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鸣(高h)》 第一章 女犯叶姿 双目被罩住的那一刻,叶姿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一根冰凉的针刺进了她的左臂,她想反抗却浑身无力,只觉得有液体缓缓注入,微酸微痛。针头拔出后,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活动了几下,又抬高了起来,似乎在观察什么。她处于混沌中,内心的恐惧感像毒蛇般虬曲盘升。很快,那个人又按了一下她被注射的地方,叶姿痛得叫出声来。 那个人松开手,迈着大步离开了她身旁。她听到铁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随后是滋滋的电流声再度环绕周围。 “注射成功……”远处有人在汇报着什么。叶姿摸索着躲在墙角,轻轻触及左臂的注射处,肌肤有些发硬,疼痛中她急忙收回了手。 远处的话语声渐渐停止,四周只剩下微弱的电流声。过了很久,铁门又发出声响,随后,有参差不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回声在冰冷的空间里来回震荡。叶姿的心随着这些声音起起落落,而他们只是往这边走着,没有一个人开口。 “滴”的一声,有人按下了开关。囚禁叶姿的铁栏缓缓升起,一直环绕的电流声也随之停止。她还是缩在角落,如一只警觉畏惧的猫。 “m967奉命执行押解任务。”有一个男人以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随后,叶姿的双臂就被人紧紧抓住。她想要挣扎,却被强大的力量牢牢制约。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肩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声音,剧烈的疼痛感使她感到手臂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 一声轻响,她的双臂被反铐在背后,背后的人随即将她推出了铁牢。“你们要干什么?!”叶姿恐慌地喊着,但立即有另外的人上来封住了她的嘴。她就这样生生地被不明身份的男人推着前行,漆黑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只听到很轻的滑动声响起,似乎是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虽然眼前还是漆黑,但身体感觉到了阳光的温度。 有车子迅速驶近,身后的人强硬地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往前。因为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叶姿在上车的一刹那,还撞到了冰冷的车门上方。她的头部一阵生痛,脚下踉跄,但那个人立即紧随而上,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坐了下去。 座位依然是冰冷的,不知由什么金属做成。车门重重地关闭了,身后的人紧挨着她坐下,大约一分钟之后,叶姿听到了低沉但清晰的声音。 “情况通报,前方已经排查完毕,30秒后准备启程。”这声音似乎是从她座位后方传来,带着些许的电流声。 身边的人以同样没有感情的话语回答:“m967回复,一切正常,可以启程。” 他的声音就在叶姿身子右侧响起,叶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手腕撞到手铐的一瞬间,酸麻之感便如尖针般直刺入骨。她无法说话,呼吸沉重而急促。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丝动静,叶姿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存在。 很快,车身微微一震,这辆周身银灰的囚车飞快地向前驶去。 ****** 与习惯中的都市喧嚣不同,车子行驶的过程中,叶姿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带到了茫无人烟的荒漠,又或者是已经处于完全真空的状态。 根据推断,她所在的空间是在车子的后半部分,而前半部分是驾驶室,驾驶者与押送者彼此通话需要对讲机……叶姿在黑暗中悄悄揣度,身边的那个人依旧每隔一段时间会向前方通报,每一次的话语几乎一样,只有一次前方的人忽然说道:“收到上级指令,务必保证智能本的完好,不能使其中的资料被毁。” “m967明白。” 叶姿心中一惊,顿时想到了在出事前的那天晚上,父亲发来的邮件中提到的智能本。当时的她还不明所以,如今想来,这东西必定事关重大。 车速越来越快,忽而一个急转,令她几乎跌倒。与此同时,自手铐延伸至她心口的导线末端发出了“滴滴”之声,似乎在提醒着别人,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m967果然迫近过来,“唔唔……”叶姿故意装出很痛苦的样子,弯腰倒在了座位上。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叶姿却猛地翻过身子,抬腿就向对方踢去。她练习散打多年,这一脚应该正中对方小腹,令他疼痛难耐。但始料未及的是,足尖踢中他的瞬间,竟有一道电流直击而来,使她从脚尖直至半身完全麻木。 “嘭”的一声,叶姿被反弹到车厢一侧,重重地撞了上去。 “m967,发生什么情况?”前方的通话声再度响起。 “囚犯企图袭击,已经被我制服。”m967平静地说着,走到叶姿身前,抓住她头顶的长发就将她拖了起来。叶姿的呼吸沉重而无力,胸口的警报器闪动着红光。 忽然间一直急速行驶的车子抖动了一下,随即前方传来了刺耳的机器鸣叫声。这种鸣叫声与叶姿身上发出的声音截然不同,频率忽快忽慢,像是失去了控制。 m967将叶姿推到座位上,提高声音问道:“组长,是否出现干扰信号?” 前方的人没有立即回答,车身又是一阵颤动,似乎正在拼尽全力向前冲,但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包裹住了车子,让它就像撞入了飓风中一般,无法逃脱。 尖利的警报声骤然响起,车子在不断晃动,叶姿几乎无法坐稳了。 “仪器出现异常,前方有强烈光芒……m967,保护囚犯安全……”前方的声音急促起来。一阵剧烈的颠簸中,叶姿感觉自己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片枯叶,m967也被冲击力甩到了车门处,发出了“砰”的一声。 叶姿从座位角落滚到地上,封闭双目的眼罩裂了开来。她在喘息之余奋力抬头,却只见刺眼的白光穿透车窗,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她一下子被这强光照射得无法睁目。车子重重地弹跃起来,叶姿再一次滚到座椅底部,她的双手被铐在背后,一时之间没法站起。 这时背后忽然一沉,m967已从车门方向扑过来,死死地擒住了她的双臂。但他还没来得及将叶姿抓回座位,透明隔离壁的对讲机已经垂落下来,从话筒中发出了凄厉的声音:“m967,车辆已经失控,我们正被吸入一个奇怪的气流团……” 车厢内部的金属座椅渐渐变得炽热,叶姿甚至感觉到手铐也越收越紧,几乎要勒进肌肤中了。 “请停车,组长!”m967大声回应,话音未落,轮胎与地面发出了尖利的摩擦声,车子似乎想要强行停下,但随即带来了更剧烈的颠簸。 “轰”的一声,车子猛地翻转,紧闭的囚车车门在空中突然打开。叶姿被巨大的力量吸了出去,坠入了扭曲的空间,四肢也像被撕扯开来,重重地抛进了无垠的海洋。 ****** 冷。 彻骨透心的寒冷。 这一种感觉,就像是数不清的钢针刺进了你的肌肤,没有一点温度的钢针沿着血管蜿蜒向前,在全身游走。挥之不散的寒意侵蚀了血液中仅剩的温暖,带着霜雪冰屑钻进骨髓,直至将你周身冻结起来,从里到外,一点不剩。 叶姿的思维似乎也被极度的寒冷凝固住了,她残存的意识里只留下斑驳褪色的画面。 ——光影交错的夜店中,每个人都疯狂地扭动身体,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痴迷沉醉的神色。她站在巨大的镭射灯束下,四周却是空空荡荡。她看到对面那拥挤的舞池中,沈予辉正与棕色长发的女子紧紧相拥,他们的身体柔软而缠绵,仿佛蔓生的藤,无声地交缠在一起。 她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但耀眼的光忽然熄灭,她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光亮再度出现的时候,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蓝色世界。临近大海的阳台上,父亲背对着她倚在躺椅上。阳光正好,透过阳台上方淡蓝色的有机玻璃,斜斜地映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海洋的色彩。 这一切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难以接近。 叶姿感觉自己好像是站在玻璃窗后,想要推开移门向阳台走去,但周身的寒冷感却让她连手都无法抬起。阳光的温度在窗外召唤着她,她第一次感到那淡金色的光亮是如此迷人,然而她的身子像被冻住了似的,僵硬地没有一丝暖意。大海的波涛忽高忽低,忽而有巨浪扑天涌起,朝着阳台卷来。躺椅上的父亲还是静静地看着书本,似乎没有察觉到眼前的景象。 叶姿拼命撞向坚硬的玻璃,肩膀处传来刺痛感。她想要冲向已被海浪吞噬的阳台,但她的呼吸越加困难,身子也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了似的。 奋力挣扎之下,她终于抬起了手臂,随后,摸到了某种冰凉的东西。 …… 意识渐渐恢复,叶姿吃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洁白,冰雪碎屑从她额前发缕簌簌落下,脸上刺痛异常。她微微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一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离她极近,几乎可以说是与她面对面躺在冰雪中。 叶姿的手猛地收缩回来,本来就已经被冻得冰凉的身子此时更是一阵阵收紧。 与她面对而卧的是个年轻女子,长发上沾着冰屑,双眼紧闭,嘴唇苍白,脸颊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女子穿着厚重的盔甲,手臂前屈,还保持着往前攀爬的姿势,但是从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她,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让叶姿惊慌失措,更恐怖的是,这个女子,竟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叶姿的瞳孔猛地收缩,此时她就好像躺在一面魔镜前。镜子外面的是她自己,而镜子里,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叶姿。 她大口喘息着坐起,拼命往后退爬,想要远离这诡异的女尸,但她的手很快又触碰到了另一个冰凉的物体。颤巍巍回头一看,竟又是一具穿着盔甲的尸体,横在自己身后。叶姿惊叫着爬起,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中,后方不远处就是一座座连绵雪山,最高峰隐于灰白云层中。四下里空旷凄冷,唯有呼啸而过的朔风,以及一地身穿盔甲的死尸。 她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记忆中似是遭遇了离奇的事件,整辆车被抛到了半空。然后,自己被甩出了车外。但是眼前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寒风刺骨,夹带着冰凉的雪花吹得她不住发抖。叶姿只想尽快逃离这恐怖的地方,可只穿着单薄囚衣的她,在凛冽的寒风中举步维艰,放眼望去,茫茫雪地间散落着武器,亦有血迹斑斑。她跌跌撞撞地走了片刻,便看到雪中有一件黑色斗篷。叶姿顾不得考虑其他,踉跄上前捡起斗篷裹在身上,又继续向着无法预知的前方而去。 没走几步,后方忽然传来了隆隆的巨响,原本寂静的雪原也不住震颤。叶姿屏息回头一望,但见那皑皑雪山上如潮水侵袭般涌下无数雪块,在刹那间便冲下山体。 她骇然,拼了命似的转身奔逃。但来势汹涌的冰雪很快便盖过那些尸体,朝着她所在的地方扑来。 ****** 天际的云层愈加低沉,风吹过晧白的大地,卷起雪屑纷纷。辽远的地平线方向影影绰绰地出现了若干黑点,渐渐的,黑点越来越近,伴随着铁蹄声声,一列马队在雪原上飞驰而来。 马上的将士们身穿盔甲,黑底金纹的旌旗在朔风中飞扬。身材健硕的将领望到前方雪地上似有异常,便带着众人策马冲了过去。到得近前,只见自雪山绵延而下,满地冰雪堆叠,唯有雪原中央卧着一人,背上已被碎雪覆盖,只微微露出乌黑的长发与斗篷一角。 “去看看那是什么人!”将领皱眉一挥手,副将下马来到那人身前,单膝下跪,伸手拂去了雪花,将其翻过了身子。雪地中的女子黛眉入鬓,双目紧闭,嘴唇已经发白,但仍不失英气。 “郡主?!”副将看清女子的模样后大惊。将领迅速下马上前,一探其鼻息,随即高声道:“郡主还活着!快拿酒来!” 有人迅速从腰间解下酒囊递上,将领咬开盖子,托着她的后颈,将烈酒灌进了她的唇间。她双眉紧皱不已,挣扎着咳喘起来,本来已经冻得发青的脸颊上渐渐泛起了绯红。 远处又有人骑着骏马飞驰奔来,隔着甚远便叫道:“将军,朔方国的人追过来了!” 将领抱起神志不清的女子,将她交给副将。“带着郡主,一起去乌木堡!”他翻身上马,沉声发令。 铁蹄如急雨,踏碎一地积雪,迤逦往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乌木喋血 马队在雪原疾驰,西行十多里之后,眼前出现巍峨群山。积雪覆盖的山峰之间,隐约有灰白色堡垒。骏马踏着陡峭的山道艰难上行,一侧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便会跌得粉身碎骨。 因被灌进了烈酒的关系,叶姿的嗓子现在还辣得厉害,扑面的寒风一吹,她的头更痛了起来。浑浑噩噩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耳边马蹄声不绝,展眼望去,四周皆是枯木冰枝,没有半点生机。 “我在哪里……”她喑哑着嗓子向抱着她的男人问道。 那人正忙着策马上坡,听得她发话,急忙端正了身子,毕恭毕敬道:“郡主,我们正往山上去,马上就到乌木堡了。” “郡主?”叶姿恍惚着重复了一句,但还未等她回过神来,马队已经加速前行。山道陡转,灰白色巨石建成的堡垒展现面前,“嘎嘎”数声响起,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 这一列人马飞快穿过大门,随后,石门重重关闭。 ******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一群士兵奔来迎接,那个抱着她的男人穿过高低起伏的甬道,最后将她送到了一间石屋内。 身穿盔甲的男人命士兵在屋内生起火炉后,随即带着他们退到房门外,恭恭敬敬地向她抱拳行礼。“郡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末将好替您去找些草药来。” 坐在床上的叶姿昏昏沉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但里面依旧是灰白相间的囚衣。只是先前在囚车中始终挣脱不得的手铐,自从她醒来后就已消失不见。 她看着房门口那群好像在拍古代影视作品的人,提心吊胆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这又是什么地方?” 年轻的副将怔了怔:“末将一直都叫您为郡主……此地是乌木堡,郡主难道不记得了?” ……郡主?!乌木堡?!叶姿感觉自己的头脑快要爆炸了。她忽然想起之前那群将她关押起来的神秘人,再一看眼前同样奇怪的将士,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紧抓着斗篷愤怒道:“你们又搞什么花样?!还想用这种招数来骗我吗?!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有什么权利关押我?!” “郡主!您怎么了?!”门口的将士们见她好似发疯,不由一片慌乱。此时一脸络腮胡的将领大步流星地走来,副将见状急忙上前与他私语几句。将领一惊,随即上前抱拳:“郡主,您是不是在暴风雪里受到了惊吓?末将已经将您救回,你不必再担心朔方人的突袭了……” “我说了我不是郡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她攥着斗篷,弓起腰抵着冰冷的墙壁,充满警惕地望着面前的人。 “末将是萧灼炎,他是呼尔淳……郡主,你真的不认识我们了?”将领惊愕地看着叶姿。她的长发散乱披垂在脸颊两侧,状似疯癫。 呼尔淳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姿一番,向萧灼炎嘀咕:“将军,您确定这是郡主吗?她的衣衫很是奇怪,怎么连盔甲都没有了?” 萧灼炎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斥责:“郡主的模样我难道还认不出?!之前在雪山下,你不是也一见到她就喊着郡主?!”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她现在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呼尔淳一边说着,一边还瞟着房中的叶姿,忽而一皱眉,“糟糕!郡主不会是摔坏了脑子吧?” “胡言乱语!”萧灼炎一把揪住他,压低声音道,“世子已经不幸殉国,如果郡主再有闪失,我们还要不要活命?!我看郡主是因为遭遇暴风雪而迷失了神智,说不定过些天就会好转,明白吗?” “但是……”呼尔淳还待说话,已有士兵飞奔来报,“将军,朔方兵马追到了山下,已经将山道截断!” “郡主请先在此处休息,末将等前去击退追兵,稍后便回。”萧灼炎神色凝重地说罢,带着呼尔淳快步离开。“喂!别走!”叶姿急得坐在床上大叫,但他们却走得匆忙。 没过多久,就有胡子花白的老人挎着木箱进来,说是给叶姿“诊疗”。叶姿大声抗议,但老人用她听不懂的话向侍卫说了一大通,侍卫们随即按住了她的手脚。 这些人个个神色恭敬,手下力道却都大得可怕。 叶姿眼看老人从脏兮兮的布囊中取出几枚乌黑的药丸,惊得紧闭了嘴巴。可马上就有人过来掰开了她的嘴,将药丸强行塞了进去。腥臭苦涩的味道让她几乎要呕吐,老人又念念有词地在她眉心上方挥来挥去,在叶姿看来简直就像是巫师做法一般。她索性闭上双目,过了许久,这番“闹剧”才算结束,老人与士兵们念叨了几句后,依次退出了房间。 精疲力尽的叶姿躺在床上,欲哭无泪。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穿越?!可为什么我会掉到了这样一个野蛮世界?! ****** 老人虽已离开,但房门外始终都有士兵守卫。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叶姿裹着硬冷的被子辗转反侧。直至夜幕渐渐降临,她才换上了那些人送来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走近窗口。 风声凛冽,灯火摇曳,厮杀声越来越近。 叶姿紧握着窗棂,忽听得脚步声匆忙,似是往这边而来。不久,房门外响起副将焦急的声音:“郡主,情况危急,将军让我带您突围!” “……什么?突围?!”叶姿的心又是一沉,自己莫非就这样要死在乱战中了? 呼尔淳急道:“朔方国的人趁着夜色从山道突袭,将军正在堡垒前方阻截他们。但堡内人手不足,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因此萧将军令末将带着郡主先行一步。” 虽直至现在还不清楚自己到底穿进了什么样的时空,但叶姿还是很明白现在的紧急情形,她不想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想到此,她一下子拉开房门,站在火把光影之下。 “应该怎么突围?”她望着呼尔淳问道。 在呼尔淳看来,虽然眼前的郡主还是有点异样,但现在这目光却着实与以前很是相似了。他不再怀疑,紧握着弯刀道:“末将派人去查探过,后山暂时没人围攻,朔方国的人应该还没有绕过来。郡主不用担心,末将会护送您下山,萧将军在牵制敌方,稍后再与我们会和!” 说话间,已有数十名士兵牵着骏马匆匆赶来,叶姿只得在他们的簇拥之下穿上盔甲。这沉重的穿戴让她几乎站立不住,所幸她以前就有骑马的爱好,奋力上了马背,才刚坐稳,呼尔淳便带着众人朝后方而去。 当他们冲到堡垒后门处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弥漫着难闻的焦枯味道。叶姿不由回头张望,但见高高的堡垒间浓烟四起,墨黑的夜空已经被大火染得通红,只剩一弯残月苍白高悬。 有人奋力推开了后门,呼尔淳率先冲出,左右的兵士护着叶姿紧随而上。扑面而来的夜风吹得她脸上生疼,崎岖的山道蜿蜒向下,两旁皆是嶙峋山石与虬曲枯树。远处的喊杀声在风中飘荡,叶姿心有余悸地朝着四周打量,起伏的荒山间看不到半点光亮。 呼尔淳的身影已经转过一道弯道,叶姿所骑的战马正要跟随而去,忽然间尖啸声高低响起,在山野间不断萦回。呼尔淳急忙勒住缰绳,但此时已有无数弩箭自黑暗中射来,叶姿正临近山道拐弯处,身边就是突起的岩石,座下骏马鸣叫着倒退,她借着岩石的隐蔽这才避开了第一波的突袭。但山道中央的士兵并没有那么幸运,惨叫声中有数人连人带马栽下山去,剩余的士兵拼着受伤殒命的危险阻在了叶姿身前,替她又挡住了第二波弩箭的袭击。 “往下冲!”呼尔淳大喊着策马继续向山下冲去,士兵们护着叶姿急忙跟上。但才冲出没多远,前方山林间又有火光闪动。“小心!”叶姿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已有一道铁链呼啸卷来,直套向呼尔淳咽喉。 呼尔淳奋力勒缰,骏马嘶鸣着高高腾起,那铁链紧贴着他的鼻梁划过。他一手持缰一手探出,瞬息间已扣住铁链,发力一退,竟将原先躲在暗处的偷袭者生生拽出。 那人手持铁链还未及放开,呼尔淳大吼一声,右臂一甩,便将他抛出山崖。 叶姿眼看那个黑影惨叫着坠落,心中惊惧不已。这时前方火把通明,密密麻麻的兵马从山坡上冲下,将去路完全堵住。呼尔淳见状,返身一掌打在叶姿坐着的马背上,急道:“有埋伏,郡主快回去!” 骏马负痛奔跑,四周充斥着呛人的气息。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又一阵箭雨破空射来。叶姿眼见又有士兵因替她抵挡而身中数箭,不由掉转马头。岂料骏马因为受惊而失去了冷静,她一时没有操控好,骏马竟奔离山道,朝着更加黑暗的山林深处逃去。 ******* 横生的枝桠在身边飞速后退,叶姿无法使它停下,唯有竭力控着缰绳。这骏马一路飞奔跃过沟壑,四周越加寒冷阴森,时不时有不知名的山鸟扑棱棱飞起,令叶姿心生寒意。抬头遥望,乌木堡上空的浓烟遮蔽了月亮,原先巍峨的堡垒已成火海。 此处地势低陷,枯树林立,骏马驮着她在黑暗中穿梭,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幽林。叶姿拍了拍马儿的脖颈,它却只是原地打转,似是不愿再行。她无奈之下只得下马,摸着身侧的枯树才往前迈了几步,脚下忽然一空,竟滑落了下去。 多亏她在情急之下伸手一抓,恰好攀住了突起的树根,整个人才坠在了半空。原来这里已是陡坡,她却因天黑无法看清前方,误坠下去。叶姿全力攥着树根,但浑身酸痛,一时竟无法攀上斜坡。 此时上方又有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时不时还有人用奇怪的话语互相呼喊。叶姿只得藏身于阴影处,咬牙坚持着不敢发出半点动静。从声音判断,追兵正在四周搜寻,她忽然想起了还留在上面的那匹战马,如果被他们发现踪影,必定会追寻而来。 叶姿费劲地观察身边情形,云层轻移,月光清冷,映出了脚下嶙峋岩影。她虽无法预计陡坡有多高,但从下方层层叠叠的黑影来看,底下应该还有灌木。她一手抓住树根控制住重心,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再迅速地攀住了石缝,开始朝下攀爬。 黑暗中,积雪夹着泥土不断往下坠落。叶姿屏住呼吸不敢疏忽,左脚踏着山石,身子的重心稍稍下沉,谁知此时上方忽然传来叫声,显然是有人已经发现了她的战马,正召唤着同伴朝这边追来。她呼吸急促,紧贴着山崖向下挪动。 在学校里她也是个攀岩爱好者,可现在身上这一套沉重累赘的盔甲严重制约了她的行动,再加上之前摔伤带来的不便,叶姿只往下挪动了不到十米就感觉体力不支。 上方的人越加近了,还在叫喊着什么,叶姿勉强抬头一望,只见黑黢黢的箭头已经对准了她所在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一骑飞射 “我说郡主,不要再逃了,只要我们一放箭你还有命吗?”一名面容瘦削的将领手持火把,一脚踏在陡坡边缘,用生硬的语言向她呼喝。 叶姿拼尽全力抓着突起的岩石,嘶哑着嗓子叫道:“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人笑起来,晃了晃火把朝她这边照了一下:“凤盈郡主,你可号称是北辽最勇敢的女人!怎么现在变得这样贪生怕死,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了?”说话间,他已将火把交给旁人,同时抓过弓箭,大手一挽,便持满了弓弦。 叶姿浑身发冷,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正在此时,却听得下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她先是一喜,继而又紧张起来。上方的将领顿时警觉起来,手臂一挥,众士兵立即伏在崖边,转而将弓箭对准了叶姿的斜下方。 夜风呼啸而过,叶姿就悬在半空中。在她上方是潜伏待发的士兵,而在她下方黑暗的谷底,正有马队快速行过。 她的手越来越疼,已快要坚持不住,下方忽然传来惊呼声,似是有人发现了她的身影。随即马蹄声急停,有人策马上前喊道:“是北辽的人吗?” 叶姿心中一动,急忙回头朝下望去,但见下方有人举着火把正抬头张望。“我……这有埋伏!”她焦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人似乎怔了一怔。与此同时,藏在陡坡上的将领一声令下,顷刻间疾箭如雨,掠过叶姿的身子,尽朝下射去。 那手持火把的人来不及闪避,当即被乱箭穿心。但就在他倒地的一刻,自两侧纷涌而上无数甲士,众甲士身形一矮,手中盾牌紧紧相挨,死死挡住了自上而下的箭雨。 斜坡上的第一波弓箭手迅速后退,第二波人涌上开弓。就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间,谷底有人策马疾驰而来,借着清寒月光挽弓扣弦,修长手指一松,白色羽箭便离弦而出。那一枚利箭在空中急速飞行,但听“夺”的一声,便刺入斜坡上那个将领的面颊。 将领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周围士兵急忙转身去救。趁此时机,那持箭的年轻人已经策马驰向陡坡。 “凤盈,跳下来!”他以不容人犹豫的语气朗声喊道。 叶姿一愣,一秒钟之后便做出了选择。 她回头望了那年轻人一眼,随后便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跳了下去。而就在她脱手跳下的刹那,坡上再度飞箭如雨。 ****** 人在半空,犹能感觉到腿上一阵钝痛。但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叶姿已坠下山坡,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撞击感。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她与那个冲上前接住她的人一起跌倒在雪地。还没等她彻底清醒,已有甲士围拢上来,一边以盾牌护住他们,一边急速往后撤退。 短短的十几米距离中,又有人身中利箭,但仍紧握盾牌不曾退缩。直至有高耸的岩石挡住了箭雨,一直抓着叶姿手臂的那个年轻人才迅速道:“这里地形不利,你受了伤,不要再出去。” 叶姿此时才感觉左腿钻心疼痛,低头一看,竟有一支利箭射进了她的小腿。她吃力地倚着岩壁,年轻人一直用左手捂住右臂,想来是在接住她的时候也受到很大的撞击。她抬头望着面前的年轻人,摇曳的火光下,穿戴盔甲的他面容英朗,眉眼间更蕴含贵胄之气。 她怔了一怔:“你救了我,谢谢。” 年轻人扬眉,眼中有些诧异:“你怎么这样客气了?”叶姿还未回答,他顾自又追问:“萧灼炎他们是否还在乌木堡?” “萧灼炎?我逃出来的时候他在正门方向抵挡敌军。”叶姿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另外一个……好像是叫呼尔淳,之前在上面的山道遇到了埋伏。对方的人很多,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年轻人一直盯着她,双眉微微皱起,叶姿能感觉出他对自己产生了讶异之情。此时有副将从前方赶来,向年轻人抱拳道:“殿下,末将带人从山道上去干掉他们。” 年轻人一抬手阻止了他:“你在这里保护郡主,我带人上去。” “这样危险的事情怎能让殿下亲历?何况您刚才还受了伤!”那人急道。 “骨头没断。”年轻人忍着痛背起弓箭,“我刚才查探过地形,不必从前面的山道去强冲,有另一处较为隐蔽的山坡可以包抄。” 副将还待阻拦,年轻人已迅速召来部下,按照他的吩咐一列人马负责抵挡斜坡上的敌军,借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另一列人马随他由山林小道潜行而上,借着夜色的隐蔽向乌木堡进发。只一瞬间的事情,原本都聚集在一起的将士们分别领了任务各行其事。 年轻人在即将离去的时候,不忘回头望了望坐在岩石后的叶姿。 “乌木堡不会陷落,等我的好消息。”他用很坚定的语气对她说。 ****** 远处的浓烟弥久不散,夜空下厮杀越来越激烈。叶姿距离前方的战场不足二十米,眼见一个又一个士兵身中数箭,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出声就当场死亡,有的即使步履艰难还在继续往陡坡上冲。 副将指挥着众人的同时还要保护着叶姿,她忍着腿上的剧痛,竭力贴近岩壁,抬头对他说:“我躲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殿下吩咐过,一定要保护好您的安全。”副将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叶姿忍不住道:“殿下?他是什么人?” 副将愣了愣,回头道:“您怎么不认识他了?他是我们北辽的太子殿下!” “北辽太子?!”叶姿一惊。 “郡主……您是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副将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见到了世上最奇怪的女人。 ****** 天色转亮的时候,北辽这边的人马终于从斜坡强冲而上,叶姿被扶上战马,由众多士兵保护着行在队伍中间。 穿过幽深的山林,再行至那条山道,前方的乌木堡方向火光未灭。一路上尽是尸体,空气中充满了焦味与血腥味,几面旗帜斜挂在道边岩石间,积雪不时坠下,打落在马蹄边。 辽远的山头方向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正在前行的北辽士兵听到这讯号之后格外兴奋,向着乌木堡全力赶去。叶姿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整个人昏昏沉沉。一路颠簸着回到乌木堡时,厚重的大门已经敞开,两侧尽是倒地的尸体。石墙上的火把吐着光焰,有一名年轻将领快步迎出,脸上染着血痕,叶姿看了好久才认出他正是之前走散的呼尔淳。 护在叶姿身边的副将下马与他快速交谈,片刻之后才返身回来,唤来士兵将叶姿搀扶下马。“呼尔淳,郡主交给你了,我这就去接应殿下。”他说着,翻身上马,带着手下沿着山路径直往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敌人已经走了?”叶姿忍着伤痛,低声问身边的人。呼尔淳扶着她道:“朔方人暂时败退,太子殿下带兵追击去了。” “我们现在留在这里?”叶姿望着地上的残肢污血,心口一阵翻腾。呼尔淳见她脸色苍白,忙道:“郡主不必担心,援军应该就快到了。” 叶姿艰难地转过身子,想要扶着石壁喘息一阵,但这一动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 叶姿感到自己仿佛进了火炉,嘴唇干裂,浑身发烫。四周是嘈杂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在搬动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腿上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她惊惧地叫喊挣扎,却被人强行按住。恍惚中,她看到上方的火光忽明忽暗,一切虚幻而遥远,让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产生了幻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 身处于未知的乱世,随时都可能被一箭穿心或是一刀毙命,与先前莫名被逮捕关押的遭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从小就不喜欢甚至厌恶历史,因此即便是那些人多次提及的朔方与北辽,在她的脑海中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而已。依稀知道是两个处于北方的异族国家,至于总共有几任帝王,分别经历了哪些起落兴衰,她是一概不知。 说来奇怪,她有一个从事考古专业的父亲,可自己却对那些充满古旧气息的东西没有任何好感。她从小就喜欢生物,显微镜下那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细胞体在奇妙的世界中舒展游动,让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在无尽的宇宙中漫游。但父亲却总是对她的爱好不屑一顾,甚至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她:“你资质平平,在这方面永远不会得到什么收获。” 她不信邪,初中时代就给自己做了规划,即便父亲不支持,她也要在进入大学后学习生物科学。然而不知是否真的应验了父亲的话,她虽然对生物很感兴趣,可每次遇到重大考试,总是发挥不佳。甚至连学校的老师也语重心长地劝诫她,把生物作为业余爱好即可,要是真想取得什么成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倍受打击的叶姿因自己从小的理想逐渐趋向破灭而日益颓废,父亲又不失时机地给她安排了美术辅导,逼迫她每天背着画夹奔波于学校与画室之间。 “绘画可以让你更文静,更受人欢迎。”父亲为她置办了所需的一切画具,把她的那些生物书籍扔进了废物箱。 在叶姿的印象中,父亲很少会这样关注她的学业。长久以来,他不是整天埋头于故纸堆,就是带着行装长期外出勘察。属于父女两人的家中,时常都是干净得不留一丝尘垢,更没有一点烟火气。 父亲似乎是只为考古而生的人,他可以为了核实一块破砖瓦的年代而不眠不休,也可以为了抢救一座无名的坟墓而连夜驱车赶路。叶姿曾多次向他抗议,但他似乎从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与感受,他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科学疯子。 可悲的是,现在,轮到叶姿自己被不知名的力量带进了古老的时代。而一向痴迷于历史的父亲,却在之前已经自杀身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北有朔方 京畿道。全州。 天际的残月孤寂黯淡,寒气笼罩着的朔方都城一片素白。积雪覆盖着的石板路两侧散落着纸钱,原本应该亮着灯火的百姓家中多数陷入了死一般的漆黑。 守城的卫兵从白天开始便紧闭了城门,没有朝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京城。这朔方国中向来最为繁华热闹的全州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三面环海,一面与北辽接壤的朔方,位于这片古老大陆的东北方向。它数百年来一直是新宋的臣属国,但在成佑帝即位后大兴征伐,先后与多个国家动武,渐渐的对宗主国新宋也怀有不服。待得新宋故君去世,幼帝登基后,朔方国便开始减少了朝贡之物,大有不再臣服之意。 那新宋幼主登基时年仅六岁,太后也非精明能干之人,朝中大事全仰仗皇叔处理。没过多久便有人以皇叔专断擅权为由,集结了众多官员连番向太后上疏,要求惩治皇叔。在这般情况之下,幼主太后自顾不暇,对朔方的异动只是谴责了一番,根本无力采取什么真正的措施。 这样一来,朔方国的成佑帝更是自视甚高,不久之后便开始向陆地边疆扩展,开始了与北辽的争斗。 大大小小的战役持续了近十年,起先双方各有输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朔方国得不到新宋的支持,本身又缺少兵力,在战局中越来越处于下风。朔方国内民怨极大,性情暴戾的成佑帝为了要挽回颓势,终于在数月前对北辽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势。 为激励士兵,成佑帝不仅许下战胜北辽后人人得以黄金重赏的诺言,更在出战前将宫中最美艳的妃子直接赐予大将享受。此后,朔方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兵分两路向雪山与燕州进攻。雪山位于北辽与新宋交接之地,绵延横亘,巍峨壮丽,其中的华盖峰更是北辽龙脉所在。 北辽隆庆帝命北胤王率兵奔赴重地燕州,而北胤王世子萧凤举与郡主萧凤盈,则领兵赶往雪山。雪域鏖战直接造成了北胤王世子萧凤举的战死,但随后太子耶律臻在皇帝面前主动请缨,率领精兵出京救援,加上北胤王集结多方力量,最终将朔方大军堵在燕州城外山谷,粮草也尽数烧毁。 在被困三天三夜后,朔方大军中有一部分人忍受不了饥寒而意图投降。愤怒的主将正镇压叛乱,北辽大军趁势进攻,将发生内讧的朔方十万人马杀得丢盔弃甲,汩汩鲜血在青阳谷汇流成河。踏着一地尸骸,北胤王率领大军席卷而去,直奔朔方国都方向。 当此之时,朔方国内意见纷纭,有人提议向新宋求援,有人又说还是和谈为好。数夜失眠的成佑帝暴怒不已,斩杀了数名与他意见不合的大臣,正准备派遣靖王再率兵出击,却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王位之下。 皇四子靖王李衍急忙召太医上前,却发现成佑帝已经气绝身亡。 群臣痛哭流涕,宫中顿时混乱,还是年少稳重的靖王帮助太子处理好了一切。太子含泪即位,是为朔方国新君,年号泰和。 年轻的泰和帝甫一登基,北辽方面便传来讯息,说是应北胤王要求,让朔方即刻送回多年前被扣押的质子凤羽,否则便要进军全州。这讯息也不知怎的就在全州城内流传开来,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卷了家财准备逃难。不得已,泰和帝才下令紧闭城门,同时急招重臣进宫商讨对策。 靖王见情势危急便请求新君顾及现状,尽快与北辽和解,也好重拾民心。泰和帝本就是个不喜战争之人,早在先皇多次征讨之时便微有腹诽,但秉承孝道不敢忤逆父皇。如今听得一向信赖的兄弟靖王如此提议,自然是满心同意。但他还没下令,却有大臣上前道:“主君,和解并非易事!如今北辽要求将质子送回,可要是他们一见到萧凤羽的样子,必定又会迁怒于我方,到时反而惹来灾祸,还请主君三思。” 泰和帝坐在才刚适应的王位上,眉头紧锁,又有一名老臣焦虑道:“张大人,按照你的说法,是要拒绝和谈与北辽强战到底了?眼下崔大将的十万兵马死伤殆尽,我们还拿什么与北辽去拼?” “罗尚书只想着尽快和谈,但我说的事实已摆在眼前。萧凤羽现在回到北辽,只会给朔方带来更大的灾祸!”张姓大臣言辞凛然,一时间大殿中众人议论纷纷,更有人抗声道:“当初北辽与我国互换质子,萧凤羽初来朔方时,先皇对他也算不错。但不到一年时间,我们送去的福王世子在北辽莫名其妙地病故!臣恳请主君先让北辽对福王世子的死因给出答案!” 泰和帝沉声道:“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北辽当初就说福王世子乃是感染伤寒病故,如今他们又怎会改口?” “那就干脆将萧凤羽作为人质,看看北胤王是否能不管儿子死活一味强硬下去!”“李大人你这样的说法未免太意气用事,万一北胤王不顾一切攻向全州,就算我们杀了他儿子,又能怎样?” 众人还在纷争,靖王上前向泰和帝道:“皇兄,如今再争论旧事已无多大用处。北辽重兵压近,我们若是还对归还质子之事百般推脱,只怕更被他们抓住把柄。” 泰和帝叹了一声:“但寡人也确实有所担心……” “皇兄是怕萧凤羽见到北胤王之后诉苦,从而引发事端?”靖王从容道。 泰和帝颔首,此时有心腹近侍附耳向他低语,靖王见向来温和的泰和帝渐渐神色凝重,双眉也越发蹙起,不禁上前一步:“臣与萧凤羽交情匪浅,当此危急之时,愿亲去劝说,纾解国难。” “若他始终对朔方心怀怨恨呢?”泰和帝挥手让近侍退至一边,继而盯着靖王,眼神复杂。 靖王低眉俯首:“臣必定不会让他说出对朔方不利的话语。” ****** 靖王李衍步出大殿的时候,一盏盏素白宫灯在寒风中不住摇晃,石径上投映了斑驳的幻影。手持利刃的卫兵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台阶两侧,远远望去,如一座座无声的青铜塑像。 看上去,除了各大殿间还环绕着的白色帘幔,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两样。他回望大殿,群臣正三三两两退出,很少有人还在议论,多数人只是低头疾走,像是畏惧这宫廷的寂静肃穆。 他知道这些方才还在慷慨陈词的大臣们此时正忙着赶回家去收拾细软。国难当头,每个人都一样。 夜色中的大殿,沉默地像昏睡的巨兽,灯光渐渐黯淡。 ——不知皇兄坐在王位之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是何等样的心情?靖王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远处的时候,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穿过幽深的御花园,走上孤寂的长拱桥,天际的寒星与桥边的明灯上下辉映,点点漾漾,起伏不止。 前方是常年苍翠的山丘,以往是父王闲暇赏玩之地。此时风吹林动,松声凄凄,靖王从山丘下的小路走过,不免感觉有几分寒意。 他抬头眺望,不远处的矮墙后依稀透出了微弱的灯火。靖王紧了紧狐绒斗篷,向山丘斜侧的那个破败院落走去。 院前荒草丛生,本就高低不平的石径几乎为之湮没,靖王伸手一推虚掩的院门,手指上便沾到了窸窸窣窣的铁锈。这里是朔方宫中最冷僻的地方,除了他与几个仆役外,寻常是没人知道,更遑论有人前来了。 矮墙上的野草在夜色中顽固挺立,灰白色的窗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屋中的人在油灯下临窗而坐,映出浅灰的侧影。 靖王在屋前看了这侧影许久,里面的人也没有说话。他不禁踏上一步,轻轻扣着木门,道:“凤羽。” 窗内的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是微微低着头,只低声道:“进来吧。” 靖王微一犹豫,推开木门走了进去。狭小的堂屋中一片黑暗,他撩开内卧门口的布帘,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少年倚坐在临窗的土炕上。时是寒冬,少年只穿着薄薄的青灰色夹袄,腿上盖了一条布被,膝上的矮桌中央放着粗糙的棋盘。听到靖王进来,他只是稍稍抬了抬头,往他这边望了一眼,随即又低头拨弄着棋子。 少年眉目清秀,却很是瘦弱,手指尖甚至有些苍白。石头打磨而成的棋子在松木棋盘上轻轻移动,黑白分明,他似乎专注于与自己对弈,对靖王的到来也毫不在意。 靖王顾自走到近前坐在了土炕上,伸手一摸,不觉皱眉:“怎么这般冰冷,底下没有生火?” 少年凝眸于桌上的棋子,过了许久才道:“木柴用光了。” “没人送来吗?”靖王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看,夜色如墨,只闻风声呼啸。 少年支颐遐思,不经意地道:“好像没有……李兄,陪我下一盘如何?” 靖王犹豫了一下,脱下长靴盘腿坐在他对面。两人在沉默中对弈,没过多久,少年已将靖王的棋子围困在一隅。 “我又输了。”靖王叹了一下,即便是在室内,仍是呵出了白气。 少年意兴阑珊,拈起棋子:“你心不在焉,又怎会取胜?”靖王无奈,整了整衣衫,看着少年道:“凤羽,你怎不问问我为何深夜来访?” 萧凤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平静地抬眸望着他道:“你们要杀我?” 靖王微微一怔:“何来此言?” “最近仆役很少过来送水与食物,即便是来时也很匆忙,且都换上了素衣,看样子宫中是有重要人物过世了。”萧凤羽淡然道,“还有,你从未在夜间来过这里。如今一反常态前来,必定是有急事了。” “那也不能推断出我会来取你性命……”靖王摇着头笑了笑。 “未必是你要取我性命。若我猜得没错,只怕是新皇登基,与北辽的关系发生了改变,那我这个累赘活着也没甚意义了。”萧凤羽说话的时候,手指始终放在棋盘上,眉睫安静,眼神疏淡。 靖王沉默了片刻,道:“父皇确实过世,如今是我长兄即位。但你有一点猜错了,我朔方与你北辽……” “你是朔方人,我却并不属于北辽。”萧凤羽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手指一拂,拨开了掌边的棋子。靖王似乎对他这样的语气早已习惯,继续道:“两国交战多时,如今北辽将我军打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我们会杀你?” 萧凤羽不无轻蔑地道:“那莫非是要用我作为要挟?我本是质子,在朔方待了十余年,现在终于派上用处了。” “又错。”靖王摇头,顿了顿,才道,“你父亲提出要求,让我们送你回北辽。” 萧凤羽的眼神沉寂了下去。桌上的灯火忽忽地跃动了几下,骤然黯淡,接近熄灭。他整个人处于阴影之中,脸容更白,眉眼更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昊天古城 靖王见他不说话,便缓和了语气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 “回去有何意义?”萧凤羽很是冷淡,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于微弱的灯焰之上,像是要看着它如何熄灭。 “意义?”靖王环顾四周,“你本就是质子,如今北辽要迎你回朝,我皇兄也不想再与北辽为敌,事情就这样简单。这些年你在朔方过得艰难,难道还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萧凤羽丝毫没有喜悦之色,靖王正色道:“凤羽,你终究是要回到故国的。但实不相瞒,皇兄虽很想送你回北辽,却又很是担心……” “担心什么?”萧凤羽直视着他,“十年来我从未出过这个院子,难道你们还怕我泄露什么机密?” “自然不是。”靖王垂下眼帘,低声道,“你父亲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萧凤羽的目光定住了,似乎正渐渐凝成冰雪。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他知道与否,都是一样。自从他将我送出北辽之后,我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不管如何,他是你的父亲,若是见到你现在的样子,只怕会勃然大怒。”靖王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凤羽的神色,见他还是漠然,不禁道,“凤羽,你是否还怨恨着那年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萧凤羽神情为之一冷,唇边却慢慢浮起嘲笑之意。 “如果我说不恨,你会信吗?”他抬头,盯着靖王,眼里藏着尖针。 一丝寒意自靖王心底涌起,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平静地道:“当年确实是你受苦……不过那些人后来都卷入了谋反案,死的死,疯的疯,再不复先前威赫。”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过去了?”萧凤羽冷哂。 “你该恨的是无休止的交战。”靖王温和道,“若没有战乱,你就不会作为质子来到朔方,也不会遭遇坎坷。其实十年来北辽虽占了上风,但连续不断的战争已使两国都耗尽精力,若是再争斗下去……”他望着凤羽,加重了语气,“即便我们朔方最终失败,北辽也必定国力匮乏,而蛰伏已久的新宋极有可能趁势进攻,凤羽你难道不曾考虑到这点?” “李兄,你这些话似乎不应该对我说。”萧凤羽忽而扬起眉,双手撑着身子,往后倚靠在砖墙上,“我就算回到北辽也不会有什么显赫地位,更不会涉足朝堂,这些国家间的争斗与我又有何相关?” “是否相关,现在就下断言还为时太早。我只希望凤羽能为两国考虑,不要再将过去的痛苦延续到以后。”靖王说罢,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萧凤羽顾自看着散乱的棋子,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朔方如今为情势所迫不得不答应北辽的要求,但你们又怕我回去说了在此地的遭遇,从而再度引发战乱……”他说至此,忽而微笑起来,眉眼间隐含讥诮,“早知如此,你或许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让我死在雪中,也免得现今这两难处境。” “李衍绝不曾后悔救下你。”靖王低沉而有力地答道。 凤羽怔了怔,望着漆黑的窗外,听风声呼啸:“李兄,可是很多时候,我都后悔活下来。” 他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神色亦无悲无苦,但靖王听了此话,却无端地一阵心悸。烛影幽曳,靖王忽地撩起紫金长袍,单膝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萧凤羽一惊,急忙俯身想拉他起来,却被他挡住了手臂。 靖王直视于他,低声道:“凤羽,我知你心中始终有怨,但朔方如今危在旦夕,我觍颜以知己身份来求你。” 凤羽眼神收紧,撑着木桌道:“求我?” “是。”靖王神情恳切,语气坚毅,“请看在你我知交一场的份上,放下旧怨,切勿将过去之事告诉令尊。” 烛火光影忽明忽暗,萧凤羽脸色微白,怔坐了许久,哑声道:“我本来就不曾打算告诉他。” “当真?”靖王抬头,眼眸在烛火映照下尤显深邃。 “你救过我,我不会骗你。”萧凤羽一字一字道。 …… 靖王离开小屋后,矮桌上的灯焰摇了几下,最终还是油尽火灭。屋子陷入了黑暗,萧凤羽独自坐在寂静中。 今晚云深无月,窗纸间寒气袭人。棋盘上的棋局早已不再是先前的模样,他伸手抓起了数枚棋子,然后再慢慢松开手,听着棋子纷纷掉落在石盒中,叮叮当当,清冷决绝。 这夜他睡在冰冷的土炕上,一如以往那样难以入眠,却不仅仅是因为双腿在这寒冷的冬天疼痛难忍。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纷扬不已,就算是闭着眼睛,也难以阻挡往事如洪流汹涌而来。 眼中酸涩,他艰难地翻过身,自枕边摸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盒子。黑暗里,他的手指抚过盒上斑驳花纹,久已模糊的记忆中,天空碧蓝无垠,年幼的他骑着雪白的小马在草原上驰骋,身后紧紧抱着他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 黄昏时分,辽阔的草原一片枯黄,天际呈现出橙红深蓝交错的绚丽景象。远处有古朴城池屹立于山峦之间,回上京的马队在城外驻扎了下来。叶姿才撩开车帘,耶律臻已来到她身前:“凤盈,你稍后进昊天城休息。” “是前面的那座城?我自己去吗?”叶姿见其余人等都忙着搭建帐篷,不禁问道。 耶律臻笑了笑:“当然不会,呼尔淳带人守卫着你,城中相对安全,不必在这餐风饮露。”说话间,呼尔淳已经率着一群卫兵来到马车前,向叶姿道:“郡主,瞧太子殿下考虑得多周到!这荒山野岭中好不容易才有一座小城,他就想到要让您进城休息一晚了!” 叶姿颇为尴尬,耶律臻表情平淡,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只得问他:“那你呢?” “大军不便进城,我要留在这里。”耶律臻说罢,朝呼尔淳招了招手。呼尔淳便笑嘻嘻地让车夫启程,两列卫兵整整齐齐地护在左右,簇拥着马车朝余晖中的昊天城而去。叶姿轻轻挑起车窗上的毡帘往后张望,一身戎装的耶律臻已大步走向营帐,但不知为何,他却又在半途停步,侧转了身子朝她的方向望来。叶姿急忙放下了帘子,唯恐被他看到后发生误解。 之前一路上她虽有心想避开众人,但四周皆是荒野也无处可去,如今总算渐渐出现城池,应该是离都城越来越近了。可是一旦回到上京,也就意味着她将面对所谓的父亲与更多的家臣仆人,还有什么久别的弟弟……叶姿想到此不免担忧起来,若是身处王府,恐怕更难逃脱。再者北胤王半生征战沙场,刀下斩杀敌寇无数,这样的人,如果发现她其实并非自己的女儿,又会怎样处置?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而现在耶律臻派人送她进入昊天城休息,倒是给了她一个逃脱的机会。 …… 前方传来沉沉声响,昊天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呼尔淳等人护送着马车进入了这座古城。或许是因为天色将晚,又或许是塞外本就人烟稀少,即便是进入了城中,街道上也甚是安静。叶姿小心翼翼地透过车帘观察城中地形,见沿街也有店铺,但生意并不兴旺,多数家庭门户紧闭,俨然已经进入了夜间。 她不由微微皱眉,心中盘算着自己如果逃离后,应该往哪里藏身。正思索间,风势忽起,一时间街边的灯笼与帘幔摇曳不已,满地落叶更是打着旋飘飞向远处。叶姿只觉一阵发寒,奇怪的是,这种寒意并不像是仅仅因为朔风扑面,更多的则是来源于一种莫名的恐慌。 两边的士兵依旧静穆行进,街上行人匆匆,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叶姿还是感觉不对劲,她重重放下帘子,坐在马车内兀自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窥视着她。即便是她躲回了车内,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也依旧存在。 ****** 马车在一座看上去有一些年头的府邸前停下,叶姿本以为北方民族都是牧马散居,倒没想到原来北辽的大片疆域与新宋接壤,在某些方面已渐渐汉化。头戴狐绒帽子的地方官员已诚惶诚恐地迎上前来,呼尔淳一本正经地吩咐官员好生伺候郡主,叶姿不知这人身份,只得面无表情地略微颔首。 “下官知道郡主身体不适,已有所准备。”官员一招手,已有人抬着软轿上前,这份殷勤倒是让叶姿不太适应。周围的仆役忙个不停,呼尔淳率着卫兵将叶姿送入府邸。 她在进入府门的一瞬,不由自主地再度回头张望。暮色浓重,风吹着枯叶从枝头坠落,街道尽头空无一人。 进府后虽身处簇拥之中,叶姿仍是心神不宁,因此筵席上她推说精神不济,只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在佣人的陪伴下回屋休息。 临出大厅时,她回头向呼尔淳道:“我以前的武器遗失了,现在需要防身利器。”呼尔淳急忙奉上腰间宝剑,叶姿却摇头道:“我只要那件兵器就可以。” 说罢,她轻轻抬手,指向院中一名武士手持的武器。那是一柄五爪倒钩,每个倒钩都磨得锋利尖锐,一端系着长长的铁链。呼尔淳一怔,随即召来武士,将五爪倒钩献给了叶姿。 叶姿故作老练地接过这武器,随即快步回了内院。等到支开了佣人,她立即紧闭房门,仔仔细细地在房中检查了一遍,直至确信一切安全后,才疲惫地坐在了床榻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有侍女送来了华丽的灯盏,叶姿向侍女打听院中的卫兵是否还在。侍女道:“将军吩咐过,卫兵要一直在院中守着,不能离开。” 叶姿无奈地让她离开,本想借着离开大军的机会逃脱,但眼下卫兵时刻守护,让她的计划又变得困难。她和衣躺下,左臂不慎撞到床栏,之前被注射过的地方还有些疼痛。 她卷起衣袖,当时注射之处的针眼现在已经难以寻觅,但手指按到那里,还会感觉到肌肤底下微微发疼。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推了一下,肌肤之下竟似乎有一粒硬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魅影初现 ——这是什么?! 叶姿心中讶异,再次触及那硬物,但始终无法探知肌肤下的情形。 于是她只能攥着刚得到的利刃,倚在床前伺机而动。 夜渐渐深了,屋内寂静无声,她如夜猫般惊起,用丝带束起了长发,又将五爪倒钩紧紧束在腰间。这东西虽然看起来阴森,却与她以往攀岩时的工具颇为相像。她悄悄地以指甲划开纸窗往外窥视,院中火把晃动,兵士们正在来回巡视。叶姿微微皱眉,正想着怎样才能制造混乱趁势出逃,忽然听到屋顶上瓦片一阵轻响。 她陡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向上抬头,那声音如波浪般由远及近,只一瞬间又向另一侧传去。与此同时,院中响起士兵的叫声:“有刺客!” 原本平静的宅院中顿时脚步声纷乱,叶姿躲在门后,听得士兵们一边呼喊着一边往这边奔来。她还未及解下腰间的武器,已有人用力敲着门。“郡主,您一切可好?”呼尔淳焦急地问道。 “没事,外面怎么了?”叶姿急忙回应。 “卫兵发现有黑影在屋顶晃动,您千万不要出来!”呼尔淳说罢,转身便领着手下准备上屋顶仔细巡查,谁料对面围墙上黑影一晃,一道赤红色的光倏然向着正屋射来。 “保护郡主!”呼尔淳大惊,挥剑朝红光斩下,其余的卫兵纷纷以盾牌护在房门口。但他的宝剑才一接近红光,便觉一股灼热自剑尖直贯手臂,呼尔淳顿觉掌心剧痛,长剑当啷落地。他也算一名猛将,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不禁惊愕万分。卫兵们见状后手持盾牌飞速向前,那道红光忽又往上一抬,竟绕过卫兵们的头顶直刺向正屋窗户。 黑暗中,红光刹那间射穿了窗纸,如利剑般刺进屋中。 “郡主!”呼尔淳飞奔至房门前,但屋内却无人应答。“放箭!”他急转身发令,无数弩箭射向对面高墙。墙头树影摇曳,也看不清是否有人藏身其间。呼尔淳趁此时用力撞开房门,想看看郡主是否受伤,岂料才一踏进房间,只见屋中空空荡荡,竟已不见郡主身影! 呼尔淳惊得一身冷汗,此时卫兵在门口叫起来:“将军,那人不见了!”他退出房间,高举起火把一望,见高墙下落了一地弩箭,但墙头已没了人影。 “先别管他,郡主失踪了,快找!”他朝着面面相觑的众人大喊。 ****** 宅院中沸反盈天的时候,叶姿正拼了命似的在夜色中奔逃。当那道红光穿透窗纸直射进屋时,她正躲在门边窥视,一侧脸,只觉眼前一片赤红,四周的空气顿时发热。 她一下子跌倒在地,随风飘起的几缕长发顷刻间化为乌有,弥漫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她的眼睛干涩无比,从地上爬起后跌跌撞撞奔到离门最远的后窗边,忽然意识到这诡异的射线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时代原有的东西。这个念头一旦浮上心头,叶姿的心再不能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用力撞击着房门,她在慌乱中推开后窗,见不远处就是围墙,便抛出腰间武器。倒钩钩住了墙头,她顺势跃出窗口,借力爬上围墙,再沿着墙边大树而下,匆忙离开了院子。 夜间的风扑卷而来,叶姿回望宅院,隐约中见屋顶上方又有红色光点闪现,犹如野兽之眼,在暗处窥伺猎物。她急促地呼吸着,转身便朝着小巷那端飞奔。 腿上的伤处牵扯得紧,她扶着墙壁踉跄奔跑,这条小巷狭窄幽长,两边全是高墙,并无人家。叶姿只想找个僻静之地躲藏起来,但跑至精疲力尽也无处藏身,正在喘息之余,斜上方的围墙上忽有动静。 叶姿惊觉抬头,还未看清状况,已有一团黑影顺势扑下。她惊叫一声往后躲闪,那黑影却已扼住她的咽喉,将她重重推至后方围墙边。 对方力道猛烈,她只能以后背抵住围墙,狠狠踢向那人膝盖。那人迅疾闪身,叶姿趁势掷出五爪倒钩,寒光凛凛的尖爪挟着啸叫朝对方胸前飞去。 那人的身形却快得不似人类,倏然间竟将利爪一举擒住,猛地发力,便将叶姿连同那铁索一同甩出数丈开外。叶姿人在半空已失去平衡,“嘭”的一声,便撞在围墙之上。背部剧痛无比,晕眩中只听脚步声迅速接近,对方已迫至近前。 黑暗中,她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但那人双目的位置却隐隐透着赤色的光。 “你在这里?”他在她近前站定,用低沉的声音说。 叶姿浑身发紧,眼见他又将迫近,忽听远处喊声连连,火把晃动间脚步纷杂,尽朝着这边而来。那人却不以为意,俯身间便擒向叶姿咽喉,叶姿见势不妙,急忙尖叫一声。 “是郡主!”巷口处一阵喧哗,众人加速奔向这边。那人骤然回头,叶姿趁此机会将手中利爪往身后围墙上一抛,抓着铁索便往上攀去。