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大荒南经篇《秦时明月同人》》 1.第 1 章 混沌开天地，万物初有灵识。 过了八千年，天数已极高，地数亦极深。 几万年过后，上古大荒之时，共工撞倒了不周山，天塌地陷，陆地被海水淹没，零星散落洲岛，方有四海八荒一说。 陆地中央，昆仑之东，不知何时露出一片山来。 这里有一个部落开始繁衍生息，名作九黎。一共有九大部落，而每个部落有9个氏族，共81大氏族，大酋长被人称作蚩尤。 多年之后，炎帝与黄帝结盟，与蚩尤在涿鹿。蚩尤战败，为黄帝所擒获，械而杀之。最后囚禁蚩尤的桎梏被仍在宋山，从此生根，树枝朝向北斗，树根扎下息壤。 于是，山上便有了一颗树。 这棵树不知道何人种下，何人培土，他孤独地慢慢生长， 物换星移，北斗沉降，世间又已经几万年过去。 这时洪水已经褪去，陆地成了山，山上有了鸟兽飞禽。 等到这可树有了神智，又是几万年的光阴逝去。 说是神智，也不尽然，他懵懂得感知着世间万物的气息。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树洞里，开始盘踞着一条玄蛇。 在玄蛇还是一只蛇卵的时候，大树就已经在吸收天地的精魄。 十万年的光阴，他很孤单，却也是一种运气。那时天气初开，鸿蒙灵气散落四海八荒。花草树木是最贴近天地的存在，他们比飞禽走兽更受灵气喜爱。 玄蛇生下来，无父无母，一条小蛇懵懵懂懂的游荡在山野之中。渴了喝露水，饿了吃蛇果，看见比自己大的鸟鹤会避走。有一年冬天，他被其他的大蛇赶出洞穴，独自寻找过冬的地方。终于在山顶的一颗大树根处，找到了一个洞，便把自己盘了进去。 往后的三百年里，乾坤颠倒，大水再一次覆盖了大地。抢夺洞穴的那些蛇早已在那个冬天淹死在他们抢夺来的洞穴中。这条玄蛇因为躲在山顶的大树洞中，逃过了这一劫。 然而大水并未消退，海外洲岛遥遥，这条小蛇被困在孤岛上，被困在这颗大树上。 渴了喝树叶上凝集的露水，饿了吃树上长出的嫩芽。 又是三百年过去，大水渐渐开始向东边褪去，露出一片一片被大水浸透的土地来。 然而这时的小蛇已经长大，六百年的光阴，他习惯了盘踞在树洞里过冬，缠绕在树枝上蜕皮，和挂着树梢荡秋千恐吓过往的飞禽走兽。 这一年，玄蛇褪去一层旧皮，他在山腰的小湖里戏水，看见自己的水中倒影颈子长出了金色的花纹，背上的鳞片泛着蓝幽幽的光芒，在水中滑过是有五彩的色泽。 小蛇很得意，四处炫耀自己的新衣裳，吓得满山飞禽走兽四散奔逃。 当然也有其他刚刚出壳没多久的小蛇像是看祖宗一样看着他，漫山遍野地追着玄蛇跑，其中一条赤红色的赤练蛇追得最起劲。 玄蛇六百年困于一处实在太无趣，得了新的有趣游戏乐此不疲。他用了多少年他不记得，总之在周围几座山头中称王称霸，除了穿山甲和玄虎，他都不怕。 闹够了，玄蛇想起了那棵树，再回去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山上有了人烟。 大树不远处起了一间草屋，屋里住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来头，每天喜欢对着树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玄蛇讨厌有其他的东西接近他的大树，就想故伎重演张牙舞爪去吓跑这个老头儿。 谁知那老头儿非但不怕，反倒一手捏住玄蛇的七寸，拎在手里左看右看，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除了大枫巨木，还有这样一个小不点儿。虽然才活了几百岁，但已经有了成蛟的兆头。” 玄蛇气坏了，几百年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呲牙咧嘴作势要咬。 那老头把一柄拂尘塞子玄蛇嘴里让他的尖牙在无用武之地，另一只手点着头的蛇头道：“我说这颗树心怎么这么大一个窟窿呢，原来是为你挡风遮雨做的窝。” 玄蛇歪歪头，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表达不满。 风吹过，大树沙沙沙的响。 老头儿摸摸胡须，看看树又看看蛇：“既是有缘，为师也不吝点化一番，如果真有机缘，也是造化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玄蛇还是盘踞在大树洞中睡觉，老头每天在茅屋焚香碎碎念。 玄蛇还是听不明白。 几十年过去，他又到了要蜕皮的时候。蛇身已经非常粗壮，快有老头儿的腰身粗细。当年追不上他的小赤练也长大长粗了些，熬过了一百岁的那道门槛，现在还是老喜欢上山来寻他。 玄蛇想起了山涧风光，忍不住离开树洞下山去。 传说中的黑蛇大神下山了，山间野兽奔走相告，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玄蛇在山涧嬉戏玩耍，当年的湖水已只剩下一点儿水洼。当年就没什么天敌的他如今更无敌手，总是喜欢搅腾得水底的螃蟹土鳖翻着肚皮求饶。 赤练也有了一群蛇小弟，等着玄蛇一来，命令手下捕获了飞鸟鹿鱼，献宝似地放在玄蛇跟前。 玄蛇有了新的游戏，把被捉来的白鸟和野狼玩得半死不活，自己不亦乐乎。 白鸟放弃了逃跑，闭上眼睛两爪朝天决定等着被吃的命运。 谁知玄蛇嫌弃极了，一尾巴扫开这些半死不活的猎物，用眼神示意赤练：饿，走了。 玄蛇回到茅屋，惊讶地发现除了老头儿，屋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来了个年轻的人类。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又或者是莫名的熟悉，玄蛇游过去围着少年转了一圈。 那少年也很奇怪，一点儿也不惧怕他，面无表情衣着简朴得让他看不下眼，只有一双眼睛很亮，像是秋天枫叶最后染成的棕红色。 屋里传出老头儿的声音：“聂儿，是他回来了吗？” 少年的头微微转向茅屋：“是的，师傅。”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夏天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玄蛇形容不出来，歪这头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少年抬起手摸摸蛇眼上方隆起的肉突，他还没有太多人类的表情：“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玄蛇跟着这少年游走，嚼着少年替他准备的大枫树叶，觉得奇怪又理所当然。 老头儿从茅屋里走出来，双手背在后面：“聂儿，他有名字吗？” 少年懵懵的脸露出深思的表情。 玄蛇腮帮子里塞满了嫩叶，一人一蛇对视良久，然后默契得一起摇头。 老头儿情捻美髯，看着刚刚批过柴露出的树桩，道：“既如此，就唤他做小桩吧。” 小庄？玄蛇大概觉得这名字不够威武，在地上打滚，蛇身顺着少年的腿往上爬，越缠越紧。 少年这次完全没有与他心灵相通，他摸着蛇尾上刚刚蜕皮之后隐隐露出的肉刺，对着老头儿道：“多谢师傅赐名，小庄很好听。” 玄蛇一脸悲愤，他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了啊！ 可惜在场两个人都丝毫没将他的意见考虑在内。玄蛇还记得老头儿一手捏住他七寸的往事，不敢轻易对老头儿发火，只好挑了一个软柿子捏，张大蛇嘴露出獠牙一口啃在少年的腿上。 这味道，居然和那颗他住了六百年的大枫一模一样！ 玄蛇还是喜欢在树洞里睡觉，耳边嗡嗡的老头碎碎念的声音习惯了也觉得还挺好。现在那个少年人也跟着老头儿一起念，他听得兴起也会出来在草屋里逛两圈。 有时候会盘踞在老头儿的蒲团边上睡觉，有时候会把蛇身横在少年的腿上玩耍。 后来，他慢慢知道少年人叫盖聂，也是这个老头儿取的名字。 老头儿说：“万物有灵，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有开智的可能。然而各自缘法不同，造化也相去甚远。” 少年听得认真。 老头儿：“譬如你，因逐鹿大战时黄帝囚禁蚩尤的桎梏所弃而生，沾染了蚩尤最后的精血神魄，又经由十万光阴蕴化，方有今日脱胎化人的修行。而他——” 老头儿一指吃饱了枕在少年身上呼呼大睡的玄蛇，接着说道：“六百年前，这里被洪水淹没之时，有鼠类在你树身下做窝，险些咬断你的主根，全靠这懵懂小蛇机缘巧合撵走鼠类，才得你存活至今。” 少年颔首道：“的确如此。” 老头儿继续道：“而此后六百年，洪荒淹没大地，你用躯干替他避过大雨风雪，用枝叶替他裹腹。你十万年光阴聚集的鸿蒙灵气，加上蚩尤留下的点滴精血之气，也由滋养了这小蛇，令其开智，才有时至今日在此称王称霸。” 玄蛇甩了甩尾巴，表示自己听着呢，别说坏话。 老头儿摸摸胡须：“聂儿，这，便是为师替你上的第一课。” 玄蛇豆大的眼睛睁开，不明所以看着少年，又开口老头儿，他觉得自己又该晒晒太阳了。 少年缓缓重复道：“万物皆有缘法，弟子记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这年冬天到来的时候，玄蛇如同往常一般在树洞里冬眠，但是这个树洞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 少了那种相互依偎的感觉。 玄蛇不足千岁光阴，懵懵懂懂只知不同，却不知为何不同。 他有时会被剧烈的风雪声吵醒，懒洋洋睁着豆大的眼睛看向白皑皑的群山，然后把蛇头埋回盘踞的蛇身中，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大雪刚刚停下，天空放晴转暖，玄蛇迫不及待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游进草屋缠在少年的脚上要食物。赤练蛇也游上山来，向玄蛇展示自己最新的火红的鳞片，顺便引诱玄蛇下山玩耍。 盖聂放下手中的木柴，目送玄蛇大摇大摆游走，面露担忧。 白胡子老头儿从屋里走出：“他还不到一千岁，虽有灵智，却还是顽皮。” 盖聂看看树梢的摆动，少年老成的面孔露出忧虑：“以师傅的观天法看，不过三日还有大雪狂风。弟子是担心” 老头儿撮着胡子，一脸神棍的样子：“生死在天，万物皆有命数。” 少年抿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老头儿摆摆手：“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儿的，聂儿来替为师捶捶。” 不过两日，昆仑山的方向聚拢遮天蔽日的乌云，聚集成团，最终化作暴雪肆虐中原。 盖聂做完早课，再也忍不住，向师傅请辞下山寻蛇。 一天一夜，少年在山坡石壁的蛇洞外终于找到了玄蛇。蛇洞入口不算大，长得比人腰身还粗的玄蛇进不了蛇洞，在返回山顶的路上遭遇大雪，已经快冻僵了。 少年掐了两个法诀，点在蛇头上。那蛇身便似缩水一般所成一条麻绳粗细，被少年捧在手中团成一团。 玄蛇努力睁开绿豆大的眼睛想找回一点气势，可惜风雪太大少年也没多余的时间理会他，团成一团塞进自己前襟里，护着那沉甸甸的一团冰坨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来路而去。 玄蛇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极暖极舒适的巢穴。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六百年前还是小蛇时，饥寒交迫下偶尔寻得树洞时的那种喜悦。 他想起来了，一激动就睁开眼，然后看见了一个变大了许多倍的少年人的脸。 这是神马情况！？ 前几天他的身体还比这个人的腰粗，怎么转眼就被别人掐住了蛇身。 少年也睁开眼睛，带着点惺忪睡意：“小庄，没事儿了。” 玄蛇吐出蛇信：嘶嘶嘶嘶。 你给解释一下爷怎么便小了？ 少年摸摸蛇头：“你这山下冻僵了，把你便小点儿我才方便揣着怀里替你取暖。” 玄蛇：嘶嘶嘶嘶。 有没有被那群蠢蛇看见？ 少年起身一个骨节一个骨节把玄蛇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定无碍之后才道：“没有，他们都躲在洞里，只有一条赤练蛇趴在你身上被一起冻僵。” 玄蛇的绿豆眼睛瞪了瞪：嘶？ 少年指了指背角：“我把她一起带回来了，在这里，也没有大碍。不过她刚刚一百岁，还没有醒过来。” 玄蛇跳起来，昂起高高的蛇头：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要么把小爷我变回去，要么把她送回去！ 少年下了榻，弹弹手指，玄蛇觉得眉心一疼，自己的身体呼啦啦一下子涨大成了原本的模样。 玄蛇游过来缠着盖聂的腿：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盖聂想办法把蛇头往外掰：“以后再教你怎么变大便小，现在还不是时候。” 玄蛇找到了比树洞更温暖舒适的新地盘。 爱享受是动物的本能，有吃有喝有窝困觉真是妖生无憾也。 对，玄蛇大概也开始明白自己喝山脚下那群土鳖走兽是不一样的，他们没自己漂亮没自己聪明，当然更没自己活得长。 七百年岁月过去，他看见陆地从海洋到大泽，从湖泊到浅沼，早年自己欺负过的蛇和鹿羊，连骨头都化为尘土。 有大枫陪伴的岁月里，他常常忘记时光流逝，脱了几次皮，他也早忘记了。 然而，这一切对蛇生的思考，都抵挡不过一个干燥温暖的被窝对他的吸引力。 入夜的时候，盖聂就发现自己的被窝里有了一条不速之客。 玄蛇冰凉/滑/腻的身躯从门外爬进来，一头扎进少年睡着的草堆脚上的被窝里，然后刺溜溜往里钻。 盖聂掀开被子，让蛇头露出来：“小庄，别自欺欺人。” 蛇头吐出信子：嘶嘶嘶。 外面冷。 盖聂想问睡了七百年的树洞从来没听你抱怨过，怎么今天忽然说冷了。然而他最后只问了一句：“那条赤练会不会也冷？” 玄蛇扬扬脖子：施舍她睡树洞她就该感恩了。 盖聂想想也对，如果不是赤练贪玩，小庄也不会遇险，于是说道：“我明日在屋里给你另外做个窝吧。” 玄蛇嘶嘶两声，继续努力往被窝里钻，很快挤得盖聂没有容身之处。 盖聂点点蛇头：“小庄，你太大了，以后记得变小了再上来。” 嘶嘶。 少年：“明天教你。” 嘶。 “睡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春天快要过完了，玄蛇仍然没有学会变小变大，这让一贯觉得老子最大的小蛇很沮丧。 盖聂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小庄。 虽然在过去的岁月里，到了夏天，玄蛇贪玩，也有十数天在山下游荡的往事，但这次小庄下山的时候很不开心。这让盖聂有些担心。 老头儿察觉出徒弟的心不在焉，笑眯眯地捶腿道：“哎呀，水缸空了。” 盖聂立即道：“师傅，徒弟这就去山下挑水。” 老头儿摸摸胡子：“门口那口大缸，挑满就好。” 盖聂领命下山而去，在山涧草丛四处翻找，终于寻得玄蛇。 彼时玄蛇鼓着腮帮，无精打采摊子石头地上晒太阳。 赤练蛇和很早之前被玄蛇戏弄过的白鸟在打架，一蛇一鸟啄得好不热闹，羽毛和鳞甲乱飞。 “小庄？”盖聂看着玄蛇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玄蛇斜睨了他一眼，巨大的蛇身横着地上动也不动。 盖聂：“小庄，吐出来。” 玄蛇白了他一眼，一张嘴，“噗”地吐出一只湿漉漉的翼鼠，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几圈，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盖聂走过去：“小庄，师傅说，不可枉造杀孽。” 玄色把蛇头一拧，往半山腰草丛后的浅泽爬过去，把蛇尾巴对准少年。 赤练蛇连忙追过去，被湿答答的翼鼠挡住去路，一怒之下尾巴一抽，将湿答答的翼鼠抽到草丛里滚了几圈。