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誓不为神》 序章:永夜·饺子(上) 1. 二十四年前,新任城主告溟改长安城名,为“不安城”。还下令猎人族后羿射落太阳于蓬莱黄海。自此长安二十四年来陷入黑暗不见天日。外人闻名,心知永夜。 然长安子民双手合十,唤旭日东升。家中藏匿太阳神像,四季香火供奉。与此同时长安疆土每日上移,二十四年来已悬空至半山腰处,又名:大地的弃城。 虽已无太阳,但仍分四季。晨、午、昏、夜四季,以祭奠太阳神。一季八年,今属夜季至夜,无风无雪,落泪成冰。 长安城内霓虹灯火高楼拔地,子民出行徒步皆瞬息千里,身着西装革履,手持刀枪剑戟。天方九州,念之则去之,去之若不回,为叛城。被捕者九族干系无一幸免。 此乃神的秩序,而非人的秩序。整座长安向往人间,至高至尊者,方择日封——【人】。 2. 轰隆隆。城上空的烟花响声如雷,不,它们就是这里的雷。纷落的碎屑冒充着传言想象的雨,滴在病入膏肓而夺目疯狂的彼岸花。彼岸花不长在河对岸也不生在土里,它的根归于一块青石。它将青石严严实实地盖住,仿佛掩盖着一个能使诸神胆寒的秘密。 它是所有子民的母亲,开放时金色的花粉转换为万丈光束的状态普照乾坤,照耀在我们的面颊上双目紧闭妄想太阳还在天上,而睁开眼的未来我们双目失明。 …… 至夜最后一次除夕。鱼松院内,一辆拖拉机停止了它的破口大骂。 “您不嫌颠簸啊?满长安只有少爷您能开这车上路了。换作旁人既没有您这风头也没您这雅致啊!泉水打好了。 那是天池水,我顺通了十二门关系才打出一盆。您先进屋泡脚,我马上把车拉进库房。” 管家情不自禁地搓弄着他几乎占据全脸的黑眼圈,接着对我幻化出取水的沿途风景。我不予理睬,然后只见他摇身一变。 体长一丈身高七尺,枣红牛毛垂落在地,一抹菱形雪白印在前额,似乎嘲笑着下面久不退却的黑眼圈。前腿明显长于后腿,站立如坐脊背倾斜。 你倒真是红牛。我没想到熬夜克星都熬出黑眼圈了。我谐谑一笑,管家的牛鼻子打了个喷嚏,我帮他套上绳索。 他便沉闷闷地拉住拖拉机。 “呃……少爷,烦请您抽我一鞭子吧?身体没劲,您不必惜我……抽狠点。”丫鬟显然早已习惯了这个举动,从背后果断递给我一根牛毛鞭子。这鞭子是管家做的,说这样就是自己打自己,不冤。 一鞭子下去,管家的皮肉立马就噼啪地响了一声。我控制不住我的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手抬起的一刹那便有股奴役生命,享受尊严的恶意催促着我抽下去,使我回忆起过去在人间乡下,曾手起刀落杀鸡时的痛快。 鸡脑落地而残躯蜻蜓点水般满鸡窝乱转告别人间,溅到我上的血正如眼前管家的红毛。我这一鞭子,管家的背上流没流血是分不清了。 管家你已经接近万年了。 请问,你生下来的那天是雪白的吗? …… “没事,一点都不疼。”他看见了我眼眶圈住的泪水,以人的声音解释牛的问题。 我在这个世界遇到了太多奇怪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在慢慢适应,就像适应从前的世界。 他们叫那地方为天堂。 他们不知道天堂的飞机都没有自己走步更快,天堂的货币在这里根本是废纸一堆,而天堂的人们喜欢为废纸捉弄宝贵的生命。即便是自己的。天堂的幸福远比这里的不幸复杂得多。 天堂确实比这里的长安城要美,那里有春夏秋冬昼夜冷暖,比这里丰富也比这里丰富得恶心。不过有一点比这个世界单调,天堂只有一颗太阳,而这里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专属太阳。 长安城的太阳最像天堂的,其他城市的太阳只是一盏灯罢了。 “老牛,等会进来吃饺子啊。”我摘下围脖,拍拍管家扎手的后背。 “谢谢少爷,我那槽里有不必了。”管家推辞道。 “什么叫‘槽’?你当你是马啊?叫你来你就来。”丫鬟听了一副惊呆的眼神看着我。那时我以为说错话了,这丫鬟是马儿变的。 “你也来。”我贴近丫鬟的脸,吐出的热气更让她感到不安。“少爷,这可不行。”丫鬟吓得腿都软了。我又不吃马肉馅牛肉馅的饺子,怕我吃了你们?“别多想。”我安慰道。 丫鬟目不转睛地盯着管家把拖拉机拽走,才敢蹑手蹑脚地过来在我的耳边说:“少爷,今晚的饺子是……是管家的二儿子。”管家的……? 我瞬间火冒三丈,一口怒气冲上喉咙,你“那里”,谷儿愚钝。不明白少爷的心思,但我相信少爷现在不一样了。少爷未来一定会成为九州至尊的。 那时候少爷就能超越诸神,择日封人了。 人吗?我可能做够了。 这句话我没有讲出来,只在心里暗记并回忆着为我好的一切。智谷,你到了人间,不过是一头牲畜。 幸好你在长安,成了人形就是人,是我尊重的人,是我想保护的兄弟。我呢?像个人,但我愿意做成一头牲畜。 任人宰杀,唯供君食。 4. “告诉我,是谁杀了智谷的?”我想大喊出来,可说出的声音低沉翻滚,一阵破天的海啸包裹着原始的仇恨的岩浆,从头到脚浸过丫鬟的全身,使她马嘶出来响彻整片长安城的夜空。“少……少爷。是夫人。”我仰天大笑起来,“呵,原来是我的母亲啊。” “少爷,不怪夫人的。是智谷犯了族规叛了不安城。” 丫鬟颤颤巍巍,嘴都露了原形,突然变长的马嘴差点顶到我的下巴。丫鬟赶忙捂住嘴巴,把嘴缩了回去。“什么不安城?这里叫长安你忘了?叛城?” 他们竟然还把智谷包成饺子给管家吃。 这哪里是神?分明是魔。 “智谷逃到了凉州,三日未回。城主知道了要诛杀牛管家九族,是夫人求的情。”我懒得再理她,疾步走向孪生殿。 丫鬟见我走远,小声嘟囔道,“没灭九族就不错了。反正管家儿子多。” 反正,管家,儿子,多。 至夜的寒冷渗透进我的骨髓,沿着四肢逐渐发散,冻穿了我的手指脚趾。分明没有一丝风,我却听见哭泣的风声衔起致命的毒饵,垂钓着我气得颤抖到被撕裂的心脏。 我真的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即便我来到这里也无法像位列九重的诸神那般吞天灭地无所不能。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我拼命修炼,修炼这比赚钱更艰难更笨拙的神迹。等我强到可以杀死告溟,可以无所忌惮地烧掉他的时候,等到我这个没来由的少爷,帮你找到沉在蓬莱海底的太阳。 …… 我只会等,只会等。和在人间的日子一样,是个被人不耻的废物。 智谷,是我把你的希望拉得太大,把你心里的孤寂踩得更深。我多希望此刻全长安下满大雪把我埋下去,把我的无能一起埋下去。 我知道你为什么跑去凉州,那里没有比长安城更漫长枯寂的夜晚。那里能看到春季开放的彼岸花。那里有太阳啊。 恳求你相信我。智谷。他们害了你,我会逼着他们吃自己的肉而包成的饺子。一寸一寸地吃下去。 “……你。”我终于从别人的眼睛里,拾得了曾为人时贪图与遗忘的样子。不,是从牲畜的眼睛里。“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熊熊燃起的幽蓝火海浸没了方圆十里的鱼松院,而活在石头中的游鱼融于尘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序章:永夜·饺子(下) 1. “少爷!”望见大火,牛奔过来的管家慌忙变为人形跪拜在我的脚下。嘶喊道:“老奴知罪。息怒啊少爷。”智谷无罪。我的意识里干呕出这四个字。也扶不起管家沉重的悔恨。 “老奴幸免灭门,已是城主开恩,夫人开恩!少爷勿信谣言。除夕夜的饺子不是智谷。少爷您看,要真是他,老奴怎么会吃呢”牛管家死死跪着,从怀里变出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埋头拱进碗里。用人的形态倾斜着瘦骨嶙峋的脊背,嘴里发出囔囔的声音。他不是在骗我,而是在我的脚下欺瞒自己。 我踢翻了碗里的饺子,牛管家低头捡到嘴里,动作夸张地嚼动着。我心生闷气,扳起管家退化为牛头的脑袋。牛头的大嘴里鼓鼓囊囊,可一颗饺子他都咽不下去。据说牛眼泪可使常人见到鬼魂。在人间的我无心尝试,而此时我更是不敢。 “你只需自称‘我’便罢。你不是我的奴。要是也是你儿子的奴。” 只见管家如尸体一般仰面干趟,饺子一颗颗滚落出来,连面皮都没有破。我蹲下身,盖住管家的牛眼睛。当真只是普通人,也能闻见饺子传来的那股熟悉的味道。“闭紧了。请你,别哭出来。”我腾挪身法飞去库房。 我的库房只有戒指盒的大小。藏于长安城东的金阁寺。那里是贵族的殖民地。来到这座长安城,满足了人间的我驾驶天下豪车的奢望。最初我开着玛莎拉蒂跑在长安城。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把我的兴奋当成了疯子。念我大病初愈混沌了心智。在我知道长安城只有底层子民才会驾驶这样的工具时,我只好把我的兴奋理解成了屌丝。 长安城从来没有过堵车,但有交警维护交通,提示你,请您慢走。 “醉走”的代价会是二者失控相撞,天空巨响过后一滩肉泥像是一坨鸟屎似的掉下来。而“神祸”的追究就要到阴间去理论。我可怜的玛莎小弟就被殃及过,后来被牛管家拉回库房烧掉了。我尚有人味,喜欢开车的感觉。三百夜前,曾数理化全挂科的我制作出了一台拖拉机。他们没有见过这款车型,都称赞它的霸气属于贵族。 如果他们去了渴望的人间,愿他们能和我一样依旧放肆地笑出来。 我一圈圈拧动它的发动机,“嗒嗒嗒……”开向构建噩梦的孪生殿。 去拜见,我伟大的母亲。 2. 