不料双腿一沉,竟被那人一把抓住脚踝。她正挣扎之际,耳听得风声萧萧,一支支利箭尽朝那人背后飞去。 那人为避羽箭身形一侧,叶姿借机发力猛地踹在他肩上,拼命爬上高墙,也不顾身后究竟是何情况,咬牙便向下方跃去。却不料落地时震到伤口,痛得难以站起,一下子跌倒在冷硬的石板上。 她正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听高墙上有人呼喊:“郡主可曾受伤?!” 叶姿狼狈不堪,瘸着腿站起一看,原是圆脸大眼的呼尔淳。一时无奈尴尬,只得道:“还好……那个人呢?” “跑了!”呼尔淳一撑围墙,跃到她身后,气喘吁吁,“末将一箭射中他手臂,本要冲上去活捉,谁晓得他猛地回头,两眼中竟似有火光,看来是个怪物!郡主刚才为什么跑出官衙,是怕那怪物吗?” “是,是啊……”叶姿撩起鬓边长发,掩饰了过去。此时众士兵绕过高墙过来接应,她无法逃脱,只能步履艰难地随着他们转回巷子。夜色深重,心有余悸的叶姿眺望四周,黑漆漆的已无那人身影。 然而就在她回到之前遭遇袭击的地方,却觉脚下一硬,踩到了某种异物。 低头一望,有一个方形的东西,正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微光。呼尔淳也看到了这物,不禁问道:“郡主,那是什么?” 叶姿一晃神,马上俯身将那个物件藏在掌心,淡然道:“没什么,是我掉下来的首饰而已。”呼尔淳未放在心上,继续陪在她身边往前走去。 寒风卷落枯叶,叶姿却更心神不宁。她低下头,微微摊开手掌,一只男式手表的指针清晰地发着绿光。 ****** 耶律臻在当夜就得知了此事,他急速派兵翻查全城,连周边的郊野都不曾放过。但派出的人都是无功而返,没有人找到那个刺客的下落,甚至没人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耶律臻前来询问详情,叶姿捂着伤处坐在床上,颇感为难:“当时天黑,我并没有看到对方的样子,而且才过了一两分钟我就昏了过去。” “一两分钟?”耶律臻愣了神,诧异地看着叶姿。她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解释道:“就是只过了一会儿时间。” 他慢慢点头,望着她道:“凤盈,自从你失去记忆后,说话的语气也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是吗?”叶姿装作茫然,“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耶律臻倒是笑了笑,“你时常跟着北胤王操练兵马,自幼性格爽直,做事干脆利落。众人都说你若是男子汉,必定是我们北辽的第一勇士。” ——果然是个厉害女将。叶姿在心底说着,脸上却是惭愧之色,“难怪大家都觉得我变了。” “不碍事。你是受了伤,不会有人怪你。”耶律臻见她低着眼睫,与以往相比更增添了几分楚楚之色,不禁俯身温和道,“我会将你尽快送回上京,不再让你遇到危险。” 叶姿一抬头,正望见他充满男子气息的脸容,不觉往里侧避让了一下。他却很从容地道:“明天我们就动身,一路上我会吩咐部下再多加防范。” “……好。多谢你。”她只得答应。耶律臻见她一直捂着腿,不禁问道:“我听呼尔淳说你当时爬到高墙上,那个怪物有如此可怕?” “……我以前没见过那样的怪物……”叶姿侧过脸,心里有点发虚。他却坐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道:“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擅自离去,否则我一时找不到你,也无法解救。” 他的掌心灼热,让叶姿倍感不安。“殿下……你能松松手吗?”她故作淡定地看看他。 耶律臻这才一省,很快松开手笑了笑:“抱歉,我只是太过着急。” “我知道,多谢殿下的关心。”叶姿低声道。 “其实你不必如此见外。我们以前相处甚为融洽。”他专注地看着叶姿,似乎想观察到她的内心。叶姿不太自然地支颐道:“是吗?只是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眼角渐渐流露笑意:“其实,哪怕你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也不重要,只要能平安就好。”说罢,又抬手替她放下床榻前的帘幔,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出去了,稍后就让人送药过来,你敷完后早些休息。” “……谢谢。”叶姿坐在白色帘幔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微微起伏。 此后耶律臻果然严加布置,叶姿也不敢再贸然离开马队。那个双目能闪现红光的“人”似乎就这样消失无踪,若不是那只手表还留在叶姿身边,她几乎会以为只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但事实不容怀疑,在这个古老的时代中,还有另一个同样不属于这里的异类。 腿上的伤势使她无法再逃离,未知的异类也似乎给了她额外的警示。就这样,叶姿随着这庞大马队,一日日地接近了都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大漠残阳 宫阙肃穆,内侍匆匆穿过幽深长廊,到了御花园门前。隆庆帝正快步而来,内侍小步上前低声道:“太子已经和郡主启程离京。” 隆庆帝颔首,不发一词地继续前行。不远处有一十来岁的孩童正在临帖习字,一旁的石桌上摆满色泽娇嫩的糕点,圆润晶莹,煞是诱人。但这孩子却毫不分心,起笔严谨,神情专注。 身披银红斗篷的彤妃正从旁指点,见隆庆帝大步流星,眉宇间却含着不悦,忙起身柔柔拜道:“圣上。” “平身。”隆庆帝一挥手,兴致索然。 那本来还在认真临摹的孩子抛下笔,扑至他身前:“父皇!” 隆庆帝心头怒气这才稍稍消散,拉着他坐到石桌边。宫女上前端送茶点,彤妃却将她们屏退,亲自捧起碧绿如翠的糕点送至皇帝口边。“圣上,这是从西域快马加鞭送来的长寿果,还请品尝一番。” 隆庆帝摇摇头,取过糕点递与孩子,道:“朕没有食欲,给致儿吃了便好。” “多谢父皇!”耶律致不过十岁左右,却依着大人的模样一丝不苟地跪拜叩谢,随后又将糕点奉送到彤妃面前,“母妃一直等着父皇回来,还没有用餐,请母妃先尝尝。” 彤妃眼中含喜,隆庆帝也颔首道:“致儿向来都温文懂事。” “致儿,你方才在练字前跟我怎么说的,再说一遍给父王听。”彤妃向孩子微微笑道。 “嗯。”耶律致伏在隆庆帝膝头,“父皇,你何时有空?我想跟您一起去狩猎,学学射箭的本领。” 隆庆帝拈着胡须笑道:“好说,待朔方国与我朝定下盟约后,朕便带你去好好狩猎一番。” 耶律致欢喜不已,彤妃见隆庆帝缓和了脸色,便温言细语问道:“圣上方才与何人生气?怎么回来时愁容满面?” 隆庆帝一边抚着耶律致,一边冷冷道:“臻儿越长大越意气用事,刚才在大殿上竟敢违逆朕,想要叫北胤王一举攻下朔方国都。” “原来又是太子殿下惹圣上发怒……”彤妃蹙眉,倒了美酒递与隆庆帝。耶律致毕竟年少,听得此事后不禁道:“父皇,我听说北胤王作战厉害极了,把朔方军队打得大败。” 隆庆帝望了他一眼,举杯缓缓而饮。彤妃试探道:“那圣上是真的准备与朔方议和了?” “难道你们都愿意让北胤王打下朔方?”隆庆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这北辽的江山,毕竟还是我耶律一家所有,他萧益若是果真大举进军攻破朔方,岂不是成了万人之上的英雄?” “万人之上?”耶律致眨着眼睛,“太傅说,凡是臣子都只能居于君王之下。北胤王再厉害,又怎能超过父皇?” 隆庆帝拍拍他的背:“你要记住,树高易折,人也一样。” 耶律致似懂非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彤妃唇边微含笑意,抬手拢了拢鬓发,随即又替隆庆帝斟满了美酒。 ****** 马队迤逦穿过城门,耶律臻回首望去,远处日光渐淡,宫殿已消隐不见。此时距离他一路奔波赶回上京,不过半日时间。 一声轻响,叶姿打开了马车窗户,脸色略显苍白。耶律臻回过神来,侧脸问道:“凤盈,这一路都未曾让你回到王府休息,可还禁受得住?” “是有些累……”叶姿撑着下颔,不想违心回答。耶律臻此时倒像是已经恢复了寻常心态,温和道:“我知道,你腿伤才愈合不久。不过此去燕州一路都有驿站,不会像之前那样风餐露宿。” 她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望着路边枯树,想到没多久便要面对那所谓的“弟弟”,便是一阵烦乱。 “萧灼炎与呼尔淳奉命去宗祠守护世子灵柩,等你父王返回上京,会再与你一同前去祭奠。那时候,凤羽也回到了你身边。”耶律臻为缓解她的愁闷随意说着,叶姿却忽而问道:“当初两国交换质子,我们将凤羽送去朔方,那朔方难道没有送人过来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当时怎会答应。”耶律臻顿了顿,“朔方质子是福王世子,福王是他们前任君王的兄长。” “那这个质子呢?” “……他到北辽后不足一年便因病去世了。” 叶姿一怔:“所以引起了两国交战?” “也不全是。”耶律臻犹豫了一下,“父王当时派遣使臣送去书信致歉,并想将凤羽接回,但福王在朔方权势极大,又素与北胤王交恶,便阻止了此事。那时我朝与新宋发生龃龉,父王也无心再与朔方争执,接回凤羽的事便就此作罢。此后两国之间日益不合,朔方成佑帝在福王的怂恿下,一再侵犯我北辽疆土,战役就此而起,凤羽回国之事,便被彻底搁置了。” 叶姿蹙眉道:“难道北……我父王也没有坚持要将凤羽接回吗?”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你父王率兵四处征战,哪里还有心思顾及此事?何况你兄长年满十六便随军参战,颇有北胤王雄风,或许你父王起初还思念凤羽,后来便也只能压制在心中,将所有精力都投注于世子身上了吧?” 叶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总觉自己的思想与他不合,即便说了也不能引起共鸣,便沉默了下去。耶律臻看看她,问道:“凤盈,你看起来闷闷不乐,是否想到了凤羽与你的往事?” “没,没有……”她慌忙解释,抬头道,“我只是还不太明白,朔方送来的是福王世子,为什么我们送去的却是凤羽,而不是世子?” 耶律臻扬眉,似是有些讶异:“这个问题……恕我不能直接说与你听了,或许等你父王回来后,你可以再问问他。” 叶姿茫然。 此后一路并无异常事情发生,前往燕州途中皆有驿站,耶律臻只带了数百禁卫随行,行动起来要比先前从雪山返回时更为方便。 虽如此,叶姿还是心怀忐忑。自从那夜在昊天城遇到怪人后,她就时常被噩梦惊醒。 捡到的那只手表还藏在她身边,她在夜间曾悄悄取出研究过。幽绿的光点每到夜晚便愈加显著,只是指针始终停在七点四十一分,叶姿试着在手表两侧寻找按钮,可奇怪的是,这手表上根本找不到调整时间的地方。背后钢盖中间倒是有一公分大小的圆形凹陷,上面隐隐约约还刻有指纹,叶姿将每个手指都按上去试过,但不起任何作用。 她的心里有隐隐的担忧,但始终不敢确定。 ****** 离开上京的第六天傍晚,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燕州。燕州位于北辽东北方向,距离朔方不远。与坐落于草原中的上京不同,此地位于茫茫戈壁之畔,风中尽是沙粒,叶姿只能以纱巾掩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眸子。 车队在城门外停驻了下来,她坐在光线昏暗的马车中,等着那个从未见过的弟弟,也即是她成为凤盈郡主后所要面对的第一个“亲人”。 夕阳越来越黯淡,车外的马匹在低声嘶鸣。除此以外,便是呼啸而过的朔风,卷起漫天黄沙乱舞。 “来了!”忽有人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随后,外面便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叶姿怔坐着,耶律臻敲着车窗道:“凤盈,出来吧!” 她不知为何很是慌乱,急忙掀开了车帘。斜阳如血,云层低沉,漫无边际的荒地间还有积雪未化,灰白枯黄绵延至远方。就在那遥远的地平线处,有一列马队正缓缓而来。 清冷的铜铃声在风中时有时无,飘渺难寻。 叶姿自从穿越到北辽后也经历了不少意外,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安。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年,会让她心怀焦虑。 马队越来越近,这一列骏马竟皆是雪白如云,只有马蹄为乌黑,鬃毛飞扬间,宛如神驹。为首一个男子身着素白宽袖长袍,头戴网质黑笠,帽檐两侧丝带飘飞,让叶姿想到了曾经在历史书籍上看到的某国服饰。待得近了,可望到他衣袍正中以金色丝线绣有繁复花纹,加之深紫镶边,正衬得容颜如玉,儒雅不凡。 “这是谁?”她不禁轻声问耶律臻。 “朔方靖王。”耶律臻低声应答。 说话间,白袍年轻人已到近前,先行下马深揖道:“想必您便是北辽太子了,在下朔方李衍。”耶律臻将马鞭交给卫兵后,下马回礼:“有劳靖王将凤羽送回,听我父皇说,您也将随我们前往上京?” 靖王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些许无奈。他侧身抬臂指着那绵长马队:“皇兄命我献上白银玛瑙,以表达朔方希望停战的心意,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先不忙,凤羽在哪里?”耶律臻虽是这样说着,双目却望向马队中的沉沉木箱,似是要窥视其中是否真的只装着财物。 “请随我来。”靖王转身示意,耶律臻随即带着叶姿跟着他往马队方向而去。 一辆马车停在沙地间,厚重的车帘静静低垂。靖王微微俯身,朝车帘后低声道:“凤羽,北辽的人来接你了。” 车内并无回应,靖王缓缓伸手撩起了帘子。 昏暗的车厢里,坐着一个穿着素白狐裘的少年。与靖王的温文尔雅不同,雍容的狐裘长袍穿在这少年身上,却显得他冷若冰雪。车帘掀起的时候,他只是寂静地低垂着眉睫,直到耶律臻叫了声“凤羽”,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双目,却不含任何感情,就像只存活于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耶律臻微微一怔,打量着少年,微笑道:“凤羽?你可还记得我?你被送走前进过皇宫,我那时就站在父皇身边。” 凤羽用审度的眼神望着他,却不说话。叶姿望着车中的少年,一时也不能出声,靖王正待开口,凤羽却又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到叶姿脸上。 叶姿自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这少年有一种让人浑身发寒的气质。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更是如同芒刺在背。他的眼眸墨黑坚冷,像是用千年寒冰雕琢出来一般,看她一眼,就如冰锥深深扎进心底。 她努力做出欢欣的样子,到他面前温柔道:“凤羽,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呢!” 凤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他始终盯着叶姿。过了片刻,才以缺乏生机的声音反问道:“你是谁?” 叶姿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耶律臻不禁道:“你不认识她了?她就是凤盈,你的姐姐。” 萧凤羽墨黑的瞳仁似乎收缩了一下,随即紧紧抿着唇,再度盯着叶姿。靖王不解道:“凤羽,不是你要求郡主亲自来接你回去吗?之前你还说能一眼就认出她……” “毕竟分别十多年了,凤羽离开北辽的时候还很小,一时认不出姐姐也并不奇怪。”耶律臻眼角带笑,又向叶姿侧身轻语,“他在朔方独自生活了那么久,只怕性情也与以前不同了,不要见怪。” “没什么……”叶姿打起精神,好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耶律臻抬手示意,随从驾着一辆华贵马车到了近前,他朝靖王道:“这是父皇得知凤羽要回北辽,命人特意准备好的马车。” 靖王微微一怔,下意识瞟了凤羽一眼,道:“果然想得周到,只是凤羽行动不便……” 耶律臻和叶姿均愣了愣,就在这时,靖王一弯腰,让萧凤羽的手臂搁在他的肩上,随后一用力,竟将他抱出了马车。 雪白的狐裘长袍遮掩不住凤羽瘦削的身形,更遮掩不住他那乏力下垂的双腿。 北辽这边的人没有思想准备,耶律臻震惊之余低声呵斥,随从这才急忙上前接应。叶姿本来正站在马车前,眼见自己挡着碍事,便赶紧往后退去。谁知一抬头,却正撞上凤羽那冰冷的目光。 众人正手忙脚乱地将凤羽送进北辽这边的马车,少年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似乎想望到她的心底。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叶姿简直想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燕州行宫 关于凤羽不能站立的事,靖王在随后是这样解释的:多年前天寒地冻,凤羽身体本来就弱,不慎染病后又跌倒在冰上,摔断了腿骨,因而落下了残疾,再也无法站起。 “这样的大事你们为何隐瞒至今?!”耶律臻一改先前的态度,怒目而视。 靖王弯腰深揖,再度道歉:“当时两国正在鏖战,彼此兵戎相见,先皇便没有及时告知贵国。我们也让宫中御医为凤羽诊治,只是摔得太重,最终没能治好。” “凤羽,他此言可真?”耶律臻一把撩起车帘,朝着静默的凤羽质问。凤羽看看他,移开视线,低声道:“那还能是怎样?” “……好,等回朝后见过我父皇,再细究此事!”耶律臻对凤羽这冷淡的态度也有些不悦,放下帘子后径直带人去检查靖王带来的财物。 叶姿在一旁看着,心里隐隐不安。待检查完毕,耶律臻当即下令返回上京,叶姿正掩起纱巾想要回马车上,却听靖王在后方道:“太子殿下,凤羽有事相求。” “什么?”耶律臻皱眉回头。 靖王平静道:“他想请郡主与他坐同一辆车。” 叶姿一惊,下意识道:“我怎么能跟他一起……” “您是他的姐姐,为什么不能坐一辆车?”靖王彬彬有礼地站在那辆马车边,“北辽人向来不拘小节,应该并不会在意这些。” 叶姿一想到那个少年就犯怵,她求救似的望向耶律臻,可他却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去吧,问清楚刚才靖王说的是否是实话,此事关系重大。” “可我跟他不熟……”她很是抗拒,耶律臻却没再给她机会,直接将她推到了马车前。 ******* 再宽敞的车厢内,若是对面坐了个面无表情的人,也会让人感到空间格外拥挤。马车颠簸着重新启程,车门紧闭,窗上的帘子也拉下了,里面昏暗无光。叶姿斜着身子坐在角落,这样可以不直接面对萧凤羽,心里稍许安宁一些。但没过多久,他忽然开口:“你为何不愿看我一眼?” “没,没有啊!”她只好抬头看了看处于阴影中的少年,硬挤出一句,“我对你,有点陌生……” “是因为我变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有点奇怪,带着微微的上扬。 叶姿尴尬道:“不是,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失忆了。” 隆隆的车轮声中,少年寂静了片刻,似在考虑着什么,忽道:“失忆?” 叶姿意识到自己又说了稀奇的词汇,只好道:“就是说,我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包括所有的亲人朋友。” 始终冷静的少年震惊地抬头望着她,许久才道:“怎么会?” 她苦恼地道:“之前朔方与北辽发生战争。我遭遇了暴风雪,而且与大哥失散,在冰天雪地中昏倒了,醒来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大哥呢?”凤羽的脸色更显苍白。 “大哥他……在突围中受了伤,后来为了找我,死在了风雪中……” 萧凤羽似是深深呼吸了一下,没再说话。叶姿用眼角余光偷窥他,正在想着怎么才能谈到之前耶律臻交代的问题,他却又低声道:“那你是连我也不记得了?” 叶姿愣了愣,随即道:“是啊。”她顿了顿,试探问道,“那个……凤羽,你是什么时候摔伤了腿?” 他闭着嘴没有吭声。叶姿又问了一遍,少年依旧沉默以对。她挪了一下位置,坐到他对面,双手撑在膝上,微微弯着腰看看他,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受到那个靖王的要挟,所以不敢说真话吧?” 他抬起眼望着她,眼神有点奇怪,像是在研究着什么。叶姿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急忙背倚着车壁,掩起面纱:“你怎么不回答我?” “你真的是姐姐吗?”他突然发问,注视着她,眼神复杂。 叶姿心底一惊,忙假笑着掩饰:“你怎么这样问?” “因为觉得不像。”他直截了当,神情冷寂。 她绷起脸,肃然道:“凤羽,你离开北辽已经十多年了吧,现在的我,又怎么可能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迅疾反诘:“那你为何口口声声叫我凤羽,以前你只以小弟称我。” 叶姿脸上燥热,强作怒色:“不是说了我忘记了一切吗?你这是什么意思,才见面就怀疑起我的身份?” 凤羽紧抿着唇,望了她许久,最终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 因天色已晚,车队回到燕州城内后,便早已有官员安排好一切,只等着耶律臻驾临行宫。行宫位于燕州城南,虽不如上京皇宫恢弘壮观,但在夜色中远望,只见一盏盏明灯灼灼生光,与寥廓夜幕中的璀璨群星相映,犹如大漠中散落的珍珠,别有一种奇幻之美。 行宫前有一天然湖泊,潋滟微波随风而起,星光月影跃动不已,银芒闪烁,令人沉醉。马车从湖上石桥缓缓驶过,叶姿有意别过脸望着窗外,好让自己不用一直对着萧凤羽。 远处城墙绵延,再往外就是浩瀚沙漠,叶姿正在出神,隐约间却觉夜色下似有暗红光痕一闪而没。她怔了一怔,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忙再次探身望向远方,唯见黑沉沉城楼起伏,再无其他异常之象。 虽是如此,但她还是抓着窗棂,发了好一阵呆。 “你在看什么?”寂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了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却见萧凤羽正望着自己,桥上明灯的光投映在他眼眸中,明亮间透出三分寒冷,七分孤寂。 叶姿放下帘子,正色道:“只是看一下景色。”她说着,见这少年从始至终都态度冷淡,不禁道,“你已经不再是质子,为什么还是郁郁寡欢?” 他垂下视线,道:“不觉得有何高兴之处。” “回到了故乡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她微微蹙眉。 他将目光移至她脸上,不动声色道:“我不知何谓故乡。” 叶姿愣了愣,这少年看似文弱青涩,但言语间冷漠异常,让她难以继续交谈下去。 “凤盈,今晚我们住在行宫。”沉寂中,耶律臻在外敲了敲车壁。叶姿打开车门,见马车已停在朱红色宫门前,有人抬着乘舆等在一旁。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叶姿坐上乘舆,侧身一望,便见卫兵们正将凤羽背出马车,靖王始终跟在左右,看样子对凤羽很是关心。 耶律臻策马来到她近旁,低声问道:“可问出什么来?” “……没有,他几乎不愿开口。”叶姿失落道。 耶律臻皱了皱眉,见凤羽已坐上乘舆,靖王上马随行,正与他低声交谈。耶律臻便假装与叶姿亲近,靠拢到她身边,小声叮嘱:“在我们回到上京前,一定要让凤羽说出受伤的实情,否则父皇一旦与朔方签下盟约,再想开战就更麻烦。” “可他……”叶姿还没说完,耶律臻已经策马往前去了。侍卫们抬起乘舆,叶姿忙扶着两侧扶手,回首间,却见凤羽在不远处正望着她。 她板起脸坐正了身子,没有再朝后看。 ****** 在持灯宫女的引导下,叶姿被迎至一处幽静宫苑。耶律臻安排宫女带领靖王与凤羽去休息,凤羽却道:“我还有些话想与姐姐说。” “今天已经很累了,明日再聊好吗?”叶姿不知他为何忽然要留下,只得向他微笑。 “许久没见姐姐,姐姐难道不想与我叙旧?”少年坐在乘舆上,依旧低垂着眼睫,话语声不高,尾音却上扬,隐隐露出反诘之意。 “但我现在头疼。”她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心里却抓狂。 耶律臻见状,只得道:“既然凤盈不适,那就早些休息,凤羽你也一路辛苦,叙旧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靖王始终安静地站在凤羽身边,此刻侧身与凤羽低语几句,说的却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凤羽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耶律臻扬眉道:“靖王有什么话是要与凤羽私下交谈的吗?” 靖王一笑,作揖道:“抱歉,鄙人只是劝凤羽不要任性。因为凤羽在朔方已经十年有余,故此我一时不留心,与他说了朔方话,并非有意让殿下听不明白。” 耶律臻还待开口,凤羽已抬手道:“姐姐头疼,我就先行告辞,不打搅姐姐休息。” 叶姿松了口气,目送侍卫引着他们缓缓离去,回头见耶律臻双眉微蹙,似是还有心事。“你还在想着凤羽受伤的事?”她不由问道。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屏退了两侧的宫女,又负手走到庭院一角的假山前。 此处亭台楼阁颇有中原气息,但檐下匾额间刻有潦草字迹,却又与汉字完全不同,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叶姿正打量四周,耶律臻忽回头道:“凤盈,以前你也曾随你父亲一起来过这里,说是喜爱这别致的布局,如今可还有印象?” 叶姿转目望向院中草木,只得道:“看了有几分熟悉之感。” 耶律臻走回到她身边,低声道:“我已命人连夜赶往边疆,将凤羽残疾的事告知北胤王。” 叶姿吃了一惊:“可是你还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管是否真如李衍所说,凤羽终究是废掉了双腿,朔方难辞其咎。”耶律臻语含愠意,看着她道,“你兄长已经战死沙场,而今北胤王只剩凤羽这个儿子,却又被朔方国弄成残废,这对你们北胤王府来说,岂不是最坏的消息?” “……那,我父王是不是会即刻从边境赶回?”叶姿不安起来。 耶律臻颔首,望向天际道:“这就不知了。不过之前你兄长的死讯传至军中,他便已经是强忍悲痛,为了打败朔方大军才没有回来。但我想,当他知道世子已死,所有的希望应该都在凤羽身上了吧……” 叶姿听了此话,虽知自己只是暂冒郡主身份,但想到北胤王三个子女中其实只剩下萧凤羽一人,且又再也无法继承父业驰骋疆场,心情不免也沉重起来。 夜风回旋,吹起她额前金箔花钿,更吹动腰间玉石坠饰,铃铃作响。略微出神间,忽觉肩头一沉,耶律臻已将手搭在了她肩上。叶姿一惊,他却很自然地示意她望向远处:“我知道你以前一直都恨不能身为男儿为国杀敌,但你毕竟是女子,且已年满二十。你若是真要替你父亲分忧,便应该早日择人而嫁,繁衍子息,你父王必定也希望如此。” 叶姿头脑一阵发昏,他说这话的时候满怀憧憬,态度诚恳,仿佛在为她谋划着最重要的大事,可这样的话在她听来却着实惊愕。“……殿下考虑得很周全,不过我暂时还没有想过这事,而且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情,只怕父王也没有心情让我出嫁……”她纠结半晌,才想出这样不得罪人的回答。 耶律臻笑起来:“那倒未必,等他回来后,我可以替你询问他的意见。” 叶姿急道:“但我兄长不是才去世吗?难道我不要守孝?” “……兄长去世,作为妹妹的你只需穿戴素衣满三月即可。怎么你就这样不愿意出嫁?”耶律臻诧异地看着她,手臂下滑,似是想揽向她腰间。 “殿下我要休息了!”叶姿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子将他推开,自己抽身后退。耶律臻双眉一皱,握住她袍袖道:“凤盈,你现在为何对我这般抵触?” “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她急忙解释,但耶律臻却上前一步,仔仔细细看着她道:“为什么你现在连性情都变了许多?以前你并不会如此抗拒,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令你感到不满?” “我……”叶姿被他紧握着手腕,抬头便正对上他的目光,不禁一时心慌。却在此时,从庭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耶律臻侧身一望,竟是四名侍卫抬着乘舆快步而来,萧凤羽披着雪白狐裘,正神情淡然地倚坐其上。 “姐姐,原来你还未回屋休息。”他微微扬起眉,眼里带着些许了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辨识真身 “凤羽,你怎么又回来了?”趁着耶律臻回身之际,叶姿轻轻收回手,迎上前去。 侍卫们将乘舆放在庭院中,凤羽抬头看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刚才听说姐姐头疼,我想到行李中备有良药,便带来给姐姐试用一下。” 耶律臻走到叶姿身后,与她离得极近,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坐在乘舆上的萧凤羽似乎显得有些卑微渺小。他抬起下颔,道:“凤羽真是有心了,其实只需差人送来即可,又何必专程来这里?” “别人不知如何敷用,这是朔方的秘药。”萧凤羽嘴角上扬,不卑不亢地望着面前比他高的人。 叶姿急于摆脱刚才的尴尬处境,便蹲在萧凤羽身前道:“多谢你,凤羽。”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似乎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让叶姿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装作很自然的样子,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盒子。这木盒只有手掌大小,四四方方,做工简陋,也没有任何雕饰。耶律臻睨着她手中的盒子,道:“这里面是药丸?” “是。”萧凤羽端坐着道,“姐姐,我随你进屋去,好为你治病。” 叶姿略有犹豫,他随即又朝耶律臻道:“时间已晚,殿下不如早些回寝宫休息,我为姐姐解除头痛后也会即刻离开。” 耶律臻看看他,笑道:“那就有劳凤羽,希望凤盈的头痛之感可以消除。”说罢,挥手让侍卫背起凤羽,将他送入了堂屋。 叶姿握着木盒站在门槛边,耶律臻侧身向她低语:“你觉得他真是来替你治病吗?”她抬眼望着他,还未回答,他已带着侍卫转身离去,逐渐消失在曲径尽头。 “姐姐,你怎还站在风口,不怕头痛更甚吗?”烛光摇曳下,一身素白的凤羽坐在堂中,望着兀自出神的叶姿。 ****** “其实现在痛得也不是很厉害了。”叶姿关上雕花门扉,转身望着面前的少年。之前在马车与凤羽虽也相对而坐,但其间光线暗淡,看得并不真切。此时青铜烛台上明烛闪耀,光亮在他白皙脸上跃动,倒显得他还略带几分青涩。他眼形狭长,瞳仁极黑,在烛影下宁静内敛,但一抬眼,扇形眼睫微微上挑,又带着清冷高傲之意。 “你以前就时常这样,十多年过去了,头痛痼疾还是未曾根除。”他一边说着,一边整了整长袍下摆,覆盖住了自己的双足。叶姿不由自主地望了一下他的双腿,很快又收回目光,走到了桌子的另一侧。 “麻烦将蜡烛递给我。”他淡淡地道。 “要蜡烛干什么?”她蹙眉回头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少年让人捉摸不透。他却很自然地斜倚在椅背上,伸手拿过她放在桌上的木盒,“不是说了为你疗治吗?” 说话间,木盒已被他打开,里面是一排银光闪闪的细针。叶姿看到这种尖利的东西就觉得头皮发麻,不禁道:“你之前不是说给我带了药吗?这些针又是做什么的?” “刺穴,我在朔方学会的。”他简单地回答着,见她不给他拿蜡烛,便自己扶着座椅探身去够。高高的烛台离他尚有一段距离,他努力地伸出右臂,但竭尽全力之下却还是只能勉强触及烛台。 叶姿怕他摔倒,只得走上前取下一支蜡烛,他伸手想接,却被她抬肘挡开。“有烛油,烫的!”说话间,叶姿已将那蜡烛小心翼翼地放置于桌上。 凤羽的手指在一排银针上轻轻划过,最终拈起最细的一枚,将那针尖置于烛火之上。火焰微微一跳,灼着针尖,流丽生色。叶姿攥着衣襟:“我不想刺穴。” 他自顾自地烧灼着银针,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叶姿皱眉道:“凤羽,多谢你过来探望,我现在就找人送你回去。” “为什么?”凤羽这才抬起眼眸,带着些许的诧异。 “没什么,我已经不觉得头痛了。”叶姿说罢,伸手便想去拿开那支蜡烛。不料凤羽动作更快,她的手才伸出,已被他一把扣住,叶姿挣脱不得,看似瘦弱的他竟有如此大的手劲,让她很是意外。 “干什么?!”叶姿急道。 “坐在我身前。”他依旧抓着她的手,似是唯恐她逃走。 叶姿恨不能让他即刻离去,但又不能与他翻脸,只得软了语气:“我真的不想刺针,你为什么非要勉强我?” “姐姐你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凤羽忽然说了那么一句,指掌暗中用力,扣紧她的手腕。 叶姿呆了呆,勉强笑道:“你是觉得我胆小了吗?你要知道,一个人失忆之后,性格也许也会变的……” “是吗?这刺穴之术是从中原流传而来,有时甚至可以起死回生,说不定你经我刺穴之后就能恢复正常了呢。”凤羽说着便微笑起来,可这看似无邪的笑容在叶姿看来显得别有用心。 “你是对我有怀疑?”她见好话说尽也不管用,便索性直视着他,“从见面之后,你就总是用审度的眼神看着我,现在忽然深夜折返,难道真是为了给我治病?” 凤羽抬头望着她,眼神竟含着不屑:“那你说我是为何而来?” “我为什么要说?!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叶姿强硬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的眉梢动了动,不含情感地反诘:“只怕是你心虚,才会对我如此戒备吧?” “我戒备?你又何尝不是?”她顿了顿,盯着他的双腿,“还有,你真的是因为摔倒在冰上才变成这样的吗?那个始终跟在你身边的靖王,其实一直在威胁你吧?” 萧凤羽垂下眼睫,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那种漠然神态,好似叶姿所说的话与他完全无关。 “给个回复好吗?”叶姿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他紧紧抿着唇,烛影飘忽,映在他雪白狐裘间,错落有致,宛如梅瓣。叶姿最忍受不了这种沉闷场面,不由着急道:“说话,萧凤羽!” “要我说什么?”他冷冷道。 “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是试探的话,请你回去,我要睡觉了!还有,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你要是觉得我很陌生就跟我保持距离,不要再来故弄玄虚!”她说着,“啪”的一声合上盖子,一把推到了他面前。 ——她嘴上锋利,心中却还是有点虚,因此一鼓作气地说罢之后,便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屋中很是寂静,过了片刻,她才听到凤羽缓缓道:“我没有故弄玄虚。” 叶姿怔了怔,他又继续道:“小时候你就犯过头痛的毛病,父王命人从新宋边境抓来大夫替你以银针刺穴,只有那样才可以缓解你的疼痛。我曾说过,姐姐,等我长大了,会去新宋学习医理,替你彻底治好痼疾。”说至此,他顿了顿,却没有看她,“但是不久之后,我就被送到朔方做了质子。” 叶姿本是侧身对着他,此时不禁望了他一眼,凤羽的视线始终落在青砖地面上,似乎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她颇感纠结,犹豫着不知应该如何接话,凤羽将桌上的木盒收入袖中,“既然你不再需要我替你治病,那我以后不会再拿出这些东西了。” 叶姿心里有些酸,感觉自己似乎是太过敏感也太过急躁,误伤了他的好心。她转身望着木盒:“银针是你专门带回来的?” 他没有看她,只是道:“我本来以为你会高兴。” 叶姿望着凤羽,他低眉侧目,神情中带着几分落寞。 这样的神情,让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当她与父亲的关系还不算那么糟糕的时候,为了给父亲准备生日礼物,她每天晚上打着手电躲在被窝里编织。可是当她赶在父亲生日那天编织好丝线娃娃,从中午等到傍晚,准备给他一份惊喜时,他却连家都没有回。蛋糕上的蜡烛由灿烂至燃尽,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她攥着娃娃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却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叶姿默默地叹了口气,弯腰望着凤羽:“好吧,如果你真的很想试一试你新学的本领,我可以做一下实验品。” 他略怔了怔:“什么意思……” “别管这些。”叶姿正色道,“说吧,你要刺哪里?” 凤羽想了想,道:“后背处,可治头痛之疾。” “……你是要我脱光衣服吗?!”先前的同情心一下子跑光,叶姿涨红了脸,脑子里居然浮现出为了治病必须要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的那些老土桥段。 凤羽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怔了怔道:“不需要,只是后颈,你将衣领解开,最多露出肩膀即可。” “……好吧……”她环顾四周,虽然门窗紧闭,但屋内还是很冷。于是搬来凳子坐在他面前,伸手呵了几口气,背对着他解开了衣襟。 绒袄褪去后,层层叠叠的衣衫滑落至肩膀下,肌肤暴露在外,果然很是寒冷。 她绷紧了肌肤,等着那种酸楚的感觉降临,但奇怪的是,坐在她身后的凤羽却没有立即刺下银针。 “喂,凤羽,快点啊!”她冷得直打哆嗦。 话音才落,忽觉后背处轻轻一触,有人抚过了她的肌肤。 他的动作似乎还带着几分犹豫,但微冷的指尖停留于她颈下,许久不曾移开。 叶姿浑身起了寒战,她不是没有与异性接触过,但这种寂静中的轻触,却让她心底浮起异样的感觉。“你干什么?!”她惊愕之余,猛地收紧衣襟,回过身怒冲冲盯着他。 眼前的萧凤羽却似乎比她更震惊,黑澄澄的眼眸里不再是冰雪一般的清冷,而是一江秋水起了波澜。 “你不是说要扎针吗?为什么动手动脚?!”叶姿觉得自己受了骗,霍然起身质问。 萧凤羽深深呼吸,眼神波动,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忽然开口叫道:“姐姐。” 叶姿一怔,从见面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叫她。虽然她其实并不是他的姐姐,但这一声情真意切,竟也让她一时愣住。 “你,你到底搞什么啊?”叶姿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慌乱中扣着衣襟。 “没什么。”他竟如释重负,双手撑着椅子,“你后颈下方有朱红色的印记,我见过,不会认错。” “原来你还是为了验证我的身份?”叶姿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但忽然一转念,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我后颈处的印记?!” 凤羽愣了愣,竟稍显局促:“小时候去找你,你在沐浴……碰巧看到了而已。” 叶姿张了张嘴,紧紧攥着衣衫,魂不守舍地坐在了椅子上。 ——如果说世界上有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还是在她的认知范围内的话,那么为什么就连真正的萧凤盈身上的印记,在她身上也同样存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互有窥伺 辗转反侧了一夜,叶姿在天光刚刚发白的时候便起来了。匆匆忙忙地梳洗了一下,裹着绒袄披着斗篷奔出了院落。宫女们才刚开始洒扫,见她这般样子,不禁叫道:“郡主,您要去哪里?” “我找凤羽。”她快步朝前,院门口的侍卫见状,急忙上前道:“太子殿下有令,为保安全,请郡主不要随意走动。” “现在已经天亮,我只是去凤羽住的地方而已。”叶姿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侍卫们不敢强行阻拦,只得为她带路。 沿着青石道路径直向北,穿过花圃后,一座庭院便在前方。门前的侍卫见叶姿快步而来,急忙进去通报。叶姿来到屋前时,宫女行礼道:“公子刚刚起身,郡主是否稍等片刻?” 叶姿微一踌躇,房内却传来凤羽的声音:“既然姐姐清早到来,就请进来罢。” 宫女听后,才开门引着叶姿进了卧房。靛青锦帘撩起,屋中微有暖意,床前架着炭炉,凤羽倚坐在床头,身上仅披了一件素青的锦袍。 宫女想为叶姿端茶,她却低声道:“不用了,我有话要跟他说。” “是。”宫女应声退下,关闭了房门。叶姿站在炭炉边,道:“凤羽,昨夜睡得可好?” “尚好。”他虽是这样说,但始终低垂着眼睫,似有些疲惫。叶姿犹豫了一下,直接道:“昨晚我被抓走时不慎掉落了一件东西,你是否看到了?” “什么东西?”他扬起眉看着她,神色微讶。 叶姿走近一步,轻声道:“就是一个会发光的物件……你之前也看到过的。” 凤羽想了想,道:“我记得……但你被抓走时我十分慌张,并未注意到其他。姐姐清早到来就为的这事?” 叶姿蹙眉,一侧身坐在床边座椅上,盯着他道:“凤羽,这件东西对我很是重要,你真的没有看到它掉在哪里了吗?” 他缓缓抬起眼:“姐姐如此着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宝物?” 叶姿怔了怔:“呃……西域的饰品,镶嵌了有许多宝石……” “是父王赐予你的吗?” “是啊。”叶姿故作镇定地道,“因此对我意义重大,你要是看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他颔首,“我记住了。” ****** 叶姿除了问话之外,面对着这个安静少年着实无话可说,因此草草应付了几句后,便借故告辞。离开他的住所后,她又问遍了宫女侍卫,但每个人都说不曾见过此物。 耶律臻前来探望她的时候得知此事,安慰道:“昨夜你被抓走后,我们都离开此处全力追寻,又怎会有人进屋?或许那东西并不是掉在屋中,既然已经遗失,等回上京后我再送你珍宝即可。” 叶姿心急如焚,耶律臻见状,又亲自带着她沿途寻找,几乎走遍了昨夜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但还是没有找到她丢失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待我见了北胤王后再问问,或许还能找到同样的……”耶律臻见她神情焦灼,不禁问道。 “不用!”叶姿急忙道,“不用问他……父王要是知道我丢了他赐予的宝物,一定会很生气,所以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好。” “那也好。”耶律臻微感意外,继而低声道,“今日午后我们就会启程,北胤王应该也已经出发,或许我们还未回京便能遇到他。” “是吗……”叶姿勉强笑了笑,心中更感不安。 耶律臻颔首,上前一步又道:“我们此行还要与靖王同路,你要提防此人。” “为什么?”叶姿一怔。 “我怀疑那个刺客是朔方国的人。”耶律臻目光明厉,“靖王深藏不露,若非出身不及其兄长尊贵,朔方帝位便是他的了。如今他名义上代表朔方前来与我朝议和,而刺客又两度袭击于你,只怕是有意要制造混乱,让北胤王为之分心。” 叶姿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道:“你不觉得这样做的话他们是自讨苦吃吗……” “若是真的按照先前谈的条件来议和,朔方国力必定日益衰败,他们又怎会坐以待毙?”耶律臻言谈间露出自信之色,叶姿不好反驳,只得沉默。两人沿着小径走了一程,远处正是凤羽居处,耶律臻便问她是否想去那边坐坐。叶姿忙摇头拒绝:“清早时已经去过。” “你为何不太愿意跟凤羽相处?”他看着她,带着些疑惑。 “……没有,可能是分别太久,所以有点陌生吧……”叶姿说罢,还有意笑了笑。 耶律臻却望向那个院落,过了片刻,道:“你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吗?” 她愣了愣:“不太记得了……怎么问这个?” 耶律臻没有立即回应,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他真的是凤羽吗?” “你怎么会忽然这样问?”她错愕地看着耶律臻。 关于凤羽身份的真实性这一问题,是她从未想过的。其实也很正常,她自己都是假冒的郡主,又怎会去怀疑“凤羽”是否是真的质子。 耶律臻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凤羽从小远离北辽,十年后再次回归却性情大改,有几分怀疑罢了。” “朔方没有必要弄一个假冒的质子来交还给北辽啊!”叶姿沉吟了一下,“即便你怀疑的事情是真的,也就是说真正的凤羽已经出了意外,那他们为什么不找个健健康康的人来顶替?” “也许找不到另外的人了。毕竟不能与小时候的长相相差太远。还有,你是否能确定他双腿已废,而并非伪装?”耶律臻脸色凝重,末了更告诫她道,“总之你务必小心观察,以免中了朔方国的奸计。” “……好。”叶姿被他这认真的目光盯着,不得不小声答应。 ****** 午后晴空无云,阳光正好,在卫兵的护送下,这一行人离开燕州行宫,又踏上了返回上京的路途。与之前不同,叶姿主动要求与凤羽同坐一辆马车。靖王微感意外,耶律臻自然很是满意。 她提着长而繁复的裙子登上华丽的马车,凤羽坐在那儿,依旧寂静淡漠。今日温度略高了些,他脱下了狐裘,外面便还是那件素青色锦袍,斜襟延伸至衣领处都缀着雪白绒毛。那件狐裘盖在他的膝上,叶姿坐下时,以眼角余光扫视了他的身边。 仅有一个不大的包裹,她记得昨日初见他时,这包裹也在他手边。 “这是从朔方带回的东西?装的什么?衣服吗?”她轻松地问道。 凤羽侧过脸看了看,淡淡道:“一些旧物罢了,比如昨夜你见过的银针。” “能再让我看看吗?”她用带着笑意的目光盯着他。 他似乎有些不自然:“你是说银针吗?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那是你专门为我带回的东西啊。”叶姿挑眉一笑,见他没有回答,便自己探身去抓过了包裹。凤羽却没有阻止,她便将包裹解了开来。在最上面的正是那个木盒,叶姿瞟了他一眼,见他静静坐在对面,毫无惊慌之意,只得打开了盒子。 盒中还是那排银针,整整齐齐地放置于黑色丝绒之上。叶姿不想让他察觉自己的用意,便问道:“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些银针的呢?” “靖王曾出使新宋,我托他给我带回了银针与医书。”马车有些颠簸,他坐得似是吃力,双手撑着座椅。叶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这木盒,总觉得盛着银针的丝绒底子有些不平整。她不禁暗自欣喜,趁着凤羽望向窗外的时候,以尾指一挑,便将那层丝绒掀了起来。 底下果然另有空间,但令叶姿失望的是,从形状来看,夹层中用白色布帕包着的东西明显不是夜光表。 “你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凤羽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望着她。叶姿急忙将盒子关上:“我只是看到底下不太平整,所以想帮你放好。” 他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越是这样,叶姿越是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尴尬地将盒子递到他面前,凤羽接到手中,却将盒盖打开,慢慢掀开了夹层,将白帕托在掌心。 很轻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 “你还记得这个吗?”他缓缓打开白帕,目光却始终落在叶姿脸上。 原来是一根长长的羽毛,尾端暗蓝,中间则有一缕赤红贯穿首尾。 叶姿微微一怔:“这是什么?” “凤凰的尾羽。”他将羽毛托至她面前,却不让她碰触。 她忍不住道:“世上哪会有凤凰?” 他却摇头:“不,母亲曾对我说,在她的家乡有一对凤凰,每逢云雾起时,便会在高山之巅盘桓不去。若是有人捡拾到了凤凰的羽毛,就可御风飞翔,哪怕再远的地方都能去得。”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极其认真,甚至有些虔诚,就连叶姿都不忍打破他的美好幻想。但她纠结半晌,还是提醒道:“你说的,应该算是传说吧……” “你觉得是谎言吗?”他忽而抬眸,眼神锋利如刀。 她局促了一下,道:“也不能说完全是谎言,但世上真的没有凤凰……不过你要是觉得这尾羽漂亮,收藏着也未必不可。” “姐姐记得这尾羽是谁给我的吗?” “……是你母亲?”叶姿话一出口,不觉一惊,急忙改口道,“哦,不对,应该是我们的母亲……” 凤羽的唇角慢慢浮出异样的笑意,极其浅淡,却又蕴含着叶姿无法理解的诡谲:“你连这也忘记了吗?我与你并不是一母所生。” “是吗?”叶姿只觉背后一冷,随即不动声色道,“看来我真的忘记了许多事情。” 他低头,一边用白帕重新包起尾羽,一边道:“你与大哥是王妃所生,而我母亲原本生活在遥远的草原。父王在征讨达穆朗部落时虏获了她,因见她美貌便带回上京献给北辽皇帝,皇帝却反将她赐予了父王。” 叶姿怔了怔,看着他的眉眼,不禁道:“难怪你的长相跟这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从小他们就说我不像北辽人。”他关上了盒子,不带多少情感地道。 …… 夕阳即将落下,天色又渐渐变暗。因附近没有城池,马队便在旷野中驻扎下来。 卫兵们很快就搭建起了宽敞的帐篷,凤羽又一次被人从马车中背下。这一路上他从来都不能依靠自己行动,叶姿坐在车上望了他背影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座位上,他留下的包裹还在。她迅速关上车门抓过包裹翻了个遍,但还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难道真的不是被他捡取了? 她蹙着眉,握着包裹发了怔。 从一开始她就不想留在这个时代,但如何回去,回去后又该怎样躲避追捕,却是最难的问题。如果说起初的一段时间内她还很是茫然的话,m967的出现却反而给了她一线光亮。虽然他还是在暗中伺机而动,但不管怎样,或许他可以找到回现实世界的路径。 而那个看似夜光表的通讯器,正是叶姿现在唯一可以利用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风狂沙骤 因在行宫遭遇袭击,耶律臻催促着马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为了尽快返回上京,他们选择了更短的路程,只是途中必得经过寸草不生的戈壁。 连日来马队昼夜兼程,每个人都异常谨慎,但m967却再未出现。抵达戈壁滩的那天,从午后起天色就变得晦暗。天际的云层起初还是淡如云烟,渐渐地越积越厚,临近黄昏时分,已低沉得与远方地平线连成一片。 此处已是遍地荒凉,寒风卷起沙尘,纷纷扬扬迷乱了天地。骑在马上的耶律臻不得不勒缰止步,挥手示意身后马队暂时停下。叶姿坐在马车中听得外面风声呼啸,才打开窗子,便被扑面的风沙吹痛了眼睛。 “凤盈,把窗子关好,看样子我们没法赶到驿站了。”耶律臻策马过来,替她关上窗户。叶姿揉着眼睛,隔着窗子道:“就在这等着风停?” “要找地方避风,万一风势更大会越加危险。”他说罢,又回头指挥众人掉转方向。叶姿只觉马车摇摇晃晃地朝前行进,风沙扑打在窗户上簌簌作响,让她觉得这马车时刻会散架。 外面的人在大声传令,一时间马嘶连连,兵戈碰撞声亦不绝于耳。叶姿裹紧了衣衫侧转身子,凤羽正顾自望着手边的弓箭,这是耶律臻为了防止再有人来偷袭而专门给叶姿准备的。但此时凤羽却握起一支三棱箭,久久凝视。 自从离开燕州后,叶姿总觉得这个少年不太正常。 他时常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若非叶姿开口,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说话,总是默默坐着,似乎陷入冥思之中。虽然见到他也就几天的时间,但叶姿明显感觉到他与在燕州行宫时不同了。 她曾试探问过凤羽是否身体不适,但他却只是安安静静地挑起眉睫望着她,像是在研究一个古瓶或是一件饰物。这种审度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干脆闭嘴,再也不去主动与他说话。 马车越来越颠簸,叶姿紧抓着靠背,却见一直盖在凤羽腿上的狐裘滑落了下来。她微微一怔,见他还是如同入定般端坐着,不由想为他捡起。岂料就在她弯下腰的一刹那,只听马鸣急促,车子猛然一晃,几乎就要翻倒。 叶姿惊呼一声往前摔去,凤羽急忙伸手抓住她,但反而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翻在地。“当心!”叶姿见他撞向坚冷的车门,不由爬起身一把拽住他,但此时外面一阵喧哗,马车突然加快了速度向前狂奔,叶姿撑着座位向外喊道:“出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只有马匹嘶鸣声以及呼啸的风声,其间还夹杂着耶律臻急促的话语。 叶姿感觉不对劲,这马车的速度快得惊人。她扑到窗前使劲打开窗子,却惊觉漫天黄沙遮蔽了天空,世界已完全陷入混沌。 乌云压顶,狂风大作,极短的时间内,天色晦暗如同深夜。原本整齐有序的马队顷刻间乱了阵型,耶律臻率领数名卫兵冒着飓风竭力朝着这个方向追赶,却很快就被大风吹得偏离了方向。 “停下!停下!”他们在后方焦急叫喊。叶姿亦奋力探身朝前张望,只见马匹被这狂风惊得如同发疯。车夫拼命一勒缰绳,两匹骏马腾跃而起,竟将车夫生生甩下。 叶姿眼看着车夫摔在黄沙中,转眼间就消失于视线间,而那两匹受惊的马儿还是丝毫未停。弥漫的风沙中,后方追赶的身影已越来越远。她“嘭”的一声关上窗户,一把拉住车门便想打开。 “你要干什么?!”凤羽拦住她急道。 “没人驾车了!我得到车头去!”她想推开凤羽,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你能让马车停下?”他盯着她问道。 叶姿不禁一愣,但随即道:“去总比不去好!你在这坐着!”说罢,发力挣开了他的手,使劲打开车门便爬到了车头。此时风势更大,她已看不清前方,砂砾疾旋着扑打过来,就连呼吸都异常艰难。她一手紧抓着车辕好让自己不至于跌落,一手努力往前想要握住缰绳。 但马匹疾驰之中,缰绳已被甩落一侧。叶姿才探身抓住,马车却正好疾行转弯,她只觉天地旋转,顿时失去重心滚向边缘。 就在此时,却有人从后方紧紧拉住了她的脚踝。“过来!”凤羽趴在车门处,咬牙拽着她想要拖回。叶姿半个身子已经悬空,手指刮过沙地,顿时磨去了一层皮肉。她拼尽全力攀住车辕,凤羽的指节已突显发白,他的左手本来是拽着车门,此时见叶姿还是没法探身上来,竟忽地伸出双手使劲拽住了她。 狂风卷乱了她的长发,叶姿咬住搅乱视线的发缕,最后奋力一挣,终于跃上了车头。缰绳就在手中,但她却不知如何掌控这繁重的马车,只依照骑马的方式用力勒缰,想要让马匹放慢速度。但此时马匹依旧处于癫狂状态,她这胡乱地一扯反而使车子摇晃地更加厉害。 “不要硬拽!”凤羽吃力地伏在车门口,望着惊慌失措的她。 叶姿回头急道:“你会驾车吗?过来帮我!” 他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紧抿着唇,以双手撑着身子往前挪动。叶姿见他行动艰难,急忙侧转身子伸手过去,凤羽微微一怔,随即抓住了她的手。 “就这样,别松手!”风声呼啸,叶姿的声音转瞬即逝。她始终紧紧握住他的手,生怕他坠下马车。但凤羽坐得不稳,马车一个颠簸他便得抓住车辕,根本无法接过叶姿递来的缰绳。 叶姿在情急之下紧紧抱住他的腰:“你只管驾车,我抱着你。” 凤羽一惊,侧过脸望了她一眼,眼里满是讶异。叶姿重重地将缰绳塞到他手中:“快!” 他什么都没说,握着缰绳用力一控,本已直冲的马匹不得不减缓了速度。但风沙随即卷来,马匹再次拖着车子往斜侧奔逃,只不过这时沙土越来越深,马蹄陷入其中,加之奔跑已久,行进速度已大不如前。 “坐好。”凤羽只说了一句,便忽然侧身弯腰,探手抓住了车辕边的一根长柄。叶姿不知他要作甚,只得死死拽着他以免出事,但见凤羽用力扳动长柄,车轮间发出刺耳的声音,奔驰的马匹急剧嘶鸣,似是遭受了极大的阻碍。 车子在黄沙中颠簸不已,叶姿下意识地紧抱着他不放。那尖利之声不绝于耳,马匹拼命奔跑,忽然间车轮一扭陷入黄沙,车身竟轰然侧翻。叶姿在惊慌中拽着凤羽跌下车去,此处正是高耸的沙丘,两人自陡坡滚下,很快便滑坠至底,跌了一身的沙尘。 ****** 风声尖啸如刀,叶姿肩膀着地,痛得几乎要落泪。她挣扎着抬起头,却见凤羽闭着双目躺在不远处,下半身已被不断滑落的黄沙掩埋。 起伏如山的沙丘在逐渐崩塌。 “凤羽!”叶姿奋力朝他爬去,忍着痛抓住了他的肩膀,耗尽全力才将他拖拽出沙堆。她撑起上身,喘息着看着凤羽,才想拍拍脸让他苏醒过来,他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叶姿抹去唇边的沙粒,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弯下腰想要拉他坐起。但凤羽却以及其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她,即便是在这漫天黄沙倾卷不已的情况下,他仍寂静如斯,瞳仁黑澈如夜。 叶姿急道:“我背你走!这里太危险!” 他紧抿着唇还是不语,她眼见风势不减,不禁半跪在他身前,一把抓住他手腕就想背起他离开此地。岂料凤羽猛然间挣脱了她,叶姿被他这一甩险些跌倒,不禁陡然站起道:“你想干什么?!在这里等死吗?!” “你不是我姐姐。”坐在黄沙间的少年扬起脸,用极其冰冷的眼神盯着她。 天色晦暗,飓风扑卷而来,叶姿几乎站立不住,但她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我的姐姐自小会骑马驾车,即便她忘记了所有亲人,在刚才那样紧急的时刻,也不可能不知晓车闸的位置。”萧凤羽目光冷澈,抬起头盯着面前这个环佩凌乱的女子。 流沙无声无息地流淌于两人之间,很快覆着了凤羽的双腿,在寒风吹袭下,叶姿的唇色隐隐发白。 尽管被如此尖刻地揭露,可她不愿在这少年面前服输。她拨开颊边的发缕,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个才从敌国回归的质子,缓缓道:“那你说我是谁?” 凤羽的瞳仁收缩了一下,似乎他并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地反问。“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假冒的郡主了?”他冷笑,满目讥讽。 “你始终都在怀疑,但刚才如果不是我,你只怕已经被黄沙掩埋!”叶姿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又怎样?我是要感激你的救命之恩,然后再允许你一直欺瞒众人,借着郡主的名义招摇撞骗?!”他扬着眉梢,厉声道,“我的姐姐到底在哪里?!是谁让你假扮她?!” “我没想招摇撞骗!”叶姿大声道,“从一开始我就跟他们说我不是郡主!但没有人相信我!” 萧凤羽坐得艰难,撑着沙土的双手微微发颤:“一派胡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叶姿拂袖转身,走到侧翻的马车前。原本放在车中的弓箭散落一地,她抓着车辕想将车身抬起,但马匹不断嘶鸣打转,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抬起沉重的车子。 “那我姐姐呢?!”萧凤羽还坐在沙堆下,望着她的背影吼道。 她紧抓着车身,微微回过头,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用手撑着身子朝她迫近,声音嘶哑:“说话!为什么不回答?!” 叶姿背朝马车站定,望着他在风沙中尤显孤瘦的身影,沉声道:“我说出的答案,未必是你想听的。” “我命你现在就说!”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猛然间抓起黄沙中的弯弓,奋力拉开弓弦,乌黑的三棱箭对准了叶姿的眉心。 叶姿呼吸一滞,盯着他,缓缓道:“她死了。” 风声尖啸,凤羽手指一颤,三棱箭如闪电般划破尘烟,朝着叶姿直射而来。她的心猛然一沉,已无从闪避,索性闭上双目。 但听一声沉响,震得她浑身发冷,睁开眼一看,那乌黑的箭尖已射入她身畔的车身,仅余煞白箭羽在狂风中簌簌震颤。 不远处,凤羽脸色苍白如纸,仍保持着开弓之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狭路相逢 叶姿抿了抿已经干裂的唇,声音发抖:“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你骗我!”他嘶吼出声,胡乱地又拾起羽箭,迅疾搭在弦上。但这次,他的指掌已不住发颤,箭尖亦隐隐摇晃。“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雪山下……”叶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形似癫狂的少年让她害怕。 “是你杀了她然后再来冒名顶替是不是?!”凤羽再度拉满弓弦,箭尖直对着她的心口。 “我说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根本不认识她又为什么要杀她?!”叶姿抓着车辕,身子绷紧,散乱的长发在风中飘飞,迷乱了视线。 “那你现在就带我去雪山!”他怒吼,箭尖震抖。 “怎么可能?你知道离这儿有多远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马匹的缰绳。凤羽急红了眼:“你想干什么?!” “你若是真想去,就问萧灼炎和呼尔淳,当初是他们找到了我。那个地方,就是萧凤盈所在之处。”叶姿说出了这些,反倒好似放下了心上的重石。想到如今身份已被彻底识破,再无冒充郡主名义的道理,索性牵着缰绳拽过马匹,便往沙丘那端走去。 凤羽将箭尖对准她的后心,嘶声叫喊:“回来!” 她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回头,步履艰难地走向迷蒙远方。 ****** 天地昏暗,狂风不止,叶姿在混沌之间踽踽独行,心却异乎寻常地平静了。 之前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实,背负着郡主的名号与那些人相处,没有一日不在沉重的负担中度过。而今因这意外而被揭露,她起初惊慌,但此时交代清楚之后,却反而一往无畏了。 虽然借着郡主的身份可以生活无虑,但现在没了羁绊,独自一人或许会更安心。 凤羽终究没有射出那一箭。她想要回头张望,但又强自忍住。不知是不忍亦或是不敢,她选择了毅然离开。 她的长靴中灌满了沙粒,每走一步都疼痛难耐,马匹在风沙中亦不住后退。叶姿正想稍稍停息,却见远处尘雾中隐隐有人影晃动。她一怔,料想是耶律臻率人寻至此处,不由想到凤羽被她抛在沙丘下,如若没人去救,只怕会有危险。虽然自己已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但只要告诉耶律臻凤羽所在,等他去找时自己再伺机逃离,虽狼狈了一些,但至少也能保住凤羽性命。 这样想着,她便牵着马朝对方行去。 晦暗之中看不清对方样貌,甚至连到底有几人也不能确定。叶姿吃力地抬臂挥动,逆风呼喊,想让对方发现她的身影。那人本来已朝着另一侧行去,听到她的叫声后忽而停顿脚步,继而调整了方向,果然朝着这边走来。 叶姿还想向前迎去,马儿却陷入沙地,无论如何也走不得。她正焦急之际,抬头见那个黑影已经越来越近,不禁叫道:“是太子吗?!我在这里!” 黑影加快了步伐,叶姿忽觉那人身形奇怪,细细一看竟并不是穿着长袍。她不禁一怔,此时那人已经越过起伏的沙丘,径直朝她行来。风沙凄迷,吹动他的短发,以及灰黑色制服衣裤。 叶姿掌心冒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他仍戴着纯黑护目镜,遮住了眉眼。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赤红色的光点在护目镜后闪烁,尽管如此,那张冷冽的脸庞已经使叶姿呼吸急促。 她忽而如梦初醒,发疯一般朝着斜侧逃去。但m967身形更快,转眼间已追至她身后。叶姿猛然转身朝他飞扑,他上身后仰,抬臂间便擒住了叶姿的手腕。用力一甩,叶姿如断线纸鸢般摔落在沙土中。 而眼前的人身姿挺拔,即便是在这狂风中依然纹丝不动。 “通,讯,器。”他一字一句,语声低沉。 “还没有找到。”叶姿心寒,紧盯着他那遮蔽了上半张脸的护目镜。 “你说谎。”m967忽而上前,叶姿还未及看清他的动作,已被其用力揪住,拖拽了起来。他死死卡住她的咽喉:“再说一遍,交出通讯器。” “交出之后……你就会杀了我吧?”她吃力地呼吸着,盯着他反问。 他扬起坚毅的下颔:“我的任务是押送你回国,不会杀死你。” 叶姿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咬牙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说他是叛国者?告诉我实情,我才能把通讯器还给你。” “你有资格跟我谈交换条件?”他依旧冷漠至极。 “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我就会毁掉通讯器……”叶姿喘息得厉害,唇边却带着笑,“你是必须要依靠它才能想办法回去吧?我完全可以留在这里做北辽郡主,而你,没了通讯器,就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了。” m967那墨黑的护目镜中忽然闪现了一道红光,叶姿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却听他缓缓道:“你觉得可以要挟我?” 她睁开眼,他迫近至她面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东西是在那个不能走路的少年手中吧?” 叶姿心一惊,还没等她回答,m967已忽地将她推至一旁。她不顾疼痛急欲爬起,但m967迅速抬手碰触了护目镜一下,便有一道无形的压力扑面袭向叶姿。她被那如同洪水般的重压撞倒在黄沙中,几乎无法呼吸,而m967已趁着此时飞速离去。 ****** 远处的沙丘起伏绵延,凤羽肩背弓箭,正凭借着双臂的力量吃力地朝前移动。 所谓的“姐姐”早已消失于茫茫夜色中,流沙不止,甚至很快就掩埋了她留下的足迹。但他还是固执地循着她离开时的方向前行。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本可以一箭射出,但开满弓弦的手,却怎么也发不出那一箭。 虽然自从见到她第一眼起,就觉得她不是自己的姐姐,但她那英挺的眉眼,生气时紧抿的唇,与记忆中的姐姐几乎毫无差别。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人,甚至连后颈处的红印也完全无别。 他不相信她的话语,更不相信姐姐会死。 冰冷的沙粒磨破了他的掌心,他一路低着头看着眼前,用这十余年来惯有的姿势行进。他的双腿并非没有知觉,但始终无法用力,更无法站立,在这样恶劣的地形间,反是成了自身的累赘。 他抬头,天际云层厚沉,黄沙尽头已与灰暗天色相融,分不清界限。 而此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凤羽起初以为是那个女子去而复返,他停下了动作,但很快,他发现并不是她。 他坐在枯黄沙地,那个人穿过沙尘,朝着他一步步迫近。凤羽攥紧了肩前的弓弦,屏住呼吸望着前方。尽管光线黯淡,但凤羽还是隐约感到他的异样。 短发,衣着奇怪,有玄黑色物件遮住了双目。 “你是谁?”凤羽扬起脸,盯着这个奇异的人。 对方没有即刻回答,只是再度朝他迫近,凤羽不觉握住弓箭,但那人却随即抬起手臂,道:“那个东西,在你手里?” “什么?”他愕然。 m967微微侧过脸:“叶姿掉落的东西,我可以感觉到它应该就在你身上。” 凤羽挑眉:“叶姿?我不认识。你到底是谁?” 他迫近一步,离凤羽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手指按住护目镜左侧,缓缓道:“是要我动用武力才肯交出?” 凤羽紧抿住唇,忽而反手握弓,将羽箭搭上弓弦。 “你跟那个骗子是一伙的?”他盯着眼前这奇怪的男人,厉声呵斥。 “愚蠢。”m967忽然回了这样一句,随后,手指轻按下去。护目镜中倏然闪动赤红光线,径直射向凤羽。凤羽惊愕之余一箭射出,那三棱箭穿过朔风刺向红光,就在两相触及之际,箭尖竟冒出一股白烟,顿时粉碎成屑。 红光穿透箭身,瞬息间刺入凤羽左肩,他惊呼一声,只觉刺痛钻透肌骨,好似烈火焚烧一般。冷汗自额角流下,他咬牙抬头,男子已大步上前,却在此时,远处传来马匹嘶鸣之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的,一团如火般殷红的身影冲破风沙席卷而来。 “不要动他!”疾风中,叶姿手中长鞭呼啸,飞速卷向m967。m967身形如电,瞬息间挪移至一侧,叶姿策马转换方向,一鞭抽向他面部。他纵身翻跃而起,在半空中擒住长鞭,借力蹬向叶姿肩头。叶姿紧抓缰绳硬挨这一脚,身形摇晃就要摔下马背。此时啸响忽起,凤羽奋力开弓,利箭自后方飞射而至,直袭m967后背。m967抓着缰绳霍然回旋,才将此箭踢飞出去,却又见一道更快的箭影钻风而来,倏忽间已至面前。 他人已下落,手指才触及护目镜,但听一声轻响,箭尖已中护目镜左侧。m967身形一顿,足踏黄沙不住后退,叶姿趁机扬鞭抽去,他身形一弓,如猎豹般扑跃而起,朝着叶姿擒去。叶姿身在马上急忙低伏,马匹嘶鸣着奔走,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伸向前方的凤羽。 “上来!”她拼命喊着,凤羽却因耗尽力气而重重喘息,伏着身子难以支撑。此时m967已拔出那枚钻入护目镜的利箭,如疾风般重又扑来。叶姿不顾一切地探出身子,奋力抓着凤羽的手臂,硬是将他拽起。 马匹焦灼嘶鸣,凤羽回眸间见那个黑衣男人已追至近前,而叶姿还不肯放手离开。仓促间,他用力抓着马鞍,身子却被拖行于沙砾间,叶姿咬牙拧身,托住他后腰猛地发力,终于将凤羽送上马背。 而这时,m967飞扑而来,出手便抓住凤羽后背。凤羽手握箭尾骤然回旋,锋利的箭尖划过m967脸颊,顿时鲜血流注,溅了一身。 身穿黑衣的男人闷哼一声,跌落下去。 叶姿扬鞭策马,呼喝着冲入重重烟尘。前方,仍是未知的迷茫之地。 ****** 狂风吹得叶姿难以睁眼,她亦辨不清方向,只能任由马匹驰骋于这苍莽大漠。虽隔着厚厚的斗篷,但她能感觉到凤羽正伏在她背后。 她扯过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腰间:“抱住,不然会摔下去。” 他却没有出声,叶姿扭头,反手托住他腰侧,见他闭着双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凤羽?”她一惊,握着他的手使劲晃了晃。他眉间紧蹙,过了片刻才发出微弱的声音:“没事,你只管走……” “你受伤了?”叶姿心中担忧,但却无法查看详情,只得咬着缰绳,徒手解开斗篷,迎风一振,兜住凤羽后背,将他与自己束在了一起。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寒风夹杂着沙粒刮过脸颊,叶姿就这样背负着濒临昏迷的凤羽在荒漠间跋涉。她不敢往回去,更不敢稍有停息,漫无目的地策马奔跑许久,已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随着沙地越来越高,风势亦越来越猛,马匹精疲力尽,颤抖着迈出步伐,已是到了极限。 叶姿被冻得浑身僵硬,心中绝望不已,却在此时,前方荒漠间隐约有阴影起伏,不像是寻常的沙丘。 她催动马匹朝前,马儿却忽地双蹄一软,半跪在沙堆中。事出仓促,叶姿不及反应,竟与凤羽一同摔下马背。她挣扎着解开斗篷,凤羽经此一摔,眉间痛楚之色更重,但已无力出声。 叶姿喘息着抬头望去,但见不远处那高低起伏似是建筑阴影,不禁又惊又喜,急忙爬到凤羽身前道:“凤羽,凤羽!前面有房子了!” 他重重呼吸着,想要撑起上身,但终是没法使力。叶姿转身想要再去牵马,可这时马匹早已拖着缰绳消失在风沙间。她无暇去追,只能咬牙背起凤羽,蹒跚着走向前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旧梦依稀 “凤羽……”过了许久,叶姿才低声唤他。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凉。 于是叶姿弯腰抱住他,发力将他拖坐起来。凤羽身子瘫软,倚靠着土墙才未倒下。叶姿捡起被蹂躏得凌乱不堪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但他还是毫无反应。 叶姿担心起来,扳着他肩膀晃了晃,道:“凤羽,清醒一点!” 凤羽极其缓慢地转过脸,似乎想要看看她,但在黑暗中,只是徒劳。静了片刻,他才喑哑着嗓子道:“带我去你见到姐姐的地方。” “我不认识路,何况当时从那里回到上京都走了很多天,又岂是说去就能去?”她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拢了拢斗篷。 凤羽却道:“你还想骗我?” “……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她生气了。 他质问道:“你既然不认识路,又怎会独自去了雪山?我难道不能有所怀疑?” “你的疑心病未免太重!”叶姿冷笑,飞快地说道,“我并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穿越时空来到北辽,苏醒时就躺在雪山下,面前就是一具女尸!怎么样,你可听懂了?” 凤羽紧紧攥着斗篷,良久才压抑着情绪道:“什么穿越,什么时代,你是装疯卖傻还是故意取笑我?!” “所以我才不想跟你多说,你根本听不明白!” “那你说,姐姐是因何而死?” “我怎么知道?!”叶姿抱着双膝,将身子埋在角落,“也许跟世子一样,原本受了伤,加上遭遇暴雪,最终无法走出困境……” 他静了许久没再发问,叶姿正诧异,却听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响。她抬起头,隐约见他又伏下身子,正费力地抱起自己的双腿。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叶姿扶住了他肩膀,道:“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呼吸又沉重。 “还是痛?”叶姿怔了怔,见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不禁伸手覆上他的左腿。隔着衣物,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异样。他的腿非但无力,也比正常人的要细弱许多。就在这一瞬间,凤羽却猛地推开她的手,将自己蜷缩进更深的阴影中。 她望着他的侧影,道:“你当时摔断的是左腿?” 他哑声道:“不是。” “……难道双腿都断了?”叶姿有些诧异,“一般不会这样……那时候没将断骨固定好吗?” 他倚着墙角,只是紧紧抓住自己的裤管,身子微微发颤,却不说话。叶姿沉思片刻,道:“能让我摸一下吗?或许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不要说了!”凤羽突然嘶声喊道,“别再提这件事!” 叶姿被他吓了一跳,解释道:“我虽不是医生,但也许懂的比你要多些。” “没有用了!治不好的,你还要问到几时?!”他猛地抬头,直视着她,“我不想听,也不想说!我的腿已经彻彻底底废掉了,就这样,明白吗?!” 她抿着唇,过了片刻才道:“萧凤羽,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情绪?” “不能。”凤羽似是有意与她作对,语带挑衅。 叶姿再度被激怒:“你这样对自己没一点好处,是想拿我当出气筒?之前你叫我姐姐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因为我现在知道,你根本不是姐姐!”他打断了她的话语,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等今晚过去,我自动消失,这样你就不会再烦了。”她说罢,站起身抱着双臂走到了另外一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 凤羽根本不想再看她一眼,便闭上双目。他早已浑身冰冷,徒有斗篷披着,却不能带来一丝暖意。先前剧痛的左肩已经趋于麻木,自肩头至手腕,连抬起都困难了。然而来自于双腿的刺痛却还未消散,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伴随了他十余年,如长着利齿的毒蛇般一直潜藏在他体内,只要寻到机会,便会狠狠噬下。 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记不清有多少次想要砍掉自己的双腿,以求最终的解脱。但是他连刀都找不到。 那间破旧的屋子里,除了木制桌椅以外,没有更多的物件。他们怕他自杀,收去了所有可能被他利用的器具。 废了双腿后,他再也无法离开房间,安静的时候,最多只能坐起,透过窗栏望着围墙上的枯草。荒僻的院子门前很少有人经过,偶尔会有钟磬乐曲自远处飘来,轻轻泠泠,如同捕捉不住的风。漫长的白昼过去后,便是更加寂静的夜,被疼痛缠绕,无休无止的夜。 没有受伤前,年幼的他就害怕黑夜,因为夜里风更大,吹得门窗作响,他会从睡梦里惊醒,坐起后却找不到任何人影。 他还未被送到朔方时,也时常是独自睡觉的。曾经半夜电闪雷鸣,他吓醒后见窗上黑影斑驳,以为是妖怪要来吃人,便抱着枕头赤着双足跑去找姐姐。 “砰砰砰”地砸着房门,房门一开,乳娘见他衣衫散乱,光着的脚丫上满是泥水,一把抓过他就要责备。姐姐却挽着长裙奔过来,手里还举着一支红烛。 “小弟,你怎么半夜跑来了?”她摸摸他湿漉漉的头发,惊愕问道。 他嗫嚅着不敢回话,目光停在自己黑乎乎的脚上。萧凤盈努起嘴,拧拧他的脸:“不会又是害怕了吧?” 她的手指温暖,即便是轻轻掐着他的脸,也不会让他感到不适。乳娘去替他打水擦身,凤盈伸出手,拉过还站在房门外不敢进来的他,带着他走进屋子。 外面依旧风急雨骤,昏暗中的那支红烛发出的微光,却让他安心。 姐姐的卧房比他的房间要大许多,桌上盒奁无数,床上锦绣重叠,恍如神仙所在。幼小的凤羽依稀还记得姐姐叫乳娘端来了热水,他被扒掉了湿透的衣衫,按到了木桶里。 姐姐笑得爽朗,拉下青色的帘幔将他围在中间。烛光摇曳,她的身影在帘幔外若隐若现,小小的凤羽羞红了脸,藏在水里不肯出来。 “小弟,怎么像女孩子一样,胆子要大啊!”隔着帘幔,姐姐笑着说,“以后我还要带你去草原骑马射箭呢!” 他扒着木桶探出小脑袋,朝着她的身影道:“我会勇敢的。” “不要骗人!”她说着,将帘幔撩开一丝缝隙,探手摸摸他的脸,“咦,不再冷了,真好!” 她明眸如星,掌心温软如春。他抿着唇笑了,用同样的姿势摸摸她的脸。尽管他手上都是水,但姐姐却只是笑,并没有闪躲。 ****** 一声马嘶惊破残梦。 萧凤羽蓦然睁眼,四周仍是无尽黑暗,寒风刮过身畔,屋内如同冰窟。他无力地挪了挪身子,手指却正拂到地面上突起的东西。 干枯的稻草下,似是有一个铜环,与地面的砖石紧紧相连。他一怔,此时外面又传来马嘶之声,对面墙角处的叶姿先是在地上摸索一阵,继而起身奔向门外。 “你要去哪里?”凤羽寒声道。 她本已跨出门口,堪堪停下脚步,冷冰冰地回道:“没听见马叫吗?我去看看,也许有人过来。” “……”他欲言又止,眼见她已出了屋子,不禁将声音提高几分,“不要贸然行事!” “别出来。”叶姿回过头望了他一眼,裹紧衣衫钻进了风中。沙地松软,她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看不到任何光亮与人影。但马儿的嘶鸣声仍若有若无,一时间让她迷失了方向。 她以长袖掩住口鼻艰难前行,终于,在不远处的沙丘后发现了马匹。 只是之前还在高声嘶鸣的马儿,此时已经跪在沙堆中,一边发出哀鸣,一边颤抖着想要站起。叶姿一惊,奔上前拉住它的缰绳,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息。 伸手一摸,马匹颈侧皆是鲜血,正沿着缰绳不断往下淌。 她惊慌起来,松开缰绳往后退,身后却已被堵住。 如铁钳般的手掌牢牢抓住了她的腰身。她呼吸一顿,身子变得僵硬。身后那人的手由她腰间缓缓上移,直至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走不掉。”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 沙丘下的马匹还在垂死挣扎,血腥味愈发刺鼻,叶姿却不再像前几次遇到他时那么震惊:“你觉得我一直在躲着你?” “不然呢?”m967扣着她的肩胛骨,将她控制于自己掌中,“我再说一遍,交出通讯器。那个东西,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我也说过,你要通讯器,我则要知道我父亲到底因为什么而死……”叶姿微微侧过脸,可惜四下漆黑,看不到身后的人。她顿了顿,又道:“不然的话,我会把那个东西毁掉,你永远也回不到现实。” 身后的人冷笑道:“那样的话你也一样回不去。” “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叶姿嗤笑,“我不是已经被秘密抓捕了吗?回去继续当逃犯?这里的人都将我当成郡主,我自然可以留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 “我的任务是将你押送回国。你父亲的死因并不在我掌握中。”他冷漠回答完毕,手掌发力,拖着叶姿便往回走。叶姿感觉到离凤羽藏身之地越来越近,在踉跄中猛地抓住m967的手臂,使尽全力挣脱开来。 “再不告诉我实情,我现在就毁掉它!”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从袖中取出一物紧握于掌心。 大风中,m967略显迟钝地转过身朝着她,在静默片刻后,突然像猎豹般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绝处逢生 叶姿似是早有预料,在他身形跃起的那一刻,已经飞奔上高耸的沙丘,随后迅速向着另一侧滚落下去。手掌被沙粒磨得如同着火,她咬牙忍着痛,在坠落沙地的时候,奋力站起,头也不回地朝前奔跑。 前方黑夜茫茫,戈壁无边无际。有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但她不能停下。后方风声穿梭,似乎还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 直至精疲力尽,她终于仆倒在地,但令她感到诧异的是,m967并没有像她预计的那样扑过来将她死死按住。她喘息了片刻,撑着沙地坐起来,四面八方的风卷乱了天地,但那个身影却不在附近。 叶姿感到莫名诡异。 她在沙地中坐了片刻,设想了许多可能性,始终觉得依照他以前的速度与反应力,不应该找不到她。可是,m967还是没有出现。先前那匹马的嘶鸣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风势渐渐减小了。叶姿本想将m967引开,再逼迫他说出关于父亲死亡的实情,但现在连他都不见,着实令她无奈。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 循着之前的路线,她重又找到了那个沙丘,接近的时候还是心生戒备,以防他再度袭击自己。但沙丘下只有已经死去的马儿,以及满地的血腥。 她迟疑了一下,沿着原路朝废弃的营垒返回。风势虽已减弱,但夜色深沉,她也只能依稀望到那起伏的阴影。 ——他还在吗? 叶姿吃力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望向那个方向。 如墨一般的夜色中,竟陡然亮起一团碧绿的光。那光芒浮在半空,晕染了暗夜,清冷如萤,慑人心魂。 光芒闪现的方位,正是先前的藏身之处。 ——混蛋!叶姿顿时手脚发冷,在心中骂了一声后便发疯般奔向前方。 ****** 她冲至营垒门口的那一刻,里面传来了沉闷的钝响,随后便是一声压抑的叫声。 声音是凤羽的。 叶姿几乎是撞进门洞的,但她还未及站稳身子,后方便有一股大力冲击而来,重重地砸在她后背上。 “啊——”她嘶声叫着,被那个人死死压在地上。 “东西在这里,你还想调虎离山?”m967喘息着将她双臂反剪,三两下就解开了她的腰带,捆住了她的手腕。叶姿咬住下唇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他揪住了她散落的长发,将她的脖颈扯向后方。 叶姿在剧痛中看到了他手中的那团绿光,就悬在她眼前,但触摸不到。 她明明是将通讯器藏在窗下的杂物中才冲出了营垒,但就是这样,居然还是被他找到。恨意在心间蔓延,如疯狂咬噬的毒蝇。 “跟我走!”m967压低了声音,抓住她的长发把她从地上生生扯起。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已经闪现浅绿色的光斑。却在此时,一缕风声倏然响起,一支利箭自墙角最幽深处破空而来。 m967一手握着通讯器,一手擒着叶姿,闻得风声的瞬间,如剪影般隐向后方暗处。叶姿仍被他拖拽,眼见利箭当面飞来,拼命向他撞去。他急速松手,叶姿踉跄着跌向前方,那支箭紧贴着她的背脊飞过,“铮”的一声射进干裂的土墙。 她栽倒在地,望到了远处墙角的少年。 惨淡的绿光中,凤羽唇边渗着血,苍白着脸倚坐一隅。他的左手已不能发力,连弓柄都是以双膝抵着才勉强支起,但却还用左肩撑开弓弦,右手正颤抖着寻摸残余的羽箭。 “不关你的事,别出手!”她哑着嗓子大叫,可凤羽还是朝着m967再度开弓。 铁箭飞速射来,m967未加后退,霎时间弓腰穿梭,顷刻便到了凤羽身前。一记重拳,打在了凤羽眼角,少年被打得仆倒在枯草间。但他还睁着眼,任由眼角流下的血划过鼻梁。 又一记砸下,正中他的太阳穴。他濒临昏迷,却用仅能发力的右手抓住了m967。被反绑着双臂的叶姿没法站起,挣扎着爬向墙角。 “凤羽,放手!”她急得大叫。但少年还是置若罔闻,他的指节因用力而突出,眼角血痕蜿蜒。 一记又一记的重拳继续打在他身上、脸上,幽光下,凤羽依旧望着前方,眼神邈远空洞。m967呼吸沉重,揪住他的衣襟想要将他拖起,但就在这一刹那,凤羽却忽然朝他撞去,同时猛地拽住了地上杂草间的那个铜环。 伴随着刺耳的声响,地面陡然开裂,那团绿光也随着m967的身影急速坠下,刹那间便已消失。紧接着一声巨响,整座营垒猛烈摇晃,土石纷扬着砸落。 尘烟中,凤羽奋力爬向前方,探出手想要去抓着什么。叶姿一边咳嗽着,一边跪行到他面前。但听“咔咔”声响不绝,那原本沉陷的凹洞处有一块石板浮起,凤羽摸到了石板上的铜环,使劲攥着不放。 土石还在不断下落,叶姿顶着他的肩膀,叫喊道:“帮我解开带子!” 他却还不敢松手,似是怕跌到底下的m967再度冲破石板,叶姿急道:“我们得马上走,这里要倒了!” 他这才挪到石板上,用双腿压住铜环,伸手去扯她手腕上的系带。但终是单手不便,情急之下凤羽索性咬住了那腰带,手口并用才扯开了束缚。 叶姿来不及喘息,用力将他背起,冒着不断砸下的砖石,冲出了门口。 隆隆巨响惊动天地,尘土弥漫间,身后的建筑轰然坍塌。 ****** “撑着点,带你去找救兵。”叶姿背着凤羽,气喘吁吁地跋涉于荒漠中。 寒风中,他勉强应了一声,手臂垂落在她肩前。 叶姿咬着牙埋头往前,脚下高高低低,如踩在棉絮中,半点力气也无。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的手臂再也托不住凤羽,两腿打颤,终于跪倒在地。 他从她背上滑落,摔在倾斜的沙堆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叶姿爬到他身边,替他抹去脸上的黄沙,却觉他的脸颊冰凉。她快要哭了,这茫茫黑夜似乎永无止境,让人看不到希望。 这个少年先前骂过她,打过她,但她不忍他就这样死去。 她将他抱在怀里,抓住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又抬了抬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叶姿凑近他唇边,才听到他断断续续地道:“你……走吧……” 她怔了怔,托着他的后颈,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凤羽吃力地呼吸着,过了许久,恍恍惚惚道:“……人死后,会遇到自己,想念的人吗……” 叶姿眼里有些酸涩,用沾满黄沙的手捧着他的脸颊,道:“其实我,我是骗你的,郡主并没有死,我也没有看到她的尸体,听到了吗?” 凤羽胸口起伏不已,片刻后,却带着惯有的讥诮笑道:“……你骗我……” “没有,这次说的是真的!”叶姿托起他后背,想让他倚坐起来,但他却无力地垂下脸,伏在了她肩头。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叶姿握着他的手,心急如焚。 天际的灰黑云层缓缓挪移,深蓝色的夜幕终于展现了一角。遥远的地平线处,隐隐约约亮起了火红光点,伴随着战马嘶鸣,起起落落,如潮水般涌动。 叶姿起先以为是幻觉,但当火光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我在这里!”她挣扎着抱起凤羽,踏着一地黄沙,奔向晃动的火光。 ****** “找到了!”最前方的士兵大声呼喊,不远处的耶律臻立即扬鞭策马,率着众人飞速迎去。火光耀亮了这片荒漠,橘红光影中,他不待战马停步便飞身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叶姿。 “凤盈,总算寻到你了!”他不暇细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叶姿浑身是伤,痛得猛一收缩,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痕。 “怎会伤成这样?”耶律臻紧皱双眉,又急忙唤人将凤羽从她怀中接过。叶姿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艰难道:“快救凤羽。” “知道。”耶律臻回应间转身遥望,此时又有人马自远处赶来,为首之人紫衫黑笠,正是靖王李衍。那一群人赶至此处,靖王翻身下马,见凤羽满脸血痕,不禁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摔伤了。”叶姿支吾着应付,靖王蹙眉不语,与随从一起将凤羽平放至车内,却见原本已经昏迷的凤羽紧蹙双眉,正模糊不清地念着什么。靖王俯身凑近,叫着他的名字,但凤羽依旧昏昏沉沉。 “凤羽,你在说什么?”叶姿不禁凑到他唇边,听了许久,才勉强听到他念着的词:“额其……” 她愣了愣:“额其?” 耶律臻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过了片刻才道:“额其就是姐姐,北辽语。” 叶姿的神色变得不太自然,靖王向耶律臻揖道:“太子殿下,小王略懂医术,可先为凤羽止血。” “有劳。”耶律臻颔首,转而叫随从取来药物,又见叶姿望向远处,不觉道,“凤盈,你在看什么?” 叶姿晃过神,忙登上马车:“没什么,我们走吧。” “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离开这里好吗?”叶姿不安道,“凤羽伤得很重,别的事过后我再告诉你。” “……好。”耶律臻眉宇间还含有讶异之情,但终是忍住了想问之言,手中火把一晃,众人很快折返上路。 ****** 车轮滚滚,黄沙寂寂。 颠簸的车厢内,叶姿持着油灯坐在凤羽对面,直至现在,她才发现他那锦袍靠近肩头的部分已被燎焦。 “怎会这样?”靖王亦不由诧异,他看了一眼叶姿,见她未曾开口,便只得解开了凤羽的衣衫。层层叠叠的锦衣下,凤羽的左肩裸|露出来,叶姿的心猛地一沉。 狰狞的伤口直贯其肩胛,四周肌肤发黑,显然是被射线灼伤。 她想起最初自己骑马奔回的时候,从远处望见红光闪现了一下,但她没想到凤羽伤得这样重。 ——在废垒中,他拒不交出通讯器的时候,她甚至还与他厮打。 “郡主。”靖王缓缓抬目,“凤羽这个样子,恐怕不是摔伤而致吧?” 叶姿心中窒闷,垂下头不说话。靖王蹙眉,从药瓶中倒出些许粉末,覆在了凤羽的伤处。昏迷中的少年许是感觉到了刺痛,绵密的眼睫微微簌动。 叶姿如坐针毡,忍不住道:“他可还有救?” 靖王叹了一声:“我只能先替他疗治外伤,但看上去他被人殴打得很重,若是伤及内脏,怕是情形不妙。” “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城市?”她急切道。 他摇摇头:“在下对此地不熟,郡主要问太子殿下才清楚。” 叶姿一下子打开车门,朝着外面呼唤。耶律臻从前方匆匆赶来,见她神色紧张,不禁道:“怎么了?” “我们要多久才能离开这大漠?”她语气凝重,“必须找大夫替凤羽诊治,否则……” 耶律臻沉吟道:“连夜赶路,在天亮后可以寻到城池。你放心,我已命人先去前方打探了。” 叶姿怔了怔:“是吗?多谢……” “凤羽的伤,究竟是如何造成的?”他望着她的眉眼,语气温和,并没逼迫之意。 她忖度片刻,低声道:“……我们又遇到了那个怪人。” “当真?!”耶律臻紧皱双眉,“难怪你和凤羽伤成这样!你为何不早说?怪人现在何处?” 叶姿略显踌躇:“凤羽以弓箭伤了他,我们才逃出来。”她说到此,又急忙道,“不过你不用再去寻找那个怪人,他已经消失在大漠里,我们只管赶路就是。” 耶律臻看着她道:“那也好,料想那人受了伤也难以追及我们。” 叶姿勉强笑了笑:“是这个道理。” “进去吧,好好照顾着凤羽。我会命人加快行程。”他说着,替她关上了车门。 叶姿隔着车窗朝他点头表示感谢,随后拉上了帘子。耶律臻策马伴行了一程,见车内寂静,便悄然唤来亲信交代几句,随后蓦地掉转马头,带着数名护卫朝着相反方向疾驰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伤从心起 这一夜叶姿几乎未曾合眼。 靖王在替凤羽止住流血后,便告辞出了马车。他留给叶姿一瓶药粉,说是若凤羽疼痛难忍,可以聊以抑制。 于是叶姿独自守在了车内。座位上摆放着的油灯不时摇晃,她怕灯倒后起火,只能一手扶着灯台,一手撑着窗栏。手臂与膝盖关节处酸痛不已,坐在这坚硬的座位上不住颠簸,更是感觉背脊要断裂一般。 困意一阵阵袭来,她强睁着发酸的双眼望着凤羽。因座位不够长,他只能蜷着双腿侧卧,随着车辆的摇晃,他的左臂垂落下来。叶姿上前托起他的手腕,却发现内侧有多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像是利刃划破肌肤后留下的。 他腕骨嶙峋,淡青色的脉络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尤显清晰,加之这狰狞的伤痕,竟隐隐透出几分鬼气。 叶姿忙拉下了他的袍袖,但这一动之间,却使他眉宇微蹙,随后,在寂静中,慢慢睁开了眼。 烛影落在他眼眸,愈发清冷寂寥。 “你……觉得怎么样?”叶姿蹲在座位前,与他近在咫尺,却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傻气。 凤羽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眼神中不含任何情绪。她料想他是受伤太重而神志不清,便只管将他的左臂推回,他却缓缓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左手,道:“动不了了。” “哎?”叶姿一愣,下意识地握了握他的手掌,只见手指微屈,果然没有反应。但她很快抬头道:“那是因为你肩膀被击伤,所以暂时失去了知觉吧……没事的,等伤好了,就可以恢复正常。” 凤羽没再说话,叶姿见他额上微微渗着冷汗,不禁道:“之前叫你不要招惹那个人,为什么不听?你分明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紧抿着唇,许久才吃力道:“他打女人,女人,是不能打的。” 叶姿愣了神,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纠结了半晌,道:“就因为这个?但你之前好像也砸伤了我。” 他原本寂静的眼里忽然起了波动,一丝难得的慌乱一闪即没:“那是我一时发怒……” “真会找理由……”叶姿坐在地板上,侧过身子望着对面。烛火如豆,摇曳中越发黯淡,忽听得身后又传来他微弱的声音:“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她没有回身,皱眉道:“周围全是人,你叫我怎么离开?” “那你……”他只说了两个字,便急促地咳嗽起来。叶姿不禁侧身回望,只见他吃力地撑着座位想要翻过身去,但因双腿无力,竟连这简单的动作都不能完成。 “别动。”叶姿一把按住他右肩,“你浑身是伤,万一骨头移位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他紧紧抓住座位边缘,双唇失了血色,原本苍白的两颊间却隐隐泛出红晕。叶姿伸手一摸,果然已觉烫手。 “发烧了。”她寻望四周,车内仅有油灯药瓶,并没有水囊。无奈之下,她只得道:“我去给你找点水……” “不用。”凤羽墨黑的眼睫微微垂下,似是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叶姿每每与他说话总会感到憋屈,此时见他又这般别扭,忍不住道:“你喜欢自虐?” 他听到后,又缓缓睁开眼,望着她:“什么意思?” “就是总爱虐待自己,不让自己有好日子过!”她颇为解恨地道。 他抿着唇不语。叶姿不见他回话,正无奈地想要转身,凤羽却嫌弃地望了她一下:“总是胡言乱语……” “什么话?!”叶姿不悦起来,刚想反驳,他却又合拢双眼,朝内侧转过脸去。即便是这微小的动作,也让他眉间紧蹙,呼吸加快。 她推开车门叫着耶律臻,却不见其身影。有随从快速靠拢马车,抱拳道:“郡主有什么事情吩咐?” “凤羽发热了,我要给他弄些水。”她遥望马队前方,远远地只能望到人影幢幢,火把如长龙蜿蜒。她纳罕道:“太子怎么不在这里了?” 那人一边差人去取水囊,一边答道:“殿下已经策马到了最前方,好为公子寻得良医。郡主如果还有什么事只管对属下吩咐。” “暂时没事了。”叶姿等那人递来水囊后,便很快回到了车内。凤羽还是闭着眼,她小声叫了他几下,他只是蹙着眉不回应。 但手心还是很热。 叶姿便用手帕蘸了水,敷在他的额上。烛火阑珊,少年朝着里侧斜卧,眼睫晕染出极淡灰影,犹如幼兽的初绒。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忽觉光亮骤暗,讶然间回头,灯焰已旋即而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有些不适应,正起身,暗处却浮起凤羽轻微的唤声。 “姐姐……”他的声音低如耳语,似是因梦而起。 叶姿怔了怔,站在他身前没有离开。“姐姐……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了……”他语音喑哑,带着难言的失落。随后,右手动了一下,正好触及叶姿的长裙。 她低首,望着陷在晦暗中的少年,慢慢地俯身下去,轻轻握上他的手指。他指尖微动,随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温热,令叶姿本来冰凉的手有了暖意。向来不想与他过分接近的她,在这样的昏暗夜中,心里竟滋生了些许怜惜。 “……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说着,略显生涩地摸了摸他的前额。 ****** 但很多时候,事情并不会因为极深的愿望而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过了半夜,凤羽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甚至开始咳喘。叶姿翻身坐起,急急忙忙摸索至他身前,触及脸颊,已是高热无比。 她取下他额头的手帕,又倒了些水在上面,拿这濡湿的帕子点润他干裂的唇。他恍恍惚惚地低语了几句,用的却又是叶姿听不懂的话。 “觉得难受?”她托起他后颈,掌心满是汗水。叶姿想让他清醒一点,便凑到他耳边:“凤羽,喝点水好吗?” 但他却痛苦地喘息着,攥紧了她的手,指甲抠在她掌心。叶姿忍着痛用力敲着车门,朝外大喊:“来人!来人!” 很快有人持着火把靠近马车,但他们也只能再次催促车夫加快行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叶姿甚至找不到耶律臻,只有靖王听得动静后从后方赶来,但面对痛苦不堪的凤羽,没有人可以救治。 她不知道他是否受到感染,更不知道他内脏是否受损。穿越至今,叶姿从未如此想念现实中的医疗器械与各种药物。 …… 凤羽很快陷入了昏迷,无论叶姿如何唤他,都没有睁开眼睛。叶姿不曾想到他的伤情会加重得这般迅速,马车载着他们飞驰于茫茫月下,终于在临近天明时分,冲出了这片荒漠。 前方驿站早有人马守候,但此地条件简陋,马队只补充了些水粮,再度匆匆上路。晨曦初露时,已半夜未归的耶律臻率着士兵追上了他们。叶姿听得外边人马喧嚣,急忙开窗叫道:“是不是找到大夫了?” 耶律臻闻音策马来到跟前:“这里人烟稀少,并没有什么医馆。” “士兵说你之前赶往城中去寻找良医了啊!”叶姿着急道。 他无奈道:“确实如此,但前方只是个贫瘠小镇,找不到可靠的郎中。” “那怎么办?!” “只能再往南去,傍晚前应该能到祁州,那里人口众多,会有较好的医馆。”耶律臻语声低沉,满脸疲惫之色。叶姿听得还要接近一天才能抵达城市,心情愈加低落。耶律臻简单安慰了她几句,便要往前方去。 但靖王听得两人对话,不由策马拦住他去路。“太子殿下,为何不先送凤羽去前面小镇暂歇?即便没有良医,也先简单诊治,总好过再受一日折磨。” 耶律臻见他忽发此问,扬眉反诘:“我方才不是已经对凤盈郡主说清楚了?庸医不可信,万一误诊了伤情,对凤羽又有何益?” 靖王在他面前素来温文内敛,此时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殿下似乎对凤羽的伤情看得并不重。” 耶律臻冷笑:“笑话,我深夜离去,就为了给凤羽探访救治之人,靖王怎么能够这样污蔑我?” “在下并没有污蔑之意,只是关心凤羽的伤势,希望他尽快得到医治,以免耽搁了时间。”靖王略略拱了拱手,语气放缓,眼神仍明利。 “我又何曾不是这样想?!”耶律臻冷冷瞥他一眼,一振缰绳,迅疾冲向队伍前方去了。叶姿坐在车窗内,见两人忽然针锋相对,亦颇感意外。靖王见耶律臻的身影已经远离,方以眼角余光望了望她,低声道:“郡主要时刻催促太子,不能再误了时机。” “好。”叶姿一怔,转过头看着双目紧闭的凤羽。 ****** 当日黄昏,他们抵达祁州。当地官员将最有名的郎中接到府衙,在郎中全力救治下,一天后,凤羽终于苏醒过来,但仍是气息不稳,肩上伤处更是疼痛难忍。 叶姿问及郎中,那人无奈道:“老朽才疏学浅,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说是中毒却没有毒性,说是刺伤却又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不用管是怎么伤的,难道没有创伤药可以敷上?”叶姿皱眉道。 “已经用了,或许还要再等几天,才能看出有无效用……”郎中犹豫不决,似是没有很大的把握。 耶律臻屏退了郎中,走到她身边道:“凤盈,你也不要太着急,等回到上京后,会有更好的大夫替凤羽治伤。” “那不如赶快回京,要是他的外伤感染……”她顿了顿,急忙改口,“要是伤势加重,在半途中又找不到医馆,岂不是很危险?” 耶律臻却望着她道:“你刚才说什么?感染?” “没有,你听错了吧?”叶姿正色道。 “是吗?”他挑着眉,似是有所怀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父子重见 新月初升,上京城中的各色摊贩已经散去,热闹了一天的街巷逐渐变得安宁。然而城南的一座府邸前,却明灯高悬,车马喧嚣。 “郡主,您总算回来了!听说您在战场受了重伤,现在可还能走动?”一名头发花白的仆妇带着众多仆人涌至马车前,才见叶姿探出身来,便急切搀扶,唯恐她有所闪失。 叶姿乍被围着嘘寒问暖,也不知这些人到底是谁,只得淡淡笑着应对道:“不碍事,可以自己走。” 那年长的仆妇焦急道:“那就好,急死老奴了!公子是不是跟您一同回来了?” 叶姿点头,迅疾吩咐她们准备软轿,仆人虽应声而去,但余下的人皆面带疑惑。此时叶姿将那车门打开,回头低声道:“凤羽,你到家了。” 马车内,脸色苍白的凤羽闭目躺着,身上盖有绣锦薄毯,听得她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却是眼神迷茫,好似坠入云间。 车旁的仆人们不由屏息噤声,唯有那年长仆妇双眼泛泪,捂住嘴呜咽道:“公子……您还记得老奴吗?” 他蹙着眉,凝视仆妇许久,哑声道:“福婶……” 福婶含着泪连连点头,此时家丁已抬着软轿飞奔而来。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凤羽抬下马车送入王府,福婶紧跟叶姿身边,见凤羽如此模样,忍不住哽咽道:“郡主,公子怎么会病成这样?” 叶姿皱眉道:“一言难尽。等会儿太医会来替他治伤,叫人在门口候着,不要耽搁了时间。” 福婶连忙答应。这一群人簇拥着叶姿与凤羽进入府邸,进得大门后有侍女挑灯引路,家丁抬着软轿一路疾行,凤羽吃力地睁开眼,却只能望见昏黄天际,以及远处重重树影。 一张张陌生的脸容次第出现,他们神色或诧异或惊喜,口中都热切地喊着“公子回府了”,但他却一个都不认得。 斜前方,一袭红衫的叶姿走得匆忙,他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涩。 叶姿似乎感到了什么,犹豫着回过头看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低声说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 夜色渐渐浓重,府中犹在忙碌,大门口还有家丁焦急等候。 不多时,四名轿夫抬着一乘青顶轿子自远处急速行来,才到门前,等候已久的家丁便上前相迎。轿子落地,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探身而出,随着那几名家丁快步走进大门。 这府邸建筑比寻常人家更为高大深幽,明廊通脊,气宇轩昂。中轴线左右各有甬道支伸,其间古树参天,曲廊亭榭,更有清流穿石而过,潺潺不绝。老者在家丁的带引之下沿青石小道一径朝内,眼见前方便是假山,道路忽而往北一折,斜斜隐入幽远林间。 “前面就到了。”家丁躬身做了个延请的手势,带着老者转过嶙峋假山,果然有庭院偏于一隅,灯火正淡淡逸出。 老者颔首,才刚走近庭院门前,便听里面有妇人喜道:“郡主,太医到了!” 话音才落,头发花白的仆妇便打开房门,急切示意老者进去。那老者进门口便行礼,低头直趋几步,听得屋内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太医快进来!” 太医闻声才敢抬头,面前是绘有巨幅山水的屏风。透过屏风缝隙,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忽而环佩清悦,有一女子快步走出。赤红箭袖墨黑长裙,乌发高挽如云,两鬓间有碧玉珠串垂曳而下,长及肩头。周身雍容华美,但神情中不免流露出疲惫之意。 太医躬身作揖:“郡主,老臣奉圣上之命前来为凤羽公子诊治。” “有劳。”叶姿看这太医年纪颇大,言行有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领着他来到内室。明烛高照,室内燃着炭炉,但床榻上的凤羽依旧脸色苍白。 “凤羽,凤羽!”叶姿站在床边叫了几声,他才睁开了眼。太医微微一蹙眉,向叶姿询问起受伤原因,叶姿早已想好应对答案,故此很平静地道:“遇到刺客,用特殊的武器灼伤了凤羽。” “伤在何处?” “肩上。” 太医点头,抬手便要去揭开凤羽身上的被子,忽又回头道:“郡主,老臣要查看公子的伤势了。” 叶姿一愣,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躺在床上的凤羽却已吃力地望着她,哑声道:“你先出去。” “……我们是姐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叶姿讪讪抛下一句,扭头走出内室。堂屋中的仆妇侍女们以为已有了消息,忙上前打探,叶姿无奈地挥手将她们屏退。 她独在屋中踟蹰,等了许久,那太医才从内室出来,双眉紧锁。叶姿迅疾问道:“怎么样?” 太医拱手道:“老臣未曾见过这样的伤口,似是被极热的利刃刺穿一般。公子本就身体虚弱,经此重创,能坚持回到京城已经不易。” “是,他的伤口一直不肯愈合,每日都发着低热。”叶姿着急道,“你可有什么药物能用?” “暂且一试吧。”太医说罢,打开随身携带的木箱,取出纸笔写好方子交给了叶姿。只见上面弯弯曲曲写了几行既像符号又像图形的“文字”,叶姿竟是一个都认不出。她这才意识到太医书写的必定是北辽文字,正想交给下人,却听太医道:“老臣斗胆请郡主赐一味药。” “赐药?”叶姿不明所以,“我这里哪有什么药?” 太医躬身道:“上面写的第一味药,请郡主断下一缕青丝,交予下人与其他药物一并调制药膏,再为公子敷用。” 叶姿先是一惊,继而只觉荒唐:“你竟要我剪下头发去熬制药膏?那能有什么用?!” 太医倒是一愣,忙道:“郡主与公子有血脉之亲,用您的青丝最为可靠。除此之外还有几味良药,譬如冻蚕粉,再加上我北辽特有的曲麻籽,配上热油煎熬,效果最好……” “热油?!冻蚕粉又是什么东西?”叶姿感觉头皮发麻,开始严重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太医还是巫师。 “冻蚕粉乃是取冰冻泥土下掘出的天蚕,将之碾磨成粉末……”太医认认真真加以解释,叶姿惊愕道:“凤羽本就伤口感染,弄这些东西入药,岂不是要他的命?!” “郡主息怒!”太医急忙解释道,“这些都是古方记载,行军作战时如有创伤也如此治疗,郡主应该不会陌生。” “反正我信不过!”叶姿斩钉截铁说罢,忽地打开大门,朝着正在檐下的仆妇们道,“再去请几个好的大夫来!” 仆妇们见她连太医的话都不听,纷纷劝说:“郡主,太医说的这些可都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好药材!”“是啊,您先前在军营时不也用过?” 叶姿脸上一热,不禁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能治伤?” 却在此时,自假山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原本幽静的小径尽头忽有火把晃动,紧接着便听脚步声错落,有人正朝着这边疾步而来。 院门口的杂役远远望见那群人,慌忙跪下叫道:“王爷!” 叶姿闻声一怔,仆妇们却反应敏捷,迅速迎至院门前,太医亦小步紧随,唯独留了她一人孤零零站在台阶上。檐下灯笼被夜风吹得晃动不已,扑朔的光影间,一群腰挎刀剑的男子很快涌进小院。 她虽是站在高处,但不知为何,却觉得无形的重压与严酷的寒冷挟卷而来。 尤其是那个身披墨黑斗篷的人。 胡须虬结,浓眉如刀,深凹的双目如疾电般往她脸上一扫,叶姿便觉心惊胆战。 “凤羽呢?”他声音沙哑而低沉,语调下抑,寻常的询问也似是含着斥责。 仆妇忙道:“公子受了伤,在屋内躺着休息。方才皇上派太医过来了……” “太医?”北胤王微微扬起下颔,太医急忙上前拜见:“北胤王,凤羽公子伤得不轻,但若能依照微臣的方子,应该可以有所好转。” “那就去。”北胤王一抬手,太医忙又转身低声朝着叶姿道:“郡主,那个方子……” 叶姿从见到北胤王至今一直感觉自己好似躲在阴影里的小兽,如今被太医一喊,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太医眼瞅着她还紧攥药方不肯松手,以为她始终不愿相信,只得道:“郡主若是不信任微臣,微臣也实在拿不出其他更好的药方了……” “我……”叶姿还未及说出一句话,北胤王已踏上一步,沉声道:“郡主怎么不信太医了?” 太医尴尬道:“郡主听闻微臣要用舒金膏,似乎对那些药材有些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的地方?!行军作战常用的药物,还能有错?!”北胤王一皱眉,斥道,“速去调制!”说罢,径直上前,大步流星地走过了叶姿身边。太医这才敢从叶姿手中取回药方,才刚交给下人,北胤王又在屋内喝道:“太医莫要走,我还有事要问!” “是。”太医弯腰进屋。叶姿怔怔地站了片刻,见台阶下众黑衣男子面目冷峻,忙转身跟在太医身后又回到屋中。 ****** 北胤王解下斗篷扔到屏风边的桌上,略微站了站,这才走到了内室。他本是每一步都落地有力,但走到离床榻数尺远的地方,却忽地停了下来。 时明时暗的烛火下,床前帘幔间落下重重暗影,凤羽闭着双目,呼吸轻微。 床上的这个少年面容憔悴,与铁塔般的北胤王相形之下,更显清瘦。 北胤王眉间紧蹙,盯着凤羽看了许久,才又大步走到床边,略顿了顿,叫道:“凤羽。” 凤羽闭着眼,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凤羽!”他又提高了几分声音,微微俯身。然而少年依旧沉睡。 烛火摇晃了几下,北胤王脸上流露出不悦之色,转身朝着屏风方向道:“太医,凤羽怎么不醒来?” 太医一怔,步入内室朝着凤羽张望了几眼:“微臣之前替公子查看伤口时,他还醒着的。” “那为何我唤了两声他都不睁眼?!”北胤王浓眉一扬,目光生寒。太医吓得急忙上前试探凤羽气息,战战兢兢道:“公子呼吸并不沉重,应该没有大碍……” “他的腿到底怎么样了?”北胤王瞪着他道。 “腿?”太医愣了愣。 “休要装糊涂!若不是太子传信于我,说凤羽废了双腿,我又怎会自边疆不舍昼夜赶回上京?!”北胤王怒道。 太医叫起冤来:“圣上派遣微臣来王府时,只说凤羽公子遭人袭击而受伤,并不曾说双腿残疾。故此微臣方才也只是检查了他肩上的伤处,实在不知公子另有问题……” “少罗嗦!”北胤王不耐烦地将他推开,转身便将凤羽身上的锦被掀了开来。叶姿本来始终站在屏风畔,如今眼见北胤王这样做,急忙快步走上前去。 凤羽还是紧闭着双目,似乎连呼吸都难以察觉了。 他的双足显露在外,叶姿还是第一次看到。脚趾微屈无力,虽无残缺,但明显不如常人健康。 北胤王的呼吸变得沉重,忽然间扯住凤羽的长裤,猛地往上一撩。叶姿不禁惊出声来,凤羽的双腿就这样暴露在她面前。 ——苍白,瘦弱。小腿至双膝有旧伤痕迹,膝盖处尤其明显。 叶姿心里砰砰直跳,她明白了为何当初在戈壁废营中,凤羽会异常坚决地阻止她碰触其双腿。如今她不忍细看,默默地扭过脸去。 北胤王的手掌却渐渐攥紧,他始终盯着凤羽的双腿,眼里透出寒冷的光。太医见了此景,不敢多话,正想往后退避,却忽觉肩头一紧,已被北胤王狠狠抓住。 “你说,他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剑拔弩张 太医只觉肩膀快被卸下,歪着身子连连拱手:“王爷,王爷,请容微臣细看!”话音才落,肩上的大力忽而一撤,让他几乎栽倒。太医擦了擦冷汗,俯身替凤羽细细查看双腿。北胤王脸色铁青,始终站在一边,连近在身后的叶姿都不曾看上一眼。 过了半晌,太医犹犹豫豫地抬头道:“公子的腿骨曾多处断裂,双膝也受过重创。” “那还有救?!”北胤王焦急道。 太医退后一步,低声道:“时间太久,恐怕不仅腿骨已毁,连经脉亦受了损伤……” “我只要听你说有没有救!不必扯这些废话!”他重重呵斥。 太医迟疑一阵,壮着胆子躬身道:“依微臣看,怕是很难再有起色……” “混帐!”北胤王重重斥骂,继而转身盯着叶姿,“凤盈,是谁将他变成残废?!是不是朔方的人为了报复我,就这般折磨凤羽?!” 叶姿低头将被子盖回凤羽腿上,道:“朔方靖王说是凤羽小时候摔断了腿……” “自己摔成这样?!”北胤王扬起浓眉,语声发寒,“太医,你说这样的伤残,会是自己摔的?” 太医一怔,为难道:“若是平地摔倒,只怕不会如此严重,但要是从高处坠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北胤王紧蹙双眉,忽而俯身抓着凤羽的肩膀:“凤羽,凤羽!醒来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叶姿一惊,急忙道:“不要这样!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后再问不行吗?!他本就有伤在身,怎么禁得起你这样折腾?!” 北胤王霍然回身,怒视叶姿。叶姿心头发寒,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北胤王的目光直落在她脸上,反复盯了几眼,踏近一步,道:“凤盈,你从小到大都不会这样与为父说话,方才怎敢如此放肆?” 叶姿被他那凌厉眼神所摄,后背已紧紧倚在床栏,她强自镇定着道:“我是怕凤羽受到惊吓,一时太过着急,所以出言不逊,还请父王谅解。” 北胤王严厉道:“你既然这样关心凤羽,怎不当面质问靖王,就任由他胡乱编造?!你以往的胆量,都到哪里去了?!” 叶姿才想分辩,却忽听得有人用极压抑的声音说了声:“与别人无关。” 她一震,转回头去。 先前一直没有反应的凤羽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但只是睁着双眼,怔怔地望着床顶。 北胤王也为之一怔,这个久别十年有余的儿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出了声,睁了眼。可却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往他这边扫视一下。 他深深呼吸,稍稍控制了情绪,沉声道:“凤羽,你可曾听见我刚才的问话?” 凤羽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床顶,好似又陷入了混沌之中。北胤王强忍焦虑,再度发话:“说话,凤羽!你受了什么苦,只管都说出来!” 凤羽眼神滞顿,过了许久,才喑哑地道:“与别人无关……是我自己摔断了腿。” “你怎会摔成这样?!朔方的人难道没有给你医治?!”北胤王愤怒道。 “治了,治不好。我瘫了十多年,早已无用了。”他以及其平静的语气说完后,缓缓闭上了眼,好似不愿再听到任何询问。 屋内骤然冷寂至冰点。 太医小心翼翼地退至屏风前,唯恐惹祸上身,叶姿僵立在床边,望着凤羽看似宁静的脸容。北胤王握紧了拳,终是什么都没再说,愤而转身大步离去。 ******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之前还吵闹不休的内室中,很快只剩下叶姿守在床前。炭炉还在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桌上的明烛也依旧晕出淡淡的光,映着重重叠叠的帘幔,寂静而宁谧。 凤羽的左臂因之前检查伤势的缘故放在了被子外,叶姿见了,便想将之放回被褥中。但才一抬起他的手腕,凤羽的手指便微微一动,眉间亦流露出痛楚之色。 她怔了怔,知道他肩部的伤口还是痛得厉害。 “下人们去准备药膏了。”她轻轻地替他盖上了被子,可他却像之前一样,只是闭着眼不出声。 叶姿有些无奈,这少年即便是假寐的时候,也是清逸中不减孤寂,更透出执拗倔强。 于是她转身,在屋中寻觅了许久,终于找到一把剪子。她握着它,走到凤羽身前。烛光之下,她挥袖拔出金簪,流云般的长发便如瀑泉般倾泻下来。 “真的有用吗?所谓的舒金膏。”叶姿皱眉凝视着锋利的剪子,“给你敷上后,不会出事吧?” 凤羽深深呼吸了一下,忍不住睁开眼,眼锋一瞥,满是冷峭。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似是刻意保持着冷漠。 “他们求我剪下长发来替你疗伤,你就这样对我?”叶姿瞪了他一眼,一拧腰,坐在床边。凤羽厌恶地往里侧挪动了一下,却又痛得蹙起了眉。 叶姿抿了抿唇,道:“痛就不要乱动。我难道会吃了你?” 他别过脸去:“我不喜欢有人留在身边。” “那我就真的剪下头发给他们拿去了哦?”叶姿比划着剪子,“万一出事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凤羽咳嗽了一阵,皱眉道:“古法难道有错?” “愚昧!”叶姿狠狠望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素手一扬,利刃开合间,一缕长发簌簌而落。凤羽听得动静,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她。叶姿握着断了的长发,忽而道:“你是不愿与北胤王说话?” 凤羽没有任何回应,望着帘幔,像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她踌躇一番,又问道:“你恨他?” 他本是眼神空洞,听了这话后,缓缓地将视线转向她。叶姿与他对视着,少年的眼神由空洞无光渐渐变得莫名压抑,就像是深秋之泽,水面死寂,看似清澈无瑕,但湖水深处,却有着极为寒冷的漩涡。 那是一种永远看不到光亮的哀伤,无法得到拯救的绝望。 在那样的眼光下,叶姿本来的小小高傲被压制得死死的。“不肯说么?我走了。”她讪讪替自己解围,起身站起,床上的少年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她只得握着长发走向屏风外,就在她即将踏出内室的那一刻,身后却又传来他的声音。 “要去哪里?” 她愣了愣,侧身道:“他们不是还等着我剪下头发替你熬药吗?” 凤羽望了她一眼,似乎带着些许意外,但依旧保持沉默。叶姿没想那么多,顾自转身出了房间。院中的仆人接过她手中的青丝,小跑着去了。她见福婶还在檐下等着,不禁问道:“其他人呢?” “有的跟随太医去选取药材,也有的去替您整理卧房。”福婶望了望她,犹犹豫豫道,“郡主,公子是真的站不起来吗?” 叶姿摇了摇头,不想再说。福婶悲伤地抬手比划了一下:“凤羽公子走的时候,只有那么高,虽然瘦小不爱说话,却很懂事聪明。我等啊等啊,好不容易才盼到他回来了,可怎么变成了那样?” 叶姿虽没有经历那么漫长的等待,但听她这样说了,心中也不免低落。 “这个院子,本来就是公子小时候住的地方。”她指了指院中的一株大树,“您瞧,这棵树,还是他六岁的时候,我替他种下的。当时您也在一边看着,说是院子里种下槐树,公子长大后就能有出息。” 叶姿抬头望去,夜色下,那槐树叶子已经落尽,只剩下虬曲硬挺的枝干,如伞骨般撑起一片天地。朔风吹过,地上枯叶扑簌卷过,冷清萧索。 她怔了怔,不禁回头望去。屋内光影黯淡,窗纸灰蒙,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院外小径间有数名侍女行来,见了叶姿,便行礼道:“郡主,天色已晚,请回房休息吧。” 叶姿还有些犹豫,福婶忙道:“郡主劳累了那么多天,是该回去休息了,老奴会与其他丫头在这守着。” 叶姿只得缓缓而去,随着侍女走了几步,忽而问道:“父王呢?” 侍女们对视了一眼,为首之人小声道:“方才王爷从公子屋中气冲冲出来后,带着部下们就往外走,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往外走了?”叶姿愕然,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 孤月悬空,青石街上一列马队踏破寂静,飞也似的朝着皇宫方向而去。行到宫城外沿,忽又一转弯,冲向另一道支路。那马队中人皆黑衣劲装,在严寒之下呵气成冰,却仍不减精悍。 前方出现了一排巍峨屋舍,门前挑着明灯,亦有车马停驻。 “王爷,就在这里!”马队中的一名年轻人低声说罢,率先冲向那边。那屋舍前本有两名守卫,见这一行人来势汹汹,忙持着长矛一横,挡住大门:“来者何人?” “北胤王驾到,还不跪下?!”年轻人跃下骏马,抬臂抓住长矛。守卫一惊,急忙后退,那群人已齐齐下马,北胤王阔步上前,沉声问道:“李衍是不是在这里?” “李……李衍?”守卫结结巴巴。北胤王身前的年轻人皱眉道:“就是朔方靖王!” “在,在里面休息,明日要上朝觐见。” 北胤王将马鞭交给年轻人,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即推开守卫,独自向大门内而去。守卫不敢拦阻,只能跟在后面,却被北胤王手下拉住:“王爷与靖王有事要谈,你们留在这里。” 