翼鼠劫后余生，没想到自己还能从蛇祖宗的嘴里逃生，连滚带爬地匿了。 白鸟啾啾叫着，嘲笑翼鼠怎么难看怎么来。他好像忘记了自己现在一身鸟毛都被赤练撕得长短不齐。 玄蛇入了水，就不见踪影。 盖聂将木桶放在岸边，抱着膝盖坐于岸边石头上，抬头看着远处的昆仑山。 小庄的情绪，他并不明白。 有时候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心，又为什么沮丧。 活得太久了，喜怒哀乐似乎都不再重要。远古那场惨烈的逐鹿之战过后，蚩尤战败，为怕蚩尤复活，他被黄帝下令肢解，鲜血浸透了这里的山石树木。 所以，这里的飞鸟走兽才会有灵性吧。 嘶嘶。 盖聂低头。 赤练蛇在他脚边把自己的身体打成了一个麻花。 盖聂：”不必感谢我，你是小庄的朋友，在下不过举手之劳。“ 嘶嘶。 赤练蛇围着他游了一圈，才将自己没入浅水之中，去寻玄蛇。 茅屋门口的水缸像是无底洞，少年的盖聂挑到天黑也才没见水缸填满。 老头儿掳着白胡须，笑眯眯地摇摇头：“聂儿，什么时候你能填满这缸里的水，就到了你想走就走的时候。” 小小年纪的盖聂心思单纯，他觉得这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每天如一日，哪怕过了十万年百万年，水缸也总有填满的一天。 只是，他忍不住问：“师傅，为何要走？这里才是我应该停留的地方。” 白胡子老头儿一愣，然后一瞪眼：“真是一截木头。” 有慧根，却无飞升之心。 幸也，不幸？ 这树妖心思太简单，或者这样才是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化形成人的缘故。老头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把这些抛在脑后。 夜里玄蛇偷偷摸摸溜回山上，还是做贼一样从被窝脚底下钻进少年的被窝，团成一团。 少年白日里担水累得厉害，迷迷糊糊给谁腾了个地方，闭着眼睛继续睡觉。 早晨醒来，盖聂摸摸怀里的玄蛇眉间日益隆起的肉突，和日益粗大健壮的蛇身，琢磨着应该给小庄在这屋里起一个窝的事情提上日程。 这一年很奇怪，春天那次大雪之后，夏天仿佛突如其来地来临。 天气暴热起来。 三十年来，这里的夏天越来越长，雨水越来越少，仿佛是一个不详的征兆。 盖聂坐在门槛上编织一个柳条框，这样的活在他做来得心应手，几乎不用思考。比起刚刚化成人形的时候，他现在多了生气，最酷暑的时候，他甚至也会觉得热。 他的原身也被晒得无精打采，很多天没下过雨了。 玄蛇惹得懒洋洋一动不想动，连下山的乐趣也失去了，就这样铺在树荫下乘凉。 然而赤练蛇最近来找玄蛇非常频繁，几乎日日报到，显得比寻常更加焦躁。 玄蛇思考蛇身不理她的时候，她就会在玄参周围拧麻花；如果玄蛇撵她走，她离开不就又会衔了树上的野果来讨好玄蛇。 盖聂很奇怪，忍不住问师傅：“赤练怎么了？” 老头儿摸摸胡子，笑而不语。 春天，到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到了后来，不光打结献水果，小赤练还大着胆子往玄蛇身上蹭。 玄蛇颇为苦恼——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无法理解赤练蛇抽风背后的意义，玄蛇躲避到了山涧快要干涸的小水洼里乘凉，他比之前长得更大了，在池子里一摆尾巴整个池水都快被翻搅起来。 盖聂来汲水，看见玄蛇玩耍也脱了鞋袜涉水贪凉。 玄蛇玩得累了，游到池底蛰伏睡觉。 夏日午后静静，盖聂也闭上眼睛，四下无声。 两头成年的鹿来到水边饮水，耳鬓厮磨很是亲昵。然而，蹭着蹭着，其中一只跳到了另外一只的背上 盖聂睁开眼睛，玄蛇悄无痕迹地游到他脚边，蛇头抬起来和他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嘶嘶。 他们在干什么？ 盖聂茫然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回道：“游戏。” 嘶嘶嘶嘶嘶嘶。 这有什么好玩的？ 盖聂无言以对，以他的年纪来说，实事求是说“不知道”似乎有点丢脸。于是他想想，回忆着师傅的反应，然后面无表情。 嘶嘶。 无聊。 玄蛇重新滑入水里，用力搅起大浪，惊吓得岸边的两只鹿想逃命，却又不知道为何死活分不开，痛得啾啾惨叫。 盖聂听鹿叫得可怜，连忙出声：“小庄，回来。” 玄蛇吐了吐蛇信子，吓得两只鹿一同腿软，然而即便如此两只鹿也没分开。 盖聂过去的时候，玄蛇已经围着两只鹿观摩了一整圈，吓得两只鹿打算装死。 少年拖住蛇尾巴：“跟我回去。” 嘶嘶嘶嘶。 一连几日玄蛇都没回草屋休息，盖聂想小蛇贪玩，大约嫌弃山顶太热，流连水潭，也没在意。 过了几日，这天入夜之后，盖聂如同往日一般闭眼浅习师傅教授的心法口诀，眼看就要入定。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往常玄蛇淘气的时候也会爬进爬出，半夜溜进来睡觉的次叔几十年时常发生。是以一开始盖聂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这次玄蛇的举动颇为奇怪，爬进被窝之后并未再他一贯喜欢的床尾盘坐一团，反倒缠着他的腿往上爬。 盖聂皱起眉，他虽无需呼吸，但玄蛇缠越来越紧，令人无法忽视。 他睁开眼睛，看见蛇头已经从他的背后探出，火红的蛇信子吐出来，几乎舔着他的脸上。蛇身的细鳞在这样的暗夜里也闪着暗金色的斑斓光华。 盖聂忍不住挣了挣：“小庄，你怎么了？” 玄蛇好像很困扰，但是他的行为又透着异常，蛇尾不停地在少年身上纠缠磨蹭，越来越用力。 盖聂不见玄蛇松开，手指不得不掐了法诀，弹开小蛇。 玄蛇被弹开一丈，落在他空置的草堆中，虽然不疼，但仿佛又一座冰山砸下，让小蛇身上异常难受的火气瞬间被浇灭。 他觉得被欺负了！ 恨死他了。 少年完全没有体会到玄蛇的委屈和心伤，他下了草榻，单膝跪在好像有些了悟：“小庄，你是不是又要蜕皮了？” 玄蛇盘做一团，蛇头曲力斗张，仿佛随时会跳起来一口咬在对方身上。 少年一脸茫然，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小庄，你若是蜕皮，在我原身上蜕皮才对。方才你那般，着实令我难受，才弹开你的。” 玄蛇的蛇脸上流露出茫然和愤怒，他一甩尾巴，抽在少年手臂之上，扭转蛇头朝着草屋门口游去。 “小庄。”盖聂不惧蛇咬，但小庄的速度太快，他追出去时，玄蛇的金色细鳞之光已经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少年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有些难受。 这个时候，他并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是一种叫“后悔”的情绪。 山道上，玄蛇闷头在山道上乱窜。心中是一种能被叫做愤怒的情绪。 骗子！都是骗子！ 这三天他知蛇窝里带着，那些蛇子蛇孙们明明说这样蹭那样蹭会很舒服！他还没有开始觉得舒服，而且那个笨蛋说这样他会难受？ 嘶嘶嘶嘶！ 那些说会舒服的给老子滚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山路漆黑，唯有月色皎白。 本是玄蛇闭着眼睛也能乱闯的路，却不知地面之下生出了什么古怪的东西，玄蛇游过之后直觉腹部软甲一阵巨疼。 玄蛇蜷缩起来，努力翻过蛇身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路边蹿出一直似狼非狼的动物来，对着玄蛇张口便狂吠起来。 玄蛇吃痛，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怒火中烧，也不管旁的，冲着那似狼非狼的犬类张口咬下。 那土狼顿时发出一阵哀嚎惨叫，呜咽作声。 玄蛇刚刚觉得找回点场子，忽然听见破空的风声朝自己袭来。他想躲，但长长的尖牙刺入狼犬体内，来不及拔出。就被一闷棍狠狠敲到头上。 这一棍用足了力气，连玄蛇百年金色鳞片都被敲掉了一片。 玄蛇眼前再无颜色，轰然软倒在地。 这时才有人出声道：“原以为不过是条大长虫，谁知竟然是这样一条祖宗。再下去，用不了多少年，恐怕就要成精为祸一方了。” 另一人也是心有余悸道：“可惜了我这狼犬。别多说了，免得他招来其他大虫，把这黑长虫弄下山去再说。” 坐在草屋门口原本闭目等待的少年陡然张开双眼，他的眉眼在这一刻紧紧皱起。就在方才那一刻，他心中一突，从来不曾经历过的慌张席卷上来。 他不明白这感觉为何而来，却也来不及禀明师傅，寻着心里那一抹不甚确定的感知往山下而去。 走到半山腰，还不曾来到蛇穴，盖聂忽然停住脚步。 路边巨石后，有一个闪光的东西落在地上，月光一照，就直接落入他的眼里。 盖聂弯腰拾起那东西在手，一看之下是竟然是一片金色的鱼鳞状的东西，却又比寻常鱼鳞大了许多倍，也坚硬得多。 少年心头如被重锤击中。 他认得，这是小庄头顶上眼眶边的金色鳞甲。三百年前蜕皮时长出的，为了这个，小庄很是得意炫耀了许久。 鳞片落在这里，小庄必定出了意外。 盖聂定了定神，在地上仔细寻找，果然在巨石边的路上发现一截大半埋入土中的竹尖。竹尖顶上已经被磨去了尖头，带着很淡的血腥味道。 这，是有人在山中设下陷阱捕蛇？或者是冲着小庄来的？ 盖聂四下环顾，在石后的地上找到一滩湿润的泥土，也是腥味，但却和竹刀上的味道并不相同。 盖聂闭上眼睛。 沙沙沙，树在动。 沙沙沙，草在摇。 四面八方慢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借着月光望去，山林里的蛇虫鼠蚁飞禽走兽穿山甲和鹿群，能跑能跳的都赶来了。他们聚集在少年的身边，赤练蛇为首的蛇群最先察觉了异常，高高仰起蛇头吐出信子。 盖聂摊开手，露出手里金色的鳞片：“小庄或许收了伤，在下势单力薄，恳请各位能替我寻找小庄的下落。” 赤练嘶嘶嘶的叫起来，一只硕大的白鸟在头上扇着翅膀，树梢上挂下一直翼鼠也将长长的翅膀展开。 盖聂抱拳：“有劳，在下感激不尽。” 话音一落，先前聚集成堆的山精走兽便四散开去，没入夜色草丛，像是从来不曾出现一般。 玄蛇在剧痛中醒来，额角眼后的部位火辣辣疼痛，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声响。 “居然醒了，也罢，正巧用这来训一训我那猎隼。” 玄蛇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叫之声，一抬头，一个穿着皮毛做成衣裳的人类肩上停着一只长相凶猛的禽类，对着他张开了巨大的翅膀。 动物的本能让他觉得危险，但是七百年横行霸道的玄蛇眼里就没有害怕二字，他弓起身体，绷成一张弯到极致的弓，对着巨隼露出獠牙。 尖利的鸣叫声像是一道催命符，玄蛇知道自己的脊背已经皮开肉绽。但是他不亏，那只巨隼现在的一只翅膀都快断了，隼的主子终于收起了逗弄猎物的心情，提着巨大的刀朝他劈来—— 玄蛇尽力躲避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剩下多少力气。只是死在这些人手上，他不甘心！ 却在这时，迎面的大树传来一片破风的沙沙之声。 一个少年人，在离地一丈的高度大踏步地踏风而来。 远远看去，竟然像是临空飞行一般。 那护着猎隼的人呆住了，怔怔看向少年，他本想大叫一声“何方妖孽”，但那少年走得近了，确实粗布麻衣，护膝短褂，眉目一片平和，丝毫没有半分妖邪精怪之物的气息。 猎户摸摸猎隼，这只隼素有灵性，分辨山精鬼怪最是得力。 对着这少年，猎隼并未有异。 既然不是山怪妖物，猎户放下心，对着少年问道：“你是谁？” 少年目光在地上的玄蛇身上仔细看过。这让猎户明白了他的来意，他拍拍隼的脖子：“你要救这蛇怪？” 少年神色温和，开口道：“这条小蛇自出生到如今七百年从未伤过山中任何一只活物性命。天道悲悯，怜惜众生求生不易，请两位手下留情。” 两个猎户面面相觑，露出不信的神色，指着墙角呜呜的狼犬冷笑道：“可这畜生今日连伤我两只爱物的性命，你却说他不曾伤过一只活物，谁信？” 少年面露面色绷紧：“他并非有意，许是被你们的鹰犬吓到了才会如此。” 那两个猎户见少年句句维护蛇妖，忍不住道：“你与这畜生什么关系？” 少年道：“我看着他长大，自然知道他本性向善，至多淘气顽皮。如非如此，上天怎会许他知七百岁的年纪便有成蛟的兆头。” 猎户一惊，向玄蛇看去。他们捕捉大蛇的时候乌漆嘛黑，也没细看，此刻听那少年说起，才发觉这玄蛇的确长得与寻常蛇类不同，眉间已经有了突起的征兆，背脊之上隐隐生出吐出的刺鳍——莫非真是将要化蛟的蛇？ 两人又想起这少年口口声声说他看着这黑蛇长大，那么他又是什么来头。 到了这时，其中擎隼的人才露出敬畏的神色，问道：“你想带他走，总该说明来意。” 另一人却叫道：“大哥不可放走着蛇怪，今日你我放了他走，来日他成精成怪可不就要寻仇吗？” 少年道：“他是我师傅座下长大的小蛇，我师傅是谁我也不知。只知道当年蚩尤死在这里时，我师傅就已经在这里了。我既然来讨这小蛇，便有十足把握日后他不会为难你二人。” 两个猎户面面相觑。 并非他们轻信，而是彼时土人敬畏神灵。听这少年言语，莫不是他的师傅是这宋山的山神？山神驱使蛇怪也算寻常。如果这是这样，他们今日差点铸下大错。 两人一时都吃不准该如何是好，持刀的人还有些怀疑。 这时少年身形一动，临空踏步落在地上，自顾自走向受伤几乎就要昏迷的玄蛇，伸手一指，那巨大粗如树干的蛇身眼看着缩小成线，须臾间变成一条可以缠在手上的小蛇。 少年摸摸玄蛇蛇头，就要转身。 擎隼的那人叫道：“小师傅，你说到做到。如果他日后寻仇，吃了我们，我们又该找谁诉苦去？再说这蛇怪——这大蛇伤了我的鹰犬，又怎么说？” 少年转身思索了一下，道：“在他化形之前，我都会寸步不离守着他。一旦化形便有天条约束，你二人自可放心。”说完他弹了手指，几片草叶落在猎户面前。 少年道：“这是千年大枫的叶脉，碾碎了涂在伤口上，不过二人既能复原。” 两个猎户面面相觑。 少年又抬脚踏上空中，这次二人看得分明，他并非凌空虚度，而是美踏一步便有树叶树枝飞来给他踏脚。 果真是有道行的仙人！ 那少年走得远了，声音却仍然清晰得传来：“上天有好生之德，两位日后能少杀生，便少做杀孽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盖聂携了变小的玄蛇一路直直回到山顶茅屋，茅屋门前站着白胡子老头儿。 老头儿此刻神色不似往常那边自如，看着盖聂道：“可是按照为师的吩咐做的说的？” 盖聂颔首道：“弟子谨遵师命。” 老头儿伸手摊开，接过玄蛇查看伤势。 盖聂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 老头儿伸手一撮，将草药碾碎成泥，敷在蛇身伤口处，才抬起头来说话：“它本是山中普通蛇类，机缘巧合有了化蛟的造化，天道自然要降下苦难。它，本就有此一劫。” “师傅。”盖聂道：“那弟子” “你在七百年前不是已经历过一劫了？”老头儿道。 盖聂旋即了悟，七百年前那一窝险些断了他生机的鼠患，就是他漫长一生中的一次历劫而已。 “那小庄他，可有危险？” 老头儿吹吹胡子：“有为师在，你担心什么？再说，它也该长些记性。这次遇到的不过是寻常猎户，若它再无法无天下去，下回遇见硬角色，你以为靠你们这两下子，能唬得了人？” 少年的表情迟疑，嘴唇翕动：“师傅，弟子不明白。” 老头儿看着徒弟：“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你们百年千年活得自由自在，为何遇见一个寻常人类便要退避三舍？” 少年道：“是。” 老头儿将半昏半醒的玄蛇递回少年怀里，叹了一口气：“今日为师便是要你们记住，你们二人虽是有造化的生灵，然而上天眷顾人类。即便是成仙成魔封神榜上，也是人类多过山精鬼怪。人类杀生，只要放下屠刀，上天就会给他们修成正果的机会。你们这样的山精树怪，一旦伤了人命，哪怕经历千年万年的道行，也可能毁于一旦。” 少年喃喃自语：“毁于一旦。” 