻快的跟在了可人身边, 手里也举着盏气死风灯帮忙照路。 她如今才被提到二姑娘院子里做三等,月例寥寥无几,五百钱也算不得多么大的数目,可这是琏二爷给的体面,自然又大大不同。如今东院里,谁不晓得琏二爷说话好使呢?便是老爷那样难伺候的,也肯听琏二爷的话。 今晚明明是奶娘犯了事儿让姑娘捉住了,偏太太撂手不管事,让奶娘一下子就得意起来,还上手掐她们几个丫头,嘴里不干不净的,当时小红心就凉了,幸好二姑娘捏着帕子犹豫了半晌,吩咐去请二爷做主。 其实姑娘那时也慌了神,不过还撑着一口气不肯听奶娘的话罢了,根本没指名到底让谁来。司棋忙着同奶娘顶嘴都没听见姑娘的话,绣橘缩了头,只有小红倚靠着二爷素日里对姑娘的看重疼爱,扯着她爷娘老子的名号跑了过来。既然琏二爷肯给她这么个小丫头做脸,那自然就会为姑娘出头。姑娘好了,她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才能得着好。 贾琏这一路走的可比小红来时顺畅多了。守门的婆子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个敢拦他,纷纷弯腰行礼,门锁也开的麻利极了。至于那么一两个趁人不注意跑去不知道哪个院子报信的,贾琏理也没理,抬脚就走,身后一群婆子小厮个个精神抖擞,只等着一会儿好好在主子面前表现一番。 迎春的奶娘还是迎春刚落地时贾母指过来服侍的,几辈子的老人,儿子媳妇又在府里当差,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路子。先前迎春几年得不着人问一句,甚是落魄不得志,院子里可不就是奶娘一人独大。谁知贾琏突然转了性,三不五时就要看这妹妹一眼,下了江南还不忘偶尔捎些东西回来,奶娘也不是个傻的,行事自然比以前收敛许多。 只是这贼当久了,难免就把迎春的东西都当作了自家的。年前贾琏一气捎回来五六个长命锁,奶娘年下赌钱时又输的多了些,一时手痒就偷了一个出去当了点银子花花。她想着,横竖太太再不管这些的,琏二爷是个爷们又住在正房那边,软硬兼施哄一哄也就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二姑娘这回竟然这么硬气,小红那死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跑的比兔子还快,琏二爷又真大张旗鼓的跑了这么一趟。奶娘亲自站在小院门口等着,只觉得这夏日里的夜风也吹得人心头发冷,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只想着先豁出这张老脸去好好哭一场跪一跪求求情,先保住了差事再说。 奶娘提心吊胆的等着,身上的衣衫都叫汗浸透了,才见着了贾琏一行人的身影,登时就要跪行过去,却迎头就挨了翠儿一巴掌,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一时竟忘了琢磨好的说辞,只张着嘴发愣。 贾琏睨了这老货一眼,一抬手就有几个跟着过来的粗使婆子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把迎春的奶娘堵着嘴牢牢困了起来,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贾琏这才又露出点笑模样来,漫不经心的吩咐道:“这样欺到主子头上的刁奴,直接拖出去发卖了吧。老爷喜欢用的那几家人牙子,不拘哪一家都使得。就说我吩咐的,身契过几日再送去,便宜些也使得。” 几个婆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见贾琏的眼神还落在她们几个身上,连忙七手八脚把人推搡出了二门。离了内院,自然有兴儿旺儿接过手去,连夜就把人丢在了人牙子家里,好好招待起来。等贾母王夫人两处得着信儿,人早就弄出府去了。 干脆利落的处置了刁奴,贾琏也没急着回去,而是带着翠儿可人和小红进了迎春的院子,那些凶神恶煞的婆子都被他留在了院外静候。 贾琏掀帘子进屋时,迎春正默默坐在炕桌边绞手帕子,绣橘呆呆站在一边眼圈儿比迎春还红些,唯有一个司棋还算精神,正跺着脚骂奶娘,顺便埋怨迎春怎么只派了小红这么个不顶用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见迎春被司棋说的一声不吭,贾琏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也不管回过神来的几人都要过来同他行礼,直接指着司棋叫她跪下,才拉着迎春分宾主坐了。 贾琏心知迎春的个性,今晚能借着邢夫人的话派丫头来找他告状已经极为难得,并不想惊吓这个兔子胆的妹妹,便开门见山解释道:“你那奶娘不是个好的,我已经做主将她发卖了,往后这院子里谁再不将你放在眼里,你只管让人去我那说,我必给你撑腰。至于司棋,可是这院子容你不下了,你竟然眼看着姑娘害怕伤心不去宽慰劝解,反倒发起了牢骚?主仆之分既然忘了,就好生跪着。若不是看你还算忠心,便是王善保家的亲来,也不会留你!” 真依着贾琏的心思,司棋这样主意大的丫头就该一起打发了。可迎春性子太过软绵,屋子里其他的大丫头也一般怯懦,司棋这样火炭一般掐尖要强的脾性留着倒也有些用处,至少可以在迎春不便开口的时候啐到那起子小人脸上。不过司棋的主意也太大了,又习惯了替迎春做主,不敲打一番也不行。 点了司棋几句,贾琏略缓了一口气,才看着迎春温和说道:“你要记得,你是一等将军的女儿,这荣国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奴才们不好,你只管惩处,任是谁赏下来的,伺候了你多久,也只是奴才,断然越不过你去。撵走了不好的,我们自然挑好的来给你使唤。我只你一个嫡亲的妹子,你若是觉得懒得同人理论,只管同我说。” 迎春原本已经止了眼泪,闻言不由又红了眼圈,咬着唇看了贾琏好几回。贾琏也不急,眼神温和的静静瞧着迎春,看她真的落了泪,便抽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迎春呆呆接过了手帕子,顿了一会儿,便猛的攥着贾琏的袖子抽噎起来。 贾琏心底一软,起身轻轻抱了抱迎春,口内笑道:“趁你还小,还能抱上一抱,再过两年便是我也要避嫌了。” 听着迎春的哭声一停,贾琏晓得她有些羞赧,便也不去瞧她,任她伏在怀里柔声说道:“其实我今儿可以直接派人来将那婆子拖出去,老爷不会管,太太也就不能管,可我想着,我要是不来,你怕是要胡思乱想一整晚的。日后莫要再如此了,只管放宽心,做你的荣国府小姐便是。” 见迎春乖巧点头,贾琏笑意更深:“再一个,你受了这么大委屈,明儿便在院子里好好歇息,老太太c太太两处都不必去了,我替你去同她们分说。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是最明事理疼爱晚辈的人,疼你还来不及,绝不会怪罪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规矩【倒V】 贾琏虽年轻, 到底也是旅途疲惫, 从迎春院子里出来后便回房睡去了, 权当没瞧见邢夫人院子里出来打探消息的老嬷嬷。 到了第二日清晨, 轮值的可人便按着邢夫人去上房请安的时辰叫醒了贾琏。 自老公爷去后,贾母只说儿孙们办差读书辛苦, 便不再叫老爷少爷们日日早起去上房请安,贾琏不读书或外出的时候往往可凭着心意安睡。不过昨儿既然嘱咐了迎春不要出门,贾琏临睡前特意嘱咐了丫头们万万要按着太太姑娘请安的点儿叫他起来,免得老太太一发作,再叫人唬破了迎春的胆子。 可人叫起时,贾琏正在梦里吸一笼苏式汤包的汤汁,鲜香四溢,若不是可人照着吩咐直接一张浸足了冷水的帕子直接捂在贾琏脸上, 怕是他且得花上一刻功夫才舍得睁眼呢。 有了苦读时早起的底子, 贾琏即便仍觉得身上有些酸乏, 还是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翻身下床,洗漱方便后匆忙吃了碗汤面就赶去了贾母所居的上房, 又在院门外等了会儿坐轿子过来请安侍疾的邢夫人, 才一道进去了。 据说寸步不离守着贾母的贾珠贾宝玉这会儿都不在贾母身边,屋内只有王夫人婆媳守着。王夫人正坐在贾母下手的座椅上陪着说话, 李纨则捧着药站在贾母身边,拿汤匙小心翼翼的凉着药。 贾琏只当没瞧见一屋子人冷淡的眉眼, 依旧笑嘻嘻的给贾母请了安, 又给王夫人问了好, 便涎着脸凑上前,眉开眼笑的要从李纨手里接过药碗:“嫂子给我吧,你们天天儿在老祖宗这尽孝心,也让弟弟搭次手,免得外头人不明就里瞎嚼舌头,说我不孝顺。” 李家老少都是一副端方君子做派,贾珠为人也极为板正,李纨长到这么大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言笑无忌的男子,慌忙就松了手,生怕与贾琏有些什么碰触,有违妇德。 李纨手撤的太快,贾琏眼疾手快赶紧把碗捞过来才没洒在地上,只是免不了有那么几滴溅在手上。贾琏也不以为意,随手在松香色的纱衫上抹了就要服侍贾母吃药,却被贾母略一侧身避开了。 二人离得这么近,贾母自然瞧见了贾琏那一瞬间的动作,本就冷淡的脸色更添一分嫌恶。她见贾琏没事儿人一般还想凑近一点,忍不住开口呵斥道:“好好的大家公子,哪里学来的这样肮臓做法?你屋子里的丫头竟是死的不成,连个帕子也不给你备的?若是眼里没有主子,趁早一并撵了,再挑好的给你使。” 贾琏手上一顿,笑容不变的将药碗搁到不远处垂眼侍立的大丫头琉璃怀里,才懒洋洋起身离得贾母远了些,惫懒回道:“孙儿这南来北往的行走,道上总不如家里便利,小厮们不如丫头们仔细,又跟家丁护院们混的多了些,不免行事粗鲁了些。我说怎么似乎是哪处不得劲,原来是晨起翠儿硬塞给我的帕子忘了使了。” 说着,贾琏当真从袖袋里摸出一方帕子抹了抹手,又掸了掸衫子上那一处暗褐色的污痕,只是那绫纱本就轻薄,一会儿早就沾透了,哪里抹的掉呢。倒是贾琏这么副吊儿郎当不上心的模样又把贾母气着了。 贾琏心里也是叹息。老太太火气这般大,他还真不好再说什么不好的话。不然依着他的心思,他还真想问一句,他院子里两年多没撵过人了,便是丫头们不好,又能跟哪个“一并”撵了出去。 贾母脸色发青,有心要教训贾琏,到底还惦记着太医的话,先就着丫鬟的手吃了药,才压着火气沉着脸说道:“你是什么出身,岂能跟着那些下流种子学了去?再是路上便宜行事,也不能错了规矩移了性情!你瞧瞧你如今成了个什么样子,出门岂不让人笑话咱们家的教养?” 一面说,贾母一面就去看贾琏的神色,见他垂头盯着鞋尖儿不说话,忍不住也顺着去瞧了一眼那双一看就是苏绣大家缝的鞋面,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你在扬州,可曾越过你姑母肆意处置家仆?怎的回来了反倒妄为起来?莫不是因为先生离得远了,就觉得自己可以不顾体面教养了?那可是你妹妹的奶嬷嬷!便是我和你太太,都不好这样随意发卖的!” 贾母越说火气越大,很有几分儿孙不成器的痛心疾首,慌得原本避在一旁的李纨匆忙冲上去劝解。贾琏原还想顶一句,说在扬州姑母姑父家里,若是有刁奴这般不长眼,早就被姑母让人提着脚发卖出去了,哪里还用得着他出头呢,只是瞧一眼贾母泛着青的面色,到底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余光瞥见闲坐在一旁的王夫人似是有话要说,贾琏急忙一揖到底,开口解释道:“孙儿也晓得昨夜的事情办得不合规矩,可那刁奴着实气人。老太太当年是瞧着她老实本分,才做主把她赏给二妹妹做奶娘的,这可是一家子的体面尊重,那刁奴自当勤恳用心服侍二妹妹,方对得起老太太的一番教导。可昨儿孙儿才知道,这刁奴竟然欺上瞒下,当着老太太c太太们的面儿是一套,在迎春院子里关起门倒充起了祖宗,着实将我气个半死。这火气一上头,可不就失了分寸?” 贾琏先将那老婆子的恶行说了出来,换了口气又继续道:“孙儿当时也想,这事儿按规矩该交给老太太c太太处置。可是昨儿更深露重,老太太正在养病,大太太身子不爽利,二太太也已经歇下了,为了这么个刁奴惊动长辈,倒是我的不孝顺了,便自己做了主。虽说那刁奴是老太太赏的,比一般的奴才多了几分体面,可迎春是正经主子,这样欺主的恶奴,孙儿想着,就是老太太c太太们亲自过去了,也会直接打出去。毕竟虽然长辈指的奴婢金贵些,可老太太c太太们这般慈爱,自来把我们几个瞧的眼珠子一般,哪里会忍心瞧着迎春受这么大的罪。” 一气把这些话说完,贾琏才浅笑着在邢夫人下首坐下,似乎别有深意的又补了一句:“因觉着那些小事都大不过迎春,孙儿便逾越了一回,还请老太太c太太们宽恕则个。” 至于贾母和邢王二夫人到底是觉着自个儿的面子重要,还是不受她们宠爱的庶出姑娘重要,贾琏不信她们当真好意思说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慈心【倒V】 贾琏话音一落, 贾母的上房里便真个儿是鸦雀无声。贾母原本满脸的恼怒之色尽去, 神色瞧着平静了不少, 唯有嘴角紧紧抿起, 流露着些许不悦。 贾母垂着眼似是在养神,王夫人也低头细细品起了手边一盏稍显温凉的残茶, 一旁原本拿帕子遮着嘴冷笑的邢夫人这会儿也不敢出头,只能默不作声的垂首安坐,心里失望不已。便是再愚钝,邢夫人也晓得今儿是看不成老太太和二房教训贾琏那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这场好戏了。 一室静默中,还是李纨缓步走上前,依次为贾母等长辈奉了茶,才算打破了这一室静默。 浅浅啜了口茶,贾母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一些, 才抬眼看向金刀大马坐在那儿跟大丫头琉璃嬉笑着讨茶吃的贾琏, 沉声吩咐道:“琉璃, 去给琏儿斟一盏银针来,听敏儿说过, 他这一年在扬州爱喝这个。” 一句话说完, 贾母脸上惯常挂着的慈爱笑意就又回来了,她又吃了口茶, 才把茶盏递给在旁恭敬侍立的李纨,望着贾琏笑道:“多大的人了, 还猴儿也是, 毛毛躁躁。你要懂得, 这大家大族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冲动,做事纯凭性子来。知道的,是你爱护姊妹,咱们家里和睦,不知道的,以为你对长辈们有怨忿呢,岂不是污了你的名声?这样事情,哪里是你一个爷们儿该管的,就该回了你太太处置。” 贾母表了态,王夫人也不再吃手里才添的热茶,温和接口道:“老太太说的很是。琏儿心疼姊妹,咱们只有高兴的。可这家有家规,内外有别,还是该按规矩来才是。再者,我们做长辈的,哪一个不把你们姊妹兄弟放在心坎儿里疼,你若是叫人把事情报与大太太或者我知晓,我们又岂会不为你们做主,撵了那刁奴出去?那才是又体面又规矩,全了一家子骨肉之情。” 贾琏才吃上林姑父最爱的银针,品了品觉得比林家珍藏的差了好大一截,忍不住就开始思量起这采买上又从中捞了多少,对于贾母和王夫人的话不过都是含糊应了,脸上笑嘻嘻一派没心没肺,心里却是冷笑不止。 若是当真把他们看得心肝儿也似,怎的从昨儿夜里到如今天光大亮,有吃茶呵斥他的功夫,却愣是没人去瞧一眼受了委屈的迎春?自个儿身子不爽利c事多脱不开身,总还有一大群丫鬟婆子等着差使,不过是不上心罢了,说不得已是连迎春都迁怒上了。 不过贾琏心里也明白,他昨儿晚上一言不发直接处置了迎春那老太太赏下c两位太太都分外满意的奶娘,已经把这一屋子都得罪了,方才又不肯服软,反而同她们绕着弯儿说理,这会儿若是再一味要强,怕是不美。毕竟还不到撕破脸见真章的时候。 见贾琏一副随心所欲的无可无不可的模样,贾母才觉悬着的心稍微安宁了些。不知怎的,刚刚贾琏说话时候的神色,竟让她想起了老国公年轻时候气恼起来的样子,都是一样的面色和气,话里有话,叫人心里发虚。只是这会儿再一细瞧,分明还是那副不着四六的惫懒模样,昨儿之事也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叫人顶撞了热血上头。 若说贾琏有多么深的心思,还能故意说这些不软不硬的话来戳人的心肝,贾母终究还是不大信的。十之八九是自己赏下去的那个奶娘委实太过不成体统,惹来一场横祸。这个年纪的小爷,那个不是牛心左性,性子一上来便不管不顾的呢。便是最可人疼的宝玉,闹起来也要与奶娘使性子。 贾母自觉想通了,待贾琏就更添了一丝亲近,又连哄带劝同他说了一会儿话,才露了乏。不等贾琏说句话卖卖乖,王夫人就先一步站了起来,似模似样的要带着嫂子侄儿退下,以便贾母好生歇息。 邢夫人则一点儿也没有被人抢了先的恼怒,只满脸堆笑的跟着福身行礼行礼,就要随弟妹王夫人一同出去。还是贾母说有事儿吩咐王夫人,才让邢夫人带着贾琏先走了。 出了门,只剩下大房母子二人,邢夫人的威风就起来了,对着贾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想好生发发昨儿夜里憋下的邪火。可贾琏对这个继母原就不怎么恭敬,又早早瞧明白了这就是个不分亲疏远近看不清局面的糊涂人,哪里会白白受她的气,也不管邢夫人说什么有事要吩咐他,态度诚恳的作了揖,随便找了个借口扭头就大步走了,留下邢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不得不顶着上房丫头婆子别有深意的眼神自上车回东院去了。 回了自己的小院,贾琏连衣裳都没换,就就着新炸出来的辣油吃了好大一碗凉瓜虾肉馄饨,直出了一身的汗,连声叫着过瘾,让一屋子大小丫头好好瞧了一场西洋景,个个偷笑不止,翠儿等胆子大的一面催着婆子烧水好让贾琏沐浴更衣,一面就笑说她们二爷真个儿成了野人了。 贾琏只觉心里的些许郁气都跟着汗一块儿排了个干净,正觉痛快,听了丫头们的话也不过挑眉一笑,又足足吃了半碗才搁了筷子,清了清喉咙问道:“老爷院子里,可有人来说话?” 翠儿正笑着揉肚子,稳重些的可人便带着笑意答道:“二爷早上刚去给老太太请安问好,老爷身边的石寿便来了,还带了一匣子书,说是二爷爱护妹妹,做的很好,老爷赏二爷的,还叫二爷安心读书,旁的不用理会。” 撵了迎春的奶娘,贾琏别的不怕,只担心邢夫人落了面子后又拿迎春做耗,这会儿得了贾赦的话,知道他自会约束住邢夫人,便真正放了心。邢夫人再如何愚钝,都半点不敢违拗了贾赦的意思。 一没了心事,贾琏就觉出了腹内馄饨的分量,很是有些撑着了,便打算起身去榻上歪一会儿再出去跑跑马松松筋骨,偏兴儿又跑进来传话,说是外头德新堂的掌柜要来取早先放在二爷处的十匹粉色香云纱料子。 要不是多走一步路都嫌涨得难受,贾琏真想出去喷那老小子一脸的茶。什么叫早先放在他这儿?好个杨垣,收了那十匹香云纱还嫌不足,竟连他这点子准备送姊妹们做衣裳的家底儿都不想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择妻【倒V】 贾琏慢条斯理的盯着自己左手上的扳指瞧了又瞧, 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叫边上候着听吩咐的兴儿都有些狐疑起来。二爷不是特意嘱咐过他们许多回, 道是德新堂那边都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必须立刻进来禀告的么, 怎的这会儿自己却拖沓起来。 犹豫许久,最后许是叫腹内的馄饨实在顶的难受, 贾琏哼哼着又给自己加了个软枕,有气无力的吩咐道:“告诉掌柜,那十匹香云纱都有主儿,我这儿还有好几匹宝蓝藏青墨绿浅碧的,个顶个衬托男儿伟岸,别镇日里惦记着茜啊粉啊这样娇嫩的,不搭的很。去吧。” 挥了挥手,贾琏就闭上眼养起了神, 打算好好松快一日。这些日子京中很有些不太平, 明面上虽然不显, 暗地里诸位皇子却是暗流涌动,他在扬州时心里除了之乎者也圣人言就是铺子商路的银钱进出, 各地势力的消长, 回京这一路更是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好不容易内内外外都暂时没什么用到他的地方, 再亏待自己未免得不偿失。 可惜等贾琏歪着小睡片刻后起来时,大丫头可人就一脸欲言又止的蹙眉瞧着他, 让他一下子便失了去换骑马服的兴致, 意兴阑珊的结果手帕子抹了把脸, 无奈问道:“又出了什么事儿?” 重活一回,贾琏一直担忧府里这些人又犯了什么糊涂拖了后腿,便是对内宅之事都十分上心,图的就是能够早作准备c防患于未然,院子里的大小丫头并婆子们也被他以利相导养成了爱打听的习惯。可人这副样子,分明就是有人又出了幺蛾子。 可人低头绞了下手里的帕子,才走近几步轻声道:“老太太房里有个小丫头子说,方才太太二爷出来以后,老太太跟二太太说起了二爷的亲事。老太太的意思是,虽然姑太太有意为二爷在江南择妻,可二爷如今都回来了,再从扬州那边挑就不好相看了,不如咱们府里也一起看着,看哪处先有了合适的,免得耽误了。” 贾琏一听,一双原本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彻底冷了下来。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提起了他的亲事,分明是老太太觉得他翅膀太硬了些,怕姑父姑母为他挑选的妻室太过与自己一条心,到时候夫妻两个一齐不受辖制,才想着釜底抽薪。若是府里真为他挑出个面上没毛病的,姑父姑母还能硬扛着不同意不成?说到底,这边才是嫡亲的祖母,扬州远在千里之外,救不了近火。 缓缓将小冠摘下,贾琏用手梳理了会儿散开的头发,觉得身上那种粘腻之感消了些,才挑着眉轻轻一笑:“那二太太可有相中哪家闺秀来坐这琏二奶奶的位子?” 可人犹豫了下,声音不免更低了些:“二太太起先说了牛国公府家的姑娘,是牛家大爷膝下的嫡出,老太太说姑娘虽好,牛家大爷却太荒唐。二太太又说起穆家的孙女儿,老太太说那家人平日里没往来,也不允。后来二太太说起个秦家的女孩儿,许是理国公府上的姑娘?道是德言容功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又说东府敬大太太也瞧过的,只是年岁小了些,且要等几年,老太太没应声倒也没否,不知道是怎么个章程。” 论理大房老爷太太都在,怎么也不该是老太太和二房太太商量大房少爷的亲事,可这府里一向如此,怪事儿多了,便成了理所当然了。 瞧了可人一眼,贾琏晓得这丫头是为了老太太c二太太越过贾赦邢夫人私下说他亲事而觉得不妥当,只是也未免太天真了些。二太太提的这几个人选,可不只是不妥当那么简单。镇国公牛家,那是第一等的墙头草,又比贾家的子孙还混账些,早就破落了。东平王府穆家,老王爷活着时还能算得上兴旺之家,可如今,在废太子宫闱之乱一事上牵涉的比贾家深得多的东平王府,那就是砧板上的肉。如果这两家姑娘进了门,自然在二房面前挺不起腰杆来,管家理事估计也不中用。至于秦家,估计听着的人都当是理国公秦家,可贾琏一听就明白了,二太太说的是上辈子的蓉儿媳妇秦氏。 一个芝麻绿豆官儿从养生堂抱养的姑娘,能做开国勋贵家的承重孙媳,这就是让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来讲,也不敢这么编的。可谁让这秦氏是个不能放在台面上明说的金枝玉叶呢。据贾琏所知,宁府那边能定下秦氏,还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王夫人提到秦氏,八成是惦记着贾珠宝玉的前程,想谋划一二。毕竟以贾家如今的颓势,王家c甄家的亲事都没成,相熟的人家里也着实没了好人选。 轻轻嗤了一声,贾琏站起身来就吩咐丫头们把热水胰子等物都备好,他要沐浴更衣出一趟门。见他着急,可人也快走几步掀了帘子,扬声催促起外头候着的婆子丫头们,自己则去替贾琏准备出门的衣冠配饰。 贾琏的衣裳鞋帽一贯都是由翠儿管着,可人翻起来就有些不顺手。贾琏回头瞧见她手忙脚乱的模样,不禁就多问了一句:“翠儿呢?这是去何处躲懒去了?” 可人一面仔仔细细按着配色挑了一身衣裳出来,一面就撇着嘴回道:“方才二爷睡得香甜,翠儿出去时就没同您说。是珠大爷院子里的姐姐来请,说是珠大奶奶做主,又给珠大爷抬了个姨娘,想弄个小席面在自个儿院子里热闹一回,翠儿就替我们去了。我觉得等翠儿回来也来得及,便没急着提。” 贾琏闻言一怔。他倒是记得贾珠前世走的时候,身边是有四五个姨娘并三两通房的,只是这回老太太身子还没好利索,传出去,毕竟不好听,便多问了一句:“这当真是珠大嫂子的主意?” 这事儿可人已经听婆子们七嘴八舌的说了:“听说是昨儿珠大奶奶在太太身边立规矩的时候收的房。二爷也晓得,这种事儿,在府里哪里是捂得住的呢。只是珠大奶奶贤惠,回去之后就抬举了那小蹄子。倒是珠大爷昨儿夜里好像有些不爽利,惹得老太太c二太太都不太欢喜,也不怎么有体面,多亏了珠大奶奶做脸。” 只是这未免也贤惠的太过了。府里见多了面甜心苦的太太奶奶,倒是被这位菩萨似的珠大奶奶惊着了,今儿一早这事一传开,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听到这儿,贾琏也就没了兴致。许是因为一直娇生惯养又不习武强身,贾珠身子骨不算特别健旺,读书进学又是极耗费精血的事儿,贾珠便从十一二岁上开始吃些丸药补品,可惜一直用处不大,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场风寒碰上外伤,早早没了。 就说眼下,贾珠可是今年秋要下场的人,都这会儿了还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日日闭门苦读,身子骨能结实了才怪。偏贾母王夫人平时将贾珠护的眼珠子一样,这会儿倒撒手不管了,真真是一家子糊涂虫。 恰巧去抬水的婆子在门外恭敬给贾琏问好,道是水已经备好了,贾琏也就不再管这些闲事,自去沐浴更衣,准备带上两匹纱走一趟德新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宁荣【倒V】 因着心里装了事儿, 贾琏头发还没干透就束上发冠换上衣裳出了府, 叫王夫人身边来请他过去说话的大丫头又走了空。那丫头又磨蹭了好一会儿, 见贾琏院子里的人个个滑不留手, 根本打听不出贾琏的去处,也只能怏怏回去复命了。 等王夫人拧眉吩咐人去套日常跟贾琏出门的两个小厮的话时, 贾琏早就把兴儿旺儿两个留在茶楼听书,自个儿熟门熟路从偏门遛进了德新堂后院,还借着早就布置好的疑阵把两个不知何人派来的探子留在几条街之外到处碰壁。 亲自抱着两匹包的严严实实的香云纱,贾琏心里思量着京里比一年前紧多了的情势,面上却不忘哼两句苏州评弹的调子,踱着步走进了他在德新堂布置好的屋子,就准备拿一包好茶叶来尝尝。他刚打开柜子门,就被东西砸了下后背, 一回头, 手边的香云纱也不见了踪影。 无奈转过身, 贾琏没好气的瞥了瞥一手抛接着弹珠,一手抱着香云纱的杨垣, 又瞪了还在地上滚动的弹珠一眼, 阴阳怪气的说道:“不知六王爷在此,多有怠慢, 还请王爷恕罪。”一面说,贾琏一面按了按自己被弹珠砸的生疼的后辈, 一面呲着牙冲茶去了。 那模样与其说是赔罪, 不如说是挑衅。杨垣倒是一点儿不因为属下的胆大妄为而恼怒, 反而还讪讪摸了摸鼻子。见贾琏一时半会儿没有同他说话的意思,杨垣也就移开眼,随手把弹珠丢给角落里鼻眼观心的夏守忠,就兴致勃勃拆起了包袱。 三两下把外头的布扯开,杨垣满意的摸了摸才留的短鬓,又忽然叹了口气:“你说你,多大点儿事,不过几匹衣料子,竟舍不得与我。难不成咱们这几年的交情是假的?真个儿是用到我时亲厚又恭敬,用不着了就鼻孔瞧人。” 香云纱产量不多,粉色这样娇嫩的颜色更少些,贾琏着人送过去那十匹偏偏又被他的大女儿一眼相中了,闹着要裁裙子穿。杨垣不好意思同女儿抢东西,只好顶着王妃似笑非笑的眼神,分了小郡主一半,回头就让人去寻贾琏,却又被人三言两语打发了。幸好他回府路上听侍卫禀报说贾琏抱着两匹布来了德新堂,才带着夏守忠又赶了过来,果然不虚此行。c 贾琏原本心里还有几分生疏之意,这会儿也叫杨垣唱念俱佳的闹没了,闻言只努力清了清嗓子回道:“殿下言重了。我口拙,还请殿下多观我之行。”回身还给大马金刀坐在主位思量着该做件粉色镶边的长衫好,还是让绣房赶制一件粉底团花袍子好的杨垣也斟了一杯茶。 杨垣本想哼一声嘲笑贾琏克扣他心爱布匹的事儿,话到嘴边想起日渐丰厚的私库,也就又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还放下料子赏脸尝了口茶,赞道:“这就是徽州那边茶山新进上来的太平猴魁?果然好茶,再过一会儿香气定然更为馥郁。赶明儿我进宫孝敬一点儿,叔伯兄弟府上也送点儿,那笔银子就有着落了。”那笔银子指的是哪一笔,杨垣不必明说,在场的人也是心知肚明。 贾琏刚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坐着品茶,闻言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那您可千万别穿着粉袍子进宫,那位可最瞧不惯您穿粉了。”说完,贾琏一脸惨不忍睹的别过脸。 圣上老骥伏枥,坐拥后宫佳丽,一向是瞧惯了身边粉嫩嫩娇俏俏的少年宫妃的,对六王爷一个魁伟男儿喜着粉色的嗜好那是千百个看不顺眼,为这个赏到平王府的衣料布匹都少了个颜色,偏杨垣百折不挠。 夏守忠那双三角眼不引人注意的瞥了下贾琏,杨垣倒是撇着嘴笑了笑:“这等小事,他如今哪里顾得上?总比不过我的好哥哥们孝顺。听说你过来时候也叫人跟上了?” 杨垣提起正事,贾琏也板正了坐姿,慎重说道:“正是,我一出府就觉着不对劲,好不容易才将人撇下了,估计后头还要劳累兄弟们帮忙收拾。想来生意大了,就有人坐不住了。” 皇子们要拉拢朝中要员也好,私下里打造兵器养私兵也好,造声势c培植势力,样样离不得钱,杨垣多了个贾琏帮手财源广进,自然也有那银钱上不大凑手或者贪心不足的。再如何隐蔽,商铺山头总能让人捉着点蛛丝马迹,难免会有人来试探。这不过只是个开始,以后这种情形只会越来越多,贾琏和杨垣心中也是有数的。 杨垣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嗤笑道:“你只管照常行事,咱们的弟兄也都不是吃素的。况且,眼瞅着就要有人大祸临头了,过些日子,自然就顾不上你了。” 贾琏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虽然还没探清楚虚实,但是把商路上得着的零星消息合在一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怕是又有人想学一学废太子的路数了。也不晓得这一回的人,有没有那个运气去守皇陵了。 杨垣今儿过来是特意来瞧自己阔别一载的大账房的,少不得要关怀关怀他的家事。坐着吃了会儿茶,等夏守忠去拿茶壶来添茶的功夫,杨垣就主动问道:“你回来之后,可听说你族里有人去相看过一个姓秦的小官儿家的养女?” “哪儿能不知道呢?”贾琏一提这个心里就是一阵无名火,不禁冷笑一声:“东府里跟我家老太太c二太太都拿秦家姑娘当个香饽饽,只恨不能抢着烧这个热灶台呢。” 杨垣一听就明白贾琏已经知道了这个秦氏的来历,只是他之前并不晓得除了宁国府外连荣国府都打着这个主意,不由就吃了一惊。贾珠已然娶妻,就是李氏立时暴毙了,父皇也不会让那秦氏去做个填房继室,如今荣国府里,合适的小爷也只一个贾琏。 杨垣打量了贾琏一回,摇着头沉声道:“我瞧着你并不动心,这便好。内宅妇人无知,真当这是什么好事儿?娶了秦氏,至少两代出不了头。若不是贾敬苦于无法从前事里全身而退,怕是也不会赔上儿孙的前程只求一家平安了。你且瞧着吧,等这事儿一定,贾敬就该出家避世去了,你那府里的亲戚浪荡纨绔眼下倒是因祸得福。你那祖母婶娘委实手太长了些,总不能叫她们坏了事。” 王夫人还好些,贾母借着孝道一直压着贾琏,确实叫人烦闷。他今儿两桩烦心事,一个就是那秦氏与东府父子的孽帐,一个则是他自己的妻子人选。 上头只觉得宁国府不成器,便再也不能襄助废太子,嫁个私生女过去保了这一府平安也算对得起贾家几代的功劳,对老臣们有个交代,可定然想不到宁国府里的男人能不成器到私通爬灰的程度,以至于后来上皇宾天都不忘留下遗诏要处置宁国府。贾琏是荣国府的人,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那边府里,真是不想贾蓉再取了秦氏回来。 至于自己的亲事,贾琏虽不怕贾母谋算,可这一次次的着实叫人心烦。方才来的路上贾琏也不是没想过请杨垣为他在麾下择一可靠人家的女儿为妻,可思量半晌,贾琏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再如何难受,贾琏也想如姑父姑母那般有一知心人相伴一生,总不能为着躲过算计就匆忙定下。横竖贾赦还活的好好的,就是贾母王夫人手段再多,总不能越过贾赦给他定亲。 考虑片刻,贾琏忽而起身郑重一揖,抬脸笑嘻嘻道:“这会儿享文又有两桩事想请您伸把手儿,便先谢过您的大恩了。” 杨垣正端起茶要喝,一不留神就撒了半身,气得翻了个白眼,也不管湿了的袍服,只瞪着贾琏恨恨骂了几声,又叫他有屁快放。 贾琏见多了他的冷脸,倒也不觉得怕,只简单明了的把事儿说了。一是请杨垣想法子让圣上另为秦家女择婿,二是想请杨垣帮着回寰一番,莫要让宁国府真个儿倒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宁国府真倒了荣国府也讨不了好去。 杨垣黑着脸都一一应下了,也不要夏守忠服侍他更衣,抬脚就要回府。一面走一面还要骂贾琏:“兔崽子,上次盐的事儿还没回报老子一二,就又支使人,且等着老子空出手来与你算总账。” 心知杨垣说的是上回有人借扬州大盐商之手算计林海,反被提前从杨垣处得知消息的贾琏帮着化解一事,贾琏连忙狗腿的小跑到门口推门打帘,恭恭敬敬的把人送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比较【倒V】 送走了六王爷杨垣, 贾琏留在德新堂处置了好些事务后又绕路去前院听了会儿戏吃了些酒, 直闹得自己一身酒气熏天, 才赶在宵禁之前带着两个急得直冒汗的小厮回了家。 之后兴儿旺儿自然免不了被叫到贾母面前好一番敲打。贾琏那样醉醺醺的回来, 贾母王夫人等自然要问一问他的去向,免得好好的爷们叫外头的下九流勾搭坏了。奈何兴儿旺儿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 又一心向着贾琏,贾母等人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是王夫人叫人出去私下查探,也只打听到贾琏放在明面上那些浪荡举止,旁的一个字都没有,闹得她也发了好大脾气,连这一桩加最近印子钱收账不顺的过错,将周瑞两口子骂的狗血淋头,险些上了板子。 周瑞一个在外头赫赫扬扬的荣国府二管事被砸了个头破血流还一声不敢吭。他最近也是纳了闷了, 先前做了好几年都屁事儿没有的好生意, 怎么这一年来就跟冲撞了什么似的, 整日里不是遇上府尹大人严查印子钱,就是碰上地痞滋事, 好几回碰上大房的小子, 都觉得那帮小娘养的话里有话在排揎他。若不是几番打听过,府里并没有人晓得他在外头帮太太放印子钱的事儿, 周瑞都觉得这事儿已经走漏了风声了。 王夫人正叫这些事儿烦的日日吃着丸药,娘家兄长王子腾就叫人送来了信件, 让王夫人劝说贾琏与贾珠一道求学, 直把王夫人气了个倒仰, 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 她最近诸事不顺,也就是贾珠比贾琏用功上进这一条勉强还能算得上慰藉。贾敏夫妻心偏到了咯吱窝,竟然帮着贾琏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账考中了秀才,还好贾琏烂泥糊不上墙,一回了京就旧态复萌,见天儿的鬼混不知读书。王夫人冷眼只做不知,就等着秋闱时贾珠桂榜提名,好出一口恶气,谁知娘家竟然来扯后腿。 若是按王子腾心中所说,贾珠就又要与贾琏一处,被那起子糊涂人放在一起评头论足,贾琏怎么配?万一林家再从中插手,让贾琏也中了该如何是好? 王夫人琢磨了大半天,捏着房里两个姨娘好一阵发作,最终才定下心思,只当没见过这封信,一声儿也不吭。横竖他们嫡亲的兄妹,二哥总不好为了个贾琏呵斥于她。 王子腾也确实没有为了贾琏对王夫人如何。只是一个月后贾政从外头回来,主动提及了叫贾琏与贾珠一同去大儒处读书的事儿,把心里有些欢喜他一进门就来正院的王夫人都说怔住了。 贾政是轻易不理这些俗务小事的,可他一向都在家里一言九鼎,王夫人也不好明着违逆,直接应下来叫人去贾琏院子里传话又不甘心,便先虚应着,一心要打探是谁在贾政面前吹的风。贾政信奉君子无事不可对人言,王夫人尽量问的不动声色,他却直接就说了,正是舅兄王子腾。 王夫人晓得贾政在这些事情上不会有虚言,不免更是急怒攻心,连贾政又要去寻赵姨娘处安置都没反应过来,一心只想着要心腹回王家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贾琏那么个东西到底是给二哥王子腾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周瑞家的见机不对,好歹劝住了。王子腾可是王夫人母子最大的依仗,哪里能轻易开罪? 其实在之前的信里,王子腾已经把缘由都说的明明白白。他也知道妹妹的短视,生怕王夫人坏事,那是把拉拔贾琏的好处揉碎了说给王夫人听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虽然不是一房,到底是同一个祖父所出,将来在官场上已经是十分亲厚的关系了,若是能互为倚靠,同心戮力,岂不美哉?于王子腾而言,这些老亲里成器的子弟实在太少,贾琏先前就有些本事,这一年又得了林海这样正经的探花指点,更值得花大气力栽培,将来也好助他一臂之力。四大家族c同气连枝,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结果他白白费了那么多笔墨,这个妹妹依旧油盐不进,他也就只好另想办法了。王子腾晓得王夫人一心盼着贾宝玉长大,眼里心里除了这二子也就勉强能再塞下一个元春,可如今朝中局势几成水火,他可等不及贾宝玉一个垂髫小儿长大成人。无论是贾琏这样的出色子侄,还是林海的才干势力,都要交好才是上策。 王子腾与贾政都做了决定,王夫人也只能忍着气闷操持起来。原本正一边写林海留下的课业,一边打理六王爷私产,还要抽空帮着李家那帮书呆子处置产业的贾琏就莫名其妙有了与贾珠一同读书的“殊荣”,差点没把白眼翻到来通知他这样天大好事的丫头脑门上。 他原就觉着自己积累不够,不想今秋下场,林姑父也一直鼓励他多历练磨砺,看看民间疾苦,这时候喊他去跟贾珠一起闭门造车,真是耽误他大好时光。偏府里还都觉着他占了天大便宜,连贾赦都把他叫过去好生教导了一番,还从私房里翻出块好砚,像模像样的鼓励了他一番。 对着贾赦难得的期许,贾琏烦躁的心也平静了许多,每五日就乖觉的带着课业跟贾珠一起坐车出门去求学。贾琏最初也提过想骑马去,可王夫人担忧贾珠身体,总不许贾珠骑马,兄弟二人统共差了一岁,一人骑马一人坐车瞧着很是不像,便由贾母亲自拍板,驳了贾琏。当然面儿上还要说是外头鱼龙混杂,怕贾琏有个什么闪失。 贾琏也没多争,只当每五天陪着大家演一次大戏,唯有听课时分外认真。正如他与林海初次见面时说过的,君子当自省且谦卑。便是再不喜二房和王家,李大儒总是饱学之士,贾琏一个秀才能听他解经点评乃是荣幸,岂有不抓紧机会的道理。 李大儒初时因旧年印象对贾琏很是不喜,还特意出过题刁难一二。若是没有林海一年的耳提面命,贾琏定然是答不出的,然今时不同往日,贾琏不仅没有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反而还答得颇有灵性,引得李大儒连声赞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又对林海的学问赞不绝口,惺惺相惜之意溢于言表。 李大儒待贾琏的反差之巨大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瞧得出来。贾琏脸上不见任何得色,反而是持正守礼的贾珠没有端住,读书比以往都更刻苦了些。好几回贾琏院子里的丫头们听到消息,都说是珠大爷温书到子时,天一亮就又起身苦读,把太太和大奶奶都心疼坏了,轮番劝他莫要糟蹋了身子,一向温柔孝顺的珠大爷却铁了心,把太太和大奶奶都说了一通,还亲自开口罚了一个搅扰他读书的姨娘。 贾琏听了不过一笑置之。便是府里没有风声,单看原本为着他给李家帮忙而时不时指派丫头来与他院子交好的李纨这些日子又没了声音,就知道贾珠那边是个什么态度了。可都是荣国公嫡支子孙,他贾琏更是嫡长一脉,并没有一定要不如贾珠的道理。 堂兄弟两人又在一人我行我素,一人暗中较劲的状态下相处了一段时日,也就临近了秋闱开考的日子。 贾琏是一早就说了不下场的,王夫人等人便可以明着把全副心思都放在贾珠身上,连贾政都亲自去了宁国府,想要跟贾氏一族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进士及第的贾敬讨教一二,谁知却带回来两个惊煞众人的消息。 贾敬已经上了折子,要传爵位给独子贾珍,自己则要去城外道观修行,听说圣上已经准了,还因为体恤开国之家,有意为贾蓉赐婚,赐的是金陵甄家最小的女儿,甄应嘉的庶出幼女。 早就晓得宁国府择定了秦氏女为承重孙媳一事的贾母和王夫人不由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风寒【倒V】 当年宫闱之乱时, 正是宁国府那边当家的贾敬渐露峥嵘意气风发之时, 也曾深得废太子重用。贾代善在世时倒也婉言劝说过, 可惜贾敬那时一心想要振作因贾代化过早离世而有些沉寂的宁国府, 并没有听进去。后来贾代善也撒手人寰,贾敬越陷越深, 直至太子被废,贾敬夺职。 如果不是圣上还念着贾代化的好处,还记得贾氏一族的功绩,贾敬怕是都等不到如今避居道观的机会,更不用说再问不成器的子孙求一道护身符了。那秦氏的身份虽不可说,到底也是正经的天家血脉,好几个与宁国府处境类似或尤有不如的人家盯着呢。便是荣国府里,贾母等人不也略微动了心?虽说迎娶了秦氏的人仕途无望, 至少爵位无忧, 还能惠泽同族。 先前敬大太太那头露出的口风, 贾蓉与秦氏的事儿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怎么却突然得了赐婚, 还点了甄家的庶出女儿?若不是甄应嘉炙手可热, 在金陵城说一不二,宫里的甄贤妃又是圣上的眼珠子, 贾母等人险些以为宁国府要抄家夺爵了。 贾母一回过神,就连忙吩咐赖大家的出去传话, 让赖大他们好生打听打听, 京中还有哪家府上传出来结亲的好事, 还是王夫人拿话拦住了。王夫人与贾母一个心思,却直白的多,直接就让人去打听营缮郎秦业抱养的大女儿许配了何人。 秦家小门小户,但凡出点什么事儿那堵薄薄的墙根本什么也遮不住。赖大不过带着人骑马走了一遭,便从街邻口中打听到,东平王府为他们大老爷的嫡长子来下聘了,聘礼多的秦家那三进的宅子根本放不开,还是王府体贴,又为秦家赁了个院子单放聘礼,惹得四周街邻眼红不已。 赖大不敢耽误,扭头就打马回去报信,却不知他们这一行穿绸跨马的豪奴早就被秦家左近的人瞧在了眼里,又成了上头的一桩笑谈。 贾母王夫人等一听就晓得这是叫东平王府抢在了头里,不约而同都瞥了陪坐在旁的贾琏一眼,心里很有几分惋惜,只不好说出来叫人知道,便默契的商量起给宁国府的贺礼来。不论如何,赐婚都是天大的体面,甄家也是一等的人家,这礼便不能简薄了,订好还要让金陵那边的族人再送份厚礼到甄家为甄姑娘添妆。 她们不提,贾琏也只做不知,因着懒怠听她们抬举甄家,百无聊赖中还勾着唇角同给他添茶的丫头说笑,说得那丫头慌手慌脚的低着头退了下去,贾琏才低头吃茶,掩住了眼中的不屑。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一向是最知道眉眼高低的,同一个丫头,贾珠来时就恨不能自个儿贴上去,到他这儿就是略说几句玩笑话都惦记着避嫌。 上有所好c下必效焉。面儿上说的再动听,看底下人的态度也能明白私下里老太太究竟是怎么看待大房的。前世老太太最爱念叨宝玉如何肖似老国公,让人忍不住偏疼几分,现如今宝玉才四岁,难不成老太太还知道老太爷奶娃娃的时候长个什么样?宝玉肖似,贾珠总不能也肖似。宝玉有通灵宝玉,贾珠也没有。贾珠好学上进,宝玉却只喜欢内帷厮混。所以说到底,无非就是偏心而已,偏偏要找那许多由头。 贾琏原本也不想多掺和贾珠贾宝玉的事情,免得到头来白惹一身腥,因此一向都是远着他们,事事都假装不知。可如今不止贾母偏心王夫人算计,连贾珠也隐隐有敌视他的意思,贾琏又不是专门伺候他们的奴才,心里自然厌烦的很。偏偏都到了这会儿,她们还不忘惦记着拉他给贾珠宝玉垫背,也不怕把一家子都垫黄泉路上去。 第二日一早,王夫人再派人去贾琏院子里叫他出去办事,就吃了个闭门羹。贾琏连面儿都没露,只由可人出面,细声细气的说琏二爷不小心夜里着了风,今儿起不得身了。王夫人院子里的丫头还想再问,兴儿就一路小跑着领进个大夫来,过后还似模似样的开了方子抓了药。 贾琏都病倒了,自然就不能再替府里去给东平王府贺喜。王夫人捏着东平王府才派人送来的帖子就慢慢沉了脸色,吩咐周瑞家的去赏贾琏身边的丫头们一顿手板子,再把昨儿晚上值夜的丫头直接撵了。若不是她们伺候的不用心,好好的爷们怎么会说病就病。 周瑞家的早就瞧贾琏院子里那些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小蹄子不顺眼了,得了令就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去了贾琏的院子,打定主意不管昨儿是哪个守着的,都要把翠儿那个牙尖嘴利的小sa一货打一顿嘴巴子拖出去。 她领着人气势汹汹的去了,才发现贾琏的院子早就被一群婆子小厮围住了,连个缝儿都没给她们这行人留下。周瑞家的先还以为是上房的人,仔细一瞅才在一堆眼生的小子里头看见一个熟人,竟是大老爷书房贴身伺候的。 陪着笑脸一打听,周瑞家的才知道大老爷贾赦一听长子生病,就怒不可遏,点了几个积年伺候的老妈妈来教贾琏院子里的丫头规矩,又派了这些小厮并几个粗使的婆子来,免得贾琏房里的丫头不服妈妈们的管教。 贾琏毕竟是长房的爷们,大老爷插手儿子的院子虽然不像话,但他既然管了,二房这边就不好再说什么。周瑞家的厚着脸皮又等了一会儿,到底也只能灰溜溜回去复命,只盼着那几位妈妈手下狠一点儿,也好帮着出口气。 于是大房几位老妈妈歪在炕上由贾琏的丫鬟们陪着摸牌说话,一屋子欢声笑语的时候,王夫人只得亲自去了贾母房中,婆媳两个商量半晌,还是让忙着温书的贾珠带着人去了东平王府送礼。东平王府虽然落魄,又走错了道儿,两家祖上毕竟是过命的交情,来拿荣禧堂的匾额都是老东平王亲题,人家正式下了帖子,贾家总不好只派个管事过去糊弄人。且东平王府得了秦氏,至少爵位还能保住三代,哪怕只落个三等将军,总也还是老勋贵,贾珠走一趟也还使得。 贾珠从小养的娇,老亲们见得也少,去了之后倒是被降等袭了侯爵的穆老太爷多留了一会儿,饮了几口酒,再回来秉烛夜读时就犯了咳疾,唬得伺候的姨娘丫头连夜就请了大夫来瞧,哄劝着贾珠服了药歇息。 等王夫人知道了,叫了李纨过来一顿训斥不算,还专门又请了相熟的王太医过来,生怕贾珠临下场有了什么闪失。所幸贾珠只是偶感风寒,吃了几服药发了发汗也就好利索了,倒比一病许多日的贾琏还强些。 只是这么一闹,宁国府贾敬夫妻一起出城的时候,荣国府这边就没了个合适的主子过去相送。贾敬也不欲叫人知道,只带着老妻和伺候的忠仆,一辆大车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眼瞅着贾琏迟迟不好,王夫人也只能歇了要他送贾珠下场的心思,一口气点了十多个稳重妥当的壮仆小厮陪贾珠出门,另还有赖大和周瑞两个大管事押车,十分郑重。 到了贾珠下场那日,贾母由王夫人李纨婆媳左右扶着亲自把贾珠送到了门外,目送着几匹高头大马围护着一辆朱盖宝车远远的去了,才回了内院,又由媳妇孙媳妇伺候着用早饭。 谁知李纨才盛了一碗莲藕骨汤,就弯腰干呕起来,一碗浓郁的汤水半大都泼在了地上。贾母王夫人先是一惊,随即就是一喜,屋里知机的丫头早就小跑出去传话叫大夫了。 等装病装的骨头都散了的贾琏压着枕边的笔记爬起身来,珠大奶奶有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内院,连贾琏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得了双倍的月钱。 贾琏漫不经心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让可人把装好的包袱交给等在二门的兴儿,让兴儿交给外面接头的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比较【倒V】 李纨进门不到一年就有了喜讯, 贾母王夫人自然是乐不可支。李纨人还在上房里坐着, 上房和荣禧堂里赏下来的好东西就流水似的送到了她与贾珠的院子里, 把个厢房铺的满满当当。 李纨这还是入夏以来第一次能在贾母房里得着个正经座儿, 对着贾母和王夫人的神色倒是更为恭敬了些,白着一张脸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吃安胎的汤药, 不见半分娇骄之气。 贾母与王夫人见此不由更为满意。贾母觉得这个亲自挑选的孙媳虽然现在帮扶不了珠儿什么,总算还识大体,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王夫人心里倒是还存着芥蒂,可李纨现在坐了胎,若是一举得男便是这府里的长孙,又能压大房一头,她自然也和颜悦色多了。思量了片刻,王夫人还是没有主动提及让李纨多多歇息, 由姨娘们服侍贾珠的话头。李纨这般懂事大方, 自该晓得怎么做。 荣国府这么多年头一回有爷们下场考秋闱, 原本丫头婆子们都绷紧了皮准备陪着老太太太太一同熬日子,佛堂也早都一应布置妥当了, 甚至荣禧堂那边的佛堂里还给李纨备下了佛豆, 准备贾珠下场这些日子,李纨就暂搬到佛堂那边去, 捡佛豆跪经,好为贾珠祈福。没想到喜讯从天而降, 李纨一下子金贵起来不说, 贾母王夫人也都缓了脸色, 转而说起贾珠儿时的趣事,一时间贾母院子里也是其乐融融。 直说到晌午,贾母做主留王夫人和李纨在上房陪她一起吃过饭,李纨才由两个丫头虚扶着,告退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歇息。不过歇息了一个时辰,她就把贾珠通房中的两个提成了姨娘,以免贾珠回来了无人服侍。府中众人晓得了,面上都是一片赞颂,直道珠大奶奶贤惠,背地里却难免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信誓旦旦说珠大奶奶这是因为娘家不硬气,装出来的贤惠。 贾琏在房中养病,耳目却是依旧灵通,每日里算计着外头的大事小情,口中诵着圣人之言,还不忘听着内院里杂七杂八的闲言碎语下饭,着实听了场不大不小的热闹。 要贾琏来说,珠大嫂子这人除了为人太过冷情,倒是二房难得的明白人,很会审时度势。贾珠爱红袖添香,她便为他纳妾蓄婢,有了身孕后祖婆婆c婆婆都有意给贾珠房里添人,她就主动下手。既有了美名儿,又免得再添新人,还能得长辈们夸奖c通房们的感激,一箭多雕,顺顺当当就有了如今情势下最好的局面。假若女子能科举入朝,说不得能比贾珠强得多。 贾琏没可怜别人几天,事情就烧到了他身上。倒不是有人故意挑拨,而是府里头这么多年总把贾珠贾琏这堂兄弟二人放在一起评头论足,这会儿一个说不得马上就要高中,一个躲在院子里养病,一个眼瞅着就要有儿女,一个却连亲事都没定下,风言风语满府里乱窜,渐渐就有人说贾琏没福气。 毕竟贾琏议了几回亲,即便从没有大肆声张过,可他又没有个亲娘在后院里头照料,经了手的贾母并邢王二夫人,哪个不曾有意无意的走漏风声。几次议亲,个个都是家世人品相貌样样没得挑的大家闺秀,王家甄家哪个不好,却个个不了了之。若是个有福气的,怎么差了才一岁多,就能差了贾珠那许多。 下头传这些话的时候,有意无意避开了贾琏院子里的人,迎春那边倒是知道的早些,可她们主仆犹豫了半天都没人敢在贾琏面前提这个话儿。还是翠儿去寻姊妹描花样的时候抄近路,才听见洒扫的婆子们在那儿碎嘴议论,登时气得柳眉倒竖,走上去赏了说话最难听的两个婆子一人两个嘴巴子,厉声呵斥了一番,又回去气哼哼的禀告贾琏知晓。 翠儿脸色涨得通红,边说边啐:“好公正会持家的主子呢,若是有丫头婆子敢背后说珠大爷宝二爷,怕是早就有人过去撕了她们的嘴!哪里还用得着我?咱们这一院子,都是聋子瞎子!” 贾琏倒是不以为意。他银钱撒出去,威风也耍了起来,能在府里打听清楚事情就可以了,像这样明显的捧高踩低,那些人又不是疯魔了,岂会说与他知道。别说他离当家还早,就是当家理事的二房一家,府里他们的歪话还少了?就在一个府里住,看人热闹,总难免也成热闹。反正他一个爷们,也不怕这些小话。 贾琏不在意,有一个人却是怒气勃发。秋闱结束前一日,兴之所至想起来去上房请安的贾赦在花园子里听见有粗使丫头婆子拿贾琏取笑,直接就翻了脸,大步走过去直接把鹌鹑似的几个人全踹倒在地上,扭头就回了东院。 贾赦年轻时也是擎鹰走狗样样来的,时常与狐朋狗友们外出游猎的,脚下很有几分气力,几个丫头婆子被他踹的好半天没爬起来,脸上身上又叫花园子里的石子儿藤蔓刮出好多口子,丢了好大一个人,回头有人报到王夫人处,王夫人还青着脸又罚了这些人的月例。 即便王夫人觉着这些奴才也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贾赦这般直接动手着实坏了后院的规矩,可贾赦硬要说这几人冲撞了他对他不恭敬,王夫人也不好为了奴才跟大伯子争理说嘴。不止不能争辩,为了显示她处事公道看顾大房,王夫人还只能捏着鼻子罚。 这样的好事儿自然立刻就有人报给贾琏知道。正叉着切成小块的时令瓜果吃得香甜的贾琏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果然,他一碗瓜果还没咽下去,刚刚被贾赦叫到书房里好一顿骂的兴儿旺儿就一起臊眉耷眼的来了,说是老爷有话要他们两个捎来。贾琏一听,连忙就把一众看热闹的丫鬟都打发到了门外去,哭笑不得的听两个小厮轻声细语的转达贾赦骂他的那些话。无非是嫌弃他不争气,丢他赦大老爷的脸面,今次一定要说个抢过李纨百倍的媳妇云云,大有一副要亲自为贾琏掌眼的气势。 贾琏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儿。以赦大老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惯,怕是下辈子都找不见那个强百倍的儿媳了。 贾琏笑的轻松,兴儿旺儿的眼神却很是哀怨,贾琏笑完了,一瞧他们两个的怪样便喊翠儿去钱匣子里拿十两的银锭子来给他俩拿去花销,又吩咐他们去东院回话,告诉大老爷他心中有数儿。 传完话,心中有数的贾琏就又心安理得的窝在院子里养病,直到第二日旺儿气喘吁吁的一路从大门跑了进来,结结巴巴的说贾珠叫赖大他们抬了回来,贾琏才皱着眉换上衣裳,去了贾珠的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迁怒【倒V】 这会儿贾珠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丫头婆子小厮个个都满脸惊惶, 这回接送贾珠下场的奴仆在院子里跪了一地, 为首的周瑞正在跟脸色清白交加的王夫人禀告事情的经过。 贾琏刚进院子, 就对上了王夫人望过来的眼神,淬着冰含着毒, 显然是迁怒上了,贾琏原本有些焦虑的心忽而就平静了下来。他隔着跪了三四溜的家仆遥遥对王夫人行了一礼,瞧了眼乱成一团站满了女眷的室内,便立在了院门口没挪地方,口中还似模似样的叫住一个小厮,问起了大夫和不见踪影的二老爷贾政。 那小厮这会儿胆子都唬破了,守着门魂不守舍,贾琏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答话:“赖爷爷把大爷送回来就拿着帖子去请太医了, 老爷还在外头访友, 也有人去请了。” 贾琏这会儿不着急了, 骨子里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就又起来了。他挑了挑眉,有心问一句赖大是你哪门子的爷爷, 就听得身后一群人脚步声凌乱的飞速赶来, 一回头,就见四个粗使婆子抬着小辇一路小跑过来, 辇上歪着的贾母鬓发都有些乱了,一手捏着帕子紧紧捂着胸口, 脸上惊惧交加。 贾琏脚下顿了顿, 还是快步迎了上去, 辇子一落地就把贾母搀扶了下来。贾母年事已高,一贯养尊处优,方才叫贾珠被人抬回来的消息唬的心头乱跳,又颠簸了一路,手脚都没了力气,若不是贾琏手上用了力,怕是能直接瘫在地上,这会儿整个人都靠着贾琏才能立稳当。她心跳的擂鼓一般,还不忘抓着贾琏颤声说道:“快扶我进去,珠儿到底如何了?” 贾琏一默,看着贾母一直微微颤抖青筋毕露的双手,到底还是语调温和镇定的安慰了一句:“老太太莫怕,已经有人去请太医和二老爷了,二太太在那儿审着奴才,屋内约莫是大嫂子在照料,孙儿扶您进去瞧瞧。” 贾母这会儿也瞧清楚了院子里的情势,手顿时抖的就轻了不少,喘气声也没那么急那么重了。王夫人还能撑得住,还有心思发作奴才,想必贾珠就没什么大碍,不然这些奴才早被拖下去了。 贾母稳住了心神,老怀甚慰的拍了拍贾琏的手,便由他扶着慢慢朝里头走,身后自然有机灵的婆子留在了院子里,替主子听清楚这些奴才的说辞。 贾琏陪贾母走到屋门前,隔着帘子见里头李纨与几个梳着妇人头的姨娘通房团团围着,便有意抽身退到一边,跟在二人身后一步远的两个大丫头也知机的准备上来接手,却被贾母阻住了。 她颇为厌恶的睨了眼几个惨白着脸捏着帕子要哭不哭的姨娘,立刻就有婆子进去粗着嗓子把姨娘通房们都请了出去,只留李纨和四个大丫头依旧在榻边侍奉贾珠,才示意贾琏随她进去瞧瞧。李纨也想回避,却被贾母叫住了:“这个时候,就不必讲究这些个虚礼了。”说完,贾母也不再理会李纨,直接走到贾珠床前,仔细端详他的气色。 贾琏虽然已经懒得理会府里的糟心事儿,终究念在兄弟情谊上盼着贾珠无事,也细瞧了贾珠一番,还主动驱走了一个傻子似挡在窗边的丫头,免得屋内气息滞塞,影响了贾珠休养。外头不相干的人他尚且能存一份仁心救人一命,对于血脉相连之人,自然也是希望他们好的。便是二房不领情也无妨,此事他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贾珠的气色比众人想象的强上不少,还不等太医赶来就悠悠醒转,守在床边的贾母欢喜的唤了他一声,外头斥责奴仆们的王夫人闻声也赶紧快步冲了进来,鬓上的一朵飞凤珠钗叫门帘子打歪了也顾不上,理都没理跪下来请罪的丫头,走到床边坐在贾母下手,就握着贾珠的手儿一声肉一声的关怀起贾珠的身体。 贾珠一向孝顺体贴,这会儿刚醒过来也不忘宽慰祖母母亲,只说自己并没有什么事儿,只是因为在号房里有些睡不好,才不小心昏了过去。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赖大便亲自领着王太医过来看诊,这回连李纨也避到了厢房,只有贾母王夫人继续端坐,贾琏则侍立一旁,准备陪着王太医写方子。 王太医来时就听说贾珠出了场便晕厥过去,只当贾珠是在场内犯了什么急症,一路赶过来差点去了半条命,这会儿一把脉,眉头就有些皱,还叫贾珠换了只手继续把脉,看得原本已经舒缓了面色的贾母王夫人心又揪了起来。 好在王太医没有思量太久,很快就和缓了面色,慢慢说道:“贵府珠大爷原就有些气血两虚的症候,这些日子许是累了些,晚上安置的也不好,以致四肢厥逆,汗出粘冷,气短息微,面色白而唇色淡。虽不是大症候,日后还是要精心保养,心也要放宽些才好。”简言之,贾珠当是休息的不好,且近期压力过大,这才一出场就晕了过去,倒与贾珠自己的说法相似。 听到王太医说贾珠气血不足,贾母等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只嘴边还挂着笑,端着大家太太的姿仪让贾琏陪着太医出去开方子抓药。 贾琏一走,贾母王夫人便各自留了自己身边得用的丫头在贾珠身边服侍,又温声劝贾珠再歇息一会儿,便前后脚出了门,几乎是同时在院门口发了难,只不过贾母是吩咐让那些姨娘丫头都去院子里跪着,王夫人却是叫李纨过来。 贾母不禁皱了眉,没好气道:“你叫珠儿媳妇来做什么,她还要伺候珠儿呢。”她这会儿心里正埋怨王夫人指的丫头狐媚子霸道带坏了贾珠,也就不再给王夫人留脸。不晓得是哪里找来的不规矩的小娼妇,临下场了还天天往爷们身边凑。 当着众人的面儿被贾母口气颇重的说了一句,王夫人抿了抿嘴,忍着心头的火气的平静答道:“媳妇想着珠儿媳妇家里毕竟原是国子监的,许是懂些,便想着叫她过来问几句。” 气血两虚一事,于贾珠这个年纪的高门子弟并不多见,方才王夫人也是瞬间就恼了贾珠房里的人,既恼她们不会劝着贾珠保养,又恨姨娘通房不知轻重勾搭坏了爷们,最气的,却是一向端庄贤惠的李纨,还有那个祸头子贾琏。 在王夫人想来,如果不是李纨娘家连累了珠儿,府里已经大把银钱撒了出去,也拜访了几家说得上话的,都说留给珠儿的乃是顶好的位子,怎么就能让珠儿夜里睡不着?定然还是有人看李家不顺眼,才让珠儿去了那些偏僻阴冷多蚊虫的地方。至于贾琏,若不是他做耗,珠儿何至于犯了牛性,白费了这许多心血。 贾母听了,脸色虽然还十分难看,却也没再说什么,上了辇子就回了自个儿院子。等李纨伺候贾珠喝下宁神助眠的汤药,便跟着个冷着脸的婆子去了荣禧堂。 贾琏送走了王太医,就听旺儿轻声把他走后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当即冷笑一声,就回了自己院子,压根儿没再去上房或是荣禧堂露头。 前生没有“上进”的贾琏在一旁比着,贾珠没有像这次这么点灯熬油的备考,下场时也就不曾晕厥,不过回来后也痴睡了两日,那日王夫人便是如此时这般发作,只当都是李家的过失。谁知道李纨白受了几日磋磨,贾珠才漏出话来,说是号房虽然朝向位置都好,可十分狭小,附近有人打呼声着实恼人,让人睡不安稳。众人这才晓得,并非是那些胥吏官员拿钱不办事,也非是小人作祟,只是贾珠没吃过这份苦,身子弱受不住。 这一回贾珠直接晕了,别说李纨落不得好,怕是连贾琏自己都已经被人记恨上了。贾琏心里明镜似的,懒得与她们斗气,干脆就继续病着躲了。王夫人倒是阴阳怪气提过一遭,差点被过去请安的贾赦顶的一口气没喘上来,也只能不了了之。 过了三日,王太医再来给贾珠把脉复诊时,兴儿也藏着封皮上点了个粉色印记的信溜进了贾琏的院子。 纸上只有六个字,“和尚道士,亲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妖言【倒V】 贾琏几乎是在看清纸上字迹的一瞬间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一叠声叫着丫头们的名字, 让她们快些找齐整衣裳来给他出门穿。 他半个多月不出门, 几个大丫头为了躲风头也一直缩在院子里做针线打瞌睡, 猛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把贾琏急的差点自己去翻柜子。好在翠儿她们都十分伶俐, 缓过劲儿来以后围着贾琏更衣穿靴束发,一口气就让贾琏从魏晋狂士变回了衣着光鲜的高门公子。 丫头们才退开一步,贾琏就撩袍子大步往外赶,一面赶一面让兴儿去给老爷回话,兴儿一琢磨便明白了贾琏的意思,抱着他二爷的私房就去了东院。于是贾琏前脚出门,后脚贾母王夫人等就听说贾赦有要紧事要办,把贾琏直接就从病床上赶了出去。 贾母略一点头就只作不知, 王夫人听完直接便冷笑了一声。那混账东西得了什么病?怕是从一开始便是硬装的, 只是妒忌眼红珠儿罢了, 不出来更好,免得还要防着他下了黑手。老的荒唐混账, 小的更是有人生没人养, 都是祸害。略叫他帮衬珠儿一点儿都不愿意,还来碍着珠儿上进, 拉着珠儿说什么养好了身子才是根本,旁的都不急, 不就是怕叫珠儿比到泥里么。她是隔房的婶娘管不得大房的小爷, 到时候在外头闯了祸, 可别再找她们来收拾收尾才好。 贾母王夫人都把不喜摆在了脸上,府里自然传的愈发难听起来,可惜这会儿贾琏根本无暇理会他们的软刀子,一阵风似的绕了些路就进了与德新堂隔着七条街的一个当铺里,摸出信物跟着迎出来的掌柜的进了后院。 这会儿六王爷杨垣还没到,换了一身市井小户打扮的夏守忠在东厢房内笑眯眯等着,见着贾琏就道了一声喜,双手捧了几张薄薄的绢纸过来交与贾琏。 贾琏也回了个真挚的笑,道过谢也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当着夏守忠的面儿大大方方扫了一遍,果然是杨垣帮他取中的妻室。姑娘父祖三代c姊妹兄弟,要紧的关系都列在了上头,姑娘自己的脾性也写了个大概,最底下一张还压了幅小像。 夏守忠在旁边抄手等着,见贾琏瞧的仔细,就笑着补了一句:“老爷说了,您若是相得中,也画一幅自己的小像来,那边也瞧上了,咱们便想法子找个媒人,务必妥妥当当c风风光光,保管比哪个也差不了。” 贾琏眼睛还落在这姑娘的父祖名姓上,反应就慢了些,没能接上夏守忠的话。这也怪不得他,毕竟这位何守备也是上辈子奉旨领着兵丁来荣国府抄家的人物,冷不丁有人告诉他若是愿意可与何守备之女做亲,可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见贾琏一时没说话,夏守忠略一思量,觉着平日里与贾琏关系尚可,日后且还要在主子面前互相帮衬,便凑近两步,压低了嗓子细声道:“您可别瞧着何守备如今官位不显,主子极看重于他,这事儿,错不了。”这是怕贾琏嫌弃何姑娘的出身了。 宦官的嗓音尖利,近处听很有些怪,贾琏听得多了倒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连忙感激的对夏守忠拱了拱手,笑道:“倒是我高攀了。”言下之意,便是相中了。 自前年家中起意为他说合王熙凤开始,林家姑父姑母并杨垣都费了一番心力为他寻觅良缘,如今虽未与何家人谋面,但原也曾听说何守备父子为人耿直忠义,家中人口也简单。成亲后若是自己以诚待人,日子想也能和和美美。 贾琏心知自己暗中投效杨垣之事早晚会人尽皆知,若是蒙头选了个其他皇子麾下人家的女儿,日后少不得夫妻反目,不如这样也好。 闻言夏守忠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些,连声与贾琏道喜,贾琏也以茶代酒,与他碰了一杯。两人正说着闲话,就听着外头脚步声渐近,打开门一瞧,果然是一身常服的杨垣。 杨垣一到,夏守忠也知机的退了出去,留着两扇木门半开着,与几个侍卫散成扇形,站在了七八步远的地方守着。 瞅着杨垣脸色不对,恼怒里还带了丝说不分明的喜色,贾琏想了想,试探道:“殿下面色不愉,可是给我说的这门亲事有甚不妥当?” 杨垣一听直接扯着一边嘴角笑了,他眯着眼打量了贾琏片刻,一脚不轻不重的踢了过去,口中啐道:“好小子,也来给我耍这等花腔?” 那一僧一道的事儿最初还是贾琏特意从江南写信来说与他的,真真字里行间都是谨慎防备和怀疑。这会儿若说贾琏不晓得他为何不忿,也太过装相了。 贾琏侧身轻轻避过,轻轻嘶了一声才抬眼坦然应道:“这话却不好说。那僧道有些神通,虽然做事说话惯常疯疯癫癫,也无半点方外之人的慈悲心肠,可言谈之间,总能有那么几句戳到人心窝子里去。” 杨垣含混着点了点头,望着屋外一颗挂了果的杏树出了会神,才蓦然回头,盯着贾琏轻声说道:“前儿我出门,遇上了你说的癞头和尚c跛足道人,果然很有神通,竟能传音入耳。那二人说,便是紫薇护身,也莫要乱了劫数因果,碍了天机。” 他说完,便一眼不错的看着贾琏,却发现贾琏容色一丝不动,仿佛根本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唇角甚至还渐渐露出一抹笑意。这便很有些令人恼火了。 瞧着杨垣真要恼,贾琏眨了眨眼,无奈笑道:“您也说了,前儿的事,若是您真往心里记了,还给我找什么媳妇呢?打发我跟着那道士出家不是一了百了?” 杨垣这才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告诉那疯道士,你命由我不由天。” 若说杨垣心中毫无触动,那是假话。紫薇乃帝星,当时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他一腔子血都冲了上来。苦心谋划多时,为的不就是那至尊之位?可若是因此便要由着什么道士僧人摆布,还有什么趣味。更不用说那僧道行事诡秘,有违正道。杨垣敬鬼神不假,却不信妖神。 清清楚楚听到了杨垣的话,贾琏心口就是一热,双眼都有些发红,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杨垣抬手打断了。 “虚话便不说了,我也不稀罕,也不用你结草衔环c肝脑涂地,你只管跟你老丈人大小舅子一起,把平安c云庆二州给我捋顺了便成。” 何守备在云庆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少贾琏一个不少,真正麻烦的是平安州,藏着银矿,水极深。荣国府自贾源起便在平安州培植人手,到今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可惜贾赦不成器,捏着旧日信物却拢不起人心,前世贾琏拿着家中旧物去平安州时,许多人早就有了二意c投靠他人,反把荣国府坑的极惨。 这会儿杨垣问起,贾琏也据实以告:“此事我自当尽心竭力,只是家中衰败失势已久,怕是旧时恩情,已经不好使了。不过假以时日,定能再招揽人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生变【倒V】 宁荣二府自贾演贾源兄弟随本朝太祖起兵开始, 便开始在军中经营。后来贾氏一门两公又连着两代人简在帝心, 更是盛极一时, 也借着威势很是笼络了一批人。即便贾代化贾代善离世后贾家子弟再无人手握重权, 贾家子弟,如贾赦贾敬, 依旧对祖上留下的人脉自得不已,贾敬也借此搭上了废太子的船。 贾琏曾经也十分信重贾赦口中贾家最大的依仗,深信许多旧部暗中听贾家号令行事,觉着上头看重贾家许也有这个缘由,直到真正到了平安州,他才晓得什么叫做人走茶凉,人心易变。底下人当面奉承他们,背后便下了刀子。上头的人看他们应当更像是傻子。 即便如今比前世提早几年过去, 贾琏也不觉得那些人手还能稳稳抓在自家手里。贾家连遭重创, 贾敬避世, 贾赦是个耽于享乐的老纨绔,贾家已无一人能予下面要紧好处亦或前程, 也不知还能剩下几分情面。 杨垣点了他去平安州, 自然也是看重贾家在平安州的这点子香火情。贾琏愿意前往,心里对哪些人可以试着收拢一二有了打算, 只是话还是要说在明处,免得杨垣真当贾家有多大的本事, 失望太大。 杨垣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示意贾琏不必太过心忧:“你就是思虑太过。贾家什么样儿, 我还不清楚么?人往高处走,必定早就留不住人心了。我属意你去,于私你可以同何家人多多来往,那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好处都在内里。于公,贾家在平安州有点老本,方便,且那边的事儿,已经出仕的去了反倒不美,就是要你这样年轻好骗轻狂的公子哥儿才好呢。” 贾琏先还洗耳恭听,到最后却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龇着牙怪笑道:“您这真是不借机埋汰我一回就浑身不舒坦了。” 杨垣含笑点头,并不与贾琏一般见识:“这就是深藏不露了,到时杀他们个出其不意。你也多筹备筹备,与贾将军商量商量,总要有个名头出门才好。” 闻言贾琏就不由皱了眉头,叹道:“若是一年前,我十之八九会说随便捐个微末小官儿,能派去平安州就好,如今却是不成了。我姑父那般用心教导我,是盼着我正经科举出身的,怎么也不能辜负了这一番苦心。” 杨垣原也是觉着贾琏随便捐个官儿有个名头就好,横竖日后爵位上决计亏待不了贾琏。可这一年他也从贾琏和江南的掌柜那里知道了不少林家待贾琏的真心,便打消了这个主意。高门大户乃至皇家,说起来都是大家大族,离得远的亲戚都记不过来名字模样,可能真心待人的,着实不多。贾琏能与林家投契,便是缘分了,自当好好珍惜。 “这有什么,”杨垣嗤笑道:“便是这铺子里,几乎旬旬都有不成器的东西过来当祖宗留下的老物好回去挥霍,你去挑几样又稀罕又不打眼的,别说平安州,你就是去出海,怕是也能顶着贾将军的名儿走的。” 这话贾琏却不爱听,且贾赦到底还是拿他当儿子的,便反驳道:“那不能够,海上风高浪急,又有海盗劫财杀人,贾将军还没抱上孙子,且舍不得让我去。” 杨垣撇了撇嘴,顿觉若是亲缘单薄了,这独生儿子也不怎么值钱,便大发慈悲让夏守忠去寻掌柜来,好好给贾琏挑了三四样好东西,又商议了一番何时动身去平安州的事儿,便先后分头离了此处。 贾琏回到府中时天光还算亮,照旧去东院贾赦的书房里露了一面尽了一二孝心,才走三步咳一声,由旺儿尽心尽力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当然作为孝顺子孙,他也不忘打发人去上房给贾母奉上他与贾赦父子为老祖宗寻回来的碧玺手串。那手串颗颗都刻着经文,乃高僧加持过的,任谁瞧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大房父子不孝顺。 贾琏盘算的好,若是贾母贾赦都不直言反对,他顶好入冬前便定下与何家的亲事,然后立马动身去平安州。一则正经事宜早不宜迟,二则若是按着前世,贾珠撑不过这个年去,他不想横生枝节,平白耽误了。当然贾珠处他也隐晦提醒过了,要是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劫,自然更好。 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贾琏第二日一早正吃着翠儿从大厨房抢回来的青菜小馄饨,听着性格泼辣爽利的大丫头痛骂厨房里的婆子门缝里瞧人看扁他们院子,哈巴儿狗似的围着贾珠院子里去提饭的丫头们打转,就有人跑进来传话,道是珠大爷昨儿夜里发了热,偏没人知道,这会儿才有人发觉,人都昏了,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要请琏二爷过去帮衬一二。 贾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昨儿回来听说贾珠病才好就要出门去赴同科下场的一个胡姓秀才牵头搞的个劳什子诗会,回来的比他都晚不少,贾琏就觉得事情不太妥当,没想到竟然如此严重。上回王太医把脉时就说贾珠的底子弱,定要好生保养,这会儿又烧起来,怕是不能善了。 叹了口气,贾琏放下碗就开始换鞋整理衣裳,翠儿可人忙过来帮手。素来温柔的可人一边给贾琏理衣裳,一边也忍不住抱怨:“那边院子里,大小丫头加起来足足比咱们多了十几口子人,竟能让爷们一个人躺着烧昏了去,真真是长了眼界了!” 说完,贾琏还没有说什么,可人却先变了脸色,抿着嘴不再说话。她方才只不过是一时气恼,觉得她们二爷病时没人管,换个人就这般兴师动众,忒的不公。这会儿回过神来,不用别人提醒可人也晓得,昨儿晚上值夜的不管是谁,这会儿怕是都没有命了。 怕院子里的人糟了池鱼之殃,贾琏过去时便没带身边伺候的人,自己去了贾珠的院子,没想到却在门外被王夫人身边的婆子拦了下来。 那婆子神色倒还算恭敬,话说的却十分不客气:“还请琏二爷留步,太太说了,您的身子骨也没大好,怕过了病气给您,便不必与大爷见面了。这会儿太太忙着照料大爷,大奶奶也抽不出身来,只能劳烦琏二爷帮着照管下家事。若是有人来回事,还请琏二爷直接裁度处置。” 贾琏抬了抬眼,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刚要开口,就听着里头有人惊呼一声,原是李纨和她的丫头一起摔在了院子里,一群丫头婆子乱糟糟围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命数【倒V】 拦住贾琏的婆子显然也叫院子里的阵仗骇住了。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虽然瞧不上李纨, 可架不住她肚子那块肉金贵, 这大着肚子的妇人冷不丁摔上这样一跤, 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一分神, 那婆子就忘了自个儿的差事,只管伸着脖子往里瞧, 显然是有过去搭把手露脸的念头。 贾琏早在这婆子拦住他去路的时候就向后退了半步,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无心再出言讥讽,沉默片刻便直接转身走了。 等贾琏回到院子门口时,整个府邸都因为贾珠房里连着出事而乱成一团,院墙之间的过道里也不知道是哪一处当差的小丫头子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原本该在各处门房当值的婆子们也有许多不知去了哪里。 兴儿和旺儿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守在贾琏院子外头,一见自家二爷这么快回来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忙端着笑过来打千儿行礼。 贾琏摆了摆手, 一张俊秀的面庞沉静如水, 叫人看不出半点喜怒:“兴儿带好我上回赏你的那个猴儿米雕, 带好老爷的帖子,骑马去太医院请位姓赵的太医来给珠大奶奶瞧瞧, 现在就去, 记得一定要快。旺儿去东院,请林之孝媳妇过来, 就安置在咱们院子前头的小抱厦里,炭火从我屋子里出, 若是府上有人过来回事儿, 直接领过去听她吩咐便可, 别来烦我。” 两个小厮先后领命而去,贾琏又把荷包里的碎银子给院子里粗使的丫头婆子们分了,只叮嘱莫要让那些没眼色的往院子乱闯,众人无不欢欢喜喜的应了。她们这些人身契都叫大老爷要了去,又直接送到了二爷手里,自然是忠心不二的,还能得赏钱,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贾琏才回屋没多久,就有管家的媳妇寻过来说有事情要请示琏二爷,前前后后四五个人,有的笑脸软语商量,有的耍横撂脸子,可谓软硬兼施,只可惜碰上的拦路虎是软硬都不吃。贾琏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不管来人如何,一律都和声细气的请人到小抱厦,任是什么事儿都有林嫂子做主,想见琏二爷,做梦更快着些。 她们倒是想合起火来好生难为一番林之孝家的,却没想到林之孝家的那么个向来大事小情不吭气儿的面疙瘩内里竟那样精明厉害,言语机锋上讨不了好,欺蒙下套更是一样一样被翻了出来。这些管家媳妇也就不再当面与林之孝家的争辩,面上服了软,回去再由两个女儿都刚被挑进二太太院子里头当差的白家媳妇伺机把火儿挑到了周瑞家的面前。 这会儿王夫人一颗心都叫高烧昏迷的贾珠揉碎了,自然管不到下头的事情,不过等她缓过来,就是算总账的时候。周瑞家的都不用多想,就琢磨出了把王夫人的一腔怒火都引到大房身上的法子。不然若是一个不当心,说不得这院子里还要拖出去几个。怎么说都是常在她身边讨好卖乖的,周瑞家的也不忍心这些人再平白折几个。 贾琏在厢房里静心读书练字,院子里伺候的丫头们往来都放轻了脚步,直到兴儿回来复命,可人才轻声进屋禀报。贾琏放下笔,按揉着手腕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屋内新摆上的自鸣钟,算了算时辰,又蹙了眉。 从那边出事儿,到这会儿都快两个时辰了,也不晓得来不来得及。 贾琏当然没有送上门去给人打脸的喜好,如今对二房的大事小情都敬谢不敏。不过贾兰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侄儿,虽然这侄儿长大后同他娘一样冷心冷肺,得了赦免后便对府里剩下的几个妇孺不闻不问,这会儿却还是一条无辜性命。贾琏再如何厌恶二房,也不至于无缘无故与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为难。 既然不费什么事儿,贾琏便顺手帮忙寻了个精通妇人科的太医来,免得太医院一时闹个什么幺蛾子,再任由那滥竽来充数。至于李纨等不等得到,救不救的回来,那就看天命了。 好在李纨母子许是真的有些运道。李纨那样娇弱的脉象,实打实摔了一跤,腹内的胎儿也还能保得住。先时来给贾珠把脉的王太医已经为李纨看过,只是用药上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会儿见赵太医来了,自然就退位让贤,专心去给贾珠扎针了。二房倒也有人因着这赵太医是大房那边请来的而暗自嘀咕,可这毕竟是太医,又连王太医都极力称赞,也就无人公然说什么不中听的。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人来回报,道是贾珠已经退了烧,人醒过来吃了药才睡下去的,李纨用过赵太医开的安胎药也止住了下红,这会儿也由丫头们小心服侍着静养。只是在院子里扶着李纨的那个大丫头,已经同昨儿夜里服侍贾珠歇息的两个通房一道作伴去了,贾珠院子里其他大大小小伺候的人也多多少少挨了几板子。 贾琏听说由大管家赖大亲自恭恭敬敬的把两位太医都送了出去,包的也都是上等的红封,便撩开手忙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王夫人事后倒是当着贾母的面儿拐弯抹角的逼问邢夫人那赵太医的事儿,想知道大房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又搭上了一个医术这般了得的圣手,可邢夫人原本就一无所知,即便有贾母帮腔,王夫人也没能打听出什么,倒是让邢夫人又气又恼,回去就病倒了,小半个月没出东院的门。 贾琏知道了倒是自觉每天过去东院点卯,哪怕经常连屋门都不进,进去了也不过在外头略坐一坐,椅子都没捂热,邢夫人也未必记这个好,到底是替大房撑出个母慈子孝的名儿来。贾赦也在贾琏多次劝说下,私下应了何守备一门的亲事,只等有个好时机便同老太太商议。 贾赦一开始不肯答应,倒不是嫌弃何家官职不显,而是怕何家这么上赶着嫁女儿是有什么不妥当。他至今只有贾琏一个独苗苗,贾琏的子孙日后是要祭祀香火的,娶妻贤良与否的差别他自己深有体会,自然不想儿子于亲事上有什么差错。后来听说这亲事还是平王私下保的媒,他才点了头。 虽然贾琏捂得严实,贾赦自己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可这几年贾琏借着他的名头做了那许多事情,他又不是个甚事不知的傻子,好歹也得过老太爷的指点,慢慢心里也就琢磨出了点门道,晓得贾琏在外头的营生不简单。 贾赦自己懒得争,只求混到闭眼,儿子能有这份抱负野心,他怕过c担心过,最终还是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得就能让这混账玩意碰上大运了呢?便两眼一闭,随贾琏去折腾,这回贾琏难得说句真话,他也就直接点了头。 不过贾琏这样见天儿往东院跑,心里还有一股郁气没散干净的王夫人就忍不住生了事儿,去上房请安时顺口就问贾母的意思,道是琏儿既然大好了,她最近实在精神有些不济,就想让琏儿帮忙料理些府中俗务。 贾母略思量了一会儿也就应下了,让人去唤贾琏过来,准备亲口吩咐他。哪知道她身边得用的大丫头空跑了一趟,贾琏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贾赦还派了个婆子过来,战战兢兢的传话,道是大老爷晓得二太太管家辛苦,愿意拨几个伶俐的管家来与二太太使,琏二爷是要撑门立户的爷们,自然读书上进要紧。一句话堵得贾母也不好明着偏帮了。 大房摆明了不愿沾手,王夫人也只得一边日日守着贾珠,一边让周瑞家的并赖大媳妇几人统领家事。赖大媳妇是个贪的,又有婆婆赖嬷嬷做靠山,管起家来分外大胆,周瑞家的同她一道,吃的也就比以往更多,直闹得府里三等四等的丫头婆子怨声载道,只无人敢往上闹而已。 王夫人倒也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不过她一颗心都在贾珠身上,也不愿为奴才们的事儿多费心思。贾珠身子稍微好一点儿,王夫人就谢了漫天神佛,还特意为佛祖供奉了几卷经书,让人去庙里捐了香油钱。 可惜桂榜一出,趁着天光大好出来走动一二的贾珠在花园子里恰恰听着了几个不懂事的婆子的闲言碎语,当时就变了脸色,半夜里就又烧了起来。这一会儿,便是王太医都变了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早逝【倒V】 王太医及其叔父都与宁荣二府交情匪浅, 太医们治病救人, 却并不怎么被达官贵人瞧在眼里, 倒也因此少有落井下石之人。即使贾氏一族渐渐没落, 奴仆拿着帖子上门来请时,只要不是已经应了旁的贵人, 王太医也都是尽心尽责赶过来看诊,绝无半分轻慢。 况且王太医为着曾经的那些事儿,对宫里的贵人和如今如日中天的几户人家,总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正如他叔父当年教导,他们行医拿的不过些许诊金谢仪,又何必趟那些无谓的浑水。贾家落魄了,自然也有落魄的好处。 不过今儿一摸上贾珠的脉,王太医心里就咯噔一声, 情不自禁的就皱了眉, 觉着不大好。按理说荣国府这位大爷, 从小富贵乡锦绣堆长大,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丫鬟婆子小厮长随, 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叫人照料的妥妥贴贴, 又不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怎么就生生糟蹋到脉象如此无力的地步了? 前几回过来给这位珠大爷摸脉时, 王太医还敢斟酌着劝上一劝, 这会儿他却是闭紧了口, 两只手来回把了几次脉,只没有个准话。 珠大爷倒是个守礼的,可荣国府当家的二太太正青着脸等在一旁。曾几何时王太医也以为这位二太太是个端庄明理的大家夫人,说话待人慈悲温和,直到这位珠大爷重病,王太医才见识到了二太太的蛮不讲理。 虽说那一句一字骂的都是他们贾家自己的奴婢下人,可王太医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听不出那话里指桑骂槐的意思来。这一回贾珠的情形更坏了十分,有那么点儿积重难返的意思,王太医当真不想见识一番大家太太如何变脸撒泼。 觑着王夫人的脸色,王太医有心等政老爷来了二人一同避去书房私下说话,却也晓得这位政老爷万事不过心,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个风雅去处与门人清客评古论今。思量半晌,许是觉着是劫躲不过,到底轻咳一声,缓声道:“珠大爷的心事,还是重了些,前次的病症还没全消,这郁怒伤感c思虑伤脾,这一回您可千万要多养养,来年开春之前,都莫要受了风,我先开几副药,且先吃吃看。” 王太医说的轻松自然,王夫人的脸色却愈发阴沉。 因着王太医脉息好善养身,荣国府这边一向最爱请他,无事时开些食补方,吃吃丸药固本培元,有病了也多托赖于他,王夫人虽不怎么把区区一个太医放在心上,却也对王太医的为人有了些了解。 贾珠幼时,王太医常开些消食的丸药与他嚼着玩。贾珠启蒙后,王太医则常劝她让贾珠练些五禽戏太极剑之类的把式强身健体。就连这一两年贾珠读书损耗大了,王太医也总顺口说一两句一张一弛之类的话。 这一回统统没了。王太医甚至还放缓了语调,说什么开春前不要再受风,又只说先开几服药吃吃看。这分明就是病的重了,不能出门,也不敢说这个方子能治得好! 王夫人死命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忍了半晌才克制着没当场破口大骂庸医。她原本还想问问是不是贾珠要在床上休养小半年才能好,可瞥见贾珠倚在枕上气息微弱的模样,到底还是把话都咽了下去,也不问要看到什么时候,生怕贾珠多心。最后,她还是扯出个一丝儿笑来,慢条思路的让人送了王太医出去,却半个字儿都没提红封的事儿。 王太医就知道自个儿讨了嫌,也有些自觉医术不精,并没有多说什么,还是一脸和气的跟着前恭后倨的管家周瑞出去了。只是他带着小徒弟刚走到府外,就被打马奔出去的大管家赖大扬了一头一脸的灰,便是泥人儿也有了三分火气。回了太医院后又辗转听人说荣国府这几日连着请了七八位圣手回去给他们大爷贾珠诊脉,有两位还是跟他同一天去的,王太医在同僚们别有深意的眼神里再也端不住,咬着牙吩咐下头的人,再有荣府二房的下人来请,一律没空。 王夫人觉得是王太医学艺不精才治不好贾珠,可她用娘家兄长王子腾的名义请来的几位名医圣手,甚至是太医,也同样对贾珠的病束手无策。 倒不是贾珠的病多么凶险。其实贾珠这一回,除了在园子里叫那几个不知事的婆子丫头气狠了一时头晕目眩,再没有晕厥的时候,只是不知怎么的,就好像参天巨木坏了根儿,无论怎么休养都补不回精气神,每日里只能歪在榻上,稍一动就心困神乏,偏又不得安眠,能得一个时辰的觉都算多的,饮食也懒怠进,多少汤药灌下去,针灸也试了几回,通通不顶用。 大夫们绞尽脑汁也补不好贾珠的底子,他自己又心灰意懒,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意思,连怀有身孕的妻子李纨也不肯见,心病身病,自然就越发形销骨立。后来他倒是知道了悔改,有了些挣扎求生的意思,却是晚了。 最后一位来摸脉的大夫连诊金都没要,直接领着徒弟就走,显然是回天乏术,再不肯碰这个烂摊子。可惜他腿脚不够快,又没有什么有力的靠山,离府没多久就被阴着脸的周瑞找着,拳脚相加,直丢了半条命,养好伤之后再没敢来过京城。 贾母也是直到此时才晓得贾珠竟然已经快要不成了。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各样老人家的病症都上了身,王夫人又总觉得贾珠开春就能大好,在人前总是轻描淡写的说贾珠的身子骨没有大碍,只是之前读书太用功累着了,贾母便没深思,还等着贾珠养好了身子光宗耀祖,却没想到大孙儿年纪轻轻就能熬到这般田地,眼瞅着竟就要熬不住了。 强撑着一口气没晕过去,贾母一叠声就叫人去喊贾赦父子来。她根本不信贾珠会这么早就去了,认定了之前的大夫都是庸医,定要贾赦他们再去请个好的来为贾珠瞧病。 贾母催命一般的请人,贾赦自然也不好不去,只是来了也不多说话,贾母说一句他就瞥一眼贾琏。横竖大房如今是他这个混账儿子当家,老子的交游还没有儿子广,这事儿只看贾琏愿不愿意沾手了。 贾琏一直没开口。他从贾珠在花园子里病倒,就知道这回要坏事,还特意让人探了王太医的口风,知道贾珠的病症看着绵软,实则十分凶险,很可能就要了命。他也请教过相熟的大夫,晓得既然王太医用药稳当,这样时候还是该按着他那个方子先温和的调理一段时间再开新方子方是上策。 怕王夫人疑心自己不怀好意反耽误了事儿,贾琏为此还专门请了个名声在外却与宁荣二府没什么关联的大夫,借王子腾的手送了过去,提点王夫人不要给贾珠胡乱用药,来一个大夫开一方,好人也吃坏了。 谁知王夫人也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怎的,直接就弃了王太医的方子不说,后来见贾珠一直不好,用药更是杂乱无章,贾琏提过一次,见王夫人目露憎恶也就不再说话。 这会儿贾母开了口,贾琏眸光微动,坦然与神色略显不自然的王夫人对视片刻,才起身应了下来,请了赵周两位太医回府。只是两位太医人虽然来了,却都不肯再开新的方子,还是贾母老泪纵横的说了半晌,周太医才斟酌写了个不功不过的养身方子,道是吃吃看,旁的半个字都不愿再说了。 自那天起,上房和荣禧堂两处的佛堂里就再没断过诵经声,已经有点显怀的李纨也挣扎起身,日日不是陪着婆母吃斋念佛,就是守在丈夫床前陪他说话吃药,心中也是盼着腹内骨血相连的孩儿能留得住父亲。 可惜就在王夫人许大愿要为菩萨塑金身,勒逼着周瑞把一部分印子钱抽回来送到城外寺庙的第二日一早,气色难得红润起来的贾珠才吃过一碗粥,就歪在枕边悄悄没了气息。 消息传开时,王夫人正扶着周瑞家的手往贾珠的院子走,闻言直接就昏倒在周瑞家的身上,主仆两个摔作一团,溅了一身混着雪水的泥点。贾政还没来得及去外书房,抖着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白着脸就去了上房,强忍着悲痛安慰起哭的难以自抑的老母亲。要贾政来说,贾珠为了进学损耗过度,英年早逝固然令人痛彻心扉,到底也算得他的好儿子,没有辱没门楣。 阖府的主心骨儿都丢了魂,东院里的贾赦不理会这些,贾琏又出府不知去向,荣国府这一天足足乱了大半日,连大奶奶李纨丢了魂一般在厢房里坐到浑身冰凉,都是午后才有个小丫头猛然瞅见,随便拉了个来给老太太c太太看诊的大夫来也给李纨开了服安胎药。 等贾琏掌灯时分回来时,荣国府内外已经挂起了白幡,后院里哭声震天。即使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贾琏心里还是不免唏嘘难过,回院子里匆忙换过衣裳,就开始尽心尽力的帮着置办贾珠这一生最后一件大事。 贾珠移棺到城外家庙的前一天傍晚,头上缠着白布的兴儿低眉顺眼的蹭进灵堂,借着倒茶的功夫蹭到贾琏身边,小声传了个口讯。 何家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治丧【倒V】 兴儿传完话就依旧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躬身退了出去, 大气都不敢喘, 只恨不能给自己贴个遁地符, 好快些离了灵堂, 也免得叫二太太拿住错处,平白挨顿打骂。 注意到兴儿的惧怕, 贾琏抬眼平静的望向另一边面色木然眉眼间却流露出一丝癫狂的王夫人。直到王夫人有所感觉,回望过来,不再阴测测盯着兴儿的身影,贾琏才若无其事的垂眼看向自己手中的经卷,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怨毒目光。 从得知贾珠咽气的那刻起,王夫人似乎就已经半疯了。如今贾珠院子里,除了李纨的陪嫁之外,所有丫鬟婆子一律撵了出去。粗使的丫头婆子还好, 家生子罚了月钱挨了几板子回家吃自己, 外头买回来的死契则打完直接罚到浆洗洒扫之类又苦又没油水的地方, 虽也有些怨气,到底全须全尾的, 又畏惧王夫人的威严, 并不敢说什么,反倒逢人就赞叹太太慈悲。着实也是因为姨娘通房和大丫头们的下场惨了些, 骇破了她们的胆子。 贾珠房里能贴身服侍的丫头,模样针线色色都是府里的尖儿, 平日里除了老太太院子和荣禧堂里的大丫头们, 就属她们最有脸面。可贾珠一病倒, 她们也就倒了大霉。李纨怀相不好,贾母亲自发话让她只管安心养胎,王夫人也不能明着把她怎么着,只能把一腔怒火都发作在了这些姨娘丫头身上,天天跪着吃斋念佛不得安睡,一个个没等贾珠咽气就憔悴的不成人形。贾珠一去,就有两个通房连夜上了吊。 王夫人收到消息时一刹那的神色语气,当时在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一直三缄其口,连个敢私下议论的都没有,任谁去打听,最后能得着的消息也不过就是太太念着这两个丫头的忠心,拿自个儿的私房贴补,按照姨娘的例厚葬了她们,还额外赏了她们的老子娘一家五十两纹银。有感婆母慈心,连李纨都在床上挣扎起身,用自己没穿过的新衣裳给她们装裹。 收殓了这两个忠心痴情的丫头,伺候贾珠时间最长的丽人第二日早晨一个站不稳,也摸出了喜脉,只是没过夜就在房里滑了胎,人也紧跟着去了。 贾珠已逝,膝下却至今没有儿女,李纨肚子里的要紧,丽人怀的这个也极得贾母等人的看重,她一走,夜里睡死过去没照顾好人的另一位姨娘自然也落不着好,连向来懒怠理会俗务的贾政都皱着眉头发了话,决不轻饶。没等政老爷想出如何不轻饶的法子,那姨娘就自己投了井,捞上来时早就没了气息,不过破席一卷。 至此,贾珠的姨娘通房就去了一半,剩下的人无不战战兢兢,每日跪在贾珠灵前哀哀恸哭。一直强撑着病体料理贾珠身后事的王夫人却突然单独把这几人招了过去,回头就说既然贾珠人已经不在,便不耽搁她们大好年华,把她们几个同贾珠房里的大丫头们一起,都许配了出去。许配去了何处,府里却没人说得清楚。 这几日回到院子里歇息,贾琏也曾听丫头们小声议论此事。毕竟自打宁荣二府立足四九城起,两府里几辈子姨娘丫头放出去配人,就没有办成这样的。贾琏闭着眼只当没听见丫头们的话,却在那天傍晚叫了旺儿过来,让他出城找了个清净庵堂,做了一场超度法事。 那之后,王夫人的气色也渐渐好了起来,治丧之余管家理事样样不落,让族里不少人都暗自纳罕,琢磨不明白这向来爱子如命的二太太如何能这么快就缓了过来,更让一群借着吊唁去邢夫人那里卖好的太太奶奶悔青了肚肠。政二太太一天不倒,管家权自然轮不到小户填房赦大太太了。 贾珠只有贾宝玉这一个弟弟,却又年幼不知世事,贾珠一走就不知道被什么冲撞了,昏昏沉沉总不见好,这几日都被贾母拘在房里不叫出来,一应原该嫡亲兄弟出面的事情自然都由贾琏这个堂弟代劳。加上当家的两位老爷都哀毁过甚,这一回丧事几乎就是贾琏与王夫人一同张罗起来的。 贾琏冷眼瞧着,王夫人哪里是不痛心,又何曾放得下,她分明就是把那些因贾珠之死而翻腾而起的念头都死死压着不叫人知道,将贾珠之死全都怪到了旁人身上。几个姨娘丫头哪里足够,李纨和她腹内的贾兰在王夫人眼里也是克夫克父的祸害,而贾琏自己,更是早就被怨毒了。 等王夫人真正神志清明了,收殓起身上那份阴冷,把外头包揽诉讼c放印子钱的营生都撇下,一心为宝玉积德,就该是上辈子众人眼里那个常年礼佛为人慈悲的太太了。只是那样装模作样的悔悟,也不晓得佛祖能不能看进眼里。 贾琏又默念了一会儿经,外头管家有事儿来找,他便借势出去了。上头两层长辈皆在,按理说贾珠之事并不能大办,在家停灵这许多日也十分不合规矩,但是贾母王夫人坚持,众人也只能照办。只是规矩一错,许多物品就不够齐整,下人们的职责也有些乱,每日里多出许多官司,王夫人推得干干净净,也就全凭贾琏一人支应。 这会儿管事的来找,道是贾政从外边寻了个惯做水陆道场的高僧,带了十多个小沙弥,这会儿没处安置,听得贾琏心内叹息。 贾珠刚没时,比起贾母王夫人并李纨三人天崩地裂一般的神情,当天还与门人清谈的贾政面儿上无动于衷的令人胆寒。可贾琏明白,贾政其实只是还没回过神。他这位二叔,为人古板迂腐自视甚高,偏又没有什么真本事,自从屡试不第只能靠父荫做官起,最得意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养了个争气上进的贾珠。 贾政其实才是府里最无法接受贾珠青年早逝一事的人。等他接受了就是几场连绵的风寒体虚要了贾珠的性命,半生指望又付诸流水,那一点慈父的心肠才终于露了出来,只是贾珠是无福得见了。剩下一个宝玉,因着厌恶读书,在随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出家之前,从来是非打即骂。与贾政相比,连贾赦都算得上是挂念儿子的慈父了。 干脆利落的把贾政不知道听谁的话请回来的高僧与贾母之前请来专为京中高门做道场的大师安排在相邻的院子里先歇息着,又命人去贾母处禀告清楚,贾琏想了想,还是招来了兴儿,吩咐他出去传话,道是毕竟死者为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保媒【倒V】 贾珠身无一官半职, 按礼丧事不可大办, 贾母与王夫人坚持逾礼而为, 宁荣二府并贾氏族中无人有二话, 外头却并没有什么人买账。 不要说几家王府,便是境遇相似的其他几家公侯伯府, 大多也不过是派了管家下仆过来祭拜。唯有理国公家,瞧在他家二老爷正在贾珠舅父王子腾手下做事的交情上,派了家中同辈的一个小爷过来祭拜了一番。往来最多的,还是王夫人的娘家嫂子侄儿。王家的顶梁柱王子腾,据说公务缠身实在不得闲,只来上了一炷香,茶都没喝就走了。 贾氏族里都说政二太太娘家硬气,又会给她做脸, 王夫人却被嫡亲的哥哥嫂子呕的不行。贾琏院子里一个守夜的婆子也是偶然与老姊妹一块偷着抹牌的时候听人小声议论, 道是太太在荣禧堂里气得青了脸, 埋怨娘家人心里没有她们娘儿几个,来祭拜还穿的那般鲜艳。 听那婆子颠三倒四的凑趣邀功, 贾琏着实回忆了一番王家众人过府时的打扮, 还是旺儿多了句嘴,才恍惚记起王子腾与王仁父子两个, 似乎都配了檀色底儿的腰带。若说不够庄重,勉强也能拿来说说嘴, 可这话由王夫人说出口, 倒是颇为好笑, 当真是丈八灯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到了移棺出城这日,因着并没有人设路祭,荣国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再加宁府那边过来帮忙的珍大奶奶尤氏,小半日就到了城外家庙。 贾母年高,伤心加上劳累,一下马车就有些站不住,直接由丫头婆子们搀扶着上了软轿,送去了布置好的院子。她本想略歪一歪就再去陪陪贾珠,陪侍在侧的赖嬷嬷急忙派了个小丫头子去给贾政王夫人送信,由贾政带着贾宝玉出面把人拦住了。 有了贾宝玉乖巧的依偎在怀里,又有贾政苦口婆心劝说,言称珠儿那般孝顺友爱的好孩子,若是晓得自己累着了素来最为疼爱他们姊妹兄弟的老祖宗,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贾母才缓缓应了,带着宝玉好生歇息了一下午。 等她们祖孙傍晚时再次梳洗妥当,大殿那边的事情也已经料理妥当,王夫人同李纨婆媳双双在贾珠棺木前哭昏了过去,还是红着眼睛的贾政吩咐婆子把她们连劝带拉请了出去,便是贾赦贾琏父子也不由唏嘘了一场。 只是大房父子两个还在心中叹息,贾政也把自己关在外书房里不见人的时候,王夫人便容颜憔悴的带着贾宝玉回了一次王家。王夫人母子前脚出门,不出两个时辰府里就有了传言,说是王家二老爷怕太太没有倚靠,已经为宝二爷寻了名师教导,好让他日后光耀门楣,惠泽家人。影影倬倬的,还有人碎嘴提起贾琏,说这一位跟着珠大爷沾了那许多光也不敢下场一试,如今连李大儒的门边都摸不上了云云。无非是捧一个踩一个,打算再吹出个状元之才来罢了。 身边的人听着气得脸都红了,正在屋里养养一场白事消掉的精气神儿的贾琏却浑然不在意。若是旁的事情,正撞上贾珠早逝的时机,便是王夫人所求再不妥当,王子腾也可能一时心软应下,只贾宝玉进学一事绝无可能。 前世时王家一不愿将适龄的女孩儿许配贾宝玉,二不肯为贾宝玉与高门大户之女做媒,私底下与王夫人有过许多次不快,只是因为王夫人每次都是挑着回王家做客的时机说话,才没传出来,贾琏也是听王熙凤私下提起才晓得。王熙凤当时笑的一脸怪异,只说王子腾有言,能做一富贵闲人,也是福气。 当时贾琏只关心贾宝玉会不会同自己抢爵位,得了这话便当吃了定心丸,回头再想,王子腾话中之意岂止区区一个降等承袭的爵位而已。