守卫无奈,只得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北胤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户后。 北胤王一路直行,在穿过庭院时也曾有仆役向他张望,但皆被他那威严面目所震慑,竟不敢多问。他以前亦曾来过御舍,熟知此处地形,快步行至内院,远远地便望到有穿着朔方服饰的人在院中走动。 “你是何人?”院中的护卫发现了他,高声喝问。北胤王充耳不闻,大步向前。朔方护卫见状,不禁手握长刀飞奔至院门前,厉声道:“此地不得擅闯!” “我来见李衍!”北胤王一语既罢,扬臂擒住当先一名护卫的手腕,发力一送,竟将其推出数丈开外。 众护卫大惊失色,纷纷抽刀相对,此时却听屋内有人道:“是谁要见我?” 北胤王冷笑一声:“李衍,你将我儿伤成那样,就没有一句交代了?!” 轻轻一声响,紫衫白袷的靖王开门恭立,一揖到底。“原来是北胤王驾到,小王有失远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风雨欲来 “少扯这些虚礼!”北胤王双目圆睁,长须簌动,“我问你,凤羽怎么会废了双腿?!我将他交给你们朔方时,他能走能跑,现在回来却成了那样,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靖王一挥手,示意护卫们全部退下。那些手下怀有戒备,一边往后退,一边还盯着北胤王。然而靖王却始终平静。待得护卫都已退出院落,他才侧身延请:“请北胤王进屋再说。” 北胤王冷哼一声,一震袍袖阔步而入。靖王紧随其后,掩上了屋门,作揖道:“凤羽双腿之伤实属意外,当年他本就身体虚弱,适逢天降大雪,又感染风寒。次日他见雪止,便出了院子,不料门前结冰,凤羽脚步不稳摔倒在冰上。后来先皇也派了太医为凤羽接骨疗伤,但或是凤羽摔得太重,伤了筋骨,最终辗转几番,还是未能恢复。” “一派胡言!他的腿骨是断了多处,我行军打仗那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摔了一跤就会伤成那样!”北胤王愤然作色,“当年凤羽去到朔方时,身边也跟随了几个仆人,难道就没人照看着他?!又怎么会任由他一个人生着病还跑出院子?!” “王爷请勿动怒,他那几个仆人当日一早就出宫采买东西,本以为凤羽睡在床上不会有事……” “那你的意思还是说他自己不安分才摔断了双腿?!” “小王哪里是这个意思?!王爷请不要误解……”靖王话语未罢,北胤王已一把抓住其衣襟,咬牙道:“我如今就剩这一个儿子,你们却把他弄成残废才还给我……李衍,你这次到了上京,就休想再安稳回去!” 靖王直视于他,深深呼吸,脸上仍旧平静:“王爷是想以李衍作为人质,还是要斩杀李衍来发泄心头之恨?” 北胤王冷笑道:“你既问出此话,便是心中早已料到会有今天。告诉你,我虽赶回上京,但手下二十万大军仍在你朔方境内,只要我一道急令发往边关,你小小朔方不出数日就会尽归我北辽所有!” “王爷是要罔顾君命违抗圣旨了?”靖王眉梢一扬。 “你还未曾进宫与圣上签下盟约,我又算什么抗旨?!”北胤王怒喝一声,随手将靖王一推。靖王站立不稳连连倒退,正撞在桌边,但听一声脆响,桌上的花瓶竟被他袍袖卷落于地,顿时摔了个粉碎。 院外的护卫听得异动,刹那间手持长刀冲到屋前。当先之人一脚踢开大门,大声道:“靖王殿下,出了什么事?” “不必惊慌,只是北胤王发怒,失手打碎花瓶而已。”靖王淡然解释。北胤王霍然转身,望着眼前一群朔方护卫,愤而作笑,振声道:“朔方废物,别忘记你们是来摇尾乞怜的!现在到了北辽皇城还敢用刀对着我?前线战场上,我萧益单拳便可打你们几十个!” 朔方众护卫气得脸孔发白,其中几人按捺不住,怒吼着便想往前冲去,忽听院门口有人厉声喊道:“住手!” 灯盏晃动,脚步声杂,有一身着镶绒锦袍的青年率先快步入院,行动时仿若有风,一双明目熠熠有神。 “太子?”北胤王浓眉一轩,略有意外。耶律臻率着一众近卫来到屋前,北胤王带来的随从亦急追而来。靖王见状,袍袖一扬,本已要克制不住的朔方护卫只得隐忍退在两侧。靖王上前迎到门口:“太子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事指教?” “奉父皇之命前来宣北胤王进宫面圣。”耶律臻从容不迫。 北胤王双眉不觉一皱,靖王露出为难神色,道:“小王是否也要进宫,好向贵国国君解释清楚?” “父皇只召见北胤王,靖王不必担心,明日一早自然会有内侍前来宣召。”耶律臻神情平静,似乎丝毫也不想谈及刚才那激烈对峙的一幕。靖王颔首,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等明日再与圣上商谈和解之事了。” “告辞。”耶律臻还礼已毕,向北胤王一揖,“还请北胤王即刻进宫,父皇正在等候。” 北胤王吐了一口气,牵动嘴角笑道:“太子讯息灵通,来得正及时。” 耶律臻微微一笑,负手率着众人迅速离去。一时间火光起落,这小小院落忽明又暗,不多时人群散去,唯剩靖王与其手下,倒显得格外冷清了。 护卫首领见靖王犹在门前望着远处,不禁急道:“王爷,北胤王分明不肯放过我们,现在这一去,又不知要在北辽皇帝面前说些什么!万一他们忽然改变和谈的主意,王爷还留在此地,岂不是羊入虎口?” 靖王却平静如初,回身道:“你以为他们真的将人全都撤走了?此时还想离开已是枉然,倒不如静观其变。” ****** 宫阙寂静,明灯摇曳。 北胤王随着耶律臻自皇宫偏门而入,一路疾行,穿廊过殿,最终到了御书房。屋内烛火通明,隆庆帝独自端坐案几后,脸色凝重。 君臣相见后,太子退立一侧,隆庆帝直截了当发问:“萧爱卿回上京后为何不入宫而去了御舍?” 此时的北胤王已然不像先前那般愤怒,但眉宇间仍满是不平,尽管如此,他还是低声答道:“请圣上恕罪,臣得知凤羽废了双腿后,心如刀绞,因此径直回了王府,见到凤羽病卧在床,更压不住怒火,于是就去御舍想要向靖王李衍问个清楚。” “你本该在前方督师,太子传信于你,也并未让你回京。回来也就罢了,却还去找什么靖王!万一靖王暗中放出消息,朔方那边得知你已离开军营,趁机发动反攻,岂不是因小失大?!”隆庆帝双眉紧蹙,站起身来,“我知你爱子心切,但你行军领帅多年,也该明白事情的轻重。” 北胤王紧紧抱拳,骨节突出,声音也喑哑:“圣上,臣离开军营之前早已做了安排,几位副将谨慎可靠,不会走漏半点消息。现在已是深夜,靖王即便想传信出去,只怕也出不了城门……” 耶律臻望了望他,向隆庆帝道:“父皇请宽心,儿臣在离开御舍时已暗中命令禁卫潜伏于四周,不会放出任何一人。” 隆庆帝皱着眉点点头,似是犹有不悦。北胤王双目发红,忽地撩起长袍跪拜在地:“圣上,臣的长子凤举因抗击朔方入侵而死在暴雪之中,臣得知消息时正与朔方大军鏖战,为此强忍悲伤没有赶回上京。现在幼子凤羽虽然回朝,却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请圣上让朔方给臣一个交代!否则臣几乎形同绝后,叫臣怎能忍下这口恶气?!” 隆庆帝沉默不语,只是来回踱步,屋内寂静窒闷,唯有烛油兹兹作响。 耶律臻抬眼窥视隆庆帝,见他心思沉重,便低声道:“父皇,北胤王世代忠良,为我北辽立下汗马功劳,如若我们不为凤羽报仇,只怕会寒了众大臣的心。” 隆庆帝在案几边站定,侧过脸道:“你们莫非是要让朕扣住靖王,再攻向全州?” 耶律臻欲言又止,北胤王恨声道:“臣也并不是要圣上现在就发令,但臣实在不能相信凤羽是自己摔伤,请圣上明察!如果靖王说的是谎话,那朔方更是罪不可恕!” “你不是已经回了王府?凤羽自己难道不会说话?朕总不能强行逼问靖王,有失大国风范!”隆庆帝明显有些烦闷,声音发沉。 北胤王被这话当头一击,耶律臻旋即道:“既然这样,只要凤羽能说出实情,父皇就有据可循了。” “凤羽总不至于回到了北辽还不敢吐露真情。”隆庆帝扬眉道,“这样吧,将凤羽送进宫来,朕亲自问他。” “凤羽受伤颇重,怕是不能进宫。”北胤王无奈至极,只得道,“臣现在回府,再仔细询问。” 耶律臻微一蹙眉:“要赶在天明之前问出话来,否则靖王入朝签订和约,那时再说就已经晚了。” “去吧。”隆庆帝略显疲惫,重新又坐下,耶律臻心领神会,与北胤王一前一后出了书房。走了一程,见四下无人,他忽而问道:“王爷入城后先回了王府,难道没有问问凤羽腿伤之事?” 北胤王停下脚步,却不回应。 “莫非凤羽说的还是与靖王一样?”耶律臻又上前一步。 北胤王的身形隐于阴影中,呼吸有些沉重,道:“他先前跟太子说的也是这样?” 耶律臻点头,缓缓道:“所以事情究竟如何进展,还需北胤王对凤羽加以教导。凤羽若还是只说是自己摔伤,那朔方至多也就是担了个照顾不周的名,况且他们若是说起当年福王世子在我朝病故之事,父皇只怕也无言以对。但若能证实是朔方有意弄残凤羽,一切就不同了。” 北胤王沉默片刻,道:“太子说的极是。” “既然如此,那就请王爷回去,再好好地问问凤羽了。”耶律臻特意加重了语气,缓缓说出。 ****** 夜深风疾,北胤王府内已是一片静谧,唯有凤羽所住的院落内,还有一间厢房中亮着烛火。有小厮端着药罐一路小跑进了院子,福婶与其他几名仆妇早已等着,接过还稍嫌烫手的药罐便要往正屋去。 却不料院门口脚步急促,福婶循声一望,竟见北胤王一脸沉重地疾步而来。 “王爷……公子已经睡下,奴婢们刚熬好了药……” “你们先退下,我有话问他。”北胤王劈手夺过药罐,不等她说完,径直上了石阶推门而入。 屋内烛火已灭,清冷月光映在窗间,投下深浅不一的影痕。北胤王来到床前,将药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点亮了蜡烛。橘黄灯火渐渐燃起,他犹豫了一下,撩开了帘幔。 凤羽似是早已睡着,即便屋中亮起了光,犹自未醒。 北胤王坐在床边椅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沉睡中的凤羽,过了片刻,才低声叫起他的名字。凤羽微蹙着眉,缓缓睁开眼,望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我听说,你的肩上也受了伤……现在可还痛得厉害?”北胤王双手撑在膝上,身子前倾,想要离他近些,但语气终是有几分生硬。 “不痛。”凤羽极其低微又极其简单地回了一句,视线落在床尾帘幔。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放刚刚得到的人设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初展心扉 叶姿尴尬地收回了手,闷闷道:“你什么都不说,当然没人能明白。但你父亲肯定不愿承认是你自己摔伤才变成这样……” “不止是他,还有其他人。”凤羽冷冷道。 她怔了怔,心里明白了几分:“好吧,也就是说,除了你以及朔方国的人,北辽上下都无人愿意相信。就算我现在出去跟他说,你还是老样子不改口,估计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凤羽闭了闭双眼,似已很是疲惫。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你又为何一直留在王府?先前在戈壁时,你分明说过马上就会走。” “你……要不是你伤了,我还会跟回来?”叶姿气他不知好歹,但又不能高声说话。 凤羽却斜睨了她一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冷笑道:“你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怎么又反问起我了?!” “说。不然我即刻大声唤他们进来抓你。” “……”叶姿盯着他,这少年此刻面无表情,眼里却带着高傲,似乎知道自己一说此话,她就无力招架。 她咬牙:“我叫叶姿。” “怎么写?”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纸笔,只得一把抓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她背对着烛光,静静地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于眼前。凤羽的身形有些僵硬,似乎是要刻意保持与她的距离。 待她写罢,他却道:“不认识。写得什么?” “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识?”她一挑眉,忽而道,“哦,险些忘记了,你从小就被送到朔方,大概连学都没有上过。” “我识字,北辽文朔方文甚至新宋文都识得!”凤羽嫌弃地收回手,“你莫非是什么小国之人,为了生存才逃到北辽?” 叶姿气道:“能不能别这样夜郎自大?之前跟你说过,我是穿越而来,但你完全不懂。” 他怔了怔,道:“眼中会发红光的人也是你那个国家的?” “是。但不是跟我一伙的。”她犹豫了一下,道,“他想抓我。” “为什么?” “……你还是不会懂的。”叶姿已经没多少耐心再跟他解释这些,匆匆忙忙道,“总而言之,他很危险,但他也许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凤羽愣了一下,谨慎地望着她:“你父亲去世了?与那个人有关?” “据说是自杀,但我随后就被逮捕,所以我很怀疑他的死并不正常。”叶姿说罢,又低落了起来。 也许是这个消息让凤羽很是意外,他没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安静了片刻,才道:“那你是要暂时借着我姐姐的名义躲避那人的抓捕?” 叶姿蹙眉:“我当时在戈壁里想用他想找的那个东西要挟他,但后来,你也知道,他抢到了通讯器,然后又掉进地窖。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凤羽打量了她一会儿,不动声色道:“与你立个契约可好?” “契、契约?”叶姿讶然,一时摸不着头脑。他却淡定如初,墨黑眼睫不经意地划出一道痕迹:“现在的你,除了暂留在这里,只怕无处藏身吧?” 她警惕地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因此没有回答。凤羽却浑不在意,缓缓道:“我可以答应让你暂时冒名顶替,但你必须替我应付外面的人,另外,等我伤势好转后,即刻带我去雪山寻找姐姐。” 叶姿的脸色有点难看,她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道:“你刚才岔开话题,就是为了给我下套?” “我还需要下套?”他冷哂一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我说你故意假冒郡主,北辽上上下下都不会放过你。” “……算你狠!”她忿忿不平,原先还觉得楚楚可怜的少年,此时在她眼中俨然成了披着羊皮的小狼。 凤羽看着她,神色缓和了些,淡淡道:“若不是你在回京的路上照顾了我,我可以现在就告诉别人你根本不是郡主。” “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激?”叶姿冷笑,“真是知恩图报!” 他却又似乎回复了先前的虚弱状态,闭上双目:“不愿意也可以,你自己考虑。” 叶姿胸口滞闷,但无话可说,只得站起身,狠狠道:“你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这一路上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难道看不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以单臂撑着慢慢往下躺。叶姿看他手臂微微发抖,脸上神色却还是故作随意,本来即将冲出口中的反诘生生咽了回去。 “等着。”她一甩长发,不悦地转身离去。 ****** 叶姿推门而出,原先还站着许多下人的长廊已经空空荡荡。木叶簌落,冷风扑面,冻得她打了个寒战。 “凤盈。” 黑黢黢的庭院一角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将叶姿吓了一跳。原来是北胤王独坐于石凳上,四周连灯盏都无,整个人与黑夜融为一体。 “……父王,您还等在这里?”一旦面对北胤王,她就不可控制的紧张起来。 他抬起头:“我叫你问他,自然要等你出来。” 叶姿这才稍稍镇定了一下心情,走下台阶道:“我……我刚才跟他谈了很多,但凤羽说确实是他自己摔倒,并不是被人所害。” “他在你面前也这样说?”北胤王怫然。 “其实……为什么我们不能相信他呢?”叶姿故作冷静地道,“我不觉得他仅仅因为赌气就会帮朔方隐瞒,如果是朔方人害他废了双腿,那他根本没有理由把过失都揽在自己身上。若是先前靖王在他身边,他不能说实话也就罢了,现在他完全处在我们的保护中,又怎么会受制于人?” “你的意思,是说为父在胡乱猜测,其实本就是他自己摔的?”北胤王重重地呼吸着。 叶姿大着胆子上前几步,低声道:“不管是不是,其实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多说的了。凤羽的性子遇强则强,您硬是要逼问,他越是反感。就算真有什么内情,也绝对不会说出来。” 与叶姿先前想的不同,北胤王这次竟没有发怒,而是在黑暗中端坐着,许久不曾开口。叶姿正在揣度不安,又忽听他道:“除了这,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叶姿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那你怎么在屋里待了那么久?” 虽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叶姿能感觉到两道锋利的眼光射向她,她急忙道:“我还安慰了他,叫他不要与您赌气。”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北胤王喃喃自语。 叶姿不由道:“以前的凤羽,是什么样?” 他怔然,忽而苦笑道:“你连他也忘记了?” “……也许父王多说说他以前的事情,我能想起来。”叶姿做贼心虚,压低了声音,但在北胤王听来,却以为她是难过才这样。他撑着石桌站起来,往那间屋子看了看,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背转了身子。 “既然他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那就由他去吧。”北胤王长叹一声,向着院门走去。 叶姿站在夜风中,望着北胤王的背影,竟觉得有些落寞。 ****** 寂静的院中独剩了她一人,她出了一会儿神,想要离去却又心事不宁。回头一望,却见屋内一片漆黑,那灯火竟不知何时灭了。 叶姿小心翼翼地走到窗下,轻轻叩着窗棂,道:“你睡着了吗?” 屋子里没有声音,叶姿有些懊丧,心想之前还言辞犀利,怎就一会儿的时间便已没了动静。转念想到凤羽躺下时吃力的样子,不禁又担忧起来。纠结了半晌,忍不住隔着窗子小声唤道:“凤羽!” 这时屋内才似乎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片刻,但听得凤羽声音低微:“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爹他不再固执,已经走了!”她趴在窗上,想要发火却又怕被人听到,只能硬挤出声音来。 他却没有马上回答,又过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道:“知道了。” “……我走了。”叶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转身便走。 “去哪里?”他这次倒是很快发问,只是隔着窗子,声音听上去很渺远,又有些虚弱。 叶姿扬扬手,道:“怎么老这样问我?回房睡觉,不然还去哪里?”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真的没事?” “没事。” “哦,那你早点休息吧,很晚了。”叶姿顺口说罢,也没等他回答,就走出了院子。 他果然没有回话。叶姿独自走在寂静的小径上,想到自己刚才最后的话语,不禁有些讪讪。 ****** 淡淡月光倾泻于白惨惨窗纸上,床前帘幔犹在轻拂。凤羽的右手紧紧攥着床栏,他想要坐起,但这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耗尽体力。 终究还是瘫倒在床上,左肩的伤处一阵阵抽痛,而双腿则已经好像不属于自己,沉得发坠。 他睁大了双眼,瞪着黢黑的床顶,急促而又沉重地呼吸着。长久不散的梦魇使他不敢轻易入睡,今夜此刻,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十年的上京,回到了曾经住了七年的地方。当他被抬进王府的时候,他虽是因伤痛而无心关注四周,但余光所扫,皆凡一草一木,一花一径,都渐渐地从虚幻朦胧演变为真切可感。 就像一幅久已枯槁的画卷,再度染了色,晕了彩,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可这一切都不是他的。 一张张或悲或喜或惊讶或好奇的脸在面前晃动闪现,种种话语在耳边沉浮消失,他很希望自己能化为一道虚无,隐遁于风中,或者,就像过去的那十年一样,幽闭在小屋中,永不再与外人接触。 簇拥着他入府的人们都叫他公子,但他算什么?他冷眼旁观,心底这样诘问自己。 树影疏疏落落映在窗上,勾画出光怪陆离的印痕。他缓缓侧过脸,望着斑驳灰影。 ——“福婶儿,父王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我种的槐树都长出新芽了呢!” ——“快了快了,再等一些日子,王爷就会得胜回朝了。” ——“什么叫得胜回朝?” ——“咳,就是打了大胜仗,骑着高头大马回到上京……” ——“就像你去年带我去城门口看到的那样?” ——“是啊!公子爷,长大后也要像王爷一样做个大将军!” 福婶抱着他,将他高高举起,他伸手去够树梢的新芽。春日暖阳下,嫩绿的新芽犹如一粒粒闪着光的星子,映在他的瞳仁里。 姐姐说,槐树长大了,小弟就能跟去草原骑马。 福婶说,槐树抽枝了,王爷就能穿着盔甲回朝。 于是他每天来给小树浇水,托着腮坐在廊下等。天上的云又白又软,飘来飘去,日光的影子若隐若现,不经意间便没了踪迹。 他的梦很小,小到时常被姐姐取笑。 他的梦很大,大到就连自己也不信。 “父王,我可以跟你学射箭吗?”没人的时候,他偷偷地站在树下,小心翼翼地朝着槐树说话。 那年春末,落花飘零,他终于等回了久别的父王。世子与姐姐奔着笑着地迎上前去,他却终究还是胆怯,只敢躲在小树下,急切地朝着父王所在的方向张望。 刺目的阳光下,父王身上的盔甲似乎带着金光。 “凤羽。”父王终于发现了他,朝他走了过来。他屏住呼吸,仰起脸来望着英武健壮的父王,这个心目中的大英雄。 粗糙的大手摩挲着他的头顶,他有些讶异,更多的则是惊喜。他从未被这样亲近待过,小小的心脏砰砰直跳。 “送你去一个地方,好吗?”父王难得地俯□子,与他说话。 他惊讶地问:“哪里?” 父王沉吟了一下,道:“朔方。” “朔方?那是什么地方?”他愣了愣,不太明白父王为什么一回来就说这些。 父王拍拍他的肩膀:“你去了就会知道。” “小弟!”凤盈捧着父王新带回来的红衫,奔到这边,世子却依旧像以前一样,只顾舞弄着长枪,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抿了抿唇,胆怯地问道:“那姐姐也跟我一起去吗?” “去什么地方?”凤盈好奇地询问,父王却将她揽在身后,朝着他微笑,“去,到时候,一起送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t_t 想到小凤羽的遭遇就想哭…… 话说凤羽终于知道叶姿的名字了,还是在他手心写下的,哈哈~不知道他当时会不会心肝儿一颤? ps:因为明天要上收藏夹,千字收益低的话会排在后面影响效果,所以明天只能暂时不更,周二会恢复更新的,请放心。另外红包也会在周二发。 感谢新雨宝贝2008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4 12:52:27 小工要改个名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2 01:17:26 忽来忽去的落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2 08:57:01 忽来忽去的落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2 08:57:14 大白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2 16:01:21 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2 16:15:22 小狐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4 19:24:45 小狐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4 19:27:5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欲近还疏 清晨初阳才现,叶姿便已睁开了眼。院中其实也只是有婢女窃窃私语,但她本就睡得不熟,加上些微的光亮与声音,竟是早早地醒了过来。 揉揉眼睛,只觉酸涩难挡。下意识地取过桌上铜镜一照,虽然不甚清晰,却明显脸色憔悴,顶了一双熊猫眼。 她抛掉镜子又倒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一会儿,忽而想到昨夜一系列的事情。她还记得当时说起靖王今早就要入朝,但不知北辽究竟会怎样处理凤羽腿疾之事,北胤王又是否已经去了皇宫? ——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好似代入了郡主的角色,操心起这些来了! 叶姿捶捶自己的头,心不在焉地穿着繁琐的衣裙,此时却听房门外有人轻声问道:“郡主起身了?” “是啊。”她警觉起来。 侍女恭恭敬敬道:“奴婢进来替您更衣梳妆。” “不用了。”叶姿还是不适宜这种生活方式,急忙道,“我自己穿好衣服,你再进来吧。” 侍女愣了愣,但早已听人说起郡主身上发生的事,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叶姿匆匆忙忙穿好衣衫下了床,这才有一个青衣侍女端着水盆进来,不多时,又有数名年仅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捧着各式盒子进来,也不知到底装了些什么。 那侍女取过梳妆台上若干个华丽精致的粉盒,小丫头则侍立两侧,举镜的举镜,梳发的梳发,各司其职。叶姿只得像个木偶人一样任由摆布,坐了一会儿,忽而问道:“王爷呢?” “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上朝去了,走得很匆忙呢!”侍女手指灵巧,很快就点染开胭脂水粉,兀自说道,“对了郡主,昨晚太医配的舒金膏已经熬制好了,福婶刚才给公子送去了。” “……知道了。”叶姿望着镜中的自己发怔。忽觉脑后一痛,不禁“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那梳发的小丫头慌了手脚,攥紧了木梳跪倒在地,连连哀声道:“郡主恕罪!奴婢下次一定小心伺候!再也不会犯错了!” 叶姿蹙眉转身,她其实也不过是被梳子扯断了几根长发而已,但眼前这个丫头却吓得面如土色,瘦小的身子不住打颤。青衣侍女不等叶姿开口,竟率先冲上去,扬手一巴掌打在小丫头脸上,声音响亮清脆。 “没有轻重的狗爪子,还指望有下次伺候郡主的机会?!”那侍女一改原先和善温柔的模样,疾声厉色呵斥道。 其余丫头也都不敢做声,悄悄跪在周围,低头瑟缩。小丫头呜呜咽咽,半边脸肿胀起来。叶姿反倒被这场面惊了一惊,急忙站起,道:“没什么大事,起来吧。” 那小丫头捂住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跪着不动。青衣侍女怔了怔,随即一把揪起她辫子,竖眉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叩谢郡主啊!” “是,是,谢郡主宽宏大量!”小丫头一边叩头,一边哆哆嗦嗦地说着。 叶姿心里不舒服,摆手道:“算了,你们都出去吧。” “郡主不要奴婢们伺候了?”青衣侍女上前一步俯身道。 “……反正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我不喜欢往脸上抹那么浓的胭脂。” 侍女柔声道:“是了,郡主以前也不爱打扮,看来这可一点儿都没变。” 叶姿暗自苦笑了一下,挥手让她们先退了出去。镜中的自己虽只是略施粉黛,但乌发高挽,长簪点翠,眉梢被那侍女画得微微上挑,确实看起来有几分威势。 ——这还是我吗?她默默地自问。 ****** 因昨日回来时忙着送凤羽回屋,叶姿今日走出院门时,才算真正见识了北胤王府的宏大壮阔。可惜无论想去哪里,身后总有侍女紧随。 她已知没法摆脱,便只能由着她们如影随形,转了许久也没一点自由,更没人与她说话。信步走上石桥,见桥下清流汩汩往北边而去,不由想到了凤羽就住在那边。虽觉这少年不好对付,但她实在烦闷,便忍不住走过石桥,朝着北边小院行去。 远远就望到了那株高大的槐树,走到院门口,也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与其他地方仆役来往的繁忙景象很是不同。她才踏进院子,便见福婶从里屋匆匆出来,一见她来了,便惊喜道:“郡主来得正巧,老奴正要找您。” “找我?!”叶姿一愣。 福婶小步上前,指指屋内,小声道:“公子想见您。” “……”叶姿更是疑惑,但也不好表露在外,便将侍女留在院中,独自进了屋子。今日风势缓和,阳光映洒在窗上,不似先前那么寒冷。但屋内还是紧闭了窗户,帘幔低垂,遮蔽了视线。 她转过屏风,先是望了望,见床前的帘幔都未拢起,不禁道:“你还没有起床?” “……早就醒了。”说话间,帘幔微微一扬,凤羽掀开一角,露出半边脸容。比起昨夜的憔悴,他现在似是好了一些,但脸色仍显苍白。 叶姿望了望他,忍不住笑了笑。凤羽一怔,蹙眉道:“你笑什么?” “这里。”她站在屏风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圈,“与我一样,熊猫。” 他眼神疑惑,却又不愿问她,手一收,帘幔便倏然落下。 叶姿微一蹙眉,也觉得自己方才似乎太过随便,便绷着脸走过去,隔着帘幔道:“为什么叫福婶找我?” 他冷笑一声:“想提醒你一声,要想在这里待下去,就要学得聪明些。” 叶姿不喜欢他这个语气,硬声道:“……怎么了?没头没脑干嘛这样说?” 凤羽沉默了一会儿,道:“早上是不是有丫头犯了错?” “犯错?”她稍微愣了愣,才醒悟过来,“你是说梳头的时候吗?只是不小心扯断了几根头发,又算得了什么大事?你怎么会知道?!” 他却没有理会她的诧异,顾自缓缓道:“我怎会不知?你若是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便会被众人怀疑,更何况他也在府中。” “他……”叶姿明白了凤羽口中的他是谁,但还是想不通,“我做错了什么?你不会是叫我要狠狠责罚那个丫头吧?” “做戏也该做像!没有哪个郡主会像你这样。”他声音虽不大,但明显加重了语气,倒不似一个青涩的少年了。 叶姿闷闷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她也知道古时富贵人家等级分明,做奴婢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受到重责,甚或丢了性命。但真要让她那样去对待下人,她实在觉得很难。 “我下不了手。”她皱眉道。 “下什么手?并未叫你打她,可你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足,岂不是太随意了?” 她怔了一会儿,道:“知道了。” 帘幔内的凤羽没再说话,叶姿望着自己的裙角,随口问道:“那个舒金膏,已经敷上了?” “嗯。”他连回应都显得寡淡。 “有用吗?” “……才敷上,怎会知道?” 她蹙着眉,很想就此离开,但又忍不住道:“要是觉得伤口发胀发红,就赶紧把药膏擦掉。你的伤很深,而且已经耽搁了好几天,要是感染了只怕会有危险。” 帘幔微微动了动,他抬手挑起一角,望着她道:“你不要觉得故作关怀就可让我留你多待几日。” 叶姿强忍心中怒意,冷笑一声缓缓站起,下颔微微扬起,仪态骄矜,竟有着不怒自威的寒意。 “为何在我面前摆出这般模样?”凤羽有些愠怒。 “以后我就是这个样子了,你教的。”她冷冷回答,看都没看他。 凤羽怔了怔,才想说话,她却傲然离开了房间。 ****** 崇光殿中,隆庆帝盛装肃然,身穿金爪游龙衮袍,头戴碧玉通天冕,端坐于龙椅之上。文武群臣分南北两侧而立,北侧之臣穿北辽束身箭袖锦袍,南侧之臣则着新宋样式的大红宽袍,皆面带荣耀,器宇轩昂。北胤王立于北侧武将之首,虽也站得笔直,但眉宇间始终阴云不散。离他不远之处,身着黑底龙纹锦袍的耶律臻长身玉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天色微明时,北胤王就赶在上朝前将讯息告知了耶律臻,说是凤羽仍旧未曾改口。因宫廷肃穆,北胤王并没有直接与太子见面,只是借由东宫亲信转告了这个消息。 那人回复时,只说太子沉默,北胤王亦没心情多问。 自己拼死血战,到头来世子凤举死在风雪中,凤羽回朝,却废了双腿,这样的打击让一向剽悍无畏的北胤王也着实承受不住。昨晚几乎彻夜难眠,如今强站于金銮殿上,却还要接受朔方的和谈。想到此,本已灰心丧意的北胤王,又是悲愤不已。 低沉的鼓声由远处传来,咚咚咚的好似直接敲击在心坎上。殿前武士赫赫扬威,一声声宣召层递而近,随着众内侍的引见,朔方使臣自白玉长阶下缓缓而来。靖王位于首位,亦身着朔方盛装,紫金宽袍乌黑笠帽,腰间玉带横斜,神情淡然,倒也没有一丝畏懦之色。 “朔方靖王参见北辽皇帝陛下……”繁琐的觐见礼节在北胤王听来更觉烦闷,此时靖王已双手高举起长条锦盒,往前走了两步。隆庆帝身边的内侍微弯着腰小步直趋,将那饰金镶玉的锦盒接取过来,又送至隆庆帝面前。 锦盒徐徐打开,赤红色的缎底上摆放素白信笺。隆庆帝取出书信展眼一望,乃是朔方泰和帝亲笔书信,极尽和顺谦恭之语,看来与其先帝的性情完全不同。 靖王垂眉敛目,平和道:“皇兄已将之前答应进贡之金银珠宝尽托给小王带来,太子殿下也已查验核实,陛下若能答应停战,此后每年朔方都会依照约定献来宝物。” 隆庆帝看了看耶律臻,见他薄唇紧抿,目光朝着前方,似有心事,便也没有问他,将信笺交予内侍后道:“朕本也无意与你们朔方争斗,这十多年来战士们血战不休,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我朝更折损几员大将。” 说到此,他的目光又移到北胤王那边,果不其然,北胤王深凹的双目中仿佛含着熊熊之火。 “北胤王。”隆庆帝微一抬手,“世子以身殉国,朕与满朝文武连同北辽百姓,都会记刻在心。” 他这话一说,原本就悲愤不已的北胤王忽地撩起战袍跪拜于地,重重道:“臣之长子从十六岁起便随臣行军作战,原本已打算在年底成家立业,却最终死在雪山之下,连香火都没留下!臣之幼子七岁便去了朔方作为质子,这次回转后已经无法站立,请圣上严查此事,还臣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每天在中午12点30左右更新,如果有事不更的话会提前说明的。ps:之前说过的红包会发放,请注意查收。因为123言情会抽走5%的手续费,所以大家拿到的不会是整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雷霆之怒 殿上群臣互相以眼神交流,靖王则站立一旁,神色自若。 隆庆帝双眉一轩,昨夜北胤王匆匆回府说要再度询问凤羽,此后却再无消息传来,他早已估量出大概。以北胤王的性格,若是凤羽说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怕这猛将即便是硬闯,也要进得宫来禀明一切,这样才好阻止今日的和谈。 故此隆庆帝其实在上朝之前已经笃定了心神,此时见他跪拜不起,也并无意外,只是颔首道:“朕深知爱卿丧子之痛,也明晓爱卿见到凤羽伤残后的悲痛之情。但是听太子说过,依照朔方靖王的说法,凤羽乃是自己不慎摔伤。靖王,你说可对?” 靖王深揖道:“小王不敢说谎,王爷若是不信,可唤凤羽前来当面对质。” 北胤王抬头怒视于他:“他离开北辽时没病没灾,怎地去了朔方就体弱多病?摔上一跤最多断了骨头,又怎会过了那么多年连站都站不起了?”他又望向隆庆帝,高声道,“圣上,臣请求传唤昨天去王府的太医进殿,让他说说看到的景象!” 本来还和颜悦色的隆庆帝沉下脸,叫内侍去传唤太医。不多时,那须发苍苍的太医战战兢兢地进了大殿,跪在北胤王身后不敢抬头。 “胡太医,你昨日去给凤羽公子治伤,可曾看出他双腿的毛病?”隆庆帝端正了身子问道。 太医双手伏地,紧张道:“启禀圣上,凤羽公子应该是断骨后生长得不好,未曾归复原位导致的。但因昨日公子不喜言语,臣也没能多问。” 隆庆帝颔首:“以你之见,他的腿是否因摔伤而成了这样?” 太医微微抬头,不由自主地瞥了北胤王一眼,随即道:“若是年幼时摔得厉害,伤了经脉,再加腿骨错位,也是极有可能的。” 北胤王一震,按捺不住怒火,叱道:“胡说八道!昨天你分明说除非从高处掉下才会伤成这样,怎么今天又变了口气?!” 太医急忙伏在地上:“王爷息怒,幼童腿骨柔弱,摔倒时要是撞到硬物也会造成终生伤残……” 北胤王脸色发青,靖王立即抢上一步,横在他身前,朝着隆庆帝道:“陛下,当时正值腊月,朔方天寒地冻,凤羽那院子门前恰有堆积的砖石,加之结了厚厚一层冰,故此确实摔得厉害。当然,此事与我朔方宫中照顾不周也有关联,小王愿意代替皇兄向北胤王认错,北胤王想要什么赔偿,只要小王能承担的,绝不推脱。” “赔偿?”北胤王怒极反笑,“李衍,你觉得本王会在乎什么赔偿?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儿子,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辈子不能站起来走路的病人!” 靖王叹道:“王爷的心情我怎会不理解?但事已至此,除了加以赔偿又有何方法补救?正如当年我朝福王世子来到朔方后不幸亡故,先皇也十分伤心,但人终已去,再也无法挽回。” “你们分明是有意弄残了我的儿子,现在还装什么委屈?!”北胤王怫然,转而向隆庆帝道,“圣上还未与他们签下和约,我北辽大军亦还在前方……” “北胤王!”隆庆帝打断了他的话,“金殿之上,说话要有依据!你又拿不出确切证据说是朔方害了凤羽,叫朕怎能轻信猜测?” 北胤王冷笑道:“当年福王世子送到我国后不出一年便病故,凤羽也是在此之后断了双腿,这难道不是证据?” 靖王依旧恭恭敬敬:“那只是巧合而已,再者说,若是我们残害凤羽,又怎会将他送回北辽?难道就不怕事情败露,反而引发更大的争端?其实福王在其世子去世后不久便犯了妄图谋反之罪,全家上下几百口人死伤殆尽,已经无从问起了。” “你这是告诉我成了无头案子找不到证据了?!”北胤王瞪着他还待追问,隆庆帝忽沉声道,“北胤王,靖王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已经过去十年,现在再追究已没了意义。两国交战至今死伤成千上万,凤羽若一直跟在你身边行军作战也未必能安然无恙。现在凤举已为国捐躯,朕可册封凤羽为世子,这样一来他虽已残疾,但日后成家立业,所生子嗣也可继承官爵,你大可安心了!” 金殿之上除了靖王等朔方使臣外,北辽群臣皆大感意外。北胤王更是张了张嘴,震惊、辛酸等各种情绪纠结于心中,一时间竟难以发声。 却有老臣颤巍巍拱手道:“圣上,萧凤羽并非北胤王妃所生,且又废了双腿,圣上虽宅心仁厚,但此时册封他为世子似乎不妥……” “北胤王除凤羽外已无其他子嗣,朕这样做有何不妥?!”隆庆帝提高了声音,众臣察言观色,见皇帝有意如此决定,立即接二连三上前,或是力证此举完全合情合理,或是颂扬君王体恤臣子。那老臣被身边的大臣偷偷拉得后退,自知失言,只得隐忍不语。 北胤王虽知皇帝是要以这一决定来平息此事,但却不知如何回绝,更不知如果自己再三抗旨,会给凤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痛苦之际,不禁望向始终沉默的太子。却见耶律臻静立不语,难以看出他对此事到底是何态度。 此时隆庆帝亦侧过脸问道:“臻儿,你觉得如何?” 耶律臻这才行礼道:“父皇这样决定,是对北胤王和凤羽最好的补偿了。” 靖王顺势作揖:“陛下,小王愿意今后每年再献上朔方名贵人参,以表对于凤羽受伤之歉意。口说无凭,可写进和约作为依据。” 隆庆帝点头,袍袖一扬,内侍随即送上笔墨纸砚与白玉国玺。靖王踏上几步,叩拜行礼,伸手接过狼毫之笔,素白宣纸舒然在眼前展开,落笔之前,他眼角余光一扫,望向北胤王。 北胤王绷紧了双拳,身子挺直如柱,竟不再发一言。 隆庆帝蹙眉道:“北胤王,朕刚才说的话,你可曾听到?为何还僵立不语?莫非不愿意?” 北胤王牙关紧咬,缓缓弯下腰,重重叩头,撞得一声闷响。 “臣领旨,谢圣上隆恩。” ****** 狼毫笔尖一勾一划,白玉印玺端正落下,两国和约便成了定局。 鼓乐齐鸣,群臣恭贺,崇光殿内和煦如春。北胤王站立一侧,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熬了许久,终于待得隆庆帝退朝,靖王等人则被邀请共赴宴席。北胤王本也在出席之列,但他却以凤羽在家还需要人照看为由,推辞了赴宴机会。 隆庆帝知他心中还是不快,便也没有强行要求,于是众臣赴宴的赴宴回衙的回衙,不多时便各自离开。北胤王跨出大殿时,凡是走过他身边的文武官员们或真或假地都来道喜。 他却依旧脸色铁青,装不出丝毫愉悦。 眼见耶律臻与太傅一前一后步下长阶,他疾走追至两人身后,道:“太子殿下。” 耶律臻停步回头,眼神还是平静。“北胤王有何事?” 他心中有许多话堵着,挣了半天,才道:“殿下昨天说的事,就这样算了?” 耶律臻微微一怔,朝太傅瞥了一眼,太傅悄无声息地远离了此地。空旷的长阶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昨日之事?”耶律臻竟好似忘记了,过了片刻道,“而今父皇与靖王已签下和约,再说之前的事情又有何用?” “殿下分明也不想就这样放过朔方,怎就一声不吭地隐忍了下来?” “昨夜我与你在父皇面前说定了,只要凤羽开口指认,一切还可改变。但后来你传信于我,说凤羽还是固执已见,事已至此,难道叫我今日还去当面顶撞父皇?” “……”北胤王无法反驳,但觉窒闷无比,忍不住骂道,“可恨那太医也满口胡言!” 耶律臻瞥他一眼,冷冷道:“王爷难道还看不出,父皇心意已决?” 北胤王愣了愣,耶律臻以眼角余光扫视四周,微微侧过脸,似是看着远处,装作不经意地道:“昨夜你我离去后,胡太医便被急宣觐见。” 北胤王心一凉,耶律臻喟然:“如果凤羽能说出些什么来,兴许还能有挽回的机会,可惜……”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北胤王,随即又拱手道,“本宫还要赶赴宴席,失陪。” ****** 北胤王回到王府时已是临近中午,进得大门一路不停,途中凡有侍女家仆行礼问候他都无暇回应,直如疾风般来到凤羽所住院落中,挥手斥退所有下人后,径直大步进了房间。 凤羽已倚坐在床,听得他进来,也未曾抬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摆在被上的一册书籍。 北胤王站定在屏风边,此时才算是第一次在日光下看清了这个久别十年的儿子。虽在昨夜已发生争执,但望着那看似陌生,却犹带着几分熟稔的眉目,心中还是异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凤羽,道:“圣上已与朔方正式议和。” 凤羽低着眉眼,视线落在书上。淡淡的日光拂过他脸庞,但他身上却似乎有一种由骨髓深处慢慢渗透出的寒意,能让四周蔓延成冰。 北胤王见他还是不言不语,不禁又踏上一步,迫至离床榻不远的地方,加重语气道:“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缓缓抬起眼,眸底倏忽间墨色一凝,冷冷道:“休战而已,又算什么大事?” “休战而已!”北胤王嘴角抽动,“看来你一心想着休战,竟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记了!” “我的身份?”他一哂,全然不屑。 “成千上万的将士血战多年,终于把朔方逼得走投无路,只要再下一成功夫,就能彻底击败他们!现在却跟他们议和,议和!你还有什么心思坐在这里安安稳稳看书?!还有什么脸面说一声不过休战而已?!”北胤王怒道,“不要忘记你归根到底还是北辽人!” 随着他的神色越来越严厉,凤羽的眼神亦越来越冷。 “因为我是北辽人,所以就应千方百计阻止休战?”他攥着书册,盯着北胤王风尘满面的脸容,“你做不到的事情,就应该由我去做?皇帝执意要休战,你无法反驳,便回来朝着我发怒?我除了出生在北辽,又与这个国家有多少关系?十年前你们把我送去朔方的时候,告诉我,我承担了至高无上的的重任,是北辽的英雄。然后呢?” 北胤王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哑声道:“什么然后?” 凤羽僵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北胤王,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眼神空洞苍凉,似是埋葬了重重悲戚,又似是焚尽了一切念想。 “所以我叫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说?!”北胤王被他这种眼神望着,竟好似被毒蛇盯着一般,打心底深处泛出一阵冰凉。他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一把揪住凤羽的衣襟,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叫你说实话你却不说,现在又拿这种眼神盯着我,你是要让我生生恨死,这样才遂了你的意吗?!” 凤羽的肩上一阵钻心疼痛,但他却还是用那种似乎可以窥到人心底的目光盯着面前的人。 他没有挣脱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盯着北胤王,许久才道:“为什么要将我接回来?” 北胤王沉重地喘息着,虬须颤抖。“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要将我接回来?”他眼如死灰,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浮起笑意,“我从来没有指望过回来,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北辽人。” 北胤王铁掌骤然扬起,“啪”的一声,重重落在凤羽脸颊。 这一掌力道极猛,竟将本就坐得艰难的凤羽打得撞在床栏,幸好如此,他才未跌下床去。 肩上才刚刚愈合的伤口经此撞击,顿时绽裂,他甚至能感觉有鲜血正在渗出。但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死死地抓住床沿,极力抑制着自己紊乱的呼吸。 北胤王大口喘息着,手掌还在空中,过了好久才缓缓收回。看着伏在床榻之上的凤羽,他五脏如焚,却只抛出一句:“废物!” 随后,紧攥着已经麻木的手掌,离开了这个让他难以忍受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我的作收快到700了,还差几个,请没有收过的收藏一下吧!这个对我提高文章积分有帮助的。链接: 感谢赵曦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5 10:45:25 玫瑰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5 11:08:4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素手解衣 日光悄然轻移,覆在叶姿那赤红熨金的裙边,她为凤羽拭去了唇边的血渍,没再多问关于伤痕的事。端起还有些温热的牛肉羹汤,捂了捂,侧身道:“还坐得起来吗?” 他怔怔地望着床尾,许久才哑声道:“不必过问了。” “……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吃?”她叹着气,舀起一勺凑过去,他却抿住了唇。叶姿端正了神色,道:“不喝的话,我是会用特殊手段的。” 他侧过脸,冷淡地看着她。 她却不以为意,扬起双眉道:“要不就是你自己喝了,要不就是我来喂。” 凤羽盯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她手又往前送了一送,他勉强张开了嘴,慢慢喝了下去。羹汤熬制得很是浓郁,凤羽的眉宇间却流露出悒色,似是很不习惯这气味。 他饮着的时候,眼帘微微下垂,原本墨黑寒凉的瞳仁在阳光下略带了褐色,眼神却仍是死寂的。 叶姿表面上装作强硬,但每次一望到这寂寥得不像少年人的眼睛,心中便觉压抑。最初只是出于本能地想避开这个令她感到不适的少年,然而现在,却情不自禁想要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但又分明知晓,以他的性情,以她的身份,即便开了口,也是枉然。 这样想着的时候,不免分心,手中铜勺略微一斜,竟不慎将汤汁洒落在凤羽颈侧衣衫。她低呼一声,他却并未在意。 “衣服放在哪里?我帮你换一件。”她忙放下碗,站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还是不知道放在哪里?”她纳罕,见他似是很疲惫,也就没追着询问,顾自打量起这房中布置。屋子还算宽敞,但显然比不上她所住之处的精巧华丽,屋中桌椅箱柜虽也是上好材料制成,但皆已陈旧,转角处甚至漆色剥落,露出了原状。床尾处有一木箱,她上前打开沉厚的箱盖,见里面空空落落,只在一角叠着数身衣衫,皆是崭新色泽,想来是知道他要归来才新近做的。 叶姿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件内衫,回到床前,抬手便放下了里外双层帘幔。 银钩晃动,帘幔倾下,一层深青一层素白,挡住了窗口的阳光,投下浅淡的影子。 “自己可以换吧?”她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并不算开放到无视男女之别,因此只将干净衣衫递给他,自己则后退一步,钻出了帘幔。 孰知在帘幔外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他说换好,她不觉蹙眉转身,拉了拉外层的布帘:“你……换好了吗?” 凤羽的气息有些沉重,过了片刻才道:“没有。” “……左臂不好动?”她试探着问了一声,见他没有回应,便小心翼翼挑开一道缝隙,往里面望了望。 昏暗中,凤羽已倚坐了起来,身子的重心都在右侧,显然坐得也很吃力。被她沾湿的衣衫已脱了一半,他正咬着牙,想将左臂抬起退出衣袖。这时叶姿从帘幔间探出脸来,本是专注于此事的凤羽为之惊动,抬头间望见她,不由一怔,立即道:“谁让你探身进来?” 叶姿第一次看到他裸着的上身,并非想象的那么瘦弱不堪,脸颊不觉微微一红,却高傲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你又不是女人!” “……你不知道羞耻?”凤羽忍着伤痛想将衣衫披上,动作很是艰难。叶姿冷哂:“逞强的下场就是自讨苦吃。”说话间,已一撩帘幔,钻了进去。 “让我来。”她不容他反对,抓住他手腕,将衣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这当儿,却发觉左肩上的纱布洇着血迹,并不是陈色。 她沉着脸,抬手将新衣衫给他披上,不悦道:“叫你不要敷那个什么舒金膏,你偏不听,现在又流血了!快取下来,别再用了!” 凤羽皱着眉,道:“不是药膏的缘故。” “那是怎么回事?”她望了望他左肩。他却只是低头穿着衣衫,似乎不想去管伤处。叶姿有些着急,挡住他斥道:“你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吗?已经耽误了那么多天,要是还不好转,就不怕这条手臂废掉?” 他的动作顿滞了下来,但也就是那么极短的时间,很快又回复到原先的漠然。 “一路上为了快些将你送回上京,我们费了多少力气,你也毫不在意?”叶姿直视着他,继续道。 凤羽单手系着衣带,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好像根本无心理她。 她本想为他重新换药,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幅样子,觉得自己的好意尽是白费,便冷了心意,转身撩开了帘幔。此时房门轻叩,福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郡主,公子的午饭已经重新做好了。” 她侧过脸瞥了低垂的帘幔一眼,朝外面道:“端进来吧。” 福婶提着盒子进了房间,见帘幔放下了,不由小声问道:“公子睡了吗?” “不是,在换衣服。”她往前走了一步,又不禁嘱咐道,“他左肩上又出血了,你帮他看看。” 福婶慌忙点头,叶姿走到屏风前,心中终是沉重,忽想到了之前福婶说的话,便回头问道:“父王呢?” “……王爷他,好像去了宗祠。”福婶压低了声音,像是不愿被凤羽听到。 叶姿微微一愣,但随即明白了其中含义,不由也望向帘幔方向。但厚厚帘幔静默不动,里面的人此时是何神情,她一无所知。 ****** 这一日北胤王从早上离开后,直至日落时分都未回来。叶姿知道他去宗祠是为了“看望”世子,那个身死雪山,只剩灵柩归来的长子凤举。 她甚至没有见过这个兄长,但从耶律臻以及其他人的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了他的丰功伟绩。十六从军,征战十年,曾在隆庆帝御驾亲征时作为贴身近卫誓死保护君主安全,也曾率领千余人的残部冲破敌人重重关卡,救出被困的使臣。可以说,他是北辽年轻将领中首屈一指之人,更是北胤王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希望。 而现在,朔方已伏,他却再也无法目睹北辽的昌盛,或许这就是千百年来身死疆场的众多将士的悲哀。 但令叶姿颇感奇怪的是,凤羽从得知世子战死后,几乎未曾提到过这个唯一的兄长,亦看不出有多少伤怀。 ——或许是感情淡漠吧……但他对于凤盈郡主,却似乎太过执着了…… 叶姿支颐遐思,不觉间屋内屋外已点起了灯盏。她望着星星点点的光晕,不由又想到了独处北院的少年。中午之后,她一直没过问凤羽的情况,此时想及,却又踌躇了起来。 自己再去那里,是否显得太过殷勤? 至少在他心中,她过去探视,无非是心怀叵测,或是刻意演戏。虽然也许遭遇过许多折磨,但终究还是个任性肆意的少年呢。 正这样想着,却听房门外有侍女低声道:“郡主,福婶有事求见。” 她怔了怔,起身道:“叫她进来。” 福婶很快便弯腰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道:“老奴又要来请郡主去一趟北院……” “他又怎么了?”叶姿直截了当问道。 福婶犹豫了一下,道:“之前小丫鬟送去晚饭,公子却让我们别再进屋打搅。老奴刚才不放心,隔着房门叫了几声也没有回应。因怕公子生气,也不敢擅自进去,想到他最听郡主的话,只好再来麻烦您了……” 叶姿蹙眉,果然又是来搬救兵。但见福婶满脸愁容,只得颔首:“我跟你去看看。” ****** 走往北院的路上,叶姿因见天色已晚,而主院内还是漆黑一团,不禁问起北胤王是否还未回来。福婶叹道:“王爷去了宗祠后便抱着酒坛喝个不停,我那小儿子过去相劝,反被骂了出来。” “小儿子?”叶姿微微一怔,扬起眉望向她。福婶忙解释道:“就是呼尔淳,现在跟着萧将军在看守世子灵柩。午后他托人传信给我,我才知道王爷去了宗祠。” 叶姿这才明白过来,想到北胤王若是喝醉后再回来,说不准又要去寻凤羽的麻烦,故此便加快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北院门前,檐下的两个小丫鬟正等得心焦。远远望见她们的身影,便飞奔了过来。 “郡主,不好了,不好了!”小丫鬟气喘吁吁,又不敢高声叫喊,挣得脸颊通红。 “什么事?”叶姿诧异。 小丫鬟战战兢兢道:“公子,公子不见了!” “什么?!”叶姿惊愕不已,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房门前,推门进屋,室内幽暗无光,床榻上却果然空无一人。 福婶惊呼一声转身便要往外跑,叶姿急忙一把拉住她:“先别声张!” “公子怎么会不见了?他又走不了……”福婶急得四处张望,恨不能立即发现他的踪迹。 叶姿也是心慌意乱,但强自镇定了神色,严肃道:“先在附近找找,这院子四周难道就没别人看到?” 福婶连连点头,唤来那两个小丫鬟跟着她一同往院外而去。叶姿深深呼吸了一下,紧随她们之后也出了院子。她一边疾步而行一边理清思绪:福婶的着急不无道理,凤羽无法行走,自从回到王府后连床都未曾下过,又怎会忽然从房中消失? 莫非是m967并未死在戈壁,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又追踪而至? 想到此,叶姿不禁心生寒意。此时她已沿着院前假山后的小径走了一段,四周乔木高立,投下重重阴影。忽然间,寂静中传来一声惊呼,叶姿浑身一震,飞快地循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自己的收藏数和订阅数,心是哇凉哇凉的,这比例也太悬殊了!越发要感谢和珍惜每一个还在订阅正版的姑娘了! 感谢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9 13:11:21 大白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9 13:56:38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噩梦无尽 绕过一座花圃,但见卵石小径畔有一小丫鬟站在树下,正望着前方转弯处发呆。 听得脚步声响,小丫鬟急忙回身,朝着叶姿道:“郡主,公子他在这里……” 叶姿略感意外,快步上前,但见影影绰绰的树枝阴影洒满这条幽深小径,而在那转弯之处,有一个人正坐在地上,背对着她们。 叶姿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随即又充满疑惑。踏着稀稀疏疏的落叶,走到他身后,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出了房间?” 凤羽低着头,像是在看着身侧的枯叶,又像是在看着手边的阴影。 “呆着无趣,出来走走。”他漠无表情地说着,抬起头望着她,眼神浑似不羁。 “你……”叶硬是忍住了快要嘴边的话,回头向小丫鬟道,“去跟福婶她们说公子找到了,不要着急,也别到处声张。” “是……”小丫鬟犹豫不决,“那要不要叫家丁来把公子背回去?” 叶姿望了凤羽一眼,道:“不必,我在这里陪着他。” 小丫鬟张大嘴巴,似乎难以理解,但不敢拂逆郡主的话语,只好悄悄退去。 ****** 风吹枯叶簌簌而响,有一片原是颤悠悠坠在枝头,此时禁不住跌落下来,正落在凤羽肩头。他只穿着夹绒的深蓝锦袍,略显得单薄了些,叶姿转到他身前,压低声音道:“说实话,怎么出来了?” “之前说的就不是谎话。”他冷淡回答。 叶姿“哈”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天黑风冷的,出来散心?” 凤羽不做声,她皱起眉头,挟起长裙蹲在他面前,正视着他:“还打算回房吗?” “不。”这次倒是回答得干脆,却让叶姿愣了愣:“那是要坐在这里?也不嫌冷?” 他却忽而抬起手,轻轻挡开她,低声道:“我要往前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用右手撑着石径路面,勉强撑起身子,双腿跪坐着慢慢朝前挪动。叶姿怔住了,缓缓站起身,看着他撑一下,挪一步,几乎耗尽了全力,但行动始终缓慢艰难。他的左臂因伤势未愈的缘故只能垂落一侧,仅仅依靠右臂力量,即便如此,他也不曾低下头,而是挺直了腰,面朝着灰暗的前方。 叶姿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惊愕、惋惜、不忍……种种情感交错在一起,竟一时无言。这时却听后方脚步声杂乱,回头一看,是福婶带着几个丫鬟赶了过来。一见此景,不禁惊呼出声。 “公子您要去哪里?”福婶急得追到凤羽身边,他却还是自顾自地以平静的神色继续前行。福婶想要去扶他,却被叶姿伸手拦住。 “他想自己走。”她同样神色冷静。 “可是公子这样……” 叶姿摇摇头:“他不喜欢被人勉强。”她见众人仍旧焦急,便又道,“他走不动的时候,我会背他回去。” 福婶呆了一会儿,见凤羽似乎也不愿别人在旁,只得叹息着退去。 叶姿往前追上几步,缓缓走在凤羽身侧,有意没看他。石径上落叶枯败,为裙裾扫掠而过,发出轻微之声,她放慢了脚步,离着凤羽亦有一些距离。从这斜后方看去,少年的背影孤拙清冷,被疏离月色所笼,更是萧索。 短短的一段路,两人花费了许多时间。 到了石径尽头,再往前去,便是一片空旷,隐约可见高墙黑影,显然是临近府邸后门了。叶姿不禁停下脚步,望着他道:“还要去哪里?” 凤羽望着远处,似乎也有些迷茫,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过了许久,才低声道:“马厩。” “马厩?”叶姿惊讶不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他的样子却不像是在胡言乱语,不禁道,“你要找马厩干什么?” 凤羽看着她,道:“想去看看而已。” “……”答案形同于无,叶姿没话可说,四下寻望着往前而去。云层低厚,月光惨淡,她独自行了一程,才听到风中传来马匹低鸣之声,原来这附近还真有马厩。循着声音往西而去,在几株枫树之畔,终于找到了马厩。她绕着走了一圈,也没觉得有什么奇异之处值得凤羽夜间来看,疑惑着走了回去,却见凤羽已艰难地往这边挪行过来。 这里不比石径,地面多为泥土,间杂着沙砾枯枝,叶姿怕他划伤了手,便大步上前,道:“我背你过去。” “不用。”他话才出口,却已被叶姿握住了手臂,“那么磨蹭,仆人们等不及就要过来了,还不快点?” 说话间,她已蹲□,用力将他背了起来。他默然无语,叶姿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僵硬,似是既抗拒又无奈,便加快了步伐,将他背到马厩前。 十来匹骏马在淡白月色下寂静温和,偶尔发出喘鸣之声,或是摇晃一下脖颈,似是对眼前这两个人极为陌生。 叶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寻找马厩,站了一会儿,也听不到他说话,不禁道:“好了没有?我都快站不动了。” 