老头摇摇头：“世上，何来绝对公平？” 玄蛇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盖聂盘腿坐在草屋的门槛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嘶嘶嘶嘶。 它还有些虚弱，浑身疼痛。 盖聂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玄蛇在动，便端着一只木碗走过来：“小庄，这是师傅找来的花蜜水，你且喝了，对伤口恢复有益处。” 嘶嘶嘶嘶。 “小庄，师傅的话你都听见了，化形之前，你别私自再下山去，就留在山上吧。” 嘶嘶。 “好，我陪着你。” 嘶嘶嘶嘶。 “抱歉，那天是我不好。” 嘶嘶。 玄蛇心情很差，从出生到现在的几百年里，他第一次吃了这样大的亏，弄得如此狼狈。它喝了两口蜜水，又蜷缩起来，似乎毫无胃口，连盖聂也不想理会。 盖聂看见玄蛇眼后缺失鳞甲的那一块地方，红彤彤露出脆弱柔弱的肉，以为小蛇伤口疼，便安慰道：“小庄，你身上的伤口结痂后，还要过一段时日才能生出新肉。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去玩水。” 玄蛇盘成一团，听不见听不见。 盖聂叹了口气。千年万年的岁月里，他第一次觉得茫然。师傅叮嘱了他的一言一行，是否对这一切早有预料。那两个猎户不问缘由伤了小庄，却对自己客气有加，想来也因为他们先入为主以为自己是他们同类。 紧紧是非我族类，就要赶尽杀绝，哪怕无冤无仇。 日子过得很快。 玄蛇没有再下山，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恹恹的。 它的伤慢慢愈合，但是眼窝后的鳞甲却没再重新长出新的，就这样缺了一片。 夏天下起第一场大雨的时候，整个宋山都活了过来。 大枫树抽出的嫩芽转成翠绿色，在山风中轻轻摇曳。 干涸的小溪有了涓涓细流，已经快要干涸的水坑重新蓄满了半池水。 盖聂仍旧隔三差五到半山腰给水缸汲水。 有时候，他会望着山顶浮云掠影，一切看起来都和一千年以前一样，但是好像有有什么不一样。 水源恢复了生机，山间的野鹿野兔也都喜欢出来饮水。他们和汲水的少年混得熟悉了，也老喜欢在少年到来的时候在浅泽边玩耍。 有时候盖聂闭着眼睛冥思，他们还会化作人形去接近少年。 玄蛇在山上独自生气，很久都不曾下山玩耍，并不知道山下变化。 盖聂好几天不肯下山，山上水缸见了底。 老头儿把盖聂叫到跟前，问他：“你不肯下山？” 盖聂抿着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困惑。 老头儿摸着胡子笑道：“聂儿，小庄受伤那次，你曾经问过为师。你c小庄与寻常人类有何不一样。” 盖聂：“是，师傅。” 老头儿道：“人世有四苦，爱c恨c嗔c痴。他们短短数十载在世间行走，遍尝个中滋味。而你们，懵懵懂懂山间栖息，大部分终其一生都不懂情爱仇恨何为。” 盖聂努力想着，他并不认同师傅的话：“师傅，乌鸦反哺也是情，小庄冻伤了赤练也会冒死相互也是情，有何不同？” 老头儿笑着摇头：“你会这样说，恰恰说明你还不懂。” 盖聂面露疑惑：“师傅，弟子的确不明白。” 老头儿看着轮廓日益清俊的弟子，满腹心机含笑道：“也是时候，你该下山了。” 盖聂有些惊讶：“下山？” 老头儿道：“山间怪兽，杀人者皆入道。你这次下山，需要救一个人。” 盖聂重复道：“救人？” 老头儿笑：“对，救下任何一个人，但必须是一个女人。” 盖聂不懂：“师傅，为何一定是一个女人？” 老头儿笑而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纵使不明白下山的意义，盖聂现在还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违背师命。 下山的头一个晚上，他看着盘成一团的玄蛇，向他道歉：“小庄，我要下山一段时日，不能履约了。” 玄蛇抬起蛇头，冲着少年露出獠牙，发出嘶嘶嘶嘶的声音。 盖聂说：“这是师傅的意思，我救完人会尽快回来。” 玄蛇好像思考了一会儿，爬过来顺着少年的脚一直往上爬，然后扬起已经很大的蛇头发出“嘶嘶”的声音，这是在询问。 救人，救什么人？ 少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蛇身越缠越紧越乱越往上，玄蛇表示自己有点生气啊。 人类差点弄死小爷，你居然要去救他们？为了这个连自己说的话都不算数啦？ 盖聂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对不起玄蛇，但是这件事情他的确没有什么办法改变。 嘶嘶。 “小庄，师傅说你快到八百年蜕皮的关口了，能不能顺利化蛟更胜一层就看这一次。” 嘶嘶嘶。 “所以，你不能跟我一起下山，会有危险。” 山下的人类，似乎对山中兽类并不友善。盖聂很清楚这一次不能冒险。 玄蛇生气了，陡然缠住少年，将他狠狠拖倒在草榻之上，卷住，然后亮出獠牙吐出蛇信绞住对方的喉咙。 不许走！ 盖聂的喉咙被勒得说不出话来，他想用法术弹开玄蛇，但一睁眼看见玄蛇眼角之后那片缺失的金色鳞甲，他又生出点心软的意思。 他放弃了挣动，闭上眼睛。 玄蛇觉得很伤心，他讨厌人类，而这个木头居然要下山去救他们。 长了几百年，从来都是他下山去玩耍，这个木头从他懂事就一直在山顶等他玩累了回来。这一次居然反过来，他还在山上呢，木头却要下山去。 玄蛇一个晚上都不肯松开盖聂，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白：圈住了，就跑不了。 他见过赤练他们缠住山中的野兔小鹿拖回蛇穴之中。不过那是当作果腹充饥，但那些被拖进洞里的东西再也没出来过。 盖聂被缠得难受，蹭了一下，期待对方能够松一点。 玄蛇愣了一下，信子收回来：“嘶嘶嘶嘶。” 刚刚你蹭了哪儿？ 盖聂终于能开口了：“小庄，你松一点。” 玄蛇觉得下腹的鳞片刚刚被磨蹭得很舒适，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遇见，奇怪得很。 盖聂面无表情和蛇头对视一眼，心很大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你若是可以松开一点我们再一起探讨可能更容易有答案。 玄蛇不理他，蛇腹顺着刚才的那种感觉缠缠卷卷c磨磨蹭蹭，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蛇腹虽有鳞甲，依然是蛇身为数不多不耐痒的地方，平日里玄蛇晒着太阳也会招呼少年替他挠挠，但那种感觉与此刻腹中如有火烧的感觉完全不同。 蛇尾用力蹭动，不留意从少年幻化衣衫的下摆探入几分，鳞片贴在温热的肌理上，比隔着东西更带感。 “小庄，你尾巴往哪里伸？快松开，再这样下去，我要生气了。”大约是忍无可忍了，盖聂绷着脸教训小蛇。 他难得语气重了几分。 玄蛇顿时更加生气，说好的小爷不化形你就不下山，现在还敢教训小爷？ 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 今晚小爷要让你好看！ 一直到平日早课的时间，茅屋的柴门仍旧紧紧闭着。 老头儿在屋外摸摸胡须。 今日是徒弟下山的日子，莫不是心生退却有了心结吧？ 他上前两步，推开柴门。 屋里一亮，里面草榻之上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两个东西都是一怔。 老头儿吹吹胡子：“小庄，你在干什么？快放开你师哥！” 蛇头一顿，獠牙还咬在蛇身铰紧的一截木头上，冰魄色的眼睛满是问号。 师哥？师哥是什么？ 被逼得现出原型化作木头的盖聂听明白了，师傅这是要收小庄做弟子啦。 老头儿看着大蛇头：“真是顽皮，你师哥今日下山，你逼得他现出原型做什么？” 蛇头一怔，立马想起了某个油言不进的讨厌木头居然教训自己，末了还敢变成木头欺负自己对他无可柰何，尖牙一闭——嘶——一段树皮就被咬了下来。 老头儿怒道：“胡闹！” 盖聂下山的时候，玄蛇盘成一团不肯去送他。 他还在生气。 老头儿摸着胡须：“从今日起，你便跟着为师学吐纳口诀，等你师哥回来的时候，也该到你化形之日。” 玄蛇似懂非懂，歪着头看他，神情带着有恃无恐的睥睨之色。 老头儿吹吹胡子：“纵有灵性，若无管教，我怕你迟早闯祸。” 嘶嘶嘶嘶。 才不怕。 （｀ー） 盖聂一路往西走，这是师傅卜卦给他指引的方向。往西有什么，他并不知道。 越是往西，大地越来越干。 那一场大雨过后，整个夏天都没在下一滴水。 山下的河流也只剩膝盖深的水坑，盖聂走得累了，把脚放在水里乘凉，闭着眼睛冥想。越是靠近山下，人类出没更多。他不知地如何与他们说话，所幸低头赶路，并不多言。 噗通一声，什么东西跃出水面，砸在他身上。 盖聂低头，看见是一条鱼，不知为何跳上了案，正在干裂的地上挣扎。 盖聂不杀生，看了一会儿，伸手捉了那鱼，就要放回水塘里。 “等等。”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盖聂回过头，看见树后蹲着一个姑娘，大眼睛神情很倔强，看着他手里的鱼：“你不要，留给我好不好？” 盖聂为难了一小会儿。 那少女见他面露犹豫，口气急了些：“我阿娘病了。” 少年最终还是点点头，把鱼放回在地上。 不是他看中皮囊，物竞天择，师傅说过人始终多得上天眷顾。 那少女几步靠近，装了鱼在鱼篓之中，才松了口气。这才上下大量少年：“你是哪个部落的？” 盖聂语塞。 少女继续问：“我没见过你？你是三苗的人吗？” 是还是不是？盖聂完全没有头绪，只好说：“应该是吧。” 那少女看着他，面上露出遗憾：“你是三苗的人，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如果让我的族人遇见，会把你绑起来祭山神的。” 盖聂： 看来选错了。 >_<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我叫端木蓉，你叫什么名字？”少女的声音很好听。 ”盖聂。“少年坐在山石上，看着少女手里递过来的山芋根茎，有些不知所措。 接还是不接？ “你不饿？”少女把块茎塞在他手里：“用来换那条鱼，这样就不欠你。” “”原来山下的人是这样算的。 盖聂默默收下块茎，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少女嘴里咬着另外一块烤熟的根茎，歪着头看他：“你是要去哪里？” 盖聂低头看了一眼：“我从东边来，我的家乡很久没有下过雨，家里人就让我往西走。” 少女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有苗氏的人？从东边来，那你是东夷部落的人吗？来我们华夏部落做什么？“ 盖聂： 人类实在好复杂，赤练和白鸟都能做损友超级斗嘴几百年，你们这么分派系真的好么。 而且还动不动就祭山神。 山神又不喜欢杀生 ╮(￣▽￣\") 尽管修为有限，盖聂自觉找到了他命中应该救的人，于是决定先在此处山中暂停歇脚。他在山上搭了一个草棚，平时哪儿也不去，按着师傅教授的口诀修习功课。 一日两日还好，十日二十日过后，多少有些想念宋山的师傅c兔精鹿精，还有喜欢霸占他草榻的那条玄蛇。 那少女时常上山采集草药和山果，偶尔也会将多的食物带些过来。 大地越来越旱，土地干涸开裂，山中野物修为低的，也都熬不住开始死去。 这一日端木蓉从山上下来回到自己居住的木屋之中，却见棚中父亲唉声叹气，母亲以手拭泪。 端木蓉心中担忧，问道：”阿娘为何哭泣？可是家中谁人病了？“ 其母闻言搂着她的肩大哭：“为何偏偏是你！” 端木蓉不解，只得将目光转向屋中的妹妹。 妹妹也眼睛泛红，哭道：“今日大巫来过，说是这场大旱是山神发怒，要拿阿姐祭祀山神。” 端木蓉再次来到山中的时候，盖聂刚刚采了草药回来。 他一进木棚，就看见端木蓉呆呆坐在炉膛前抹眼泪。 盖聂把草药篓子递过去，这几个月他不好意思领受端木蓉带来的食物，就每天上山采草药给她，也是交换的意思。 “你怎么了？”盖聂有些不知所措。 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以前玄蛇生气的时候，都是追着他咬，挺过去就没事儿了。 少女的眼圈红红的：“我来向你道别的。” “你要走？”盖聂有点奇怪，他问：“是因为天公不下雨吗？” 少女摇摇头，抱着药篓子像是抱着宝贝一样，低着头：“以后你采了药，如果有机会，可以趁着天黑放在我家窗外吗？我会在窗户上挂一串贝壳。” 盖聂正色道：“发生了什么事？” 端木蓉这个时候，反倒不哭了：“族里的大巫说，天不下雨是人心不正，要祭祀山神。” 盖聂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少女平静地说：“这一次，选中了我。” 盖聂看着端木蓉，琥珀色的瞳孔里好像带着一点了然，然后他忽然站起来，像是找到了某个使命：“你不要回去，我带你走。” 端木蓉看着身形清瘦的少年，眼圈又红了，他的脸上好像有笑意，是那种按捺不住的欢喜。但是她嘴里却是拒绝：“走？能走到哪里去？我的族人在这里，我的爹娘在这里，我的妹妹在这里。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盖聂语塞。 他好像有点明白，但是更多的还是不懂。 少女看向盖聂，轻声说道：“你知道舍生洞吗？” 盖聂摇摇头。 端木蓉拉着盖聂走出木棚，指着远处山脚下的一处洞穴：“那里就是舍身洞。我们的族人世代栖息在这里，几百年来每每遇到大水洪灾，山神震怒不给食物的时候，族里的老人就会自己选择走进舍身洞里，然后再也不会出来。” 盖聂摇摇头，他第一次听说舍身洞。 端木蓉继续说：“如果灾难还在持续，大巫们根据山神的意思安排祭祀。” 盖聂问：“祭祀？就是和你一样的人吗？” 端木蓉摇摇头：“是族里五岁以下的幼童，因为他们还没有到能够打猎采集的年纪，却吃得比大人更多。” 盖聂完全无法理解，山上的野兽拼死也会保护幼崽，他还看见过黑熊救起落水挣扎的乌鸦。可是人类明明受上天眷顾，却非要自相残杀？ 所以他轻轻说：“我，不明白。” 端木蓉笑了一下，这个年纪的姑娘很漂亮：“我的妹妹刚好六岁，大巫选祭祀的时候，选出的孩子里就有她。我跪在大巫门口求情，大巫答应推迟祭祀。他们也不是不通人情的。” 盖聂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生气不难过：“那今天为什么？” 少女笑了一下，像是春天山上开发的野花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总要有人牺牲，盖聂，我是心甘情愿的。今天你能这样说，我已经很高兴。” 盖聂望着天，看着没有一丝风的空旷天幕。 端木蓉说：“我要走啦，你以后我不给你送吃的，你要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盖聂一直不说话。 端木蓉有点失落，但是又找不到原因，她只能站起来扭头就向外走，好像再晚一点她就要改变主意。 一双手从后面拉住她的胳膊。 端木蓉长到十四岁，论理说已经可以与人合婚，但她还从来没让哪个小子牵过她的手。这一碰让她下意识的用力一挣，拍开了对方的手。 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倒是盖聂先反应过来，他想或许山下的人与山中的飞禽走兽并不相同，不喜欢与旁人接触。 他连忙退开半步，对端木蓉道：”我看山间风势，最多三日，三日之内就会有雨水降下。你——能不能说服大巫将祭祀延到三天之后？“ 端木蓉还抱着手臂，脸蛋儿红红的，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年说了什么。她睁大了眼睛：”你说老天爷会降下雨水？“ 盖聂点点头，他和师傅修行时间不久，兴云布雨的法诀学过，但是并不精深。且呼风唤雨也不能凭空而起，须得观天象查云势再施法术，三天的时间希望来得及。 