生而身带祥瑞,怕是除了贾政夫妇,没有几个人盼着贾宝玉上进好学的。 贾琏倒是不太记得前生王夫人有没有回王家请王子腾为贾宝玉延请名师,但是想来王子腾也不会答应。对于贾珠和贾宝玉,王家的态度可谓全然不同。 果然,王夫人晚间归家,王家随了一整车的礼回来,荣国府上上下下牌面上的主子都顾到了,贾母与贾赦一房的礼格外丰厚,王子腾夫妻还特意留了贾宝玉小住一日,给王夫人撑足了脸面,只是贾宝玉不日就要拜大儒为师的话头却渐渐没人再提起。最后还是贾政的一个门人举荐了自己的同乡,举子出身,很有几分本事,被贾政郑重请回了府。 那举子姓史,初时因着这姓氏很是投了贾母的缘,以至于贾母亲自开了私房,为史举子添置了上好的文房四宝,又派了伶俐丫头过去服侍。谁知不过两旬功夫,史举子为着贾宝玉阳奉阴违不肯好好做功课抽了他几下手板,就将贾母得罪了个臭死。 上房里,贾母也不管贾政如何恳求劝说,只管抱着肿了一只手的贾宝玉大哭心肝儿肉,骂史举子腹内空空误人子弟,却只会拿小儿耍威风出气,定要贾政立时撵了史举子出门,再寻好的回来教导贾宝玉。 贾政一个头两个大,不能在贾母面上说贾宝玉的性子不打不成器,也不能当着贾母责打不成器的儿子,只来回拿圣人之言说话,怎么也不肯松口撵人。可史举子好歹也是个清高的读书人,便是如今为了五斗米折腰,也是断然不肯受无知妇人这般诋毁的。也不用贾政来请,他自己就派了府里拨过去伺候的下人过来请辞,态度坚决的拿了贾政赔罪的银两回乡去了,立誓他日定要金榜题名,免得被人如此看清侮辱。 史举子之后,贾政又先后请了两位先生回来,无一不都在贾母的斥责下铁青着脸坚决辞馆离去。贾政倒也试着劝说一二,奈何贾母似乎认定了贾珠就是因为读书太过用功损了心血才英年早逝,断然不许贾宝玉步了后尘,贾政束手无策,只得请了个德行在外却年纪老大的启蒙先生回来,每隔几日为贾宝玉授课一回,聊胜于无。 贾宝玉天资聪颖,这样虚耗时日也不比贾珠当年逊色多少,王夫人不由心里就更是火热一团,更恨自己唯一的心尖儿就这么被人耽误了,少不得又收拾了回娘家劝说兄长王子腾。恰巧王子腾新近挤下对手得了京畿大营的差事,扭头就出了城,面儿都没与王夫人碰。 王夫人的盼头又落了空,心里自然是恼的,可王子腾加官进爵,又是她的体面倚靠,她也就咽了这口气,安心受用起府内外姻亲仆从的吹捧。 众人都去捧二房,贾琏这边自然就受了冷落,只有贾琏心中明白王子腾这一回的升迁是受了六王爷杨垣的提拔,勉强算得上半个自己人,看王夫人时竟不免生出了几分怜悯,回过神来自己都觉着可笑。 二月底三月初,贾琏正瞧着扬州送来的信件,摸着鼻子看姑母贾敏为着他给林妹妹的芳辰贺礼太过丰厚而引经据典写下的长篇说教,就听得院子外头翠儿跟兴儿两个撞作一团,哎呦两声引得满院子都指指点点笑得促狭。 贾琏也笑的意味深长,到底让红着脸的翠儿先说。翠儿撑着行了礼,就禀告说珠大奶奶发动了,老太太身边的赖妈妈和二太太身边的周妈妈都带着人赶了过去,老太太那边一会儿也要坐了轿子过去守着。 翠儿话还没说完,兴儿就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好,真是不巧!老爷刚传了话来,说是兵部尚书给二爷保了个好媒,这就要换衣裳去寻老太太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果子酒【倒V】 略回忆片刻, 贾琏便想起兵部尚书的夫人娘家姓何, 原与何守备祖上是一家, 约莫三十多年前, 尚书夫人这一支从祖地迁出,两家联系低调, 同姓之人又多,许多人便不曾深思。 不知怎的心中忽而有些忐忑,贾琏手上一个不稳,正上下抛玩的铜鎏金玲珑香薰球就摔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塌底。 贾琏不说话,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原本有些恼怒不忿的兴儿翠儿两人四目交接,也各自红着脸转开视线, 讷讷不言, 都眼巴巴瞧着贾琏。 被这么盯了一会儿, 贾琏回过神来就笑出了声,也不提二人各自禀告的事儿, 一双桃花眼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 面上明晃晃的打趣。直瞧到翠儿红着脸低了头,兴儿涎着张脸傻乐, 贾琏才笑着道:“添丁进口是大喜事,旁的事儿等等再说也来得及, 你们也不必着急, 等你们奶奶进了门, 就把你们的事儿办了,必定让你们风风光光的,保管府里能羡慕好几年。” 贾琏都说到这儿了,先前一副立不住脚的羞涩模样的翠儿反倒坦然起来,硬顶着一屋子打趣的笑声晕红着脸福身行礼,竟是认了这桩亲事,反倒是兴儿还是傻乎乎的德行,欢喜的话都不会说了。 懒得瞧兴儿那样儿,贾琏对翠儿努了努嘴又使了个眼色,果见这机灵的丫头垂首把二傻子似的兴儿拉了出去,不知道去哪儿驯夫去了,一看就是个夫纲不振的耙耳朵。 兴致勃勃的亲自趴着去把香薰球勾了出来,贾琏拍了拍衣裳,便一脸与有荣焉的提着风灯出了门,准备去寻贾赦。这会儿贾母等人都心浮气躁的,贾琏可不想让人拿来指桑骂槐的沾晦气,好歹这一回也是为了他的终身呢。顶好是先回院子里歇息好了,等明儿李纨母子平安了再过去。 贾琏掐着时辰,觉着这一会儿贾赦应当是还在书房里头,便抄了近路去东院,谁知竟走岔了路。许是贾赦觉得终于能了结心里一桩大事,不仅没像以往那样使唤邢夫人来替他说话,还难得手脚麻利的急匆匆换了个衣裳就去了贾母院子,正巧与贾琏前后错开。 幸好贾赦这许多年也不是痴长年岁,听说老太太去守着新寡的侄儿媳妇生产了,扭头就回了院子。半路上听说贾琏去了他书房,还顺便叫人去库房取来一坛年份正好的果子酒,要与贾琏小酌两杯。 贾琏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他这会儿心情正好,又见贾赦也是一脸的老怀大慰,不由笑问:“老爷怎的突然就喝上了果子酒?前儿听人说城外有个庄户人家酿的好酒,又烈又香醇,还想买下几大坛来给老爷尝个鲜。若是老爷换了口味,我找人置办个好山头,自家多打些果子下来,到时候让懂行的老把式操持着,每年给您送几车过来,岂不美哉?” 其实贾琏早就私下里买了些山林地,有一块还带了个小汤池,困于钱财吃紧,都离着京城很有些距离,预备着以后或建庄子或培植林木贴补家用,留给子孙也是一笔资财,只是怕府里夹缠不清,贾母等人拿出不分家不置私产这些规矩来压,才一声不吭,闷声发财。 贾赦闻言就哼了一声。他是跟在贾源之妻身边长大的,年少时没少跟贾源带回府安置的老兵油子们厮混,养得身娇肉贵吃不得苦,偏又沾了些兵营里的习性。譬如于饮酒一道上,贾政口味淡些,贾赦却贾源贾代善类似,都好烈酒,是不是名家所酿反倒无所谓,粗犷的很,平时宴席上的酒吃着都没什么滋味。这会儿偏说要同儿子一起喝什么果子酒,可不是让人觉着稀奇了。 “你懂个屁。”贾赦没好气的睨了贾琏一眼,脚下走的虎虎生风,面上一点儿瞧不出他身子亏损到已经命林之孝出府去采买补肾的好物,还能边走边数落贾琏道:“前儿王太医来把脉,还嘱咐我少饮酒,要不是想着你老大不小终于能定下门亲事,老子嫌命长同你吃酒,还等着过几年抱孙呢。” 其实王太医拿了贾琏的厚礼,私下里是给贾琏透过底儿的。贾赦少年时身子骨很是强健,骑马射箭都来得,后来慢慢在府里蜗居不出,当年养的骏马都废了c老死了,人也慢慢叫酒色财气吸的颓散了架儿。如今瞧着不显,在一众勋贵老爷堆儿里不上不下,再过二十年有的是苦头吃。 贾琏免不得明示暗示一番,王太医自然知道怎么说话,贾赦身边也有贾琏的耳报神,早把王太医当日的话儿学了来,说的分明是贾赦要戒色戒酒,凡事有度,好生修身养性一番,才能长寿康健。贾赦贪恋姨娘丫头们的美色,琢磨了好几天,才忍痛戒了点儿色,少戒的那一点儿,便打算从酒上找补了。 贾琏一个做儿子的,自然不好明着劝自个儿老子这些事儿,听着贾赦说话避重就轻也不说破,只管陪贾赦坐着吃酒说话。倒是贾赦先不乐意了,香甜的果子酒才吃了一杯就拉着脸撂到了一边儿,嫌恶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娘们兮兮,也就妇人觉着受用。” 说完,还对着仍旧慢吞吞吃酒的贾琏啧了一声,起身从桌案上拿起一只匣子,随手掷到贾琏身上,皱眉看着贾琏手忙脚乱一手稳着酒杯一手护着匣子的样子活似贾琏欠了他千百两金子似的。 贾琏好一通忙乱才没打了杯子摔了匣子,还得绷着笑问贾赦这是有何吩咐,贾赦才觉着舒服了些,面上神色也好看了许多:“这是你太太留给你的,这些年一直放在我这里,老太太她们都不晓得。先前你总不争气,胳膊肘都拐到二房去了,也不知父母,我也懒得同你说,如今你既然知道跟谁是一家人,又要娶妻,总不好没有点产业,这些就留着跟你媳妇花用,免得到时候被人耻笑堂堂一个爷们手里精光。只是你娘舅那边儿的事你也清楚厉害,这些东西,不好叫人知道打眼的。” 贾琏正摸到匣子开关的手就顿住了。他抬头看了眼贾赦,发现贾赦正对着自己手上的匣子出神,神色怔忪,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匣子轻轻打开,露出里面的几张契书来。打头第一张,便是城西铁网山西麓脚下的一处农庄。 前世抄家后,押在狱中的贾琏听差役们闲聊,说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都说贾家早就只剩个空架子,还能有铁网山边儿上的庄子,真是不得了。贾琏当时只觉得这定是老太太或者是王夫人的攒着的私房,却没想到这竟是自己早逝的娘亲留下的,一时心绪也有些复杂。 想想前世,那边老太太时不时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搬些东西出去典当,补贴用度,二太太虽说旁的一毛不拔,还要伸手往回捞,却也会拿私房贴补宝玉,只有他们大房这位老爷,当真是把私房看得跟性命似的,只管自己开销,媳妇沾不上光,儿女教养嫁娶一律只走公账,自己也没少暗地里嘀咕。回头一看,真是谁也别说谁,都没把对方当一家人。 前生一眼都没瞧见的契书突然到手,贾琏倒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正巧贾赦这会儿也有点不想见人,只嘟囔着“横竖那家人你也晓得,也不消我多说”,就挥手让贾琏走了。 等贾琏如他所愿麻溜滚了出去,身边向来知情识趣的小子要去请绣鹃绣鹂两位姨娘过来伺候,却挨了赦老爷两脚,灰头土脸的退了下去。 这一晚贾琏一手搭在匣子上干坐了快两个时辰,贾赦也难得的清心寡欲,独自在书房里长吁短叹到后半夜,才被子一裹,在书房的小榻上胡乱对付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太阳将将露出个全脸来,精疲力竭的李纨才挣扎着生下了一个还算健壮的男婴,瞧了一会儿孩子就心满意足的昏睡过去,自然有下人跑着去各处禀报这一天大的喜事。 贾母和王夫人昨儿都是等到子时才由人劝着回房歇息的,一晚上颠来复去不得安睡,这一会儿精神头都不是很好,听着母子均安的喜讯都缓了一下才纷纷笑开了脸,满府的下人立时都得了厚赏,个个喜笑颜开。 倒是王夫人不知怎的,欢喜了一会儿之后却渐渐淡了脸色,也不提去瞧一瞧长子的遗腹子,还是等着小丫头子跑进来说老太太已经到了珠大奶奶的院子,才面无表情的带着人过去凑趣,只脸上的笑淡淡的,从贾母手中接过长孙略抱了抱,便交给了站在边上的奶娘,吩咐带下去好生照料。 若说王夫人对长子有后不欢喜,对长孙不慈爱,可她脸上也笑盈盈一脸欣慰,看着新生的奶娃娃也很是关切,敲打起下人来恩威并施,面面俱到,细致的连贾母在旁都点了点头,可细琢磨起来,就是少了点儿意思。一离了眼前,就能把李纨母子忘到后头去。 贾政的欢喜反而更真切些。他一得了消息,就从早就备下的名字里圈了一个兰字,急慌慌跑去贾母处,要给金孙定个好名儿,只盼着孙儿能继承其父的遗志,好学上进c光耀门楣,万万不能学那个不争气的宝玉,有辱斯文。 贾政张罗了半晌,不仅定下了贾兰的名字,还顺手把正陪着贾母用点心的贾宝玉唬成了个战战兢兢的鹌鹑,瘪着嘴又不敢哭,惹得贾母又生了场气,轰了他走。 一屋子人正围着贾宝玉打转,软声细气的哄他高兴,外头就传话进来,说是大老爷琏二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守备【倒V】 听到大房父子来了, 贾母面上那点儿被贾宝玉逗出来的笑意就散了。 昨儿她一回来, 就听留在屋里守着的大丫头说了大老爷过来寻她说话, 正遇上珠儿媳妇生产, 便回了东院的事儿。贾赦是做伯父的,侄儿媳妇生产回避着些没错, 贾琏是堂弟,寡嫂的事情避嫌也挑不出错儿来,可从头到尾邢夫人都没露面,贾母心里就给大房记了一笔。只觉得这一家子都冷心冷肺的。 这会儿贾母心里哪里还能记得这邢氏是她挑给贾赦的,满心都觉得邢氏小家小户上不得台面,贾赦也是故意不给二房做脸,才由着邢氏胡闹。 贾母脸上淡淡的,贾赦却是笑容满面。他这辈子没从贾母这儿得过几个好脸, 自然也就不把贾母的冷脸放在心上, 都懒得费力气琢磨, 只当自己一对眼珠子都是用来喘气的,顶着贾母不善的面色喜滋滋自说自话:“儿子有一桩极好的事儿, 特来禀告老太太, 也让您欢喜欢喜,正经的双喜临门了。” 贾母听了就一声冷哼。她一大把年纪, 不被这孽障气死就是祖宗积了德,阿弥陀佛, 还能指望他招回来什么好事?何况贾赦直接说禀告, 那不就是已经定了下来, 只是知会她这孤老婆子一声?正要开口刺上一句,贾赦那边已经顺口说了下去,竟是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老太太也知道,琏儿这小子运道不大好,也老大不小了,却连个亲事也没有,没家没业的,着实叫人悬心。虽说妹妹妹夫都帮着相看,可也拖了这么久了,儿子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他那苦命的娘。” 自从贾琏外祖一家出事,贾赦便绝口不提这么一户人家,也浑似把曾经恩爱的发妻忘了个干净,全府上上下下也三缄其口,活似贾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今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惊得贾母瞬间变了脸,坐直了盯着贾赦直瞧。 贾赦却好像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叹了口气后又恢复了笑模样,摸着胡子很是自得:“好在祖宗保佑,儿子这些日子偶然因为些字画上的小见解,与兵部刘尚书有些投缘,可巧尚书亲眷家里有个女孩儿与琏儿年貌相当,尚书便问了我,儿子觉得十分般配,已经留了信物。老太太您瞧,这不就是姻缘天成?” “大老爷给琏儿说了尚书家的女孩儿?” 贾母还没说话,恰巧掀了帘子进来的王夫人大惊之下直接就问出了口。人未至声先闻,这样没规矩的事儿竟是入门近二十年来一向讲规矩本分的王夫人办出来的,足可见这事儿的出人意料。 贾琏百无聊赖的立在贾赦身后,将王夫人进来后的神色瞧得清清楚楚,自然不会错过那一闪而逝的嫉恨,便对着王夫人扯了个颇有深意的笑出来。 可惜王夫人这会儿心神都落在了贾琏的亲事上,压根儿顾不上去瞧贾琏,稳了稳神色,便端着仪态捡了贾母下手另一溜椅子的第二张坐了,虚留出贾政的位子与贾赦相对。 见王夫人不过一眼的失态,贾母也就和缓了神色,还帮王夫人描补:“虽说你瞧着琏儿长大,将他与珠儿宝玉一般疼爱,可他的亲事自有大老爷大太太做主,你再着急也没有越过他们的道理。” 一番话说的王夫人含笑应承,听的贾赦抽了面皮,贾母瞧了一脸无所谓的贾琏一眼,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以往那些事我也不管你,随你高兴在院子里折腾,只是咱们家何时与兵部刘尚书家有了走动,我竟是不知。缘何竟要把他家的女孩儿给咱们家?” 话说到这份儿上,显然根本不信贾赦能与兵部尚书这样的人有什么来往。若是贾代善还在世,荣国府的人与尚书府的人遇上了,尚书夫人还要笑着请贾母上坐,可如今夫死从子,贾母大半辈子的荣光因为子孙不肖渐渐都散了,哪里还敢指望贾赦有这般出息,竟能一声不吭的给贾琏谋来这样实惠的亲事。 贾赦叫贾母这话噎了一肚子气,不过他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撇撇嘴也就不当回事儿了,反倒更要好生显摆一番自己如何与刘尚书交好的,把贾母也噎一回才舒畅:“要不怎么叫无巧不成书呢。府里前些时候四处寻医问药,我也想着出去寻访一番,略尽心力,谁知那日寻了个古董店旁的茶肆歇息,就碰见了黑店拿假古董瓷盘糊弄人。老太太常说咱们家仁善为本,我又岂能视而不见,自然要帮衬一二,拆了那店家的台。那险些被人讹诈的正是刘尚书,可不就一见如故了?” 愈说愈乐,贾赦心里对堂堂兵部尚书于古玩鉴赏一道上不如自己很是自傲,自然是说的神采飞扬,把贾母与王夫人都说的木了脸色。贾琏虽然瞧不见正脸,却也能想象出那份得意洋洋的神色,不由心内偷笑。 那两家店铺还是贾琏南下扬州之前买下的,特意串了这么出好戏就是为了让亲事师出有名。也不知道一向嫌弃古董麻烦的刘尚书,这些日子总与痴迷此道的赦大老爷小酌,吃饭可还香甜。 贾赦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还有些烫口的茶就灌了几口,惹得贾母更嫌弃了几分,心里还是不信刘尚书就为这点子恩情许了亲。这满京城的儿女亲家,哪个不是门第官位家世人品样貌一样样比过,才能互相探探话儿的。尚书家的女孩儿,即便不是嫡亲的女儿孙女,能得尚书看顾婚事,自也是金贵的,哪能为了个破盘子就定给人?除非这姑娘有些什么不对。 贾母正要问,说了半天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贾赦就揭了盅:“因处着投契,刘兄便与我提了门亲事,是嫂夫人娘家侄女儿,云庆州何守备嫡出的幼女,德言容功样样出彩,尚书夫人爱的心肝一样,与琏儿十分般配,我听了也觉得甚好,就与刘兄换了信物。” 贾琏听着贾赦没说几句就从“兵部尚书”c“刘尚书”自然而然叫成了“刘兄”,忍不住低头捂着嘴轻咳一声,再抬起头时就见着王夫人放松了坐姿,神色间还藏着点儿只可意会的轻蔑之意。 其实何止王夫人,贾母听清了与贾琏结亲的这户人家的官职后,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失望之色。她就晓得,她这大儿从来不着调,又怎么可能攀得上好亲事,果然不过是被人随便塞了个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偏还以为自己捡着了宝。 贾母变了脸色却不开口,王夫人在一旁又妒又恨的坐了半晌,只当贾琏攀上了尚书府的千金,这会儿便有些忍不住,话里有话:“云庆州的事儿,咱们家虽知道的不多,别的地方却也是熟悉的。去岁平安州那位李守备进京述职,不是还来咱们家投帖子拜访?想来两地相邻,规矩也都差不太多,到时候给琏儿下聘,也不至于出什么大纰漏。” 这就是刺贾赦给贾琏定的这门亲事岳家门第太低了。当初给贾珠定亲,王夫人心内一大憾事就是李纨家里官位不显,对贾琏的妻室出身太高的担忧从来就没断过,一颗心随着王c甄两家失心疯似的瞧上贾琏几起几落,这会儿忽然知道贾赦如此不着调,竟自毁贾琏前程,王夫人心里真是一百个称愿,打算回去就给佛祖再上三炷香。守备算个什么东西,恭恭敬敬来府上送帖子,贾政都未必会亲自去见! 王夫人的话着实有些刺耳,连贾母都淡淡瞥了她一眼,贾赦却好似根本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还顺着点了点头,笑眯眯应和:“弟妹言之有理。不过琏儿是我独子,将来他的媳妇就是荣国府当家的少奶奶,这袭爵长孙迎亲下聘,府里自有规矩,这事儿我就托付给弟妹了,也不用多费心,按规矩来就好,老太太觉着儿子这话可对?” 要贾赦说,妇人之间就爱争这些没用的东西,这门亲事里头的实惠也没必要同二房说道,免得她们动了坏心还要暗地里动手脚。先由着她们得意,把聘礼砸实了,自然回头就有瞧她们热闹的时候。 贾赦一提聘礼,王夫人身上那点子不知从何而来的欢喜就被压了下去。荣国府袭爵长孙下聘的规矩,她心里可谓门儿清。当年贾赦迎娶原配夫人时,贾家的老祖宗们都还在世,掌着兵权的国公府与太子太傅家的联姻,那般排场足足让京城百姓议论了好些年,直到贾琏出生,还有人拿当年那场亲事跟后来的比较。 即便里头有不少都是老祖宗们私房贴补贾赦这个长孙的,可公中也掏了大半,那单子王夫人掌家对账时只见了一次,都肉疼了一个多月。再按照那个份例给贾琏置办一份这个念头才刚起来,她心里就跟火烧过一般。 王夫人不能直言拒绝,却也不肯接话,只挂着假笑硬撑着,打定了主意拖过去再说,却没想到贾母略一思量就点了头。 “你是他老子,这门亲事你既然觉着好,那就按礼走吧。祖宗留下来现成的规矩,也就不用我这老婆子多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嫁妆【倒V】 贾母也点了头, 与何家的亲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贾赦心满意足, 贾琏则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 府里却是仿佛沸水里落了滴滚油,私底下到处议论纷纷, 都在纳罕这是哪儿蹦出个守备家,竟能说动堂堂尚书出面来忽悠他们大老爷。 正所谓仆似主人形。贾母王夫人等人心里虽虚,面儿上却一直端着开国勋贵的体面尊荣,家里的婢仆也都是眼睛顶在脑门上,浑不将地方上的官员放在眼里,都这会儿了,嘴上念叨的还是老太爷在世时候府上的气派。加上这一回并没有宁府小蓉大爷的蹊跷亲事,贾珠的岳家是主管国子监的清贵人家, 贾蓉的亲事是圣旨亲赐, 可不就显着贾琏这门亲势弱了? 这些碎嘴的老仆全不管守备官职几品手握一地兵权, 只记得当年许多武官来门房投拜帖送贺礼求见老公爷的日子,便觉得这门亲事门第低了, 对那还没过门的琏二奶奶也存了轻视之心。 闲言碎语传到贾琏耳朵里时, 他直接笑喷了茶,咳了好半晌。论官职, 府里也就大老爷高,可他袭的爵位虽是一品, 却是虚职, 不能一处论, 而二老爷多少年还是五品,比着何守备还低了呢。这可真是门缝里瞧人,忒的把人看扁了。 只是贾琏虽然觉得好笑,却也知道这股风不狠杀一气,这帮刁奴定会变本加厉,说不得到时候就要欺到何家人头上,于是脸色一沉,就去寻贾赦说明其中利害,果然就得了首肯,要揪那乱嚼舌根的出来严惩。 还没等管家的王夫人反应过来,贾琏把查出来领头四处走动议论的二十几号人先抓起来一顿板子敲下去,立时便互相攀咬起来。松口的人多了,即便个个都想撇清自己栽赃别人,贾琏耐着性子多问几遍,又有旁边立着的板子多加劝导,事情也就理清了。 先前贾琏的亲事难成,府里私下传了不少小话,王夫人又闭着眼不加约束,下人们也就愈发大胆。这回忽然说了个从未听说的人家,自然个个好奇,前些日子跟随贾赦的小厮长随都被往日里说的上话的亲戚觑着空儿搭话,真真不胜其烦,恨不能马上得个离京的差事,好离这些人远远的。闹来闹去,虽说贾赦吩咐过不许乱嚼舌头,总有耐性不好的让人零零星星探出去只言片语。 这些下人仆妇原就只是想听个西洋景,得上几句就敢出去胡吣,横竖上头管家的太太不理会,自然越说越离谱,又有那伶俐的揣摩到了王夫人的心意,到最后可不就把何家传成了个破落户。 贾琏听完了,微微一笑,由着其余仆从跪在地上认罪,先带人把几个挑头的押着出去,领到了黑着脸被小厮们拦在外头的几个管事和管家媳妇面前。也不用这些二房的心腹扯着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名头高声威吓,直接就笑嘻嘻的开了口。 “我从六七岁上搬出东院,这么些年都是老太太c二太太为我操持,我若是不孝敬长辈,惹长辈生气,还能算是个人?”贾琏笑眯了一双桃花眼,仿佛根本没听出来之前这些人阴阳怪气的暗指他不孝一般,声调十分和气,带着一丝儿漫不经心:“也怪我,一听说有刁奴败坏老太太c二太太的声名,就急的再坐不住,拿住了先打一顿再说。这样不知感念恩德,作耗生事的狗奴才,哪里能留着让长辈们生气?这也是我的一点子孝心了。” 贾琏睁着眼说的一脸诚恳,也不管听的人脸上挂不挂得住,一面吩咐东院的人把捆成粽子似的几人推到前头,一面继续说道:“就是这几个刁奴起的头,仗着素日的脸面,竟然编排起老太太c二太太来了。说什么是主子吩咐他们去大老爷跟前打听我的亲事的,这不是昧着良心攀污主子?我的事儿,若是老太太和二太太问起,那必然言无不尽的,岂能容他们这样挑拨。原想着直接打死了账,可又怕让外头不明真相的以为咱们府上没有规矩,便还是交给各位,按家法处置为好。” 贾琏说到后头,除了他自己还是一脸的纯良,对面站着的管事脸上齐齐都变了颜色,四周指着各种事围着瞧热闹的仆妇也恨不能扭头就离了这地儿,免得让人知道自己听见了这些话。 这样的话,岂是能当着这么些人说的?老太太c太太究竟会不会派人去打听大房的事儿,都是明摆着的,只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琏二爷瞧着也是个伶俐的,怎么就突然犯糊涂戳破了这层纸?也不想想叫老太太c太太堵了心,往后他还讨不讨的着好。 好生欣赏了一番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的脸色,贾琏便施施然领着人走了,干脆利索把之前凶神恶煞从府里各处抓来的下人都留给了管事们处置,过来也一声儿没问,真真是一丝一毫也不关心这些人的下场,让准备了一车苦口婆心劝慰之词的王夫人险些憋出心病来。 至于那些诬陷主子的刁奴,自然是不能留在府里当差的。周瑞家的代王夫人斥骂了他们一顿,便将人都撵了出去,另挑了忠心老实的顶缺。 等王夫人顺好了这一口恶气,便听过来请安问好的娘家管事妈妈说起最近京城里的新文儿。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话,借着这个月东平王府里世子堂哥有些不成体统的简薄丧仪,很是夸了一番贾琏的友悌。 传话的人说的绘声绘色,将袭爵一房的贾赦贾琏父子如何容让,如何大办贾珠的丧事,贾琏如何事必躬亲,桩桩件件说的有头有尾,仿佛有人日夜扒在荣国府墙头上瞧着似的。可这世家勋贵的家私本就是百姓最爱听爱信的,这一回传的有根有据,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于荣国府那些人尽皆知的大事又相合,大家自然深信不疑,一时间贾琏人在府中门儿都不曾出,就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等王家的管事在外头听说这事儿,早就传的一发不可收拾了。且外头传的事儿件件都是真的,只是大房的心思没那么良善而已。别说流言向来越澄清越纷乱,就是能分辨,都是真真儿的事,难不成还要与人剖析一番大房本非自愿而为?那才真是自曝其短。王子腾夫人思量许久,也只是派心腹去见一次王夫人,把话带到,免得她还叫人蒙在鼓里。 王夫人乍一听说自己那苦命的珠儿竟成了大房那个小畜生的踏脚石,险些恨的直接撅过去,一张脸青白交加,唬得周瑞家的急忙去拿丸药来伺候她吃下,来传话的王家仆妇也慌了神。她倒是听认得干娘说起过大姑太太心胸不甚宽广,便是姊妹中也爱掐尖要强的事儿,只是这么多年大姑太太都是一副菩萨心肠,她渐渐也就把干娘的话忘在了脑后。今儿一见,才晓得大姑太太从前那是没遇上事儿。 好不容易等着王夫人和着水服了药脸色好转,那王家仆妇便借口自家太太擎等着回话,极有眼色的立刻告退,脚下生风一般离了荣国府,周瑞家的这才小心翼翼的劝说一二。 倒不是周瑞家的真有这么忠心,实在是大房这一二年来势汹汹,虽没有直接抢掌家权,可大老爷并琏二爷行事全不顾二房体面,家仆里也渐渐有了二心。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她一家子如今也都是靠着王夫人才能在府里耀武扬威,自然与二房是一条绳儿上的。 珠大奶奶成了寡妇不能管家,宝二奶奶进门还要等上至少十年,这大房的琏二奶奶却眼瞅着就要嫁进来,这当口上若是王夫人不保重身体有了闪失,不就白白便宜了大房?她们这些忠心二房的下人也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周瑞家的把贾琏等人的险恶用心一说,王夫人果然立即就回过味儿来,火气一下子就消了不少,面色也不那么骇人了。 又吃了半盏玫瑰蜜定了定神,王夫人忽而就轻蔑的笑了一声,半搭着眼皮讥道:“这也瞧不上那也不愿意,我还当他能尚个公主回来,谁想到巴巴儿找个破落户回来,那样的门第,到咱们家来想见老爷们一面儿还要看得空不得空呢,也不知道他们是相中了哪一点儿,真是为了巴结尚书府连几辈子的老脸也不要了。如今才定了亲事,就急着踩咱们一脚,怕不是那何家的丫头连个正经嫁妆都没有,才想着使下作手段吧?” 见王夫人终于不再盯着外头的传言,周瑞家的松口气之余连忙顺着王夫人的话往下说:“可不正是如此?太太您可千万得稳住了,定不能让那起子小人如了意。只要您还当这个家,咱们也就有了主心骨,哪里是个乡下来的黄毛丫头能算计的?” 自从王夫人抢在大嫂之前生下了聪慧伶俐的长孙贾珠,又终于能在荣国府当家理事,心心念念的一个是将来自己的儿孙能争气,压住大房,另一件事就是盼着娶进门的儿媳妇能从自己手里接过管家权,能让大房合家都仰自家鼻息。这会儿因着贾珠早逝c贾琏奸猾,第一件事眼瞅着几年内都没了指望,若是再让贾琏要娶进门的妖精坏了第二件,王夫人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可大房的太太奶奶当家乃是几辈子传下来的规矩,王夫人前些日子为贾珠烧香祈福之余还纵容仆人们随口编排那何守备之女,就是在未雨绸缪。毕竟再如何名正言顺,若是那何氏使不动仆人理不好家,也没有把祖宗留下的家业随意给她祸害的道理,自然就要能者居之了。到时候一个新妇接不住送上门的权柄,也就只能一辈子如邢夫人那般受人辖制,而王夫人就可以安心掌家,等着宝玉的媳妇进门了。 虽说后来被贾琏那孽畜坏了事,可即便收拾不了贾琏,王夫人自认拿捏一个地方小官儿家的姑娘却还是手拿把攥的。 下人们不敢乱说话又有何难。两家既然都有意,那么换了庚帖就该商议聘礼嫁妆一事。以荣国府的家底排场,便是无人贴补,只靠公中的旧例,贾琏下聘时少说要费万把两银子,还不算早就备下的古董玩器。如此丰厚的聘礼,便是京中高门大族都能说道说道,那何家不过世居云庆州的土包子,听说又多子,怕是掏空了家底儿也凑不出副相当的陪嫁来。到时候嫁妆单子送来一瞧,不就立时漏了底儿?假的不能说,真的还能堵着大家的嘴不让人说?便是那贾琏有通天的本事,也描补不了。 有了这么个盼头在前头等着,王夫人果然慢慢就平息了心头的火气,又过上了如之前那般半日理事,半日念佛为贾珠祈福的日子。正在坐月子的李纨倒是也遣仍在身边陪伴的大丫头来送了几次她自己强撑着为贾珠抄的一卷经,可惜王夫人压根儿没忘贾珠牌位前递,直接交由粗使的丫头点了火盆子。 可惜京中与云庆州隔着千里路,何守备又阖家在任上,尚书夫人只能保媒,诸多事务仍旧要贾何两家往来商议。这一来一回,即使两家都是官身可借用朝廷驿站,仍旧耗费了不少时日。 盛夏时,王夫人依旧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何氏的嫁妆单子,倒是等来了东平王府的喜宴帖子,和来寻帮手的东府珍大奶奶尤氏。东平王府世子长子与秦业养女秦氏的喜宴就在月底,已经遍撒帖子邀请京中高门世族。贾蓉与甄家幼女的亲事则定在了初秋,甄姑娘这会儿已经由甄家四老爷亲自护送着坐上了进京的官船,约莫下月初就能到了。 东平王府的帖子好说,王夫人早在秦氏亲事落定的时候就与贾母商量妥当了要送的贺仪,这会儿不过把已经不时兴的料子调换一番即可,尤氏那边却不好打发。 宁荣二府同出一脉,如今敬大太太随夫避居城外道观,言明不会回来看长孙成亲,筹办喜事的大事就落在了尤氏这个继室夫人头上。可尤氏出身极低,又不得贾珍宠爱,在宁国府说话并不算好使,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因此万事不肯出头,成亲时要用的各色东西才刚开始准备,就求到了王夫人面前。 于情于理,王夫人都不好推辞此事,不然不旦不像众人口中传颂的那个活菩萨一般的二太太,尤氏若是办事出了差错,丢的也是整个贾氏宗族的脸面。更兼这桩亲事还是圣旨所赐,一丁点儿差错都能让人揪住大做文章。万一有那黑了心肝的说他们两府“怨望”,那才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了。 因此即便王夫人心里一百个懒怠插手这样费力不讨好还没甚油水可捞的事儿,还是耐着性子含笑应了尤氏所求。从甄家来京时的安置c甄氏嫁妆的铺陈,到喜宴当日的帖子c何处宴客,一样样与尤氏商议妥当了,又每隔两日亲自坐车去宁国府帮着料理,没多久就累了个人仰马翻,连东平王府的热闹都无暇打听,只听说那秦氏过门后就极得家中长辈疼爱c夫婿敬重,日子分外和美。 等王夫人同尤氏将诸事都料理妥当,贾珍也出面与陪伴侄女上京完婚的甄家四老爷将外头的事儿商议完,也就到了甄氏晒妆的日子。宁国府里尤氏一大早又亲自盯着婆子丫头把贾蓉婚后居住的两进院子并旁边单给甄氏存嫁妆的小院儿打扫一新不说,原本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王夫人也一大早笑容满面的过来等甄家送嫁妆过来,瞧着倒比尤氏这便宜婆婆更上心些。 甄家这些年在金陵可谓是炙手可热,良田商铺无算,虽然许嫁的甄氏只是家中庶女,为了圣旨赐婚的体面,置办的陪嫁比起嫡出的姊妹也不差什么。宫里甄贤妃就赏赐了白玉观音像一座c翡翠如意一对c金玉宝石头面十套并绫罗绸缎十数匹,样样扎着宫中的金黄绸带,尊贵又体面。此外甄家还陪嫁了江南及通州附近的田庄沃土百余亩c两地商铺八间c古玩字画六箱c衣料等物件十大箱c压箱银若干c并一整套按着贾蓉院子尺寸打造的檀木家具,一同浩浩荡荡搬进了宁国府。 尤氏早就见过便宜儿媳的嫁妆,虽说亲眼所见仍免不了嫉妒的眼睛都有些挪不开,倒也不失大家太太的体面,王夫人却笑的很有几分意味深长,她今儿除周瑞家的之外带在身边的另一个婆子眼睛更是滴溜溜转个不停,显然已经被小蓉大奶奶的嫁妆闪花了眼。 尤氏自己出身不显,常常被人拿来取笑,瞧见这样不规矩的下人自然倍觉丢脸,总觉得那婆子没出息的德行已经被甄家的管家媳妇看在了眼里,心里不定怎么笑话她这个当家奶奶约束不住下人,连带着在未来媳妇那里也没了威严。可她底气不足,也没那个胆子越过王夫人呵斥荣国府的下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郁郁。 还是甄家人走了,王夫人也含笑坐车回府,才有个娘家哥哥在荣国府那边伺候的丫头凑了过来,偷偷透了今儿那眼生婆子的底儿。原来那媳妇年轻时候就是两府家生子儿里有名的碎嘴子,还因为爱挑唆事儿被婆婆吆喝着她男人打了好多顿,这一二年才少挨了些,却是因为她男人出了大纰漏,叫西府里琏二爷打断了腿撵回家,打不动她了。 王夫人竟将这样的祸头子提拔到身边服侍,尤氏不免大吃一惊,心里也是惊疑不定,足足琢磨了小半日也不得头绪。后来还是听说荣国府里下人议论纷纷,将蓉儿媳妇的陪嫁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又有人引着去猜测没过门的琏二奶奶的嫁妆能不能有这一半,尤氏才慢慢品出味道来,叹息几句便只做不知,只安心理顺宁国府这一摊子事儿,准备等甄氏入门满一月就交管家权。 不是尤氏不想把管家权捏在手里,而是她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之前婆母离京前亲自教了她管家理事,又帮着她敲打了一番府里的管事们,这些老仆也多的是阳奉阴违的,这会儿又来了个出身显赫的儿媳妇,显然不是她这个继婆婆压制的住的,与其到时候惹人厌烦,不如自己知情识趣一点儿,还能留点香火情。 尤氏放权放的痛快,早就在娘家摩拳擦掌演练过多回的甄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就接了过去,雷厉风行的在各处安插了不少娘家带来的陪房亲信,对府里的老人也是恩威并施c赏罚分明,不出月余就把宁国府上下理的清清爽爽,众人无不交口称赞,连贾珍都因为仆役日益机灵懂事而赞了儿媳一回。至于新婚燕尔的贾蓉,早就让容貌娇俏又有手腕的甄氏捏在了手心里。 甄氏容貌心机皆是上乘,顺顺利利就收服了宁国府一干人等。等后来她察觉了那两个所谓的婆母娘家妹妹尤二姐尤三姐与公公贾珍和相公贾蓉的那点子不能言说的龌龊暧昧之后,很是施展了一番雷霆手段,才叫贾珍父子醒过神来,明白了如今宁国府里到底是谁当家,却畏于宫内贤妃c金陵甄家之势,兼甄氏也给尤二姐并尤三姐各寻了清白殷实人家嫁了,并不曾害了人命,连当面对峙的胆子都没有,含含混混就过去了。 贾蓉的亲事一张罗完,何守备一家也没让翘首以待的王夫人等太久,很快就有何家的管事押着几辆大车到府上送上自家姑娘的嫁妆单子并给贾家各位主子的节礼。 何家管事到的那日,两府里不少小子都偷偷凑过去瞧乡下小官儿送来的东西。虽然东西都叫箱子装着瞧不真切,但何家运货的车子那车辙的深度却是人人都瞧见了的,很是有几分份量,便是比着姑太太前些日子特意送来给琏二爷成亲添的东西,似乎也差不了什么,不由便让一众下人转了口风,觉着何家怕是个土财主。 也有那坚决不信何家能有什么家底儿的,硬着脖子说东西贵精不贵多,便是分量一样,林家送来都是古董字画,价值连城,谁知道何家是不是随便拿什么乡下玩意糊弄人了。结果这话没说多久,就有老太太房里的人传出真真儿的话来,道是那何家好大的手笔,送了好些难得的野山参和上等的皮毛香料给老太太,阔气的不得了,羞的先前说话那人再不敢开口。 原本在贾母身边笑着凑趣看何家节礼的王夫人这会儿也叫何家堵的不轻。 那阵子她忙着帮衬尤氏,大房干脆绕过了她,直接就同老太太定了给何家的聘礼,粗略一算公中至少出了两万两的东西,大房那边据说还有个单子,单列些私下贴补的东西,鬼鬼祟祟不肯叫人知道,这会儿何家的嫁妆单子到了,王夫人自然要好好听听。 谁知这些乡下人一点儿规矩不懂,节礼竟然只送了老太太一份并大房四个主子的,叫王夫人在旁边都挂不住脸上的笑意,偏那何家管事媳妇还口口声声夸赞她们姑娘的孝顺,一点廉耻都没有。 王夫人强忍了半晌,何家管事媳妇吹完了他们给老太太的心意,便珍而重之的捧上了个两掌宽的匣子,上头倒是素素净净全无雕饰,道是老爷太太给姑娘的陪嫁单子,请亲家过目,若有什么不妥当也可再商议。 一旁伺候的赖大媳妇早就与王夫人是一条心了,她听完就抢在别的丫头婆子前头接过了匣子,回身时装作不经意的一个趔趄,原本就没扣严的匣子登时就开了,里头的纸张直接飞了出来,骨碌碌在路上滚开来,粗一看竟有三尺余长,上头密密写着一列列小字。 贾琏手里正巧拿着盏热茶,一眼瞧过去差点全泼在自个儿衣服上。 即便早知道何守备是个妙人儿,却万万没想到竟能妙到这份儿上,瞧瞧二婶娘那脸色,真个儿没眼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兑卦九三【倒V】 贾王史薛四家先后发迹于金陵, 几代联姻, 说是同气连枝, 可内里的攀比反倒更厉害些。王夫人嫁入贾家时, 贾家还如日中天,执金陵一地豪强之牛耳, 王家已故的老太爷给这个女儿的陪嫁也就格外丰厚,羡煞了多少人,也把先一年进门的贾赦原配比了下去。那时谁不说王家豪富,不愧是多次接驾的人家,王夫人也一向自诩在银钱上比姑嫂都硬气些。 可王夫人从在王家帮着王老太太理事起,到如今自己也做了婆婆攥住了公库银钱,还真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写嫁妆单子的。不止嫁妆单子,就是当年王家借着接驾的契机大兴土木四处采买, 也不曾一次列过这样长的明细。 大吃一惊之余, 王夫人就忍不住想仔细瞧瞧, 看上头都列了些什么,免得这乡下人家不懂规矩, 随便写些破烂货或者一样东西拆成几份, 平白惹人笑话。不然她日也盼c夜也等,岂不是送上门去让人打了嘴。再者一个声名不显的地方小官儿家的女儿也能有这许多陪嫁, 又把京里这么些勋贵世家小姐置于何地。 可嫁妆单子已经滚在了地上,王夫人再三捏紧了帕子, 也拉不下脸来开口, 暗中依着她眼色行事的赖大媳妇也有些手足无措, 一时屋内无人竟无人开口,静的落针可闻。 贾母坐在上首眼神难辨,大房与二房的老爷太太们要么装傻充愣不言语,要么坐立难安不好开口,还是何家来的年轻媳妇大大方方走上前,弯腰将比一般挂轴都长些的单子拾了起来,回身看了一眼笑眯眯一团喜气的贾琏,才亲自将单子捧到了贾母跟前,含笑请她过目。 贾母是偏心,却还不曾昏聩糊涂。王夫人跟她的心腹有点子往来的事儿,贾母心里也有些数,只是以往没有出什么事儿,两边都有分寸,她又信奉水至清则无鱼,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理会。这会儿当着未来亲家的面儿丢了丑,贾母不免就把赖大家的跟王夫人一起怨怪上了,只觉得这两人真真都是愚妇,不仅没当着这边疆小户人家抖出京城国公府的威严来,反倒叫人瞧了笑话去,简直不知所谓。 心里存了气,贾母一开口就先叫赖大媳妇出去瞧给何家老爷太太少爷姑娘们备的回礼,显是不想再留她在这儿现眼,赖大媳妇也羞得脸胀红,急忙借机出去躲羞。等自家碍眼的奴婢退下去了,贾母才淡淡睨了何家的管事媳妇一眼,神色比方才进门时疏离了不少,却是怪何家行事不妥当,存心找茬。 可惜贾母再如何打这些眉眼官司,何家的管事媳妇都跟没瞧见一般,脸上那客气的笑就没变过,还谦恭的代她家太太递话儿,道是何家从老太爷那辈儿起就没个姑娘,又不曾来京中见过世面,也不晓得这单子妥不妥当,若是有不合规矩的,还请亲家指点一二,回头添补一二,也是两家的和睦。 贾母忍着不悦才看了前五行,就知道这何家当真是来讨债的,果然是贾赦那个业障取中的亲家。良田c庄园c商铺c财货,便是王府郡主出嫁,抛开那些宫中所赐的体面物件儿,折合成银子都未必能有何家的厚实。若是这份单子再添补,他们荣国府定的聘礼又该当如何?怕不是要把家底儿都掏空了去,后头的小爷姑娘们也就不必说人家了。 原先丫头婆子们凑趣,都说这回府里定下的聘礼,必能让还没过门的琏二奶奶在娘家姊妹姑嫂间好好威风一把,到时候人人称羡,嫁过来了也能早些知道眉眼高低,估摸着也能乖顺些,让老太太省省心。如今一瞧,两房前后三位太太,竟没有一个能比上这何家毛丫头嫁资丰厚的,连她的敏儿都叫比了下去,她们之前的心思岂不都成了笑话。 贾母只觉着一口气梗住了喉咙,面上儿硬挤出来的笑意就有些寡淡,略思量了片刻还是不愿多夸赞那一副恭顺模样立在眼前的何家媳妇,只拿眼去瞥脸色平静的十分不像话的王夫人,却没想到一向还算有点子眼力劲儿的王夫人这会儿跟失了魂儿似的,心神都叫何家的嫁妆定住了,全没留心到婆母的眼色。 贾母叫王夫人气得抿了抿唇,那股子梗得她上不去下不来的气却突然散了。横竖她是阖府的老祖宗,便是娶个天仙儿回来也只能恭敬服侍她。何家既然这样爱重娇宠女儿,日后自有她去跟王夫人打擂台,两边各有底气凭仗,倒也是家宅兴旺和气的预兆。 想通之后,贾母的面色便真正和颜悦色起来,一面与何家的媳妇细细打听些他们姑娘在家的喜好趣事,慈爱的说要把小两口日后住的院子按何姑娘的习惯重新粉刷布置一番,一面还不忘随手让侍立在旁的大丫头玻璃把何家的嫁妆单子传给邢王二夫人看,果然二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连国公府夫人的体面都有些端不住。 敲打够了两个儿媳,贾母便和气的请何家的媳妇暂住,又吩咐林之孝两口子设宴款待何家来人,方方面面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才借口身子老迈,让一直喏喏应声的儿子媳妇各自散去。 贾赦倒是有心想叫贾琏陪他喝一杯,好好拿今儿上房里诸人那副目瞪口呆的蠢样儿下个酒,却被贾琏脚底抹油直接跑了。 荣国府内这些年的糟心事儿并大房的尴尬处境还是贾琏命人辗转知会的何守备,为的就是让何家人有个准备,自然早就猜到以何家的护短强势必定会好生给老太太和二房来一个下马威,只没想到何家家底儿竟这般厚实而已。 这会儿比起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的老子喝酒,贾琏更急着回去修书几封,好让何守备父子对自个儿更满意些,免得被家里这些眼皮子浅薄又自视太高的亲戚婢仆带累坏了名声,舍得泰山和舅兄们不满。 贾琏一路回去一路想,回到院子里直接就去书房里铺纸磨墨。今儿在书房里洒扫的小丫头子没想到他回来的这般早,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心里一慌,抱在怀里的东西就不小心散在地上,吓得身子一抖。 正犹豫如何起笔的贾琏听着声音倒也不恼,随口就准备叫这小丫头子先出去,一扭头却发现这丫头打散的是他用来琢磨易经卦象的五十茎蓍草。这会儿七零八落散在地上,竟是起了个卦象。 贾琏的八卦还是同姑父林海学的,一眼看去并瞧不出这是哪一卦,只是心口忽而突突的跳,令人心慌不已。翻出书来一比对,地上竟是兑卦九三。 征凶,贞厉,革言三就,有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兑卦初九【倒V】 大凶。 贾琏右眼眼皮跳了下, 原本雀跃欢喜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 蹙眉盯着地上的卦象。九三寓意极险, 更有批言曰何必如此。如今与何家的亲事将定, 不懂事的小丫头子竟随手一散就出了这样的凶卦,着实让人心内忐忑。 即便林海当日讲解易经八卦时就再三强调, 说凡事不可尽信,当知事在人为,可易经乃五经之首,便是圣人自己也常起卦推演,卜算吉凶,贾琏又经历了前世今生,遇见了跛足道人c癞头和尚这样有神通之人,心中连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的传世之言都不敢信, 更无法轻易释怀。 面沉如水的静立片刻, 贾琏先挥手让一旁骇傻了的小丫头子下去, 自己弯腰将蓍草一根根拾起,逐一拭净, 又洗净双手, 亲自换了熏炉里燃着的香,才郑重的又起了一卦。 兑卦初九, 巩用黄牛,不可以有为也, 隐生死之变。 贾琏手上一紧, 三根蓍草直接断在了掌心, 一阵刺痛仿佛扎在心口,他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松了手,吩咐门外守着的不拘什么人进来收拾干净,顺便再去小库房里取一套蓍草来。 这会儿退下去的小丫头子已经哆哆嗦嗦的跟大丫头翠儿依人两个把方才书房里头的事儿说了,生怕丢了自个儿的差事,翠儿二人不曾听懂,只当这小丫头粗手笨脚摔了要紧东西,按例罚了她一个月的月钱,不许她再进书房就完了。在一边儿吃茶的旺儿却听出了不对劲儿,拦下了正准备进屋的翠儿,替她们进来伺候。 见是旺儿,贾琏虽讶异也懒得理会,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心里一会儿疑心小人作祟,一会儿又怀疑是那疯疯癫癫的道士见不得人好,心里转过许多个念头,便没注意旺儿将案上收拾妥当后并没即刻退下。 旺儿等了几息功夫,见平素机敏的主子似乎根本没瞧见旁边还立了个活人,不得已大着胆子咳了一声,等贾琏不悦的瞧过来,旺儿咽了口唾沫,讪笑着道:“小的猜着二爷得的卦象不好,才抢了翠儿姐姐的活儿。” 贾琏在扬州习四书五经时,兴儿旺儿两个常陪伴左右,也听了几耳朵书在腹内,如今也知道个吉凶。听出旺儿这是有话想说,贾琏这会儿虽不耐烦与人说话,还是略点了点头,示意旺儿莫要吞吞吐吐。 旺儿不安的抻了下别在裤腰里的衣角,才垂首小声道:“小的记着姑老爷当日授课之时提过,君子不占而吉,小的鲁钝,想着这该是姑老爷劝二爷不必尽信卦象的意思?再一个,小的想着,这样大喜的日子却得了个不吉利的卦,二爷难免不欢喜,可说不得,这是反的呢?” 没想到旺儿还能记得不占而吉,却用在了这么个地方,贾琏不禁莞尔,心里头的郁气倒真的消散了些,后头再听旺儿拿解梦的乡野村言来说八卦,便轻斥道:“莫要胡言。”旺儿憨笑一声,也晓得自己闹了笑话,打千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等旺儿带上门,贾琏沉思片刻,将原本落了一字的纸团着丢了,又另铺一张,小心着措辞,婉言请何守备一家暂缓入京。这还是先前何家借尚书府传来的消息,道是何夫人爱女如宝,有意定下亲事后就带着何姑娘入京,置办些北地不常见的东西,早些瞧瞧京里的排场规矩,何家大爷也会一同前来。 当时消息传来时,知道何守备已做了稳妥的准备,贾琏也是极力赞成的,还准备到时请邢夫人带着迎春去同何夫人好生说说话,也见见何姑娘。可这会儿出了这样的卦象,连着两回解起来都可说是不宜出行,贾琏便有些惧怕,有心劝说何家晚些出行,顶好等着年底各地武官换值归京时,再寻人搭伴进京。 只是贾琏也知道何守备并不信八卦推演之事,直言相告定然行不通,他也只得从别处入手,将这些日子北地进京之路上种种纷乱捡几件事说了,尽量点明这段时日来各地的不太平之处,以劝说何家改变主意。写着写着,贾琏不免皱眉,又重新读了一遍自己列出的几桩大事,心中一惊。 因着前生北地一直太太平平,贾琏便没将这些零零碎碎在几个州府生的事端放在心上,这会儿连在一起仔细一想,竟真的嗅出一丝儿异样。这沿着进京要道一路从北至南出的几回乱子都不大,各地官府都不曾认真上报,六王爷安置在各地的店铺掌柜也不过随口报了上来,只是如果真放在一处琢磨,天底下又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怕是真的有人在背后做耗。 相信何守备定然晓得轻重,贾琏三言两语将其中厉害写明,又犹豫了片刻,才将自己前两日随笔勾勒的小院春景附在了信后,珍而重之的封好,唤人送去何家管事处,说是请何老爷亲启。 兴儿刚揣着信跑进何家管事歇息的院落,府里管着大厨房的媳妇就一脸为难的来寻翠儿,道是今儿厨下出了纰漏,采买上份例出了差错,老太太吩咐招待何家下人的席面缺了些鸡鸭,偏各处主子的饭食已经备好,这会儿也没剩下什么,就想来讨个主意,看能不能挪三等小厮仆妇的例来用。 三等的鸡鸭虽说不如一等份例的肥美,大厨房佐料略重一些也未必吃得出来。可贾母让厨房按一等的例给何家下人治席,这会儿灶上偏说没有,这就是来打脸了。事关没过门的琏二奶奶,贾琏院子要是放了这件事儿过去,下面的心思自然就该活份了。 翠儿听了就要一口啐在那媳妇脸上,不防贾琏突然踹开了书房的门,登时白了脸不敢说话。管事媳妇更是一个哆嗦,脚下一软便跪倒了。 贾琏原本正在书房里用暗语给六王爷杨垣写信细说最近北边的这些蹊跷事儿,偏又把管事媳妇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焦躁之下不免大怒,踹开门就厉声吩咐人赏了这媳妇十个嘴巴子,又让人去外头把采买的押回来按偷盗主家钱财打了板子。 等王夫人给贾珠的牌位上过香,就听说贾琏院子里的小厮耀武扬威的拿着大老爷的印鉴从公账上支走了一百两银子,出府给何家的下人们买了好一桌齐整席面回来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夭亡【倒V】 许是因为六王爷杨垣力保, 何家上下对贾琏这位姑爷十分看重, 何家领头的大管事一接着兴儿递过来的信, 片刻不敢耽搁, 趁着夜色就找人想法子递了出去。直到确认信已经由妥当人连夜送出了京,大管事才无事人一般同贾家过来陪客的管事们饮酒吃席, 闹到三更天才散。 第二日何家大管事就想辞行,贾母等人不约而同都吩咐下面的人强留,连王夫人都和颜悦色的同何家来的管事媳妇说话,劝他们多住几日,丝毫瞧不出前一晚的惊怒。她们倒不是为了给贾琏做脸抬举何家,实在是何家的礼太过丰厚,荣国府先前备下的那点礼着实不够看,若是不能宽限一二日重新筹备, 那脸就要丢出京城去了。 何家来的几位管事实在却不过情面, 到底多住了三日, 走时带了四大车东西,宁荣街上到处都在说这回西府里给何家的礼有多重多体面, 比着先前东府与甄家的走礼也不差什么。至于有人暗自里嘀咕有些东西跟单子对不上这样的话儿, 自然是传不到台面上的。 贾琏听着风儿也没多管。一则他自己私下里还额外贴补了好些西洋玩意儿新鲜料子,回礼确实不简薄, 何家姑娘这会儿又还没过门,外头能传说荣国府看重她也是好事。再者, 他如今心里焦躁, 着实无心去在意这些琐事。 云庆州远在千里之外, 与京中消息往来并不算十分便利,纵然用上王府暗中的布置,消息递到何家手上也要几日,等何守备处的消息返回,又要再等。这几年各方私下动作渐多,别说耗费数日,就是一夕之间骤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贾琏这些日子多次夜半惊醒,还有一次在屋内盘对账目时听着外头有人唱着荒腔走板的无稽曲调,询问院内服侍的下人时,却只有兴儿旺儿迟疑着道自己好似听着些什么,其他人皆是一无所知。兴儿与旺儿二人当是他们主仆撞了邪,小心着劝说贾琏去庙里上注香,再寻个得道的高僧来驱邪祟,贾琏听了嗤笑一声,又不能明说他这辈子为人行事早就违逆了命数神佛,说不得这回出事就是那俯视苍生的神明的意思,只能压着满心焦虑照常行事,暗地里又派了两批人北上。 他倒是想过亲自过去一趟,可这几年下来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亲自出京不说赶不赶得及,说不得反而要坏事,把多少眼睛都引到何守备一家身上。到时候这门众人眼中不过是贾赦这个老纨绔混闹回来的亲事定会被人琢磨出不对来,后患无穷。 杨垣虽不赞同贾琏出京,见了贾琏的信后心里对此事也是十分看重。他天性里自有一份与天争命的血性,不然去年也不会对送上门来要助他一臂之力的癞头和尚最终直言谢绝,这会儿得了警示心里立时便警惕起来,各处人手都悄悄动作起来,以备不测。 可惜纵然京中一觉出苗头来就想尽了法子,两个月后,贾琏在铺子里再见着云庆州递过来的消息时,还是叫封口处浅浅刮上的红痕惊得整个人都木了。 抖着手小心翼翼将信拆开,一目十行把信看完,贾琏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纸上的字迹也忽而模糊的叫人瞧不清楚,心中说不出是愤懑还是惊恸。 大口喘着气,贾琏有心坐下来再仔细看看,期冀是自己不经意间看错了字,却不防一时失了重心,小腿重重碰在了桌腿上,整个人硬生生砸在椅子里,背后叫实木磕得生疼。巨大的声响引得门外守着的护卫谨慎的朝内望了一眼,见屋内并无他人,便沉默着阖上门退开几步。 被门开关的声音唤回了些许神志,贾琏抬手捂住眼睛默然坐了许久,直到日头斜斜照进窗棱,才抿着唇又将手心里攥着的信纸展开,试着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贾琏从京中传出去的信到何守备手中时,何夫人母女还在收拾上京的行李,何守备长子也正同两个已长成的弟弟交接兵马,准备一安排妥当就陪母亲妹妹南下。 两家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姑爷十万火急的传了信过来,何守备自然重视非常,看完之后便与何夫人商议,暂缓了出城的打算,又召集心腹,暗暗从驻守的城郭开始由内向外清查,准备将云庆州先摸查明白,以免酿出大祸。 何姑娘年方二八,稍比贾琏年长数月,已是情窦初开,见了未来夫婿的长相后便芳心暗许,做了许多手帕荷包,早就盼着去京城待嫁,真个儿是望眼欲穿。眼瞅着去京城的包袱箱笼都装好了,父母却突然决口不提此事,何姑娘自然不免心内惴惴。她秉性体贴懂事,问了一回后见父母另有打算,并非亲事出了变故,便也不再多话,只安心等着。 她如此温顺,何守备夫妻岂有不疼她的。何夫人怕闷坏了女儿,便允了她偶尔出门上香或骑马,北地民风较京中彪悍许多,女子出门射猎也比京中容易,何姑娘出嫁后也难再与闺中好友见面,故而也出了几次门。 最后一回出门骑马时,何家将将九岁的幼子也随她一起,姐弟二人好不亲密。谁知便是这一回出了事。 不知从何处伏着的毒蛇叫众人的马蹄惊着,偏偏就咬中了何姑娘幼弟的坐骑。原本温驯的母马叫蛇毒刺激的发了狂,不过一息功夫就把全无防备的小主人甩下了马背。事发时何姑娘正与幼弟并肩而行,下意识就伸手救人,姐弟二人一同滚在了地上,何家小少爷只受了些皮外伤,何姑娘却磕在石头上,额头破了好大一个洞,没等回城就没了气息。 何守备正在城内外严查,贾琏心痛之余,忍不住盯着信中的一句话反复默读。何守备说,在自己传信过去之前,两家亲事甫定之时,就有个跛脚的疯道士在守备衙门外头闹事,说是何姑娘命中并无姻缘,需要跟着他出家修行,才能免了一家灾厄。如今何守备一面暗查,一面已经在几个城池张贴告示,缉拿跛足道人。 贾琏不记得前生何守备是否有女儿长成出嫁,心中难免觉得何姑娘全是因同自己扯上关系才会遭此横祸,一时对所谓命数恨极,也对那一僧一道厌恶的无以复加。 重重抹了把脸,贾琏将信妥帖收好,便提笔给何家回信。何家来信除告知他何姑娘年少夭亡一事之外,何夫人还希望两家亲事可以作罢。亲事已经,何姑娘按理需葬入贾氏坟茔,可何夫人实在不舍得爱女孤零零去金陵,便希望贾家可以退亲,容他们家在祖籍附近另为女儿结一门冥婚,既可享祭祀香火,又能时常探望洒扫。 只是何夫人虽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外头不明就里的人却难免说的难听,于两家名声都颇有妨碍,故而何家担忧贾家不肯应许,心中言辞恳切的劝说良久,还许了不少好处。贾琏信中先安慰何守备夫妻一番,推拒了何家许的好处,便一口应下了退亲之事,只道此事何家不必担心,贾家必不会有任何阻挠。 过了月余,何家大管事果然来了京中,头上缠着的白条将荣国府守门的小厮们唬了一跳。何家大管事自知晦气,交付了何守备的信件并两家定亲的信物后再不肯多留。贾赦得信后不免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最终由贾琏劝着还是退了亲。 只是贾琏与何家的亲事一退,各种流言就从荣国府里传了出去,闹得京中人尽皆知。有说贾琏命硬克妻的,有说何家德行有亏有意遮掩的,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都喷了出来。 这些流言蜚语不止贾琏听了皱眉,便是杨垣都在王府里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可这种传言向来越抹越黑,悄悄抓了几个上蹿下跳到处串联的人,审出了流言的源头之后,也只能听任流言自行散去。 事实上,不出三个月,贾琏亲事的风波便没人再提起。一向还算恭顺孝敬的三王爷叫府中姬妾的家人密告谋反,直接被下了狱,好几户勋贵也被抄了家,京城里一时人人自危,个个噤若寒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归京【倒V】 自先太子被废自刎, 三王爷一向自诩为诸皇子中第一人, 排行居长, 德行又没有什么为人所知的污点, 文臣中也颇有些人赞同无嫡立长,在朝中俨然已成一党, 外头瞧着赫赫扬扬,依附者众。听说这小半年,因着旧年底圣上对三王爷孝心的褒奖,便是南边新赴任的几个知府里头,都有三王爷党的党羽,真真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谁知一夜之间风云突变,京中高门一丝儿风声都没收着,三王爷及几家依附他的显贵就纷纷以谋反之罪下狱, 各府邸也被大肆抄捡。王家原还为着王子腾夫人的整生日给交好的亲朋下了帖子, 遇上这样的事儿也只得不了了之。 据私下传出来的消息, 三王爷被趁夜悄然入城的神机营军士从床上拖下来的时候连条纨裤都没穿,披头散发就枷入宫中, 被暴怒的圣上用从他府里抄捡出的皇帝冕服印玺砸了个头破血流。整个王府除了王妃并记入族谱的皇孙皇孙女原地幽禁, 其余人连夜下了狱,直接就动了大刑, 听说已经有侧妃熬不住刑,在牢里自尽了。 三王爷眼瞅着不是圈禁就是赐死, 其他皇子的日子也难过了起来。圣上关了一个儿子, 对另外几个儿子的猜忌却更重了十分, 连尚且年幼并未封爵出宫的九皇子都莫名其妙挨了好大一顿训斥,慌得他生母陈妃带着儿子一起跪在御前请罪,却连圣上的面儿都没见着。 六王爷杨垣虽素日里不曾与朝臣交往过密,娶的王妃母族也不显,却架不住他纳的侧妃王熙凤有个掌京畿兵权的叔叔王子腾。这回抄捡三王府的事儿圣上连一点儿口风都没漏给王子腾,反而特特从京外大营调了神机营回来,足可见对王家和杨垣的忌惮。朝中争权夺利最为捧高踩低,这会儿嗅出了圣上的心意又岂会不狠踩几脚以示忠心,气得在朝会上挨了不少排揎的杨垣私下里破口大骂。这侧妃是圣上乾纲独断赐下的,如今倒想起猜忌他们结党了。 好在杨垣一向不随意迁怒,王府里风平浪静,与王家的走动一如既往不说,王熙凤去岁得的小郡主周岁宴还热热闹闹办了一场,王子腾夫人与王子胜夫人逢人便说王爷王妃厚道,自家侄女过得极好。 可惜恶人自有恶语,王夫人娘家内侄女王熙凤过得顺心顺意这样的好事,在荣国府仆妇的嘴里渐渐就传变了味儿。不知道从哪处起,就有人把王熙凤如今的福运与当时两家作罢的亲事连在了一处,言之凿凿的说若不是亲事不成,说不得王家大姑娘就如同那苦命的何姑娘一样,年纪轻轻糊里糊涂丢了性命,竟是要借机再提起贾琏克妻之说。 前生贾琏也曾听见府里下人背地里偷偷编排王熙凤,后来也明白王夫人心里怕是巴不得他们夫妻没一个好名声,说不得就曾在后头推波助澜。只是今生王熙凤已经嫁入皇家,品级比王夫人高了不少,没想到王夫人还敢拿天家人说嘴嚼舌。 劝住想打杀奴才的贾赦,贾琏扭头就让人把话透到了贾母耳边,果然引得贾母大怒。虽然贾母这会儿也觉着贾琏命格不好,恐会刑克亲友,有意寻个得道的高人来化解一二,但是王熙凤如今是正经的皇子侧妃,把她跟自家的爷们放在一处说嘴,嫌命长了不成?六王爷再不得宠,也由不得他们家折辱。 不用大房说一个字儿,贾母就亲自叫来了王夫人,将她好生呵斥了一顿,直骂的她胀红了脸,连宝玉都被赶到了院子外头,又命人里外一块儿查,打杀了领头传话儿的,又撵了好几个人,好生整顿了一番,总算是把这些歪话摁在了府里,没让外头嚼说的满城风雨。 只是贾家的下人们懒散惯了,几辈子互相婚配又都互相联络有亲,风头一过,难免就有那胆子大自觉有体面的影影倬倬说与亲戚听。不出一月,这些话就传到了杨垣耳朵里。 杨垣倒是不介意贾琏与王熙凤险些定亲的事儿。那时候无非是两家世代联络有亲,长辈们起了些心思,根本不曾正经提过,也没换过庚帖,二人之间更是清清白白,没什么值得泛酸的。他气的是贾家的为人,也暗自懊恼自己这门亲事保的不妥当,不忿自己的得力臂膀竟然被自家人编排出这些瞎话来。 须知命格一说玄之又玄,世人一涉及己身往往是宁可信其有。贾琏家世人品样貌都不差,之前也有些不错的人家有意结亲,可自从贾琏克妻之说被人大肆传扬,差不多的人家便都改了口风,再不提结亲之事,显然也是心疼自家女孩儿。便是有那仍旧往前凑的,家风又有些不好。 杨垣梗着口气要再赔贾琏一桩好姻缘,贾琏自己却不在意。他不但在家说服贾赦放弃了立即找媒人说一门亲事挽回颜面的馊主意,还与杨垣明说自己目前无心此事。眼瞅着这几年他们筹谋的大事就要到了定成败的时候,与其防备着什么天意高人料理家事,不如先专心外务。先立业再成家,也免得害人害己。 见贾琏执意如此,杨垣也就不再多话,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贾琏便趁着圣上眼睛盯着五王爷的时候,由贾赦出面与贾母混闹了一场,打着游历的名头出京四处游玩,光明正大去了平安州。一到平安州,不出半月,他又顺理成章c水到渠成的与平安州刘守备手下的一个心腹把总成了莫逆之交,被举荐到守备衙门,成了个一个月点卯不超过三天的闲散幕僚。 外头听说此事的人有说年轻公子哥儿好玩耍的,有说刘守备骨头轻的没有三两重,连国公府少爷这样的人都敢使唤的,统统都当贾琏只是年少不知轻重胡闹。偶尔有人试探一二,暗暗观察几番发觉贾琏每日里真个儿就是吃酒赌钱看戏,心里也不免有些轻贱他,再不拿正眼瞧他,监视自然也松懈下来。 第二年冬,平安州西北地龙翻身,地方官一面上折子请罪,一面救济灾民,民众纷纷涌到庙宇里烧香拜佛,直闹到年根下才算消停。谁知一干大小官员提起的那口气还没松下去,就有逃难出来的山民一头磕死在城墙上,临死前大吼贪官灭口,私开银矿。 一时举城哗然,地方官差点直接上了吊,后来见实在无法把这事儿捂烂,才战战兢兢上报,果然引得朝野震动。 平安州有银山之事立朝时就由当地大族上报朝廷,还因此获得了封赏,平安州南部几镇也一向是重兵把守之地,国库内泰半纹银乃此地所出。只是没想到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还有人另开出了银脉,直到这一回才借着地动发了出来。 一面命人暗中查访那自尽山民的来历,圣上一面就声势浩大的派人封了银矿。私开银矿形同谋逆,一干京都禁卫奉圣旨而来自然不会手软,散入平安州里到处抓人,以至于平安州各处文武衙门大半无人值守办差,只能从云庆州调集兵马应付一二,以免有人趁机煽动民变。 贾琏在刘守备处混口饭吃,自然也不得不随着刘守备一家到牢里走了一圈,所幸他没有一官半职,对刘守备私下之事一无所知,又有人作保,并未上刑,呆了一旬功夫查验清楚后就无罪开释了。 刘守备涉嫌谋逆定了满门抄斩,贾琏正准备回京时却遇上了来此换值的何守备长子,二人不免唏嘘了一番往事,贾琏也就暂缓了行程,又在平安州多住了些时日,顺便结识了不少当地豪强士绅,原本就有些交情又不曾被锁拿进京的,自然也更亲密了些。 等到此事尘埃落定,八王爷去皇陵给三王爷做了伴,何守备家长子也众望所归的奉旨镇守新开的银矿,京中有名的珍宝轩也一路开到了平安州,甚至辟出条北通草原的商道来,贾琏才带着施施然带着几车各处收来的珍货皮草,怀里揣着银票契书,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慢吞吞南下归京。 才走到云庆州南边,官道就封了路。贾琏掐着日子数算,果然到了日子就有京中来的信使背着明黄色旌旗飞马而至,张贴皇榜,宣告天下圣上传位于第六子平王的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求取【倒V】 暗中努力了这几年,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贾琏心里除了尘埃落定的安宁, 反生出了几分对自身的不满来。欢喜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便凝神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请六王爷杨垣派到他身边卫护的私兵尽快送去京中。 因为贾琏身上只有个秀才的功名, 又不愿捐些虚职出仕毁了林海的苦心教导,他明面儿上始终没有一官半职。即便这两年私底下功劳不算小,王府里交好的幕僚却也暗中透过话儿,怕是那些事不能拿出来论功行赏。 有人劝贾琏先捐个官儿徐徐图之,毕竟虽说捐官儿易受排揎,多半一生郁郁不得志,可贾琏上头有人看顾,自然无后顾之忧。到时候有了实绩, 别的不说, 荣国府里一上让爵的折子, 主子必定不会亏了从龙之臣。历来勋贵之家,立身的根本原就不是官位, 而是可传子孙后代的爵位。若是等着贾琏自己三年一回的科考, 先不说一辈子不得中的老秀才,便是隔上十年八年的中了, 主子心里还剩几分情分都不可知。便是六王爷杨垣,也曾在信中隐晦提及此事, 担忧贾琏少年心性, 被一时傲气误了前程。 贾琏此次所写, 便是自己心底对此事的想法。并非是旁人误会的少年意气,也绝非以为自己稍有建树便能天下无敌,而是经历一世浮华落魄又历练过后,掂量清楚自身的本领而对自己生出的些许期许。 他没有想过苦读至进士及第,那时间太久把握也太小,便是杨垣乃明主,他也不想堵人心。贾琏心里想的是来年秋闱得中,获一个举人身份,便可以正大光明候补。到时候不止安排起来方便,与同僚们相处也不至于太受排斥,能免去多少是非。不然就是上头再有人维护,也防不住身边的暗箭软刀,小鬼难缠。 除此之外,贾琏心里也还记挂着平安州的安稳。他之前与杨垣在此地多年培养的其他几名心腹并何家一同谋取了八王爷手下开采的银矿,又苦心经营数年,如今初见成效,贾琏着实不放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须知原本新帝登基之后朝局就极易动荡,这次又是三朝未有的禅位,上皇的人手还把持着朝政,几位有心大统的王爷也贼心不死,还不知要生多少事端。为了巩固帝位,震慑宵小,从外地的心腹里挑选人手进京势在必行,可这样一来各地州府就可能生出变故。 觊觎银矿之人从贾琏来到平安州时起就不曾断过。领兵镇守一事贾琏不甚懂得,但是如何打发这些宵小之辈他这一二年也算练得得心应手。一静制一动,总不会如前世一般,在上皇崩殂后,杨垣才能大动干戈,把私下勾连封号忠顺的五王爷的一干平安州官员缉拿回京问罪。 挑拣着把前世发生过的往事混在自己的推测中,贾琏这封言辞恳切的信果然引得刚刚登基为帝的杨垣深思良久。 杨垣虽自信在手腕能力与心性上都强过诸兄弟,却也以为怎么也要多等上七八年,等到他父皇驾鹤之后才能达成心愿,没想到一场错漏百出的宫变就令儿时起便只能仰望的男人萌生了退意,九州至尊之位就这么轻飘飘落在了他身上。 只是帝位来的太早太容易,他培植的势力却还不足以撑起朝堂天下,这四海真正的主人仍旧是宣称要颐养天年的上皇,废立只在一念之间,心怀野心的人在暗处中对他的撕咬也只会愈发疯狂,他成了明处的靶子,唯有先自保再图天下。 冷静下来之后,杨垣对于贾琏没有急着进京领赏,反而自请留在平安州的请求自然心生赞叹,不仅回信时近乎明示许诺贾琏大好前程,还在登基后第一次封赏群臣时点名厚赏了一等将军贾赦。 外头人不明就里,只当是看在已故荣国公贾代善的颜面上,加上杨垣对其余老臣及开国勋贵都有所赏赐,上皇等人只当新君敬老念旧,心里要么欢喜熨帖,要么暗笑新君不过是个马屁精,荣国府又在朝中无人,倒没有什么人去寻荣国府的晦气。 外头不曾泛起什么波澜,宁荣二府内倒是着实稀罕了几日。 大开中门跪迎圣上御赐的物件儿,这是贾氏一族十几年不曾有过的荣耀,御前大太监夏守忠笑眯眯来荣国府传旨时,连东府里的贾珍贾蓉父子都正了衣冠跑来一同聆听圣训。可谓人人喜气盈腮,连往来仆役都与有荣焉,贾母等深知家事的主子更是笑的眉眼舒畅,仿佛被天家厌弃的日子已成过眼云烟,好日子就在眼前。 心心念念终于等来这一天,便是清高自许的贾政也不免在接完旨后主动与夏守忠攀谈,好为家族再出些气力,可惜已然一步登天的御前总管太监不是什么人的面子都给。夏守忠不过对着贾政贾珍等人露出个假笑,就与激动的话音儿都有些飘的贾赦一问一答,和和气气的陪这位会养儿子的大老爷说了会儿话,才领着小太监们回宫复命。 别说贾赦还算知情识趣,就是个棒槌,瞧在同是主子心腹的贾琏的面子上,夏守忠也定会给这位大老爷好生做脸。日后贾琏回京,也好继续一起为主子分忧不是? 当然夏守忠一向信奉做好事儿得让人知晓才好照着报恩的路,没多久远在平安州的贾琏就得了信儿,比贾赦亲笔书写的家书还更详尽的讲述了当日之事。闻弦歌而知雅意,他自然得了贾琏好大一份心意。 一晃两年,等平安州这边隐患尽去,贾琏自觉才学够了火候,才命心腹护卫奉密信于御前,自己也去信告知贾赦,动身回京参加秋闱。他本有意回金陵应试,但是杨垣与上皇在今科考官人选上多有角力,江南一带都是上皇心腹,考量再三,还是改在京中。 贾琏动身之前,与他在平安州共事多年的何守备长子何泗安亲自登门,替其父转交信物并信件,想为家中幼子何汣安求取贾琏之妹。 自从何姑娘芳魂早逝,这位备受家中宠爱的小少爷何汣安自认害死了姊姊,大病一场后便在家悟道,做起了居家修士,直到去年才忽而顿悟,又披上铠甲,开始追随父兄习武练兵。 这样的妹婿人选,饶是贾琏一向与何泗安相处和睦,也不由着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返家【倒V】 因前世对迎春这个唯一的亲妹多有亏欠, 贾琏重活一回后对迎春多有补偿。为她撵走辖制主子的奶娘, 培植能干的丫鬟, 都是为了改一改她那木讷软弱的脾性, 以免什么人都能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不过贾琏也深知这世道女子的不易,若是不能为迎春寻个人品家世俱佳的夫婿, 便是有他撑腰,迎春不至于如前世那般被孙绍祖那等小人磋磨致死,也难免在婆家吃苦受罪。因此这些年在外交际时也常私心考量同僚友人家适龄的小郎,有意为迎春觅一家风清正的人家,免得到时候抓瞎,没想到何家先开了口。 平心而论,无论是何家的家风家世c还是何汣安自身的品貌前途,这门亲事还算是迎春高攀了。世人择媳首看门第家风c次挑嫡庶。荣国府败落多年, 在外的名声不提也罢, 家风更是稍一打听就知道一塌糊涂, 迎春又是庶出,负责教养的嫡母邢夫人还是那么个不着四六的人, 稍知道些根底的人家都不愿婚配。即便贾琏过几年发达了, 迎春的亲事也是高不成c低不就,很是为难。 至于何家这样掌一方兵权且简在帝心的地方豪强, 家风又清正,嫡幼子媳妇的位子多得是世家大族年貌相当的嫡出姑娘想坐, 任是谁也想不到他们会相中已沦落至京中三流的荣国府的庶出姑娘。贾琏当时也不过是偶尔与何泗安流露过有心为庶妹寻一妥当亲事的意思, 想着对方帮忙留意一二, 没想到何泗安直接留意到家里去了。 那何汣安又生的俊秀飘逸表人才,贾琏心里难免疑心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何家人才急慌慌凑过来,又怕之前他与何姑娘的议亲之事会让迎春被人说嘴,只是心中还记着何守备父子皆是志向高远的大丈夫,并不屑于在这些后宅阴私上使心眼,才把拒绝之言咽了回去。 思量再三,贾琏到底还是舍不得何家这样的好人家,言辞委婉的写信告知何泗安,道是事关姊妹终身,他会在回京后禀告父亲贾赦,由长辈定夺此事。何泗安接到信后倒也干脆,问过何守备后便又大方的登门拜访,提及年底幼弟何汣安将随父进京,好跟着学些眉眼高低,言辞恳切的表示家里有意让何汣安到府上拜访贾将军。 这便是有意让贾家的长辈相看何汣安了。贾琏心里更觉安稳,便也爽朗的应承下来,送走何泗安后便催促仆从快些准备行囊与土仪,比原定的日子还早了两天出发回京。 这一回再无波折,贾琏心中畅快恣意,一路策马而行,后头由妥当镖师押运的行李货物还在几百里之外,他就领着贴身小厮护卫回到了暌违数年的皇城根下。纵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之时,贾琏脚下踩着城门外平整的黄土路,抬眼望着城墙角楼上略显峥嵘的兽脊飞檐,心内竟生起两世都不曾有过的豪情万丈。 深吸一口气,贾琏才领着兴儿旺儿等人大步排队入城。 守城门的小吏在这天子脚下当差,眼神毒得很,对贾琏主仆并无丝毫怠慢,客客气气查看过路引户籍后就放了这一行人过去。不过这京里多得是破落到家还死撑着门面对着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城门吏耍威风的高门子弟,一个个都倨傲的端坐马上或是车内,如贾琏这般贵为国公后人还肯在城门外下马步行的并不多。是以他前脚刚入城,赞他心性品德的话儿就在皂吏间传开了,还传到了御史的耳内,在一个月后的朝会上被拿来讥讽南安王世子的横行霸道c素行不良,便是后话了。 贾琏事先并未告知众人他归家的具体日子,主仆几人又衣着朴素,若不是人人手中都牵着一匹西北产的高头大马,险些第一眼就叫守着荣国府角门的小厮当成了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好在管着西角门的小管事前年曾与奉命回来成亲的旺儿有过一面之缘,仔细打量几眼就认出了眉眼之间越发威严的贾琏,唬的直接从茶室里跑了出来,一脚踹起个小子命他滚进去报信,自己则毕恭毕敬的迎了下去,亲自点头哈腰的为贾琏引路。 贾琏还没进二门,他回来了的消息就一阵风似的刮过了整个荣国府前后院。贾母所居上房与荣禧堂两处瞬间多了许多来回跑动的小丫头子,带着儿子贾兰避居在院子里修佛的李纨也放下了手里的经卷,温柔克制的过问起贾兰的启蒙功课,连正与门客们清谈的贾政都匆匆回了正院,准备考校下贾琏的学问长进。 毕竟之前贾琏一写家书回来说自己有意参加今科秋闱,莫名得了圣上青眼的贾赦就闹腾着把空闲已久的梨香苑好生捯饬了一番,前后花了几千两纹银,说是要给贾琏安心读书使,连贾母念叨他们这般妄动老国公晚年静养的院落不妥当都不顾了,贾政也着实关心侄儿学问上进益了多少。那样的荒野偏僻之地又能有什么名师,若是坐井观天自以为是,到头来丢的还是阖府的脸面。 反倒是东院里的贾赦与邢夫人稳得住。贾赦吩咐人把带着蹒跚学步的贾琮过来凑趣的绣鹂绣鹃两位姨娘都带回去,就派人去上房外头的夹道里等着,自己继续端坐在书房里悠闲的赏玩古董。邢夫人则干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如今已经死了自己生养儿女的心思,抱养贾琮的打算也落了空,与贾琏又早就离了心,这会儿压根懒得在贾琏身上费什么心思,便是身边的人说破天去,她也只当不知道。 贾琏离家数年才回,自然要先去给贾母磕头请安。贾母有心多与他说几句话,也让已经学了好些书本在腹内的宝玉与这个堂兄好好亲近一二,只是贾琏面上的疲惫太明显,贾母也只好先放贾琏出门去见贾赦,这是父子天伦,便是贾政来时落了空也无可奈何。 贾琏到了贾赦书房时精神便明显好了不少,还简单说了些一路行来的见闻民生,才被瞧够了他那张脸的贾赦哄回了自己院子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林樟【倒V】 绷着心神在贾母处回话时还不觉得累, 一出贾赦的书房, 贾琏就觉出困乏来, 硬撑着又去邢夫人院子吃了口茶, 才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小院。 原本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翠儿和依人前两年就由他做主分别许配给了兴儿c旺儿,一个掌管着贾琏院子的小厨房, 一个在大房那边给林之孝家的打下手,都做了管家娘子,早就离了贾琏的院子。这会儿兴儿c旺儿两个也都叫贾琏放出去与媳妇团圆,屋子里只剩下翠儿依人□□出来补缺的几个大丫头,贾琏连人也没记全,便命她们都退下,自个儿慢悠悠泡了个澡c换上新做的睡衣睡鞋,才由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子进来帮他擦拭头发。 头发还半湿着, 连日纵马疾驰的贾琏就渐渐撑不住眼皮, 倚靠在榻边沉沉睡去。一直屏息候在门外的几个翠由为首的翠柳探头一瞧, 见那小丫头子只管一心一意给贾琏擦头发,便互相打了会儿眉眼官司, 轻手轻脚进屋来点上宁神香, 为贾琏盖上新晒过的软被,又放下各处帐幔, 才一齐悄悄退了下去。 贾琏这一觉直睡到了夜里,醒来后干咳了一声, 外头守夜的翠涓便进来奉上温温的梨糖水。待贾琏润过喉咙, 翠柳又端来了一直在厢房小火炉上煨着的菌子汤, 服侍着他热热用了三大碗,才再安歇下。 待第二日鸡鸣时分,酣睡了大半日的贾琏才算彻底醒过神来,起身洗漱后简单垫了几块点心就赶去贾母处请安。他离家数载,昨日贾母怜他疲乏未曾多留,他今儿是必要过去承欢膝下的,不然说出去也不好听。 贾母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两年觉越发少,往常体谅儿孙辈年纪小从不让众人早起陪用早饭,今日听丫鬟们报说琏二爷来了,即便心底里仍觉着贾琏野性难驯十分不孝,几年不见情分上也疏远了,面儿上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意,连声吩咐人再去厨房要几个贾琏幼时爱吃的甜口儿点心来。 贾琏刚掀起帘子进屋就听着贾母的话,当下也笑嘻嘻过去给贾母作揖。这是长辈的一份心意,即便他在南下扬州前就改了口味,按孝道也应当欢欢喜喜的谢长者赐。横竖贾琏对家里的老祖宗也没多大期盼,贾母能记着他幼时的口味也称得上慈爱了。 祖孙二人还算和乐的用过早饭,王夫人才姗姗来迟,一来就替寡居的李纨向贾母告罪,却是贾兰昨儿稍微受了点儿风,夜里烧了起来,李纨衣不解带的照看了一夜,今儿也出不得院子了。贾珠青年夭亡,止得这一点骨血,王夫人起身后也过去瞧了好一会儿,这才过来。 贾母一听果然关怀非常,略过王夫人晚至一事,张口便命刚提到身边服侍的大丫头鸳鸯去她库房里挑些好药材送去李纨院子,嘱咐李纨只管好生照料贾兰便是大功一件,又忍不住心酸与王夫人好一阵唏嘘。贾珠这一走,她们这心里也空了一块儿,即便好几年过去,那样孝顺上进的好孩子也依旧让人心疼不已。 贾母与王夫人相对落泪,王夫人还微微红着眼圈提及贾宝玉,道是“若是有珠儿一丝懂事,也不至于让人日夜悬心”,可惜贾母叹息着不肯接话。 二人如此伤心,机灵贴心的大丫头们不是端水拧帕子准备服侍主子们净面,就是体贴的软言安慰,倒是本该彩衣娱亲的贾琏只顾着吃茶,浸润在茶香中对周围的动静恍若未闻,倒是阴差阳错免了再听一回贾珠当年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儿,也叫王夫人寻不着机会探听他今科下场之事。 没了人接话,贾母与王夫人之间对于贾珠也不过是那些车轱辘话,不一会儿就在丫头们的劝慰下收了泪,敛去哀容说起旁的事来。 从琥珀手里接过老花镜端正戴上,贾母从手边拿起一封信,看向贾琏的眼神就带上了些亲近:“这人之间的缘法,真是谁也想不出。当年敏儿随林姑爷赴任,离京千里之遥,谁能想到竟是琏儿最投他们夫妻的眼缘?便是这封家书,竟也是跟琏儿前后脚进的门。” 听到贾母提起贾敏林海夫妻,坐在下首的王夫人忽而垂了下眼,才颔首附和,话比之前谈及贾珠时少了许多,脸上也没什么笑意,连一旁伺候的琥珀都飞快的瞥了她一眼。 贾母当然能觉出王夫人的敷衍,不过她心里正欢喜,也体谅王夫人丧子之痛,便只做不知,慈爱的继续说道:“敏儿在江南为林姑爷辛勤操持了这么些年,又为林家开枝散叶,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圣上有意召林姑爷年后上京,敏儿也准备带着黛玉樟儿姐弟一块儿回来。你们说说,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贾母一拿出信来,贾琏就猜是要说此事。 他这些年与林姑父信件往来的还算亲密,留在林家的几个嬷嬷也偶尔会传些消息。黛玉三岁时跛足道人上门被打了出去,去岁林家的独苗苗林樟险些因伺候的奶娘有二心丢了小命等事他都听人说了。因为林樟遇险后获救和之后温养身子都多亏了贾琏留下的嬷嬷,林海与贾敏对贾琏更是爱若亲子,准备上京一事也是有了眉目就写信说与他知晓,他倒比贾母还早两个月收着信儿。 这会儿贾母说得欢喜,贾琏想到姑母一家也笑的十分真诚,倒把一旁的王夫人比得愈发阴阳怪气起来。王夫人心气不顺,也不打算同小辈儿抢着卖乖,只是端着管家太太的身份,语带忧虑的未雨绸缪起来:“小姑一家回来,自然是大喜事,只是梨香院已经拨给了琏儿读书,这一会儿却从哪里收拾个齐整院落来?” 王夫人给贾母做了二十多年媳妇,将老太太的心思摸的透彻,晓得她定然是要将女儿女婿留在身边。林海的位子炙手可热,上皇与圣上都看重,归京述职时自然少不得应酬,这府里除了老国公荣养的梨香院,还真没有哪处院落既有单独开的外门,又能安顿下林家一大家子。 王夫人虽是有意挑拨,说的倒也在理。如果不提早准备,等林家上门拜访,贾母自然不好开口留人。可梨香院一早就被贾赦开口要了去,说是要给贾琏做书房。 贾母闻言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摘了老花镜就看向了依然笑得温文尔雅的贾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下场【倒V】 贾琏生着反骨, 对她这老祖宗全是面子情。有真正孝顺的乖孙宝玉在旁比着, 贾母就算一开始叫贾琏蒙混过去, 这五六年也早就回过味儿来。先前想叫他帮着说点子好话安排几个府里的门人到平安州做事, 他便推三堵四,这会儿可是上好的院子, 那不成器的孽障死皮赖脸给他要了去,他们父子还能松口还回来? 贾母面上虽还算和颜悦色,望着贾琏的眼神却着实算不上慈爱。她一生得了两儿一女,对女儿自然是千娇百宠,兼之如今子孙辈的前程还想仰仗女婿提携,自然不肯叫这不孝的东西耽搁了。只是这话还需说得讲究些,不然贾琏若是牛脾气上来了胡言顶撞,难免会伤了脸面, 传出去也不好听。 见贾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贾琏忽而就有些想笑,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也顺应心意略弯了弯,笑的坦然。府里再如何瞧不上他, 纵容仆妇们编排多少歪话儿, 他这些年在平安州如鱼得水闯下的名声c送回的财货,到底是让她们忌惮许多。当年想支使他, 哪里需要绕这么多弯?果然财势得人心。 不等贾母开口,贾琏就顶着审视的目光笑着开口:“梨香院是老太爷清修之处, 孙儿能在里头苦读数月已是天大的福分。只求老太太多疼疼孙儿, 容我秋闱下场回来再搬。到时候孙儿亲自带着人布置, 必定让姑父姑母和表妹表弟都欢欢喜喜。” 贾琏早在收到林家寄来的信件时就盘算过留林家人在荣国府小住一事。这次林家举家上京,按林姑父的意思,是要先派可靠老道的大管家先来京城收拾房舍的,自然不会在贾家长住,但是姑母离京十多年,不回娘家小住几日也说不过去。贾家于情于理都该单独收拾个院子出来,才配得上两家的亲近程度,和林家的身份。满府里算来算去,也就是一个梨香院最为合适。 即便王夫人不提,贾琏也早就盘算好,自己这几个月窝在梨香院苦读时把正院和东厢房都锁了,免得过后姑母和林妹妹不方便。等秋闱一结束,他略缓两日就能带着人重新收拾院落,按着姑母一家的喜好添置摆件玩物,就更妥帖了。 贾琏这般乖巧,贾母微微一怔,便欣慰的点了点头,老怀甚慰:“好孩子,你姑母没白疼你。我知道你也是个上进的,只不可熬坏了身子,你可记得了?我这里有几块好墨,等会儿寻出来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使。”敏儿那般疼他,姑爷又收了他做弟子,倒是她一叶障目了。 贾琏面上依然笑得斯文和气,心里却是又笑又叹。都到了这一会儿,老太太竟然还想用这种只能哄哄无知小儿的小恩小惠。他想了想,还是起身恭顺谢过贾母的赏,柔声回道:“孙儿已这般大了,脸皮锤炼的再厚也不好总贪老祖宗的东西,还是留给宝玉吧,他如今启蒙,正该着紧些。姑父姑母疼爱孙儿如己出,孙儿若不好生回报,哪里还算是个人呢。” 为林家的事出力,贾琏心甘情愿,哪里还需要贾母打赏什么。那么点子东西,还都是贾宝玉挑剩的,不如不给,还省得一出出演着累得慌。 贾母人老成精,便是贾琏的神色语气再恭顺温文,心里也总有些说不出的嫌恶。可贾琏面儿上一丝不错,她也就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欣慰的点头,连声夸赞贾琏这几年在外头真是历练出来了。 祖孙二人各自端着个笑模样说着林家回京一事,把一旁含笑坐着的王夫人听得暗自冷笑。她与贾敏多少年的积怨,贾敏还瞎了眼偏疼贾琏这么个惫懒玩意儿,叫她如何能甘心迎贾敏一家住进来碍眼。如今贾琏一面儿嚷着秋闱,一面儿又颠颠儿去给当管家奴才使,她倒要好生瞧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能考出个什么,贴上脸皮能不能让林家帮他谋个功名回来。 心里存着这么个念头,王夫人甚至还出面拦住了有心教训贾琏的贾政。贾政怕贾琏下场丢了阖府脸面,王夫人是恨不能贾琏将脸丢得干干净净,成个人尽皆知的笑话才好,左一句总要叫小辈们历练一番,右一句不好坏了琏儿上进的心,还让贾政好生感慨了一番贤妻慈母。 贾琏虽然等闲不愿与王夫人计较,也不会觉不出王夫人盯着自己的眼神,又添了一次茶之后也就顺口说要去瞧一眼贾宝玉,离了上房。 这会儿贾宝玉正跟着年后刚请的一位举子读书,一日里大半不得闲,贾琏也没真的进去打扰夫子授课,只把带回来的一套名家集注交给了宝玉的小厮茗烟,嘉许宝玉的向学之心,就转头去了贾赦书房。 贾赦不耐烦听外头的事儿,贾琏也无心与他多说,只屏退下人后开门见山的说了何家有意为嫡幼子何汣安求取迎春一事。 迎春这会儿已经九岁,身子刚刚开始抽条,不再是一团孩气的模样,初初显露一分少女的娇俏,定亲一事还稍嫌早,却不算出格。 贾赦向来不怎么把这个庶出女儿放在心上,随着贾琏管教安排,这会儿听说那何家少爷如今已经能随父兄上阵练兵,家里千娇百宠,再一想何家之前嫁妆之丰厚,竟然不等贾琏将话说完就直接点了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既是这样的好亲事,还有何可犹豫?等年后何家上门,直接定下就是。” 贾琏一噎,有心讥讽贾赦几句,却还记得前世迎春几乎要老在家中,他们这些人通没放在心上,还是贾赦记着迎春,给她挑了门自觉不错的亲事。 贾赦糊涂,识人不清,他早就晓得,这会儿也无甚可说,只能拿出财神的气势,叫贾赦莫要冒然插手,此事他自有安排。年后他也在府中,到时候好生瞧着也就是了。 将迎春之事与贾赦分说明白,贾琏又修整了两日,便带着小厮搬进了收拾妥当的梨香院西厢房,开始日日苦读练笔,用饭时也不忘捧一本历年京城秋闱传出的佳作册子。便是一个月后几大车押后的财货到了,也是由下人们出面按签子送去各房。 如此苦读数月,连远在扬州的贾敏都写信来问了一回,捎了好些林海早年的文章并各色补品药材,贾琏终于捏着一手心的汗排队入了考场,外头林之孝亲自带着人候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中举【倒V】 科举乃为国取士, 杨垣登基这几年来虽然仍旧事事以上皇为先, 对上皇倚重的老臣多有厚赏, 连卫护京畿的武将也还是上皇心腹, 但是各地的学官选派却渐渐有了变动。除会试的正副考官依然是上皇乾纲独断,乡试c院试主考十之八九都是心向圣上, 其中不乏先平王府出身的幕僚。 贾琏开考后一看题目,就猜着这题目出自那位八字眉天生忧国忧民模样的赵先生。心内暗叹平白比人矮了一辈儿之后,倒也稳住了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神,凝神静静思索众人曾一起畅谈的抱负,辅以这几年亲眼所见的民间实情,引经据典,不失稳重的针砭时弊,对水利营造及农桑之事都陈列了诸多可行举措, 每一题都既合圣人先贤大道, 又言之有物, 一手字遒劲有力,倒也让原本对他存了几分轻视之心的巡考刮目相看。 这两科第一次在京里见着还算能入眼的勋贵子弟, 巡考自然回去就要与同僚们说说稀罕。清流们嘴上不屑与勋贵为伍, 心里倒常有歆羡其爵位可传后世c荫蔽子孙的,闻言哪有不感叹几声的。这一科乡试的主考官赵文斓听了, 立即从善如流的与几位帘官一同在巡考时就近瞧了贾琏的文章,果然是心怀民生, 只于文笔上稍显平淡。 见贾琏文中主张都暗合了圣上这几年的教诲, 主考赵大人回来谈及贾琏时也目露嘉许, 兼着他文锋虽锐气尽显却不曾咄咄逼人,几位帘官心中也就有了数,回头批改时自然不会叫贾琏落了榜。便是上皇十多年前钦点的一位老传胪言语间总透着此子还缺火候,正该多历练几年的意思,众人也只面上哈哈,手下却绝不肯黜落了这么一位众生中难得合了圣上施政之道的人。 连考三场之后,贾琏便由林之孝带着人接回了府中,贾赦还像模像样的也请了几位口碑极好的老大夫在家中候着,打算好生给贾琏补补虚亏的身子。 谁知贾琏回家时精神还颇为不错,马车刚停好就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路上大步前行,反倒是在场外等了六天的小厮们精神有些萎靡,险些跟不上他的步子。等在梨香院的大夫们轮流摸过脉,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最年长的一位斟酌着写了个泻火的方子,含蓄的告诉难得为子女尽心的大老爷贾赦,贾琏一切都好,只是可能这几日饮用的茶水少了些,一点温和的下火方子,吃不吃都随意。 贾赦一听贾琏身子骨这般健壮,当即笑的合不拢嘴,只觉自个儿养的儿子比二房那些娇滴滴风一吹就倒的小爷们强百倍,给几位大夫都封了上等的红封,回头还从私房里挑了几样老物件儿赏给贾琏,把急着好生洗洗身上污垢的贾琏弄得哭笑不得。 那劳什子下□□贾琏自然不会用,倒是连喝了几日的雪菊茶,又喝了好些润肺止咳的汤,养的气色更为红润,还接了理国公府大少爷去郊外骑马的约,打了好些野鸡兔子回来孝敬府里头的长辈。 贾赦院子里的厨子对这些野味很有些烹饪心得,还就着贾琏的孝心特意给整了出全兔宴,把贾赦吃的眉开眼笑,特意把炖的软烂的兔腿孝敬了两条给贾母。贾母虽嫌弃贾琏一派纨绔习气,心里却还记挂着会试的结果,言语间还夸赞了贾琏几句有祖宗勇武之风。 二房那边却很是不客气,王夫人身边的仆妇下人又开始传些不阴不阳的怪话不说,贾政听了也直皱眉,只是碍于贾赦,不好插手管教侄儿罢了,回头就把贾宝玉叫到了书房,考他背书。这一考才发现贾宝玉腹内空空,偏歪理还多,气得贾政大动肝火,迭声要拿板子来,又闹了个鸡飞狗跳,却是后话了。 等到贾琏放榜那日,贾母思量再三还是命赖大同林之孝一起去看榜,既全了祖孙情谊,也是阖府脸面。且贾母心中还存了侥幸,总觉着贾琏这些年在外头交游广阔,路也也多,说不得就能光宗耀祖一回。 赖大前脚刚端着大管家的架子同林之孝一同骑马出去,后脚赖嬷嬷同赖大媳妇婆媳就分别去了上房和荣禧堂陪主子说话解闷。赖嬷嬷一向在贾母处有脸面,一进门就捞了个座儿,赖大媳妇一张笑脸却是吃了个软钉子,王夫人借口佛堂礼佛,只让周瑞家的陪着说话。赖大媳妇面儿上笑呵呵连赞王夫人慈心,心里头却是嗤笑这做太太的也忒沉不住气。 琏二爷若是当真能中,还以后能不拉拔自家兄弟?宝二爷也跟着沾光呢。这会儿就给人甩脸子,还拿他们这些人耍性子,过后老太太一句话,还不是得乖乖的?置办鞭炮的银子也不肯拨,红封也不肯先备好,通通都要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悄悄先补上。要不是那边大太太实在是个没成算的,她今儿还不过来奉承了呢。 赖大媳妇正吃着上好的老君眉腹诽主子,果然就听着前院那边锣鼓喧天的,小子丫头一阵乱跑,红着脸到各个院子里报喜,喊着琏二爷中了乡试第三十六名。 周瑞家的一怔,赖大媳妇就喜气洋洋的站起了身,与她说了几句真心实意的道喜的话儿,就去外头张罗发喜钱的事儿,前院里鞭炮也放了起来,与东院里合在一处,落下的红纸沿着荣国府的大门铺了半里地去。 到了第二日,交好的四王八公并王家都派了有体面的管家过来贺喜,乐得合不拢嘴的贾母一律包了厚厚的红包,还叫来邢王二夫人,准备趁着蟹正肥美请亲朋们来看戏吃酒,一起乐一乐。 王夫人僵着脸还没琢磨明白琏二那样的惫懒东西怎么就中了举,御前总管大太监夏守忠就亲自来荣国府传旨。圣上将贾琏的文章大赞一番,又夸他为人持身中正,竟是直接赐他在工部做了个五品郎官,不多不少刚好压了贾政半级。 宣完圣旨,夏守忠不仅不肯收欣喜若狂的贾赦塞来的茶钱荷包,还笑眯眯同贾琏说了好一会儿,颇为熟稔的聊了些家常,才和和气气的领着人回宫复命,把面色青白交加的贾政看得都愣住了。 没过几日,大半辈子没挪动地方的贾政就被平调去了礼部,与几位老大人一同参悟古礼去了。只是他这些日子不小心染了风寒,衙门去的也不勤,常在家休养,与王夫人正好一同吃王太医开的安神方子。 这日王夫人正贴着膏药躺在屋里养神,周瑞家的就小跑进来,双眼发亮的附耳过来禀告。宫里终于有了话递出来,甄太妃喜爱元春,上皇已经把元春赐给了圣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姊妹情深【倒V】 王夫人猛地睁开眼, 身上一使力气就直接坐了起来, 险些与躲闪不及的周瑞家的撞在一起。她似是许多话儿要问, 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怔了片刻才终于笑着念了声佛,这些日子眉眼间的郁怒焦躁头一回有了消散的迹象, 又恢复了些许往昔的矜贵。 这会儿屋子的门窗为了散散屋里头萦绕不去的中药味道都半开着,王夫人抬眼瞧了瞧四周,见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头都离着远远的,才终于彻底放松了心神,懒洋洋靠在了引枕上,含着三分笑意低声说道:“这倒是元丫头的福气了。当日不过是觉着她模样性子在相识的人家中都是顶尖儿的,想着能替咱们家尽一二忠心,也是咱们忠君的本分, 竟想不到她有这样大造化。”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心腹, 即使王夫人从来不曾明说, 周瑞家的也隐约明白当日府里送大姑娘入宫,心里是有意行三的那位的, 只是府上在朝中没有立得住的爷们, 那位不把宁荣二府看在眼里,故而没有成事。这些年王夫人失言时也曾提起, 说当日还不如将大姑娘留在家里,嫁一门当户对的体面人家, 总好过在太妃宫里蹉跎岁月。 不过这些话周瑞家的自然不会说出口给自己招祸。借着奉茶的功夫用袖口掩去王夫人刚才起身时手上戒子不小心刮在她腕上留下的伤口, 周瑞家的面上喜得仿佛今儿就见着了元春的大造化, 真心实意的凑在王夫人身边小意奉承:“瞧太太说的,连奴婢都晓得您和大姑娘的心,可见宫里主子们心里也明镜似的。神佛保佑,总不会叫好人没了了局。大姑娘以前那是明珠蒙尘,如今到了圣上身边儿,太太以后只管放宽心等着就是了。” 心中那点子事都叫周瑞家的说中了,王夫人眉眼更见舒展,口中却轻斥道:“也是我往日太过心慈,竟纵得你这般骄狂,什么话也敢说出口!这一回瞧在你一辈子忠心又小心的份儿上且饶过你,再有下一回,你竟不必再来见我。” 一句话说的周瑞家的白了脸,背上细细密密出了层白毛汗,慌里慌张先赔了罪,王夫人也一脸淡淡。还是周瑞家的自己回过味儿来,晓得王夫人说这么重的话无非是敲打她一番,才缓了脸色又另挑起话儿夸起元春在家时的行止,道是家里的姑娘再比不上的。 王夫人先前不过是随口给周瑞家的紧紧皮,免得她一张嘴到处胡说坏了大事,这会儿见她知情识趣,也就高高拿起c轻轻放下,一脸慈爱的回忆起元春离家进宫前的琐事。这个女儿自小聪明伶俐,在贾母和亲朋面前给二房挣回了多少脸面,王夫人心里自然十分爱重她。之前元春一辆小车同几个民女一起入宫,多少年没个消息,王夫人只当这个女儿算是废了,没想到眼下连贾政都叫贾琏那个混账气倒了,却是元春从宫里传出这么个好消息。 唇角微弯,王夫人也懒怠再听周瑞家的奉承,起身就要整理衣裳去佛堂礼佛。她心里总忍不住疑惑,元春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是否与那贾琏有什么关系。毕竟这两桩事离得极近,她们与宫里又不是十分能说得上话,太妃那头的话儿慢上几日也是有的。 越琢磨,王夫人就忍不住越心虚气短,手上佛珠数的也快了不少。可转念一想,说不得是元春得了圣上欢心,才给贾琏带来这么大造化,便又觉神清气爽。虽说贾琏不过中了个举人,放在外头不值一提,可贾珠没了,宝玉又年幼,元春想拉拔娘家人,也没甚更好的人选。说不得过些日子元春有了封号品级,就会传懿旨给贾琏,吩咐他办事了。 王夫人心里百转千回才得了一时安宁,却不晓得令她心慌的那个念头还更可靠些。 元春能从甄太妃宫中一群韶华渐去的女官里脱颖而出,被甄太妃借上皇之口赏给杨垣,确实是与贾琏有些关系。 因为私下里递过消息,杨垣早就晓得贾琏有意秋闱后直接为官,不会再参加明年春的会试,便为他挑好了位置,只等桂榜一出就安排起来。不料埋在忠顺王身边的暗线动作比想象中还快些,将贾琏中举一事当作笑话儿在床笫之间与忠顺王提了一句。一向故意与杨垣做对,顺着上皇一同偏心老臣世家的忠顺王进宫时就特意提起贾琏此人,要杨垣好好封赏这样的功臣之后,连上皇也微露此意,杨垣干脆大笔一挥,直接给贾琏封了官。 不明内里的人都当作圣上对贾琏十分看重,上皇与忠顺王却疑心杨垣是故意与他们为难,断了贾琏的官路。这举人功名出仕,天生就低了进士及第的人一等,日后也容易被同僚攻讦。可杨垣已经登基,他下的圣旨,若无大的过失,便是上皇也不好当面驳斥,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即便上皇心中也猜忌贾琏就是杨垣的人,总归是两种见解间摇摆不定,一时拿捏不准分寸,不免歇息时对最为宠爱的甄太妃露了只言片语。 甄太妃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依旧貌美如花,心中的醋性却随着年岁渐长而渐渐显露出来。当初元春进宫,贾家王家将人托庇在她的宫中,她只假意关怀一二,就将元春丢在了见不得什么人的角落里打理书房,任由花朵儿样的女孩儿在宫中煎熬,也不过就是为了一点子捕风捉影的疑心。她怕贾王两家送女孩儿入宫不止筹谋皇子,还有意在宫中分宠。毕竟太子去后并无哪位皇子独占鳌头,那一点子不知何年何月才飘来的浮云哪里比得上眼前的实惠。后来王熙凤被指给杨垣为侧妃,甄太妃自觉不会再有何祸患,才对元春稍加提拔。 可一听到上皇赞赏元春堂弟,甄太妃心里那根弦儿就又绷了起来。美人易老,即使元春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可却比她鲜嫩了太多,上皇又最爱抬举臣子的姐妹以示恩宠,焉知不会再抬举一个元春?五品小官儿的女儿,便是最末一等的封号,也是体面。 心中恼怒之余,甄太妃干脆就趁上皇心情松快之时吹了枕边风,金口玉言将元春送到了杨垣身边,言称怕杨垣身边的人伺候不经心。 杨垣见到元春只觉得头皮发麻,折子都顾不上看就把人送到了皇后宫里。 杨垣当年曾与贾琏说起过家里人,晓得贾琏就盼着他这个堂姐能熬满年岁平安出宫嫁人。因二十五岁的老姑娘难嫁,杨垣还曾探过贾琏的口风,横竖宫里也不缺一个妃嫔一口饭吃,可贾琏拒绝的实心实意,杨垣也就明白贾琏心中并不愿让二房一家沾多少光去,自然是要遂了他的心意。 偏偏就差最后几年,上皇把人直接送了过来,那口谕说的近乎明示。不能公然违逆上皇的意思,杨垣也只好先把人放在皇后宫里仔细看管,再徐徐图之。 谁知元春刚到皇后宫里没几日,就被来给皇后请安的淑妃王熙凤瞧见,与她所出的三公主阿圆母女二人你一言我一眼,把人从皇后处讨了去。回头甄太妃仗着上皇的威严问到杨垣脸上,杨垣一脸坦然的道淑妃与贾女史姊妹情深云云,竟也将甄太妃说的哑口无言。 可怜王夫人在府里日日做着元春如侄女王熙凤一般诞育皇嗣c得封妃位的美梦,甚至还冒大不韪悄悄同二哥王子腾露了口风,想让娘家襄助元春,却不知王家压根儿容不得姻亲家里再出一位宠妃,更是把似乎得了甄太妃青眼有了倚靠的元春当作劲敌。别说杨垣根本对元春无意,就是有心,王熙凤也断不会睁眼看着元春得势。 自从元春低眉顺眼的随王熙凤回了安鸾宫,姐姐妹妹十分亲热的王熙凤已经欢声笑语的为这位表姐安排好了之后的路子。有她这个妹妹在,自然不会让元春与旁的女官一样出宫后无依无靠任人磋磨。到时候功勋世族c清贵人家,只要元春欢喜,她就能想法子让圣上下旨。 那一份眉眼间明晃晃的骄纵炫耀,可谓直扎进元春心里,将她这么些年的苦楚与不平都逼了出来,徒生出许多事端。 