孪生殿并不是辉煌典雅的建筑,相反充斥着科技感的冷艳与雌雄僵持的尴尬,相似于人间的双子大厦却没有那样的高度,不过地势较高仍会使长安子民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殿内装饰倒温暖妖媚一些,牡丹红与雍容的紫色搭配。孪生殿最高层里,一半面积是游泳池一半面积是床。 夫人坐在床与游泳池之间,描着她那日渐腐烂的眉头,手里幻镜意蕴如烟,似乎在告诫夫人的容颜已如幻境。 紧体西装的丫鬟拿过镶嵌白金与星钻的梳子在为夫人梳头,两米长的头发蜿蜒至水。“夫人,您的长发柔得似风。”夫人媚眼倦态,戏声一般。“你知何为风?” “奴婢不知,但知夫人拂发就是风,夫人落泪顷为雨。” “呦呵,此话当真?”夫人立马拂下长发。 “看,夫人,风这便来了不是?”丫鬟及声。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夫人一声短叹,遂吟出一句诗。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丫鬟忙对应道。“呦?你知道这诗?”夫人一撇。“回夫人,此诗据说是人间的一位诗人所写。” “《秋浦歌十七首》,李白。” “夫人果真慧同九州。李白?好名字。”丫鬟应声而笑。“你可知这李白如今已成九重仙人?这长安城名与他还颇有渊源。可惜啊,现在叫什么不安城。不知是让子民不安还是让九重的那群显贵不安。好了,你退下吧。”夫人摸着怀中的兔子打起哈欠。“对了,少爷可回来了?” 丫鬟摇头,“恕奴婢不知。” “下去吧。”丫鬟起身退去。夫人揪起兔子的耳朵一把丢进游泳池中。只见兔子落进池水,立化成一少年游至夫人膝盖处,“原来兔子也会游泳啊。”夫人倾斜着脑袋,眼神中少女般单纯的好奇。 少年趴在泳池边头朝夫人,任其抚摸湿漉漉的头发,面含微笑眼珠阵红。“鹤虱,明夜白天我不忍再看见那头自以为是的牲畜。”夫人的声音细柔病态。 少年微微点头,化阵黑气消散无踪。 “落泪顷为雨?我若哭,这全城都休得安生。”夫人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也罢。夫人挥手,泳池里的银质盘子自动飘至池边,“呀。这都凉了。”葱白纤指轻轻拾起了一颗白嫩白嫩的饺子小口咬食。 这滋味勉强满意,“三千多年了,还入口滑嫩。别的肉食当如何爽口?”夫人的轻笑唤出二十四年前满城哀屈太阳被囚困的婴啼,由东至西地游荡在仅她一神的孪生殿内,气息断续犹怜。 天空隐现了几缕暗红。护城河外围青石上的彼岸花金芒凋零,因它每一夜先凋而盛反转人间的灵性。 3. “母亲。”我拉开门。正见母亲在吃饺子。 “回来了?这都凉了。”母亲盘起两米高的头发,步态轻盈地走来。“快来,尝尝我亲自煮的饺子。”母亲把盘中剩余的饺子倒入池中。池水翻腾几秒,饺子便飘了上来。“您在这池中洗浴。煮出的饺子想必也沾染了母亲的神息。请问母亲这池中水是弱水吗?” “它不是一般的弱水啊,早已修炼出我的神智。旁人若落入池中,定沉溺而死七魄尽散。我让其生才能生。我若不顾必死无疑。死物也能让它再死一次。”母亲捞出饺子摆入盘中。“这主宰生死的水啊,才能煮出饺子的原味。”饺子在盘中抖动似有生魂挣扎。我脱去皮鞋爬上高床。跪在母亲面前。 “母亲,何为原味”我夹起一颗饺子递到母亲的嘴边。她推手不吃,让我张开嘴,帮我温柔地吹了口仙气,“尝尝味道如何?”饺子外面瞬间裹了层甘甜的薄冰,而咬至肉馅就尝出一大股生涩血腥。 我狠劲咀嚼,紧闭双眼忍住眼中的热泪。果然闭上眼睛,以享受的神态进食会暂时忘记是谁的肉,眼泪也能流进心里品味它该是谁的仇。智谷,原来你是这种味道啊。你不要哭,我听清了你的冤屈。 “儿子,尝到原味了吗?”母亲拿起手帕擦拭着我额头的细汗。 抱紧我,在耳边娓娓道来,“残忍是神性脆弱的恶疾。做娘的啊,是在为我这苦命的儿子治病呢。你要理解修炼的目的。修炼为的是进化。进化为人。娘不会让忍受一切不利于你的欲望。你才是娘心里最重要的。”母亲不断蛊惑着我。 我望见云层之下的自己在削去皮肉渐露白骨,困在黄海里的太阳炙烤着我的骨头,光芒镌刻着干枯的墓志铭。我的白骨成为了我的墓碑,我的灵魂在飘忽不定。 我飘到了头骨的上方,跪上去唤醒死掉自己祭拜自己的哀恸。我倾听着刀刃由尾椎向上摩擦,划出光束似的伤痕,那声音在越来越形象化。“扑通扑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掉进水里。不对,我在疼痛。 “哎呀,儿子你怎么突然醒了?”母亲根本不惊讶。我竟然掉进了游泳池里。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池中尽是翻滚通红的血水,我在一刀一刀地刮着自己的肩胛处,持刀的左臂血肉模糊,右手指头已经露出灰白的骨节。 我扑腾着弱水,却像被灌注在泥土里的花根。漂浮也是在受着母亲的控制。“母亲,你竟然对我施咒?凭什么?” “儿子啊,你本不会太过痛苦的。偏偏你要恢复神智,做娘的劝不了你啊。你看看池底,他你可认识?”母亲翘起她的小拇指向下指了指,眉眼间的笑容挤满呆滞的慈祥。我顺着她的神智望向池底,智谷瘦小的生魂被捆绑在下方还慢慢冒着哭嚎声的水泡。 冒至水面炸裂血腥的空气。猩红色的铁锁贯穿智谷的耳朵,这是要他死后也听不见我对他的道歉。而智谷的嘴被我曾送给母亲的虚幻镜子塞住,嘴张得大大的嘴角撕裂得像是罪恶的小丑。 “母亲对你好吧?让你临死前还能看见智谷。”我摇摇头。“怎么?不满意?你对娘的心意就这么难以理解吗?做一位神就够勤苦了,做一位【人】的母亲,就更加辛苦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人的?” “你病愈后。” “那为何留我到现在?” “你那时半人半神的,我没法下口。吃了神,会遭天劫。我在等,等你变成人。” “你也在等?”母亲听到我的回答终于有了好奇的目光,她伸长手臂掐住我的脖子拖至池边,成尖锥形的眼睛扎进我的眼睛。“啊!”我痛声大叫。“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好笑。一名神居然想通过吃人来变成人。”我嗓音低沉。笑声连自己都听不太清。 “你明白什么?我可以吃掉你,再用现在腐烂不堪的神躯生出我自己。我过够了无穷无尽不死的孤独。人是神进化到极致才能享受到的福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神的病是什么不伦不类,完全是神祗不得其乐的意淫。 几百万年来活在天方九州的结界里。太阳都是虚伪的,假的!”母亲讲演似的在大床上振臂挥舞,两米多长的花白头发倾斜下来。 4. 母亲有一种【神】的病,就是“色盲”。我不知道她的头发是何时白下来的。 没人告诉她头发白了,她也一直认为长安的天是白的,她的头发是黑的。 “所以你下令囚禁了太阳。你还欺瞒自己,说……明夜白天……多么蹩脚的词汇啊。”我放声狂笑,笑得皮肉分离。 “你!你是那个丫鬟?”母亲在床上停歇了她那令我恶心的舞蹈。“那……” “那鹤虱是你另一个的儿子吧?整个长安城都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也不知道所谓的城主告溟根本不存在。 或者你就是告溟。你时时刻刻监控我的心境,串通牛管家布这个局。 你在等我崩溃等我变成脆弱的人,来吃掉我。母亲,是您该醒一醒了。” 5. 我冰冷地看着池中半身白骨的母亲,她还在不受控制地刮掉自己的皮肉。游泳池底锁住的是他仅剩的儿子,鹤虱的生魂。 我进到这个房间所念所想的痛苦,其实都是为母亲拼凑的心境。只不过,她最擅长的就是欺瞒自己。 满池的血水散发着母亲躯体的腐朽与作为女神的香甜。我贪婪地闻着。我要闻光她的神息,像一会儿吃掉她一样恭敬或说孝顺。 “母亲,这池中的弱水确实还是您的心智,可您还游得出来吗?您知道吗?智谷的肉是用我的弱水浸泡过的。这门心意也是智谷帮我想出来的。您不该拿智谷开刀来算计我啊。这样让儿子我好难做啊。” 智谷从凉州回来找过我,他知道自己死罪难逃。我去求母亲帮我到城主那里求情,母亲不肯。而牛管家为保家族周全,抓住智谷献给坐在金阁寺里装模作样的“城主”以正城法。 母亲顺势欲击溃我修炼化神的心境,借机吃掉我完成她荒唐的美食梦。“母亲,我现在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我当这里是天堂,你们当我那里是天堂。说来都是可笑至极。可有一点我比你们任何神都清楚,我是人。这座城唯一的人类。 母亲,你太不了解人了。人不像你,你是不想好好活下去,而人是拼命想要活下去。 人比任何神都会习惯周围的环境。你活了那么久竟然都习惯不了,还妄想成人?”我习惯性地变出一根香烟,点着。母亲飘在水里,双眼空洞一言不发。 她已经把自己刮光了,连神的眼睛都没能留下。“母亲,你怎么不说话了” 6. 智谷,你呀,其实也是人啊。什么至高至尊?都是狗屁。做人哪里有那么费劲? 你更像是一个老小孩。你那么乐观,你的眼里总是带着希望。 你临死前烧给我的信,我好好地,都看了。 …… “少爷。少爷?我是智谷。少爷,我去凉州啦。凉州可漂亮了,那里的春天暖人,我去了三天呢。对,对,不用少爷提。我一进城就看见太阳了。太阳好大好烫。比长安的大了好多,离我的脸也近。 我都不敢正眼直视它呢。我一瞧它,它好像就会往后躲。一瞧它,它就害怕。