端木蓉呆呆地看着少年，然后忽然用力点点头：”三天，我知道了，我去和阿娘说。“ 端木蓉下山之后，盖聂就开始忙碌做起黑棋。 但凡求雨，唯有二途：一为赦令，使得雨神领命而来，二位勾引，引得掌管兴云布雨之天神应约而来。 然而盖聂不过万年树精皆有蚩尤精魄孕育而成，要说法号赦令使上天雨神听命而来那是天方夜谭；所以只有第二种方法。 盖聂从未试过呼风唤雨，心中难免担忧，一边做旗一边想着，如果小庄在此就好了。 旗没做完，就听见身后嘶嘶嘶的声响。 盖聂一愣，回头一看，眼睛正好对上一条巨大玄蛇的青豆色瞳孔。 嘶嘶嘶嘶。 木头做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盖聂大约是在漫长一生中第一次如此体会喜悦的情感，他的嘴角不自觉弯起：”小庄，你怎么来啦？“ 嘶嘶嘶嘶。 山上只有老头儿，没意思。 盖聂这才明白玄蛇大概是私自下山，顺着他的气味找来。他很惆怅，不知道自己该担负起师哥的责任教训于他不该私自下山，还是该说小庄你来得正好 嘶嘶嘶。 这个黑咕隆咚的棋子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好像老头儿书上画过的东西。 盖聂敲了一下蛇头：”小庄，师傅上课的时候你都晒太阳打瞌睡去了吗？这是祈雨的阵旗，记住了下次别在师傅面前说不知道。“ 嘶嘶嘶嘶。 他在冬天开壇授课，小爷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你快给小爷讲讲做这个有什么用？ 盖聂摆出好师哥的姿势，开堂授课：”小庄，你应该知晓最早的雨师何许人士？“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不就是神农氏炎帝老头儿的雨师赤松子吗？他做个雨师还拐走了人家神农氏的小女儿去昆仑山缺媳妇儿吗？昆仑山的那些人也不管管。 盖聂扶额，努力把话题引回来：”那我考你，赤松子之后，谁是司水司雨的人？“ 玄蛇歪这头想了想：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是鲧的儿子，叫禹的那个人吧。 盖聂循循善诱：”对，但禹死后做了天地水三官中的水官，但他司水能力却没有传给他的儿子，却传给了他的部下伯益。你现在知道我做黑旗要干什么了吧？“ 玄蛇恍然大悟，欢快地嘶嘶嘶嘶。 要用伯益的呼风唤雨之阵法啊，这个好玩这个有意思。 盖聂看着这地上把自己打成了一个结表示欢喜的玄蛇，忽然对能够完成师傅交付的任务充满了信心。 端木蓉回到村落之后，就没有在出门与族人一同劳作。 因为被选作祭品的少女都是尊贵的。因为她为组人牺牲，在这最后的三天里，她可以享受仅次于大巫一般待遇。 端木蓉心中的那点期望，在族人每日的陪伴着慢慢弱下去。她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山上那个少年的呆呆的神色。 第三天，是端木蓉最后的日子。 大巫跳起献祭的舞蹈，这是古老部落巫族流传下来与神明沟通的方式。 山顶上，盖聂的阵法已经启动。 他师傅教导的方法，是一种更加古老的与天地沟通的方法。那时候盘古刚刚死去，天地间散逸着混沌之气归入四海八荒，只有远古的人类才能从神明的脚步中窥探他们的法则。而这些窥探了玄机的远古人类，传承下来就是如今的巫祝一族。 阵旗掠过，云雨聚散。 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际出现了翻滚的黑色云彩。 端木蓉坐在祭台上，望着远方的滚滚黑云，脸上和所有族人一样，都是激动和不敢置信。她的母亲跪着大声呼喊：“苍天下雨了苍天下雨了，我的女儿不用献祭了！” 大巫走在所有族人前面，他皱着眉面色严肃——有人越过了他与神明沟通。 族里的人纷纷跪拜，大巫却面色凝重。 端木蓉的父亲和母亲跪着大巫面前，声声哀求他们的女儿是不是可以不用献祭了。 大巫仰天长叹：”自古以来，我们族人像上天祈求风调雨顺，神明聆听巫族发出的声音，族人献上祭品，周而复始，才有祭祀。我们享受了上天的雨露，却收回祭品，戏弄神明的后果，恐怕没有人能够承受。“ 端木蓉的母亲大哭起来，她的女儿曾经在族人危险的时候上山采草药，在族人饥饿的时候下河捉鱼。 大家都不忍心，族里的老人忍不住询问大巫可有他法。 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下。 湿润了族人几近干裂的嘴，也滋润了干裂的大地。 大巫闭着眼睛叹道：”罢了，我也老了。有什么灾祸降下，我亦会一人承担。“ 端木蓉的母亲和小女儿闻言破涕而笑，把端木蓉从祭台上迎下，抱头大哭。 山顶上，盖聂脸色并不轻松，一场法阵与他而言并不容易。 玄蛇还没有收起巨大的幻身，他以一种庞大的身体缠在山顶最高的那颗树上，神情亢奋异常。他望着已经密布的黑云，吐出蛇信，应和着天边隆隆的雷声。 盖聂看着玄蛇周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溢出金色炫彩的鳞片，眼中透着担忧。 这场祈雨的法术似乎唤醒了小庄沉睡已久的妖丹。 玄蛇长了八百年，一直懵懵懂懂。 然而，师傅不在身边，祈雨阵法尚缺一环。 因为毫无准备的一场阵法，小庄却在这个时候，似乎就要突破化形了！ 大雨下了三天，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就算是最干涸的土地也无法承受如同大海翻倒逆流而来的大水，很快，干枯的河道就成了大泽。 大巫站在屋前神色凝重。 所有的族人都聚在大巫的棚子外面，有人说：“在这样下雨，恐怕大水又要从西面冲来，毁坏大家的家园啦！族长，我们到底是留还是迁啊？” 许多人在哭泣，不能走啊，不想走，这里是他们的家园，有他们的牛羊牲畜，还有播种的麦穗。 但是也有人说：糊涂，大水一来，这些都留不住，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端木蓉站在这些人中间，她的面色十分苍白。 这三天，她几乎停不下愧疚的心情，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让自己的族人遭受了这样大的危机。 她想去弄清楚，她也必须弄清楚。 雨还在下，族里的孩子吃了泡过雨水的食物，病了好几个。端木蓉自告奋勇上山采摘草药，她想找这样一个机会已经迫不及待。 山顶的木棚里，主人似乎很久都没有回来，炉膛的火种已经被湿气浇灭。 端木蓉抱着膝盖一直在这里等待。 一直到天黑，山道上才有了动静，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影闪进木棚。 端木蓉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闪着焦虑和希望的神采。 来的人正是那个少年——他还没有走！ 盖聂一看见端木蓉就有几分明了，他面上露出愧疚：“抱歉，是我学艺不精。才让这雨停不下来。” 端木蓉的嘴唇动了动，她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很多可能，猜测这个少年会如何解释。 但是他跟本没有解释，他说是他的错。 “我我和我的师弟，还在想办法让雨停止。”少年低着头。 端木蓉捂着脸哇地哭起来，停不住。 盖聂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他实在没有太多安慰别人的经验。 以前他难过的时候，小庄会在他面前打结，或者用玄蛇的身体缠着他玩耍；小庄难过的时候，喜欢让他摸他背后隐隐突起的背鳍。 少女还在哭，好像是压抑了许久的那些情绪都在此刻爆发。 盖聂抬起手想要去摸摸少女的后背，但他的手停在空中。 不是出于礼，而是出于某种直觉。 一种有人靠近的直觉！ 沉闷的氛围在大雨中漫延，盖聂皱着眉头问：“你的族人，是不是跟着你上山了？” 端木蓉止住哭，面色惶恐地看向黑漆漆的山路上，那里黑漆漆一片，火把在这样的雨天里无法使用，一切都是混乱的。 “你看得见有人？”端木蓉惊慌地问。 盖聂并不理解端木蓉的惶恐，他只是诚实地点点头。 端木蓉上前一把抓住盖聂胸口的衣袍，急促地叫道：“快！快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盖聂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反问：“你要我带你去哪里？” 端木蓉晃着他：“我不管，去山顶去任何他们跟不上来的地方！快，让他们抓住你我在此，你会死的！” 盖聂虽然不懂，但他亦不再多问，双臂一拢，将少女的身躯横着胸前，抱着她就往漆黑的山顶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两人离开没多久，果然部落里的人就找到了这里，是用犬狼跟着嗅觉带的路。 进了木棚，族里人上下看过：“人不在了，但是大黑叫的厉害，应该不久之前还在这里。” 族长看向大巫：“您看？” 大巫闭着眼睛，手大大的张开，用力去够着什么：“这里，我感到了来自蚩尤的力量——这不是属于华夏一族的力量。” 族人惊愕不已，都开始恐慌议论。虽然离开轩辕大战蚩尤的年代已经过去近千年，蚩尤的后裔散落在东夷，仍然与华夏一族偶有争斗，许多部落都是世仇。有一种传说由来已久，华夏与东夷身上各自流淌着黄帝炎帝与蚩尤的血脉，如果两族的男女苟合，上天就会降下灾祸。 族人骚动起来，他们长久以来的担忧和愤怒似乎有了出口，开始准备让狼犬追踪留下的气味。 山路难行，雨一直不停，泥泞的山壁已经泡的松软，一脚踩下去就可能引来一片山体的滑落。 盖聂抱着端木蓉在林间跳跃，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很怕会吓到抱着的女人。但他的速度又很快，仿佛对这片古老的丛林无比熟悉。 端木蓉偷偷睁开眼睛，在这样的雨夜里，在被人族人追逐的山路上，她却体味到了难以描述的温暖和安全。这个少年人或许什么也不懂，但是他给了她安全的错觉。 人实在是太脆弱，端木蓉短短的十三年生命中，给她带来颜色的实在不多。但是她知道这个少年人为了让她不要被雨水打湿，刻意将她抱在里心口最近的地方。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了水汽，明明没有被雨泼洒，却克制不在有水痕溢出。 “你很难过？”盖聂停下来，暂时躲在一款翻到的岩石下。 这里离山顶已经很近，他不明白女人眼中流泪是代表什么，但这仍然让他面露担忧。 端木蓉眼里的水再也控制不住。 男孩子的眼睛像秋天的枫叶一样干净，那颜色像是他人生里最灿烂的一段阳光。被这样专注而充满担忧的神凝视着，她觉得已经没有牵挂。 她抬起手，摸了摸男孩垂直脸颊边长长的头发：“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真是个傻瓜。” 盖聂眼里短暂的迷惑过会，恢复了警惕：“你的族人已经追来了，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走。” 端木蓉摇了摇头，她的脸上露出很天真的笑，好像忧愁已经不会再困扰她了。 “带我去山顶最高的那棵树。”端木蓉抬起头，透过男孩的肩膀望向山顶的方向。 盖聂并没有多问，他裹紧了少女，依言往更高的山顶跳跃而去。 “盖聂，我走以后，你要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停留。” 盖聂低下头：“你要去哪里？” 少女笑了一下，那笑容和第一次盖聂送鱼给她时候一样好看：“傻瓜，你要保护好自己。” 盖聂低头望着这个少女，这是他漫长一生中接触的第一个人类女子，总会有些不同。 他已经察觉到对方萌生了诀别的意思，她的目光像是在山上曾经看过落入陷阱中将死的母鹿的眼神。 盖聂说：“你并没有受伤，你可以活下去。要怎样可以救你，告诉我。” 端木蓉轻轻摇摇头，但她攥着少年衣襟的手却用了更多的力气，像是在依恋。 远处传来犬吠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人头攒动的声音。 上山的人已经越来越靠近。仔细听去，还能听见有人在呼唤“阿妮”c“阿姐”c“蓉丫头”。 端木蓉指向远处山崖上的那棵树：“带我去哪里吧。” 盖聂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说：“那里没有遮蔽的地方，你会被雨水淋湿。” 端木蓉揪紧他的衣服摇了摇，像在撒娇。 盖聂直觉还要劝说地方，但是忽然闭了嘴。 常年修炼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某种意义的危险正在靠近。盖聂闭眼令神识外放，这里是小庄三日来盘踞之所， 四处皆是玄蛇外溢的妖气，已经形成气候。论理来说，除非是修炼更加久远的大妖才不惧于此，寻常山灵野怪早就被这四散的妖气吓得蛰伏不敢出没。 玄蛇渡劫，最怕就是有大妖接近。师傅不在，盖聂这几日日日守着玄蛇，也是担心玄蛇渡劫遇险。 他察觉四周玄蛇的妖气波动起来，好像在压抑克制着，与他傍晚离开之前的蓬勃妖气迥然不同。 盖聂来不及再去探究，因为端木蓉的族人已经近在眼前。 前方带路的几个成年男子大声叫着：“找到了，找到了！” 男人们侧身让开一个缺口来，两个年长的男人走出来，跟在后面的是一个长得很像端木蓉的年长女人，一脸焦急的上前：“蓉丫，你这是做什么？快到阿娘这里来。” 族里的大巫却是一拦，他的目光凝重少年身上，不确定地问：“蚩尤与你是什么关系？” 端木蓉从盖聂怀里退出来，上前一步：“阿娘，是我让他带我走的，与他无关。” 族长语气痛心疾首：“阿荣，你一向是好姑娘。你该知道与东夷族的人来往是祖上留下的禁忌！你这样一走，让你的阿娘怎么办？” 端木蓉语气平静：“阿爷，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们不要为难他，我犯的错，自然要自己赎罪。。” 端木蓉的母亲哭起来。 族长有些明了了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想通了就好。” 然而族里那些失去了家园和牲畜的男人女人愤怒无处发泄，他们对着盖聂瞪着眼睛呲着牙：“这个人不能放过，如果不是他，蓉丫怎么会跑？” 端木蓉再上前一步：“他很笨，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让他——“ 话音未落，就看见对面的族人的目光都慢慢往上看去，嘴巴张得老大，透过他们瞪着远处的什么东西，露出惊恐的神情。 端木蓉慢慢转过头，看向盖聂身后的漆黑悬崖上方，也慢慢露出一个惊惧到了极点的神色。 盖聂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看见一只巨大的c似龙非蛇的蛟头从悬崖下面慢慢腾起，巨大的蛇身绵延不知哪里才是尽头。这样的庞然大物莫说不曾窥见大妖的人类恐慌，就连盖聂也睁大了眼睛忘了唤他名字。 巨大的黑蛟双眼不似以往的冰豆之色，微微向外突着，露出大片四白，眼睛发红，好像蒙了一层红纱。随着巨大蛟头越升越高，他的视线向下，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 不知是谁率先跪倒，朝着黑蛟匍匐磕头，呼喊道：”龙神！是龙神！“ 端木蓉的脸色苍白，不住地像盖聂靠过去。 盖聂从最初的惊讶过后，已经冷静下来，但他仍有困惑。 小庄看上去，很生气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巨大的蛟头给了人们恐惧的压力，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次见到龙神的化身。 