他动了动手臂,低声道:“那你放我下来。” “脏得很,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道。 凤羽却忽地抬手抓住了身侧的一根柱子,身子往边上一斜,便要从她背上下来。叶姿急忙将他放下:“不怕摔着?!” 骏马抖动着滑顺的鬃毛,望着坐在地上的凤羽,前蹄不住地刨着地面,流露出谨慎之意。他拉着马厩前的横栏,吃力地挪动了几下,抬着头,似是在认真寻找什么。马匹皆为身姿高大的名贵品类,他一一细看,最终却是坐在落满碎草的地上,眼神寂然。 叶姿慢慢走上几步,道:“你要找什么马?” 凤羽沉默片刻,道:“玉骢。通体雪白,只有一缕黄中带赤的鬃毛。” 叶姿细看那些骏马,或黑或棕,确实并无他所说的那种模样。她沿着横栏绕过一堆干草,却见这马厩之侧另有一间狭小的茅棚,里面黢黑无光,透出一股阴暗潮湿气息。她正待离去,忽听棚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借着云开月现,这才发觉原来还有一匹马站在角落。 因棚中昏暗,她无法看清马匹的外形,只隐约觉得是浅淡毛色。略一思忖之下,她迅速回到凤羽身边,扶着他的肩道:“过来看看。” 他们来到了那个阴暗的茅棚前,角落里的马听到了动静,低低喷着鼻息,像是在往这边看。凤羽右手撑着冰冷的地面,竭力探身唤道:“玉骢。” 那匹马只是呆滞站着,凤羽又接连唤了好几声,它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最里面。四周除了它那低沉的喘气声之外,陷入了寂静。 叶姿看得着急,忍不住一撑棚前木栏便想跃过去将之牵出来,凤羽却道:“别过去!” “可这样又看不清楚!”她不悦起来,正在此时,却听数声蹄音缓缓响起,原先僵立于角落的马匹竟朝着这边走来。与那些骏马不同,它身上既无马辔亦无缰绳,行走时动作迟缓而又吃力。直至到了近前,叶姿才看清这马的毛色,像是白色,却又带着些暗黄,也不知是长久积聚的污迹,还是因瘦弱而导致的毛色黯淡。 它就那么低着头站在茅棚下,骨支形销,几乎仅剩了一个空架。 凤羽抬起头看着它,它的额间至背脊中央有一列较长的鬃毛,与其他地方的毛色相比,要深上许多,只是干枯凌乱,毫无美感。 他久久注视着这匹羸弱瘦马,慢慢地抬起右手,抚上它低垂的头。它应该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而现在,眼神暗沉,仿佛已垂垂老矣。 “玉骢……”凤羽用极轻的声音唤了一声,马儿微微晃了晃脖颈,发出低微的嘶鸣。他望着这形容憔悴的马,想要笑一笑,眼中却蓦地酸涩难忍。 不知是因为认出了他,还是体弱无力,马儿始终都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他忍着泪水低下头,前额与马儿轻轻相抵,就像幼时一样。 ——“等你长大了,就把玉骢送给你当坐骑。”骄阳之下,一袭红衫的姐姐跃上骏马,饱满的脸颊上带着笑意。 初到朔方的日子里,他还会对那些来寻衅的人说,总有一天,父王会亲自骑着玉骢来接他回去。但每一次北辽军队打败朔方的战况传来,他只会遭到更严重的讥诮与殴打。他的父王似乎一直英勇善战,多少次在梦中他张开了臂膀扑向威风凛凛的父王,但为什么,北辽的军队一次次地与朔方作战,等待的人却始终不来救他? ——“狗杂种,你敢说这匹马比不上你们北辽的?!你也不看看这是谁赐给我父王的?!”那个壮实的少年抓着他的衣襟,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 ——“不要跟他废话,这个假货只会吹牛,还说什么北辽大军会来接他回去呢!”“打他,看他嘴巴还硬不硬!”“对,就是他害死了大哥!那个什么北胤王也只会屠杀我们朔方人,今天就让他尝尝朔方人的厉害!” 一张张愤怒扭曲的面孔挤占了所有空间,他们的眼底燃着赤色的火,一经引烧便席卷而来。 他只记得自己拼了命地逃,那个时候他赤着双足,踩在冰冷的雪地,奔跑在凛冽风中。 而后,便是一声沉闷的重响,随之而来的,是刺入骨髓的撕痛。 手臂粗的木棍从侧面呼啸而来,狠狠砸在他的腿上,只一下,就听到“喀嚓”的声音,生生将他打倒在雪中。他摔下的时候,天地颠倒,望不到前方。 冰冷的雪块铺天盖地将他堆埋,有人拿脱下的靴子塞住了他的口。他无法叫喊,只是被乱棍疯狂地打着,一次次想要爬起,一次次被踩在脚下。 …… 眼前忽而又出现了父亲暴怒的样子,扬起手掌,重重砸下,骂他“废物”。 ——他确实是废了。从十年前开始,就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凤羽抚着玉骢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冷汗由背脊一阵阵沁出。时隔多年,那种剧痛竟还能在记忆深处滋长钻出,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叶姿察觉了异样,忙蹲□道:“怎么了?” 他闭着眼睛,依旧抵着马儿的前额,默默摇了摇头。叶姿摸了摸他的手背,冰冷。 “既然已经找到,那就先回去,你这样会生病。”她说着,便想托着他的手臂将之抬起。凤羽却还是不肯离去,用力搂住了玉骢的脖颈。 玉骢本来一直安静温顺,此时忽而烦躁不安,像是知道叶姿要将凤羽带走,不住地晃动身子,发出一声声的嘶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中,竟渐渐有水雾迷濛。 她怔了怔,迟疑着伸手过去,但手指才触及马匹的鬃毛,它便使劲抖动着,避开了叶姿的抚摸。 “它认生?”叶姿不禁道。 凤羽慢慢抬起头,望着她,道:“因为你不是姐姐。” “……不是长得一样吗?”她不服气。 “气息不同。”凤羽垂着手臂,坐在寒冷月光中,“所以刚才叫你不要进去,它会踢伤你。”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还略带喑哑,却少了常有的讥讽,难得平和了几分。 “你离开它那么多年,它怎么可能还记得你的气息?”叶姿看看瘦弱的马儿,感觉它站着都吃力,再看看凤羽,也是神情黯淡,便缓和了语气道,“走吧,你想它的话,明天我再陪你过来?” 他垂下眼睫,道:“你去叫人来。” “怎么?” “让他们背我回去。” “……就一段路,我还背得动。” “不用。”凤羽扶着木栏,顾自往前挪动。她踌躇着跟在他身边,想要弯腰去搀扶,却又不知手该往何处放。 很是尴尬。 终于咬咬牙蹲下去,拉过他的手臂。“地上脏死了,你要弄得一身泥吗?”说着,她便托住了他下肢,发力站了起来。 他微微皱眉,伏在她背上,却有意地绷直了腰,好让自己与她不那么紧贴。 “回去后先要将衣服全都换掉。”叶姿一边说着,一边往原路返回。凤羽回首望去,衰弱的玉骢依旧立在月下,瘦成一道影子。 腿骨深处又隐隐起了疼痛,他闭上眼睛。耳边却响起杂乱的马蹄声,以及那群少年的肆意呼喝。 ——他们打断了他的腿,又在雪中策马飞奔,宣泄着疯狂着,扬起油亮的长鞭,一鞭一鞭抽着,好让骏马飞奔如电。 而奄奄一息的他则被紧捆住双手,如同破烂的木偶一样,由着癫狂的马匹拖行于雪地间。 ——“看啊,他快要死了!” 疾驰的骏马上,穿着华贵狐裘的少年们回过头来,一张张脸上带着惊喜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想哭t_t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静语相对 叶姿背着凤羽走回那条小径时,惊讶地发现福婶等人竟还等在那里。“你们怎么还在?!” “老奴不敢离开,怕郡主有事吩咐却找不到人。”她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几个丫鬟迎上前来,“郡主,还是叫个家丁来把公子送回去吧。” “这不是很快就到了吗?”叶姿不以为意,扬起下颔朝北院方向望去,却不料目光尽处,正见一个黑影。 黑影身材高大,伫立在古树暗处,令她陡然一寒。 福婶见她忽然收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怔了怔后急忙行礼道:“王爷。” 北胤王缓慢地从暗影处走来,此时的他已经换去战袍,但每走一步,还是让叶姿感觉到无形压力逐渐迫近。 “为什么在这里?”他沉声发问。 “公子他……”福婶才刚开口,叶姿已截道,“小弟在屋内躺着烦闷,我背他出来散散心。” “难道府中没有家丁了?要你亲自背着他?”北胤王的目光停留在叶姿脸上,带着审度之意。 她镇定道:“他不喜欢让别人接近。” 福婶见势帮腔:“是啊,公子只愿意让郡主陪着。” 北胤王将目光从叶姿脸上收回,沉默片刻,道:“两天后,你兄长落葬。” 叶姿怔了怔,北胤王说完此话后,随即转身往假山方向走去,竟一眼都未看凤羽。 ****** 她背着凤羽回到了房间,福婶等人忙忙碌碌准备热水与换洗衣衫。她腰酸腿疼地坐在床边,本以为凤羽又会驱逐自己,但这一次他却始终静默不语。下人们想替他换下弄脏的衣服,他也没有让别人帮忙,只是要她们放下了帘幔。 叶姿坐在一边,感觉有点尴尬。 她看着福婶拿着凤羽换下的衣服出了房间,不由起身道:“我先走了。” 他坐在帘幔后,静了片刻,道:“如果他找你问话,你就像刚才那样应对,不要惊慌失措。” 叶姿一怔,这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北胤王,不禁蹙眉:“怎么忽然说起这?他为什么又要找我?” “还有两天,世子要落葬,到时朝中百官甚至国君都会亲临,他必定会事先与你说及安排。” 她有些心焦:“但是那些繁琐的礼节我一点都不懂……” “你那个国度难道从来没有葬礼?” “当然有,可完全不一样好吗?”叶姿叹了一口气,望着低垂的帘幔。凤羽似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明天午后,你来我这里。” “为什么?” “来了就知道,现在又有什么可问?” 这少年,真是古怪,叶姿颇为无奈。 ****** 这一夜她睡在床上还觉双臂发酸,摸了摸,以前那被注射的地方还是有一粒小小的圆形物。叶姿好几次都恨不能划开皮肤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又怕本来并无大碍,弄破了之后反而引起感染。 要是也像凤羽那样久久不愈就麻烦了。 想到此,她忽又觉得自己最近似乎太过关注这个少年。这不是件好事。 叶姿闷闷不乐地睡去,直至次日阳光射进房间,才颇感疲惫地醒了过来。刚起身不久,便听丫鬟传信,说是王爷召她过去。 她不免一惊,果然如凤羽所说的那样。匆匆收拾了妆容赶到主院,北胤王正端坐于正堂,着靛青锦纹长袍,脸色暗淡,显然是宿醉才过。 虽如此,一双深陷的眼睛仍凌厉如剑,自叶姿从庭院门前走近,便一直盯着她。 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直面北胤王,心中不免打鼓,但想到昨晚凤羽说的话,便落落大方地进了正堂,向北胤王行礼问候。 “我叫你来,是要问问当日在雪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大手一抬,屏退了屋内的侍女。 叶姿沉声道:“我与大哥失散后,带着部下追击敌兵,但风雪越来越大,使我们迷失方向。而朔方人趁机从背后偷袭,我在厮杀时摔下马,顿时昏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被呼尔淳救回了乌木堡。” “凤举与你原来打算去哪里?” “原本想吸引敌兵,引他们去乌木堡附近,萧灼炎在那埋伏好了。”叶姿缓缓说着,这些讯息是先前她在回上京路上听呼尔淳说的,还好记住了,现在派上了用处。 北胤王看看她道:“听说,你醒来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那刚才我问你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叶姿垂首道:“有些是呼尔淳后来告诉我的,有些是自己模模糊糊想起的。” “但我看你与凤羽像是已经很亲密。” “凤羽说,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念着我。”叶姿抬眸看了看他,又道,“其实他也一直念着父王。” 北胤王冷笑一声,没有接话。过了片刻,忽而起身道:“你可曾听说,圣上要在厚葬凤举之后,另封世子?” 叶姿点头:“是要将凤羽封为世子?” 他负手,望着庭院中虬曲的树干,低声道:“已别无他法……” 叶姿没有回应,北胤王却又回头看着她:“凤盈,你已年过二十,等这些事情结束后,也是时候找人婚配了。” “父王怎么说起这个了……”叶姿一惊。 “凤举要不是一直跟在我身边从军打仗,早就该成家立业,也不至于连子嗣都没留下就那么去了。”北胤王深深叹了一声,“因此你也要尽早出嫁,勿再耽搁时间!” 叶姿惶惑,不知如何应对,他进而又道:“你可有看得上的将领?” “没,没有。”她连连摇头。 北胤王却一皱眉:“先前我曾问过你,你总是说军中还没有能入你眼的人。难道到现在还是这样?” 叶姿脸一红,忙道:“确实如此,那些年轻将领,我只把他们当成兄弟。” 北胤王打量了她一番,狐疑道:“那你的心,莫不是在朝中?” 她更是一惊,正待解释,院门前有人匆忙而来,远远站定了行礼道:“王爷。” “何事?”北胤王不耐烦道。 “公子请郡主过去。” “我正与她商讨要事,叫凤羽等着。”北胤王不悦道。 叶姿却忙道:“小弟昨天就跟我说过,有要紧事……” “昨夜有要紧事怎会拖到现在来找?”北胤王扬眉反问,“他是有意的?” “不不。昨夜他本来想说的,但我见他很是疲惫,便一定要他早早休息,所以说好了今天再去。”叶姿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窥视北胤王神色。他浓眉紧锁,眼神颇有几分无奈,似是压制着心头怒火,过了许久,才道:“去吧。” “多谢父王。”叶姿如释重负,快步出了正堂。 ***** 初阳匀洒金辉,映在小院窗上,叶姿走进内室时,凤羽已倚坐在床头,衣衫整齐,似是早就等着她到来一般。 “不是说午后过来?怎么提前了?”她掩上房门,转身朝他问道。 他翻看着膝上一册旧书,淡然道:“不希望我叫人来找你?” 叶姿怔了怔,背着双手慢慢踱到床前,睨着他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凤羽抬眸迅速扫了她一眼,旋即又看着手中书册:“他找你去,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在雪山时候的事情。”叶姿谨慎地说着,唯恐他又被“雪山”这个词刺激到,凤羽的动作果然僵硬了一下,好在并未像先前那样歇斯底里。 “就这个?”他沉声道。 她没来由地慌张了一下,扬眉道:“就说了这些,然后佣人就来找我。” 他颔首,默默地将手中那卷书册递给她。叶姿不明所以,接过来看了又看,见里面小字密密麻麻,形态奇怪,一个都不认得。 凤羽似乎看出她的窘迫,漫声道:“这是古契丹文,你看不懂。” “那你给我做什么?”她皱了皱眉。 他抬头望着她:“里面记载着自古以来各式礼节,你不需要学会?” 叶姿愕然,这才明白他叫自己来的用意。“你是要我赶在世子葬礼前学会应对礼节,免得露馅?” “没有我提醒,你只怕撑不过后天。”他扬起眉,语带讥诮。 叶姿不服气:“我又不知道你这里有古籍,再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观察别人的言行举止,也在悄悄学着……” “不要再说废话。”他又从她手中取过古书,想了想,道,“你可识字?” “怎么不识字?!你当我是野人吗?” “那你认得哪国文字?” “……你写了给我看。” 因他暂时还不能下床,于是叶姿只能取来笔墨纸砚伺候。凤羽低头执笔,素笺铺在膝上不很平整,他左手还不便用力,叶姿见他写字艰难,便侧过身坐在他对面,替他按住了纸边。 有风从虚掩的窗间微微吹入屋内,青色帘幔徐徐拂动,今日日光煦暖,漾在他眉间眼里,如坠了星子。 她离他极近,此时的少年消减了锋芒,亦少了几分冷漠,周身沐在阳光中,有淡微的宁静之感。 叶姿望着他,许是阳光刺眼,感觉有些恍惚。 “看一下。”凤羽忽而停笔,将纸递给她。叶姿省了省,接过一看,上面的文字虽也有些古拙难辨,但多数形似现代文字,倒是一脉之源。 “这是什么文?”她欣然,“我还是能看懂的。” “新宋文。”他看了看她,“但你最好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 叶姿蹙眉:“郡主她不认识新宋文?” “认得。北辽官宦宗室子弟从小都要学本国文字与新宋文字,因为要时常与新宋人打交道,朔方人亦如此。”他顿了顿,“但你如果让别人知道只认得新宋文,却忘记了北辽文,不是很反常吗?” “确实是这样……你考虑得很周全。” 凤羽瞥了瞥她,道:“我将最基础的礼节用新宋文写下来,你自己去背。” “我不是在这里吗?你当面教我就可以,何必多此一举?” “不想被人听到。”他说着,便又低头疾书,不再与她说话。 时间缓缓流逝,房中香炉氤氲暖香,在微寒中增添了几许春意。她看着凤羽静静书写,却也不觉得难捱。因怕打搅到他,她始终都没有出声,只是侧身坐着有些吃力,便悄悄脱掉了靴子,将腿搁在了床上。 他也只是撩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些不悦,仅此而已。 ****** 过了许久,他才写完这些所谓的基础礼节,将纸交予叶姿。她为难道:“我能在这里看吗?回去后怕看不懂也没人问……” “那你自己看,不要总是问我,外面随时会有人经过。” “……好。”她思忖了一下,为怕仆人进来看到她手中文字,便转换了方向,面朝着房门而坐。虽如此,却还在坐在床上的,凤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背影,原本想要让她换个地方坐,但见她已经低头认真看着了,便隐忍了下来。 这一列列小字很快就让叶姿如坠云里,尽管依靠猜测能知道大概,但还是有许多词语是她闻所未闻的。她有好几次想要回头问他,但想到之前他曾说过的话语,便不想自讨没趣。于是硬是凭着自己的推断连接了前后文,反复琢磨后总算理清了头绪。 正想让他考核一下,却听房门外脚步声近,原来是福婶带着侍女前来替凤羽换药,叶姿赶在她们进来前将那几张纸都塞进袖子,但凤羽却并未将那古籍藏起。 福婶望到书册,不禁道:“公子昨晚上已经看了半宿,也该歇歇了。” “不碍事,等午后再休息。”他平静答道。 叶姿起身站在一边,福婶脱去了凤羽左半身衣衫,露出覆着药膏的纱布。叶姿因问道:“伤口还疼吗?” 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叶姿留意到他的左手始终是微微蜷缩着,心头有所沉重。待她们离去后,她却没再坐回床上。 “你的左手,若是不太痛就要多活动活动。”她认真道,“不然会影响复原。” “……知道。”凤羽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意态寂寥。 她拢了拢鬓发:“我还是回去了。” 他愣了一下,抬头道:“你不在这里了吗?” “已经看完。” 凤羽难得语塞,过了片刻才道:“你确信自己都看懂了?” “还好,大致可以猜出全意。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他随口问了几处,叶姿均凭着记忆回答了出来。凤羽坐直了身子,又正色道:“落棺时主家姊妹应如何哭葬?” 叶姿刚想回答,却又听庭院中有侍女走动,像是在晾晒衣衫。她只得俯身拿起纸笔,匆匆忙忙写下所有礼仪要点。 “喏,自己看。”她略带得意地将纸张推到他面前。 凤羽皱着眉一一审查,末了才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复杂。叶姿不安道:“难道错了吗?” “倒无大错。”他认真道,“就是字太难看。” “什么?!”她气愤不已,“我只是不会用这种笔而已!我的字写得很好看,至少不比绘画差!” “绘画?”凤羽挑眉。 叶姿哼笑了一声:“那是当然,我的专业就是油画……不过你还是不懂的。” “字都写成这样张牙舞爪,能画出什么好画来?” “不信就算了。”她抢过他手中的纸张,团起来扔到一边,“以后露一手给你看看,保证让你惊叹不已。” 他却一笑置之,颇有些不屑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6.1快乐 感谢玫瑰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30 13:53:34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亲身相护 回府的途中,气氛格外压抑。北胤王从离开墓地的那一刻起就冷得好似寒冰,叶姿知道他必定是因为凤羽在皇帝面前拒绝受封为世子而发怒,故此也不敢再说起此事,默然上了马车,紧闭了车门。 果不其然,北胤王一回到王府便喝令下人关闭了大门。叶姿眼见他这举动分明是又要爆发,不禁看了看身后的凤羽,凤羽却还是淡漠如初,侧过脸顾自看着庭院中的枯枝。 “都退下。”北胤王一声令下,仆人们纷纷退出正堂,顷刻间堂中只剩他们三人。 桌上祭品陈列整齐,灵位刚刚安置好,线香萦绕青烟,撩散浓郁。 他背对着叶姿与凤羽,站在供桌前沉默良久,视线一直落在灵位间那一行暗金色的字上。叶姿倍感压抑,才想说几句缓和气氛,忽听北胤王沉声道:“跪下。” 她吓了一跳,望着北胤王的背影,试探道:“父王,您……” “凤羽,跪下。” 北胤王没等她说出完整的话,就冷冷抛出一句。 叶姿心一沉,悄悄侧身望了望凤羽。他正坐在堂中檀木椅上,目光仍落在窗外。她蹙眉道:“父王,他没法跪,有什么事,您就说出来吧。” “原来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北胤王扬起浓眉,转身盯着凤羽,“方才连圣上的旨意都敢违抗,我还以为他已经无所不能,快要上了天!” 叶姿抿了抿唇,上前道:“我知道他刚才说那样的话很不应该,但这些天来凤羽始终都心情低落,想来也是郁结了很多事情,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有什么郁结?难道还不是他自找的?”北胤王怒意渐盛,“自从他回到北辽后,终日半死不活,先是不肯改口白白放过了朔方,再是当面违抗圣上旨意!我只怕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天,他就会惹火烧身,害了整个北胤王府!” “不会的。”叶姿急道,“那样的话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知分别十年,回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任意妄为的人!”他重重斥着,可凤羽却还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耳边的骂声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院中那一棵大树落尽了树叶,枯枝干裂,骨节嶙峋,宛如垂老将死,却还挣扎着挺立风霜间。 凤羽望着枝节出神,冷不防北胤王怒而上前,一把揪住他右臂。叶姿不及阻拦,竟眼睁睁看着凤羽被他拽离座椅,跌倒在地。 一声闷响,双膝撞在地上,刺痛钻心。 凤羽攥紧了手掌,几乎将牙咬断。 “凤羽!”叶姿惊而上前,扶着他的臂膀,却被北胤王一下子推开,撞倒了桌椅。 凤羽一怔,才想伸手去扶叶姿,却被北胤王一把抓住了袍袖。“去,刚才在墓地就没有给你兄长磕头,现在补上!”北胤王声音发颤,硬生生将他拽着往前。凤羽以右肘撑着身子,被他就那么拖行于青石砖地。却在即将被拖到灵位前的一瞬,猛地挣脱了北胤王的掌控,身子紧贴地面,再也不肯往前一寸。 他的手指死死抓着砖石。 “你是连死去的兄长都不放在眼中了吗?!”北胤王吼道。 他伏在冰冷的地上,一声不吭。叶姿疾步上前想将他扶起,北胤王却怒斥:“滚开!为什么总是护着他?!他有你这样的姐姐,迟早变成没用的废物!” “我不是已经是废物了吗?”凤羽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像是从地下发出的一般。 “你说什么?!” “我说——”他用右手撑着身子,嗤笑了一声,“我不是早就是废物了吗?站都站不起来,再也无法行走,这辈子都会是这样,难道还不算是废物吗?” 话音刚落,北胤王已按捺不住怒火,抬脚便踢了过来。 “别!”叶姿惊愕之下,下意识地抱住了凤羽双肩,那一脚不偏不倚竟正踢在了她的背上。她只觉一阵剧痛,险些扑倒在地,凤羽脸色一变,继而盯着北胤王,冷冷道:“为什么要踢她?” 叶姿咬牙强忍,撑着地面的手亦不住发颤,北胤王见状不由拂袖,语气丝毫未改:“你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为什么要踢她?!”他挡在了叶姿身前,朝着父亲再度发问,眼神凌厉。 “要不是你自怨自贱,她就不会被踢!还不明白?!” “自怨自贱?”凤羽脸色发白,盯着他道,“废物这个词,不正是你亲口说出的吗?!” 北胤王牙关紧咬,哑声道:“很好,很好!你果然是个记仇的性子!我从小怎么教导你们兄弟的,你已经全都忘记!” 凤羽紧抿了唇,忽而笑得犀利:“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记仇,是谁用我替代世子送到朔方,是谁把我像废物一样丢弃,我永远也忘不了。” 北胤王喘着粗气,双目泛红,噎了许久才道:“你记恨这些,我早就知道,但我现在正告你,男子汉当禁得起风雨!就算你在朔方受了苦,可现在对外不敢复仇,对内六亲不认,只会让人更看不起,也不配做我的儿子!你要是想不明白,就一辈子待在这王府里。只是你要知道,现在有凤盈护着你,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出嫁,到时候还是只剩你一个!” 说罢,竟也不看两人一眼,只管大步迈过凤羽身边,不做一刻停留。 ****** 厅堂骤然冷清了下来,供桌上余香袅袅,一截残灰倏然而落。 凤羽额前发缕散乱,垂落了下来,他的右掌撑着冰冷的砖石地面,手指微微发颤。 叶姿跪坐于地,肩背处疼痛难忍。但她还是咬着牙,想设法将凤羽扶起,他却依靠自己的力气撑坐起来,道:“你还能站起吗?” “可以……”叶姿略显吃力地扶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扶到座椅上。 凤羽低着头,轻声道:“去叫家丁进来吧。” 她捂着肩膀走出正堂。仆人们在庭院外都听得到里面的吵声,只是没人敢进来,此时见郡主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忙上前问长问短。叶姿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他们将凤羽背回了北院。 待他们将凤羽送入房间后,叶姿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要走。 “踢在哪里了?”他坐在床上,望着她的背影哑声问道。 她停下脚步,道:“肩后。” 凤羽沉默片刻,道:“你要伤药吗?我叫人去拿。” “不要兴师动众了。”她侧过脸,意态疲惫,“你还嫌事情不够多吗?” 凤羽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生气了?” “不是……”叶姿看着他,情绪起伏不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先前在父亲面前还桀骜不驯的他,此时却恹然低落,见她站着也不说话,便低声道:“那你回房休息吧。” 叶姿微微点了点头,没再与他多说什么。 ****** 因不想让别人知道在正堂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姿回去后也没叫侍女去取伤药。原以为过一阵就会好,可直至夜幕降临,她肩上伤痛还未消减。她心烦意乱地卸去妆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本以为在北胤王面前不败露身份是最大难题,却没想到自己又身陷于这父子二人的龃龉间,平白无故地挨了重重一脚。 回想起来,自从得知父亲自杀直至现在,自己竟是连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不是疲于奔命就是被迫演戏,即便是夜晚睡在这里,都会提心吊胆,唯恐再发生什么诡异之事。 以后怎么办?是继续这样冒充着郡主待在王府,还是另寻机会逃出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万一雪山下郡主的尸体被人发现,因天寒地冻尚未改变面目,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北胤王与隆庆帝会如何处置自己?可就算逃出去之后,自己又将飘向何处?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径? ……凡此种种,纠结于心,让她倍感煎熬。 忽而想到凤羽虚弱又倔强的模样,以及北胤王的怒叱。“现在有凤盈护着你,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出嫁,到时候还是只剩你一个!” 她心头又被压上一块重石,假如北胤王真的替她安排了婚事,作为郡主她又不能违抗父命,到时候该怎么应对? 想到此,她忍着剧痛坐了起来,望着昏暗的房间发呆。 ——果然还是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正要以此坚定自己的念头,却忽听外面传来侍女的唤声。“郡主可曾睡下?” 她疑惑道:“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 “啊,没什么要紧事情,郡主请休息,奴婢不打搅了。”侍女说着,似是渐渐远去,但到了院中,又低声与人交谈着什么。 叶姿微一忖度,披着斗篷下了床,悄然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往外望去。 在靠近院口的地方,侍女正和家丁说话。月色淡朦,树影横斜,檐下长廊幽深寂静,身着素白锦袍的少年坐在那里,眉目间隐含萧索。 “凤羽?”叶姿一怔,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窗。这竟是他自从回府后,头一次来到她的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现在123言情打开的速度比较快就提前更了…… 话说其实凤羽开始维护“姐姐”,也有点在意她了,发现了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欲语还休 侍女以为是自己将郡主吵醒,慌忙行礼道歉,那家丁亦低头退至一边。叶姿却没在意这些,只是望着凤羽:“你怎么来了?” 他坐在幽暗处,低声道:“因为回府后还未曾来过这里,想过来瞧瞧。” 叶姿还是很意外,他却又道:“姐姐累了吗?那我先回去了。” “……不是很累。”她顿了顿,低声道,“外面风冷,你进来吧。” 家丁将凤羽背起,送进了屋子。叶姿穿上衣衫,来不及将长发挽起,就这样披散于背后出了房间。 “你们先出去吧,等他走的时候我会叫你们。”叶姿屏退了侍女和家丁,关上了屋门。 堂屋里只点了一盏明灯,笼着绯色纱罩,光晕带着微红。凤羽抬头看看叶姿,道:“刚才睡着了?” “没有。”她侧身站在桌边,望着摇曳的灯焰。 “肩膀还疼吗?”他竟难得地主动关心起她,只是语气还稍显生涩。 叶姿看了看他,默默摇摇头。 凤羽犹豫了一会儿,道:“你还是生着气?” 她微微一怔:“我怎么生气了?” “好像不愿说话。”他只说了这句,便也闭上了嘴。 叶姿默默站了片刻,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太累。” 灯火摇曳,映在凤羽眼中,有微明润色。屋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凤羽独坐着,显得有些寂寥。叶姿在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要将想离去的意思告诉他,他却忽而开口:“我不是故意要与他作对的。” 她晃了晃神:“哦,是吗?” 或许是她的回答太过敷衍,凤羽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叶姿只得道:“你父亲脾气确实很暴躁,但你毕竟是要在这里生活下去,要是一味对抗,只会更难相处。”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 “以后,你还是要学着长大。”叶姿看着他孤寂的眉眼,不由说了那么一句。 凤羽抬起头,眼神复杂。 “你是想走吗?”他忽然问道。 叶姿一惊,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紧抿了唇,眼里又渐渐起了寒霜。她强自解释:“你也听到了,白天你父亲说我迟早会出嫁,我看他的意思是会尽快给我找人家,我可不想到时候被强行嫁出去……” “你忘记跟我的契约了?!”凤羽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的脸。 “什么契约?”叶姿争道,“你不就是要我带你去雪山吗?其实我最初就跟你说过,你完全可以叫呼尔淳他们带你去,为什么非要不放过我?再说……” “你答应过我的。”他再度打断,语声更坚定。 叶姿焦灼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听好,我不可能一直冒充郡主,更不想随随便便被嫁给不认识的人!” “他只是说说而已,难道你已经怕了?” “我怕什么?我只是不想再卷进莫名其妙的风波,这些天我受够了!”她又气又急,侧过身子撑在桌沿,可肩膀一阵刺痛,让她蹙眉不已。 凤羽看着她的侧影,从怀中取出一个圆形木盒,放在了桌上。 她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活血散瘀的药膏。”他似是负着气,语声低沉。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却没有伸手。凤羽顾自打开了盒盖,黑色的药膏弥漫出浓郁的香气,且带着几分青涩。 “不会有事的,我用过。”他略缓和了语气,但神情终是疏远了一些。 她低头道:“你就是为了送这个过来?” 凤羽怔了怔:“不然怎样?” “……没什么。” 凤羽看了看她,道:“去睡吧,我回去了。” 叶姿收起了桌上的药盒,起身想去叫家丁。才到门边,听得他在身后道:“你真的要走?” 她本是好不容易才坚定了决心,被他这样三番几次追问,竟不知如何回答,回头望了望他,没有做声。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用幽黑冷寂的眸子望着她,眼神似有几分寂寥,又有几分怅惘。 ****** 那晚叶姿敷上了凤羽送来的药膏,虽感冰冷刺骨,但渐渐地却也消褪了肿痛。次日一早起来后,肩膀还有些酸胀,倒未曾像她先前想的那样无法动弹。 整整一天,没见到北胤王身影。傍晚叶姿在园中散步时,遇到了福婶,听她说,清早起王爷便去了郊外军营。 叶姿以为他是因为看不得凤羽才故意不在府中,福婶却并不感到意外。“王爷向来都常待在营中,一年到头没几天留在这王府,他说闲居在家让人周身不适。” “难道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叶姿想到凤羽才回到北辽就总是独自在院中,不免有些沮丧。 福婶没敢多说什么,叶姿望着满园落叶,因问道:“凤羽在干什么?” “公子叫老奴去替他找些古书。”福婶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她。叶姿随意地翻看了一下,有北辽文字,也有新宋文字,书本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有关异国见闻的札记,有的甚至像是神话传说了。 有些讶异,感觉他并不是爱看这种书籍的性格。 “他喜欢看这种天马行空的书?”叶姿不解道。 “老奴不知道,公子离开北辽时,才刚认得简单的文字。郡主不去看看他吗?公子这一天来总是坐在床上看书,也不说话。” “……不去了,天天都去,有什么意思?” ****** 夕阳已沉坠至院墙后,余晖褪去,北院更显清冷。床前帘幔挽起,桌上装饭的点漆木盒仍未打开,凤羽借着窗外透来的光还在看着手中的书。 风吹帘动,窗外似有人影经过,他不经意抬头望去,却见叶姿站在枝影疏淡处。 “天都快黑了,看书也不点灯?”她一脸不悦。 他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将书合拢。叶姿转身走了,过了片刻,又从房门口转进来,站在那暗金色的屏风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为什么又来了?”凤羽头也不抬。 “福婶央求我过来的。”她高高在上地走到床边,劈手就将他手中书册夺了过去,“这种胡编乱造的书有什么好看?” 他微微扬起眉,略带愠怒地瞥了她一下。“不是不打算待下去了吗?为何还多管闲事?” 她哼了一声:“你不是说过吗?演戏也要真切些,我在这一天就要尽一天姐姐的本分。” 凤羽紧闭了唇,倚坐在床头,将脸偏向了里侧。 “肩上的伤口愈合了吧?”她又问道。 “没有。” 叶姿皱眉:“真的?怎么可能?” 他不再吭声,她便俯身想去抓住他。“给我检查一下。” 却不料他一抬手,挡住了她的手臂。“没什么可看的。” “那就是说谎了。”叶姿瞪了一眼,坐在床边,摸摸桌上的木盒,“都快冷掉了,你还没有吃晚饭?” “不饿。” “那我叫下人端走了,放在这碍事。”她说着,真的端起木盒站起便走。 凤羽坐直了身子,见她即将转过屏风,按捺不住道:“回来!” 她偏过脸,眼中明光一闪,似笑非笑:“不是说不饿吗?” “你今日是专门来挑衅我的?”他咬牙,将床上的书册抛到一边。 叶姿这才回到床前,打开了盒盖闻了闻,道:“还挺香的。” 凤羽看了看盒中食物,切成薄片的牛肉,另有卷起的金黄干饼。他踌躇了片刻,伸手便想去拿,却被叶姿一下子打掉。 “手都没洗,怎么直接抓了吃?”她蹙着眉,转身端来水盆,将他的手按到水里,“你们吃东西都不用筷子?” “吃干饼自然不需要筷子,那是南蛮才用的。”他不以为意。 叶姿哼道:“长得斯文,做事却还是野蛮,一点也不讲究。” 他紧抿了唇,任由叶姿将他的手洗了又洗。 “吃吧。”她替他擦干净了手,这才将饭盒递给他,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凤羽却不动,看着盒中的食物发愣。叶姿以为他是生气,过了片刻,他却道:“你的国家,也用筷子吗?” “……是啊……”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后来去了另外的国家,那里的人吃东西只用刀叉。” “刀叉?”凤羽蹙眉望着她,似是不信。 “不是打仗用的那种啊!”她不知如何描述,见桌边还摆放着笔墨,便取过一张纸,简单画出一副刀叉样子,“喏,就是这样,可以切肉吃。” “怎么我没在书上见过?”他并未像叶子想的那样恍然大悟,反而更蹙紧了双眉。 她哑然失笑:“你看的都是古书,怎么可能记载到这些?” “为什么?” 叶姿愣了愣,见窗外无人,才小心翼翼道:“因为我是从未来的国家到了你这里,懂吗?” 凤羽望着她,没有说话,神色复杂。 “北辽的开国皇帝是谁?”叶姿忽而道。 “宝成帝,怎么了?” 她端坐在床边,道:“就比如你现在活在隆庆帝年间,却因为离奇的遭遇而重返到宝成帝年间,甚至比宝成帝更早的时代,这就是我经历的事情。” 凤羽始终盯着她,沉默许久,才道:“你已经有一两百岁了?” 叶姿无语,强按捺了性子道:“我只是穿过了时空,本身并没有变老!再说,何止是一两百年,只怕有上千年了!” 凤羽注视她的双目,忽而道:“我不信。” “不信就算了!”她怫然,抓过他的右手,“想不明白就别想,吃东西!” 凤羽默然,拿着干饼慢慢地吃。叶姿取过筷子夹起肉片:“怎么不吃这个?” “有味道,吃不下。” “你可是北辽人啊,我看太子他们都爱吃牛肉羊肉的。”叶姿想了想,“你在朔方是不是吃得很差?” 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却没有回答。 叶姿的视线又落在他双腿,这些天来,他始终都坐在床上,偶尔出来也只能由人背着或者坐着乘舆。忽而又想到那日夜间他独自爬出房间去马厩的事情,不由问道:“那天为什么想到去看玉骢?” 他沉默了片刻,道:“想及它了。” “是你小时候养的吗?” “不是……姐姐的,她曾说长大后会送给我。” “那怎么瘦弱成那样?郡主难道不管它?” 他垂落眼睫,略带黯淡:“我后来问了福婶,玉骢在几年前就得了病,姐姐也到处求医问药,但终究是一天比一天衰弱。养在马厩会被其他身强体壮的马欺压,便只能关在别处了。” 叶姿想到那夜他抱着玉骢,当时的他,背影孤寂,好似这世上只剩那一匹瘦弱老马是他的依靠。 “过去那么多年,它居然还认得出你……”她不无感慨地道。 凤羽转过脸,望着渐渐暗下来的窗外,漠然道:“它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不会的,这里是王府,只要想治,还能治不好?” “有些伤病,是治不好的。”他缓缓地说着,将手边木盒推开了去。 叶姿看着他的眼睛,黝黑透凉。“怎么这样低沉了?”她有意地微笑起来,取过帕子擦了擦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但掌心却略显粗糙,想来是终年只能以手代步,就变成了这样。 “我请人帮你做个可以推出去活动的椅子吧。”她望着他道,“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坐在床上了。” 他静了静,道:“你是在做最后的打算?” “什么话,说得真难听。”她故作生气,将床上的纸张与书本随手收起,搁在桌上。凤羽却道:“你的国家,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着没有回答,他追问:“不方便说?” “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是书上找不到的地方吗?” 叶姿怔了怔,看着桌上那些古旧的书册,明白了他为何整日不言不语看着这些书。心中不免恍然,但又有些惆怅。“找不到的,书上只会记载已有的事情,又怎么会提到将来?” 凤羽本想说些什么,但又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凤羽那抓狂纠结的心啊!!!有木有感觉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解语轻言 叶姿回去后便开始挑灯夜战,忙到很晚才画好了草稿。次日一早,便赶在北胤王还未离去时让仆人转交给他。 没过多久,北胤王便差人来唤她前去。叶姿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草草行了个礼,他倒是先开口:“那日不慎踢到了你,伤得怎样?” 叶姿道:“现在还有些疼痛。” 北胤王打量了她一眼:“等会儿我叫人取些伤药给你。” “不用了,凤羽已经给过我了。” 他的神色又严肃起来:“他现在怎么样?” 叶姿不想与他冲突,忍气吞声道:“还好,只是左手还是无力。” 北胤王沉着脸,缓缓坐下,过了片刻才道:“待册封之后,要请良医替他治一治,不能再废了左手。” 叶姿不禁问道:“什么时候册封?” “还有六日,正是圣上祭祀先帝,祷告来年国泰民安的吉日。”他看了看手中纸张,“这是你画的?怎么以前从不见你摆弄纸笔,现在却画得如此精致?” 叶姿心头一紧,忙道:“这是我无意间在书上看到的,描画下来了而已。” 北胤王颔首,似乎并不很在意,将那画纸交给了仆人,吩咐请最好的工匠尽快做成。此后数日中他依旧经常去军营巡视,叶姿倒也难得度过了几天安静日子,甚至开始暗中打算怎样才能离开王府,只是一想到关于如何回到现实的问题,便心情低落。 倏忽间距离册封仅有一天,那日清早叶姿起身不久,便听侍女说工匠已将打造好的轮椅送进了王府。她披上狐绒斗篷匆匆到了北院,未曾进屋,只在窗外远远望着。 福婶正指挥家丁帮助凤羽坐到轮椅上,凤羽抬头间望到了窗外的她,原本淡漠的神色变得有些局促。 “公子小心。”福婶见他未撑在扶手上,急忙矮身去搀。凤羽低下头,略显吃力地坐了下去。此时福婶等人也看到了叶姿,纷纷出屋行礼,叶姿这才缓缓走进房间,见凤羽独自坐在那里,也不回身。 “用手转着轮子,就可以往后了。”她站在后面,淡淡道。 他侧过脸看看她,道:“你叫人做的?” “嗯……你父王找的工匠。”她走到他身边摸摸椅背,质地坚实,做工精良,虽朴实无华,细节之处都极尽完美,看得出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仆人们已经散去,叶姿见凤羽还是坐着不动,全无惊喜之态,不由有些失望。“你不想试试看吗?有了这个,你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他不发一言地盯着她看,让她心里发毛。 “怎么了这是?难道不喜欢吗?” “没有。”凤羽这才缓缓开口,“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总比你一直坐在床上好吧?“叶姿不乐意了,“我绞尽脑汁画出了图,每一个部件的大小都写得清清楚楚呢!” “给我看看。”他忽然道。 “什么?”叶姿感觉他说话总是有一截没一截的,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图纸交给工匠了啊,你看了有什么用?” 凤羽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过自己画技高超么?” “……原来是想验证一下?”她蹲了下来,胳膊撑在扶手上,“那你看这个轮椅,不就知道了吗?当然工匠也做的精致。” 他垂下眼睫看看她:“我要去后园。” “后园?”她又是摸不着头脑,“你说话怎么总是跳跃性十足?忽东忽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是你太愚钝了。”凤羽说罢,推着轮子往后移了一移。她身子一晃,急忙站起。“莫不是又要去看那匹马?” “嗯。”他简单应了一声,想要调转方向出房间,但毕竟才接触这代步工具,且左臂伤势未愈,仅靠右手很是不便。叶姿皱着眉,一把拉过椅背,帮他转过了方向。 “不会请人帮忙吗?”她责备道。 凤羽盯了她一眼,道:“我左手没有力气,还使不来这东西。” “所以叫你多开口,又不是没有仆人,以后你发话他们就会来……” 叶姿还没有说完,却被他打断了。“我不想叫他们。” 她皱皱眉,敲了敲他的肩膀:“你难道想把我当仆人使唤?” “我可没有这样想。”他难得想要笑一笑,可浅淡笑意才浮上唇角,却又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复了原来的模样。 ****** 虽说有了轮椅可以让凤羽的活动范围变得大一些,但因宅院中门槛台阶众多,单单把他带出北院就又花费了一些人力。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即便后来叶姿推着他去了后园,一路上他还是沉默无语。 茅棚下,那匹瘦弱的白马依旧孤零零站在角落。尽管面前放了上好的粮草,却吸引不了它的注意。听到他们到来的声音,玉骢迟缓地抬头望着外面。 叶姿见它可怜,想上前捡起粮草喂给它吃,却被凤羽阻止了。“它若是能吃得下,早就吃了。” “你不是心疼它吗?为什么面对着面还这样冷漠?”叶姿攥着干草,意兴阑珊。 “你怎么知道我冷漠?”他这样说着,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她嗤笑一声,用草尖撩了撩他:“像冰山一样,半点笑容也没有,还说不冷漠?” 凤羽偏过脸避开草尖的撩拨,道:“为何都要表露在脸上?” “不表现出来,别人怎会知道你的心思?”她转过身,走到茅棚檐下,“就像你明明关心玉骢,却还跟我说喂食也没用,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你不在意它的死活呢。” “这样活着,不也是受罪?”他反诘,“难道一定要强求它活下去,才算真的在意它?” 叶姿瞥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应该是受过许多苦难才会如此消极,但心里终究还是不舒服。索性没有理睬他,顾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干草递到玉骢面前。 “不要接近它!”凤羽在背后喊道。 “怎么了?”叶姿回过身,却在此时,那马儿嘶鸣声起,竟朝她撞了过来。叶姿正想闪躲,只觉手臂一紧,被他猛地拽向后方。她趔趄着站立不稳,顿时跌坐下去,竟正坐在凤羽的腿上。 叶姿心头一乱,如弹簧般跳起来,尴尬地退到旁边,道:“对不起!” 他胸口微微起伏,推着轮椅侧转向她,愠怒道:“叫你不要过去,你当是耳旁风吗?” “我已经很小心了……”她颓丧地将手中干草扔在地上,回头见那马儿虽然瘦弱不堪,但仍烦躁不安地刨着地面。凤羽推动轮椅缓缓上前,俯身想要捡起地上的干草,叶姿见了,便替他拾起,递到他手中。 “你以为它病弱将死,就不会踢人了?”他睨着叶姿,眼里带着些许的讥诮。 “它还是对我那么抵触啊……”叶姿叹了一口气,望着玉骢黑黢黢的眼睛。 凤羽没有说话,慢慢地推着轮椅向前,握着干草递到了它嘴边。玉骢喘着粗气,晃了晃脖颈,略显犹豫,但终于还是低垂着头,小口小口地咀嚼起粮草来。 “你看,它还是吃得下的。”叶姿欣慰道。 “那又如何?” “也许它见到你回来了,就会慢慢好起来。”她微笑起来,“世上很多事情是难以预测的。” 他本是安安静静地握着干草的一端,此时却忽而垂下手,任由干草掉落在地。 “怎么了?”叶姿愕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失去了兴致。 凤羽望着犹在寻觅粮草的玉骢,道:“难以预测的事,往往都是悲凉结局。所以你还是不要心存侥幸,以免最后会更绝望。” 她语塞了一下,板着脸道:“萧凤羽,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些打击人心的话?” “只是如实陈说而已,有什么不对吗?”他扬起脸望着她,阳光下,她眉黑眼明,衣裙鲜丽,正如一枝含露绽放的海棠。 “永远都只看到阴暗角落,不能试着释怀一些吗?”她说罢,转身便走,可行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望。他没有动,独自寂静地坐在那里。 阳光挥洒了他一身,衣衫上素白的狐绒尖上闪着金粉似的光,眼眸却仍似幽泉,深隐凉意。 “不回去了?”叶姿强压了不悦道。 “你先走吧。”他回答得干脆,好似对她的情绪浑不在意。 于是她真的走了,可一边走,一边想到他那双清冷的眼眸,以及不含希望的话语,心里一慌,便又蹩了回去。 远远的望去,他不知何时已转过了轮椅,还是面对着马棚,重新捡起了掉落的干草,在安安静静地喂给玉骢吃。 她没去打搅,悄悄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迎着漫天金晖,眯着眼睛看他的背影。 ****** 凤羽发现她的时候,似乎并没感到意外。她走过去,背着双手看看他,不说话。他则略略侧过脸去,似乎不想正视她,眼角余光却在她眉间停留了片刻。 “回去吗?”她先开了口。 “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 “不欢迎吗?” 凤羽没有回答,双臂搁在扶手上,似乎等着她过去。叶姿走到轮椅后边,推着他往前。 “要不是想到你手还不能用力,才懒得管你。”她一边走,一边倨傲道。 “这轮椅本来就是你给我做的,你怎能不管?”他冷哂一声。 叶姿心里有小小的恨意。先前觉得他是只受伤的小兽,谁知现在他竟恃弱而横起来。于是不想给他机会再往上爬,便索性闭口不语。 待到将他送回房间,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凤羽忽道:“明天我要入宫受封了。” “我也会去的。”叶姿正色道,“你不会又在皇帝面前抗旨吧?” “怎么?你怕了?”凤羽扬起眉盯着她。 她恼怒道:“别总是一味偏激好不好?就像上次在墓地,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接受世子的封号,险些酿成大祸,难道你就不考虑后果?” 凤羽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像要看她还会怎么说下去。 叶姿简直拿他没有办法,本想训斥一顿,但望到他终日只能坐着的身影,又压下怒气,道:“你心里压抑着,可也不能不顾一切地与所有人为敌吧?那样对你自己,对其他关心着你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假如上次皇帝真的恼了,不仅你会受罚,只怕整个北胤王府都逃不开关系,你真的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 “不想。” “那不就成了?”她转到他身边,俯□子拍拍他的肩膀,“收敛着点。” 凤羽侧过脸睨着她,过了片刻才道:“你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吗?” “你本来就是,还需要当成吗?”她得意地抿着唇笑。 凤羽冷哼一声:“说来说去不就是让我接受册封吗?何必如此啰嗦?” “因为你是极其固执的人啊!”叶姿想了想,又紧闭了房门,低声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怎么?”他挑眉凝视她。 她抿了抿唇,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等受封之后能不能找个机会离开上京?” “去雪山找我姐姐?” “是啊!”叶姿反而着急了起来,“不然我一个人真的很难,我可以带你去雪山,但你也得帮助我逃脱这里。” 凤羽看着她,道:“离开了王府,你怎么生活下去?那个怪人不会再来追捕你了?” “那么久没有出现,想必是死在戈壁了。”叶姿皱眉道,“我这些天一直寝食难安,万一有一天郡主的遗体被发现,那我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凤羽沉默了片刻,叶姿急切道:“你可以等我逃得远了之后,再将发现郡主尸体的消息传回来,这样你父王想要抓我可能也抓不到了。” “那我如何解释?被你蒙骗带你离京?” “……你那么深谋远虑,一定可以想出借口的。”叶姿蹲下来,蹙着眉望着他。 凤羽沉下脸:“那倒不如说你与我一起去雪山看古战场,不料你遭遇雪崩,被活埋在下面,只剩我一人活了下来。” 叶姿一愣,沉思道:“这样一来我就不是冒牌郡主,而是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吧?倒也不失是个好主意,比我想得更安全。” 他冷哂一声,推着轮椅远离了她。叶姿不知他为何现在反倒不急着撵她走了,站了片刻,转到他身边:“反正之前答应过你,要带你去找到郡主的遗体……我不会食言,这些天来我也算认认真真做足了戏,你总不至于最后翻脸吧?” 凤羽以眼角余光扫视了她一下,冷冷道:“你是真的不想留在这里?” 叶姿怔了怔,道:“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只容我暂时在这吗?” “……我累了,要休息。”他难得地敷衍了事,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唔,一不小心坐到弟弟腿上这算不算亲密接触…… 其实我还喜欢叶姿用草尖去撩拨凤羽的镜头,哈哈哈。 最后,我发现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多【⊙﹏⊙b汗】,会不会显得很话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一唤惊心 宫阙悄寂,阳光洒落于水青色石径上,一枝梅花自院墙内探出身姿,映于黛瓦之间。叶姿无奈地随着近侍到了东宫,那人进去通报,她站在院中,心绪低落。 不多时,有宫女出来请她进屋。一撩开锦绣门帘,便见耶律臻负手站在窗前,仍穿着大典时的衮龙黑底锦袍,颇有几分威严。 叶姿朝他下拜行礼,耶律臻上前道:“不必这样拘束,你父王与弟弟可曾回去?” “说是先回去了,父王稍作准备就要启程出发,所以我之前还想着改日再来……”叶姿一边说,一边窥视他的神色。耶律臻微微一笑:“我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 “太子言重了。” 耶律臻转身从案几上取来一个小小锦盒:“这是南平王献上的凝丹露,说是可使受过创伤的肌肤回复原样。我记得你之前在乌木堡受了箭伤,想来对你应该有用。” 叶姿犹豫了一下,才要谢恩,却听他道:“不打开看看吗?” 她只得将锦盒打开,里面是殷红的锦缎底子,衬着一个白玉瓶子,玲珑可人,甚是精致。叶姿下拜道:“谢太子赏赐。” “区区小物而已,算什么赏赐?”他一扬手,又不经意地道,“不过可惜这凝丹露只能消褪新近的伤痕,对以前的旧伤癍效用不大。我原本还以为有了这东西,能帮你将后背上的旧伤也除去呢。” 叶姿心头一惊,以往从没人跟她说起过什么后背旧伤,此时耶律臻忽然提及,她竟吃不透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略微一想,便淡淡道:“多谢太子关心,但我跟着父王舞刀弄枪那么多年,身上的伤早已不在意了。” 耶律臻看着她,笑了笑道:“话虽如此,作为女儿家,总是能少一些伤痕就少一些吧!” 叶姿想了想,道:“我倒不记得后背上是否有伤了,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哦,那是几年前你随北胤王剿灭乱匪,不慎被人砍中后背,失血不止,险些坏了性命。”耶律臻叹了一声,“当时我亦得知了此事,后来你回到上京后,我还去探望过你。可惜,现在你已经忘记了。” 叶姿微微蹙眉,看耶律臻的样子,所说应该属实,她不禁忑忑起来。耶律臻倒未曾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先前你兄长下葬时凤羽还不愿接受世子的封号,今日怎么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那天回去后,父王和我都跟他说了不能任意妄为。”叶姿想到那天北胤王暴怒的样子,便微一蹙眉。耶律臻见她心不在焉,便道:“也好,但愿他以后能放开心胸,不要再耿耿于怀。我看你站了半天也累了,今日就到此,改天再邀你进宫来。” 叶姿正觉局促,听他这样一说,便松了口气。“那我先行告退,父王还在家等着我。”说罢,向耶律臻行了一礼,便想离去。耶律臻唤来内侍,又亲自将叶姿送出东宫去。 她走下台阶,回头望着耶律臻,他还站在台阶尽头,阳光洒在他眼角,含着微微的暖意。 “太子请回吧。”叶姿再次拜别。 “你只管走,我在这里站一会儿便回。”清朗天空下,他朝她笑了笑,很是平和。 叶姿轻轻点头,随着内侍走向宫道。两旁的常绿木叶间落下点点光斑,一阵风过,便不住地漾动起来。 “叶姿。” 身后忽然传来了清亮的声音。 她闻声一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心头又迅疾地划过一道电光,让她整个人都僵立不动。 身后并没有别人,唯有耶律臻仍站在不远处的高阶之上,一手负在腰后,微笑地看着她。 叶姿心跳如鼓,手心发凉,哑着声音道:“太子,您刚才说什么了?” 他依旧如常,看不出半点异常:“哦,没什么,我想叫个宫女陪你出去而已。” 叶姿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淡然道:“怎么了?我给那个宫女起名叫做燕紫,不好听吗?” “很好听。”她勉强露出笑容,“已经有这位公公陪同,马车就在宫外,不必再找什么宫女了。” “也好,路上小心。”耶律臻朝她点点头,眼神中犹带着笑意。 ****** 叶姿保持着原来的仪态走出了耶律臻的视线,直到临近宫城大门,内侍向她告辞,她还面带着端庄的微笑。等到内侍一走,眼看到北胤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她的冷汗才从背上一阵阵地渗出。 “郡主……”跟在车边的侍女见她魂不守舍,想要开口跟她说话,她却已经抓着车门爬了上去。 真的是爬。 双腿都发了软,一脚踩下险些踏空。 “小心!”侍女惊呼一声,抓住她的手臂。叶姿心跳个不停,此时却听车里传出一个淡漠的声音:“东宫难道是龙潭虎穴,竟将你惊成这样?” 她脸色一白,竟见车门半开,里面坐着个盛装华服的冷峭少年。 “你怎么在这里?!”叶姿惊道。 凤羽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撑着座椅,浑不在意道:“我为何不能在这?” 侍女这才道:“公子,哦不,世子跟王爷说了,要在这等郡主一起回府。王爷便先走了。” 叶姿深深呼出一口气,登上马车坐了进去。马车缓缓而行,侍女与随从跟在车旁,叶姿却没有跟凤羽说话,独自望着窗外发呆。 凤羽忍了半晌,见她魂不守舍,不由道:“到底怎么了?” 叶姿心绪烦乱,想要说出刚才的事情却又怕被外面的侍女和随从听到,只得看着他,低声道:“我想我真的不能再留下来了。” 他的瞳仁明显地收缩了一下,继而垂下眼帘,淡漠道:“见了太子就想着要走?” 叶姿别过脸去,硬声道:“回去再说。” 凤羽斜着视线睨了她一眼,果然没再做声。 ****** 从皇宫到北胤王府距离不算太远,但叶姿坐在车内听着轮声碾动,心中着实纷乱。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刚下了马车,门前的仆人已迎上前来。 “王爷已在正堂等着郡主与世子了。” 叶姿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边的凤羽,他却目不斜视,好似完全把她刚才的焦虑放在心上。 若是以往叶姿又要生气,但现在心绪杂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才到正堂门前,便见北胤王身着战袍坐于堂中,正望着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视线落在凤羽身上。 凤羽一见到他,便垂下眼睫。叶姿上前拜道:“父王。” 他点了点头,放下那柄长刀,待仆人退下后问道:“太子叫你去说了什么?” “……只是将疗伤的良药赐予了我。别的倒也没说什么。”叶姿俯首,回答地极其平淡。 北胤王盯着她看了几眼,道:“以往太子召你前去,你总要与他聊个尽兴才回,现在是跟他生分了?” 叶姿一寒,道:“也不是故意生分,只是以前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便觉得陌生……” 北胤王紧锁双眉,站起身来:“我本想着多留几天,却不料事出突然不得不走。这府中上下都有管家打理,我将呼尔淳留下,要是有什么大事,就让他传信给我。你身体尚未复原,就留在这里少往外去,也好照顾你弟弟。” 叶姿脸颊微热,只是应承。