元春被上皇指给杨垣,又被王熙凤要回宫里的经过,自然有大总管夏守忠的干儿子在出宫办差时顺口透露给贾琏知晓,见贾琏无意插手,夏守忠也就歇了帮衬元春一把的心思,甚至还婉拒了元春的丫头抱琴奉上的孝敬。 贾琏承了夏守忠的情儿,也就把元春的事抛在了脑后,专心忙碌起中举之后的诸多事宜。 亲朋好友之间的宴请,特别是宁荣二府做东那日,贾琏作为新晋举人责无旁贷要陪着诸人喝到散场,平日里还要打听琢磨工部各位同僚并上官的生平为人,并盯着修缮装饰梨香院以备林家年后小住,忙的脚打后脑勺,生生在嘴角熬出了小泡,急的贾赦吹胡子瞪眼,生怕贾琏头一回面见上官就让人觉着仪容不佳,硬逼着他喝了不少药汁子。 好在贾琏上任的日子在年后,这才安抚住了更为焦虑担忧的贾母,只从公库里取出些积年的好物件儿来给贾琏送人情,并没有闹出更大的阵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教养【倒V】 即便贾琏的官位品级不高, 却也是四王八公这些老勋贵里难得能自己挣个实职出来的年轻后辈, 官儿更是圣上亲自下旨赏的, 真真一下子便声名远播, 引得许多当年也曾与他一同看戏吃酒的膏粱纨绔恨得牙根直痒,却每每才一呲牙就挨了自己老子的棍棒, 只能咬着牙来给贾琏贺喜亲近。 一入腊月,许多近些年渐渐与荣国府不太来往的勋贵府邸都派了有脸面的大管事和管事媳妇来给贾母请安,邀贾家女眷过府看戏坐席的帖子也多了不少,把贾母乐得合不拢嘴,见了人就变着花儿夸赞贾琏从落生起就是个精神孩子,虽贪玩却识轻重,上进又孝顺,聪敏肖似乃祖, 旁人自然纷纷附和。至于贾母自谦的说贾琏年纪还小, 需要多多历练才能成材, 自然无人真个儿那般没眼色的接话,只有再多赞上十分的。 贾琏这般出息, 却至今不曾成亲, 惦记着想让他做女婿的太太奶奶着实不少。只是他转过年就二十一岁了,各家都根本没有适龄的未嫁女孩儿, 甚至绝大多数女孩儿在及笄之前就相看好了人家。这个年纪还在寻人家的女孩儿,不是有些说不得的事儿才留到如今, 就是嫁了一回又回了娘家, 自是无人敢开口。再小些的, 做娘的又有些舍不得,觉着女儿还能多相看几年,贾琏年纪大未必等得,家里又很有些糟心事儿,以致这些太太奶奶们总拿不定主意。 犹豫再三,倒是有人又开始打听贾府里的姑娘们。管事娘子们拜见贾母时,贾琏一个已经授官的爷们自然不会在上房坐着,贾母身边便是迎春c探春姊妹作陪。她二人一个温柔娴静个顾盼神飞,又都出落得犹如娇花软玉,仆妇们回府给自家太太奶奶复命时自然好一顿夸赞,说的好几家人都动了心。贾家排行居长的那位姑娘年纪大又在深宫,她们不做考虑,行二的可是贾琏的亲妹,虽是庶出,听说兄妹倒还算和睦,姑娘又温柔沉静,听着便是个不错的儿媳人选。 次一些的人家觉着迎春无望,便盘算着说探春回来也极好。即便荣国府里两房不甚和睦,终究打断骨头连着筋,贾琏得势后若是不想让人戳脊梁骨,也不可能与二房断了来往,到时候堂妹夫上门来,总比旁人多些脸面。 不过迎春才九岁,探春更小些,这些人家便都打算徐徐图之,只又派家中小辈儿媳妇带着人过去请安时略微露了些口风,想先探探贾母的口风。 贾母这几年心里眼里只疼一个宝玉,也就是这几个月才把贾琏瞧在眼里,迎春探春两个庶出的孙女在上房都未必有她最宠爱的大丫头鸳鸯有体面。还是这些人用大家心知肚明的托词暗示了几回,贾母才惦记起这两个孙女的亲事,百忙之中操心起迎c探二人的终身。 女孩儿养的好了,自会有大用处。之前贾家辉煌不再,连元春这样的嫡长女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亲事找上门,贾母对迎c探二人根本就没什么指望,不过闲来无事逗着解闷。这会儿贾琏一有重振门楣的势头,有了适合联姻的人家,贾母才惊觉自己的疏忽。 静静思索了一晌午,贾母才把贾赦贾琏父子叫了来,与二人说自己想把家里的姑娘都带在身边教养一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让迎春从东院搬来上房。 其实早在东府敬大太太在郊外道观旁的庄子里生下一个女婴后难产而亡,贾敬派身边的小厮把幼女送回宁国府交由贾珍尤氏抚养的时候,贾母就提过想把两府的女孩儿都接到身边教养的话儿,也显一显她在两房嫡支里老祖宗的体面慈心。可惜贾琏离家游历之前就曾与贾赦说过,迎春秉性怯懦,贸然与二房的人一道住只会丢大房的脸面,贾赦当是嗤之以鼻,回头却记在了心里,贾母一提便直眉楞眼的顶了回去,把贾母气个倒仰,也就忘了这茬。 这一回贾母把贾琏也叫来,一是因为隐约听到风声,说是贾赦这个混不吝的性子竟能听进去儿子的话,一个也是因为觉着贾琏到底是读书做官的人,这几个月瞧着比贾赦明白事理,想让贾琏劝说一二,免得一句话不对又闹得人头疼。若是叫她晓得之前贾赦那般顶撞于他还是贾琏言语点拨的,怕是能直接气晕过去。 不过贾琏这回倒是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回来之后冷眼瞧着,迎春这几年是大大进益了。虽人前还是沉默寡言,却有了自己的主意,也会为自个儿打算,给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等人埋起软钉子来似模似样,言语上也不白让人占了便宜去。既然有了长进,就没必要再把她拘在东院里。 贾母再偏心,总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有了受贾母教养的名头可比由邢夫人教养长大好听的多,这一次又肯把上房后头一个齐整小院子拨给她们姊妹住,十分体面实惠。且院子位置也好,等年后去梨香院寻黛玉一处读书玩耍极方便,姐姐妹妹又可以一处亲香,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贾琏不等贾赦皱着眉头开口就把话截了过去,言辞十分婉转的暗示贾赦应下此事。贾赦冷着脸睨了他半晌,才极其敷衍的应了声,回去后不过派个小子去邢夫人和迎春跟前传了贾母的话儿,让迎春除夕前就搬去上房那边,还是贾琏陪贾母说完话儿后过去给迎春院子定下了章程,先带着健壮仆妇搬了几样箱笼,先把最大最敞亮的东厢房给迎春占了下来。 说通了贾赦父子,二房那边贾母不过略提了一声儿,一向孝顺的贾政就拍了板,把探春送了过去。赵姨娘想过去帮探春收拾些私房,娘儿两个却又说拧了话好一番吵嚷,把贾环惊得直在地上打滚儿,娘三个都挨了好一顿训斥。赵姨娘贾环没皮没脸惯了,只有探春羞得满面通红,肿着眼睛搬去了迎春对门。 贾母还想把东府的惜春也接来,贾珍尤氏当时也是满口答应,可回去才要哄骗惜春点头,就被小蓉大奶奶甄氏拦住了,从孝道说到友悌,只不同意让西府的老太太养他们东府的大姑娘。即便宁国府爷们皆不中用,可也是长房,上承宗祠,惜春兄嫂具在,又有侄儿侄媳妇奉养,万万没有寄人篱下的道理。 甄氏娘家简在帝心,甄应嘉夫人四时八节还一直给这个庶女送来厚礼,与嫁在京中的嫡出女儿一般无二,她不同意,尤氏先就软了语气,别说摆婆婆的款儿,那是一个不字都没有。贾珍原本是觉得有个幼妹在家不好施展,这会儿甄氏坚持,又愿意把惜春挪去她与贾蓉的院子旁边安置,贾珍也就改了口,派赖二去西府传话,自己则直接躲出去吃酒了。 少了还一团孩气的惜春,迎春探春姊妹两个一个沉稳一个精明,倒也相安无事。闲时一起随贾琏给迎春请来的女先生读书习字,或跟大丫头们一起做些针线,有客时就随贾母见见人,学些眉眼高低,倒是比先前更懂事了些。 贾琏让已被人唤作兴儿媳妇c旺儿媳妇的翠儿依人去瞧了迎春两次,听说她一切都好,又亲眼见她果然气色极好,便放下了此事,只把精力都放在之后即将接手的工部公务上,五日里都未必能在家呆上几个时辰。 日子久了,王夫人不免就在陪贾母说话时带出了几分酸意。借着陪贾母算林家人到京的日子,王夫人漫不经心的点出了贾琏这些日子过去看梨香院里的家具摆件儿都是来去匆匆一事,意指贾琏夸下海口后又不尽心,对林家不过嘴上说得好听罢了。 贾母听出了王夫人的言下之意,却不肯接话,反倒趁鸳鸯上茶的功夫另捡了北静王府的帖子说起节礼的事儿,把王夫人梗得多喝了两三口茶,也只能顺着贾母的话说下去。 倒不是贾母不偏爱女儿女婿一家,要踩着他们给贾琏做脸,实在是王夫人没把事儿打听明白。贾琏虽然人不在府里,对梨香院的休憩布置却做得十分尽心,兴儿旺儿这两个心腹总有一个在那儿盯着,选的物件样样都是拿着银子也难寻的好东西。贾母心系一别十几载的亲女,早就派忠心又细致的鸳鸯过去瞧过了,当真没有一处不满意,又哪里还会受王夫人的挑唆。 府里诸人各怀心思的折腾了几出事,也就忙忙碌碌的到了除夕。祭拜过祖宗后,官客去宁国府吃酒,堂客们簇拥着贾母去荣国府看戏,倒是热闹喧嚣,其乐融融。只是今年堂客这边虽还是王夫人稳稳压着邢夫人受众人吹捧,官客那边贾政却是显而易见的沉闷了许多,连宝玉贾环兄弟在旁边一桌上也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还是红光满面的贾赦爱怜的为两个侄子解了围,让贾琏少吃些酒,带小兄弟们去别处顽,宝玉贾环两个这才如蒙大赦,一溜烟跑离了贾政眼前,一直躲到贾母派人来叫他们回去,方大着胆子过来禀告,跟着人回去了。 正月十六衙门公文解封,便到了贾琏走马上任的日子,大房诸人都跟着起了个大早,上房贾母还特意招他过去勉励了几句,看了一回他换上五品绣白鹇青色官服的模样,才欣慰的催他出门。 只是贾琏上任没几日,就有人传起了忠顺王他老人家对贾琏也十分看重的话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重逢【倒V】 被贾琏接替的那位郎官原就是因为差事办的不好, 考评得了个下下, 叫吏部一纸调令发配到个穷乡僻壤做县丞去了, 可见这差事的难办。 贾琏如今刚拾起这位前任留下的烂摊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耐坐稳了位子,部里各位同僚正袖着手冷眼旁观, 想瞧一瞧他的本事,猛地一听这流言,立时便离着贾琏更远了。连最初几日时常约贾琏一起吃茶吃点心的曹老郎官都在休息的时候远远绕开贾琏在的公事房,生怕让人觉着跟他有什么牵扯。 六部衙门就在这四九城里头,多少年耳濡目染,其中又不乏背景深厚之人,即便是几十年不升官儿的夯货,在这呆着也学精明了。老话说得好, 天无二日c国无二君。上皇让位的这几年朝上宫中起了多少风波, 不是真傻的都瞧出些不对劲儿来了。说句大不敬的话, 怕是上皇他老人家已经后悔了,不然也不会想仍旧把权柄捏在手中, 想让圣上言听计从, 可圣上好不容易占住尊位,自然不会再放手, 两边早就是面和心不和。 上皇与圣上较劲,臣子们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或背靠上皇, 或忠于圣上, 也有些自视极高亦或食古不化的两头不靠,渐渐分了党派,只都不爱与两面讨好的打交道。 为官者,两头儿讨好是一大忌讳。倒不是这些人精子心怀道义,实在是做墙头草容易两面不是人。到时候招来两边儿的猜疑嫌恶不说,即使手段了得获了重用,也难免叫人兔死狗烹。君不见那位王子腾大人,往日八面威风,说句帝王心腹不为过。可如今呢,即便有个在宫内诞育皇嗣又颇受宠爱,能帮着皇后娘娘分忧料理宫务的侄女,依旧是丢了手上的京畿兵权,每日里闲散度日。 重臣尚且如此,贾琏不过一个小小的举子,深沐皇恩才能得着个五品的官位,竟就敢得上皇最为宠爱的忠顺王爷的赏识,怕不是老寿星吃□□,嫌命长。许多人不管流言是真是假,离着贾琏远一些,总好过回头出了事殃及池鱼的好。当然也有那机敏的觉出几分机巧,猜着有人想给贾琏使绊子,可那与他何干,自也不愿意趟这个混水。正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人人都等着瞧贾琏的热闹,贾琏心里却并不慌张。跟着他的兴儿旺儿在工部外头的茶房里受了排挤,他就单拨给二人些银钱叫他们外头吃茶听书,同僚上官都疏远了他,他就自在翻以往的旧例,比对着去岁的进度给如今改了一半儿的御赐忠顺王府的图纸做批注,每日里勤勤恳恳,天不亮就来,擦黑了才走,见人都是和和气气一脸笑,任是谁嘴上也不能说出他什么不好来。 等下头把贾琏这些日子的言行报上来,正叫忠顺王烦得有点儿郁结于心的杨垣就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既然贾琏吐气扬眉后依旧拉得下面皮吃得住气,他又有何忍不得。上皇已经老了,忠顺且还嫩着,只徐徐图之罢了。 杨垣自己回转过来,还不忘让人在暗中助贾琏一臂之力。加上贾琏自己确实在历年的记档文书里寻出了些有违常理的地方,竟也渐渐摸到些蛛丝马迹。 说起来,贾琏为官后领到的第一桩差事若真正看着本朝历代的旧例来办,并无甚难处。不过是一处御赐王府的修葺,工部类似的活儿少说做了十几个,各处章程都是现成的。可惜上皇偏心回护,赐下的王府原是一位绝了嗣的老王叔的宅邸,有几处的制式绝非忠顺王可用,忠顺王怀着狼子野心,也不肯低头让工匠进府改建。工部夹在中间,改不了就是打圣上的脸,可连圣上都不好明着下旨勒逼忠顺王,这才使得事情停滞至今,工部左右为难。 贾琏心知杨垣为难。这会儿上皇健在,朝政军务都是分庭抗礼之势,有些地方杨垣还稍显示弱,并不好直接与上皇忠顺等人撕破脸,这道旨意万万下不得,可一直任由忠顺王嚣张自在,也会削圣天子威严,令臣子们起异心。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既然忠顺王一定要让大家不痛快,贾琏也只好想辙让他自个儿笑着来工部请人回府了。 手上握着的证据把柄越来越多,贾琏面儿上依旧没事人一般日日去衙门点卯,休沐时也只在家里窝着读书习字,期间还两次带着下属去忠顺王府登门拜访,如意料中一般被拒之门外。似乎白白折腾了一个多月,最后甚至还到上官跟前请了一日的假,道是恩师一家抵京,作弟子的要出城迎接。 众人都晓得贾琏拜在巡盐御史林海门下,是林海迄今为止唯一的弟子,为尊师c为给林海卖好,贾琏所请都合情合理,上官自没有不应之理。且这位上官也想瞧瞧贾琏的本事,看他会不会授官一年就直接罢官夺职,便连尚书那里都帮贾琏说通了。 贾琏也没多问,只管一脸感激的作揖谢过上官,第二日一大早就带着下仆骑着高头大马亲自迎出了城,在城郊驿站等了近两个时辰才等着林家的车队。林家的大管家年前就来上京来收拾林家老太爷在京中置办的旧宅院,早就与贾琏相熟,这会儿一眼就瞧见了贾琏一行,急忙跑到林海的轿旁禀告,贾敏车边也有伶俐的小厮跑过去传话儿。 听说贾琏带着人接到了城外,林海贾敏夫妻都分外开怀。贾琏是个实心的孩子,又孝顺知礼,这些年只要有点什么好的从来都不会忘了他们,甚至府里好几次逢凶化吉都是托了贾琏的福分,叫他们二人如何不偏疼他。 林海还内敛些,不过是坐在轿中含笑抚须,语气波澜不惊的吩咐轿夫再走快些,贾敏则直接红了眼眶,一面哽咽着告诉黛玉林樟姐弟是他们琏二哥哥来了,一面就掀了帘子向前张望,恨不能立时就将贾琏搂在怀里,好生瞧瞧他如今的模样。 原本顾忌主家疲惫慢慢前行的车队瞬间就加足了速度,那一头贾琏也瞧见了林家人,跳上马就小跑迎了上来,到了林海轿前立刻下马行礼,语气恭敬的给林海请安,随他同来的小子们也忙都在后头仔仔细细跪了一地,给林姑老爷问好。 这般大的阵仗倒把林海小小惊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睨了贾琏这个孽障一眼,正要清清喉咙小小的敲打一两句,免得之后夸奖多了让这小子太过自满,就听到贾敏身边的婆子大声请“琏哥儿”过去。林海忍不住暗暗叹口气,回头一瞧果然对上了贾敏满含期待慈爱的泪眼,一旁还有个樟哥儿在古灵精怪的扮鬼脸,也只得放贾琏过去厮见。 贾琏耳朵一动就听见了后头大车上的动静,晓得那边就是姑母和表妹表弟,好不容易得了林海的吩咐,真是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一双桃花眼笑成了弯月,口中吉利话儿不带重样儿的说了一串,那一口京片子倒是把泪眼朦胧的贾敏逗得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下就把人搂进了怀里,摩挲了好一会儿。 这可把早就成人的贾琏唬得魂飞魄散,也叫旁边的黛玉林樟姐弟笑的肚子都疼了。黛玉还知道拿帕子捂着脸偷乐,给刚见面的表哥留几分颜面,人小鬼大的林樟却十分不客气,直接对着贾琏拿胖胖的小手指一下下刮着脸,嘴里还边笑边喊“羞羞”,肆无忌惮的嘲笑贾琏这么大个人还撒娇。 直到贾琏连脖子都臊红了,贾敏才欣慰的松开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抹着眼角笑道:“高了c壮了,是个男子汉的模样了,可怜见的,这些年定是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蜜罐儿里泡大的孩子总是不懂事,宝剑锋从磨砺出,琏儿这样出息,叫她这个做姑姑的既自豪,又心疼他受过的罪。 贾琏正觉浑身不自在,担心自个儿在林表弟面前再也没了兄长的威严,就听着贾敏这么轻轻一句关怀,竟也克制不住的微微湿了眼角,脱口而出的俏皮话也带上了一分哽咽,强笑道:“姑姑这便是杞人忧天了,侄儿自幼便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遇上侄儿的人才是出门忘了瞧黄历,哪个能叫我受了磋磨。” 贾敏哪能不明白贾琏这是不想叫她们担心,心里更疼爱他几分,又怜惜他母亲早逝,孤苦伶仃的身边都没个知冷热的人。只是眼下确实不是叙旧的地方,忍着收了泪就叫贾琏随她上车,一起进城。 贾琏听了就忙摆手。他已经二十一岁了,正经的成年男丁,哪好再与姑母并姑表妹一起坐车,于礼不合。贾敏却不听他这些,连声骂他读书坏了脑子,自家亲戚,玉儿又还是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这些迂礼,直接吩咐人牵走了贾琏的马,竖着柳眉把人赶上了车。 等贾琏缩着脖子坐在了车门边上,贾敏才转怒为喜,笑着揽过黛玉林樟姐弟,慈爱的让三个小辈正式见面。等他们都一本正经的见了礼,贾敏才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臂,温柔的问道:“玉儿小时候,你琏二哥哥常陪你玩耍,送了你好些小玩意儿,你最爱的子母香薰球就是你琏二哥哥送来的,可还记得?” 黛玉这一世不曾经历幼弟夭亡母亲去世的哀恸,生的玉雪可爱,并不像前生那般病弱,眉眼间还带着一股娇憨天真,趴在母亲怀里乖巧回道:“玉儿记得这个哥哥,送了玉儿好些有趣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互坑【倒V】 黛玉一双清亮的凤眼亲昵的望着贾琏, 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天然的风流意态, 令人一见便生出几分爱护亲近。贾琏与她对视一眼, 不免就有些后悔。林妹妹生的纤细单薄, 怕是受不住京中的寒冬,他委实不该将那几块上好的狐皮料子让给何泗安那个莽夫, 那样的粗鲁武人,裹上几块羊皮毡子也就是了。 贾琏正琢磨着还该从北边儿再弄些皮料子来给众人都添置些冬天的斗篷氅衣,方才乖巧依偎在贾敏怀里的林樟忽而挪了过来,一双与黛玉一模一样的凤眼滴溜乱转,狡黠的盯着贾琏就是不说话。 贾琏两世加起来都是能抱孙的人了,对这样身上还带着奶香的小娃儿喜爱非常,只当林樟怕生又想亲近自己,颇为怜爱的把他揽在怀里哄道:“樟哥儿可还记得我?时常给你们写信的琏二哥哥。不记得也不要紧, 等过几日你们安顿好了, 我带你在京里好生瞧瞧, 这里与扬州风景很是不同,与你路上瞧见的地方也都不太一样, 包你喜欢。” 林樟这才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十分亲昵的抱住了贾琏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小声说道:“琏二哥哥, 你怎的送我姐姐就是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还有洋人那头漂洋过海运来的稀罕宝贝, 到我这儿就是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连印个馃子都要文曲星魁的, 是不是被我爹打多了手板子,想在我这讨账呀?” 说完了,林樟急忙就扭身手脚并用爬回了贾敏身边,被贾敏一巴掌拍在背上训斥他没规矩也依旧笑嘻嘻的,抱着贾敏的手臂笑嘻嘻望着贾琏大声说道:“我要跟表哥学骑马!表哥刚才点头了!”一面说,一面还各种撒娇耍赖,惹得贾敏嗔怒的瞪了贾琏一眼。 贾琏顿觉哭笑不得。这臭小子当真古灵精怪,难为他小小年纪就长了这么多心眼,胆子又大,揶揄笑话了他这个做表哥的,还不忘多下个套子,把他为了听清楚话低头的那一下说成是应诺,脸皮厚的都能刮下来裱窗了。 觑一眼姑母无奈的神色,贾琏悻悻摸了摸鼻子,思及林姑父平日里管教起这个小混世魔王的艰辛,才觉心情又舒畅平顺起来,顺口就应下了林樟的信口胡言,还帮着劝说:“姑母莫要担心。虽说表弟一看就是读书进学的好苗子,可射猎也是年轻的哥儿小爷必学的,强身健体又磨砺意志。之前在江南也没人陪着表弟,如今不是还有我?我休沐时正好教表弟骑马,到时候我手把手教,仆从们围着,再挑匹温顺的小母马,您只管安心等着表弟过几年给您猎兔子加菜便好。” 眼角余光瞥见林樟又惊又喜的看过来,应是没想到他竟会帮着说项,眼神里还透着几分赧然,仿佛对之前作怪有些子愧疚,贾琏微微一笑,对林樟眨了眨眼,一派长兄风范,很是可靠大度,换来了林樟一个大大的笑脸,心中却是悠然长叹。林表弟还是太年幼了,这学本事呀,哪儿有不挨先生骂,不受先生罚的呢?经历的少了,就是不知人间险恶。 贾敏原本在扬州时就担忧幼子没有合适的人陪伴会变得腼腆内向,这会儿贾琏愿意带林樟玩耍,她不免是又欣慰又心酸,只恨贾琏不是她的儿子,一旁的黛玉却忍不住在表哥和幼弟之间来回瞧了几遍,蹙着细细的眉头总觉着有些不对,忍不住嗔了林樟一眼,直接得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林家人长途跋涉了一个多月,到这会儿已是身困神乏,贾琏与诸人叙了会儿旧,把人都送到林家在京中的宅子后也就告辞回家,免得让林海贾敏还要忍着乏招呼他。 林海夫妻虽舍不得他,奈何林海明儿就要进宫面圣,贾敏也要快些整顿家宅并随身的物件儿好与人走动,略叮嘱几句,说定了去荣国府拜访的日子,便放他走了。最舍不得贾琏的人反倒成了林樟,手里还捏着贾琏在排队进城时吩咐兴儿跑出去买的大圣面人,依依不舍的挥了挥白嫩的小手。 贾琏一回到府里就被守在门口的小子们围住,道是老太太那边儿请二爷过去。他点点头,随手扯了个塞满铜子儿的荷包一抛,引得小子们一阵哄抢,回首让兴儿c旺儿都回家看媳妇去,便自个儿哼着小曲儿过去了。 一进上房,果然一屋子大小主子挤得满满当当,除了他那个时常一脸精光抱着古董宝贝儿的诸事不管爹,连二叔贾政都一本正经的坐在老太太下首吃茶,把宝玉骇得整个人都快缩进老太太怀里去了。 贾琏忍不住咂舌,心说果然还是活着的姑父面子好用,才能镇得住这一府的势利人,面儿上却依旧笑吟吟的,过去给贾母c贾政c邢王二夫人行礼,不等贾母开口就主动禀告:“孙儿已经陪着姑母一家去过林府,姑父明儿还要进宫面圣,孙儿想着老祖宗也等得心焦,便先回来了。姑母已经说了,等他们一安顿好就带着表妹表弟来给您请安。” 贾琏眉眼含笑,一瞧就是与林家人极为亲密,说不得还与林海相谈甚欢,贾政轻咳一声放下茶盏正要回书房去传那些清客们过来,贾母便佯怒道:“你这猴儿,都是做了官儿的人,办事还这般不牢靠。林家那宅子多少年都没人住,你姑父姑母才回京里来,必然哪儿哪儿都不顺手,你就该请他们回来,先在咱们府上住下,一应都是备的齐齐整整的,岂不便宜?到时候那边慢慢收拾妥当了,再搬回去也便利。” 见贾母教导贾琏,贾政说出口的话便转了个弯儿,也不急着走,颔首捋了捋一把精心养护的美髯,难得耐着性子教导起晚辈来:“老太太说的很是,琏儿你如今虽略有进益,却应戒骄戒躁,多听长辈之言,才能补益自身。” 只要贾政不要张口孽障,闭口祸胎,贾琏对他倒是十分有耐性,认认真真听完后还揖手为礼,表示受教,总算让贾政面上露出了点儿好颜色,也把原本打算教导宝玉的话收了回去,顺着贾母撵人的话离了此处。 贾宝玉这才猴儿一样从贾母的怀里钻了出来,垂着腿儿坐在了榻边,因着生的极好,这般浪荡姿态叫他做来反倒还算悦目。王夫人有心呵斥他一句,却被贾母淡淡一眼瞥了回去,愈发纵了他的胆量。 贾宝玉偷偷瞄了一眼这位平时让他又鄙夷又莫名畏惧的堂兄,片刻后还是叫心里的好奇占了上风,朗声问道:“琏二哥哥,姑妈家的表妹表弟生的与咱们兄弟姊妹可像不像?你怎的没请林妹妹来咱们家住?她家里只有她一个,想必孤单的很,接过来正好姊妹们一处玩耍,老祖宗再接了云妹妹来,就更热闹了。” 贾琏原本正笑的一派温柔良善听迎春小声与他说话,这会儿听见宝玉还没见面就惦记上了林妹妹,不由就冷冷一眼瞧了过去,把宝玉盯得身子一僵,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小声应下了迎春所请。 宝玉拿不准是自个儿眼花还是有哪句话惹恼了他,正有些黯然,贾琏却回过身一本正经的答了他的话:“林表妹自有父母兄弟,自然要在父母膝下承欢,还要尽长姊之责爱护幼弟,哪里能一味来咱们家受用?你若是爱护表弟表妹,等他们随姑父姑母过来瞧老太太的时候,随我一起好生招待林表弟就是了。” 虽然确信林姑父一万个瞧不上宝玉这样没担当的性子,姑母也虑着王夫人的为人婉拒了老太太亲上加亲意思,贾琏还是不想让宝玉太过亲近林妹妹,这会儿就先划下道子,打定主意等林家诸人来府里拜访那日定要把宝玉拖到姑父和表弟身边,让宝玉好生受受书香门第的熏陶,别整日里就想往女孩儿身边凑。 宝玉一听要陪林家表弟,那张脸就拉了下来。林姑父官位高,听说是极为老练世故的人,林表弟刚会走路就开始启蒙,听说这两年都开始学四书了,定也是个顶顶俗气的庸蠹,白瞎了一身的灵气,陪着这样的人说话能有什么趣味? 王夫人低着头瞥了瞥嘴,似是有些不屑,面上的神色却和缓了不少,贾母更是笑着夸贾琏总算有点子做哥哥的模样。 叫贾母说来,儿孙辈里眼瞅着贾琏是个尖儿,样样都出色,跟宫里也搭上了线,唯一的缺憾就是这个孙子不够孝顺,对长辈时常阳奉阴违,对隔房的弟妹也不够疼爱,隔着一层。难得贾琏这回有意在林姑爷跟前提携宝玉,她如何不开怀? 宝玉这般人品样貌,见了的人就没有不爱的,到时候让林姑爷考校一番,说不得就能收了做弟子,到时候学问上进益不说,与外孙女的亲事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更和睦。 贾母满心里都是宝玉的锦绣前程,王夫人这会儿又是欢喜又是不忿,倒都没瞧出来贾琏对着宝玉的笑容里藏着点儿别样的意思,还是迎春小心的打量了贾琏一会儿,谨慎的借着吃茶的功夫离得远了一些。 贾琏笑着看了温柔沉默的迎春一眼,心里已经列好了长长的单子,准备让人给二叔递个话儿,荐些好书以便宝玉勤学苦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初见【倒V】 林海上京之前新任巡盐御史已然走马上任, 在官宅里的一应家私物件儿也早就清点明白, 或运至姑苏祖宅封存, 或由老仆守着走运河运至京城, 兼之上皇与陛下都对林海多有夸赞,可以说朝野上下都猜着林海兢兢业业纠察盐政多年, 这一回返京定是要高升了。 按东府小蓉大奶奶甄氏在来给贾母请安问好时偶然间透露的意思,宫里应是嘱意林海任一部尚书之职。那还是甄氏随嫡姐入宫给她们的姑母甄太妃请安的第二日,贾母再是老成持重,想着太妃在老圣人跟前的体面也忍不住心中欢喜。 既然处事一向沉稳的太妃肯叫娘家侄女传这个话儿,那必定是老圣人给了明示的,以圣上对老圣人的孝顺恭敬,女婿的位子想来十拿九稳。贾母越想,越替女儿欢喜, 也越是怕女儿与娘家离了心, 不仅由鸳鸯扶着亲自去梨香院细细瞧了一遍里头的装饰, 改无可改之下命人开库房取了老老太爷留下的太湖石盆景珍品换走了院子角落里的一盆品相一般的茂兰,还每日里把贾琏叫来好一番叮嘱, 备下了各色给女儿一家的礼, 叫贾琏得空就往林家去,务必让他姑母一得空就回娘家来住。 贾母这一回口风极紧, 半个字儿都不曾对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吐露,东边府里小蓉大奶奶也一贯眼里没有公婆丈夫, 是以这事儿还真就只有她二人与那天在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晓得, 旁人都只当贾母是偏爱女儿, 便是那心思恶一些的,也不过以为贾母信了外头的传言,要带着儿孙占女婿的便宜,倒不曾想到旁处去。 若不是贾母身边的大丫头琥珀借着奉茶的时候听着了,回头指着递贾母传话的功夫说给旺儿媳妇依人卖好,贾琏都没想到上皇竟然这般看重林姑父,疑心病又这般重。 事分轻重缓急,贾琏一面给下头透了意思,叫他们明白自己绝对无意叫琥珀这丫头进自个儿院子服侍,一面就顺手推舟,按贾母的意思带着礼去林府走动,一五一十的将从贾母身边人口中得到的消息说与姑父姑母知道。 林海宦海沉浮多年,此前心中已有怀疑,再一印证贾琏的话,便理清了这一回晋升之事上的风波。 圣上登基数载,素有孝敬友悌之名,六部尚书之职皆由上皇逊位前任命,唯有前吏部尚书辜负皇恩,去岁叫人揭发欺君c贪墨等数大罪,惹得上皇龙颜大怒,才让圣上下旨夺职,最后判了个满门抄斩,吏部尚书一职也空了出来。这回林海离任归京,传他是来接任吏部尚书一职的流言甚嚣尘上,传言愈有板有眼,此事的波折便也愈多,林海心中隐隐觉得,上皇早就对他起了疑心。 日渐没落的荣国府,不过弱冠之年的贾琏,又有何处值得人惦念?王子腾已然受了弹压,林海作为贾琏的先生也无法独善其身。不过于林海而言,这些年在扬州任上也算是历经生死,惊险处甚至险些赔上妻儿性命,但求家人平安,诸般荣辱沉浮都已看淡,这一回到底是能高升一品,还是真的如上皇刺探的一般领着帮抑郁不得志的穷翰林修书,都差别不大。 以上皇用人却疑人甚至冷眼见人送命的做法,林海当真是一丝儿都不后悔自己暗中倒戈一事。既然已禅位给当今陛下,太过贪恋权柄只会造成朝局动荡c人心惶惶,臣子也是人,谁又当真没有私心? 有了贾琏递过来的话,林海也没有轻举妄动,偶尔还反其道而行,林家的宅院也是日日宾客盈门,许多平日并无甚往来的同年或下帖子或派管事拜访,好不热闹,贾敏不得不假称风寒抱恙,才躲过那许多宴请。她一病,林海也借口儿女年幼无人管教,安心闭门谢客,只管在家与妻子谈书论话,亲自教导一双儿女修习书画之道,时常揍得林樟哭喊娘亲,叫休沐时来给姑母兼师母侍疾的贾琏暗地里笑破了肚皮,还假惺惺的给小师弟带来许多上好膏药并甜口儿小吃,叫林樟感激不已。 如此拖了近两月功夫,宫里终于有了消息,上皇亲自去了圣上处置公务的勤政殿,瞧着圣上写下了封林海为吏部尚书的谕旨,加盖宝玺,此事方算是尘埃落定。 阖家焚香跪迎了圣旨,贾敏才算舒了口气,身子骨才开始慢慢儿“痊愈”,林家也终于开始在京中与人交际往来,将雪片儿一般纷至沓来的帖子一一接下,或回礼婉拒,或择日拜访,贾敏也在订好了首次摆席宴请的日子之后先让林海陪着她和儿女们去荣国府给贾母请安。 因为林海仕途波折,贾敏归宁之期一拖再拖,邢王二夫人背地里已不知说了多少恨人有笑人无的酸话,贾母也跟着上了好几天的火,吃什么都不香甜,如今总算了了心事,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健旺了不少。 到了贾敏一家登门拜访的日子,贾母天不亮就起了身,从昨儿晌午鸳鸯就帮她挑出来的十来身衣服里精挑细选,费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挑了贾敏年节时送来的松香色绸缎裁得衣裳,配上一齐送来的嵌绿玉松香仙鹤纹抹额,插着她们母女二人都有的镶红宝童子送福簪,容光焕发的等在上房里,早饭时还多用了一个鹅油卷儿,急的鸳鸯忙趁贾母不注意时命人把甜腻点心都挪到了贾母轻易不会去瞧的地方,只奉了热茶上来消食。 等林家的轿子抬到荣国府侧门时,邢王二夫人已经在贾母处殷勤服侍,贾赦贾政兄弟二人也正了衣冠分坐贾母下首左右两边。小辈里除了贾琏执弟子礼候在了大门口,李纨寡居不吉,带着独子贾兰回避以外,也分别坐在了两位老爷的下首,连贾宝玉都规规矩矩的守着他老子坐了,并未在贾母怀中撒娇弄痴。 一听到姑太太一家到了,贾母再按捺不住一颗慈母心肠,不顾儿子媳妇的劝阻,直接起身扶着鸳鸯就要到垂花门外等女儿一家,儿孙们自也不能再安稳高坐,忙也跟了上去。一行人闹哄哄将将站定,就瞧见坐在小轿上缓缓而来的贾敏一行,贾母便忍不住老泪纵横。 贾敏青春正好便随夫离京赴任,再回来时已是芳华渐逝c儿女成双,本就有多少感慨叹息,乍一瞧见泪眼朦胧的老母哪里还忍得住,悲泣一声“太太”便要下轿,不等抬轿的仆妇停稳便大步快走至贾母身前,母女二人执手哭做一团。 老太太与姑太太都成了泪人儿,自邢王二位夫人至围着的丫头婆子略愣了愣也都啜泣起来,一个个帕子揉着眼睛情真意切,倒显得不曾落一滴泪的几位老爷少爷并林家父子分外不近人情。林海目视贾琏片刻,贾琏只做不知,陪在贾敏身边一脸唏嘘,还是林樟仗着年幼讨喜,出声劝了善感的母亲姐姐,众人才缓过神来,纷纷止了泪。 贾母一面拿帕子拭泪,一面就把黛玉林樟姐弟俩一边儿一个搂进了怀里,爱怜的摩挲起来,越看越欢喜:“这便是玉儿和樟儿了,果然好齐整模样。我们娘们在家坐井观天,只觉自家的哥儿姐儿生的世间少有,成日里说嘴,这回可是都比下去了!” 说着,贾母还不忘笑着睨了一旁的贾琏宝玉二人,王夫人笑的端庄大方,却不曾接话,倒是一向木讷的邢夫人开口笑着应了,还附和着好生夸了黛玉姐弟一番,言辞之间也有了些大家太太的风范,引来贾赦赞许一瞥。 只可惜邢夫人最想讨好的婆婆贾母这会儿却顾不上她。方才贾母口上说着黛玉姐弟把府里的孩子都比下去了,心里却是惦记着让贾敏夫妻好生瞧一眼宝玉,故而眼神不过在贾琏身上一掠而过,主要放在了宝玉身上,谁想这一眼反倒瞧出了差错。 宝玉从小就有个痴病,喜与好颜色的女孩儿玩耍,这些贾母心里也有数,为此今儿特意让贾赦贾政二人都一齐在自己身边等候,好让贾政威慑宝玉一二,免得宝玉轻重不分惹得女婿不喜。这安排原是再妥当不过的,可贾母也没想到宝玉这会儿痴病犯的这般厉害,竟瞧着黛玉便呆了,那直愣愣的模样,差不多的都瞧见了。 贾母心中一沉,却还想着挽回,便主动搂着黛玉姐弟让大家进去,心中已然有些恼怒的贾敏夫妻瞧在她的面子上也依然和颜悦色的与兄嫂们一同进屋,贾敏还在贾母回身时对面露羞恼的黛玉微微摇头,安抚住了女儿。 长辈们一转身,贾琏便悄无声息的走到还有些呆怔的贾宝玉身后,不顾旁边一心护主的袭人一脸的焦急,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贾宝玉背上,拍得他一个趔趄,顶着袭人的抽气声对他眨了眨眼,背着光的桃花眼里满是关怀,心里冷笑不已。 贾宝玉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对贾琏笑了笑,挥挥手让急着瞧他有没有事儿的袭人先退下,便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安安静静地走在王夫人与探春之间,偶尔偷偷瞧一眼贾母怀里的黛玉。 进屋之后众人自然要依次见礼,互相见过,做外祖母c舅舅舅母的要给见面礼,做姑父姑母的也要给侄儿侄女们礼物,热热闹闹说笑了半晌,只有贾琏一个两手空空,得了贾敏好一顿打趣,还是林樟可怜他,将贾母送的一块冻石纹章料子塞了过去,惹得众人大笑。 贾母笑的开怀,眼神里却带着点儿打量,搂着林樟笑眯眯说道:“你这猴儿,倒会拿外祖母的礼借花献佛。可你送了你琏二哥哥纹章料子,你宝玉哥哥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可怜见的,樟哥儿说说咱们可怎生是好?” 贾母说着,手指就遥遥点了点端肃身姿坐在父母下首的宝玉。贾宝玉发现林家表弟果然随着老太太的动作望了过来,忙露出极亲昵的模样,林樟眨眨眼,也慢慢笑了起来。 贾敏一见这小混世魔王笑成这样就觉心头一跳,可惜还不等她开口林樟就笑嘻嘻答道:“外祖母赐东西给樟哥儿,贵在慈爱之心而非物件本身。外祖母的疼爱樟哥儿已经懂得,可琏二哥哥连个礼都收不到,甚是可怜,樟哥儿想着不患寡而患不均,便分了一样给二哥哥。正所谓古有孔融让梨,今有樟儿送石。” 林樟一顿歪理说的乱七八糟,还敢扯上古贤,贾政听得额上青筋毕露,只是碍于林海在旁还老神在在眉眼含笑的听着,硬忍着没有开口,只能用眼神不断暗示妹妹妹夫。 可怜贾政一片好意,哪里晓得林海这会儿还恼着方才贾宝玉举止孟浪却无人管教之事,根本懒得理会林樟的胡言乱语,而贾敏听着这个小祖宗只说了这些话,还默默念佛呢。 贾敏的佛还没念完,刚刚一脸得色闭上嘴的林樟觑着慈眉善目的贾母忽而又开口补了一句:“再者,我是做弟弟的,又不是应当应分要送哥哥们礼,自然是瞧着哪个顺眼,便送哪个。宝玉哥哥伤心,只管问喜欢他的人讨礼便是了,我可不会羡妒。正所谓人非草木,孰不偏心?总不能人人都只偏爱了他。” 仿佛瞧不见一屋子人剧变的脸色,林樟说的眉飞色舞,只差没给自己拍巴掌叫好,还不忘对羞的满面通红的贾宝玉露出个纯良乖巧的笑容,拿手指刮刮脸颊,气的贾敏眼前一黑,恨不能立刻起身抓起林樟就让林海捶得这个孽障三天下不了榻。 一屋子人都暂时失了声,还是林海合上茶盏,把突然变得有些忸怩不敢与亲爹对视的独子招到了身边,温文尔雅的向两位舅兄开口,提议他们一起去外书房吃茶说话,好让女眷们说些体己话。 林海开了口,不管是笑容满面的贾赦还是一脸愠怒的贾政都恪守待客之道颔首附和,林海也就顺势拎着林樟与他们一道行礼离开,贾琏作为成年男子自然也一同退下,过去为长辈们斟茶倒水。 他们一走,与姊妹们一同留下的贾宝玉就有些红了眼圈,疼的贾母心肝儿都碎了,也不顾黛玉还在身边坐着,忙就叫宝玉过来,搂在怀里好一顿摩挲,有心安慰他几句又怕贾敏多心,反误了两个玉儿的好事,只好看着贾敏叹了口气。 贾敏虽嫌恶贾宝玉孟浪,却也晓得之前樟哥儿所言极为无礼,说出去也不好听,这会儿倒不好直接把黛玉叫回身边,便打算再送方好砚台给他稍作弥补,之后再借着更衣的功夫让人再从多备的礼里给贾兰添一样。 谁知她还没开口,终于得偿所愿与黛玉坐在一处的贾宝玉就隔着贾母含笑开口:“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听着宝玉说出这等傻话,贾母也不等贾敏说话就笑着开口应道:“好好好,既然有眼缘,就更和睦了。你们是亲亲的姑表兄妹,觉得熟悉也是应有之义。” 贾母乐得眉开眼笑,王夫人在下面却沉了脸。她先前十分厌烦史湘云,便是觉得她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每回过来只管拉着宝玉陪她憨吃憨顽,没眼色又讨人嫌,没想到这林家的丫头比史湘云还厉害,才多一会儿就勾着宝玉丢了多少丑。 王夫人瞧着黛玉的眼神不善,贾敏这个当娘的当然不会一无所觉,直接便挑眉冷眼看了回去,顺便开口把黛玉叫回身边揽着。 虽然今儿才第一次见贾宝玉,贾敏这些年却没少从回娘家送节礼的管家娘子口中听到这个侄儿的消息,什么平日最喜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又说入仕为官的男子是庸蠹,心中很是不喜,只觉又是个浪荡纨绔。因此即便贾母信上说出花儿来,她也从不肯松口应下亲事。 只是贾宝玉终究是她娘家侄儿,又还算年幼,贾敏觉着他还不至于太过不堪,心里也当还没有生出什么真正的龌龊心思,刚刚垂花门前的那一出才没有翻脸,而是顺着贾母的意思直接翻篇儿了。可王夫人这副模样,倒好似是她家好好的女孩儿做错了事,贾敏如何忍得。 觉出女儿神色不对,贾母腹内不由大骂王夫人无知愚妇,却不好拦着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到母亲怀里的外孙女,只好清清喉咙准备说一说贾琏备下的梨香院,想留贾敏母女小住几日。到时候见面次数多了,总能找到时机描补一番。 她正要提起贾琏的辛苦,眼巴巴看着独占天地灵气的新姊妹三两步走开的贾宝玉已经急得抓耳挠腮,大声追问道:“林妹妹,你可有玉没有?” 黛玉天性聪颖又通透,即便年纪还小不懂联姻之事,却也将刚才娘亲与外祖母c二舅母之间的眉眼官司瞧的分明,晓得这劳什子宝二哥哥没有规矩却叫娘亲与她难堪,心里很是恼怒,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立时便反唇相讥:“那样稀罕的宝贝,我如何能有?” 黛玉只觉这个表哥不知所谓,不愿同他扯上一丝儿干系,荣国府诸人却是大惊失色,几个伶俐的丫头赶紧围了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贾宝玉已经一把扯下脖子上挂着的通灵宝玉,用力掼在了地上,大声嚎啕。 “什么阿物,连人之高低且不能择,还说什么通灵不通灵!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如今这样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单我有,可知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贾宝玉伤心欲绝,原本与其他丫鬟一处低眉顺眼侍立在旁的袭人急忙赶了过来,只是琥珀手脚伶俐的抢先一步,将通灵宝玉拾了起来,亲手捧给唬得心头乱跳的贾母过目,袭人便转而给宝玉抚背顺气。 贾母颤颤巍巍又是细瞧又是摸索,确定通灵宝玉完好如初后才松了口气,搂过被袭人牵过去的宝玉狠狠拍了一下,骂道:“你这孽障!你若不顺心,打骂人容易,何苦摔这命根子!你妹妹与你淘气,哄你说没玉,你也不问一声就使性子!不信你且问你姑母,你林妹妹可有玉没有?” 一屋子围着贾宝玉乱糟糟闹哄哄,丫头们来去时还有人挤到了黛玉,贾敏早就面沉似水,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搂着茫然忐忑的女儿,怕她心中害怕。这会儿贾母将话引到她头上,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贾宝玉那双无辜懵懂的眼睛,才客套的笑笑:“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姑娘小爷没几块好水头的玉佩呢?玉儿樟儿他们,自是尽有的,只不时时佩在身上罢了。” 说着,贾敏也不理会贾母面上难掩的伤心失望,低下头安抚的拍了拍黛玉单薄的脊背,示意黛玉无需担忧,继续说道:“太太也晓得,我家老爷才领了旨意,不日就要上任办差以报圣恩,我才从扬州过来,府里还有许多事情不妥当,便想着不好打扰太太和嫂子们太久。我瞧着这会儿也不早了,不如便请人去前头给我家老爷说一声,我们娘儿们这便回去了。” 贾宝玉先还等着姑母给个答复,问问林妹妹的玉是个什么模样,不想林妹妹竟然还要家去,登时就急了,想开口求姑母求老太太,让她们把林妹妹留下来。可惜贾母今儿是万万不敢再让他说话,忙拿话岔了过去,说什么也不同意贾敏这就回去,定要留他们一家用过午饭。 贾母苍老许多的面容上满是伤心不舍,贾敏心中也存着对母亲十多年的孺慕之情,当着贾母的面儿一时也不好一味坚持。恰好贾琏回来替几位老爷传贾宝玉去外书房,贾母忙让宝玉随贾琏过去,又随口指些家务事把王夫人支走,才算把贾敏母女留了下来,诸人勉强和乐的一同用了饭。 等王夫人料理过家务回来,丫头们已经奉上了饭后漱口的香茗,鸳鸯等人忙又在旁单设一席,恭敬温顺的请她入席。 可惜还不等王夫人动筷子,就有小丫头子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一脸的慌张:“宝玉掉荷花池子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离心【倒V】 小丫头子话音未落, 众人就听得一阵瓷器落在地上的凌乱响声, 下意识转头看去, 只见王夫人已经霍然起身, 面色煞白的拿手指着来传话的小丫头,嘴唇翕动不止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面前的案几整个儿掀翻在地,碎落的碗盘撒了满地,连她今儿才头一回上身的麟卧牡丹对襟褂也未能幸免。 贾敏听了也觉心头一阵乱跳,分派仆妇的话都到了嘴边才想起自己如今在娘家已经是管不得事情的娇客,忙回头去瞧贾母,才发现贾母已是骇得面色青白,大惊一下也顾不得别的,一面起身快步走过去一面就高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鸳鸯快取老太太的安神丸药来!二嫂的丫头还不快扶着你家太太过去瞧宝玉!赖大家的哪儿去了?出去请太医!宝玉老太太都等着呢!” 三两步走到贾母身边, 贾敏亲自坐在榻上为她捶背抚胸, 温言细语的宽慰了半晌, 又服侍着她用了丸药,瞧着人渐渐缓了过来, 才算松了口气, 有时间瞧一眼屋内其他人的情形。 王夫人心急如焚,这会儿早就扶着丫头的手去瞧宝玉了, 上房里伺候的丫头媳妇都各司其职c尽忠职守,或被贾敏点了名儿出去办事, 或在屋里围着主子伺候, 本本分分, 倒是愈发显出府里几位主子神情各异,并不是一条心。 贾母这会儿依旧忧心如焚,面色一片灰白,显是分外挂念宝玉,不过是碍于身体不得动弹。下首两个姑娘里,迎春面儿上虽有忧虑但并不深,倒是合了两房之间不咸不淡的关系,探春则在忧心焦虑之余还带着些害怕羞恼,不晓得是不是王夫人临走前于惊惧之中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不论如何,姑娘们这会儿都还端得住,不曾有什么出格的行止,相比之下坐在上首的邢夫人就太过上不得台面。 这会儿贾母还好好的坐在上头,宝玉落水一事还不知如何,邢夫人就当着一屋子晚辈仆人的面儿明晃晃的幸灾乐祸,一双眼睛瞟了贾母好几回,一副急着落井下石诅咒人的小人模样,叫人如何瞧得上眼? 两房之间私下再如何不和睦,宝玉再如何不讨喜,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邢夫人这样不盼着小辈好可谓恶毒,起了坏心却不知遮掩,可谓愚蠢,有个这样又毒又蠢的当家太太,难怪大房这些年叫人压得抬不起头来,白白拖累了琏儿。 默默把白着一张小脸的黛玉搂进怀里无声安抚,贾敏心内打定主意等贾宝玉的事儿一了就带着儿女们回去,空闲时再把琏儿兄妹叫过去小住,也是一点子做姑母的心意。至于来荣国府小住一事,即便贾母再如何坚持,经过今儿这些事她也不会点头。 因为出事的地方在前院书房左近,除了贾母和王夫人这个宝玉亲娘外别的女眷都不好过去,贾敏就又派了个婆子去前头探消息。 那婆子生的膀大腰圆,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果然没叫几人多等,一阵风似的走了个来回,边行礼边气喘吁吁的禀告:“回老太太c姑太太的话,二爷人已经醒了,安置在老爷书房的隔间儿里,应该是没有大妨碍,老爷说请老太太安心。只是” 她犹豫片刻,抬眼觑了觑贾敏,乍着胆子接着传话:“二爷摔进池子里的时候,身边儿只有林表少爷,太太的意思,想请姑太太过去说话,理清楚这来龙去脉。” 这些日子听多了林姑老爷一家的赫赫威名,也见识到了林家四口的排场,婆子说话时一脸的讨好之色,可她再如何谄媚,这句话里的意思也着实难听得很,简直是拿手指在林家人脸上,说是林樟害贾宝玉落水。 贾母之前还在欢喜的为贾宝玉平安无事而默念菩萨保佑,不想后头还有这么一句,心里立即咯噔一声。她慌忙去瞧女儿的脸色,想要给王氏这个不知所谓的愚妇描补一二,可惜话还没出口就被贾敏脸色难看的止住了。 贾敏深吸口气,一双肖似其父的眉眼平静的看着已然垂垂老矣的贾母,不咸不淡的说道:“既然那时只有樟哥儿在宝玉旁边,宝玉又不知怎么失了足,我这个做娘亲做姑母的过去瞧一瞧也是应当应份,老太太先好生歇着,您这会儿心里不舒坦,不好挪动的,我们前头说出个章程来就叫人来说给您听。” 知母莫若女。贾敏在家时就贴心,嫁人后掌一府中馈又常年在官眷中间交际,哪里还能瞧不出方才贾母在听说林樟可能与贾宝玉落水一事有关系时那一瞬间的迟疑。即便懂得亲疏有别这个道理,贾敏那一瞬终究还是有些冷了心肠。 照着这婆子的话,贾宝玉人都醒了,又是在自己家中,父母俱在旁眼睁睁看着,都是启过蒙读过书的人了,总不会连个事情都说不明白。分明是贾宝玉不曾指认樟哥儿,王氏也没有证据,红口白牙就来攀诬人,怕不是把他们林家当成了那种随便任人出气欺侮的破落户? 王氏不着调,可她这会儿挂心贾宝玉,这当娘的心都是共通的,她就不会离了贾宝玉太远。贾政的书房当年还归老太爷时贾敏也常进出,那隔间能有多大,要说王氏传话时贾政毫不知情,贾敏是万万不能信的。知晓又不阻拦,那就是默许。只要一想到记忆里还算端方的二哥竟然纵容妻子诬赖嫡亲的外甥,贾敏就觉齿冷。 若不是他们夫妻今儿就在府里,能给自个儿的孩儿们做主,前有玉姐儿后有樟哥儿,她心肝儿一般的孩儿们要在嫡嫡亲的外祖母家里,受多少至亲给的委屈? 想着贾政不说话,自家老爷总不好直接与那王氏对阵辩说,樟哥儿又那般委屈,贾敏硬硬顶了贾母一句后就牵起急得一张小脸通红的黛玉,母女俩急匆匆往前头去了。 贾母叫素来体贴的小女儿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也明白自己刚才那一犹豫落在了女儿眼里,又是后悔又是担忧,只不好开口拦人,重重喘了几口气后猛然瞧见邢夫人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儿,登时一腔怒意全发作出来,也不管迎春探春二人还在地上站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世俗之人【倒V】 前院贾政书房的隔间儿里, 这会儿只有王夫人阴沉着脸坐在榻边, 亲自守着仍旧白着脸躺着回神的贾宝玉。至于贾政这个做老子的, 则是王夫人一来就借口想与林海手谈一局, 把人引去了书房,贾琏林樟二人也顺便抬脚跟了过去。 王夫人倒是有心叫贾琏和林樟二人留下, 可惜她还没把话说出口,一直笑得十分和气的林海忽而就淡淡瞥了过来,那一眼的凌厉寒意叫她下意识噤声,嗫喏不敢言语,眼睁睁瞧着那两个小畜生没事儿人一般走了。 如今伺候的下人都在门外,跟着贾宝玉的小厮茗烟因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正跪在院子里叫人按着掌嘴,王夫人越琢磨越觉心中恨得滴血,总觉得宝玉是受了林海的威吓不敢说实话, 只好硬生生缓和了面色低声哄道:“我的儿, 你可再好生想想, 是不是有什么拌着你,或是碰着你了, 你才一下没稳住?老爷这儿的路, 你从小到大走了多少回了,怎的偏这回摔着了。” 贾宝玉虽不爱读书也对世事人情有些厌烦, 却天生聪颖,王夫人这话一出口他就忍不住缩了下身子, 并没有立时答话。这分明就是诱哄, 其中暗藏的不喜嫌恶及毫无根由的猜忌即便他不肯深思, 也有所觉察。若按这个意思往下说,便不是同行的林表弟害人,总也是冲撞了什么,才能这样凑巧。 想到那神仙似的林妹妹,贾宝玉忍着对王夫人的惧怕,摇了摇头,小声回道:“没有的,琏二哥哥走的快些,表弟同我说了几句话就去追琏二哥哥了,我一个人走路,心里念着旁的才摔了。”他当时是叫樟哥儿奚落了,心里惦记着林妹妹难受的很,稀里糊涂就崴了脚,才落进了一旁的池子里,只是万不敢叫人知道。小时候荣禧堂里的大丫头叫他吃过一回胭脂没多久就被打了顿板子胡乱配了个老鳏夫的事儿,总叫他再也不敢让王夫人晓得他亲近女孩子的心意。 贾宝玉话里将林家那小畜生撇的一干二净,王夫人哪里肯信,不由又怜又恨的瞪了他一眼,却不忍心再勒逼自己的心尖子。恰好周瑞家的亲自捧了祛寒的汤药来,她忙接过来喂贾宝玉服下,母子之间一时无话,只有敞开的门里还传着巴掌落在人脸上的脆响,一下下敲在贾宝玉心上。他虽有心为茗烟求情,却着实没有胆量再违逆母亲,只好垂眼吃药。 动手的婆子生的比一般的男人还壮实些,手上又没有留力气,茗烟一个身形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一张脸没几下就肿得猪头一般,从书房里望出去看得一清二楚。 贾琏静静站在书房门口,目光平静的扫过茗烟涕泪横流的脸庞,又看向了抿着嘴低头不语的林樟。方才林樟几回偷偷去瞧外头因护主不利而受罚的茗烟,他瞧见了,他知道似乎一直专心与二叔下棋的姑父也发现了。 那时二叔要叫宝玉过来陪姑父用饭,不停抱怨慈母多败儿,骂宝玉就是长于妇人之手惯坏了,实际上却是处处透着分说宝玉本是良才美质的意思,不止林姑父听出了这话里话外的明讽暗褒,连小小的樟哥儿都偷偷给他扮了几次鬼脸。 后来他出门去接宝玉,樟哥儿闹着要一同过去,林姑父犹豫一瞬后就应了下来,想来也是怕樟哥儿年纪太小不知道分寸,做出什么让长辈下不来台的事情,想着支开他。 只是他们还在过去的路上,就听说了宝玉在老太太身边弄痴装疯,惊吓了姑母和林妹妹一事,当时樟哥儿一张精致的小脸就沉了下来,那眉眼神色活脱脱就是比对着林姑父气怒时的模子印出来的,想来是要把宝玉之前言语行止孟浪的帐一并算了。 后来樟哥儿板着脸叫他一会儿接上人先走几步,贾琏略一想也就应下来了。他当时猜着樟哥儿怕是要收拾宝玉一番,好生替母亲姐姐出出气。虽说这样有些对不住他做人堂兄的身份,可樟哥儿才四岁,比宝玉小得多,厮打起来吃亏的还是樟哥儿,又是宝玉欺人在先,吃点子亏也算不得什么。不管如何,他在旁边瞧着,又有兴儿坠在后头,怎么也出不了大事。 等到宝玉出来,忍着对樟哥儿这个自幼酷爱读书习字的小神童的不喜凑过去讨好,贾琏也就顺着樟哥儿恶狠狠的眼神装作不爱同年幼的弟弟们一处玩,脚下走得略快了些,不一会儿就把两个小的留在了后头,只是还维持着个不远不近的限度,以免樟哥儿一不小心吃了亏,也防着他们年纪太小下手没个轻重。 谁知宝玉大难临头还管不住嘴,期期艾艾凑在樟哥儿身边,绕着弯儿想留他们姐弟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又三句话不离林妹妹,果然直接劈头盖脸就得了一顿奚落。樟哥儿的声音还十分稚气,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尖利,连贾琏在前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你也晓得女孩儿家清清白白又尊贵,咱们污浊比不得,缘何把姐妹们挂在嘴边?仔细叫你那张嘴熏臭了她们!丫头也是你姐妹,你自家姐妹乐意,却不要白拉扯我姐姐与你的丫头称姐道妹!不过一蠢物,竟作世间独醒之态,呸!” 樟哥儿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往前跑,贾琏当时听着他啐的那一声就回了头,正巧看见宝玉一脸的失魂落魄,不知道是叫樟哥儿骂得狠了,还是失望樟哥儿空长着玲珑秀面,却是个世俗之人。 再一眼,便瞧见樟哥儿憋着坏悄悄侧身丢了个弹子在地上,宝玉失神之际一脚踩了上去,原本就要直挺挺摔个嘴啃泥,不想他挣扎了一下,身子一偏,撞在太湖石上歪进了旁边的池子。春天的池水还凉的很,兴儿不等吓傻了的茗烟喊人,直接就跳下去把宝玉捞了上来,还趁乱顺手把弹子捡了起来。 兴儿一身衣裳湿了个透,又救主有功,之后自然就退下去休息了。贾琏捏着袖袋里温热的弹子,晓得虽然茗烟叫兴儿挡住了视线摸不清头脑,宝玉憨心肠觉不出什么,樟哥儿和他的所为却必定瞒不过林姑父的眼睛。 叫宝玉吃这么次教训,贾琏是不后悔的,不然真叫他花言巧语哄骗了林妹妹,那才真叫悔之晚矣。只是林姑父为何气恼,樟哥儿又为何不忍,贾琏心里也明镜儿一般,慢慢琢磨起这回的过关之法来。书房四人中,也就贾政这会儿还放了一半心思在棋局上,以免当真被林海杀个片甲不留。 贾政正嫌院子里的巴掌声扰了思路,就听着院门口一阵脚步声,外头守着的丫头低头进来脆声禀报,道是姑太太表小姐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宾至如归【倒V】 贾敏在家时就是一脚出八脚迈的千金小姐, 出嫁后掌家多年, 身边日常跟着的丫头婆子声势更壮, 今日时隔多年回门, 自然也是一群人前呼后拥。出门前林海还怕让岳母一家觉着生分,还是熟稔娘家人秉性的贾敏坚持带了来, 道是老太太绝不会在意,其余人不必在意。 这会儿十一二个丫头婆子簇拥着母女二人进门,让正一脸阴狠抽茗烟嘴巴子的粗使婆子都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一个眉眼乱动的丫头也被唬的扭身就匆忙进去传话,才让贾敏压在心口的郁气稍稍松快了些。老爷什么都好,却不太懂内宅的道道,哪里知道那些人眼皮子有多浅,又能有多下作呢。若是早知道会闹这么一出, 她定要再带七八个粗壮婆子来。 慈爱的拍了拍黛玉细弱的手臂, 贾敏眉头一动, 立时就有机灵的婆子过去挡住了茗烟惨不忍睹的模样,免得污了自家姑娘的眼睛。 确定娇花一般的女儿不会叫这些打鸡骂狗的伎俩惊吓到, 贾敏才放心的牵着黛玉径直往书房去了, 一个眼神儿都没给含笑从侧间儿出来想给她打帘子的大丫头,仿佛在荣府里头只比上房的鸳鸯她们低一等的二太太贴身大丫头就是块小径上不起眼的石子儿。 金钏儿的面皮一僵, 嘴唇翕动了下似是想说什么,却叫虚扶着贾敏一侧右臂的婆子眼刀子丢得忘了言语。她再想开口时, 一行人早就款款走了过去, 当中一身衣饰精致辉煌的贾敏已经由特意迎出门来的贾琏眉眼含笑的扶进了屋。 正端着架子严阵以待的王夫人处如何兵荒马乱贾敏不得而知, 若是晓得了也只会冷笑叫好。她先在门外维持着面儿上端庄柔和的笑意狠狠在贾琏手臂上拧了一把,直到贾琏疼得嘴角都抽了才松手,进了门又含笑睨了君子方正的林海一眼,让林海脊背一凉。 盘算着改日再好生同这一老一少算账,贾敏倒没再急着下手,随意与贾政知会了一声后也不等他说话,直接就在左侧上首的椅子上坐了,还软着嗓子把垂头丧气站在一边儿的林樟叫到了身边,搂着一双儿女依稀还是当年闺中偷跑到前院时无忧无虑的模样。 可惜当年会含笑捋须打趣她的老国公贾代善早已仙逝,如今这书房的主人,她的二哥贾政望着她的眼神儿很是不愉,一双浓眉皱的死劲。贾政看在妹夫林海的面上忍耐再三,结果林海却好似压根儿没瞧见自己的妻女多么不成体统一般,叫贾政忍无可忍,只好咳了一声开口问道:“我与妹夫手谈,你怎的过来了?你嫂子在侧间儿呢,你们姑嫂不是要一处说话?” 贾政一向恪守古礼,书房这等教化之地莫说发妻王氏,就是老太太都极少涉足,如今他能容忍妹妹母女在这儿留了好一会儿,自认已是十分宽容慈爱,也就不觉得自己话里隐隐带着质问之意,也看不出对面坐着的林海已经失了先前的和悦容让。 若是上推十年,贾敏可能还会叫贾政的话说的红了脸,高声与他辩上几句,如今不过一声嗤笑,眉毛都不动一下,说话的语气里也带着漫不经心:“前儿听人说二哥书读的有些迂,我是不信的。我再如何不好,总是这府里正经的姑太太,回了娘家,不说人人捧着,大小也是客,不晓得这传丫头一般传小姑子过去说话的嫂嫂,是听那本女戒长大的?这礼是哪位先贤传下来的,二哥同妹妹也说道说道。” 眼角瞥见贾政一张脸铁青,贾敏仔细瞧了瞧自己染了没几日的指甲,含着笑又补了一句:“我自来了这世上,就爱在正堂里坐着,什么侧间儿偏房的,它认得我,我却不识得它。” 贾敏话音一落,还不等贾政喘匀了气,林海就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颔首赞道:“夫人所言极是。”一面说,林海一面还特意对着贾政浅笑,似乎等着他也赞上一声。 贾政这会儿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再想与妹夫亲近一二也笑不出来,有心与这二人分说道理却又压不住心底那分对林海的忌惮,只能沉着脸做了个锯嘴的葫芦,盯着棋盘的神色活似在瞧杀父仇人。 与那王氏沆瀣一气的嫡亲兄长闭了嘴,贾敏心中的气才算去了小半,正捏在林樟颈后软肉上的柔荑也略松了松,红着眼睛不敢出声的林樟这才小声的抽了口气,立刻招来自家娘亲爱怜的一瞥,小脸儿瞬间又僵了。 等王夫人青着脸气势汹汹过来时,就见着自家老爷的面色比她还难看些,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贾琏乖觉的不得了,倒是林家四口其乐融融,很有几分宾至如归的淡定洒脱。 王夫人气了个倒仰,撑着三分假笑在贾敏对面坐了,一双眼便盯在了垂首依偎在贾敏怀里的林樟身上,压着调子问道:“宝玉已经好些了,樟哥儿可要去瞧你表哥一眼?” 听出了王夫人打得主意,贾敏毫不客气的把话截了下来,揽着一双儿女含笑反问:“樟哥儿方才不是一直在宝玉身边?听说还是二嫂嫌他们小孩儿淘气,撵了出来的,这会儿再回去,若是扰了宝玉休养,他小小一个人儿,哪里担待的住这样大过错。” 贾敏这样不客气,王夫人反倒有些退缩,之前质问的话现在再出口似乎也弱了声气,一旁贾政林海二人又都瞧着。犹豫片刻,她还是觉着不甘心,尽量平心静气的同贾敏说道:“我是想着两个孩子好好儿的,原就该一处亲香读书,偏出这样的差错,可怜见的,说不得是冲撞了什么,可能多处处便好了。” 王夫人这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连黛玉都在母亲怀里蹙紧了眉头,贾敏更是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冷笑。 这王氏以为谁不晓得她之前的盘算?那是要等着她这个做姑母在侄儿面前嘘寒问暖,再责骂几句自己的孩儿,怨樟哥儿没照顾好表哥的。就算不能用宝玉摔倒一事惩戒樟哥儿,八成也是想着要怨樟哥儿撞克了宝玉。 “二嫂子这便是糊涂了,宝玉可是有通灵宝玉护身的,什么邪祟敢近身?这话传出去倒叫那等糊涂人觉着宝玉这玉乃是杜撰附会呢。倒是我们樟哥儿,改日很该随我去上柱香,求个灵验符箓回来护身,免得叫晦气撞上。”掸了掸衣襟上莫须有的尘埃,贾敏瞧着王夫人僵住的模样轻轻笑道。 “来都来了,我这做姑母的也该去瞧瞧我那可人疼的侄儿,真是作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身份【倒V】 贾敏眼神似笑非笑的扫过贾政与王夫人, 仿佛根本没瞧见贾政突然胀红的面庞一般, 微微上挑的眼角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慢, 说话的语气似乎是怜惜宝玉的飞来横祸, 可细听起来又似乎全不是好意。这种无处分辩的冷漠鄙弃与其说是因宝玉而起,倒不如说是冲着贾政夫妻去的。 贾政为人不太通世故, 却不是连这点喜恶都觉不出,只是一时不明白出嫁前乖巧聪慧又体贴的妹妹怎生变得如今日这般刻薄尖酸,像是不作践旁人就说不清楚话了一般。若不是妹夫就在一旁,贾政少不得要拿出兄长的款儿来好生训斥她一番。可林海就在旁含笑坐着,一点儿都没发觉自己在纵妻为恶,贾政一腔郁气在心里左冲右撞,到底还是被死死压了下去。 并非他不想管,实在是贾敏早就是林家妇, 出嫁从夫, 该管教她的人是林海, 他便是贾敏嫡亲兄长,也是爱莫能助。贾政想到这里, 终于忍不住颓然的叹了口气。他这一生多少事就是毁在了这身份上。幼妹管不得, 兄长更管不得。所以在长兄荒唐妄为败坏门风教坏子侄时,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沉默旁观。这礼他不想守,却不得不遵从。 屋内诸人一时大多摸不到头绪, 连林海一下子都不太明白贾政缘何一副万事皆休他独醒的心灰意冷, 贾敏却隐约觉出了贾政的心结, 不免冷笑一声。 出嫁前看在父母的面子上,贾敏虽然也觉得贾政心气太高才华却普通,脾性为人都不过尔尔,却也每每给他留着脸面。有成日里惹是生非的大哥贾赦比着,贾政那时每日里躲在自己院子里用功苦读,不曾深交也就瞧着颇为顺眼,兄妹二人彼此印象都尚可,也就显得彼此之间比同贾赦热络些。 后来贾敏出嫁,经历见识渐多,再与娘家人说话通信时慢慢就品出了内中违和之处,只多数时候也不愿深究,免得坏了自己同娘家的情分。可即便从不与丈夫提起,也不愿在儿女面前多说,贾敏还是在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里看清楚了贾政的为人。 若说贾赦是个真纨绔,扶不上墙的烂泥,那贾政唯一强过他的也不过是面儿上光,会装像,一口之乎者也圣人言背的流利说的娴熟,骨子里都是一般的自私凉薄。且贾敏冷眼瞧来,若说贾赦一颗烂透了的黑心里对府里的晚辈还存着一丝儿的顾念,贾政对儿女那是半分慈心都没有,眼里只有功名利禄c媚上钻营。府里的一干亲眷,个个都只是用来凸显他政二老爷的高洁品格,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实际上谁也没能从他这儿得来半分教导劝谏。 林海与贾敏多年夫妻,自然察觉出贾敏这会儿是真的动了火气。他与荣国府因贾敏而成了姻亲,少了天然血缘的牵绊,看两位舅兄的为人也就更清楚些,并不愿意让爱妻为这些人伤神,便起身牵了贾敏的手,温和劝道:“夫人怎的回了娘家反倒做些小儿女情态?却是为夫平日里不够体贴的错儿,才让夫人这般思念亲人。舅兄嫂嫂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太过欢喜不利于保养,不如各自歇息一会儿缓一缓,咱们也去瞧瞧宝玉那孩子。” 别说贾政王夫人,就是贾琏也对林姑父这番指鹿为马c意有所指c颠倒黑白的话叹服不已,心内感慨果然是能在两位陛下针锋相对c互相排除异己之时依旧升任尚书一职的人,面儿上忙做出一副体贴恭顺的模样,在前面领着姑父姑母一家过去看望还在侧间儿休养c不能挪动的宝玉,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贾宝玉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大的惊吓,又叫王夫人折腾了好一会儿,即便再见到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也有些蔫蔫的打不起精神,只可怜兮兮的安慰目露关怀的姑母,道是自己一切都好,还顶着林樟面无表情的小脸替他分辩,说是此事当真与表弟无干,倒让林海也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贾宝玉原本就生的极好,又因为落水受凉而显得苍白病弱,着实招有了儿女的太太奶奶们怜爱,贾敏也不能免俗的软了心肠,待他亲近了不少,让贾宝玉十分欢喜,大着胆子问她可是要陪老太太用了晚饭再回府。 虽说贾宝玉的眼神还是往黛玉身上转了下,看着这个满腔心事都在脸上,喜怒形于色的侄儿,贾敏心内微恼之后到底还是不曾像之前那样直接冷下脸,只笑着敲打他一句,道是这事儿他们小孩儿家家的莫要操心,只管安心养病就好。 略说了几句话,府里信重的王太医就带着徒弟匆匆赶了过来,贾敏等人忙起身,林海略叮嘱了宝玉一两句后也护着妻女避了出去。 若按林海的心意,去后头与岳母辞行后他们一家就回府休息最好,不过他也晓得妻子与岳母毕竟母女情真,即使方才生了些龌龊,假若岳母真心留客,到时候妻子一定会心软。 果然众人回到上房后,贾敏不过稍稍流露出去意,贾母就忍不住红着眼落了泪,只说贾敏没心肝,一去十多年,竟丝毫不顾念她一点思念独女的心肠,惹得贾敏也伤感不已,几个得脸的丫头婆子又忙围着二人劝说。说到最后,林家四口自然也就留了下来,说好等陪贾母用过晚饭再走,不过贾敏态度坚决的拒绝了贾母的提议,没有带着女儿留在上房歇晌,而是同丈夫儿子一起,由贾琏领着一同坐软轿去了为他们一家准备的梨香院。 等贾母派来的丫头婆子都退了下去,贾敏与林海二人各自在榻上寻了个舒适的地方倚了,接过了贾琏捧上的茶,便忽而发作起来。 将贴心聪慧的女儿黛玉叫到身边搂着,贾敏俏脸含霜,手指点点一脸老实的贾琏,又点点板着小脸儿的林樟,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斥道:“两个不省心的孽障!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教导【倒V】 扑通一声, 贾琏和林樟这对表兄弟几乎是同时跪在了地上, 跪得时候还都用了些巧劲儿, 尽量让自个儿的膝盖少受了点子罪。 贾琏心中暗赞林表弟果然也是个混世小魔王, 想必从小就是屡教不改c知错照犯,才小小年纪跟他一样练出这样一门受用本事, 面儿上倒还是老实受教的模样,一双桃花眼规规矩矩盯着身前的砖缝,暗自后悔当初给主屋铺的波斯毯子太小了些。 林樟却没有这样好的道行,不像贾琏有张千锤百炼的好面皮。他几乎是刚发觉母亲口中知礼好学德才兼备的琏表哥与自己一样跪的颇有心得之后就睁大了一双凤眼,有些愕然的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了琏表哥沉稳的侧脸。 虽说林海不忍看儿子犯蠢,清了声喉咙帮林樟回了下神,可惜那一下早就被贾敏一双厉眼瞧了去, 连林海都挨了一记眼刀。 贾敏气得脸都红了, 有心先好好跟林海这个教坏儿子侄儿的老东西算算账, 却总算悬崖勒马,记得不好在小辈儿面前削一家之主的面子, 掷了个晚上再说话的眼神给林海, 继续怒视鹌鹑似的跪在地上的一大一小。 可惜贾敏却不晓得自己的一双儿女加上贾琏这个曾在他们夫妻身边住过一载有余的侄儿早就瞧出了他们二人的关系,都知道爹/姑父是个外强中干的, 根本不顶用。这会儿林海刚抬手故作镇定的拿过茶杯喝茶,他们就都晓得这回还是贾敏说了算。 林樟皱着细细的眉头, 在只跟爹说实话, 被夸奖两句然后痛打, 与直接跟娘亲说实话,被打两下然后护着不让爹打或者受双份痛打之间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赌一把。 因此当贾敏努力压下火气,板着脸平静的问林樟为何要害宝玉落水受惊的时候,林樟咽了口口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望了望正咬着嘴唇看过来的姐姐黛玉,皱着眉头老老实实答道:“儿子当时是想叫宝玉表哥跌一跤,最好磕掉颗牙,免得他总惦记着姐姐,没想到真的那么寸,偏偏就摔进了花池子里。” 贾宝玉今年已经八岁了,听贾母说大半的牙都换过了,若是再磕掉一颗牙,不在显眼处还好,否则便是要破相。贾敏一时气的都糊涂了,竟分不清楚儿子惦记着磕掉表哥一颗牙同害表哥落水之间究竟哪个更荒谬更该打该罚,不由扭身狠狠瞪了林海一声,咬牙道:“都是你!养不教,父之过!” 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吃茶养气的林海苦笑一声,暗叹这火到底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只能放下茶盅好声好气的认了:“是是是,都是为夫的不是,夫人且吃口茶,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一家子大大小小哪个不指着夫人操持照顾?先听这臭小子说道说道,究竟为何起了歹意,再想如何罚他!” 拍了拍贾敏的手以示安慰,林海见爱妻的心绪果然平静了些,才微微侧了侧身,目光森然的瞥了林樟一眼,面上露出个心照不宣的浅笑,唬的林樟一个激灵,一瞬间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扁着嘴巴眼巴巴看向娘亲姐姐。 黛玉见幼弟眼瞅着又要挨一通好打,想到那把常把弟弟抽的鬼哭狼嚎的戒尺,不免先就软了心肠,藏在袖中的小手轻轻拽了拽贾敏的袖子,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哀求。 贾敏向来把这个懂事贴心的女儿放在手心里疼爱,一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这会儿黛玉也为林樟求情,她也就顺水推舟,冷哼道:“且说来听听,但凡有一句假话,我必要你老子捶你!” 林樟一噎,心里总觉着说假话可能挨得捶还轻些,不过还是实话实话:“我倒不是为了我自己。宝玉表哥虽然想的说的总与世人不同,心里也瞧不上我这样天生的俗人,我想着人有百样,只当瞧个热闹完了。可他对姐姐不尊重。” 说到这,林樟紧张的吸了口气,见父母都垂着眼不说话,姐姐黛玉则对他安抚的浅笑了下,才继续说道:“其实宝玉表哥年纪也不大,父亲也总说为人不必过于迂腐,单凭今日他那些眼神c言语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过,也称得上是思无邪。可宝玉表哥不一样。若是按那些风言风语,宝玉表哥在我这般大的时候就吃丫头嘴上的胭脂,最轻浮浪荡不过的人,便是他那样瞧姐姐一眼,我都觉着大大不该。何况,还有外祖母呢。” 林樟有些话说得含糊,贾敏却听得明白。林樟同黛玉一样极为早慧,她与林海心里虑着自己年纪大了,心里常担忧不能照顾他们姐弟成人,林樟又是个要顶立门户的男儿,他们夫妻说话时便不避讳这个孩子,林海也常在处理正事时把他带在身边,不免让林樟知晓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如今林樟便是努力向父母说明,他觉得贾宝玉对黛玉的心思不能与其他孩童喜爱姊妹的心思混为一谈。贾宝玉从小就爱在女孩儿堆里厮混,还知道要吃丫头们的胭脂,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龌龊心思,竟然第一回见面就挖空了心思要跟黛玉亲近。再加上外祖母几次写信想要亲上加亲,那就更是万万不能轻轻放过。 贾敏一怔,却是没想到连老太太有心成就双玉姻缘一事都叫林樟知道了,下意识看了林海一眼,见林海微微摇头,才明白怕是他们夫妻商议此事时言辞不密,让林樟听到了一言半句,他又从小古灵精怪,竟猜中了里头的缘故。 心里娇娇软软童声稚言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都会为姐姐打算起终身,还孩子气的想要叫他瞧不上的人死了心,贾敏不由就觉着鼻尖有些酸,又是熨帖欣慰又是气恼,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纵的林樟越发大胆,日后约束不住,她只好看向林海,盼着丈夫能拿个主意。 林海见状忙给了贾敏一个安抚的眼神,放下茶盏看着蔫头蔫脑的儿子从容说道:“你一片爱护姐姐的心意,我们尽都知了,可是心诚却行恶事,实非君子所为。你大可磊落行事,自有我们为你们主张,岂可出手害人?” 林海说的义正辞严,林樟面上唯唯受教,肚内却忍不住腹诽。先不说爹自己办事也不甚磊落,就说若是他真个依礼行事,就看外祖母那个护短偏心的模样,定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爹娘做长辈的又不好为这点子事为难侄儿,可不就被那贾宝玉蒙混过去了?到时候爹又背着娘该嫌弃养他无甚用处了。不过自己这次行事确实太过草率了,让娘亲一眼就看出不对,讨了苦头吃。 自林樟会开口说话起两父子就常斗斗心智,林海一眼瞧过去就看出了林樟心底的不服气,不由就有几分感慨,心说也不晓得这傻儿子的笨心肠到底随了哪一个,吃了多少次手板都学不会藏住心事,叫人瞧着牙痒,恨不能再教他学个乖。 只是林海心里虽也觉着那贾宝玉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竟敢肖想自己的女儿实在活该,只喝几口凉水还是便宜了那个混账东西,可那到底是妻子的娘家人,儿子小小年纪如此行事也容易让人觉着阴狠,便端起了严父的风范,肃容道:“不以恶小而为之,你行事偏激,回府之后先去书房领五十下家法,再禁足半年,好生学些道理,免得日后不忠不孝,辜负我和你母亲一片慈心。” 贾敏先还不住点头,听到最后却有些惊着了。林家祖上也是军功起家,与宁荣二府有些规矩是一样的,那根行家法的棍子比林樟人都高,林樟这样瘦弱的身子,前年还为人所害大病了一场,如何受得住? 一时也顾不得生气,贾敏气得直接拍了榻上的案几,心疼不已,说什么也不肯应:“你这哪里是教子,你这分明是要杀子!你自己冷眼瞧着有人对玉姐儿不尊重,还不许儿子给姐姐出头了?那宝玉自己贼眉鼠眼行事无礼,樟哥儿还教训不得他了?玉姐儿统共就这一个弟弟,他若是立不住,我们娘们日后靠哪个去?就是行事法子不对,也不能喊打喊杀的!” 贾敏气的呼吸都重了些,坐在她身侧的黛玉却贾敏看不着的地方皱着鼻子对林海刮了刮脸颊,又对一脸惭愧感激的弟弟扮了个鬼脸,做口型让他等着,才又乖巧的坐在一旁低头搅手帕子玩。 林海得了这句话,就晓得事情算是过了,好脾气的顺着话改了口风:“是我思虑不周,既如此,就罚樟哥儿二十个手板子,再好生抄一个月的圣训收收心炼炼性,夫人以为如何?” 这一回林海提议的惩处与之前的相比可谓不值一提,贾敏却是松了口气,稍作思量便应了,还不忘板着脸教训林樟,叫他务必“先做人,再做文”,林樟也乖巧应了。 眼瞅着林姑父和樟表弟一唱一和的就把姑母糊弄了过去,贾琏心中也是感慨,或许这便是慈母爱子之心。最叫他意外的还是表妹黛玉,前世人人都说林妹妹长了副水晶心肝儿,看事情最通透,他还觉着是内宅妇人见识短浅,总以为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见识,却不想林妹妹才七岁的时候就这般善察人心,还懂得知而不言的体贴了。 只是身为表哥,还有看护两个弟弟的职责,贾琏自然不能任由林樟自己受罚,当即膝行两步上前,郑重行了个叩礼,朗声道:“还请姑姑姑父让琏儿代表弟受罚。表弟乃一片拳拳爱护姊妹之心,是琏儿没有照顾好表弟,失了为人兄长的本分,要罚也该是罚我,表弟至多算从属之责。” 当时纵容林樟出手,贾琏心里就想着先让小表弟出出气,自己过后再仔细找找宝玉的不痛快,才算对得起老太太的筹谋,宝玉的无状。那时他就想到以林樟的年纪手腕,十之八九会让姑母姑父觉出端倪,所以也只想着带人扫了手尾,不让旁人捏着把柄说话,却没想过能瞒过林家人去。所以从一开始,贾琏就想着把事儿担下来,替林樟受罚。 只是后来宝玉的小厮茗烟挨了好一顿嘴巴子,林樟的忧心后悔几乎遮掩不住,贾琏才没有在一开始就挡在他前头挨骂挡罚。 这个表弟聪慧又通世情,跟在林姑父身边学了一身的手段算计,甚至已经在懵懂间使了出来,却又受不住自己种下的果,实在是大忌。若是吃点苦头能叫他的良心好过一些,也未为不可。 贾琏肯替林樟受罚,贾敏真是哭笑不得。她当然怪琏儿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看好弟弟,但她自己养的樟哥儿才是始作俑者,哪里好让琏儿替代?再说琏儿挨了打,樟哥儿又哪里吃的住教训。 “一码归一码,”贾敏轻哼了一声:“你的帐我还没同你算,急的什么?做师兄的帮着小师弟为非作歹,罪加一等,且让你师父赏你三十个手板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偏帮樟哥儿,是非不分。” 贾琏偏向林樟,贾敏心里难免会有些欢喜,可此风不可长,决不能任由他们兄弟两个狼狈为奸,不然就他们那胆大妄为的性子,天都能捅破,因此对贾琏的处罚还更重些,只盼着贾琏日后能帮着约束林樟一二。 贾琏自然乖乖认罚,语毕还不忘再提要代林樟受罚之事,惹得贾敏又啐了他一口,才气哼哼起身,要带黛玉去东厢歇息。 等东厢房的帘子不再摆动,贾敏带来的丫头婆子也都聚在院子里看花儿草儿,林海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招手让不省心的弟子儿子过去。林樟犹豫片刻,还是贾琏先起身把他拉了起来,两人一同规规矩矩的立在了林海身前。 林海自觉这几年对这两个臭小子也算是倾囊相授,也就分外不明白他们都把本领学去了哪里,说话的语气不免就带了几分怒其不争:“我便是对着两块木头讲学,这会儿也该成材了!” 先骂贾琏,“你比你表弟大十多岁,成亲早的都能当他爹了!他蠢,你不会教?就看着他犯蠢?他作出业来你兜不住又该如何是好?替他偿命不成?自以为是!五十个手板子一个也别想少!”,又训林樟,“你才几岁?想收拾人就不晓得与你表哥商量商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长进!我是怎么教你的?做事可以不管对错,但最忌后悔!今儿那小厮的脸还没烂呢,你就受不住,你做事前不知道主子出了差错奴才难辞其咎?想不明白,担不起后果,就万万做不得,你是将我的话当了耳旁风?四十个手板子分着领!” 将二人都说得低了头,林海灌了一口凉茶润了润喉咙,嗤笑道:“我知你们都觉着贾宝玉愚钝不通世故,才行事这般大胆,也不用心谋划,可你们要知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自以为聪明的,最容易阴沟翻船,别小瞧了人。都滚吧,记得以后周密些,别做的这么不入眼。” 贾敏才刚走,难兄难弟的惩处就翻了倍。贾琏与林樟相视一眼,不由就多了几分臭味相投c惺惺相惜,一齐出去窝在西边厢房里说话,叽叽咕咕说了会儿学业后就变成林樟听贾琏这些年南北奔走见过的风土人情,倒是十分和睦。 傍晚时贾母便派人过来请林家四口去上房处用饭。因着贾政午后身子不适,只能在荣禧堂休养,王夫人又忙着照看贾宝玉,贾母怕林海同贾赦无话可说,又怕邢夫人招待不周,便做主改了规矩,晚饭时便只在男女之间立了个屏风,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说了会儿话,贾敏一家才卡着宵禁的点儿走了,贾母依依不舍的直送到了二门处才回转。 之后贾母倒是又叫过贾敏几次,可惜还不等贾敏应酬完别家再带着儿女回来说话,京中便又出了大事。 几年前曾让前任工部尚书丢了乌纱的贪墨案,又让几卷堆在工部库房里头的旧卷宗翻了出来,经刑部审讯探查,陆续抓了十余位堂官下狱,从工部尚书到贾琏的顶头上官,部里有名有姓的官员一下子去了小半,人人自危。 忠顺王爷起先还想保下几个门人,可惜查着查着,刑部官员便发现这些人利欲熏心,竟然敢打太上皇陵寝的主意,狗胆包天c以次充好。这等弥天大罪自然无人敢蛮,几乎是一查出来就报进了宫里,果然惹得老圣人雷霆震怒,当场就踹翻了案几,险些气怒攻心昏厥过去,把甄太妃唬得魂飞魄散。 等老圣人一缓过来,就找人把前一日刚因为此事处置太狠而被他数落了一顿的杨垣叫了过来,阴狠的吩咐他下旨严查,宁错杀不放过,定要狠狠惩治这些罔顾皇恩的东西,不然不足以儆效尤。 这里头牵涉的大多都是忠顺一派的人物,杨垣自然应得爽快,命人查起案来也是毫无偏袒,不过几日就陆续又有人下狱。 抓的人多了,自然就有那急着保住家人性命的吐口说出更多阴司密事来,其中就有些干系到一向侍奉老圣人最为孝顺恭敬的忠顺王爷。一些事儿传出去进了老圣人的耳朵,一些事儿叫忠顺王隐约知道点儿苗头,还有些事儿,就藏进了主审官员晋上的秘折里。 因主理此案的徐侍郎在平王府时办事便是诸位谋士师爷里最有分寸的一个,贾琏把几样要紧物证递出去时就只管安下心等着。果然案子刚过半,忠顺王妃就向皇后献上了几盆精心培育的兰花示好,王府的长史也主动寻到了贾琏,转着圈儿想让工部的匠人快些动工,把王府里不合规制的地方都改了。 这是贾琏到工部后的第一桩差事,因想着与人为善,长史一提,贾琏也就不曾拿乔,顺势直接应了下来,还与长史推让一番,才收下了袖袋里那只塞着银票的荷包,转手给妹妹们买了些精巧别致的首饰,分别送了过去。 如此一来他又得了迎春黛玉两个绣的雅致发带荷包鞋袜,并贾敏挑拣出的两幅字画,顿时觉得肿了好些日子的手心都好了不少,打算再过些日子就去把剩下的手板子领了。 又过了两月有余,老圣人陵寝的贪墨案子才算了结,首恶原先判的是满门抄斩,老圣人谕旨改为凌迟并诛九族,其余从犯也都按杨垣的御批加刑一等,秋后行刑。 工部因此案官位出缺了一大半,尚书一职依旧由老圣人钦点,乃是原礼部右侍郎升任,三品以下的职位却悄无声息的换上了一大批原平王府出身的官员,贾琏有功在身自然也顺势升了一级。 以贾琏的年纪资历,这可算是天降之喜,这些日子总有些心惊胆战的贾母不由喜笑颜开,即便碍于京中的局势不好大肆庆祝,还是在自家园子里热闹了一回,请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席上还直夸林姑爷会教导人,道是琏儿能有此造化全是林姑爷教导有方。 这话众人听了都晓得贾母的心意,纷纷顺着赞叹林姑老爷的本事品性,被接过来小住的史湘云还好奇的问起那位尚不曾有缘相见的林妹妹,一室娇声软语,连王夫人都努力撑着笑意同人说话,唯有贾宝玉一人闷闷不乐。 叫他说来,人人都说琏二哥哥本事,光耀了门楣,却无人想起琏二哥哥这一回升官的时候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零落成泥,自此飘零无依。几家欢喜几家愁,又有什么得意? 可他这话说了,三妹妹只会摇头,拿那些经济学问来劝他,云妹妹也是如此,袭人更是红着眼圈说是他再说这话便是叫她们活不成,令贾宝玉恍惚觉得天下之大,竟是知心一个也难求。 贾母倒也瞧见了贾宝玉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没放在心上,只当这孩子又犯了痴病,吩咐丫头们小心伺候着便没再多问。 一屋子人正亲亲热热的说着家常,近几个月略显清减的王夫人便笑着起身说话:\&一t;今儿这样喜庆的日子,我也有一桩喜事要报给老太太。我那嫁去了薛家的妹妹,过些日子便要带着她家哥儿姐儿进京来,愈发热闹了。\&一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相争 王夫人说的喜气洋洋, 面色也比先前听众人吹捧林家和贾琏时好了不少, 高坐在上首的贾母听了却没有立即说话, 而是转而慈爱的看了眼终于有了点兴致的贾宝玉。 贾宝玉方才还白着脸无精打采, 任是谁说什么都有些懒怠说话,这会儿听说薛家人上京一事后总算露出点笑意来, 也不等贾母说话就急着开口问道:“可是太太提过的金陵薛姨妈家?薛姨妈要带着薛大哥哥和宝姐姐一起来了?” 见王夫人含笑颔首,贾宝玉顿时喜不自禁,扭头就拽着贾母的袖子扭股糖似的缠着撒娇:“老祖宗,等薛姨妈家到了,就留他们住下来吧!到时候宝姐姐也能跟姊妹们一处说笑,多热闹!老祖宗也有人陪着说话。” 贾母一听贾宝玉对薛姨妈家的人知晓的这般清楚,还主动求她留薛家人在府里住下,立时就笑皱了脸, 只是一双还泛着精光的眼睛却别有深意的看向了王夫人, 对心肝宝贝贾宝玉所求之事态度也是模棱两可。 她慈爱的抚着贾宝玉的发顶, 赞许的眼神看向了一旁正同迎春c探春姊妹小声说笑的史湘云:“宝玉这头发,是云丫头梳的吧?选的珠子好, 带子配色也齐整, 最衬宝玉的。宝玉可有谢过你云妹妹?若是旁人,才不理会你。云丫头也是, 宝玉闹你,你就该晾着他, 让他得个没趣, 他才晓得自个儿讨人嫌的很!” 史湘云生来心性豁达, 记事起又常来荣国府小住,是与贾宝玉一同在贾母房中碧纱橱内长大的情分,此时听了贾母的话当即就睨着贾宝玉笑出了声:“老太太饶了我吧!二哥哥那个样子,给他梳了也就梳了,不然且有的闹呢。我还要同二姐姐三妹妹一处顽的,哪里有那个空闲与他歪缠!” 她小时与贾宝玉同吃同住,这回来早起有时还用一盆水洗脸净面,拿人打趣自然也是坦荡自若,语气里还泛着丝儿听见贾宝玉之前热络的喊旁人宝姐姐的酸气儿,全没瞧见一旁王夫人面上的笑意已经淡的瞧不见了,说完就又扭过头去同探春嘀嘀咕咕。可惜探春是个心思敏锐的,几乎是王夫人变脸的同时就觉出了不对,对湘云也就不复先前的热络,只淡淡应付着。 跟在贾宝玉身边捧茶奉点心的袭人也瞧出了不对。她素来是个有志向的,虽还惦念着服侍过一场的史湘云,却早就把一腔心思都投在了贾宝玉身上。这会儿贾母与王夫人的话前后那么一顺,她也就模糊明白了其中的机窍,隐晦的瞥了眼依旧憨吃憨玩的史湘云,依旧乖巧的垂首做事。 晚辈下人都各自起了心思,贾母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依旧笑得乐呵,还将吃了史湘云言语排揎后急的抓耳挠腮的贾宝玉搂得更紧了些,言语间仿佛早就忘了什么薛家,只顾逗这两个小冤家:“既然云儿这般委屈,老祖宗做主给你对好镯子戴,你可千万再理宝玉一理!” 贾母这话一出来,众人纷纷笑出了声,贾宝玉还跑到史湘云跟前作揖,逗得史湘云笑着啐了他两口,另一边儿邢夫人更是笑的掩唇咳了一声,放下茶盏清了好一阵喉咙,一双眼却幸灾乐祸的不住打量王夫人的神色。 这会儿便是邢夫人这样的朽木都瞧了出来,老太太跟老二家的是跟这儿打擂呢。一个背地里勾着宝玉说什么宝姐姐,一个就抬出个云丫头,倒是宝玉小小的年纪,没想到也是个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有了云妹妹,就忘了前头兴冲冲说起来的宝姐姐。 贾母说这些话就是叫宝玉别再惦记那个劳什子薛姑娘,此时见薛家丫头还比不得云儿的分量,她也就不再多说。毕竟史湘云父母双亡,又无甚嫁妆,即便是她的娘家侄孙女,人品家资配宝玉也是勉强。她真正中意的乃是外孙女黛玉,家世品貌皆是第一等,随着她母亲也绝对不会亲着王氏,反而对自己这个老祖宗不恭敬。既如此,说多了让史家乃是史湘云本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不美了。 等说笑声渐止,贾母方才又一脸慈爱的提起薛家人,遥遥看向王夫人的眼神满是愉悦:“自薛家太太嫁回金陵,你们姊妹也是二十多年不得相见了,如今能重聚也是缘分,等姨太太来了,可千万要留他们多住几日。” 贾母话音刚落,贾宝玉便兴冲冲的抱着她手臂晃了晃,喜道“还是老太太疼咱们”,又胡乱出主意,想让薛家人住的离上房近些。 自去年迎c探二人搬到上房左近,贾母这边就热闹了起来,贾宝玉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时就与姊妹们一处说笑玩耍,再加上一个每三两月就被贾母使人接来小住的史湘云,日子真是富贵又逍遥。若是能让薛家姐姐也住在一旁,便是神仙也不换了。 贾宝玉想的虽好,贾母却笑着摇了摇头,抬手轻轻点了点这个小祖宗的额头:“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你薛姨妈家是阖府上京的,你薛大哥哥是家里支门立户的男丁,要管着薛家店铺祖业的,怎么能住在咱们家内宅里头?便是你琏二哥哥,不也是在前头小院里单住?再说这样错了辙子的话,我可不饶你。” 数落完贾宝玉,贾母也不听他辩解,转而继续同王夫人说话:“咱们家东北角上还有处小院子,我依稀记着前年你报上来的帐里头就有修葺那院子的钱。虽说比不得梨香院,但想着姨太太家人口还算简单,住着也相宜,就那处吧。有甬道连着,你们姊妹走动说话也是极方便的。只是不知舅老爷家是个什么章程?咱们家终究不好和舅老爷家抢的。” 贾母说话时,贾琏正好借口不胜酒力,摆脱了前院围着他不住恭维的族兄弟们回来。他原本想着再给贾母请个安就回去躺着歇息,不想听到这么一句,联系到前些日子听说的消息,也就明白过来这是说到了即将抵京的薛姨妈一家,险些笑出声来,忙肃正了脸色忍住了,还在心内暗骂一声喝酒误事。不然他历练了这么久,就是求个外人面前不动如山,怎么会如此轻易就破了功。 不过这一世府内外的情形还真是大大不同了。他没取凤哥儿,李纨却依旧守了寡,没个得力的臂膀冲锋陷阵,二太太就只能自己继续管着府里的大事小情。随着府里的祖产出息日益减少而开销渐大,二太太又失了放印子钱的收益,手上不免就紧了起来,不苛刻自个儿就只能苛刻下人,对内就丢了前生那慈悲的好名声。 况且这一回林家姑父姑妈都活的好好的,并不需要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将林妹妹托付,林家的大笔银子飞了不说,还在无形中将王家比了下去。王家既然不是荣国府姻亲里风光无两的领头人,二太太的腰杆子也就硬不起来,反倒是老太太的底气足了不少,至今都爱在大事小情上拿主意,再不是前世那个只管富贵安荣的老封君。 当然老太太能弹压住二房,还有一桩事顶顶重要,就是他竟然出乎众人意料的有了大出息。贾琏心中清楚,就算他并不怎么亲近祖母,可老太太是一府的老祖宗,孝道一条就能在要紧处压住大房。是以无论心里怎么想,他就是老太太弹压二房,特别是王氏的利器。 没瞧见他这一来,还什么都没说呢,老太太就含笑让鸳鸯给他端醒酒汤吃?那边王夫人的脸色也更难看了些,就算烛光昏暗也遮掩不住。 无意参合到贾母和王夫人的角力里,贾琏借着酒劲大着舌头谢过贾母的赏,就脚步蹒跚的在门边随便找了把椅子窝着喝醒酒汤去了,慌得下头伺候的几个丫头又是拿手帕又是仔细掖帘子,生怕叫他着了风不受用,连方才不晓得在哪儿躲清闲的琥珀都凑了过来,想伺候他净面,却被贾琏一偏头躲了。 贾琏懒得同这个趋炎附势心比天高的丫头说话,摆了摆手让羞得脸上都烧了起来的琥珀退下,就亲手接过了迎春贴身丫头小红送来的一碟子吃食,还软着声调让小红传话,说迎春的好他都记着,让她回去好生伺候主子。说完,贾琏就一口一个将这些容易克化的点心都吃了,还对不远处一脸担忧的迎春安抚的笑了一下。 王夫人原就对贾母那些话恨得不行,偏又瞧见那个专门过来瞧她笑话的贾琏一副众星捧月的尊贵模样,真是气得脸色发青。这一家子眼皮子浅的势利东西,不过是她的珠儿没了才显出能耐的下流胚子,如今竟也个个赶着往上凑!还专捧着那不拿正眼看人的,林家人连留宿的体面都不给,老虔婆还巴巴儿的贴着,空着好好的梨香院不让人住。什么东北处还空着的小院子,既然明知比不得梨香院,可能配得上薛家的百万家资? 可他们二房如今势弱,兄长王子腾几回传话都叫她要跟贾琏那个孽障好生相处,显见不会给她们娘们张目,竟是叫人不得不低头。 王夫人咬咬牙,一时没忍住看向了正在贾母身边撒娇的幼子,见贾宝玉仍旧一派懵懂天真,既没看见贾琏来后屋内的响动,也没注意到叫他姨妈一家住小院子有什么不对,不由就有些泄气。宝玉什么都好,天资聪颖又有大来历,却仍旧不通这些人情世故,不懂人心险恶,她也只好再多熬上几年,等宝玉长大了便好了。 可怜王夫人一片慈母心肠,却不晓得贾宝玉并非她心中那般天真不知事,只是想把最好的留给只得见了一回的林妹妹,才委屈了也十分挂念的宝姐姐而已。 王夫人的心思依旧落在贾琏身边,贾母却还在上头等着她回话。若是平常小事,前头已经拿话点过,贾母多半也就顺着贾琏进来的契机饶了过去,可今儿的事却实是可大可小。 自从收到扬州的喜信,说是女儿贾敏头胎生了个姑娘,出生时百花齐放,女婿林海爱若珍宝,取乳名为黛玉时起,贾母就存了亲上加亲的意思,几年来颇提过几次,只是女儿总说孩子们还太小舍不得,才没能定下来,可她也在林海高升的消息传出来时私下同王氏交了底。 王氏明知她有意为宝玉聘黛玉为妻,却还背地里在宝玉面前说什么宝姐姐,引得宝玉移了心思,她岂能轻轻放过。那薛家不过一介不受上头重用的皇商,薛家老爷去后江河日下,家资不晓得被人哄骗去了多少,他们家的姑娘配宝玉也太过高攀了。 耐心的等着王夫人回过神,贾母才含笑追问:“我记着今儿一早舅太太身边的妈妈还来咱们家请安,可有跟你说这回姨太太一家来京的安排?亲戚之间总要有商有量才好。” 没想到贾母等了这么久还抓着这事儿不放,王夫人才缓过来的面皮就又有些僵。 论理王家才是她们姊妹的娘家,薛王氏带子女上京投亲靠友怎么着也该先去王家,而不是远了一层的贾家。可她们姊妹之间已经有了约定,薛家允诺给宝钗陪嫁的资财便是王府里嫁郡主也尽够了,且就薛家蟠哥儿那做派,到时使些手腕,整个薛家的家财还不是任宝玉花用?宝钗这样的好媳妇王夫人可不想丢了,自然是住在自家府上才便利。王家那头对贾薛联姻也是乐见其成,王子腾夫人今儿派人过来,就是说的此事。 然而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跟贾母说的。王夫人强笑了下,缓缓解释道:“薛家在京城也有宅院,不过是我的一点私心,想着姊妹多年不见,才有心留他们一家在府上住些日子,好等收拾妥当了才回自家宅子去住。我娘家嫂子见我们亲香,也就没同我争。” 见贾母听得不住点头,似是也万般赞同她这一席话,王夫人却觉得心中更恨。若不是她如今不得势,老虔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还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惜形势比人强,王夫人也只能硬撑着一张孝顺儿媳的面皮,只要贾母有问,便要细心禀告,竟比初初过门伏低做小时还要熬心。 舒舒坦坦吃了碗醒酒汤,又顺便瞧了半场热闹,贾琏这会儿心满意足,便起身行礼告退。一见这个有大出息的继子要走,邢夫人也便托言怕贾琏院子里的丫头不中用,要跟上去好路上照看一二,顺理成章的先退了出去,还顺手捎带上了真正同贾琏较为亲近的迎春。 贾母晓得邢氏娘家最近来了信,忖度着当是邢家又惹了什么麻烦上身不好了结,这才拐着弯想走琏儿这个便宜大外甥的门路,也就随着她们去了。横竖琏儿一向是个六亲不认的,等邢氏碰了壁,才能晓得她这个老太太的体面尊贵,知道究竟该拜哪尊真佛。 贾赦一早就躲回院子里高乐去了,这会儿贾琏邢夫人等人一走,席上也就只剩下贾母c史湘云与二房众人,贾母左右一瞧,见宝玉湘云两个面儿上都带出些疲惫,怕是快要熬不住了,也就道了乏,吩咐散了。 一直循规蹈矩,哪怕是瞌睡都强装出一副精神模样的探春直到回了她与迎春共住的小院儿,才终于松了心里那根绷了一天的弦,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疲态。 她的大丫头侍书心疼的不得了,一回院子就张罗着叫热水来服侍探春净面擦手,手上动作又轻又快,最是熨帖不过,细瞧起来与平时一般无二的贞静面容上却有些违和。侍书的眼角分明有些泛红。 探春虽然跟着说笑了几日很有些乏,却不是个会任人欺到头上的性子。她见自己的贴身丫头似是受了怠慢立即就蹙了眉头,强打起精神问道:“可是有人不把我放在眼里,给了你排头吃?” 侍书从小跟着探春,最是明白自己姑娘的品性,闻言忙摆手,轻声道:“并不曾,是我一时情急,倒累姑娘牵挂。”见探春拧着柳眉显然并不肯信,侍书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回:“这会儿席上刚散,各处都叫水,灶上要先顾着老太太那儿,留的热水就不多,我去要了一回只得了这么些,就有些怕不够姑娘泡脚的,这才急了,说出来也怪难为情的。” 侍书推说是自己一时不稳重,探春心里却明白侍书这是为自己伤怀。上房并临近的几个院子一向合用一个灶,散席之后各处都要水,灶上要先顾着老太太那儿乃是天经地义,任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不然就是大不孝。先供老太太,最受宠爱的宝玉湘云自然也都要先用,哄好了那两位,这院子里的迎春也要在她前头。不止迎春,怕是灶上不多的热水还要先供着伺候老太太的大丫头们使,到最后留给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出姑娘的还能有多少? 探春心里头好像撩起了一把火,烧的她心里头的不平不忿更旺,可是她也做不得什么。搬来老太太这儿之前,在太太那儿她就是最末等,如今与二姐姐同住也是如此。 琏二哥哥回来之前,她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懵懵懂懂晓得自己以后的终身都着落在兄弟们身上,无限的盼着宝玉和环儿能好生读书上进,可老太太说宝玉不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也就不敢言语。 直到太太和下人们口中那个浪荡不堪没有出息的琏二哥哥回来,考了功名又做了官,探春才终于明白一个有本事又爱护妹妹的哥哥到底能让人有多受用,又有多要命。论相貌c论才智,她样样不输迎春,可搬来时屋子要让迎春先挑,老太太遇事先夸奖迎春,日常起居除了两人一模一样的份例外,迎春还额外有琏二哥哥单给的贴补,连大丫头都有琏二哥哥做主多了一个,下人们更是捧高踩低,那个眼睛生在额头上的琥珀别有所求跟个哈巴儿似的就不说了,凡是能够得着的也都凑到东厢去献殷勤。以致她们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出姑娘中间,还硬是分出了个贵贱。 宝玉心里也记挂她这个妹妹,可宝玉立不起来,便一丝庇护也给不了她,更不用说在太太面前为她转圜,像琏二哥哥待迎春那般为她张目c为她谋划终身了。 想到迎春屋里的司琪在跟自己家人闲话时透露的消息,说是迎春的终身已经由琏二哥哥帮着相看好了,探春就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这或许便是同人不同命,由不得人不低头。 探春只能劝说自己认命,一双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东边烛火通明的屋子里瞧,最后还是侍书吸了口气劝她歇息,方铺了床胡乱睡下。 没过几日,因西北边关应敌而耽误了入京一事的云庆州何家终于到了京中,曾与荣国府门房有过几面之缘的何家大管事亲自登门投了拜帖,倒是他家老爷面圣之后想来携幼子到府上拜访一等将军贾赦贾老爷。 贾赦一口应下,喜得眉开眼笑,消息传到上房和荣禧堂时倒叫贾母和王夫人等吃一大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屋里人 贾琏如今也算是年少有为, 是京中勋贵世家里数得着的俊彦, 即便不是那么恭敬孝顺, 贾母心里对这个孙儿的看重也只仅次于她的命根子贾宝玉, 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要给他择一名门淑女为妻。 毕竟论起来贾琏今年已是二十有一,多少人在这个年纪儿女都会跑了, 他却仍是形单影只,外头也是议论纷纷,有说是贾琏有隐疾的,还有说他克妻所以无人敢许嫁的,还有那糟心烂肺的乱嚼舌头,胡沁什么是她们府上长辈不慈,不将香火子嗣放在心上。 外人说的轻巧,哪里知道她们为了贾琏的亲事可谓是操碎了心。之前何家姑娘横死, 贾母将贾赦叫到上房问话, 贾赦说是不好人家姑娘才没就给贾琏说亲, 加上京中流言甚嚣尘上,这事儿就耽搁下来。后来贾琏离京, 贾母倒也寻了几门差不多的人家, 姑娘自个儿也是贤惠端庄,却不想贾赦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哪一个都能说出许多不如意来,贾母一气之下也就撂开了手。谁让贾赦是贾琏的老子, 没他点头就不中用呢? 贾母当时心里堵着口气, 也有心等着瞧贾赦能给贾琏找个什么样的岳家, 看看是不是有本事让贾琏找个金枝玉叶回来光宗耀祖,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又等来了何家人。 当初议亲时她们都打听清楚了,何守备膝下统共一个嫡出女儿。那位何姑娘香消玉殒,难道何家瞧着贾琏如今出息了,想从旁支里挑个姑娘嫁过来充数?以贾琏的出身c眼下的官职,守备家的嫡女勉强还可配的,旁支的姑娘便是有再多陪嫁,那也是不相配的。 贾母担忧贾赦荒唐惯了,为了点子银钱卖了长子的婚事,还特意命人传了贾赦来问话,不想贾赦一摇三晃的来了,态度却很是不耐烦,只说没有的事,让她们不必多虑,却一个字儿都不肯多说,惹得贾母凭空又多生了场气,喝令他滚了出去。 