黑蛟浅绿色的眼睛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仍然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此时从上而下一道足以撕裂天幕的雷电劈下，直直落在黑蛟高高昂起的蛟头之上，在他玄色的鳞甲之上劈开一道伤痕，也照亮了黑蛟浑身上下布满伤口的巨大身躯。 这是一条正在经历劫难的庞然大物，或者这也是他愤怒的原因。 整整三日，玄蛇承受一波接着一波的天雷考验，早已劈开肉裂伤痕累累。 盖聂守了他三天，在下山之前他，才把奄奄一息的玄蛇悄悄放在谷底深潭，暂时躲避天雷。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盖聂听见身后扑通扑通连续跪倒磕头的声音。 部落的人在大巫的带领下高呼着“神龙”的称谓，向他祈求大雨和洪水的停歇。也有人大声忏悔，没有按照与上古神龙的约定奉献祭品，请求神龙原谅。 在任何传说巨物面前，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端木蓉也在人群中苍白着一张脸，膝盖慢慢滑落在地。 盖聂知道部落的人已经误会了玄蛇，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而在这时，一道比先前更为巨大的闪电劈裂天空，带着燃烧的火球砸在巨大的蛟头之上。 这样惊天的场面让许多人都张大了嘴，在盖聂身边的端木蓉吓得惊叫了一声，紧紧拽住了盖聂的衣服。 黑蛟还在压抑的愤怒在这样的惊雷之下似乎彻底被点燃，他吐出鲜红的蛇信，喷出狂风一样的起息，朝着盖聂的方向张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 盖聂不清楚此刻的黑蛟是否清醒，但他不愿将无辜的人卷入这场意想不到的化境之劫——他必须引开小庄。 端木蓉被那尖利的牙齿和血口吓得踉跄着倒在盖聂身上，他们离得太近了，推开已经来不及。盖聂揉身楼主端木蓉横抱着，足见一点跃上高高的树梢。 黑蛟发出不满的嘶吼之声，他下颚的鳞甲击飞了山坡的巨大石块。被碎石打中的人们不得不匍匐在地，磕头哀求。 黑蛟的带着呼啸的山风，所过之处飞沙走石。 盖聂临空翻身腾挪，终归是带着一个人的负担，他显得越来越吃力。 在最后一次落地的空档，盖聂把端木蓉放下推向她的族人。 他足尖点过蛟头，趁着黑蛟因为庞大的身体制约来不及翻身的时候，临空跳向悬崖的方向。然后，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头朝下往漆黑的山谷下发坠落而去。 沉缓绵长的龙鸣之声在山谷中回响。 “盖聂——盖——聂————”少女的呼唤声在山顶上方传来。 “蓉丫头！快回来，龙神发怒了。神物的震怒不是我们这样小小的一族能够承担得起的！” 端木蓉伏在山崖上的巨石边，似乎随时要跳下去一样。 然而她被族人紧紧拉着手脚，毫无机会。 大巫上前，看着漆黑的山崖下方，神色莫辨：“丫头，这个人，到底是谁？” 端木蓉满面泪痕：“他不过是一个背井离乡的猎户，不管从哪里来，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们部落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大巫的表情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他能在大雨的山林如履平地，却只说是猎户？你就不曾疑心？” 端木蓉道：“不管他来自东夷还是三苗，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炎黄部落联合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这样互相伤害？” 大巫摇摇头：“你不懂，他不只是东夷的后人那么简单。在他的身上，我看见了上古蚩尤的真正力量，带着腥风血雨的力量。我巫族的预言说过，蚩尤再现，世间必然腥风血雨，无数的人会因他而死。” 端木蓉不肯相信：“他不过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这时第二个巨大的火球炸裂开来，照亮了整个山谷。 随着这道光亮有人尖叫起来，更多的人看见山谷中央的绝壁上，一个少年徒手攀爬在山谷的峭壁，与巨大的黑蛟对持。 端木蓉大声叫道：“盖聂——” 少年抬起头，目光从黑蛟身上短暂地移开了。 这仿佛给了黑蛟一个机会，黑蛟动了，他张大了嘴扑上去，少年一动不动，人们震惊地看着黑蛟将人一口咬在嘴里，然后摆着尾巴耀武扬威地往上攀升。 第三个巨大的雷击滚落下来，批在衔着少年的黑蛟身上。 黑蛟翻滚着巨大的身体，在半空中盘旋示威，这仿佛预示着一切斗争的尘埃落定。 端木蓉大声叫道：“该献祭的是我！不是他！你连人都分不清楚，算得什么龙神！？”然而立即有人上来将她巧晕过去，他们惧怕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触怒了龙神降下跟多灾祸。 人们敬畏而恐惧地朝黑蛟跪拜。 黑蛟盘旋着扭动着翻滚着，像是在显示胜利者的姿态，他漆黑如墨的鳞甲上开始闪烁星星点点金色炫彩的光华。 嘴里叼着的少年被甩得晕头转向，一句道理也讲不出来。 第三道巨雷过去，天雷的力量似乎开始减弱了，这是玄蛇化蛟即将完成的征兆。 黑蛟发出长长的龙吟，朝着天雷降下的方向化光而去——被撕裂的天幕好像重新被捏拢了回来，不曾停歇的雨势开始减缓。 他们的家园，似乎得救了。 在狭窄的山谷里，呼啸的山风吹得盖聂暂时清醒。 盖聂的身体被黑蛟的牙齿禁锢，他做不了大的动作，倒是能努力伸出手抱住蛟头鼻子的地方。 “小庄，你能御风了！” 黑蛟斜睨了他一眼，继续摆动身体往宋山的方向飞过去，他没有翅膀，伤痕遍布的躯干灼烧得疼痛。 盖聂看出黑蛟后继无力，拍着他的鼻子说：“小庄，停下来，不可蛮干——” 黑蛟也许还在生气，总之并不理会，不多时就已经飞得跌跌撞撞。 盖聂还想劝说，忽然黑蛟牙关一松，好像突然失去了力道，庞大的身躯就这样从骤然停顿中开始向下坠去。 盖聂修习的法术中并没有御风飞行，上一次唬人也是踩在树梢上临空虚步，在这山谷中间的绝壁中也无法施展。只能眼睁睁和黑蛟一同坠向谷底深潭。 巨大的蛟身拍照潭水之上，水花冲起巨大的气浪，将岸边的巨大岩石击落滚入水中。 盖聂与黑蛟被入水的水花冲散，他不得不护住心脉先沉入水底，在滚石稍停之后才四处寻找落水的黑蛟。 潭水越深越黑沉，黑蛟的气息越近。 然而这层层的迷障背后，却并不是庞大的蛟龙身躯。 盖聂看见一个赤|身x|体的少年的影子，在潭底的光影中浮动飘渺。 他潜过去，抓着少年的手把他拉进，看见那少年的躯干上布满伤痕，气息微弱。 绝壁上，刚刚巨石坍塌的山洞里。 盖聂用法术催生了一堆火，他记得落水的人类会因此而觉得舒适。 在他身边是沉睡的陌生少年，披着他的外袍。少年白发高鼻，嘴唇薄得像是一把利刃，额头间一道陈旧的疤痕，像是血肉都被削去过那样深刻。 他是小庄，盖聂从看见他第一眼就知道。 就像是六百年前，山下玩耍的玄蛇归来看见草屋前陌生少年时，连一点迟疑也没有，就能认出他还是他最爱盘踞的那根木头。 后来木头喜欢做人，玄蛇就把自己的窝从树洞挪到草屋里，大剌剌占据了草榻一半的位置。 天空下起雨来。 与先前的大雨不同，这是灵兽渡劫之后的甘霖，是天雷过后上天的馈赠。 盖聂抱着少年到洞口，探出身去，用手捧了雨水，一点一点给少年喂下去。 吉雨像是拥有滋养血脉的神奇法术，少年的身体开始恢复生机。焦黑的新伤慢慢愈合，留下浅浅的疤痕。 少年的呼吸慢慢平静，盖聂松了口气，才把他慢慢放在地上。 他是上古神木修行，本就有与蚩尤的机缘，历经万年光阴流转，天地精魄在身，从未杀生，又有高人点化，化人并未经受天劫。 小庄的渡劫化人，就来得猛烈的多。 盖聂默默守在少年身边，望着远处的华夏族人的方向。 此刻豪雨已停，干旱过去。 她应该不用去死了吧？师傅交代的历练，是不是也算达成？ 他，实在有点想念宋山那间住了几百年的草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这个夜晚并没有盖聂想象中的平静。 夜里山涧潭水忽然暴涨，本应散开的乌云又重新聚拢，向他们这个方向翻滚扑来。 盖聂仔细检查了脱力昏睡的少年，独身走出站在洞外石台之上，抬头望着天幕，抿着嘴。 乌云翻滚中，隐隐透着雷鸣电闪的狰狞。 山涧猛兽噤若寒蝉，一道惊雷闪过之后，只见两只猿首鳞身的奇鬼从云中探出头来，他们各个坦胸露肚，背插两翅，面色赤红，双目如镜，手持铃杵。 那奇鬼棉麻狰狞，对着山洞前站立的少年叫道：“你不过下界树精，不好好修炼，却为何私自设阵召唤雨师雷公？” 盖聂仰首答曰：“大地久旱，赤土万里，人们舍身祭天。你既然是上天雷公麾下三十六部，又为何不肯降下雨水？” 奇鬼怒道：“你这树精好生无知，天之灾福c物之掌衡，自有上天旨意。岂是尔等小妖能够明白？” 被两个雷公训斥，盖聂没有露出胆怯心虚的表情。他只用一贯的语气诘问：“于昆仑而言，我等不过下界小妖。但即便修行微薄，师傅也教导要敬畏上天，善待生灵。” 奇鬼嗤笑道：“冥顽不灵，愚不可及，难怪与蛇妖为伍。” 盖聂一贯平静的面色略有波动，他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他的师弟。 并非他真心愚钝，只是与他而言，世上众生平等，没有谁比别人更高贵。上天不许下雨，凭借的又是谁的意志？ 一只话多的奇鬼叽叽喳喳的继续道：“原本蛇妖灵智不全，又要强行渡劫，今日被本该九死无生，你万万不该逆天而行，替他设法躲避雷劫——你可知你在逆天而行？” 盖聂无所畏惧：“天道自有规则，若有责罚，我一力承当而言。” 那奇鬼忽然桀桀桀怪笑起来：“愚蠢！原本这些人该死于干旱，然而你强行布阵引来天雷，不仅让蛇妖强行渡劫，还让这条大河下游的东夷人死于突然的大水。活一百人，死一百人——这才是天道法则！” 盖聂的目光忽然有了些许波动。 这奇鬼心思并不纯善，看少年已经彷徨，更是肆无忌惮地恐吓他：“这些人因你而死，按照天道，你身上就背负了因果。有了因果，你就有了轮回。” 盖聂轻声重复：“因果？轮回？” 另一只不爱说话的奇鬼道：“就像这蛇妖，与你有因，却不知是不是善因，是否能结出善果。” 盖聂忽然记起师尊的教导，修道一途，唯有心念坚定矢志不改者，方有万一机会走到最后。他察觉对方意图动摇自己道心，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奇鬼咧嘴一笑：“你以为把它藏在潭底就能躲过天雷？也行算他命大，他的确是躲过了本仙的雷击，然而这后果，恐怕也不会太过舒适。” 另一只道：“与他说什么，过不了多久，他就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 两只奇鬼相视一笑，桀桀怪笑着乘着乌云一路往西方而去。 风，似乎又停了。 盖聂觉得身后山洞里的呼吸，忽然重了。 闷雷滚滚远去。 山洞里的呼吸声带着不正常的急促。 仿佛被惊扰过，昏睡的少年开始不安分的抽动。 盖聂回身跪坐在少年身侧，手指搭上对方手腕，他眉间簇起——小庄的身体着实发烫，绷得像是一块石头，仿佛皮肉随时都要裂开。 这可能是化形不稳的征兆。 盖聂伸手扶起少年，努力将自己神识化为一线精元，想用手掌为桥，注入对方三花之处。 他与玄蛇虽不同族，但内力同源同根，天下间除了师傅再无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这个时候师傅不在，他也顾不得许多，唯有尝试注入真力一试。 哪知他的手刚刚触及少年头顶，神识就像是被一只凶残负伤的猛兽攫住。 这样的防备抵触 盖聂想，恐怕任何对抗压制只会让情况更加难以收拾。他冒险放弃用真力压制对方的打算，无师自通着试探地去碰触对方混沌混乱的意识魂魄。 ‘小庄。’ 如同猛兽一样防备着充满攻击性的意识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却又忽然像是饿极了一样，扑上来一口咬住将他的神识，往里拼命拉扯。 神识精魄的较量比任何斗争都更危险。当年蚩尤精血依附在桎梏上，就能孕育上古神木；然而更早的时候，共工与祝融之战，到了最后就是神魄相杀，最终一方湮灭，再无复生的可能。 盖聂面色苍白，冷汗淋漓。 天道如何，他不懂。 但小庄不该受此折磨。 盖聂忍着神魂的疼痛，分出一线神思抬起手，抱住少年痉挛赤烫的身躯。 少年周身忽然泛出黑色鳞甲的光泽，像是从血肉中又生生刺破，长出黑色鳞片。他在蛟形于人格间摇摆不定，困兽一样。 刚刚化形而生的头发，忽然暴涨起来，夹杂了一缕明显的白。 “小庄，你撑着一点！” 盖聂抱着他的背，还要说话，忽然一阵剧痛让他汗流如注。 他的精魄被生生撕掉一块。 短暂的沉默之后，黑蛟像是尝到了令他无法抗拒的东西，他的神情亢奋起来，瞳仁化为赤色，痉挛化为暴躁。 下一刻，玄蛇化为黑蛟，强行化形之后巨大的空虚让他贪婪地想要吞噬更多的力量。 “小庄，你清醒一点——”盖聂痛极，他意识到此时该先行离开，再寻他法制住失控的黑蛟。 然而他不合时宜地犹豫了。 此刻的黑蛟，全屏本能，毫无自保的能力。 他控着自己的精魄，意图离开少年的身体，然而尝到甜头的黑蛟如何肯放弃道口的美餐。 漆黑混乱的精元随着盖聂的神魂一道飞出，扑向盖聂。 盖聂忍痛掐下法诀，口中急急念道：”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小庄，回去！“ 黑色的精魄被迫退回勉强维持在半蛟半人中徘徊的少年身体里，黑蛟仰天狂叫一声，鸣响震动了整个山体，碎石扑簌簌往下滚。 若是山洞坍塌 盖聂分心弹出一道镇山符，锁住坍塌的巨大裂隙。这一分心，也让他再次错失隔离暴走黑蛟的机会。 因魂魄回体勉强转为人形少年狂叫之后，睁眼看向盖聂。那眼珠赤红带血，面上布满青灰的鳞片，上面泛着金色的光泽。 盖聂退了一步。 这一小步却让介于人与蛟之间的少年咧开嘴，发出一个介于人和动物之间的嘶哑的声音：“师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宋山之上，茅草屋前。 一个老头儿深夜不眠，负手而立，站着山顶上看向远方黑黝黝的山峦。 那里经历了三日的电闪雷鸣，现在是短暂平静。 那颗最山顶矗立了几千年的大枫，在这一场雷动中被波及了。不，或许不是最雷动中，而是在雷动过后的某个时点，他的树身发出咔咔的巨响，一支主枝发出疑似断裂的声音。 老头儿摸摸胡须，叹了口气。 远处山洞的屏障内，少年人身的盖聂及时止住了后退的步伐。他有点不确定地开口：“小庄？” 半人半蛟的少年呼哧喘着，脸上的鳞甲明明灭灭，他朝对方伸出似爪非爪的手。他的手伸到一半，忽然有顿住，一双赤瞳盯着手神情古怪，似乎没有适应。 盖聂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小庄，你初化人形，控制不住也属寻常。如果难受，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半人半蛟的少年目光从爪手上抬起，复又看向对方，他的表情有点难以描述。 然后，他朝对方伸出手。 这是一种试探。 盖聂盯着蛟人的手看了一眼，没再迟疑，伸手去握那只手。 黑蛟反掌一把扣住他的胳膊，那力道没轻没重。盖聂这次没有退却，他用寻常惯用的调子，唤了一声：“小庄，是我。” 那人形的少年黑蛟听懂了，他绷得极紧的身躯开始松动，浑身长满的鳞片看上去也不再充满攻击的意味。那一阵强撑的爆发过后，此刻少年显得摇摇欲坠。 然后，他就真的这样朝前扑倒了下来。 盖聂连忙接住对方。 半人半蛟的少年比一个人的重量大得多，盖聂被他冲撞地重心不稳，连退两步仍然没能止住，骨碌一声也滚到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把他给缠住了。 大约是动物的天性，受伤难过的时候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喜欢躲在熟悉的巢穴里独自等待伤口愈合恢复。 玄蛇在大枫的树洞里住了将近八百年，虽然大枫已经换了样子，但他熟悉的气息未曾改变。 