北胤王背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神色仍显阴沉,忽又抬头望着始终不发一词的凤羽,道:“你既已被册封为世子,从今往后,便是这北胤王府的承业者,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我也已经叫人打探疗治骨伤的郎中,要是找到好的,只管花了钱请来……” 他说了一番,见凤羽仍是漠然,便冷着脸收了声。叶姿为化解尴尬,只能道:“父王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凤羽,也会替他尽心寻找良医。” 北胤王默默颔首,从桌上取过那柄长刀,抚着刀柄上碧绿猫眼石:“这是我随身携带之物,以前你说喜欢,现在就给了你罢。” 叶姿怔了怔,犹豫着不敢去接。北胤王一皱眉,将长刀递到她面前:“拿去,怎么扭捏起来?” 她只好拜谢接取,刚拿到手中,他便又道:“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之前跟你说过的事情不能再搁置下去,要是找到看得入眼的男儿,这把碧焰刀就算是定情信物了。” 叶姿握着刀柄一时惊愕,还没等她回答,门外已有一个将领快步而来,北胤王望到那人,便道:“萧灼炎,兵士们可准备好了?” 萧灼炎跪拜道:“都已整装待发,只等王爷了。” “好。”北胤王走向门口,经过凤羽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凤羽。”他沉声叫了一声。 凤羽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冷淡。 北胤王似是想说什么,但踌躇了一下,还是大步生风地走出了正堂。 ****** 叶姿等人在门前送别北胤王的时候,凤羽独自留在府内。外面车马喧嚣,正如幼时他跟着世子与姐姐去送父王出征一样。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出去。 树影在院中一寸寸地移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庭院门前有人边走边谈,正往这边靠近。他转着轮椅到了窗前,往外一望,又收回了眼光。 是几个丫鬟送来茶水与食物。 她们在屋里忙着收拾,凤羽静默不语,末了见她们要走,才道:“郡主呢?还没有回来?” “回世子,王爷已经出发,郡主送别之后便回了自己院子去。” 他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此后侍女离去,院中又恢复宁静,凤羽在窗边坐了许久,也不见叶姿前来,想到她先前那焦虑不安的样子,竟不由也心有郁结。 一边思索,一边自己推着轮椅到了门前,却被高高的门槛阻住了去路。正想要唤人,却听脚步声响起,间杂环佩叮然,抬头间,有人自院前小径走向此处,正是叶姿。 他迅疾又往后退,叶姿已到院中,望见了他,却也不像以往那样出声招呼,相反却神情怅惘,眉间微蹙。 她进了正屋,便将门关了起来。随后坐到椅子上,兀自发怔。 凤羽皱起双眉,推着轮椅转到她面前:“先前不是很着急的样子?怎么现在又磨磨蹭蹭起来?” “我是等到佣人们都去干活了才过来的。”她回了一句,很快又道,“萧凤羽,今晚我必须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叶姿真的待不下去了!肿么办?! 感谢:忘记打分的那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6 12:02:14 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6 12:04:19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如影随形 屋中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凤羽一反常态地没有追问,而是静默地坐着,冷冷地看着她。 叶姿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哑声道:“你知道耶律臻叫我什么吗?” “什么?”他还是很冷静。 “他叫我叶姿!”她攥着手走动了几步,背对着他道,“我明明听见他这样叫我了,但他随即又说是唤一个宫女,叫什么燕紫。我看得出他分明是在试探我!” 凤羽深深呼吸了一下,道:“难道不是你太过紧张才听错了吗?” “没有!我当时已经出了东宫,怎会还紧张?”叶姿转过身,摇头道,“而且他站在台阶上,附近根本没有宫女,如果要找的话,也应该是叫内侍去传唤。” “但他怎会知晓你的真名?” “我怎么知道?!”叶姿焦虑起来,“不行,我真的不能再留下了!他既然在试探我,必定是有所线索,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会揭穿我的身份,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是杀了我也说得通!” 凤羽寒声道:“他怎敢杀你?!” “我冒充宗室子女,不是大罪吗?” 他冷笑:“就算要惩治,也是要让父王知道,岂有不通传一声就将你杀掉的道理?” “但他们完全可以先将我抓捕关押,那样的话我还能有活路吗?”叶姿说到此,忽地蹲在他面前,抓着轮椅扶手,正色道,“先前答应过你要带你去找郡主尸体……但现在真的来不及了,我将地点写在了纸上,你就算不愿让北胤王知道这件事,也可以差别人带你去。”说罢,她便从袖中取出一信笺,放在凤羽腿上。 他低头看着那信笺,忽而不屑道:“走?你能去哪里?又以什么为生?” “那我难道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抓?到时候要是问你有没有发现我并不是郡主,你又怎么回答?” “若是他真的知晓了你的身份,为什么还放你离开?册封大典上君臣都在,他完全有时机说破,却还等到众人都散去了才找你去东宫,末了也只是说了个近似的名字来试探一番,可见他并没有真正弄清。” 叶姿出了一会儿神,忽而望着他:“我离开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说会再找我……” “你还是怕他。”凤羽冷哂,眼神颇有不屑之意。 她怨而站起:“我不想再被人抓捕,更不想身陷牢狱,你明白吗?” 凤羽似也负了气,将轮椅往后退了退,扬起下颔,冷笑道:“那你走吧,这里没有人能阻住你了。” 叶姿难得见他这般神情,听他语气也甚是决绝,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她朝着门口慢慢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最终还是开门而去。 ****** 回到房中后的叶姿遣散了前来伺候的侍女,孤零零坐在床上等着天色变暗。去找凤羽之前,她便想了许多可能,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离开上京。 且不去想走了之后如何为生,再留在这里只能是束手待擒。尽管凤羽不相信耶律臻喊出了她的真名,但她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而且,耶律臻那种颇有意味的眼神,更确定了她的想法。 她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如何知道了她的本名,但如果他再度进攻,她不知应该怎样应对。 ——尤其是他提到的凤盈郡主后背上的伤。 凤羽从小离开了北辽,不知道姐姐身上的伤痕,而自从来到王府后,叶姿也从未让侍女近身,故此还没人知晓。如果耶律臻下一步要让人检验她后背是否有伤,叶姿是万万无法逃避,也无法解释。 到那时,她不知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惩治,也不知凤羽会怎样面对她被抓捕的场面。 ……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她估摸着府中下人都忙着准备晚饭,便腰挎新得的碧焰刀,悄悄离开了院子。一路疾行,来到后院马厩,见四下无人,便迅速地牵出一匹较为温驯的白马,飞快地奔向后门。 原想着此处偏僻没人看管,却不料也有两名杂役在门边坐着劈柴,一见她,慌忙拜倒:“郡主是要出门?” 叶姿镇定道:“在府里待了那么多天,想出去透透气。” “天已经晚了,郡主要出去的话等明天吧……” “王城之中,难道还有人敢打本郡主的主意?”叶姿故作生气,“以前我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杂役不敢吱声,只能替她开了门。叶姿翻身上马,还有意道:“去转几圈就回来,不必告诉世子与其他人。” 说罢,长鞭一扬,白马嘶鸣一声,朝着前方大道疾驰而去。 ****** 一条长长的甬道在昏暗中延伸向前方,地面与墙壁皆为灰色砖石垒砌而成,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青铜烛台探出,在黯淡的光线下,墙缝中渗出一滴一滴的水珠,正沿着缝隙缓缓滑落。 身穿玄黑锦袍的男子带着两名侍卫进了这甬道,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尽头。伸手一推面前铁门,还未踏进去,里面便响起了各种哀嚎声。 “太子殿下。”门口的守卫躬身行礼,提着灯笼替他引路。这铁门后同样也是阴暗潮湿,两侧铸有铁笼,笼中皆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囚徒。这些人或是紧抓着栏杆呼号不已,或是浑身是血地躺在角落,亦或是呆坐自语,形如痴傻。 耶律臻蹙眉屏息,无视这地狱般的景象,径直穿行而过。随着呼号声渐渐低弱,他已来到了这牢狱最深处。 灰色的石壁上有一道暗门,若不细心观察只会以为是寻常的砖缝。守卫从怀中取出细长的钥匙,插进砖石间的一个小孔,再用力一推,石扉才沉沉移动,发出咔咔的响声。 耶律臻让侍卫们留在原处,自己进了那石室。四面皆是灰色砖石,空空荡荡,单单中间有一张石床,上面平躺着一人。 那个人的手脚都为铁链所捆,牢牢地拴在了石床之上。脸上虽尚有瘀伤,但棱角分明,极具男子气息。只是始终闭着双目,一道疤痕从左眉上直划过眼眶,延至脸颊。 耶律臻缓缓走到近前,审度了那人一阵,又从石床边缘拿过一物,放在手心细细端详。那东西通体发黑,由一条腕带与一个晶莹圆盘组合而成,圆盘上本有琉璃般的表壳,但经过重压之后,已经碎成两半。 “是异国的奸细吗?”耶律臻望着那个男人,自语了一句,又转身向着门口的守卫道,“这几天他怎么样?” 守卫道:“禀太子,他依旧昏昏沉沉,只是有时候还会冒出一些奇怪的话。” “又说了些什么?” “这……之前喊出的名字又念叨了几遍,还有其他的一些,小人们听不明白。” 耶律臻愠怒道:“不是叫你们记下他所说的一切吗?” 守卫忙疾步上前道:“太子息怒,小人们也细细听了,但实在是不知他说了些什么。”说罢,为了平息耶律臻的不满,便以腰间弯刀敲打了那人一下,厉声道,“太子殿下驾临,你赶紧交代自己的来历,以免再受皮肉之苦!” “住手……”耶律臻才想阻止,原先躺着的那男子已慢慢睁开了眼睛。 右瞳乌黑,左瞳灰白。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上方,似乎失去了所有思想,过了片刻,才如同呓语般地翕动双唇,发出了喑哑之声。 “什么?”耶律臻走上前,示意守卫噤声不得再有所举动。 男子呼吸渐渐急促,眼底深处浮现光影,浩瀚如星空大海。“叶……姿……”他还是执著地叫着那个名字,一如刚苏醒时那样。 耶律臻盯着他那双神奇的眼睛,低声道:“到底谁是叶姿?” 男子目光散乱,似乎还处于意识模糊之中,听到了他的问话,不由自主道:“一级……女犯……m967奉命押送……回国……” “女犯?”耶律臻双眉一扬,又急切追问,“她现在去了哪里?” 男子的嘴唇张了一张,吐出含含糊糊的话音:“放开我……”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发现了耶律臻手中的那个东西。 男子的眼眸陡然一寒,被铁链捆住的双手猛烈地挣扎起来。守卫见状急忙上前想要按住,不料才一碰到他的手腕,便觉一阵发麻,竟被弹了出去。 “殿下小心!”门口的侍卫亦拔剑冲来,护在了耶律臻身前。 耶律臻盯着那人:“你要这个?说,你到底是来自哪个国家?为何来我北辽?叶姿又是什么人?” “交给我!”男子的瞳孔迅速发亮,像是点燃了火焰。侍卫急道:“殿下快出去!” 说话间,那男子竟已强行坐起,铁链被拉伸直至扭曲变形。侍卫握剑便想冲上前去,男子喘息着道:“放我出去……我可以找到她……” 耶律臻紧蹙双眉,夺过侍卫手中利剑,大步上前,竟一剑斩断了铁链。侍卫惊呼出声:“太子!” 他却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面前的男子:“我让你去找。” “太子,这个怪人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带回上京的,这样放出去,不会惹来灾祸吗?”侍卫急道。 耶律臻没有立即回答。此时那个还处于混沌中的男子,已吃力地朝着门口而去,侍卫们步步紧随,眼见他穿过地牢,走向幽深的甬道尽头。 “跟着他!”耶律臻低声下令。 ****** 上京城最繁华的街巷中还是人来人往,叶姿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有意避开了主道。绕到城门前之时,远处火红夕阳正缓缓下沉。城门口的校尉望到了她,惊愕地跑上前道:“郡主前来可有吩咐?” “我要出城。”叶姿骑在马上,神情倨傲。 “出城?”校尉一怔,“就快要关闭城门了,郡主有什么急事吗?” “想到兄长了,要去拜祭一下他,不行吗?”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校尉。 校尉为难至极,叶姿皱起眉头:“怎么,连我去拜祭兄长都要阻拦?” “不敢不敢,只是荒野中不太安全,还是让小人带几个卫兵陪同郡主一起前去。”那校尉说罢,抬手招呼一声,便要带着卫兵跟在叶姿身边。 “不需要,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你们都给我留下!” 校尉忙道:“北胤王走时叮嘱过小人,郡主受了伤,还不能像以前那样来去自由,请郡主不要怨恨小人多事!” “你是非要跟着不可了?!”叶姿竖起双眉,举起腰间佩刀,“这是我父王留下的宝刀,你难道连我的命令也不听?” 校尉见她生气,只得退后一步道:“小人不敢,可是……” 叶姿没等他说完便一抖缰绳,飞速地穿过城门。守城卫兵见郡主如火一般掠过,想到她往日的暴烈脾气,都不敢上前拦阻。 ****** 叶姿骑着白马一路疾行,起初还朝着墓地而去,待得半程过后回头张望,见身后暂时还无人追来,便调转方向加快了行进速度。 此时暮色沉沉,四野苍茫,远天之际偶有黑鸦掠过,发出沙哑叫声。叶姿已做好打算,按照这个速度全力而发,在天完全变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前面的小城,凭着郡主的身份想来不难进入。其后改换装束再寻落脚之处,总好过留在上京等着被擒。 她一边想着,一边摸了摸怀中所藏的银两。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她略一踌躇,策马奔了进去。枯木丛生,枝桠横斜,马匹行进得有些艰难,她伏□子拍拍它的脖颈,示意放慢速度。 正在这时,薄寒的空气中似乎有一丝颤动,马匹的双耳也不由转动。叶姿挺直了身子,细细听去,风中飘来低微之声,虽细弱如丝,但频率却非常稳定。 ……滴,滴,滴。一声声如同探寻的眼,在暮色中不断窥测。 她的心不禁猛地跳动了一下,紧握着缰绳回首四顾,但见林间昏暗朦胧,并无半个人影。然而座下白马却更异常起来,原本还在缓缓前行,现在却变得焦躁不安,非但不肯迈步,更不住地甩动马鬃,口中喷着粗气。 那细弱的声音时断时续,如游丝,如雨滴,甚至让叶姿无法判断出其所在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双腿紧夹马腹,攥着缰绳用力一策,飞一般地往林侧冲去。疾驰之中脸颊被枝桠刮到,她也无暇去顾,只一门心思地要甩脱那奇怪声音。灰影扑簌,野雀惊起,马匹奔驰不已,叶姿眼见前方渐渐开阔,原以为找到了出路,却不料还未冲出这片林子,又有辚辚车声急速迫近。 一声嘶鸣,白马惊腾跃起,叶姿掌控不住平衡,被重重甩下马背。“嘭”然坠地,天旋地转,还未及爬起,只见一辆马车已从侧旁驶来,生生停在了她面前。 车轮距她不到一尺,叶姿脸容发白,抽出宝刀便想跃起。却见那赶车人取下宽檐帽子,肌肤微黑,浓眉大眼,颇有虎虎之气。 她先是一愣,继而一惊。赶车人已跳下来一把将她扶起,急道:“郡主恕罪!” “呼尔淳,你怎么来了这里?!”叶姿讶然道。 “末将是送人来的。”呼尔淳一指那辆乌漆马车,叶姿随之望去,那马车窗户缓缓开了一半,有人正从内望着她。 “姐姐,何必走得这样匆忙?”青袍锦貂的少年神情淡然,眼里却含着难以言说的寒意。 叶姿看着他,错愕之下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如果把前面在戈壁的那一段与现在联系起来看,大概就明白为什么太子会知道叶姿的真名了。当时他看到叶姿和凤羽受伤后,曾经一度往回走,到天亮时才返回了,只是叶姿当时坐在车中不知道而已。【我本来以为大家在当时就能猜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暗夜诱敌 呼尔淳道:“世子听说郡主负气而走,便赶紧叫我娘将我喊来,一路护送着他追出了城。” 叶姿一愣,还没弄清他的意思,凤羽已瞥了她一眼:“上车吧。” “你……”她摸不透他的用意,但一想到之前听到的奇异声响,立即攀着车辕,一头钻进了马车。 “负气出走?你跟别人说了什么?”她关上车门问道。 凤羽正色道:“不然怎么说,说你怕被识破真相,于是连夜逃窜?” “你……先不说这些,此地危险,快走!”叶姿不及跟他解释,肃然道。 他微微一怔,随之吩咐呼尔淳驾车前行,很快远离了这片阴暗树林。 马车疾驰的过程中,叶姿仍警觉地贴近窗子,凤羽才想发问,她已绷紧了身子,神色紧张。纵使车轮滚滚,但远处还会时不时地传来那种细弱的声音。 “听到了吗?”叶姿的声音有些发虚。 凤羽皱着双眉细细聆听了片刻,才道:“这是什么声音?” “感觉是仪器……”叶姿焦虑道,“事情不妙。应该是有人追来了。” 他愕然:“追来?什么人?” “也许还是上次的那个人。除了他别人不会有这种东西……”叶姿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外面的风声渐渐减弱,而先前捕捉不到的声音竟好似越来越近。 叶姿一把抓住他的手:“叫呼尔淳再快一些!” “别慌。”凤羽一边说着,一边临窗吩咐。呼尔淳问道:“世子,怎么周围有奇怪的声音?我们现在是否回城?” “不用去管那声音。”凤羽沉声道:“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暂时停留?” 呼尔淳想了想,道:“不远处有别苑,是王爷狩猎时休息的地方。” “就去那里。”凤羽说罢,关闭了窗子。马车颠簸,他正襟危坐,看着叶姿道:“如果还是上次那人,他怎么会始终知道你的下落?难道他会追踪之法?” 叶姿一怔,忽而一解衣襟,迅速将左臂露了出来。“干什么?”凤羽惊道。 她没有回答,摸到手臂上的那粒异物,忽而抽出明晃晃的碧焰宝刀,咬着牙往那鼓起处狠狠划去。一阵剧痛,鲜血流注,她又顺手拔下发簪,忍痛往伤处一探,果然在肌肤下藏有一颗绿豆大小的圆珠。 “怎么回事?”凤羽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可能就是这个……”叶姿颤着声音,“帮我把那个珠子一样的东西挑出来。” 凤羽迟疑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发簪,紧紧按住她的手臂,一狠心,将那个异物挑了出来。钻心的疼痛让叶姿险些叫出声来,一下子瘫软在座椅上。饶是如此,她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道:“把那个东西毁掉。” “稍等。”凤羽说罢,侧身打开身边的包裹,取出一件干净白衫,以刀锋一划,割下布缕替她包起了伤口。鲜血渗透了白布,叶姿呼吸急促。 凤羽见她额上都是冷汗,便抬手抹了去。“就是这个东西能让他找到你?是谁埋进了你的臂膀?” 叶姿吃力道:“我之前曾经被他们抓起来关押,在那个时候注入了我手臂,但我一直没意识到是这个作用……” 空旷的荒野中,那嘀嘀嘀的声音开始来回震荡,几乎就在耳边了。他略一沉吟,用白布将那个东西包了起来。 叶姿急道:“快点弄碎,这样一来,他就探寻不到我的下落了!” “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就算珠子毁掉,他难道看不见这辆马车?”凤羽说着,将那物塞进了袖中。 叶姿惊道:“你想干什么?” 他一皱眉:“等会儿再处置。”这时马车忽而转弯,疾行一段之后便放慢了速度,叶姿倚在角落听得马鸣连连,似乎已到了某处。不多时,车门一开,呼尔淳探身道:“世子,已到别苑门前了。” 这别苑并不奢华,本是简单农园,专为北胤王狩猎休息而准备,近几年他南征北战甚少回京,原先在此的仆人们大多回了王府,只留下一个老者还在这守着。这老人听得外面动静开门一看,见呼尔淳驾车而来,不禁诧异道:“呼将军您怎么来了?” 呼尔淳还未回答,凤羽已在车中道:“不要下车,直接驶进去。” 呼尔淳虽感不解,还是按照吩咐赶着马车径直入了大门。待马车停下,老仆人关了大门,凤羽才道:“呼尔淳,你扶郡主下去,先找个房间休息。” 呼尔淳应了一声,打开车门,见叶姿脸色苍白,不禁一惊:“郡主怎么了?” “她刚才摔伤了手臂,禁不起颠簸,因此我叫你驶到此地。”凤羽望了望叶姿,看她还倚着没动,便伸出手来。叶姿迟疑了一下,拉住他的手,摇摇晃晃钻出了车厢。才一落地,呼尔淳便谨慎地扶着她,将她送入了屋中休息。 叶姿临进屋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凤羽还坐在车里,并没有想要下来的意思。才想开口询问,呼尔淳已经从外面关上了房门。她吃力地走了几步,坐在桌边,听得外面似有低声交谈。须臾之后,又是车轮滚滚,有人驾着马车从屋前迅速离去。那声音渐行渐远,像是径直穿过了院子往后方疾行。 叶姿等了片刻也不见凤羽进来,不禁站起身来,才要开门去看,只听门外传来呼尔淳的声音。“郡主,属下就在门外,您要是有何需要就喊我。” 叶姿一惊,捂着伤处奔上前,开门一看,果然是他站在檐下。而院中早已空空荡荡,不见凤羽身影。 “凤羽呢?!”她急得喊了起来。 呼尔淳却平静道:“世子说郡主伤得不轻,他怕您痛得厉害,便先回城替您取药。” 叶姿一听此话,再想到之前凤羽将那个跟踪器放在了袖中,便一阵心悸:“你怎么能让他独自走了?!” “属下本是想自己回城一趟的,但世子说属下不懂该拿什么药,执意要自己回去。”呼尔淳愕然道,“他也不是独自出去,是看门人替他持鞭驾车……” “你……”叶姿又气又急,却无法跟他解释太多,不顾呼尔淳的阻拦,跌跌撞撞出了屋子。环顾四周,见通往后园的路上有车辙痕迹,便强行追了过去。 呼尔淳不解其意,只能紧随其后。叶姿咬牙追到后园开门一看,四周已是夜色沉沉,远山如影,寒星寥落,哪里还有马车踪影? “会害死他的!”叶姿气极,眼眶不禁发了红,握着佩刀就往外奔去。 ****** 深蓝的夜幕下,旷野之风阴冷盘旋,从别苑出来后,叶姿已经走了许久,双腿发软,却还寻不到凤羽的踪迹。 呼尔淳一边替她开路,一边劝解道:“郡主还是先回去,世子走时千叮万嘱,叫属下看着郡主不能让您出来。” 他在那苦口婆心,叶姿却满心焦虑。她岂非不知凤羽的用意?他是想以自身引开追踪者,故此特意让马车驶进别苑,又袖藏着那个“珠子”悄然离开。但正因如此,只要一想到当初在戈壁废墟,m967近乎疯狂地打着凤羽的场景,她就更没法留在别苑。 ——即便她知道这样做可能前功尽弃,也不能白白地看着凤羽以身犯险,只为化解她的危难。 前方有土丘隆起,叶姿实在是走得艰难,便倚靠在斜坡上略微喘息。伴随着凄紧风声,荒野中有虫鸟偶尔还会发出诡异的声音,但之前那种追踪器的声响倒是彻底消失了。 呼尔淳手提灯笼往前寻了几步,忽而低声道:“郡主,你听!” 叶姿一惊,凝神听去,远处似有车轮碾过碎石,只是夜幕暗沉,荒野空旷,一时间无法辨清到底是否是那辆马车回转。 尽管如此,她还是提起了精神,紧握着佩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呼尔淳本是提着灯笼的,叶姿忽而想到了什么,迅疾回头道:“把灯笼灭了。” “可是世子看到光亮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呼尔淳不明白她为何变得那么紧张,叶姿一急之下抓过灯笼,一下子将之吹灭。黑暗中,她扶着土丘一步步朝前,心中忑忑不安。此时那车轮之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便从土丘前方疾速驶过。叶姿躲在暗处才想张望,却见那马车窗户处亮起一点微光,继而有人说了句什么,本来径直往前而去的马车忽而转弯,朝着这边行来。 赶车的人似乎也在寻望什么,只是马车还未到近前,车中的人已经打开窗子,朝着她道:“快些过来!” 这声音让久已处于焦灼忧虑中的叶姿陡然一醒,心间像是顷刻间融开了冰雪。可或许是惊喜过望,竟一时没能迈步,凤羽难得焦急起来,提高了声音:“快上车!” 叶姿这才反应过来,带着呼尔淳飞奔而去。昏黑的夜幕下,她只听得车轮滚滚,只看到马车轮廓,但凭着凤羽手中的一点微光,她还是咬牙抓住了车辕,在呼尔淳的帮助下跃了上去。 此时车子正好又行过一个弯道,她身子摇晃,跪在车头。门帘一掀,凤羽从中伸出手来,一下子将她拽了进去。 “呼尔淳呢?”他朝着外面问。 “上来了。”呼尔淳也跳上车头,与赶车人一同坐着。凤羽道:“老伯,一径往南,不要回头。” “是。”赶车人扬起马鞭,策马长驱。 车厢内,叶姿因刚才用力抓住车辕的缘故,左臂伤口又渗出血水,疼得直蹙眉。凤羽自身边取出一个瓶子,递给了她。她握着瓶子,有些发怔。 “怎么不敷药?”凤羽问道。 叶姿不安道:“你没有遇到那个人?” 他神色平静:“没有,不过自从我离开别苑后,那响声便又出现了。幸亏马车一路疾行,才未被他追上。” “那最后你怎么甩掉他了?”她急问。 “我叫车夫在密林中行驶,趁着天黑,将那个珠子扔出了窗外,随后又从岔路离开。”他顿了顿,“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我想他那个人应该是暂时迷失了方向。” 他说得从容淡然,叶姿却能想象到当时马车在密林间疾驰,追踪者阴魂不散的情形。或许就是那么一刹那,凤羽都有可能被追上乃至无法安然返回…… 车壁上悬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便是他方才提着映照四野的。火苗忽高忽低,叶姿望着凤羽,低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不回别苑了,直接赶往临城。” “……你也一起去?” 他看看她,反问道:“不可以吗?” 叶姿愣了愣:“但你这样一走,难道府里的人不会到处找寻?” “我自然不像你那样草率离开,”凤羽哼了一声,“你走后不久,仆人便急来报信,幸而我知道你必定是借机逃走,就跟福婶说,你想带我去北辽边境上寻找名医疗伤,因我不想去,你一气之下就出了王府。这样的情形下,我怎能留在上京不来追你?” “……然后呢?”叶姿没想到他居然编出了这样的理由。 他还是从容不迫:“然后就是我劝服了福婶,让她同意我找到你之后一起前往北辽边境,只不过呼尔淳会作为随行。想来我这个样子,也实在不能与你单独出门。” “为什么要去北辽边境?” 他飞了她一眼,冷冷道:“你果然健忘……” “我想到了!”叶姿抢在他说完前开口,“兜兜转转还是要我带你去雪山?!那个地方正好是北辽与新宋的边境吧?!” “难道你不想趁此离开上京?” “想……” “那还迟疑什么?”他斜着目光看看她,“这样即便走得匆忙,但事出有因,且又有我在你身边,耶律臻总不可能追来抓你回去审问。” 叶姿怔了一会儿,道:“你什么时候想到那么多说辞的?” “需要很久来考虑吗?”他反诘。 “……自恋。” “什么?”凤羽不由自主扬了扬眉。 她抿着唇,眼里藏着小小的笑意:“也有你不知道的时候。” 他没再搭腔,侧过脸望着车壁上的油灯。叶姿这时才转过身子,脱下了左袖,臂膀上的白布早已濡了血迹。她皱着眉想要解开,但单手不便,不由朝凤羽看了一看。 他迟疑了一下,道:“我帮你弄?” 她点点头,将左手伸出。他便撑着座位尽量朝前,帮她解开了包扎。伤口很深,血染了一大片,凤羽拿过那个药瓶,倒了些粉末在伤处。叶姿痛得要叫,他急忙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忍住。” 她便强忍了痛楚,只细细哼了几声。 凤羽能感觉到她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他垂着眼睫,在叶姿的伤处轻轻地吹了一下。气息掠过肌肤,让本来正隐忍伤痛的叶姿骤然一震,一缕燥热从耳畔而起,逐渐延至脸颊。 ——居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一惊,急忙抽回了手,自己包扎了伤处,倚在角落不语。 凤羽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做,一时怔在那里,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是也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往后坐了坐,仍是望着摇曳的火苗。 待得心情稍稍恢复平静,叶姿才小声道:“凤羽。” 他没有回答,只是稍稍抬着眉梢看着她。 “……多谢你。”她略显局促地道。 凤羽本来不想说话,但按捺半晌,还是问道:“谢我什么?” “冒险引开了追踪的人啊。”她望了望他,又低下头去。 “哦。” “……”叶姿更觉郁闷,“怎么就哦了一声?” 他忍不住又看看她,道:“那要我说什么?”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不用谢,或者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吗?” 他冷着脸道:“我不说那些虚话。” 叶姿瞥着他:“那你就是很受用我的感谢了?” “难道不应该吗?”他好似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反问。 “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两只开始起化学反应了……其实凤羽一直很关心叶姿啊,只是他不喜欢表达,甚至有时候故意装作冷漠…… 话说我今天下午要去外地,明天的更新是用存稿箱发,就是可能会存在更新了也不显示的问题,请大家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借宿荒村 马车出了珲州城,起先是往东而去,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凤羽又让呼尔淳掉转了方向,在一个三岔路口朝南而去。 “是不想被人知道我们的去向?”叶姿问道。 他点头:“虽然你臂间的那个东西已经被我丢掉,但如果别人继续追踪,这辆马车还是足够显眼。” 叶姿蹙眉不语,凤羽道:“接下去我们不再昭显身份,也不去再惊动各地官府了。” 她忽然想到以前看的电视剧,不禁道:“但如果太子画了我们的相貌四处搜查我们的下落呢?” “你在想些什么?”凤羽皱眉叱道,“我们犯了什么重罪吗?说到底,他不就是叫了你的名字,你会胡思乱想起来!” “你不是我,当然不了解我的恐惧了!”叶姿不高兴。 凤羽哼了一声:“以前见你还有点胆量,现在却是越来越怯弱了。” 她别过脸:“你又没有被人关押过,怎么会懂得那种感觉?” 他看了看她,没有回应。叶姿又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神色淡漠,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但还没想出怎么改善气氛,他却开了口:“他们打过你?” 她愣了愣,低声道:“不是打……而是电击。”见他又露出不明白的神色,她便解释道,“就像用很多针来扎你一样。” “会流血吗?”凤羽愕然。 她摇摇头,起身坐到他身边,挽起裙角,将右足褪出靴子,指着脚踝上一块发黑的痕迹道:“就是被灼伤了。” 凤羽低着头望着她的脚踝,沉默片刻,道:“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他们要我说出父亲的机密,可我怎么知道呢……”叶姿忧伤道。 “你父亲到底犯了什么罪?” “那些人说他犯了叛国罪。”叶姿无奈地冷笑,“他只是一个不问窗外事的学者,只懂得考古,怎么可能跟什么国家机密有关联。” “什么叫做考古?” “考古……就是研究古时候的东西,挖掘古墓什么的……”叶姿说到这里,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研究过北辽历史,乃至发现过北辽文物呢? 她本是对这些不感兴趣,此时努力回忆,却找不到一点关于北辽的印象。按理说,父亲的书房里应该有各个时代的书籍…… 凤羽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陷入沉思,便也没有打搅。过了片刻,才道:“墓穴是亡人安歇的地方,旁人不应该前去挖掘,这是大不敬。” 叶姿尴尬道:“但是作为后来的人,要想了解前人的衣食住行,很多时候只能依赖古墓里发现的东西了……” “你也喜欢做这种事?”凤羽拧着眉望着她。 她摆手道:“没有,我不是说过吗?我的专业是绘画。” “画师?” 叶姿哑然失笑:“怎么这样称呼?” “不然你依靠什么生活?不是替人画像才有钱赚吗?” “……有时候也会这样做……但是主要还是依靠学校的奖学金……”她不等他发问,又道,“就是你学得好,学堂会给你钱。” 他似是难以置信:“有这样的学堂?” “有……不过我还不算最好的学生,奖学金也不是最高等的,所以很多时候还得去打工……就是替人干活,赚些钱来养活自己。” 凤羽难得有了些兴趣:“你会干什么活?” “在酒吧做服务生……”叶姿说到这里,不禁想到了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那个会调制鸡尾酒的男人。她深深呼吸,或许是这段时间太过波折紧张,自己竟渐渐淡忘了那些快乐的相拥,那些肆意的张扬,以及最后分手的失意…… 凤羽侧过脸望着她,她就在身边,却好似陷入了另外的世界。 “你在想什么?”他不由问道。 叶姿一晃神,支支吾吾道:“……想到一个旧相识。” 他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在原来的国家有很多朋友?” “不算很多,也有一些同学。”她敷衍了一句。 “你想他们吗?” “是我的朋友,怎么会不想呢?” 凤羽沉默片刻,道:“如果可以回去,你还是要回去的吗?” 她没有立即回答,心中各种念头飞旋而过,末了才道:“至少回去后可以弄清楚父亲到底是不是真的自杀,整件事又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 “但你也说过,那些人一直在抓捕你。”凤羽淡漠道,“回去后不是更是自投罗网吗?” 叶姿怔怔道:“……那怎么办?如果父亲是被人陷害的,就这样任由真相淹没吗?” 凤羽欲言又止,车厢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叶姿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便有意拉了拉他的左袖。凤羽将左手往回一收,斜睨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现在活动还方便吗?”她没话找话,拽着他的袖子没放。 “还是没什么力气。”他似乎有些放弃的样子,“大概是伤了筋脉,就这样了。” “趁这个机会找人看看啊。”叶姿说着,抓住他的手腕,“把手摊开。” “干什么?”他戒备地看着她。 “看下活动情况啊。”她不顾他的反对,将他宽大的袍袖捋起。见他左掌手指微屈,便捏住他的指尖上下动了动,道:“伸直。” 岂料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动动手指,叶姿不由抬头:“怎么,没法动了?” 凤羽似在出神,听到她的发问才省了省,摊开手掌,道:“不是,可以动的。” 叶姿略微放了点心,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他的掌纹。中学的时候,同学间流行过互相看手纹,她也曾经看过一些相关的书籍。如今看到他的掌纹,不由微微一愣。 “很奇怪吗?”凤羽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很平静地问道。 “没有啊。”叶姿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懂这些。” 他垂下幽黑的眼睫,望着自己的手掌:“小时候王府中来过相士,看了我的掌纹与面相,说我命相与父母相克,且会早亡。” “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信他做什么?”叶姿急道。 他无奈地笑了笑:“但有些还是真的啊。” “那也是凑巧而已!”她加重了语气,将他衣袖捋下,“你现在回到了北辽,处处有人保护着,怎么可能出事?” 他的手指微微收缩,随后抬头望了她一眼。 ****** 原本打算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镇,但因之前绕道而行,直至黄昏时分,马车还在旷野间行驶。远望四方,苍穹无尽,野草蔓蔓,竟连村庄都寻找不着。 叶姿皱眉:“怎么到处荒凉,今晚没地方住了吗?” 凤羽道:“北辽就是这样,地广人稀。”说着,推开窗子向呼尔淳道,“再往前走一程,看看有无村子。” “末将记得这附近应该有村庄的。”呼尔淳一边说着,一边扬鞭加快了行程。 “不要再说什么末将。”凤羽正色道。 呼尔淳笑道:“是,小的忘记了。” 马车在沙石杂草间颠簸不已,叶姿头昏脑涨地倚在车壁角落,凤羽见她脸色不好,便道:“不要靠在车上,颠得更厉害。” “我以前不会晕车的啊……”叶姿自感沮丧,近来每次坐车,都会时不时地感到晕眩。难道是因为穿越到了古代水土不服? 但此时此地也别无他法,只能强忍着继续煎熬。好不容易熬过这一段难走的路,但听得呼尔淳在前面欢悦道:“世子,我望到光亮了!” “知道了。”凤羽皱眉,“说了不要再叫世子!” “啊,果然又忘记了!小人该死!”他呵呵笑着,吆喝着赶往前方。 叶姿撩起帘子往前望去,只见夜幕下果有零星房屋伫立于野外,有一间屋中还透着隐约光亮,想来确实有人居住。呼尔淳将车赶到近前,先跳下车去敲门询问。叶姿与凤羽等了许久,才见他回来。 “只有一户人家还住在这了。”他无奈道,“前年我带兵到这里时,还有不少人家的。” “怎么会这样?”叶姿诧异道。 呼尔淳叹道:“年轻人大多被征入军队戍边打仗,剩下的老弱因此地荒凉,种不出庄稼,便各自离开寻觅生路去了。”他说着,打开了车门,“不过我答应给那户人家一些钱财作为暂住的条件,公子,我带您下去休息。” 凤羽蹙眉道:“我们三个人可住的下?” “大概可以吧……”呼尔淳显然是没有问清,但不容凤羽再考虑,便将他背下了马车。叶姿跟在身边扶着凤羽的肩背,见屋门口站了一对老夫妻,另有一个怀抱婴孩的女子躲在后边,怯生生地朝外张望。此处虽距离上京还不算太远,但这家人皆衣衫破旧,即便是小孩子也面黄肌瘦,神情萎顿。 他们乍见衣着华丽的叶姿便是一惊,再看到呼尔淳还背着个眉眼清俊的华服少年,更是面带诧异。呼尔淳疾步上前道:“老伯,先腾出房间给我家公子休息。” 那老汉本来听说是有钱人要借住一宿,心想还可拿点小钱倒是不错,现在看到凤羽连站都站不了,不禁为难道:“大爷,你家这位公子可是重病在身?这四周并没郎中,万一半夜发作起来,小的可承担不了……” “住口住口!简直胡说八道!”呼尔淳急道,“公子没病没灾,只是腿伤了不能走路,你这老头还想不想要钱了?” 老妇一听,忙拉开老头,殷勤着将他们迎进屋里。进门一间小小的客堂,两边各有布帘,想是卧房。老妇快步走到左侧挑起布帘,道:“这是我儿媳妇的房间,还算干净,公子小姐请进去瞧瞧。” 呼尔淳将凤羽背进房中,叶姿跟进去一看,屋中家具陈旧,靠墙土炕上已经铺好了被子,想来刚才这家人已经准备休息了。凤羽手撑着坐在土炕上,道:“那别人住在哪里?” 老妇迅疾道:“我儿媳妇与小孙子跟我们挤一晚上,这位穿黑衣的大爷要是不嫌弃,就在客堂里打个地铺。” 凤羽朝呼尔淳看了看,呼尔淳道:“公子无需担心,我早就习惯露宿,有地方住一晚就行。” “嗯,那好,辛苦你了。”凤羽说罢,便抬手解下襟前的斗篷搭扣。叶姿一见,按捺不住问道:“怎么没人说我住在哪里?” 凤羽看看她,老妇道:“啊呀,我见小姐跟进这房间,以为你早就打算睡这间了。” 叶姿脸一红,才想争辩,凤羽已道:“没别的地方了,她也只能睡这里。” “这只有一个土炕叫我怎么休息?”叶姿举步要走,“我回到车里去算了。” “外面起风了,马车门窗透风,你打算冻死吗?”凤羽说罢,往边上坐了坐,“姐弟两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原来是姐弟,那更不打紧了。”老妇笑嘻嘻说罢,放下帘子去给他们烧水做饭。呼尔淳则出去将马车内的包裹取进来。 叶姿尴尬地站在屋中,见凤羽解下了斗篷,不禁道:“屋内没生炉子,你别忙着脱衣服!” 他看看她,道:“没打算把衣服脱掉。”说罢,将那件斗篷往旁边一扔,顾自慢慢地躺了下去。叶姿气呼呼走上前,拿起斗篷拍了拍,放在椅子上,看他靴子也没脱,便道:“这就要睡觉了吗?还穿着靴子?” 凤羽瞥了她一眼,转过脸朝着里侧:“你像我这样从早坐到晚试试,不会累吗?” 她怔了怔,坐在炕沿,拉过被子搭在他身上。他口上虽不在意,但见她离得近了,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双手撑着身子便往里侧转。叶姿见他翻身有点吃力,迟疑了一下,便伸手托着他的腰。 凤羽回头望了望她,蹙着眉转过了身子,只是双腿还是呈着一种别扭的姿势。 “……要把靴子脱掉吗?”她试探着问。 “嗯。”他略微挪动了一下双腿,低声道,“你叫呼尔淳进来吧。” “怎么了?” “算了,我自己来。”他说着,撑着身子想坐起。叶姿将他按倒在床,道:“你不嫌烦吗?”说着,便弯腰将他的长靴脱了下来,将他双腿托着,送进了被子。 她做这些的时候,还是有些介怀的,生怕触到了他的腿,又惹他不痛快。但凤羽始终很安静地躺着,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之后又坐在那发怔,他便尽量往里侧挪了挪:“你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吗?” “不要。” “不累吗?” “还行。” 叶姿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觉得跟他同睡在一起,即便对于自己这个现代人来说,总有点尴尬。因此说罢了此话,便起身道:“我去看看他们做了什么吃的。” 凤羽没出声,本是望着她的,现在也移开了视线。叶姿悄悄地掀开布帘,溜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小叶子虽然溜了出去,可睡觉时间到了肿么办呢?! ps:昨天晚上才赶回家,最近又忙着评职称的事情,前两天的留言都没有时间回了,不过我都看了。 感谢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9 23:28:37 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0 23:09:08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同榻而眠 厨房里,呼尔淳正看着老两口烧火,炉灶上冒着热气,不知在蒸煮什么东西。叶姿走到门口,呼尔淳见了,便问道:“您不在房间里歇着?” 叶姿只得道:“坐着没事干,就过来看看……” 呼尔淳搬来凳子给她坐,她便坐了下来,可他们兀自忙碌,她坐在旁边也自觉无趣。过了片刻,老妇从锅中取出蒸热的馒头,呼尔淳先递与叶姿两个,随后端着盘子,又提了水壶便往那边房间去。 叶姿一边吃着,一边看那对老夫妻收拾厨房,老妇喜欢攀谈,见她坐在边上,便开始打听她的来历。叶姿只好编造了谎话应付一阵,瞅得她又去洗碗刷锅,便赶紧朝房间走去。 一开门,见凤羽坐了起来,呼尔淳正蹲在地上往木盆里倒热水。 “公子,现在水还烫,您要稍等一会儿。”他说罢,向叶姿行了个礼,便出了房间。 “……是准备洗脚吗?”她站在门口,故作自然地指指还冒着白气的水。 他只点了点头,拿起放在一边的馒头,慢慢吃了起来。叶姿走过去,他抬头看看她,又端起盘子道:“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她拖过长凳,坐在他身前。 馒头不知是用什么粉做的,黄黄的,有些粗糙涩口,刚才叶姿吃的时候就觉得毫无滋味。但凤羽慢慢吃着,好像并不觉得难以下咽。 他吃东西一直都很安静,有时候还似乎在想着什么。微弱的烛光勾勒出他的轮廓,绵密的眼睫像小兽的绒,幽幽黑黑。叶姿托着腮倚在桌边,看了一会儿,道:“要喝水吗?这馒头很干。” “不用。” “我好像很少看到你喝水。”她拔下发簪拨弄了一下烛火,于是火苗忽忽地窜了起来,映亮了她的眸子,“水喝得太少,会对身体不好。” 本是很随意的话语,却让凤羽有些不自在。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取来帕子擦干净双手。叶姿怔了怔,见盘里还有馒头,诧异道:“只吃一个,不会饿吗?” “不会。”不知为何,他又像是被冰雪覆盖了似的,脸上也不再温和。 叶姿不想自讨没趣,便起身拿起盘子出了门。等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凤羽已经弯着腰,将双脚放进了水里。 她本想上去帮忙,但想到他那忽冷忽热的态度,便站在原处没动。土炕较高,凤羽坐在那,要想够到木盆显得有些吃力。叶姿慢慢踱过去,瞥了一眼他的双脚,尽管在黯淡的光线下,还是可以觉出其苍白。 见他只是坐着没动,叶姿开口道:“要经常按摩,才能促使血液流通……” 凤羽抬起头望着她,没说话。 感觉他似乎没有生气,她便大了胆子,走上前去:“天冷的时候,是不是会感到难受?” 他还是默默看着她,略微点了点头。她就掖起长裙,蹲在他面前,试探性的碰了碰他的小腿。他想往后躲,但也只是稍稍动了动,没有更大的动作。 于是叶姿便用手撩起水给他温热双腿。 他的腿不像成年男子那样强健,上面还有陈旧的伤痕。她想到了凤羽之前因为不肯说出到底为何受伤而被北胤王责打的样子,便抚过他那些伤痕,道:“这些伤,养了多久才好?” 凤羽迟疑了片刻,道:“三个多月吧……” “骨头长好后,就没有试着站立起来?” 他低着眼睫,望着自己的双腿:“试过,但是没办法站起来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叶姿虽不是医生,却也感觉应该不止是骨头的损伤,更像是神经被毁。比起骨伤,这才是最难治的……她的心情不免有些低沉。 凤羽见她的动作变得迟缓,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叶姿一省,抬头看着他,故意笑了笑:“说不定这次去寻访名医,可以治好你的腿呢。” 他眼神一紧,旋即淡然道:“不可能的事情就不必拿来安慰人了。” “为什么不存有一丝希望呢?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她顿了顿,又道,“其实像你这种伤情,如果放在我所处的时代,也许真的可以再站起来的。” 他的唇边浮过一缕笑意,显然是不信。 叶姿皱着眉,认真道:“喂,别老是一副不信任别人的样子。别说是断了腿骨,就算是被切断了一只手,只要在短时间内去找大夫,都可以接上去呢!” 凤羽本不想接话,可见她一本正经,只好道:“哪有这般神奇的事?” “所以说你孤陋寡闻……也不是,你活在千百年前,自然想不到以后是什么样子。” 他冷了脸色:“那你这样说,我就是个古董了?” 她笑盈盈道:“古董很值钱的。要是可以把你带回去就好了。” “带回去干什么?” “卖钱啊。”叶姿有意戳了戳他的腿,“说真的,如果能治好……” “但你现在连自己都回不去。”凤羽没等她说完,便粉碎了她的臆想。叶姿脸一沉,不悦起来:“我好心遐想一番,你干什么这样不解风情?” 他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反应,竟有些怔然:“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 “谁需要你的提醒了?我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最不喜欢你这种现实得没有一点希望的人了。”她一径说罢,从旁边拿起一块粗布,抓起他的双腿胡乱擦了几下,道:“好了,睡觉去吧。” 凤羽只得隐忍,拖着双腿往炕上躺去。她本已端着木盆要走,又回头抱着他的腿,给他放好了位置。 “干什么忽然那么生气?”凤羽忍不住问。 她没搭理他,端起木盆出去了。他躺了许久,才听到脚步声响,撑起身子一望,果然是她回来。怀里抱着一床薄被,外面的绒袄已经脱去,长发也披散了下来。 “怎么去那么久?”他蹙眉道。 “只许你洗漱,我就不要了吗?” 凤羽瞥着她:“一言不合就冷嘲热讽到现在?” 她没有理他,顾自站在那里。凤羽忍耐了脾气,好言道:“既然将袄子脱掉了,就不要站在那不动。” 她这才一扭身,坐在他身前。 “萧凤羽,以后不准再说什么回不去之类的话。你是一点都不会体谅别人吗?总喜欢挑人的伤处去撒盐。” 她此时虽是离他不远,但却以后背对着他,声音也很是冷淡。 凤羽怔了一会儿,想要解释,但觉得自己说了也是没用,相反或许更会惹她气恼,便压制了心中的情绪,同样冷淡道:“你不想听,我就再也不说了。” 她扭过脸,似乎是盯了他一眼,只因烛火摇曳,那侧脸朦胧,眼神也不似那么犀利,反倒有些含着娇嗔之意。 凤羽看看她,默默地侧过身去。她吹灭了蜡烛,在昏暗中谨慎地脱去了里面的夹衣。毕竟是有他在,便不敢再脱,拥着被子睡在了他对面。 躺下去的时候,心里很是不安。 长那么大,除了在异国的那一段恋爱之外,她都没跟其他人那么亲近过。即便是在热恋过程中,她与沈予辉也只是相拥相吻,尚未突破最后一道关口。 但现在却要跟这个冷漠别扭的少年同塌而眠,虽不是并着肩,但总觉尴尬。 或许也正是有这一种心理作怪,先前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实话,她就暴躁起来,不太像以往的自己。 土炕不宽,凤羽已经尽量靠里侧躺着,叶姿因为不想碰到他的身体,还是睡在最外面,脚一动就要垂下。这样拘束地躺了许久,加上下面是硬邦邦的砖石,她浑身酸痛,根本无法睡着。 外面早已安静下来,叶姿辗转反侧,望着黑漆漆的窗子发呆。 忽听凤羽低声道:“你睡不着?” “嗯……哎,你怎么还没有睡着?” 他并未回答,只是道:“这土炕硌着你了?” “……我也没那么娇弱……”说是这样说,显然有些口是心非。凤羽似乎听出了她的语气,摸索了一阵,抛来一堆衣服:“把我的斗篷和长袍衬在下面。” 叶姿接在手里,嘀咕道:“压皱了怎么办?” “那又不打紧。”他不在意地说了一声,又安静了下去。 她想了想,将那件厚厚的斗篷铺平垫在身下,却又将他的貂绒长袍盖在了他双腿的位置。随后,悄悄躺了下去。 ****** 许是白天太过疲惫,晚上睡觉又不自在,叶姿折腾至半夜才睡着,没过多久却又做起了噩梦。梦中的她站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上,低头望去,皆是浮云白雾,风从四面八方扑卷过来,她似乎听到父亲的声音,想要寻找之际,却只觉背后有人用力一推,将她活生生地推下了楼顶。 “啊!”她在坠落的刹那发出尖叫,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控制,一直往下掉去。 “砰”的一声,砸到了冷硬的地上,痛得她蜷缩起来。可也正是这一撞,让她睁开了眼睛。四周漆黑,隐约有桌椅的轮廓,她头脑不清,呆了片刻却听身后有人急道:“怎么回事?” 叶姿这才回过神来,捂着肩膀坐起身,发现自己是在地上,被子滑落一边,原是自己做梦挣扎,竟从炕上掉了下来。 “没,没事。”她支支吾吾地说着,蹙着眉往炕上爬。但她手臂的伤口经此一撞,又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凤羽在黑暗中探身出来,伸着手给她。 她握着他的手,一借力,重新爬了上去。随后低头按住伤处,坐在那还是恍恍惚惚。凤羽无奈道:“竟会摔下去……你睡里面吧。” “不要。”她觉得自己这样很丢脸,便马上拒绝。 “还逞着强?”他说罢,顾自撑着身子慢慢往外移动。叶姿不想让他那么费劲,便按住他的腿,道:“不要麻烦了。” 他怔了怔,道:“没有觉得麻烦,我睡在外面还更便捷一些。” 她只得闭了口,帮他换到外侧。她躺下的时候,凤羽道:“你不要害怕。” “……怎么忽然这样说?” “你是怕碰到我,所以一直往边上躲吗?” 叶姿有些心虚,可强自撑着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你们的国家也会这样的说法?” “呃,是啊。有什么不对?” “新宋人才这样拘束。”凤羽道,“北辽人是不会介意这些的。我小时候,就常见草原上的年轻人追逐姑娘,一手抱起一个,骑着马就跑了。” “……是吗?”她勉强笑笑,“还真是豪爽。” “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尴尬的。” 叶姿觉得他想得好像有点多,心里更加怪怪的。 于是便正色道:“我本来就很放心,你才多大,与我相比就是个小男孩而已。” 他没做声,隔了一会儿又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有几岁。” 她有些烦躁:“怎么老是要问这个?比你大三岁多呢!” “二十一?” “差不多吧……”叶姿忽而道,“你不是十七吗?” “马上十八了。” “是吗?没看出来……” “没有骗你。” 叶姿忽然觉得这样的话语之中好像带着点暧昧,忙用被子盖住了脸,闷声闷气地道:“就算骗我也无所谓,你到底几岁跟我有什么关系?” 果然躺在黑暗中的少年不再往下说了。 叶姿等了一会儿,四周还是寂静得让人有几分冷清之感,先前想堵住他的话语,可一旦他沉默了,却又觉得不安与孤独。她微微直起身,往那边望了望,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凤羽难得想主动一点,却被打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挽发赠梳 这一夜叶姿始终都存着负担,待到困得不能支撑时,却又听到外面传来小孩的哭声。孩子母亲似乎起身在哄,可越是这样,孩子哭得越响,将叶姿闹得翻来覆去。 好不容易渐渐安静了下去,她闭着眼睛躺了没多久,窗户上已微微透着白光了。 随后对面老夫妻开门出去,开始在门口劈柴、喂鸡,即便叶姿双眼沉得难以睁开,都再也没法入睡了。想到接下去又要坐着马车不断颠簸,她真是欲哭无泪,蜷着身子躲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凤羽侧过身子朝里望了望,只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乌发。他本也睡得不好,但习惯使然,还是先慢慢坐了起来。 屋内略显寒冷,他将貂绒长袍披在肩上,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对面。叶姿听到了他的动静,想到昨夜屋里漆黑,倒也不必相对而视,如今天已放亮,竟觉得有些羞赧,不想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起床。 于是就假寐着一动不动。 晨曦透过窗子照亮了这个小小房间,简陋的家具、粗糙的布帘、泛黄的土墙,让凤羽想到了远在朔方的那个幽禁之所。那里虽比这儿要宽敞一些,物件也没那么破旧,但处于其中的他,总是觉得身在冰川之下,似乎永远无法离开。 他略微怔了一会儿,又不由看看还裹在被子里的叶姿。 门外传来呼尔淳的轻语:“世子起床了吗?” “嗯。”他怕吵醒身边的人,便只简单应了一下。呼尔淳不敢进来,只隔着门道:“需要属下帮忙吗?” 凤羽微蹙了蹙眉:“不用,需要时再叫你。” 呼尔淳应承了,走了开去。凤羽一手撑着,探身往叶姿那边又张望了一眼。见她还是没有动静,便只得扣好了衣襟,悄悄掀开被子,想要依靠自己下床。但这屋中仅有一张凳子,还被叶姿拖到了桌边,他挪到炕沿尽力去够,也没能将凳子拉到近前。 叶姿猫在被窝听了一会儿,偷偷转过身,见他半个身子几乎探了出去,连忙道:“小心别摔下去。” 凤羽回头看看她,挑眉道:“你早就醒了也不吭声?” “哪有,才醒而已。”她眼皮发沉,拥着被子还是不想起来。但见他连衣服都穿好了,便道,“你要出去吗?我去叫呼尔淳进来。” “你不是很困吗?”他看着她微微发青的眼圈,想到了以前她说过的话,“就是你说的,像个猫似的。” 叶姿先是愣了愣,继而忍俊不禁:“是熊猫。” “那也是猫儿,白天都爱躺着不动。” “不是这个意思。”她叹了口气,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你先转过去。” “……你全身上下穿得严严实实,又有什么好羞涩的?”凤羽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但还是背朝了她。叶姿急急忙忙穿好了衣裙,用手指胡乱地梳着长发。 凤羽回头看了下,皱着眉道:“怎么如此狼狈?” “走的时候难道还顾得上带梳妆用品?”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到窗口,迎着光挽起了乌发。镂着飞凰的金簪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乌黑的长发在指间如流水般滑过,更衬得她的后颈雪白如玉。凤羽微微移开了视线,望着墙角出神。 ****** 叶姿收拾好之后便出去叫呼尔淳进屋,她独自站在屋檐下,看着那对老夫妻忙忙碌碌。昨夜因天黑未曾细看,现在才看到这小屋虽简陋,但门前堆满柴火,边上还有鸡鸭来回啄食,那个年轻妇人则背着婴孩在不远处洗衣。过得虽辛苦,却也是最寻常的日子。 叶姿见老汉已经背脊伛偻,却还扛着大捆的木柴往厨房去,不禁问道:“你们的儿子也是去了军营?” 老汉先是一怔,随后叹道:“本来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死在战场,还剩一个小的,成婚没多久,也被抓去戍边充数了。” “不是说已经和朔方休战了吗?” 老妇人听了此话,更是悲苦:“好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就算跟朔方不再打仗,可戍边一去就得三五年,先前住在这里的几个年轻人,去了六年多还没有回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当官的就知道打打打,不知道他们争来争去为的什么?要不是还有个孙子,我们是一点指望都没了!”老汉重重地摇了摇头,背着木柴往厨房去。 叶姿怔然,回头间正见呼尔淳背着凤羽站在门后。凤羽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准备出发吗?”叶姿小声问。 凤羽想了想,道:“你要是累,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还是走吧,留在这里也打搅别人。”她说罢,便走到边上向老妇人道别,临走又取出一些银两给了她。呼尔淳正背着凤羽往马车方向走,回头看了,便不由道:“唉,忘记跟郡主说,昨晚我已经给过他们钱了。” “你的钱还够用?”凤羽问道。 “绝对够的,世子放心。” 凤羽淡然道:“那就没什么可惜的,他们本也没了依靠,挣不到钱。” 呼尔淳怔了怔,连忙道:“是,世子为人仁慈,也是体恤百姓。” 凤羽听了这话,心内却反觉不宁。 ****** 离开了这处荒地,从崎岖小路一直往南,便是较为平坦的道路了。叶姿坐在车中精神萎靡,凤羽见了,便道:“你要是实在困,就躺着吧。” “那样更头晕。”她颇为无奈,解下斗篷垫在脸颊边,倚在角落闭目养神。 凤羽看她脸色不好,不由道:“以后再不去借住别人家中了。” “那又不能住驿站,难道每天露宿?” “不是还可以找客栈吗?只是要赶早进城,否则只能在野外过夜。” 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外出这样不便。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带着几分讥讽道:“你要是独自出京,更不知会沦落成何样。” 叶姿朝他白了一眼:“我自己也带着钱的。” “有钱又能如何?荒郊野外,你连个避风之处都没有,岂不是与乞丐无异?” 叶姿本来就困乏,加之见他又开始嘲讽,便没给他好脸色。“怎么老是针对我?昨晚说过的话,难道已经忘记了?” “什么?” 她气极反笑:“果然健忘!之前还说再也不讲我不想听的话。” 凤羽怔了一怔,过了片刻才道:“那我怎么知晓你到底不爱听哪些话?” “凡是说我不好的,我都不爱听。”她见他近日来似乎温和了许多,便肆意起来。 他看了看她,眼神有点奇怪,但没有说话。 叶姿皱起眉:“干什么那样看我?” “没什么。”凤羽转过了脸,又是原先的那种淡漠神色。她困意起来,不想多话,便也没在意他的表情,兀自靠着车壁昏昏欲睡。 车行迤逦,近处古树虬曲,远处平沙茫茫。凤羽与叶姿相对而坐,一个望着窗外出神,一个倚在角落小憩,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因有了前车之鉴的缘故,这一天他们没有错失进城的机会,下午便抵达了一个小镇。 呼尔淳经过打听,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客栈。此地人烟不盛,客栈内陈设简陋,但也好过在外借宿。叶姿等凤羽被送上楼之后,便关上房门独自休息。 因昨夜未睡好,她躺在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楼下声音渐起,睁开眼一看,屋中光线昏暗,竟已是日暮时分了。 她开了房门,来到凤羽所住的对面门口,轻轻敲了敲。过了片刻,才听到他道:“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半扇。叶姿探着身子朝里道:“你都不问问是谁,就随便让人进来?” 他坐在床上,转过身望了一眼,淡淡道:“我知道是你。” “哦,为什么?”她倒背着双手,慢慢踱到近前。 “我自己知道就行,你不必了解。”