贾母倒也有心打听下何家是否还有旁的女孩儿正值妙龄,却苦于无处下手c无人可问,也只能按捺下诸般猜测,旁观贾赦支使着邢夫人备宴设席,摆出一副要扫榻相迎的模样。 等休沐那日何守备带着嫡幼子何汣安上了门,同贾赦贾琏父子二人在东院把酒言欢了大半日,邢夫人还半途让王善保家的将盛装打扮了一番的迎春接回了东院,贾母等人才回过味来。 果然何家人一走,贾赦就捧着个檀木匣子来上房请安,随他一起回来的迎春则含羞带怯的垂着头,请过安就退下回自个儿院子里躲羞去了。 一眼瞧见迎春今儿才第一回梳的堕马髻上斜插着一只雕工精致的金簪,簪头上镶嵌的鸽血红足有拇指指盖大小,贾母心里也就有了数,面上笑意愈发慈爱,主动问道:“你也累了一日,有什么话不能明儿再说?仔细累坏了身子骨,倒叫人悬心。” 贾赦多少年不曾从亲娘口中听到这样体贴关怀的话,一时竟有些愣了,回过神来不过翻翻眼皮,皮笑肉不笑的声儿都不应一下,直接说起准备好的词儿:“今儿儿子有一桩大喜事要报给老太太。琏儿那小子在北边游历时与云庆州何守备一家的哥儿们很是要好,是以何老爷给他们家行五的小公子相中了咱们家二姑娘,这回登门就是想求二姑娘为媳。咱们两家都是武职,也就不用穷讲究那些酸礼,儿子已经做主应下,何家的信物也给了,等过些日子官媒上门换了庚帖,这事儿就齐全了。” 贾琏跟在贾赦后头,见他老子这会儿连老太太的面子也不给,心里也是无奈。该硬气的时候做了缩头乌龟,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上倒非要争口气,真个儿叫人无话可说。 贾母也没想到贾赦竟然不接她的话茬,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才若无其事的连声赞好,又让琥珀过去接了匣子过来拿给她细瞧。 何家家境殷实,聘幼子媳妇给的信物自然也不会寒酸,乃是一块通体毫无瑕疵的碧绿玉佩,水头好的犹如一泓碧水,映着光晃得贾母眯了眯眼。 一瞧信物,贾母便晓得何家对迎春的看重,亦或是对贾琏的看重,面儿上的笑意也更盛了些,望着贾琏的目光满是欣慰:“我瞧着这门亲事般配的很,二丫头能有琏儿这样的兄长,实在是她的福气。如今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虽说二丫头年纪还小,离出嫁还有好几年,嫁妆也该先筹备起来。姑娘们的嫁妆公中自有份例,先开了库房寻些好木料出来是正经。” 后来这句便是对邢夫人的吩咐了,与贾赦一起过来报喜的邢夫人赶紧起身应下,又把何家小少爷夸了又夸,偶尔瞥向一旁菩萨似的王夫人时眼中都是明晃晃的炫耀嘲弄。教养女儿说起来都是嫡母的分内事,眼下迎春先得了体面的好姻缘,王夫人亲身的女儿陷在宫里多少年挣不出头来,养过的庶女也无人问津,叫邢夫人如何不得意。 邢夫人那般毫无掩饰,王夫人又不是眼瞎心盲,岂会感觉不到,只能暗骂一句小人得志。她实在是没想到贾琏那混账在外头竟然这般引人看重,自家女孩儿都被克死了还硬要做亲,也不知道那化外不毛之地的武官瞧中了贾琏什么。 贾母高坐上首,自然将邢王二夫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心中嗤笑二人老大年纪还是只会为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争锋,也懒怠费口舌管教约束,而是又把话儿引回到了贾琏身上:“今儿老大和老大媳妇都在,有些话我也讨人嫌的老婆子少不得再多说一句。下头兰哥儿都启蒙了,二丫头这个做妹妹的也有了去处,琏儿在兄弟姊妹里是个最可人疼的,怎么落在你们手上反倒没了着落?你们在他的亲事上,也莫要拿乔,总要让孩子有个知冷热的人。” 以贾琏的年纪至今没有成家,确实可以算是贾赦与邢夫人为人父母的失职。 邢夫人胀红了一张脸不敢言语,也不敢再与王夫人较劲,心里将贾赦狠狠埋怨了一通。琏儿的亲事她提了多少回,每次都惹来贾赦一通臭骂,再不许她管的,如今倒要累她一起受老太太排揎。 贾赦一听这事儿也没个好气,扭头就恶狠狠瞪了贾琏一眼。人人都觉着是他这个做老子的耽搁了儿子,哪里明白是这孽障翅膀硬了心也野了,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回过头来反倒要他帮着费心遮掩。 之前他在听了外头的闲言碎语后也曾气怒攻心,对着贾琏拍桌大骂,问他到底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回来,是公主就去求旨,是下九流就让人从良纳了,他们这样人家万万没有不娶妻生子的道理。 那一次贾琏那臭小子罕见的没有嬉皮笑脸打哈哈,而是认真思索了许久,只给了“志趣相投”四个狗屁不通的字,将他气了个倒仰,只当贾琏是胡乱搪塞,赌咒立誓再不管这破事,可过后到底趁着人不在府里,派人将贾琏身边的丫头小厮拎过去好一番审问。 他那时疑心贾琏走了旱道亦或是当真身有隐疾,还是审了人,知道贾琏一直隔三差五就有换洗,也当真跟小厮和丫头们都清清白白,才嘀咕着放下了此事,暗想这孽障当真坏了脑子。也就是大老爷他不在意虚名,不然早一顿板子打上去,让这臭小子好生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醒醒脑子。 挨了贾赦一记眼刀,贾琏心下讪讪,不由就上前一步,接过了贾母的话:“老祖宗这便是错怪了老爷太太。老爷太太一片慈心,这几年也为琏儿的亲事费了许多心血,奈何缘分未到,总有这样那样不如意之处,才耽搁了。说起来,还是我自己的过错多些。” 贾母听了直摆手,干脆截了贾琏的话头,驳道:“胡说,你小人家家不晓得轻重,他们做人老子娘的就该管教着的。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若是纵着你任性妄为,那就该怨他们两个。我老了,也不能越过他们做你的主,却也不能眼瞅着你这个年纪还没个屋里人。” 若说贾母开头的话还占着大义教训儿孙,最后一句就显出了自己的私心。贾琏又岂会不明白之前说了那么多就是在这儿等着他,面色立时就沉了下来。 贾母却依旧笑眯眯的,只当没瞧见贾琏难看的脸色,让人把打扮一新的琥珀带了上来,慈爱说道:“我屋里这几个丫头,论相貌琥珀这丫头便是个尖儿,针线上也拿手,你且带回去,让她做个屋里人,日后也有人知冷知热,我也能放心些。” 即便早就对贾琏暗许了芳心,琥珀依旧还是个未嫁的丫头,听说老太太要明公正道的把她给了贾琏,早就羞红了脸庞,低着头讷讷不敢言语,身子倒是利索的跪在地上分别给贾母并贾琏磕了个头。 自从贾琏从平安州归来,贾母就瞧出琥珀这丫头动了春心,也对琥珀四处讨好大房,往贾琏c迎春兄妹二人房里频繁走动的事儿了如指掌,不过是想着成全她这一份痴心,才迟迟没有发作。横竖宝玉房里有一个袭人个晴雯,她赏贾琏个琥珀也是应有之意。等琥珀真进了贾琏的院子,再给谁递消息可就不一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拒绝 琥珀羞意毕露, 偷偷瞥向贾琏时却又媚态横生。她如今才十三岁, 花朵儿一样含苞待放的年纪, 初初对情之一字生了些懵懂的向往, 如今一朝即将美梦成真,娇俏的面庞上自有一种动人颜色。 谁想贾琏目不斜视, 倒勾来了一旁贾赦颇有些憾意的目光,唬的琥珀白了脸,也顾不得一屋子人都盯着瞧,急忙尽量撇过脸不让贾赦瞧见。 她总角时就来了老太太院子里,没少听老人们说起大房的老爷少爷,人人都说大老爷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报,才能得个像琏二爷这般孝顺贴心的儿子。若是叫二爷发现她还没进他的院子就先招了大老爷那个老色鬼的眼,焉能有她的好果子吃?二爷屋里那几个妖精似的翠, 过去遇见她就常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 惹人恨的很。 可惜贾琏虽不把一个心心念念惦记着爬床的丫头放在眼里,却常放一只眼睛在亲老子贾赦身上。贾赦那边儿色心一起, 贾琏就在贾母等人瞧不见的角度眯起眼, 目光森然的盯着贾赦,令一时忘形的贾赦背后一寒, 又端起了严父应有的神色仪态。毕竟貌美的小丫头有钱就能买,得罪了长子, 那可关系着银钱古董。 确定贾赦没让人抓着把柄, 贾琏略一思索, 还是决定一劳永逸,直言拒绝:“老太太对孙儿一片慈心,若孙儿不知感激,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更遑论居庙堂c献计于圣天子?然而老太太此次恩赏孙儿却不能接受。我虽不敢称君子,却也见贤思齐,入部办差以来常与诸位饱读之士谈学论道,深觉办差之余更该诵读诗书,方能不负皇恩,实无意于女色上分心。” 贾琏刚开口时,贾母还当他要顺水推舟的收下琥珀,正自觉得计,毕竟男人都是那偷腥的猫儿,哪有不好这口的。哪知贾琏口风一转,竟然扯出那么些歪理来,就为了不纳丫头。 地上跪着的琥珀脸色苍白如纸,贾母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论长相论身段,琥珀在府里都是个尖儿,若不是这丫头心性浮躁c太过掐尖要强,他日恐是个乱家的种子,她都有心把琥珀放在宝玉房里过两年教导人事,贾琏竟还瞧不上,总不会真如背地里的流言所说是个短袖分桃的? 且贾琏瞧不上便罢,偏还扯什么见贤思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纳妾便是耽于美色不求上进,这将他的父亲叔叔都置于何地,又让她这个为儿孙操持多年的老祖宗把脸往哪儿搁? 即便小辈儿们除了贾琏这个孽障都因迎春的亲事躲了,贾母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只觉一股邪火直往胸口上顶,也不再作慈祥祖母的样儿,沉下脸斥道:“胡说八道!人伦大事乃是正道,到你嘴里成什么了?我不过想着你读书办差辛苦,赏个好丫头帮着照料一二,你这孽根祸胎竟不知好歹!” 贾母疾言厉色,贾赦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可不就是一屋子小老婆有负皇恩的那个?可要在贾母和贾琏里头选一个,贾赦自然是护着给钱又给人的贾琏,黑着一张老脸帮着顶了一句:“老太太这话可说的偏了,人伦大事那是娶妻,这么个奴才秧子可不配。您可别让下头的婆子丫头糊弄了。” 要说贾赦生平第一恨,那非贾母总拿大义压得他动弹不得莫属,这会儿贾母的话里出了这么大纰漏,贾赦连脑子都没过,直接就挑了刺儿,把贾母气得险些闭过气去。 贾琏心中偷笑,面儿上依旧是大义凛然,上前一步作了一揖才继续说道:“孙儿之前在外游学多年,才致老爷太太无法为孙儿择取佳妇。孙儿乃府中承重孙,掌家理事的承重媳人选自当慎之又慎,还请老祖宗稍安勿躁。如今孙儿房里丫头小子尽够使唤,旁的事情,等孙儿媳妇过门后,自有她料理,老祖宗到时候只管享儿孙福就是了。” 说到最后,贾琏愈发英气的面庞上笑容真挚,仿佛压根儿没发觉上房里头除了他与贾赦这对父子之外,所有人都脸色铁青。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前生确实荤素不忌,什么脏的丑的都往屋里拉,后来还触犯了律例,抄家夺爵后成了一件确实的罪状,只是经历的多了,再回头时也就都淡了,对纳妾蓄婢兴致全无。 与贾赦说志趣相投,还真不是敷衍搪塞。若说离京奔赴平安州之前,贾琏还觉得可以由人做主寻一门当户对c立场相同的大家闺秀操持家务,二人相敬如宾即可,在外历练几年之后,他颇有些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有些没滋味。 夫者,扶也,妻者,齐也,贾琏觉着人生在世,能如林家姑父姑母那般相知,或如圣上与皇后那般志向相合,才算不白来一回,不然如世上泰半夫妻那般,初看门第似是般配,越相处隔阂越大,心思念想全不在一处,同床异梦,不过枯守一世,又有何趣味。 不过贾琏也晓得他这念头为世情所不容,并不愿说与不相干的人知道,又无解脱之法,只得一日日耗着罢了。今儿老太太非要塞给他一个乱家的祸根,那边一齐添点堵,也算是一家人同甘共苦了。 贾琏说到了这个地步,贾母即便将人硬塞进去也不好看,只能青着脸让鸳鸯过去把摇摇欲坠,握着嘴哭的快要厥过去的琥珀拉了起来,扶去后头歇息,贾琏也一脸老实的行礼告退。 贾赦瞧一眼老娘,又看一眼儿子,干脆自己撩起袖子把玉佩又收进匣子里,揣在怀里走了。邢夫人坠在后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横心还是小声念叨着要劝一劝大老爷,跟着出了门。 一心想着爬高枝儿的琥珀没了下场,第二日就被她老子娘带回家胡乱配了人,虽然身上有老太太赏的嫁妆银子,听说日子依旧十分不如意,上房里则又另提了个叫蜜蜡的丫头上来补做一等。 经此一事,贾政王夫人对贾琏观感更恶不说,内院里也是谣言四起,都说琏二爷怕是有什么不足之症,才能对琥珀那样娇媚的丫头也是一副铁石心肠。还是迎春院子里的司琪在小姊妹处听说了一鳞半爪,辗转知会了贾琏手下的兴儿媳妇。 兴儿媳妇未嫁前就是个泼辣的,请示过主子就领着几个粗使婆子气势汹汹拿了几个传话的丫头婆子掌嘴,只一条非议主家就能定了罪,让那些人连个冤枉都喊不出来。即便老太太院子里的几个祸头子拉不出来,旁人到底不敢再乱说什么,也就蛮横的压了下去。 一场闹剧经陪房的口耳传到贾敏处时已经是几日之后。碍着大姑娘正跟在太太身边旁听理事,那婆子自然不敢胡乱说些污糟话脏了大姑娘的耳朵,几处都含糊了过去,不过大体事情都说的清楚明白。 贾敏听着冷笑了一声,顿时觉得手上的雪花酥都腻得叫人下不了口,推在一旁再不肯用。林黛玉绞了绞手上的帕子,咬着唇等来报信的婆子退了出去,才搂着贾敏的手臂轻声道:“娘,女儿觉得外祖家这事儿不对。” 林家的家规,林海于去岁起就陆续教给了一双儿女,其中就提到了君子当洁身自好。彼时黛玉林樟姐弟都是懵懵懂懂,不解其意,还是林海顶着贾敏的反对浅显的解释了一番。 在黛玉想来,依着父亲的教导,琏二哥哥不肯于娶妻前纳妾蓄婢的行为便是洁身自好守规矩,该褒奖才对,怎的外祖母家里的人这般奇怪,反倒当成了错事,还传出些于琏二哥哥不好的话儿来?仆妇说话吞吞吐吐,黛玉便明白那话必然难听得很,对琏二哥哥也十分不好。都这样了,外祖母也不曾处置身边的奴婢,当真是如樟哥儿说的那般了。 贾敏从小将黛玉带在身边,一日不曾暂离,哪里会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女儿作为外孙女不好直言外祖母的失矩之事,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也不好说,唯有一声叹息。老太太作为一府长辈如此不慈,荣国府又怎能不乱? 搂着黛玉轻轻摩挲了几下,贾敏怅然道:“虽然做晚辈的不好评点,玉儿你自己心里要明白道理。虽说偏心乃是人之常情,但凡事有度,也要明辨是非,何时何地都不可逾礼妄为,否则长不慈,幼不悌,便是家无宁日之兆了。” 晓得娘亲是为外祖家的事心中伤怀,黛玉乖巧的点了点头,便含笑提议道:“之前娘说要请琏二哥哥和迎姐姐到咱们家里来松快松快,樟哥儿也日就要吵嚷一回,要琏二哥哥教他骑马射箭,不如下回爹爹他们休沐的时候,咱们就做一回东道如何?” 黛玉也晓得偏心乃人之常情,就像她自己在外祖母的家事上也偏心琏二哥哥一家,才会尤为不平,看不出那什么宝玉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外祖母如珠似宝的看待。说句不尊敬的话,黛玉心底都觉着外祖母不慈了,自然想让娘亲和琏二哥哥都松散一回。 贾敏正想叫侄儿过府说话,闻言也觉得这主意好,立时就叫人来吩咐下去,要在花园子里设席备宴,还着人从庄子上牵来匹温驯的小母马,预备着那日给林樟个惊喜。 正苦着脸帮自家娇言软语却掐人奇痛无比的姐姐描画的林樟忽而打了个喷嚏,手上的花样子就多了重重一笔,只好扁着嘴重画一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受罚 恰好贾敏最近将出门饮宴的帖子都推了, 正在府内休养, 一时与黛玉说的起了兴致, 母女两个干脆直接带着丫头婆子去了林海设在后院的小书房。 林家人口简单, 统共四个主子,这处宅院却是林家祖上封爵时置下的, 老祖宗们也没想到后世子孙子息如此单薄,选址的时候宁可挑了京中次些的地界,也挑了处占地广些的地方,传到林海这辈儿就显得分外空旷。大多数院子锁的锁改的改,内外两个书房倒都留了下来,外院由林海留着见客并处置外务,后院里的小书房就留给了黛玉林樟姐弟读书习字,林海贾敏夫妻二人闲暇时也常过去谈书论道c煮茶弹琴, 倒渐渐成了一家人团聚之所。 这会儿林海在衙门当值, 小书房里也就只有林樟在内苦读, 厚厚一本带着批注详解的《大学》立在案上,俊俏的小小儿郎正趴在书后皱着眉仔仔细细一点点描着一幅精致的湖山清晓图。这幅图乃是黛玉亲点, 月底前必要的, 偏又用的是林樟还不熟悉的“游丝描”,便分外难了些, 林樟咬着牙画了大半日,距离交差却依旧远得很。 偏他还是个不服输的个性, 凡事做了就想拔尖儿, 不免越不会便越要练, 越练越入神,连院子里什么时候静的落针可闻都不知道。直到手上的笔叫人捏住了,林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战战兢兢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了娘亲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贾敏也没急着发作,她一手拿着刚从林樟书桌上捡起的书缓缓扇了扇风,另一手就慈爱的摸上了儿子的额头,笑道:“这么大本书挡在前头,真是又闷又挡着光,瞧这一头的汗。回头一受风着了凉,再坏了眼睛,那就真是白给圣贤书招了无妄之灾了。” 说到最后,贾敏忽而就变了脸色,纤长的手指一屈,就迎着林樟水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疼得林樟嗷了一声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一退三尺远,一双眼睛看看贾敏又瞧瞧黛玉,说不出的委屈。 黛玉想着这画还是自己为了整治弟弟才撵着他画的,脸上也有些红,忙就上前把林樟护在了身后,祈求的看向贾敏,轻声撒娇求情:“娘亲饶了樟哥儿吧。这画是我让他帮我描的,是我选错了画,才耽搁他这么多功夫。” 贾敏哪会不知道这画是黛玉的,安华院里几天前沸反盈天的翻库房,不就是这个小祖宗想着法折腾她弟弟闹出来的动静?没好气的点了黛玉一下,贾敏努力抿了抿唇,尽量沉着脸训道:“你也晓得自己不像话!寻常华儿草儿便罢了,做什么叫你弟弟描这样画,费时不说,他小人家家不知道轻重又不解其中意味,你如今也绣不出其中壮美辽阔,倒白瞎了这样的意境。” “还有你!”贾敏又拧了林樟一下,“你姐姐是什么意思你不晓得?哪个让你耽误了课业单描这个?你还敢拿着圣贤书做幌子,让人知道了还了得?若是过些日子给你请了先生回来,单为这一桩便是打断你的腿都不冤枉!” 林樟先还一心担忧娘亲要告诉爹捶他,听到最后却是明白过来,胆子立时就大了,猴儿一般从黛玉身后钻出来,抱着贾敏就不松手,口中连连告饶:“娘饶了我这一回吧,再不敢了!这不是在自个儿家里嘛,除了您和姐姐,谁会这个时辰过来?我在外头再不这样的。” 贾敏叫他痴缠的没法子,真真是又爱又恼,狠狠心在林樟背上拍了一巴掌,到底应了他:“再有下一回,必要让你爹拿板子打。你说的没有下回能信,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你爹不是前儿罚你抄书?你再多抄一遍送到我房里来,我一准儿仔细查,敢弄鬼你就试试!” 贾敏只知道林海罚了林樟抄一遍易经,却不晓得林海背着她又多罚了林樟好些旁的,还有攒着没打完的手板子,足够林樟在课业之外忙上三个月的,心中还颇觉自己罚的轻了。 林樟险些哀嚎出声,却没有胆量在娘亲面前拆他老子的台,只能咬牙认了,转而偷偷去瞧黛玉,盼着他姐姐能有良心一回。他为什么会有这一场飞来横祸,还不是求姐姐帮着抄书的时候,姐姐要价太狠?不给描画就不帮忙抄书,天底下哪里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亲姊? 谁知这会儿黛玉却是突然迷上了今儿早上才换上的新绣鞋,盯着鞋尖儿上嵌得米珠凤蝶图案瞧个不住。直到林樟心内都开始嚎啕,灰心丧气的就要转开视线,黛玉才微微抬眼,避着贾敏对林樟吐了吐舌头,算是给弟弟吃了颗定心丸,两人心照不宣。 贾敏只当没瞧见一对小魔星的眉来眼去,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儿女精心制起要送到荣国府的帖子,一下午又是熏香又是描画,三个人凑在一处集思广益好不热闹。等林海回到府里时,他们已经备好了五种又雅致又特别的帖子样式,拉着林海好一番品评。 言笑晏晏的择出这回要用的帖子,贾敏立即笑着把今儿黛玉林樟的过错说与林海知道,眉眼含笑的,仿佛根本没瞧见一双儿女垮掉的小脸。 林海前两天就看出了林樟交上来的课业字迹不对,只是还没空出手来收拾他们,一听立即配合的黑了脸,将儿女们赶回各自院子里抄书默写,连林樟嚎着要留下来亲自给琏二哥哥写帖子都不管用。 黛玉和林樟姐弟都闭门受罚,给贾琏的帖子便由林海亲自捉刀,以至于贾琏从贾赦手里接过帖子时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等小事竟能劳动林姑父。 因着林家派来的管事直接求见了贾赦,贾母等处得知贾敏单请贾琏迎春兄妹二人过府的消息时就晚了一步,没能拦得住林家的管事。 贾敏这个做妹妹的竟将贾政的儿女视若无物,一心只抬举大房的人,贾母自然心中不满,可贾敏已经是林家的当家主母,贾母也不好直接让人上门去问。思来想去,贾母还是将主意打到了瞧着绵软的迎春身上,吩咐她出门时务必带着探春和宝玉两个。都是一家子骨肉,分的太开便生分了。 迎春不敢当面顶撞贾母,只能过后再让丫头去知会贾琏一声。贾琏知道了也不以为意,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到了正日子,迎春一早起来去给贾赦请安的时候,早一步过去的贾琏就直接带着妹妹和各色表礼从东院出了门,贾宝玉还在梦里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顾忌 贾琏这几年不论身在何处,大小节庆总不忘派人给林家送礼, 贾敏为此事还专程与林海一同写信训斥他太过奢侈, 贾琏态度诚恳的回信认了错, 转头依旧我行我素。 只是送的次数多了,贾琏自己的眼界也高了起来, 加上一般的物件也大多都送过一轮了, 最近一年多除年节外,其他时候礼物格外讲究贵精不贵多, 多数取个意趣别致,倒不像之前那般扎眼了。 今儿过去,贾琏不过亲自捧了四块大小不一的兰花青印石料子, 又为迎春备了一匣子才从泉州港运来的小面西洋圆镜, 兄妹两个轻装简行, 贾琏和兴儿骑马, 迎春带着大丫头小红坐车,离了宁荣街好一会儿都没人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去。 等日头升高,贾宝玉起身换好了大衣裳, 贾母再派人去请贾琏迎春两个的时候,才从鸳鸯口中得知他们一大早去了东院就再没回来。 迎春与探春姊妹合住的院子里自然有不少上赶着去上房通风报信的, 可那些婆子丫头只当二姑娘是临出门前去给大老爷大太太请安的,哪里能想到竟有人两手空空就能出门走亲戚, 丫头都只带了一个, 不免一时大意, 误了主子的事。 丫头婆子心中惶惶, 生怕贾母要迁怒处置她们,贾母也确实气得脸色铁青,立时就要拿迎春屋里的大丫头司琪过来回话。鸳鸯听了却是一脸的为难,想了想只能尽量和缓的告诉老太太,二姑娘屋里这会儿从东院里带过来的贴心人都在大老爷院子里,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贾母登时大怒,搬入上房颐养天年之后头一回摔了手里的茶盏。贾琏天生反骨就算了,迎春平日里倒是装得安分柔顺,这还受着她的管教就敢公然忤逆,他日翅膀真的硬了还了得? 临老了倒叫个乳燕啄了眼,贾母心里走马灯似的滚过多少个整治迎春的法子,真正意动时才猛然发现她手上竟没有什么能辖制迎春的法子。 迎春份例采买都是走的东院贾赦的私账,各色供应根本都不动公中的份例,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领头的几个身契还都在大房父子手里,想也晓得那两个不孝不悌的混账不会拿出来。内宅里恶心人的法子虽多,可银钱用度上克扣不住,使唤的下人也支使不动,各样手段就要大打折扣,也很难降服住迎春,进而叫贾琏也学个乖。 再厉害的法子即便管用,贾母却有些犹豫,并不想使。她是一族的老祖宗,只一句不孝就能叫迎春一世翻不得身,说不得连刚说定的亲事都要丢。可今日之事还连着贾敏那头,真闹得大了说不得贾敏风评也要坏,到时候就是平白断了林家这门亲戚,真真是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儿。 如此一想,贾母也就尽力顺平了心气,不再自降身份与迎春计较,盘算着就当养了个猫儿狗儿,养到出阁成亲便罢。只是她虽再三拿女儿拿林家劝服自己,心头却总隐隐存着点儿对贾琏的顾忌。 这些年大大小小多少事情,贾母也曾跟在亡夫身边经历过波诡险境,再不愿意承认,她也多少猜到些,明白贾琏这个她早年并不甚偏爱也不怎么瞧在眼里的孙儿怕是比阖府人能想到的还要出息。为着宝玉的前程,为了阖府乃至她自己的尊荣富贵,贾母都不想同贾琏真的撕破脸。 贾母既然有了顾忌,自然就要有所退让,一场王夫人等翘首以盼的雷霆震怒无声无息间便消弭于无形,连听说去不成林妹妹家的贾宝玉哭闹一场,都没能让贾母说出什么惩治贾琏迎春的话来,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让他们回来后亲自给宝玉赔不是。 内宅里头最尊贵的老太太都不肯跟琏二爷挺腰子,别人就更算不得什么。这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儿不过半日功夫就一阵风似的传遍了宁荣二府,叫一干捧高踩低的奴才传的绘声绘色,对贾琏也更为恭敬谄媚,就是后话了。 府里如何闹腾贾琏迎春二人在外头自然不得而知。迎春心中虽依旧对贾母十分畏惧,却更信赖从小庇护她又为她谋划终身的兄长,相信贾琏不会坑害于她,便也心安理得的坐在车里,偶尔同小红两个微微挑开帘子瞧一瞧市井热闹街巷,也算是长了一番见识。 两个小姑娘自以为做的隐蔽,却不晓得帘子才刚动,骑马护在一旁的贾琏就察觉了,只是他并不信奉程朱理学那一套,也不觉得女孩儿家好奇高墙之外的热闹景象有什么不对,怜惜她们一生困于院墙之内,故而只作不知,随她们主仆去了。 迎春偷偷看了一路从未见过的场面,到林家门前下车换轿子时脸上还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也分外有神采,令人都有些想不起她在出门前曾经紧张成什么样子,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自己请来做客的侄儿侄女瞧着都是红光满面,与丈夫儿女一起等在二门外的贾敏自然也十分开怀,一时连自己生的臭小子都忘了。随手怀里揽着的林樟推给一旁的林海,贾敏一脸慈爱的拉着迎春的手搂在怀里,另一手牵着黛玉,娘三个亲亲热热的就往里头走,嘴上已经随口说起了家常趣事。 被留在后头的几个爷们互相看看,还是林海最为淡然,唯一颔首也就领着贾琏林樟两个不远不近的跟在了后头,既不会扰了女眷们的雅兴,也能一同欣赏一番重新洒扫妆点了一番的园子。 贾琏熟悉林家人的脾性,一路走来依旧自在,迎春长到这么大却是第一回受到长辈如此的爱护,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趁着贾敏与黛玉说话时偷偷抹了两三回眼角,到了林府正院要正经给贾敏夫妻见礼时更是羞得红了脸。 她年岁尚小,月例也不多,这回听说要到姑母家做客后特意去问了贾琏,又央他画了花样子,点灯熬油,白天晚上手不离针线,备下了六个荷包并六条手帕子,也算是她自个儿的一份心意。只是这会儿切身体会到姑母的一片爱护之心,便觉得自己备下的礼太过简薄,叫人拿不出手。 贾琏早在一进门时就献宝似的将四块印石料子捧来叫众人看过,还兴致勃勃的给贾敏出主意,好刻个新奇又别致的样子,林樟也欢喜的把给他和黛玉的那两块拿出来看个不住,拉着黛玉一块儿琢磨,想给自个儿取个雅号,令人听着捧腹不已。 这边越热闹,就显得迎春越局促。贾琏含笑听着林樟人小鬼大的闹腾,也没忘记第一回出门做客的妹妹,见迎春抬头望着他,就鼓励的笑笑,又对贾敏处使了个眼色。迎春这才多了些底气,羞涩的将贾琏为她准备的礼物同她自己作的针线一同奉了上去。 贾敏早就等着了,迎春一说完,她立时就让人把东西都接了过来。随手把西洋镜子搁在一旁,贾敏欢欢喜喜的拿起迎春做的荷包瞧了又瞧,连声夸赞,当场就给自己和家人都换了上去,又把红着脸的迎春搂进了怀里好一通摩挲。 “我的儿,难为你小小一个人就练了这样一手好针线,比你妹妹强得多了去!真真是个傻孩子,这样诚心诚意的礼,竟还不好意思拿给我,你可要晓得,这情谊呀,才真真是世间无价!你的礼,姑母喜欢的不得了!只以后可万万不许做这么多了,熬坏了眼睛有你难受的!” 贾敏的怀抱十分温暖,迎春一张小脸埋在贾敏怀里,轻轻应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苦头 迎春这样腼腆乖巧, 倒让一旁微微有些不服气的黛玉一下子忘了那点儿不快, 红着脸也跟着劝道:“迎姐姐可千万记得别在夜里做针线了, 对咱们的眼睛很是不好。一般的绣活儿哪里值得咱们动手呢, 自有丫头们, 便是兴致来了,慢慢做上几个也就是了。” 黛玉是贾敏林海夫妻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第一个孩儿, 便是后头添了弟弟林樟, 也及不上她受父母娇宠, 尊贵惯了,性子里自然难免有些要强,凡事不爱落在人后。 先前贾敏忽而说迎春的女红要比她的强得多,黛玉明眼瞧着却知道迎春的绣活儿与自己的差不多,心里一时就有些别扭。等贾敏说到后面, 黛玉想起这位表姐自幼便无人呵护疼宠, 也明白了娘亲说话的用意,不由就有些羞惭, 有意弥补一二。 将黛玉神色间的变化看在眼里, 贾敏心中大感欣慰。她自黛玉识字启蒙起就与夫君一同教导, 希望女儿明理知礼仪, 行事做人能与人为善,俯仰无愧于天地良心,也常担忧一双女儿被自己娇宠的太过跋扈, 不能体会他人之艰辛, 树敌而不自知。如今见黛玉心境平和而能退让, 她也就放心许多,与对坐在旁的林海相视一笑,还不忘随口打趣一句。 “你自个儿是个懒丫头,就见不得姊妹们勤快。年前就说要给你爹绣个荷包戴,到现在连个影儿也没有,花样子倒描了不少,今儿做这明儿做那,你爹若是指望你,怕是都要被同僚们笑话仪容不整了。” 替林海鸣一句不平,贾敏含笑睨了黛玉一眼,也不理她噘嘴吐舌的怪样儿,又对迎春说道:“不过你妹妹有一句说的对,差不多的事儿只管使唤丫头们做去,你们都是世家小姐,金尊玉贵,女红只是闲暇消遣,给亲近的人做一做便罢,不值得花费多少心力。我们这样的出身,最要紧的是读书知理c明辨是非,这才是一辈子做人做事的根本。” 迎春出生后没多久生她的姨娘就一病去了,继母不闻不问,婆子丫头也都没有什么大见识,以至于幼时她与人相处时的言语举止都是自己小心翼翼觑着脸色语气渐渐悟出来的,总被人呵斥没有大家小姐的气派。后来有了亲哥哥贾琏撑腰爱护,处境好了,迎春也渐渐改了些过于怯懦的毛病,可贾琏一个大男人并不知如何教养女孩儿,又常年在外,也没有仔细与迎春说过多少为人处世的道理。 今时今日,迎春还是第一次听着长辈的谆谆教诲,不是为了夸耀身份,也不是为了含沙射影,单纯只是教导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只觉心内滚烫,红着眼连连点头,瞧着可亲又可怜。 见迎春如此,贾敏心里又是爱惜又是难过。这是她嫡亲的内侄女,又生的乖巧娴静,她自然是打心眼里想要亲近疼爱,也就分外不能明白贾母为何不肯分一丝慈心在孙女身上。 当年老国公也有几个庶女,均养在贾母膝下,及笄后都是挑了老国公麾下旧将子弟嫁了出去。贾敏当时早已记事,晓得贾母心里对这几位庶女虽不喜爱,面儿上却挑不出毛病,国公府出身的姑娘该有的教导一应俱全。可到了下一辈的姑娘们身上,除了如今陷在泥潭里苦熬的元春,其余两个姑娘竟是无人管教指点。都是嫡亲的孙女,难道还比不得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 再如何想为贾母开脱,贾敏回京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许是日子太过平顺得意,再无人掣肘,贾母比起年轻时少了谨慎周全,多了自负固执,也早就把曾经教导儿孙的自省之言丢在了脑后,真真有些昏聩了。 劝不动越发左了性的老母亲,贾敏也就只能多疼疼小辈儿。两个侄女里,迎春沉默可亲更得贾敏的心,又不像贾琏是个爷们可以自己挣个前程出来,她便难免多照看着些。 想了想,贾敏将迎春搂紧了些,抬眼望着贾琏嘱咐道:“虽这话不敢我一个做姑母的说,可你们老子娘的脾性为人,你心里当是清楚的。说句不好听的,有事情都指望不上。迎丫头的亲事算是你相看的,她往后在娘家能指望的也就你一个。我想着你该是中意何家人的秉性家风,才会允了他们家上门求取,可你有没有同迎丫头仔细说过?” 一提到何家,贾敏就感觉到怀里的迎春不安的扭了下身子,似乎想要回避,忙抚了抚她的后辈,笑道:“傻孩子,你躲个什么?便是你妹妹,我也叫她听着呢。出阁嫁人是人生大事,再庄重不过,哪里能一味回避呢?若是两眼一抹黑,甚事不知的去了婆家,才是吃亏受罪。我不过白嘱咐你哥哥一句,怕他一个男人不仔细体贴罢了。” 见迎春乖巧点头,贾敏爱怜的,才继续正色对贾琏说道:“你们男人粗心,只看外面的前程,可女子嫁人,夫贵妻荣还在其次,最要紧的却要看这一家子在内宅之事上的规矩,不然外头光鲜内里苦,可就是一辈子不得解脱了。以后再与何家交往,一来你要为你妹妹好生张目,不能纵着那何家小子胡为,二来你也该帮着打听未来妹婿一家的为人喜好,好让你妹妹有个准备,免得她将来受人蒙蔽。” 论理这些都是贾母邢夫人等分内之责,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二位是断不会理会这些,为迎春用心打算的。贾敏有心为迎春留意,然而她与何家人打交道的时候还是少,又名不正言不顺,很难细细打听,便只好嘱咐贾琏一番,希望他这个长兄能代父母之职。 贾琏心内一直对迎春颇为愧疚,闻言立即点头,还对忐忑看过来的迎春温和的笑了笑,答应回去便好生与迎春细细分说。 林海一直在旁吃茶听着,这会儿见贾敏吩咐完了,也就放下茶盏起身,准备带两个臭小子去跑马,也让女眷们能好生说些体己话。 正捧着印石料子欢喜不已的林樟这才知道家里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运了匹小马给他,整个人愣怔了一息功夫才乐得一蹦三尺高,不顾林海的冷脸兴奋的大叫了一声。一年多的心愿一朝成真,自记事起从不曾如此想要一样东西的林樟连黛玉的酸话都不放在心上,顶着一屋子的哄笑声就喜滋滋一溜烟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大声催促林海贾琏二人。 林樟如此忘形,林海信步走在后头也轻轻一笑,既不训斥也不阻拦,一派慈父风范,只在临到刚清出来给林樟练武的院子时云淡风轻的注视了贾琏片刻。 师生多年,贾琏不过须臾之间就懂了林海的意思,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才掩下面上的异样。他当时主动请缨要教林表弟骑马,确实是想教教这臭小子做人,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特意想了好些正经道理来给自己妆点门面,以免诳不住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却没想到林姑父这个亲爹也一样狠得下心。 默默扯平嘴角的笑意,贾琏在心内帮林樟默念了声佛号,面色如常的站在林樟身边,由伺候的小子们帮着挽袖系袍,再仔细的帮着林樟查了一遍衣裳靴袜,才吩咐人把马牵来。至于林海,一进院门就在一早备好的伞下舒服坐了,这会儿煮茶的水都快开了。 若是平常,林樟定要嘀咕“爹又躲懒”之类的话,然而今日他一颗心都在小厮牵来的一匹杏色小马上,双眼亮如星辰,别说林海,就是尽在咫尺的贾琏也不在他心上。 贾琏无奈摇头,还是尽职尽责的与林樟一字一句的讲述驭马之道。不管林樟多么急切,贾琏还是耐心等他复述清楚之后,才又亲手扶着他上马,牵着缰绳带着他绕着场子慢走,好让他熟悉下马背上的感觉。 林樟羡慕的是纵马奔驰的男儿英姿,自然不会满足于由人牵着马慢走,走了两圈之后就开始撒娇,闹着要贾琏带着他跑一圈。贾琏正有此意,把林樟从马上抱下来之后,就让人另牵了一匹林海出门当步的漠北骏马来。 林海坐骑是入京时杨垣所赐,乃开国时驯化的一匹马王的后代,当得起神骏之名,年幼的林樟伸出手都拍不到马背,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也不由面露难色。贾琏轻轻一笑,先把林樟抱上马背,随即一手撑在马鞍上蹬地而起,起落间就稳稳坐在了林樟身后,扬手一鞭,马儿嘶鸣一声便冲了出去。 骑着小马漫步时,林樟还觉着这院子大得很,却没想到骏马奔腾时绕院一周不过几息时间,一腔热血都激了出来,抱着马鞍就不肯下去了,嚷嚷着要贾琏教他骑真正的马。贾琏正中下怀,假意推辞几句后就换了一副郑重模样,道是若想驾驭神骏,必得先练腰腹之力,是要吃大苦头的。 林樟正在兴头上,自觉什么苦都吃得,拉着贾琏袖子央告了半晌,才让贾琏松了口,答应带他先扎马步,兴高采烈的跟着去了墙下,有模有样学着贾琏的动作摆开了架势。 贾琏在外头摔打多年,在平安州经营银矿时风餐露宿也是常态,这会儿顶着日头扎马步便如吃饭喝水一般随意,身上一丝疲乏都觉不出。可林樟年幼娇嫩,在家里指头破点儿油皮都有人心疼半晌,即便整个人都站在贾琏特意留给他的阴凉处,也不过一会儿就觉着腿上酸得很,有些支持不住。 林樟有心休憩片刻,偏他刚才夸了海口,拍着胸脯说至少能坚持一炷香的功夫,对面的贾琏又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这话就有些说不出口,只能咬着牙扁着嘴硬撑,又过了一刻功夫双腿都有些抖。 一直暗中盯着的贾琏这才好像突然反应过来,站直了身子叫了停,牵着一脸委屈的林樟慢腾腾走到了林海身边。 林海占着院内唯一一把椅子,似乎根本没瞧出爱子眼中的歆羡之意,慈爱的对林樟笑了笑,便只顾着与贾琏说事:“你可还记得那一僧一道?听说月前刚叫外放金陵的赵大人押下了狱,转头却失了踪迹。” 癞头和尚c跛足道人,便是化为飞灰贾琏也片刻不敢忘。之前收到消息说赵大人拿下了这二人,他还拍手称快,不想这么快就被他们逃了出去,暗叹果然妖法难缠之余,也不免有些心焦。 金陵城中,刚刚送走赵府尹身边得力师爷的薛王氏与薛蟠却远比千里之外贾琏更为焦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青云志 本朝立国之时, 曾有数位义商出力良多, 太宗为充盈国库c实廪帑也解了前朝所立的许多针对商贾人家的限制,商人子弟也可读书入仕, 是以近百年来豪商富户在各地也都是赫赫扬扬的一地豪强。似金陵薛家这样与功勋世家联络有亲,又有宫中采买差事的,便是有金陵王之称的甄应嘉甄大人, 也常与过世的薛老爷走动应酬,不然也养不出薛蟠那样任性妄为的呆霸王。 然而薛老爷两年前已经病逝, 薛家在宫中的采买差事也被别家挤走了大半, 任他们如何使银子, 都打动不了圣上身边的夏爷爷,以致薛家这两年在金陵城的大族里面也势弱不少,对上新到任的赵府尹,更是只有赔笑脸的份儿。 倒不是薛家真的怕了区区一地父母官,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着京中贾王这两家显赫姻亲,即使薛家大不如前, 敢在面儿上对薛家不尊重的人也不多,薛家大爷薛蟠也向来不怎么将这些小官儿放在眼里。 可这位赵大人不同,薛王氏一早就从娘家兄长王子腾那儿得着了信儿,这位赵府尹很是不一般,怕是能通着天。虽说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位真佛座下, 但能让王子腾这样慎重的, 就必然不是薛家开罪的起的, 不然他日赵大人一个不痛快,随便向上头进几句谗言就是要命的祸事。 府尹一任三年,薛王氏在赵大人到任之前就与女儿薛宝钗商议着约束住薛蟠,苦口婆心的与他分说利害,盼着他这几年好歹先收敛着些,少为家里招祸端。薛蟠待母亲和妹妹一向还算体贴,倒也没有使性弄气,平常日子府门也不大出,只管在家里与新买的小戏高乐。横竖薛家有的是银钱,薛王氏又从不会亏待了这颗独苗,薛蟠只要不出去招人的眼,便是买上一百个她也不管。 谁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直到府尹大人的师爷跟兵丁一起上门投了拜帖,薛家才晓得前几日上门的两位恩人竟然是朝廷缉拿的犯人,如今逃出大牢杳无音讯,赵府尹便派了人来询问一二。 原来,薛宝钗幼时身上总觉燥热,夜里也因此常常辗转难眠c咳嗽不止,幸得一云游至此的癞头和尚指点,白送了他们家一味海上方儿,后来按着方子制了药,在病发时服下,才算压制住了。 当年薛老爷为了给爱女治病,已经将江南一带有数的名医都延请了一遍,又出高价求民间偏方,是许了大愿的。偏那癞头和尚形容惫懒c衣衫破烂,纵不求一文献了方子,也没什么人当一回事,还是薛老爷爱女心切,姑且让人一试,一年后备齐了方子上的东西做了一坛子丸药,薛宝钗一用方知灵验。 薛老爷恍然大悟,晓得这是遇上了不露相的世外高人,也曾命手下的掌柜伙计们初初留心,可惜一无所获,便每每在一双儿女们面前提及此事,盼着他二人能再有此等机缘,与高人交好一二,也好护佑薛家。 因此当前几日癞头和尚与一跛足道人一同在薛家外头出现时,恰巧在门房上吃茶的大管事一眼就看见了这两位神仙,为了请二人进府险些连鞋都跑丢了一只,点头哈腰的将人请进了府,里头得着信儿的薛王氏则亲自去给薛蟠整理了仪容,把他哄到前头去陪客。 即便这二人一味装疯卖傻,半点儿东西都没留下不说,还净说些歪话编排于他,薛蟠想着花园子里埋着的那一坛子丸药,到底还是压着脾气小心的招待了二人一回,干坐着瞧他们风卷残云吞下了府里精心准备的素斋,而后不知何时就没了踪影。 当时薛王氏还百般埋怨了儿子一场,怨他能让两位神仙在眼皮子底下没了影儿,也不知有没有结上仙缘,弄得薛蟠也一肚子牢骚,要不是薛宝钗稳重体贴,劝住了他们,说不得母子两个就要闹一场别扭。 结果那一僧一道竟然是犯过事儿的,还把衙役招来了府里,薛王氏顿觉后怕难堪之余,薛蟠倒是又抖了起来,不说安慰惊惶难安的母亲,反而拿话扎人的心:“我就瞧着那两个人不对劲,疯疯癫癫的,说不得给妹妹的方子都是从何处抢来的,妈还让我招待。这会儿倒好,你们说的我耳朵都起了茧子,让我别招赵大人的眼,结果赵大人却被那两人招了来!大活人凭空没了,咱们敢说,人家也未必敢信呢。” 薛蟠在家里拘束了这么些日子,正是浑身的不自在,偏又出了这么档子晦气事。他心里一恼,也没想清楚就直接把话说出了口,气得薛王氏人都怔住了。 还是薛宝钗懂事孝顺,见薛王氏惊惧恼怒之下面色着实不好看,连忙帮着出声斥道:“妈都是为了哪个?你竟还来招她!你若容不下妈与我,我便奉着妈到庄子上去,留你一个在家里,你可就畅快了?” 薛蟠对妹妹宝钗一向是又疼爱又信服,这回宝钗突然沉下脸,薛蟠的气焰就不自觉的消了下去。他讪笑着摸了摸衣袖,虽说没有向薛王氏赔罪,到底是不再说叫人心寒的话了。 薛宝钗明白自己哥哥天生就是憨直的脾性,有口无心,也不与他多理论,给薛王氏奉了盏茶,就挨着她柔声安慰道:“妈别与哥哥计较,他也是被人激出来的火气,一时气昏了头胡沁呢。再者那僧道能从牢里走脱,可见果然是有古怪本事的,咱们家又哪里来的本事困得住?自然是他们想走便走了。若是赵大人不信,非要借此与咱们为难,舅舅姨爹他们也必是不应的。” 薛宝钗早慧又善察人心,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薛王氏心中忧惧之事,劝解起来自然也是有的放矢,一下子就说到了薛王氏心坎儿里,令她的脸色和缓了不少。 可惜纵然赵府尹不能真将他们一家如何,那一僧一道却始终是薛王氏心头的一根刺。那二人神通广大,却又不知为何施恩于他们。若说他们无欲无求,薛王氏心里是断然不肯信的,她只怕此二人所求甚大,甚至危及她的一双儿女,危及薛家家业。只要一想到有人在暗中惦记着他们一家,她就觉得心都叫人扯住了。 深深吸了口气,薛王氏攥住了薛宝钗的手,又招手让一旁呆呆立着的薛蟠过来,神色郑重的说道:“我先前与你们姨妈已经说定了,要带着你们上京城去,一来看看能不能走走门路把咱们为宫中采买的差事拿回来,二来也免得让那些宵小小瞧了咱们孤儿寡母。如今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儿,咱们便尽早动身,也免得横生枝节。我就不信了,天子脚下还能有人弄鬼。” 薛王氏未嫁前就听说京郊有几处寺庙道观灵验的很,宫中妃嫔也多有供奉,她就不信那么多能人异士还压不住妖僧妖道,眼睁睁瞧着他们作业。 薛宝钗乖巧应声,还顺口就帮着细细盘点起上京的准备来,薛蟠却是垮了脸,不满的嚷嚷起来:“不过是去京里办事,哪里用得着妈和妹妹过去?白累坏了。我带着管事们去也就是了,有舅舅姨爹照应着,谁敢欺我?至于那和尚道士的,上回不过是待他们客气,才让他们装神弄鬼的。从今儿起小厮长随都分着在二门外头巡视,我就不信他们还进的来。” 京中诸多繁华风流去处薛蟠都是神往已久,只恨家里盯得紧,使他至今不得一见,好不容易等到薛王氏松了口放他出去,又哪里肯再带着母亲妹妹四处辖制他。 薛王氏在这种事情上却万万不会纵了他,当即板下脸呵斥道:“浑说!这事儿我已经拿了章程,你再闹也没得商量!成天闲着淘气,吵得我头疼,快离了我这儿吧!” 薛蟠虽是个没心肝的,到底对薛王氏还算孝顺,闻言也就讪讪退了下去,自回他在前头的院子发作散闷去了。 撵走了不成器的儿子,薛王氏才是真个儿有些头疼起来,疲惫的靠在了引枕上,一旁的小丫头四喜忙轻手轻脚挪到旁边为她揉捏穴位。 见薛王氏如此神伤,薛宝钗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担忧按下不表,坐到薛王氏身侧慢慢拿美人拳给她捶起了肩膀。等薛王氏面上气色好了些,薛宝钗才轻声道:“妈妈也莫要太过忧心,如今府尹大人既然着人上了门,那僧道自有神通,近些日子必不会再来,等风声过了,咱们也早就到了京城,再不怕这些魑魅魍魉的。” 薛王氏正闭目想着早逝的亡夫,怨怪他狠心丢下这一家子孤儿寡母任人欺凌,闻声只觉心中无比熨帖,急忙起身将女儿揽进怀里:“我的儿,是娘耽搁了你了。你小孩儿家家,原该憨吃憨玩,竟也要陪着我操这份心。若是你托生个男儿身,我便是立时闭了眼也没什么可挂心的了。” 这样的话薛宝钗从记事起就不知从父母口中听过多少回,此时也不过拿帕子点了点唇角,含笑道:“我虽是个女孩儿,不能像哥哥那样支应门户,总算还能帮着妈打理打理家务,免得让哥哥受家事烦扰。” 薛宝钗行事举止这样端庄大方,薛王氏心中的念头也就更甚。她忽而叹了口气,拍了拍薛宝钗的手:“我的儿,你也这般大了,相熟人家里不少女孩儿也都说了亲事,妈留你到现在,你可有怨言?” 薛宝钗眸光微动,眼神清亮的扫过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等她们都知趣的退了下去,才笑着摇了摇头:“妈说什么呢,您一切都是为了我,我知道,咱们去了京城,一切就都好了。” 她已经十一岁了,家里许多事都不再瞒着她,薛王氏甚至还会同她商议。 金陵城虽大,却没有真正能庇护薛家,扶着薛蟠执掌薛氏一族家业的人家,所以薛王氏才会起了心思,想将薛宝钗许配给娘家侄儿,只可惜王子腾夫人直接隐晦的拒绝了这门亲事。退而求其次,薛王氏便打算与嫁去荣国府贾家的姐姐亲上加亲。 姨妈家的宝玉,薛宝钗平日里也多有耳闻,那样不知上进的人绝非她心中良配。她心中所想,却是那座巍峨庄严的宫城,也唯有进了那处,才能真正护佑家业,不让那些狗仗人势的阉人欺到头上来。 不过薛王氏早就认定了王家不会再松口送亲戚家的女孩儿进去碍娘娘的眼,薛宝钗也就从未跟母亲提过。横竖一家子入京在即,能不能寻着青云路,也就看个人的机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出嫁 原本薛王氏还想细细查验了江南各地, 特别是金陵城内的各大铺面商行的账册再走,被僧道的事儿一搅合, 也就消了前头的打算, 准备收拾了银钱细软便尽快启程。 因想着多筹些活钱c事儿办得又急, 薛王氏不仅做主将杭州那边两处茶庄盘给了旁人, 还顺手将一座茶山低价抵给了甄应嘉的庶出次子, 只盼着他们一家去京城的时候,江南这边的基业能多得几分照拂。 即使这一任的金陵府尹与甄家并不是一条心, 但甄家在江南一带经营两代, 父子皆为皇帝心腹, 自认照应一个薛家还不在话下, 甄二爷在其父甄应嘉的授意下也就痛快应下了此事, 允诺为薛家弹压其他商户。 能得甄家一句准话, 薛家上下自然也是欢喜非常, 薛王氏左思右想,为表郑重还是送了薛蟠出门,让他亲自过去跟甄家交割地契庄户。当然为着薛蟠那个到处惹事的脾性,薛王氏另派了好几个积年的可靠管事陪着他不说,还耳提面命了好几日, 恨不能把为人处世的道理再教他一遍。 薛蟠虽不耐烦,到底还是糊弄着听了,在杭州的几日也老实的很, 除了陪甄二爷外连秦楼楚馆都极少去, 顺顺当当就把事儿办妥了, 让跟着的老家人都放心不少,只觉得主家日后终究还是有指望的。 谁知他们前脚才传了口信回去,道是此行一切顺利,大爷在外也十分规矩,老实了大半个月的薛蟠就在回程的路上惹出了一桩祸事。 原来薛蟠这回离家,本是打算趁着母亲妹妹不在身旁,好生见识一番杭州城的脂粉香浓c春光烂漫的。可惜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他一个男女荤素不忌的欢场老手,在杭州呆了那么些日子,虽也见遍了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们,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意兴阑珊之余,都没怎么享乐。 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眼瞅着一踏进金陵城就再也不得快活,薛蟠在回去的路上就很是不乐意。主子日日拉着张脸,素来得欢心的几个心腹小厮为了讨赏就开始作妖。趁老管事们不注意,还真让他们得了手,引着薛蟠进了几回良家女子的暗门子,果然讨了巧宗,得了不少赏钱。 薛蟠既赏到了这别样的趣味,一时竟有些不能罢手,临近金陵城时还寻着各种借口带着小厮们乱窜。那日好死不死叫他在街上一眼看中了个真正的良家女,当时就连脚都迈不动了,直着眼就让身边的奴仆去打听。 因那姑娘生的秀丽脱俗,眉间一点胭脂记醒目非常,薛家的下人没费多大功夫就打听出了她姓甚名谁,还从闲汉街痞口中知道这女子家中并无男丁,唯一个老母相依为命,颠颠儿就回去报喜。 薛蟠听了也觉满意。他一向自认有几个臭钱,便没什么不能了账的。那小女子生的细皮嫩肉,家里又只一个老母,母女二人如何开销?少不得要他这样的老爷救苦救难一回。当即也没让人再多打听,直接就让小厮拿了银子上门,口中说要给金陵薛家的大爷纳一良妾,傍晚就来带了人走。 这一户人家不是旁人,正是当年贾琏来金陵赶考时搭救的甄士隐之妻女。原名英莲的甄姑娘已由贾琏改名为甄臻,同其母甄封氏守着贾琏手下留下的银钱土地勤俭度日。 她这日出门原是要去拿针线换些钱贴补家用,身边的小丫头子也被她留在家里帮忙,没想到竟会遇上薛蟠主仆。即便她觉出不对就立即藏在人群中躲了,家中消息还是被收了银钱的街头无赖卖给了薛家人,招来这样一场无妄之灾。 此前封太太已经为甄臻说定了亲事,只等她满了十五岁就将她嫁给临县的一位秀才公。二人也是郎才女貌,那位年轻的小秀才更是在第一回相看之后就三不五时托人来给甄家母女送些东西,当季的果子青菜,时兴的小巧首饰料子,每每夹着字迹工整俊秀的几句诗词,可见十足的诚心。 有了这样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婿,别说薛家下人趾高气昂的要她做妾,就是八抬大轿接她回去做正经的少奶奶,甄臻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经历了幼时拐卖c母女二人依仗贾恩公才能保住家业的种种波折,甄臻温柔似水的性子里又另含了一份执拗坚韧,出去见薛家人的时候袖子里直接就藏了把才磨过的剪子。 那小厮从小跟在薛蟠身边,尤其的混账丧天良。见甄家确实没有壮年男子护卫,甄臻又生的脱俗,他说话时的眼神便格外淫邪,总往甄臻身子上瞄,听见封太太直言拒绝时还嗤笑了声,道是他们薛家瞧上的姑娘,还没有不愿意的,摆明了就是要明抢。 甄臻也不说话,在小厮踱步过来的时候就直接把剪子对准了自个儿的脖子,直接就戳了个血口子出来,吓得来人再不敢前进一步,生怕她当真自己了断了。这俏生生的美姨娘若是死了,正抓耳挠腮等着的主子还不把他活撕了?也不再多劝甄臻,扭头就屁滚尿流的跑回去报信了。 薛蟠听说这甄姑娘如此刚烈,起初也有些退缩之意。他自十一二岁起得了男女之事的趣味,多得是投怀送抱心甘情愿的,若是为着个将将长开的小丫头强抢良家,回家势必要挨一通好骂。可身边的人一撺掇,他又觉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一通骂,换一个美娇娥,有的是受用的时候,便仍旧在日落后带了人去拍门。 甄臻早在薛家下人上门的时候就抱了死志。听到有人大声叫门后,她随着落泪不止的母亲给贾恩公的长生牌位又磕了一次头,就带着剪子出了门。纵她们小门小户撼不动薛家这样的大树,她临死也总要恶心他们一回。 结果还不等甄臻引颈自戮,与她订了亲的孙小秀才就与几个要好的同窗手持棍棒跑了来,大声呵斥薛家众人恶行。孙小秀才一路跑来连鞋都丢磨破了一只,急的双眼通红,瞪着带了人堵在甄家门口的薛蟠恨不能生啖其皮肉。 不过是几个穷酸书生,薛蟠并不瞧在眼里,却不防巡街的兵丁紧随在其后也到了。领头的差役对薛家小厮塞过来的银子连一眼都欠奉,公事公办的驱离了众人,真真对黎庶贫富皆是一视同仁。 薛蟠羞恼之余并不敢当街与差役为难,只打算之后再来破门抢人,最好再将那秀才打个臭死,却没想到此地的芝麻绿豆官儿胆大包天,一面如书生们所请派了衙役,一面还去甄二爷那里通风报信。甄二爷一听这母女两个是受过京中荣国府恩惠的,家里还供着贾家大房少爷的长生牌位,推了怀里的美妾就来寻薛蟠说话,死死将人拦了下来,脸上也是十分的不好看。 薛家给他们的赚头虽多,堂堂甄家却也并不少这一家供奉。肯答应薛家,甄应嘉父子更多的还是看重薛家在京中的两门姻亲。当年贾琏将过县试,甄应嘉就起意将爱女许配与他,可见欣赏提携之意。贾琏如今一飞冲天,即便两家亲事不成,甄家对其也并无甚心结,反而处处想着再结善缘。 这甄氏母女既然与贾琏有前缘,连当地官员都略知一二,那于情于理,甄家都不愿多生事端。甄二爷发话,薛蟠再不甘愿也消停了下来,怏怏领着人走了。甄二爷则在回府与甄应嘉商议之后,密信一封将此事告与贾琏知晓,以示自家诚意。 至于甄臻一家,一日惊魂之后封太太就病得有些起不来身,也顾不得女儿年纪幼小,请了乡老来就想为两个孩子先将亲事办了。孙小秀才上无亲长,成亲后干脆也就将妻子岳母一并搬了过去,亲亲热热过起了日子,只等年纪再大几岁再圆房,便是后话了。 甄家的信送到贾琏手上的时候,他已经将追查癞头和尚c跛足道人此二人的暗差接了过来。这些日子他明面儿上还要给忠顺王爷的府邸修葺收尾,休沐时则要教导林樟拳脚骑射,已推了两回贾母点明要他出面的宴饮。 贾母心中不虞,却如之前一般决口不提发作贾琏的事儿,连赖嬷嬷都因为私下说话时口风不密,提了嘴“琏二爷这般对亲事不上心可不是好兆头”,而落了个没脸,羞得好几日没露面,后来还是贾母问了赖大媳妇一句,给了个梯子,赖嬷嬷才又出来走动。 赖嬷嬷都没讨着好,其他人自然更不敢乱说,先前还觉着迎春要倒大霉而怠慢了她的厨房管事回过味儿来后一连十日不重样儿的做了点心送过去,唯恐叫人秋后算账。毕竟丢了脸面事小,没了差事事大。 贾琏一面张罗着正事,一面也就在给江南几地大掌柜的信上提了一句,让人去给甄家姑娘添一份妆,又另写了封信给金陵甄应嘉府上,坦然应下了同甄家母女的渊源,谢了甄二爷仗义相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体面 皇城清思殿西侧正对着茶水房的隔间里, 御前总领太监夏守忠刚退下来准备歇脚吃茶, 候在这边儿的小内侍们便一拥而上, 围着嘘寒问暖,端茶倒水c揉肩捶背c脱鞋捏脚,周到又贴心。外头挤不进来的也没干站着, 极有眼色的四散做事去了,定要叫人瞧见他们的长处。 夏守忠当年初进宫时也曾苦熬过好些年,跟着他干爹王德力在揽月轩里伺候陛下和去了的老主子, 见天儿的都要想尽法子打点宫中上下的关系,如何不明白这些猴儿心里的念想,不过都是想着做这人上人罢了。 毫不客气的享用着底下人的孝心,夏守忠惬意的眯了眯眼,却是一个字儿都不肯与这些人说。想他当年日子过得那般难,每日里起来都不晓得还能不能全手全脚的回到屋里, 这帮小兔崽子才哪儿到哪儿?他就是命好,熬到伺候的主子有了大造化,才能翻身成了宫里头一份儿的夏爷爷, 旁人想来分这份体面,又不是他们揽月轩出来的老人儿, 那是门儿也没有。 夏守忠不说话, 那些围着的小内侍们也不肯死心, 继续殷勤的围着撞木钟, 还是王德力王老太监在宫里收的小徒孙黄公公来了, 小内侍们才奉上茶后一步三回头的散了。 黄公公如今已经靠着在御前的体面施展手腕将内务府捏在了手里, 连上皇手下的人都要退一射之地。除了上皇宫中用度他还不敢贸然插手,其他地方俨然就是个说一不二的霸道人物,寻常时候也根本不往清思殿里来。毕竟他们这些熬出头的大太监心里都很有独,忙着辖制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生怕哪天蹦出个能耐人来不说,也并不爱见人在自个儿管事的地方瞎转悠。 一见黄公公人,夏守忠心里就有了数儿,没骨头一样从炕上挪了挪,勉强算是坐起了身,抬手招待了一句:“才泡的闻林茶,陛下昨儿赐下来的,你也尝尝。” 夏黄二人中,夏守忠本就高了一辈儿,在杨垣身边伺候的最久c情分最深c也最有体面,是揽月轩出身的大太监们的头儿,他能这样说,已经算是十分好客了。 即便如今也算是飞黄腾达了,黄公公依旧丝毫不敢在夏守忠面前拿大。他仍守着后辈的礼节,规矩在椅子上坐了,细细品了一口茶,立时赞不绝口。 闻林茶自前朝起就是宫中贡品,至今已有二百余载,这宫城内上至陛下和老圣人,下至得脸的奴婢,都长了条善品此茶的好舌头。夏守忠这茶不过中等,算不得什么佳品,可这宫里一向对人不对物,夏总管的茶,自然便是上上等,黄公公夸奖的也是真心实意c发自肺腑。 见黄小子还是这么上道,夏守忠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些,细着嗓子慢条斯理问道:“你这时候过来,那头谁盯着?如今多少事儿还没个决断,你这一撒手,那群猴儿还不翻了天去?御前这儿,不是还有我呢。若实在得闲,去城外瞧一眼咱们老祖宗,圣上都记你的好。” 已经告老的王德力并无亲生儿女,这些徒子徒孙们便为他老人家在宫外置办了田庄,奉他做了老太爷,杨垣那边儿也是过了明路的。谁若是能在王德力那里得一句好,回头杨垣自然也高看一眼,这是御前伺候都得不着的体面。 黄公公晓得这话里头的提点之意,赔了个笑脸试探问道:“叔叔的意思,侄儿都懂得。有侄儿盯着,谁敢造次?只是先前叔叔吩咐下来的事儿,侄儿这里总有人递话,昨儿有消息说那家人眼瞅着就要去贾侍郎府上,这” 抹去金陵薛家内务府皇商的名号,撤了他们家的大半差事给别家,都是夏守忠亲自拍板定的,也不知道一向送礼塞银子最是大方的薛家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祖宗,以致大家钱收了不少,事儿却不好办,索性都装了糊涂。 黄公公也是内廷里长大的,如何会将区区一个薛家放在眼里,可牵扯到贾侍郎,这事儿便不一样了。贾琏贾侍郎的轻重,御前出身的太监们即便许多事儿摸不到底,却也都掂量清楚了。这位主儿十有八九是同他们一样从龙的老人,轻易不能得罪。黄公公不怕别的,就担心贾侍郎回头要给自己亲戚出头。到时候夏守忠袖着手站干岸,他可就不好了局了。 早就猜着是为这事儿,夏守忠嗤笑一声,心里也不无得意。金陵那边的消息,贾琏手下一早就想法子递了进来,可没这帮兔崽子的份儿。薛家那帮不长眼的竟然太岁头上动土,贾琏不踩一脚都对得起良心了,哪里还会管他们死活。 心里舒坦了,夏守忠也就再好心指点了他一句:“安鸾宫那儿,可是嫡亲的表姊妹,如何了?那薛家算贾侍郎哪门子的亲戚?分着房呢。林尚书家里的,才是贾侍郎嫡亲的表弟,等那位长大了,你再殷勤都不算晚。” 安鸾宫正是淑妃王熙凤与其女三公主阿圆的寝宫,现在还住着个半主半仆的贾元春。宫里都说那贾女官命里着实没福,淑妃娘娘那般爱护她,她却连正月都没出就因为冲撞了御驾羞愧病倒,几个月没见着人了。 一听这对姊妹情深的例子,黄公公就明白了夏守忠的意思,再加上荣国府两房不甚和睦的消息传了多少年了,他也就明白这回自己是叫人拿谎话唬住了,不免阴冷一笑,面儿上乖顺的再三谢过夏守忠。 顶替薛家差事的正是夏守忠前几年才找着的亲侄儿,夏家的孤种独苗。夏守忠对外捂的死紧,也是怕自己误了侄儿的前程。这会儿薛家竟然还往上头凑,夏守忠心里也起了些阴毒念头,只是怕日后败露了惹杨垣厌弃,才迟迟拿不定主意,也就顺着黄公公的话打哈哈。 黄公公正要告辞,外头夏守忠新收的干儿子突然猫着腰一溜烟跑到了屋门口,细声细气的喊道:“贾侍郎来了,眼瞅着就要进大门了,让儿子进来服侍您老人家穿鞋吧。” 夏守忠平时片刻都不肯离了杨垣身边,这一回也是凑巧才与黄公公说了这许久。他出来原本就是受命等候贾琏,以便人一到就引进殿里说话。 既然正主快到了,夏守忠万没有让人等着的道理,一个翻身就利落的从炕上起身,都不用他干儿子进来伺候,就妥当的收拾好了衣冠鞋袜。随手与黄公公打了个招呼,他便自出门到大门外迎贾琏去了。 因着忠顺王府修葺一事,总揽其间营造工事的贾琏这几个月得了不少面圣的机会,宫内外许多人都晓得陛下很是欣赏贾侍郎,三不五时就要将人唤至清思殿里垂问一二,每每还都是御前的夏太监亲亲迎出来,以贾琏的品级,可以称得上是皇恩浩荡了。 今儿一见夏守忠又是大步往前赶,值守的侍卫就互相挤眉弄眼,暗中打赌来人是不是贾侍郎。后头果见一身四品文官常服的贾琏面容端肃的径直进了殿门,赌赢了人的下值后便又多一顿好酒喝。 杨垣用膳前还与上皇在含章宫中争执了一番,心里腻味的很,殿里伺候的宫女内侍也都被他撵了出去。好不容易等着了贾琏,他见面就是好一顿埋怨:“幸亏给了你这么个差事,你还能记着进来陪我说说话,不然我看你每天下值恨不能干脆带着妹妹住到林尚书府上,心里哪儿还有个轻重缓急,什么大事都耽搁了。你这德性,我是万万不能让皇后给你个媳妇的,定是个英雄气短的货色!” 许是被上皇和一干三心二意的老臣扰的心烦气躁,杨垣这一二年单独召心腹臣子说话时明显唠叨了不少,加上不少人都到了外放为一地长官的关键时刻,最近留在京里又能放心说话的只剩了一个贾琏,杨垣的话不免就更多了些。 贾琏已是习以为常,轻咳一声后一板一眼跪下行礼告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便是最严苛的礼部官员在场也绝对挑不出一丝毛病。 该走的礼数都做完了,贾琏才轻轻一挽袖子,一面从袖袋里摸出个蜜蜡丸子奉到杨垣手上,一面浅笑着回道:“臣在外头桩桩件件哪样不想着回禀陛下?您心里不痛快,自有公主皇子承欢膝下,娘娘们温柔解语,臣不过在先生家里偷一时清闲,竟也值得您惦念,倒真是臣的罪过了。” 杨垣随手将蜜蜡丸子捏碎,眯着眼将里头藏着的布条取出来细细瞧了一遍,又面不改色的将布条塞在熏炉里燃尽了,才白了贾琏一眼嗤道:“不知道多为我分忧,啃几块硬骨头下来,见天儿的就知道欺负小表弟。我就没有表弟能欺负了?也就是你先生不慈,不护着自个儿儿子,不然一天三顿手板子抽你。” 贾琏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笑意,随口就说起自己与林海一家,特别是年幼的林樟相处的趣事,仿佛在杨垣问话时轻轻点了一下头只是事有巧合,并无半分深意。 只有状似闲聊家事,叫父母亲人扰的有些心绪不宁的君臣二人心里清楚,有些事儿他们筹谋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真正动手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做客 算上废太子在内, 上皇还在位时, 前后有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意图谋反或宫变, 真论起来这在历朝历代都算得上是骇人听闻的丑事,不过是顾忌着天家颜面,史官们并不敢秉笔直书而已。 即便明面上都说上皇与圣上父慈子孝,天家乃人伦典范,其实各人心中都是清楚明白,当年上皇禅位乃是无奈之举。 八王爷谋反之时买通了上皇曾经颇为依赖的一个大太监,趁人不备在上皇的饮食里下了药, 以至于上皇当时险死还生,差点直接下去见了列祖列宗。后来八王爷被活捉,上皇也在太医的拼死救治下捡回了一条命,身子骨却是彻底败坏了, 连太医院院判也不敢妄言他还有多少寿数。也正是因为自认撑不了多久,上皇才撑着一口气,将不孝的畜生圈禁之后, 立了成年皇子里瞧着最为孝顺恭谨的杨垣为帝。 谁知宫里连装殓要用的一应物件都备齐了, 退位后避居含章宫的上皇身子骨却一日比一日强健,听说已经有太医断言上皇的圣寿还长着呢, 说不得都能抱上皇曾孙。需知杨垣长子今年才八岁,这几乎是明着说上皇再活十年八年不在话下。 既如此,上皇也是一辈子乾纲独断的人, 哪里还能安心在宫里颐养天年, 冷眼看着杨垣治理八方?且他虽不算雄才大略, 忠心的臣子奴才也是不少,其中许多人要么怕一朝天子一朝臣,要么怕遭了新君清算,总免不了在他面前撺掇一二。 自古天无二日c国无二君,杨垣既然已经坐在了这天下之主的位子上,自然也不会任人压在头上,明里暗里,含章宫与清思殿两处几成水火之势。起初自然是前朝后宫经营了数十年的上皇一派占尽上风,杨垣也不得一退再退,暂时韬光养晦c避其锋芒,以保帝位。随着杨垣登基日久,手中权柄益重,情势早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如今可说四海安定,各地驻守的官兵都渐渐没有了异动,朝中上皇布置的人手也渐渐老迈或是转向杨垣一系。别说上皇再没有那份本事号令百官禁卫,如当初他自以为的那样随便废立国君,便是一直存有二意的忠顺王爷,在大义名分的压制下也只敢使些魑魅手段恶心人罢了。 忠君一派蛰伏筹谋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契机。以免有人狗急跳墙c再生波折,即便杨垣自己也已经厌烦了与那些老臣或是依附忠顺王爷的官员纠缠,还是与心腹们定下了徐徐图之的计策。 第一刀,便是借工部进忠顺王府修缮的契机将钉子埋进王府,然后找准时机由御史奏闻忠顺王事涉八王谋逆之事。等忠顺王依制上折自辩辞官之时,杨垣便不会夺情,而会借礼部会同大理寺审查此案的机会直接削了忠顺王的实职,送他回府当个逍遥王爷。 上皇年事已高,皇位总要有亲子继承,只要忠顺肯做个闲散富贵人物,杨垣也不愿意赶尽杀绝,徒留暴虐名声。等几位皇弟都没了争位的心思,下头的臣子也失了势或告了老,上皇也便不能再拿杨垣如何。 虽说杨垣心里厌恶上皇远多于忠顺,可父对子有天然的礼法压制,杨垣身为人子连对上皇说个不字都可能招来御史死谏,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好与上皇冲突太过,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迂回着先从忠顺下手。 今日一过,贾琏那边便会下手动作起来,力求一击即中,让忠顺王爷好生回府修身养性,为天家再添一个风雅之士。 杨垣后面还招了兵部诸人议事,贾琏又在御前说了会儿话,将工部这些日子几桩大工程一一奏明,也就退了出来,出宫回府,以备明日休沐时护送女眷们过去林府做客。 这还是林家入京后第一次正经下帖子请贾家女眷们上门,找的名头还是府里的花园子终于修葺一新,想趁着秋高气爽请贾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过门赏玩新移来的几株桂树。 原本贾敏几个月来只单叫贾琏过去陪林樟练武骑马,隔三差五过来这边请安时也不爱带儿女同行,贾母心里一直又是焦虑又是忧心,每每夜半无人时都觉着女儿这是同娘家c特别是她二哥一房生分了。因此,当她前些日子得着贾敏的准话,要请一府女眷都过去时,便把这事儿当做了头等大事来看,兴师动众的准备了好些日子,连探春等人的衣裙配饰都一一过问。 到了正日子,贾琏一早牵着马在门前等了小半个时辰,后宅里头才终于安排妥当。自贾母往下,邢王二夫人c迎春探春姊妹再加一个过来小住的史湘云,六人分坐四辆车,后头还跟了两辆牛车坐着各人贴身伺候的丫头并粗使婆子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占了小半条街。 贾琏今日本就打算要去带林樟习武。他与贾敏黛玉二人见过礼后,又同林樟一起去前头拜别在书房里躲清闲的林海,这才由小厮长随簇拥着一起去了郊外田庄,准备傍晚再回。 去的路上林樟闹着要贾琏带他骑马,二人的脚程便比预想中还快了些。等他们到了庄子上下马时,林府里头贾敏才亲自扶着贾母逛完花园子,一行人正准备去池边的菊花圃入席听戏。 为款待娘家人,贾敏特意提前两个多月就订了京中今年最火的戏班子。待众人依辈□□份分主客落座后,与菊花圃一池之隔的予归亭内,几个小戏便登台唱将起来,一众吹打伴奏之人则隐身于一旁的暖房之中,只闻乐声而不见其人,倒也颇有意趣。 贾母这会儿通体舒泰,也就额外欣赏贾敏的这一番巧思,连声打趣她“儿女都这般大了,还整日里想这些风花雪月,可见是女婿太纵着你了”,又同左右侍奉的邢王二夫人道:“咱们家的院子里池塘挖的也不小,也很该布置起来,连同左近两个院子一起修了,也给姑娘们个轻松去处。” 邢夫人对府里的事向来插不上手,听了不过唯唯,倒是附和着狠夸了贾敏这个小姑一回,王夫人却是只虚应了一声,顾忌着脸面才没再多说什么。这随口一说就是修园子,公账上又哪里来的这份闲钱。那点子结余,她为妹妹一家略收拾了下院子也就不剩什么了。 已经当家的太太们三句话离不开经济俗务,姑娘们那一桌便活泼许多,吃茶尝果子,还有史湘云这个惯爱大说大笑的一会儿凝神听戏,一会儿与人说笑,热闹的不得了,连贾母都听着了她们的动静,笑的分外慈爱。 黛玉天性喜静,身为主人招待这些表姐表妹时倒也有模有样。她虽不会像史湘云那样与谁都能熟稔的说笑无忌,却也温柔体贴,将姊妹们都一一照顾到了细处,十分的周到大方,言辞间也颇为伶俐,令人心生好感。 史湘云之前在贾家时没少听贾宝玉念叨黛玉,早就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她还是常常同宝玉一道顽的,竟还比不得个只见过一面c还害宝玉挨了骂的林妹妹,难免心里就有些不服气。是以今儿史湘云过来,冷眼瞧黛玉言行时就不免带上了几分挑剔。 可史湘云打量许久,也没从黛玉身上挑出什么错漏来,反而还在一次拿眼觑人时叫黛玉逮了个正着。史湘云自己惊了一下,见黛玉抿唇一笑还当她要出言讥讽,险些直接反唇相讥,结果黛玉就跟没事儿一样回身继续同迎春说话,叫史湘云臊了个大红脸。 枉做了一回小人,史湘云的心绪倒平静了下来。她本就是心宽之人,放下心事后再看黛玉倒也觉出几分可爱,慢慢生出几分真正的亲近之意。只是再一想到黛玉父母双全,在府中备受宠爱,难免自伤身世。 等戏曲散场,丫鬟婆子们上前撤去茶水点心,抬上桂花宴席面的时候,恰巧与黛玉并肩立于一从瑶台玉凤边上的史湘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这满园花团锦簇的眼神也带上了一点别样情绪。 黛玉正对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春时赞花匠将这名种瑶台玉凤养的极好,就听着了一旁史湘云那声极轻极浅的叹气声。若是平常,以她与史湘云的交情,黛玉定要含笑装作不知,可她今儿是主人家,昨儿才同娘亲允诺定会好生招待姊妹们,就不好不闻不问。不然假若史湘云觉得受到了慢待,心里头委屈,便是她的过错了。 用眼神示意丫头们退后一步,黛玉略微思量片刻,才细声问道:“云儿这是怎的了?可是哪个小丫头子淘气伺候的不好,还是席上的饭食不受用?你只管与我说,保管你舒心受用。” 听黛玉言谈间对管家之事大包大揽,史湘云也颇觉歆羡,摆手道:“这儿什么都好,林妹妹你也忒多心了。” 说着,她又自嘲道:“原我还不懂怎的你都不愿去与我们一处玩耍,今儿过来一瞧,你在自己家里可不是更快活些。哪像我,也就是到了姑祖母府上,才能松快几日。” 虽是自嘲,史湘云眉眼间神色却是十分豁达舒朗,并不以身世为意,只是黛玉却听得冷了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养不熟 黛玉面色蓦然转冷, 眉眼间也不复之前的亲热,史湘云素来机敏不逊于人,自然也立时就察觉了。 都是大家小姐,谁不是呼奴唤婢金尊玉贵娇养大的。黛玉没了好脸色,史湘云心里也就立即将方才生起的那点子好感丢到了九霄云外,一腔滚烫的真心话都咽了回去, 字都懒得同黛玉多说一个。 纵然林姑娘是尚书府的掌上明珠c公侯小姐, 千人疼万人爱, 她便只配给人当丫头一般甩脸子抖威风不成?史湘云噘着嘴回到席上坐下时, 心里依旧是万般的不痛快, 不过是苦于在林府中无处可去,才只能留在席上干耗。 若是在老太太房里,她这会儿定然已经回了房, 宝玉即便不着调,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会过来劝说一回。不论他能不能说到点子上, 是不是又实心眼替旁人告罪, 总也是份安慰, 哪里会像如今这般受人冷待?史湘云越想, 便越觉得没意思。只是她抬眼瞧着贾母眉开眼笑的欢喜模样, 到底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沉默用饭便罢。 史湘云自认顾全大局含冤受屈,实则她一回来贾母就觉出了不对。 先前史湘云与黛玉走的近时, 一直分了三分心思在姑娘们这边的贾母心里还颇为欣慰。湘云是她娘家内侄孙女, 又襁褓间便父母双亡, 她心里也是真心疼爱,盼着这孩子能否极泰来,往后的日子都富贵平安。正因如此,这回来林家做客,她才把湘云也带了来,甚至连两个亲孙女都要靠后,就为了让贾敏也能对湘云另眼相看。 再不愿意承认,贾母也晓得自个儿老了,昔年或真心或假意交好的老姊妹们也多放下了手上的俗务,安心含饴弄孙,轻易做不得儿子媳妇的主,自然也就再难帮上她什么。史家的两个侄儿媳妇自己都有儿有女,难免有照应不到湘云的地方,若是女儿肯提携几分,湘云便是受用不尽。 贾敏一直对迎春以外的贾家姑娘不冷不热,只守着姑母应有的分寸,客套有余而亲热不足,贾母也从来没指望着这一面就能叫贾敏对史湘云掏心掏肺c视如己出。她心里的盘算便是让湘云与黛玉两个小姊妹先熟络些,等女孩儿们感情好了,只要黛玉肯将湘云放在心上,人心都是肉长的,后头的事儿也就水到渠成了。到时候黛玉与湘云两个姊妹情深,湘云也好替宝玉解释一二,免得黛玉受人挑唆,一直对宝玉心存误会。 可她却没想到,湘云不过与黛玉亲亲密密的说了几句话,就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贾母面上还笑着与贾敏话家常,心里却有些着急。两个女孩儿一字口角没有,偏又再不肯瞧对方一眼,这比直接吵嚷起来都叫人头疼,还连开解都无从下手。 更叫贾母担忧的是贾敏的态度。小孩儿家家都不太会遮掩,黛玉湘云两个之间的不合早就叫人看了个清楚明白,连探春都变得拘谨了不少,贾敏可是一家主母,万万没有瞧不出来的道理。可贾敏不过含笑睨了那边一眼,便继续说笑,好似全然不在意这一点子女孩儿们之间的小心思。以贾敏自小的脾性,这可不是大度宽容,这是事不关己的漠然。也就是说,在贾敏心里头,湘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远亲。 贾母疼了湘云这么多年,看着她从一点点大长到现在,不免先心疼了她一回,随后心里却又难免有些不快,觉得这丫头未免也太过不懂事理,竟然在做客时同主人家置气,不够端庄大方。小女孩子能有多大事儿,也值得闹一场,白添一回委屈不说,还又叫林家人与她们更生分了些。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狠心将宝玉留在府上。 知母莫若女,贾母轻轻皱眉时贾敏就多少猜到了她心里的念头。贾敏这么多年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风雨,在外也少不得与人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可她待血脉至亲总存着些温情,不愿将心思动到亲人身上,也就难免更难以接受贾母对一家人的算计。怅然之余,为了母女间的情分她还是装作对席上的事儿无知无觉,继续言笑晏晏的尽地主之谊。 至于再不复先前快活模样的史湘云,贾敏心里确实无甚怜惜。她养大的女儿她懂得,黛玉从来不是那种随意苛待冒犯客人的性子,能与史家的女孩儿闹到冷着脸不说话的地步,其中必有缘故。 贾母与贾敏都视而不见,席上自然没有人会不长眼色的寻不痛快,一时宴上倒也算是宾主尽欢,连探春都与黛玉搭了几句话,一齐说了些诗词佳句,彼此之间熟稔不少。 赖大管事与贾琏最近新提拔上来的族人贾芸一齐骑马来接时,众人倒也有了几分依依惜别之意,贾母握着贾敏的手连声说改日定还要再好生团聚一回,贾敏也含笑应了,并不像之前那般顾左右而言他,令贾母笑的愈发和气。 可惜贾母的好心情也没能撑多久。她们回了荣国府后没多久,邢王二夫人还都在各自院子里歇息解乏,就有她安在碧纱橱里的耳报神递了话过来,道是云姑娘心里很是不痛快,宝玉已经哄了好一会儿子了,两个人又是哭又是赌咒发誓的,很有些不像样。 史湘云为着今儿在林家受的气在荣国府里揉搓贾宝玉,林宅里头贾敏将诸事安排妥当后也把黛玉唤到了身边,细问她今日之事的缘故。 黛玉向来与贾敏无话不说,当即就将史湘云的话学了一遍,蹙眉说道:“我与她不过初见,她就与我嚼说这些,可见是个藏奸的,亏我当她光风霁月,是个舒朗明媚之人。且娘亲也说过,史家两位表舅为着好些缘故待她还算用心,她这样到处乱说,将自个儿家说的还不如亲戚家,坏的还不是史家的名声?也太过了。” 贾敏先还漫不经心的倚在引枕上,听黛玉说完后也不禁坐直了身子,冷笑一声:“竟是个养不熟的,还不辨是非,只管自己好恶。你以后再见她也只留面子情便罢,这样的人,再不能多结交的。” 说完,贾敏还有些怕黛玉年纪小不懂其中的道理,又细细教她:“史家若当真待她不好,两位侯夫人又如何会带她出门见客?便是她们自己的女孩儿,还有些顾不上呢。要是真让她过那种逢人便要诉苦的日子,她哪里还能在贾家一住这么多日子,早关在府里管教了。她这样不分好坏,委实太过糊涂,你便是一颗心待她,她许是还觉着你应当应份呢。” 黛玉点点头,想起今日之事又不禁吐了吐舌:“她现在该是怨着我呢,哪里还会同我好,她许是也盼着有个贴心的姊妹,同她说贴心话,为她打算,我是不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突变 黛玉说着, 一双天生含喜带嗔的凤目微微转动, 自有一股娇俏灵动, 便是语带揶揄讥讽, 也叫人瞧着心生爱怜。 贾敏便是累的身困神乏,也叫她这作怪的模样逗的发笑,摇头无奈笑道:“你个小促狭鬼, 还不快过来同我好生歇会子。” 一面说, 贾敏一面亲自替乖巧凑过来的黛玉拆了头上的簪环, 才将人搂在怀里,娘儿两个头挨头亲亲热热躺在炕上说话。 “你这丫头随了我的脾性, 总有几分傲气露在外头, ”许是忆起了少时往事, 贾敏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些许感怀:“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倒也是寻常, 可却有一样不好, 便是姊妹们亲近的要少些。” 生在公门侯府, 身边的姊妹c出门结交的伙伴自然也都是差不多出身,个个都有三分傲气。如贾敏这样出身长相才气都无可挑剔, 人又有几分矜傲的,便容易不招小姊妹们喜欢,这却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正所谓你自觉坐卧无愧于人,说话行事皆是一颗真心, 旁人却当你是恃才傲物c装腔作势c瞧人不起, 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服气, 又哪里肯瞧见你半分好处?一个人便是再如何好,总不能跳进别人心里去拧了人的所思所想。 黛玉闭着眼在贾敏怀里蹭了蹭,晓得娘亲这是担忧自己,软软的笑了声,亲昵安慰道:“娘您放心,爹爹的话女儿都记着呢。为人须有傲骨却不可有傲气是不是?我与迎春姐姐不就很好,与探春也过得去。就算那史姑娘,我也不曾说过什么的。我自己的家,难不成还要强颜欢笑,去讨所有人欢喜?将求于人,则先下之,礼之善物也。我又不求她们什么,何必礼下于人呢。” 贾敏先还欣慰听着,后来不禁哭笑不得的轻轻拧了黛玉的手臂一下,止住了她的话:“少说些吧!真真也是个小讨债鬼!我才说你几句,你还同我扯起春秋来了。我不过是怕你生的略齐整机敏,又比人多读了几本书,就自恃自矜,吃了暗亏都不晓得。看你与迎春处的好,我自然也欢喜。” 黛玉挨了一下,虽不疼却还是有几分委屈,仗着母亲疼爱就腻在贾敏怀里撒娇耍赖。贾敏一时动了慈母心肠,怜爱的摸了摸黛玉稚嫩的面庞,也顾不得这臭丫头又得了便宜还卖乖,言语间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安慰她道:“罢了罢了,横竖还有我与你爹爹在,偏疼你一个也够了。你只需记着看人论心不论言,同喜欢的人多亲近,不喜的别闹到面儿上也就随你了。” 得了这话,黛玉才松开贾敏起了些褶皱的袖子,咬着帕子清脆应声:“还是娘疼我。那八面玲珑c人人都夸一声好的做派可着实太累人了些,我才不要学。再说了,这世上傻子可不多,那装出来的惺惺作态能唬住多少人?到最后还不是只留个虚名儿,累了自个儿,又给旁人私下里添了笑料,还不如痛快些呢。” 这话可就有些诛心了。时下后宅女眷们,可不大多图的就是这个虚名?不管天生的脾性如何,面儿上总要端庄大方c贤惠周到,务必要上上下下都赞一声好的。只是人皆有喜恶私心,心里自然不能同面儿上一般无二。 贾敏既气黛玉连这样话都张口就说,又喜她小小年纪心思通透,索性也不理会她,只管歪着歇神,打定主意要林海回来好生管教他的宝贝女儿。 连心尖尖上的爱女都打算让林海好生教导一番,皮猴儿一样的儿子自然也从贾敏这儿得不到什么关爱。 林樟在城外被贾琏盯着苦练了一天,回府换上翠绿袍服才发现自个儿又晒黑了不少,再比不得先前白嫩,不免悲从心中来,怏怏去寻贾敏告状,结果被贾敏轻飘飘一个“嗯”字就打发了,连一丝儿心疼都没有。 一肚子小心思c小委屈的林樟一下子都懵了。 他前些日子中了贾琏下的套儿,被人拿策马驰骋一事在前头吊着。等哄得他晕晕乎乎的答应了,贾琏立即就换了个模样,一有空就勒逼着他勤学苦练。林樟也不是没想过整治贾琏,可贾琏鬼点子比他多,力气比他大,还占了林海亲口许出去的半师名分,林樟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跟着贾琏学了这几个月,林樟可以说把从小到大没吃过的亏都补了个遍,心心念念就想着揪贾琏个错处好让娘亲出手替自己出口恶气,等了许久才寻着这么个由头,谁知娘亲竟一点儿表示都没有。难道贾琏那厮这么磋磨年幼的表弟,连个愿意管教他的人都没有? 林樟只觉自个儿一颗心都泡在了黄连水里,恨不能再凑上去摇一摇贾敏的袖子,却不防又被黛玉在背人处无声的嘲笑了一回,真真是又羞又愤又无可奈何,蔫头蔫脑坐在椅子上十分可怜,连林海从外头访友回来都提不起精神追问外头的事情。 他这般乖巧安静,倒引得林海特意问了一句。也不用他说话,贾敏直接便将含笑接道:“他今儿跟着琏儿在外头顽了大半日,许是累着了,今晚让嬷嬷们盯着他早些睡便好。” 林樟听得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他在外头吃苦,他娘竟然说他在跟着贾琏顽?咬着牙觉得指鹿为马c颠倒黑白的典故都应在了今时今日,林樟看向林海的眼神便格外悲愤,只盼着他爹能明朝秋毫,救儿于水火。 他才几岁,贾琏与他又没有旧怨,能这么兴兴头头来寻不痛快,定是他爹当年教导贾琏的时候下了许多黑手,才叫他父债子偿了。但凡还有点子慈父之心,这会儿总要拉儿子一把的。 结果林海还笑了一下,满意颔首:“樟哥儿是个小子,皮实健壮些才好,我就觉着琏儿这些日子将他教的极好,饭用的多,人看着也精神,果然还是自家人才放心。日后樟哥儿随我读书,再由琏儿带着强身健体,文武兼修,可谓十全十美。” 林海保养得宜又注重养生,前几日在御前奏对时杨垣还亲口赞他美姿仪,此时与目瞪口呆肤色微黑的幼子相对,越发显得儒雅俊秀c肤色白皙。 吃了不少苦头的林樟告状不成反倒又让贾琏在爹娘面前受了一波称赞,气得连着三天每顿都多吃了小半碗饭。即便后来黛玉也被贾敏送过来,与他一起在书房里静以养德,隔三差五还要一起受林海的严厉教导,林樟心里也依旧不痛快了许久。 直到上回贾琏送来的兰花青印石料子请名家按着各人先前指定的纹路图案刻好了,送回到府上,林樟才气哼哼的决定先放贾琏一马,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兰花青本就是青田石中的极品,其色如幽兰,纯净明润,映在光下通灵微透,林海还按着他们姐弟的心意将他们的小名都融入画中,刻在石料上,也不怪林樟被哄的心花怒放,把之前赌咒发誓的话都忘了,甚至还拉着姐姐黛玉一起给贾琏绘了幅运河小景赠与贾琏作为回礼。 贾琏珍重收下,又让已经做了管事的旺儿亲自到林家,替他给表弟表妹送来工部能工巧匠才费心思琢磨出来的两个小巧的新式太湖石盆景,逗得贾敏笑个不停,直说自家这买卖做的合适,再多来回几遍,怕是能赚个小库房回来。 旺儿回来后将话一学,正叫忠顺王府那边的波折弄得心烦气躁,不得不练字以求凝神静气的贾琏听了也不禁莞尔,又翻出些压箱底的好墨,让人送去了过去。 只是贾琏虽然难得有了点子良心,有意在下回过去时待林樟好些,免得小表弟每回见着他都像霜打了的茄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到他下回去同林樟练武的日子,朝中就出了变故。 东南有倭寇来犯,当地齐守备领军出征,传信回京说是大胜,可当地有个百户冒死托族亲送血书上京,道是守备与倭寇勾结,杀良冒功,通敌叛国。 血书由御史台张御史于大朝会上当场奉上,举朝哗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朝上原本要议的事儿也无人再提,众人皆面色凝重的听张御史细说经过。张御史痛哭流涕,说到乡民血泪时悲愤不能自已,因有人为齐守备说话,还险些触柱自尽以正清名。 杨垣肃着面容命人将张御史扶下去包扎救治,当场点了大理寺与刑部的几名官员出列,要他们尽快启程赶赴东南,严查此事。此外受弹劾的守备乃是南安王麾下,出了这样的事,南安王在朝上备受煎熬,不等杨垣说话就主动交出了手上虎符,自愿回府休养。 大朝会散了之后,杨垣就命人传了工部尚书入宫,命工部派人去往东南,督办战中毁损的坞堡,并协同兵部清点补足当地盔甲弓箭等军备,工部尚书力荐侍郎贾琏前往。 从黄门上门宣旨到启程,贾琏统共只有五日时光,几乎是刚将一应事务都交割清楚,他就与兵部的几位同僚一同登船南下,预备在泉州港登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天灾 这一回几部侍郎主簿一同南下, 明面上主事的当推上皇之前亲自提拔的大理寺卿高大人, 可众人心里都是门儿清, 晓得圣上去岁才委任的刑部侍郎柳大人与其手下几位同僚并不买高大人等的帐, 登船不过几日就隐隐有分庭抗礼之事。 宫中两位天子争锋,底下的官员自然也是泾渭分明,各成一派。纵使有人心怀黎民, 有意分头劝说两边暂且握手言和, 国事为重, 却也在吃了软钉子之后歇了心思。毕竟这两位大人各有倚靠,官职又高, 万万开罪不起。 还没到泉州港, 双方已成水火之势, 高大人与柳大人等闲不与对方相见不说,底下的人甚至还出了一次拳脚相加的殴斗之事, 惹得同行的一位老御史大动肝火, 大骂几人有辱斯文c有负皇恩, 回了舱房就洋洋洒洒写了封奏折参人。 贾琏等人与他们领的并非同一道圣旨,乘船时自然与刑部大理寺的人不在一处。且无论是高大人还是柳侍郎, 都对贾琏存着些莫名的排挤忌惮并轻蔑之意,他们的下属察言观色,等闲也都不与贾琏这边的人说话,贾琏这边也就自成一派, 对另一边的纷争隔岸观火。 工部在六部里原就有些不上不下的意思, 这一回受了人轻视, 主簿们倒也不曾十分挂怀,依旧兢兢业业做着各自的分内之事,闲暇时还有心情说几句酸话,道是刑部大理寺闹成这样,回头耽搁了案子,倒是能不分彼此一齐丢官罢职了。贾琏听了不过一笑,不参与也不阻止,实则暗地里两边上下人等的言谈举止都早由专人密报了过来。 守备通敌叛国一案前世时直到贾琏身死都不曾听闻,是以那日消息传出来时着实叫贾琏吃了一惊,措手不及。可他转念一想,他既然已经逆天改命,事易时移也是平常,不过尽人事而后听天命,又有何惧,心里倒坦然平静的多。 杨垣本就有意指派刑部大理寺在明,再命贾琏总理此事暗中追查,见他神情自若不由更放心几分,还派了已凭西南军功升至千总的闫然从旁襄助,将能调动一地守兵的兵符授予贾琏,准他便宜行事。 不论刑部还是大理寺,他们若是真如暗中潜伏之人盼望的那般互相制肘c内斗互耗,贾琏正好趁机布局,将这一众朝廷官员中心怀叵测之人找出来。到时若能如愿以偿,顺藤摸瓜的查上去,倒也是一路线索。 到了泉州港上岸后还不出两日,大理寺就有一位主簿两位书吏上吐下泻,倒在榻上起不来身,请来当地有名望的老大夫仔细诊过,也只说是水土不服,查不出什么别的毛病,开了个温和的调养方子吃着。 他们三个动弹不得,皇命却万万不敢违背,高柳二人捏着鼻子坐下来说了一回,便决定先启程过去,留下这三人在泉州仔细诊治,待痊愈了再赶来同众人汇合。商议完了,才有人过去知会贾琏一声。 若论品级,刑部柳侍郎不过比贾琏高了半级而已,这般行事未免太过不将人放在眼里,工部诸人再好的脾性也生出几分恼意。贾琏微微一笑,示意面色不善的下属们不得说话,便温和的对来人说自己知道了,自会按时启程。 来人原本心里还有些惴惴,怕贾侍郎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会拿他作筏子,没想到贾琏这般好说话,心下一时也有些蔑视,随意拿起在旁边搁得有些凉了的茶,准备抿一口就回去复命。 谁知他刚将茶杯拿起,一直侍立在贾琏身旁的下人忽而抬手丢了块碎银子过来,直接砸碎了杯子,温凉的茶水撒了他一身。 那人都有些懵了,贾琏的笑意却与最初一般无二,甚至见他神色茫然,还和气的解释道:“高大人与柳大人商量这样大的事情,我却不曾帮着分担一二,确实是我的失职,反倒累你跑这一趟,这点钱你且拿去打二两酒吃,也暖暖身子。” 贾琏话音一落,屋内陪坐的几位工部官员就哄笑起来,个个眉飞色舞,直将人羞到地里,袍子上的茶叶沫子都顾不得捡,仓皇退了出去。 闹了这么一场,高柳二人都有心与工部一拍两散,横竖本就不是领的一个差事,却被手下人死活劝住了。只是虽还一路同行,到了换马车出城那日,他们却是有志一同忽略了贾琏这个人,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上车匆匆赶路。 贾琏已经摸清了两边人的底细,城里“病倒”的三位也有人妥帖盯住了,便也不去讨嫌,带着人安安稳稳跟在后头,仿佛对身边一切蹊跷事都无知无觉。 行到第四日午后,贾琏一行在驿站投宿时,便与领着手下兵丁c奔波了六百余里路前来换防的千总闫然不期而遇。两边顺理成章一见如故,而后结伴而行,先前队伍中有意弄鬼或形迹可疑的人也都在无声无息间被筛了一遍。 此后一路顺畅,直到行至出事的金凤县前,车队在穿山路而过时遇上暴雨,雨水裹挟着山石而下,半个山坡在巨响声中轰然垮塌,将柳大人一行埋在了泥石之下。贾琏等人的车坠在末尾,几乎是在呼吸之间就抢了出去,想要救下紧随其后的高大人等。 惊惶之人的呼救,贾琏等人相互传讯的高喊,似乎都叫漫天暴雨与山石的坠落声掩了过去,于天地间渺然而无人知晓。 钦差因天灾而折损数人,消息一传入宫中就引来上皇暴怒。这位垂垂老矣的君王几乎是本能的疑心是自己已经得了帝位的儿子在捣鬼,想要剪除他留在朝中的人手。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只有他的人出了事?上皇御宇数十载,最不信的就是天。他这一生,以天之名行了多少事,他自己都有些算不清,天灾之下,多是人祸。 上皇在含章宫里公然训斥杨垣,父子之间剑拔弩张,朝廷内外自然都受到了波及。宫外一般的官员百姓虽不知内里,却明显感觉到了城内巡查兵丁的变化,连城门处的盘查都较之以往严密许多,令人惴惴难安。 薛家一行抵京之时,便遇上了城门吏的严查,即使他们报上了王子腾与荣国府的名号,也只不过换来了薛王氏与薛宝钗母女的安宁,并不能如薛蟠之前设想的那般直入京城。 薛蟠大感晦气,却因初来乍到并不敢在天子脚下造次,只能含恨忍了。薛王氏也有些不忿,揽着爱女面色阴沉,只等见了姊妹亲人再好生计较。 直到他们到了荣国府门前,贾府中人请他们从侧门直入,王夫人又亲自带了媳妇儿女在二门外迎接,薛王氏才觉得心中痛快了许多,也就与王夫人一样,眼中冒出了与姊妹久别重逢的泪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本份 薛王氏与王夫人姊妹二人的万般情谊, 大多倒都是出嫁后养出来的。 待字闺中时, 二人比吃穿比用度比长辈的宠爱,定亲时还因为荣国府与薛家的威势差的太多而生了不少是非, 很有些相看两厌的意思, 便是当时王家的老太太费心调解, 都没能让两姊妹有多亲密。 后来她们先后出阁,一个在荣国府伺候两重婆婆,上头的大嫂出身显贵又会做人理事,下头的小姑聪敏伶俐要强又得人意;一个入了皇商家夫妻聚少离多,在外要向许多出身不如自己的官家夫人折腰, 在内要管束丈夫的众多姬妾,还要拨银子养活薛家的各房族人。 闺中都很有几分要强的姊妹二人嫁人后各自经历的苦处多了, 各有各的不如意处, 反倒念起了彼此的好处,走动也就越来越多,南来北往传信不止, 都帮着对方办了好些私密事。等到一个夭了长子, 一个死了丈夫,二人心里虽都将算盘打得震天响,姊妹之间瞧着却是更和睦了。 薛王氏一透露出想借住荣国府的意思,王夫人这边儿就应了下来, 一是想着就近摸摸薛家的家底儿, 二也是想瞧瞧薛宝钗的品格。薛王氏在信里再如何夸赞自己的女儿, 王夫人也要想打量下她的容貌品格, 万不能误了贾宝玉的终身。 是以王夫人泪眼朦胧的与薛王氏说了几句久别重逢的感伤之语,就慈爱的左右打量起侍立在薛王氏左右的薛蟠与薛宝钗。见这兄妹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做哥哥的直眉楞眼,很有些憨傻之气,做妹妹的则端庄雍容,瞧着便是宜室宜家之人,王夫人不由越看越满意,再开口说话时也带上了些许真心实意的欢喜之情。 薛王氏只当王夫人一眼便相中了薛宝钗,面上笑意更浓。她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再看向王夫人身后一身簇新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的贾宝玉时,也就更觉称心如意,干脆招手让贾宝玉走近几步,搂在怀里好一通摩挲。 还是周瑞家的在旁小声提了一句,王夫人与薛王氏两个才止了寒暄。薛王氏揽着贾宝玉,薛宝钗虚扶着王夫人,一行人先去上房拜见贾母。 贾母今儿特意换了一身大衣裳,又戴了一套年节时才配过两次的宝石头面,给薛蟠薛宝钗兄妹的见面礼也都十分贵重,可细琢磨着又少了份用心。薛蟠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贾母备的礼却是一方前朝传下的澄泥砚,再是精巧贵重,总有当着和尚骂秃驴之嫌。薛宝钗收到的东西倒是中规中矩,乃是一套两根珍珠团花簪钗,当中的珠子都有指肚大小,泛着浅浅粉色光晕。可惜首饰美则美矣,去岁薛家送来荣国府的年节礼里,就有一匣子这样的海珠。 薛蟠向来品不出这些言外之意,诚心诚意给贾母行礼谢过,倒也不觉得难堪,薛宝钗却是在一怔之后胀红了面皮。不过她从小稳重大方,略窘迫了一会子也就温柔平和的收下礼物垂首坐在一旁。 薛王氏在薛家上下内外打点多年,养气功夫比女儿还更强些,面儿上还能端着慈爱的笑意与贾母等人亲热说话,只是心里却不免将王夫人旧日里说过的那些子话又拿出来掂量了一番。 之前王夫人在信里说的千好万好,她虽不尽信,但忖度着府里大房继室夫人不得意,那位极出息的琏二爷又不曾娶妻,想着便是瞧在宝玉的面子上,老太太也该帮着王夫人在这内宅里撑体面,也好降服大房的爷们。 谁知今日一见,那贾宝玉当真是贾家老太太的心尖子,爱到了骨子里,旁人任是谁都要靠后,可王夫人这个当娘的,怕是在老太太面前并不甚得脸,估计大事上也说不上话。不然二人信里明明都说好了要做儿女亲家的,贾母却装着不知情,一下面就变着法子来下他们薛家人的面子,也太不合情理了些。 薛王氏陪在亡夫身边也很见识了一番眉眼高低,媚上欺下的事儿经过见过的也多,略一琢磨就回过味来。再一想王夫人每每提及贾家那位嫁到林家的姑太太母女时那股子遮掩不住的嫉恨厌恶,她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心内不禁暗自好笑。 当年在娘家时,她这位好姊妹便是个眼睛顶在额头上的,自觉品貌无双,只恨当时王家势颓,不得一展凌云之志,对才貌皆更为出色的世家女孩儿份外看不顺眼。后来家里给她定下荣国府的二爷,便喜好听人吹嘘未来的姑爷人品方正知上进,即便姨娘通房一个接着一个,也惯爱妆个大方贤惠样儿,嘴巴硬得很。 可这人总要睁眼瞧瞧自个儿,说再多好听话儿,做再多文章,那五品官儿也变不成一品,贾宝玉再有大造化也不过是五品官儿的次子,甚功名没有的白身。都这样儿了,王夫人竟还对她薛家的女孩儿挑挑拣拣,瞧不上林家的姑娘,也是好笑的很。 王夫人同小姑子有宿怨,抬一个踩一个薛王氏还算明白,贾家这位老祖宗的心思她倒真有些想不通。 贾家一门两公,史家一门双侯,可这跟贾宝玉一个二房次子又有什么关系。先不说贾林两家至今没有消息,林家人连荣国府的门都少登,就足以看出林家无意亲上加亲,贾家人想让五品官儿的次子取人家一品大员的嫡女根本是白日做梦。就说他们薛家的女孩儿,单论人品样貌配他个白身还委屈了呢。若不是蟠儿实在不争气,又受了家世的拖累,她的宝钗便是进宫做贵人都足够,谁耐烦在这儿受气? 薛王氏面上含笑,说话间看了看一脸成竹在胸的贾母,又瞧了瞧脸色微僵的王夫人,心内不由念一声佛,暗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一进一家门,这婆媳两个,可不都是眼睛瞧着天上,掂量不清自个儿的? 只是贾家婆媳打架,万没有拿她们薛家的姑娘出气的道理。之前不明就里便罢,这会儿知道了,薛王氏却是不愿意做人手里的刀的,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想好了一套新的说辞,将原本的话儿都抛在了脑后。 恰逢薛蟠被人带去给贾政请安,贾母又夸赞了一番薛宝钗的气度做派,薛王氏拿捏了一回分寸,主动开口笑道:“我比不得老太太会□□人,蟠儿是极不成体统的,幸好宝钗自幼懂事体贴,为人处世竟比我还强些。若不是还有个她,便是再如何说,我也不好意思登门打扰,白累老太太眼累心烦。” 见薛王氏果然捧起薛宝钗来,贾母面色不变,依旧笑呵呵听着,再看薛宝钗时心里却更为嫌弃,只嘴上还依旧开口挽留:“姨太太就是谦虚太过。哥儿不过是心肠直些,不懂那些弯弯绕,咱们这样人家,孩子只要心性好,旁的又有什么。宝钗这孩子我着实爱的紧,比我们家的两个都强些。姨太太不如带着哥儿姐儿在府里住下,你们姊妹方便说话,宝钗有迎丫头探丫头她们作伴,蟠哥儿那儿也有他姨爹帮着管教,岂不三全其美?” 贾母晓得东北角的小院早就修葺完备,正房里的几个大摆件还是王夫人贴的私房,知道薛家不出意外定是要住下来的,不撕破面皮的话拦也不好拦,索性就不做那个恶人,主动开口留下薛家人。住的久了,等事儿出的多了,薛家人明白他们那点子心思都是痴心妄想,自然就自个儿退却了。 贾母这话一出口,王夫人便看向了薛王氏,示意她应下,谁知薛王氏却恰巧移开了视线,并未与她对上。 王夫人顿时觉得不妥,那边薛王氏已经语气柔和的回了话:“老太太抬爱了。我瞧着二姑娘三姑娘都是顶好的,宝钗能同她们姊妹一处做做针线女红,倒是我们得了便宜了。只是我们来之前他们舅舅也三番四次来信,叫我们上京来,又怕蟠儿年轻不经事,催着让我们娘儿们过去住。那边我们娘家内侄儿仁哥儿与蟠儿年纪相当,也好一处作伴读书的,我便想着还是住他们舅舅那边更便宜些。” 满京里都晓得王子腾王大人的独子王仁是个什么德行,真真的虎父犬子,文不成武不就,薛蟠与他臭味相投是真的,至于作伴读书,怕是能将圣人气出个好歹来。 贾母听得心内冷笑不止,暗道他们那样的浪荡子提起读书两个字都叫祖宗蒙羞,薛王氏倒是真敢说这样话,王夫人则忍不住心下一沉。 王子腾对两个妹妹倒确实有几分亲情,对外甥们也有意在力所能及时拉扯一把,但王子腾夫人对薛蟠那样的纨绔十分不待见,听说薛家人有意上京后不过随意打扫了个住处应付王子腾,根本没有让薛家人久留的意思,更别说让王仁同薛蟠厮混。正因如此,薛王氏才会在信上就答应了王夫人的提议。 明明已经说好,事到临头又反了口,王夫人若是还瞧不出薛王氏对儿女亲事生了退意,她就白活了这半辈子。 隐约猜到薛王氏的意思,王夫人一时不免又气又恼,却不好当着贾母的面儿与薛王氏摆脸色看,好半天才拧出个笑模样来。 贾母人老成精,不过一眼就看出来王家姐妹不是一条心,薛家也不是那么没眼色定要扒着她的宝玉不放,心里不由大为畅快,连忙阻拦道:“姨太太今儿才带着哥儿姐儿过来,一路上车马劳顿,便是要让孩子们去舅舅家拜见也太匆忙了些,我是不依的。这事儿便听我倚老卖老一回,现在二太太备下的院子里歇息几日,再说以后也不迟。” 老祖宗开了口,坐着陪了好半日客的邢夫人自然也连声附和,苦留薛王氏母女,薛王氏又端了一会儿,直到王夫人也开口挽留,才笑着应了下来。 