生怕我这外地的把它拐走了。比我胆子还小。少爷我还看见彼岸花了,这里的彼岸花我看也不长在彼岸啊,满大街都是。 他们路过还会踩过去。我不让他们踩,他们就笑我。也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笑的。傻瓜一群。 …… 少爷,我还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她笑得更傻,可跟那些人的笑不一样。我问她,‘你是不是彼岸花成得精?’你猜她回答我什么,她说那么丑的花她才不要。她见我面就说喜欢我,跟了我三天,我到哪里转她就跟到哪里。我偷偷跑回来,估计她还得哭呢。我不想让她哭。可更不想她跟着我会长安,这里那朵超大的彼岸花再把她吓坏了。这里又那么黑,她一定更要哭。到时候我不烦死了。哈哈哈。少爷,她长得挺像您。我…… …… 我不是说您娇气,是她那眼睛棕色的瞳孔跟少爷一样。少爷我有点舍不得那里的太阳。没办法,我又不能做小偷。而且我也想念少爷您呢,少爷三天没看到我见面了可别生我气啊。谷儿任性了。嘿嘿。 …… 哎呦,少爷。长安真得太黑了,而灯光却刺得我眼睛疼。这次应该是闯大祸了,谷儿求求少爷,能不能让夫人别灭了我的九族。少爷您不知道吧?告诉你个秘密,我偷偷看见城主的样子了。她就是夫人。 我还一直不知道呢,原来夫人就是城主。不知道我该荣幸还是该哭呢,才见到城主一面就被处刑了。夫人穿的可威风了,从没见过夫人这个样子。只是谷儿这样,夫人好生气。求求少爷了去求求夫人,别杀我爹。 哎呦,我再告诉少爷个秘密。刀落在脖子上有点小疼。哎哟,少爷,我好像不能等到长安的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了。 少爷,我头疼,脖子也疼。” 7. 二十四年后,新任城主明改长安城名,为“人间”。还下令巨人族夸父于蓬莱黄海处下水追日。自此长安重见天日鸡犬相闻。外人闻名,心知昼夜。 遂长安子民双手合十,祝人间太平。家中摆出太阳神像,四季香火供奉。与此同时长安疆土陡然归地,城外半山腰处明月高悬日月争辉,又名:大地的新生。 太阳已归,仍分四季。春、夏、秋、冬四季,以应和太阳神。一季仍八年,今属春季春分,风临雪融,落泪滴虫。 长安城内霓虹灯火高楼拔地,子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东城马车亨通,西城豪车遍地。天方九州,念之则去之,去之若不回,为迁移。在录者九族干系随心所欲。 此乃神的秩序,也是人的秩序。九州大地向往长安,老幼病残者,皆为人民。 8. “谷儿,太阳下山了。我明天再来。”我站在城外的山顶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ps:用省略号是为了代替空行,文档里本是该空一下,可一发出来就挤在一起了。影响语感。突然想到智谷这个人物换成小女孩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一章:野兽村庄(A) 1. 那男子的脸平阔有度,乍看上去并不讨喜,老实人的模样。倒说得上耐看的一种,引人揣摩的心绪。侧面上打量,鼻子与嘴唇因高度而相差明显。在他吸烟的时刻,你会预感到成群的冤魂要挤出洞来。他的眼睛白天时是被木炭灼烧的伤口,夜里就变回治愈你失眠的两颗丹药。他来到这个村子七年多了,遇到的晴天屈指可数,听闻的“霹雳”但逢出门,便会收入囊中。他曾自责,是我来到了这里才给这个村子招致了命运的无端驯养? 他的前半生就是被鄙视着耍弄着而习惯过来的。他仅有的富裕就是一穷二白但肉体中却镶满了千万颗灾星的银河。那些灾星真得像星辰一样照耀着他走过与走向的路,冰冷得乌黑光亮。你低头去拍张照,就能端详出他的那张哀默到屠了情欲的面容。 在这个村子,他总是听见有人亡故的消息,可当他出门入世却感觉村里并没有少一个人。 没有人离开,或说,任何一个人都已被囚禁。 这里,肯定不是一个生息放肆的地方,像是挤满了人群的水桶。不停死人,不停流泪,做作的悲伤没能使人群溢出水面,即便这个村子常年下雨。 他说,我是一名“自己学”的研究者,只研究自己,嘲讽写尽省略号的结论。他住在这里七年多,也没问出村子的名字。然而当村里人问起他的名字时,他居然以背诵的口气回答:“我忘记了”。所以人们都叫他“宝盖儿”,意味着他丢了人魂儿,只剩下了“它”字。 他心里回应,“你们难道看不见宝盖儿下的匕首吗?” 村中的大部分人才是被上天骗进集装箱的“它”字。在一个生养灵魂的无名村,根本就是徒有姓名。反正,这个地方适合他,天气适合他。 2. 无名村其实和外界一直有联系,晚七点半的新闻联播是村里大人小孩最喜爱的节目。小孩考上大学会也去城里念书,有趣的是仍会回来,就像宝盖儿这辈子再不打算回到城市。他在村里的小学当教师,并不教数语外,而是为小孩讲述城里的奇闻异事。 孩子们对宝盖儿的课很感兴趣,唯独不对去城市生活产生兴趣。大多听完哈哈一笑不放在心里。 只有一个孩子,问他,“老师?你是哪里人?”他愣了,“嗯。北京人。”宝盖儿一向对村里人的姓名记不准,歉意地笑道,“这位同学,你的名字叫什么了?老师脑子笨记性差。” 那孩子也不生气,重复了好几遍,“要去找山神庙。狗在大门口看家。生人一律不放,串门的亲戚也不可以。于是,人们很顽皮地错过了抢救陆丰的时间。 顶愚进屋时看见父亲仍旧看似舒服地躺在床上,而他上山前为父亲做的丰盛的新年早餐,已来不及碰一根筷子。 “爸,您怎么了?醒醒啊?爸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一章:野兽村庄(B) 1. 陆家在无名村,称得上大户人家。我们没见识 自打外地人进了这村子,他们的三观就一直在受重创。后来临走时领头的,问了宝盖儿一个问题。“您可杀死过它们吗” 宝盖儿的脸色阴沉,却掏出一根红塔山递过去。领头没有接,盯着宝盖儿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最后告诉你一句实话吧。那群鸟的原名,就叫精卫。” “走!”领头的语气突然坚定起来。 “大哥?不去拜山神庙了?”一跟班背上猎枪,低声询问。 “拜你妈的屌!走!”领头踹了那小跟班的屁股,怒骂。 宝盖儿听了摇头苦笑,这帮城里人的妈还能有屌?果然社会。 2. 他们是最后一批外地人。宝盖儿那时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然而一年后他们回来了。不过很快地又被村民赶出了村子。理由很正规,他们影响了村民猎杀精卫的生意。 村民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人说是他们回去的路上,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山神庙。山神仁慈在得知外地人来意后送给他们猎杀精卫的咒语。这个在村中大会上被统一否决了。因为村民杀了一辈子精卫,从来没说过什么鸟咒语。要说也是朝着天空喊,“你们怎么还不死下来?”又有人说是山神大怒,可没见过外地人献上的贡品。山神一吸立返灵霄,一年魂归后便赐给了他们猎杀的权限。 “老师你猜是什么贡品?”道。 “好啊,北京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我……”宝盖儿一时亮起了希望的目光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又使他压抑黯淡了下来。“我在村里没准哪天会看见你上电视呢。” “我不喜欢播音。” 无名村的孩子只在电视上看过新闻,连《七龙珠》《海贼王》都没听说过。好吧,下堂课我就给他们讲讲动漫吧。宝盖儿心中暗下决定。起码也要看过剧版《西游记》啊,这都不了解可太没童年了。因为他们的心智过于畸形与古老了。尽管村中建设了信号与网络,却依然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老师我知道怎么找到山神庙了。”顶愚说完从书包掏出了一把菜刀。 3. 守寡的钉子呆滞地住在墙上,墙面此处灰白分明。 宝盖儿曾经挂上去过钟表,后来电池没电了居然就无聊得摘了下来,也不去村中杂货铺换一块电池安上。玻璃茶几擦得一尘不染,摆着一副相片架,里面是他与所有孩子第一次去无名河游泳前的合影。两三个小屁孩光着腚一起扯着宝盖儿的黑色内裤笑得合不拢嘴。而卧室的阳台放置了一个只有沙砾与水的小型鱼缸。鱼缸下也压住了一张相片。被水滴湿过许多次,也放在阳台晾干了许多次。 这张人少,只有两个人。清纯而性感的少女向下扯胖子的花色泳裤,胖子则向上使劲拽住。两人都在肆无忌惮得笑,想必拍下相片的那个人也会受到影响,开心得笑起来,并期待着大胖子露出肥屁股的好戏。 这间干净的小屋是顶愚劝说父亲送给宝老师住的。 以前他一直租着村长改装的车库住了七年。 他当然会付陆丰房租。陆丰也明白,告诉顶愚。“爸爸让宝老师住,不要钱。” 涉及房租陆丰就感到奇怪,宝盖儿这么多年哪里来的房租?学校给他开的工资根本就是安慰性奖励,也是做做样子糊弄小孩子们的。 “陆大哥来了?快请坐。”宝盖儿拉开椅子,请上身穿着黑羽大衣下身藏蓝牛仔裤的陆丰坐下。羽毛沾尽了雨水,冷得陆丰哆哆嗦嗦。陆丰是自己偷偷来的,没有打搅在家睡午觉的顶愚。