凤羽不经尘烟地说了一句,抬眸间眼睫幽然,如扑簌簌的寒鸦,又迅疾落了下去。 她不乐意似的转了转身,倚在床前:“呼尔淳呢?我还准备让他带你下去吃饭。” “他出去了。” “那我可背不动你,我手臂还疼着……” “没说要下去。”他顿了顿,又道,“下面人多,你叫伙计送上来即可。” “……好吧,那你想吃什么?” “随便。” 她皱了皱眉:“凳子要吃吗?” 凤羽愕然,叶姿摊手:“你不知道说随便是最难弄的吗?” “……那你爱吃什么就给我拿什么吧。”他闷闷道。 “端上来了要吃掉啊。”叶姿说罢,飞快地出了房间。 ****** 她去找伙计的时候,正看到其他客人桌上的饮食,多是干硬的馍馍与风干的牛肉,再佐以刺鼻的烈酒。叶姿想了想,转身去了厨房。 忙碌了许久后,她提着食盒上了楼,正巧看到呼尔淳从凤羽房中出来。 “郡……小姐,公子正叫我找您去。” “怎么了?不是知道我在楼下吗?”她说着,推门而入。凤羽听到了她的声音,袍袖一掩,似是将什么东西藏到了枕下。 叶姿将食盒盖子掀开,谨慎地捧到凤羽身前。“你瞧!”她狡黠而又得意地说道,“没见过吧?” 凤羽一怔,那碗里盛着面条,却与他以前所见的全然不同,上面满满铺着切成细丝状的白菜,打着旋围成圆形,中间又兼有各色点缀,金黄翠绿相映生辉,让他一时没认出都是些什么原料。 呼尔淳站在一边不由道:“没想到这客栈看起来不显眼,做出的东西倒精致!” 叶姿撇撇嘴:“这是我做的。” 呼尔淳又是一愣:“怎么属下以前不知道郡主还有这手艺?” 叶姿没提防这点,脸颊一红,还未及开口,凤羽已说道:“姐姐其实也爱琢磨厨艺,只是碍于身份不便亲自下厨罢了。” “是啊,我总不能在军中给你们做吃的。”她一边应着,一边将碗端出来。呼尔淳虽还存有疑惑,但见状便知趣地先行告退出了房间。 凤羽听得他下楼的声音,才换了脸色盯了她一眼:“你说话怎如此大意?” “我没想到这也会有破绽……”她稍稍松了口气,心内还是忐忑。 他皱着眉责备:“幸好是呼尔淳性子粗疏,要是换了有心人,只要回去问问佣人就可知道你到底会不会厨艺。” 叶姿有些沮丧,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反而差点坏事。凤羽见她闷闷不乐,便伸手接过碗:“怎么想到自己去厨房了?” “我看其他客人吃的东西估计着又是你不想吃的。本来想做点新式的给你看看,但没有材料……所以就只好这样凑活一下。” 他看了看碗里的面条:“你平日吃的就是这样的?” “也不是。”叶姿的情绪这才稍稍好转,“不过我自己在外国……就是住在其他国家的时候,就会这样煮面。既方便,又不会太单一。” “你为什么会住在其他国家?”凤羽似乎有些惊讶。 “去上学……”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但是她不想说。于是便递给他筷子,催促道:“快吃,不然都变成面糊了!” 他本是用右手托着碗,现在想换到左手,却险些滑落。幸亏叶姿眼疾手快,才没使面汤洒出。 “端不住吗?”她没有想到他那左手真的会这样无力,不禁蹙眉替他拿着碗。凤羽的神情冷淡了下去,拿着筷子,默不作声地用筷子挑着碗中菜丝。 叶姿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再不吃,我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他抬头看了看她,这才慢慢地吃了起来。叶姿趁他没有注意,望着他垂落的左手,心里不是滋味。 ——若不是自己,他就不会在戈壁遭遇m967,更不会被射伤左肩。 可尽管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不能显出失落,还是微笑着,有意问道:“好吃吗?” 他迟疑了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 因为不想让呼尔淳在外边等太久,叶姿很快就收拾好了桌子,准备回到自己房中。临出门时,凤羽在身后叫住了她。 “什么事?”她回头,以为他还有什么嘱咐。 “你过来。”他坐在床上,只略微侧过脸,语声平静。 叶姿略显诧异地走回去,却见他从枕下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 是一柄桃木月牙梳,浅黄棕黑的条纹之间,还雕有疏疏落落的花枝。 叶姿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 “不要吗?”他抬头望着她。 “怎么忽然给我梳子?”她错愕道。 “你不是说没有带吗?”他回答地极其简单,也似乎很是寻常。 叶姿眉间微微蹙起,她本能地不想去拿。从小到大,父亲都教育她不要轻易接受异性的馈赠,哪怕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心底深处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他只是把你看成是姐姐,又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怀有企图。 “你从哪弄来的?”她不禁问道。 本是很平常的问题,却使凤羽有些不耐烦。他紧攥着木梳,执拗地看着她的眼睛:“呼尔淳要上街买些东西,我叫他顺路带回来的而已,就这样简单,你还需要知道什么?” 他的眼神让叶姿几乎不敢对视,很奇怪。本是寒冰一般不含任何情感,但不知为何,被他紧盯了之后,她会感到自心底涌起波澜,又会感觉自己内心的很多想法就在这目光中无所遁形,暴露无遗。 “那么凶干嘛?”她几乎是将那梳子抢夺了过来,看都没看,握着就走。 凤羽没有再出声,她便快步出了门,一回到自己房间,便将木梳放在了桌上。之前点着的油灯还在曳动着橘色的光,照在梳子上,映出满枝桃朵,似是正沐着春风,静静地舒展身姿,浮出缕缕幽香。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最近要评职称,事情巨多且重要,存稿也快没有了,又没时间写文,只能隔日更了。 感觉真是作死啊!!!请不要抛弃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雪夜诡异 叶姿随凤羽进屋后便关上了门,四周陈设极其简单,与她当时所见并无多大差别。 “坐。”他抬手一指对面的椅子,叶姿缓缓坐下,道:“叫我来要说什么?” “什么时候去?”凤羽平静地问道。 叶姿一怔,随即道:“是去找郡主的遗体?现在问题是我们两个怎么才能单独出去?” 他沉吟片刻,道:“就说是我想带你去之前发生事端的地方,看是否能让你回想起更多往事。” “可是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不可能不跟在身边。” “这个无需担心,我会有办法。”他似乎并不着急,“先回去休息一阵,到时自然会来叫你。” “你都想好了?”叶姿愕然。 “不想好难道还在这里等上几天?” “那你刚才还问我什么时候去?”叶姿觉得自己又被逗弄了似的。 他哂然:“只是看看你有没有考虑周全而已。果然如我所想。” 叶姿板起脸道:“那是因为我不像你那样成天盘算不停。再说本来就是你要我带路,难道还要依靠我来安排一切?” 凤羽瞥了她一眼,或许是因为到了大雪山下,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反唇相讥。 ****** 叶姿在临时准备出来的卧房内休息了半晌,听着外面卫兵来回巡视的声音,不禁想到了当日她被呼尔淳与萧灼炎带到这里,也是焦急万分,想要出去却又无计可施。如今虽然自己似乎已渐渐适应这郡主的身份,但面临的困难却与当初如出一辙。 若是她一人,也许还能找个借口走出乌木堡,但还加上一个凤羽,要想摆脱卫兵的护送,简直难如登天。 等了许久,外面的细雪倒是渐渐止了,然而天色也越发暗沉了下来。正在思忖之际,忽听房门敲响,打开一看,见是呼尔淳站在门口,肩上还背了个包裹,而凤羽已经坐在了马车中,隔着窗子望向她。 “郡主请上车。”呼尔淳抱拳道。 叶姿一怔,朝着凤羽望了望,随即上了马车。呼尔淳持鞭驾车,两列士兵亦跟随左右。叶姿在车中低声道:“那么多人跟着,怎么去?” “他们不会一直跟着。”凤羽说罢,微微撩起窗帘。马车缓缓驶出乌木堡,沿着山路迤逦而下,叶姿心中狐疑,却又不好直接相问。过了许久,前方渐渐开阔,放眼望去,冰雪覆盖的山峰嶙峋峭拔,每一个棱角都好似以风刀霜剑削凿而成。暮色沉沉,常年积雪的峰顶隐没于厚厚云层之间,而在那半山又有薄如白纱似的云雾徐徐浮动,似是仙子白练,散落人间。 凤羽推开窗子,迎着寒风道:“呼尔淳,你们就在这里停下吧。” 呼尔淳一收缰绳,回过身来:“世子,您确定不需要我们跟着去了?” 凤羽正色道:“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吗?若是触犯了神灵,只怕非但不能成功召回姐姐的魂魄,还会引发天怒。” “末将只是担心这里天寒地冻……” “没什么要紧的。”凤羽镇定道,“况且此时雪已停了,我们很快便会回转。” 呼尔淳叹了口气,只得跃下马车,从窗口将包裹递给了凤羽。“世子要千万小心,末将和士兵们都守在此处,要是有什么情况,你们就赶紧回来。” 凤羽颔首,对叶姿道:“姐姐,你还记得如何驾车吧?” 叶姿不知他之前到底和呼尔淳说了些什么,但见他这样问了,只得接过鞭子:“嗯,我会。” 凤羽微微一笑,放下了帘子。叶姿硬着头皮推门而出,到了车头扬鞭策马,驾着马车缓缓前行。呼尔淳与其余士兵呈扇形站开,皆垂首而立,神情肃穆,好似正准备迎接着什么重要的仪式。 叶姿回头望了几眼,忍不住问车中的凤羽:“为什么他们不跟着过来了?他给你的又是什么东西?” “我说据古书记载,失魂症的人大多是因为无意触犯了天神,因此被收走了一魂一魄,就像姐姐一样,将往事遗忘得干干净净。而要唤回魂魄,则必须回到原处,诚心祷告上苍,才可弥补过错。”凤羽说着,解开包裹,露出里面的各种奇怪物件,“为了真切些,我还专门叫他准备了祭祀用的东西。自然了,既是要与天神心灵相接,那就只能是你本人前去,最多有我这个亲兄弟相伴左右,如是再多了其他闲杂人等,便会引来灾祸了。” 他说得极其认真,叶姿起先觉得必定都是谎言,可耐不住他言语凿凿,听到后来,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你从什么古书上看到的?”她不由错愕。 凤羽嗤笑一声:“你怎也信我说的?” 她这才一省:“原来彻头彻尾都是你编出来的谎话?” “不然他们长随车后,我们如何行事?”凤羽说着,将窗子开了一半,望了望后方。昏暗中只能隐约望到模糊的人影,马车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叶姿举目四顾,周围皆是茫茫雪域,竟分不清方向,更不知当日她看到凤盈尸体的地方究竟在何处了。 “可这里一片荒凉,怎么能找到地点?”她话音未落,便听车门内响动了一下。回头看时,凤羽竟开了门,跪坐着要挪动出来。 “小心别掉下去啊!”她忙放慢了行速,伸手过去。他犹豫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臂,借着力移到了她身边。车头能坐着的地方不大,叶姿为怕他摔下,便尽力往边上让去。纵使如此,两人还是只能肩并肩地坐着,没有一丝空地。 凤羽从怀里取出一张牛皮,上面以黑墨画着几处标志。他抬头望了望斜前方的一座雪山,道:“应该就是这附近了。”说着,握着了缰绳的另一边,道:“往左边拐。” “你事先问了呼尔淳?”她想了想,道,“我之前不是也给你写过地形,怎么没拿我的?” “你写的不清不楚,若是真找起来,只怕连方向都要弄错。”他沉着脸,语气不悦。 叶姿白了他一眼,只得按照他的指示驾车前行。车轮在雪中行进缓慢,等到沿着这山脚绕了大半,云层后原有的微光已渐渐隐去,天地苍茫,只余下淡漠而又渺远的一线白雪,延伸向遥不可及的大地尽头。 叶姿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环境,此时马车两侧皆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原本绵软如絮的雪地变得高低不平,路边更有大块碎冰与巨石混落成堆,令人望之生畏。 “可能就是这附近了。”她紧握着缰绳,望着前方那块空地。 凤羽沉默片刻,道:“过去看看。” 叶姿谨慎地驱车往前,雪山如沉睡的灰白巨兽耸立于苍穹间,浮云缓慢而又低沉地移动着,四野遍是朔风呼啸,吹得漫天碎屑纷乱不已。 那天醒来,第一眼望到的就是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尸……而再往后望去,则是满地尸首,以及残破的刀剑,散落的旗帜。 她搜寻着记忆深处的画面,忽而望到在前方道路之侧,有一截黑黢黢的东西从积雪中露出。 马车靠近之后,才可辨识出来,正是一把弓箭。在那弓箭旁边,还有碎裂的旌旗,在风中不住颤抖。 凤羽一手撑着车头,俯□想去捡拾,叶姿见他半身快要坠下,急忙拉着道:“别捡了,这应该就是北辽军队遗留的东西。” 他望着弓箭发怔:“姐姐呢?” 叶姿裹紧了斗篷:“既然发现了遗址,那也不会太远了。” 云层已经越来越厚,灰黑的阴影如漫无边际的巨掌,将这荒凉之地紧紧包裹起来。叶姿因觉得坐在车上看不清路面,便跃下车头道:“我先去仔细找找,等发现了踪迹再来带你过去。” 凤羽蹙眉:“一个人过去不害怕吗?” “你不是就在这里吗?”她将鞭子塞到他手中,“坐着别乱动。” 凤羽心底浮起一丝惆怅,想要叫住她,但叶姿已经踏着一地清雪迤逦而去。玄色斗篷上的赤红狐绒在这昏暗中尤显醒目,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凤羽一直望着,没敢分神。 ****** 前面又是一座尖耸雪山,叶姿抬头望着那白皑皑的山坡,衡量着自己所处的位置。风声如啸,尖利地刮过险峻山崖,肆意卷乱了她的长发。 她感觉这个地方应该离郡主被大雪掩埋处不远了,但困难的是如何才能从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找出确切的位置。即便是呼尔淳所画的地形,也只是一个大概,当时事出匆忙,他也未必能很清楚地记起到底是在哪个地方发现了郡主。 正在踌躇间,风中却隐约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响。 “咚,咚,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重重地撞击着地面。由于风势极大,声响时断时续,但叶姿能感觉到,这声音来自山坡后面。 ——难道在这荒凉的雪山下,还有其他人存在? 她大惑不解,抓着手中的长刀,缓缓朝着那边走去。 中间有一段时候,那声音消失不见,叶姿停下了脚步。但正当她想要回转时,声音再次响起,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声音变得刺耳起来。 是“咔吱、咔吱”的声响,更像是有人在以硬物用力铲着坚实的冰雪。 一阵阵寒意涌上了叶姿的心头,她竭力放低了脚步声,紧紧贴着山坡往前走了一段。前方正好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可以作为掩护,她躲在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往那边窥伺。 幽暗暮色中,有一个人影正弯着腰,挥动着铲刀形的铁器,用力刨凿着雪地。 这一片雪地绵延如扇,正位于雪山陡坡之下,那个人的脚边还散落着零星的断刀残盾,似是被他刚刚从雪中挖掘出来的。叶姿只觉浑身发冷,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也在探寻着什么。 因四下昏暗无光,她只能隐约辨出那个人头戴着厚厚棉帽,肩后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背包。虽无法看清他的衣服,但一看到这背包的形状,叶姿又是一惊。 ——这背包,绝对不是古代的样式。 此时,那个人还在大力地挖掘着雪地,忽而将铁铲一扔,连连后退。看那样子,他似乎正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发怔。 一只苍白的手,从被凿开的冰雪间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2 12:45:56 aya1989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6-15 12:29:07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异世来客 叶姿背上一阵发寒,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那个人也微微颤抖,喘息了一阵,忽地跪在地上,用双手拼命地刨着积雪。渐渐的,一具僵硬的尸体便显露于冰屑之中。他抓起身边的铁铲,似乎还想要继续挖掘,可就在这时,从斜坡的另一端竟又有一人飞奔而来。 “快走!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那个人焦急万分地叫喊着,手中同样拎着一把铁铲。 “不,你快来看……”跪在雪中的人还想要说下去,已被后来的那个人一把揪住。 “别傻了!你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说罢,便想要强行将他拽起。他匆忙中伸手一抓,将那女尸束发的金簪握在手中,还不及细看,就这样被生生地拽向远处。 灰黑的夜幕下,忽然闪现出无数蓝绿色的光芒,紧接着,一道圆形的光斑越展越大,如悬浮于半空中的镜子,映亮了周围的黑暗。 叶姿被这景象惊得无法言语,眼睁睁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光镜之中,数秒之后,那光镜开始迅速缩小。叶姿猛然间一省,发疯般朝那边冲去。但当她抵达之时,光镜骤然一灭,化为无数微弱的光点,随后彻底消失。 她双腿发软,一下子跪倒在雪中。 ——时光隧道! 从未见过的异象就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于她眼前。 ****** 车轮缓缓地在积雪间转动,凤羽驾着马车寻至此处时,叶姿还坐在地上发怔。 “我刚才好像望到这里有光……”他话才出口,便望见离她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个人躺在雪中,一动也不动。 还没完的话就此停了下来。 叶姿吃力地抬头望着凤羽,低声道:“就是她了。” 凤羽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咬牙挪至车头边缘,双手一撑,竟就生生地跌在雪中。叶姿一惊,急忙上前想要扶他起来,他却怔怔地望着前方的那具尸体,隔了很久,才以手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方向挪行过去。 叶姿跟在他身后,见他在积雪中几乎与爬行无异,心中自是不忍。而此时他已到了近前,就那样歪歪斜斜地瘫坐在冰雪之间,全不似平日那无论如何也要保持端正的样子,而更像是失去了巨大的支撑,勉强才能维持着坐姿。 面前的这个僵卧于雪中的女子,身着厚重的盔甲,面容模糊不清,但凤羽却还是长久地注视于她,似乎希望能在这黑暗中看到一丝真容。 山崖间寒风袭来,吹起那女子战袍上的雪屑,窸窸窣窣地飘散一地。 凤羽木然地伸出右手,想要去抚过她的长发,但手伸至一半,又僵在了半空。 “帮我一下。”他哑着声音道。 站在他身后的叶姿怔了一怔,随即道:“什么事?” 他依旧背对着她,道:“我抱不起她。” 叶姿不免有些心惊,往那尸体方向又看了一眼,随即强自镇定道:“那你想怎么样?” “不能留在这里。”凤羽的声音低微无力,但他还是坚持地撑坐在那里,“把她抱到车上,换一个地方……将她埋葬。” 叶姿听到这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怕她被人发现?” 凤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退让到一边。叶姿深深呼吸了一下,走到郡主的尸首前,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日睁开眼时的场景。叶姿慢慢俯□,闭着眼睛抱起了郡主,感觉手中的这具尸体已经被冻得彻底僵硬。 凄风盘旋,她的心不可遏制地慌乱起来。 可她必须将郡主搬离此处,即便就地埋葬,因这里散落了太多武器与遗骸,也是最最危险的地方。 凤羽坐在冰冷的雪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她是凤羽的姐姐。最亲的姐姐。 叶姿在心里不断默念,抱着郡主走到马车前,将她送入了车中。随后,她又回到凤羽身边,默默地蹲下来,将他背了起来。 他伏在她背上,呼吸拂过她的颈侧,让原本冻得没有丝毫暖意的她略微感到了一线生意。 “你怕的话,我留在车里。”他低着声音说了一句,伸手搭在车厢上。 ****** 马车又开始缓缓前行,轮子陷在冰雪之中,每转一圈都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叶姿驾着车,任由夜风吹打脸庞,她已经麻木得不知畏惧与寒冷。车厢内,凤羽席地而坐,面前就是郡主的尸体。 车壁上有灯,伸手便可触及,但他没有点亮。 他曾经在梦中无数次地梦到姐姐,有时是姐姐握着他的手在院子里奔跑,有时是他与姐姐一同骑着马在草原驰骋,但更多的时候,则是他独自站在茫茫虚无中,只听到姐姐的唤声,却望不到任何身影。 失去了站立能力的他被幽禁在那个阴暗的屋里,饶是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渐渐长大,由一个瘦弱的男孩慢慢变为青涩的少年。很多时候,他会望着自己的双手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姐姐,想象她的样子,她的生活。 但他实实在在不知道这十年之中,她到底做了些什么,是否也同样挂念着这个几乎等同于消失的弟弟。 而如今,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不再会牵着他的手,也不再会笑着抚过他的脸。 他的眼里满是酸涩,缓缓伸出手,触到了冰冷的盔甲。凹凸不平的纹路中结满了冰屑,将她曾有的策马纵横连同那飞扬的生命一同终结在某一个时刻。他甚至不知道在她厮杀至最后的时候,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他的手沿着盔甲往上抚去,随后,触到了同样冰冷的脸颊。 昏暗中,他看不见姐姐的样貌,只能凭借着手指,感觉到她那如同冰雕一般的面容。 没有一丝温度,再也没有任何表情。时光将她永远凝固,带着未尽的心愿,化为了雪山下的一道剪影。 他慢慢弯下腰,将她抱在怀里。久已干涸的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滑过她的脸颊,最终消融于鬓角的冰雪。 ****** 马车停在了雪山背后,这里常年阴冷,是阳光甚少照耀的地方。叶姿打开车门的时候,凤羽低着头坐在那儿,横抱着郡主,没有一丝声息。 叶姿迟疑了一下,转身走到了山坡下,用带过来的铁铲一下一下地掘着坚硬的雪地。 声响在寂静中听来格外清晰。 天上的云层被风吹散,隐约露出了半轮冷月。空寂辽远的夜幕下,凤羽望着叶姿的背影,心中掠过一丝怅然。他将郡主轻置于车中,随后一撑车壁,跪落于雪地。 沉闷的声音惊动了叶姿,她一回头,见他正在朝这边挪行,不禁惊道:“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爬着挪着,到了近前,便低着头用手去挖。叶姿怔了一会儿,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他。 于是两人在寂寥的月下掘着冰冻的泥土,彼此沉默,甚至没有抬过头。 …… 一个长方形的“墓穴”初显轮廓,叶姿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到马车前,抱来了郡主的尸体。 “快些,呼尔淳他们很可能等不及了。”她低声催促着,想要将郡主尽快埋葬。 凤羽一手拄着长刀,微微喘息道:“我想看她一眼。” 叶姿欲言又止,只得奔回车中取来油灯。迎着凛冽的寒风,她点了数次才点亮了灯火,虽有琉璃灯罩挡着,但那火苗还是摇曳不止,几乎就要熄灭。 微弱的光影下,凤羽终于看到了姐姐的样子。 她静静地闭着双眼,好像只是陷入了沉睡一般。 ——原来,她真的与叶姿拥有同样的容颜。只是现在的姐姐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已泛着微青。 他本是以长刀撑着身子,如今看着姐姐,右手不禁发颤,长刀倒在了雪中。 “凤羽……”叶姿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想要再次催促,却又不忍开口。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拂去了姐姐脸上的冰雪,又望了一眼犹在闪动的火苗,忽然间提起油灯,便要往郡主尸体上抛去。 叶姿大吃一惊,急忙抓住了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他紧紧攥着油灯,身子低伏颤抖,声音微不可闻:“烧了……” “你不怕把他们都引过来?!”叶姿又气又怒,将油灯从他手中夺走,“埋了就好,为什么要烧掉?” 凤羽深深呼吸着,眼里的泪被寒风吹得几乎要凝成霜雪。 “只有让人再也不知道她是谁,事情才不会败露。”他说这话的时候,从心底觉得自己是最绝情寡义的人。 叶姿呆在那儿,她最初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因此而要火葬了郡主。此时听了,心里翻涌起各种滋味,让她有满心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风吹云破,月光清寒。 叶姿慢慢地放下了油灯,抬手替他拢起散落的发缕,犹豫了一下之后,轻轻地抱了抱他。 “还是让她永远保持着这个样子吧。”她低声说道。 ****** 随着最后一捧混着冰雪的泥土落下,大地又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凤羽怔怔地坐在地上,叶姿抚平地面的冰雪,略显吃力地站了起来。 夜空寂寥,孤月长寒,照着这沉默雪山,仿似千百年来都不曾变化过容颜。 按照先前的约定,她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可看着独坐于雪中的凤羽,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过,或者说,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没做。 他扬起脸,望着叶姿在月下的身影。“你在想什么?” 她定了定心神,走到他面前:“刚才你还没到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人。” 凤羽怔了一下:“就是我说看到有光的地方?是什么人?” “没有看清,但从衣着来看,很可能是与我一样的现代人。但是还没等我冲上前去,他们就消失在了一个光环里。”她顿了顿,慢慢蹲□子,看着他道,“也许那就是所谓的时光隧道,可以自由穿梭于不同的时代。” 凤羽愕然道:“只要见到那光环,就可以回到你所在的国家?” “应该是的。”她说罢,便沉默了下去。 凤羽亦沉默了片刻,叶姿见他一直坐在雪中,便扶着他的肩膀:“我背你上车吧,这里冷。” “你要是再看到那种光环,就会回去了是吗?”他忽然抬头,用墨黑的眸子望着她。 叶姿心情低落,又不知如何回答,便只转过身子,将他背了起来。 因在雪中跪了许久的缘故,她背着凤羽,走得很是吃力。地上高低不平,叶姿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 可就在她摔倒的那一瞬间,凤羽挣扎着侧翻落下,重重地摔到了一边。叶姿忍痛爬起,见凤羽倒在积雪中动也不动,奔过去抓着他的手急道:“谁叫你自己跌出去的?不怕摔伤吗?” 他的半边脸颊紧贴着积雪,睁着乌亮清冷的眼望着远处。 “说话,摔得不能出声了?”她又急又怕,揉揉他的脸。 “别走。”凤羽忽然开口道。 叶姿一时没反应过来,望望漆黑的四周,寒意恻恻:“你在跟谁说话?” 他这才转过脸,望着她道:“别走。” “……是摔傻了吗?”她拍了拍凤羽身上的雪末,把他重新背起。凤羽没再说话,只是圈紧了双臂,将她环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情难自禁 遥远的风中传来了呼唤声,是呼尔淳带着卫兵在寻找他们。叶姿本已累极,但耳听得唤声越来越近,便发力背起凤羽往马车处奔去。 还未跨上马车,只见夜色间火把晃动,一列人马从远处朝这边赶来。呼尔淳隔着老远望到他们,飞快策马奔上前喊道:“郡主,世子,你们怎么跑到了这里?!” 叶姿道:“不是叫你们留在原地不得过来吗?” 呼尔淳急道:“末将已经等了许久,眼看天都黑了却还不见你们回来,心想万一在这冰雪中走错了方向,岂不是要坏事?” 说罢,忙招呼着士兵过来将凤羽送进马车。火光熊熊间,呼尔淳见凤羽衣衫上尽是冰屑,手上也沾满泥土,不由道:“世子怎么了?” 叶姿心头一跳,凤羽望了望他们,只低声道:“为了要向神灵祷告,自然是要跪拜叩首。” 呼尔淳松了口气,又大着胆子看了看叶姿,道:“那,郡主现在可曾想起了往事?” 叶姿皱了皱眉,凤羽坐在车中沉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是。”呼尔淳将叶姿也送上马车,随后带领士兵护在两旁,冒着寒风再度朝着乌木堡赶去。 ****** 回到堡垒之后,叶姿本要回房休息,凤羽却在下车前低声道:“来我房中,有事要说。” 她只得找了借口屏退了守卫,独自去了他房间。 灯火幢幢,凤羽坐在床上,身上的貂绒已经换下,穿着深蓝色的锦袍,显得比平日要成熟一些。叶姿吃力地倚坐在桌边,道:“什么事?” 他却只望着她不吭声。 “凤羽。”叶姿撑不住了,“我又冷又累,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过来坐。”他又像先前在雪地那样忽然开了口,让叶姿茫然无措。 “坐哪?我不是在这好好的吗?” “你不说累吗?”他很平静地道,“来坐床上。” “……”叶姿觉得他自从摔了之后就不太正常。现在更证实了这一点。她不想为此事啰嗦,便走到床边坐了下去。“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什么话?”她愈加疑惑。 “……在雪地里说的。” 叶姿这才恍然,可又不太理解他的用意。“你说别走是吗?”她顿了顿,“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他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可是太子他们……”她略显尴尬,想要转移话题却又不知怎么说。 “我不会让他们对你不利的。”凤羽望着她,眸子黑如点漆。 叶姿愣了愣神,心底隐约有些忐忑。 虽然他的神情还是淡漠,可她却似乎能看到他眼里藏着的小小的火。 两团幽幽的,无声无息的火。 叶姿往边上坐了坐,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凤羽却忽而摊开右手,掌心有一枚流丽金簪,上面还缀着赤红的宝石。 “要吗?”他说话时的神色,就像是一个孩子将珍藏已久的宝物拿出来与最亲密的人分享。 叶姿讶然道:“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凤羽沉默片刻,道:“安葬姐姐之前,我将它留了下来。” 叶姿心里一寒,看着那金簪道:“既然是你姐姐的东西……那就还是你留着好了,干什么要给我?” “有了这个,不是更能证明你是郡主吗?” “可是……”她虽然明白他的意思,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便将金簪送到她面前:“如果介意的话,先收着,不戴也可以。“ 她垂下眼帘,接过了沉甸甸的金簪。 “你现在让我留下……”叶姿踌躇了一下,抬头望着他道,“是希望能感到郡主还在身边?” 凤羽本是一直看着她的,此时却冷冷地侧过脸,望着桌上的烛火出神。她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回答,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喂,凤羽。” 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微微跃动的火苗,隔了片刻才道:“你觉得自己是替身了?” “不然呢?” 他转回身望了她一眼,不知为何,虽只是轻若飘叶般的一瞥,叶姿却感觉到这目光里潜藏的深重,使得她的心,竟猛地一沉。 她不安地道:“怎么这样看我?” “我让你留下,使你觉得为难了吗?”他忽地加重了语气,一瞬间似乎又恢复了少年的执拗。 “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为什么你总是来问我?”叶姿有些生气了。 “走与不走,难道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凤羽盯着她,紧闭了唇,忽地颓然道:“你不愿回答就算了,我再不会就此事多说一个字。”说罢,顾自往后一撑,连长袍都未脱,默然躺到了里侧。 叶姿枯坐了一阵,只见他的肩背微微起伏,四周寂静如斯,自己却显得有些多余。可他就这样睡着,她又不放心就此离去。忖度了一下,便扯过被子,道:“把衣服脱了再睡。” 凤羽还是背朝着她,没有动静,可叶姿知道他根本未曾睡着。她又抖了抖被子,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凤羽,你怎么总这样不成熟?!” 说话间,她已带着愠恼扯开了他的衣带,凤羽原先还一动不动,此时却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什么你?”她吓了一跳,一手撑着床面,险些栽倒在他身上。他转过身子,离她的脸颊仅有数寸之远,呼吸都清晰可辨。叶姿的心剧烈地悸动了一下,随后,自颈侧往上一阵阵发热。 他的瞳仁黑澈幽深,远得好似天上的星,但现在却又触手可及。 她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也未注意过他看她的眼神深处,到底含着怎样的情绪。 凤羽望着她,目光清冽,又有着淡漠的悒色。然后他微微垂下眼睫,始终没有出声。叶姿为他那幼兽似的神态所吸引,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眉间。他的呼吸一顿,微带讶异地望了望她,随后,亦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指尖触及她肌肤的一瞬,如冰雪碰到火炭,寂静中似乎起了“滋”的一声细响,两人都为之一震。 他的手便下意识地往下压了压,使她更近了一分。 窗外的风势忽变得猛烈,窗棂发出咔咔的声音,叶姿微微愣了愣神,恍惚间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晃动。于是她也一时失了控,鬼使神差地俯□,在他额前轻轻吻了一下。 嘴唇接触到实处的刹那,她又猛地惊醒过来,不等凤羽有所反应,飞快地跳下床去。 “叶姿……”他挣扎着坐起,怔然望着她。 “对不起。”她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打开门,很快地走了出去。 ****** 叶姿回到屋里就倒在了床上,躺了许久总是睡不着。她不愿正视那个少年的感情,始终告诉自己,他只是将你当成郡主的替身。久受幽禁的他,无非是怀着恋姐的情节,希望得到温暖而已。 可随着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她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够冷静地看待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在刚才,简直是迷失了心窍,竟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叶姿心乱如麻,不知怎么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侧转了身子,望着被丢在枕边的金簪,脑海中又浮现雪地上蓝绿色的光环,以及那两个手持铁铲的男子。 之前因为太过惊愕只关注了那神奇的时空隧道,而今再细细回想起来,竟觉得那两个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关于时空隧道,小时候她只是在书本上看到过一些科学家的推测与预见,也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国家真正研究成功。尽管在她看来,她所处的时代已经足够发达,诸多方面的世界难题都被一一攻克,但真正能够扭转时空的机器,却也只是存在于众人的想象之中。 那么难道那两个人,是来自比她还要晚的时代? 叶姿闭上双眼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忍不住又想到了凤羽。 她坐起身,重新点亮了蜡烛,看着桌上的金簪。先前未及细看,如今端详一番,才发现簪子的背面还刻有盘旋飞舞的凤凰。她轻轻抚过凤凰雕饰,又从枕下取出了那柄桃木梳,将之放在一起。 ****** 天刚亮不久,乌木堡中便响起了号角声。虽然此地已没多少驻兵,但每日的操练亦是必不可少。 呼尔淳正要往后山去,途经叶姿住所,见她已披着斗篷站在窗口,想到郡主以前也爱侍弄刀枪,便请她同去看士兵操练。叶姿本来只是无心睡眠,但呼尔淳盛情邀请,她又不好拒绝,便只能跟着他去了后山。 堡中士兵人虽不多,但个个勇武剽悍,见郡主与呼尔淳到来,更是舞得剑似流星,枪若闪电。呼尔淳与校尉低声交谈之际,忽见守门士兵带着一人快步而来,皆是形色匆忙。校尉不禁问道:“何事急急忙忙?” 其中一人上前道:“禀将军,南边守城的兄弟来通报,说是近日来与新宋交界的地方很不太平,百姓间谣言四起,弄得人心惶惶。” 校尉皱眉道:“怎么会谣言四起?是不是出了事端?” 那跟随而来的卫兵道:“先是有人发现神物,随后运回了村中,结果没过多久,不仅我们这边的百姓都去烧香磕头,就连新宋那儿也有很多人偷偷越过边境来看那东西。” “岂有此理!你们就不会拦着?!”校尉怒道,“万一出事不是又要惹出祸患?” “小人们已经尽力劝阻,本还想将那东西运回衙门,但那些村民就跟疯了似的,因此我们只好先抓了一些闹得凶的人。可昨夜里天降异象,被关押的那些人更吵吵着说是神灵显身,再不放了他们就要天降大灾了!” “你们说的天降异象是什么?”叶姿不禁问道。 那人下跪道:“像是闪电却没有雷声,而且还带着绿惨惨的光,所以小人们也都吓得不轻。故此想来寻求增援,以防边境上真的弄出大事来。” 叶姿心中一惊,想到昨夜之事,莫非这个士兵所说的就是时空隧道? 呼尔淳道:“北胤王刚刚才奉命去了伏罗边境,据说新宋对伏罗也是虎视眈眈,总想着要收归所有。要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这里再出什么事情,说不定就中了新宋人的诡计。” 校尉忙道:“小人这就亲自带兵前去探查此事。” 呼尔淳正要点头,叶姿却问那个卫兵:“百姓发现的神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卫兵颇为犯难,紧锁眉头道:“小人没见过,那些百姓也说不清楚。但听说是有人在山谷里发现了一个大家伙,虽有轮子却无法挪行,动用了好几十壮汉才将它拖回村庄。” 呼尔淳和校尉面面相觑:“什么东西如此沉重?莫不是哪个人专门做了拿出来装神弄鬼?” 叶姿虽坐着不动,但心中难以平静。 ——昨夜忽然出现的现代人,骤然消失的时空隧道,以及现在发现的所谓“神物”……这种种迹象交织在一起,难道是自己真的可以寻到回去的途径了?! ****** 她匆匆忙忙赶回房间收拾好了行装,飞快奔到了凤羽房门口。敲了敲门还没等他回应,便推门而入。 凤羽正拖着腿想要从床上移到旁边的椅子上,见她冲进屋来,不禁冷冷道:“你怎么就这样莽撞冲进来了?” 她还是觉得尴尬,站在门口道:“我已经敲过门了啊。” “找我何事?”他一脸淡漠,好似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叶姿见状,便也假装不在意地道:“快跟我走!” 凤羽一怔:“去哪里?” “我们本来不是要去新宋边境吗?现在就出发。” “那么着急?”凤羽见她神情焦虑,眼里却又隐含喜色,不由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姿压低了声音:“边境上发现了神物,很有可能也是来自于我那个时代的东西。” 凤羽眼神一收,颇有几分审度之意:“所以你急着要去?” “先弄清楚再说啊!”她见他还是淡定如斯,着急道,“你难道不想去?” “是与你有关的东西,为什么要拽我一起去?”他瞥了她一眼,故意冷漠道。 叶姿一怔,旋即道:“跟我有关系的事情,当然也跟你有关系!再说不是还要找大夫给你医治双腿吗?” 凤羽打量了她一下,忽然露出微笑:“多谢你还记得此事。我原以为自己只是陪着来走一趟的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得晚了…… 亲亲了一下,不过凤羽还没回过神呢,叶子就跑了,可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驱车疾驰 叶姿朝着马车停驻之地飞奔而去,还未到跟前,便见呼尔淳已疾步迎来。 “郡主,发生了什么事?”呼尔淳见她神色不对,急忙问道。 “遇到个无赖小子,缠着我不放。”叶姿一边说,一边往后看。寒林寂寂,薄暮隐隐,暂时没见有人追来,她蹙眉道:“别管了,回去再说。” “果然公子担心得还是有道理。”呼尔淳陪着她边走边道,“是他让属下过来看看,不过幸好郡主未被歹人缠住。” “看上去像是个纨绔子弟,但不知为什么也会到了这里。”叶姿思索了一番,说话间已到马车近前。凤羽临窗而望,听得她说话声音,不觉问道:“什么纨绔子弟?” 她上了马车,将刚才的事情简述一遍。凤羽正色道:“先前叫你不要独自前去,你还说不会有事。” 叶姿沮丧道:“那祠堂的大门一直紧闭着,我根本没想到里面竟藏了人。” 他看看她:“祠堂里到底有什么宝物?” “一辆警车。就是当初载着我的,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找的东西也很可能就在车里。”叶姿顿了顿,“等天黑后,我想再去一次祠堂。” 凤羽皱眉:“你还嫌事少?既然要细查,那我叫呼尔淳带人将那什么车子拖出来便是。” “拖不了!”叶姿急道,“再说要是被更多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岂不是要暴露?” 凤羽沉下脸来:“那我跟过去看看。” “……马车没法过去,那边有道沟壑。” 他不再吭声。叶姿看看他,心底浮起不忍,小声道:“真的要去?大不了我背你。” 他望着自己的双腿,沉默片刻,道:“这样不是很碍事?” “天黑了之后村民们都睡去了,我们当心一点就好。”她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便放柔了话语。 凤羽默然地点了点头。 ****** 天黑之后,叶姿果然背着凤羽再度去了祠堂。呼尔淳等人放心不下,但又怕人太多了容易被发现,便悄悄跟在后面以便保护。 这祠堂在村子的最北边,农人一到夜间便都回屋安寝,路上只听到叶姿的脚步声,以及远处时有时无的狗吠声。 背上的少年一路都很安静,只是不知是叶姿多心还是怎地,她总觉得他的身子有些僵硬,像是刻意要避免与她靠得太近。 前方便是沟壑,叶姿略显吃力,停下了脚步。凤羽见她为难,便低声道:“要不你先过去。” “我过去了你怎么办?”叶姿微微侧过脸,“还是我背你跳过去,只是我怕摔了……” 凤羽的心情始终都很低落,昨夜自她忽然吻了又匆忙离开之后,他便几乎一夜未眠。错愕、震惊、迷茫、却又带着难以抑制的欢喜,许许多多的想法在心底浮现、盘旋,他甚至想到了更遥远的事情…… 但今日车中她的言语,却使他彻底地懵了。 尽管如此,他不愿表现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她。 就像刚才过来之前,呼尔淳竭力阻止,但他却还是不想让她独自再去祠堂。然而现在,简单的一道沟壑便阻住了他的去路,凤羽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沮丧。 “你将我放下吧,我不过去了。”他说着,便松开了手。 “别闹!”叶姿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再飞奔起来,借力一纵,飞身跃过了沟壑。只是在落地时站立不稳,往前冲了几步,一下子跪在地上。 凤羽一手撑地,一手紧紧环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 “好了。”叶姿一晃身,站了起来,有意回头笑了笑,“你看,可以过来的。” 他的心里流过一丝微涩。 前方便是祠堂,在夜间望去,更显得幽暗沉寂。远处的狗又大声地叫了起来。叶姿背着凤羽进了祠堂大门,那警车上的黑布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原样,又将车子盖得严严实实。 “就是这东西?”凤羽望着面前这黑漆漆的巨型物体,略显迟疑。 “嗯。”她走到近前,让他坐在了引擎盖上。凤羽伸手摸了摸,道:“很是坚硬,是铁制的?” “不是纯铁……”叶姿一边掀开黑布,一边道,“是一种高能金属,将坚固与轻便的特点融为一体。” 凤羽微微蹙着眉,回头望着这个外形奇怪的庞然大物。叶姿攥紧了车门,使劲往外拽,可挣得脸都红了,也拉不开车门。凤羽见状,便撑着引擎盖挪到近前,道:“我来帮你。” “你有力气吗?”她狐疑地看看凤羽。 “……总不会连你都不如。”他用力一撑,伸手抓住了车门。可那车门有一处扭曲得厉害,任是两人合力,也无法打开。叶姿手指发胀,累得坐在地上。凤羽俯身望着车中,不禁道:“那里面是什么?为何都在闪着光?” “那是记录行程和消耗能量的表盘。其实本来在停车后应该自动切断的,但可能是车内装载坏了,所以一直亮着。”叶姿皱起眉,“不过像这样下去,可能没多久车内的能量就用尽,表盘也会停止运转。” “那你想找什么?” “一个智能本。”她比划了一下,“大概只比手掌大一些,长方形的。当时我听说东西在车上,里面也许记录了我父亲为何被抓的内容。” 凤羽望了望车内,又细细触摸着车门上的玻璃。 “这个可以打开吗?” “是防弹玻璃,一般来说敲不碎。”叶姿说着,轻轻地敲了敲车窗。凤羽沿着车窗一路摸索,指尖忽然触到了一道缝隙。 “你摸摸这里。”他说着,拉过叶姿的手,放在了那个地方。 叶姿一怔,顺着他的指引摸到了车窗与车门的交界处。果然有一道缝隙。 她用力一推,整块玻璃竟然已经松动,一声轻响后便落在了车内。她又惊又喜,抓着车窗边沿,探身便钻了进去。从车内再一用力,终于将那扇车门给踢了开来。她随后又在车顶四周摸索了一阵,无意间碰到了一个按钮,“啪”的一声,车厢内亮起了幽黄色的光。 凤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双目,他微微侧过脸,过了片刻才望着眼前神奇的景象。 叶姿正伏在座椅上仔细寻觅,而车厢内的表盘还在不停地闪烁着绿光,只是在顶灯的照射下,光亮显得微弱了许多。他很想问问她关于这车子的来历,但见她一心在寻着东西,便没有开口。 直到叶姿疲惫地倒在座椅上,凤羽才道:“找不到吗?” 她无奈地摇摇头,闭着眼睛道:“车子里没有,那就只可能是被m967拿走了。” “你是说那个怪人?”凤羽想了想,道,“如果你真的很想要,等回京后,我们私下再想办法找到他。” “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一定能拿出来……”叶姿说着,便想从车中出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狗叫声却再度响起,而且越来越猛,好似癫狂一般。 间杂着急促的狗吠声,又有纷乱的脚步声与呼喊声错落而起,似乎正朝着这边涌来。 “怎么回事?”叶姿急忙关灭了车中顶灯,可随着脚步声的迫近,从大门缝隙间透进了摇动的光影,像是有许多人举着火把围拢了过来。 门外一阵喧哗,有人用力地砸着大门,凤羽低声道:“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 叶姿焦急道:“好像没有,可我们进入祠堂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凤羽还未及回答,外边便传来了吵闹之声,他细细一辨,其中竟有呼尔淳的声音。只听呼尔淳正喊道:“抓走村民的并不是我们,你们现在这样闹事又有什么用?!” “你身后的那几个就是官兵,别以为我们认不出了!先是抓走了我们的兄弟,现在还敢进入祠堂亵渎神灵,当官的就是这样不讲理吗?!”“别跟他们废话,先抓了里面的人再说!” 一时间群情激愤,随后但听得铁器交鸣,双方已动起手来。凤羽蹙眉道:“把门打开,我跟他们说。” 叶姿急道:“那些人要抓我们!” “难道看着呼尔淳他们受困?” 叶姿无奈之下只得将大门一开,祠堂前早已乱成一片,村民们手持钢叉木棍将呼尔淳等人围在中间,眼见大门打开,叶姿当门而立,众人先是一怔,继而便冲上几人想要将她拖出。呼尔淳先前怕将事情闹大还不敢动手,如今见势不妙,猛然间夺过手边长棍横扫出去,将冲在前面的几人当即打翻在地。 这一下村民更是怒火难压,挥动着武器便如潮水般涌上前来。呼尔淳与其他几名官兵急退至大门口,将叶姿护在身后,见村民们叫骂不已,急忙回头道:“郡主快走,这里只怕要起□□。” 凤羽见状,不禁高声道:“呼尔淳,你跟他们说,只要现在收手,明日便可将抓走的人放回!” 呼尔淳一边抵挡着村民的进攻,一边重复了凤羽的话,有人高呼道:“这小子是什么人?他说的话就能有用?” 一名官兵忍不住道:“你要知道他可是北胤王……” “住嘴!”呼尔淳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有人喊道:“别信他们的鬼话!这两人趁着我们不备溜进祠堂,其实是来抢夺神物的!” 众人哗然,当即有人将手中火把朝着叶姿与凤羽掷去。 “郡主小心!”呼尔淳一声疾呼,一棍将火把挑飞出去,但那火星散落于墙角干草堆上,顿时燃了起来。 “祠堂要被烧了!”众人乱将起来,齐声呐喊着向前冲来。叶姿眼看前面已无法突围,飞快地背起凤羽,一把拉开车门,将他推了进去。 “干什么?”他惊愕道。 “坐好!”叶姿不及打开另一扇车门,直接从他身上爬过去,坐在了驾驶位置上。启动开关,引擎骤然响起,最大的表盘间橙色信号灯开始闪烁,数字从小到大不断变化。叶姿虽没驾驶过这样的车型,但凭着经验猛地一按左侧按键,这警车便迅速倒退,转瞬间已冲到门边。 轮胎在地面滑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再一拧动方向盘,车子在即将撞上大门的一刻急速旋转,从斜侧撞开大门,径直冲了出去。 “闪开!”叶姿大声喊着,竭力控制着速度。 门外的人早已听到里面奇怪的声音,眼见大门中冲出这样的庞然大物,纷纷惊吓闪躲。警车在人群中穿行而过,呼尔淳等人隐约看到了叶姿与凤羽的身影,可混乱中无法接近,只得在后面拼命追赶。 叶姿心跳如鼓,一方面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一方面又怕撞死无辜之人,手忙脚乱中驾驶着这辆警车也不辨东南西北,只是一味地朝前疾驶。 凤羽呼吸急促,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手中还不时地操控着各种闪光的东西,一时间竟觉得叶姿好似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与平日认识的她全无相似之处。 他略感不安地摸了摸身下的座椅,与以往所能接触到的完全不同。在那车壁上,还悬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物体,顶端闪着绿色的光点。 “这是什么?”他看着那个物体道。 叶姿瞥了一眼:“大概是对讲机。你拿下来听听有没有声音。” 凤羽微微一怔,随即取下了那个对讲机。叶姿道:“最顶端应该有个按钮,摁下之后放在耳边。” 他按照她的说法按下了按钮,随后将对讲机放在了耳边。从深处竟真的有奇怪的声音传来,略显刺耳,像是什么异物在摩擦一般。 “能听到什么吗?”叶姿一边注视着前方,一边询问。 “说不清楚。”他想了想,将对讲机的一侧贴近了她的脸颊。叶姿蹙眉听了片刻,失望道:“是杂音,不过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断电,这能量真够充分。” 她说着,又从座位底下摸出另一只对讲机,交给了凤羽。“虽然暂时听不到什么,不过留着也许会有用。” 凤羽试探地将两只对讲机并拢在一起,谁知原本细微的电流声忽然变得嘈杂,他一惊,急忙将之分开,那声音才算渐渐减轻。 “这东西到底是派什么用处的?”凤羽凝视着顶端不断闪烁的绿色灯芒。 “如果信号充足的话,可以拿来对话啊。”叶姿道,“比如你在山的那一边,我在车子里,想跟对方说些什么,就可以拿着它来联系了。” “隔得很远也可以?” “好像有一定的距离吧,但m967来历不明,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科技手段到底发达到什么程度……” 警车穿过山脚下的小道,叶姿紧紧握着方向盘,侧过脸看了看凤羽。 “没事的,等会儿找个地方停下,再等呼尔淳他们过来,不要害怕。”她知道他定是极不适应这车子,便安慰了一句。 凤羽紧攥着车座,毫无感情地道:“我没有害怕。” “还在逞强呢?”叶姿一撇嘴,转脸看着他。凤羽却忽而往窗外望去,神色凝重。 叶姿一怔:“怎么了?” “有人追来。”他贴近车窗,听着时隐时现的马蹄声,“这里有灯吗?我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 她思忖了一下,将方向盘右侧的数个按键一一摁下,顷刻间警车的前后灯一同打开,照亮了这片黑暗。车子急速转弯,叶姿在后视镜中望到了远处的黑影。 果然有一列人马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会不会是呼尔淳他们?”她一边说着,一边减缓了车速。凤羽抓住车座,道:“停下后能否立即开出?” “可以。”她再度放慢车速,警车在崎岖的道路上转过一个弯道,此时后方的马队已迫近。凤羽借着车灯的照射望见了为首的人,迅疾道:“快走,不是他们!” 叶姿猛地拉动手柄,警车发出一声尖啸,如箭一般往前窜出。行速表盘上的数字迅速上升,而后方的马队还在紧追不舍。她快速切换着车后的灯光,那两盏明灯不断熄灭又闪烁,耀得追赶之人睁不开双眼,高声呼喊着退避一边。 而前方,已是一片沙石荒地。“坐好,小心!”叶姿喊着,奋力提高车速冲了过去。 尘土飞扬,车身剧震。叶姿咬牙操控着方向,眼见即将穿过这片荒地,只觉车子猛然一震,“轰”的一声,便偏离了方向,直接冲向斜侧的山坡。 作者有话要说:凤羽体验了一回坐车的感觉~ 感谢:忽来忽去的落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3 14:55:4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轻吻知心 猛烈的撞击中,叶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震荡,整个人像是要被甩出车厢一般。但就在这一瞬间,有人将她死死拽住,紧紧护在了臂间。 车头撞上了山石,巨响声中,坡上碎石与冰雪纷纷砸落。叶姿昏昏沉沉,浑身像是散了架,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 自己竟是被凤羽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直至此时还挡在她的脸侧,替她遮蔽了危险。 车内顶灯已暗,唯有那些表盘闪着幽绿的微光,她抬起头望着凤羽,见他闭着眼睛,便着急地连唤了几声。但凤羽却好似一点反应都没有。 叶姿越加心慌,伸手摸到了他微冷的脸颊,又叫道:“凤羽,凤羽!” 他的眉间微微蹙动,随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捧着他的脸,凑近了问他。 凤羽的眼神有些茫然,过了一阵,才好似缓过神来。“还好……” “真的?”她不放心,又上上下下摸了他一通,“有事不要瞒着不说。” “只是有些发晕而已。”他似乎很尴尬,想要躲开她的手,却又动弹不得。叶姿这才稍稍放了心,但此时车子已经无法启动。她使劲推开车门查看一番,才发现车轮爆裂,底盘也碎了一块,想来是刚才不知压到了什么硬物,弹起后震坏了底盘。 “我先帮你出来。”她说着,又将凤羽拽出了车子。可才遭遇车祸,身子毕竟无力,一不小心便没能承受住重量,两个人几乎同时栽倒在地。 一阵剧痛使凤羽眼前发黑。但他硬是忍着没出声,倚坐在车门边兀自抱着膝盖。 “摔疼了?”叶姿见他低着头不出声,便扶着他的颈侧,想让他抬起脸来。 凤羽忍痛回头望着远处,暂时还没望见那些人的身影,便道:“先找个地方藏身。” “嗯。”她咬牙将他背起,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见前面有片林子,便往里面走去。 ****** 叶姿将凤羽背到了一株古松下,自己也吃力地坐了下来。想想原本只是去探寻车中情况,却不料又遭遇一系列波折,叶姿心中真有些颓然。 转过身看看凤羽,他倚着松树似是十分疲乏,而这林子位于高山之间,寒风席卷而来,坐在此处更感幽冷。她抬手替他拢了拢貂绒斗篷,两人相距极近,连呼吸都可感觉得到。 叶姿怔了一怔,急忙找了个话题:“为什么会有人追着我们?难道是村庄里的人?” 凤羽低声道:“若是那样的话,更证实了这件事并非村民闹事那么简单。或许从我们来这里开始,就已经有人盯着了。” “你是说他们故意引我们来?”叶姿心中一沉,“莫非太子想要追查我的下落却又不好直接出手,便用了这个方法?” 凤羽想了想,道:“不像是太子所为,他根本无需这样做。是有人故意挑起村民与官府的矛盾,想借机生事,而我们又恰好到了此地,便被利用了。” 叶姿愕然:“是什么人干的?” 他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能确定。等找到呼尔淳他们再说。” “他们不会被围困住吧?”叶姿担心起来,“我没有想到这一次会惹出那么大的麻烦。” 凤羽看看她,过了片刻,才道:“若是我能站起来,或许不会这样。” 她怔了一会儿,道:“那些人一心觉得我们是去生事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一阵寒风袭来,地上枯叶簌动,叶姿不由抱起了双臂。凤羽朝着她望了一会儿,解下自己的锦袍,递到她面前。 叶姿一愣,忙道:“你自己穿好,我不需要。” “不冷吗?”他没有收回手,而是低声问着。 叶姿浑身打了个寒战:“不,不冷。” “那你为什么在发抖?”昏暗中,他似乎一直看着她,想要望到她的眼底。 “没有发抖……”她想要避开这种暧昧的接近,但潜意识中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无法躲开他。 凤羽攥着锦袍,酝酿了一下,才道:“你为什么讨厌我?” “什么?”叶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哪里说讨厌你了?” “那为什么竭力想着避开?” “你误会了,凤羽!”叶姿一时着急,却又觉得有些心虚,“我真的只是怕你自己着凉……”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他努力坐直了身子,“你既然不喜欢与我在一起,为什么又总是时不时地对我好?” “我……”叶姿顿觉被重重击中,但还是正色道,“我并不是不喜欢与你在一起。” “那你是怕我吗?”他以一种少年执拗而又破釜沉舟的心,又青涩地追问了一句。 叶姿无来由地烦躁起来,她抱着双膝蹲坐他面前,看着昏暗中凤羽模模糊糊的身影,想要呵斥他一顿,却又不忍。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这种近乎无聊却又好似极其认真的问话。 “怕你干吗?你会吃了我吗?”她本想以此来结束这段对话,但话一出口,又觉好似隐含了更深的暧昧,不禁懊悔起来,随即补充道,“你是被撞晕了头吗?怎么开始胡言乱语?” 凤羽坐在树影下,一动不动,显得很是沉寂了。 她夺过他手中的锦袍,用力地给他披在了肩上,随后背转了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过了片刻,四周仍是寂静,原先那群人竟也没再出现。她不免担心起呼尔淳他们,便鼓起勇气道:“我去看看情形。”说罢,起身便要走。 “别去。”凤羽坐直了身子。 “你不担心呼尔淳的安危吗?”她皱眉回头道。 凤羽看了她一会儿,忽而撑着地面跪坐起来,抓住树干发力,挣扎着似是想要站起。叶姿一愣,急忙抓着他的手臂道:“干什么?” 他只是低着头,一手撑着粗糙的树身,一手扶着自己的腿,拼命地往上提。可即便他的双脚能够正面着地,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更遑论能支撑起身体来。他一次次地努力,最终还是一次次地跪倒在地,连一瞬都无法站起。 他就这样在她面前形如困兽,囿于咫尺之间,行不得半点距离。 “你到底怎么回事?”叶姿一把抓住他,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按倒在树下。 他急促地喘息着,仰天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好像有个人在重重地捶打,一下,又一下,砸得生疼,却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失去了冷静,他只晓得一颗心滞闷得快要炸开。本想置之不理,可不知为何,这种情绪已愈来愈浓,就像千万缕丝线,将他紧紧缠住,容不得闪躲半分。 耳边还回响着叶姿的声音,夜色中,她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凤羽,坐起来!”叶姿拽着他责备道,“你是在发疯吗?干什么那样折腾自己?” 他睁着眼睛,好像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叶姿刚想追问,却忽听他低声道:“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 她怔了一阵,本来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过了片刻,她才道:“别这样。”