毕竟她从没想过要让薛蟠在京中单独支应门户,便不好拿捏的太过。而同是借住,比起娘家手腕高超的嫂子,她还是在荣国府里更自在,得着的益处也更大些。 得了薛王氏的准话,贾母便笑眯眯让人出去传话,让管事小厮们帮着薛家的下仆将行李箱笼都搬到预留的院子里去,薛王氏也指了身边素来信重的婆子丫头过去帮忙归置物件儿,自己则带着女儿继续在上房处做客。 贾母带着邢王二夫人与薛王氏凑了一桌摸牌说话,迎春探春则按着事先商议好的将薛宝钗请到了她们姊妹的院子,一同在正房里吃茶说话。 迎c探二人素日都算用功,琴棋书画上又都颇有天份,与自幼博览群书的薛宝钗倒也聊的十分投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很有些相见恨晚。尤其薛宝钗于诗词上很有些独到见解,迎春自叹弗如,不由就起了几分将薛宝钗引荐给黛玉的心思。在迎春想来,宝c黛二人皆是才华横溢,寻常闺阁女儿差之远已,想来也只有她们彼此才能真正投契,惺惺相惜,成管鲍之交。 迎春心下欢喜,啜了口茶正待提起黛玉,一直言笑晏晏c温柔大方的薛宝钗忽而对她们正色道:“你我虽较人多读了些书,却更需自省。毕竟咱们闺阁女儿家,针线女红方是本份,万不能舍本逐末。” 迎春一怔,一旁探春却已真心叹服,叹道:“还是宝姐姐心内清明,我是不及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无意 迎春秉性温柔和顺,与姊妹们相处时多是含笑端坐一旁, 听得多, 说的少, 在林家做客时因为贾敏黛玉母女耐性好又有意引她说话,偶尔也能听得她对喜爱之物侃侃而谈。可贾府中探春与常来小住的史湘云都是爽利有主见的人,日日有说不完的话, 也就显得迎春沉默少言, 众人也都习以为常。 这会儿迎春话略少了一点, 一面品茶一面浅笑着听探春说些女子德行之重的话,心思敏锐如探春都没觉出迎春方才刹那间的欲言又止, 只当二姐姐与她一般, 都对新来的宝姐姐佩服的紧。 反倒是今儿才与迎c探二人见面的薛宝钗, 觉出了迎春态度上的前后差异。薛宝钗自幼便是个细致周到的稳重人, 向来与人相交不论身份高低都能得一份称赞, 不说人见人爱, 也是贤名远播, 少有如迎春这边几句话间突然转了态度的。 薛宝钗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就能一边与探春说话,转而讲些金陵旧事c风土人情, 一边不露痕迹的细打量迎春。她儿时由父母领着出门做客,也遇见过心生嫉恨而对她口出恶言的商家小姐,然而这二姑娘分明安分随和, 才貌上虽不如人倒也坦然淡定, 并不是那等轻薄脂粉, 倒叫人摸不清心思。 薛老爷病重前也曾将薛宝钗充作男儿讲授经史子集c人情世故,薛老爷身故后薛宝钗更是帮着母亲哥哥打理家业,骨子里自有一股韧劲儿。即便晓得迎春待她只有面儿上情,她也依旧装作不知,说笑间不动声色的换了几个闺阁女儿喜爱的话头儿,试着再与迎春交好。 还在金陵时,薛王氏就曾与女儿说起过荣国府里的这两位姑娘。虽然迎探都是庶出,也不得老太太并各自嫡母的欢心,可架不住二姑娘迎春得父兄看重。她们娘两个远在金陵,也从往来传话的下人口中听说荣国府的二姑娘私房丰厚,还凭着琏二爷许了好人家。至于血缘上更近一层的三姑娘探春,才学样貌上倒是胜了二姑娘一层,可惜没有那个命。 家中这几年每况愈下,薛宝钗虽对身外之物看得不重,却也为母亲哥哥担忧,只恨自己不是男儿,无法助家中一臂之力,是以她对这些内宅交往之事格外看重,凡事都求个面面俱到,盼着能为家里分忧。 无论是想在荣国府如今最显赫的琏二爷跟前讨巧,为薛蟠铺个人脉,还是虑着迎春的夫家,好让薛家能在北边开出条商路来,迎春都比探春的分量要重得多。薛宝钗说话行事,自也以迎春为先。 结果想亲热的冷淡客气,无关紧要的倒是一腔火热,便是心性坚韧如薛宝钗者,也不由暗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三人心思各异,面儿上功夫倒都还算到家,小院子里依旧是一片和乐,偶有妙语连珠,令人莞尔,里外伺候的大小丫头们也是越发和睦,称姐道妹。 迎春身边的司琪与探春身边的侍书一道给姑娘们斟茶斟到第五泡,上房那边鸳鸯便亲自过来了,笑道再过上小半个时辰便要开席,请几位姑娘回去用饭。迎春颔首,便要命贴身丫鬟小红拿荷包出来,却被薛宝钗笑着拦了,顽笑着道是她今儿才第一次来,理应奉上些见面礼来。 说着,在一旁奉茶的莺儿就抿嘴儿笑着上前几步与鸳鸯见礼,拉了她和一齐过来传话的两个小丫头子到一旁说话。给鸳鸯的是一个同司琪侍书等人一模一样的戒子,只上面嵌的珠子略大一些,两个小丫头子也一人得了个荷包,欢喜得不得了,一出门就没口子奉承起薛家的宝姑娘来。 晓得这是薛宝钗有意在府里的下人跟前卖好,迎春心下讶异之余,倒也不曾多说什么。虽说她揣摩不透一个薛家的女孩儿要贾家的下人交口称赞有什么用处,可薛家拥百万之富,珍珠如土钱如铁,说不得薛家的哥儿姐儿出门就是这个漫天撒钱的做派,她便也不欲多事,顺着薛宝钗也就罢了。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迎春在薛宝钗看过来的时候还温柔一笑,免得让人觉着她心存不满,再传出二人争锋的歪话儿。这会儿贾琏不在府里,迎春心知肚明无人会为她主张,为这点子小事再扎了王夫人的眼便得不偿失了。 见迎春露出些许善意,薛宝钗也忙投桃报李,展颜一笑。她年岁最长,与还存着几分稚气的迎探相比已经颇具少女的娇媚俏丽,顾盼之间容色逼人,当得起色如春晓之花的美誉,也叫兴冲冲找了过来的贾宝玉看得痴了。 贾宝玉方才陪着姨表兄薛蟠过去拜见贾政,很是受了一番训斥,回到后院给贾母请安时都有些打不起精神。贾母一时心疼,就放了他去碧纱橱里歇息片刻。他刚歪在榻上,就听说鸳鸯带着人来请几位姑娘,他惦记着姊妹们的温言软语,也就踩着鞋子跟着鸳鸯她们过来了,不想却恰好遇上此等美景。 若说之前见过一面的林妹妹是世外仙姝,高洁而不沾尘埃,宝姐姐便如富贵牡丹,端方而难掩妩媚。贾宝玉自认家中姊妹丫头容貌才情都远强过污浊男儿百倍,不想这些亲戚家的女孩儿竟还更灵秀些。有了个林妹妹,又来了个宝姐姐,喜得贾宝玉情不自禁就抚掌而笑。 急急忙忙捧着衣裳追在后头的大丫头袭人跑得面颊通红,鼻尖隐隐渗着汗珠,却还是没能拦住这小祖宗。瞅着贾宝玉又对着亲戚家的姑娘发作了痴病,袭人生怕这位的气性也如那位林姑娘那般大,气都没喘均匀就急忙走上前来,替贾宝玉赔不是。 薛家仰仗荣国府的时候还在后头,薛宝钗自然不会如林黛玉一般行事。听了袭人的解释,她不过温柔笑笑,就接过话儿替贾宝玉开脱起来,又展样又大方,叫袭人等份外高看她一眼,后头背地里就有流言,说宝姑娘稳重大方,林姑娘比不得。 只是贾宝玉有意亲近,薛宝钗却不过面儿上糊弄一二。 先前不曾见面时,薛宝钗一直对薛王氏亲上做亲的主意不置可否,对贾宝玉是无可无不可,心里存着的那股志气也压得极深。可一旦见了面,略略说了几句话,薛宝钗便晓得了贾宝玉的斤两,衣襟里挂着的金锁连拿出来与人知晓的念头都没了。 与其成就甚金玉良缘,她还不如劝说家里让她拼一把富贵前程。她这金,便是捡有玉的来配,也该是那至尊至贵处的玉。 薛宝钗于贾宝玉无意,贾母却叫贾宝玉对薛宝钗的那股子热乎劲儿闹得头疼,不出两日,她老人家便做主让人接了史湘云过来小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史家 史湘云这回来荣国府,不止四个有体面的嬷嬷押车, 史家内院的管事媳妇也亲自跟着来了。这媳妇的婆家祖上是跟着第一代忠靖侯出生入死过的忠仆, 又无父母兄长,不知姓氏宗族, 便由老侯爷赐了史姓,在家中极有脸面。 可以说史家的荣耀传了几代, 这一家子就伺候了几代,其风光处连荣国府现如今最威风体面的赖家也多有不如。便是贾母, 也亲热的招了这史荣媳妇上前, 赏她个小杌子坐着细细回话, 并不似以往那般随便打发史家的下人走。 可惜贾母拉着人怀念了半晌多年前的旧事,又说了会儿两位史侯儿时的趣事, 史荣媳妇守着下人的本分陪着唏嘘凑趣过后,还是说起了此行的正经事。 她如今是史鼎之妻的左膀右臂, 等闲事都劳动不到她头上, 这一回陪着她们家大姑娘过来荣国府, 也是史鼎夫人的吩咐, 甚至还有史鼎的意思在里头。 史荣媳妇是个性子灵透会做人的,话头起的也好,从前几日北静王府里头给太妃做寿, 她们夫人带着史湘云出门得了许多太太奶奶的喜欢说起, 等贾母也跟着夸了一遍史湘云的品貌c史家的教养, 感叹几句真是长大明理了, 史荣媳妇才将话一转, 问起了史湘云的住处。 话儿说的再和缓,细品起来只有一个意思:她们史家的大姑娘,年岁渐长,按着贾母的话,是已经长大知礼仪廉耻的了,要仔细男女大防,自然再不能同荣国府的表少爷一个院子里含混住着了。 问完之后,史荣媳妇板板正正的端坐在杌子上,面上还恰到好处的带着些对老姑太太的讨好之意,仿佛方才那句话,只是她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随口一提,并不是史家的主子们借她之口表明态度。 在场诸人不论见识长短,对后宅里这些弯弯绕都是熟悉的。史湘云从牙牙学语起每回来贾家小住都是同贾宝玉住在贾母的碧纱橱内外,史家之前也不曾多说什么。今儿突然让手下得用的管家媳妇特意提了这事儿出来,那就说明史家在史湘云的事上已经拿了主意。史湘云已经是能跟着婶娘们出门交际的大姑娘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相看人家,且要相看的人家里头,肯定没有贾家,没有贾宝玉。 邢夫人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叫身边的迎春悄悄碰了下手臂,才急忙拿帕子遮掩着低头不语,免得一会儿又让人揪着作筏子出气。较之邢夫人,王夫人城府就深得多了,无需探春在旁多事,就能维持住面上的神色,只是看着史荣媳妇的眼神却难掩复杂。 史家无意同那老虔婆串通一气把持贾宝玉的亲事虽然是好事,也免得她看着史湘云那疯疯癫癫的样儿犯头痛病。可史湘云空有个侯府大姑娘的名头,不过是个刑克父母的孤女,品行也不够珍重,史家竟然还瞧不上她的宝玉,着实叫人心里不痛快。 上头的贾母则是直接怔了片刻。她心中虽一直觉得史湘云的性子配宝玉不合适,娘家叔叔们日后怕是也指望不上,因此从未考虑过结这门亲事,却没想到史家竟直接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儿隐晦的绝了此事的可能。 林家那头连话都不肯接,眼见着一时半会断无回旋余地,薛家母女又进了府里,近水楼台,贾母本还想借史湘云与宝玉从小的情分挡一挡,好让薛家熄了心思,这会儿却也不成了。 贾母呼吸声重了一瞬,强压着心中的恼怒烦躁,笑着回了句应该的,就挑了迎春姊妹院子旁边的三间倒座房出来,命赖大媳妇亲自去给史湘云收拾住处,还吩咐鸳鸯挑了些她的私房过去摆设。若不是不想让媳妇们瞧了笑话,即便史家是自己的娘家,贾母也定不会再给她们留这份颜面。 得了准信,史荣媳妇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团团行了一圈礼便放心回府复命去了。横竖她们夫人说了,只要守礼,大姑娘愿意在荣国府上多住些日子也无甚不可。 史家的媳妇们一走,邢王二夫人也就指了各自院子里的事儿告退,想着瞧一眼老太太娘家气派却白看了一场热闹的薛王氏自然也含笑走了。 贾母撑着笑模样让她们都各自去忙,等人都退下去了,才沉了脸色,命刚从小库房里头出来的鸳鸯去瞧一眼史湘云那边儿。 她也是从年轻时候一年年熬过来的,又岂会不懂这年轻哥儿姐儿的心事。有的事情,便是长辈们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也架不住小辈儿们的牛心左性。史湘云与宝玉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前些日子还用同一盆水净面,再是两小无猜忌,时候多了也能堵了旁人的心思。况且,若是与林家当真不成,史家总比劳什子薛家强的多了。 经历多了风浪,人总额外沉得住气些。贾母略一思量就想好了退路,只是天不遂人愿,她再如何筹谋,也没算到史湘云竟然同薛宝钗一见如故,连迎春探春两个都要退一射之地。 原来,史湘云前几日头一回由婶娘们带着出门做客,很是见识了一番北静王府的富贵繁华,也在不少勋贵人家的太太奶奶跟前露了脸,攒了一肚子的话想与人说。可她与家中堂姊妹并不投契,也就一直忍到了荣国府,才能痛快说道一回。 迎春安静,探春天份虽好却没见过这样世面,大半时间只能洗耳恭听,可这一回多了个博闻强识的薛宝钗,局面立时便不一样。 无论说的是俗是雅,大至王府里乐师演奏的名家曲谱,小至茶水点心衣裳首饰,只要史湘云提起的,薛宝钗总能知晓其中的典故亦或来历,一一细声说与众人听,才学之高直叫史湘云心悦诚服。且薛宝钗有了这般的才华,依旧姿态从容,毫无骄矜之色,待姊妹们温柔和平,更令史湘云直接因为知己,相见恨晚。 后来打赏上房里传话搬东西的丫头婆子时,史湘云身边的翠缕几乎将她们主仆带过来的私房钱用尽。迎探二人都无知无觉,唯有薛宝钗瞧在了心里,等到无人时才由心腹丫头莺儿陪着,亲自将自己的体己私房匀了些给史湘云,白日里还常与史湘云一起做些应付她婶娘的针线活计,吃穿用度上有了什么都不忘背着人分些过去。 不过几日功夫,史湘云就看薛宝钗重过贾宝玉十分,亲热更甚旁人,贾母知道了又是好大一场气生,王夫人倒是在佛堂里念了许多的佛,十分畅快。 直到贾琏一行出事的消息在京中传开,贾母王夫人才暂时消了这些心思,一心派人去外头打听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蠢笨 宁荣二府十几年来在京里一直是二流往三流里走的颓势, 爷们里唯一能指望的贾琏在东南出了事, 两府里对外头的事儿比起聋子瞎子也强不了多少。等贾母等人从来打听消息的族人口中辗转听说钦差一行遇上了天灾,满京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别说有名有姓的人家,就是市井里也是众说纷纭。 不说贾母, 便是一直在家高乐的贾赦也唬了一跳,还是仗着贾琏留下的人手一切如常才勉强稳住了。贾赦定住了心, 就难免刺了一脸大祸临头的贾政几句,事后还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暗暗传了贾琏的人过去问话。 若说贾赦心里还存了几分对贾琏的担忧, 怕这得人意的臭小子真有个什么不测, 贾母与贾政王夫人等则是单纯怕贾琏带累了家里。 贾琏自中举封官起,办的差事总牵扯着皇亲国戚,又莫名其妙得了圣上的青眼,官职升的飞快。即便在他还一帆风顺的时候,几家老亲里也难免有些说歪话酸话的,这回他似乎遇上了些麻烦,更是说什么的都有。 贾母等人是亲历过宫变平叛的,对天家威严本就十分惧怕,乱七八糟的揣测灌了两耳朵,这一会儿自然免不了胡思乱想c庸人自扰。贾母倒是唤了东府的小蓉大奶奶甄氏过来, 想问问太妃那边的意思。可不知宫中出了什么差池, 太妃竟也两个多月没传过娘家晚辈进宫, 甄氏也不晓得其中厉害, 并不敢多言。 甄氏只说自己在家中安胎, 太妃体恤也多日未传召,连暗示贾琏可能出事的意思都没有, 一般人听了也只会想着是不是太妃有个什么不好,贾母听了也只觉得失望,王夫人心里却是一热。 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府里一个人发达了总能惠及亲友,王夫人在贾珠春风得意人人称赞的时候也常如此与人说,可她心里其实对这话很是不以为然。 等贾琏发迹了,他们一房果然也不曾跟着沾什么光,反倒是受了那起子捧高踩低的杀才不少气吃,没明着挨排揎就该阿弥陀佛了。因此好不容易等着贾琏有了些倒霉的苗头,王夫人一面装着担忧派了陪房周瑞家的回王家打听,一面就乐呵呵的痛快发了府里这个月的月例,说是家里虽使不上力气,总要为贾琏积点子福气。 王夫人这种说辞贾母自然是一个字儿都不肯信。婆媳相处二十余载,彼此的人品脾性早就摸透了,王夫人若是能盼着贾琏好,也就不会这么多年没有一点长进。贾母心中还指望着贾琏光宗耀祖c提携宝玉,也就不愿装糊涂任由王夫人折腾。 她正要将王夫人叫到上房好生敲打一二,王子腾的训斥倒是先到了。 王夫人在涉及贾琏的事儿上早就与娘家兄长离了心,这回派周瑞家的回去听热闹也不曾说实话。可周瑞家的比起王子腾夫人身边积年的老嬷嬷还是手腕嫩了些,聊了半日闲篇儿不仅没套出多少话来,反叫人摸清了心思,报给主子知晓。王子腾夫人心里很是有些嫌弃两个分不清轻重的糊涂小姑,根本没给王夫人描补,直接就将事儿告诉了王子腾。 王子腾对贾琏的本事很是欣赏,更心喜于他眼神毒辣,能早早搭上真龙,背后不知道拿这事儿教导了王仁多少次,恨不能贾琏就是王家人。这一次外头传的凶险,王子腾却晓得贾琏只要自己没折在东南,回来京中定然是要高升的。这样有本事的后辈,他万万不能容王夫人把人得罪个彻底。 一家之主出手,周瑞家的连府门都没出去,直接让王子腾院子里的管事赏了一顿嘴巴子,斥她挑唆坏了主子,然后随便找了间空屋子关了进去。收拾了奴才,王子腾扭头就让自己的奶娘亲自去了荣国府。 王子腾的奶娘马嬷嬷在王家可说是半个老封君,极为有体面,她亲自上了门,便是王夫人也不好拿大,客客气气的将人请了进来。马嬷嬷倒也还记着自己的本分,并不敢真将王子腾大骂的那些子话学给王夫人听,可她心里也清楚谁才是当家做主的人,语气再如何缓和,还是将王子腾的意思带到了,险些把王夫人羞的当场晕过去。 马嬷嬷一走,还有些拿不准王家意思的贾母听说王夫人直接病倒了,周瑞家的也在王家扭了脚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心里就有了底气。王子腾自个儿教训了妹妹,贾母也没再多此一举硬要“卧床休养”的王夫人过来听训,而是在荣禧堂的丫头战战兢兢过来禀告的时候含笑赐了根有年头的好参给她补身子,还放了贾宝玉过去请安。 贾母都说王夫人病了,要休养,府里其他人自然也跟着着紧起来,连不着调的邢夫人都派王善保家的带着些补品瞧了一回,贾宝玉探春并贾环三人更是做足了侍疾的架势。只是除贾宝玉每日里能在王夫人身边陪着说话以尽孝心之外,探春贾环两个连王夫人的院门都进不去,只能日日过来点卯,然后回自己房里抄经祈福。 探春抄经虔诚,没两日眼下就有了些青黑,瞧着倒比闭门不出的王夫人更需静养一番。她这样孝顺,常来寻她说话的史湘云不由大为感动,也有些自惭做事不够周到,便也掺和着与探春一起抄抄经书,还叫翠缕过去薛家借居的院子知会薛宝钗,怕她落在人后让人嚼舌。 翠缕依言去了,才发现薛宝钗早在王夫人病倒那日就开始抄经,还为东南遭难的百姓官员也捐了些香油钱,只是不欲博那等虚名才一直默不作声。翠缕回来后就学给了史湘云与探春迎春几人知道,史湘云听得满心钦佩,当天就迫不及待的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与贾母听,后来连宁国府里都知道了薛家宝姑娘的孝心c仁心,个个交口称赞。 即便是邢夫人那样的糊涂人,收到了薛宝钗特意为她挑的礼,听着薛家丫头媳妇的软言宽慰,哪怕她心里压根儿不在意贾琏的死活,也不由对王善保家的等心腹叹一声宝姑娘周到,“倒不像她姨妈那样讨人嫌,是个惹人爱的”。 贾母心里暗骂史湘云蠢笨,面儿上倒还依旧是担忧王夫人c喜爱薛宝钗的慈祥长辈,又因为从王家的做派上得了些安慰,也不再像最初那样紧闭府门。挑了个好日子,贾母就向女儿贾敏下了帖子,请她过府吃席看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鸣不平 听说母亲接了荣国府的帖子,不似以往那般三两回里就有一次借口府中杂事繁忙推脱, 林樟一练满了今日十张字, 随手将笔撂在笔枕上,抬脚就往后院后院走。可怜他贴身伺候的四个小厮, 一个忙着去接从笔枕上滑到案上的狼毫笔,一个急着去护他才写好的大字, 剩下两个扶着小帽儿, 匆匆跟在他后头,唯恐这位小祖宗一个不察磕了碰了,回头他们又要挨嬷嬷的罚。 主仆几个人小动静却大。林樟人才气哼哼进了正院的月门, 贾敏就听着外头一片兵荒马乱的, 又是小幺儿又是丫头,问好的c担忧的, 樟哥儿长c大爷短, 乱糟糟七嘴八舌, 似是还有小丫头子躲避不及摔倒了。 贾敏这些日子又担心远在东南消息不畅的贾琏, 又要陪林海应对通敌一事引发的朝局动荡, 心系亲人们的安慰却困于内宅, 已经有好几次夜半惊醒, 再是每日里进补滋阴清毒的吃食, 也难免口内生疮。正是最煎熬的时候,却听得林樟这样横冲直撞, 她不免生了些怒意, 只是涵养还在, 也只是按着额角让身边稳重的丫头去将林樟领进来,莫要生出乱子。 林樟鼓着小脸一进来就看出贾敏恼了,本能的缩了下脖子,一想到小丫头子说的事儿又努力挺了挺小身板,虎着脸行过礼,也不往贾敏怀里蹭了,直接就站着问道:“那一家子惯会幸灾乐祸,恨人有笑人无,最是无情无义,凡事只顾着自个儿的,娘做什么给他们脸?” 贾敏原想耐着性子扳扳幼子这毛躁的性子,闻言不禁一怔,随即立刻抬头去瞧身旁的张嬷嬷。张嬷嬷会意,急忙就将丫头婆子们都撵了出去,自己亲自在门外喂贾敏新近养的两只八哥儿,保证谁也近不了正房的门。 等人都离得远远的,贾敏才恨的一拍炕桌,皱眉斥道:“你怎么不去大街上嚷嚷,叫人都听听这大逆不道的话!那一家子,哪一家子?你没点名道姓的说你外祖府上,我是不是还该赏你?” 即使林樟方才不曾指名道姓,可这个把月京里为着钦差意外身亡的事儿暗流涌动,下帖子请人的真没几家,贾敏一旬来也就应了荣国府这一家,刚才屋子里伺候的只要不是聋子傻子,都能品出林樟的意思。贾家是他的亲外祖家,林樟一个书香门第的公子,万不该说这样话。 林樟一噎,晓得娘亲这是担忧他坏了名声,倒没再出口顶撞,面色也稍微和缓了些,不再那么直眉楞眼的,只是还梗着脖子不肯认错。在林樟的心中,自己除了言语莽撞,容易落人口实,所说的每个字都是那些人应得的。 外祖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即便贾琏总爱捉弄人,林樟也只认这个表哥,最多再添上表姐迎春,旁的人就连嫡亲的外祖母对他们两个外孙的疼爱里都有些算计,以至于林樟如今都不怎么厌恶那个轻浮浪荡的贾宝玉了。至少贾宝玉一颗心还是真的。 一见林樟那副占着理半步不肯退的样儿,贾敏就是一阵头疼,没好气的道:“这会儿就咱们娘两个,连你姐姐都在自个儿院子里歇着,你这副坚贞不屈的德行给谁看呢?还不给我过来!” 说到最后,贾敏忽然瞪了下眼,唬的林樟情不自禁就迈步子一点点挪了过去,小小的身子鹌鹑似的,偏眉眼还是之前那么倔强,瞧着倒有几分可爱。 贾敏一时又是爱又是气,到底把林樟搂在怀里狠狠掐了几把,掐的他嚎了好几嗓子,才虎着脸训道:“下回做事再这样毛躁,我便告诉你老子,让他好好给你紧紧皮!” 林海是君子,又向来主张因材施教,每每惩治林樟时都能捏准脉门,成效也是立竿见影,故而贾敏虽不是一味宠溺孩子的慈母,也爱让林海帮着收拾这个小魔星,正好省得自己劳累。 林樟一听果然更老实了些,贾敏稍稍顺了下气,才搂着他叹道:“你外祖家的人,便是有千般不好,你心里明白就是了,何苦说出口?你是晚辈,旁人只会说你的不是。再是童言无忌,也不好如此,你可记得了?且这回的事儿,我倒不是给你外祖母做脸,实是为了你琏二哥哥。” 等林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住了,贾敏才笑了一声,细说缘由:“外头的事儿你们小孩儿家不甚懂得,只是你琏二哥哥这次很是有些凶险,也不晓得多久才能回来。这京里呀,无风尚要起三尺浪,何况还有人煽风点火。你既知道那边有些捧高踩低,见风使舵,也对你琏二哥哥无甚真情,怎么就不想着帮他稳住后宅?不然若是她们都叫人哄了去,拿着金玉当瓦砾,等你琏二哥哥回来,一地鸡毛又该如何收场?” 连着问了两句,见林樟的眼睛里满是迷惑,贾敏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呀,还是太小,虑事不够周全。如今你外祖家还没分家,都是嫡亲的骨肉,他们真有什么不妥当,谁脸上也无光。” 宗族之事,林樟也曾听林海讲过,林海当时还特意讲过“同气连枝”一词,是以贾敏说到此处,林樟便懂了,懂了之后,却忍不住更为不忿。便是他都懂得守望相助的意思,亏那些人还是长辈,个个自视甚高,遇事却只晓得撇清自己,何其不堪。 见这小祖宗总算听了进去,不再跟个小斗鸡似的,贾敏松了口气,顽笑道:“你如今也是尚书公子,知道你爹爹的分量。有我带着你姐姐过去一说,想在背后胡乱编排c说三道四,趁着琏儿不在兴风作浪的,虑着琏儿回来的那一日,总会多掂量一番。” 林樟先还点头,后头听着不对,刚想张口给自己求情,就听得贾敏冷声补了一句:“至于你,这么大的见识,这么大的气性,就在家里抄一天书清静清静,若是我回来还没好,正好再给戒尺扫扫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梦魇 贾敏教育子女上一向言出必行, 过了几日去荣国府赴宴时, 果然只带了黛玉, 把噘着嘴的林樟留在了家里抄书。 因着出门前林樟一直拉着姐姐嘀嘀咕咕,传授种种淘气心得来“整治那些没眼色凑上来的登徒子”,被得着了消息的贾敏又是好一顿收拾,发话说哥儿心火太旺, 让厨下今儿一丝儿肉沫油星儿都不能搁, 粗茶淡饭给哥儿养养身体。还是黛玉帮着求情,贾敏才网开一面,临走又给林樟添了一碗酥酪。 不提林樟如何在家一边抄书一边叹气, 贾敏同黛玉母女二人在荣国府里自然是众星捧月一般。 林家的马车才到宁荣街口上, 专程等在此处的赖大就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站在车边说了几句奉承话,才亲自护着车进了二门。等赖大领着小厮仆从们退下,赖大媳妇便领着媳妇丫头们笑盈盈上前,扶着贾敏母女上了软轿, 一行人浩浩荡荡, 一眼瞧去皆是腹内得用有体面的下人。 进了上房,即便贾敏再三推脱, 众人还是附和着贾母, 又是说母女之情又是说客随主便, 将道理挑拣着劝了好一会儿, 将她拉到贾母对面坐了。连本打算与迎春等姊妹一处坐着的黛玉, 都在行礼时被贾母拉到了身边坐着, 哪儿也不许她去。 贾母这样抬举贾敏母女,其余依辈分长幼依次坐下的人难免心思各异。邢王二夫人与过来凑趣c想与姑太太认亲的薛王氏面儿上神色都平常,小辈儿里薛宝钗也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大方,史湘云与探春两个却都有些藏不住心事。 探春向来不怎么受人重视,又立即反应过来微微垂眼盯着帕子默然无语,坐姿仪态无可挑剔,也就混了过去。史湘云胆子大些,平日又受贾母宠爱,颇有底气,便看了黛玉好几眼,还趁着长辈们说话的功夫与一脸失望的迎春咬耳朵:“有些人素来张狂,最瞧不上人的”。 迎春这些日子在府里常常担忧兄长,又不得出府与黛玉小聚,早就盼着今日能与黛玉好生说说贴心话,结果黛玉却被长辈们拉着说话,心里正觉不自在,想着稍后怎么才能请黛玉去屋里吃茶手谈,不防就听了这么一句。她一怔之后就明白史湘云是在说哪个,不由就有些恼,咬了咬唇打算斥上几句,又被一旁的薛宝钗抢在头里。 薛宝钗先还搭着王夫人的话说些家中杂事,很是受了几句长辈们的夸赞,额外得了贾敏一个镯子做见面礼,也亏着她向来周到仔细,才能面面俱到,不曾错过身边这些轻言细语。 隔着面露不虞的迎春,薛宝钗秀眉微蹙,不赞同的看了史湘云一眼,细声道:“林妹妹今儿来府上做客,老太太c太太们自然要多疼些,你倒吃起醋来。既如此,你且去彩衣娱亲,我们再不同你争的。” 听说贾母请了林家人上门做客,薛宝钗特意几日前就使了银子打听清楚了林家母女的喜好,今儿与薛王氏通身上下都是比着来的,只求能多些体面,以后可以走动一二,一旦有个万一还能求上门去。这会儿史湘云心里不痛快,嘴上也没有好话,她当然要劝着些。 迎春虽觉着薛宝钗的话也不是十分中听,到底史湘云依言闭了嘴,她也就没再多言,免得叫人听到耳中,横生流言,倒叫姑母和表妹难做。 女孩儿们之间一点子牢骚口舌连点水花儿都没有,就静悄悄的过去了。用过一席扬州风味的午饭,黛玉同姊妹们一起去迎春等人的院子里说笑玩耍时,有了薛宝钗处处招待,也没人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即便黛玉与史湘云不动声色间互不理睬,几人看着也还算和睦。 趁着姑娘们都退了下去,贾敏也就在闲谈间似是无意的说起了朝中一些大概的动向,言语间再三提及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对贾琏的看重,暗点圣意也是如此,看着贾母渐渐听了进去,才止了话头,含笑听旁人说些家常琐事。贾琏此行的凶险,便没有说与她们听的必要了。 说过了正经事,贾敏又听了一会儿各人恰到好处的恭维,见了刚刚下学回到后宅的贾宝玉一面,才含笑将黛玉叫了回来,母女两个婉拒了贾母留宿的话,家去各自歇息。 即便心里总有些放不下的隐忧,贾敏这大半日过得倒还算舒心畅快,只是却不知为何,回家后小憩时却是梦魇缠身。 在梦里,她自随夫到了扬州任上后再不曾见过娘家亲人,眼珠子一般的女儿出生时明明还算康健,之后身子骨却越来越弱,看了几个大夫都只说是胎里带的毒,只能每日里将药汁子当饭吃,猫儿似的惹人怜,而千伶百俐,最淘气精神不过的幼子,却是三岁上一场急病没了。 怀胎十月的孩儿就这么没了,贾敏只觉心中一阵绞痛,果然也随之病倒,即便有女儿孝顺,日日侍奉汤药,还是一年后撒手人寰,抛下了丈夫与爱女。 自此后她只觉心中一片空茫,眼睁睁看着丈夫深陷困局,不得已将女儿送回外家抚养,结果稚嫩的女儿根本不曾得到妥当的照料抚养。老太太怀有私心,王氏怀恨挟怨,下人们捧高踩低阳奉阴违,她好好的女孩儿,在自个儿的外祖家反倒要谨小慎微,还要受人排揎,品头论足的不如这个不如那个。 等到丈夫猝然病倒,女儿由琏儿陪着回乡探望老父,贾敏已经痛彻心扉,恍恍惚惚间似乎瞧见琏儿跪在丈夫病榻前的一幕,却突然惊醒过来。 贾敏大口喘了几声,惊惶四顾,见自己还是在京中林宅的主院里,帘子外恭敬立着的依旧是梦里早早告老归乡的张嬷嬷,才渐渐稳住了心神,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里衣都叫汗湿透了,泠泠打了个寒颤。 梦里丈夫应当是将玉儿托付给了琏儿,可那个甘心当个管家的琏儿,可曾护的玉儿安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遇险 贾敏一起身, 守在外头的张嬷嬷就听着了动静。她初时不进来,是等着主子醒神后叫人,可等了好半晌都没听见声儿, 她就有些担忧, 轻轻唤了一声。 张嬷嬷的声音极为和缓, 怕的就是惊了贾敏的神魂。不想贾敏此时全副心神都落在那个荒诞至极的梦上,正极力回忆梦中情境,哪怕是柔声细语,落入耳中也犹如雷鸣。也恰因为张嬷嬷的这一声, 贾敏才终于彻底从梦中抽身而出, 虚弱至极的应了一声, 撩开帘子准备下榻。 一瞧贾敏的面色,张嬷嬷就唬了一跳,明明先前回府时还是红光满面,怎的这一会儿脸色就苍白如纸。张嬷嬷也是经过事儿的老妈妈了, 民间传言又多, 她左右思量片刻, 一面服侍贾敏穿鞋, 一面就斟酌着劝道:“太太可是魇着了?老人们都说,梦里且是反的呢, 太太大可不必忧心。” 贾敏这会儿神色还是有些戚惶, 实在是那个梦里他们一家子的结局都太悲凉了些, 哪怕张嬷嬷说的话十分在理, 她也有些听不进心里。恹恹的叹了口气, 贾敏接过温热的帕子拭了拭面,摇头道:“若当真介怀,又哪里是一句老话儿消得去忧愁的?还要劳烦嬷嬷亲自去将玉儿樟哥儿接过来,旁的人我都信不过。” 贾敏虽是国公府娇养出的小姐,嫁到林家来后却是个十分掌得住的,再大的场面也面不改色的熬了过来,连林海都曾赞她腹有乾坤,若是个男儿定可一展宏图。张嬷嬷在她身边服侍了近二十年,除了上次有人欲要暗害林樟,还不曾见她如此惊惶。 晓得这一会子多说无益,张嬷嬷利落的应了声,又将在外间守着的几个大丫鬟都唤了进来服侍,才扶着小丫头子的手亲自往黛玉院子里赶,先将贾敏可能梦魇的事儿报与酣眠初醒的黛玉知道,请她过去安慰一二,又去前院儿请林樟。 一见匆匆而来的黛玉,贾敏瞧着女儿自然流露出在梦中早早消失的娇憨之色,面色就好了大半,等到林樟脚步有力的跑进屋扎进她怀里,贾敏的心病一下子就退了,搂着一双儿女分外慈爱,连林樟借机要求今儿的书先不抄了这样的事儿都一口应了下来,喜得林樟眉飞色舞,甜着声儿唤了好几声娘亲。 贾敏听得心花怒放,险些就要顺着林樟嚷着肚子饿的话命灶上传饭。话都到了嘴边儿上,她才想起自己早起时的吩咐,到底硬着心肠闭了口,只是再舍不得叫林樟离了自己的视线,板着脸放他们姐弟在自己身边猜谜玩耍。 黛玉与林樟都是孝顺的,心里明白娘亲这是叫梦惊着了,便也一直伴在她身边,还时常故意作怪,撒娇卖痴,逗得贾敏笑个不住。直到林海从衙门回来,他们两个才顽笑着去黛玉院子说话,好让父母能说些知心话。 见丈夫儿女都这样体贴,反倒是自己一把年纪还要人哄着,贾敏不由就红了脸,嗔道:“我不过是梦里魇着了,有玉姐儿樟哥儿陪着,早便好了,哪里用得着你这样巴巴的过来。” 林海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下衙后往往都是同几个门客在前院书房里用过饭,商量好了外头诸事的应对之法才回后头来,今儿连衣裳都没换,还带着街上的尘土就来了主院,显见是一进门就听了消息,特意赶过来的。 终于亲眼见着了爱妻,林海温柔一笑,也不急着接话,而是拿帕子净了面又洗了手,才挨着贾敏坐了,握着她的手和声说道:“你我夫妻多年,我再知你不过,你既然留着孩子们在身边,定然是心里害怕,我为夫为父,哪里有不管不问的道理?今夜燃支安神香,我守着你睡了再歇息。” 丫头婆子们还在房门口守着,就听了这样绵绵的情话,贾敏连耳尖都红的滴血,忍不住啐了林海一口,手指却悄悄回握,与林海依偎着说起了下午的荒唐梦境。不过她隐隐惧怕有些话说出了口反倒招来噩运,且醒来后许多细节处都渐渐遗忘了,也就说的语焉不详,林海倒是猜出了贾敏话中的未竟之意。 伸出手臂将妻子揽入怀中,林海淡淡睨了门口一眼,等下人们都退的远了,才温声劝解道:“你也说了,不过是个梦。若梦境为真,咱们根本如今根本不会在京里。既然咱们来了,玉儿樟儿又都聪明伶俐c健壮活泼,咱们一家人在一处,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贾敏犹豫着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还是将心底的不安说了出来:“我是怪我自己。他们外家诸人的品行,我又不是不晓得,怎么就能安心让你把玉儿托付给他们。若是真有什么闪失,我岂能对得起咱们苦命的孩儿?琏儿那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 贾敏还欲再说,却被林海用手掩住了口。 其实林海听了贾敏的梦境,心中也不知为何绞痛起来,但是他还是面色和缓的安慰妻子:“你这是糊涂了。梦里你多年不曾见过他们,又是那样山穷水尽的情境,若是不托付给他们,旁人更靠不住,我不是也觉得你对?便是错,也是我的错更多些。” “至于琏儿,”林海微微一笑,拍着妻子的背柔声道:“那孩子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平日里孝顺咱们,又疼爱玉儿樟儿,你又何必为了个梦同孩子离心?” 不说贾琏本人品行如何,单论他在梦里头那样的地位,就是个说不上话的。一个事事受制于人的公子哥儿,拿什么给姑表妹撑腰?林海相信,就算他当时真的逼不得已将女儿家财都托付给贾琏,也不过是别无他法,图的是舍了资财,保女儿平安而已。之后的事情如何,他希望贾琏有良心,但是也不报太大希望。 如今只能庆幸他与贾敏二人都健在,并不像梦里那样短命,自能护佑儿女。至于贾琏那臭小子,等他平安回来,做先生的再好生教导他一番便罢了。 贾敏不知林海心内已经想好了日后如何收拾贾琏,闻言还颇有些羞愧,自己竟因为一个梦而对向来孝顺贴心的内侄起了疑心。 心结一解,贾敏心中的疲惫之意慢慢涌了上来,林海陪着她用了晚饭,便如之前所言那般,在榻边守着她睡去之后,才换了衣裳上榻同眠。 夜半时分,林家夫妻酣眠之时,远在东南的贾琏狠狠呛了几口海水,渐渐醒转过来,望了不远处起火燃烧的官船一眼,便由侍卫护着,抱着木板向远方岛屿处游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疑点 那日重明县外山石突然滑落, 柳大人埋骨泥沙之下, 至今尸骨无存, 高大人摔断了腿骨, 也只能卧床休养,大理寺与刑部的随行官吏折损过半, 使得两司在守备叛国通敌一案上的进展十分不顺。 刑部所余人手群龙无首,遇事如无头苍蝇一般, 与当地衙门交割乡民名录c守军借道文书记录等物时竟险些被人钻了空子,还是过去压阵的兵丁侍卫觉出不对, 帮着逼问一回,才帮着他们免了一回渎职的罪名。只是不知是有人故意怠工,还是人手不足, 名录点了半月有余都点不出名堂。 大理寺那边高大人虽还在, 可他卧床不能理事,大理寺几位大人直接分为两派, 一派坚持事无巨细定要回过高大人, 一派则要事急从权, 自行料理查案中遇着的各项大小事宜, 互相掣肘, 闹得不可开交, 眼瞅着一日没有京中发来的明文圣旨,就一日办不得差。 贾琏等工部大小官吏因与两司职责不同, 帮着处理了一二灾后事宜后就直接住进了守军营房, 查验军备折损一事, 贾琏也只每隔三两日,才能从埋下的眼线处得知刑部与大理寺所获线索,晓得当地衙门竟然多有搪塞之意。 自船抵泉州港开始,贾琏心里就一直有一块巨石悬而未落,县令等人的回避推诿已是不寻常,等到查出报了折损的军备之数与守军营地的兵员册子对不上数目,这块巨石便轰然落地。 若无意外,定是有人依仗东南海禁之便豢养私兵,所图甚大。虽然前些日子的山崩非人力所能为,但背后之人显然借着天灾与两司间人心涣散的契机大肆抹杀证据。这里与京城相聚甚远,即便后头再有圣旨发到,点出主事官员,要命的人证物证怕也早就被人毁尸灭迹,为时晚矣。 且柳大人顶着圣上心腹的名儿却暗中投靠上皇一事,两位陛下彼此心知肚明,上皇猜忌日重。这回他与高大人都逃出命来,独独折损了柳大人,若有人趁机挑拨,上皇恼怒之下插手干预,后头的圣旨什么时候能来都未可知,陛下的处境自然也堪忧。 虑着这两层,贾琏不顾闫然等人的劝阻,将暗中的人手一分为二,由闫然领着想法子暗访残留的蛛丝马迹,自己则继续与自愿避嫌闭门不出的守备c面无异色一切如常的其他军官等人周旋。 顺着线摸了几日,就有消息传回来,道是离岸不远处的几处岛屿情状有异。贾琏问讯头皮一麻,偏又与闫然失了联络,只得自己明面上与几位曾把酒言欢的百户约着出海赏月作乐,以引住暗处之人,再另派了好手觑机侦查一二,谁知他们竟直接在官船上就动了手。 今夜一同登船的两位百户一个借不胜酒力的托辞离开舱房,还点了个抚琴的乐人跟上去服侍,另一个则急色的搂了个陪酒的侍女去了隔壁舱房寻欢作乐。等贾琏面色凝重的放下酒杯时,门已被人在外反锁,几个侍女歌姬哭哭啼啼,其中却有两人装着害怕想要合力把贾琏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哪怕最终脱离了险境,想到那两个歌姬露出的功夫底子,与她们手上浸足了油的麻绳,贾琏仍觉得额角一阵抽疼,当即也不再细看水面上映着的熊熊火光,与侍卫们齐心合力,打算先寻避难之所。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自立朝后□□禁海,能出海的官船都记录在案,私人藏匿皆是死罪,是以沿岸荒岛甚多,侍卫亲兵们先前又很是花了些功夫在此处,他们总算赶在天亮前寻到处藏身之地,囫囵休整一番。 侍卫们分做两组或望风或浅眠,被护在中心的贾琏却叫心事扰的睡意全无。背后之人今日显然不想再留活口,十之八九是他们或者行踪不明的闫然查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若是闫然那边,贾琏少不得要想法子为他们谋一二方便,免得叫人截了,可若是自己这边,就定是他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之事。 即使又累又乏,跳船时磕到的额角还在隐隐作痛,贾琏却忍不住一点点回忆着他们自进入军营起见过的人或物,试图从中寻出蛛丝马迹,最后终于想起自己最后一次由两个兵曹陪着进入军械所时,曾注意到一处僻静厢房,特意进去查探了一番,因里头确实如册子上录入的一般都是些朽烂的枪杆棍棒之类,便没有再问。 贾琏不问,是因为晓得兵曹们满口胡言,绝不会说实话。他们这些日子数次抱怨军械所房屋太少,安放朝廷下发盔甲兵器时多有不便,连铁器都多有缺损丢失,记录不明,又如何会单空个屋子放这些朽木。 只是贾琏当时猜得乃是他们偷梁换柱时抛下来这些东西补缺损的物件,滥竽充数,今日再想,却觉得这其中的事儿怕是大得多,才引得对方动了杀心。 一时不察以致落入险境,贾琏在回忆中推演出疑点后,便强迫自己安睡片刻,以图养精蓄锐,避过守军巡查的人手,与外头留的暗线汇合。 贾琏身边都是离京前精挑细选的精兵强将,可惜当地势力已成,眼线遍布乡间,他们这些外乡人十分扎眼,几次险些被尾随而来的匪盗阻住,花费了不少时日才与寻着标记而来的闫然等人碰面,渐渐稳住了局面。 标着贾琏无事暗记的折子还在路上,京中就收到了重明县令的急报,道是工部侍郎贾琏与随从数名出海时遭遇风浪,县令已派当地兵勇四处搜寻,至今一无所获。 已经叫上皇一系的老臣吵嚷的头疼了好几日的杨垣听到信眼前便是一黑,多亏旁边侍候的夏守忠眼明手快,才没在上皇的眼线面前损了帝王威仪。 杨垣正要下旨调别处水军前往搜索贾琏一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上皇那边就派了大太监戴权过来,问杨垣可要下旨恩赏贾侍郎家人,还口谕可与柳大人家比肩,惹得杨垣大怒,砸了戴权一头一脸的茶水,将人轰了出去。 杨垣正要派人去皇后处,让她出面拦了甄太妃的人,免得他们去荣国府乱传懿旨,安鸾宫的大太监就面色惊惶的求见,道是淑妃娘娘王氏小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开恩 杨垣并非好色之人,登基后忙于政务去后宫过夜的日子也有限, 细算起来, 这还是宫中几年以来第一桩添丁的喜事, 偏偏还没报上来就直接成了憾事。 安鸾宫的大太监也没想到自家娘娘都生养过一位公主,还能对龙嗣这样大的事情如此不上心,以至于叫人算计了去,心里真比嚼了黄连还苦。若不是现在龙椅上这位还算怜下,他都不敢来报这个信儿。饶是如此, 战战兢兢说完经过后,他还是跪在地上砰砰磕头,不一会儿额上就隐隐见了血。 杨垣年过三十, 膝下统共三子四女, 在已成年的兄弟们中算是子嗣稀薄的, 乍闻还算得心意的妃子落了胎, 一时不免颇为哀恸,但还是沉着脸命夏守忠将人拉了出去。 皇嗣有失,安鸾宫的奴才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免不了盘问追查, 但他还不至于暴虐到迁怒传信之人的地步。等到慎刑司查出来龙去脉, 涉事之人自然要给他的皇儿偿命。 略吩咐了夏守忠几句,嘱咐他亲自盯好了此事,杨垣便换了身衣裳先去前殿召见兵部人等。贾琏不仅是从龙功臣, 更是他人生一知己, 不论如何, 他总不能让他含冤受屈, 连下落都不明不白。再者杨垣心里总不肯信贾琏当真糟了不测。当年小心蛰伏时,贾琏总野心勃勃,想要光宗耀祖c兼济天下,如今大业未成,又岂能咽的下功亏一篑的气。 压着心中的郁气,杨垣耐心听几个惯常摇摆不定的臣子打了半晌太极,难得态度强硬的坚持己见,丝毫不肯退让。他贵为天子至尊,定要调动几地守军的话,便是上皇都不好明面上拦阻,兵部的人再想两面逢源,也只能奉旨退下。 杨垣布置好了宫外之事,又亲写了两卷经文,一份为贾琏祈平安,一份则为那个无缘的孩儿祷来生。等他这里一切收拾停当了,在外头候了小半日的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才低着头进来,规规矩矩的奉上皇后的请罪折子后,便口齿清楚的禀报了后头的事儿。 皇后乃后宫之主,一得着消息就赶去安鸾宫,亲自守着淑妃娘娘看诊吃药,安抚受惊的三公主阿圆。一面厚赏淑妃以宽慰她丧子之痛,一面还盯着慎刑司审讯宫人。 害淑妃娘娘小产的几个宫婢内侍当然是死有余辜,便是甄太妃宫里沾着嫌疑的掌事姑姑也已经畏罪自尽,牵涉其中的人只有一位贾女官,因是淑妃娘娘嫡亲的姑表妹,由淑妃娘娘亲自开口,还关在安鸾宫的偏殿里,不曾上刑讯问。 杨垣听了微微颔首,道一声“皇后辛苦了”,另赏下几块安神的香,之后便移驾安鸾宫,安慰因小产而卧病在床的王熙凤。 王熙凤这几年过得颇为顺心遂意,冷不防吃了这样大一个亏,丢了好不容易盼来的一胎,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煞白着脸躺在床上,一眼看去就透着掩不住的虚弱。即便她听见迎驾的声响挣扎着想要起身,到底挣不起来,两行清泪滚瓜似落了下来。 平素性子娇蛮泼辣的女霸王忽而露出这样柔弱的一面,杨垣又怜她丧子,少不得软言安慰一番,又比着赏赐贵妃的旧例额外赏赐许多宝物,陪着她吃过药,才摆驾回去继续批余下的折子。 圣驾一离了安鸾宫,王熙凤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平儿就命两个小宫女去殿外守着,她自己则拿捏着力道给王熙凤按捏起了肩膀。她已是有品级的女官,平日里倒少做这样的事儿了。 王熙凤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娇弱,她皱着一双柳叶吊梢眉,一双凤眼阴沉沉盯着帐顶,突然开口问道:“她们当真不晓得我又有了身孕?” 平儿一怔,垂眸看一眼王熙凤恨得几乎咬出血来的嘴唇,柔声道:“娘娘再气,也要保重自个儿,何必拿那起子小人的过错折磨自个儿?奴婢猜着,她们真是不知。审了这么久,她们确是想着设局害娘娘受伤,好给贾大姑娘些许机会邀宠呢。” 王熙凤闻言讥讽一笑,眼中杀意毕露,面色冰冷的刺道:“那竟是我命该如此不成?几个狗奴才的贱命就想换我的儿,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你一会儿就让人给皇后娘娘递话儿,说我神思不属,想请我娘家人进宫求个慰藉。还有,把贾元春那个娼妇给我看牢了,我且要给她寻个好去处。” 平儿和声应是,确认王熙凤再没了旁的吩咐,便悄声出去吩咐了一番,自然有老道的嬷嬷好生招呼贾元春,看守的太监嬷嬷都面无异色,毕竟贾元春要不是姓个贾,这会儿可能都剩不下个人形儿。至于皇后处,她才犯了监察不力的错儿,对王熙凤这个苦主可谓有求必应,第二日一早宫门一开就让人去了王家传旨。 王家两位夫人进宫时,恰巧遇上了奉甄太妃懿旨进宫探望的小蓉大奶奶甄氏。若是以往,两位夫人怎么也要同这位连着亲的甄家女寒暄一二,结果今儿却是一个脸色比一个难看,连一向八面玲珑的王子腾夫人都冷着脸,叫还蒙在鼓里的甄氏心头一阵乱跳,一见甄太妃就拐着弯儿询问此事。 甄太妃一夜不得安眠,又怕娘家晚辈出什么差错,只能遮掩着将事儿说了。可她面儿上到底有些过不去,匆匆截了话头,又说起了贾侍郎失踪之事,话里话外有意叫宁府趁此机会抖起来,莫要叫人一直压着。 甄氏一向聪明又有成算,听到皇嗣有失一事与太妃有关时就已经犹如五雷轰顶,再听到贾家如今最出息的一位爷们儿凶多吉少,险些昏厥过去。她不是久居宫中,被上皇宠爱的眼空心大的太妃娘娘,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根本不敢接太妃的话儿,没说几句就借口身子不适匆匆离了宫中,连太妃阴冷的脸色都顾不得了。 果然甄氏回府后刚刚称病,从外头请的郎中开的方子还没吃上一副,就听说西府入宫的大姑娘元春得淑妃娘娘开恩,由王家舅太太亲自送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倚仗 甄氏入门已有数载, 肚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公婆丈夫虽面儿上不说什么, 私下肯定十分不满,不然也不会有那伺候过祖宗的老刁奴四处说嘴。若不是娘家底气够硬,甄氏自己有丰厚陪嫁c忠心且能干的陪房, 说不得就要同继婆婆尤氏那般,做个泥塑的菩萨,再不能如眼下这般雷厉风行的管束后宅。 只是再如何骂那些人黑心烂肺白操心, 甄氏心里却是比旁人更急。贾蓉乃是宁国府的独根孤种, 连个兄弟都无, 她的肚子若始终没有动静, 怕是再过几年,就连娘家嫡母都要劝她贤良淑德, 择人为贾家开枝散叶, 她也不能再把持着贾蓉的院子不让进人。 几月前娘家为她荐了个妇科圣手,说是脉息极好, 她便迫不及待的派了心腹陪房家人过去, 将人接了过来,前儿刚在庄子上安顿下来。 甄氏上回进宫前,还想着要不要将人荐进宫给太妃也摸个脉,现在不仅念头全消, 还打算借着吃药调养身子c以求为家里开枝散叶的名头闭门不出, 免得沾上一身腥臭。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 既没有尊位又没有圣宠, 可同那些有恃无恐的不能比。 便是尤氏听说了西府大姑娘出宫归家,想要派人过去打听内里究竟,都被甄氏笑盈盈拦了下来。她一向仔细小心,并不肯同尤氏说什么宫闱之事,只道是她们娘们离得远,也不知是好是歹,贸然过去怕打了人的眼,不如等那边来请。 尤氏是个耳根子软的,又在媳妇面前直不起腰杆子,闻言也就应了声,自与贾珍的姨娘们摸牌说笑,再不管这事儿。至于那些背着主子想去西府悄悄打听事儿的刁奴,自有甄氏料理,一时之间宁府门户紧闭,连每日在门边儿聊天磨牙的小子们都老老实实躲在了门里头。 当年贾元春走了甄太妃的门路小选入宫,宁荣二府后宅的主子们纷纷来送,期盼何等殷切,而今贾元春壮志未酬突然归家,宁府那边便是失望,也该全了两边的体面派人过来问候一声。结果一大家子连面儿都不露,王夫人那边焦头烂额顾不上这些,称病留在上房不见客的贾母心里却愈发如同熬油一般煎熬。 当年她肯让大孙女进宫去争,一是觉得元春的才貌脾性堪做人上人,二就是觉得王家是元春的外家,又无意送年貌相当的女孩儿入宫,定能做元春的助力。后来六王爷继位,王家的侧妃娘娘成了后宫一人之下的淑妃,贾母心里其实就已经对元春没了指望。 王家的凤丫头是什么性子,贾母好歹活了一大把年纪,看的真真儿的,那自小就是个争强好胜容不下人的,有她在宫里,元春绝出不了头。 为着那一丝对孙女的慈爱之心,贾母提过一回趁着元春年纪还不太大,淑妃娘娘又大度友爱,早些将人接出来也能许个好人家等语,可老二家的根本不接茬,话里还透着想让淑妃娘娘拉拔下姊妹的意思。 这事儿王夫人不出头,贾母也没奈何,只好等元春满二十五岁出宫再说,谁知元春不年不节,一句话没有就被王家人送了回来。 今儿守门的小子皆是赖大的心腹,是以王家两位舅太太并元春的轿子还没进二门,贾母就得着了信儿,心里咯噔一声。要知道这两位舅太太上一回同时登门,还是贾政与王夫人成亲之时,这一回明显是来意不善。王氏是王家女,闹的太难看总是血亲,过后总有回旋的余地,她这个贾家的老祖宗要是同王家说破了脸,那便是两大家子的事儿了。 贾母急忙托病躲了,荣禧堂那边传出来的声响却比她预想中还要糟,以至她都生出了一分过去倚老卖老说合的心思,只是拿不准元春犯的事儿究竟有多大,才迟迟不曾起身。等她意识到东府的甄氏竟避不见人,才隐约明白这回元春怕是将天捅破了。甄氏,可是才进宫见过太妃娘娘的。 贾母有心问王夫人,可王家两位太太一走,王夫人就命惨白着一张脸的大丫头金钏儿来上房给她和元春母女两个告病,贾母不好太过逼迫,只好免了她们的请安,另派人私下打听。 荣禧堂正房里,王夫人正与元春两个相对默然而坐,母女二人神似的眉眼间都是一样的茫然凄凉。 还是顶着一脸巴掌印,双唇都有些肿胀翻起的元春先含羞忍痛开口,请王夫人保重身体。 王夫人叫王子胜夫人兜头泼了一脸茶,整个人狼狈不堪,加上多年的期望都化成了灰,眼神都有些木了,元春连说了几遍她才回过神来。 她有心想骂元春是个惹祸精,可到底还是心疼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肉,哆嗦着没有把话说出口。她千娇百宠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叫人一口一个下作娼妇骂到脸上,她又岂能不疼。可骂人的是她娘家嫂子,娘家兄长乃是她如今最大的倚仗。 元春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转瞬间就明白了王夫人心中所想,不由嘶声一笑,扯动伤口也顾不得了:“王家但凡有一丝儿顾念亲情,那王凤姐又如何会让我在她宫里苦熬,既不为我铺路,也不放我出宫?我姓贾不姓王,她在宫里不处置我,我的命便不是她的!” 听着久别重逢的女儿言语中与外家这般生分,王夫人一时怔住了,讷讷道:“你不依靠你舅舅们,又能靠哪个呢?宝玉还那么小。再说你舅母们要给你说亲事,女子嫁人的厉害,你还不懂得。” 元春身上许多隐秘处都疼痛难忍,面上却露出丝冷笑:“我便是死,也不嫁他们挑的人!他们要给我找个世间难寻的恶丈夫,且还有的挑拣。我说了我姓贾不姓王,太太只当王凤姐有体面,我今儿便透个话儿,大房的琏儿在御前的体面,十个八个王凤姐也赶不上。琏儿这回回来又要高升,我好歹是他嫡亲的姊姊,他如何忍心由着人搓磨我?那王凤姐,可是弃了他的攀龙附凤之辈!” 什么甄太妃的允诺,元春根本没放在心上,她最大的倚仗便是这个飞黄腾达的堂弟。横竖只要做不得人上人,这世间于她就再也没了好姻缘,何不勉力一试。 王夫人听元春将贾琏说的这般有本事,心里虽怄的难受,终究也没再说什么,重新梳洗过后便安排元春在厢房歇息,又请了大夫进府为元春诊治。 元春身上暗伤不少,精神倒还好,可两日后甄太妃身边的太监过来一传话,元春当天夜里就病的起不来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忠君 贾甄两家虽一向说是彼此的老亲, 年节往来也还算亲近,追本溯源其实是先荣国公贾源战乱时于甄家祖上有活命之恩,后甄家入仕, 又同是金陵人氏, 这才一拍即合, 图个守望相助, 不过皆是个利字。等到贾赦贾政兄弟这一代, 甄应嘉兄妹一在地方一在内宫, 显赫一时, 早就不把贾家放在眼里,不过随手虚应一二而已。 甄氏从入宫获封贤妃尊位到如今以太妃之位享太后分例,前后二十余载,从未对贾家有任何另眼相待, 年节赏赐的单子里也从来没有贾家这一户人家,甄家与贾家所谓的老亲情谊,全靠远在金陵的甄老太太及后来嫁入京中的甄家女孩儿支应,其人傲慢可见一斑。这一回甄太妃身边的大太监出宫传懿旨, 还是她身边有体面的奴才们头一回登贾家的门。 贾母一得着消息,就命人快步去将阖府太太奶奶并姑娘们都叫了过来, 连称病躲在荣禧堂内的王夫人母女都没落下,还想另派人去东府那边请蓉儿媳妇甄氏过来相陪。不论往日如何,甄太妃都是如今后宫女眷中最尊崇的一个, 贾母私心揣测着, 也只有甄太妃才能保住元春那个糊涂的孽障, 才能让贾家免受淑妃娘娘的报复。 自从王家舅太太们匆匆离了荣国府,贾母辗转从下人口中逼问出元春出宫之事的始末,她便再没有一时一刻能稳住心神,不去想随之而来的泼天大祸。贾母也曾经想要直接将元春送入家庙之中,或是想法子急病而逝,可元春又是王家的外甥,连淑妃那样从小杀伐决断的性子都留了她一命,遣她回家,一日没有王家的明话儿,她就一日不好动手,只得煎熬着干耗了几日,听任王夫人母女欺瞒贾政,安享富贵尊荣。 当年元春入宫就是走的太妃的路子,眼下甄太妃肯遣人过来说话,贾母便觉得是元春和这府中上上下下的活路,是太妃有意搭救晚辈的一点慈心,因此将赖大家的等管家媳妇支使的团团乱转,阖府很是郑重体面的恭听了太妃娘娘的教导。 谁知甄太妃一个字儿都没有提到贾元春,而是颇为惋惜的说起了离京办差的贾琏,道是他一心忠君爱国,却偏偏早了天妒,于海上失了踪迹,劝贾母等务要保重身子,否则便是贾琏“有知”,也必不安,最后又赐贾母及贾琏继母邢夫人二人如意各一柄,宫扇各两对,贡缎各四匹。 不说撑着虚弱的身子骨过来的元春直接青着脸晕在了一旁王夫人的身上,叫这两日瘦脱了形儿的王夫人搂着儿一声肉一声哭得六神无主,便是贾母自己,对上传话太监那漫不经心的模样,都怔了好一会儿。 还是甄太妃派来的太监不耐烦的干咳了一声,贾母才回过神来,颤着声儿命人奉上之前备下的荷包,请这位大太监和他带来的几个内侍吃茶,由赖大点头哈腰的将人送了出去。 宫里的人一走,贾母就直接歪在了一旁的鸳鸯身上,慌的鸳鸯玛瑙两个急忙一左一右将人扶住了,张口就要让小丫头子飞跑到前面去让管家们请太医来,却被贾母咬牙摇头拦住了。 贾母一面缓步往榻上走,一面就压着嗓子命鸳鸯将尚且昏迷的元春同六神无主的王夫人母女两个送回他们自个儿院子里去,免得在她这儿人多手杂磕碰了,反倒误了事。 玛瑙经历的少些,平日里贾母待她们又慈爱,一时不解就要接话,叫鸳鸯一记眼刀生生吓得低下头一声不敢言语。鸳鸯拦住了不知事的姊妹,便亲自去跟王夫人说贾母的意思,俏丽的身形仿佛在无意间挡住了王夫人霍然望向贾母的怨毒眼神。 贾母催的急,又没有让人抬软轿来的意思,王夫人再如何怨愤不甘也只能让自己的几个大丫头将人事不知的元春架出上房,再传了粗使婆子来将人慢慢抬回去,最后连个大夫都没请,只胡乱吃了点补气血的丸药,等她慢慢醒转而已。 倒不是王夫人有意整治自己的亲女,而是贾母缓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叫了王夫人回去好一番教导。贾琏出事,朝中一丝儿声响都没有,太妃娘娘却传了那么道名为安抚实为敲打c看笑话的懿旨,老圣人那边的意思已经明白的很了,元春偏又害了皇嗣,便是一头撞死都不可惜,又有什么病痛值得请医问药?仔细再打了王家人的眼。 王夫人对自己所出的两儿一女乃是真心疼爱,元春受这样的锉磨她岂会不疼,可是听了贾母的话,虑着还懵懂不通世务的幼子宝玉,也不得不硬起心肠,将元春迁到院子后头的三间小抱厦里安置,另派了金钏儿玉钏儿姊妹并几个婆子过去服侍。 元春还病的昏昏沉沉就被挪出了荣禧堂,府里头从她回家那日就隐隐传开的流言一下子再无顾忌,连金钏儿玉钏儿的娘白老太太出去串门,都有人笑话她这一对女儿算是搭上了。若不是还有王夫人瞪着眼睛在一旁护着,元春房里只怕马上就要受下人们的气。 元春倒是个心性坚韧的,一睁眼发现自个儿换了住处,屋子里还有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儿也不曾多问一个字,给什么补药吃食都尽力用了,可每日里清醒的时间愈长,她也就愈绝望麻木,原本丰润的身子如今瘦得好似风一吹便能倒下一般。 她是两府的大姑娘,国公的嫡孙女,可回家这么久,病了这么久,姊妹弟弟一个都不得见,长辈处也丝毫不见体恤,只有东府那边儿蓉儿媳妇让人过来看了一回,还是去贾母处请安捎带的,人心之冷暖不过如此。若是大房的琏儿当真为国捐躯,怕是她这苟活的日子就到了头,再无丁点儿指望。 一条青云路走到如今,元春心里若说后悔也未免太晚了些,她只是有些瞧不上这府里避她如蛇蝎的人。若是琏儿不在了,没了简在帝心的人护佑家族,这一大家子筹谋再多,最后又能比她强到哪儿去?她只羡慕一个迎春,得了个好兄弟,愿意为嫡亲的姊妹筹划终身。 元春每日里胡思乱想着养伤养病,抱厦里静的仿佛与院墙外头没有一丝关联,贾母与王夫人等也都装着府里并不曾有过这么个人,只按捺着等王家的消息,却不防赵姨娘与贾环母子两个在向来不理会内院琐事的贾政面前下了舌头,将他们听说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 贾政听得又惊又怒,脸色胀得通红又泛着点儿诡异的青紫,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撅过去,骇的正想再说两句拱火的赵姨娘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与贾环两个畏缩着躲在一旁,看着贾政踹开门大步出去了。 等金钏儿顶着半张叫人扇肿了的脸,哭着摔到王夫人面前时,贾政带去的小厮已经在他的咆哮声中,犹豫着拿绳子缠在了又哭又笑的元春脖颈上,只是到底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听贾政的话真的把“不忠不孝c败坏门楣家风c叫祖宗父母蒙羞”的大姑娘勒死。 贾政气的双眼通红,见小厮们一直慢腾腾手上不使气力,干脆将人都踹到一边,自己亲自上手抢过绳子,咬着牙就要将这个祸及家人的小畜生勒死,不防猛的对上元春冷硬似刀又人心洞明的双眸,手上力气不由一松。只是等他再回过神来,不免更为恼怒愤恨,当即再无任何犹豫,两手一拽,便将元春勒的双眼泛白,屋内一时哭声震天。 眼看着贾政就要亲手杀女以证忠君之心,王夫人踉踉跄跄抢了进来,哭喊着说是皇后娘娘有旨,陛下身边的夏爷爷也来了,请老爷即刻去前头接旨。 贾政听得一怔,手上下意识就失了气力,一条腿上了黄泉路的元春这才捡回一条命来,伏在榻上干呕,喉头哬哬作响。 趁看守的小厮们不注意偷跑出去报信的金钏儿见元春逃出一条命来,急忙乍着胆子上前服侍,却提醒了心头一阵狂喜的贾政。 见贾政一双眼睛又阴沉沉看向了元春,王夫人心头一阵乱跳,再顾不得大家太太的仪容,几步走到贾政宇元春之间,哀求道:“老爷要惩治着孽障以正家风,我再不敢有二话的。她这般不争气,便是死十次也不可惜。可这会儿夏爷爷他们还在前头等着,说不得其中就有些误会曲折,老爷且去听听,回头若是元丫头罪有应得,不用老爷,我就再容不得她!” 王夫人原先已经灰心丧气,觉得元春早晚都是个死字,让贾政大义灭亲了也好过落在王家人手上生不如死,因此金钏儿过去报信时都没立即从榻上起来。可之后赖大家的几乎是前后脚进来报信,说是御前的夏爷爷与皇后娘娘宫里的总管一齐来了,王夫人的心就又活动了。 元春是得罪了王家的凤哥儿不假,可后宫恩宠历来难说,说不得就是元春得了陛下的青眼爱重,才招来人妒恨。 有了这个心思,王夫人自然不能眼看着贾政把女儿勒死了。好在贾政人虽迂腐,听了王夫人的话后也不再理会元春,冷哼一声就大步出去了,王夫人也急忙跟上,一屋子人呼啦啦散了大半,只留元春捶着榻哑声低笑,吓得几个丫头一时都不敢近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忌讳 今儿说是皇后娘娘有懿旨, 可这一二年等闲不再出宫传旨的御前总管大太监夏守忠也一起来了,这后头是谁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为着这一份体面并各人心头那点子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不仅荣国府的主子悉数到场, 连东府的贾蓉甄都急匆匆赶了过来, 笑意盈盈的想要帮衬一二。 贾母虽恼怒蓉儿媳妇甄氏至今称病避而不出, 也很有些迁怒于贾蓉,却不好当着夏守忠等人的面儿与晚辈置气, 只能端着慈爱长辈的范儿含笑看贾赦贾蓉等人围着夏守忠及另一位秦总管大献殷勤, 竭尽奉承之能事。她倒是有心提一句乖孙宝玉,可惜贾宝玉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也只能歇了心思,免得一句话说得不好,反倒让心尖子招了这些阉人的记恨。 等贾政王夫人两个整肃了仪容匆匆赶到, 贾家人皆恭敬跪下, 皇后身边的秦太监才与夏守忠谦让一番, 朗声读了皇后的懿旨。 与甄太妃那不咸不淡,明摆着看笑话的作态不同, 皇后的言辞便恳切的多。先是赞了一番贾琏的忠心与功绩,又赞邢夫人教导有功,而后话锋一转,说到贾琏意外失踪一事, 道是皇恩浩荡, 已着有司搜寻, 必不令忠君之臣受屈, 喻贾母邢夫人等,务要安稳内宅,以尽妇德,免除男儿后顾之忧。之后便是各样赏赐,其中尤以邢夫人与迎春二人所得之物较同辈妯娌c姊妹等丰厚三倍不止。 贾母心中早就晓得当今陛下对贾琏很有几分看重,却没料到如今贾琏生死不知c十有八九凶多吉少,陛下却还如此看顾他的家人。大感意外之余,她不由老泪纵横,一时怕贾琏真个儿英年早逝,家里重振威名又要遥遥无期,一时又悔先前不曾想法子拦下贾琏,叫他接了这样要命的差事,倒是将放在元春身上的那零星期望尽都忘了。 其余李纨等人,虽心内并无多少对贾琏生死的担忧,这会儿也都因这一份赏赐而欢喜不已,明白这一大家子应当是不会受元春的拖累,见恶于皇家了。 秦总管宣过懿旨,便和善的弯腰将贾母搀扶了起来,而向来只肯对贾赦贾琏父子二人另眼相待的夏守忠却突然含笑瞧了一脸感沐天恩的贾政一眼,嗓音尖利的说道:“说起来,咱家与贾侍郎也算是相识,很是感佩于贾侍郎对圣上的忠心c办差的本事,贾员外也是忠君爱国之人,想来也与咱家一样,很是体恤贾侍郎的不易。这一天天儿的正事都忙不完,谁也不耐烦家里再出些糟心事儿,你说是么?” 夏守忠说完,也不耐烦听贾政诚惶诚恐的剖析自己那一颗丹心,手一抖接下林之孝默不作声奉上的荷包,又与贾赦寒暄几句,无非是说贾琏吉人自有天相云云,便先秦总管一步,回宫复命去了。 贾政直到晕陶陶送了两位总管太监出去,都没琢磨明白夏守忠的言外之意,还是贾母慢慢悟了,再三斟酌过应无错漏,才把他叫过去仔细嘱咐。 “元丫头虽大不敬,你今儿却也过了。”贾母这几日苍老了不少,哪怕是面对着最心爱的儿子,也有些提不起精神:“既然她命不该绝,你便莫要再插手此事了,后宅里头,原就不是不是你们爷们该分心的事儿,且那位的意思,也是让咱们先别处置。” 贾母说着,抬起手指指了指天上,对贾政微微颔首。 贾政对贾母一向恭顺,闻言怔愣片刻后也没再问,只恭声应了,果然再不曾踏足元春居住的三间小抱厦,全当自己只剩了宝玉这一个独苗,查阅贾宝玉功课比从前更勤快了三分,将贾宝玉逼的跑到贾母面前好一番闹。 贾母这一回倒没再纵着贾宝玉,而是开口向贾赦讨了些贾琏原先读书时用过的书册并笔记,再三叮嘱贾宝玉好生上进。贾宝玉再仗着受宠混闹,她便频频拭泪,直说“若是你能有你琏二哥哥半分懂事,我立时去见老太爷都使得”,将贾宝玉唬得讪讪不言语,倒当真苦读了几日。 又等了小半个月,见王家果然不再上门说元春的事儿,周瑞家的也叫人全手全脚的送了回来,又回了王夫人身边服侍,贾母一颗心便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将屋子里一个名为鹦哥儿的二等丫头赏给了元春。 贾母那边画出了道道儿,显见是放下了前事,王夫人赶忙就按照元春入宫前的旧例给她选起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又将元春原有的家具摆件儿首饰等都从库房里搬了出来,一样样抬到抱厦里,供她使用。 这么大张旗鼓的收拾了三两日,府中上上下下便都晓得元春依旧是这府上的大姑娘,元春房里的丫头婆子在府里走动时虽比不得迎春房里的有体面,总比探春那儿的强些,日子倒也过的。 等元春脖子上的勒痕消得差不多了,迎春探春并薛宝钗三人便带着各自的一点子心意,一齐结伴过来探望,陪元春说话逗闷。 迎春探春两个带的都是针线,薛宝钗却更细致些,不仅带了几方杭绸手帕,还带了三钱官燕,道是元春这儿虽然什么都不缺,到底他们家是做这个的,比外头寻的强些,最是滋补,又说元春“若吃得好,只管让人来拿”,十分的亲密。 她与元春是嫡亲的两姨姊妹,相处时比迎春探春两个更亲密些也是人之常情,元春含笑道了谢,却忍不住额外多打量了薛宝钗几眼。 论气度身段,薛宝钗可说有几分肖似元春,皆是端庄丰润c和顺大方,若论容满颜色,元春也不得不承认薛宝钗较自己豆蔻之年时强上不少。这样肌骨莹润c举止娴雅,偏又心气极高的女孩儿,怕是宫里娘娘们的心头大忌。 元春心中转过多少思量,面儿上却依旧沉默温柔,只静静听着姊妹们说些这些年来府中并相熟人家的趣事。她伤了嗓子,本就该安心静养,少言寡语。 元春在宫外的日子暂时平静下来,王熙凤在宫里却很是发了几回脾气,最为倚重的平儿不得不想法子与夏守忠的干儿子搭上话,好打听出圣上为何插手此事的缘由,免得不小心犯了忌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固宠 杨垣虽于女色不上心, 后宅乃至宫中却都十分讲究规矩, 该给皇后及后妃们的体面一样不少。因此御前的太监们虽一向眼睛长在天上,对后宫娘娘们身边的人倒也不敢太过怠慢。 王熙凤贵为淑妃,育有一位公主,又常协理宫务,她身边的心腹大宫女三番四次来寻,御前的内侍们一面儿客客气气的姐姐长姐姐短,一面儿赶紧报给夏守忠知晓,看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夏守忠一早得了主子的示意, 早就等着淑妃的人来问。夏守忠细听了一回新收的干儿子的话,瞧在这小崽子还算小心孝顺的份儿上, 仔细教导了一回,便由着他去安鸾宫的人面前讨巧去了。 平儿统共塞了小二百两银子,才从御前的人那边得着了准话, 也不敢多耽误, 急忙就回去附耳说与王熙凤,听得王熙凤秀眉倒竖, 恨得咬牙切齿。 那些话她都不用问, 定是夏守忠那老奴教的, 神气活现的叫人厌, 可也肯定是圣上的意思。说来说去,就是不许她动贾元春那个小娼妇。 贾王两家历来联络有亲, 王熙凤与贾元春两个是嫡亲的姑表姊妹, 年纪差的又不大, 幼时也是常见的。当时贾元春才名在外,仪态雍容端雅,又是国公宠爱的嫡长孙女,人人夸赞,便是王熙凤心里再不服气,面儿上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个心高气傲,一个精明厉害,女孩儿间磕磕绊绊的小事积攒的多了,别扭闹了不少,姊妹情份也磨了个差不多。 谁知天意弄人,那一心做人上人的,怎么也挣不出头来,安心想做个世家宗妇的,倒随着夫君登基,成了一宫主位娘娘。表姊妹两个宫内一重逢,便是各怀心思。 再是知道帝王三宫六院,连皇后娘娘都无从置喙,王熙凤也绝不能容贾元春踩着自己爬上去作威作福。正好陛下也对太妃身边出来的人敬而远之,她便顺势将人圈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又为着那么点不足道的心思,没有立即遣贾元春出宫,而是多留了几年,最后一时不察,留出了这样大的祸事。 王熙凤深恨自己一时大意c棋差一招,心中不免更恨元春十分,梦里都想着将她折磨的求生不得c求死无门,让娘家母亲婶娘将元春带出去后第二日就又召了二人进宫,催促着她们快些给元春定下人家,顶好是泥猪癞狗一般的烂泥人物,才能稍解她心痛之恨。 结果王子胜夫人称病,只有王子腾夫人带着补药金银等物进宫来,顺便捎了句王子腾的话儿,直说让王熙凤“稍安勿躁,且等等”。 叔父王子腾的为人,王熙凤向来最是佩服,真真是一心为家族前程谋划,最是杀伐决断。他竟然拖着不肯为自己撑腰,那必定就是贾元春身上有点什么能图谋的。若不是一早就晓得家里绝不会扶贾元春上位,王熙凤说不得就要对陪着笑脸的婶娘撂脸子。 既不是王家有意舍弃自己,王熙凤便疑上了杨垣,午后小憩都能梦见贾元春那贱人不知怎么到了御前,得了青眼,甚至还得了个荒唐的封号贤德妃,倒是前无古人c后无来者,生生把她气醒过来。 幸好圣上并无此意。王熙凤这样从不信阴司报应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念了声佛,打算改日同皇后一起礼佛时再虔敬着些,只是想起那个没心肝的贾琏,仍旧是五味陈杂。 王熙凤向来瞧不起那等儿女情长c寻死觅活之人,当初家里有意将她许配给贾琏,她也是无可无不可,一心想着出嫁后如何在贾家大施拳脚,好叫人人敬服,后来听说贾琏竟无意取她,也曾恼怒过一阵。不过后来封侧妃入平王府,又有了阿圆,便将这些都放下了,更因为丈夫对贾琏的看重,还对婶娘母亲露过口风,叮嘱家里务必与之交好。 只是没想到让贾元春暂时逃出一条命来的,还是贾琏。 夏守忠将陛下的意思传的很明白,贾琏为国在外效死命,家中还是平安些好,免得传出些虚虚实实的话,倒累了贾琏的清名,也于贾家其他的女孩儿声名有碍。 王熙凤一想到平儿带回来的话就气的眼前发黑,即便夏守忠后面也说了“刀子还是悬在头顶上才最磨人”等话,又说“好饭不怕晚”,暗指贾元春绝逃不过去,她心里也依旧膈应的很,到底还是让人出宫传话,点名要贾元春给她抄经祈福。 这一回倒是没人再拦着她。王子腾还亲自挑了两个婆子,将她们送过去每日服侍贾元春在王夫人常用的小佛堂里抄满三个时辰的往生经文。 等王熙凤终于见着贾元春亲手一笔笔耗费心血抄就的经文,还顺手塞进炭盆子里烧成了灰,她心头那股恶气才稍微消了些。 可惜好景不长,不知甄太妃是如何在上皇面前说的,一向不愿意理会杨垣后宫的上皇在共叙父子天伦时很是痛心的说起了杨垣的子女缘,放出话去让杨垣再好生挑些名门淑女充盈后宫,好为天家开枝散叶。 上皇这回逼的十分紧,宫外够格的人家也不免纷纷动了心思,便是王家都带了话进来,小心翼翼的询问王熙凤的意思,想为她添个固宠的人手,扰得王熙凤大动肝火。 与娘亲王子胜夫人又说了个不欢而散,王熙凤沉着脸枯坐半晌,忽而抬头对着屏息侍立在旁的平儿微微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问道:“我记得我那好姑妈,膝下还养了个庶女,叫什么探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友爱 平儿自四岁上到了王熙凤身边服侍, 从王家到平王府再到入主安鸾宫,主仆之间的情份比姊妹间还亲厚几分, 便是王家其他姑娘如今见了平儿, 都要客客气气唤一声平姑姑。若论对王熙凤的贴心细致, 这世上再无人能比得过平儿。 也正是因着这份了解亲厚, 平儿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在稍后拿篦子为王熙凤通头发时,轻轻说了句逾矩的话:“娘娘既然厌了她们, 又何苦再抬举一个来碍眼呢?不说人心易变, 她们在宫外倒是清静了,人可在您眼前呢。且家里, 太太奶奶们又该有说不完的话儿了。” 王家族人虽大多仍居祖籍金陵, 进京房数远不似贾家那般多,几代婚娶下来人数也十分可观,关系还算亲近的爷们不少, 叫得上叫不上名号的太太奶奶就更多了,多半都是阖家依靠王子腾兄弟过活。自从王熙凤真个儿入宫成了金凤凰,这些太太奶奶们往府上跑的就更勤快了, 总有那么些觉着自家女孩儿品貌出众, 也想攀一二高枝的。 以往有王子腾压着, 王家族人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憋着, 万不敢触了当家人的霉头。可自打上皇借王熙凤小产一事开了金口想要圣上充盈后宫, 王子腾自己也动了心思。 依王子胜夫人遮遮掩掩露出来的意思, 他们有意在偏支里择一二容貌秀美窈窕c父兄又不成器的女孩儿, 带回府中□□一二,再借着后宫添人的机会送进来。剩下的话虽没明说,以王熙凤的精明也猜了出来。分明是家里觉着她年过二十又落了胎,怕她容颜渐老不能再为陛下开枝散叶,日后惠泽家族了。 不论王家眼下的打算如何令王熙凤心寒,可既然王家人有了这个念头,又被王熙凤一点余地不留的当面回绝,若是再出了贾家女孩儿走了安鸾宫路子入宫的事儿,即使其中有旁的缘故,王家与王熙凤之间,也必生嫌隙。 且眼下那贾家庶女虽如无根浮萍一般任人搓磨,可一旦得了宠,贾家到底有两个世袭的爵位,总不会干在一边儿看着。且万一那贾琏当真逃出命来,得宠的隔房堂妹也是姊妹,便是荣国府两房间再不和睦,利字当头,谁晓得贾侍郎是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与人一笑泯恩仇呢。 只为着恶心贾元春,这未免也有些太冒险了。 灯火重重,王熙凤抬眼在镜中与平儿对视一眼。剩下的话平儿虽没说出口,她却是懂得的。她们主仆在一方又一方庭院里伴着过了一年又一年,许多话点到即可。 蓦然一笑,王熙凤凝视片刻自己依旧丰润娇媚的容颜,忽而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可想过日后如何?总不能当真做一辈子的平姑姑吧。若是在宫外,以你的年纪,我早就该为你想个出路了,或为爷们通房,或配个小子,说不得儿女比阿圆也小不了几岁。” 王熙凤这几年威严日重,除了在杨垣身边伴驾之外,连在女儿三公主阿圆面前笑的时候都少了,更罕有如此刻这般笑容娇俏的时候,好似数年以前待嫁含羞的豆蔻少女。那时候她们主仆半夜私语,王熙凤曾于酒后憨语,说要将平儿给未来的姑爷,这样她们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处。 忆及曾经,平儿头皮都有些发麻,愣是在暖融融的殿内觉出了入骨冷意。她思量片刻,还是大着胆子点了点头,又叹着气摇了摇头,轻声回道:“奴婢也想着如皇后娘娘宫里的柯姐姐一般,出宫嫁个本分人家,再回来娘娘身边继续服侍。可娘娘这里离不得人,我也实在放心不下,便不想了。横竖有您,便是一辈子不嫁,也没什么了不得。” 这么多年的主仆,彼此知根知底,这世上真能令王熙凤放心抬举固宠的,只有一个平儿,平儿心底也明白。凭心而论,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平儿确实会一心一意帮着主子去笼络陛下的心,可她也确实不愿如此。 王熙凤的性子,不止是容不下擅自爬床的亲戚奴婢,便是她自个儿抬举的,终也会生了猜忌。与其到时主仆反目,平儿宁可不要这样大造化。 王熙凤的心思,确是既盼着平儿答应,又怕平儿答应。这会儿听着平儿直言回绝,还不害臊的说什么出宫嫁个本分人家,不由就笑着啐了平儿一口,佯骂道:“好个不知羞臊的丫头,竟自个儿谋划起终身来了!可见我是留不得你几年了,赶紧让太太她们给你寻个好的是正经!” 说完,她见平儿似有借机谢恩的意思,忙就打了个呵欠,掩唇道乏,直接上榻睡去了,愣是没再给平儿开口的机会。到底她还是怕自己将事儿说定了,回头再不好改,只能当一时玩笑,含混过去。 又过了几日,宫中果然如上皇之意又添了两名有名分的官家女孩儿,一姓吴姓周,娘家都不如何显赫,不过微末小官。不过二人皆生的羞花之貌,据说在御前也颇为得宠,入宫便都封了嫔位。 只是宫中诸人皆知,吴周两嫔获封以来,不过在含章宫侧殿里见过圣上一回,之后再无宠幸。倒是从王府便在圣驾跟前伺候的几位娘娘,时常得见天颜。王熙凤凭着杨垣的怜惜和女儿阿圆的情份,所获圣恩乃是皇后之下的头一份儿,还有幸伴驾上了一次香。 说话的时候多了,王熙凤就听出了杨垣心中对贾琏一行的担忧,言辞爽利大气的劝慰了一番之后,便状似无意的提及了贾家的女孩儿。她虽与贾元春交恶,两家到底是姻亲,迎探二人幼时她也都见过,因此由她提起来也算平常。 王熙凤先说迎春,这是贾琏嫡亲的妹妹,素来又得贾琏疼爱,长兄出事,她自然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日日为兄长抄经祈福,还在佛前发了宏愿,愿为兄长茹素积福。 杨垣是听贾琏提过这个妹妹的,贾何两家的亲事他也十分中意,果然将话听了进去,还为贾琏感叹了一句,说世上总还有个姊妹真心惦念于他,不枉他往日的心血,顺口就吩咐王熙凤好生赏迎春一回,也好为人表率。 王熙凤自然应是,而后才娇笑着提及探春,道是:“这一府里可是姊妹两个,听说吃住都在一处,亲密的不得了,二姑娘友爱,三姑娘可也一处呢,为堂兄出力一丝儿都不见偷懒。我虽霸道,也知就事论事,不好只赏一个漏了另一个,少不得自掏荷包,把三姑娘的补上了。” 王熙凤笑得妩媚,杨垣吃茶的动作却一顿,深深瞧了她一眼没接话,又含笑陪着女儿阿圆说了会儿话,便起驾回去批折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喜讯 杨垣走的匆忙, 比起前几回的含情脉脉c依依惜别, 不免显得尤为冷情, 连年纪尚幼的公主阿圆, 恭送圣驾时都忍不住皱起了细细的小眉头。她犹豫着扯了扯帕子, 对上母妃王熙凤含笑又了然的双眼,到底没说什么, 沉默着回自个儿寝殿里解九连环去了。 杨垣与阿圆前后脚走了, 安鸾宫的主殿里一下子就空出了大半。王熙凤略微动了动脖颈, 随手将发髻上斜簪着的五凤朝阳挂珠钗扯下来撂在岸上,也不理会小宫女梗在嗓子眼里的惊呼声, 随意挽了下散落的头发,便由平儿扶着出去了。 她曾在新婚甜蜜时说过自己闲暇时最爱瞧花儿蝶儿的,觉着透着鲜活, 自此她在王府的三进院子也好,这处安鸾宫也好,四时再没断过花香,如此圣宠,便是王家的太太奶奶们也觉着与有荣焉, 王熙凤却只觉得好笑。 这宫里从皇后往下, 谁还没个圣宠呢, 按资历排位分, 各有各的宠, 只要别犯了忌讳, 总不会过的错了尊卑。真要说宠, 还是她自己凭本事分得的宫务更要紧些。 王熙凤心里存了事儿,望着满园娇花灿景的眼神也带着些漫不经心。平儿见后头跟着的小宫女缓缓慢下了步子,她一面提醒王熙凤小心着脚下,一面就轻声劝道:“娘娘何必自苦?今儿陛下的不喜,怕是小公主都瞧出来了,只是不知怎么同您说。这会儿殿下在寝殿里,指不定如何担忧您呢。” 听平儿提起阿圆,王熙凤因瘦削而显出一分刻薄的面上也不禁露出三分骄傲,慈爱笑道:“阿圆比我这个当娘的强,难为她小小年纪,心思这样通透,更难得的是还晓得藏拙。便是瞧着她,我这辈子也再不求旁的什么了。” 王熙凤抬眼看向平儿,唇角笑意不变,拍了拍平儿的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嗤道:“多余的话便莫要说了,阿圆比我这个精明外露的娘聪明,也比你这个瞎操心的丫头的聪明,你瞧她不就没多说什么?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我还没糊涂呢。” “我是抬举那贾探春,可那又如何?我抬举她,也得她有这个命不是?若是她有个什么不妥当不合适的,我还能硬将人抢进宫里来不成?咱们体体面面的,可做不来那样目无王法的事儿。”王熙凤笑盈盈掐了朵儿开的正好的桂花鬓在发角,笑意渐深:“你有这闲工夫来寻我磨牙,不如猜猜那贾探春到底有没有这个福气。至于陛下,他富有四海,多少□□定国的大事儿等着,哪里会同我生这样不痛不痒的闲气呢。” 许是新掐的花儿不合心意,还没等王熙凤回到殿里梳洗更衣,那朵方才还鲜嫩的花儿已经不知飘去了何处,只余一点芬芳萦绕发间,倒给了平日里负责熏香的小宫女一个巧主意。 王熙凤手中握着宫里四分之一的宫权,前些日子养身子时不得已交回到皇后手中,身子一好就急忙接了回来,交接又是一番忙碌,直到这一会儿还有许多账目要用印,忙到宫门下钥才想起来开库房给贾家两位姑娘找赏赐,等着人送过去时已经是隔天下午了。 这还是沾了上皇退位前就乱了后宫法制的便宜。有了至今还时不时直接派人出宫传话儿赏东西的甄太妃在前头比着,她们这些妃嫔才能也三不五时遣人出宫。不然光是那一套上下禀报的规矩,就能生生将人烦死。 王熙凤派去的人说起来不过只是安鸾宫的二等管事,区区七品内侍,可顶着淑妃娘娘的名头,自也能让贾家人诚惶诚恐。 贾赦称病,想凑过去瞧个热闹的邢夫人也被他骂得含羞躲在院子里装病,贾政又不在府里,便只有王夫人提着心陪笑恭听了懿旨,又备了张二百两的银票才将人打发走。 王熙凤的人一走,王夫人的脸色就落了下来,阴冷刻薄的叫人不敢多瞧,连最受倚重的周瑞家的,也不敢开口问一声赏赐的事儿,半晌之后,还是王夫人自己回过神来,冷声叫周瑞家的亲自将东西送去给姑娘们。 这份赏赐,元春没份儿是应有之义,众人也毫不意外,可探春得着的那一份儿比着众人都要厚些,反倒是迎春与薛宝钗一样,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更不用说探春那份赏赐里,明晃晃放着一支内造的衔珠三凤钗,那可是有品级的内外命妇才能戴的首饰。 府里一时说什么的都有,不外乎说三姑娘这是攀上了高枝儿,真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云云。没脑子没眼色的是真心奉承,可其他人却都是冷嘲热讽。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大姑娘吃了那么大亏,到现在老大年纪躲在府里门都不敢出,三姑娘还敢在那位跟前露脸,当真是老寿星吃□□,嫌命长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探春过去荣禧堂请安,就被王夫人晾在外头小半日,人都晒的快要晕过去了,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又被彩霞彩云请去厢房抄经。王夫人的意思也很明白,三姑娘既然以友爱孝悌扬名于宫中,自该尽善尽美,再虔诚些才好。 探春自然一个不字都不会有,只是半日水米不进,又兼晒的头晕眼花,写了几张字都不能用,只能让人拿出去烧了,重头再写。 最后还是迎春在给贾母请安时提了一句,贾母也起了兴致想瞧一瞧探春新写的经书,派鸳鸯过来请探春过去,才算将人从荣禧堂带了出来。 探春不敢告状,贾母人老成精,又哪里能瞧不出来这内里的门道。不过贾母琢磨不透王熙凤的意思,不明白两家结仇之后她作甚还要拉扯贾家的女孩儿,便无意为探春主张,只含笑命探春以后每日里在上房抄经给她瞧,免得人叫王夫人搓磨坏了,也就揭过此事。 探春勉强逃过一劫,早就因告状一事见恶于王夫人的赵姨娘与贾环母子便没了这样好运气,直叫王夫人搓磨的没了神魂,偏还有苦说不出,只能每日里苦熬。 姨娘弟弟每日里受不尽的苦楚,探春心里哪能一点不痛,可她这会儿自己尚且要托赖老太太庇护,等闲不敢离了院子,有心也无力,只能每日里抄经时虔心许愿,盼着堂哥贾琏平安归来。 贾琏在时,虽懒怠插手二房家事,但也曾督促府里将庶出的小爷都送去读书进学,于贾环总是条出路,赵姨娘也能有点盼头。 且如果贾琏当真能挣出命来,是不是也能算她们姊妹一功?淑妃娘娘何等尊贵,她赐下凤钗,应该不是无心为之。 探春几乎是每日三次求神拜佛,最终也真的叫她等着了天大的喜讯。 武官闫然上表,奏称手下兵丁偶然寻获工部侍郎贾琏一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让爵 当地衙役兵勇上天入地都没找到的朝廷命官, 却被临时奉旨调去轮换的人“恰巧”救下, 杨垣命夏守忠当朝宣读闫然的奏折时,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冷笑。 奏折上自然写的一派冠冕堂皇, 称是侥天之幸, 得陛下与上皇紫气庇佑, 才能将贾侍郎成功寻回云云, 甚至连神明都与此事有了干系, “是夜梦中见一耄耋老翁浮于海波,杖指东南”。 最了不得的还是贾琏, 失踪了这些时日,自称过的浑浑噩噩,几不分天上人间,日月无算,“忽得一老翁授物,握于掌中, 命代奉于天子,遂得返”。故而他不但平安归来, 还有祥瑞珍珠麒麟进献。 即便众臣都晓得这里面没半句实话, 可谁也没出言驳斥, 不然岂不是说圣上与上皇没有天生紫气,庇护不得子民?至于说祥瑞的真假,没得失心疯的都晓得怎么说。 位列武将之中的王子腾率先纳头拜下, 口呼陛下圣明, 天降祥瑞, 机灵的也忙都跟着跪下,殿中一时山呼声不绝,史官更是奋笔疾书,在起居注中大书特书了一番。 祥瑞彰显陛下圣明,进献祥瑞之人自然也要厚赏。闫然得以加官,晋守备一职,贾琏这边虽一时官位不变,却也得了厚赏。御前太监总管夏守忠亲自骑马到荣国府宣旨,宣旨后还由大老爷贾赦单独陪着吃了盏茶。 因贾琏简在帝心,夏守忠来贾府宣旨的时候还真不算少,可之前也不过是略与贾赦寒暄几句,从未曾像这回一般直接屏退了贾政。贾母等人不免倍感忧心,想唤贾赦过去询问一二,可惜贾赦一句头疼不适,连贾母的面子都没给。 几日后大朝会一散,难得按品穿戴整齐上朝列班的贾赦还没回府,王子腾身边贴身伺候出门的小厮就打马赶到荣国府,向王夫人禀告了一桩震惊朝堂的大事。现袭一品将军的贾赦,奏称因自己年老多病,不堪重担,求请让爵于嫡长子贾琏。 王夫人当时就惊的面无人色,手上一抖,泼了自己半身的热茶,却只怔怔出神,半晌连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若不是周瑞家的多瞧了一眼,她险些就这样仪容不整c失魂落魄的直接去了贾母的上房。 周瑞家的到底在王家又多学了一回眉眼高低,一面张罗着给主子更衣梳洗,一面还记着打发人去给贾政传话。虽然他们这位老爷素日不管事,吃风喝露的,到底是二房的天,真到了大事上,总也要指望一二。何况袭爵这样大的事,也只有他才能在老太太面前说话。 若是依着法理,国法家规都是父子相继,贾琏既是嫡又是长,贾赦的爵位就该是他的,如今也不过是寻个由头早些传承罢了,二房诸人根本插不上话,唯一一点念头,也就是仰仗着贾母,用孝道压着贾赦改了主意而已。 贾政这几日犯了咳疾,正在书房里与众清客们吃茶作文,荣禧堂来人时还很有些不耐烦,不防就听了这么个消息,险些直接叫口中的茶呛死。他惊天动地的咳了半晌,脸色还涨红着就出门了,倒比细心梳洗了一番的王夫人早到了不少。 等王夫人到时,贾政已经将事情与贾母说完了,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偌大的屋子里只有鸳鸯在旁奉茶时发出的些微声响。 进门前,王夫人下意识瞧了一眼外头远远退开的一众丫头婆子,见众人面上的恭敬顺从一如往昔,才攥着手中的帕子迈过门槛,真心实意的给贾母行礼请安。 贾母点了点头,抬手示意王夫人坐在贾政下首,待她落座后目不转睛的打量了他们夫妻片刻,终是闭目摇头叹道:“你们觉得大老爷一向孝顺,总不会违逆我这个老婆子,可这一回的事情,哪里还是咱们一家的事情呢?夏太监上回宣旨后同大老爷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难不成是在同他吟诗作对?” 凭心而论,贾母虽更偏爱次子一房,更是疼贾宝玉入骨,可贾赦一房也是她的骨血,贾琏也是嫡亲的孙儿,她对他们也有几分疼爱。贾琏袭爵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他自己又争气,年纪不大已有锦绣前程,于他们这一支乃至贾氏宗族而言,由贾琏袭爵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贾母心中并无反对之意。况且此事明显有圣上的意思,他们又有几个脑袋,能同天做对? 贾母心中十分清明,晓得这回让爵的事儿已是板上钉钉,再看贾政夫妻也就愈发唏嘘不忍。她一直偏爱次子一房多些,觉得长子不成器,堕了祖宗威名,才在老国公走后强留了他们在荣禧堂里,而让袭爵的长子一家住在东院。这么多年她总觉着这份安排十分妥当,可此时此刻,她当真生出了些许悔意。 贾赦袭爵时,贾政夫妻居于荣禧堂内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只不过她拿孝道说事,上边儿又对贾赦存着些许恶感,这种家事自然无人去管。可等贾琏一袭爵,贾政这做叔叔的总不好再继续占着荣禧堂,毕竟这府里可是再没有适合当家人住的院子了。而一旦换了院子,贾政非长,在这府里立时便成了尴尬人,他与贾宝玉父子外出饮宴时身份上更是差了一层,甚至比没住过荣禧堂还糟心些。 若是能早知道贾琏有这样本事,请动真佛早早让爵,贾母岂会让二房搬进荣禧堂,也免得今日生出这样的尴尬事,平白叫贾政他们心中受罪。 贾政与王夫人两个一开始惊惶之下思虑不周,贾母一提,他们也就回过味来,瞬间脸色又白了些。王夫人噎喏着还想说话,贾政却已经拧着眉拿定了主意。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端正一礼,沉声恳求道:“想来宫中不日就有旨意,既然琏儿要袭爵,我这个做叔叔的总不好住在侄儿家里,还请老太太恕儿子不孝,让我带着妻儿出府另居,以免坏了规矩礼法。” 王夫人即便当年出嫁时明白自己日后多半要被分出荣国府,可她在这府里当家作主十多年,早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这会儿忽而听贾政提起,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惊恐之余就想出声劝阻,却还慢了贾母一步。 贾母这回脸色都有些发青,指着贾政的手指颤抖不已,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痛骂了一声“孽障”,又捶胸悲道:“我还没死呢,你竟然就要分家,祖宗也容不得你!这种话,不许再提!” 骂完了贾政,贾母心中悲意更甚。这个儿子如此迂腐,却不想想他如今官职虽不高,却是荣国府的二老爷,宝玉也是公府少爷,若是离了府,他们一家又该如何自处。叹了口气,贾母心里更偏了几分,不由思索起如何在这一场避不开的风波中多护着二房一些。 虽然贾母说话时将下人都遣了出去,贾赦已经上了折子奏请让爵一事还是沸沸扬扬传遍了宁荣儿二府,转天便是关系稍远些的在京族人都得着了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从主子到奴才都议论纷纷。 东北小院里,从下人口中听说此事的薛王氏心惊之余又有些后怕,连连念了几声佛,才揽了女儿薛宝钗在怀里说些母女间的贴心话。 “幸好我儿稳重,”薛王氏眉眼间透着几分庆幸,低声道:“没想到这府里大老爷手脚这般快,他还没五十呢,就要将位子传给儿子了,这么一来,两房就更要各算各的,可怜宝玉那般好的孩子,不尴不尬的。” 出了这样大的事,眼瞅着荣国府就要变天,薛宝钗面儿上却是波澜不惊,这会儿听薛王氏含含糊糊说起当时的打算也依旧噙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一手却情不自禁的抚上她挂在外衣里头的金锁。 母女两个贴的十分近,薛宝钗一动,薛王氏自然就发觉了,那点子庆幸也一下子就消了,为难道:“那两个,总是有些道行的,他们既说你这金要捡有玉的才可正配,倒是有些麻烦。”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那么信贾宝玉会是女儿的天定姻缘。 薛王氏将此事看的极重,薛宝钗却是轻轻一笑,柔声道:“妈这便是着相了,这天底下哪个体面人家没个玉呢。便是不算那些俗物,有来历的宝玉,却不止这里有呢。” 贾宝玉落草时带的玉来历不俗,难道宫中陛下用的玉玺就不是至尊至贵之玉?她这金便是要配玉,也不一定便是贾家这一块顽石。 女儿的青云之志薛王氏是尽知的,可她心里却总有顾虑。薛家虽富却不贵,女儿要入宫,要么如贾元春那般走小选的路子,要么就要指望亲戚拉拔。自家不知如何得罪了御前的夏爷爷,小选是走不得了,王家那头族中的女孩儿尚且选不完,宫里头的淑妃娘娘又似乎瞧中了贾家的三姑娘,亲戚也靠不上。女儿再是才貌无双,没有个晋身的梯子,也成不了事。 薛王氏面上忧心忡忡,薛宝钗深知她所忧之事,便握着她的手低声劝道:“妈也不必太过为我担心,我总是舅舅的亲外甥,嫡亲的骨血,岂能不疼我呢。便是姨妈跟前,也待我比女儿还亲近的。” 王家族里女孩儿虽多,薛宝钗仔细算算却无人比她这个王家嫡亲外甥同淑妃娘娘亲近,而贾家里头,即使娘娘当真挑中了贾探春,她的好姨妈那里却定然容不下这样事。且那位终于化险为夷的琏表哥,也未必愿意让二房出个贵人。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多少事上互相扶持,谁能进宫且还难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管家 贾赦从大朝会结束后就躲回院子里不见人,东府里贾珍下帖子也吃了个闭门羹, 邢夫人又是个一问三不知的, 宁荣二府里多少人想探个风声都摸不着边儿。 贾母倒是独辟蹊径让人去寻贾赦这些年最宠的两个姨娘说话, 可鹃鹂两位姨娘本就是贾琏安插的人手, 就是得了个贾琮也不敢背主, 哪里敢在爵位传承这样大的事情上多言,干脆就报了贾琮脾胃失调, 两个人守着命根子闭门不出,贾母的人也只能无功而返。 探不着消息c摸不清贾赦的心思, 便拿不出应对的法子。不论是想要趁机讨些便宜的族人, 想多些回旋余地的贾母王夫人等,还是二房那些有意找个出路的下人,都只能把诸多念头先压在心里, 等贾赦那边传消息出来。 以圣上对贾琏的爱重c贾琏此行的功劳,贾氏族内甚至交好的亲友都觉着贾琏袭爵乃是板上钉钉之事, 连王子腾都特意又派了人登门拜访,叮嘱王夫人莫要节外生枝,徒增难堪。唯有东府小蓉大奶奶甄氏从去给甄太妃请安的嫡姐处得着一丝风声,说是宫中上皇对贾赦此举大为不满。 甄太妃原意是想转着弯儿点拨一下这个不孝的侄女, 却不想甄氏得着信儿后半点儿没露口风, 依旧安安稳稳在院子里调理身体,还顺着贾珍夫妻的心意安排了份颇为厚重的礼送去荣国府, 以贺贾琏敬献祥瑞之喜。 不过即便甄氏一心安养, 宫中迟迟没有旨意传出一事渐渐也叫众人觉出些许不对来, 王夫人更是日日带着李纨求神拜佛,只盼着贾赦的折子能被押后再议,暗中变卖公中田产一事也不由先缓了下来。 结果事情拖了不过月余,御前太监总管夏守忠就亲自带着人来荣国府宣旨,圣上以先贤为喻,洋洋洒洒褒赞了贾赦贾琏父子一番,又赞贾氏一族门风,除恩准贾琏不降等袭爵之外,又额外赏赐了贾母c贾赦c邢夫人三人,以彰其教养之功。 宣完旨,夏守忠便喜气盈腮的向诸人c特别是代贾琏领旨的贾赦道喜。贾赦连称不敢,奉上红封之余还感激涕零的称自己是见贤思齐,不过东施效颦,当不得圣上谬赞。在场之人皆知贾赦指的是上皇禅位一事,不免担忧夏守忠回去添油加醋告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夏守忠倒只一笑置之,回宫后不过斟茶时将此事当作笑话说与杨垣听。杨垣正叫病倒后愈发喜怒无常的上皇折腾的十分乏累,闻言不禁莞尔,又传话出去多赏了贾赦一些古董玩器,夸他修身养性乃长寿之道。 因着上皇身边离不得甄太妃,皇后等人又不常同宫外的亲眷议论长辈,荣国府的宴席都摆完了,上皇前些日子在与甄太妃一同赏花时不慎跌跤伤了骨头,几次高热反复,如今正卧床休养的消息才流传开来。 两桩事连在一起,心思玲珑的难免琢磨出些不寻常的滋味来,只不好公然议论,王夫人则不免暗暗咒骂,一面感念她并不曾体会过的上皇恩德,一面愤恨于圣上的偏听偏信,一不留心背地里变卖公中田产的动作就有些大了。 贾氏嫡支嫡房虽聚居京中,名下田产倒大半都置办在了祖籍金陵一带,还有几块由北疆荒地开垦出的林地,平时都由旁支族人或庄头下人看管。王夫人想将这些折卖成私菜,少不得要这些人的襄助,可经手的人多了,难免就有几个又贪心又愚钝的,过了手捞了银钱就忍不住同人胡沁,走漏了风声。 等薛家留在金陵的老家人听着丝风声写信告知时,早就有眼红的贾氏族人捏着把柄告到了贾赦那儿,义愤填膺的要族里主持公道,好生惩治这些中饱私囊的东西,另派贤能之人代管产业。 眼见事情败漏,下人的身契在王夫人手里捏着还好些,贾家的族人们哪个还肯帮她兜着,不用人逼问就将她的陪房周瑞抖了出来,纷纷辩称是受了这狗奴才的胁迫威逼。 即使贾母以阖家名声为由压下了此事,并未叫荣国府当家二太太私吞公中财物一事闹到人尽皆知,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半都隐约听到了风声,王夫人还是免不了灰头土脸的交出公中账册,失了管家理事之权。 王夫人不能再管家,贾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不合管家,贾琏又迟迟未曾娶妻,一时之间荣国府的管家权竟无人可接。东府那边贾珍之妻尤氏倒是说愿意让蓉哥儿媳妇甄氏过来帮衬一二,可就算甄氏没有见天儿的静养,这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是贾赦罕见的管了一回内务,到上房给贾母请安时出了个主意,说是姑娘们也大了,很该学着管家理事,免得到了婆家成了睁眼的瞎子,白叫人说嘴。 虽说这话落在贾母耳中颇为堵心,倒确实是个还算过得去的法子,贾母便瞧在贾琏的面儿上忍耐下来,传话叫李纨总领,带着迎春c探春姊妹两个将家事好生整理明白,另有赖大媳妇c林之孝媳妇等人在旁听命。 见贾母听进了自己的话,贾赦心里那股子无名火才泄了些,哼哼唧唧的又提起了贾琏信中叮嘱的另一桩事,叫二房不必急着搬出荣禧堂,等再过几年他从外边卸任归来再安置也来得及。 原来贾琏早在上折奏报祥瑞一事时就写了一封家书命护卫传递入京,一来安排管家人选,二来就是说荣禧堂的事儿。 他与闫然都是敬献祥瑞的有功之臣,也算得上得天眷顾,自然要继续在当地办差,好接替那些不得上天眷顾的无功无德之辈,少不得花费上三年五载彻底查明前事。 既然回不来,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贾琏也就不急着赶人,省得回头又传出他一个晚辈欺压叔叔婶娘的歪话儿来裹乱。 贾母不知贾琏有家书捎回,倒叫贾赦难得的孝顺懂事触及心事,很是掉了几滴泪,闹得贾赦面儿上十分尴尬,几乎是落荒而逃。 贾琏不急着要荣禧堂,府里头管家权交接起来便也格外的平稳,赖大媳妇得了婆婆的示意比林之孝家的还更尽心,加上贾敏也特意抽了空儿带着黛玉走了一趟,更没什么人敢偷奸耍滑。 荣国府传承百年,各处账册库房清点起来极为耗时费力,迎春探春两个身边的丫头又都稍嫌稚嫩,人手上就有些不够,连元春身边伺候的大丫头都被叫了过去打下手。 元春本也不以为意,不料她身边的丫头婆子才离了没多久,大管家林之孝就引着贾琏身边的护卫进了院子,直走到门外五步远的地方才住了脚,来替贾琏问她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做主 这回贾琏在东南遇险c得救c献瑞, 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 京中高门世家里只要没磕坏了脑子的都晓得其中水深得很,猜出点端倪的无不讳莫如深。能在此等境况下得了贾琏信重c送祥瑞入京的护卫,便是贾母贾赦也不敢小觑了他。 这样的厉害角色竟趁着府中忙乱之时悄无声息的进了她的院子,还口称是代二爷问句话, 饶是贾元春这几个月来修身养性c脾性较之以往沉稳了许多,也不禁心口乱跳,半晌才忐忑着轻轻嗯了一声, 却立时就有些后悔。 她熬了这么久, 叫人轻贱了这么久,什么人都敢爬到她头上, 不就是为了能劝堂弟贾琏瞧在互利的份儿上拉她一把么。也不知她声音这么轻, 外头听不听得到,会不会当她拿乔,回去在贾琏跟前儿胡言乱语。 入过一次宫, 元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自矜自傲c心底不拿使唤下人当回事的国公府大姑娘了, 正因为明白这些得主子倚重信赖的下人说一句顶旁人百句,她甚至都有些不想再管男女大防c尊卑上下, 好出声再描补几句。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耳力极佳的护卫就躬身抱拳, 声音平板的代贾琏问话了:“二爷问大姑娘, 家庙和通州城外的清音庵, 您觉着哪处更好些。二爷的意思, 既然造了杀孽, 还是在菩萨跟前多多清修赎罪的好,若是大姑娘觉着哪处都不好,那也只能今生孽,来世偿了。” 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即使这护卫始终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依旧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室内,元春面上那一丝忐忑渐渐就尽数化为了愕然与绝望。她徒然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气音,在灭顶的恐惧下挣扎着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终于梦呓一般反问道:“我是他嫡亲堂姐,他竟要我死?” 