陆丰当了小半辈子的猎户,可浑身总能散发出一股军人不可抗拒的气势。 哆嗦反而像是装出来的,掩饰即将面临的尴尬。“不用坐了,身上湿。”陆丰语气生硬地拒绝道。“拿了房租,我就走。不会烦你。”他果断表明来意。 “陆大哥先别急,我想和您聊聊。” “下午我要去城里送货。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聊吧。”陆丰接过钱转身要走,刚迈两步又停了下来叹气道,“我平日忙对我儿子照顾不周,知道他没事总和你在一起。村里孩子因为我不太喜欢我儿子,他认识你以来对我爱说话了许多。我会心里记着,多谢你了。” “我想问你……关于外地人的传言是不是你说的?” “那么多人传的事,我怎么知道?农村啊,有什么风言风语的,不稀奇。” “他们回来是因为你吧?他们都是群唯利是图的东西,陆大哥最好小心一些。” “你这几句话分明是针对我。我要怎么做会不比你清楚?村子看似对外敞开,实际呢?村子死死地压住每一个活着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到村子住下来的外地人。其他的全他妈是土根土长的。我去城里送货,如果不是因为我儿子我才不想回来。”陆丰拉过了椅子,板板正正得坐上去,一脸的委屈。 宝盖儿递给他半杯碧螺春,双手插在胸膛右手时不时地挠挠左脸。“很多村里出去的年轻人也不想回来吧可必须得回来,什么放心不下老婆孩子的,都是给自己找理由。国家太多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了,而你们村子竟然一家也没有。还真是孝道呢。一家家由生到死都抱团在这里。陆大哥不想这样,你想利用外力,冲破那些神秘的禁锢?” 陆丰干了那半杯茶,喝完神色安宁得舒缓了一口气。“嗯,你倒知道的不少。说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到我们村子?现在你不说,我多少能猜出一点了。好吧,聊到这里了,我告诉你一些事,你再试着慢慢理解吧。” 4. “十二年前,我老婆生下了顶愚后死了。你误会了,她不是难产死的。她是为了一种失传多年的仪式,更是为了我的孩子。我们所有人只有一份灵魂,用以等待轮回之用。如果你过继他人,你便会肉身死亡且不入六道。 倘若别的地方没人愿意这么做,以免来世连畜生都没得做。无奈的是无名村是非阴非阳之地,换句话理解,这里是人间与阴间的编外世界。我们其实都已经几百岁了。我们以一甲子为一周期,不断生不断死。 我们有生育的功能,可一般不愿意那么做,因为这样会多出一个俘虏。基本上你看到的村民,他们的家庭只是名义上的,第一周期还是亲人,第二周期可能爷爷就成了孙子,父亲成了儿子。 你可以选择自杀,即牺牲你来成为山神的祭品。那样死是极为痛苦的,不像人间那群不怜惜生命的,可以跳楼可以嗑大量安眠药那样痛痛快快做鬼。【生前】需要经历地狱十八种酷刑,一生一死得慢慢抗过去才能彻底死透。然后你就连鬼都做不得了。 大概公元2007年,才有第一位敢那样尝试的同乡。他在第一周期里是我的亲弟弟。我们哥俩相依为命,最早是被爷爷带到这里。为什么来到的这里爷爷从来不说。” “你爷爷现在是无名村哪家的?” “你只顾先听着。”陆丰被打断后面露不悦但转瞬即逝。 而宝盖儿听了这些,也猜到了陆丰身上军人的气势是为何了,原本的他肯定当过兵,甚至将军都有可能。有些东西毕竟是无法禁锢的。 “前一周期的记忆在下一周期一定会被唤醒,并非‘生来’就会。有的是需要你新一次流血,新一次摔倒,新一次做爱。呃,新一次喝茶也说不定。”陆丰掂量一下宝盖儿的茶杯笑道。 “有人幸运的话是新一次跳崖,这样就算想起来了,你想过的一辈子也过完了不会有痛苦。只有漫长的繁琐记忆与难以持续的人情才最痛苦。 你想想看你爱上了你同村的某某,有一天突然记忆唤醒,你发现她上一周期是你的母亲或者仇人,怎么?乱伦吗?细品你会发现太多东西都是恐怖的无意义的。……我老婆就是我原本的弟弟。你知道吗?”陆丰坐不住了,几百岁心理年龄的他红涨了脸瞪着眼球,眼泪崩了出来。“他……他比我醒得早可这傻孩子不告诉我,唉……那时的我听了恐怕也不会信,这才是最可悲的。我就那样以为他是我的爱人,那时是以爱情的爱,挚爱着他。”陆丰越说身体越抖,幅度越来越大像触电似的麻痹着他自己,也感染着无能为力的宝盖儿。 陆丰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妈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反正他为了给我以希望求着我生下了顶愚。一个无名村新生的俘虏。 可他当然不这么想。我弟弟对我说,这辈子的你只会是我的爱人。他始终掩耳盗铃,不去反抗一分。 直到他不想再继续下一次周期的折磨了。他彻底死透前的一秒,我他妈的才想起我的记忆。”陆丰停下了讲述,强行控制自己人性那方面的情绪。他现在的情绪与他的生命一样混乱不堪。 宝盖儿自然想快些听下去,可不敢提醒他,嘿!大哥,你该往下说了。 …… “我弟弟讲他的灵魂过继给了顶愚,这样顶愚也就有了两份灵魂。他是新生的,无名村只能囚禁他生来带的囚禁不了过继的。所以我们的这份尝试是希望,顶愚可以逃出去。 你可能有了疑惑。我弟弟没了灵魂还怎么抗那十八门酷刑。这个我还不能告诉你。 至于顶愚呢,他永远都会是我的孩子。我不该对你这个外地人讲这么多,或说对你这个人类讲这么多。”陆丰猛地起身扑到了宝盖儿,摁着他的肩膀眼泪都打到宝盖儿的薄毛衣上。 “可你会是带顶愚逃出去的介质! 我也肯定你是纯正的人,而且是个好人。我恳求您,带他走吧? 我们出不去的,到了城里只要心里萌发了不回来的念头,就会被山神抓回来。 无名村就是山神的养殖场!”最后一句话惊醒了被陆丰吓到的宝盖儿。 宝盖儿差点以为他突然扑过来是要杀掉自己。宝盖儿扶住精神逐渐崩溃的“老人”陆丰坐了回去,整理一下毛衣的脖领平复心情。“我先消化消化这些信息。”宝盖儿感到抱歉地笑了,打开窗户接了几滴还在下着的小雨洗了洗脸。 这些雨会是村民因噩梦的挣扎而聚集的泪水吗?痛苦聚集着痛苦,再落下来浇灌痛苦,无名村其实就是一处文明发展的炼狱啊。 宝盖儿忽然想念起了北京。 …… “现在村子里具体有多少人记忆唤醒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好问。宝老师,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一章:野兽村庄(C) 1. “啪嗒。啪嗒。”秋末,房檐滑落的雨珠敲在了湿漉漉的台阶上,一些顽劣的故意敲在清晨散步的小狸猫的脑瓜上。小狸猫呆呆的被敲了几次才回过神来,舔舔抬起的小猫爪抹了抹头,很满意它高级的口水发蜡。它很好奇主人们变懒的原因。一天只做一大顿触目惊猫的早饭。作为全村的独生子,傲娇的小狸猫不喜欢吃剩饭。所以先负气出走到村东头的河边转转。涉村未深的小狸猫还不知道无名河没有生下过一根鱼骨头,又不敢欺负冬瓜大的老鼠。单挑不是对手,群架还没帮手,实在悲催。 “吧嗒。吧嗒。”话,不就喜欢先来来回回地说几句废话才开始正题吗?”去找山神庙的时候吓我一跳。” 宝盖儿想起顶愚前些日子信誓旦旦得要去找山神庙的样子。可行至半路,宝盖儿感觉心脏不适,就悻悻然回到了村里。正好他回家不到一刻钟陆丰就来了。他与顶愚去过无名山太多次,其实从来没见过什么庙宇。满山的白杨树林,鸟都见不到几只。如果你跟着精卫飞向的地方跑去,最后能找到的也是一片荒芜而致命的悬崖。而悬崖对面的青红峭壁上挂着一小半,时有时无的残桥。与桥相连的,是一座远胜于无名山规模的大山。 那山不再无名,却是被世代村民甘愿畏惧与遗忘掉的黑山。那种畏惧与生俱来,并在他们纠缠与绝望的记忆中世袭。而赶在雷雨时节去那里碰运气的外地人,不被天雷劈死,也会哀其不幸怒其过争的摔死几人。这里的村民确实很懒,他们给那处悬崖起的名字,果然就叫无名崖。因为他们活得太久太曲折了,实在不清楚到底为他们生活的故乡定下任何名义上的归属。 另一角度想,无名村如何能是他们的故乡。 “你现在知道山神庙的位置了?”宝盖儿帮顶愚撤掉了桌子,立起来听从陆老大的指令搬在客厅北边靠墙的地方,接纳从落地窗射过来的稀有阳光。墙上挂着一幅题名陆丰的山水画。层峦耸翠,江水一泻千里。如果摘下来由背面且倒过来欣赏,宝盖儿会觅得一位眼角含春口吐莲花的妙龄少女憩息在肥头大耳的鲤鱼身上。那真的是一尾长出两对肥耳朵的黑红鲤鱼。而鱼嘴里尖牙利齿游水沾腥,同身上的少女成相斥之理意味无穷。对于这个秘密,顶愚都不曾发现。他只知道父亲的卧室墙上,也挂着几幅与之七分相似的山水画。 宝盖儿暗暗端详了眼前的画心生赞叹。顶愚见老师入迷倍感自豪,所以邀请宝盖儿再多见上一见。“老师,我爸爸屋里还挂着几幅呢您看不看?” “看,当然看。虽然看不懂。哈哈……”宝盖儿憨笑,跟随顶愚迈进陆丰房间。怎么卧室里还加上一处门槛?宝盖儿越来越难懂陆丰了。实际年龄果真会是人与人的差距,宝盖儿一边欣赏一边心中感怀道。“我爸爸告诉我,村子的山神住在黑山。” “山神也移民?”宝盖儿诧异道。 “嗯。先祖那个年代山神还住在西山。” “那他走后山神庙也跟着消失了?怎么不留给村民祭拜了呢?” “我爸爸说是村里人都安全了,不会再次受到精卫们的威胁捕杀。山神便搬到别的地方保护那里经受灾难的生灵了。”丫的,陆丰真能编。 “那你拿着菜刀有什么用?”