化作了黑蛟，这一刻，他也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盖聂挣了一下，却被缠得更紧。 像是怕他跑了，蛟尾整个团上来，把他盘在中间，动弹不得。 盖聂审时度势，索性放弃了脱身的念头，腾出一双手，从善如流抱着黑蛟的尾巴，闭上眼睛补养灵气。 灵雨虽停，但这里山泽草木中还有微弱的灵气残留。他原身是大枫，本身对于地泽万物的亲和力就是无人能及，此处暂行修行，最好不过。 黑蛟养伤，一入归息就是七日，不吃不喝。 盖聂奶爹性格发作，担心黑蛟饿到，又总不能自断胳膊舍身喂蛟。动不了，连出去摘个野果都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咬破手指，用他带了灵气的血来滋养黑蛟受创的身体。 生机慢慢流逝，盖聂从硬撑到极限，终于还是昏睡了过去。 黑蛟慢慢睁眼的时候，浑浑噩噩舒展了一点身体，就听见什么东西坠落地上的声音。 黑蛟怔了一会儿，他用蛟头去碰那少年低垂着的，被零碎头发遮掩的少年面色苍白，好像已经没有知觉。 宋山上，白胡子的老头儿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乌云滚滚席卷扑来。 云端中是一条身形巨大的黑蛟，黑蛟一身黑色细鳞泛着金光，蛟嘴无须，头顶两侧隆起的犄角已经破甲而出，有了龙角雏形，前爪张开，后爪还有些短，正是刚刚化形的标志。 等到黑蛟落地，朝老头儿低下头颅。 老头儿才开口：“知道闯祸了？” 黑蛟呼哧喷了一口鼻息，张开大嘴来，露出里面完全被包在嘴里的一个人影来。 老头儿：“你吃了你师哥？” 黑蛟瞪着眼睛，嘴里叼着人摇头摆尾。 老头儿板着脸：“胡天胡地的时候干什么去了？还不把人放下。” 黑蛟一张嘴，人就从它嘴里滚下来往地上坠去。黑蛟一急，忘了蛇头蛇身的，伸出刚刚化形的小爪子就想去拨拉。 老头儿没绷住，做了个屏障把黑蛟弹开，挥动袖子伦出一道柔风接住大徒弟，然后吩咐道：“为师去给你师哥疗伤，你没事儿在外面护阵。实在无聊了，就练习一下化形罢。” 黑蛟呲牙咧嘴呼哧呼哧表达不满。 化人有什么好？小了一大圈儿，做什么都不方便！ 老头儿不再同他说道理，转身用法术把少年移入茅草屋中，布施结界屏障。 黑蛟孤零零被排挤在屋外，连发现自己能够腾云驾雾的欣喜也散了。 游到山崖上那颗大枫旁边，他看见这颗做了几百年窝的树。 大枫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树叶低垂着，叶脉显示颓废的黄，树皮皲裂开来一道口子，从树干分叉的地方一路往下延伸到土里。 黑蛟垂下头，鼻头在大枫上嗅了嗅，然后默默伸出爪子挠了挠。 他有点伤心。 大枫是蚩尤桎梏所化，在宋山年深日久已经能够化人，只要一息尚存，慢慢总会恢复过来。 盖聂并没有把受伤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问老头儿：“师傅，弟子下山的使命，是否达成？” 老头儿道：“你应该见过雷公下属了。” 盖聂回忆起那晚桀桀怪笑的奇鬼：“是。” “他们的话，虽不可尽信，然，并不假。” 盖聂：“师傅，难道真的因我活一人，却有东夷十人因我而死？” 老头儿背过去，望着宋山绝壁下的层峦叠嶂，他的语气很飘渺：“这就是天和地之间的法则，大道无情，众生皆同。” 少年苍白的面孔露出迷茫：“师傅，我只想救人，并不希望更多人因此失去生命。” 老头子并不回头：“你在这里独自呆了上万年，上古众神之战时，你可知多少凡人悄无声息的死去。八千年过去，他们的后人还在这里繁衍c生息，似乎已经忘记了。” 少年说：“师傅，我不明白。人在眼前，为什么不可以救？” 老头儿：“只看到了眼前的人和事，却不知天地法则。你救一人，至多不过多活数载光阴，然而这短短不过百年光阴，之于大椿而言，不过弹指一挥。” 盖聂的面上拂过白云苍狗的影子，他似乎在思考。 老头指着山间一株紫草：“你看，草食土c兔食草c猛兽捕食兔c人类捕食猛兽与兔鹿而活，而猛兽也会狩猎凡人。若你一位同情兔，总有一日土尽山崩，兔鹿尽死，便是人类也不能存活。”说到这里，他转过头：“聂儿，如果你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朝菌蟪蛄上，那么你就只能看到他们卑微的一生。天地万物，寄生寂灭，都有他们自己的路。你懂了吗？” 盖聂喃喃自语：“这，就是大道无情的意思？” 老头儿抬手，慢慢放在他的头顶：“同情弱者不过是强者的怜悯，当你还很弱小的时候，一颗同情弱者的心或许会带来更加难以预料的糟糕结果。聂儿，你知道为师的用意了吗？” 少年抬起头，看向老人。 他似乎明白了，于是问道：“力量吗？” 老头儿：“只有当年拥有能力，眼中没有好恶没有亲疏的时候，才能凌驾在众生之上。” 少年轻声的重复着：“凌驾在众生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这件事情似乎对年少的盖聂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他每日仍旧做功课c挑水。 除此之外，他也会继续喂饱已经成了黑蛟的师弟。 黑蛟虽然已经成功化人一次，但他似乎并不喜欢人的姿态，更喜欢威风凛凛一飞沙石飞扬的蛟龙模样。 他在草屋前盘踞售后四十九日，等到盖聂没有大碍，才终于想起该去后山的鸟兽前得瑟。 其实早在他回来的那天，就有飞禽走兽见过一条黑色的巨大蛟龙在山间掠过，那动静怎么可能不议论？ 只是盖聂养伤，老头儿做起阵法屏障，寻常野物都进步来山顶。 黑蛟也一直不下山，不知下面的上至飞禽走兽c下至蛇虫鼠蚁早就兽心惶惶，但心有大妖在打这宋山的主意。 自从宋山之上有了大枫，蒙天地恩泽，这里的鸟兽多少受益颇多，否则也不会有许多能活百年，甚至开灵智。后来来了老头儿，收了这里的土霸王玄蛇为第二个弟子，约束玄蛇不许伤了其他兽类，这里的鹿马羊蛇简直像是活在蜜罐子里。 他们不想换大妖啊！ 一直到变成黑蛟的玄蛇下山，被赤练蛇靠着气息认出，走兽门才弹冠相庆奔走相告。 小小的水潭已经快要容纳不下黑蛟的巨大身体，他每次一个扑腾，整个宋山就会听见轰隆隆巨大的水生。每次黑蛟洗完澡，深潭的潭水要去掉十之二三，总有好几天，可怜鹿马兔羊伸长了脖子都喝不到水。 为了能戏水，或者为了能缩小到至少能爬进师哥的被窝，黑蛟终于学会了变大变小的法术，告别了夜夜在山崖上包着大枫树睡觉的悲剧蛇生。 这日课业教授完毕，老头儿对这大徒弟说：“聂儿，为师要出门赴约数日。你就呆在山上修习这几日教授的心法口诀。小庄不懂，你也可以指点一二。” 盖聂恭恭敬敬回道：“是，弟子明白。” 变小的黑蛟盘踞在盖聂身边的蒲团上，闻言爬过来横在盖聂腿上，仰起头来看着老头儿。 老头儿：“说人话。” 黑蛟用鼻息喷了一大口气，他不喜欢人的形态，所以也不喜欢说人话。 老头儿：“不许下山，更不许怂恿你师哥下山。” 黑蛟低下头盘成一圈，不高兴了。 盖聂对着老头儿行礼：“师傅放心，弟子与小庄会在山上等候师傅归来。” 老头儿叹了口气，对着黑蛟道：“不是为师不通情理，时机未到，此刻下山，遇见大妖你们恐怕并非对手。不如修炼好了，总有一日，恐怕想回来，为师也不许你们回来了。” 盖聂心中一动，下意识道：“师傅” 黑蛟也抬起头。 老头儿摆摆手，他已经往外飘去：“宋山总归有为师的阵法，平日打不过总有为师救你们。为师不在的时候，四处乱走被人抓去煮了蛇羹，剁了做柴火，看你们怎么后悔。” 盖聂： 黑蛟： 老头儿招来一朵云彩，一脚踏上去。他回过头，刚刚那一阵欲言又止的感叹似乎只是错觉：“为师这便去了，若是晚了这次赴约，怕是罚了饮尽瑶池的水也脱不了身。” 师傅不在，山中无岁月。 山崖石壁上有老头子留下来的天书，七日一换，师兄弟自己温习功课。 玄蛇化蛟之后仍旧喜欢玩水，这大约是他能够呼风唤雨的天性使然。 这次下山过后，盖聂常常发呆。黑蛟大半时间都在水潭里兴风作浪，而盖聂除了温习法术和挑水之外，都坐在岸边走神。 黑蛟玩累了，游到盖聂身边抬起蛟头问：“你在想什么？”他慢慢习惯了用人类的语言说话，只是仍嫌弃化成人形之后行动太慢不方便，所以盯着蛟头说人话。 盖聂下意识回答到：“我在想师傅” 黑蛟歪这头：“那老头儿有什么可想的？” 盖聂：“我在想师傅到地是什么人。” 于是黑蛟从水里出来，盘在盖聂身边，和他一起想。 正要入定呢，空中传来飞鸟的声音。一只展翼比人还大的白鸟朝他们的方向飞来，鸟背上缠着一条赤练蛇，正在找地方停靠。 盖聂对着黑蛟说：“我先回去。” 黑蛟的尾巴缠住他，那意思很明显了，让他留下来。 盖聂没来得及再说话，那一鸟一蛇就已经到了跟前。白鸟活了百年，早已突破寻常禽类的极限，有了些许灵智。的头冠也开始隆起，尾巴上开始长出绯色的长翎来。等她的尾巴上长满七色长翎，就是他化形为凤的时刻。 自从开了灵智，白鸟早就不再害怕赤练蛇，反倒是赤练蛇发现白鸟飞得快，经常让他驮着四处兜风玩耍。 盖聂在看白鸟，白鸟也停在树枝上观察盖聂。 赤练眼睛里面只有黑蛟，她做黑蛟面前打结翻滚，一面展现自己刚刚蜕皮之后火红的新衣裳，一面要求黑蛟一起去抓翼鼠玩。 黑蛟喷了一口气，表示不去。 都几百年了，这只蝙蝠都被他们玩得脱了形，丑得像一只老鼠。 黑蛟不喜欢丑陋的东西，他绕过赤练，猛地往水潭里一扎—— 然而他忘了尾巴还缠着盖聂的脚上，盖聂正在和白鸟大眼瞪小眼，一时不察也被整个人拉下水去。 没有准备，盖聂一下子呛了几口水，连忙屛住呼吸想稳住身形。 黑蛟忽然发现了好玩的游戏，尾巴卷着师哥就往水里扎。 一起玩——一起玩—— zz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黑蛟找到了新游戏，然而他的师哥对这个游戏保持谨慎态度。 这让黑蛟有点小失落，他觉得师哥对他不如以前那么予取予求了。有时候他不知道活那么久是不是一件好事，以前做玄蛇的时候，行事全凭本能，高兴了去山里玩耍，不高兴了找个地方盘着，受伤了回树洞里养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现在活得越长，他觉得自己不开心的时候越多。 有时候看看那根木头，也用了更长的时间一个人坐在山崖上眺望远方。 每次这个时候，他就很想知道这根木头在想什么。 再看看赤练和白鸟他们无知无觉在自己面前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他就生出一种一腔苦闷无人述说的孤独。他觉得整片山头，只有木头或许能理解他，可惜他却不够理解这根木头。 黑蛟换了个玩法，把宋山开了灵智的飞禽走兽全部召集起来，一个一个挨着谈话，想找一个能够听得懂自己苦闷的灵兽。 一时间宋山被笼罩在乌云压顶的黑色恐怖之下，每一只开了灵智的动物都在祈祷着让黑蛟大王随便选一只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当然赤练除外，她很崇拜黑蛟，黑蛟说什么都对。 灵兽们忍了一段时间，终于受不了了，集结起来找盖聂哭诉黑蛟如何恐吓他们。 盖聂独来独往惯了，除了把黑蛟当作师弟放在心上之外，对其他的灵兽都没有太多接触。一时间被群兽包围的场面很是让他震撼，被堵在山背后的一处空地上走不了。 豹子精和鹿精哭得声泪俱下，响声震天。 盖聂： 哭诉没有结束，一头大的像小豹子一样的狼奔了过来，朝着众兽雌牙露嘴：“你们动静小点儿！有猎户听见声音过来！” 灵兽们暂停哭诉，老虎精黑熊精豹子精开始琢磨要不要趁着掌山的老头儿不在，吃了这个猎户。 盖聂站起来：“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必然放在心上。” 这是明晃晃的赶人。 老虎精黑熊精豹子精失落极了，他们还不敢违逆宋山活得最久的大枫，毕竟连凶猛的黑蛟大王在大枫面前也本分得像一条蛇。一声令下都四散奔逃，灵兽们潜入密林之中。 盖聂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自己还是确保这个不速之客的猎户安全下山再说。 变幻出一把柴刀，盖聂开始伐木。 一个披着兽皮背着弓箭皮娄的少年从林间钻了出来，嘴里叨念着：“诶，奇怪，明明听见这个方向虎啸鹿鸣的，怎么——”他的话头忽然打住，因为看见了一个正在伐木的少年。他争着眼睛，咧开嘴笑起来：“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或许是陌生的少年太过友善，让盖聂想起来上一次下山遇到的第一个姑娘，他缓和了神情：“我住在山里。你最好别四处乱跑，这里有吃人的妖怪。” “妖怪？”那少年哈哈哈大笑起来：“那你怎么不怕？你看看我比你强壮这么多，你都不怕，我又怎么会怕妖怪呢？” 盖聂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索性转身继续装作砍树。 “喂。”那猎户少年朝他走过来：“小兄弟，你刚刚有没有看见老虎或者鹿从附近跑过？” 盖聂朝他点头，然后指了一个方向：“往那个方向去了。” 那猎户少年没有多想，拍拍盖聂的肩膀：“哈哈今天的晚饭可有着落了。”他朝着盖聂指的方向跑了两步，忽然回头说：“我叫荆轲，你叫什么？” 盖聂摇摇头：“你要是迟了，恐怕晚饭就没有着落了。” 猎户少年哈哈哈大笑，朝他一扬手：“你真好玩。好吧，今天我先去追猎物啦，改日再来寻你一起打猎！”笑毕，少年弯腰在林间一窜，灵巧得消失了踪影。 这样一个人类的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盖聂转头就抛在脑后。 他比较在意山中兽族们对他哭诉的师弟的那些问题。 畜类成妖不易，修成正果更难。这些看似小事的毛病不改，妖修在千年万年的修炼中很容易走入歧途。 于是盖聂把精力从思考“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c以及“师傅是谁c为什么收我做弟子”这些人生哲理中挣脱出来，花了更多的时间陪伴黑蛟。 说是陪伴，事实上更多是督促黑蛟化人修炼。 黑蛟有情绪，盖聂就掰着蛟头给他讲道理：“小庄，不要贪玩。上天眷顾人类，化形成人之后修炼速度更快。” 黑蛟对于盖聂这种在日后看来算得上语重心长，然而现在听起来只是婆婆妈妈的做派不能完全体会，他喜欢用尾巴卷起盖聂拖进水里玩。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盖聂没有防备着了道儿，黑蛟成功的次数其实很少。 于是，后来衍生出了新的玩法——一头蛟漫山遍野追着一个看似人类的少年跑，追到了就一口咬住往黑蛟的地盘拖过去。 几次过后，盖聂也觉得这个游戏还不错。 师兄弟难得真实切磋平日所学，同源同脉的法术不管是破解还是被破解都于实战有利。 只是这样一来，宋山上的动静就大了点儿，黑蛟低空飞过时候激起的疾风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随着他的法力日益强盛，在水潭里翻搅的动作已经可以聚云成雨，大有兴风作浪的架势。 黑蛟的精力都放在新玩法上，上中的兽族得以喘息的机会，然而大荒之中青水下游附近聚落的人族却糟了央。 原本大旱忽然变作风狂雨狂，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南海的海神不延胡余不高兴了在生气，连忙安排祭祀。然而不延胡余莫名其妙，托梦告诉下面的人族这事儿和本神没有关系。 几个部落的人围在一起，选了几个能干的猎手去探查青水一线的异状。这里面，有一个介于少年就是曾经去过宋山的荆轲。 荆轲此去自然是从沿着青水的水路，往宋山而去，这条路他还算熟悉。 途中路过蜮山的时候走得累了，正要坐下来生火烤干粮吃，忽然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小心，你脚边有毒虫。” 荆轲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一看，果然脚边爬了数只长得像鳖，只有三只脚，两寸余长的虫。那毒虫嘴里刚刚伸出弩型的器官，看起来是咬喷什么东西出来。