怎么能?怎么会?难道贾琏就愿意向王子腾低头?王家几代都唯他们贾家马首是瞻,偏出了个王子腾就要骑到贾家头上,王家那贱人也借势百般磋磨她,贾琏竟忍得?去了庵堂,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不去庵堂,贾琏却要她的命! 元春猛然从榻上坐起,抬脚就要往外走,院子里林之孝几乎是低着头一路跑出了院子,那护卫倒是不动如山,低着头仿佛毫无所觉,也不接元春的话,只又漠然添了一句:“二爷怕大姑娘一时选不好,说您不用急,小的离京前拿个主意就好,后头自然安排妥当,再不用您操心。” 说完,护卫也不理会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元春,转身大步走了,快得让元春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徒然在地上摔了一跤,新上身没几日的天青色芙蓉照水裙子沾得满是尘土污垢。 护卫代贾琏传完话,就直接由林之孝领着经大房所居的东院离了府,另去城外贾赦名下的庄子上吃住。虽然他此行来去匆匆,并未在内院停留多久,却也难免叫来回走动的丫头婆子瞧见。 探春身边的侍书小心翼翼的跟在金钏儿后头去荣禧堂去对牌时,就恰巧见着陌生男子随管家林之孝进大姑娘元春院子的一幕。侍书险些惊呼出声,可前头的金钏儿似乎恰巧背着身没瞧见,侍书也就把一肚子的狐疑压在了心底,直到无人时才说与探春知晓。 探春本就叫繁杂的账目压得头晕脑胀,为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像样的对策而头疼不已,一听这事儿不禁触动愁肠,红着眼睛怔怔盯着烛火瞧了一刻功夫,才按着额角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挥手让侍书下去。 侍书是探春的贴身丫头,深知自己身家荣辱都系在主子身上,不免为探春的前程十分上心,这会儿见主子全不为自己谋划,不免就有些着急,逾矩上前一步,压着嗓音说道:“我的好姑娘,连那位那样,二爷都愿意管呢,您清清白白的,又为二爷祈福抄经多少日子,总还有份香火情,二姑娘昨儿还同您商量呢。” 林之孝名义上只是东院的管家,可这会儿谁不知道林爷爷已经水涨船高,等闲不用自己到处跑腿,那个陌生男子的身份一猜便知。贾琏既然连谋害了皇嗣的元春都敢管,那只要能得他一句话,探春的身份自然也就上去了。 探春主仆心中明白王夫人根本对庶子女不上心,即便深宫是个吃人的地界儿,怕是也强过最后随便挑拣的浪荡公子百倍。以侍书的眼界,自然觉得自家姑娘对二爷太过不上心了些,本就不是嫡亲的兄妹,还指望二爷主动想着么。 侍书话里的意思探春再明白不过,她这几日心里反复掂量的也是这些事儿,听了不免烦上加烦,默不作声的挥退侍书后就将脸埋进了锦被里。 姨娘不争气,已经见恶于老爷太太,环儿又于读书上半点不上进,她当真是身无半点依仗,便是心有万丈志气,未来也依然飘零不知何处,相比之下,进宫倒还算是个盼头。 这个念头起于王淑妃异于寻常的赏赐,可探春心里也明白,淑妃那处万万靠不住,想进宫还是要倚靠堂哥贾琏。这回管家权的收拢分配,大房那边的奴才已经传出了风声,还不就只是贾琏一句话的事儿?他甚至远在万里之外,尚不曾归家。 探春不是不想在贾琏跟前讨巧,然而讨好了贾琏,就必然见恶于父亲嫡母。女儿家的终身都在父母手中,若是父母有命,贾琏再如何显赫也不好插手二房家事。就她能尽的那一点微薄心意,真未必值得贾琏忤逆了长辈之名。 进不得退不得,探春苦思良久,难免伤怀自身落了几滴泪,还好她心性舒朗,才慢慢回转过来。探春囫囵睡了两个时辰的觉,第二日又强打起精神继续与迎春李纨等一处处理家事,夜里则硬挤出时间来给贾琏绣些荷包鞋面等物,好歹凑了个小包袱命人偷偷送去了迎春房里。 倒是元春,一早起来便烧的浑身滚烫,相熟的王太医过来开了方子灌了药,也迟迟不见醒转,闹了个人仰马翻,直到三四日后才渐渐醒转,只是依旧称病不见王夫人外的任何人,连林之孝家的过来送参都被拒之门外。 贾琏留下的护卫没等到口信也不以为意,只带着贾赦备下的银两并女眷们做的针线,南下复命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了结 泉州港至金凤县一带的水陆两军大半军官都已经由从外抽调而来的人手替换, 当地兵勇也与四处轮换来的兵丁混在一处, 沿岸水域已经许久不曾有倭寇海匪等出没的消息,往来商贾旅人胆量都大了许多,从京城回来复命的几位护卫也就不再从泉州港登岸,转而直接换驳船从水路抵达金凤县, 比去时少用了十多日。 因如今诸事基本平定,祸首或伏诛c或秘密关押,从者也都已安排妥当, 护卫们又带回了贾琏家中许多消息来, 留守的闫然便做主放了信鸽出去,以示这些日子的肝胆相照他心中都记得分明, 也是略作试探, 以求日后官场上能同贾琏有个照应。 贾琏先前是受命清查一地军备器械而来,后又总揽了守军通敌一案,自然力求善始善终, 在接掌军权后就依手中的供状顺藤摸瓜c拿人起脏。 这会儿他刚带着得力干将在金凤县西北八十余里的山中捣毁了一处窝点, 将据不投降之人就地革杀,起了藏匿的财物押入临近县城中封存, 便接着了金凤县过来的信鸽。一目十行的将字条读完,贾琏也就对京中之事有了数。 让爵与荣禧堂归属这样的大事, 前一回已经有了决断, 如今剩下的要么还不方便办, 要么不过是些内宅琐事, 最要紧的还是元春那处。 当年送元春入宫时, 贾琏就打定主意两不相干,只做普通亲戚便罢,是以后来元春苦苦熬不出头,反倒被王熙凤压制,他也从未理会过半分。 元春心里总觉贾琏是个倚靠,却不知经历过前生那一场镜花水月般因元春而起的所谓破天富贵,贾琏对后戚之路是连一丝兴趣也欠奉。即使后来杨垣继位c迎春渐渐长成,宫里隐隐拿话来问,贾琏也都轻描淡写的回绝了。 后来元春欲借甄太妃上位却因缘巧合入了安鸾宫,贾琏知她再无出头之日,便打算等她年满二十五岁出宫归家时再为她择一厚道人家许嫁,保她安稳度日,也算是还曾经借势妄为的因果,却不想元春失了时势却依旧心比天高,竟然犯下了谋害皇嗣的大罪。 无意而为还是处心积虑,深宫妇人这些根本说不清楚也审不明白的心思贾琏懒得去想,也无意去探查元春这会儿的心境到底依旧是那个荣国府里处处掐尖儿要强却要装着大方平和的大姑娘,还是更贴近曾经那位为名利不择手段也最终葬身于名利的贤德妃娘娘。当日得着消息后,贾琏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保元春一命,昨日因c今日果,自此之后便算是再无相欠。 不过元春不肯认命,也是贾琏意料之中。荣华富贵似是唾手可得,偏又转眼成空,就算两房向来不和睦,他们二人又打小不亲密,可这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枯枝,又哪里能轻易放手。只是这也由不得她了。 信鸽到时已是日暮时分,夜风渐凉,贾琏胡乱批了件镶兔毛边儿的锦缎斗篷,就磨墨润笔,亲自给贾赦c贾政与王子腾三人各写了一封信。 谋害皇嗣这样大的事情,任是谁家也不能装聋作哑,元春既然不肯选,他便替她挑。清音庵戒律严苛声名在外,庵堂又依山傍水c风景秀丽,常有地方大族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去烧香拜佛,最适宜元春这样的修士安度余生。若是王夫人舍不得,或是元春自己心太诚,也只好一杯酒掩过此事,送元春亲自去同小殿下谢罪了。 思及自己恐怕几年内都不好回京,贾琏又另外铺纸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细细叮咛了贾赦一番,才搁笔胡乱睡去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信上嘱咐之事,之前也多与贾赦说过,且贾赦这些年大事上从未犯过糊涂,并不需要这般事无巨细的劝说。只是前生最让他牵肠挂肚之事今生一桩桩尽皆了结了,十多年殚精竭虑事事筹谋后终于得偿所愿,油然而生一阵茫然竟无法可解,倒叫他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也只好借机宣泄一二。 贾琏的信一送入荣国府,贾赦还在东院吩咐林之孝两口子便宜行事,贾政那边已经亲自带着人去了元春的院子,命左右心腹将这个他曾引以为傲的长女架到车上去。若不是王夫人匆忙赶来苦苦哀求,盛怒中的贾政都未必肯让元春多带几身换洗的衣裳。 王夫人虽心疼女儿,却也晓得元春做出的事儿世间难容,娘家早已指望不上,如今连大房的贾琏也不肯伸把手,去庵堂里度过残生总好过直接丢了性命,便也强忍了伤心,亲自帮元春收拾包袱。 元春自贾琏的护卫走后还隐约抱有的那一丝幻想终究落空,有些红肿的双眼不禁又泛起几滴泪,却不曾落下,而是垂着眼睛悄悄护住了避着人缝在贴身小衣里的一些小额银票。除了将一些散碎银两和头面首饰放入包袱的王夫人,元春再不曾正眼看过这屋内的任何一人。 等林之孝两口子带着人到荣禧堂时,元春已经由贾政的心腹长随看管着c坐一辆丫鬟婆子们出门时常用的车离了府。王夫人最后的一丝慈母之心,也就是另派了周瑞家的陪着元春走一回,以免叫庵堂里的人太过轻看了元春去。 原本伺候元春的丫头婆子按贾政的话都留在了府内,元春屋子里的摆设器具也已经就近入了库房,屋子里一片杂乱,倒仿佛将将被人抄了屋子一般,连林之孝家的看了都有些不落忍,略问了几句便回去交差了。 横竖人已经送走了,屋子里的物件儿摆设没有王夫人在也没法对册子,只能等王夫人带着贾宝玉从王家回来之后再走一趟了。 贾政在荣禧堂那边闹出那么大阵仗,王夫人又在二门边上与元春抱头痛哭了一场,贾母在上房里早就听着了声响,不过派了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子远远看了一眼也就撂开了手。她是阖族的老祖宗,总不能为了个曾偏爱几分的孙女落了一家子的颜面。以元春的所作所为,自然远远送走最好。 元春目无王法,让家族蒙羞,她却还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好孙女。迎春夫家屡建功勋,姑爷也是年少有为,显见着以后与府上相互扶持不在话下,贾母自然满意非常。她眼下唯一挂怀的,便是探春的亲事。 贾母歇过午觉后静静吃了会儿茶,忽而轻声问一旁伺候的鸳鸯:“我记得你将三姑娘做的活计挑着好的都放在了咱们给琏儿的包袱里了,约莫得有十一二样吧?” 鸳鸯正拿着美人拳给贾母捶腿,闻言仔细回忆了片刻后点头应道:“十二样。原本只拣出了七块手帕c四对鞋面儿,您说数儿不好看,我还在侍书那儿提了一句,三姑娘又补了一样。那些活计又鲜亮又雅致,便是跟着您也少见,二爷见了保准欢喜。” 探春这回的绣样儿是贾母从私房里挑出来,命人私下里送过去的,从根儿上就胜了迎春的一筹,探春绣的又上心,两边放在一处当真高下立现。鸳鸯心里隐约猜着了贾母的心思,便含糊着多了句嘴。 事儿是贾母亲自安排的,她不过多问鸳鸯一句定定神。自打宫里王淑妃的赏出来,贾母对探春日后的出路就起了些心思。 王家运气好,出了个潜邸时就在圣上身边伺候的淑妃娘娘,可也就仅止于此,好不容易有了小皇子的影子还掉了。这事儿元春有错不假,可冥冥中自有天意,说不得这小皇子就不该有,有也该落在他们贾家人身上呢? 以贾琏的前程,家中姊妹就算失了先机,只要能入宫服侍圣上,前程总不会太差。他日再得个皇子皇女,也算是贾家的女孩儿将功折罪了。 且贾母心里总想多为贾宝玉考虑一二。贾琏素来与二房不亲近,迎春是隔了房的堂姐,唯有探春与宝玉是亲兄妹,日后也能拉宝玉一把。再如何偏心,贾母也不得不承认,若是那通灵宝玉迟迟不肯显灵,宝玉于仕途一道上,怕是不如贾琏远矣,少不得要姊妹们帮衬着些。 只是要送探春入宫,还是要指望着贾琏的门路,要知道便是那从不正眼瞧人的御前大太监夏守忠,见了贾琏也是彬彬有礼的很,可见贾琏确有通天的本事。不然要是探春也如元春那般在宫内蹉跎多年,这手棋就彻底废了。 贾母筹划许久,也不见贾琏那边儿有什么回话,寄回来的家书也只送去了东院贾赦处,连迎春都见不着,不免就有些心急。 若说贾琏没明白她的意思,贾母是不信的。当初不觉得,后来多少大事小情经历下来,贾母便晓得这府里绝对少不了贾琏的眼线,连她这上房都未必是铁桶一块。知道了却不肯给句明白话儿,多半就是想再多占些便利。 自始至终,贾母都想不出贾琏有什么理由会不同意此事。历来前朝后宫互相牵扯,譬如王家的王子腾与宫内的淑妃就常互相襄助,家里出个贵人,对贾琏也是颇有裨益之事。 贾母心里正盘算着再把话同贾琏挑明一些,却不防突然听人进来回报,说是王夫人带着贾宝玉回了府。心头没来由的惊跳了一下,她急忙就扶着鸳鸯的手迎了出去。 不是贾母大惊小怪,而是王夫人这回去王家乃是王子腾特意派人过来接的,说是要接他们母子过去小住几日,两家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想缓和下彼此的关系。且元春走的时候颜面尽失,王夫人母子这档口留在荣国府里脸面也挂不住,不如暂时避开。 为了弥补王夫人,王子腾甚至早几日就让王子胜夫妻两个去了郊外庄子上小住,可谓诚意十足。这样的境况下王夫人竟不声不响提前领了宝玉回来,可见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贾母急匆匆迎到院门口,就见着她心尖尖上的乖孙嘴角有些青肿,整个人都木愣愣的失了魂一般,不由心肝肉的喊叫起来,也不理会一旁脸色青白交加的王夫人,揽着贾宝玉就往里走。 直到亲自扶着贾宝玉在榻上歇下了,贾母扭头让丫鬟们上来给贾宝玉宽衣净面时,才发现一向紧跟在贾宝玉左右小意服侍的袭人不见了踪影,反而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金钏儿忙前忙后。 贾母心中顿时一沉,再细瞧贾宝玉,果然是挨过巴掌的样子,也就不再让丫鬟们近他的身,而是将人都撵了出去,坐在榻上看向了回来后便一言不发的王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事发 王夫人面沉似水, 短短一日仿佛老了十余岁, 精心保养的脸庞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可她为人媳妇, 婆婆既然有意询问,她便不能视而不见, 更何况,这事儿贾母也脱不了干系。 圆润的指甲掐入手心, 王夫人略微闭上双眼将胸间一股浊气狠狠压下,才平静的解释道:“袭人那个丫头不规矩, 小小年纪就勾着爷们调笑, 很不像话,我做主撵了, 回头让她家里人来府上取身契就是。” 袭人原是贾母身边的二等,先服侍史湘云,后又到了贾宝玉身边,因为勤恳忠心又周到细致, 早就是宝玉房里一等一的大丫头,不要说贾母准备留给宝玉做姨娘的晴雯, 就是宝玉的奶娘都叫她辖制住了。这些事儿贾母和王夫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谁也没想到袭人竟是个面憨心奸的, 又胆大妄为至此, 真是活叫人打了脸。 贾珠去的早, 王夫人对宝玉这个独子有多溺爱贾母一清二楚, 能令王夫人不顾心疼掌掴爱子, 可见袭人犯的错儿有多大。贾母侧身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宝玉一眼,到底忍不住心疼轻轻碰了下他的伤口,叹道:“你处置的很是,也是我老了,昏聩识不清人,后头也不必再回我,你自处置了便罢。只是今儿你带着宝玉去舅爷府上拜访,这孩子不知事,可曾冲撞了舅太太他们?” 一个丫头不足挂齿,京城高门里少爷老爷们同丫头的闲话何时都不曾断过,纵然传出去了于宝玉也无关痛痒,传一阵也就罢了。可宝玉跟袭人两个是在王家出的事儿,亲戚家跟自家终究不一样,若是知道的人多了,胡乱议论宝玉急色,多少有些挂碍。 这话算是扎进了王夫人心里。想到当时娘家嫂子脸上莫名的神色,和她自己亲眼瞧见亲耳听到的,她脸上一时气血翻涌,更将袭人恨到了骨子里。 她不过是心疼宝玉精神恹恹,知道他还惦记着姐姐元春无心游玩说笑,才开口让他去王家备好的院子休息,还念着袭人熟悉宝玉喜好,才让这丫头也跟着过去服侍。谁知这丫头心大藏奸,宝玉也不争气,两个人光天化日衣衫散乱还胡言乱语。瞧那袭人狐媚子霸道的样子,分明与宝玉不是一两回了。 即便丫头婆子们多半都在屋外,应当是什么也没瞧见,可年轻的爷们跟个丫头单独在屋里,将旁人都撵的远远的,那些碎嘴嚼舌的能吐出什么好话来?王家的丫头也是没规矩,袭人让她们歇息,她们竟就撒手不管了。 娘家嫂子还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是她们还当宝玉早就有了屋里人,这才没防备,竟叫个不知廉耻的贱蹄子在眼皮底下勾搭了爷们去,字字句句好似刀子一般,让王夫人险些立不住脚,当场就要打杀了袭人,却不想宝玉居然嗫喏着想为袭人求情。 盛怒之下,王夫人一时失手,就打了宝玉一巴掌,回过神来到底还是为了儿子的脸面强忍下心头恶气,将袭人交给周瑞家的,逐走了事。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王夫人实在没脸在娘家住下,同王子腾夫人要了句准话后便带着宝玉回了府。 伸手按住了自己胸口,王夫人咬了咬牙,才声音如常的缓缓回道:“老太太放心,宝玉他舅舅舅母都是知道轻重的人,定不会容下人败坏爷们的名声。”只要事情传不出王家去,便是王家后宅议论一阵子,也没什么要紧。 贾母闻言也略略放心,又看宝玉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落了两滴泪,哭骂道:“可怜我的宝玉,玻璃一样的人儿,哪里明白那起子下贱坯子的祸心?也是我老婆子识人不清,竟叫个轻浮浪货挑唆坏了我的宝玉,这会儿还当她是个好的!宝玉若是还惦记着那贱胚子,就是在割我的心呢!” 贾母一边骂,一边还作势捶打推搡了宝玉两下,将他的魂魄震了回来。心知袭人是再回不来了,贾宝玉心痛难当之余,对上祖母母亲的泪眼,又生起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悔意,也跟着落下泪来,口中讷讷不成言。 见宝玉回了魂,贾母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命鸳鸯来将宝玉带下去,又命人叫宝玉的奶娘来,道是“宝玉都伤着了,她倒还躲懒,竟成了咱们家的祖宗,且去叫了她来,亲自守着宝玉,半步也不许离”。 等鸳鸯回来报说宝玉回房歇下了,贾母才默念了声佛,对坐在下首不知想些什么的王夫人郑重道:“那袭人人品虽不堪,笼络人心却很有些手段,宝玉那房里的丫头都叫她拿住了。她不干净,少不得还有哪个骚浪蹄子也趁机坏事,今日且都收拾了干净。” 袭人虽是上房出去的,可贾母从未想过要让她做宝玉的屋里人,反倒是王夫人,有意无意露过抬举袭人的意思,说是爱袭人知礼能劝宝玉上进。要不是有王夫人撑腰,袭人如何能将以后板上钉钉要做姨娘的晴雯压住。 可不论袭人还是晴雯,在贾母王夫人眼里都要再过几年,等宝玉再大几岁,身子骨长成了才可开脸。这一回袭人私下里同宝玉成了事,一下子就打了两个人的脸不说,还给了贾母一个机会排揎王夫人的人。毕竟宝玉屋子里自袭人往下,好几个大丫头的心早就不再上房了。 王夫人正恨那些狐媚子入骨,闻言也没多说什么,立时就应了下来,从贾母屋里退下后便将宝玉房里的丫头们都拘了来,命经验老道的嬷嬷们一个个查验,又挨个厉声讯问,头一个细查的就是贾母赐下的晴雯。 谁知晴雯当真清清白白,与宝玉半点首尾都不曾有过,让一干与她素来不睦的婆子们只能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偏她口齿伶俐又不饶人,将这些见不得人好的老婆子好一通冷嘲热讽,倒是又结下了仇怨。 是以她虽规矩,周瑞家的禀报王夫人时也不免话里有话的把她贬了一番,活脱脱又是个狐媚霸道的。王夫人本就不喜晴雯生的妖娆妩媚,瞧着她就想起贾敏母女,听了也不容晴雯辩解,叫过来好呵斥了一番。 过后王夫人虽命晴雯继续回去伺候宝玉,却又容不得她在宝玉房里坐大,便又将身边的金钏儿指了过去,明言要她管着宝玉房里的事儿,更将金钏儿的月例提到了二两,与周赵两位姨娘同等。 金钏儿心内欢喜,当场就规规矩矩的跪下给王夫人磕头,与晴雯一同回去后就大大方方将事情管了起来,衬得摔帘子回屋的晴雯格外刻薄尖利。至于查出来也同宝玉有些不清不楚的麝月秋纹两个,王夫人都直接命她们的老子娘来将人领了回去,一时宝玉房里人人自危,倒让金钏儿顺顺利利立了起来。 宝玉房里啼哭声不绝,麝月秋纹皆是连宝玉的面儿都没见上就叫撵了出去,周瑞家的还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抄捡了一番这些副小姐们的妆奁私房,闹得沸反盈天的,府里其他人自然也都听见了。 迎春探春两个管家理事,自是不好不闻不问,商议一番后便由迎春做主,派了个老道的媳妇过去请周瑞家的与金钏儿两个按册子点清宝玉房里的器具物品,暗示她们行事莫要过了头。 金钏儿与周瑞家的自然会意。金钏儿转而安抚院子里惶惶不安的小丫头子,周瑞家的也对两个婆子多了些约束,只将袭人等三人的体己取了,没再碰旁的什么,也没再借机收拾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年轻丫头们。 迎探二人商议时李纨也在场,她却是没说什么,只安心看手里的账本子,万事不挂心。等她回了自个儿院子,才另寻了借口,将贾兰看管的更严了十分。 至于薛家,虽一贯打赏的大方,到底隔了一层,住的院子又有些偏僻,等薛家母女得着信儿时,贾宝玉房里的事儿已经尘埃落定,唯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供家下人等佐酒取乐。 双喜莺儿她们听着的消息不尽不实,薛王氏心里猜着了是什么事儿,却犹有些难以置信:“宝玉瞧着还一团孩子气,你姨妈和老太太她们又管得严,怎么也同你哥哥似的”说到最后,薛王氏不免摇了摇头,又有点儿莫名的解气,“成日家说嘴,阿弥陀佛,可真是打嘴现世了。” 薛宝钗先叫莺儿双喜她们出去绣花玩耍,才微微一笑,讥道:“袭人那丫头,一向都是个眼空心大的,在姨妈老太太她们面前装个憨厚样儿唬住了人就拿乔起来,不知自个儿的身份,便是今日不出这事儿,将来也落不得什么好。” 薛王氏闻言点头,想来还有几分不屑:“可不是,竟在你面前也说三道四,还辖制住了宝玉,哪个奶奶容得下?合该如此!”一时说的痛快了,薛王氏心里却又起了另一层忧虑:“宝玉不中用又靠不住,偏咱们又不知怎的得罪了夏公公,我儿的命,竟这般苦不成?” 薛宝钗手上一停,旋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飞针走线,一竿翠竹已有了风骨□□。她头也不抬,说话的声音却带着浅浅笑意:“妈又何必着急?船到桥头,说不得自然便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古怪 林家后院里, 刚随先生读了一上午书的林樟趁着先生歇晌的空隙跑回了主院,板着一张小脸缠着贾敏要酥酪吃。 他上个月牙痛闹了一整夜,找了精通小儿科的郎中来瞧过才晓得是甜食吃得多了,气得贾敏直接抄了他的屋子, 将他私藏的那些个点心糖之类的统统收了, 还严令禁止下人私自拿甜食与他, 把林樟馋的做梦都流口水,每天一得空就来讨吃的。 贾敏将一双儿女看的眼珠子一般,哪里禁得住林樟百般耍赖撒娇,算着他今儿还没吃上个甜嘴儿,少不得又让人盛了一碗酥酪来哄他。只是这碗乃是林海亲自画了图找工匠烧制的, 样式虽精美又颇具童趣, 个头却着实不大,林樟正捧着的这只狐狸酣睡碗不过小儿半个手掌大, 三两勺下去就直接见了底。 林樟神色间颇为恋恋不舍, 看一眼低头专心看书的贾敏,又低头看了看依旧散发着奶香味的小碗,一个没忍住, 皱着小眉头又刮了下碗边, 引得旁边黛玉娇斥一声。黛玉一面催丫头快些去将碗瘦了, 一面叫贾敏:“娘亲,你瞧弟弟, 吃点子东西还刮出声响, 也太不像话了。” 贾敏也叫林樟方才勺子碗刮出的响动吵的直皱眉, 却又觉得儿子馋猫似的十分好笑,闻言忙敛了笑意点头应道:“可不是,规矩越大越回去了,樟哥儿以后可不能如此。虽说不让你多吃,也是怕你再疼得难受不是?” 一不小心弄出了响动,林樟早就羞红了脸,正不自在,被娘亲姐姐说了两句后更觉难为情,扭着衣角讷讷应了两声就想跑,不想忽而一眼瞧见黛玉手上仔细绣着的针线,立时就恼了,噘着嘴重重哼了一声。 “姐姐十几日前答应我的猫儿香囊还没动呢,就又给琏二哥哥做!几根竹竿子也值当你早也绣c晚也绣,人家姐姐妹妹一大群,哪里用得着咱们闲操心。这都多久了,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早把咱们都忘了!” 林樟说着,一只手就下意识扯上了腰间的荷包,被里面的小印咯了一下,想起这也是贾琏送的,心里老大不自在。自林樟记事起,家里与贾琏的往来就不曾断过,谁知自打贾琏离京去了东南,遇险时且不说,化险为夷后,竟也只来过口信,叫一心挂念着他的林樟好一阵失落。 黛玉正绣到要紧处,寸许大的锦缎上几竿翠竹初具风骨,闻言暗自做个鬼脸,声儿都没出一下,弄得林樟一张小脸下不来台,还是贾敏把他搂了过去,咬着唇戳了他一指头。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贾敏戳完还不解气,拧着林樟的耳朵训道:“你骑马练武,哪样不是你琏二哥哥手把手教导的?真个儿得空就把时光虚耗在你身上!他如今公务忙,多少事儿等着,你当像你似的每日里读个书就当自个儿做了天大的事呢?你再这样不知好歹,下回琏儿手下的人送了吃的用的,可没你的份儿。” 林樟一听,登时就急了。他不过是想念贾琏,想同心里最敬佩的表哥多说说话,哪里是真恼了呢,不免又嘟囔着歪缠一通,说什么也不肯应。 贾敏也晓得幼子不是真不懂事,便也没太难为他,只板着脸将道理说明白,也就罢了,“掌柜伙计们能送东西来,那必然是你琏二哥哥吩咐好了的,说明他心里有咱们。他这回的差事不好办,你也晓得他先前有多叫人牵挂担忧,咱们在府上平安如意的,可不能闹这样不讲道理的脾气。” 林樟也晓得自个儿方才着实有些任性,老实垂首听训,只是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小声反驳:“可贾家那么多女孩儿,听说给琏二哥哥做的针线能用到他回来呢,姐姐又不爱做这个,何苦凑热闹呢,同我一起写个信画个画儿多雅致。” 黛玉恰巧收线,将剪子递给一旁的小丫头拿稳了,才抬起头睨了林樟一眼,啐道:“姊妹们都做针线,又有什么不好。虽咱们同外祖母家是两姓,我的心却与迎表姐她们是一样的,这自是我的一番心意,谁要与你合送一份。” 娘儿三个又说了一会儿,直到前院先生派人过来找,林樟也没能劝说黛玉放下针线同他合送一样东西,只能怏怏的走了。 过了一旬,荣国府上的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上门来给贾敏请安,走时便将林家诸人的各色礼物捎了回去,按签子送到各个主子手上,贾琏的那一大包袱则直接送到了贾赦书房。 从几年前贾琏还在北疆时开始,府里送去贾琏处的东西便都是在贾赦处整理再找人送去,连邢夫人都轻易插不得手。前些日子迎春探春姊妹开始接手管家,贾母倒是有意让她们经办此事,可贾赦嫌她们年轻稚嫩,身边指手画脚的人忒多,依旧自个儿揽了。 不过说是贾赦亲自过问此事,真正办事儿的则是林之孝两口子,偶尔绣鹃绣鹂两位姨娘也能说得上话,添补一二物件儿,给贾琏卖个好儿,以图贾琮的前程。 这回林之孝两口子核对各处送来的物件再列清单子交与旺儿时,绣鹃姨娘身边的丫头恰在旁给林之孝家的打下手,将薛家与林家送来的针线活儿都瞧了个清楚。事儿一了,这丫头回到两位姨娘身边就惟妙惟肖的学了出来,听得绣鹃绣鹂皆是掩唇而笑。 抓了把铜钱让小丫头子去厨房要碟子甜糕吃,绣鹂忍不住咂舌道:“那位宝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你说人家林姑娘跟二爷是正经的姑表兄妹,又是打小的情分,同二姑娘一样送点子针线也就罢了,她这也送针线,可让二爷用是不用呢?” 绣鹃身边的丫头与迎春屋里的绣橘有些交情,知道的更多些,见妹妹这样大惊小怪,不由露出抹古怪笑意,打开窗户瞧了一眼外头,才慢慢说道:“才这么点子事儿你就觉得妙,若是再知道点儿别的,怕不是嘴巴能吞个鸡子进去?” 绣鹂性子比姐姐急,听出绣鹃这是要吊她的胃口,连忙伸手作揖,作完又伸手呵绣鹃的痒处,先礼后兵,定要她快些说清楚。 绣鹃一边笑,一边就欢声为妹妹解惑:“咱们出身低贱,哪个能瞧得起你我。可那大家子出身的姑娘,我看也不比你我强出多少。那位宝姑娘,可是不得了,在咱们二姑娘屋子里瞧见针线,还顺手帮咱们二姑娘绣了几针呢,那样式,可一眼就能看出是给二爷的。” 绣鹂一怔,不禁也露出抹同姐姐一模一样的古怪笑意来。那可是二太太瞧中的媳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前程 绣鹃绣鹂两个自入府到如今,不晓得吃了二房那边有体面的婆子丫头多少排揎, 什么样儿的歪话都听过, 更是从没得过王夫人一点儿面上情,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桩笑话看, 自然不会走漏了消息,姊妹两个私下里议论过后就等着看王夫人与薛家如何了局。 迎春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不好同人说这样的事, 屋子里的丫头虽有那忍不住背着人议论两声的,心里却也都知道此事的厉害, 都不太敢四处去说,薛宝钗随手帮迎春在给贾琏裁的汗巾子上绣了两针一事就此沉寂下来, 贾母与邢王二夫人连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以致薛宝钗回去后自悔行动失矩, 隔日借着过来顽笑, 不动声色暗中打听时才发现贾家上下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迎春也依旧温柔沉默, 反倒觉得自己昨夜辗转反侧有些庸人自扰,便也放下心事, 自在说话。 荣国府上这几日最大的一桩事儿就是给当家人贾琏置办物件儿。原本按贾母的授意, 迎春探春两个给贾琏备下的都是些当季的衣物和一些府上独有又搁得住的腌制吃食,没想到旺儿正要带着车队出门, 府里就又迎来了宫中的天使。杨垣谕旨将贾琏自工部调入御史台, 督办东南一州军务赋税, 参奏之事直达天听。 这一回刚晋了六宫都太监的夏守忠伴驾御前, 并不曾亲至, 而是挑了他的干儿子过来。能哄的夏守忠收在身边,这内侍自然也是个机灵懂事的,丝毫不敢托大,客客气气传了圣旨,末了还弯腰扶了贾赦一把。 贾赦一面高呼皇恩浩荡,一面就在起身时顺手塞了个荷包出去,笑眯眯的招呼天使吃茶,不知不觉就养出了一身老太爷的气势,将一旁沉默清瘦的贾政比得更为黯然。 贾母心疼次子明珠蒙尘c抑郁不得志,可当务之急却是赶紧再给贾琏挑人添东西。这道圣旨一下,贾琏定要在东南留到诸事了结c民生稳定才能回京,少说也要一二年光景,便不能再如之前那般一切从简。 且不论爵位,贾家两代以来只出了这么一位正三品大员,回京之后步步高升更是可以预见,贾母便有意为贾琏做足了排场脸面,也是吐气扬眉c光宗耀祖的意思。 嘱咐过王夫人小意服侍贾政,贾母转头就亲自开了私库为贾琏挑拣东西,又将迎春探春二人拟的单子拿来几番添减,足足折腾了十多日,府里的车队才重新出发。比初时多了五六辆大车不说,还多了辆青轴马车,里头坐着贾母千挑万选出的两个标志丫头。 旺儿临走还被老太太硬塞了这么两个烫手山芋,扭头就急忙想法子传了信出去,免得到了金凤县还要再讨一顿好打。再一想老太太还再三叮嘱他劝着二爷,万不能在东南随意娶个地方小门小户的女儿,旺儿就恨不能半路直接跳了海。 贴心的给孙儿备过使唤下人和各色物件儿,贾母清闲下来之后便又琢磨起了余下的几个孙子孙女。 贾宝玉是她的心肝儿不可疏忽大意,只能慢慢相看,迎春只等着及笄嫁入何家也是前程锦绣,贾母不免就为唯一还没个着落的探春筹划了一番。 恰好得着了宫里吴周两位贵人晋位的消息,贾母便叫了贾政过去说话。自贾赦让爵于贾琏,贾政病了一回之后就不太爱出门,衙门去的也少,母子两个见面的时候倒比以前多了些,王夫人等见的多了,也不以为意,只当贾母又要拿些空话白诓骗人。 贾母绕过王夫人而直接与贾政说话,就是因为明白王夫人为了辖制庶女定会阻挠此事,却没想到贾政听了她的谋划也是面露犹豫。 贾政不是不想让探春进宫侍奉陛下为国尽忠,可先前元春闯下的祸事着实令他有几分后怕。元春在家时也是温柔和顺,深得他心,谁知后来竟长成一副蛇蝎心肠,无德无才,探春这会儿倒是有些许伶俐聪敏,可万一也往下流里走,岂不是要害了父母家人。 更不用说贾母话中的意思是要瞒着贾琏以府上名义行事,不禁令贾政有些心绪难安。贾琏那样会揣摩上意之人都对探春入宫一事不置可否,贾政不免也对此事生出几分退意。 见贾政到了这个地步还一味瞻前顾后,贾母再如何偏心也难免起了一丝火气,不愿再同他多说,沉着脸借口身子疲乏将人撵走了事。贾政向来不会瞧人脸色,贾母说乏累,他便当了真,自顾自去了书房看书,险些将贾母气出个好歹来。 只是贾母有意送探春入宫一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竟传入了王夫人耳中,将王夫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要不是有周瑞家的苦苦拦阻劝说,说不得立时就要叫过探春来跪上一整日的佛。 王夫人这些日子心内郁郁,又正隐隐为妹妹一家对爱子不冷不热的态度担忧猜疑,哪里还能再容手心里掐着的庶女再爬到自个儿头上享荣华富贵。 她先随意捏了个错处,把肚子里藏不住三句话的赵姨娘罚去佛堂洒扫,又打着祈福养性的名义拘了贾环日夜抄经,回头就悄悄带话回王家,让娘家嫂子帮她给探春物色婆家。 王子腾夫人一开始送来的人选倒都还算得上殷实体面,配得上探春公侯小姐的身份,可王夫人惦记着在清音庵里苦熬岁月的元春,如何肯让探春嫁的如意,只传话回去说不合适。如此往复几次,王子腾夫人便明白了王夫人的心思,再找时,便只提了些只剩下花架子的破落人家,人品也多有不堪。 也不知王夫人如何选的,十几户人家里,她一下子就挑中了王子胜夫人曾有意将元春许配过去的一家城外富户,扭头就瞅准时机说与贾政听,自是将那不成器的烂赌鬼说的文曲星下凡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骨肉 贾政这一生最爱重的就是刻苦上进的读书人, 最厌的便是奢靡荒唐的膏粱纨绔, 因此一听王夫人说那孩子年纪小小便有了秀才的功名,心里已经有了五六分愿意。 且他心中总觉抑郁不得志,颇有几分独立浊世的清高自许,觉得贾赦一房将迎春许配给何家分明是谋求何家在官场上的助力,有卖女之嫌,不免就起了别样心思,觉得若是他将探春许配个小户人家, 不仅显得他慧眼识人, 还能叫人知道他的风骨,不是那等贪图名利之人。 王夫人与贾政多年夫妻,暗中打量片刻, 也就晓得贾政已经意动。心中冷笑一声, 她言语上特意退了一步,假作不甚在意,只含笑说探春年纪还小,并不急在一时。贾政正因想起贾赦给迎春结的亲事而不自在,闻言反倒定了心思, 驳了王夫人的话,吩咐她得空时让人把那后生的文章拿来与他瞧。 以贾政想来, 若那人真做的锦绣文章, 人也生的仪表堂堂, 便是门户低点也没有什么, 总好过那些败坏祖宗基业的浪荡公子哥儿。将来考得功名封妻荫子, 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片慈心。 得了贾政的话儿,王夫人便大胆操持起来,还通过娘家侄子王仁找了个家境贫寒的落魄秀才捉刀,重金利诱下写了好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而那烂赌又染了花柳病的浪荡子,听说能娶个大家姑娘回去,自然也是千般恳万般愿,收拾的光鲜又体面,两边合谋之下,果然将贾政蒙骗了过去。 贾政一点头,王夫人就知事情成了大半,便想哄着他拿探春的庚帖写婚书。等两边婚书一立,他们做父母的又愿意,别说一个老虔婆,就是说到天上去也没人能管得了这桩事儿了。 可贾政虽然因为忌惮探春进宫后可能惹出的祸事而暗中违逆了贾母的意思,却依旧不愿意瞒着贾母定下婚约,甚至因此而怒斥了王夫人一通。 “老太太教养了三丫头这么多年,对她疼爱有加,这样大的喜事怎么也要先同她说一声才合乎礼法规矩,不然我等岂非不孝?”横眉冷哼一声,贾政就甩袖离了王夫人的屋子,却也并没有去贾母的上房说话。 他即便嘴上说贾母慈爱,也必然会欢喜他们为探春挑的好亲事,心里却着实没什么底气,在王夫人面前不过是色厉内荏,又如何会主动去与贾母说破此事。贾政忖度良久,还是觉得等贾母再寻他过去说送探春入宫一事时再说这门亲事的好。 贾政走的洒脱,却把王夫人气得心口都有些疼。贾政乃是一家之主,他不肯应允的话,即使王夫人是探春的嫡母,也不能将探春许配出去。虽说这亲事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可婚书一日不立,王夫人总不能真正安心。 为了早点帮碍眼的庶女把这好前程落到实处,王夫人不免又是一夜辗转反侧,便是佛前供香也不能给她带来片刻安宁,第二日不免便起的迟了些,还犯了头痛的病症,连姨娘们的请安都免了,只在房里休养。 王夫人熏着安神香睡得沉稳,周瑞家的也趁机出了院子办事儿,旁的人或有心或无意的松了下神,就让赵姨娘悄悄溜出了院子,躲在甬道里同探春身边的侍书说上了话。 赵姨娘早就因元春一事受了牵连,失了贾政的宠爱,又每日里受王夫人磋磨,这几个月来瘦消憔悴的十分厉害,连往日里备受她排揎欺压的粗使婆子都敢当面唾她,日子十分难熬。可她到底是这府里的家生子,有自己的门路,昨儿贾政王夫人争执时声音稍微高了些,就叫她得着了信儿。 她虽不知道王夫人给探春说的是哪户人家,可贾母有意送探春进宫做贵人的事儿她却影影倬倬听了个影儿。有那泼天的富贵在前,她万万不信王夫人抢着要给探春说的是什么好人家,更不用说王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想哄着贾政备着贾母行事,显得十分古怪。 赵姨娘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贾政的面,贾政也从未掩饰过他对赵姨娘与贾环母子两个的厌恶之情,她便有了些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在贾政面前说不上话,也不敢去触霉头。但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夫人断了探春的青云路,便想法子将事情说与探春身边的丫头听,盼着探春能开窍一回,把事情哭闹到贾母面前,好断了王夫人的念想。 侍书是个有分寸的,即便一听赵姨娘说完就心跳如擂鼓,还是强撑着笑模样回了屋,直到四下无人时才把赵姨娘打听到的事儿同探春说了。 赵姨娘那样的糊涂人都能想到的事情,以探春的聪敏又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悲意涌上心头,探春眼眶一红就落下泪来。 不是她真的多么想进宫争那人上人的富贵,而是想到一家子骨肉算计至此,难免令人心寒。她虽不是王夫人亲生,这些年也恪守礼法规矩,并不曾有丝毫行差踏错,最后却依然是这个结局。且这样只会谋算自家人的人家,又有什么出头的指望?显见的是要愈发败落了。 见一向要强的姑娘这般难受,侍书也不免心酸难耐,陪着哭了一会儿就劝探春去寻贾母做主,不料探春却摇了摇头。 老太太心疼孙女不假,可探春心里明白,落在她身上的那一份多半是因着爱屋及乌,是因为她是二房的姑娘,同对宝玉的那份呵护疼宠根本不是一回事。 如果真的将事情捅破,老太太是会顺着老爷的意思将她许配出去,还是会为了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伤了同老爷的母子之情,探春根本不敢深想。到时候若是老太太当真撒手不管,她也就只能等着嫁给太太提出的人选了。 探春抹了抹泪,熄了烛光后在黑暗中枯坐小半夜,第二日一早给贾母请过安后就去了迎春的屋子,任由侍书在煮茶时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小红知晓。 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还算心软的迎春说不得能救她这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三不 迎春为人沉默温柔, 不论是姊妹间相处, 还是在长辈处请安,都是说的少c听得多,荣国府这么多姑娘表姑娘里,总是那个最容易叫人忽略了的。 府里的下人们碎嘴议论姑娘们, 说三姑娘精明扎手,云姑娘爽朗大方, 宝姑娘端庄周全,林姑娘娇柔矜贵, 说到二姑娘, 就是命好会投胎,只是稍嫌木讷无趣,比不得其他几位。 内宅里当家的王夫人不理会这些,传这些闲话的婆子丫头小厮们人数着实不少,有些话便传进了迎春的耳中。绣橘小红等丫头很是不忿, 瞪眼掐腰要去同人理论,还劝迎春好生立一回威风,迎春自己倒是无所谓, 拿话儿敲打了几个下人一回, 也没再多追究, 只图她们这院子里耳根清净了也就罢了。 贾琏手下的旺儿媳妇还曾在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含蓄的问过,要不要她们回二爷一句, 惩治那些没眼色的碎嘴玩意儿, 话里的意思还当是迎春年轻面嫩抹不开脸。当时绣橘都恨不能立时替迎春点了头, 迎春却只笑着说不必。 她是个姑娘家,及笄便要出嫁,如今府里并无人敢怠慢她,长辈姊妹们心里不管如何想,面儿上都待她亲热有加,又何必多事呢。世上谁人不说人,世上谁人不被说,便是皇孙公主,也难免上了话本戏词,叫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挂在嘴上,一个个管,却是管不过来。 当日贾琏听闻,还曾笑着说迎春是看道家经典看出了呆气,要小红她们快些把那些《道德经》一类的书都拿去点炉子,免得以后带累了他的好外甥们。迎春难得红着脸啐了兄长一口,回去气咻咻的连棋谱都不打了,特意捧着《道德经》翻了好几日,笑的几个丫头腰都直不起来。 这样的小事儿出的多了,迎春便多了个诨号,人称三不姑娘,意思是“不听c不问c不管”,过得犹如闲云野鹤一般,甚事不管,就差悟道了。 侍书是府里的家生子,自然也听过二姑娘的诨号,按自家姑娘的吩咐说与绣橘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捏了把汗,生怕二姑娘不管这闲事,只冷眼旁观。毕竟隔房的姊妹,二姑娘不愿沾手这种事儿也实属平常。 且绣橘当时听了只微微蹙了蹙眉,连问都没问一声,好似根本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侍书都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把话传给二姑娘听,心里不由更是七上八下,回去后也不敢瞒着探春,将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主仆两个都是大半夜不能合眼。 第二日一早,探春强撑着起身去给贾母请安,却听稍后过来请安的邢夫人一脸慈爱的替迎春赔罪,说是那丫头昨儿夜里有些魇着,才一大早就去了她院子里说话,恰巧又遇见了大老爷,大老爷有些日子没见二姑娘,便留她说话,今儿早上就先不过来了。 贾赦与迎春共叙父女天伦也是人之常情,贾母听得直乐呵,当然不会怪罪,反倒笑骂邢夫人太过小气。那口气那神色,在座诸人哪个听不出贾母言语间对邢夫人的亲近,纷纷凑趣说了几句玩笑话。就是一向对大房夫妻两个神色淡淡的王夫人,不知是不是心中藏了事儿,也浅笑着附和了几句。 唯有平素行止得体的探春,竟然不知怎的出起了神,屋内诸人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之所以想求迎春帮忙,就是盼着迎春能在大老爷和琏二哥哥那儿帮她说上几句话。这府里老太太心里眼里只有宝玉和老爷,能弹压老爷改了主意的唯有他们二人,而能在他们面前说上话的,除迎春外不做他人想。 探春之前让丫头递话儿时也不过想着好歹为自己的一辈子试上一试,为的是心底的那一丝不甘,可迎春会不会真的帮她这一回,她心底也不是十分有把握。毕竟姊妹两个的关系,说好听些是朝夕相处同长了这几年,说不好听些,也不过是一个院子里住了几年,大家各扫门前雪,情分上与湘云她们也没什么不同。 听说迎春对自己的事儿如此上心,探春当真是五味陈杂,暗暗发誓他日若有机会,定要报答迎春的这一份恩情。 一众女眷在贾母房中凑趣的时候,迎春已经端端正正坐在贾赦的书房里,捏着帕子将绣橘从侍书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说给了贾赦听,末了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揣测:“不是女儿将二太太往坏处想,实在是她与三妹妹母女缘薄,突然对三妹妹的姻缘这般上心,委实叫人心中生疑。三妹妹好歹也是咱们家人,要从府里出门子的,若是真有什么不好,倒叫人说嘴。” 迎春越大,就越像她早逝的姨娘,一双丹凤眼不像父兄那般顾盼多情,显得纯澈无辜,看向贾赦的目光里还带着些看破人心的洞明。 贾赦平素一直对迎春这个女儿颇为漠视,自迎春搬去贾母院子旁后父女两个甚少见面,也有好些年不曾与迎春的视线对上,以至于这时才发觉这个女儿的心思怕是比他以为的剔透许多,甚至晓得他比起救人,更乐得瞧二房的笑话。 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贾赦倒不至于目光闪躲,转而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二房的丫头找到你头上了?她倒是个伶俐的,知道她娘老子靠不住,兄弟也都不中用,只能靠着咱们一家过活。能明白这府里谁当家,就比她老子还强些,托生个女孩儿家,倒是可惜了。” “可是啊,”贾赦夸完探春,随手端起贾琏孝敬给他的明前龙井吃了一口,垂眼瞧着茶叶浮在水中,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之意:“这都是各人的命,就像我与你哥哥生来就该继承这府里的偌大基业,你是我的女儿c你哥哥唯一的妹妹,就该嫁的比其他姑娘好,她生为二房庶出,也就是这个命了。” 贾琏离京的日子久了,贾赦又懒得出门,难得有人主动过来说话,还是亲生的姑娘,他又修身养性好多年,也就压着不耐烦同迎春讲了回道理,希望这丫头能识趣些,赶紧回去绣花裁衣裳,他也好叫了绣鹃过来一同看看才得的字画。那可是他一手□□出来的书画行家,比这种没眼色没成算的毛丫头瞧着顺眼多了。 迎春幼时,贾琏还不曾上进,说话在府上没有什么分量,眼里也没有她这个异母妹妹,她很是过了几年受气的日子,察言观色的本事很早就练了出来,自然能够瞧出贾赦已经没了耐心,能忍着没发火,就算是十分慈爱了。然而要她听贾赦的话,装聋作哑,冷眼瞧着一个院子里住着的探春去跳火坑,她是不愿意的。 迎春不是不知道自己如今的作为并不符合闺阁女儿的身份,一个女孩儿议论姊妹的亲事,传出去怕是要被人说不知廉耻,也就是贾赦不在意礼法规矩,才没有像贾政那样雷霆震怒。便是贾赦不动怒,她真的帮探春躲过一劫,于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可这世上的事儿原就不是只看利的。就像当年贾琏为她撑腰,替她出头撵走奶娘,帮她在院子里培养心腹c立规矩c抗过贾母邢夫人的训斥,又有什么利可图?从那时起,迎春虽依旧心性淡薄,与姊妹们相处一直不冷不热,却觉得人生一世总要存一分善念。 眼神清凌凌看了眼贾赦,迎春并未如对方所愿的那样乖乖行礼退下,而是依旧细声细气的同他说道理:“老爷的话,女儿都明白。只是哥哥的脾性您是知道的,他虽如今不在京中,可等他回来知道了三妹妹的亲事,回头怕是要恼。女儿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就是觉着若是能不让哥哥动怒就好了。” 这话是明晃晃的在拿贾琏压人,迎春说话时也不免有些惧怕,说到最后声音都透着虚弱,眼神却依旧不避不闪,一时想着便是挨一巴掌也不后悔,一时又庆幸家里规矩向来不对姑娘们动手。 虽说子不言父过,可贾赦这个当爹的内里心性有多执拗偏颇,迎春早就瞧的清楚明白,也更为敬佩能反过来压制住贾赦的贾琏。在来东院之前,迎春就想过贾赦不肯松口帮忙的对策。贾琏出京前,曾让旺儿媳妇带过话,明言有事可以吩咐他们去办,别让自己为难,这事儿自然也能让贾琏留在府外的人手去查。 只是贾赦终究是做老子的,贾琏虽然不说,多年下来迎春也能觉出他花费在家中的心血,便想着由贾赦出面最好,也免得她自己传话吩咐贾琏的人,再惹了贾赦不悦,平白给贾琏添一段麻烦。 贾赦都快要知天命的人了,哪能听不出迎春话里的意思,他原本半垂的眼皮忽而就抬了起来,冷冷瞧了迎春一眼,直看得她脸色发白,才挑着眉压住了手,没把茶盏掷到地上。 他是真的越老越有些怵贾琏,光是想想迎春叫人抬着回去后那些刁奴会给贾琏传的话,他都能又修身养性一回,也就只能压下火气,静静盯着迎春瞧了好一会儿。 贾赦是真的不明白二房那个丫头给他这个向来木头疙瘩似的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上赶着要管别的房头的事儿,甚至为了她来给自个儿老子添堵。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他前些年一直窝在这个偏院里,被别的府邸的爷们嘲笑,二房可没人可怜他。便是妇道人家心肠软,日后都嫁了人,偶尔接济一回两回的也就是了,何必出力不讨好。 可惜贾琏那个逆子真心疼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赔钱货。贾赦掂量了下贾琏手底下的人最近几次送到府里来的孝敬,还是忍下了赏迎春一顿打的念头,当着迎春的面儿去叫了林之孝过来,让他去找留在外头照看铺面的兴儿,好生查一查三姑娘说亲的人家。 等林之孝行礼退下,贾赦才瞥了迎春一眼,冷笑道:“一大早来给你老子找不痛快,如今得偿所愿,还不快滚?你有人撑腰,显见的翅膀是硬了。可我这当老子的还得最后教你一个乖,你今日对二房那丫头挖心掏肺的,要是有事的是你,那丫头至多假惺惺说几句,绝不会当真管你的死活。” 贾赦早就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不知保养,双眼已经有些浑浊,平常就让人觉得不善,这会儿冷冷睨着人时更带出几分狠厉阴毒,迎春不禁就垂下了眼,心里却依旧为探春庆幸。至于同样境况下探春会如何做,迎春并没有兴趣多想。她忙碌这一回,原也只为了自己的心罢了。 兴儿是贾琏特意留在京里看家的,手上很有几条贾琏铺好的线,只恨家里太过太平,众人太过识趣,让他没个施展的地方,是以林之孝寻到他一说,他便抖擞着精神出了府,没用多久就把这事儿查了个底儿掉。 也是王家人行事不密。估计王子腾夫人与王夫人联手做此事时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人为了探春出头,追查此事,做的很是疏忽大意,替主子跑腿办事的管事几杯酒下肚就把新姑爷的大名家门都报了出来。 有了名姓,又从守门的小厮那儿问出了那人的长相,兴儿连三日都没用,就把王夫人为探春精挑细选处的女婿人选挖了出来,连这位准姑爷在赌场里的那一沓子欠条和在当铺里的一堆死当物件儿的账目都拿到了。 兴儿随贾琏在外办差多年,脏心烂肺的人见的多了,听林之孝转述时也一早就猜到王夫人不怀好意,可这一位孙姑爷的劣迹斑斑还是叫兴儿吃了一惊。吃喝嫖赌样样来,祖宗几辈子攒下的家业都败了个差不多,是个远近闻名的兔儿爷不说,还柿子专拣软的捏,平素里人憎狗厌,打瞎子c骂哑巴c踹寡妇门c挖绝户坟,恶心的人要命。 听到手底下的人回禀说那人最近行事十分张狂,手上又多了些钱花用,街邻们都听说了他要迎娶个侯府小姐,以后吃香喝辣享用不尽,兴儿就眯着眼笑了起来。 要是老爷吩咐的,他就把查到的事儿报上去就完了,三姑娘的死活与他何干。可林管家说了,是二姑娘求了老爷查的,那这里头意思就多了,显然二姑娘是不想让姊妹嫁这么个东西。 兴儿打小伶俐,对主子们的心思摸得也透,掂量片刻后觉着他们二爷八成也会站在二姑娘那头,嫌这么门亲戚晦气,便一面吩咐底下人盯紧着些,一面给贾琏去了信,将查到的事儿一一禀报,又将自己的打算说的清清楚楚。 按礼法规矩,便是老太太这个阖府的老祖宗都不能越过二老爷夫妻直接插手孙子孙女的亲事,叔伯兄弟就更说不上话。与其想法子让人把事儿传进二老爷那个糊涂蛋耳朵里,兴儿更倾向于来点偏门的,利索的多。 没过几日,正等着娶回国公府小姐好拿着嫁妆花用的孙少爷就迷上了个新近搬来他们这一片儿的戏子,神魂颠倒的连心肝儿都要挖给人家瞧了,一天里恨不能在那戏子赁来的小院里过上十二个时辰,大把银钱撒了出去,将他那刻薄的老娘气得险些呕出血来。 为了娶回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她可是从那位太太给的赏银里拿了足足五十两银子给儿子裁的新衣裳,结果没几日就叫那么个下贱玩意儿骗了去,再一查装银子的匣子,果然又少了一百多两。孙老娘越想越心痛,也顾不得丢人,亲自找了过去,三句话没说完就同那戏子厮打起来。 孙老娘年轻时也是殷实人家的小姐,使奴唤婢的,便是老了家业败落了,也没做过什么粗重活计,哪里是人的对手,没多久就让人拧住了手臂,不住的唤儿子过来帮手。可孙少爷正心疼情儿,哪里顾得上老娘,全当没听见,只管缩在一旁当忘八。 孙老娘身上疼心里寒,一个发狠,竟然挣脱开了,趁着戏子一愣神的功夫,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只铜壶奋力扔了过去。那戏子练了这么多年戏,身段很是柔软,反应也快,一个错身就让了过去,反倒是一旁愣神的孙少爷没躲开,直接叫亲娘砸了个脑袋开花,当场见了血。 孙少爷当场晕了过去,孙老娘也叫独生子满头满脸的血骇的瘫软在地,还是回过神来的戏子尖叫着喊了大夫和巡街的衙役来,又请看热闹的邻里做主,将这母子二人送了出去。 等到第二日午后孙少爷咽了去,孙老娘想找人拼命时,才发现那戏子连夜搬了家,谁也说不出他去了何处。 事情了结了,底下人自然要报给兴儿知道。他沉默半晌,忍不住说了句人贱自有天收。虽说他们本意是想勾的孙少爷马上风,连虎狼之药都备好了,只待时机成熟,却也难免留下些许痕迹,倒不如眼下这样,真有几分老天开眼的意思。 兴儿这边乐得轻松,收到消息的王子腾夫人却忍不住心头狂跳。她最近夜里总是噩梦连连,找了几个得道的比丘尼来都说是宿孽之故,可她前后捐了上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出去也不见好转。 如今孙家那小少爷莫名其妙叫亲娘一下子砸死了,王子腾夫人就不免想的多了些,愈想愈觉得心惊,王夫人再递话过来,请她物色新的人选,她也称病躲了过去,不肯立时应下,生怕招了报应,只日日在佛前虔诚供奉。 王子腾夫人不肯帮忙,王夫人又不肯收手,只能自己张罗此事。不过她早就丢了管家权,二房又已失势,她手上也没有几个得用的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便是她再心急,这事儿也缓了下来。 不等王夫人这边有个眉目,兴儿就收到了贾琏的回信,吩咐他想法子将一个名唤柳湘莲的人引荐给贾政,促成他与探春的亲事。信上还附了柳湘莲远房堂叔的名姓,道是此人可代侄儿登门求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说定 柳湘莲此人,生了一腔侠肝义胆, 又天生反骨, 旁人战战兢兢恪守的礼法规矩,在他眼中不过粪土, 是以为人行事常有些世人难容之处。先他父母高堂在时还好,自他父母双亡失了约束,因着他生的俊俏风流又爱登台串戏, 这些年不知在京中生了多少事端,若非祖上也曾显赫过, 众人也不敢太过慢待, 他怕是早就让人拿住磋磨了。 说来也巧,贾琏往东南去了不久, 柳湘莲偶然与另一家的纨绔生了争执, 双方动了棍棒拳脚。为免牵连他人, 他便在友人冯紫英等的帮衬下包袱一卷, 离京向南游历, 一路仗剑骑马c赏花看柳,竟也到了泉州港左近, 遇上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其中有些是海匪倭寇看守军混乱边防空虚上岸趁火打劫, 有些是叛军负隅顽抗。柳湘莲本就是少年热血, 哪里能见得他们朝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自然是拔剑相向, 一场恶仗下来就结识了几个贾琏麾下的将士, 此后一同杀敌卫民, 渐成生死莫逆。 柳湘莲本非军籍,杀敌却较一般兵士更为悍勇,自然就被举荐上去。闫然看过之后,见是京城人士,也是大家子弟,还特意同贾琏提了一句,贾琏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会在此处得遇故人,略作安排后便将人请来一同痛饮了一回。 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又有许多京城趣事旧闻可说,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贾琏便提及论功行赏一事,有意将柳湘莲揽入麾下,先在东南任校尉,积攒些功绩,等过几年再随他一同归京另谋他职。 柳湘莲心里也藏着份建功立业的壮志雄心,只是不喜读书,又不耐烦逢迎讨好,这么多年才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贾琏的话可谓正中他下怀,他当场便应了下来,主动饮了三大碗好酒,以聊表谢意,第二日便带着包袱家当投到贾琏这儿来。 贾琏本就因前世乱点鸳鸯谱,以致柳湘莲落发出家之事心怀愧疚,觉得自己算是恩将仇报,有意弥补一二,两人性子又算投契,柳湘莲许多积年的怨忿不平与不解都能在贾琏处得到开解,没过多久,柳湘莲就真个儿拿贾琏当作异姓兄长,一次顽笑时说到亲事,便请贾琏代为做主,为他择一绝色为妻。 听得这么一句跟前世一字不差的话,贾琏险些叫手中的茶呛死,呛咳了好半晌,慌得院外守卫都进来查看,才勉强压了下去。好不容易止了咳,贾琏顾不得旁的,先就拉了柳湘莲的手,指天为誓,定要为他寻一贤妻,操持家业。 柳湘莲其实方才也是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不想贾琏如此郑重,他便也肃了神色,严整的向贾琏行了一礼,烦请他多多费心,二人算是正经说定了此事。 贾琏刚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为柳湘莲择一端庄淑女为妻,请贾敏代为相看的信还没写完,就收到了兴儿的消息,告知王夫人欲要胡乱许嫁探春,而他们准备如何应对等事。 他虽然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同堂妹探春见过几面,却也不忍好好一个女孩儿无缘无故受人迁怒,去填那等火坑,加上与王夫人的旧怨,对兴儿的做法自是赞赏有加,而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迎春等人对探春的评价,说是极聪敏伶俐的人,即便稍有不足,也是瑕不掩瑜。貌美而有才,性子刚强能持家,这不就是柳湘莲心仪的女子人选? 于探春而言,王夫人即便这次谋划不成,也会再去寻个肮臓之人来滥竽充数,绝不会为她寻一门实惠的好亲事,若是哪回他们阻拦不及,真的让王夫人说成了,旁人也不好直接出面。两相比较,虽然柳湘莲家道中落,眼下却也小有官职,称得上浪子回头,二人论才貌倒也般配。 打定了主意,贾琏便觑着空儿单独与柳湘莲说了一回,既说了探春的好,也将荣国府二房的事儿简单说了,让柳湘莲掂量一二,看是否愿意结亲。 宁荣二府家事在京城中传了多少年,柳湘莲自然也略有耳闻,不过他不是个迂腐的,直言自己是男子,只要以后的妻子本人品行好便可,旁的家人亲眷便是有个甚么差事,也与女孩儿无关。贾琏听他如此说,便知是肯了,接了他双手奉上的鸳鸯剑为信物,命妥当人一并送去了京中。 即便贾琏信上为着褒奖他这回事儿办的利落,赏下的银钱额外丰厚,新接了这么个差事,兴儿也着实高兴不起来。关键那柳湘莲虽有了官职,却是武将,贾政偏偏好文,一瞧就不对路子,事儿难办的很。 好在兴儿心眼子多,晓得对症下药,想法子同贾政颇为信赖的门客搭上了线,以重金相诱,果然引得那门客接下了话儿,答应去贾政跟前说合,没多久就哄着贾政立了婚书。 直到婚书都送去衙门登记造册,柳家的礼送到了荣禧堂,还在几户人家之间犹豫不决的王夫人才晓得贾政已经把探春许了出去,登时气得面色铁青,掐着周瑞家的手臂命她去打听贾政到底许了哪户人家。 王夫人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在荣禧堂里寻着各种名目磋磨赵姨娘等人,贾母心里也不好受,只觉多少年心血尽皆付诸东流,竟不能得儿子半点体谅,连柳家来请安的婆子都不肯见,推说犯了头疼,只让鸳鸯出去说了两三句便完了。 唯有苦苦等了多日的探春终于彻底放了心,手掌轻轻抚过红绸包裹的鸳鸯剑时也多了些许期盼。多日前旺儿媳妇过来请安时,便将这把剑夹在画轴里送了来,还传话来说了柳家公子其人,问她可愿意。探春晓得这是贾琏为她寻得退路,她心里感激不尽,略作思索后也顾不得羞怯,当场就点了头,如今总算是过了明路。 不论众人心内如何作想,探春定亲总是大喜一件,长辈们都依身份赏了东西,姊妹们也齐来道贺,宁府的尤氏甄氏婆媳也有礼到,唯有贾珍偶然听小妾们说起太太奶奶给荣府三姑娘的丰厚贺仪,心里老大不自在。 倒不是贾珍心疼那点银子。宁府里家业比荣府还大些,几代下来人丁又远比荣府少,开支小了不少,区区一份贺礼还不在贾珍眼里。他头疼的是小姨子尤三姐的亲事。 贾珍是个好色的,续娶后贪着尤氏的鲜嫩好颜色也曾宠爱过一阵,只是没过两年就失了趣味,丢在了脑后,纳妾蓄婢好不荒唐。后来独子贾蓉娶妻甄氏,贾珍也曾觊觎过儿媳美貌,可甄家势大,陪房家人前呼后拥不说,甄氏还总防贼似的防备他,贾珍试了几回都不能成事,看在甄家的面儿上也不好硬来,就撂开了手。 甄氏不肯就范,贾珍没多久就盯上了常来宁国府打秋风的尤氏娘家妹妹,将尤二姐尤三姐两个都哄上了手。不想姊妹两个年纪愈长,二姐儿秉性温柔还好些,三姐儿却开始闹个不休,尤老娘还想贾珍明公正道纳一个回去,每每令贾珍败兴,就起了把三姐儿许配出去的心思。 贾珍最是个薄情的,他既然生了这份心,直接就把话说到了尤三姐脸上。尤二姐听得色变,正想劝慰妹妹,却没料到尤三姐也早存了从良的心,心底更是有了良人,大大方方的请贾珍替她说合与柳湘莲的亲事。 一听连接受的剩忘八都挑好了,贾珍哪里有不应的,当即没口子应承下来,回头就让人去找柳湘莲,只是苦于柳湘莲不在京中,才迟迟寻不到人,只能再忍耐那尤三姐些日子。 如今好不容易得着柳湘莲消息,却是与荣国府的姑娘定了亲,贾珍当真是捶胸顿足懊恼不已。一个是破落户家没了贞洁的小chang妇,一个是公侯门第的大家小姐,这世上男子只要不痴傻,就该晓得挑哪个。那尤三姐还想做妻,可不是要砸在他手里? 贾珍与尤氏姊妹的那点子破事儿,珍大奶奶尤氏与小蓉大奶奶甄氏婆媳两个心里都是门儿清,只不说破罢了。甄氏事不关己,还能听个热闹,尤氏心里却每每恨出血来,只因畏惧贾珍才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隐而不发。 这会儿听说尤三姐嫁不成梦中的情郎,贾珍又烦得连她们姊妹面儿都有些懒怠见,尤氏终于硬起腰杆拿出了长姊的做派。她从依附宁府的小官儿家里挑了三两个面儿上过得去的,托人分别去贾珍和尤老娘面前说了,想要为尤三姐择一良配。 尤三姐自然不愿意,那些人虽瞧着也还算体面,又哪里能比得上柳湘莲。可尤老娘人老成精,瞧的比她清楚多了,也不管她如何闹,径自挑了个家境殷实又上无长辈的,舔着脸请贾珍尤氏说合。 尤老娘如此上道,贾珍自然也欢喜,不但帮忙说定了亲事,还额外给了尤三姐二百两银子置办嫁妆,得了尤老娘诚心实意的千恩万谢。至于尤二姐,身上还有着同世交张家的婚约,一时半会没得法子可想,也就继续同母亲住在了贾珍安排的一处二进小院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晋爵 在贾琏突然吃了仙丹拼了命上进之前, 与贾珍算是十分臭味相投,正儿八经一起逃过贾代儒的课, 一起吃过些不三不四的戏酒的交情。若不是贾琏当时年纪还小,说不得哥儿两个还要一处玩玩粉头。 等贾琏出息了, 贾珍没急着凑上前, 一是觉着两人旧年的交情还在, 总比旁人来的亲密些, 二便是觉着贾琏还等着袭他老子的爵位,上头还压着叔叔婶婶,不如他既是族长又在宁国府当家做主身份高, 还不值得他一个做哥哥的贴上去。 后来贾琏入朝为官,贾珍初时也觉着微末小官不值一提,压根儿没理会城外道观里贾敬让他去同贾琏交好的传话, 依旧每日里自在逍遥,同姨娘丫头们寻欢作乐,只吩咐尤氏甄氏婆媳送礼时比着平常厚重三分就罢了。 他自觉矜贵, 原该替他过去略表心意的贾蓉也因着心里对他琏二叔叔的一丝莫名惧怕而百般推脱,十次里最多过去三四次。公公和相公都不往前凑, 甄氏即便有心让两边交好,她做侄儿媳妇的也不好同叔叔走动太多,两边的关系便有些不冷不热, 只当寻常族亲。 贾珍拿乔拿的久了, 忽而贾琏官至侍郎, 真的发达了, 他一时竟寻不到个妥当又不失颜面的法子再亲近起来。吃酒看戏,贾琏公务繁忙最多露一面就走,人人还夸他平易近人,宗族祭祀,满堂长辈糟老头子,根本不是他们兄弟说话的地方。等到袭爵圣旨下来,贾琏干脆就不在京里,叫人无处下手。 是以他为尤三姐挑好的亲事叫荣府二房的丫头捷足先登之后,贾珍也就烦恼了几日,一听说柳湘莲如今在贾琏麾下,立时就笑着多饮了几杯酒。 前脚匆忙许嫁了尤三姐,叫那瞧着木讷老实的小官儿捡了现成的忘八做,贾珍后脚儿就情真意切的写了封信让人送给贾琏,想要借机一叙兄弟情谊。 贾珍这边刚挑好去东南送信的人,甄氏那边儿就有人过去报了信儿。不过贾珍气性大,浑不拿下人的性命当回事,几句话不好就能把人按着打个臭死,虽说甄氏把持着府里上上下下,也没人敢去瞧一眼贾珍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甄氏也不以为意。她嫁过来这些年,早就把这府里几个主子的脾性摸了个清清楚楚,略一想就晓得贾珍信里写了些什么,只装作不知情,在贾珍的心腹长随去账房支银子的时候让人去贾珍书房请安,询问要不要再备些土仪一起带过去。 贾珍正怕贾琏不给脸面,甄氏就给他递了梯子,自然是笑着应了,厚赏了甄氏派过去的下人不说,还多问了几句甄氏与贾蓉的起居,以公公的身份道貌岸然的关怀了儿子媳妇几句,叫人都晓得他对儿子媳妇有多看重,也把听了下人转述的甄氏恶心得不轻,借着将养身子又好几日没出院门。 不提贾珍心里有多惋惜这么贴心周到又貌美妩媚的女子不是自己的枕边人,贾琏收到贾珍的信后先是一怔,随即便有些黯然,处置完公事后很是饮了几杯闷酒。 停妻再娶一事乃是他前世的一大污点,也牵出了后头不少祸事的引子。今生贾蓉取了甄氏女,听说府上整治的很是齐整,规矩也守的严,他一直以为尤氏姊妹能避过与贾珍贾蓉父子聚麀之祸,没想到终究重蹈了覆辙。 想到尤二姐曾跟了自己一场,最后吞金自尽,贾琏最终还是叫来心腹密语一番,命他在给京中诸人回礼回信时传话给兴儿。 几个月后,宁荣二府并林家四口刚收着贾琏备下的节礼,贾珍请人过府吃席,好借东南海窝子出来的好酒显摆他与贾琏兄弟情谊的帖子还没送到各府里去,兴儿就给同尤二姐有婚约的张华设好了套子。 那张华文不成武不就,家道中落兼着好吃懒做,手上有两个闲钱就烂喝烂赌,人又生的猥琐惫懒,等闲没有人家肯将女儿许配于他,先时才说什么都不肯同尤家消了婚约。即便街坊邻里风言风语说尤二姐不守妇道,至少尤家还有宁国府这样的高门亲戚,尤二姐自己也生的妩媚风流,张华心里鄙弃之余还很是喜欢,哪里舍得松手。 兴儿打听之后晓得说理没用,干脆就给张华来了个先兵后礼,让市井泼皮诱着他欠下了张家如今八辈子也还不起的赌债,又是威吓要剁手脚,又是要将他们合家卖到盐窠子里做苦力,把张华及其老母唬的魂飞魄散,最后稀里糊涂就拿出了同尤家的婚书,作罢了事。 事后张华也琢磨出不对劲来,再想打听打听之前一起赌钱的人,却都跟精怪似的遍寻不见,乡临们甚至有说从未见过的,听得他脊背生寒,暗暗就恨上了连管事出门都趾高气扬的宁国府。 若不是贾珍,这世上又有谁有这样大本事,还肯为尤二姐出头呢。张华又气又恨,发誓定不能让那对奸夫□□好过,绝不让尤二姐顺顺当当去给贾珍做姨娘,却又惧怕宁国府威势,养好了伤就带着老母搬了家,只暗中打听谁与贾珍有仇怨。 按贾琏的叮嘱帮尤二姐摆脱了张家的婚约后,兴儿也曾请示过是否要再帮着寻个体面人家帮她出嫁,贾琏思量再三还是吩咐他不必再管。尤二姐毕竟失了足,贸然为她说亲,怕是后头就要夫妻反目c家无宁日,反而不美,且只要尤二姐一日同贾珍纠缠不休,这亲事就没法再说。 兴儿心里本就瞧尤氏姊妹不起,得了贾琏的话,自然不会再去理会甚尤二姐,每日里只安心打理京中的若干铺面商行,间或给老爷姑娘和姑太太一家置办妥当礼物,处处细致周到,与又回到京里的旺儿齐心合力,倒是免了贾琏的后顾之忧。 挂心之人都喜乐平安,朝中府里都无甚大事,贾琏也就将全副心神都投进了东南府的公务中。几年下来,前任守备留下的匪患皆被剿灭,又消了不少苛捐杂税,几家当地著姓大族在贾琏的策动下带头出钱出人,修桥铺路,商贾往来如云,百姓也终得乐业安居。 待得东南仓廪丰实,杨垣龙颜大悦,派太监至泉州府传旨,以卫疆守土之功,晋贾琏为一等子爵,并召他不日回京述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商议 天使离京宣旨之前, 夏守忠还亲来了荣国府, 将这天大的喜事知会贾赦等人, 喜得贾赦当场就厥了过去,倒惊了夏守忠一跳。幸好一旁持重的林之孝等人持重, 掐人中灌参茶的把人弄醒, 才免得乐极生悲, 闹出什么不好来。 本朝立国以来,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有人家能把降下去的爵位再升回去,消息传出去说是举朝震动也不为过。贾赦的表现虽稍嫌沉不住气,却也是人之常情,夏守忠回去学话儿时也只说贾恩侯深感皇恩浩荡, 竟激动的险些昏厥, 杨垣听后颇觉好笑, 又赐下了些补身的药材, 吩咐贾赦好生保养, 日后还要享子孙福气。 贾琏晋为一等子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由东院的下人敲锣打鼓通报了全府, 贾母听说后喜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匆匆吞了一粒护心的丸药,笑的眼角都是泪花,连着说了近半个时辰的好字。迎春探春本就在上房说话, 得了消息后也都欢喜非常, 姊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逗得贾母更是开怀, 打算合家去观里打一回平安蘸。 一干主子奴才刚刚从这天降喜讯里缓过神来, 宫里就又来了这么一道口谕,不禁都铆足了劲儿想在天使面前表现一二,纷纷高呼万岁,恨不能剖心以示自己的感恩感激,愿为圣上肝脑涂地。偌大的府里从上到下俱都喜气盈腮,连贾政王夫人夫妻都说要在佛前还愿。 能得圣上如此爱重,实在是贾家两代未有之幸事,再一次恭送了天使,贾母就将贾赦贾政及邢王二夫人都叫到了上房,迎春探春因有管家之职也得以忝陪末座,听长辈们商议正事。 按贾母的意思,既然是这样的隆恩,他们家也该好生准备,等贾琏一回来就好好庆贺一番。筵席曲乐自不必说,族人与姻亲故旧都该请来同乐,才能显出府上的声势来。 吃喝玩乐一道上贾赦可谓造诣颇深,贾母话音将落他就笑着接过了话,京城里这一年最时兴的戏文c饮宴时最新鲜的花样,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说的头头是道,贾母也听得频频点头,神色见满是慈爱,再不像曾经那般痛斥贾赦玩物丧志。 贾赦虽然自己不成器,但就凭他养下了贾琏这样的光耀宗祖的好儿子,便是家族的大功臣。贾母这会儿瞧着他,真是顺眼了不少,甚至觉着长子也算是精通俗务,有不少雅趣。 上房里正热闹着,赖大家的就喜气洋洋进来传话,说是东府的珍大爷珍大奶奶也带着小蓉大爷小蓉大奶奶来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道喜。 宁荣二府里宁府居长,贾珍一家平日里总是关起门来享乐,并不很将贾母等长辈放在眼里,这会儿如此殷勤小意,着实令贾母心中称意又畅快,面儿上愈发慈祥,正巧她还要借宁府的地方宴客,就顺便请贾珍等一同商议。 贾珍确实想再同荣府亲密些,态度恭敬的听贾赦说了一回庆贺晋爵的点子,就喜笑颜开的帮着出了主意。论起享乐逍遥,两府里唯一能同贾赦比肩的也就是贾珍,叔侄两个不禁越说越投契,点子翻着花儿的出,那架势简直要将此事做的京中罕见,恨不能让贾琏在城外十里处就扎上红绸,一路敲锣打鼓的进来,好叫世人都知道知道他们一族的荣耀。若不是贾母还算清醒,及时拦住了他们,怕是这早就忘了身份忌讳的两人能说到天上去。 大体上议了一回,定下了迎春探春及甄氏的差事,贾母便做主让东府一家子并自家的小辈儿们都回去歇息,只留下两房儿子媳妇。 贾琏人眼瞅着就要回来,他如今是陛下钦封的一等子爵,这府里明公正道的当家人,自然不能再屈居别处。且以贾琏在圣上那儿的分量,他回来后宫里的赏赐恩旨只有更多的,到时候叫内侍们瞧见他不住在荣禧堂里,传出去也不怕陛下怪罪。贾母留下贾赦贾政兄弟,便是要说迁居一事。 贾母心知这一回无论怎么说都会伤了次子的颜面,便缓缓吃了一盏茶,盼着贾政能自己先开口,可惜她等了许久,贾政只顾着同贾赦说些忠君之类的场面话,却没发觉贾赦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心内叹息一声,贾母怕这话由贾赦说出来更伤人,只好自个儿截了贾政的话头,清清喉咙说道了正事:“按夏太监的说法,琏儿该是能赶在年前回来。他是咱们家的大功臣,正经顶门立户的爷们儿,再住那个小院子里便不合适了。趁着如今天儿还不算冷,咱们家里也该挪动一二。” 荣禧堂是贾赦半辈子的心结所在,他收到儿子晋爵的喜讯后脑子里除了狂喜,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老二两口子滚蛋,把荣禧堂让出来,真是一日都不想多等。今日即便贾母不提此事,他也要找个契机把事儿同二房挑明了说,这下倒是省了他的口舌。 嗤笑一声后,贾赦干脆翘着二郎腿看起了热闹,贾政一张老脸却是不可抑制的臊了个通红,几欲掩面而走,还是王夫人撑着站起身回话,称是他们在贾琏袭爵后就陆续收拾了细软之物,如今换个院子也是便利。 贾母这才满意点头,心里也不免对次子一房生起些许愧疚,不愿再让贾赦邢夫人在这儿瞧热闹,拿话先支了他们出去:“迎春眼瞅着就要及笄,何家前儿还派人来商议婚事,恰巧琏儿也要回来,你们双喜临门,还不回去好生准备着。” 迎春出嫁乃是一桩要紧事,贾琏这几年人在泉州府还不忘送些稀罕之物回来给迎春添妆,贾赦邢夫人虽心知这是要支开他们单独同二房说话,只是找的由头还算过得去,也就没有说破,径自回去受下人们恭贺奉承去了。 等房内只剩下贾母与贾政王夫人三人,连鸳鸯都去外头看小丫头子们翻花绳儿,贾母才叹了口气,和缓说道:“当年曾说叫你们搬去梨香院,如今想想,却是有些不合适,我想着,探春同环儿都可同宝玉一起住在我的院子里,你们便先搬去琏儿的院子。家里人口如今不算多,荣禧堂后头的几处小院子正可打通了连做一处,你们委屈几个月,工匠们手脚快些,明年就能宽敞了。你们觉着如何?” 梨香院乃是先国公生前荣养之所,宽敞幽静,贾母原是属意贾政他们搬去那里,正好还有外门直通街巷,等宝玉长大了也便利。可再一想,那毕竟是先国公的院子,若是贾政他们搬了过去,有那一起子见不得他人好的闲人,极容易想出些寓意来歪派人,反倒不美,她就另想了这么个主意。 贾母这话一出,贾政夫妻脸色就变了几变,好半晌才由贾政出声,应了此事。名不正则言不顺,于此事上头,他们又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呢。 只是话已至此,贾政王夫人也没了继续说话的心思,又枯坐了片刻便各自寻了借口走了,贾母心里明镜似的,便也没多留。 王夫人走的脚下生风,双目却有些无神,连险些迎面遇上的薛王氏也没瞧见,倒少了一场姊妹间的纷争。 原来薛王氏这会儿过来为的也是贾琏回京一事。她从下人嘴里听说贾琏竟然有这样大出息,真个儿又惊讶又羡慕,心思一转就猜着贾家许会缺些银钱。这样大的喜事,便是如何庆祝都不为过,想要排场体面,哪一处都少不得阿堵物,也少不得她这样锦上添花不缺阿堵物的人,薛王氏便急忙赶过来也要尽一份心力。 可惜无论她有多少心思,又多会奉承贾母,最终也没能花出银子去。贾琏接旨后特意修书一封,叮嘱家中务必低调小心,切勿张扬铺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衣锦还 对于长辈族亲们的德行, 贾琏早已不报任何期望。是以接到旨意后的万丈豪情刚一平复, 他连同僚下属的恭贺都来不及理会,先就措辞严厉的写了一封家书, 明言府内除一场宴饮外不可有任何肆意妄为之举,甚至连宴客时请的戏班子都定下了。 即便他末尾语气平和的圆了一句,道是自己老大年纪不忍再让长辈们操劳费心, 也掩不住满篇的以势压人之意, 读过信的贾赦贾母等人自然也不会会错意,叫听到风声的迎春担忧了好几日。 谁知贾母不过推说头痛发作免了姑娘们两日请安, 就又如常说笑享乐, 贾赦那边也半点不愉的意思都没有, 府上依旧一片欢喜平和。之后贾珍再让贾蓉过来请安并请示诸多杂事时, 贾母便和颜悦色的告知他们自己改了主张, 除两府合办的接风宴外, 旁的事儿都先搁下,等贾琏回来再议。 贾母突然变卦, 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贾蓉怔了片刻后忙不迭就陪着笑脸试探着追问缘由。以贾珍那暴烈的性子, 若是他弄不清楚这其中干系,不能和睦族亲,回府后少不得一顿好打。 对贾蓉这个俊秀乖巧的侄孙, 贾母心里还存着一丝慈爱, 也不想为难于他, 便婉转开导了他一番, 左不过是些正该本分行事c戒骄戒躁,才能不辜负圣恩的场面话来。 贾蓉从小心里就十八个弯儿,贾敬灰心丧气时曾嗤笑他倘若将心思用到正道上,便是状元也考回来了,贾母这样吞吞吐吐的一说,他果然就暗暗听出了许多意思来,回府后便同贾珍说是西府那边怕是得着了上头的消息,不许大办。 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坏的一脉相传,贾蓉眼珠子一转,贾珍就晓得他存着小心思,沉下脸就啐了他一口。要不是管家突然高声在门外报信,道是大奶奶有喜了,贾蓉便是能逃过一顿好打去,也少不得挨上半天唾骂。 甄氏嫁入宁国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传出喜讯,屋里贾珍贾蓉二人不禁都怔住了。片刻后还是贾蓉先回过神来,喜得抓耳挠腮,随口给贾珍交代了一声,就跳起来回院子瞧甄氏去了,贾珍想骂人又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到底没让人去叫贾蓉回来。 宁国府自贾敬往下已经是两代单传,贾蓉成亲后又多年无子,甄氏还仗着娘家威势不肯为贾蓉纳小,贾珍贾蓉两个嘴上不说什么,各自心里早就起了许多心思,不过甄氏终于开怀,贾珍心里也松了口气。 不过他向来比贾蓉更冷心冷肺些。贾蓉还忙于围着甄氏和她腹内的孩儿打转,贾珍顺手打发了个失宠又侍候不周到的侍妾,就想法子让人从荣国府那边套出话来,问清楚了这几日外头根本没什么要紧人登门,倒是贾琏的家书到了一封。 贾珍略一琢磨,便晓得是贾琏自己不许家里大办,而不是什么狗屁上意。一面咬牙暗恨荣府里的老东西们皆不中用,贾赦那样烈的性子连个儿子也管不住,一面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笑呵呵的顺了贾琏的心意行事,毕竟情势比人强。 贾家两府处的和睦,族人们也个个争先抢差事做。贾琏还在回来的船上,贾政王夫人一房已经从荣禧堂里搬了出来,只带着私产搬进了贾琏旧年在家时住的院子。荣禧堂里大半的玩器摆件家具都是公中之物,自然都要留在原处。 贾母指派去搭把手的赖大媳妇盯着王夫人的陪房家人搬完东西,还怕贾琏心里不欢喜,同兴儿媳妇商议过后特意命针线上人赶制了一批簇新的窗幔坐垫等物,又尽心尽力开库房重新择选了一批古玩摆件,只求这份心意能叫人瞧在眼里。 等贾琏一行风尘仆仆抵京,他人刚在宫门前下马准备拜谢君恩,府里特意派在城门处守着的小子就已经飞奔回府,一路跑到二门高声禀报了二爷回来了的大喜事。 贾母已经算了大半个月的日子,日日早起都精心梳妆,听得最看重的孙儿终于快要回府,立时就笑的合不拢嘴,吩咐人厚赏了回来报信儿的小厮,又让鸳鸯出去给各房传话,让人过来上房一齐等候。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不止荣国府的主子们皆装束齐整的聚齐了,连东府里贾珍尤氏都带了贾蓉过来,说是许久不见贾琏,颇为想念。宁府三口含笑而来,贾母自然也要请人坐下,横竖都是一家子亲戚,长辈俱在,姑娘们也不必太过顾忌,便和乐融融的一同翘首以盼。 贾琏足足在宫里留了两个多时辰,面上的疲态都有些遮掩不住了,仍旧有许多话想与老友一叙的杨垣才意犹未尽的止了话,指了夏守忠亲自送他出宫,目送他上了荣国府等在宫门处的马车才回去复命。 贾琏这几年办差可谓夙兴夜寐c耗费了不少心力,一路奔波又十分乏累,上了马车后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二门外下车时还有些怔忪,昏昏噩噩的不知今夕何夕,也就在全无防备下被一屋子面上欢喜的人惊了一跳。 一惊之下,贾琏那点子困意瞬间便消失无踪,心思说不出的复杂。 他不闻一名时,远游回家时何曾受过这般礼遇,长辈个个不等他行完礼就亲自扶他起来,情真意切的嘘寒问暖,平辈兄弟姊妹亲热和睦,晚辈一派孺慕敬仰,衬托的前世用心办事费力讨好却依旧受冷眼打骂的日子好似一场荒诞梦境。 打起精神应付这些骨肉至亲,除了情真意切的妹妹迎春,贾琏忽而觉得这府里竟数没精打采神色怏怏的贾宝玉瞧着最为顺眼。 落魄而父母不子,显达则亲戚畏惧。贾琏今时今日终于真切体会到了其中真意。曾经他说错一句话都担心招来贾母贾赦等人的不喜,何曾想到有一日他写信驳斥了合家长辈的心意,不仅能让他们改弦易张,还能得他们笑脸相迎。 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乎在。千年前六国宰相苏秦的这一番感慨,正应在了贾琏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后恭 贾琏今非昔比, 州牧一方后举手投足更添威严, 不光贾蓉贾兰等晚辈在他面前放不开手脚, 坐下略说了会儿话后,连贾赦贾政等人都觉出些不自在来。 贾琏待他们倒还是以往的样子, 该有的恭敬一丝儿不少,不经意间还带着些从小就有的混不吝,言辞神色都透着亲近。可不知怎的, 各怀心思的几人, 心中竟不约而同生出忌惮,仿佛一句话不投机,贾琏就会直接翻脸一般。 贾琏吃茶, 有人担心他是听得无趣, 心里厌烦,贾琏平静旁听, 有人觉得他存心慢待,敷衍了事, 便是贾琏唇角含笑,也有人觉得他隐含讥讽, 瞧人不起。然而这些人心里猜测一万遍,也没有一个敢出头惹贾琏不悦的, 只能面上带笑c心中忐忑,个个如坐针毡, 早将平时的长篇大论夸夸其谈丢在了脑后, 屋子里竟渐渐没了声音, 只有贾母还慈爱的拉着贾琏问些他这几年在外的饮食起居。 众人打了一回眉眼官司,最后还是由贾赦出面,轻咳一声,捋须笑道:“琏儿这一路赶回来也是不易,我瞧着倒是比之前瘦了些,不如咱们先让他回去歇歇,过几日再一处说话。横竖琏儿这次回来多半都要留在京里,也就不急于这一时。” 他话说的十分慈爱,仿佛将长子爱重到了骨子里,听得人也纷纷点头,贾母坐在上首更是一脸欣慰,也只有贾赦自己心里明白,对这个儿子,他除了些许自豪自傲之外,余下的皆是畏惧。 几年以来,贾赦并非时时刻刻都能安分呆在家里享受富贵尊荣,可他每每一想伸手,贾琏那边就有些明面上挑不出错儿的损招儿等着他,将他整治的服服帖帖。闹了几次过后,贾赦对这个儿子当真是一丝儿脾气都没剩下。贾琏本事又大,贾赦对上他别说耍老子的威风,就是商量事儿都要先掂量一二。 贾赦心中的忐忑旁人皆不知晓,见他说完之后贾琏就恭敬起身,欲要告退回去歇息,还暗叹贾赦好大福气,多少年没尽过教养之职,到头来还能得儿子这般孝顺,就是贾母也因此高看了他一眼,第二日打听到贾琏在荣禧堂叫了早饭后,特意让人去东院把贾赦也叫了过来,祖孙三代人一同坐下吃茶说话。 贾琏酣睡了一整夜,这会儿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头脑也较昨日清明,话自然多了起来,一进门给贾母贾赦请过安后就主动说些外头的趣事逸闻,逗得贾母眉开眼笑,很有几分彩衣娱亲的架势。 他能如此孝敬,贾母心中的隐忧便去了大半,也说了些旧年老国公在外领兵时听过的乡野村话,与贾琏提及的轶事相互佐证,顿时令贾琏也起了几分兴致,祖孙间其乐融融,更相和睦。 说了好一会儿话,贾母忖度着时候差不多了,又让鸳鸯给贾赦贾琏二人换了一回新茶,等屋里伺候的丫头们都悄声退了出去,贾母才欣慰的看着贾琏说道:“当年你同珠儿一同启蒙,他早慧,你玩心重些,我日日听你们的先生念叨你的学业,忧愁了好些年,幸亏祖宗保佑,你后来懂事了,便好了,我也能同你祖父交代,没有辜负了他临终一片拳拳之心。”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便把当年对贾珠的偏疼遮了过去,将对贾琏的漠视,对他学业的奚落冷眼说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慈爱之心。 贾琏见识过民生之艰难,外侮之狠毒,心境已非当年可比,早就不把那点不平愤恨放在心上,闻言也不过淡然一笑,毫不谦虚的接道:“古语有云,问道有先后,累老太太悬心,是孙儿的不是。幸好我虽不如珠大哥哥启蒙早,到底没丢了祖宗的颜面,不曾虚度岁月。” 当年贾母定要让两房孙辈一同轮排行,每每在他面前说到贾珠都要说一声“你珠大哥哥”,仿佛生怕他忘了长幼一般,如今贾珠身死如灯灭,所遗幼子也入不得这些人的眼,也就成了“珠儿”,真叫人齿冷。 贾琏答得中规中矩,眉眼间的神色也算恭敬,可贾母总觉得有些堵得慌,仿佛能透过贾琏平和的面色见着他心里的漫不经心似的,心头不太畅快。不过想到这一回叫贾琏过来是有正事要说,她也就先将那一丝怀疑放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如今是为官作宰的人了,你幼时我与你老爷太太教导你,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我的见识早已不如你多矣,自然不能再指手画脚,反倒坏了你的正事。老婆子我自夸一句,说你是咱们阖府,甚至是族里的顶梁柱,也不为过。” 贾母这些话说的着实恳切,又是头一回在子孙辈面前明着服软,便是贾琏吃茶的动作也不由一顿,更不用说从垂髫小童被啐骂到年过半百的贾赦了。 都不用贾琏说话,贾赦就急急忙忙把话接了过去:“老太太这是说什么话!平头百姓都晓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圣人也说百善孝为先,琏儿便是再有出息,您也是咱们家里的主心骨,儿孙们哪个敢不孝顺,我头一个饶不了他!”贾赦说这些话也不全是为了给贾母做脸。若是贾母也甩手任贾琏施为,那他这个老子就更没意思了。 贾琏眼皮子都没抬,就猜出了贾母与贾赦二人的心思,心内失笑之余,也不出言反驳,算是默认了贾赦的话,只平静的望向贾母,等她说后面的话。 贾母得了贾赦的话果然老怀大慰,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连连点头。她觑一眼贾琏,见他没有不满的意思,才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爷们儿的事,我这老婆子懂得什么呢?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都要靠你们。可我们这样的内宅妇人虽见识浅薄,总能给你们管束内宅,免得你们在外头还要为家里的微末琐事烦心。再一个,你在外头忙的是正事,那子孙绵延c开枝散叶,也是咱们家的大事,不然你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便是我这老婆子,也没脸去见你祖父的。” 晓得贾琏不是自己能拿捏住的,贾母便没有耍弄自己老封君的威风,而是晓之以理c动之以情,盼着贾琏能听进去。至于她曾经送过去的两个丫头为何没有随贾琏一同回京,她连半个字都没有问题。她身边的猫儿狗儿,在贾琏那儿什么都不是。 贾琏年纪愈大,贾母心里的怀疑就愈重。拖着不成亲也就罢了,他这些年东奔西走,有时候也确实不好说亲,可身边干干净净连个通房丫头都不留,就太过奇怪了些。满京城的大家公子,谁成亲前不放一两个丫头暖被铺床,偏贾琏不要。可要说贾琏有分桃断袖之好,他身边也没个充作此用的小子,着实令贾母费解,甚至私下里揣测贾琏是不是有什么病症。 但无论如何,贾琏已经袭了家里的爵位,又从那海窝子里回了京城,眼见着又要加官,这府里断不能再没个正经女主人。到时候贾琏能生则罢,不能生,也好给他们夫妻过继个孩儿,以延香火。 被贾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贾琏也不禁有些哑然。仔细想想,他这些年确实清心寡欲,公务缠身后更是连少年时的那一点躁动都没了,也难免惹人遐想。明白贾母说的也算在理,贾琏郑重点了点头,含笑道:“是孙儿的不是,娶妻生子自然是人伦大事,孙儿定会娶一佳妇,老太太到时候只管着享福就是了。” 方才贾母一提到娶妻一事,贾赦就一眼不错的盯着贾琏瞧,见他一点儿推诿之意都没有,直接便点头应下,贾赦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他自己是一日都离不得貌美姬妾的,几年前就猜着贾琏好龙阳才不肯娶妻,甚至起过打杀贾琏身边小厮的念头。 今日贾母劝贾琏娶妻生子,真真是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贾赦心坎儿里。且他的心思还更直白些,贾琏这样出息本事,若是没个亲生的传继香火,岂不是偌大家业还要便宜了旁人?一想到最后可能要过继二房的子嗣,他真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贾琏既然愿意娶妻,他也能放心些。只要能给他生个乖孙传家业,贾琏心里到底喜欢女子还是男人,是不是让妻子守活寡,他都无所谓。 生怕贾琏改主意,贾赦就想将事情当场说定。他捋了捋精心保养的美髯,对着贾母恳切道:“邢氏是个木讷的,我也不通这些,这才耽搁了琏儿的亲事,还要托赖老太太再为这个混账劳累一回。” 当年贾赦不愿贾母插手贾琏的亲事,是怕贾母偏心二房,给贾琏混乱婚配些不入流的小户女孩儿。现下贾琏这样出息,贾母明显已经转了心意,贾赦也就无所谓了。况且贾赦心中狐疑,倒觉得小门小户出来的也好,到时候纵然贾琏有个什么不体贴,也没人敢来他们家闹事。 一听这父子二人的口风,贾母心里就有了数。贾琏虽说愿意娶妻,却显然并不愿让她插手相看,说不得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倒是贾赦有了这个意思。 若是其他儿孙,即便是她最心爱的宝玉,于婚姻大事上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可贾琏的事儿上,贾赦做不得主,贾母也就没接他的话,而是注视着贾琏慈祥笑道:“琏儿是个懂事孝顺的,先前一心上进才耽搁了,我这个老婆子能帮着琏儿说一房佳妇回来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劳累。” 说着,贾母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自得来:“且我们琏儿这样的身份品貌,年纪轻轻就是一等子爵,满京城里再没有第二个,什么样的女孩儿配不上?怕是咱们到时候都要挑花了眼呢。” 这倒是句实话。如果说之前贾琏的亲事还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世家大族觉得他年纪大,小门小户又不般配,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家不愿意许嫁女儿了。二十六岁的一等子,前头又没有婚配,便在皇室公主郡主眼里也算得如意佳婿,这京里又有哪家不想让女儿一嫁就是超品的诰命夫人。 自从贾琏晋爵以来,连南安王老太妃都来贾母这儿探过口风,似乎有意将王妃所出的小郡主许配贾琏,而那向来眼高于顶的南安王妃,也头一回有了点晚辈的样子,伏低做小,让贾母好生出了一口多年攒下的恶气。 不过南安王府再殷勤也没用,贾母断不能容忍那样骄纵任性c恶名在外的女孩儿做她的孙媳妇。同是前倨后恭的人家,她心里倒是更中意另外一家。 略思量片刻,贾母顽笑一般试探问道:“不过这嫁娶之事,门第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晓得孩子们彼此的脾性模样,日后过起日子才更和睦些不是?” 当初她娘家侄孙女史湘云同宝玉两个不过略亲密了些,史家夫妻就连她这个姑奶奶的面子都不给,冷言冷语的拦阻,对宝玉百般嫌弃,等贾琏发达了,史鼎夫妻倒动起了亲上加亲的心思,想把他们的嫡亲女儿嫁于贾琏为妻。史鼎夫人前头生的几个都是小子,唯一的嫡亲女儿今年才十四岁,生的娇花软玉一般,温柔又恭顺。 贾母虽瞧不起他们的品性,打心底想同对南安王府那般给史家一个难看,可略出了气后也软了心肠。那毕竟是她的娘家,史家这一辈儿的爷们又同贾家十分疏远,等闲不走动,能有个契机再次结为姻亲于她而言也是好事一桩,她便松了口。 贾母说到这里,贾琏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抬眉瞧了眼对面依旧捻须微笑的贾赦。看出贾赦压根儿没听出贾母的言外之意,贾琏也不甚在意,转而面向贾母浅笑附和:“还是老太太思虑周全。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封妻荫子,太过看重岳家门第反是舍本逐末了。孙儿也觉得知根知底颇为难得,譬如宝玉同史家妹妹,幼时便是两小无猜忌。若是老太太有意,孙儿同两位史侯也有几分交情,可探探他们于此事上的口风。” 正琢磨着儿媳人选的贾赦一怔,不明白贾琏怎么把话扯到了贾宝玉身上,贾母却是回过了神,难掩失望的含糊点头,闭口不再提此事。荣国府里嫡出的爷们尚未娶亲的只有贾琏与贾宝玉两个,不能都娶一家的姑娘,说出去也不像。贾琏说要撮合史湘云同宝玉,就是无意史家女儿。 贾母心里虽遗憾,倒也不至于为已经疏远的侄儿侄媳妇惹最出息的孙子不快,很快便又换了脸色,殷切的关怀起贾琏的饮食起居,张罗着再给他的荣禧堂添置些东西,笑称要在孙媳妇进门前好生布置一二,也好让贾琏在新妇面前能挺直了腰杆子。 都是贾母珍爱的私房,贾琏唇角一弯便统统笑纳,还神色惫懒的说替琏二奶奶谢老太太垂爱,瞧着活脱脱还是当年惫懒的少年模样,只有眼神顾盼间藏不住的沧桑通透才显出年纪来。 他一笑,贾母与贾赦两个不论心内如何作想,也跟着欣慰微笑,瞧着倒当真有几分溺爱儿孙的慈祥模样,晌午时三人还一同在上房用了午饭,贾母平素最疼的宝玉反被留在王夫人院子里,不曾过来。 刚用过午饭,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就奉圣旨而来。杨垣昨儿在宫里同几位尚书议到掌灯时分,最终压下异议,钦命贾琏为吏部左侍郎,十日后上任。 贾琏意气风发的接过圣旨,夏守忠几乎是立即就弯腰将他扶了起来,亲热的同贾琏说笑叙旧,连荷包都推了回去,没口子的称赞对方这几年的政绩。贾琏投桃报李,也颇为热络的请夏守忠去荣禧堂吃了盏茶,才客气的将人送了出去。 左侍郎乃一部尚书之下第一人,吏部尚书还恰是贾琏恩师兼姑丈林海,圣上的偏爱不言自明,贾母心中欢喜非常,就又开了库房想挑拣几样给女儿女婿并一双外孙送去,还是贾琏笑着劝住了。 他在通州码头下船时就已经派人去林家投了帖子,说定回京后第三日就上门拜访,各色礼物也已经准备停当,再加上贾母这些私房未免太过打眼。 不过只要一想到自己这回就要同林姑父见天儿一个衙门办公,贾琏的笑容里不免便带上了些苦涩。这么一位上官,他还真有些开罪不起。早知道会是吏部,昨儿杨垣问起时,他就该抢着去兵部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相见 贾琏一去数年, 初时情势不明, 便是林海也不好常与他书信往来,以免不经意间泄了机密,耽搁大事,贾敏作为后宅女子, 更是有一年多不曾与他通信。后来贾琏于泉州府站稳脚跟,政务军权都牢牢攥在了手心, 两边才又如常联络。 不过京城与东南毕竟远隔数千里之遥,信件一来一往每每需两三月功夫, 多有不便。贾敏心内牵挂侄儿,一听说贾琏即将奉旨归京,便去信让他回京收拾妥当了就来林家做客, 贾琏自然无有不从。 回京后第三日天将将亮,外间儿守夜的丫头们还在熏笼边悄声为他烘今儿出门要穿的大衣裳, 贾琏便自个儿睁开了眼睛, 翻身下床唤人进来服侍,荣禧堂内外这才依次有说话走动声响起, 院子角落里新修的小厨房也渐有炊烟袅袅,备起了早饭。 贾琏昨夜睡前就亲自看过了今日要穿的衣裳, 洗漱过后便肃了脸色坐在镜前梳头, 小冠与发簪都来回挑了几遍,比给贾母贾赦等人请安时慎重了不知几倍, 震得一屋子丫鬟都不由放轻了手脚, 有的揣测二爷这是尊师重道, 有的则猜是林家姑老爷官威太重。里屋没了声息,外头传话递东西的小丫头子也慢慢安静下来,走路都离着主屋远远的。 下人们莫名的畏惧贾琏当然也感觉到了,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他这次回到荣国府,即便言行上并无出格之处,府里上上下下主子奴才也总是莫名畏惧,他于细枝末节处自然就随心所欲,懒得理会旁人,可林姑父不同。 且不说那些前世亏欠,自他十四岁拜林姑父为师起,这些年无论他是不闻一名的秀才,还是简在帝心c州牧一方的二品大员,林姑父待他都没什么分别。该驳斥的从不手软,该赞扬的倒是每每含蓄迂回。之前他承袭爵位后意气风发的信里出了处用典上的纰漏,还叫林姑父好生冷嘲热讽了一番。 这学生见向来严厉的恩师,纵然小心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贾琏暗暗安慰自己一番,才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掐着时辰去了林家拜访。他骑马在前,已经做了内外大管事的兴儿旺儿则带着节礼土仪跟在后头,车上叫缎子盖的严严实实的大箱子很是引了些百姓驻足。 林海一早已经去了衙门,过午才回,就由林樟同几个管家在侧门处等候贾琏。贾琏一下马,刚过完八岁生日的林樟就笑嘻嘻凑到了他跟前,似模似样的弯了弯腰,挤眉弄眼的给“侍郎表哥”请安,弄得贾琏哭笑不得,忙一把将他拉起来,表兄弟两个并肩往里走。 几年不见,林樟个头长高了不少,月前还刚掉了一颗门牙,这会儿说话都有些漏风。贾琏一开始还不敢露出笑模样,怕小表弟晓得俊丑之后再为此恼了,结果见林樟洒脱的很,常常漏齿而笑,左右侍候的老管家偶尔拿门牙说事儿也不见恼,贾琏便也忍不住说了几句话打趣他。 见贾琏终于收起了先前那副忍着笑的怪样儿,林樟毫不雅致的翻了个白眼,舔了舔门牙撇嘴道:“林叔莫要念啦,舔着不长牙我晓得了,这不是不当心嘛!琏二哥哥你也少笑着些,你当年不换牙的?你笑我,我将来就追着小外甥笑,笑哭他!” 说着,林樟显然也觉得自己这个威胁颇为有趣,咧着嘴对贾琏扮了个鬼脸,看贾琏一脸无奈,不禁笑了许久。 他人小辈分却大,又是林家的独根孤种,长到这么大也只有贾琏这个表哥肯带着他骑马射箭,玩些男人该玩儿的东西。当年随父母姐姐住在扬州时还不觉得,来京之后不久贾琏奉旨外出,再同那些将他当作琉璃人儿似供着的人玩耍,林樟就觉得分外没劲。况且他自幼聪慧,年纪虽小却分得清真情假意,不免更想念贾琏十分。 如今贾琏终于回来了,林樟乐得昨夜都没睡安稳,攒了一肚子话想同他说。若不是贾敏搬出林海来拦住了,他甚至想在门口直接将贾琏带到庄子上,好让贾琏瞧瞧他在弓马上的长进。不过出不得府也不碍事,林樟还偷偷准备了几块自己画的印章样子,准备等父母那边都说完了话,好生拉贾琏品鉴一番。 林樟的雀跃欢喜贾琏瞧的分明,也不由露出个极温柔的笑来,从这几年的见闻里捡着这个年纪的小爷爱听的江湖游侠儿的故事说与林樟听,听得林樟眼睛发亮c双颊晕红,就差拍巴掌叫好了,扯着贾琏的袖子让他再多说些。 表兄弟两个一路说说笑笑到了二门处,翘首以盼的贾敏隔着老远就听见了爱子连声催促的声音,急忙又上前走了两步,不过几息功夫就看见了贾琏日趋挺拔的身姿,眼中一热,便落下泪来。 贾敏泪珠连连说不出话来,贾琏连忙大步走到她面前,袍角翻飞间直接郑重行了大礼,又从一旁婆子手上接过绢帕,一面故意说些俏皮话逗贾敏笑,一面亲自拿帕子为她拭泪。贾敏一个撑不住,面上还带着泪痕就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觉失态,贾敏便瞪了贾琏一眼,没好气道:“你如今也是为官作宰的人了,怎的还这般不知持重,仔细教坏了你弟弟!” 训完了,贾敏仔细打量了下贾琏有些瘦削的身型,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不免就暗悔话说的重了,叹了口气收回了前话:“你的孝心我尽知道的,可怜你在外头为国尽忠都没个知冷热的人,我心里每每想起都如刀割一般,你好容易回来了,只管安心在姑母这儿受用,好生歇息一二,再不用那般迁就于我。” 不管贾敏说什么,贾琏都含笑应是,嘴巴比抹了蜜都甜,贾敏心中欢喜无限,就拉着他问起了路上吃饭穿衣等琐事,还是孤零零站在一旁没人理的林樟不满的嘟囔了两句,贾敏才反应过来,不再带着儿子侄儿在门口干站着,回了主屋分宾主坐了。 等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了第一盏茶,候在厢房里的黛玉才掀了帘子过来同贾琏平辈见礼。