宝盖儿边模仿着用菜刀不停剁着菜板的架势边感到好奇地问道。 顶愚睁着他发亮的大眼睛,呆萌地反问道,“菜刀不能防身吗?” 宝盖儿打着磕巴,面子上很难为情。“这个……好像是可以的。” 4. 大雨后,无名山的白杨树林。 几颗个头高大的杨树被雷击中,在此哀悼它们三秒钟。所幸被劈倒的杨树没有心怀怨恨生起大火,否则不知道会是怎样壮观而漠然的局面发生。一男一女穿着雨靴在林地脏兮兮的泥地里举步维艰,他们倒也习惯了。一路上略微低着头,两人相互有说有笑。 这时,阴深深的前方五米外,有细细碎碎的声响传来。男的费力地小跑过去,见到一小堆一小堆的杨树叶堆在那里。突然,叶子堆底下伸出了一只沾满污泥的带血的手。可男的显然没被吓到,就算碰见了鬼也不会。男的打掉了一些叶子,发现下面盖了层土。那只手在竭尽全力向外伸开,仿佛掌心里有张嘴需要呼吸一般挣扎渴望空气。有人埋在下面! 男的赶忙叫女的过来帮他一起挖。他们没有带方便掘土的尖形铁锹,只好小心翼翼地用随身带的斧头挖着。太慢了!男的将斧头丢在一边,开始直接用手焦急地凶猛挖着,女的也为怜惜自己,也开始直接上手。“老天保佑你啊正巧遇见了我们。老公你快些!土看起来埋的不多。”两人猜测着头被埋的位置疯狂挖着,像寻宝似的。露出的人头气息残存,马上背到村里治疗应该救得活。男的见能留出了给他呼吸的地方,自己再挖着身体的其他位置。 “老婆你看看别的叶子堆还有没有活人?” 女的听见“活人”二字感到很不舒服,不过依然很痛快地去挖,挖得双手指甲开裂鲜血直流,细碎枝叶连带着土渍钻到肉里剧痛难忍。女的正疼得泪流满面想歇歇的时候,男的低沉的声音传来,“老婆你看这是谁?” 男的已大致用吐沫擦干净了被埋者的面容。女的闻声爬跪过去,凑近一瞧愣住了。 “这是……” “……你不记得了?那个领头来抢精卫的外地人啊。”男的急声道。 这位挖出的外地人似乎被人整整齐齐的腰斩了,他的下半身不知藏在哪里。可他嘴里依旧提着一口气苟活着,“救……救我……”那外地人睁开了一只眼睛,蓬头垢面的他试图摸摸自己的下半身。“救我……求求……”最后想说的字还没等他说出口,男的用脚勾来随身携带的杨木把儿斧头一下劈在了外地人的脑门上。 男的将他从怀里丢枕头般丢了出去,想吐口吐沫发现嘴都干了。 “老婆你看看别的叶子堆里还……还有没有活口?” “好嘞。”女的慢慢起身,扯出别在腰上的抹布擦擦腿上的泥巴。 残阳将尽,恰恰是灭口的美妙时光。可惜,雨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一章:野兽村庄(D) 1. 飞沙卷起的枯叶临摹起风声的绝笔。 云浪被恍惚意识的寒流一层覆盖一层地掀翻。 由此分晓的失意纵横了寒彻无穷的夜晚。赏尽炎凉的孤月藏到一旁,窃听着人间的戏,哽咽高悬。 无名村的烟火气稀缺,家家门户紧闭延续几百年混沌的传统。 全村的牲畜都活泼在梦乡里。而村中几位记忆仍未惊醒的孩子却失眠了。 他们拄着下巴傻傻的盼望明天依旧会雨雾笼罩下的黎明。,那你为我爸爸治治吧?宝盖儿回了一句,没事,我醉了也一样。 这次略有不同,因为这次陆丰受了伤。 左肩胛骨处有明显砍伤,下肋两侧均有两处对称性的划伤,这几处是拖进房间一目了然的,而面部未损只是被泥水溅脏了。道精卫追杀我们到这里的说法听谁讲的?” “听村里的‘老人’讲的。” “谁啊?陆丰吗?”男的,揉了揉他更像脱皮大蒜的蒜头鼻。这时,背后传来了充满敌意的脚步声。 …… “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陆丰停在不远处的高岗上懒洋洋地说道,一改平日里严肃正经的状态。“我都在你俩周围好久了,你们光顾着耍弄毫无还手之力的死人。怎么?第一次遇到‘死人’?”陆丰拍着巴掌,对着面面相觑的一男一女语气带有嘲讽。 “陆丰?你为什么……”男的刚一发问,就被女的打断。 “陆大哥啊,是您杀的他们?”女的边柔声细语地问道,边递眼神给男的意思让他往后边退,而女的自己也在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磨出茧子的手握紧了腰上的斧头柄。 寒意而危险的气息在寂静的杨树林深处缓缓徘徊,树枝仿佛蔓延着头过。”男的开起玩笑。可却吓得女的赶紧捂住男人的臭嘴。 “一群忘祖的东西!”陆丰无奈地走向他们。 女的拉住男的往后退,都撞上了背后的白杨树,撞得零星的枯叶坠亡在眼前,直到薄雾一般散开。 “精卫正是先祖。他们才是被世代禁锢在无名村的灵魂,循环诅咒!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是为了找寻解脱先祖的方法。你们呢,昧着良心。权当陪伴你们身上枷锁的,一个天大玩笑!” 陆丰越来越接近他们,脚步放松语气加重。 令那一男一女震惊的,不是这个秘密,而是作为几百年的生命被陆丰一语中的。陆丰说中了他们甘愿堕落与轻佻的心声。可他们不后悔,本就是先祖的错。 凭什么让他们沦落为山神的囚徒。况且他们已经迷恋起这样的自己,不堪的情感纠葛,他们都已经接受了,他们喜欢这样的长生。 没有真正的死亡就是最高尚的自由。 “你们不用害怕。” 此刻,陆丰平和而慈爱的反应他们终于看清了,与陆丰交流最使他们不适应的,正是刚刚不清楚对方的反应。他们身处缺乏安全感的领域,更会加重脆弱的心理支撑。这个现象普遍存在于大多数人身上,所以此情此景中他们尤为需要。这对男女不清楚陆丰具体的年龄,据说他比村长的辈分都要高出几个甲子。 …… “可是你们两口子带头阻碍记忆沉睡的小孩孤立我家儿子?”陆丰笑道。他怎么笑了?女人一时松开的手又握紧了斧头柄,发白的关节在无声地控告。 这把受诅咒的斧头砍在谁的身上都会滚烫生魂……前提是我能砍的到吗,她心里自问。 “您听谁传的?怎么可能?我们也不是十岁八岁了,怎么会妨碍那种孩子间的事?”女的答道。而那男的此刻也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单是满地死去的外地人,还有“碰巧”路过的他们,最可疑的是,陆丰说他徘徊了许久。 如果这是一个局,先前他们是局外人,从他劈死那个还喘气的外地人开始,他们两口子已经进入到局里了。 男的想到这些,心中竟有了笑意。 我怎么这么聪明? …… “嗯。你很聪明。”陆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脸上浓郁的笑意由嘴角外扩,与笑弯掉的眼眉形成一个诡异的圆弧。陆丰离他们还有七步远,古有七步成诗,也有七步可杀一人的传闻,而陆丰七步远的笑意非诗非伐,以一种悬而未决的迷形容贴切一点。 可笑尽的时候,就是决意的刹那。 “漱……” 陆丰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二章:山神之子(A) “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礼记·祭法》 1. 深秋黄昏的凄冷嵌入林中,“嘶”恍若精卫翅膀的惊鸣无意间拉长了那女人的喊声。 “陆丰!你想怎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女人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斧头,额头渗出油腻的细汗。滑落的发丝遮挡住她通红的双眼,她意识到她们夫妻二人面临的威胁逐渐紧逼。男人背对着女人蹲下,将手中的斧柄朝下插在泥土里。面色狰狞的瞬间,只见阴黑的气息由十二具尸体聚拢而来,男人咬紧牙关,勉强承受着恶灵野鬼的恨意。 他再无知也明白陆丰的突然出现,为的就是灭口。 如果外地人是被陆丰杀的,他们其实算是帮凶。陆丰没必要杀掉他们,而陆丰最后的问题隐含着什么,就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都怪他的臭婆娘,非告诉他不是难事。王二的奴鬼之法与她的招魂之术正好契合。王二要是大力水手,河姑便是他的菠菜。新鲜的冤魂攻击普通的村民绰绰有余,拿它们对付陆丰纯属玩笑。想来,河姑真是头大。王二个傻缺虚张声势不说,要最后真被搞丢这次的周期,会“死”得很没面子。 “陆丰,你中我老婆的斧子了啊?” “你个猪头,陆丰今天死活要让我们做几天野鬼。”每一周期六十年,如果在村子中提前离世,转眼就会出生。可如果提前死在山里或者河里,会化成山鬼与水鬼。 山鬼以乌鸦为食,水鬼以鱼为食。而城里人可使万物为食。(死在山中的人数,比死在河里的人数少很多) 王二与河姑都不想做二十多年的山鬼。那等同于乏味的服刑。 “陆丰,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要不吓我们,我们哪里敢跟你动手。你应该清楚再动手下去对谁都不会太好。”河姑打算换个战术,而手心底下却在暗中施法招魂。她的不安正逐渐浓重,陆丰的“雨”“云”“雷”指向着什么含义已经大概看出几分了。 所以自始自终,她与王二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不是陆丰的身份到底是谁,而是这个身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陆丰,你杀了我们也只是一时的。”王二傻笑着,他实在搞不明白堵他们的嘴,意义在于哪里。“不。我的意思很明显了……”陆丰冷硬的目光注视着王二,“我会……彻底杀掉你们。” 