荆轲连忙侧身避开，顺手将手里箭簇一头扎像其中一直，将其对穿之后钉在地上。 啪啪之声响起，原来是在这个当口，有人用小石子将其他两只虫子给打晕了。 荆轲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居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登时欢喜起来：“小兄弟，是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盖聂也认出了这个人，他从树上跳下来，微微颔首：“是你。” 荆轲大步朝他走来，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这次幸好有你了，不然就不知道被这什么古怪的虫子给害了。” 盖聂道：“这是射工虫，又叫短弧，毒性很强。但凡被它的毒液喷到，轻者生疮，重者毙命。” 荆轲挠挠头：“你怎么这么清楚？哦对了，必然是因为你常年在此居住的缘故。” 对方自问自答，盖聂也省去找借口的麻烦，他道：“天快黑了，除了毒虫，这里还有赤蛇与黄蛇出没，你最好不要在此停留。” 荆轲见他要走，却一把过去巴着对方的肩膀：“小兄弟，这条路一直去到宋山，你既然熟悉这里，能不能做个伴，替我引个路啊？” 盖聂极少与人亲近，被人一勾肩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问：“你为何要去宋山？” 荆轲苦着脸：“我是受了族人的托付，来看看是什么缘故青水时常泛滥成灾。不知道这里是否有什么精怪在兴风作浪。” 盖聂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荆轲挠挠下巴：“月末两次祭祀的时间了。最开始还以为会大旱，谁知道又发了大水。” 盖聂心中已经有了一点线索，然而正是这点线索让他无法开口——看起来很有可能他们师兄弟二人就是青水泛滥的元凶。 师傅，弟子罪过。非但没有看好师弟，还和他一起闯祸。 盖聂的沉默没有让荆轲感觉异常，他向来是部落里话最多的那个——即便没人应和他也能说上一天：“上次那些鹿马逃得可真快，我顺着你指的方向追过去居然一个影子也没追到，最后只能空着手回去了。”说完还很配合得做了一个腹中饥饿的动作。 恰到好处引起了盖聂更多的愧疚。 盖聂原本打算在此忽悠他回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一阵山风刮过。 盖聂忽然皱了皱眉，开口道：“我们先离开此处，你跟我来。” 荆轲下意识问：“毒虫又来了？” 盖聂犹豫了一下，微微颔首。算了，让射工背个锅也无伤大雅。 荆轲没有再纠结，跟着盖聂往树林里钻，终于想起一个问题来：“小兄弟，你还一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盖聂。”这次盖聂老老实实说了，也是心中有愧。 荆轲一边走一边又问：“没见你手中有石斧弓箭，这里既然毒虫多，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采药。”盖聂言简意赅。 他从不能说自己是躲师弟躲到这里来的吧。 荆轲忽然眉开眼笑：“你是神农氏的后裔？” 盖聂沉默。 后裔算不上，死对头更贴切一点。 对于像盖聂这样自律的人（或树精）来说，夜不归宿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黑蛟的交际圈子比大枫宽得多，他已经习惯了招呼山中的喽啰耀武扬威好几日才想起很多天没有看见大枫。 然而这个晚上，盖聂没有回到山顶茅屋，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 黑蛟等待了一个晚上之后，已经从生气转化成了说不清楚的担忧。这实在很不寻常，即便是在盖聂下山历练的那一次，他也是和自己提前交代过才离开的。 这个时候，黑蛟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漫山遍野的手下可供差遣，于是仰天发出低沉的召唤，召唤赤练和白鸟。 白鸟带来了消息，他知道入夜的时候，曾经有鸟群看见盖聂带着一个陌生的人类往后山而去。 这个消息让黑蛟生出怒气来。 宋山是特别的，盖聂为什么会带一个陌生人藏起来？ 他不喜欢人类，每次与人类扯上关系总会招来不好的事情。他闭上眼睛，身体慢慢涨得更加庞大。披满鳞甲的身躯遮天蔽日，长长的颚隆起胡须一样的东西，嘴里露出獠牙。悬浮在空中的时候如图乌云压顶一般令人恐惧。 白鸟收束了翅膀停靠在更远的大枫原身上，用鲜红的喙梳理羽毛。 赤练从他的翅膀下面露出一个闹到，吐出信子，面露担忧。 白鸟嘲笑赤练：你的担心毫无意义，让这头妖蛟生气的那根木头，可能还根本不知道有妖怪要作怪了。 赤练用牙齿去咬白鸟的彩色尾翎：说什么废话，我们快去找那个木头。 白鸟虽然毒舌，但是他同样知道如何趋利避害。妖蛟发怒是因为大枫带了陌生人类进山，让他承担这条蛇的怒火天经地义。 白鸟振翅欲飞，看见赤练的牙齿还叼在自己美丽的翎毛上，抖动翅膀把赤练振下树去。不等赤练喷毒液，伸出爪子抓住赤练的七寸迎头飞向天空。 盖聂话很少，唯有与玄蛇在一起是会有心情多说几句。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健谈的人类，即便他十句话中只回一句，这个叫荆轲的少年也和他整整促膝畅谈了一个晚上。 而荆轲已经将他引为知己，说这他长到这么大，盖聂是第二个好脾气有耐心听他说了一晚上话没有将他撵走的人。说到最后，他甚至说到等他与部落中的心爱女子结婚的时候，想请盖聂下山一聚。 虽然几次与人类打交道有得有失，然而盖聂喜欢人类。对于荆轲的性格，他并不讨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到了天亮的时候，他还在思考如何劝导荆轲下山。 而这是，宋山山顶忽然风雷涌动，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在山间四野。 风，开始刮起来。 盖聂站在山洞口，望着远处的方向，抿着嘴没有说话。 荆轲握紧了手里的弓箭，皱着眉说：“这是宋山之中的精怪？难道说青水泛滥就是这妖的缘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盖聂察觉到这个人类少年情绪的转变。 他从来没有朋友，但是好像天生洞悉事实，能够很快捕获周遭活物的情绪。 这个人类少年此刻已经把远处的黑蛟列为敌人，或者说一切水患的罪魁祸首。 出于一些他自己也不能想明白的原因，盖聂并不希望人类误会自己的师弟，于是他开口解释：“这是宋山的一条小蛟，从未伤人性命。你要找的源头，不会是他。” 荆轲“哦”了一声，惊讶地看着盖聂：“你怎么知道？” 盖聂半真半假：“我在这里许多年，自然知晓宋山的事情。这座山又神灵庇佑，动物山精们都很善良。修炼不易，不为自保他们都不会随意伤人。” 荆轲盯着他，忽然咧嘴一笑：“小兄弟平时说话都这么一板一眼吗？你这样认真说，我差点以为你们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事实就是一伙儿的。 盖聂抿着嘴，他感觉到白鸟和赤练的气息正在急速靠近这边。他在犹豫要不要让荆轲回避，或者是借用白鸟让荆轲更加相信他的话。 荆轲手搭凉棚往往外看：“这雨云的方向是朝着这边过来的。” 盖聂望着外面，还在想小庄为什么不开心。 “盖兄弟，你看！是不是有一只鸟抓着一条蛇一直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盘旋？” 盖聂：“是。” 白鸟朝着他们盘旋了三圈不肯降落，反倒是像在吸引他们注意。 荆轲朝着白鸟搭起空的弓箭，白鸟毫不畏惧，一双鸟眼露出轻蔑。荆轲往南，他们也往南；荆轲往树林里钻，白鸟就低空在树梢上盘旋。 荆轲好奇的很，果真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他对着盖聂叫了声：“走，我倒要去看看，着小白鸽想引我们去做什么！” 盖聂没有拒绝，举步跟着白鸟。白鸟的到来说明黑蛟也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主动去见一下小庄。 白鸟落在青潭边的树枝上，荆轲环顾四周，面上带着激动：“这就是青水的源头，果然是神鸟，知我所想。” 盖聂心不在焉，刚刚这一下的功夫，聚拢的乌云忽然消散了。 黑蛟完全隐匿了气息，藏了起来。 这并不寻常。 盖聂预感不妙，他拦住正打算脱下兽皮褂子往水里扎的荆轲：“这个潭水深，你不熟悉这里，还是先别下去。” 荆轲下意识就反问他：“这里你很熟吗？不如你带着我一起下去？” 盖聂自然是不愿意。 荆轲露出一个伤感的表情：“我与小丽本来都要洞房了，谁知大水冲毁了村庄，卷走了好不容易养大的猪羊。小丽还在部落等我，不弄清楚这件事，我怎么有脸回去见她？” 盖聂低下头：“你留下，我去。” 荆轲义正言辞：“我们是朋友，怎么能让你一人去？一起下去。”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管盖聂了，把弓箭往地上一抛，一个猛子扎进了幽暗漆黑的潭水之中。 盖聂看着说中泛起的气泡，人却一动不动。 白鸟用鸟喙梳理羽毛，赤练终于从他的爪下爬到了鸟背上，找个个事业更好的位置观察下面的情况。 盖聂用传音术：“小庄，我知道你在哪里，出来。” 幽暗的树林里面慢慢翻滚出厚重的雾气，黑蛟的身躯显露出来的时候带来树枝被压弯折断的声响，他的眼睛盯着潭水：“你离开一整个晚上，就是为了这么一个？” 盖聂对于师弟的愤怒仍然感到困惑，他还不太擅长去安慰别人：“小庄，他来宋山是为寻找青水泛滥的源头。我想，这件事与你我有关。” 黑蛟已经离他很近了，居高临下的蛟头盯着他：“哦？所以你又想去帮助这些愚蠢了人类了？” 盖聂：“我想劝他离去。” 黑蛟围着他绕了一圈：“然而，你却把他引来到我的底盘上。” 赤练看了一眼白鸟，白鸟拍拍翅膀，驮着赤练飞走了。 盖聂试图解释：“小庄，他并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族人。” 黑蛟目露鄙夷之色：“你以为我为什么放过他？” “所以你在同情他？”黑蛟讨厌人类，但或许是自小被约束的缘故，他并非是非不分。刚刚他听得分明，明知水潭危险的情形下，这个人类并没有说服盖聂先下去，而是自己先跳了下去。 这种愚蠢，让他多了一线活下去的机会。 黑蛟又把盖聂绕了一圈。 盖聂：“小庄，你我本就与青水泛滥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我自觉有愧，理当如此。” 黑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还不明白‘愧疚’这种情绪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他继续圈紧了盖聂，然后开始往来时的树林里拖。 “这里是宋山，并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师哥，你不介意我给他留一下一些回忆吧。” 盖聂并不反抗黑蛟把他拖走的做法。荆轲随时会浮起来，这个人很冲动，所以他并不希望这个人类与黑蛟形态的师弟在这种情况下碰面。但是他还是必须告诫师弟：“小庄，不要伤害他。”然后他感受到了来自师弟的怒火，连忙补救了一句：“他还等着要回去洞房。” 黑蛟已经把他的师哥拖进很深的树林，卷得紧紧的，探出蛟头问：“什么是洞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这种简单的问题完全难不倒盖聂。 他一板一眼回答道：“逐鹿之战后，黄帝建立起部落联盟。部落聚居，时常因为群婚而导致争斗，为了制止这种不必要的损耗，避免人类部落再次因为斗争而分崩离析，黄帝召集常先，大鸿，力牧和仓颉等人商议，规定但凡男女合眼缘者，需要摆过天地和族长，进入事前准备好的洞穴数月，巨石垒砌洞口，学会生火做饭，方算结为夫妻。凡是部落人结婚入了洞房的男女，这就叫正式婚配，再不允许乱抢他人男女——此为洞房。” 这完全是教科书级别的标准答案。 的确是盖聂风格。 黑蛟眼睛闪烁着琢磨了半天，张开嘴吐出獠牙和信子：“我有一个洞穴，师哥你还没见过吧？” 盖聂没察觉师弟的意图，点点头道：“你时常下山玩耍不归，有个洞穴并不奇怪。” 黑蛟卷着盖聂忽然腾起云雾来，黑黝黝的让盖聂一时辨不清方向，须臾间已经不在原地，停在一处狭窄洞口之前。 黑蛟把师哥拖进去，往最深处钻。 越是往里，盖聂越是目不暇接——这满坑满谷色彩艳丽闪闪发光的石头都是从哪里搞来的？ 黑蛟嘚瑟极了，把师哥往彩色宝石堆砌起来的高台上推，一脸炫耀的表情。 盖聂：“小庄，这颗石头在暗处仍能发光，带回去可以给师傅照明用。” 黑蛟：“给你给你！” 盖聂：“这几个形状适合给师傅压书，这个可以捶背，这个可以给你压草垫子。” 黑蛟：“你的你的！” 盖聂把选好的东西放在贴身的乾坤袋里，然后转身说：“好了，小庄，你送我出去吧。” 黑蛟立马堵住狭窄的洞口：“不是说要在立马呆几个月生火做饭吗？” 盖聂纠正他：“小庄，那是洞房。” 黑蛟：“有什么不对？” 盖聂思考了一下，回道：“洞房者需是一男一女方可。” 黑蛟仍然表示不能理解：“男男女女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合眼缘过日子吗？” 盖聂：“师傅说只有男女方为阴阳，只有阴阳互补方能诞育子嗣，使得血脉得以延续。”其实他也真是不太懂，只不过师傅的课业他都背得滚瓜烂熟。 黑蛟继续追问：“然而女娲造人也不过是手捏藤抽，她的男人在哪里？” 盖聂：“小庄，且不说女娲是神族而非人类，本就可以幻化万物，创造人类消耗的是自身神体；你难道忘记师傅说过女娲伏羲造物之时已有天地，但仍是一片荒芜，于是伏羲娶女娲，生子四，命名万物？” 黑蛟耍赖：“黑的白的都是师傅说的，那老头子自己都弄不清楚，我自然是要问清楚的。师哥，你就不好奇人类怎么洞房的？” 盖聂老实回答：“不好奇。” 黑蛟身上忽然迸发金光，结成结界：“既然不好奇，师哥就在我的洞穴里陪我玩儿几个月！”他摆出施恩的口气：“赤练他们想来我还不让他们进来呢~” 黑蛟在短短一息间已经布下结界。 盖聂一边掐着口诀，一边跳上宝石堆砌的小山上，道：“画地为牢。小庄，这阵法难不倒我。” 黑蛟朝他张开大嘴咆哮，一扫尾巴将宝石山抽倒了，像是流沙一样把盖聂陷在里面。 盖聂刚刚挣扎出了一个头，就被黑蛟扑上来缠住，压在下面。 黑蛟盘成一个圈，朝着中间被锁紧的盖聂吐了一口瘴气。看着盖聂一时不查吸入瘴气慢慢软倒，黑蛟龇牙咧嘴得意起来：“这个阵法是师傅教的守山大针的神龙版，虽然三百年撑不住，三个月还是可以的。嘿嘿。由本小爷压着，看你跑不了了吧~” 宋山的树林里，荆轲把匕首衔在嘴里，蹲下身体查看林间树丛林木倒伏的方向。 盖聂失踪已经整整三天了。 他从水里探出头来时，就看见岸边被庞然大物碾压过的痕迹。而他刚刚结交的小兄弟已经不知所踪。 在研究过岸边留下的痕迹之后，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能留下这样巨大破坏力的，必定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庞然巨物。 或者，根本就是宋山上成了精的妖怪！ 他太冲动了，一直以为自己是部落里最优秀的猎户，好几次化险为夷不会出事。他却忘了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的贸然行动，把他刚刚认识的小兄弟推入危险之中。 他记得在他一意孤行的时候，盖聂试图阻止过他。他好像一直不想他靠近这里，但他当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担忧的情绪一直在酝酿，荆轲在心中已经把这个少年放到了和阿丽一样高的位置。 