她年芳十二,已经初初显出少女的窈窕身姿,顾盼神飞间令人见之忘俗,不好再同儿时那般与贾琏说话亲近,两人略说了几句,送上各自准备的些许心意,黛玉便先扶着丫头回了自个儿院子。 林樟早就不满自己要替黛玉谢贾琏几年来送的节礼,见大家一处说笑的时候黛玉又一个人孤零零走了,气得脸颊都有些鼓了,低声同贾敏抱怨道:“琏二哥哥又不是外人,娘亲作甚在自己家里还要讲究这些酸礼,不让姐姐跟咱们一处说笑。她向来最是多思,回去后定会难过叹息,伤身的很。” 听林樟说黛玉多思,贾琏心中就是一紧。他还记得当时黛玉身子骨不健朗,就有人私下议论是心境不宽之顾。不过贾敏面儿上并不以为意,方才见面时黛玉气色也极好,贾琏也就慢慢静下了心思,没有在贾敏教训林樟时开口,只含笑吃茶旁听,等贾敏转而问起他的时候才详尽答话。 林樟吃了一顿呵斥,就有些不想在正院里继续坐着,好不容易挨到厨房来人请示午饭摆在何处,他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领着贾琏去了前院小书房,贾敏则领着黛玉在正院用。 两处的碗盘还没撤下去,林樟刚把自己心爱的印章翻出来,就有小厮到前院和正房通禀,道是老爷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年关 自上皇禅位起, 拥立新君一脉与上皇一系就明里暗里争斗不休, 其间还裹挟着只管忠于国本黎民的中间派,官员升迁贬谪往往都牵涉着朝政格局。林海身为吏部尚书, 在各种争斗中往往处于风口浪尖, 这几年也不乏坐困愁城之时,左右支绌,极耗心力。 贾敏心疼他操劳,一次风寒后也曾赌气劝他乞骸骨, 他也只是苦笑。后来夜半与贾敏枕畔低语, 道是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林海直言, 若是自己孤身一人, 或是致仕归于田园,或是锋芒毕露同人扯破面皮争一时之胜负, 都还容易些。可他有妻有子, 还想看着玉儿嫁人c樟哥儿进学娶亲,想着做祖父c外祖,难免就想着处事再周全些, 大事小情都想处置的滴水不漏,让人吃了亏也说不出话来。朝堂之争, 杀人于无形,他便是浸淫其中数十载, 也只能处处小心, 做一看三。 积年案牍劳神, 师生二人久别重逢,贾琏乍一见林海双鬓斑白的发丝,都有些怔住了,不由暗悔这几年在外对京中局势关心不够,连林姑父如此疲累都不得而知。 林海在吏部做的就是识人的差事,又是看着贾琏长大的,打眼一瞧就晓得他在想什么,挑了挑眉,端茶笑道:“几年不见,你这脸皮倒又厚实不少,什么活儿都敢往身上揽了,也不怕掉下来砸了脚。” 事涉皇权,争的是这万里河山c至尊权柄,别说一个自身尚未在朝中立稳脚跟的贾琏,就是两位陛下,也做不到事事妥当遂心。 贾琏也晓得自己托大了,苦笑一声。意气风发时人人都当自己是执棋之人,其实不过都是局内一子,为了家人亲友c功名利禄奋力一搏罢了。世事如此,再容不得他们挣脱。 见贾琏心头还清明,并未因晋爵一事太过自满,林海也就放了心。宦海沉浮,多少人熬过了开头也吃尽了苦,偏偏就栽在了踌躇满志之时。贾琏虽得帝王庇护,可若是叫上皇那边抓住了把柄,便是九五之尊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韪保一个臣子。 满意的点了点头,林海心下也有些惆怅,下意识抬手摸上自己的鬓角,意味不明的瞥了贾琏一眼。这臭小子都觉得他老了,那敏儿玉儿心里,是不是也嫌弃他这个做相公做爹爹的老了?前年家里宴饮,听说还有夫人小姐赞他姿仪甚美,玉儿还得意了好几日,若是年后得空再摆宴,岂不是要叫爱妻女儿失望了? 林海一摸鬓角,贾琏怔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心内简直捶胸顿足,轻咳了一声就从他自南边带回的当地布料配饰说起,说到京里这一二年新兴的式样,然后顶着林海似笑非笑的眼神,硬着头皮不动声色的将林海今儿的打扮夸了一番,又赞他风仪气质更甚当年。 一面夸,贾琏一面还要小心翼翼避开会让人联想到老之一字的词句,真个儿觉得拍个马屁比应试都难,最后总算在林海脸上得着个不那么令人脊背生寒的笑来。 林樟虽然从小就被林海抱着在书房里旁听,养的人小鬼大,却困于年纪见识,于为官朝政上依旧懵懵懂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对上了年纪的男人那点子心思就更无从得知。林海与贾琏说了半晌的话,他实在是越听越糊涂,不懂先前爹爹为何进门就打趣琏二哥哥,也不懂之后怎么就说到了穿衣打扮这些娘亲姐姐才爱说的事儿上。 不过不明白这些并不妨碍林樟听懂了贾琏后来几句话的谄媚之意,小小的眉头一皱就翻了个漂亮的白眼,躲在茶盏后头对贾琏做了个鬼脸,还比口型说他是个马屁精。 贾琏微微一笑,也不着恼。他怎么也是二十多岁的人,成亲早的话都能生个林樟这么大的孩儿了,总不好同一个不懂事的臭小子计较。 表兄弟间这一场眉眼官司林海当然不会瞧不见,既为爱子古灵精怪而忍俊不禁,又觉得这孩子还是诸事太顺,就起了一点子逗弄之心。 林海是贾琏的授业恩师,又亲自给林樟启过蒙,两人的学识都是他教出来的,三人说些课业上的事儿再正常不过,林海便和蔼的起了个头,同子侄们说起了论语中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一句。 越是这样浅显的启蒙课本,其中奥义越深,解起来便越考学识本事。林樟再聪慧,再由名师指点,终究只有八岁,肚子里墨水哪里能同林海贾琏二人相比,没说多久就再刮不出词来,只能怏怏板着脸在旁听人高谈阔论,发现自己说不过打不过,颇为忧愁。 林樟小小一团皱着眉,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去扣腰间的络子,林海与贾琏两个许久不曾一起论道,倒当真说起了几分兴致,又从诸子典籍说到了朝政时局。等他们终于略作停顿,起身准备倒掉冷掉的茶水时,才发现林樟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小身子坐的还算中规中矩,圆圆的脑袋已经垂了下去,呼吸绵长又均匀。 林海心底一软,想训斥林樟没规矩,又心疼他年纪小受不得累,就淡淡瞥了正勾唇无声轻笑的贾琏一眼。 贾琏会意,便略凑近些,一本正经的请示道:“我与表弟来前院的时候,姑母还千万叮嘱我看着时辰,好送表弟过去。我瞧着这会儿也差不多了,便先送表弟过去。”林海果然满意颔首,贾琏便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将林樟抱了起来,亲自送他回正院。 林樟睡得并不沉,这一颠簸就有些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裹在了裘衣之中,身上暖意融融,鼻尖还有一阵檀香,嘟囔了一声“琏二哥哥”,听得外头有人低沉应声,便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昨儿夜里便没睡好,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直睡到掌灯时分,林樟才猛地从憨甜梦境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伺候的奶娘丫头们贾琏走了没。听说还在正院里吃茶,他急忙就一咕噜爬下床过去找人,差点鞋都忘了穿。 等到了正院一瞧,正房里搁了两张圆桌,中间意思意思立了个矮墩墩的纱屏,贾敏与黛玉母女在东边桌上对坐,林海与贾琏二人则在西边桌上说话,林樟眼珠子一转,就凑到了贾敏那边儿,趴在母亲怀里咬耳朵,想让贾敏开口留贾琏住下。对这个表哥,他当真是欢喜的紧。 贾敏心里当然也想留贾琏多住些日子,可她知道轻重,贾琏来这大半日,回去少不得夜里还要再多熬一会儿处置事情,哪里还能多住,便瞪了林樟一眼不许他再说,将人留在了自己桌上用饭,林樟无可奈何,气得多吃了半碗饭。 一时饭毕,黛玉先牵着林樟告退,贾敏也去了东厢归置要给贾琏带回去的东西,林海便同贾琏说起了吏部这几年内里的一些门道,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算说了个梗概。 见贾琏果然都用心听了进去,林海欣慰之余,轻叹一口气,忍不住又多嘱咐了他一句万事小心无大错。 这些年来上皇的人病休致仕的不少,圣上又颇有手腕,朝堂上对峙之势渐破,眼见着人心归一之日不远,越是这样时候,越是容易暗藏杀机,狗急跳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贾琏心中有数,郑重点了点头,又殷勤嘱咐林海贾敏夫妻小心身体,才由管家等人送出了门,骑马回府。 之后宁荣二府开宴,林家四口皆至,林海自去宁国府坐席,贾敏带着一双儿女到荣国府听戏,人多口杂,便都没有同贾琏多说什么,亲戚间倒也算和睦。 临近年关之时,西北化外之地突生变故,几个部落间因首领遭暗杀一事乱成一团,互相征伐,有那暗藏野心之辈趁机将战火向南烧了过来。 西北兵马重镇出了变故,朝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杨垣腊月头上染了风寒,头痛失眠之症日渐剧烈,还是硬撑着处理朝政。最后由太医院请旨,百官附和,恭请陛下及上皇迁居铁网山脚下的温泉行宫边理事边休养,才略好了些。 杨垣去了行宫,六部也少不得尽皆随行,林海身为吏部尚书责无旁贷,还带走了吏部大半官吏,贾琏身为左侍郎则坐镇京中,两边日日飞马传讯,忙的脚不沾地。 只是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一日,原本该传讯回城的快马迟迟不见踪影,留在京里的众人便慢慢觉出了不对劲。按照原本定下的章程,陛下这回要在行宫里头过年,皇亲贵胄多不得伴驾,是要在今日赐福字回京的。 心知其中必有蹊跷,贾琏在吏部公堂里愈坐愈心慌,在室内踱了几步,抬头看向窗外时,冷不丁一眼瞧见外头无声无息多了几副生面孔,瞳孔骤然一缩,瞬间心跳如擂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宫变 贾琏自己在武艺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又常与武官们打交道, 几眼扫过去便瞧出这些人都是练家子,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恰有一位郎官拿着外省官员考评的册子过来寻他用印, 贾琏权衡片刻, 干脆心一横,借着翻阅的契机揪了三俩疏漏,发作了那郎官一通,作势要同他一起回去查阅之前呈上来的政绩汇总并往年的记档。 尚书林海随圣驾在外, 整个吏部都是身为左侍郎的贾琏主事, 他一发火,郎官自然不敢辩驳, 连一个字儿都没不敢说, 就垂头丧气的在前引路。贾琏一面皱着眉跟下属出门,一面也暗中留心那些人的动静, 发觉他们果然也随之变了方位, 竟对自己成包围之势,却对另外几个来回走动的郎官视若无睹,心渐渐沉入谷底。 心知此时定要稳住心神, 贾琏双手置于袖中暗暗下死力掐了自己两下,面上一切如常, 只是行动间不小心撞上了一旁脚步匆匆的小吏,污了官袍。小吏一见自己冲撞了左侍郎, 惊得立马弯腰行礼连连告饶, 贾琏待下一向宽厚, 不过摆摆手就让他走了,只吩咐部里的杂役去外头茶水房传话,让他的随从拿衣服包袱进来服侍他更衣而已。 这是部里办公时常有的事儿,众人也不以为意,贾琏却发现那些佯装成杂役的练家子里有一人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情知这是出了天大的纰漏,偏偏又联络不上行宫那边,贾琏心内真如油煎一般,好在今儿是旺儿当差,老实本分又手脚极为麻利,接到口信后很快就抱着家里备好的包袱疾走进来,贾琏这才舒了口气,去净房更换衣物,旺儿作为贴身伺候的随从自然也跟了进去。 不过半柱香功夫,换上一身簇新衣物的贾琏就从净房里出来,似乎是更衣时冷着了,外头还罩了件带兜帽的灰鼠褂子,步履匆匆回了屋子,旺儿随后也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出了门,臊眉耷眼的出了门,仿佛刚受了呵斥。 贾琏从净房里出来时捂得太过严实,奉命过来监视并随时准备将他锁拿起来的几人里竟没有一人看清楚他的脸。那几人也算是此道老手,心内自然生疑,互相对了个眼色就想仔细探查一番。 恰在此时,贾琏身边的随从抱着包袱走的太快,包袱边儿不小心蹭着了右侍郎石大人的袍袖。石大人不如贾琏位尊,资历却极老,向来有些个人尽皆知的洁癖,立即勃然大怒,指着人鼻子大骂了几句。 左侍郎的随从也只是个仆役,哪里敢跟右侍郎硬仗腰子,忙不迭作揖告饶,行动间还带了点儿家生奴才不自觉的谄媚之意,石大人这才满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扰了他一回。 监视贾琏的人将这一幕瞧的清清楚楚,心里那点子疑惑之意也就消了。堂堂一等子爵c吏部左侍郎,便是有心演戏,又如何能将个下等人扮的如此惟妙惟肖。他们本就怕提前暴露了行踪,此刻没了疑心,自然不想再节外生枝c引人注目。 这些人自以为已看透了这些天生富贵命的王孙公子,万万没想到那个低眉顺眼c唯唯诺诺的随从正是贾琏本人乔装打扮的。他曾与随柳湘莲一同效命朝廷的游侠儿学了些浅显的妆扮招数,不想今日用在了此处,与旺儿暂时换了装束。 一路垂头丧气回了茶水房,贾琏故作没有察觉有人在后头不远不近的坠着,只管在茶水房内高卧。他先前曾听旺儿说起过茶水房里各家随从的事儿,晓得旺儿的做派,一时倒也无人发现什么。 直挨到临近晌午,眼瞅着长随们都起身准备为自家大人送饭食,皇城内忽然有浓烟冲天而起,骇的几个胆子小的失声尖叫,众人一片慌乱。不知是谁起的头,长随们乱糟糟相互推搡起来,有的要冲进去找自家老爷少爷,有的想赶紧逃命,把原本在此处监视的人都挤的衣冠散乱,几无落足之地,等他们再想找人时,又哪里找得到。 皇城里的浓烟太过骇人,别说内城里的官宦人家,就是外城的平民百姓也都瞧见了,一时京内大乱。高门大户纷纷门户紧闭,选了强健的下人内外巡逻,小门小户有的拴上大门合家躲在屋里求神拜佛,有些离城门近的就想先出城门躲避一二,却不想几处城门都有人在厮杀,不想成刀下亡魂的都只能躲得远远的。 又过了一会儿,京兆尹府的差役,卫戍京畿的神机营尽皆上了街巷,还有小股兵丁将内城内几座高官府邸围了起来,与门内持着棍棒的家丁们隔墙对峙。城内到处乱成一团,嚎哭声阵阵,本该卫护皇宫的禁军却迟迟没有半点动静,皇宫大内更是寂静的令人心慌。 得知荣国府同林家都叫叛党围了,辗转与闫然等人汇合的贾琏心内咯噔一声,面色都变了。刚斩了几个叛党的柳湘莲知他忧心家人,抹了下剑上的血就主动请命,愿意领着自己手下的兄弟过去代为护卫。 贾琏还没说话,一旁的闫然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如今情势不明,皇城内外还不知有多少穷凶极恶的匪徒,皇后娘娘同几位皇子公主都在宫中,他们这点子人手都不晓得够不够,如何能再放柳湘莲带着几个好手去别处。可他也知道贾琏阖族都在京中,不比他孤家寡人无牵无挂,便没有急着做声,只一眼不错的盯着贾琏。 能得柳湘莲这一句,贾琏心内甚是安慰,可他也明白此事的轻重缓急。此时他与闫然麾下尽是这些年培植的好手,派人去护卫家人,固然能得一时平安,可真叫叛党得了手,他日也少不了抄家流放,甚至人头落地。便是叛党尽数伏诛,等圣驾回京,晓得他因私事分兵,当时不说什么,后头也难免祸事不断,不得安宁。 贾琏咬紧牙根,口齿间满是血腥气,终究还是一挥手,同松了一口气的闫然一道率人直扑皇城,将内城的尖叫求救之声都留在了身后。冲过汉白玉石桥的一瞬,贾琏除了与禁军将士一同奋勇杀敌,心里就只剩一个念头,希望他留下的记号几家商号里的主事人能即时发现,即时护住荣国府与林家两处,保住家人平安。 前头杀声震天,后面皇后宫中的火却是愈发大了,纵使有忠心的婢仆死命护卫,却还是叫人渐渐逼到了绝处。 马皇后鬓发凌乱,面上手上多了数道伤痕,仔细瞧着还有血珠渗出,她却好似失了知觉一般,只顾着拿手去护几个还未长成的皇子,心内悔恨交加,既恨自己识人不明,误信豺狼,又恨乱臣贼子心肠歹毒,竟然早在十几年前就往平王府安插人手,以致他们母子今日遭此大难。 护着她的老嬷嬷乃是她的奶嬷嬷,忠心不二,眼瞅着都要站不住了还不忘劝马皇后躲好,马皇后却摇了摇头,依旧牢牢护住皇子们。她身为国母,乃天下女子表率,这些皇子无论生母是谁都是她的儿子,绝不能在她前头出了任何岔子,不然她再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老嬷嬷苦劝不得,也只好强撑着护在马皇后身前。 可惜无论她们如何在心中求神拜佛,护卫在四周的侍卫还是渐渐不敌,被人重伤或者砍杀的越来越多,马皇后的眼神也越来越绝望,不知烈火和刀剑哪个会先加诸己身。 就在马皇后逐渐心灰之时,殿外又有一阵喊杀声响起,却是贾琏终于带着人同外头与叛党死战的何汣安汇合,撕出了一道口子,冲了进来。 马皇后晓得贾琏等人都是陛下心腹,心内一松,当场就瘫软在地上,等贾琏等人冲到身边,匆忙就颤着手将皇子们推了过去。事出紧急,贾琏也不多话,自己背起皇后所出嫡子,何汣安等或背或抱另几位皇子,老嬷嬷扶着马皇后,就又冲杀了出去。 虽说皇城内忠于杨垣的禁军乃是多数,叛军已然露出颓势,各处城门也都陆续夺了回来,众人依旧不敢将皇后嫔妃与皇子公主们留在险地,直杀到宫城之外,在妥当隐蔽的地方暂时安置下来,才算暂时安了心,开始想法子与行宫那边联络。 京城内的喊杀声直到傍晚时才彻底平息,子夜前,官道上也终于响起了骏马飞驰的声音,百里加急送来了众人翘首以盼的消息。 行宫处陪伴上皇左右的忠顺亲王谋逆,率数百叛军突然发难行刺圣上,如今叛党尽皆伏诛,忠心护卫的大臣侍卫有不少都负了伤。如今上皇受了惊吓,圣上要陪伴上皇回京,因受伤的大臣侍卫好些不便挪动,另要指派太医院里精通外伤诊治调理的御医们过去看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忠正伯 上皇素来疼爱忠顺王, 却不料忠顺竟存了谋逆之心, 气怒悲愤交加之下,又是有了春秋的人,据说当场就有了中风的症状。 圣上仁孝之心乃天下表率, 上皇重病起不得身,他险些就下旨继续留在温泉行宫内,好方便上皇温养。众臣苦劝多时, 几位御史甚至以死相劝, 泣涕跪求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虑着几路兵马奉旨入京平叛后,首恶c从恶等人及其家眷族人还需发落,京中亟待他主持大局以安士庶之心,圣上在上皇榻前行三叩之礼陈述情由, 才挥泪奉上皇一同起驾回宫。 只是顾忌着上皇的身体, 且圣上三不五时还要亲自侍奉汤药, 圣驾一路走得极慢,许多急报文书只能先飞马送至京中,再由信使将六部陈情呈至御前。 杨垣遣内侍回京传的第一道谕旨, 便是嘉奖吏部尚书林海及其妻子。那内侍乃是夏守忠爱徒,得了师父的授意后, 就私下先跟贾琏通了个气儿, 道是林大人这回怕是不大好了。 这会儿圣驾还未抵京, 贾琏一向为帝王心腹, 又得马皇后首肯, 隐隐有暂为主持大局的意思, 一早就接着了行宫内身死及负伤的诸位大臣的名录,在上头见着了姑父林海的名讳。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只是仍旧心存侥幸,想着林海可能就是在被羁押的时候受了些皮肉伤,至今还瞒着姑母他们。 一听回来传旨的内侍含含糊糊的说什么不大好,贾琏心就凉了半截,也顾不得何汣安他们刚煞气腾腾的拿了忠顺王的嫡孙回来等他处置,忙拉着内侍追问林海受伤一事。 贾琏有问,内侍巴不得同他拉点关系,自然知无不言。原来,林海竟是因救驾而中了忠顺王一箭,身负重伤。 宫变当日,忠顺王乃是有备而来,护卫圣驾的禁军被混进来的内鬼打了个措手不及,随驾的几位大人也尽皆被叛党派人辖制。有那等与忠顺王早就暗通款曲的,不过略作个挣扎的姿态自欺欺人就附逆了,而如林海这样誓死不从,还出言痛斥谋逆一事的,便挨了些拳脚之后关在了一处。 忠顺王此次谋逆,不过是狗急跳墙之后的无奈之举,人手本就不足,又兼着仓促行事,不久就被奋勇的禁军将士杀的溃不成军,林海等忠贞之臣自然纷纷得救。 那忠顺王功亏一篑,眼见自己再难逃脱,半生筹谋尽皆付诸流水,怕是阖家难得善终,竟孤注一掷,领着仅存的死士拼死一搏c意图弑君,忠顺王更是拼着深中数刀,抽冷子对杨垣放了一记冷箭。 最终诸军士内侍皆救护不及,反是纷乱中不知如何站在杨垣左近的林海踉跄着扑在了他身上,替他挡了这要命的一箭。 忠顺王善武,这一箭又凝了他毕生怨忿,极为霸道,直接穿林海右胸而过,刺破了杨垣胸口处的软甲,若是没有林海舍命相护,怕是真就让忠顺王得逞了。到时候即便剿灭了忠顺残党,天下也难免大乱。 内侍说完,也不由目露钦佩。他们在宫里浸淫的久了,满嘴慷慨激昂之词却畏死如鼠的清流大臣见的多了,能如林海林大人这样当真能舍生护主的,却不多见,难怪圣上能降下不世之隆恩。 且他一回来就听说这位原本就极受陛下信重的贾大人在宫乱中救下了一众皇子和皇后娘娘,又是大功一件,林家与贾家又是姻亲,即便林大人熬不过去,子孙后代互相扶持,那前程也是妥妥当当的。 内侍看着贾琏的眼神都透着些歆羡,贾琏心里却是乱麻一般。圣旨一到林家,便是他再如何隐瞒,姑母他们也能觉出不对来了。林家祖上随□□开国才封了侯,爵位已三代而斩,圣上忽然又因林姑父之功封林家伯爵之位,傻子都会忧心林姑父的安危。 担心贾敏等人受不住林海危在旦夕的噩耗,贾琏强忍着立时下令将忠顺王之孙打个臭死的念头,处置完手上的几件要紧差事,就与内侍一同去了林家。 林家因两位小主子都十分年幼,养了不少健壮忠仆看家护院,又得贾琏手下的市井之人从旁扶助,宫乱中除了外墙叫火燎黑了好大一块,十数个仆从受了些皮肉伤需要休养几月之外,并不曾伤筋动骨,贾敏及黛玉林樟姐弟也都安然无恙。 一双儿女都好好的在身边,贾敏唯一挂心的就是孤身在外的丈夫林海。这几日除了吃饭休息,她就在内室里跪经,日夜祈求神佛保佑林海平安归来,却不想突然就见着贾琏陪着传旨内侍一同登门。再一想之前问贾琏消息时对方有些含糊其辞的模样,贾敏脚下一软,若不是有黛玉和林樟一左一右扶住了,险些当场就摔倒在地。 黛玉素来敏感聪慧,这时也觉出了不对,扶着贾敏的手指收紧了几分,跪下听旨时还忍不住抬眼看向贾琏,盼着他能像往常那般眉眼含笑,以证明一切不过是她们母女的胡思乱想。谁知贾琏却直接错开眼避到了一旁,黛玉的心也不由直接沉到了底。 圣旨一贯的辞藻华丽c骈四俪六,将林海之品行c林家之门楣夸的堪为万世之表率,贾敏母子三人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连林樟脸上都是惨白一片。等内侍抑扬顿挫的宣布林海获封忠正伯时,贾敏直接晕了过去,黛玉怔愣片刻后急忙去扶,却不知她自己面上也已满是泪痕。 宣旨的内侍一怔,贾琏已经快步冲上前去,亲自抱扶着贾敏,将鼻烟置于她鼻下,又吩咐呆呆站着的林樟去扶黛玉,确认她们都不曾磕碰着,才尽力压抑下心内酸涩之意,尽量平和的对内侍说道:“陛下的隆恩,林家诸人感念在心,可如今这境况也是人之常情,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说完,今儿跟着贾琏出门的兴儿便塞了个极厚的荷包过去,贾琏则在林家管事们的帮衬下将贾敏送回了主院,由一早请好的太医为她诊治,针灸开药。确认贾敏并无大碍后,贾琏还请太医为黛玉林樟二人也把了回脉,各自吃了下养神的丸药。 贾敏乃是悲恸已极致使突然昏厥,能安睡片刻乃是幸事,黛玉与林樟二人生怕扰了她,也没有留在内室,而是对视一番之后,双双去寻刚送了太医回来的贾琏。 一对上黛玉姐弟双眼通红的模样,贾琏心中就是一恸,叹了口气让兴儿去外头守着,把他们两个招到了身边坐下,将自己知道的来龙去脉缓缓说与他们听。 听到父亲叫逆贼一箭洞穿胸膛,黛玉再忍不住,伏在案几上呜咽不止,林樟也将牙咬得咯吱作响。贾琏一直仔细注意着他们的反应,见林樟嘴上颜色有些不对,急忙就把他拉过来,用了些巧劲儿捏开他嘴巴细看,果然齿缝间已经见了血。 林樟还要挣扎,贾琏又疼又恼之下直接将他摁倒在膝盖上重重打了几下,一面打一面还痛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姑父如今还在行宫由御医们诊治,说不得过些日子就能回来一家团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到时岂不是要将姑父气出个好歹来?便是当真有个万一,你就是这府里唯一的男子汉,顶门立户都指着你,岂能自己糟践自己?” 黛玉原还伏案痛哭,这时也忙哽咽着过来拍了林樟两下,又拉着贾琏为弟弟求情:“琏二哥哥也莫要生气,樟哥儿还小,慢慢同他说就是了,咱们一家人,都是痛的狠了。” 说着,黛玉一口气就有些喘不上来,慌得贾琏与林樟两个都顾不得旁的,一个扶着她坐下,另一个去倒了温热的参茶来捧个她吃,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等到黛玉面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贾琏心中不免生起几分悔意,叹着气摸摸了林樟的发顶,主动赔了不是:“刚刚是我的错,我一时心里急,怕你哀毁过甚,却对你太过求全责备了,樟哥儿可能原谅我这一回?” 林樟方才明明红了眼却一直倔强的说自己没哭,贾琏话音刚落,他却忍不住抽噎了一声,拼命摇头:“不怪琏二哥哥,是我太不懂事了,我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娘跟姐姐。爹走之前还嘱咐过我的,我是男儿,一定要做好娘和姐姐的倚仗。” 林樟边说边哭,黛玉哪里还掌得住,泪珠立时滚瓜似的落了下来,贾琏胸间也是酸涩难言,伸手在两边眼角处按了按,才没有失态。 努力绷着面上的神情,贾琏将黛玉与林樟二人的手握在一处,郑重道:“我从今日开始,便为姑父搜寻名医c做祈福法事,你们也要坚信姑父定会无事。不论结果如何,我是你们的师兄,也是你们的表哥,在我心里,咱们就是一家子,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受任何人欺侮慢待。我虽不如林姑父多矣,总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周全,你们但凡有事,只管寻我做主,百死莫辞。” 当天晚上,贾琏命兴儿回荣国府传信时顺便简单打了个包袱,便宿在了林家客院,与林樟一同在贾敏外间守候,黛玉则直接宿在了贾敏内室的榻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遐思 再次封爵本是天大的喜事, 可这爵位乃是林海用命挣回来的,听说林家主母还直接病的起不来, 一双儿女都在床前侍疾, 倒让众人不好登门了。正巧京中大乱方定,各家都忙着收拾残局, 也就装作不知,只看林家后头如何处置。 贾母倒是真心担忧女儿及两个外孙, 可她在宫乱那天也惊了神,到这会儿还离不得汤药,家里贾宝玉也莫名病了一场,上房院子里头原本生的极旺盛的一株海棠还忽而半夜里开了花又死了, 府里人心惶惶,邢王二夫人都苦劝贾母不要出府,贾母顾及子孙,只得派人来问贾琏。 贾琏虽对贾母的尊重也有限,到底感念她对贾敏黛玉等人的一片慈心做不得假, 难得亲自回府一趟,同贾母温言细语的说了林家如今的情状, 以安她之心。至于其他人遮遮掩掩的提起京中流言,说是甚么堂堂一等子爵, 偏要去做旁人家的门神,便是要巴结伯爵府上, 也不必赶这样的热灶等语, 贾琏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这几日京里乱糟糟流言乱飞, 编排他自己的还好些,最可气的是有那等口上无德之人编排林家人,说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捡个爵位回去还哭天抹泪的晦气的很。贾琏一听说这等混账话,直接就让嚼舌的人晓得了这世上什么才叫晦气。他既是内侄又是弟子,林家现在没个主事的男人,他暂且尽两日孝心乃是本分,世上见不得人好的多了去了,岂能因畏惧宵小之言而移行。 贾琏摆明不将人放在眼里,自贾赦贾政以下却不过喏喏而已,无人敢出言驳斥一字,下人们也都分外乖觉,连个乱传闲话的都没有。 宫乱那日,宁国府贾珍是个不要命的,一众家丁在他的号令下还撑得住,荣国府这边本就是叛军看重的地方不说,贾赦一听到消息自己先就骇的动不得,贾政讷讷着要以身殉国,贾宝玉贾环等人还躲在女眷堆里,若不是贾琏养着的那些人到得快又不惜命,说不得就被人冲进了大门。 如今那些人还天天嬉皮笑脸的在周围转悠不说,外头还传言说贾琏救了皇后娘娘和诸位皇子,朝上已经在议给他加官进爵c以嘉奖其忠勇的事儿,皇后娘家与其余几位皇子的母族这几日都送了厚礼来,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招了贾琏的不痛快?自然都乖巧安分的很。 王夫人虽在得了娘家嫂子派人来传的消息后又生起另一番心思,却苦于找不到机会探探贾琏的口风,只能绷着笑意同众人一起送了贾琏出门。 今儿跟着王夫人的是大丫头玉钏儿,周瑞家的则留在院子里给他们这一房的丫头婆子发府里额外赏下来的压惊喜钱,并未跟去上房服侍,不过王家和王夫人的那点子心思,只有周瑞家的知道。 周瑞家的私心里本就觉得这事儿不成,不过太太们都有这个心,她一个做奴才的只有凑趣的,哪儿敢真说什么。这会儿王夫人回来后板着一张脸不说话,干坐在炕边不晓得在思量什么,她也只能更尽心服侍。 半晌,倒是王夫人自己先开了口:“你说,若是姑老爷没事儿,这爵位还真能叫林家那小子不降等袭了?” 话一出口,王夫人自己先就自悔失言,赶忙掀了窗帘子细瞧,见一院子丫鬟婆子都离得远远的,决计听不见自己方才所言,才暗暗松了口气。转眼瞧见周瑞家的还是副张口结舌的蠢样儿,她不免又有些恼,觉得这个奴才自从在娘家又受了一回□□后反倒痴傻起来,也懒怠再同她说话,自己继续琢磨去了。 按王子腾夫人透露的消息,御前已经有了风声,道是不论林海这次殉国与否,林家新得的伯爵位都会不降等传给林海独子林樟,等林家长女出嫁时,宫中也会添妆添福。原本自林家入京c林海高升尚书一职起,京里就很有些人家有结亲的意思,有几家门第人品都还算不错的,似乎也曾有意下帖子请过林家女眷到府里吃席看戏。 这回林海出事,有的人家为着林家可能二十余年都没个主心骨而萌生了退意,也有些人家比之前更心动了些。 林家世代列侯,家中人口又少,连着几代单传,林黛玉还是三代以来第一个姑娘,嫁妆之丰厚怕是京城里没几个赶得上的。林海虽眼瞅着不成了,林家却有个爵位,陛下心里又看重,儿子女婿只要不是太扶不上墙,都是受用不尽的好处。 王子腾夫人的原话,这娶媳既盼着儿子岳家能襄助一二,又怕岳家太有本事,那林家夫妻出了名的爱女如珠如宝,忍不得半点委屈,那林家老爷有点子什么,对女婿一家来说,焉知不是祸兮,福之所伏。 王夫人前些年不愿同林家结亲,贾母暗中提及时她非但不接话,在林家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可事易时移,如今他们二房在荣国府内处境尴尬,偏又不好搬出府去,先前相看好的薛宝钗这会儿瞧着也不甚中用,她的心思就松动了。 薛宝钗再好,总不得宝玉喜欢,薛家也不过空有家资,连个皇商的名头都挣不回来;林家夫妻虽讨人嫌,那丫头瞧着也是娇娇娆娆不贤惠的,可一来宝玉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再者林家家资圣宠都有,林姑爷又眼瞅着要下世的光景,料那林丫头以后腰杆子也硬不起来,娶回来岂不是一举多得?除了林家丫头,便是劳动娘家嫂子们出面,也再寻不到这样里子面子都有的佳妇人选了。 王夫人窝在新修葺好的三进院子里盘算贾宝玉的终身,东北小院里,借居此处的薛王氏也为爱女薛宝钗的终身发愁,偏素来稳重的薛宝钗这一会儿功夫不知去了哪里,身边也没带个丫头服侍,不免叫她愁上加愁。 薛王氏正想打发人出去再找一圈,正在外头站着受罚的丫头莺儿就欢喜的唤了一声“姑娘”。薛王氏精神一震,就见薛宝钗从外头自掀了帘子进来。 许是走路急了些,薛宝钗银盘似的脸颊通红,鬓角隐隐有些汗意,一双杏眼也比平常亮了许多,平添了十分娇艳,叫人移不开眼。 薛王氏一见女儿,之前那些烦心不如意尽都忘了,只管搂着薛宝钗说话,一时又心疼她身上衣裳寒浸浸的,忙着命丫头们再添两个炭盆子来,还是薛宝钗拿话拦住了。 薛宝钗身上衣裳虽凉,心里却好似有一把火从内里往外烧,烧得她连指尖都有些烫。她不过是例行公事,想着去姨妈王夫人处坐着说两句话,免得对方又明里暗里拿话儿敲打人,嫌弃她对贾宝玉不上心,却不想碰巧听了那么一句。 不降等袭爵,这可是从前薛老爷还在世时,同他们兄妹说的老祖宗们的故事里才有的稀罕事儿,竟就要让林家人做成了,这是何等恩宠,又是何等荣耀,只是想一想,薛宝钗都觉得心头滚烫。 明明她容貌才情都不输给林丫头,人人却都只赞林丫头一个,不就是权势之故?薛家不过是豪商,而林家却是尚书府,所以便是最干净的闺阁女儿家闲话,除了云丫头那样的傻子,都没人肯把她评在林丫头前头。 薛宝钗心思通透,即便王夫人不曾明说,王家那边也明显偏袒王夫人,不拿她们薛家当回事,她还是从细微处猜出了大概,再加今儿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佐证,她便将头尾都串了起来,明白王夫人这是想毁了先前同他们家的口头之约,惦记上了林丫头。 心中嗤笑好姨妈痴心妄想之余,薛宝钗心里也难免生起几分自怜,只是这份女儿心思却无人可说,只能藏在心底。 她自觉样样不输人,偏一腔志气无处施展。想入宫,连小选都有人从中作梗,不如她多矣的小户女儿都能入选,只她第一关就叫人撂了出来;想嫁人,五品的官儿也能仗着祖宗威名,对她诸多挑剔,得陇望蜀。 细想想,这一桩桩不正应的是权势富贵的好处?若是她能得偿所愿,薛家岂会江河日下,年年蚀本,被人当软柿子抢了皇商的差事,又岂会活受个阉宦的气。若真有那一日,五品淑人怕是连她的面儿都见不得。 这些念头日复一日燎过她的心,叫她生出多少不甘,直到宫里头将话儿说死了,绝了她的青云之路,才渐渐平息。倘若不曾仓促间见过贾琏两面,听了那许多他少年起的零碎琐事,她可能也会对还算温柔和气的贾宝玉生出几分情谊。 可惜在真正通达c能封妻荫子庇护亲友的男儿面前,还要人千叮万嘱才能读几页书的贾宝玉所有的那点子温柔小意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几年前薛宝钗惦记着入宫,钦慕贾琏而不能言,如今她注定在宫外嫁人生子,荣国府里头老太太又开始为贾琏相看妻室人选,兴许这也能应上一段缘分也未可知。到时若能同林丫头做了妯娌,也是一桩乐事。可惜贾母向来客气不好亲近,薛王氏又总惦记着王夫人那头,一时无人可为她主张。 这份不合规矩的心思一旦在心里生了根,便如野草一般疯长起来。薛宝钗梦里隐隐有所感应,三更天时猛然惊醒,只记得是噩梦一场,梦里际遇却忘了干净,只留一室清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真情 贾琏不回府, 林家人又不出门, 任谁有千般心思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只那些因种种缘由取中了黛玉的人家,不免对行宫那头的消息更着紧了些。 三年的父孝不长也不短, 掐指算着恰碰上林家出孝,可要是不事先定下来,他们大好的儿郎总不好空等这许久, 总要有个约定才好。眼下这等境况, 林家那边势必要瞅准了时机好生说道才行, 不然结亲不成反结仇就不美了。 众人都觉着林海时日无多, 唏嘘者有,感慨者有, 素日交好者惋惜感伤, 有利可图者暗自称心筹谋万千, 唯有至亲之人痛彻心扉, 因行宫处御医每每含糊其辞的只言片语而彻夜难眠c垂泪无言, 却又每每佯装振作, 想着宽慰家人一二。 短短几日间,贾敏鬓边就多了几丝白发, 保养极好的面庞也透出许多疲惫。她虽极力在一双儿女面前粉饰太平,可黛玉林樟姐弟都是心细如发的性子,哪里会瞧不出母亲一天也用不下半碗饭, 当季才比着身量裁的衣裳已经松了太多?贾敏疼他们如珠似宝, 又岂会没发现他们小脸都瘦了一圈。不过是彼此互不说破, 生怕说多了,那些不祥之语就成了真。 一家子年都不曾好生过,贾琏百般劝解不得,又实在不忍姑母一家这般苦熬,待圣驾归京c诸事安稳之后,咬着牙将一应事务都交割给了旁人,亲自面圣恳求,终于得了手谕,许他送林家三口至温泉行宫。 上皇已然危在旦夕,至今瘫在榻上动弹不得,其一应子嗣中也无人能再威胁皇位,朝中倒向杨垣之人日多,自然也有那等眼红的,想将原本的旧臣往一旁挤上一挤,好给自己腾个位子。贾琏身负皇恩却在这样的要紧时候因私废公,自然有那眼红的拐着弯儿往上头递话儿,不求让他立刻见弃于圣上,只求添点儿嫌弃就好。 谁知话儿绕过夏守忠的耳目说到了御前,杨垣却不过付诸一笑,更对左右大为感慨,道是他以往还不懂为何诸多亲戚中贾卿独独看重林家,经过这一回,倒是当真有些羡慕贾卿与林尚书。天家富贵已极,他又贵为天下之主,世间一切珍宝皆是唾手可得,也就愈发看重人心之真挚。 杨垣言辞间将贾琏与林家人都褒奖了一番不算,还特意又赏赐了大笔珍贵药材c文玩与林家c贾琏,以示对父子c夫妻c师徒亲亲之情的嘉许。至于那胆大包天的小宫人,连当天晚上都没熬到,就被夏守忠亲自盯着收拾了干净。 贾琏回去请贾敏等人尽快收拾行囊时,一屋子主仆都怔了片刻,还是贾敏先回过神来,悲喜交集之下死命攥着胸口才没有晕厥过去,抖着手推了把黛玉林樟二人的肩背。林樟猛地醒神,猴儿一样窜了出去,一向端庄的黛玉也忍不住提起裙角飞奔而去,都盼着早些出门,好能早些赶到行宫。 因着林海的伤情一直稳不住,几人都想着越快越好,还是贾敏问过小辈们的意思后拿了主意,四人分做两拨,由贾琏带着林樟骑马先行,她带着黛玉坐车尽量追赶。 嘴上说千百遍吉人自有天相,贾敏心里也总是怕着那个万一。自从接到林海重伤的消息那一日起,她就想不顾一切赶去行宫同他相见。可外头骚乱未平,京城内外皆不得自由出入,家里又有一双女儿尚未长成,她也只得暗自垂泪,后来甚至夜半时惊醒,都会梦见再相见时已是天人永隔的一幕。如今贾琏能在这样时候带着人手护送她们出城团圆,她自然盼着能让林海早些见到家人。 林樟早就盼着能让贾琏带着他痛快跑一回马,却没料到头一回纵千里名驹狂奔驰骋竟是在这样情境下,颠簸熬人,心中的期待与畏惧更是熬心。 当天傍晚,晚霞已然退尽,片刻未曾歇息的两人才终于在十数骑护卫的簇拥下赶到了行宫,凭御赐信物下马入内,由人引领着疾步在灯火通明的宫门间穿行。 林海本用了药有些昏沉,却在贾琏林樟等人过宫门时强睁着醒了过来,茫然的望着满殿灯火费力动了动手指。 他是救驾的大功臣,杨垣起驾回京前下过死令,夏守忠也挑的都是机灵懂事会伺候人的宫人,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八个内侍宫女眼珠子不错一丝的服侍着,他一动,自然就有内侍上前,附耳说了贾琏林樟二人过来探望一事。 眼下行宫里最要紧的就是这位林大人,内侍们又想讨好贾琏,先前是怕扰了林海安眠,不敢造次,这会儿人竟突然醒了,当真是意外之喜,正为林海按捏腿脚的内侍忙就抢了个先儿。 林海意识还有些模糊,只听清了贾侍郎c贵公子c孝顺等字眼,眼睛情不自禁的睁大,一直埋在心底的眷恋牵挂之情汹涌而出,两滴清泪无声滑过脸庞,略显干涩的双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小内侍正要附耳去听,就听得殿门外脚步声纷乱,贾琏牵着林樟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 数九寒天的冬夜里,贾琏林樟两个愣是走出了一身的热汗,叫殿内布置的熏笼火盆一蒸又平添几分狼狈,可无论是他们自身还是榻上的林海,都顾不得这些了。 贾琏一看清榻上的人,怔愣片刻后眼眶就是一热,前世他也曾在林姑父临终前拜见过一回,那时林姑父也是病骨支离,松竹一般的人品枯瘦的叫人不忍细看,更不敢多想。只是贾琏脚下挪动了寸许,却又停在了远处,唯有林樟已经带着满面泪痕扑到了林海榻前。 殿内伺候的宫人不着痕迹的觑了贾琏一眼,贾琏却仿佛全无知觉,红着眼呆立在殿门口。他只是忽而想起,前生林姑父已然露出了下世的光景,受他拜见时依旧颇有风骨c受尽病痛折磨也不见丝毫动容,想来是不肯叫人看轻了去。是以听下人碎嘴说起林姑父在林妹妹面前老泪纵横,他还有几分不以为然。 今日才知,他在场时林姑父撑得住,是看透了生老病死的淡然,在黛玉和林樟姐弟二人面前落泪,则是对子女家人的不舍与爱护之心。人生在世,所图不过七情,所苦不过五蕴,风骨依旧也只因未到伤心处。既如此,林家父子团聚之时,或许他并不适合一同凑上前去。 宁荣二府内皆亲情淡漠,贾琏与父亲贾赦之间也多是算计利用,两相比照,心内一时不免又是歆羡又是黯淡,眼睛却始终放在林家父子身上。 就见平日里颇为娇憨天真粗手大脚的林樟发髻凌乱的扑到榻边后,并未立时去拉林海垂在榻边的手,而是哽咽着跪在一旁,先从殷勤的宫人手中接过温热的手炉捂了捂手,才试探的握住了林海的指尖,一边强忍着抽泣一边说话:“爹,家里一切都好,陛下让我们来瞧你的,你安心养病,好了听我给你背书。” 林海这些日子清醒时就忍不住思念妻子儿女,怕他们在京中有个什么闪失,听林樟这样说才终于安下心来,又忍不住阵阵心疼。林樟从小就要强又皮实,多少次闯了祸挨了打都不肯掉几滴泪,这会儿却哭成了一只花猫,还能记着先说话宽他的心,可见他的事儿有多叫家里人担忧,贾敏黛玉母女两个,还不晓得要哭成什么样子。 不忍幼子哭的双眼红肿,林海咬紧牙关努力抬起手,颤抖着覆在了林樟手上,唇角也浮起一丝浅笑,哑声道:“不是说要做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哭成这样?” 他虽起不得身,忍下泪意后在幼子面前依旧是那个巍峨如高山一般的父亲,眼神清明坚韧而满含慈爱,若不看他鬓边几缕浸湿的发丝,令人险些忘了方才他也是泪眼朦胧c情难自已。 林樟哭声一停,轻轻打了个嗝,却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抓着林海的手拼命抹眼泪:“你还说要教我,言而无信,不是君子!” 林海身旁一直有两位御医当值,他们眼见林樟情绪这样不稳,连带着林海神色间都有了些不对,不免就着急起来,想要上前又不敢打扰,只好对面上瞧着还算平静的贾琏频频使眼色,想让他出言劝解一二。 贾琏心事重重,压根儿没注意御医们的神色,一旁伺候的宫人们也皆是鼻眼关心,急得两位御医出了一脑门的汗,最后还是林海先稳住了心神,示意林樟出声叫贾琏过去,才算揭过了这一回。 林海有请,贾琏心内虽略有犹豫,脚下却下意识直接抬步走了过去,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态度恭敬的问林海有何吩咐。林海欣慰的笑了笑,让林樟帮着他把手挪动几分,力道极轻的拍了拍贾琏的手臂,温声道:“辛苦你了。” 听出言语间的那一份长辈慈心,贾琏一怔,一句“不辛苦”就那么含在了喉间,倒是林樟已经缓了过来,急忙帮他说话:“琏二哥哥真的辛苦极了!亲去求了圣旨,带着我一路过来,还惦念着娘和姐姐,派了好些人手在后头照顾她们呢!” 林海先还含笑听着,忽听说贾敏和黛玉也过来了,不由惊骇的瞪大了眼看向贾琏,一口气梗在喉头,呛咳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夫妻 林樟不明白林海为什么在听说贾敏黛玉也会过来之后没有半分高兴的模样, 反而眉头微蹙脸的不认同, 贾琏却是知林海心中之忧惧,晓得他是怕这会儿宫乱平息不久, 外头余孽未曾除尽, 有人狗急跳墙, 为泄愤或逃命对贾敏黛玉这样的弱质女流下手。 为安林海之心,贾琏忙直视他双眼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来:“姑父还请安心, 陛下知我要携姑母弟妹来行宫探望您,特调拨了二十余禁军好手与我,我尽数留给了姑姑表妹, 迎丫头的夫婿也特意挪了一日休沐护送她们, 定会将姑母和妹妹平平安安送来见您。” 贾琏先前就有些怕林海担忧, 本打算等贾敏黛玉二人到了之后才让他知晓, 不想林樟嘴快说了, 也只能尽力描补,毕竟世人对女子颇为苛刻, 行事上总要万分小心。 听得贾琏安排这样周全, 林海眉头稍解, 却仍是狠狠瞪了贾琏与林樟一眼, 眼中嫌弃之意尽显。想来若非他这会儿说话还有些困难, 定要引经据典好生将这对不省心的兄弟唾骂一番。 林樟叫这一眼瞪得眼珠子都不转了, 显然有些懵, 瞧着似乎是既欢喜林海的病症没有想象中那般重, 又不解为何又挨了白眼, 颇为委屈,一时不知该作个什么表情。贾琏脸皮厚些,反倒舔着脸继续问:“姑母急着见您,怕是也比我们晚不了多少,今儿也能到的,姑父可要先歇息一会儿?我带了全套的家伙事儿来,等您歇好了,精神足一些,让他们再好生给您净面梳头,清清爽爽的见姑母和妹妹可好?” 这话倒不是全为了转移林海的注意力,免得他心里担忧太过,也是贾琏心里的一点子体贴。林海向来姿仪出众,哪怕是曾经病的起不来身时也颇为在意风度,贾琏私心忖度着他必不乐意叫妻子儿女见着他狼狈落拓的样子,便嘱咐兴儿把他梳头净面常用的香膏胰子剃刀等物都备了一份,揣在了包袱里带了过来。 林海这几日过得昏昏沉沉,也就这一会儿见了子侄心中欢喜,才撑得久了些,内里早就觉出了疲累。听贾琏说起仪容,他倒也微微颔首,似是听了进去,随后便抵不过身体的虚弱,眼皮一闭便沉沉睡去,一旁伺候的宫人知机,立刻就点上了安神的熏香。 待得林海呼吸都绵长起来,贾琏与林樟不再需要彩衣娱亲,就不约而同都收了面上那一层笑模样,转而看向旁边的两位御医,示意他们到外头说话。 圣驾回宫后,御医们每日都会派人飞马去京中禀报几位负伤臣子的境况,可一则他们总想亲口询问一二,二则贾琏也怕御医在折子里说话不尽不实,有逢迎上意之嫌。 贾琏在外风评尚可,林樟瞧着教养也上佳,又都是林海至亲之人,御医们略一沉吟,也就同他们说了实话。 林海如今的境况,已经比他们当初预料的好了许多。当日院正为林海扎裹伤口时,不过是尽人事c听天命,取了宫中藏的百年老参来给林海续命,也曾对杨垣明言,人能不能撑到第二日天明,全看天意,非人力所能为。万幸林海命大,熬过了初时的失血症候,又熬过了连续两日夜的高热,竟然醒了过来,留守的御医亦都惊异不已。 熬到今日,几位御医私下议论着,都觉得林海怕是能撑过这一回的劫难,逃出一条命来,但谁也不敢把话说死。毕竟高热虽然退了,林海每日夜间却依旧会反复低热,胸前的伤痕恢复的也极慢,生或死不过五五之间,说到最后,也还是尽人事c听天命。 两位御医你一言我一语将眼下的境况说了,贾琏与林樟两个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倒也不至于太过失态无措,只是林樟眼圈又止不住的红了起来,低着头无声啜泣。 贾琏轻叹口气,拍了拍林樟的肩膀:“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两位御医都说境况还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眼瞅着要一家团圆,说不得姑父一见家人便大好了。你也莫要如此丧气,且还要留着力气,同我一起侍奉姑父,照料姑母和你姐姐。” 林樟心里也明白事理,闻言重重点了点头,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就由等候多时的宫人领着去一侧配殿洗漱清理。收拾停当了,再同贾琏一道努力用了些清淡饮食,表兄弟二人才回了林海休养身体的偏殿,安心守候。 虑着贾敏与黛玉的身子骨都不是特别健壮,贾琏出发前曾叮嘱过来帮忙的何汣安小心劝解,也让随行服侍的嬷嬷长随护卫等都谨慎慢行,因此他虽拿话劝说林海休息,实则心里算着贾敏母女应当是驿站里休息一夜,第二日晨起才到。 不过他委实低估了贾敏黛玉二人对林海的思虑之情。子时刚过,贾琏正要劝林樟先去旁边的榻上躺着歇息片刻,好哄他睡个囫囵觉,守在殿外的宫人就碎步进来禀报,道是林大人家的夫人姑娘已经在宫门处下车换轿了。 贾琏林樟一惊,那点子困乏立时都不见了踪影。马车本就慢些,能这个时辰赶到,怕是贾敏勒令全力疾奔的缘故。贾琏略一思量,将林樟按回椅子上,示意他在殿内守着,自己则裹了两个小熏炉在袖内,亲自迎了出去。 贾敏一路不顾晚辈仆从劝说,执意急行,身上的颠簸乏累倒还在其次,内心着实焦灼不堪。她又是头一回到温泉行宫,入眼处处烛火辉煌,心中却渐生出几分无力戚惶,幸而不久就遇上了专程出来迎接的贾琏,得侄儿在旁温声说话,才好了起来。 等在林海暂居的宫殿外落轿时,贾敏心中旁的念头尽皆抛在了脑后,情不自禁就拎起裙角步子凌乱的跑了进去,面色苍白的黛玉也丢下正要上前搀扶她的宫女,踉跄跟了上去,把众人唬了一跳。 宫内的门槛较一般的宅邸都要高些,黛玉近来饮食不畅又一路奔波,一时不查就踉跄了一下,身子歪歪斜斜似要摔倒。眼见着宫女内侍都离得远了些,似是不及援手,贾琏下意识疾步上前,伸手牢牢扶住了黛玉的双肩,待她立稳后就立刻松手后退。 黛玉本就心神不稳,险些跌倒后下意识回望了贾琏一眼,神色间带出一分不易觉察的仓皇无助。 注意到黛玉的目光,贾琏露出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微微侧首请黛玉先行,自己则默默落后三步,跟着迈入殿中。 林海在药与熏香的双重作用下睡得昏沉,贾敏同黛玉的到来他似有所觉,睡梦中眉头皱了几回,最终却还是没能睁开眼睛。贾敏怕妨碍他休养,正拿帕子捂了嘴无声泪流,双眼再离不得他分毫。黛玉过去后,母女两个一同依偎在榻边,不一会儿泪珠儿就打湿了榻边的锦褥。 直哭了好一会儿,恰巧遇上院正及另一位御医过来轮换值夜,贾敏才牵着黛玉的手起身,在贾琏林樟的陪伴下,请御医们到偏殿去仔细说话。 几位御医心里都觉林海吉人自有天相,说话间语气便显得乐观不少,贾敏听了也稍觉心安,却不想才说了没几句话,那边守夜的小内侍就慌慌张张过来寻院正大人,道是林大人又烧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先前同贾琏林樟两个说话耗费了太多精气神儿,还是心中太过担忧妻女,林海这一回发热颇有几分来势汹汹的意思,连院正摸完脉都不由蹙了眉。院正再三斟酌后,才四人一同拿捏了个新方子出来命人抓药,又亲自为林海施针。 贾敏在旁眼珠子不错的守着林海,黛玉林樟两个帮不上什么忙,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好不容易等到药童抓了药来,忙一齐过去亲自煎药,再不肯假旁人之手,倒叫原本负责熬药的宫女有些无措,特特请示过此处宫苑的总领太监后才默默退了下去。 众人一齐熬了一夜,到第二日天微微亮时,林海终于慢慢退了热,人也醒了过来。许是夫妻间当真有那么一份言语无法道明的默契在,林海第一眼,就略过榻边众人,看向了守在身边的贾敏,露出个虚弱的浅笑来。 贾敏咬牙熬了一夜都不曾再落过的泪珠儿,就这么让林海一下子笑了出来,一面哭,一面不顾旁人在场紧紧攥住了林海的手掌,哭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贼,生生挖了我的心肝!” 林海这会儿还有些说不出话来,憋得面色都有些红,浑浑噩噩的后悔没有昨夜先梳头净面,犹豫片刻后拼力动了动手掌,示意贾敏低下头来。贾敏哭的鬓发凌乱,口中不住斥骂林海,倒也顺着他的力气俯下身去。 林海心内松了口气,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便努力抬抬手指,轻轻碰了下贾敏的面颊,眉眼温柔似水。 贾琏在殿内陪了一整夜,见状便悄悄退了出去,问明何汣安等人歇息的地方,便寻了过去,谢他及众位弟兄此次仗义相助。 不过他们刚吃了一盏茶,寝殿那边就有内侍过来传话,道是林大人想请贾侍郎过去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问亲 这回愿意放下京中大把油水丰厚的差事跟着走这一趟的要么跟贾琏有过命的交情要么就是同何守备一家有香火情,平日里都是一处大块吃肉c大口喝酒的兄弟情分记在心里,谢也不急于这一时。 听说林尚书那边寻贾琏,不等贾琏开口说什么客套话,何汣安等便都笑着起身,与他约定“回头事儿都了结了再一处喝酒”将人送了出去。至于那喝不成酒的丧气话自然无人会提。 贾琏也不同他们客气拱手一抱拳就大步往回赶。昨儿夜里林海那头的情形着实不算好,不说贾敏黛玉等弱女子,就是他这等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男儿都心头乱跳总觉不详,且他从出门到如今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这样急着叫他回去,多半是有事相商。他私心里揣度总觉得林海约莫是怕自己熬不过这一遭,想在家人面前做个交代要他这个表兄兼师兄好好照看一双弟妹。 其实便是林姑父不提他也定会将姑母表弟表妹们照料的妥妥当当。此番若林姑父平安致仕他便如之前那般从旁照看一二,以后官场家事有用得上他的绝无二话。若是有个万一,日后樟哥儿进学做官c黛玉出嫁c姑母养老,他定尽长兄之责,绝不会让人欺侮了他们去。 回去的路上,贾琏甚至连如何劝说林海放宽心,如何发誓都想好了,却怎么也没想到才刚坐下说了一句话,他就被惊得忘了言语,目瞪口呆的看着正紧肃容倚在贾敏身上的林海,连手上的茶盏歪斜,茶水泼湿了外袍都没发觉。 贾敏见丈夫一脸阴沉,娘家侄儿又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替林海又问了一遍:“你姑父不知此番劫难可能平安,放心不下你表妹,欲将她许配与你,盼你护她一世喜乐,你可愿意?” 方才林海略说了几句话,就借口孩子们年纪小,莫要熬坏了身子骨叫他担忧为由,把黛玉和林樟都撵去了旁边配殿里收拾好的屋子歇息,独留她在身边说话。她初时还当林海是要交代些要紧的事情,却没想到先说起的第一桩事就是黛玉的终身。 林海气血两虚,并不能说太多话,也就没有绕什么弯子,直接便同贾敏说了自己的心事盘算。当日救驾负伤,利刃穿胸而过之时,他最放不下的便是家中妻儿,故而自第一回醒转之时起,就为她们思虑起之后的日子。 贾敏是他发妻,只凭救驾有功这一条,便养一世,樟哥儿是男儿,只要平安长大,不同皇子们胡闹,前程总不会太差,唯有一个玉儿,令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玉儿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没有他受伤一事,趁着上皇与忠顺王党羽尽数倒台下狱的时候挑拣亲家正是好时候。可他受了这样要命的伤,说不得哪时就要有个不测,却是耽误了女儿。 林海也想找一老实厚道人家许配黛玉,可挑遍京城,竟没有一户人家称心如意。都说人心易变,等他不在了,樟哥儿又还没长成,林家一时无人,夫家有心磋磨的话,黛玉又该如何自处?富贵荣华那是给外人瞧热闹的,内宅里的心酸隐忍,不经历的哪里知晓?就像他自恃人情练达,若不是夫人耐心告知,也是不晓得那许多磋磨人的手段。 思来想去,林海便忽而忆起曾经贾敏提过的梦境来,在那个梦中,他是将女儿黛玉托付给了贾琏。 这个念头一起,林海便忍不住挑剔起贾琏其人,却发现贾琏除了年纪老大不堪配以外,只自己能当家做主,不受制于长辈一条,就强过旁的可选儿郎不少。以贾琏的脾性,只要他有心相护,偌大荣国府里绝没有一个长辈敢在黛玉面前摆谱c说三道四。且以贾琏同他们一家子的情分,只要他肯立下誓言c娶了黛玉,就定会维护黛玉周全,日后哪怕生了什么变故,他也绝对不会苛待黛玉,更不会出那等宠妾灭妻之事。 人品脾性都已摸得透彻,长相才学家世也勉强过得去,林海想了好几日,心里这个念头越来越重,直到贾琏亲自请旨助他们一家团圆,才终于定下了心思,今儿便同贾敏商议了一番。 贾敏一听也是大吃一惊,可随后也不得不承认,贾琏除了年纪大了些,旁的没有一处可挑剔的,犹豫半晌终还是应了下来,心中不由怨忿这世道对女儿家委实太过不公。毕竟黛玉一旦守孝,一出孝就是及笄之年,略挑拣一二就成了世人眼中的老姑娘,姻缘上也未必能比嫁了贾琏自在如意。 林海虽说服了贾敏,自己心里却总觉得贾琏配不上自己的掌珠,这会子见贾琏半天不出声,一脸的痴傻之相,不由更是心头火起,强压下胸中的憋闷之意出声怒道:“怎的,你竟还觉得玉儿配不得你不成?你这般大岁数,我还怕误了我的掌上明珠!” 林海怒目圆睁,一声怒喝虽仍显虚弱,却足够唤回贾琏的神智。他抬头见林海贾敏夫妻都眉头紧蹙,一旁端坐的林樟也是满脸愤愤,不免以袖掩面,哀嚎一声冤枉。 黛玉之品貌才情举世难寻,贾琏前世不成器时自然也曾经起过几分遐思,可他自从重回少年时起,真个儿是将黛玉当作亲妹妹一般爱护疼宠,半分逾矩的念头都不敢有,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不由就呆愣了。 贾琏诧异之余,倒也能多少猜出些林海此举的用意。他先指天誓日的解释清楚自己绝对没有半分嫌弃表妹的意思,是自己年老不堪匹配,平息了林海之怒,才撩起袍子郑重跪下,神情恳切的看向林海与贾敏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立誓 贾琏这样郑重, 林海忙也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贾敏的袖子,让她又给自己添了一个团枕, 坐的更板正了些,好显出十分的威仪来。贾敏心里五味陈杂,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忍不住一再来回打量贾琏与林海二人。 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已经提前退了出去,几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颇为凝重, 好在贾琏很快就理清了思绪,双膝跪地,神色恳切的开了口。 “我幼时混沌不明道理,多蹉跎岁月, 空长至十余岁却一事无成, 后幸得姑父姑母不弃,传道受业解惑,一日三餐无微不至。若无姑父姑母, 绝无我之今日。姑父姑母之于我, 于再生父母无异,九死难报此恩。” 即便送了林府再多的礼, 前世的债、今生的恩, 贾琏都还是觉得还不上, 这几句话也字字发自肺腑。 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目光坦荡而坚定的继续说道:“黛玉乃姑父姑母掌上明珠, 秉性纯良聪慧, 兰心蕙质,我本愚钝,又耽于俗务名利,今若侥幸得姑父姑母以爱女许配,愿以此生性命及身后祭祀立誓,必珍之爱之、敬之重之,有我之一日,便护她一日。” 贾琏说到此处,林海与贾敏的面色俱都慢慢和缓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凝重,连一直对他带着点莫名敌意的林樟都低头不语。林海正要清清喉咙叫他起身,始终神色端肃的贾琏忽而展眉一笑,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日后不论我与黛玉是否有子嗣承继香火,我都绝不会纳妾蓄婢,若违此誓,便叫我来生不得投人胎。” 此言一出,殿内一时落针可闻,贾琏却没有抬头去看上首的林海夫妻,而是低头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心内最后一处也安宁下来。 黛玉心思细腻婉转,容易多思多虑之事,他前生便有所耳闻,今世迎春同黛玉交好,也曾说黛玉“生就一副水晶玲珑心肝,偏又心细如发”。这样敏感多思、常伤春悲秋的脾性,心落在宝玉那样多情又无情的人,总难免泪尽而亡。 不论黛玉容不容得下通房姨娘,这世上就没有不为此生嫌隙的夫妻。恩爱知己如林家姑父姑母,早年也曾为子嗣姨娘闹过许多回,贾琏那时虽年幼,却也依稀记得。今日既向姑父姑母允诺一生一世珍爱黛玉,他干脆就将话一次挑明,既是立誓,也是警醒自身。 林海尚未说话,贾敏却先迟疑起来。她落生就是国公嫡女,从小锦衣玉食、万事顺遂,嫁人后也是舒心畅意,唯有子嗣上吃尽了苦头,养了黛玉后难免也忧心女儿同自己一般子嗣不顺,这也是她始终对贾琏这个女婿人选心存犹豫的缘由。 贾琏眼瞅着就要到而立之年,一旦娶了妻,必定阖府阖族的眼睛都在他媳妇的肚子上,新妇之难为可想而知。贾敏本还想着日后有机会再同贾琏好生说道,劝他子嗣上莫要太急,却没想到贾琏竟然自己说出没有子嗣也不会纳妾这样的话来,倒让贾敏措手不及。女儿能得一心人,她固然欢喜,可若是荣国府无后,黛玉怕是要被人戳碎了脊梁骨。 贾敏咬了咬牙,还是摇头说道:“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我也会说与玉儿听,可这话你却莫要说了,不然到时候悠悠众口,玉儿哪里承受得住。” 贾琏原就觉得自己方才这个誓言说的有些不尽如己意,听得贾敏这样说,便打算再将自己的心思解释清楚些,便也浅笑着摇了摇头:“姑母此言差矣。出嫁从夫,是我无此心思,与玉儿何干?荣国府里,又有哪个是舒坦日子过得太多了,来管我的屋里事?至于闲言碎语,连圣人也难免遭人嚼说,我只管尽我所能,约束下人便是。” 贾琏说自己没有纳妾蓄婢的心思,倒比林海都更可信一些。毕竟满京城里簪缨世家的公子,也只有贾琏到了这老大年纪还连一个屋里人都没有,便是贾敏之前择选的几位公子,才十三四的年纪,也都有了或明或暗的通房丫头。 贾敏听得红了眼眶,这才点头应了声好,林海一时骄傲于为爱女找了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一时又有些羞恼,觉得让臭小子比了下去,一股郁气顶上喉咙,就呛咳起来。 林海一咳,贾敏忙为他抚背,林樟也从椅子上跳下来奔了过去,贾琏见势头有些不对,忙从地上一跃而起,奔到殿外将守在外头的御医拽了过来,为他诊治。 等林海呼吸再次平复下来,胸前的绷带也更换了一回,贾琏才觑着机会,把贾敏请到侧殿,说了自己对亲事的打算。 贾琏晓得,若不是这一回出事,他同黛玉之间该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论是荣国府里,还是林家,断不会有人想促成这一段姻缘。那么若是林姑父无事,林家有了更好的人选,他倒不好耽搁了黛玉。且黛玉那样有灵性的女子,心中喜爱的,也未必是他这样在官场中汲汲营营的市侩之人。 所以贾琏左思右想,还是加了几句话。他回京后就会从贾赦那里要出自己的庚帖,写就婚书、附上信物,送去林家,以为婚姻凭证。若是没有变故,待黛玉及笄后两人便成就百年之好。若是林家觉得此事不妥,或是生了什么旁的变故,他也可悄悄收回婚书,只当从无此事。 贾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泪滚瓜似落了下来,贾琏唬了一跳,颇有几分手足无措。二人正相对无言,门外却突然有宫女唤了一声“林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28.交心 因着要说婚姻之事, 林海一开始就吩咐黛玉回房歇息,过去侍候的宫人也回话说林姑娘已经睡着了,竟是谁也没想到黛玉会自己去而复返, 在殿门外将贾琏的话听了个正着。 贾琏顿时有些无措。他两辈子都同黛玉接触有限,心底里很有几分愧疚难堪, 又夹杂着些许怕黛玉会嫌弃自己的隐忧,一时就有些迈不开脚,向来还算略有的那点子急智顷刻间也都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张口结舌的蠢相。 这些日子诸事都倚仗贾琏, 凡事同他商量都成了习惯, 贾敏下意识就想让贾琏拿个主意。直到见着贾琏这副呆蠢的模样, 贾敏才醒过神来,一边自责怎好这样的事情也让贾琏出面,一边快步出去瞧黛玉。 贾敏心中急迫,伸手就将厚重的门帘掀了起来,贾琏鬼使神差间回了下头, 恰对上黛玉的视线。那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这会儿泪光涌动,红红肿肿似是方才哭过, 看向他的眼神满含怨怪自哀, 令他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畏缩。 贾琏情不自禁转开了视线,心里狠狠啐了自己几口后再回头看去, 黛玉却已经裹着斗篷回了她歇息的偏殿, 两个小宫女正慌慌张张给匆忙追出去的贾敏披大衣裳。 他小心瞧了会儿贾敏的神色, 虽说贾敏回来后道是没有什么大事, 不过是女孩儿家脸皮子薄,贾琏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以这辈子的相处了解,贾琏觉得黛玉该是动了真怒的。 二人现在虽有了一方父母之言,到底还没过明路,离真正成礼还有数年,身份上颇有些尴尬,是以贾琏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心中的疑虑说出口,贾敏那样说,他也就含糊点了点头。 贾敏心里挂念着林海的身体,连黛玉那边都想着过后再慢慢细细开导,如今更来不及同贾琏多说什么就匆匆回了正殿。贾琏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慢慢出了殿门,在黛玉居所外头的回廊上来回踱步,拿不定主意。 半晌,还是偏殿一扇紧挨着回廊的窗棱突然撑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里头有少女冷笑一声,抬手泼出盏温温的热茶来,溅在地上激起少许潮湿水汽。 贾琏正自出神想着心事,胡乱披在身上的狐裘就溅上了点茶叶沫子,垂首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内侍都叫这一变故唬了一跳,想劝贾琏回去更衣又怕沾了这些勋贵重臣家里了不得的阴私,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知道能留在这里伺候的都是夏守忠手底下筛了几筛的,贾琏稍作考虑便命身边的内侍退开些,自己走到窗外站定,深深鞠了一躬,低声解释道:“为兄愚钝,只觉自己令表妹不快,却不知其原因,只好厚颜请表妹息怒,以免气坏了身子。不然你日夜侍奉汤药如何将养身子,又哪里受得住呢。” 这话以表兄的身份说来,稍嫌逾矩,好在殿内侍候的宫女们都是机灵懂事的,听见外头内侍行礼退开的声响就自动离得远了些,才免得黛玉恼羞成怒。 即便只他二人听见,黛玉依旧闹了个大红脸,一颗心里一会儿是贾琏这些日子来待他们一家的恩情、多年来的照顾疼爱,一会儿是刚才殿外听到的那一番浑话,简直都要揉碎了去。 小女儿心事越积越重,她也再顾不得那些礼法规矩,咬着牙质问道:“琏二哥哥自己是君子坦荡荡,光风霁月,便当旁人是小人不成?说那样浑话,竟把我当作了甚么人?我虽不过弱质女流之辈,也晓得礼义廉耻,既有父母之命,谁有甚么可变故的?” 黛玉天生聪慧,之前林海执意撵她去休息时她便起了疑心,只不好违逆父母才恭敬从命。偏她睡了片刻就不知何故惊醒过来,这才静悄悄一个人走了过来,恰巧听了那么一番话,既惊又喜,后头还生了好大一场气。 家中为她相看婚事的事儿,贾敏前两年就曾对她透过底儿,还偷偷问她是中意英武的还是俊秀的,从文还是习武,黛玉虽颇羞涩,心中却无甚想法。 她自幼跟在贾敏身边,虽都说不能拿那些污糟话脏了她这样的清净女儿家的耳朵,可她又哪会真的一星半点没听过呢。那些大家公子们,即便比贩夫走卒文雅贵重些,也不过是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小老婆一屋子,等闲话都未必同妻子说几句,嫁了哪个又有什么分别。 人都说爹爹和娘亲两个是神仙眷侣,家里家外多少人说娘亲好大福气。叫黛玉想来,这不正说明世上真情难寻?不然要是做夫君的都如他爹爹那样,早年还不是一样为了子嗣纳妾,惹出多少伤心。 且不说她有没有她娘那样大的福气苦尽甘来,最终诸事遂意,就是她以后的夫君能不能像她爹爹那样的人品,只为子嗣纳妾,她都不知道,又谈何期许?冥冥之中,黛玉既觉着自己该有个一心人,却又觉着一切不过是水中月、梦里花。 不想她平生头一回听人说话,就听着了贾琏那样的誓言,叫她一时再挪不开脚步,真真是心神俱震。 以贾琏的为人,他既然肯当众说了这样的话,那便必定不会食言。而以他如今的声望权势,并无需要仰仗林家鼻息的地方,反是林海致仕后的林家要仰赖他颇多,可见其真心。黛玉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得此一诺。 她虽从未想过会有与贾琏做夫妻的一日,可重诺之下,连最初的那点子惊诧都险些忘了,更不用说什么不甘不愿,偏偏她正含羞欲走,就听到了贾琏私下说的那一番话。 合着他贾琏是君子、为人有礼有节,她便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了不成?谁家姻缘婚配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偏他要问自己的心意,难道在他贾琏眼里,自己竟是那等轻浮不知自重的女孩儿不成? 越想越是气苦,黛玉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思,说完又忍不住呜咽出声,只觉天下之大,竟无一个知心人。 贾琏这会儿才明白其中关窍,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又忙死死抿住了唇角,深吸了三四口气才语气沉静的开口解释:“妹妹真的是误会我了。能得姑父允诺,乃我生平之幸,只苦于自己年纪老大,又无大才,深觉自卑,更怕委屈了你,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此确是患得患失,一时糊涂,还请妹妹饶我一回,日后肝脑涂地,身家性命皆不可惜。” 这一席话说完,窗内半晌没有一丝响动,贾琏也不着急,只躬身在外等候,心里却是多少年未有之甜蜜快活,连狐裘上的些许茶渍瞧着都有几分可爱之处。 末了,黛玉也不知是怕这人赖在窗外不走叫人瞧着不像样子,还是终于消了怒意,终于讷讷开口:“你来同我浑说什么,自然有长辈做主的。” 这一句声音细如蚊蚋,还带着丝不易觉察的羞恼之意,听得贾琏再忍不住,低着头轻笑一声,又温和嘱咐黛玉好生歇息,莫要冷了手脚,才转身自去忙碌。不过百忙之中,贾琏还是又搜罗了几个极精致的香薰球、小手炉等物,分送至贾敏与黛玉两处。 等再晚些,贾敏服侍了林海睡下,过来寻黛玉说话时,黛玉已然言语如常,问起贾琏时也带着股闺中少女的羞涩之意,贾敏便也放下心来,只管安心照顾丈夫起居休养。 贾琏护送林家三口出城去往温泉行宫之事,除了贾母与迎春祖孙二人在出发前得着了消息之外,荣国府内其余人等皆是晚上伺候贾母用饭时才得着了消息。 贾政王夫人等还好,反倒是贾赦邢夫人更不忿些。他们夫妻是贾琏的爷娘,外头的虚名荣耀虽多,可贾琏这个儿子的亲身孝敬,却还真不一定有林家夫妻享受的多。 贾母再如何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服其劳”,贾赦心里也总有那么点儿不自在,不过是看在贾琏金子银子的孝敬下才忍了,邢夫人连银子都没摸着,怨念自然也更大,不过是畏惧贾琏威严,不敢当面言语而已。 这日听说贾琏有信从行宫处送了回来,恭请老爷阅览,贾赦很是拿乔了一回,才从始终陪着笑脸的兴儿手上接过了信,细细读了。那边邢夫人虽也好奇继子来信又何事,却没那个胆子去贾赦书房,只能悻悻在院子里使性子。 好在她身边服侍的王善保家的伶俐,又拿薛宝钗晌午过来坐着说话时拿的上等绸缎花样儿来给邢夫人瞧,变着法儿哄她高兴:“太太且瞧,这样的花色绣工,如今还只有宫里的娘娘们才用得上呢,宝姑娘拿了这个来,也是心里对太太的尊重。可见啊,这府里的亲戚,也是明白事理,懂得高低的。” 这就是夸邢夫人有体面了,哪怕是二房的亲戚,也是一样上赶着奉承她,邢夫人听了自然顺心合意。 矜持的拿帕子抹了抹嘴角,邢夫人慢慢点了下头,拿捏着道:“宝丫头倒是个懂事的,我心里也疼她,若是有个什么好去处,总不会忘了她。” 这些日子薛宝钗在荣国府几房长辈处跑的都勤快,众人也都猜她是为了自个儿的前程。毕竟女儿家韶华易逝,她又早已及笄,再拖下去,便真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了,换成是谁,也要筹谋一二。 邢夫人只是嘴皮子上下碰碰,心里根本不拿薛宝钗当回事,贾母却是当真对这个还算懂事乖巧的姑娘起了一丝疼爱之心,有意帮着谋一份前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29.姻缘 薛宝钗的心思, 邢王二夫人都会错了意,贾母人老成精, 却是在不解之后窥出了真意。这薛宝钗, 可不是像王夫人以为的那样想争宝二奶奶的位子, 她盯着的, 该是琏二奶奶的威势才对。 想明白薛宝钗内里的主意竟然这般大, 看样子还是越过了薛王氏做的主, 贾母不过诧异了片刻,倒也不曾为此生出什么嫌恶之心来。 虽然嘴上大家都讲究礼仪规矩,说甚么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 但人非草木, 谁还能不为自个儿打算?只要面儿上掌得住,叫人没法子说嘴, 也就是了。那薛王氏活了大半辈子,竟还不如王夫人那个秉性糊涂的, 性子软弱又没主见, 一双儿女的前程姻缘都耽搁了,养的女儿可不是就要强些。 要贾母说,就凭薛宝钗生了二心还能糊弄住王夫人那等疑心十分重又心眼比针尖儿还小的人,能让这一府天生两只富贵眼的丫头婆子都赞她一声好, 这份心计本事确实也是能担得起一府主母之职的人才,只不合自个儿的孙子而已。 一则薛家的门第委实太低了些, 便是贾琏无甚出息, 只如他父亲那样是个酒囊饭袋, 单凭承袭荣国府爵位这一条,就至少能在勋贵官宦之家择求名门淑女,而不是屈就个皇商人家,更不要说丧父之女。 二则,这样年纪轻轻就满腹心计颇有城府的女子,贾母虽觉她也算得上闺阁里的英豪,却是不愿为子孙说合,迎娶进门的,不然他日有个什么差池,闹出些越俎代庖c牡鸡司晨的丑事,她以何颜面去见祖宗?且这样本事的媳妇,长辈也不好压服。 所以薛宝钗心中所求,贾母断然不会帮衬,不过只要她肯将心思再换换,她倒是不介意略尽绵薄之力。毕竟迎春探春婚事已定,东府的惜春年纪小不说,那边府里还有自个儿的心思,倒不如薛宝钗这样合家仰仗府里威势的亲戚女孩儿嫁出去来的同府里贴心。 恰巧北静王爷的元配去岁没了,这会儿出了孝要寻一填房打理家事c绵延子嗣,说是不拘门第,只求女子贤良淑静,几家夫人太太都说起过,配薛宝钗可不是刚刚好?若是说的成,那一过门就是超品的王妃,多少女子一生得不着的荣耀,又能荫庇母兄。 因着贾琏争气,眼瞅着连皇子们都同他有了香火情,贾母身为嫡亲的祖母,在京城诰命中说话分量极重,又因年高有德,竟比荣国公贾代善在世时还要强上几分。若是贾母出面推薛宝钗一把,不怎么得圣上看重的北静王府十之八九会欢喜应下,到时又是一门最亲热不过的姻亲。 贾母盘算了几日,自觉这主意颇妙,只可惜一直不曾有恰当的时机同薛王氏好生说道一番。这日听说薛宝钗又去大房邢夫人处撞木钟,她心里叹一声倒是个性子执拗的,便想着还是早些寻个契机同薛家明说了才稳妥。至于下人传话说贾琏又给贾赦来了信一事,贾母并不曾多想。 倘若林家姑爷那儿有什么不妥当,报信的人自该来上房才是,既然直接去了贾赦那头,多半是他们父子又有什么外头的事。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贾母多年修心养性,倒也摸着了与贾琏的相处之道。 贾母没吩咐打听,贾赦那边又讳莫如深,经手的林之孝与兴儿两个都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贾琏急匆匆遣人回来一事便静悄悄过去了,即使借居的薛宝钗有心打听,也无甚门路。 众人都当贾琏捎回来的不过寻常家书,却不想几日后贾赦就专挑了个两房人俱在贾母处请安问好的时辰,喜气洋洋过来拜见,中气十足的同贾母道喜。 “老太太大喜!大喜事!”贾赦显见的是欢喜已极,精心保养的美髯都叫口中呼出的气息吹的不停抖动,双眼洋洋得意的扫过屋中众人,等所有人都露出了好奇的模样,才捻须释疑:“琏儿好大福气,竟得妹妹妹夫许配掌上明珠,咱们家与林家,可算是亲上加亲了!日后玉姐儿嫁过来承欢老太太膝下,既是外孙又是孙媳,可不是最亲厚不过了?” 贾赦越说越得意,一眼瞥见二房夫妻皆是瞠目结舌,似乎回不过神来,便不由更为畅快,干脆借着喜讯大笑几声。 他是觉得林家手太长,害他都没什么机会摆摆大老爷的谱儿,可他不傻,林家历代人口简单,几辈子家资攒下来,家底可比他们家厚实多了,又爱长女如宝,那陪嫁该有多丰厚?林海还是救驾的功臣,娶了林家的女孩儿,那上头也能瞧在家里。且又有贾敏那一层,这媳妇进了门,老太太可不就更向着他们这一房了?还能有二房什么事儿。 越想越觉得这个媳妇人选妙的很,贾赦那日看完信就匆匆取了贾琏的庚帖,写就了婚书,只是怕家中有人作梗,才苦苦等到这会儿。眼前贾政夫妻两个的呆蠢样子,可真能让贾赦饭都多用上一碗。 贾琏与黛玉定下婚约一事委实太过惊人,不说原本就各怀心思的贾政与王夫人,就是迎春这样原本就与他们二人都十分亲厚的,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拉着探春欢欢喜喜的向贾母c贾赦邢夫人等行礼道喜。 她们都是未嫁的女孩儿,今儿坐在这里听兄长的亲事并不合规矩,可贾赦行事不成体统,这一来倒显得迎探二人还算大方,贾母也就未曾多说什么,只含笑让几个小辈儿都先回各自院子歇息。 众人都晓得贾母这是要与贾赦说话,不止迎春姊妹,连李纨都知机的起身行礼告退,低眉顺眼的同两位小姑一同出门,一下子就显出了木愣愣坐在远处的宝玉来。 贾母原就对这门亲事有些拿不定主意,一见宝玉神魂尽丧的模样心中就是一紧,抖着手就唤“心肝儿”,又亲自起身过去探看。 王夫人正心中大骂林家卖女求荣捡高枝儿,不防一个错眼心尖尖上的儿子就成了这副样子,唬的面色青白,忙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又催金钏儿去请太医,上房里一时人仰马翻,闹得才走了没多久的迎春等人都听见了里头的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0.失玉 王夫人与贾母二人对着贾宝玉又哭又哄, 几近唬得魂飞魄散,连已经告退出去的李纨及迎探姊妹都又带着各自的丫头折返回来, 一时之间上房内折腾的鸡飞狗跳。 好半晌, 无声无息间泪流满面的贾宝玉才似乎从梦魇中醒过来, 两眼无神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王夫人, 口中翻来覆去的喃喃“心里疼得很”。王夫人白着脸把手按在他的心口问他可有好些, 他却又仿佛依旧无知无觉, 半分回应也无,连丫头跑着送来的护心丸药也不肯吃。 王夫人又痛又急,忍不住抱着贾宝玉摇了几下, 怕惊了他的神魂只能含泪忍悲, 试着劝他用药,一旁贾母却是面色衰败, 不知何故突然没了声音。 贾母现在虽然将贾琏当作阖族的指望,心里最疼的却始终是贾宝玉这个心尖子。十几年如珠似宝捧在手心, 即使贾宝玉身上的大造化一辈子应验不了, 她如今其实也不甚在意,只求这孩子平安富贵也就是了。 偏偏贾琏与黛玉的亲事一成,贾宝玉就像失了心智一般,贾母初时关心则乱, 没能及时回过神来,这会儿想通前因后果, 不由心中大恸。 早在数年前林家入京, 宝黛初初见面, 贾宝玉就待黛玉很是不同,贾母瞧在眼里,心里就觉这乃是天赐的姻缘,也就愈发想将一双小儿女凑在一处,亲上加亲,两相欢喜。奈何双方父母无意,宝黛之间也是落花有意c流水无情。 林家那边连一丝相处的机会都不肯留,贾母再有心撮合也是无用,这些年只能看着贾宝玉心心念念着黛玉,吃的喝的玩的样样不落,却每每失望而回。好在家中的女孩儿都同贾宝玉亲厚,他房里的丫头也都是乖巧懂事体贴人意的,总能稍作开解,贾母也渐渐放了心,毕竟二人年纪还都小,说不得过几年便好了。 谁知黛玉猛地就定了亲,偏偏林海贾敏二人瞧上的还是贾琏。贾母当时一听就觉着心头乱跳,却没想到贾宝玉竟然这般看重黛玉。事已至此,贾林联姻已然奉父母之命定下,贾琏乃是这一辈荣国府当家人,贾母一时也无法可想,只盼着贾宝玉能尽快放下心中那些不该有的痴念。 姻缘之事需得父母主张,她一个做祖母的不好越过儿子媳妇行事,不过是因着一点慈爱之心,几年来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示意王夫人与林家修好,想让她同贾政两个向林家求取。即便贾政职位低了些,可两家乃是至亲,贾宝玉人又温柔小意,表兄妹两个亲上做亲也非不可能之事,王夫人他们偏偏阳奉阴违,连贾政都很是不上心,等到现在一场空,徒累贾宝玉心神俱伤,再无回旋余地。 手心手背都是肉,贾琏与贾宝玉都是她嫡亲的孙子,黛玉是她心爱的外孙女,若是以后因着情爱冤仇闹出什么丑事,还不如直接一根绳子勒死她这个孤老婆子的好。且贾母心中总存着个念头,觉得若是以后贾宝玉再敢招惹黛玉,怕是贾琏那个牛心左性六亲不认的心思,真会对贾宝玉下重手。 心中叫这些事情搅得乱麻一般,贾母却只能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生怕再引得王夫人起了疑心,闹到府里家无宁日。 上房里闹成这样,贾赦那点子炫耀之心自然再无法施展。眼见着他也插不上手,贾赦悻悻嘱咐邢夫人替他“好生瞧着,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林之孝去办”,便装着一副愁闷模样甩袖子走了。 贾赦走得快,贾政也不慢。贾赦还领着几个小厮在上房外头的花园子里闲逛,想着让人折几枝回去给姨娘丫头们插瓶玩儿,就听得后头贾政带着人大步往外走。 大管家赖大似乎还想劝上几句,贾政那边的火气却是越劝越大,说话的声响连贾赦这边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国于家无用的东西!自小就惯会惹是生非,累得老太太悬心c闹得家宅不宁,此番若真有个什么,也不过是他的命罢了。” 说完这句,贾政似是去的远了,贾赦也就没再听见后头的话,忍不住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顺便抬脚踹了下一旁恨不能缩进地缝里的小厮,笑骂道:“你们跟着老爷我,怕个什么?二老爷自己一辈子没养个好儿子,可见平日里没积德,可不与旁人相干。” 说着,贾赦颇为自得的捋了捋胡须,决定发一回慈悲,遂吩咐左右,让人拿府里的帖子,去给贾宝玉请位医术高明的御医来好生诊治,再去请两位得道的僧人来做做法事。贾宝玉小小年纪,发病的这样突然,怕是什么不好治的顽疾,可不敢疏忽大意。 贾赦是贾琏生身父亲,林之孝拿着他的帖子恭恭敬敬去太医院请人,言明是家中老爷的慈心,来人医术上自然比王夫人她们惯常请来的太医要高明些。甚至林之孝请来的御医一到,前头那位王太医原本正要提笔都暂放下了,一同议了一回病情,才拿捏了个方子出来。 可惜贾宝玉这是心病,非药石可医,二人也只能先用安神护脉的方子先令贾宝玉沉睡而已。至于贾赦那边急匆匆从外头请来的僧道,还不曾进门,就让贾政问讯撵了出去,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贾赦懒得再管,贾母王夫人都在上房里守着贾宝玉也不曾过问,倒让贾政又找回些威严体面来,传令下去不许再让这些三教九流之辈入府,免得败坏了府上门风。下人们大都不甚服气,只面上应下,心里却想等着瞧贾琏回来后如何说,毕竟那才是他们正经的主子。 谁知还没入夜,府里就又生出了事端,连贾母都忍不住开口斥了贾政几句,道是他不敬神佛,带累儿孙。 原来,贾宝玉病的突然,贾母便做主让他直接歇在了上房不曾挪动。却不想他人还在安睡,大丫头金钏儿却在给他擦拭额角汗渍时偶然发现他落生时带的那块通灵宝玉不见了踪影。 金钏儿清清楚楚记得自个儿方才是拿帕子仔细将玉包了放在宝玉枕下的,不过是一时心头一动,才又伸手探了一回,不想就出了这样的要人命的大事,登时唬的魂飞魄散,强撑着带着一屋子丫头细细寻找,却一无所获。 她们这样抄家似的在屋子里翻检,贾母那头听着响动哪里有不问的,金钏儿瞒不住,也就只能跪下磕头,把事儿老实说了。 贾母顿如五雷轰顶,也顾不上惩治这些眼里没主子的丫头,亲自盯着又是一番搜捡,后来连贾赦贾政等人一并都惊动了,薛家都派了人过来探问,阖府关起门来挨房搜,却也不过是徒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1.金玉 贾家几代男丁皆为单字名, 独贾宝玉一个例外,便是因着他自娘胎里带出来的那块无暇美玉, 也正是因为这块来历不凡的玉,才让宁荣二府上下都深信贾宝玉日后定会有一番大造化。 即便贾宝玉长到十三岁上依旧文不成武不就, 两府里渐有各样流言, 贾母王夫人等也依然将这块玉视若命根子。毕竟贾宝玉只是不喜与人交际逢迎,不肯下苦功读书, 这在大家子弟里原也常见, 可他那份天生的聪颖,却真真是百里挑一。便是如今位高权重c赫赫扬扬的贾琏, 也没有贾宝玉一点就透的灵慧。 通灵宝玉c莫失莫忘c仙寿恒昌, 一除邪祟c二疗冤疾c三知祸福。通灵玉上的二十四谶言,贾母这些年无人时不知道翻来覆去念了多少遍,对贾宝玉身边的丫头们也是耳提面命,生怕一时错眼不见出了一星半点的闪失, 没想到这回一出事, 就直接丢了玉。 莫失莫忘的通灵玉丢了会如何, 已无人敢细想。贾母惊惧之下当着儿孙辈的面痛骂贾政, 王夫人也急的亲自上手抽了金钏儿两个嘴巴子, 当晚值夜的婆子里但凡有一丝儿错处的都拖出来抽了板子,重罚以儆效尤。 等连薛家暂居的院子并多年无人居住的梨香院也由周瑞家的亲自带着人细细搜捡过,贾母与王夫人心中的怒火就尽数化为了惶恐, 双双守在了贾宝玉的床头, 各自垂泪。 荣国府占地极广, 细细搜捡一番花费了数个时辰,上房内外多少人进进出出,贾宝玉偏一丝儿醒转的意思也没有,摸着呼吸脉搏却都一如平常,怎能叫人不忧心?太医急匆匆来了,再三摸了脉,也说不清贾宝玉为何一睡不醒。 除贾赦头痛熬不得夜之外,连薛王氏都扶着薛宝钗的手过来探望,一大家子人皆守在上房内外,还是贾母瞧着时辰实在晚了些,吩咐鸳鸯代她将薛家母女及邢夫人等都劝了回去,只余她和王夫人带人亲自守着。 直到天光大亮,贾宝玉才睁开了眼,瞧见贾母与王夫人时还有些怔忪,随即便回过神来,乖巧有礼的唤人,又嚷腹中饥饿,想用碗酥酪。 见到贾宝玉醒来,贾母王夫人早念了不知几遍佛,别说一碗酥酪,就是天上的月亮也愿踩梯子摘来与他,立即就一叠声的吩咐了下去,又劝贾宝玉先用碗粥暖暖肠胃。 无论贾母王夫人说什么,贾宝玉都应的极为乖巧,再不像往日那般多少句歪话怪理等着,二人初时还觉欢喜,后来便渐渐觉出了不对,心中不免慌乱起来。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贾母更稳得住,借着陪贾宝玉用饭的机会,笑吟吟一问一答说起话来。从他幼时的旧事,到用的饭食c穿的衣裳,最后还说起了伺候他不力的几个丫头。 贾母一面沉着脸说府上用不起这样心大眼空的丫头,要将金钏儿晴雯几个尽数撵了,一面不动声色的细瞧贾宝玉的神色,见他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漠应声,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晓得那通灵玉果然是丢不得的命根子。贾宝玉一失了玉,那与生俱来的灵气都散了个干净不说,连自小的温柔性子都改了。 太医那处无甚法子,贾母与王夫人病急乱投医,就惦记上了之前被贾政撵出去的僧道,想要求助于鬼神,特特派了赖大与周瑞两个出城去请,以示诚心。 贾母王夫人将僧人道士当做了救命稻草,却不想京兆尹那头走了要紧的犯人,昨儿子时起就将外城围了,这会儿城门还不曾开,说是要捉拿要犯,以致赖大他们连城门都出不去。 赖大倒是还想搬出贾琏的名头来摆一回谱儿,结果还不等他舔着脸凑过去,正经国舅府上的爷们就让兵丁们客客气气的请了回来,并不肯略作通融,他也只能悻悻而归。 这一来贾母彻底没了法子,也只能亲写了信交与贾赦,命他城门一开就着人送与贾琏,请他也一齐想想办法。至于贾宝玉处,她也没当真处置了丫头们,罚了三个月的月钱,再命她们好生伺候着贾宝玉在家读书也就罢了。那通灵玉来的稀奇,丢得也古怪,并怨不得这些丫头。 贾母看得开,王夫人心里却始终如火燎一般不得片刻安宁。贾珠已逝,贾兰一向又同她这个隔辈的祖母不亲近,贾宝玉便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先前她还能用贾宝玉年纪小,只是不喜用功来说服自己,如今贾宝玉人都有些痴了,日后还如何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若不是她无权处置金钏儿等人,早就将人都撵出府去了。 一来二去,贾宝玉那还不觉如何,王夫人先就将自个儿气病了,太医来看过也只说需要静养,最忌再动肝火,可王夫人又如何静得下心,不过日日在院子拿伺候的丫头婆子煞性子而已。 这日王夫人正在房内燥郁难安,周瑞家的为讨她喜欢,便将薛家母女过来探望时带的稀罕东西一样样拿来与她瞧,果然哄的王夫人慢慢缓了面上神色,不再出言训斥。 周瑞家的大松口气,却不知王夫人的心思根本不在薛家送来的东西上,而是想起了薛宝钗那块据说是一个和尚给的金锁。 那金锁虽不像通灵宝玉那般天生带来,却也是有神通的世外高人所赠,还指明是要捡有玉的才可正配。若说原本王夫人还当这句话是薛王氏想高攀荣国府自己胡沁的,这会儿却也转了心思。 “不离不弃c芳龄永继”,连这刻的八个字,都同通灵玉上的谶言正巧是一对。玉石有灵,说不得薛宝钗进了门,金锁就能再将那宝玉唤回来也说不定?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绝妙,立刻就坐起身支使周瑞家的去请薛王氏,想同她商议两个孩子的亲事,打算一商量妥当就去贾政处过了明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2.皇商夏家 薛宝钗年已十七, 虽生的妩媚动人,又才德兼备, 单论年纪就能让不少择媳的人家皱眉, 这几年在薛王氏面前探口风的人家更是愈发不堪,再没一个能瞧上眼的。 这么一个韶华将尽c无人迎娶, 又在入宫小选被筛下来的姑娘, 王夫人自认能主动开口向薛家求取,便已经是她的诚心了, 薛王氏就该一口答应才是。不然再拖上几年,贾宝玉是个男儿不妨事, 薛宝钗哪里还有脸面出门?不想她主意打得虽好,薛王氏的反应却十分不尽如人意。 王夫人自持乃是官宦人家c高门之后, 提及亲事时言语也十分隐晦, 只说宝玉从小便得老太太疼爱,只怕有个什么不妥当, 故而许多事也都拖了下来, 如今眼见的长大成人, 诸事也该张罗起来。她见薛王氏只含笑附和几句为人父母的不易c教养儿孙的为难处, 当对方愚钝没听出来, 还额外添了一句,道是总算盼到了宝玉能成家的时候,她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只盼着能为宝玉娶一贤妇。 话说到这儿, 都是高门大族教养出来的姑娘, 做了多少年的当家主母,当真是没有再不懂得道理了,薛王氏自然也不能再装傻,可她却也并未如王夫人料想的那般接话,而是颇为诚恳的说起了薛蟠,好生与王夫人话了一回为爱子择妻的心酸,听得王夫人脸上都有点儿挂不住。 薛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败坏祖宗家业的浪荡子,读书习武一事无成,偌大一个皇商薛家在他手上败坏成了什么样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多大年纪就会去找粉头取乐,提起名字来顶风都能臭十里,也配同她的宝玉放在一处说嘴。 可王夫人现在有意与薛家结亲,她与薛王氏又是嫡亲的姐妹,总不好当着面埋汰外甥,也只能撑着面皮附和两句,转而夸起了薛宝钗来,道是从她在王家做姑娘时算起,到如今她也是做祖母的年纪,见过听过那许多大家小姐,连这府里的几个丫头在内,统不如宝丫头得人心,“生得拔尖儿于宝丫头还在其次,难得的是行动间的端庄大气c娴雅温柔,又通晓事理,能督促夫婿上进”。即便薛王氏再三自谦,王夫人还是恳切的说若是哪家能得宝丫头这样的媳妇,真是一辈子的福气。 这样大的福气,王夫人自然是盼着自家能得的,薛王氏略顺着她的话推心置腹了几句,叹自己不争气,耽搁了女儿的花期,她连薛王氏后头夸赞女儿的话,诸如“幸亏宝丫头心胸开阔,素来不将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等言语都来不及听完,便提起了薛宝钗的金锁。 薛宝钗这块金锁,还是故薛老爷去后,薛王氏在来信里主动与她说起的。不然王夫人如何得知远在金陵的薛家大姑娘身上有这么一块“定要捡有玉的来配”的贴身物件儿,还连上头的篆文都一清二楚。 半是为着这块金锁,半是为着丰厚的妆奁,二人当初才私下里约定了儿女的终身,王夫人提及金锁,便是将求娶的意思露在了明处。 薛王氏听到此处,面儿上果然起了些变化,唇角都含了几分笑意,却是又将当初他们家得世外高人指点,给薛宝钗打造金锁一事说了一回,还说到了薛宝钗一年总要吃上几回的“冷香丸”的方子,七拐八绕,愣是半天都没顺着王夫人的心意,把两个小女儿凑成一对。 王夫人养尊处优久了,即使前些年失了势,可邢夫人被拘在东院,迎春探春从不曾当面驳她的脸面,贾琏更是常年不着家,她也少有这样当面跟人比嘴上功夫的时候。是以薛王氏有意不给句准话,她便是心里焦急恼怒,却也总带不回话来,只能放任薛王氏滑不留手的说了半晌的话,还借着家里有事脱身走了。 白费了半天唇舌却没得着一句准话,王夫人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不过她如今已叫世事磨去了不少心气,又坚信薛宝钗的金锁定能对宝玉有所裨益,竟不用人劝说就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在她心里,薛王氏不过是一时拿大,故作矜持,迟早还是要回来与她谈这门亲事,到时候找补回来也就是了。不嫁她的宝玉,薛宝钗也攀不上别的高枝儿。 王夫人当薛王氏是拿乔,却不知薛王氏心里是真的打起了退堂鼓。 当年薛家老爷刚去,薛家孤儿寡母,全凭着王家贾家这样的高门姻亲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族亲,保住了家业。那时王夫人还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风光无限,即使贾琏已经初露头角,曾让故薛老爷也另眼相看,可在薛王氏心里,贾宝玉是天生的大造化,将来前程必也不差,这才主动提了金玉之说,想许配爱女,以求两全其美,即为女儿觅得良配,也为儿子寻一得力姻亲。 可事易时移,荣国府二房的境况虽比他们薛家强些,到底不如当初远矣,贾宝玉不能袭爵也就罢了,长到十三四岁也只知内帷里厮混,连个童生都不是,世事经济一概不知,在薛王氏眼里也就落了下成。别说薛宝钗对金玉良缘隐含抗拒,便是薛王氏自己,既因着贾宝玉的不争气,也因着王夫人一直若即若离态度不明,也渐渐只拿贾宝玉当寻常外甥看待,莺儿等薛家下仆都得了□□,再不敢说什么金子玉的。且现在贾宝玉还失了玉,便是按着癞头和尚的话,又如何做得女儿的正配? 薛王氏今日没有直接回绝,还是因为薛宝钗在未嫁的闺阁女儿里确实年纪大了些,入宫的事情又在百般筹谋下依旧成了泡影,眼下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才想着做事留一线,免得真个儿堵死了女儿的后路。 一面不满贾宝玉的人品行事,一面又怕女儿再寻不到比贾宝玉好的,薛王氏只觉心中翻搅没有片刻安宁,一时又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应下亲事,心事重重的连饭都有些用不下。 薛宝钗早就从今儿陪着薛王氏出门的婆子丫头处知晓了事情经过,却不好明着说什么。她倒不是困于闺阁女孩儿的身份不敢逾矩,原本母女间私下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她委实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想她自小就生的得人意,又得亡父薛老爷延请名师教导,琴棋书画乃至外头的世事人情无一不精,幼时就晓得家里对她期望极高,心里也自有一股子志气,盼着能凭借一身才貌青云直上c襄扶家族。可薛老爷一朝阖然离世,薛蟠纨绔不能支应家业,他们一家被逼求亲靠友,她才晓得了门第之别,更明白了世情艰险。 如今她青云路断,求亲的人家最体面的也不过是各地皇商,还多是同薛家一样颓势渐显的,叫她如何服气?同这些人相比,便是贾宝玉这样不成器的,也成了良人了。至少贾宝玉不在外头嫖赌,待女子也算温柔体贴,不曾苛待,身上还顶着侯门子弟的名头。即便婆母苛刻难伺候,也不过是世间常有之事。 可真让薛宝钗应下与贾宝玉的亲事,她心里又格外不甘。自她到的京中,与贾家的这些侯门闺秀日日相对,迎春探春论才貌皆不如她,史湘云更事事奉她为先,便是最受人推崇的林家黛玉,也不过与她伯仲之间。她既没有不如人之处,缘何境遇竟天差地别? 林黛玉的父母一句话,贾家就二话不说定了亲,叫她一腔不能言之于口的女儿心思尽皆付诸流水。万般钦慕都成了空,她再如何豁达淡然,总也难免黯然神伤,又如何愿与事事皆差他甚远的贾宝玉成就了姻缘。 各样心思纠在一处,一向持重老道的薛宝钗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转而从匣子里取出一封方才收到的书信,与薛王氏说些旁的家事。 这书信乃是薛家二房的爷们薛蝌所书,道是二房太太身子骨有些不好,又到了当年薛二老爷生前与梅翰林一家约定的嫁娶之年,便打算带了妹妹薛宝琴上京待嫁。 薛二老爷与故薛老爷乃是嫡亲的兄弟,当年薛老爷继承偌大家业,薛二老爷所得亦不少,堪称豪富,又幸喜游山玩水,便带了妻子儿女游历山河去了,薛王氏与弟媳相处极少,两房反倒十分和睦。可惜薛家两位老爷都不长寿,薛二老爷比薛老爷去的还早些,薛蝌也就回到金陵城安心奉养病母c抚养妹妹。幸而他人远较薛蟠有成算,二房的家业损失虽不少,倒还撑得住。 当年薛王氏打定主意合家进京投靠亲友,还曾派人去二房问过,薛蝌与薛蟠是嫡亲的堂兄弟,与他们一同上京也是多个照应,薛蝌却觉着这拐弯亲有些远,婉拒了薛王氏的提议,不想这会儿倒主动写了信来。虽然信上不曾明说,但薛宝钗忖度其意思,当是要来投靠他们的。 薛王氏往日还算疼爱小叔家的一双儿女,听了信不免也生出些思念之情,忙追问信上可有写明他们兄妹抵京的日子,又与薛宝钗说起他们一家在金陵时的美满日子,触景生情,倒借机将心里含的泪洒了出来,消了些心中的郁气。 薛宝钗见她神色稍霁,不再似先前愁苦憋闷,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仍只作小女儿态,一气哄得她开了颜。母女两个一同算了会子铺子里送来的账册,又顺便盘算着何时让人去叫在通州一带巡视铺子的薛蟠回来,也好给薛蝌兄妹洗尘接风。 不过薛王氏心里只念着一家子骨肉亲戚团聚的好处,薛宝钗心里却另有猜测。薛蝌先前分明不愿入京,只求在金陵守着店铺田产安稳度日,如今却巴巴写了信来,显见的是为着薛宝琴的亲事。 当年梅翰林为子求娶之时,梅翰林还不曾高中进士,更不曾授官,薛家却正如日中天,“丰年好大雪”之势便是金陵府尹也不敢当面造次,一个举子之子,薛家嫡房的嫡出姑娘,配着绰绰有余。想来若不是薛二老爷看重梅翰林的前途学问,都未必肯允婚。 可还是那句话,事易时移,当年梅家上赶着求娶,如今他们还愿不愿意认这门亲,就未必了。薛蝌急着带薛宝琴入京,还想一并投靠在荣国府,借亲戚荫蔽,怕是那梅家真的有了悔婚的意思。 到时薛家两房都要借荣国府的势,先不说贾家肯不肯,以王夫人平素的为人,她再想推拒与贾宝玉的亲事,恐怕再不能如眼下这般含糊糊弄了。 薛宝钗将薛家二房的隐忧瞧得分明,也将王夫人的品行看得透彻,心里渐渐生起些难与命争的灰心丧气来,却不想王夫人突然闭口,再不提金玉良缘之事,而她与薛王氏也如晴天霹雳,几欲昏厥。却是那呆霸王薛蟠在通州又与人殴斗,好死不死伤了要紧的人物,叫官府拿到了狱里。 薛王氏先还想拿银子贿赂府尹,不想对方根本不见薛家的管事,还是抬出荣国府贾家的名头才得了准话,道是薛蟠这次得罪狠了皇商夏家的老爷,还请他们自个儿回去想法子通融一二。 一听说是皇商夏家,莫说薛王氏险些背过气去,就是薛宝钗也有些色变。此夏非彼夏,并非他们薛家的老亲桂花夏家,而是抢了他们薛家皇商差事的夏,也是传闻中,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的那个夏。本就是惹不起的人家,又还是薛蟠先动手伤了人,对方如何肯放过他们,恐怕如果不是瞧在贾家的面子上,府尹都未必肯说句话。 薛王氏在房里将薛蟠骂了个臭死,回头仍只能带着薛宝钗寻亲戚们帮忙,当天就坐车去了王家求见兄长王子腾,回来后又去贾母邢王二夫人等处哭诉,连贾母都忍不住唏嘘,亲自命人写信告知贾琏此事。 薛蟠虽不成器,到底是王子腾嫡亲的外甥,他一得着消息就让侄儿王仁拿了自己的帖子去了夏家。夏家老爷夏恒虽是夏守忠唯一的侄儿,王家却也出了位颇为得宠的娘娘,还是公主外家,夏恒自不好怠慢,和和气气的说了话,也把原本预备在牢里招呼薛蟠的手段统统撤了。 等到还在温泉行宫的贾琏也为此事同夏守忠那边打了招呼,望夏家以和为贵,给薛蟠一个教训吃也就够了,夏恒那边也就彻底软了态度,通州那边自然也就判了下来。薛蟠殴伤夏家管事,致人重伤,判了杖十并罚银千两。 薛王氏虽心疼薛蟠受那十杖,却也明白当初夏家为着心腹老家人受伤,可是发狠要薛蟠留下命的,能全须全尾回家还是托赖亲戚们庇护,便特特备了厚礼酬谢王家贾家,又带着老家人亲去通州接薛蟠回来。 薛宝钗身为闺阁女儿,自不能去那等地方抛头露面,不过她惦念兄长,也由婆子丫头并数名壮仆陪着到城外相迎,终于一家团聚。 不提薛家母女对薛蟠有多少埋怨又有多少心疼,薛宝钗卷起轿门时惊鸿一现的容颜却是入了另一人的眼。却是夏家老爷夏恒这日出城看望忠仆,将薛家赔的千两纹银并他备下的几个铺面一并送过去后折返,恰遇上薛宝钗出城迎接薛蟠,无意间窥见伊人玉面,一下子入了心。 夏恒幼时夏守忠还未得势,自己在深宫中也是夹着尾巴小心做人,更无力接济家人,夏家很是过了些年困苦的日子。还是杨垣登基之后,夏守忠命人回乡探望,夏家才一朝翻身,可那时家中也只剩了夏恒一人,在乡间连房媳妇都娶不上。 夏恒的元配乃是由夏守忠做主,娶了他们家乡的一家富户之女,可惜那女子福薄,来京后不过一二年功夫就病逝了,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留下。