河姑积攒的高龄冤魂立刻传递到王二的脚下,“老公,快!快!” 一切,还是太晚了。 黑色羽衣“嗖”的一声融入进陆丰魁梧的身姿,两手臂随后青筋暴起。陆丰裸露出均匀对称的胸腹,臂膀外张而使背部线条流畅分明,上身到处流动起电火的紫金光芒。 肩胛骨处疾风应生,一对宽大雄厚的乌黑翅膀。空气里飘扬几根羽毛,这是精卫的羽毛! 王二与河姑惊呆了。谁也没注意到,陆丰什么时候还在自己的嘴上叼了一根香烟,他伸出二指夹住一股眩目的电火,悠闲地点着。“呼。”烟气上扬。 此刻他的双眼无尽生息,充满人间的哀愁与欢喜,若悲悯是人性,那拥紧死亡的释然也是人性。可王二与河姑正遭遇的,明明就是神明的样子。 …… “你……你怎么可能是……山神?”河姑眼神灰暗了下来,他们现在的本能,只有逃。他们现在知道的,只能死。多少同乡苦苦哀求的灭亡。 可我们真的不想啊,我们喜欢这样狰狞的活着啊。 太阳咽尽最后一口o型血,贱卖了暮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二章:山神之子(B) 1. 香烟燃尽,长串的烟灰里铸造了病态的钢筋,使其遗体完整地断裂了下来,紧随泥地上的树枝,轻轻滚动。 至于不动的,是此刻站着望天冥想的陆丰。 还有,“趴着”面朝泥地的那对男女。 形成三点,从上方观察恰巧是等边三角形。 王二与河姑本站在一起,与陆丰对峙。 末途,河姑借来的幽魂不再受她约束,二人的阵法随之大乱,差点被幽魂的流动意识反噬,多活了几秒。 无名山封存着几只上千年的山鬼,没有甲子再育的优待,可对于它们的怨念,河姑无法拼凑出与之绝望有着相等分量的【心境】,所以召唤不出。否则……会再多活几分钟。 神形毁灭前的时间,不再是饱满而无情的毒药,而是回归、落差、渴望与安静。 河姑含住眼泪,正想拉住王二的手。 …… 毕竟他们在第一周期时,是一对地地道道的,难得相悦的夫妻。那时候的他们,会成天因为该生几个孩子吵架,还会因河姑生不出儿子吵架。如今,他们又成为孽缘夫妻,却总是河姑在找王二的茬,而王二很少还口,只喜欢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听到自己被骂遍了十八辈祖宗,也一言不发。 她以为,是王二变得更爱她了。 直到看见,这个所谓爱她的男人,拔腿就朝村里跑去。河姑只好无声地苦笑起来。真是个毫不掩饰的怂包啊。或许,这全天下的男人都是怂包! 那位悬浮在遮天蔽日的雷云下,漠然置之的陆丰曾经不也做过别人的丈夫? 他……一样是个怂包。 河姑长吐一口黑气,解放了仅有的几缕幽魂。 平静地说道:“不需要了,你们走吧。” …… 黑气消散,河姑便朝王二逆向的地方,疯狂奔袭。她要用尽余下的生命,放肆着不知所措的伤痛。她要比王二跑的更快,赢了他几百年了,又怎会服输? 河姑感觉到她的泪水正逐渐掳获她的灵魂,从她的肉体里一丝丝地拔出。 王二啊,你还妄想往家里跑呢? 我们,谁都回不去…… …… “抱歉。为了我的出来的?还偷偷呢,爸爸你罕见地做回饭也不留点惊喜。” 动过,但不一定指的是手。” “那老师也没抬脚啊。”顶愚拍拍大腿,疑问道。陆丰只好换了话题。 “走的时候匆忙吗?” “只是在院子小跑起来了,倒是挺匆忙的。我都不知道老师怕狗。” “儿子,记得叫它‘大仙儿’。你忘了?”话音刚落,大仙儿就挪动它古老的屁股,在笼子转悠一圈,汪汪了两声打个配合。陆丰憨厚地朝窗外咧嘴一笑。 “没有忘,我特意跟老师强调过呢。” “我吃的差不多了,要回屋补觉了。” “好。” 陆丰将筷子对齐横在碗口上,“桌子不要靠墙了,靠窗户那边吧。”陆丰走进他的卧室,轻轻把门锁上。 “好。”顶愚面对空荡的椅子,干脆利落地回答。心里陷入沉思。 父亲昨晚到底几点回来的?难道一夜没睡?近两天早晨,突然到访的宝老师和早出晚归的陆丰让顶愚产生一股浓重的不安,像有人在脑后给自己敲了一个包,走路时不疼不痒,等要睡觉了却会逼迫着他辗转反侧。 昨晚做的梦也很莫名其妙。早晨顶愚从陆丰的身体上,虽然没看出什么伤痕来,但他坚信梦境与现实的迎合。 顶愚把桌子立在落地窗前,遮住了少许温热与芬芳的阳光。投在地板上厚重的半圆形,边缘锋利,似乎抗拒着它不由分说的孤单。 薄雾早已散尽,荒芜多年的菜园子发出暖暖的问候,接纳即将立冬的清晨因临终而反转的善意。 顶愚想打开窗户,让光的海洋吞没他隐约陷落的红房子。他的家。一位坐在房顶望星星的男人走丢了,途经父亲的床浮夸地摔了下去。所以家,随之变成了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二章:山神之子(C) 1. 洛兰……洛兰…… 宝盖儿洗完澡干躺在床褥上,沾着水珠的皮肤由滚热的血管透出房间空虚的凉气。自从那年同洛兰游泳之后,他慢慢养成了一个怪习惯,就是不擦身体,任着躯壳自然晾干,像那张阳台的合影。 以前有洛兰帮他温柔地擦拭,回忆起洛兰的指尖轻挠着自己虚弱而纤长的睫毛。阳光洒在洛兰精致细腻的面颊上,她微红的唇还会吹拂宝盖儿睫毛上调皮的水滴,那种美好的触觉,正变为幻觉,随风入霾。 那时的他就想当个被爱人服侍的昏君,对洛兰说着滚蛋的话,但句句含情得腻。 “你打生下来就别想嫁出去。因为我们坐在一起就是婚姻。” “我好像是你生的。我……随了你的惯性。” “第一次见你我就想上你,上完了才决定爱上。” “你敢嫌弃我胖?我是为了让你躺我怀里时,不去想念你家的床。” 宝盖儿现在瘦了,骨头也跟着瘦了。七年多了,他不敢再去拍一张自拍,连照镜子都怕镜子会咬掉他仅有的肉。他胆小了,他觉得自己和镜子里的宝盖儿,玩剪刀石头布都可能会输光身家。 陆丰送来的那副山水画正陪睡在宝盖儿身旁,宝盖儿想搂着那幅画,可它也一样太瘦了。盯着那幅画的背面,宝盖儿思绪无章。 这位少女的身影、容貌、失落的目光,竟然就是他思念的洛兰。可陆丰怎么会画出洛兰的呢?这个明显的疑惑,目前宝盖儿无暇顾及。 洛兰喜欢鱼,不论任何鱼即便是会吃人的鲨鱼她也喜欢。洛兰也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北京,她常去后海静静地看水里的鱼。 一小群鱼有时会像受惊的马,挣脱聚集的缰绳八方散去。而洛兰厌烦去看水族馆里的鱼,不是针对它们,而是厌烦水族馆庞大的玻璃,华丽的囚禁了这些纯粹的生命。 洛兰说过,她好想看看北京外的世界,尤其去到特色风情的小乡村,见到那里野蛮的河流与自由的鱼儿。所以宝盖儿来到无名村第一件事就是像快要渴死的人一般去找河。 可惜从上游到下游,他没瞧见河里出现过一条鱼。这分明是洛兰向往的河啊,鱼呢? 好吧,鱼不在了,洛兰也不在了。 洛兰死于一场风寒。如今这个时代,死于风寒的几率极低,会被人们当成笑话听。 宝盖儿不解,医院也没给出准确的答复,都是一堆官方性的废话。 洛兰像是活成了半个秘密,在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在人们自以为道破了天机之后,活着……失去了意义。而宝盖儿会是她另一半的秘密,却无人问津。 宝盖儿始终否定,村民为他起的这个名字。 他应该叫“竖心旁”,而洛兰就是他这一辈子的“青”。只有与洛兰在一起,才可以被称作优雅的“情”字。 其他女人就算更具独特气质或者性感诱人,也不过是宝盖儿眼里十分陌生的“生”字。 强扭到一块的时候,他曾反复阅读过几遍,结果仍是念出个“性”来。 假使他这个“竖心旁”后来娶了丝毫不爱的女人,那他们备受人间所捆绑的婚姻,自然剩下一个“悚”。 想到这些,宝盖儿忽然察觉出,也许太多太多的男人都是那个被人间慢慢夹扁的“竖心旁”。 然而呱呱坠地那天,男孩们尽管站不起来,可他们会以在父母怀里的姿态,哭啼与反抗。 宝盖儿翻过画,抚摸着干涸的笔墨。感叹: “正是那段岁月,我们才是那颗……顶天立地的,勇敢的‘心’。” 2. 沟壑密麻的皱纹,积淀着生活苦涩的笑意。远观村长的面容仿佛望到村落破败的格局。宝盖儿离开了,他便搬到这间车库改装的小屋子,家里的大房子就留给记忆沉睡的孙子住,希望他过上几天平凡的日子。 孙子很少回来探望他这个老东西,只顾成天向河边撇出宝盖儿教他的纸飞机。村里大多数孩子没有亲眼见过飞机,也不是多么喜欢。打发无聊而已。 他们想创造自己想象的飞机,心惊胆战地爬到无名崖。一大帮淘小子齐刷刷地打开鸡笼子,把家里养了三个月大的公鸡扔向山下,呆呆地望着飞鸡玩命地扑腾着幽默而笨拙的翅膀,然后要命地极速下坠。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 今天,是村长老伴的忌日。 他老伴因为受不了村长的毒打投河自尽。 老伴比村长大三岁。村长59岁,老伴62岁。 那辈子,是村长老伴真实做人的一辈子。 她的情况和村长不一样,她竟然没有再次醒来。村长推测可能是因为老伴过了甲子大限,无法像他们那般遭受无名村的虐待。村长一想这些就有几丝悔恨与嫉妒,总被挨打的最应是他。可没人逃得出无名村的禁锢,老伴淹死在河中,变成了水鬼种族的异类。 老伴游在河底,看见一群小孩明明就是曾经相同经历的水鬼。她是想活,又怕活了会被村长再欺负几十年几百年。她饿啊,可吃不到那群美味的孩子,只能生吞活剥河里的臭鱼,同时担心新生的水鬼抢她的粮食。现在,鱼没了。村长大力呼吁过村民养鱼,然而所谓的一村之长早已名存实亡。一日一餐的指令,其实也是村里其他的“老人”借着他的旗号安排下去的。村委会上,他的话都不如贵族血缘的陆丰更有威慑力。