这里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血迹。凭着他的经验看，除非是被一口吞下，否则不至于如此平静。盖聂的身手他虽然不曾完全了解，但是一个对宋山了如指掌的人不会这样轻易被野兽吃掉。 他还活着。 他一定要找到他！ 这里离水潭的距离已经很远，附近时常有蛇鼠出没，晚上他休息的时候，还遇到过一匹孤狼。奇怪的是，这些蛇与狼并不吃人，却是想把他驱除开来的模样。 难道这里附近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希望他靠近？ 杀气！ 荆轲忽然将匕首握在手里，对着密林深处大喝一声：“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荆轲看见一头狼从树林间走出，在靠近他十步的距离忽然停下，往一旁匍匐下去，仿佛是在迎接他的主人。 荆轲皱着眉，警惕地看着黑暗深处慢慢出现的一个影子。 在漫长的静默后，他看见一个额头有伤c面貌俊秀得无法形容的少年，穿着一件眼熟的衣服，背着手从密林深处慢慢踱步走出。 “你是谁？你把我朋友怎么样了？”荆轲喉咙一紧，他认得这是盖聂身上穿着的衣服。 那个少年用一直睥睨的眼神看着他，毫不在乎他绷得极紧的神经，傲慢地说：“都说礼名起於黄帝。怎么，轩辕氏，就这么教导你们礼仪的？” 荆轲一阵脸红，对方的气场实在太过压倒性，让他再质问不起来。 那少年却继续毒舌：“你们未经允许擅自进入他人的领地，反倒以主人自居起来。原来黄帝的子孙，也不过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荆轲脸色通红，语气终于软化下来，但仍然追问：“这位兄弟，你身上的衣服可是一位采药少年的？” 额头上带伤的俊美少年上下打量他：“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荆轲对他拱手：“这位采药少年是我的好朋友，他因为我的缘故身陷险境，我很担心他。” 俊美少年背着手，沉吟道：“你担心他？”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黑蛟觉得有意思。 荆轲见状，便觉这个美少年必然见过盖聂，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道：“他本说这山上的精怪都是好妖，不会伤人性命。是我一意孤行不听劝阻非要去青潭一看，谁知我无事，却让他被妖怪捉走。若不确认他的安危，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离去。” 他说得言辞恳切，然而在黑蛟耳中，却觉得前言不搭后语。 美少年冷冷看着他，嗤笑道：“听说你最初探查青潭是为了回去洞房？可如今为了一个半路结识的陌生人，却又忘记了初衷。这是何故？” 荆轲一怔，心头一喜。回去洞房这件事他曾经说与盖聂听过，这个少年不经意讲出，正好证实了他与盖聂必然见过面的事情。他连忙道：“妻子虽然重要，然而兄弟义气更加可贵。这件事本与盖聂小兄弟无关，他怕我遇见危险一路照料，在青潭时更是要先一步探路。这般情谊，我又怎能不涌泉相报？” 美少年皱起眉头：“你说他对你一路照料？” 荆轲：怎么感觉这个美少年有点生气啊。 美少年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转身背向他：“你走吧，这次我不为难你，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句话荆轲在盖聂嘴里也层听过，这一瞬间他觉得这个美少年和他小兄弟肯定知道什么事情。他连忙追上去：“别走，你还没告诉我我朋友在哪里呢！” 美少年对他挥挥手，一瞬间狂风四起遮天蔽日，将荆轲卷在半空之中。然后他耳边听见美少年的冷淡的声音：“他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操心，走吧。” 等荆轲再睁眼时，他已经身在七八十里外的宋山之外。身边正趴着一只射工虫，张开嘴巴正准备向他喷毒液。 荆轲一箭射死了射工虫，起身望着宋山的方向。 他咬咬牙，正要朝来的方向原路返回去寻盖聂。忽然听见一个细幼娇嫩的声音说道：“你要找的人不会有事，但你若又回去了，就说不好他会不会有事了。” “谁！”荆轲四下寻找。 一条火红的赤练蛇盘踞在树枝上，朝他吐出性子：“真蠢，还是个猎户呢。” 荆轲揉揉眼睛，喃喃自语：“我是不是中了瘴气了，怎么一会儿眨眼一百里的路就莫名其妙走完了，一会儿又是开口说话的蛇。” 赤练嗤笑道：“真蠢，难道不知峰外有峰，山外有山的道理。” 荆轲一想也对，这宋山之中成精的妖怪只怕不少，连忙对着赤练蛇拱手：“蛇仙，你说我那小兄弟并无性命之忧，可是真的？” 赤练痴痴笑起来：“你别看他那个老好人的性子，他的来头可不小，宋山最大的妖——最厉害的大妖也拿他没办法。只要在这宋山地界，还没有谁伤得了他。你去反倒给他添麻烦。” 荆轲奇怪道：“那为何他在岸边被一只大妖捉走，连挣扎都没有？” 赤练像看一样看着他，然后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好了，我该走了。” 不待荆轲再开口，一只尾巴长出彩色翎羽的白色大鸟从天而降，抓子抓起赤练蛇扬长而去。 荆轲看得目瞪口呆。 黑蛟很生气，他一直以为木头对自己和其他山精树怪是不一样的。 木头的树洞让自己住了几百年，木头每天给自己准备吃的，自己被冻僵了木头漫山遍野找自己，平时怎么闹他他都不生气。 师傅只有两个弟子不是么？ 可是听听那个蠢货说的，木头对他也一路照料。 而且还不同意和自己洞房！ 黑蛟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和伤害，于是他气势汹汹冲回自己的洞穴准备让木头给自己解释清楚c并且承认错误，最后再付出代价。 然而当他靠近自己洞穴的时候，就感知到自己部下的结界已经消失。但是还好，木头没有走，他还留在里面。 或者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人形的黑蛟大步走进去，顶着一张人畜勿近的脸，看见他的师哥坐在高高垒砌的宝石堆上，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的华丽袍子。 黑蛟： 这袍子怎么有点眼熟？ 盖聂看见师弟进来，面上带着一点高兴，朝他招呼：“小庄，快来，我把你的衣裳做好了。” 在金光闪闪的衣服面前，黑蛟权衡利弊，决定把进洞之前的所有心理建设暂时放下，然后凑过去看：“这是我留下的蛇皮变的？” 盖聂目光澄净：“正是。” 黑蛟化人时总是赤身，所以这次离开时才抢了他的衣服，又把自己褪下的蛇皮扔给他。盖聂也是在这时才想他可能疏忽了这个问题。反正呆在山洞里无聊，这里亮闪闪的金石一大堆，他就按照黑蛟的喜好给做了一件衣裳，反正不浪费。 黑蛟一闪身已经将新衣裳穿着身上，四下打量自己，难得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黑蛟看见师哥也穿回自己的衣服，才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板下脸来：“你以为这样就算了？” 盖聂微微一怔，仔细将师弟上下打量一番，恍然想起了什么，从乾坤袋摸出一件物品，是一条金色花纹的抹额。 他递给师弟：“刚刚忘记了，这个应该合适你。” 黑蛟翻来覆去看着抹额，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 盖聂目光微微松融，流露出回忆样子：“是你第一次挂着我身上蜕皮时留下的蛇皮。” 黑蛟有点呆，那都是六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还留着。” 盖聂第一次打量正常人形姿态的师弟，露出一个很清浅的微笑，走过去与师弟并肩站立：“小庄，这样很好。” 黑蛟回过神来，不给面子得冷哼：“你就这么喜欢人类？只要是个人类，男的女的都是好的。” 盖聂不欲与他争辩，转而赞起他的法术：“这个画地为牢虽然功力不够，但能把缩地成寸倒行逆施也是有趣。师傅说的没错，你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黑蛟：“哼，不过三天你就破了我的法术，也不过如此。” 盖聂看他摸着抹额爱不释手，也就微微一笑：“回去吧，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做。” （哎呀，不需要再洞穴里才叫生火过日子呀，蛇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盖聂给卫庄做的衣裳实在拉风，明晃晃的宝石镶嵌在抹额和衣襟之间，在灰扑扑的深山老林里是那么金光灿烂。 这回去的一路上，各种围观各种跪舔，收获无数眼珠子。 卫庄发觉自己化作人形之后好处更多。 且不说那件衣裳，盖聂给他重新铺了草垫子，睡觉的地方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舒适，就说每日的餐食，盖聂也替他准备看起来更合心意的食物。 原来师哥这么喜欢我做人 曾经是玄蛇的黑蛟虽然不喜欢人类，但是天性趋利避害所致，他知道怎样能够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所以在这天正好，他开始以人类姿态修炼生活。 山顶住了两个美少年，有俊美闪亮风格的，还有朴素无华风格的，适合各种口味的妖怪。于是宋山掀起了一股化人风潮，但凡是个有道行的妖精，就要努力修炼人形。 大家都是妖怪，总不能落后太远，实在丢脸。 白鸟已经长出了三彩尾翎，带着明显的凤凰姿态。凤凰是上天眷顾的物种，他离化人只有一步之遥。 赤练憋足了力气要化人，但是总是欠缺那么一点火候。因为这个，她不愿意再用蛇的姿态匍匐在人形的卫庄面前，居然收敛了嘻嘻哈哈的性子，躲在山洞里开始修炼。 卫庄成了人形仍然喜欢去清潭玩耍，现在他的形态不再如同巨大的蛟龙，只要动作不大，潭水满溢的问题就不会再次发生。 盖聂仍旧每日去看无字天书。 师傅离去的时间很久了。天上一日，地上千年，是妖怪就要耐得住寂寞。 而这一日，卫庄正在清潭里泡水，忽然有什么扰动袭来。 他睁开了眼睛。 一个披着一件红纱的绝色v女子，赤|裸着身体慢慢步下潭水。细白幼嫩的脚尖踩在岸边的石头上，衬得皮肤雪白。 卫庄的眼睛看着这个女子，若有所思地问：“赤练？” 绝色艳丽女子身姿曼妙，红纱沾湿裹在身上，浑然天成。 卫庄：从哪儿学来的？ 女子已经淌着水慢慢朝他靠近。这里是黑蛟的底盘，还没有他离开的道理，所以他以不变应万变地看着女妖精朝自己游过来。 曼妙的女人和年轻柔韧的男人，远远看去，这是一幅极其美好的画面，让人血脉愤涨。 游到一半，赤练就胆怯起来。化作人形的黑蛟面无表情，这让他的眼神显得很可怕。赤练发觉自己不像以前那样敢随意缠着黑蛟胡闹。 她忽然有点想白凤了，有这只傻鸟在，她可以更加有恃无恐一点。 卫庄的目光还是那样，毫无矜持，就这样直杠杠地看着她。 赤练的嘴嘟了嘟，鼓足勇气游过来，整个人贴在站着水中的男人身上，轻轻启口道：“庄”这是她说的第一句人话，献给追了几百年的心上人。 卫庄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他的表情总体来说让人看不出喜怒，但是又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挑衅和冷嘲。 这个眼神赤练认为是一种鼓励，于是她做羞怯之余，默默回想着其他蛇精们教她做的事情，伸出柔荑一点一点想要碰触对方赤|裸的胸膛。 卫庄： 赤练咬了咬嘴唇，忽然不敢继续下去。她想起蛇女们说过越是雄性越是厉害。至于厉害的是哪个位置，赤练就着这个角度往水下一瞥——俏脸快要烧起来。 她一咬牙，整个身体忽埋人水中。 卫庄眉头一挑。 单手往水下一捏，从水里提出一条火红的赤练蛇来。 赤练蛇泫然欲泣地盯着他，快哭了。 卫庄冷哼道：“以你的资质，即便是不闭关，最多百年就能从容化形。现在这样连人形都稳不住，你在急什么？” 赤练当然很急，再不追上黑蛟的步伐，万一宋山哪个雌性的小妖精先一步把人勾走了怎么办？ 用后世的话来说，自从卫庄化形之后，如同一只时刻对雌性散发着勾人起息的人形□□，赤练已经有了危机感。 虽然卫庄不是宋山第一只化形的雄性，但考虑到那只更古老的妖怪行事作风低调得让人经常忘记他才是宋山第一大妖，黑蛟还是众多女妖精眼里的抢手货。 卫庄在之后的的一段时间里，体会到了什么叫骚扰。 准确的说，是什么叫带着挑逗意味的性/骚扰。 走过路过都会有雌性的狐狸精或者鹿精盯着要么萌萌哒要么勾魂摄魄的眼睛水汪汪看着他，或者掉落陷阱等他搭救。 卫庄对这种行为背后希望带来的结果还一无所知。 事实上在赤练下水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满是问号。在赤练向他的胸口伸出手指的时候，他的神识海里充满了对对方意图的探究。 此刻，他把恢复原形的赤练蛇抛上岸，然后默默抬起头思考，赤练把人埋进水里是想做什么？ 他的思考一直持续到傍晚盖聂来到的时候。 黑蛟喜欢水，恨不得从早到晚泡在水里，盖聂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盖聂在巨石上看天书的时候，每天也回来这里斋戒沐浴。他看见卫庄矗立在水中静默不语也没觉得奇怪，岸边盘着一条火红的赤练蛇，这也很正常。 于是盖聂开始脱衣服。 卫庄的眼神看过来，默默得看着脱掉碍事苇白色袍子的师哥，赤脚趟着水慢慢走下来。 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啊。 卫庄探究的目光总是显得带着一点审视。 不管是大枫形状的师哥还是人形的师哥，他都在他上面睡过几百年，本以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此刻，他觉得他还可以从其他的角度重新审视一下对方和自己的不同。 盖聂被如有实质的目光盯得不怎么舒适，睁开眼睛：？ 卫庄看起来像是有了一个坏主意：“师哥，你过来。” 盖聂： 是不是又要陪你玩？ 我不。 有赤练呢，找她去。 盖聂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卫庄明明就看懂了对方一如既往地沉默背后丰富的内涵。 既然盖聂不肯过去，那么，卫庄就过来了。 盖聂看着他滑动水波靠近自己，靠近岸边，没有动。除了师傅，他就是宋山的大妖。在大枫的认知里，还没有遇到过什么是需要他退避三舍的危险。 卫庄已经离他极近，抬手就能碰到。 所以他停下来，然后抬起手来，模仿赤练刚才的动作，一把放在盖聂的胸膛上。 盖聂：？？ 两个人型的妖怪都在沐浴状态，自然也没穿碍事的衣服。手指接触胸口的感觉和往常盘踞对方胸口睡觉时候的触感没有什么不同。 卫庄想起那个时候赤练的脸都像是被烤熟了，于是他的目光移上来与自己的师哥面面相觑。 盖聂：？？？？ 卫庄： 这样一看，卫庄觉得手下的感觉奇妙了几分，手上像是缠着山中会吐丝的女妖精吐出的能够把人拖进洞穴里的那种丝线，柔韧而透着强悍的力量。 他又往水下盯了一会儿，流动着的青潭水让他心里面忽然生出一线奇妙的东西，像是细细的水蛇那样，沿着脊椎一路攀爬，心痒痒的。 卫庄从来是行动和思维一样快的人，他忽然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直接探入水里——记着那个时候赤练明明是也是这样做的。 盖聂：！！！！！？ 在岸边装死目睹了这一切的赤练蛇哭昏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