夏恒一心经营家中产业,在外头左右逢源,家里置了两房姬妾,也没急着再娶,为此还遭了夏守忠几回训斥,生怕绝了夏家的香火。 说来夏恒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不知为何只独独相中了薛宝钗,爱煞了她那端庄冷淡却又自含一番妩媚的模样,第二日就传话进了宫里,向夏守忠提了自己有意向薛家提亲的意思。 侍奉上皇的戴权戴总管已经因为服侍不周下了黄泉,这宫里再没谁能在夏守忠跟前称一声总管大太监,可以说正是夏守忠最志得意满之时。听说是他收拾过的金陵薛家,夏守忠也不以为意,只为侄儿终于肯续娶而开怀,直接就应了下来,还特意求了杨垣的赏赐,为夏恒添些体面。 薛蟠还躺在榻上养伤,夏家请的媒人就上了门,狠夸了薛宝钗一番后,便话里话外都是夏家的富贵体面,还提及了宫里的恩赏。 薛王氏吃惊之余,也是没了主意。 她初听时当然是满心的不愿,那夏家可是害薛蟠吃刑的元凶,原本甚至还想要了薛蟠的命,绝了薛家的门户。可夏家来势汹汹,显见是对亲事势在必得,又抬出了宫里的夏太监,她确是不敢一口回绝,再招来什么祸端。 好在两个媒婆都得了夏恒的嘱咐,并没有以势压人,只说抬头嫁女c低头娶妇,做母亲的舍不得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她们五日后再来拜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3.利弊 王夫人原就因为薛蟠得罪了皇商夏家而改了主意,顾忌着夏家在宫里的门路不再提什么金玉良缘, 就是怕带累了自家, 耽搁了贾宝玉的前途。不想周瑞家的不过是去薛家暂住的院子送了一回时鲜果子,就又听了个新文儿, 那夏家老爷,竟是有意求娶薛宝钗。 消息传回来, 立时将王夫人唬了一跳, 也顾不得旁的, 先就压着声儿盘问周瑞家的, 问她薛家可有在夏家来人跟前胡言乱语些不该说的话。周瑞家的早在薛家过来前就听过金玉姻缘一事,这些年府里头风言风语从来也没少过, 当然晓得自家太太问的是什么,忙就贴心的将薛王氏的话一样样学了来,好安主子的心。 王夫人凝神听了半晌,见薛王氏还算知趣, 半字不曾拉扯旁人, 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些, 转而同周瑞家的私下念起了薛家的不容易:“样样都好的姐儿, 偏有个那样混账的兄弟,略仔细些的人家,结亲前哪有不想的?莫说那些小门小户,便是我们这样人家, 又哪里担待的起这样的祸头子。可见这就是命中注定, 各有各的缘法。” 别说他们一房如今不知哪一日就要搬离国公府, 在各公门侯府没甚体面,就是当初当家的时候,御前太监总管这样的人,也是不愿招惹的。当初甄妃宫里c上皇跟前的几位总管胃口有多大,人又有多难缠,王夫人还记得真真儿的。 可想起宫里,她又不免想起自己苦命的女儿元春,花儿一般的年华就被人关在庙里,也不知是何等艰难的境况。如花似玉样样顶尖儿的姑娘送进宫里,大把的银钱撒着,最后却落了这么个结局,每每提及都是锥心之痛,王夫人心里刚兴起的后怕庆幸等等情绪也就都散了。 横竖是薛家没教养好儿孙,才惹上这样的糟心事,谁让薛宝钗有那样的兄长,又自个儿不庄重c抛头露面让人瞧了去,当然也是自家有福,才没叫这样的事儿这样的人缠上身。即便是亲姊妹,既然瞧不上她的宝玉,那得个这样的女婿,也只好自个儿消受了。 王夫人对如夏家这样背靠宫中大太监的人家是又瞧不上又忌讳,想了半晌,等专为薛蟠配的丸药拿了来,她又让周瑞家的走了一趟,自个儿却并没露面,连贾宝玉都被她命人拘在房里读书。 她身为薛蟠的亲姨妈,又不需管家理事,前些日子还私下里对薛王氏抱怨在院子里成日没什么事做,叫薛王氏多带着薛宝钗过去坐坐,这会儿薛家接连遇事,她却只派个婆子来回走动,薛王氏等人又不是傻的,自然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薛王氏惊惶之下原还想寻她想个法子,或是干脆定下两个孩子的亲事,好回绝了夏家那边,不想王夫人先就当了缩头的忘八,统不念一点情分,气得脸白胸闷,好不容易在薛宝钗的劝慰下缓过来,先就抱着女儿哭了一场。 “我的儿,你的命怎的这般苦,”薛王氏哭的气噎,搂着薛宝钗不住抹泪:“夏家人一走,我就想寻你姨妈说话,你只拦着,说再看看,总没有薛家事总烦扰贾家人的道理,我还你外道。如今一瞧,可不是你比我明白些?便是你亲亲的姨妈,也不管咱们死活。” 薛宝钗从一开始就没对王夫人报什么指望,这会儿便不似薛王氏一般伤心失望,反倒借机同薛王氏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在她心里存了许久,不仅不合闺阁规矩,还有违人情伦理,全不是晚辈当说之话,她却再顾不得了。 “妈总觉得同姨妈亲厚,连舅舅他们在内最信的便是姨妈,这些年有个什么也总爱同姨妈说,可妈你细想想,姨妈可当真是那热心肠的慈善人?” 薛家豪富,亲戚间行走往来也多是银钱开道,薛宝钗便没提这些年王夫人那边挪借的银两,只拿为人处事说话:“当年咱们在金陵的时候,有过节的无非是些金陵一地的富商c小官儿或是咱们自己的族亲,哪个听说京城荣国府c王家的名号不是再三思量,姨妈舅舅帮着咱们料理起来,自然都是爽快的,可妈也从来没让亲戚白白帮衬不是?” 薛宝钗说的都是大实话,虽说让人听了心里有些别扭,薛王氏还是慢慢点了头,薛宝钗这才叹了口气,续道:“一样的亲戚情分,怎的咱们到了京城,皇商的身份也好,我待选一事也好,哥哥的官司也好,却哪一桩也料理不了,再帮不上忙的?妈也莫要说哥哥的官司已了结了,那靠的不是姨妈,甚至舅舅也只能让哥哥在牢里少受些苦。” “咱们娘们心里清楚,哥哥能这么快回来,多亏了这府里的琏二爷。可妈心里也要明白,我虽唤二爷一声表哥,但咱们家的事儿,除了这一回,二爷是不管的,甚至连姨妈那一支,二爷都不怎么愿理会。” 在荣国府借住这么多年,经历了种种人情世故,薛宝钗早就将贾家与王家诸人的脾性摸的差不多。金陵那头畏惧京中高门,贾家王家的威势声名好使,两家亲戚便好说话的很,仰仗他们的自己一家也能恣意许多。可在京中,别说荣国府二房,就是出了位皇妃的王家,也有诸多顾忌。自身行事尚有许多不如意处,又哪里还顾得上亲戚家,更莫要说为了亲戚损伤自个儿了。 当年刚按着癞头和尚的话打制了金锁,薛王氏便提及了贾宝玉其人,并他那块降生时就带着的通灵宝玉,有金玉姻缘的说法,薛宝钗面上虽不显,也将此事记在了心中。倒不是她真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而是彼时荣国府乃是二房当家,除了一个爵位名分样样不差,暗地里还有老太太偏爱幼孙c爵位承袭说不得都有变动等等流言,听着似也算是个良配,可以扶持薛家。 等到了京城,薛宝钗发现情势全不似传言一般,那份心思也就消了。国公府里贾琏名正言顺将二房弹压的动弹不得也就罢了,毕竟这样的青年俊彦十数年未必有一个,又占了嫡长的便利,可王夫人的凉薄自私又偏执,贾宝玉耽于内帷厮混,又半点不敢违抗母命,便叫人瞧着心惊。若是真的嫁了,婆母教训天经地义,夫君软弱没有出息,帮衬不了娘家还在其次,自己这一生哪里还有盼头。 可惜进宫待选的青云路叫人堵上,其余提亲的人家也各有瑕疵,才不得不一直虚应着劳什子金玉姻缘,耐着性子劝那贾宝玉上进。凭本心说,薛宝钗当真觉得贾宝玉白瞎了个男儿身。她若能托生个男儿,哪里还会有薛家如今的困局,必要成就一番抱负。 薛王氏在姊妹行里性子偏软,丈夫去后多仰仗亲朋,在内则多靠女儿搭手,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毫不掩饰的言语,心口不由一梗,可细想想,确是薛宝钗说的道理,便不由落了泪:“我的儿,便是你姨妈他们有千般不好,咱们除了他们,还能指望哪一个?” 一个府里住了这么多年,薛王氏又何尝当真不知王夫人的斤两。可即便心里明白,她也没有旁的法子。这府里贾琏是好,可薛王氏冷眼瞧着,别说贾政王夫人这样叔叔婶娘,就是他亲老子c祖母,在他面前都未必有多少体面,又哪里会理会自家这样的拐弯亲戚。他们薛家能抓着的,也就是王家与荣国府二房了。不然丢了皇商的差事,再没有几家贵亲撑门面,薛家不过一豪商,在这世上还不是任人搓圆揉扁。 知道薛王氏心里明白,薛宝钗也默默松了口气,眼中莫名泛起一丝泪意,却又强忍住了,含笑道:“妈这是说哪里话,现成的指望这不就来了?说句不怕妈恼的话,我已哄着哥哥,让他派可靠的老仆去打听那位夏家老爷了。” 先前吃上官司时,他们已经打听过了夏家的来历并夏老爷的脾性,这回薛宝钗又命人去问,竟是当真考虑起夏家的亲事来。 她当然知道夏家背靠宦官,在外头名声并不很好听,夏老爷前头甚至还取过一门亲。可薛家现在的境况,那些来提亲的人家帮扶不了,贾宝玉也帮扶不了,她若是能在夏家立稳脚跟,夏家帮的了。且宫中有那样大靠山,夏家若经营的好,日后前程也未必差,前头□□身边,不就有大太监的族人后来做了官的?史书上也夸是义宦。再退一步,便是她觉着不好,谁又能出面帮她拒了这门亲事? 薛王氏再没想到女儿竟存了这样的心思,一时心肝都要揉碎了,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抱着薛宝钗哭,当天夜里就发了热,贾家帮着请了太医来看也只是昏昏沉沉的不好。夏家那头收着了信儿,倒也没再让媒人上门,而是派了几个管事过了送了好些药材补品,以示诚心。 夏家人来的颇有声势,宁荣二府里人人都晓得这是想求娶薛家的姑娘,贾母也在上房里唏嘘了几回,无非是叹薛宝钗的运道。不过她叹了没几回,外头就传回了叫她眉开眼笑的消息。 一则是京中诸事繁杂,圣上谕旨传贾琏回京,暂代吏部尚书一职,二则便是贾敏让人带了口信,道是林海的伤势算是稳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4.门第 自林海受伤后,吏部尚书所辖之事便由左右侍郎分领, 众人皆心知肚明林海此次便是捡回命来, 怕也是要致仕的,尚书一职等于出缺。至于人选, 以历来的规矩和眼下的圣眷,贾琏受命可说是众望所归之事。 待贾琏疾驰归京, 风尘仆仆进宫谢恩之后第二日,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又亲自带着徒子徒孙到荣国府传旨, 直接去了暂代二字, 命贾琏为吏部尚书,另平叛有功, 加封荣恩伯,其母及祖母皆有封诰,其父亦有封赏,御笔钦赐的匾额则已经交由内务府赶制。 因着杨垣的信重, 夏守忠官威日盛, 如今多是派徒子徒孙出来办事, 等闲不会亲自出宫传旨。今儿他不但亲自来了, 宣完旨后还亲亲热热的扶贾琏起身,又同他一道去荣禧堂里吃茶,身边伺候的几个内监对贾琏也是分外殷勤。 领一品尚书衔,又晋为伯爵, 这样的隆恩重宠, 贾琏面儿上不过是寻常喜色, 接完旨意便神色如常的同夏守忠的客套应酬,显然之前在宫中面圣时就已经得着了消息。府里其余人等却着实叫这两道谕旨惊掉了魂儿,起身时都有些浑浑噩噩的,直到贾琏与夏守忠一前一后进屋吃茶,贾母才猛地回过神来,喜极而泣,贾赦也喜笑颜开的喊着全府有赏。 邢夫人倒是有些不满,避着人嘀咕什么“明明一早就知道,也不晓得同家里说一声,闹得咱们准备不周”,可惜为人处世太过不谨慎,扭头就让人传给贾母知晓,又吃了好大一顿排头。贾母骂完了,还让人传话出去,道是谁敢乱嚼二爷的舌头,这府里便容不下了,羞得邢夫人好几日告病不肯出门。 贾琏再次晋爵的当日,同僚并交好的各家府邸就都送了礼来,连几位皇子的母家也正大光明送了贺仪,以谢宫乱中救命之恩,迎春等问过贾琏后也都大方收下,造册登记,贾琏回头就在顽笑间将册子奉至御前,绝不给自己留一丝话柄。 就在贾琏晋爵的第二日,宫乱中同样立下的闫然c何汣安c柳湘莲等人也都论功行赏,加官进爵c荫庇家人,祖母及生母尚在者都受了荫封。这些人大都原本就与贾琏交好,一时间宴饮的帖子直排到两个月后。 贾琏刚刚接过尚书一职,正是公务繁杂之时,又有各种宴席要赴,直忙的脚不沾地。贾母等体贴他劳累,自家的宴席只请他看了下名单席位,剩下的事儿便没让他操半点儿心,办的妥妥当当,倒也有了些和睦的意思。 见着两边关系还算和缓,贾母便挑了个贾琏在府里休憩的午后,派鸳鸯客客气气的把人请到了上房,慈眉善目的问起了贾琏的饮食起居。贾琏心知这些时日府里风平浪静多亏了贾母在后宅镇着,往后黛玉嫁过来也少不得要仰仗贾母弹压邢夫人等,便也格外恭敬些,觉出贾母是有话要说后,还主动递了话儿。 “孙儿成日里瞎忙,不能日日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昨儿夜里回来听说老太太饮食不香甜也来不及细问,心中着实惭愧不已。老太太若是有何不顺心之处,定要告诉孙儿,也好让孙儿略尽点孝心。” 贾母昨儿还夸了厨下新进的碧梗米香甜,多用了小半碗,吃了半粒山楂丸才消了食安睡,只是贾琏这样说,她也就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顺势露出些许愁容,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她原本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到底还是摸不清贾琏这会儿能有多好说话,便先按下不提,只拿另一桩事儿探路。 “你薛姨妈家宝丫头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原本这于你是拐弯亲戚,你已经看在我这老婆子的份上帮了那蟠哥儿一回,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不好再拿他们家跟你说嘴,可你也晓得,这姑娘家嫁人就是一辈子,马虎不得,宝丫头虽不是咱们家人,也是在我跟前长到这么大,我便于心不忍,想要帮着问一声儿,那夏家,当真非宝丫头不可?” 与宦官c特别是陛下信重的大太监交好或是至少不交恶,是京城中所有世家大族都在做,却又不约而同都不肯声张之事,所以贾琏不曾说过他与夏守忠情分如何,贾母也从来不问,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贾母是觉得薛宝钗的品貌嫁给那夏家老爷有些委屈,又拿捏不准此事的分寸,是以也没有贸然伸手,只是为着心里那点子恻隐之心,才多嘴问贾琏一句。 夏守忠之侄夏恒求取薛宝钗一事,贾琏早就听下头人说起过,夏守忠也在言语间有过试探,想看看他的态度。 凭心而论,贾琏觉得以薛宝钗自身的容貌才情品行,由王家做主送进宫也使得,甚至可能比王熙凤的性子更合适些,夏家毕竟是宦官亲眷,说起来十分不好听,这门亲事确实委屈。可薛家烂成那个样子,薛蟠又极不争气,薛宝钗都要熬成老姑娘了,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兼之他也不晓得薛家自己的心意,便不曾多说什么,只稍作敲打,请夏家不要以势逼迫c结亲莫要结仇。 贾母问起,贾琏略作思量后才斟酌开口:“不知薛姨妈那儿是个什么意思?我在外头还有几分薄面,若是姨妈他们当真不愿,夏家也没有牛不吃水强按头的道理,不过是各自嫁娶不相干,也不会再有什么额外的祸事。可薛家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这世道女孩儿不易,终身之事总不好拖太久。” 贾琏这样说,贾母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夏家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不难为薛家,可拒了夏家后薛宝钗的终身如何,贾琏是不保的,全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既已说到此处,贾母放下茶盏,便没有再遮掩心中打算:“你约莫也听到了风声,二太太有意为宝玉亲上做亲,聘宝丫头为妻,但这事我是不愿意的,如今又出了夏家的事,宝玉那样天真的性子,就更是万万不可。不过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想与你商量一二,便是北静王爷。” 听贾母说的这样郑重,贾琏不禁也坐直了身子,听到北静王的尊号时忽而一笑,只是那笑还不及眼底就淡了去,平静问道:“可是有人在老太太跟前递了话儿?便是北静王元妃没了,水溶续娶上十个八个,薛家的门第也嫌低了。” 贾母深知京中诸多老封君又开始奉承自己,全是这个孙儿的功劳,即便前头还有些沾沾自喜,这会儿看贾琏神色不对,也不由心内一紧,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是有些拿不准。她沉默半晌,才道:“若说是谁来说的,我竟有些吃不准,也怕非议了亲戚们。只是我若肯让宝丫头在咱们家认个干亲,北静王府那边是愿意的。” 贾琏也没有深究到底都牵扯到哪些,左右不过是个利字,便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含笑提点道:“王妃去的那般巧,可见是娘家运道不好,一家子都没了,水溶也是惊吓太过,才这般不挑。幸而咱们家自个儿的姑娘都许了出去,不然倒当真麻烦。” 北静王府从上一代起就在朝里说不上话,心却不小,跟忠顺王搅裹不清,元妃娘家也参合进了这回的宫乱,等他们腾出手来,北静王的爵位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这会儿真是病急乱投医,却偏偏连个肯拉一把的人都没有。只是贾琏也没想到,北静王府已经不挑到了这份儿上。 贾母原还窃喜能再添一门贵亲,听完当真都要渗出一身冷汗来。此次叛乱的贼首及从党都已经下狱,北静王府那边一直风平浪静,一丝儿风声都没有,竟是她大意了,险些害了一家人。 也不用贾琏再说什么,贾母自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连连摆手:“既如此,可见王府风水欠佳,宝丫头也不能填进去,不然日后可不是要疼死你薛姨妈他们。” 见贾母是明白了其中利害,贾琏便好脾气的笑笑,点头附和:“正是老太太这话了。横竖夏家那头有我,薛姨妈也不必太过担忧,总要为薛家妹妹好生挑拣。不过依我看,夏家那边名声不好,内里实惠倒是有的。” 不提银钱,以薛蟠的为人,那惹祸的本事,寻常人家还真无法可施,也就是夏家那样的身份,夏恒那个性子,才能死死压服了他。虽说妹夫曾把大舅兄送进牢里委实叫人有点儿抹不开面儿,但到时候平平安安的,不要再闹个家破人亡,也就是福气了。 贾母也没有旁的法子,又对贾琏叹了几句,得了贾琏保证不会让夏家欺凌了薛家孤儿寡母,便将此事搁在了一旁,觑着贾琏的神色说起了她心中真正挂碍的那桩事。 “你终于定了终身,还是你姑妈家的玉姐儿,我心里委实为你欢喜,”贾母略作停顿,见贾琏一听此事就流露出几分笑意,嘴里就有些发苦,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可你拖了这么多年不肯成亲,我总是怕你心里有别的想头。你也晓得,玉儿是你姑妈的心肝,我也爱的很,不怕你恼,真只比宝玉差一丝罢了,若是你薄待了玉儿,我没脸见你姑妈还在其次,这些人的心肝可真要生生挖了去了。” 今儿贾琏始终都温和有礼,贾母也就撑着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说完见贾琏面上无甚恼意,深吸口气后又添了几句:“子嗣绵延要紧,不过你如今的境况,便是娶个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也无甚妨碍,我疼你,也疼你林妹妹,你要怪便怪我吧。” 两世为人,前世还是那么个了局,贾琏确实对男女之事看淡了许多,不想却招来这样的猜测,颇觉哭笑不得,却也感动于贾母待黛玉的一分真心。 “老太太一份慈心,孙儿怎么会怪您,”真心实意的起身对贾母躬身行礼,贾琏温和接道,数年来头一回真正用孺慕恭顺的眼神看向贾母:“不过老太太多虑了,孙儿并没有什么别的想头,只是之前这些事看得淡些罢了,日后定会待玉儿如珠如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5.体面 贾琏一向言而有信, 此刻说的这般郑重,贾母立时便红了眼眶,连说了几个好字, 面上神色松快了不少:“好孩子,只要你同玉儿日后和和美美, 便是让我立时闭眼,我也甘愿了。” 贾宝玉丢了玉后仿佛连往日对黛玉的另眼相待都一并忘了,贾母虽感伤他不似旧日灵慧,心中同时也去了一块大石,只盼黛玉的亲事顺顺遂遂。 贾母说的动情,贾琏却笑着眨了下眼,摆手道:“老太太千万莫要说这样丧气话,我还等着迎了玉儿过门后, 与她一块儿在您这承欢呢。到时候有您在, 哪个没眼色的敢在玉儿面前高声大气?” 这几乎是明晃晃替黛玉讨靠山了,贾母一生浸淫后宅,还有什么不懂的,随即便笑着点头,还不忘顽笑似的叫贾琏到时候吃了亏可莫要后悔。 她先前光顾着怕贾琏有什么不妥当, 倒忘了外孙女嫁过来后头上有两层婆婆,依礼还要去给邢氏那个拎不清的立规矩。既然贾琏自己都没有这个意思,直接就请她护着黛玉, 她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 所疼者不过几个儿孙, 又有什么可顾虑的,万不能让黛玉过来后受什么委屈。 祖孙两个都惦记着为黛玉好,说话间不知不觉就更和睦了些。贾母顺口便算起了贾琏与黛玉成亲的好日子,一会儿念叨着哪家测八字最好最顺,一会儿又念叨着库里有哪些市面上再难寻的好物件儿,要给他们重新布置起居的屋子,贾琏也十分乐在其中,二人直说到掌灯时分还有些意犹未尽,贾母干脆没让邢王二夫人等过来服侍用饭,只留了贾琏吃了几杯烫好的黄酒。 第二日贾琏照常上朝,贾母则斟酌之后着鸳鸯请了薛王氏过来说话,婉转说了贾琏的保证,让她务必不要委屈了自家姑娘,听得薛王氏当场落泪,再三谢过贾母,又由鸳鸯服侍着净了面重新上了妆,才急匆匆回去商议了。 依薛王氏,她还是不愿叫女儿去给人做填房,更别提还是个仰仗太监起家的人家,这会儿有了贾琏作保,又好生劝了薛宝钗一回。奈何薛宝钗衡量再三,只问薛王氏不嫁夏家又能嫁哪一个,竟还是愿意的意思。 薛王氏本就拧不过薛宝钗,兼之薛蟠不知听了哪一个的话,竟也觉得夏家是门好亲事,夏老爷是个值得结交的大丈夫,也站在了薛宝钗那边,两边很快就议定了亲事,换了庚帖。 虽奈何不得一双儿女,薛王氏心里倒依旧记着贾母与贾琏的情分,在两家订亲后又特意着人分别往上房和荣禧堂送了厚礼。贾母处是薛家自己从药农手里收上来的上等好药材并南洋来的珍珠宝石,贾琏处则是一些好皮毛料子并一小箱薛王氏自个儿压箱底的古玩。 夏恒美梦成真,大喜之余既想给未过门的媳妇做脸,又想叫薛家的亲眷都高看自家一眼,便喜气洋洋给夏守忠递了话儿,想捐个一官半职。 夏守忠虽一听话头就把递话的徒弟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是着实在意他们老夏家的这一根独苗,到底觑着杨垣心情上佳的空当儿跪着讨了回恩典,说到自己早逝的兄长时还颇落了几滴泪。 杨垣对这些陪伴自己长大立业登基的忠仆很有几分情谊,闻言也没让夏守忠多跪,沉思片刻后便赏了夏恒一个户部的七品闲职,又让小内侍去取了上好的外伤膏药来赐予夏守忠,免得他在宫乱中伤着的腿疾再发作。 夏守忠忙又涕泪横流的跪下谢恩,亲自忙前忙后将一干小太监的活儿都抢了去,直服侍到杨垣就寝才命人给夏恒传信。 有了这一道恩赏,等到夏家来薛家下聘时,聘礼内自然就多了许多原本商户人家不好明着用的东西,薛宝钗的嫁衣也换成了七品孺人命妇服,当真是富贵又体面,便是那等鄙弃宦官人家的,也只能暗暗腹诽,明面儿上却不敢再顶着圣眷说什么。 因着薛宝钗年纪已不小,夏恒那边更是等着正经妻室过门打理内务,两家便择定了当年八月初一做两人的好日子。等薛宝钗依依不舍的别了母亲兄长出嫁,薛王氏便带着薛蟠离了荣国府,搬进了夏恒特意为他们置办的一座三进院落。 薛宝钗既有美貌又有手腕,城府算计甚至强过不少男儿,过门没多久就让夏恒心甘情愿打发了作妖的姨娘,只将莺儿开了脸放在房里,遇事更是夫妻俩有商有量,分外和睦。有夫妻情分打底,夏恒对薛蟠的事儿自然也更上心些,明里暗里各种手段一齐使上,倒把个呆霸王治的没了脾气。 即便薛蟠后来起了牛性子,夏恒手下混不吝的人更多,设了局把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儿打成个乌眼青,只能在家躲羞,连着几个月没好意思出去在风月场上混。后来伤倒是养好了,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吃苦头,薛蟠心里就短了气焰,慢慢就叫人拿住了,再不敢惹事。 薛宝钗和薛王氏两个倒是先后都猜出了薛蟠受伤有夏恒的手笔在,薛王氏还心疼了好几回,连夏恒的孝敬都不乐意收,后来也想开了,觉得薛蟠在家养点皮肉伤总好过在外头捅破天,便又亲热和睦起来。 薛蟠终于学了乖,薛宝钗始终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没过几日看账时一阵干呕,便摸出了喜脉,喜得夏恒眉开眼笑,对岳家愈发亲近,甚至惦记起老大年纪无人肯嫁的舅兄来,托人帮着相看了几户小官儿家的女孩儿。 得知夏恒竟肯为薛蟠的亲事奔波,薛宝钗心内着实感动,红着眼眶谢了夏恒一回,楚楚之态引得夏恒又怜又爱,夫妻间诉了一回衷肠,更为亲密无间。 半个月后,薛蟠便与薛宝钗挑中的八品给事中家的长女定了亲。连荣国府都听说那姑娘生的明艳大方,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只苦于继母不肯为她主张,才耽搁了婚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6.荷包 薛宝钗成亲当日, 贾琏公务缠身未曾亲至,只提前一晚与薛蟠一同吃了杯酒, 全了一场亲戚情分, 邢王二夫人倒是一早便带着迎春探春姊妹俩个过去陪伴。薛家在京城中只贾家王家两门亲戚,王家又无未婚的女孩儿, 王子腾夫人又是到点儿吃了席面便称家中有事提前走了,就显得贾家与薛家格外亲密些。 兼之薛宝钗又是在荣国府出嫁,少不得就有御史闻风而动,想要参上炙手可热的荣恩伯一本,以显自个儿的铮铮铁骨。要知道薛家外头生意上虽已颓势尽显, 贱卖了不少曾经日进斗金的旺铺, 到底几代的积累还在,依旧是数得上的豪富人家,夏家又是生意场上的新贵,背靠夏守忠,两家的亲事办的着实盛大, 底蕴稍差些的官宦人家都未必能有这样场面。 御史们为名, 暗中推动此事的其他人则是为利。贾琏与夏守忠二人,皆为从龙之臣, 乃帝王心腹,一直风传私下里交情也不一般, 朝中内廷挡了多少人的路, 如今这二人拐着弯儿的成了姻亲, 谁知到底有没有犯了圣上的忌讳。即便亲事为圣上首肯, 他们也能言语上稍作修饰,好让圣上明白这二人的狼子野心,到时只要能生出一丝嫌隙来,自然有人能借机得一二青眼。 可惜这些人都低估了夏守忠的老辣程度,不晓得两家嫁娶时的一应开销排场,一早就到了御前,过了杨垣的眼,杨垣还嫌夏守忠小心太过。夏守忠滴水不漏,贾琏又是君子坦荡荡c不能为自己前程胡乱拦阻亲戚终身的磊落样子,杨垣心早就偏了,对这些胡乱攀咬污蔑自己老仆忠臣的小人厌烦透顶,雷霆一怒下直接将此事压没了声音。 夏守忠那边儿还惦记着那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都松松筋骨,贾琏却全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于朝政上尽忠职守,闲暇时依旧我行我素,与人交际往来时也不见什么避忌。 如此行事的勋贵大有人在,贾母贾赦等人也不觉如何,武将那头何家等新贵本就与贾琏交情匪浅,又懒怠理会那些算计,亦满不在乎,只是清流中却颇有人对其看不过眼。 林海身子刚好一些,不再于殿中闭门养病,便有素日里交好的同僚旧友写了信来,将这些日子京城中的风言风语一一记录,隐晦的请他约束弟子,莫要再同宦官结交,为虎作伥,以免辱没了读书人的风骨。 师恩如父,林海乃是贾琏的授业恩师,平日里对其也多有提携点拨,若是他也如旧友劝说的这般训斥于贾琏,确实能逼贾琏改弦易辙,言语行事多多避嫌。再不济,只要贾琏敢违逆林海,名节上立时就会多个抹不去的污点。 旧友期盼殷殷,仿佛清流名声只在此一举,林海读完却只觉匪夷所思,还招手让贾敏也过来读了一回,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还是贾敏先拿帕子掩唇笑道:“这位李大人,怕是还不晓得咱们将玉儿许配给琏儿的事儿吧?竟还指望着你帮他们弹压琏儿呢,真是好大的脸皮。” 林海挑挑眉,不甚费力的做了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这回却是没附和贾敏的话:“一个个鼻子灵的很,只恨不能在旁人身上咬下块肉来咽了,这么大的事儿哪里会不知道。不过是以己度人,当我多在意甚么清流风骨,想让我为了自个儿的名声出手罢了。要是我生怕叫琏儿带累了名声,可不是要赶紧去信呵斥他一二,免得林家百年清名毁于一旦?” 林家的爵位三世而斩,林海只是白身,为前程苦心读书科考c晋身官场,多年来自然而然都被归为清流。然而于林海而言,许多清流名臣挂在口边的所谓名节规矩根本不值一提。他科举为官,为的就是施展抱负c庇佑家人,不与他们争执不过是觉得同朝为官不好太过与众不同,若是因此就以为他会为了那点子虚名斥责厌弃无甚错误的弟子,那确是看错了他林某。 贾敏出身世家,陪着林海宦海浮沉多年,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之事听得见得多了,随即也回过味来,冷笑一声:“什么阿物,你出事时一个个没个人影,只琏儿陪着我们娘们,这会儿竟还妄想咱们自家人杀自家人,当真白日做梦。不过是个亲戚家的女孩儿嫁人,多个拐角亲走动罢了,值当什么。真要这样算起来,这百年的家族大多都不必婚嫁了,只管一条绳子勒死了旁支儿孙算完。” 虽有赌气的意思在,贾敏说的话倒也还有些许道理。开国立朝以来,世家大族多半人丁兴旺c枝繁叶茂,纵使嫡支嫡房还能撑住祖宗的体面,许多偏远支系早就与普通百姓无二,儿女嫁娶时也不甚讲究,真算起来三教九流乱的很。如今只拿贾琏容薛宝钗自荣国府出嫁一事说嘴,显然不过是借机发作罢了。 见爱妻动了真火,林海忙握着她的手安抚,亲自为她抚背顺气,含笑道:“夫人可听过一乡野趣闻?二人观月,一人说明月东升西落,一人却偏说明月是西升东落,二人吵得不可开交,闹了一夜也无人服输认错,便拉扯着去了县衙,请父母官决断。” 林海绘声绘色说到此处,贾敏已是掌不住笑出了声,恨得直扯林海的袖子,骂道:“还是尚书老爷探花郎呢!就这般歪话编排人,当县衙是甚么地儿,感情县令就是给咱们取乐的?” 贾敏看似颇有气势,手上动作却放的极轻,林海也就笑眯眯说了下去:“县令夜里才叫夫人赏了铺盖去书房夜观天象,一听二人所言登时大怒,不由分说便要班头将那说明月东升西落的人拿下去重打十板子。那乡人便喊冤,县令更怒,当堂斥骂,道是此人都说明月西升东落了,你竟还与他争执一夜,不打你打谁,打得便是你。” 说完,林海自己也不禁莞尔,与贾敏依偎着温言劝道:“乡野传闻虽粗糙,道理却是通的。你我既然心里明白,又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动怒?若是依了他们,顶好人人都是圣人,无情无欲,才便宜他们行事。你我只管好生保养了身子,日后看着玉儿出嫁c樟哥儿娶亲,做一对顶顶明白道理的老太爷老太太,岂不美哉?” 贾敏先还有些别扭,等林海满是憧憬的说起往后的日子,不禁就露出一丝浅笑,垂着眼点了点头,还小声说要林海保重身子,以后亲自给孙儿外孙启蒙。林海连连应声,若非贾敏拦着,怕是能当场列个书单出来。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贴心话,便请宫人叫了黛玉过来,将事情同黛玉细细说明。毕竟她及笄后便要嫁与贾琏为妻,与他一同经历这些官场风浪,支撑家业,上头婆母又是个糊涂人,并不能教她什么。这官场上的弯弯绕提前琢磨明白了,他们才能对小夫妻两个略放心些。 黛玉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仅不似贾敏暗暗担忧的那般露出什么不满来,反而还浅笑着眨了眨眼睛,同他们撒起娇来:“娘怎的这样看我?难道是怕咱们家书本子太多,把我读傻了不成?” 贾敏还未说话,林海先有些不乐,哼了一声反问道:“你娘一片慈母心肠,小丫头当真不知好歹。前儿你还抱着李义山的诗同你弟弟唏嘘半天,谁晓得是不是真个儿读坏了?” 黛玉自小见多了父母的恩爱甜蜜,便是这几个月来林海贾敏两个变本加厉,她也不以为意,甚至偶尔夜深时还会偷偷想起贾琏。她爹爹这般疼爱娘亲,儿子女儿统要靠后,不知日后她的夫君可会如此。想着想着,黛玉往往便羞红了脸,搂着枕边的木匣子安眠到天亮。 这会儿林海又护着贾敏不理会她的娇嗔之言,黛玉也只皱了下鼻子,说起自己对此事的看法:“虽不是多亲近的关系,可薛家姨太太同二舅母是嫡亲姐妹,薛家又合家借住了这么多年,听说自家的宅院破烂不成样子,薛姐姐嫁期近,他让薛家留在荣府里办亲事也是人情伦理,并没什么不妥的。” 黛玉话还没说完,林海耳朵里就只剩了那个“他”字,一口气就梗在了胸口,险些脱口而出质问女儿是哪个“他”,却被贾敏狠狠拧在小臂上没了声音,仍旧是一副慈父的模样洗耳恭听。 “再说便是有甚不妥,他将诸事都摆在明处,自是坦荡磊落。细想起来,都是一样忠君的老人了,多少年一同忠心侍奉,总有点香火情,若是当真连点面上情分都没有,未免也太过奇怪了些。退一万步说,即便做错了,这臣子哪儿能不犯错呢?没点左性c不出点子错漏,那不成了圣人了?” 一个臣子克己守礼如同圣人,那才真是抄家灭族都不可惜。 黛玉说完,也不知是不是提及贾琏的次数太多了些,脸颊颇有些发热,便借着吃茶润喉低了头不再说话,林海与贾敏两个却是相视一笑。一早便知黛玉聪慧,却没想到她果真善察人心,养女若此,他们既是自豪又是不舍。 林海还想顺便再与黛玉说些朝局纠纷,贾敏却看出了女儿的羞意,出言拦了话头,只说让黛玉陪她去外头走走,便将林海独自留在了内殿,由黛玉扶着走了。林海留之不及,又不能说爱妻娇女什么,只能迁怒贾琏,暗恨自己许嫁女儿太早,便宜了那臭小子,又恨贾琏不要脸面,老大年纪竟真敢娶他的爱女。 贾敏方才拦着林海不许他说话,由黛玉扶着走到小花园里后,自己却是忍不住出言打趣女儿一二。 装作临水赏花的模样让宫人们都退的远了些,贾敏便端详着隔岸的一盆盆金菊含笑问道:“你方才说的是哪个他,我竟不知道呢。你同我说说,他,是哪个?” 黛玉心里正转着几句咏菊的诗句,颇觉心气辽阔,不妨贾敏突然发问,脸色顿时通红,讷讷不敢言语,只低着头摆弄衣带荷包,再不肯同贾敏对视。 这样的小女儿羞态,着实令贾敏忍俊不禁,不由露出一个极为慈爱的笑,故意揶揄她:“往日里琏二哥哥叫的那样顺口,如今果然是大了,也晓得不好意思了。若不然,我还当你连个只言片语也不肯回琏儿,是不中意呢。你也莫要再扯你那荷包,那不也是他送来的?” 贾琏奉旨回京走得匆忙,走后却隔三差五就请人送信过来别宫,有一封给林海贾敏问安的,就必定有一封请黛玉亲启的。两人亲事已定,林海与贾敏也乐得他们亲近,权当做没瞧见一般,任由他们书信往来。 可贾琏送来的信又厚又多,黛玉却总不见回音,贾敏再是知道女孩儿家面皮薄,也难免暗中猜测女儿的心思,又怕她寒了贾琏的心,日后添了嫌隙夫妻不协,这才避着人问一回。 黛玉连玉白的脖颈都羞红了,叫火星儿烫着了一般撒开手,跺脚嗔道:“有甚好回呢,不过是些胡乱抄的诗啊词的,没甚好回。” 当初她瞧着贾琏,就如书中的兄长那般正经可靠,谁知道私下是那样人呢。上朝带的熏炉放错了香,可见没有妻子就是不行,厨子做的点心有些苏州风味日后让她也尝尝,哪一日穿了什么衣裳遇着什么古怪事,零零碎碎什么都要写给她知晓,还总有许多歪话,可让她怎么回呢? 更不用说最近每每变本加厉,又说自个儿不会作诗,诗词上十窍通了九窍,又硬要把自己作的诗同应景的名家大作一起寄了来要她教,当她是什么人了。黛玉一个字儿都懒得写给他,只把他的信锁进木匣子里就算了。 贾敏见女儿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笑的直打跌,都有些盼着林樟快些长大,也来上这么一回,嘴上却还要淡然的教上这傻丫头一回:“不回便不回吧,只是琏儿可怜见的,旁的男儿都是收荷包戴,独他还要巴巴儿送了精巧荷包来,你就只当可怜可怜他,胡乱做个给他也就是了。我瞧着都怪不忍心的。” 黛玉不说话,贾敏便知她是应了。果然三日后京中又有信到,回信时贾琏的小厮便欢天喜地的捧了个匣子走了。 又过几月,林海的身子终于将养的七七八八,上折请归,林家四口终于坐车回到了久违的府邸。府门上已经更换了牌匾,御笔亲书忠正伯府几字烨烨生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7.赏花 林海以舍身救驾之功得封忠正伯, 如今平安归来,又在进宫谢恩时免于行礼,一时之间伯府当真是热闹非凡, 门房管家收礼单收到手软,库房等处日日忙碌的犹如过年一般。 即便一双儿女都在旁帮衬,一个记账回礼一个支应库房, 贾敏还是忙了个脚不沾地, 以致林海都颇有微词, 惦记着回苏州祖籍去安养天年, 以免贾敏成日里张罗着应酬那些不相干的人。 可惜他只提了一回, 就叫贾敏立着眉好生斥了一回, 嫌弃他越忙越裹乱, 临老倒没了算计, 也不想想阖家回了祖籍之后如何嫁女娶媳等等,说的林海连连告饶,只敢私下里抱怨说果然伤好了便不招人疼了, 惹得黛玉林樟姐弟偷笑不止。 黛玉是女孩儿,一向娇养宠在手心, 即使不小心笑个一两下, 林海也不会拿她如何,可林樟那儿却被他重重记了一笔。等他身子又好了些,他便安心在书房里将多年来的手札都整理了一番, 慈爱的亲自指点起了林樟的学业, 堪称严父之典范。 林樟又要帮贾敏管教, 又要在林海的看管下苦读,日子一下子苦不堪言,自然免不了背着严父向慈母撒娇弄痴。奈何经历过这大半年的变故,慈母也心硬如铁,半点不曾动容,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命,加倍用功起来。 好在贾敏管家理事向来能干,黛玉又极为聪慧,许多事上一点就透,不过两月功夫,一应大小事务便俱都料理妥当。 此时宫变余波已散,受牵连的人家都有了定论,刑部大理寺等也不再四处捉拿官宦人家下狱,贾敏与林海商议一回,便在府中开了两回赏花宴。 第一次乃是人情往来酬谢,请的是平素里有些往来的人家的夫人小姐,宫变中与林海同生死共患难的几位大人的家眷自然齐聚。这些人多少都于危难时立下了功劳,荫及妻女,家眷出行时也较往日富贵不少,不过一场后宅赏花宴,也有了冠盖云集之势。所幸这几月来有功之臣的家宴泰半排场极大,倒显得林家行事依旧克己谨慎,不骄不狂,黛玉也因协理家事有方,得了太太奶奶们的交口称赞,贤名远播。 宴过外客,贾敏又下帖子单请了京中的几家亲戚。薛宝钗有孕在身不便出门,史家两位侯夫人借口家事缠身婉拒,薛王氏并史湘云都随贾家的女眷一同过府拜访。 倒不是贾敏不愿让娘家女眷与旁人同席,分开单请还是贾母让人递的话儿。贾母自身上了年纪懒怠费神坐席,又不放心邢王二夫人单独赴宴,怕她们坠了家里的威名,迎春探春姊妹则都已订亲待嫁,也不好太过抛头露面,便干脆单置一回家宴,也好说些贴心私房话。 这还是京中剧变后贾母与贾敏头一回相见,母女二人不免抱头痛哭了一回,贾母老泪纵横之余只仅仅拉着女儿并一对外孙细看,不住埋冤他们行事胆子也太大了些,让人放心不下,贾敏哽咽着告了罪,又细说心中苦楚,还是黛玉依偎在她们身边软言娇声的安慰,才慢慢劝住了,收了泪细说这些日子来的大事小情。 因贾敏有许多私房话同贾母说,这一回的赏花宴安排的极巧,乃是分了三席环水而座,相互之间各隔了十余步,贾母与贾敏对坐,邢王二夫人并薛王氏一席,姑娘们则按年纪设案几凑在一处,又有丝竹管弦在侧,除了近处的人,再听不见旁人说话声。 长辈处一片和乐,姑娘们难得凑在一处也是言笑晏晏。迎春探春姊妹本还怕史湘云还同几年前那般与黛玉不欢而散,有意无意拦阻在二人中间,说笑打趣时也有意将不好的话头都掐了,结果吃过几杯果酒后发觉史湘云对黛玉态度尚可,并无刻薄之意,倒是她二人太过小题大做,便相视一笑放下了心事,放宽心说笑起来。 迎探二人论机敏原较黛湘差了少许,先前分神处处避忌,谈笑难免不够尽兴,这会儿放开了,姊妹间才算真正热闹起来。 史湘云先与黛玉等人辩诗,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不过的认赌服输也十分痛快。迎春不善诗词,头一个告了饶自罚一杯,接着探春也失口用错了典叫史湘云和黛玉拍着巴掌捉了,笑着顺过气来也痛饮一杯,只余黛玉和史湘云二人难分胜负,一立一卧,边笑边互相抢了话来说。迎探二人虽出了局,却是一个为黛玉喝彩,一个给史湘云鼓劲,亦是十分乐在其中。 闹了大半个时辰,黛玉等方稍觉畅快,不想史湘云就有些醉了,口齿渐渐模糊,帕子遮在面上就往靠枕上倚。众人皆知她颇有酒量,不免纳罕,这才细算她案几旁的酒壶,一数之下方知她竟不声不响偷偷比旁人多饮了两倍有余,又气又笑,忙命丫鬟扶了她进屋歇息。 史湘云身上虽软绵,心智其实依旧清明。可她酒一上头,便忍不住想起婶娘不许她再与薛宝钗往来的冷厉,贾宝玉失了心一般的冷漠寡情,心里难受的紧,也怕自己又一时口快失言,传到婶娘耳中再不许她出府,也只能借机避着人歇息片刻。 今儿姑娘们这一席乃是林黛玉招呼,史湘云醉酒,她自然要亲自过去陪着,便也一同离了席。 谁知明明是自家的院落,自家的丫头,黛玉回来时却发现娘亲院子里的丫头竟领着她往前头书房那边绕,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气,再不肯往前走了。她又不是聋了,哪里没听说今儿是谁不好生办差送了外祖母她们过来。 她想折回去,厚着脸皮等了半晌的贾琏便甩开黑着张小脸的林樟追了上来,恬不知耻的唤她:“玉儿等我一等,你不过去,总要容我过来。” 黛玉气的连连跺脚,只恨不能将眉开眼笑的贾琏并后头扮鬼脸的林樟一起推进花池子里去,最后却只恨恨瞪了贾琏一眼,拿帕子捂着脸不肯说话。 贾琏却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当着小舅子与几个丫头的面儿笑得一脸殷勤:“前儿送来的几个铺子,东西很是得京中年轻奶奶姑娘们的喜欢,你只管传了管事娘子把东西送来给你挑拣,或是画了样子让他们做也使得,只要你欢喜便好。” 黛玉羞的手还握着脸,闻言不由啐他一口:“谁要你的铺子东西,这就让人取了还你!” 说着,黛玉还竖眉瞪了贾琏一眼,凶巴巴的模样看的林樟都不禁缩了下脖子,贾琏却只微微一笑,连连摆手:“使不得,回头还要送回给你,岂不麻烦,又苦了下人。” 只一句话,便羞的黛玉再说不出话来。他日二人成亲,贾琏名下的铺面可不是还要交给黛玉来管,这话儿可当真叫人没法接。 林樟听得目瞪口呆,看向贾琏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贾琏却老神在在,依旧淡定从容的哄劝黛玉收下自己的心意,又意有所指的说自个儿的荷包有些旧了,不怎么鲜亮,若不是林海那边派了人来请,怕是他还能在这站到贾母回府。 不过贾琏虽觉不足,倒也没有太过失落,横竖离黛玉及笈也没有几年了,他还等得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8.礼成 林海回京安养之后不久,已晋为辅国将军的何大人便命管家送信入京, 言辞恳切的请贾琏帮着相看宅院, 顶好是两座相邻的宅院, 随信还捎了个匣子,满满搁着银票, 言明少补多不退。 何大人是武将,言语惯常直来直去, 也没什么避讳, 直接就大咧咧在信上写明要一座大的留着他和长子一家回京时住,小的给幼子何汣安成亲后住, 叫贾琏看在自己妹子面上用心挑。 贾琏哭笑不得之余也不含糊, 命兴儿去将京里空闲待售的宅院都查了一遍, 挑过地角风水,重新列了张单子, 便一式两份,分别送去给何汣安和迎春过目, 叫他们两个自个儿挑。 迎春羞的连连推却,只说何家少爷瞧着好便罢,奈何何汣安向来粗枝大叶, 于银钱经济上十分不用心, 扫了一眼见都是京城里上佳的地段,宅邸瞧着也都不赖, 便心安理得的推给了贾琏, 随他挑哪一处都成。他还振振有词, 道是自己进京不过数年,又在御前当差极少出宫,哪里比得了贾琏这样道地的京城人士,自然是能者多劳了。 贾琏对此嗤之以鼻,深觉何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男子汉大丈夫,一提俗务就跑的比兔子还快,毫无男儿血性,简直败坏将军府门风。不过事关迎春,他到底还是让人画了图纸来,又亲自出门瞧了一回,圈了两处院落,叫迎春挑选,还让兴儿媳妇传话,说是若迎春不肯选,他就坑何家一笔银钱,索性四个宅院一起买了,留着给以后生的儿孙住。 迎春无法,又是自己成亲后的家,只得忍着羞意挑了处自己觉着更可心的,让人送还贾琏。只可怜帮着跑腿儿的小红,跑前跑后为主子效命,就因为在迎春涨红着脸的时候笑了一声,便叫迎春跺着脚扣了十个铜子儿的月钱,惹得几个丫头笑作一团。小红装着要哭不哭的样儿,迎春便也装着咬牙赏了她一根簪子,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贾琏听说后险些喷笑,不禁感叹这些女孩儿的脸皮也忒薄了点儿。不过他也没再招惹迎春,而是一边让兴儿带人买宅子过户,顺便按新宅子里量回来的尺寸给迎春打造陪嫁的家具摆件,一边就又铺纸磨墨,将这桩趣事绘声绘色说与黛玉知晓。 越写,贾琏便越是思念黛玉,忆起她可怜可爱之处。自那日赏花宴一别,林家人便防他如同防贼一般,竟再没让他见过黛玉一面,他过去请安时林海每每都阴阳怪气不说,他走哪儿还都有林樟亦步亦趋的跟着,连贾敏都摇头摆手的表示爱莫能助。若非两家的婚书还好好的登记在顺天府的册籍上,他都要以为林家要悔婚了。 强压下让旺儿去同顺天府的书吏套个近乎以防万一的念头,贾琏心念一转便在末尾又添了一句。“迎丫头同那何家少爷素不相识,委实生疏、难免羞涩,然你我情投意合,自与他二人大不同也。” 写完,贾琏又从头读了一回,到底又另取了松涛纸誊抄一遍,将情投意合四字写的铁画银钩、气吞山河,这才满意搁笔,着人连同之前备下的布匹衣料一齐送去了林家。 黛玉心中如何作想不得而知,但林海应当是对贾琏的恬不知耻大为恼怒。他几日后休沐时再登门拜访就连林家的书房门都没进去,干站在院子里听了林海好一通痛心疾首的指桑骂槐,脸皮铜墙铁壁一般依旧笑的殷勤。连林海沉着脸端茶送客,他都能再涎着脸请林海帮他转交几方精致的手帕子,还请林海万万保重身体,莫要气坏了。 只要不是想退亲,些许言语于他不过春风拂面,别说站上小半个时辰,就是站上一日也是甘之如饴。说不得看他站的辛苦,黛玉就舍得出来同他说两句话了。 可惜林海心硬如铁,直到何夫人携长子长媳入京操办何汣安的婚事,迎春出嫁,贾琏都再无缘见黛玉一面,以至于他腹内攒了一腔的怨气,怎么瞧志得意满的何汣安都颇不顺眼,成亲当日亲自带着一干好手守在了大门外,险些刁难的何汣安进不了门。 何家满门与贾琏都是从龙之臣,宫乱中亦都立有大功,何汣安与迎春婚事一定,帝后便各有赏赐,大皇子与二皇子也奉命分别去了何府与荣府坐席,给何贾联姻增光添彩。圣上爱重,群臣自然效法,纷纷登门贺喜,便是对朝政不甚懂得的平头百姓,亲眼瞧着迎春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也纷纷咂舌这两家的富贵。 直到一年后黛玉出嫁,入荣恩伯府,才叫津津乐道于何贾两家亲事的京城百姓又转而说起了这一场新的高门喜事。 贾琏乃是超品的伯爵,黛玉出嫁时便可身着一品命妇服,单这一份夫荣妻贵的荣耀就有多少女子一生求之不得,更不必说贾琏为给岳家及妻子做脸面,特意在婚前求了赐婚的圣旨,其体贴细致处,当真羡煞众人。 有了赐婚圣旨及杨垣钦赐的各色如意九对并鸳鸯并蒂莲玉雕一座打底,后头皇后添的红玉观音像、几位妃嫔皇子送的贺仪相比较而言便都不怎么扎眼了,世家大族里议的也多是陛下的隆恩重宠,林家嫁女时的十里红妆反倒在他们意料之中。毕竟林家也是世袭的列侯,历代人口稀少,这次又是嫡长女嫁袭爵的伯爷,陪上金山银山也不稀奇。 只是话虽如此说,真到了黛玉出嫁前晒妆的那一日,特意过去凑趣添喜的太太奶奶便没有一个心里不发酸的,便是那一等的厚道人,也不免暗暗惊讶于林海夫妻对女儿的疼爱。单看那代表着田地店铺的瓦块等物、满箱的字画古玩,别说嫁女,就是亲兄弟分家也不过如此。有人偷偷给林家算了笔帐,不算京中嫁女大多会给的压箱银钱,就明面上的东西,与王府有封号的郡主比也不差什么了。 高门贵女尚且忍不住暗自歆羡,普通百姓更是叫林家嫁女的十里红妆惊的议论了许久。当先打头的御赐之物且不说,后头沉甸甸的黄花梨木箱足足有一百零一担。饶是荣府与林家之间还有段路程,前头御赐之物抬进荣府大门之时,最后一箱嫁妆也不过刚刚才抬出林府大门。 路旁瞧热闹的百姓先还饶有兴致的同身旁刚进城的外乡人说两家伯府的富贵,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林家箱笼里归置的物件儿,看到后头也不由花了眼,只顾着瞪大眼睛细瞧,不肯错过一丝一毫。贾家也没有亏待一路跟着的百姓,花轿在荣府大门外石狮子处落地时,一早得了吩咐的小厮们便抬起系着红绸的竹筐,向远处撒起了铜钱。 身后一片轰然响起的吉祥话里,贾琏毫不理会喜婆催促他踢轿门的话,直接掀起轿帘牵着轿帘的手就将蒙着盖头的黛玉牵了出来。 新郎官这样不守规矩,在大户人家做惯了事的两位喜婆也有些傻眼,对视之后还是乍着胆子再次开口,劝贾琏好歹将喜绸拿在手里。放眼京城内外,勋贵清流乃至市井百姓,都万万没有新郎官牵着新娘手走路的道理。 这一回贾琏倒是不曾再装作听不见。他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左手郑重的牵起喜绸的一端,然后便在喜婆长出了一口气的时候,又用右手握住了黛玉微微颤抖的手掌,一步步带着她迈过了门槛。 今早起身梳头上妆时,黛玉已经哭的双眼红肿,一路蒙着盖头坐在轿子里不住颠簸更是把她心内的畏惧惶恐都激了出来。若非袖子里还藏着贾琏前些日子想法子送给她的一块鸳鸯玉佩,黛玉怕是在轿子里都会忍不住落泪。 可一被贾琏温热粗粝的手掌握住,她的心便慢慢安定了下来,耳边震天的唢呐锣鼓声似乎都低了不少,只有眼前翻飞的盖头流苏间偶尔出现的朝靴一直引着她向前。黛玉心里总有一个莫名的念头,觉得她本不该走这条路,可若是没有这条路,她却不知自己能归至何处。 蓦地打了个冷颤,黛玉手上情不自禁用力,微微回握了贾琏一下。这一握,二人的手便再也没有分开,即便是正院里三拜天地,贾琏也一直紧紧站在黛玉身侧,牵着她行礼跪拜。 直到礼成送入洞房,贾琏陪着黛玉回了布置一新的喜房坐下,他才松开了二人一直交握的双手,在喜婆不重样的吉祥话里拿起如意秤挑开了黛玉的盖头,对着难掩羞涩忐忑的妻子温柔的笑了笑。 贾母及邢王二夫人都在外头招呼客人,贾琏又明言不许人来闹洞房,这会儿喜房里便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并各自使唤的下人,他便不急着同黛玉饮交杯酒。命丫鬟们把备下的热汤面端了上来,他亲自哄着黛玉吃了小半碗,又劝着她摘了凤冠换了家常发式,才在外头兴儿急的快要跪下的劝说声中依依不舍的出门去前头陪客吃酒,临走时还不忘殷殷叮嘱黛玉快些换上家常衣裳,以免叫礼服累坏了,惹得一屋子丫鬟皆低了头吃吃地笑。 黛玉脸色红如晚霞,满腹的敏才捷思都飞去了九霄天外,只能低着头当没瞧见丫头们忍笑的模样,半晌才扭捏起身,由几个陪嫁丫头服侍着沐浴更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39.燕尔 荣府今日的喜宴虽盛大, 待替杨垣过来观礼的六宫都总管太监夏守忠和几位皇子宗亲回宫之后, 宾客们大多也都在掌灯前起身告辞。倒不是贾琏朝中人缘不好, 不然今日也不至于要宁荣二府一同摆宴,实则是与他平辈论交, 在官场上有来有往的人泰半年长许多,不好如少年郎一般肆意嬉闹, 与他年岁相仿的这会儿又上有长辈下有子,放不开手脚,只能亲热的应酬一番便作罢。 至于一向在喜宴上闹腾的最凶的十几岁的少年儿郎, 都比贾琏差了些岁数不说,又大多因着多年来父祖的耳提面命而对贾琏心存畏惧。特别是领了武职带头的几个,来之前就吃了好一番敲打,对上贾琏似笑非笑大有深意的眼神腿都有些软,哪里还敢造次。 宾客不好拉着贾琏多灌, 跟在贾琏身边的贾芸等人挡起酒来又尽心尽力,一圈酒敬下来, 贾琏神志还清明的很,一早备下怕他酒后呕吐伤身子的药也没吃, 只喝了碗解酒的汤药,便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立在门口送客。 等外头来的宾客散了,贾珍等同辈堂兄弟倒想拉着贾琏痛饮一番,可一回头哪里还有贾琏的影子?再一问, 才有小厮点头哈腰的说琏二爷早就由人服侍着从角门回荣府了, 还留话说让人再不必等他。 贾珍等人不免笑骂, 贾珍更有心显出自己族长的威风来,只是贾琏这个正主不在,同他亲近些的族人也没了影子,这些人终究没甚意思,也很快便胡乱散了。 贾琏回到荣禧堂时,兴儿媳妇同旺儿媳妇两个正带着人给黛玉送席面。九碟九碗,数字上取个长长久久的吉利,菜式上却不是寻常喜房里常备的几种,而是荣禧堂这边厨房里几个厨娘使劲浑身解数做的道地淮扬菜,瞧着色香味俱佳,全都是暖身又滋补的菜色。 这样贴心又细致,黛玉初来乍到的羞怯不知不觉又去了些,想了片刻后便细声询问这会儿二爷身边跟着哪一个,让人去打听下二爷那头怎么样了,莫要空腹吃多了酒,又吩咐人去再熬些暖脾胃的汤水,备着二爷回来后用。 黛玉每说一条,兴儿媳妇与旺儿媳妇两个就低眉顺眼的应一声是,显出对黛玉的十分尊重来,只是说到最后一条,旺儿媳妇还没来得及报上今儿厨下准备的几种汤水以备黛玉挑拣,喜房的门扉一动,贾琏就笑意盈盈推门进来了。 今儿在房里伺候的喜嬷嬷并几个媳妇子都是过来人,一见贾琏敞着门瞧她们的样子就醒过神来,顺便就招呼着几个未嫁的丫头一并退了出去,合上门远远避开,旺儿媳妇还亲自带着两个丫头去灶上催着烧热水去了。 黛玉刚自在些,不想贾琏就回来了,一双桃花眼眸光流转,偏只往她身上瞧,惹得黛玉又慌又乱,垂着头一个字儿也不肯说。 贾琏的眼神不由就在黛玉如鸦黑发间露出的洁白脖颈上流连了一会儿,喉咙微动,挣扎片刻后还是重新摆出个温和的笑脸来,上前牵住了黛玉的手,把人带到了桌边。 “算着你这边也该传饭了,我便想法子甩开了人回来了,咱们一道用些可好?怕你从昨儿开始就没好生用饭,我就让灶上做了些家乡菜,也不晓得合不合你脾胃,且先尝尝吧。” 说着,贾琏便用公筷给黛玉夹了一筷子嫩嫩的鱼肉,又挑了一筷子豆腐,才随手拿起个空碗挑了菜吃。 黛玉原已经羞的整个人都有些僵了,听得贾琏这般随意自在又满怀柔情爱护,也觉心头好受了些,红着脸拿起筷箸一瞧,才惊讶的发现贾琏竟然用的是丫头们布菜时用的公筷并搁勺子的碗。 见黛玉颇有些欲言又止,贾琏忙将口中的饭粒咽尽了,开口笑道:“我平日里不甚讲究,倒惊着你了。我是觉着丫头婆子留在这儿,多少双眼睛瞧着,你总有些不自在,反不如叫她们退下去,咱们两个清净用饭来的自在。不过是碗筷罢了,我在外头办差时,连这也用不上呢。” 丫头婆子再去取副碗筷,一来一回也要些时候,贾琏可不愿再留些不相干的人在这儿碍眼。 只是他说的这样情真意切,黛玉果然眸光微动,低头用饭前先给贾琏夹了块水晶肴肉到碗里,喜得贾琏心花怒发,又给黛玉盛了碗汤,殷殷劝她用了,一餐饭吃的是有来有回,柔情蜜意,不知何时就都红了脸颊。 用过了饭,黛玉的心却不知为何又乱了几分,重又低了头不敢看人,贾琏心内一叹,面儿上倒是滴水不漏,只拉着黛玉喝了合卺酒,又带着她去妆台前对镜而坐,将先前备下的一柄柔润牛角梳取了出来。 黛玉满眼不解,贾琏立于她身后轻笑一声,一手解开她头上松松系着的发带,拿起梳子认真为她通着头发:“今儿丫头们服侍你洗头发的时辰是不是比平时都晚了些?这会子头发还不曾干透,仔细睡了头疼。再者,今儿的凤冠那般重,略通通发,你也能好受些。” 不论是黛玉陪嫁来的丫头嬷嬷,还是能在这荣禧堂里伺候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拭发通头这样的活儿早就有人抢着做了。可这会儿贾琏手上轻重得宜的为她梳理头发,倒让黛玉心里当真生出几分暖意来,飘荡了一日的心落到了实处,竟有些昏沉起来。 贾琏一直分神看着西洋玻璃镜,自然将黛玉的神色舒适之余露出的困意尽收眼里,思量片刻后依旧不动声色,也不提就寝的事情,反倒说起成亲这一日的事来:“今儿你在轿子里颠簸的可厉害?因着咱们出门时比老太太她们以为的早些,只能卡着时辰在路上慢些走,我只怕累坏了你。” 黛玉虽昏沉欲睡,听到此处也不面撇了撇嘴,从镜中斜睨了贾琏一眼,嗔怪道:“你还说。先前你把何公子拦成那样,外祖母她们脸都笑僵了,你才放人进门,今儿倒好,那样欺负人,樟哥儿都委屈了,看他以后还理你不理。” 林家并无近枝子弟,黛玉唯一的胞弟林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今儿林家那里拦门的多是过去帮衬的亲戚家的儿郎。林樟原本还想好生刁难贾琏一番,不想贾琏那边竟然买通了内应,里应外合破门而入,把他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若非贾琏十分有眼色的给小舅子包了极贵重的厚礼,当时就少不得一场闹。 被娇妻戳破了老底,贾琏只嘿嘿一笑,手上灵巧的为黛玉挽了个发髻,别有深意的接道:“樟儿还是年纪小了,哪里懂得他姐夫我的心呢?说来也真是怪我,只顾着急三火四接了你过来,却没个合适的人陪你,让你白等我半日。蓉儿那边倒想把他和侄媳的儿子抱来给咱们滚床,侄儿媳妇也能陪你说说话,可他们一家子那样不成器,哪里能让他们来坏了娘子这儿的书卷香气。” 说到最后,贾琏滚烫的掌心已经揽住了黛玉的腰身,暗暗用力把人抱在了怀里,相拥着往榻边走,嘴里还不忘低声诱哄:“夜有些深了,你又这般累,咱们就先安歇了吧。” 可红鸾帐、鸳鸯被,鸦发雪肤,哪个儿郎又能安睡,少不得闹到当真夜深人静,才由贾琏披着衣衫出来叫人送水。 贾琏一脸心满意足,林家的陪嫁嬷嬷小心觑了半晌都没瞧见自家姑娘,少不得大着胆子上前劝一句。黛玉出嫁前,贾敏曾将两个嬷嬷叫到身边好一番耳提面命,就怕黛玉身子弱,贾琏不知轻重。 听了那老嬷嬷吞吞吐吐的劝说,贾琏也没动气,只吊儿郎当的翻了个白眼,敷衍道:“累了一日,这位妈妈也早些安歇吧,明儿还要服侍你们奶奶呢。再说了,爷的媳妇,爷自然比你们都疼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40.梨香院 第二日一早, 邢夫人刚命新提到身边的大丫鬟嫣翠去请贾赦过来用早饭, 好掐着时辰去老太太的上房吃媳妇茶, 贾母身边的第一得用的大丫鬟鸳鸯就笑眯眯的过来请安, 道是老太太昨儿欢喜的很, 吃多了几杯酒, 这会儿有些懒怠起身, 想再歇息一个时辰,请老爷太太们巳时中再过去请安。 贾母吩咐,邢夫人自然只有低头应是的道理,还要赶着在鸳鸯面前表一番孝心。偏她正同鸳鸯说着话, 那边嫣翠便媚眼如丝的将贾赦请了进来。 嫣翠再娇嫩,贾赦一大早被人从姨娘的温柔乡里叫起来也是满腹的不虞, 不过是想着今儿是儿子媳妇敬茶的大好日子, 强忍着而已。谁知他才踏进邢夫人的院子,就听人说老太太那边想多歇一个时辰,不由就恼了, 随口对着下人斥一句不会办事,直接拂袖回了鹃姨娘的院子, 嫣翠白着脸红着眼都没留住。 当着鸳鸯,邢夫人不敢说什么, 还要强撑着笑脸儿, 回头便阴着脸坐在榻上不说话, 想砸个杯子都被王善保家的心惊胆战的拦了下来。 “我的好太太!”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陪房, 这些年来因着主子不得志没少在府里明里暗里受气, 也常撺掇着自家主子惹是生非,可今日这样要紧的时候,她是万万不敢作妖的,不仅自己不敢,还要苦心拦着邢夫人。 “您动这样大火,不就如了那些贱蹄子的意了?这两日可是伯爷大喜的日子,咱们这要是碎了什么杯子碗的,叫那些下贱蹄子一传,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可让老爷、伯爷怎么想您呢!” 贾琏对这门亲事有多看重,宁荣二府主子奴才都是瞧在眼里的,邢夫人这个做继母的一向又没有什么脸面,真要是有个什么传言,贾琏那边会不会手软,王善保家的心里门儿清。且就算贾琏不发作,老太太把外孙女看得眼珠子一样,喜宴都撑着事事过问,哪里能容邢夫人今儿摔盘子砸碗的。 这样浅显的道理,邢夫人不是不懂的,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当年她是高嫁又是做填房,贾赦丝毫不温柔体贴就罢了,成亲第二日一早战战兢兢硬撑着卯时末就起了,顶着贾赦的冷脸去敬茶,如今换成林丫头,就成了千娇百宠的宝贝了。 说甚么老太太懒怠起,她可是特意派人去看过,老太太那边的小厨房早就送了饭食过去了,不然她又岂会去扰贾赦的清梦。分明是那一对小的不知羞,不知闹成什么样儿起不来身,老太太偏心眼帮着描补,一家子没规没矩,只会拿她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煞性子。 越想,邢夫人就越气闷。谁家不是媳妇上赶着孝敬婆婆?她前头那个短命鬼、二房那个、再算上她,谁没在贾母跟前立过规矩,说话做事恭恭敬敬的,二房李纨更不用说了,叫王夫人整治的说话都不敢大声。独她这儿媳妇好似祖宗一般,还没进门就害她受了好几回敲打,一个两个都护着,贾母更是直接当着人面说以后琏二奶奶要管家理事,怕是不便来东院伺候,叫她多担待。 一家子的老祖宗都发了话,贾赦又事不关己,只贪图贾琏的孝敬就胡乱帮她应了,她还能说什么,也只能咬着牙担待了,羞得躲了好几日病。 险些把早起新挑的手帕子搅碎了,邢夫人抬眼瞧了瞧窗外,到底忍不住压着声儿问道:“琏儿媳妇才过门,又一向娇养着长大,能懂得什么?我让你去同琏儿那边的两个管事媳妇多说说话,得空时候搭把手,你可去了?” 有贾母贾琏一齐压着,贾赦也甚事不管只顾着自己高乐,邢夫人明面上是只能做个安享富贵的慈爱婆母,可私底下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瞧着黛玉就这么拿稳了她这辈子都没摸上的管家权,便想了个法子,让王善保家的等人趁着黛玉初来乍到,手下的陪房多半要同贾琏手下的人掰腕子的机会,拉拢着人心,好也在家务上插一脚。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王善保家的就跟嚼了个黄连似的,嗫喏着不敢说话。她也不知道贾琏怎么想的,媳妇还没进门,他堂堂荣恩伯,一品的尚书,巴巴儿就把手底下的内外管事都敲打了一番,说什么伺候好了奶奶就是伺候好了他,谁要是惹了奶奶不痛快,别怪他不念旧情阖家撵出去等语。 当家的爷们都在媳妇面前软了骨头,更别提那旺儿媳妇平日里软硬不吃,兴儿媳妇千伶百俐,这一回也跟脂油蒙了心一般,处处帮着主子弹压说服几个不服气的,直接就让几辈子的家生子都低了头。手底下人熄了争强好胜的心,荣禧堂里也没有那等心比天高的丫头,又哪里还有旁人挑拨的机会。 王善保家的讷讷不言,邢夫人便晓得事情不顺畅,心里不免又添一把火,当真气闷起来,忙偷偷取了丸药来吃,只怕让人知道了传扬出去,还不忘吩咐王善保家的定要掐着时辰提醒她一句,免得误了时辰。 有贾母坐在上头,贾琏素来又是个不顾长辈体面的混不吝,即使今儿敬茶的时辰委实有些晚,也并无人敢说什么,黛玉胀红着脸敬了一圈茶,长辈们给过见面礼,也就顺顺利利的过了。 贾母今日所忧只有两样,一怕邢氏仗着身份教训黛玉,二怕宝玉做事说话不合规矩,结果邢氏乖觉,宝玉也像是已经忘却了旧事、不记得黛玉了一般,不由老怀大慰,欢喜的额外拉着贾琏黛玉两个说了许久的话。 黛玉昨儿夜里有些劳累,今儿多睡了一个时辰也有些不足,陪着贾母说了会儿话就有些精力不济,偏又害羞不欲让人知道,回去后同贾琏闹了好一阵子别扭,竟有些想撵贾琏去厢房睡的意思。 所幸贾琏在房里是个不要面皮的,只腻着不肯走,搂着黛玉好一通歪缠,到底赖在了喜房里,借着婚假的功夫成日想出千百个理由来同黛玉胡天胡地。等三朝回门那日,黛玉已是气咻咻再不肯理他了。 林海贾敏这几日想起黛玉就是长吁短叹,后悔女儿嫁的太早,这会儿一见女儿面色不好立时就拿出了岳父岳母的威严,对着贾琏好一顿说教。 贾琏也不多解释,一口便认了错,面色极为真挚,气得黛玉只拿眼瞪他,却不好同爹娘说这人的可恶之处,无可奈何之下便不住扯手里的帕子。 二人之间相处的如何,林海贾敏早便听陪嫁的嬷嬷说了,也晓得黛玉只是女儿家面皮薄羞赧,不过是借机再敲打贾琏一番罢了。不过哪怕是脸色最黑的林海,听贾琏说想隔三差五便请姑父姑母过去小住,又说梨香院那边已经收拾停当了,也不由缓了面色,不再多加为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41.嫉恨 自来女子出嫁后, 大多极少再见娘家亲人。譬如贾敏,随林海南下扬州赴任前一年也不过回去五六次, 后来去了扬州与亲人更是十余年不得相见, 平日里只书信往来,再少些的如薛王氏,出嫁之后直到丈夫身故,才带着儿女回京投亲,也是稀松平常之事。世情如此,方有哭嫁之俗,便是如王夫人这样出嫁后始终与娘家人同在一地的, 一年里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见得多的,旁人反要纳罕。 是以贾琏说是收拾出了梨香院, 想隔三差五请林海贾敏二人去小住几日,林海夫妻心里虽欢喜他的一番心意,倒也不曾太过当真, 毕竟玉儿如今已不是他们护在掌心里的娇娇女, 是一府的当家奶奶, 是伯夫人,总不好太过随心所欲。一年能在不年不节的时候坐下来好生说上四五回话,他们也就知足了。 谁知贾琏陪着黛玉回门后第二日, 婚假还没消, 就随便寻了个赏花的由头下了帖子请林家三口到府上做客。来送帖子的还是赖大两口子, 都是贾母身边一等一的体面人, 嘴上抹了蜜一般就差抱着林海贾敏二人的腿求他们过去了。 如此盛情着实难却,他们也只得带着两眼放光急等着再见姐姐姐夫的林樟登门拜访,而后顺理成章的在众人的苦劝之下在梨香院里住了两晚。这院子本就是贾琏当年为迎林家小住而特意布置的,前两日黛玉又着人重新换了床幔等物,自然样样妥帖,极合林海等人的喜好,住起来也是舒心惬意。 荣府里的花园子里虽不敢说百花争艳,却也撑得上是四季常馨,各色花儿朵儿能从初春一直开到深冬。林家人来了一回,后头贾母上房花圃里的杜鹃开的艳,荣禧堂前的水仙生的雅,花期之间还加着听戏尝瓜品蟹,或由贾母口述,或由贾琏执笔,当真是月月换着花样儿请人,还一请来了就不肯轻易放人走。 林海致仕后安心做一舞文弄墨的富贵闲人,每日里最忙碌时不过教养林樟读书,又颇为惦念爱女,客套一番后见贾母贾琏两个是真心盼着他们长住,贾赦则万事不挂心,便顺水推舟带着妻儿常来常往。渐渐林家三口在梨香院里住的日子也不比回府的日子少多少,林海与贾敏日日守着儿女过活,气色竟比先前还强上不少。 黛玉本就生得心思聪敏细腻,于管家理事上十分周到精明,嫁人后得贾琏全心宠爱呵护,身后又站着贾母,新婚第二日便接过了荣府中除贾母房里的账目银钱c各色契书,初掌一府便极有威严,内外管事无不顺服。等贾敏再到府中长住,三不五时陪着黛玉一同打理俗务,与贾母一起帮着黛玉补上年轻不够稳重的缺失,再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起甚不该有的心思。 邢夫人这个正经婆婆尚且叫贾母和贾琏弹压的只能拿着上上等的份例窝在东院里逞太太威风,对着黛玉是可亲又慈爱,连东院的份例都是给多少收多少,半点非分之想不敢有,王夫人这个婶娘在黛玉跟前就更别想抖什么威风。 即便是她膝下的庶女探春出嫁,有贾母拍板定了嫁妆单子,黛玉色色准备齐全,除了让林之孝家的过来一趟请她过目公中置办的嫁妆单子并众人的添妆之物,连个插手的余地都没留给她。 她倒是强撑着在两房女眷齐聚上房请安时问了回成亲当日宴客的名单,却只得了贾母别有深意的一瞥,而黛玉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与贾母品了回今岁的新茶就借故退了下去。等黛玉出了院子,贾母才叹了口气,告诉王夫人那宾客单子贾政一早便瞧过了,言下之意,却是她们并不晓得贾政竟没回后院通个气儿。 王夫人这才晓得先前黛玉那般作态是何意,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疼,一时张口结舌话都说不出来,再一想正在梨香院里悠闲度日的贾敏说不得也已经得着了消息,正不知如何嘲笑于她,她就恨不得立时晕过去,病上十天半个月才好。 一瞧王夫人的面色,贾母就看穿了这个儿媳的心思,知道她不仅不好生琢磨下同床共枕c生儿育女的丈夫怎么就生疏到了此等地步,想着挽回一二,怕是还惦记着贾敏母女,惦记着那一点子后宅里头的虚名得失。 再如何偏疼贾政一房,贾母也不得不承认贾政夫妻两个于品性上都有不小瑕疵,先前有贾赦邢夫人比对着不显,等贾琏出息了,再迎了黛玉进门,便一总露了出来。贾政读了一辈子书只读出了迂腐不通人情,还常觉怀才不遇,王夫人则心胸狭隘偏又目光短浅。 贾母老了,儿子媳妇又都是做祖父祖母的年纪,她管不动也管不了,唯一牵挂的只一个宝玉。贾琏说了天家的意思,那通灵宝玉不找也就不找,只要人平安便好,且宝玉丢了玉后虽少了灵气,却是终于能安稳读书上进,也不在女孩儿堆里厮混,眼见着就能下场试一回,说不得明年家里又多一位秀才,她心里多少还有些满意。 想着宝玉,贾母就有些犹豫,有意再点拨王夫人一回。她一辈子攒下的私房,原有意叫贾琏黛玉两个同宝玉分了,不想她那日才在贾琏黛玉两个跟前漏了一丝口风,小夫妻两个便一同推拒了,黛玉当场便说他日只求老太太两样心爱之物留个念想,旁的他们一概不要。贾琏夫妻将偌大资财拱手相让,王夫人身为婶娘却每每计较这点子微末小事,将来伤的还是自己儿子的前程。 可一想到王夫人将二房银钱并嫁妆私房攥的死紧,对探春及姨娘丫鬟等百般克扣,贾政要取用一二尚且不得的做派,贾母就熄了心思。横竖还有她在,贾琏和黛玉都不是那等冷血蛮横之人,总有宝玉的缘法。至于其他,宝玉的用度如今还一直归在上房账里,到时候直接交给宝玉媳妇也就罢了。 贾母一言不发,垂着眼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王夫人只能青着脸回了二房现如今住的二进院子,唤了赵姨娘周姨娘两个来给她捶肩捏腿。 只是也不知是两个姨娘不会伺候,还是王夫人心中强压着的郁气发作,第二日起身时王夫人竟如愿以偿当真病了,黛玉着人请来的太医瞧了也说是需安心静养些日子。 王夫人不得不卧床休养,宝玉探春并贾环三人便轮流在榻前侍疾,可探春好事将近,却是不好顶着衣不解带守夜的憔悴面色上花轿的,黛玉冷眼瞧了几日,便给探春安了个帮衬她清理后花园子的闲差,将人讨了过去。贾琏晚间回家用饭,听说此事后也随便指派了点事儿让贾芸带着贾环忙活去了。 一双任凭她搓圆揉扁的庶子女就这么飞出了手掌心,王夫人不免又添一重病,心里恨恨记了贾琏夫妻一笔,偏人在屋檐下不好发作,只能含含糊糊的对着来探望的贾宝玉诉苦,想着得些安慰也好。 谁知她这后半生的指望竟半点不明白她的心思。贾宝玉自失了玉后就常板着脸,这会儿王夫人说了半日的不易,他面儿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还戳人心窝子一般冷淡道:“太太既然心中常觉燥闷,又何必让三妹妹与环儿围在身边伺候,更添一层厌烦。横竖他们总也要离了此处,各人自过日子,早些走了岂不清净?既没有缘分,又何必强在一处。” 王夫人不想眼珠儿一般的儿子竟说出这样话来,神色语气里更有种叫她不寒而栗的不详,一个激灵再不敢说什么,只问了宝玉吃用如何,读的哪本书,便嘱咐丫头好生送了人回去,心里却是打定主意定要快些给宝玉娶一房贤妻回来。到时既能帮着儿子收心,消了这些孤拐念头,也能在家帮衬她一二,免得平白受旁人磋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42.说合 王夫人心里装着为贾宝玉择妇的大事儿, 也就将探春等人抛在了脑后,每日里只专心琢磨京城并金陵一带官宦人家的适龄女孩儿,剔除那等家中子弟不成器,或是长辈传出有恶疾, 或是其母悍妒不贤的, 再派周瑞家的去王子腾夫人那儿打听一二。 王子腾夫人虽还记恨当年贾元春暗算王淑妃一事, 对贾宝玉这个看着长大的外甥倒还有几分真心, 不冷不热的讥嘲了周瑞家的与王夫人这个心比天高行事鲁钝的小姑几句,便着人仔细打听了那几户人家的风评,又让人一五一十转告了王夫人。 可惜王家虽出了力气,王夫人相中的那几家也确实将女儿教导的才德兼备, 但是人家却不愿意做这门亲。王子腾夫人不过请相熟的官太太稍加试探, 几位闺秀的母亲一听清是荣恩伯的二房堂弟贾宝玉, 便纷纷顾左右而言他, 不肯接话,回绝之意溢于言表。 自家人知自家事, 王子腾夫人失望之余倒也觉意料之中。毕竟贾宝玉不过一介白身,自幼便有顽劣不知上进且沉溺于后宅的名声,人都说不过一不肖纨绔, 二房贾政王夫人与荣恩伯一脉早年不甚和睦的事儿又传的沸沸扬扬, 人家精心教养的女儿不肯许嫁于他,也是人之常情。 她当时能顺着王夫人的意多番打听, 也不过是想着世人娶妇大多要陪个笑脸, 男子又不在意这些, 试一回总没有坏处。万一有哪家夫人中意荣恩伯的名头,觉着贾宝玉日后能有些造化,就是实打实的福气了。 眼看着盘算落了空,王子腾夫人让人传话的时候便好心加了一句,道是历来低头娶妇,为子孙择妇时也不必太过看重门第父祖,他们这样的人家,媳妇本身端庄明理,能劝诫夫婿,比什么十里红妆都强些。 说白了,王子腾夫人也觉着王夫人在相看儿媳这事儿上委实太过好高骛远了些,没掂量清自个儿的身份。贾宝玉的身份说好听点是荣国公后人,大家公子,可袭爵的乃是其堂兄,讲究起来这一支已算是支系,不知哪一日就要搬出荣府单过,自身又无美名,王夫人给他挑的偏都是高门世族嫡支的小姐,这哪里能成呢。若是眼光放低些,向那五六品官家细细挑拣,说不得真能得一佳媳。 王夫人自恃贾宝玉天生聪慧,是有大来历之人,向来觉得次子便是尚公主也配得起,万万没想到挑中的几家竟都回绝了她,百般念想都成了空,得着消息后当真是又羞又惊又气,王子腾夫人那番话更是好似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她才有些起色的病不免又重了些,每日里只温养着,连探春出阁都没露面。 倒不是王夫人的病真的不能起身不能见人,只是她心里不痛快,奈何不了旁人,拿探春煞性子罢了。一个庶女出嫁,她这个嫡母不肯出来送嫁,日后新妇还能有什么脸面。 王夫人算盘打得极响,却忘了探春出阁这日满府的宾客是为何而来。她不露面,自有黛玉以长嫂的身份操持一切,宾客们都满口子夸赞黛玉孝悌,羡探春有福,提及王夫人时周到的不过顺口问一句可有请好大夫,心思不那么多的只当没这个人,和乐的不得了。而柳湘莲上无父母,至交好友都如他一般性子又潇洒不拘泥,听说王夫人不见人影也没当回事,只管喜气洋洋闹哄哄迎了新妇回去,半点波澜都不曾有。 庶出的都翻了天,王夫人暗恨贾琏不为贾宝玉谋划之余,对儿媳的择选不免更挑剔了些,甚至想为贾宝玉挑一位有薛宝钗的品貌德行,又有丰厚嫁妆,且父兄得力的妻室,最后自然是一无所获,还白白在京中及金陵祖籍成了笑柄。 眼见着她再寻不出个合适的人选来,王夫人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在一次请安后单独留下同贾母说话,吞吞吐吐的想让贾母出面为贾宝玉择一勋贵家的小姐为妻。贾母好歹是国公夫人,与几位老王妃年轻时交情匪浅,又因贾琏的缘故如今在京城众诰命夫人中也极有体面,能说上话的人家自然也多些。 王夫人所请贾母当场便应下了。其实便是王夫人不来赔小心,贾母这一二年间也从未断过为贾宝玉说亲的念头,只不曾大肆宣扬而已。可贾宝玉虽是她最偏爱的孙辈,在外头却着实高不成低不就,这才一直拖了下来。 贾母正为贾宝玉的亲事发愁,忠靖侯史鼎府上又有流言闹的沸沸扬扬,却是先侯爷的遗腹子大姑娘史湘云的亲事出了变故。 史鼎的爵位承自其兄,夫妻二人为声名计,这些年一直将史湘云视如己出,自己亲生的姑娘尚且要靠后。是以武勋卫家要为他们家大少爷说亲时,史鼎夫人便将这门人人称羡的好亲事定给了史湘云,亲生女儿的婚事反倒远远不如,许的只是金陵城武官世家的子弟。 卫家大爷卫若兰生的姿容俊秀,学的文武双全,人言极肖其祖,家中祖母爱若珍宝,史湘云能得这门亲事,还是卫史两家祖上有旧,兼着史鼎与卫老爷同朝为官的缘故。不说史鼎夫妻,便是史湘云自己,对这位未婚夫婿也是满意非常,芳心暗许。 因着卫若兰与史湘云两个年岁渐长,两家本属意年内便完婚,谁知合过卦象后却说是年内诸事不宜,才将亲事推到了一年后。不想还不等转过年去,卫若兰便在外出围猎时摔下了马,当场断了脖子,没了声息。 卫若兰早夭,两家亲事自然只能作罢,偏不知哪里传出了歪话,说是史湘云命硬,乃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才会甫一出生便刑克父母,定亲之后又克夫婿。这流言一出便惊动了史家,史鼎史鼐皆是急的跳脚,想法设法的挽回澄清,可这无形之刃最伤人,再如何手眼通天也难堵悠悠众口,史湘云命硬一说到底还是流传开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史侯并侯夫人正着急上火的时候,史湘云自个儿又出了纰漏,当着卫家下人的面儿口不择言。虽只有半句无心之失,落在卫家人耳中又如何能轻轻放过,一时闹得更为难看,史湘云的名声也愈发败坏。 史湘云亲事有了大妨碍的事一传到荣府,贾母略思量了一番就派人请了王夫人来说话,与她将与史家做亲的利弊一一道明,又说如今外头的流言蜚语多半是子虚乌有,让她莫要误了孩子。 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又败坏了名声,这样的儿媳当然不是王夫人心中佳媳的人选,可她回去琢磨了三两日,终究还是沉着脸点了头,恳请贾母为贾宝玉主张。 有了王夫人的话,贾母又问过了贾政,便寻了个黄道吉日,投过帖子后亲自回了一次忠靖侯府,为贾宝玉说合,定下了一双小儿女的亲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43.送子 若是没有卫若兰定亲后早夭的那一出, 史家说什么也不会把史湘云许配给贾宝玉, 可天意如此,他们也无可奈何。 自卫若兰去后, 卫家老太太失了眼珠子一般的长孙, 已是认定了史湘云命硬克夫,更是四处宣扬史家黑了心肝,想将这样孤煞命格的女孩儿说与他家, 仗着年纪辈分闹个不休, 史家根本无法再为史湘云在京中乃至金陵左近寻一门差不多的亲事。 比起远嫁不知根底的人家,或是才入京的所谓“新贵”,将史湘云嫁入自幼疼爱她的姑祖母家亲上做亲,还是贾母这样的老封君亲自去求娶, 至少听起来好上许多,旁人知道了也会夸一回史家长辈的慈爱与不易,感叹他们为侄女打算的周到体贴。而史湘云近些年虽与贾宝玉不常见面,倒还念着他儿时的小意温柔, 原本忐忑难安的心也落到了实处,可谓皆大欢喜。 不过卫史两家的事儿闹得太过难看,无论史家还是贾家都不愿再让市井之人拿他们嚼舌, 便不曾张扬, 只静静换了庚帖,请高人算了日子, 定在半年后嫁娶, 也就罢了。 半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若要想将婚事办的盛大又妥帖,却是宜早不宜迟。王夫人别的事都能忍的,唯独贾宝玉成亲一事不能由着别人摆布。 日子一定,王夫人便特意去贾母跟前服了一回软,红着眼圈儿说了这些年为人母的不易,连早夭的贾珠都失言提了一嘴,她才略带哽咽的说到终于等着了贾宝玉娶亲的这一日。 贾珠少时也曾是贾母最引以为傲的孙儿,偏福薄命舛,每每想起总令贾母心酸落泪,连带的对他的遗腹子贾兰也不敢亲近。甚至愈是听下头人说李纨如何会教子,贾兰如何会读书,她便愈是忍不住对这个重孙敬而远之,只在份例上厚待他们母子以作弥补。 贾母心里针扎一般疼,对王夫人也就不像平时一般不假辞色,一口便应下了王夫人想要亲自为贾宝玉操持亲事的恳求,还亲口允诺了贴补私房。毕竟不管王夫人为人品行如何,她终究十月怀胎生了贾宝玉,十多年来更是一心为贾宝玉谋划c慈爱有加。 得了贾母的话,王夫人心头一块巨石才算落了地,眼圈儿还泛着红就迫不及待命周瑞家的去知会黛玉。这亲事筹备起来学问大着呢,样样色色都要准备妥当,她不先盘查清楚公库里现今有哪些东西如何使得。历来府上嫡出爷们成亲,公中可是有一万两的用度,他们又没分家,大日子用的各色器具摆件也该用公中的才是。 借着贾宝玉的亲事,王夫人自觉也能逞上一回当家太太的威风,可谁知黛玉那边虽二话不说就让人送来了对牌,她办起事来却全不对滋味。 她要开库房挑东西,管着库房的媳妇立刻就让人从总账上挑出对应的册子来与她瞧。任是什么人高的南海珊瑚c十二扇的紫檀屏风,只要王夫人瞧着好,她们便服服帖帖拿红笔圈了。可若是王夫人当真要从库房里把东西取出来,管事媳妇话说得再好听再顺耳,内里的意思却还是要先问过黛玉。 没有黛玉点头,库房里的东西搬不出,账房也支不出银子,这些内外管事不认对牌也不认她这个二太太,只认琏二奶奶和她身边的心腹丫头婆子。 要给史家的聘礼才略理出头绪,给贾宝玉成亲用的院子尚未粉刷好,王夫人便已经气的生出了好几个口疮,嘴角的燎泡从未痊愈过。只拿对牌却事事还要黛玉做主,她岂不是与管家的丫头无异,空拿着钥匙做虚名。 奈何贾政不争气,贾宝玉又还立不起来,王夫人愤愤几日,一来手上没什么人手,二来着实不敢在贾琏眼皮子底下造次,只得硬吞了这口恶气,专心为贾宝玉筹备亲事。 她毕竟大家出身,失势前也是荣国府当家太太,于红白喜事筹备上颇有本事,黛玉又不曾在此事上推诿拖延下绊子,贾史两家从下聘到迎娶可说处处妥当,即便比不得贾琏与黛玉成亲时的盛景,于中等人家里也很够看了。 除王夫人心中犹觉不足,暗恨贾琏压了贾宝玉一头之外,便是贾母贾政与史家诸人都夸赞不已。贾宝玉并未有功名在身,许多逾制之物皆不可用,能有这样的阵势已属不易。 在史鼎及其夫人看来,这门亲事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却是在贾宝玉身上。娶亲都娶的面无表情一副与己无关模样的,他们活了半辈子,也只见过贾宝玉这么一个。 史鼎夫人过后也曾让人转着弯儿给王夫人那边露了点风声,想着王夫人能多少约束一番。这京里膏粱纨绔私下里花样繁多荤素不忌,长辈们都略知道点影子,贾宝玉从前名声又不佳,史鼎夫人心里总忖度着他是不是心思不在女色上,只盼着他如今娶了亲收敛着些,大家面上也才能好看。 不想王夫人却压根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她本就对史湘云这个媳妇不甚满意,最怕儿子娶了亲就忘了娘,贾宝玉对妻子不冷不热正合她心意,哪里还会去说教管束。 若非史家陪嫁还算丰厚,贾母又帮着把二房的帐单列出来教导史湘云管家理事,她还想让史湘云好生立上两个月的规矩,跟着李纨学些眉眼高低呢。 即使史湘云有贾母护着,王夫人还是寻着个拿捏她的由头,借机发作起来。 史湘云是宝二奶奶,最大的本分便是伺候贾宝玉,可她偏偏又不如何得贾宝玉喜欢,夫妻两个相处颇为冷淡,听说私下里多是史湘云含着冤屈扯着贾宝玉掰扯事理,贾宝玉却总是不发一语。王夫人心疼儿子,史湘云不得贾宝玉欢心,她自然要给儿子房里放两个懂事贴心的,竟一气就要把金钏儿彩霞两个都抬给贾宝玉做姨娘。 贾宝玉冷着脸不言不语,史湘云本就为他与儿时迥异的态度暗自伤心垂泪,夜里常常歇息不稳,这会儿又被以往还当的慈眉善目四字的表舅母如此搓磨,一不小心便梗的气短,软软倒了下去。 金钏儿彩霞还满心欢喜等着给史湘云叩头,遇上这等境况也只能先退到一边,等着管家请太医来瞧。 这一瞧,便摸出了喜脉,算算日子,八成还是个坐床喜。 王夫人一肚子敲打责骂的话都噎了回去,对史湘云的千般不满也尽数消散,搂着她儿一声肉一声,一叠声的吩咐人到府上四处报喜,又拿了私房来给史湘云补身子。 还是她挑的媳妇有福气,进门就能坐胎,哪像大房那么个妖妖娆娆的狐狸精,嫁过来两年连个消息都没有。 只要一想到大房诸人这会儿如何着急上火,黛玉又是如何妒忌焦虑,说不得还要闹出什么事端,她便觉得心头畅快。可惜荣禧堂那边伺候的下人嘴巴都闭得蚌壳似的,倒叫她少了热闹瞧。 史湘云有孕,贾母知道了也是欢喜非常,虽说日子还浅不好声张,到底还是另寻了个由头备了桌家宴,一家子女眷坐在一处乐呵一回。 邢夫人一向对黛玉只是面子情,心里又清楚这回的酒席为的是二房媳妇肚子里的那块肉,不免更为恼怒,暗骂黛玉只会妖媚男人却不争气,面儿上更是将史湘云夸出花儿来,直叹王夫人有福。 贾母坐在上首眼睛一眯,坐在她右手边的史湘云便一脸娇憨的接了话:“都是一家子,咱们自然都是有福气的,一会儿我就让翠缕把我那尊送子观音像给琏二嫂子送去,兴许就好了呢。” 王夫人闻言微微一笑,正要接一句沾沾喜气也好,贾母便不轻不重的将筷子拍在了桌上,顿时一桌子人除了她左手边的黛玉还在慢条斯理的咽口中的吃食,都静静放箸听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44.回乡 方才还娇声软语言笑晏晏的屋内霎那间寂静无声,鸳鸯觑了眼贾母紧绷的面色, 便比了个手势领着一众丫头婆子退了出去。 鸳鸯才放了帘子阖上门, 紧抿着唇的贾母就抬起眼皮定定瞧了史湘云片刻,见她目光闪烁, 不由轻嗤道:“儿女都是缘, 你既晓得这个道理,便要好生惜福, 菩萨许的缘法,岂是咱们凡俗之人轻易能借让的呢。” 贾琏年已近三十, 成亲两年却一丝动静也无, 贾母心里说不惦念这事儿是假的。可她活了一辈子, 明白这妇人成亲后有的就是缘分来的晚, 强求不得,便也从来没露过口风。莫说黛玉是她心尖尖上的外孙女,就是普通孙媳, 也不好这么快就变脸色。 幸亏贾敏这几日陪着林海林樟回了林府,不然她今日真是没法子收场。 东府的蓉儿媳妇, 她顶顶疼爱的幼女贾敏,可都是过门十余年才有的身孕, 如今也没见耽误了什么。 也算真心疼爱了这么多年的侄孙女得了坐床喜,最心爱的孙儿有了后,贾母原本真是乐的无可无不可, 恨不能心肝都给了这两个孩子和尚在母亲肚内的重孙, 可史湘云如此做派, 真如数九寒天里一盆冰水,叫她心里一个激灵。 这才将将把出喜脉,就有口无心的出言伤人,拿话戳黛玉的心窝子,哪里还像平日里娇憨烂漫的性子?若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定要骂她一句面憨心刁! 贾母自认已经给史湘云留了面子,话也留了几分余地,落在史湘云耳中却依旧刺耳的令人坐立难安,令她抿着嘴低头不语。 史湘云待嫁时,对出阁后的日子可说是满怀期待,有温柔小意又情投意合的夫婿,有慈和大度的长辈,不必再如在史家时这般日日做针线,也不必再听婶娘手下的婆子丫头仗着体面说三道四,简直快活似神仙。 可真正坐着花轿入了荣府,她才发觉一切满不是那么回事。 她与贾宝玉之间与其说是相知相伴的神仙眷侣,不如说是一对怨偶。不论她说什么,贾宝玉都是爱答不理,虽不曾收用丫头,可也不曾对她嘘寒问暖。有时她不过是略劝上几句,贾宝玉便拿一种冷的渗人的眼神默默瞧着她,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打算。 至于长辈和院子里的使唤下人,更是不提也罢。即使史湘云过门日子尚浅,也渐渐察觉出王夫人压根儿不是什么慈和人,揉搓寡嫂李纨和她的法子简直层出不穷,而那些原先娇俏体贴的丫头,私下的心计手段着实让她吃了不少闷亏。 幸亏她还有一点运道,才能否极泰来,抢在王夫人给他们院子抬姨娘之前查出了身孕。有了这个孩子,史湘云才真正在贾家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孝顺的孩子,史湘云才终于懂得子嗣在长辈眼中何等重要,也才会在方才说话时心里一动,想要让黛玉也沾一沾这份喜气。 贾琏可是荣府的当家人,同辈里许多成亲早的人过两年都等着抱孙了,黛玉却至今一无所出,史湘云光是替黛玉想一想,都觉头皮一麻,担忧她失了夫婿的爱重。 史湘云自觉是一片好心,不想竟无人领情。平素里慈爱的老祖宗直接变了脸,那黛玉也像耳朵背晦了一般,不言不语只顾着嚼用那点子吃食,令她心中又羞又恼。 果然黛玉是尚书家的千金小姐,是伯夫人,她就是个野丫头。只有黛玉能每日里赫赫扬扬逞她琏二奶奶的威风,她略说一句不中听的,就个个都来怪罪她! 史湘云委屈的眼眶都红了,只能咬着牙硬撑,免得叫黛玉看了笑话,黛玉却连一眼都没有瞧她,只专心用完了自己的饭,才起身温柔的同贾母说话,道是午后有些困乏,又有许多家事不曾处置,想先回荣禧堂。 贾母自然满口答应,还叫了鸳鸯进来替她送黛玉出去。至于王夫人史湘云婆媳两个,贾母沉思片刻,到底还是盯着史湘云的肚子命她们也回去歇着了。横竖都在眼皮子底下住着,等这一胎坐稳了,再好生教导也使得。 可惜贾母打算的虽好,贾琏却不想再留着这些人裹乱。 他这日一回府,连荣禧堂都没进,直接就来了贾母的上房,开门见山道:“孙儿今日为何而来,老太太心里该是有数的。宝玉媳妇既然有了身孕,眼见着他们一房又要开枝散叶,这府里委实狭小了些。我这个做堂兄的也不想苛待弟弟,不如我过一处三进院落给宝玉,让他同他媳妇一道过去奉养二叔婶娘可好?” 给贾宝玉分一处院子让他带着父母妻子搬出去,这分明就是要分家撵人的意思了。 贾母本能就想摇头,却直接对上了贾琏冷淡的眼神。自从祖孙二人几年前缓和了关系,这还是贾母第一回见着贾琏如此冷淡疏离的模样,顿时心中一沉。 贾琏这些年极少插手府中的家事,可一旦发话,那就是一言九鼎,再无更改的可能。贾母即便最初还怀着几分侥幸,与贾琏对视了片刻之后,也不由颓丧的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史湘云失言之时,她就觉有些不好,却没想到竟会不好到这种地步,引得贾琏震怒,再容不得他们。只是想让她答应分家,她也实在说不出口。 贾母沉默不语,贾琏也没有多做停留。他今日一下值就听兴儿报讯,说是奶奶在家因为子嗣一事受了二房排喧,登时一股无名火就蹿了起来,都没顾得上先去同黛玉说话,也不晓得她这会儿如何难过,自然要赶着回去劝慰一二。 贾母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他都不会再留着这些人住在他的府里却给他的心尖子添不痛快了。 第二日一早,荣府上下就传起了二老爷宝二爷要带着家小离府另居的话儿,账房那边也开始有模有样的盘点起了这些年的公帐,里外都是一副即将分家的模样。贾母唤人进去呵斥了几回皆不中用,也彻底明白了贾琏这一回绝不会回心转意。 万般无奈之下,贾母辗转一夜,才把贾琏叫过去说了小半日的话,后又当着一家子儿孙的面说自己梦见了老太爷,打算回金陵老宅住上几年,想让贾政一房陪并长媳邢夫人陪她回去,也是他们两房的孝心。 贾母边说,边就滚下泪来,贾政王夫人等还在犹豫,贾宝玉就一口应了下来,顶着父母妻子不可置信的眼神跪行到贾母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贾宝玉表了孝心,贾政也只能跟着跪下应是,二房回金陵一事便算是定了下来。而邢夫人,她偷偷瞄了贾琏一眼,见这个继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也只能讷讷应声,道是自己也愿意陪老太太回乡。 此事传到外头,自然有人质疑贾琏不孝不悌,容不得祖母继母与叔叔一家,继而闹到御前。谁知杨垣听闻此事,反倒将贾琏大大夸赞了一番,道是贾琏如此顺应长辈心意,方为纯孝,高过一心求孝悌虚名之人百倍,将此事直接压了下去。 贾母见再无指望,也只能于三个月后带着孝子贤孙们登船南下,往金陵去了。因史湘云初初有孕,贾母又上了岁数,即使一路上还算顺风顺水,他们还是将几个月的路程走了大半年。 才到金陵祖宅安顿下来,行李还不曾整理清楚,祖宅留守的老仆就小跑着将一封自京城来的家书交到了贾母手中。 贾母展信细读,方知道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黛玉便有了身孕,如今终于坐稳了胎,才写了信来报喜。 粗略一算,这一胎竟是他们离京后不久便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45.番外一 贾母等人自金陵回京, 在通州码头下船时, 正逢黛玉与贾琏的独女贾荟五岁生辰。林海亲为外孙女刻了印章, 贾敏等亦花心思为贾荟置备了芳辰礼,荣府媳妇丫头里有脸面的一停停过来磕头行礼, 四月天里微风和煦, 当真是热闹又喜庆。 听在外等消息的管事传话回来说贾母等人已经换了府里备好的车轿, 黛玉同贾敏两个不免都有些感慨, 吩咐人再去城外街头接着后便不约而同沉默片刻。贾母带着邢夫人及二房诸人一走六年, 她们心中虽于某些人某些事尚存隔阂,却是对贾母的思念更占上风, 不然黛玉也不会与贾琏商议后再三去信, 恳请贾母返京后仍旧住回荣府上房。 今日的小寿星贾荟正依偎在贾敏黛玉二人中间,见外祖母与娘亲都敛了笑意目露忧愁, 她便轻轻摇了摇黛玉的手臂,又乖巧伏在贾敏怀里,一双肖似贾琏的桃花眼弯弯, 软声道:“曾祖母与祖母她们都回来了, 又是我的生辰,这不就是上回爹爹说过的双喜临门?有了喜事,咱们便可多做些糖糕酥饼,大家沾沾福甜甜口儿, 岂不好?” 贾荟一落生便与旁的婴孩不同, 天生白白胖胖c秀眉檀口, 五官长开后更是兼具贾琏与黛玉二人之长处, 当真是玉雕的小人儿,如观音座下童子一般,见过的人便没有不爱煞的,每每见面礼便收到手软。她才将五岁,自己院子里的小库房便叫长辈们的赠礼塞得满满当当。 可也不知怎的,这样具天地之灵秀,仿佛食蜜饮泉便能羽化一般的谪仙似的人儿,偏爱盘中人间佳肴更胜诗书,两岁多话能说利落了,便脆生生点起了一日里的三餐吃食,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到了极处。 黛玉倒是不想女儿太重口腹之欲,可贾琏爱女如命,常帮着女儿搜罗吃食,林海贾敏两个更是隔代亲,贾荟要星星不给月亮,区区山珍海味统没放在心上。若非林樟给贾荟送市井小吃尝鲜被黛玉捉着,林樟吃了林海一顿好打,贾荟说不定这会儿还不知收敛,已然吃便了京城内外。 这样久别重逢的感伤时候,偏这小冤家还惦记着那点子糕饼,黛玉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葱削似的指尖点了点贾荟的额头,咬牙道:“竹姐儿这样有孝心,一会儿老祖宗回来了,你便替我去奉糖糕如何?只你吃了几块,便从明日起扣了便好。” 黛玉生产前曾梦见竹林茂密c草木繁盛,潜荟葱茏c烟云掩映,醒来后便觉阵痛,得女后与贾琏一说,夫妻两个便依照序齿辈分为女儿取名为荟,小名阿竹,亲近的都唤一声竹姐儿。 贾荟本想着趁贾母回府略表孝心的时机多得几块糖糕,不想黛玉一点情面都不讲,一语道破,顿时就噘了嘴。好在黛玉与贾敏两个都被她的模样逗得露出了几分笑意,不再像之前那样含着伤怀,贾荟也不算白撒一回娇,很快便将求而不得的糕点丢在了脑后,安心陪黛玉她们处理家事。 贾母上了年纪经不得颠簸,直到贾琏处置完公务从宫里出来,她坐的马车也才进城,贾琏得着消息后立刻打马赶到城门处,正好迎了贾母与邢夫人两个回府。至于二房,贾母临行前亲自发话将贾政王夫人两个留在了祖宅,贾宝玉史湘云则带着独子直接去了当初贾琏分给他们的宅子单过。 一家人团圆之感慨唏嘘欢喜处自不必说,贾赦那样混账人都难得温和的同邢夫人说了几句话,赞她伺候贾母孝顺贤良,将邢夫人说的红了眼圈,贾母更是抱着贾荟就不松手,又是笑又是抹泪,连连说好。因贾母欢喜,贾荟当晚便留在上房里住,贾母趁着无人时就把鸳鸯一早帮她备好的贵重私房塞给了重孙女,贾荟摆着小手说不要也不成。 难得妻子不用先去哄女儿入睡,贾琏晚上酒都没陪贾赦用几杯。成摞的公文丢在书房,大门一锁,幕僚门人各自归家,他袖里揣着才费了好大功夫得来的上等鸳鸯交颈同心佩,眉开眼笑回了屋,三两下就找种种借口将丫头婆子都支了出去。 黛玉臊的面上微红,只凝神剪烛芯不肯理会他,房里面伺候的下人却都是知机的,乖巧退下后竟再没一个回来的,偌大的卧房内只有他二人相对而坐,一个目光炯炯含情脉脉,一个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你是不晓得我爹爹,上了年纪倒越发任性,竹姐儿才五岁,一点点大,平素除了吃食全无半分长性,不过一时胡闹取了个号叫什么碧虚郎,爹爹竟就用这个号给她刻了章用,改明儿书读不进几句话,又叫什么浮筠c檀栾的,你们只惯着她罢。” 叫贾琏瞧的耳后发热,黛玉一时也想不起什么话,只好说起了今儿女儿庆生时的小事,说到最后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不满,忍不住扁了嘴。 不论黛玉说什么,贾琏只含笑听着,等黛玉气鼓鼓瞧了过来,他才温柔的握住了妻子的手:“岳父这便是隔代亲了,玉儿别怕,岳父岳母偏疼竹姐儿,我不会,我最疼的只你一个,谁也越不过去。明儿我就叫人去寻好玉来,你想做什么都依你。” 贾琏一面说,一面就握着黛玉的手揉了几下,闹得黛玉白玉似的脖颈都透着粉色,压低了声音软软斥他:“你松开,刮的人手疼。” 他自觉比黛玉年长太多,为保养身体这些年劳于案牍之余一直不曾放下骑马射猎,手掌常握弓箭缰绳,皮肤便较一般公侯子弟粗糙不少。 一听黛玉说疼,贾琏立时便松了手,不等黛玉回过神来便将她拦腰抱起,凑过去耳语:“别怕,我不用手。” 黛玉闻言大急,扭手扭脚又婉婉相商,贾琏却是铁石心肠,只压着她温柔索求,一夜之后颇得趣味,得陇望蜀,心猿意马的惦记起了几日后休沐的好时光。 可惜天不遂他愿,不等贾琏休沐,黛玉便觉身上不适,御医一来便摸出了滑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再世红楼 146.番外二 贾琏成亲数载, 膝下却只有一女贾荟, 即便连宫中帝后都对贾荟另眼相看c恩宠颇多,京中还是有不少人都在背地里议论,道是荣恩伯说不得便要绝后。这些人说话如此之阴损无口德,倒未必是与贾琏有多大仇怨,无非是嫉妒贾琏得君王器重,或是眼红黛玉诸事顺遂,逞一时口舌之快, 图个自欺欺人罢了。 不想荣府安安静静, 一副对流言蜚语听之任之的模样, 忽而就传出了喜讯。腊月里黛玉称病不曾入宫饮宴,各家宴席也尽数推了,刚出正月便产下一子,取名为贾蔚。荟兮蔚兮, 乃从其长姊名。 也是黛玉天生身段袅娜纤细,八月中秋与各府诰命围坐说话时还瞧不出异样,是以直到帝后皆赐下长命锁等为小儿求吉之物,京中各家才醒过味来,当家的太太奶奶们急忙置备满月礼并挑拣外出的大衣裳。不论心中如何酸涩,感叹这人与人命数委实大不同, 荣恩伯府炙手可热, 她们都要喜气盈腮的登门道贺添盆才是。 只是欲登门者众, 贾琏却不想妻儿家人受累, 也无异于这种事上出甚风头, 与贾母及贾敏夫妇二人商议后便决定一切尽量从简,最后算上本家族人c朝中同僚c姻亲故交共请了三十六家。 这些年走动的还算热闹的姻亲中,薛宝钗当家的皇商夏家就没有接着满月这日的帖子,不过这也是两家早就说好的。 夏老爷这几年为儿孙计想方设法撒银子做善事,修桥铺路c收养老弱孤儿,民间名声颇佳,自身也因品行良善而加官一品,虽仍是虚职,也足够唬人,可于朝野中,众多言官御史笔下,仍旧是阉宦党羽c宵小之辈。 荣府添丁进口这样大的喜事,夏老爷实在不耐烦再引来什么铮铮之言,且正所谓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他自恃家中与贾琏一家的交情也不在一张帖子上,便主动回避了此事,只同妻子薛宝钗拟了丰厚礼单,提前一日悄悄送了过去。 薛宝钗之长子夏秧开春便要入宫伺候王淑妃所出的幼子读书,即便十一皇子与夏秧说起来还算是拐着弯的表亲,夏守忠也在旁盯着,亲自为眼珠子一般的侄孙打点了关系,毕竟上下尊卑如云泥,薛宝钗一颗为娘的心总是颇受煎熬。 这些日子除了帮衬丈夫打理家业之外,她一颗心都用在了长子身上,不错眼珠的陪伴,母子两个每日里一同听夏守忠掌了眼从内务府挑来的人教导规矩礼仪,旁的事情上用的心思自然便少了,不免便得罪了人而不自知。譬如已嫁到荣府二房生儿育女的宝二奶奶史湘云,就为夏家送去给贾蔚的满月礼恼了。 虽说荣府已经分家,贾宝玉依旧是贾琏最近的堂弟,便也接了帖子,携妻子一同来给堂侄过满月。可贾宝玉如今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在身,又与贾琏不甚亲热,诰命夫人大家奶奶自然对史湘云不甚热络,史湘云又不屑同其他贾氏族中的女眷那般围着黛玉贾敏等奉承,只好去贾母身边略尽孝心,陪着身份同样有些尴尬的薛王氏婆媳等说话。 这一说,史湘云便从贾母及薛王氏口中知道了夏家送给贾蔚的满月礼竟是比给她的萝哥儿的周岁礼丰厚数倍,当时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想当年她贵为侯府千金,从不曾因薛宝钗出身商家而有丝毫薄待,甚至待其比黛玉等世家千金更亲厚些,凡是稀罕新鲜物件儿,她有的,俱都分了薛宝钗一份。没想到薛宝钗嫁入夏家,别的没学会,倒是将那起子阉人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学了个十足,连姊妹小辈儿的礼都要分出三六九等来,真真枉费了她一片真心。 史湘云愈想愈委屈,恼薛宝钗无情势利,恨世人捧高踩低,垂头坐在一旁最后连贾宝玉都怨上了。若不是他冷心冷肺不为妻儿打算,自己又何至于受这份闲气?夫妻情分她已不求,却实在为自己苦命的孩儿抱屈。听听人家得的孩儿,荟c蔚哪个不是寓意极好,瞧名字也知父亲看重,再想想自己的萝哥儿,哪里有人给自己的长子取这样名字的。 贾母笑眯眯高坐,自然将史湘云那副晦气样子瞧在眼里,心里叹息许久,最后借口乏累,指名史湘云服侍她进去才罢了,倒也没再多加呵斥。 这几年里她能教的能劝的,好话歹话都已说尽了,史湘云非要自己钻了牛角尖,她也无甚办法可想。横竖她的私房能留的都已经留了,亦从贾琏那里得了准话,总能看护贾宝玉史湘云两个平安富足。 自从有两个疯疯癫癫的和尚道士趁官兵衙役不备在他们金陵祖宅外头徘徊了数日,拿了那通灵宝玉意图哄骗贾宝玉出家,还惊动了卫所兵丁c引来了刑部侍郎,贾母心里便隐约猜着了贾宝玉的来历。只要心爱的孙子别让那癞头和尚c破足道士拐了去,安安分分守着妻子儿女做一富家翁,她就别无所求了。 贾蔚满月后不久,致仕在家的林海便上了折子,自称年老不堪俗务,欲让爵于独子林樟。杨垣立时就准了,下旨林家不降等袭爵,封林樟为忠毅伯,诰封林樟妻子冯氏为一品夫人。 同年秋,贾赦与贾珍叔侄两个于宁府内吃酒听戏取乐时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喧闹中双双失足跌入梅林旁的花池。即使二人的小厮长随皆豁出命去救主,贾珍还是死于落水后的高热风寒,而贾赦虽说当时得救,却落下了病根,不等过年就又引出了旁的病症,中风偏瘫c口不能言。 贾琮已经由贾琏请来的夫子教导着读书进学c考取功名,鹃鹂二人姨娘也就安心在府里带着一众丫头婆子服侍贾赦。至于宁府那头,杨垣虽鄙弃贾珍父子德行,到底瞧在其祖的情分上留了个空头爵位给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