于是,村长耐心地嘱咐陆丰每次回村里多带几条鱼给他。路途遥远,带回来了也变得臭了。 “老婆子,总比没有好啦。”村长安慰他水中的老伴。“吃吧,吃吧。” 村长一般赶在黄昏前,跑到河边给老伴送去。到了忌日,村长多会早些赶过去,还会带瓶自己酿的米酒。 老伴活着的时候,就得意村长的这门手艺。他老伴从来不发酒疯,反倒是只酿不喝的村长喜欢装成酒蒙子逮到老伴的裤脚,提起他头朝下磕到石头上的老伴一顿拳脚,也不管老伴的死活。世事弄人,老伴挨打了一辈子也没死,咋跳河了就能那么简单地就没了呢?村长自问。 村长受罚是应当的。几次黑暗的周期过后,他甚至觉得整个村子都可能是被他的罪行给连累了。其中老伴最冤枉。村长倒光一整瓶米酒,老伴会闻见忽隐忽现的香气,却一滴都喝不着。同样,哪怕老伴现在没死,往河里倒酒也压根没法喝到。 村长记忆虽然苏醒了,但他是村里的一个例外,因为他不具备一丝一毫的神迹。王二与河姑还会奴鬼与招魂,而村长只会干瞪眼。他看不见老伴,只能冥冥中有种命运羁绊性的感应。 如果非要再给村长说出一个特别的行为,就是他,很会杀人。 3. “宝老师?”村长缓慢地敲门,试探性问道。 宝盖儿一听见村长的声音吓了一跳,紧张地穿起洗后仍有点发潮的衣裳。下了床收走了画,塞进书柜与墙壁的夹缝中,环顾四周感到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缓口气,倒好半杯茶。 “村长吗?来了来了。”宝盖儿拉开房门微微倾斜脑袋,示意村长进屋。“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 “哦,没啥大事。想借你的鱼缸用用。” “买鱼了?” “嗯,陆丰从城里带回几条鲶鱼。” 宝盖儿听见陆丰的名字,眉头一皱。村长以为他不想借,神情和蔼地笑着,而脸上的皱纹挤得都快要挤出血来,“宝老师有用的话先用着,我不是很急。鱼都臭了。” “没事,要用拿去吧。我摆着瞎看的。怎么?鱼臭了?” “我就装进去,用完会给你洗的。” “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 装死鱼找个盆装,不也可以吗?为什么非得用鱼缸呢?宝盖儿心里嘀咕着。 宝盖儿走到阳台,把相片揣进裤兜,扎个马步费力地捧起鱼缸。“村长拿去吧。我给您送去?”虽然村长看上去像是七八十岁了,但实际年龄宝盖儿也猜不出来,还不能显得自己可能知道些什么。索性当成一回虚假的尊老爱幼吧。村长很会找台阶,“宝老师吃晚饭了没?没吃,来我家吃吧?我一个人怪冷清的。” “我还真没吃,您没来前一秒我正要起火做饭呢。”宝盖儿顺势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这要刚才进屋瞧见我光着腚躺床上,再把老头笑死!宝盖儿突然鄙视自己,感觉心里竖起一根七丈长三丈宽的中指。 一路上村长沉默着,宝盖儿寻思闲聊几句家常,村长却心不在焉的。这一会儿到了他家,光吃饭不说话多尴尬啊。宝盖儿有点想回家了…… “宝老师随便坐,我去河边一趟。等我回来饭差不多就闷好了。菜很快。你别介意啊。” “没事没事,我不饿。” “空一会儿肚子也好。我刚才去你家看你好像才洗完澡。” “对啊,怎么了?”宝盖儿生怕村长察觉出尴尬的地方。“没有,闲聊。”村长敷衍一句,出了门。 “进自己家了,都废话多。”宝盖儿打个哈欠,“累啊回家得赶紧睡觉了。” 过了二十分钟,村长气喘吁吁地拎着两小桶水进屋了。 “马上咱就做饭。不好意思啦宝老师。”村长将水倒入鱼缸里满头大汗,宝盖儿在洗脸盆边上找到一条毛巾递给村长。昏黄的灯光下水的色泽显得浑浊,宝盖儿能清楚地看到许多黑色鱼卵状的杂质。那样子,仿佛有限拘束住的无名河。“河水?” “对。” “鱼呢?” “冰箱里了。” “我来帮您打下手?” “不用,我的菜,你帮不上忙。”村长意味深长地笑了。从冰箱里掏出硬邦邦的整条鲶鱼,操起锤子砸碎了瞪着带血腥的死鱼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二章:山神之子(D) 1. 饥饿的鱼缸泛起无性繁殖的泡沫,然后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呓语,回应了碎掉的鱼头不甘死去的磨牙声。涂满黑漆的茶壶烧开了水,热气腾腾的,穿过寒意遮住了宝盖儿惊骇的眼眸,为他的冷汗旋转了升温的阀门。 “这人老了,做饭的手艺还好没老。”村长手法干脆地切着小青椒,丝丝宛若自然脱落。而余下的每一粒青椒籽,都完好地互相依偎着取暖。 “你是不知道,我老伴就得意吃辣的!什么辣喜欢吃什么,喜欢找刺激。你能吃不?” 村长菜刀一横,左手抹过去兜住,把切好的青椒丝放入同样外部涂满黑漆的小碗里。舌头还偷偷舔了舔,粘上了辣椒油的手背。于是,探过头来,观察着宝盖儿。 村长的眼睛疲态尽现,杂乱的血丝仿佛村里的那只小猫挠过的毛线。卧蚕也变异成了卧蛆,再配上他沧桑的轮廓。整张脸如何欢笑,都像是在无法自拔的默哀。 自言自语半个钟头,村长的灵感挥发殆尽。期间,他对宝盖儿无兴趣地提起过几句。 “你今年三十几了? 你在城里没娶过老婆吗? 你老婆漂亮吗? 有没有我老伴年轻时候漂亮? 太久了啊,那年代没有相机,陆丰帮我老婆画过画像。可他画完了也不送给我,真是的!真是的! 哦,对了……你老婆给你生娃了没?” 宝盖儿没有心思考虑村长这个老不正经的废话。因为此刻他正跪着双腿,被绑在裹满黑漆的铁椅子上,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栽进鱼缸里把自己憋死。 他的嘴巴也被黑胶布死死缠住了。 可怜的手指分别系着染了黑狗血的铁线。铁线的终端绑在脚踏式缝纫机的旋转中枢上,只要村长随性地踩两脚,宝盖儿就会体会到十指诛心的疼痛。 橡胶的鞋底上,剥削关节的鲜血,正在充满波折感的流动着。而滴血的画面仿佛洗菜池里忘了拧紧的水龙头。滴到鞋底的声音无限同化着滴在韭菜上的声音。透红;透明。 “年轻人多吃点韭菜,好。”村长面向他颔首,语重心长地说道。宝盖儿呜呜说不出话来,冷汗滑落到下巴。村长转身去餐桌上拿起锋利的水果刀。 “那群外地人是不是你招来的? 你在村子这些年,已经知道了山神庙在哪里了吧?村里的人进不去黑山,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宝盖儿瞳仁炸裂,酸麻的舌尖疯狂撞击着紧闭的牙齿,想立刻冲出来,撞开缠得非常牢固的胶布。 村长走过来了,越来越近! 洛兰离开后,宝盖儿无数次想过死,他自以为会对死亡感到麻木,然而死亡的感觉逼近他的时刻,他的意识里只剩下遍体鳞伤的白色荒原。洛兰。你,躲到哪里了呢? 2. 村长倒立刀尖,从宝盖儿上下唇的缝隙,轻松利落地划开,还没有伤到他半分。 “吓傻了?”爱惜的语气显得突兀。 “村长!我真不认识他们!山神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在这个清净的村子里过完下半辈子。 我不想回去,您能允许我住下来,我很感激。可您把我绑成这样,摆明是没想让我活着回去啊。” “你还装!你难道没想过我凭什么让你住下来或说无名村凭什么要你” 宝盖儿的脸色被抽空了。 “果然,若非有所企图,这里同样会选择淘汰我,对吗?” “你别说的自己多像圣人,你不也想过图村里的东西?” “我能图什么?精卫?美味?还是你们的历史?” “外地人一样,你也一样。别糊弄我这个老头子了,打猎不过是个幌子。”村长单手把餐盘端到桌子上,另一只手背过去。 “你们想要的,是我们的长生!” “亏你这个老东西说的出来。如果长生就是你这样的心理变态,我情愿做个短命鬼。” “那回魂秘术呢?你敢说,不想得到?” 宝盖儿抿紧干涩的嘴巴,鼻翼向下抻去。 他神色木然地盯着桌子底下的瓶起子。看它摇摇晃晃的。长叹一口白气,似乎因淋巴大小的石块,淤积到他的胸腔里。随后那口白气,落户成一群无家可归的孤儿,继承了堕入红尘的遗憾,作鸟兽散。宝盖儿回过神来,质问。 “所以你为了维护村子,要杀了我?” “无稽之谈!我巴不得毁了这个村子!” 背过去的手又从鱼缸里捞出几根水草,叼在嘴上,咕哝着什么。然后村长对砸扁的死鱼嘴吹气。宝盖儿隐约看见死鱼眼闪闪绿光。可那诡异的绿光转瞬即逝。 3. “杀了我这个城里人,就会毁了你的村子吗?” “我不知道,后来我试着杀光那批外地人。发现用处不大,但你不一定。” “为什么?”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成功住下来的外地人。” “这我知道,就这样?” “不仅如此,我推测,你极有可能是我们村子几百年的禁锢!起码会是禁锢的一部分。” 宝盖儿彻底木了。陆丰那天道出的秘闻,说破嘴皮也跟自己没什么必然联系。宝盖儿心里很难产生多么清晰的触动,但现在村长的区区几句话,足以达到耸人听闻的地步了。命运的本质难道就是玩笑? …… 为什么陆丰希望外地人变成无名村的外力来打破禁锢,而村长却希望靠驱赶或杀害外地人来结束禁锢呢? “关于村子里的诅咒,你听说过吧?你真以为只是针对我们?你们城里人来到这里,普遍会有种极为明显的距离感。 阴森,压抑。一般不会待得太久,可这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最后的那些人,万万不该再次打破村里的宁静,你却不同。你有利益驱使,也有本质上的亲近。 说白了,你刚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就有了回家的感觉。天大的讽刺。 住在这里几百年的我们,恨透了这个家。而你这个假的外地人,居然爱上了。”村长说到这里,老泪纵横。 “假的外地人?我父母确实是搬到北京以后生下的我,我父亲山东人,母亲河南人。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说明你的父母是假的。” “你爹才是假的!你全家都是充气娃娃!” 4. 宝盖儿的父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好好地住在北京的一家疗养院。母亲五十多岁了还改嫁他人,对他父亲已是不管不顾。宝盖儿告诉父亲,他要去火星打鬼子,半年就会回来。 宝盖儿找到无名村,为的就是莫须有的长生与回魂,一个为了他父亲,一个便是为了洛兰。 他分明是带着目的来到这里,却总是喜欢把“不想回去”挂在嘴边。 是故乡伤害了我,加重了我的病。 宝盖儿一直在心里这样重复与暗示。 “你从小到大没吃过几次你父母做过的热菜吧?” “……” 宝盖儿已经忘记了十指连心的生理疼痛,昏暗的光照得他有些灰头土脸的狼狈。他丧着脸,惊异于村长的古怪问题。更过分的是,被他说中了。“嗯,只有生日那天,我妈会做碗杂酱面给我吃。我在北京很多年,一天三顿全在外面吃。家里不做饭的。 我十八岁的时候吃坏了身体,恶性发胖,不过老天无眼……我没死成。”村长未顾及宝盖儿的牢骚,追问道,“你家很有钱,甚至是无法考究的。你是不是还想过你父亲是做违法生意的?” “你这么大把年纪了,很喜欢研究人的心理吗?我家的钱,的确没来由的。 我问过我爸,家里为什么钱财不断,我爸不告诉我。老头子你不明白,钱花得不踏实,有多难受。当然,几十年过来了,再不踏实也习惯了。 虽然我家有钱,但是与富裕是两个概念。我不是富二代,话。咕噜咕噜的,听不清。 “我老伴说,所以她不喜欢吃鱼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人间何处 第二章:山神之子(E) 眼睛,被吃了吗? 没有疼痛,我在睁着眼啊。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眼眶感觉好轻,轻得要从脑袋里飘出去。 “宝老师!” “陆丰?” “我现在没有死?” “你听我说,你现在要凭借着你的心境,回到你的车厢。你原来的位置是7车厢24号。” “车厢?我在火车上吗?” “对,你在七年前的火车上。” “我这……是穿越了?” “不是,火车是你当年来村子坐过的火车,但你还是在村长家。你先自救,我正在赶过来。我解释不了太多,反正你要相信我。”陆丰的音量渐趋为零。宝盖儿用小拇指掏掏耳朵,想再挖出些有用的信息。 …… 光,不只是火车窗外的阳光。 宝盖儿打开车厢卫生间的门,环顾了几秒钟,傻站在原地。好热。 终于他看清了眼前的环境,可……可车厢里所有的乘客没有一个人穿了衣服。人们都光着身子。有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有围成一个小圈打扑克的,有满脸通红正吃着泡面的。还有一些人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机,笑嘻嘻地看着娱乐视频。 视频中的人们在相互追逐,也没有穿衣服。 乘客们各忙各的,共通的地方是他们都在笑。他们在笑自己,笑身边的亲朋,笑视频里滑稽的动作。他们发现了宝盖儿,一个集中笑点的目标,一个竟然穿了衣服的人。 “妈妈,这个叔叔好奇怪呀。他为什么只露出脑袋啊?”一个八岁大的小孩仰头问,坐在他旁边,关闭了手机视频的母亲。 乘客们的手机都绑着一条生锈的同款链子,套在脖子上。男女老少几乎下意识地把手机捂在胸口上,似乎害怕被宝盖儿粗鲁地抢走。 “嘘。不要乱说话。”那位年轻的母亲紧张地说道。 宝盖儿低头检查着全身上下。高帮的米黄色靴子,肥大的收口休闲裤,剪裁普通的黑红夹克,还带着一双皮质的摩托手套。宝盖儿想脱下手套,可纵使如何用力都脱不下来。夹克的拉链也卡死在脖领的地方,特别顽固地硌着他。宝盖儿左右扭动脖子,显得很不舒坦。 “小子!你不敢让你的人皮,多袒露一点吗?” “他竟然把手都给裹住了?洗脸时不会难受吗?” “大家说,他心里有多么不自信啊?” “我看这长相也不够出众啊,怎么好意思突出这张歪瓜裂枣的?看这鼻子高的,快戳到棚顶了。” ……等到乘客对他兴趣消减许多。他才敢发声。 “咳咳……”宝盖儿欠身,朗声道:“请问,这是几节车厢?”他一直在留意四周,着实没见到号码牌。 “6车。”一个老者的声音。这声音,宝盖儿可谓记忆深刻,刻到了恨之入骨的层度。不过视觉告诉他,这位裸体老者,实际并不是村长。 “6车?哪里写的?”宝盖儿又到处扫视了一圈。 “整列火车只有咱们这些乘客,每经过一个站点换乘一个车厢。孩子,你失忆了?”老者对他穿着衣服这件事不太关心。 “没,没有。就是有点晕车,迷糊了。”老者的言下之意是,他们从第一节车厢开始坐,目前已经经过六站地了。计数?宝盖儿暗自诧异。 “马上要到济南站了。”老者敲了敲玻璃窗,提示宝盖儿望一望外面的站牌。济南,他父亲的故乡。当年坐过的火车,未曾路过济南。 “您说只有我们?没人上下车吗?” “没有。” “那途中停车岂不失去意义了?” “有意义啊,门会打开。你要下车吗?” “火车终点站在哪里?” “你自己要去哪里,你不知道?”老者轻蔑反问。“我……去找我爸。” 宝盖儿的眼神飘忽不定,他向车门方向挪动了几步,全然不顾多数乘客对他无端的质疑与侮辱。 老者对着窗玻璃哈了口气,然后写了个反着的“42”。宝盖儿恍然间悟到了某种简单的联系,因为从外面一瞧,极速消失的数字不正是24吗? 老者在暗示我的座位? 21、22、23……直接过渡到25号?果然没有显示24的准确位置。他为什么要反着写? 火车停了。车门敞开。 济南站,空无一人。 “小伙子,你要下车了吗?” 宝盖儿卡在过道处,若有所思。“你要决定不下去,麻烦让一下。他们都要过去,小心一会儿伤到你。” 人们光着身子陆续穿过车间走廊,步伐急躁地走到下一节车厢。经过宝盖儿的时候,他们神色各异。只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再挂着任何形式的笑容。那个优先发难的八岁大小孩被他的母亲抱在怀里,贪婪地吸吮着蓬勃的**,懒得再搭理这位徒然穿了衣服的怪叔叔。老者早就抵达下节车厢了。 21、22、23……24!老者坐下的位置,正是陆丰强调宝盖儿回去的位置。宝盖儿的左下腹突然袭来一阵器官内的滚烫感。宝盖儿忙捂住肚子,衣兜里有东西!他往兜里一摸,好像是张卡片。掏出来后,宝盖儿恨不得用他瞳孔发凉的眼睛盯穿它—— k2018→6车024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为k2007→7车024号。新空调硬座。 北京济南,变成了北京北京。 车票左上角喷着qsctj21的红色字迹。后面画了两个比红字大了一倍的叉叉。 什么意思? 宝盖儿在过道来回踱步,不知所措。他走出第7节车厢。倚在车门玻璃上。他脊背发寒,将车票的反正面,重新一字一句地阅读了很多遍。 上车年份与七年前相吻合。至于具体上车时间,宝盖儿肯定是不记得了。而乘客须知也与正常情况无异。 其实到底有没有差异,宝盖儿也不清楚。 以前坐火车时,他从来没留意过乘客须知。换乘飞机的话,他却常叮嘱自己,不要遗漏哪一点细节。 “你也是7车024号?”老者走过来抽烟,偷瞄了一眼宝盖儿的车票。“我还以为你是站票呢?” “撞上了?” “你的一定是假的。” “为什么这么讲?因为北京到北京?” “不,不是。”老者指了指车票上的古怪红字。 “qsctj21?” “你没看见它后面的叉吗?打叉了,就是假的。你看!”老者拿出他的车票。左上角红字后面画着两个对号。 “那我的座位在哪里?” 老者也像那个小孩不再搭理他了,回到原先的座位,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坐下给他带来的安心。“咦?这眼前的卫生间怎么挂着门牌号?”这使宝盖儿想起了在上一节车厢,老者反着写的42。这个卫生间也写着“42”,方方正正的。 “原来……”宝盖儿念及于此,忽然感到衣物松懈,仿佛河水化开了欣喜若狂的污泥。 宝盖儿开始手忙脚乱地脱下手套、夹克、衬衫、休闲裤、秋裤、靴子、袜子。脱个精光之后,他朝着全车厢的裸体乘客,放肆地大声笑起来了。接着以百米冲刺的气势,冲向车厢末尾的卫生间。 一脚破开门,冲了进去。余下的乘客们,只好面面相觑,不知道宝盖儿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又把衣服给脱了下来。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宝盖儿就看到卫生间内到处不停地冒出腥臭的黑水。宝盖儿走到贴着24号的马桶水箱,吸了一口长气,憋住。很快地,乌压压的黑水灌满了狭小的卫生间,恍如一梦。 “宝老师?” “陆丰?” “我现在到底有没有死?” “抱歉。你……刚死不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