说着,便扶着他的颈侧,让他转过脸来。 天上的月光落在了他的眸间,像浸透了冰雪的黑曜石。 她望着凤羽,心里浮起不舍,不由轻声道:“是我让你难过了?” 他用力呼吸了几下,哑声道:“没有,大约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她沉默不语,心绪更加低落,俯身抱着他的腰,想让他坐起。他却发狠想要避开她,死活不让她再碰到自己。叶姿被他气得没有办法:“你是真的希望我不管你吗?” “你既然想避开我就别再对我好!这样只能让我更难受,你怎么不懂?!”他嘶哑了嗓子,猛地挣开她的手,重重地撞在了树上。 黑暗中,他的胸膛猛烈地起伏着。 叶姿满心苦涩,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错得离谱。她以为自己对他关怀,却其实是刻在他心底的刀。 可是她却又做不到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凤羽还在急促地呼吸着。叶姿怔怔地坐了片刻,忽然道:“别难过了。”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叶姿往前倾了倾,与他面对了面。“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与你相处……”她犹豫了一下,勉强笑着,“可我并不是故意让你难受,也没有讨厌你,不喜欢你的意思。” 短短的两句话,她却说得缓慢,字字句句都在凤羽眼前落地生根。 他的心里,卷拂起千万缕柳枝,萦绕在一起,分不开理不清。 她就坐在他面前,朦朦胧胧的一个影子,即便如此,也能让他感到柔和。他想要说些什么来告诉她自己的心事,但却说不出。 夜风峭寒,松枝簌动,他微微低下头,便恰好与她的前额轻轻抵住,这样坐着,呼吸便更近了几分,好似融入了心底。 他又记起昨夜她的嘴唇触及自己前额的感觉,柔软温暖,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亲昵。 于是他试探着,也如同昨夜她的举动一样,以双唇在她眉间微微地印了一下。 他的心跳得剧烈,几乎要迸出胸膛。但她只是低着头,垂着眼,安静得不似平时模样。 “叶姿。”凤羽小声地叫她,第二次喊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清醇动听,带着些许的青涩,让叶姿心潮微微起伏。 “嗯?”她不自觉地抬起头看着他。 “真的是所有亲人、朋友,也都可以这样吗?”他还是不甘心,带着疑惑问道。 叶姿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低声道:“是啊……不过……” “不过什么?” 她在心底小声地说:情人之间,应该是吻上嘴唇呢……可是这话还在萦回,不知是否该说出之际,林子外面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叶姿一震,“呼尔淳?”她惊喜着想站起身,却被凤羽按了下去。 “等会儿。”他瞬时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回复到了平素的冷静。 不多时,有数人翻身下马,朝着林中走来。听那脚步声不急不缓,叶姿始觉不太对劲。如果是呼尔淳他们,必定心急如焚,不会是这样的动静。 她攥紧了腰刀,下意识的护在凤羽近前。 前方出现了一盏灯笼,在幽林中晕着暗橙色的光,摇摇晃晃,起起伏伏。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不远处,有数人提着灯笼,朝着这边照来。 “深更半夜躲在林中,姑娘可真是胆子不小。”自林外缓缓走来一人,白袍洒然,眉目含俏,才一开口便笑意如春,好似与叶姿已是至交好友一般。 ——竟然是傍晚时在祠堂里遇到的那个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凤羽小小地尝试亲了一下,还是有点羞涩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各怀心机 叶姿呼吸一紧,攥着刀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白衣少年往前走了几步,身边的人时刻弯腰紧随,极为谨慎。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又打量着凤羽,饶有意味地道:“莫不是我误到此处,打搅了两位的好事?” 叶姿脸上一热,凤羽却从容自若,看了他一眼道:“先前就是你在祠堂纠缠我姐姐?” 少年失笑:“姐姐?你说话可真有意思,我只不过与她多说了几句,怎就说是纠缠她了?” 提灯的随从立即道:“主人不要与这些闲杂人等生气。” “我怎会生气?”少年歪着头朝林子外的方向一示意,朝叶姿道,“我是看到外面那东西才生起好奇之心,可不是跟踪你而来的。” 叶姿想要反驳,凤羽按了按她的手,望着少年道:“如此是我们误解了阁下,不知怎么称呼?” 少年一挑眉:“我姓宁,宁白鸥。” 凤羽颔首:“宁公子是哪里人?” 宁白鸥负着双手,神情倨傲:“怎么?你要彻查我的底细?” “那倒不是,只是听口音公子并非本地人士。”凤羽说话的时候,视线始终落在宁白鸥脸上。果然,少年在听到这话之后,眉梢微微一扬。 但他随即又展颜道:“没想到你虽不能走路,听得倒还清楚。” 叶姿愠怒道:“乱说什么?” “倒是偏帮得紧。”宁白鸥抬起右手撑着下颔,指间一枚翠玉扳指在火光下流丽生色,“哎,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样一本正经?既然有缘偶遇,不如交个朋友,我都已经说了自己的名姓,倒不知两位高姓大名?” “在下凤羽。”凤羽又强行挽了叶姿的手,温和道,“这是家姐,凤盈。” 叶姿颇为尴尬,宁白鸥的目光始终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见她低着头不语,便摊手道:“看来是我误会了,原先听得这林子里有人窃窃私语,还以为是一对偷着相会的情人。”他强忍着笑意,又道,“可不知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两位怎么会到了这荒野之中?” 凤羽淡淡道:“之前姐姐误碰了那个所谓神物,被村民围攻,我与她只得逃出村子,不慎流落到了这里。” “那外面的东西岂不就是祠堂里的神物?”宁白鸥指了指林外,“我正奇怪,那么沉重的东西怎会到了这里?” 叶姿强自镇定道:“我不小心碰到了里面的机关,这铁家伙一下子冲出祠堂,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少年忍俊不禁:“真是有趣。”他明眸转动,忽又上前一步俯身道,“两位现在寸步难行,如不嫌弃,就由我带你们一程可好?” “不用。”叶姿觉得他没安好心,坚决拒绝。 宁白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转身便走,可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忘记告诉你们,我来的时候,看到那些村民将几个穿黑衣的男人绑着押走了,也不知是不是你们的同伴。” “什么?!”叶姿一惊,不由站起身来,“怎么可能?!” “看来你们果然是一起的?”他眼角本就上挑,此时更是含着得意的笑,在摇曳的光影间犹如骄矜的白狐。 凤羽一直在看着他与他的随从,此时忽然开口道:“宁公子要去哪里?” “我?”他略一沉吟,“本是想到这附近城镇做点买卖,但看如今的形势,这儿也颇不太平,还是去别的地方算了。” “你可途经乌木堡?” 叶姿一皱眉,宁白鸥却已爽快道:“本来不会经过,但你们若想去,我可以转道送一送。” “那好,多谢。”凤羽说罢,不等叶姿反对,已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蹲下来背起自己。叶姿被迫背起他,眼见宁白鸥带着随从悠悠然出了林子,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人行踪诡异?怎么还要跟他走?” “正是想看看他的底细。”凤羽伏在她背上,小声道,“呼尔淳身手敏捷,断不会轻易被村民虏获,若是他没有说谎,那村子里必定还有埋伏。” “那万一他是故意骗我们呢?!” “如果呼尔淳没事,稍后自然会来追赶我们。”凤羽说罢,拔下她发间珠钗,双指微一用力,便扯断了串起珠子的丝线。一粒粒珍珠滚落在他手心,他附在她耳边道,“只管跟上去。” 叶姿点点头,背着他走出林子。此时宁白鸥已行至一辆华丽马车前,朝着后面瞥了一眼,道:“两位请上车,我自会将你们送到乌木堡。” 叶姿微一犹豫,凤羽碰了碰她肩膀,她才低声致谢,背着他上了车子。 两旁的随从很快地放下了车帘,宁白鸥策马启程,众人亦随之上马,带着凤羽与叶姿朝前方转弯处行去。 马车内悬着一盏灯,叶姿蜷缩在角落,拉了拉凤羽的衣袖。她还没开口,他便摊开掌心,露出藏着的珠子。 “已经扔下了一粒。”他想让她安心,便尽量和悦道。 “什么时候的事?我都没发现。” “你背着我上车时。”凤羽轻声说着。叶姿听着车轮滚滚之声,不免有些忐忑,便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坐了坐。 “我总觉得他很奇怪。”叶姿小声道,“其实我们不应该上他的车……” “就算你当时拒绝了,他若是有什么企图,也会想别的方法的。”凤羽顿了顿,“先前追赶我们的,应该就是他的手下。” 叶姿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马队,而且他并不是真的看到车子后才知道我们进了树林。”凤羽缓缓道。 “为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冷哂道:“方才在林子里,他说的那句话你没有感觉到异样?” 叶姿凝神回想,心中隐约也觉得之前某句话有些奇怪,此时思索片刻,忽然道:“我知道了,就是他说你不能走路但听得却清楚。” 凤羽点点头:“我当时只是坐在树下,他却知道我无法走路。可见他早就看到你背着我的情景了。”他顿了顿,又道,“你在祠堂里遇到他时,他在做什么?” “他在车底下。”叶姿想了想,蹙起眉头,“当时我只以为他是躲起来……莫非他也在查探那车子?” 凤羽倚着车壁道:“而且他刻意装成北辽人,实则口音偏于南方。” 叶姿望着他,惊诧道:“你的意思是?” “他是新宋人。”凤羽淡淡道。 ****** 因天黑雪厚,马车行速并不算太快。叶姿透过车窗往外望去,宁白鸥在队伍最前处,在他身边另有四名随从,其余人则尾随于马车之后。他的这些随从皆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先前她还没留意,此时暗中观察,竟觉得有些奇怪。 “凤羽,你看看外面。”她抬肘捅了捅身边人。 凤羽却斜睨她一眼:“什么?” “你不觉得他们很诡异?”她谨慎地检查了一遍窗子,“无论是身材还是衣服,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就像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只要长得不一样就好。”他竟出乎意外地平静,好像没把这当一回事。 叶姿不悦道:“你倒是奇怪,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就不怕自己是羊入虎口?” “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他顿了顿,见她还是神色严肃,便只得道,“譬如官宦子弟的随从便都是精选而出,自然会让人觉得连身材都近似。” “你是说他并不是商人?” 凤羽才想开口,忽听外面传来宁白鸥的声音:“两位又是因何到这小村来了?看样子却也不像是经商之人。” 叶姿下意识地看着凤羽,凤羽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因在下双腿受伤,听人说这附近有名医可以疗治,便来了此处。可惜尚未找到名医下落就遭遇这场风波。” 宁白鸥似乎与身边人交谈了几句,又道:“我的手下似乎也听说过有这样一位隐居山野的良医,不过还不确定他的住处,要是过后我打听到了,可以转告凤公子。” 凤羽微笑道:“如此多谢。” “区区小事何来言谢?”宁白鸥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慵懒。凤羽问道:“宁公子是经常在这雪山一带走动?我看你对地形倒是较为熟悉。” 他笑了笑:“经商之人自然是常年来往于乡野和城镇之间。” “宁公子是做什么买卖?” 宁白鸥微微一顿,旋即道:“貂绒。” 凤羽还待问下去,却忽听车外风声疾作,原本缓缓前行的马车亦不由晃动了一下。 “小心有变!”一人厉声疾呼,顿时间马鸣萧萧,蹄声杂乱。叶姿急抓着窗子想要打开,猛觉窗棂一震,竟有一支利箭破窗而入。她还未及有所反应,只觉腰间一紧,已被凤羽往后拽去。 慌乱中,叶姿跌在他身上,而此刻冰冷刺骨的箭尖紧贴着她的前额飞速掠过,削下一缕发丝。 马车急速地奔驰起来,两旁人声喧沸,有人大声叫着:“保护主人!” 一声声利箭穿空啸响在风中盘旋,漆黑的夜色中骤然亮起了许许多多的火光,宛如妖兽之眼。 叶姿在情急中拽着凤羽的手,想要出去却又不敢冒险,只得坐在疾驰的车中,听着外面的厮杀。先前玩世不恭的宁白鸥此时却异常冷静,迅速道:“先冲过前面的山坳!那边山石嶙峋,弓箭射不到我们!” “是!”随从们齐声应答,车夫已身中数箭,仍咬牙坚持着将马车趋向前方小道。 而此时后方的追击声已越来越近,叶姿急道:“这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别怕。”凤羽紧紧抓着座椅,下意识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又是一阵箭如雨下,马车虽在飞驰,却仍被射中,一支支锋利黝黑的箭头钻出车壁,在灯火下闪着寒光。 叶姿见状,急忙抱着凤羽翻身滚下,跌坐到座位下方。但凤羽却在翻落之际握住一支钻入半截的箭身,顺势一拔,将那支利箭拽在手中。 “干什么?”叶姿拖着他躲在角落,见他端详着此箭,不禁疑惑。 凤羽抬肘将箭尾压在座位边缘,右手抓着箭头部分用力一拗,将之收入袖中。这时马车颠簸不已,前方道路越来越窄,两侧山石林立,积雪尤深。 “主人去前边躲避!”车外的随从叫道。宁白鸥策马朝前,却听车窗一响,凤羽迅疾道:“快掉转方向!” “为何?”宁白鸥话音未落,但听得隆隆巨响,竟有成堆的雪石自两侧山间倾泻而下。车夫大惊失色,还不及作出反应,便觉身后有人飞速扑来,抢在他之前紧抓车辔,朝着斜侧猛然拽去。 骏马嘶鸣着往右侧奔逃,大堆的雪石从天而降,堪堪压在马车方才所处的位置,惊得众人四散分离。 惊魂甫定之际,后方的追兵已迫至近前。伏在车头抓着缰绳的叶姿往后一看,但见数十个灰衣人手持钢刀疾驰而至,二话不说,朝着宁白鸥的随从当头便砍。 明晃晃的钢刀在火光下灼出刺目白芒,叶姿心头一沉,可身背包裹的随从们早已自腰间抽出软剑,眼见对手来犯,当即凌厉反击。一时间骏马纵跃,血光纷飞,厮杀声起落不止。那些看似沉默寡言的随从一经搏斗便显露精悍,每一人皆眼藏杀意,不容对方再占得半分上风。 宁白鸥一抬手,有一名随从跃上马车接替了叶姿的位置,趁乱将马车趋向较为僻静之地。叶姿坐在车厢前远望那群厮杀之人,又见宁白鸥静静地策马伫立于旁,不由问道:“你可知道那些杀手是什么人?” 他本是难得的神情肃然,听到她开口,忽又展颜恢复成原有的轻佻模样。“难道不是追杀你们的吗?反倒来问我?” 叶姿一怔,这时他的随从们已有数人负伤,尽管如此却越战越勇,将追击者一次又一次地阻挡在山道尽头。凤羽在车中推窗而望,见这些人身手矫捷,在马上骑战尤其娴熟,正忖度之时,远处隐约有黑影晃动,竟又是一列人马疾驰奔来。 宁白鸥神色一凝,身边随从立即握刀道:“主人还是快些撤退,小人们留在这里守住山道。” “有那么多追兵?”他不禁自语,叶姿挺身望着远处,忽而惊喜道:“是呼尔淳带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页面右侧的霸王票发生变化啦,可以看到自己投票的排名。 感谢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5 12:56:0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鸾凤鸣 第五十三章 边境对峙 “追那个头目!”凤羽一声令下,呼尔淳带着众人冲向最后赶来的那人。那人见势不妙,纵马奔向前方山林,而那些四散逃窜的灰衣人亦纷纷回转,皆朝着同一方向驰去。 呼尔淳急追不舍,手下士兵挥鞭击出,将落在后面的数人一一打落马背。但头先那人已策马冲过那片山林,提缰一跃,竟生生跨过山壑,跃向对面山峦。 追在后面的士兵见呼尔淳也要赶上,急忙大叫:“呼将军,那边已是新宋地界!” 呼尔淳一惊,硬生生勒缰止步,那马儿于疾驰中被强行拉回,焦躁地腾跃不已,发出阵阵嘶鸣。与此同时,自对面山峦间忽地射来阵阵箭雨,逼得呼尔淳连连后退。 随行官兵亦连忙挥剑抵挡,但说也奇怪,那些飞箭似是都朝着地面而去,士兵们虽吓出一身冷汗,却也未被伤及。只是低头一看,那些倒在地上的灰衣人却被射得浑身如筛,血流不止。 而那个率先跃过山壑的人却趁乱奔逃,呼尔淳眼见他骑着骏马冲上山道,自己却无法追去,气得连声斥骂。可谁知话音未落,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利箭,带出一声啸响,直直刺入那人后背。 那人惨叫着坠下马去,身形在山道间滚了几滚,便又有数人自暗处窜出,飞快将他按倒拖走,转眼间不见了踪迹。 凤羽目睹这一切,见呼尔淳还在山壑前,迅疾道:“呼尔淳,回来!” “世子,这伙人根本不是伏罗国的,他们是新宋人!”呼尔淳怒气冲冲,“之前那个人是想嫁祸给伏罗,好挑起我们与伏罗的战争!” 此言一出,两旁士兵皆愤怒不已,纷纷朝着对面叫骂。而对面山中除了人影晃动,却并无半点回应,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叶姿心中一动,推了推凤羽的肩头:“之前那个宁白鸥,莫不是新宋的奸细?!” 凤羽还未回答,呼尔淳听到了,便怒道:“我早就看那小子心里有鬼,说不定这些人就是他的手下。世子,当时不应该放他们走!” 凤羽却道:“他若是真要杀我,早在开始就可以动手,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 “新宋人心思狡诈,谁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的!”呼尔淳愤愤不平。 凤羽双眉紧锁,却听夜风中又传来蹄声阵阵。循声望去,只见对面山道间忽又亮起数盏灯笼,有一列人马自远处缓缓而来,行至半山,便静静地停了下来。 呼尔淳及其手下皆为之一凛,手持利刃严阵以待,而此时对面马队中有人高声道:“北胤王世子,那些杀手确实是伏罗国人,请勿将此事牵扯到我们新宋。” 凤羽微微一笑:“我并没有要向新宋追究的意思,为何忽然向我表明态度?” “世子虽然这样说了,但因为那个人刚才逃往我们新宋界内,难免不会让人产生怀疑。我先在这儿说个清楚,免得到时北胤王又要向我们讨要说法。” 呼尔淳愠怒道:“你们这是先找好托词,要是真没关系的话,就把刚才那个人交出来,让我问个清楚!” 那人道:“自古以来只要逃入我新宋界内的,都将由我们严加处置,将军提出的要求,只怕是难以从命了。” 呼尔淳还待争辩,凤羽却一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这件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凤羽朝着山道望了一眼,提高了声音道,“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山道间虽有灯笼发出光亮,但那人始终隐在山石边的阴影中,此时不免一笑:“在下虽不是位高权重,但边疆上的一些事务,倒也是能处理一番的。” “哦?那之前假扮商人越入我北辽境内的那位宁公子,又是何等身份?” 那人怔了一怔,随即道:“哪有什么宁公子……” 他话还未说完,自山间传来一人清亮的声音,犹带着几分笑意。“世子居然还对我记挂于心,真是难得。”随着那话音在空山间飘旋,有一白衣少年从马队后负手而出,身后还带着数名随从。 先前说话的那人见他出现,急忙躬身行礼。灯影在其四周摇曳生姿,映得少年如无瑕白璧,眉间眼角一点笑意,还似春风含露,镜湖潋滟。 “是你?!”叶姿见后一惊,她虽知宁白鸥是新宋人,却不料其会在此地再度出现。凤羽却未曾意外,朝着他微微颔首:“宁公子,果然又见面了。” 宁白鸥笑道:“看来世子早就知道我不会真的离去?” “公子是想着一路追踪,看那些伏罗人会不会再向我下手,也好趁机寻到他们的会合之地吧?” 宁白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本以为这边境还算太平,没想到竟有如此多的波折,好在世子未曾受伤,如今伏击之人皆已被我手下射杀,世子还是尽快回到乌木堡为好。” “公子的意思是此事就此了断?”凤羽扬起下颔,望着对面的人马,“之前那个首领应该还没有死吧?” “死与不死,其实没多少区别了。这个人对于你们北辽来说并无作用,但对我而言,却还是有些用处的。”宁白鸥依旧带着无谓的笑意,眼神却明利了几分。 凤羽道:“我只想知道先前那群人究竟是何来历。若是公子执意不说,那我只有回京禀明圣上,再请使者至新宋商讨此事了。” 宁白鸥一哂:“何必这样兴师动众?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就提醒你一二。不过……”他朝着凤羽近旁的众人望了望,“还请众部将先退下。” 呼尔淳皱眉,急忙俯身道:“世子不要上他的当。” 凤羽却朝着对面道:“若是要我部将退后,那你们的弓箭手是不是也该从山崖间撤走才是?” 宁白鸥洒然一笑,转身便道:“都下去吧,这里已经没有威胁。” 他身边的人急道:“万万不可……” 宁白鸥没有回复,只是盯了那人一眼,那人还未说完的话便生生咽了下去。于是火把摇曳间,有众多黑影自山岩后撤出,逐渐往后退去,只留下两个汉子护在宁白鸥左右。凤羽见状,便也要求呼尔淳他们远离此地,呼尔淳还是不愿,叶姿小声道:“隔着山壑新宋人也伤不到我们,你们在后边警醒一些就好。再说了,有我陪在世子身边呢。” 众人只得退后,不多时,这山壑两边就变得空旷冷清。宁白鸥倒还是悠闲,见凤羽的部属都已撤退,这才道:“想必你也知道伏罗国内乱之事,你父亲现在正在伏罗边境,而伏罗国内一方想要投靠你们北辽,另一方则想要归顺我们新宋。” 凤羽道:“于是这群人便是想制造机会引我父王离开边境,好趁势归顺了新宋?既然如此,公子又为什么急着将那些伏罗人都射死,也不愿将那个首领交给我处置?” “这就是历代流传的规矩而已,他已越过边境,便归我们新宋审问了。”宁白鸥见凤羽还是漠然,便又道,“若是我有意要加害世子,且不说先前有那么多的机会却未下手,就像现在,你我只隔了一道山壑,我却也未动用一兵一卒,可见追杀之事确实与我无关。” 凤羽望着宁白鸥,缓缓道:“只是公子特意越过边境来我北辽,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看那祠堂神物?” 宁白鸥笑道:“是我一时兴起,好在这件事也未造成什么大碍,世子不要见怪就是。”说罢,他往后退了一步,“若世子能不将此事禀告贵国国君,我倒有一件好事告知。” “什么事?” 他从身边人手中取来一册书简,道:“先前世子不是说要找寻名医吗?我这里倒确实探得一位名医的住所,都已写在这纸上。” 凤羽还未回答,叶姿却惊喜起来,附在他身边小声道:“先把地址搞到手再说。” 他睨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有用?” “那你难道跟北辽国君关系很亲密?这件事还值得去报告朝廷?”叶姿说着,一掀帘子,“宁公子,请把那个地址给我。” 宁白鸥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唇边,悠悠然吹响了哨音。自山崖间扑簌簌飞来一只鹞子,他抬起左臂,那鹞子便停在了他的臂上。 “去吧。”他将那书简拴在鹞子脚畔,再一挥臂,鹞子便展翅飞过山壑,打了个旋儿,落在了马车之上。 叶姿探身出去,想要将鹞子抓住,可见到它那凌厉的目光与锋利的爪子,又惴惴收手。宁白鸥不禁笑道:“凤盈郡主,你与传闻中的形象似乎不太吻合。” 叶姿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钻出马车,才要想上前擒拿,宁白鸥已又一次吹响哨音,那鹞子忽而飞起,在她头顶转了又转。叶姿急忙伸手抓着垂下的信笺,猛地一扯,握在了手中。此时鹞子仿佛明白使命结束,便扑扇着翅膀又飞回到宁白鸥身边,落在了他的肩头。 凤羽道:“宁公子就这样相信我?” 宁白鸥一哂:“我知道世子是个极其讲信用的人。不过就算世子出尔反尔,我也没什么理屈之处,只是不想麻烦罢了。”说罢,又抬起右臂,掌心朝天。鹞子自他肩头飞下,滴溜溜地转到他掌心,蜷缩成一团,竟兀自安然栖息。 “若是找到那位名医,就将那信笺给他看,应该不会被拒之门外。”他一边说着,一边望着掌上的鹞子,那神态又如顽皮的孩童,与先前判若两人。 凤羽微微一怔,随即道:“多谢,就此别过。” 他依旧像上次那样随意地挥了挥手,身边的两名随从亦握刀紧跟其后,逐渐消失于苍茫夜色之中。 山风呼啸,原先在远处闪闪烁烁的火光次第隐灭,转眼间,这里又是寂静幽暗的世界。 叶姿怔坐于车头,此时方才回过头道:“凤羽,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在边境来去自如?” 凤羽撩起车帘,道:“进来吧,外面冷。”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一把将她拉了进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你会不知道?别骗人了!” “何必什么都要弄明白呢?” ****** 山壑那边,宁白鸥托着鹞子洒脱而行,走到半路,隐藏于林间的将领带着弓箭手纷纷迎上。他一扬手,鹞子猛地惊醒,逆风飞向远处。 “孙潼呢?”他拍了拍手上的微尘,神态散漫。 “已经押往营地……”将领躬身道。 “没其他人知道吧?” “没有,皆是亲信行事。” 他点了点头,负着双手朝前走去。将领在斜侧跟随,走了一阵,忍不住道:“依末将愚见,孙将军也是立功心切,才会串通伏罗人推翻了旧主,好让我新宋早日收服伏罗。” “你的意思是我还要赏他?”宁白鸥头也不回,“他做这样的事情之前,可曾向你说过?” 将领急道:“那倒没有,末将也是听您说了才知道此事。” 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还替他说什么情?我虽想要伏罗,但他瞒着上下与伏罗宰相勾结,眼中还有我的存在?今日他可令伏罗大乱,明日岂不是也会想着掌控我新宋大权?” 将领唯唯诺诺,不敢再有异议。 “再有,给我查清楚他近日与谁联系过。”宁白鸥侧过脸,眼神冷澈,“区区一名守边将领,断不会有这样大的能耐!” “是。”将领抱拳,“那萧凤羽他们?” “他?”宁白鸥往回张望了一眼,悠悠道,“眼下先不去管他,不过这人与他爹性子完全不同,倒是奇怪。” “北胤王骁勇善战,萧凤羽看似文弱,心思似乎要比其父更缜密阴厉一些。” “不必担心,日后即便有什么冲突,照着他的弱处袭去便是。” “您的意思是?” “你没看出他很是在意身边的郡主吗?”宁白鸥淡淡一笑,留下瞠目结舌的将领,独自踏月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宁白鸥的出场到此暂告段落…… 感谢 大白兔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01 11:24:03 大白兔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01 11:24:22 忘记打分的那厮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13:10:5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鸾凤鸣 第五十四章 车行寂寂 呼尔淳等人来到马车前的时候,对面山壑已回复平静,任由他怎么询问,凤羽只是道:“内情我也不完全清楚,等以后查实了再说。” 叶姿努嘴道:“他就是这个性格,你就是问到明天也没用。” 呼尔淳只得叹着气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先找个地方待一阵,天亮后就启程去寻找名医。”叶姿替他拿了主意,展开得到的信笺,交给了凤羽。那信笺上绘有简单的地形图,在西南方向印有一点,上书“断樵谷周野老”六字。 “你们有谁听说过周野老?”凤羽抬头望着呼尔淳以及其余士兵。众人思索过后纷纷摇头,叶姿诧异道:“驻守的士兵都没听说过,那南平王又是怎么知道有名医隐居在这?” 凤羽沉吟道:“如果真有此人,应该来自新宋,隐逸在两国边境。南平王出使新宋时听说了,而我们北辽士兵却不曾得知。” 呼尔淳道:“世子,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还不能确定,我们还得小心行事。” 凤羽颔首:“先看看附近可有休息之处。” 近旁的士兵道:“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个驻守的营地,只是人不多。” “只要能避一下风就好。”叶姿说罢后,呼尔淳便驾车启程。行了一程,凤羽隔着车窗问及呼尔淳先前的经历,原来自从在祠堂外离散后,呼尔淳原想率领众人追出,不料才到村口便遭伏击,一时不慎栽下马来,亦被一群灰衣人所擒。此后他佯装伤重,瞅得看守懈怠之际,便率众反击,终于逃了出来。 “要不是末将看到地上的珍珠,还真找不到世子。”呼尔淳顿了顿,又道,“说起来,当时郡主带着世子冲出祠堂的时候,末将惊得不轻。那个大家伙怎么会忽然动了起来?看那架势几乎要将人碾死。郡主又怎会到了里面去?” 叶姿尴尬道:“我是好奇,想进去看看,但也不知怎么,它就自己冲了出去。” 呼尔淳还想追问,凤羽忽道:“呼尔淳,你来找我的时候见到那个神物了吗?” 呼尔淳道:“末将就是看到了它,才留意四周,找到了世子留下的标记。” “那就好,再去那边再看看。”凤羽道。 呼尔淳将车调转了方向,叶姿不解道:“怎么还想到去那里?” “你打算就这样扔着不管了?” “也不是……只是你现在去干什么?” “我把对讲机弄丢了。”他低声道。 叶姿一愣,继而才道:“就是为了这个?” 马车缓缓驶回了那个地方,隔着很远,叶姿便望到黑黢黢的影子。警车还停在山石下,地上狼藉一片。呼尔淳止住了车速,道:“世子,到了。” 凤羽撑着座位就想下去。叶姿急忙拦住他:“你要找对讲机是吗?我下去就好了。”说罢,掀开车帘跃到雪地,接过呼尔淳递来的火把,在警车边寻觅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之前落下的两只对讲机。 “这是何物?”呼尔淳好奇道。 “呃,大概是天上掉下的陨石。”叶姿急急忙忙将对讲机收入袖中,又望着那警车发怔。呼尔淳身后的士兵议论纷纷,凤羽在窗口道:“这东西不能留在民间,呼尔淳,等我们去了营地后,找人来将它拖回好生看管,不要再让闲杂人等碰触。” 呼尔淳应了一声,叶姿这才回到车上,道:“车上已经找不到智能本了,其实丢在这里也没什么……” 凤羽看看她,没有出声。此时马队又开始行进,叶姿觉得凤羽的神色有些奇怪,便拿出对讲机道:“是对这个很好奇吗?给你。” 他接过其中一个,摆弄起来。叶姿看着他专注的样子,不禁抿唇笑了笑。 ——这个时候的凤羽,才更符合他的年纪。 他却抬头,略显迷茫地道:“为什么没声音了?” “给我看看。”她坐到了他身边,拿过对讲机,按下顶端的开关。上面的那盏小灯又开始闪烁,叶姿将之凑近耳边,能听到其中传来的滋滋电流声。 “你把那个按键也朝下按一下。”她指指另外一只。 凤羽便学着她的样子,按下了开关。两盏小灯不约而同地闪烁起来,像两颗遥相对应的星星。 “这样拿着。”她将凤羽的手抬起来,放在耳畔。然后故意坐得远了点,小声地朝着手中的对讲机说了一声:“喂喂。” 放在凤羽耳边的对讲机里忽然传出了叶姿的声音,令他吓了一跳。他急忙将对讲机拿开,朝着它看了又看。 叶姿高兴地笑了起来:“别怕呀,凤羽。” 他端正了神色,抓着对讲机道:“我只是有些意外。” 她得意道:“不要狡辩了。你刚才脸都涨红了。” “没有的事。”他不高兴起来,顾自靠在一边,看着她不说话。 “你也可以用这个跟我说话。”她抬起腿,轻轻地碰了碰他。 “两个人就在对面,还需要用这个?”他不以为意,故作淡定。 叶姿哼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专门来找?既然觉得没用,就还给我。”说着,她便伸手去抢。凤羽却紧紧握着,道:“你拿去有用吗?” “你管我有没有用!”叶姿知道他不愿还给她,便有意揪住了他的袍袖。凤羽往回一抽,她顺势扑了过去,双手撑着车壁,将他围困在中间。 这一跃动,使得马车摇了一摇,呼尔淳大声道:“世子,没事吧?” 凤羽淡定道:“没事,我换个地方坐而已。”随即又望着她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 叶姿本是难得的玩心一起,被他这样盯着不放,未免有些讪讪。“只是开个玩笑……”说着,她便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可才一转身,却觉衣袖一紧,回头望去,已被他抓在手中。 “陪我坐一会儿。”他一抬眸,眼角微扬,在夜间看来别有朦胧之意。 “我在对面不也是一起坐着吗?” “不一样。”他脸上还是没甚表情,可手却不松一下。 叶姿挣了挣,见他不肯放手,便恶狠狠道:“你不松手,我怎么坐?” 于是凤羽真的听她的话,松了手。 她就挨着他,坐在一起。 离得那么近,让她不觉想到之前她忍不住亲过他,他也学着她的样子亲了她。叶姿还是觉得别扭,就没再说话。凤羽见她沉默,也没主动开口。 一人拿着一个对讲机,各自看着发呆。 路面又变得崎岖起来,车窗咔咔直响,饶是如此,这一整天的奔波已让叶姿困意十足。她坐了一会儿,实在支撑不住,便倚在角落昏昏欲睡。 凤羽侧过脸看看她,见她闭上了眼睛,就独自坐着,还是望着手里的对讲机。 马车晃晃悠悠,叶姿坐着难受,就蹬掉了靴子,将双腿蜷缩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往她身边挪了挪,悄悄扶着她的脚踝。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干什么?” “这样不难受吗?”凤羽认真地问道。 叶姿局促地换了个方向,他无声无息地看看她,神情安静。叶姿故作自然地背倚着车壁,看着他道:“等找到那个周野老后,你要好好听话。” 他垂下眼帘,道:“即便找到,也未必能有什么作用。” “可是你……”叶姿才说了个头,他又接下去道:“太久了……很难有起色,你明白吗?” 她怔了怔,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弯了弯足弓,触了触他的腿。见他望向自己,便试探道:“有知觉的吧?” “会感到痛。不过不是现在。”他顿了顿,又道,“你这样脱掉靴子,不冷吗?” 她摇了摇头,凤羽却看了看她,顾自撩起锦袍下摆:“把脚伸过来。” 叶姿迟疑了片刻,轻轻地将双足伸到他的衣袍底下,他便以衣袍覆在了上面。她的足心正抵住他的腿侧,凤羽感觉有一丝暖意渐渐渗来,温暖了自己常年发寒的双腿。 她撑着下颔,过了许久,忽而道:“如果一直像这样,也很好。” 他扬起眉,略带不解地看着她。叶姿解释道:“我觉得比在上京要自由,至少不那么提心吊胆。” 凤羽颔首:“但结束之后,还是要回上京的。” 叶姿心一沉,瞪了他一眼,没等她说话,凤羽又道:“我说的是实话。总不可能一直在边地……” 她幽幽然叹了一口气,倚着车壁不出声了。他看看她,知道她必定又是担忧起自己的身份,便道:“我说过,不会让你暴露的。” “可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背上的伤。”她蹙着眉,“太子当日在东宫暗示过我,郡主后背处受过刀伤。其他的倒还好办,你说他要是告诉皇帝我是假冒的,皇帝叫人来检查我后背,那应该怎么办?” 凤羽不禁也微微皱眉:“你当初怎不说?” “有什么区别吗?”叶姿愕然。 他没有做声,出了一会儿神,才道:“我会想办法的。” 叶姿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坐直了身子,心觉自己是否又多出事端。但他随即展开眉头,道:“你不要总是担忧。” 他很少这样主动安慰人,叶姿心里微微一暖,低头见他的手正搁在膝上,便悄悄地将手挪过去,触及了他的指尖。 凤羽先是一怔,继而缓缓拉住了她的手指,像握着一尾小鱼,滑滑的,软软的,只是比起小鱼来,更多了几分暖意。 与之相比,自己的手掌,却显得粗糙一些。 这样想着的时候,感觉掌心有酥酥的划动,是她以手指在他掌心划来划去。一下一下,像是拂在他的心头。 “叶姿。”他忽而唤她的名字,似是想说什么,可见她抬头望向自己的时候,却又没再说下去。 “什么事啊?”她微微讶异地问。 然而凤羽只是摇摇头,以黝黑的眸子望了望她,继而握紧她的手。 ——如果一直像这样,也很好。 他亦在心底深处默默地念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白兔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03 13:49:14 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3 11:48:07 y^o^y 为表谢意明天也会更新,不要忘记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鸾凤鸣 第五十五章 幽谷探寻 那辆警车最终被运回了雪山边的营地。叶姿正告驻守的士兵,此乃上天降临凡间的神物,一旦被碰触便会召来祸患,先前已经有人利用此物企图为乱民间,因此必须严加看管,不能让闲人接近。 士兵们自然不敢不答应,呼尔淳绕着警车转了好几圈,见了里面的设置不由咋舌:“难道这是天神的座驾?” 叶姿点点头,凤羽亦正色道:“先前郡主只是无意碰了一下,它就载着我们冲出祠堂,可见威力不小。后来一头撞在山石,总算停了下来,否则还不知会奔到哪里去。” “那果然不能再让旁人碰它。”呼尔淳招呼着士兵将这警车用油布蒙住,可又不减疑惑,待士兵们都退下后,他才道:“世子,之前袭击您的那群伏罗人果真与新宋无关?” 凤羽看看他,道:“伏罗人为何与新宋有关?” “那为什么伏罗人的首领越过边境后,新宋人死活不肯交给我们?”呼尔淳皱眉道,“虽说有规矩,但要是他们心里没鬼,不是应该将那人交由我们处置,才显出他们的清白?” 凤羽缓缓道:“新宋人向来自恃强大,如此行为也不足为奇。” “宁白鸥真的只是个商人吗?” 凤羽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呼尔淳见他难得心情还好,便大着胆子道:“我看不是,哪有商人和边将在一起的道理?莫非他也是新宋官员?” 凤羽哂然:“他确实不是商人,不过我也没问他究竟是何身份。”他顿了顿,瞥着呼尔淳,“你要好生训示一下那些官兵了,怎么这边境上竟有如此大的漏洞,新宋与北辽当真和睦到这种程度,可以任由两地人员来往?” 呼尔淳脸色一寒,俯首称是。 ****** 叶姿送凤羽回到营地住处,这时天色发灰,竟已经过了半夜。天际寒星寥落,月光浅淡清冷,照着他的身影,隐约有些疲意。 可进了屋子,他却只是坐在床榻,没有即刻睡下。 叶姿蹙起眉头:“都一夜没睡了,还不赶紧躺下?” 凤羽这才扶着床栏吃力地躺了下去,但眼睛依旧睁着,像是心事重重。她拉过被子给他盖着,道:“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会到这边境来?”凤羽望着头顶的黑暗,忽然问了一句。 叶姿愣了愣,坐在床沿:“还在想宁白鸥的事情?” 凤羽沉默了片刻,道:“不能不想。” “你虽然对呼尔淳说此事与新宋无关,其实那不是你的心里话,对吗?” 他点点头:“或许伏罗内乱就是新宋人主使。他们想并吞伏罗,却又不想与北辽正面交锋。而宁白鸥知晓此事,因此在最后关头带走了叛乱首领,不让我们擒住那人问个究竟。” 叶姿望着他年轻的面容,忽叹了口气。凤羽疑惑道:“怎么了?” 她出了一会儿神,才回答道:“你已经渐渐将自己作为北辽一员了呢。” 他愕然,似乎也有些意外。确实,从最初的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属于北辽,是被放逐的弃子,到现在考量新宋与北辽的关系,他在无意间竟也在意起这些事情来。 “其实,你本就是北辽人,这也没什么。”叶姿低声道。 “那你为什么叹气?” “……我只是看着你认真的样子,就不自觉地想到以后。”她有些意兴阑珊。 凤羽望着她的眼睛:“以后?” “你也会像你父亲那样,担起国家重任吗?”叶姿试探着问道。 他略微一怔,随即答道:“怎么会?你知道我这世子的称号都只是虚名,更遑论入朝为官。”他说至此,见她还是怅然,不禁撑起身子,“你为什么在意这个?” 叶姿忙微笑道:“没有在意啊,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你不喜欢我涉及政事,是吗?”凤羽却很直接地问。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叶姿讪讪,见他撑着吃力,便推他,“快些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 他重新躺回床上,神情却有些沮丧。 叶姿只做没看见,道:“我走了,不然你一直不肯休息。” 他侧过脸,幽幽地望着她。叶姿心头一漾,本想站起不理他,但在这黑黝黝如同小鹿的眼睛面前,却又狠不下心。踌躇一下,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晚安,凤羽。” “晚安是什么意思?”他握着她的手指。 “唔,就是让你好好休息的意思。”她说着,便站了起来,只是手还在他掌中。 凤羽这才慢慢松开手,看着她走到门边,打开了屋门。寒意自门外涌入,月光下,叶姿身影曼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背影。 “晚安。”他学着她的话语,低声说着。 她回眸,微微一笑,走出了屋子。 ****** 次日,依照当地士兵的辨认,宁白鸥给叶姿的那份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正处于两国交界之地,距离雪山尚有一段距离。若说此地地形复杂,冰雪覆盖,那个地方更是人迹罕至,连久驻边境的士兵都甚少经过。 呼尔淳细细查看着地图,沉声道:“那名医竟会隐居在这样恶劣的地方?世子,我看还是先找人去探个明白,不要中计。” “我知道。”凤羽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从这里到断樵谷需要多久?” 一旁的士兵道:“大约三天行程。看上去虽然不算太远,但都是山路,平日又少人行走,所以长满荆棘。小的曾跟着巡查过几次,走的很是艰难。” “既然去过,怎么没见有人居住?”叶姿讶异道。 “禀郡主,断樵谷是两国交界的地方,我们北辽士兵也只是沿途巡查,不会走到深处。但小的在这待了三年,还没有听说过有人从里面出来。” 叶姿本以为得到了地图就可以找到名医,但现在一听,心里不免打鼓。此后呼尔淳与凤羽商议启程的事情,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极力赞成,只是坐在一边听着。 待得呼尔淳出去准备车马,她终忍不住对凤羽道:“凤羽,我有点担心了。” “怎么?”他放下地图,挑眉望着她。 “如果是陷阱怎么办?”她失望道,“白高兴一场不说,也许还有危险。” 凤羽温和道:“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呢?当时我们隔着山壑对峙,双方都有动手的机会,要想交战也不需把我再骗到什么山谷去。” “如果是想绑架你呢?”叶姿忧心忡忡。 他不免失笑:“在呼尔淳没来之前,他在林子里就可以擒住你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你怎么对他一点戒备都没有?”叶姿不满道,“很信任他吗?” “那倒不是。”他卷起地图放进袖中,“我自然不会贸然行事,只是你也无需这样忧虑。话说回来,你以前似乎也不是这样的。” 叶姿一愣神,不由道:“我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他想了想,道:“担心的事情多了些。” “那是因为你……”她说了一半,忽而住了嘴。但他的眉梢眼角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不要得意忘形!”叶姿觉得懊恼了,抛下一句转身就走。 他却在后面问:“你不背我出去了吗?” “自己过来。”她快步走到门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身子。凤羽坐在桌边,默不作声地望着她,没有她想象中的愠怒,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温柔了。 叶姿心里咯噔了一下,慢吞吞地走回他身前,蹲了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像以前那样伏上来。她知道他定是介意了,便回过头道:“我无心说的。” “我没有生气。”他静静坐着,不喜不悲。 “那怎么了?” 他垂下眼帘,看着她的背影,道:“只是在想,是不是一直要你背着……” 叶姿默然,过了片刻,道:“那你之前还对寻找名医不在意。” “那是因为觉得自己也就这样了……”他顿了顿,低声道,“没有什么指望,自然对任何事都无谓。” 她望着他始终低垂的双足,凤羽想改变这种氛围,便主动伏在她肩上,道:“出去吧。” “嗯。”她用力站了起来,许是累了的缘故,身子晃了晃才站稳。 他轻轻抱着她的肩,似乎这样可以减轻一些她的负累,可是他自己知道,她毕竟不能背着他一世。 ****** 马车驶出营地的时候,天际彤云重重,低沉如巨大幕布,遮蔽了整片天空。叶姿推开窗子,远处又隐约传来炮竹声,一声声震荡在云间,别有几分幽寂深沉之感。 “没一点过年的气氛呢。”她掩上窗子,回头对凤羽道。 凤羽拥着狐裘,脸色有些苍白,本是闭着眼,听到她的话语才睁开眼睛道:“富庶的地方才会热闹些。” 她撑着座椅看着他:“你还是觉得累吗?” “还好。”他虽这样说,但意态仍显疲倦。叶姿见这马车行进颠簸,便拉着他的袖子,道:“可以借你肩膀一靠。” 他一开始没怎么明白,继而才摇头:“这样不好。” “怎么了?” “外面都是护卫。” “……那你昨晚不是还叫我将脚搁在你身上?”叶姿感觉他有些奇怪。 凤羽犹豫片刻,才道:“那是让你坐得舒服些。但若是让我倚在你身上,大不像样。” 叶姿愣了愣,顿悟道:“你其实是不愿意,还说什么外面有人。” 他没做声,似乎表示默认。 叶姿悻悻然,独自歪在一边倚着车壁,淡淡道:“凤羽,你原来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 他扬起如小刀般的眉梢,略显愕然地望着她。她知道他不懂,却故意不讲给他听,只闭了眼假寐。凤羽孤零零坐了片刻,见她还是不理自己,也不想去叫醒她,只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然后用自己的手将之轻轻覆住,似乎这样就可以更安心。 ****** 这一辆马车在崎岖山道间行进,天色亮了又暗,沿途荒木由少变密,人烟却是越发不见了。即便是耐寒的骏马,在这冬日跋涉数日也终觉疲惫。到得第三日黄昏时分,云层低压,朔风尖啸,任由呼尔淳怎么驱赶,两匹白马喘息不已,竟在山脚下踟蹰不前了。 “既然走不得,就先在这儿休息一阵。”叶姿探身出来,望着前方云雾迷茫的深山,不禁蹙着眉。 呼尔淳道:“按照地图所指,前面不远应该就是断樵谷了。”他叫来两名士兵,低声叮嘱几句,那两人便背着弓箭往前行去。 “郡主先在这等上一会儿,我让他们先去探路,免得有什么陷阱。”他说着,便将马车赶到了山脚下避风之处。其余数名士兵则席地而坐,在车后稍作休整。 叶姿与凤羽在车中等待回讯,之后风势渐紧,云中又疏疏落落地飘下了细雪,探访的士兵却还没有回来。呼尔淳等得焦急,翻身上马道:“世子,我去看看情形。” “你独自前去岂非更危险?”凤羽开窗眺望,此时却听前方脚步匆忙,呼尔淳闻声回头,但见有两人飞奔而来,正是先前派出的士兵。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在马上遥问。 跑在前面的一人气喘吁吁回道:“那山谷里道路曲曲折折,我们险些迷失了方向。后来找到一间石屋,远远望去像是有人居住,但等我们两个过去,却已经是大门紧锁,没了动静。” 叶姿不禁道:“或许是听到声音不愿见人,便故意做出没人在的样子。” “等我再去找一下。”呼尔淳说着便要启程,凤羽却道:“不必了,我与你一同进去就是。他若是不愿会见外客,你再去一次也是无益的。我这边有宁白鸥的信笺,当时他说交给那人即可。” 呼尔淳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但同时也叮嘱随行士兵时刻谨慎,不得懈怠。于是启程入谷,车轮辚辚,这一行人马在纷飞细雪中渐行渐远,不多时便隐没于迷蒙山野。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明天更新的内容一定会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感谢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 22:24:56 aya198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 00:12:2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鸾凤鸣 第五十七章 初见野老 天色微明的时候,叶姿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披着斗篷来到凤羽的座位前。他原是静静睡着,可忽而察觉了什么似的,慢慢睁开眼,看到了自己身前的她。 晨曦透过窗纸洒进微芒,淡淡的银色覆在她肩背,使她的红衣更加夺目艳丽。 他清冽的眼里缓缓浮起柔和,像春日池塘,有了点点星光。 叶姿将手伸进他身上盖着的斗篷下,摸摸他的腿脚。“现在疼吗?” “不疼了。”他似是有些赧然,长长的睫毛低垂。 她又看看他,发现他也抬目望向她,眼神有些讶异。“怎么?”叶姿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你的嘴唇……有些肿……” 她这才反应过来,果然觉得自己的唇有些发胀,不由自主便瞥了他一眼,哼道:“是你咬的。” 昨夜里,他面对第一次接吻,确实像是孤注一掷,带着小兽的凶猛。但现在看到她这样说,却又略显局促。 “我不知道会这样……”他撑坐了起来,望着她道,“疼吗?” 叶姿莞尔:“不会。”说着,便坐在他身前,俯身打开包裹取出那柄桃木月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乌黑的长发。他倚坐在一边,看她的长发盘结,梳着有些艰难,便主动道:“我帮你梳。” 她回头看看他,将梳子递过去。 他便拢着如瀑的长发,慢慢梳了下去。叶姿倚靠在他怀中,温顺得好似小羊,忽觉肩后一沉,凤羽已将她抱住。他将下颔抵在叶姿头顶,轻轻地呼吸着,一句话也没说。 于是她也安安静静地留在他怀里,看着窗纸渐渐转白。 ****** 叶姿推开车门时,漫山遍野已尽是雪白,亮得人睁不开眼。呼尔淳正带着士兵快步而来,见了叶姿,忙道:“郡主,那石屋里有人回来了!” “是吗?!”叶姿欣喜起来,“那赶紧过去。” “只怕他听到动静又跑了,所以我让一个士兵在那边守着。”呼尔淳一边说着,一边探身入车,将凤羽背了出来。 凤羽道:“等会儿你不要强人所难。” 呼尔淳点头道:“明白。这种隐士大概都是性格古怪之人。”说罢,跃下车厢,阔步朝前走去。叶姿怕人多了反而嘈杂,便叫余下的士兵远远跟随,自己则紧随其后。这山路本就崎岖,加之昨夜落了雪,虽说并不算大,但也使道路更加难行。呼尔淳背着凤羽急速赶路,待得气喘吁吁地奔到那斜坡下,留下的士兵正飞奔而来。 “世子,那老头看到我,又逃进树林了!” 呼尔淳大怒:“叫你守着,难道是个摆设?!” “小人求他不要离开,但他硬是不听……” “真是没用!”呼尔淳急追进入坡前树林,但见雪地间枯木林立,远处正有一个灰白人影疾步离去。呼尔淳大喊道:“先生请留步!我们只是求医来的,并没有恶意!” 可他不喊还罢,一声出去,那人更加速了脚步,几乎是疾奔而去。 叶姿急得向前紧追不舍,喊道:“周野老,是宁白鸥叫我们来找你的!” 那人原已经逃到林子深处,听到她的喊声忽而脚步一顿。叶姿见状,又奔上几步:“不信的话这里有书信为证明!” 老人缓缓转过身子,两颊消瘦得可怕,站在这幽林中更是如同孤魂一般。他站在原地没动,警惕地盯着叶姿,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是宁白鸥叫我们来找您。”叶姿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造次。 岂料老人竟竖起浓眉,厉声道:“你们是什么身份?!老夫早已与新宋毫无关联,他叫你们来想要做什么?!” 叶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正待解释,凤羽已道:“周老先生请勿动怒,我们与宁公子只是在路上巧遇,原先并不相识,是他得知在下要寻求良医治疗腿疾,便好心告知在下您的居处。” 周野老打量了他一下,脸上犹带嘲讽之意:“胡言乱语,你怎会在路上巧遇到他?难道是他想要叫老夫出山,就派你们来演戏?” “口说无凭,老人家若是不信,这里有他画的地形图。”凤羽从袖中取出信笺,交予了叶姿。叶姿拿着信笺缓缓走上前,在距离老人一丈左右的地方将之放在了雪地间。周野老始终盯着她,待叶姿退到原位后,才慢慢上前,俯身捡起了信笺。 那信笺上其实也只有几笔山形,与那简单至极的六个字,但他却捧着薄薄的信笺细细端详,神色极为严谨。 过了许久,他才抬头,用一双细小的眼睛盯着叶姿与凤羽,道:“你们在哪里遇到了他?” “就是附近。”叶姿下意识回道,岂料周野老一听此言,顿时急道,“他现在可也跟了来?!” 叶姿忙道:“没有没有,想来是已经回到新宋。” 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兀自看着信笺出神。呼尔淳按捺不住,粗声道:“老人家,我们在这守了一夜,既然你也辨出那信笺没有作假,总不会再逃走了吧?” 周野老朝他翻了翻白眼,将信笺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进袖子,负着双手往回踱,也不回答他的问话。 呼尔淳还待追问,凤羽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跟着便是。” ****** 他们就这样跟在周野老身后回到斜坡下,老人抓着坡上树干吃力地爬上去,打开门锁,也不管他们是否跟上,顾自进了屋子。 呼尔淳背着凤羽爬上斜坡,一进屋子,见周野老已端坐于堂中,便让凤羽坐在了一侧木椅上,自己退后几步,守在门边。周野老看了看凤羽,皱眉道:“你这腿是天生残疾?” “不是。”凤羽答道,“十年前摔断了腿骨,伤得较重……” “十年?!”周野老扬起眉梢,“隔了那么久你还想到来寻医问药?” 凤羽一时无言以对,叶姿怕他拒绝医治,急忙道:“虽然时间久了点,但听说您是有名的大夫,所以才千里迢迢过来寻找……” “有名?”周野老没等她说完,顾自嘿嘿笑了笑,神色却惨淡,“你看我这副模样,不过是个荒山老者罢了。” “但宁公子写下您的尊姓大名,自然不会有错。”叶姿抢在他起身之前,上前一步,“不管怎样,请先看看凤羽的伤情。他昨夜里疼痛难忍,而且不是头一次了。” 周野老瞥了她一眼,叹道:“看看再说。”说罢,他背着双手进了旁边小门。呼尔淳急忙背起凤羽跟随而去,叶姿走到门前撩起帘子,这房中仅有一张陈旧的木床,墙角还堆着些瓶瓶罐罐,看上去甚是冷清。 周野老指了指木床,道:“他留在这里,你们都出去,我不愿有人在边上看着。” 叶姿与呼尔淳只得退出内室在堂屋等待,两人皆惴惴不安,尤其是她,更觉时间漫长。过了许久,帘子一动,周野老终于慢慢走出。叶姿忙起身询问道:“先生可有治疗的方法?” 他双眉紧皱,声音干涩:“伤成这样,还能有什么方法?” 她愣了愣,久悬在半空的心顿时沉了沉,但仍不愿绝望,急道:“难道一点机会都没有?” “要想让他重新走路,除非是天神下凡了!”周野老回答得不留余地。叶姿之前虽也未曾觉得凤羽的腿一定可以治好,但总还抱有一线希望。然而最终却被否定得如此彻底,让她一时心绪繁杂,说不出话来。 此时周野老已经又转回了内室,叶姿定了定心神,跟在他身后哀求道:“老先生请务必试一试,就算最后不尽如人意,总也有好转的可能。” 老人指了指坐在床上的凤羽:“若是新近受伤,哪怕再远点,伤了三年五载,老夫也有把握。他已经残疾了十余年之久,腿骨错位,经络尽伤,专门来此岂不是有意为难于我?” 叶姿见凤羽低着头默默坐着,心里更觉难过。呼尔淳听得周野老如此说话,不禁怒从心起:“老人家话别说得那么绝,我们要是找别人将他治好了,你又怎么说?” 周野老回头冷笑一声:“既然能找别人治伤,为什么还要到我这里来?” 呼尔淳被气得不轻:“那也不过是听闻这里有个名医,才不辞辛苦地赶过来,可您倒好,也不顾及一下旁人的感受,把话说得那么死!” “我从未说自己是什么名医,是你们在山下守了一夜,非要我替他治伤,现在却还朝我发怒?!”周野老不由也提高了声音,叶姿急道:“呼尔淳,你不要对老人家这样无礼……” 呼尔淳挣红了脸:“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郎中!我们还不如回到京城重金悬赏,肯定有人愿意来替世子治伤!” “世子?!难怪与他相识!”周野老脸色一沉,“你是赵家哪个王爷的儿子?” 凤羽本不愿将身份暴露,无奈呼尔淳口快说了出来,如今只得道:“在下并未新宋人士,而是来自北辽。” 周野老瞪着他:“那就更说不通,你一个北辽世子,白鸥怎会叫你来找我?” “但事实确实如此。”凤羽顿了顿,挑眉反问,“老先生与宁公子又是如何认识?我看宁公子与新宋边将颇为熟稔,只怕身份尊贵,非比寻常吧?” “这……”周野老一时语塞,转而斥道,“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此事?既然是北辽宗室贵胄,那我这荒山野岭的更容不下你们,请回!” 叶姿见他果然听不进解释,急中生智道:“老先生实在要赶我们出去,我们只能再去找宁公子,请他亲自来一趟了!”说罢,便连连向呼尔淳使眼色。呼尔淳见状,应道:“末将遵命!”话音未落,便奔出门去。原先还桀骜固执的周野老一见此景,忙起身叫道:“回来!谁允许你们去找他?!” 呼尔淳只做没听见,一溜烟跑下斜坡。周野老捶桌道:“我早已立誓再不与他见面,你们这是要逼我以死明志吗?” 凤羽一怔,叶姿趁势道:“我们怎敢为难先生?凤羽那么多年饱受腿疾折磨,这次专程千里迢迢找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算是一片诚心了。还请您大发慈悲,先替他诊治一下,就算最后没有成效,我们也满足了。” 周野老双眉紧锁,坐在床边盯着凤羽的双腿,道:“先前的十年间,就没有好好治过?” 凤羽低声道:“在下从小远离家人,受伤后仅做了简单的接骨,并没有得到良医疗伤。” 周野老瞥了他一眼:“这伤是怎么弄的?” “……幼时摔伤所致。”凤羽垂下眼帘。 老人眉梢一动,嘴角一扬:“摔伤?” 叶姿不由自主地看着凤羽,他没有回应,只是坐着不动。周野老忽而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口口声声说是诚心求医,却拿这种理由来糊弄老夫,我看你们还是趁早离开,休要再浪费时间!” 叶姿着急起来,俯身握住凤羽的手,沉声道:“凤羽,还不说实话?” 凤羽抬头望着她,过了片刻,又移开了视线,低声道:“被人打的,又绑在烈马后拖行了一段。”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看叶姿,即便是被她握着的手,都有些僵硬。叶姿看着他的侧脸,深深呼吸了一下,才想开口,周野老却已道:“果然如我所料。” 说话间,他探手一按凤羽胫骨,挑了挑眉:“生生断成三截,且复位不正。那时你几岁?” “八岁……”凤羽说罢,便抿紧了双唇。 叶姿看着他执拗却又难掩痛苦的神情,不由转过身向周野老道:“他已这样坐了十年,我只想让他再站起来一次,就算是一会儿……也行。” 周野老沉默许久,终于道:“那也要先替他止住了疼痛。” “多谢老先生!”叶姿心中一暖,向老人深深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是日更,小天使们别养肥了!话说昨天收到好多票票啊 y^o^y 大白兔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7 11:15:45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12:02:37 暖羊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15:27:17 花花的猪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16:12:31 舞之灵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17:37:28 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19:55:01 不过又发现一个悲伤的问题,每次写完吻戏以后就会掉收藏,难道是觉得亲过了就知道结局了吗!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情爱难破 周野老虽脾气不好,行动却迅速。一经答应之后,便从床边矮柜中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灰白石料,又在其上细细铺着一层暗绿药末,燃起一点火星,倏忽间便灼出浓郁的药香。叶姿还没猜到他接下去要做何事,他已俯身又拈出五枚银针,在那燃着的火苗间来回熏炙。 “将腿放平,挽起裤脚。”周野老专注地盯着手中银针道。 叶姿忙按照他的指示卷起了凤羽的长裤,这才发现他的双膝竟有些肿胀,不禁道:“怎么会这样?” 凤羽微微蹙眉,低声道:“不要紧,有时候会肿几天……” “下手的人一点都没留情。”周野老难得叹了一口气,起身拈着银针,来到他近前,“我先替你消痛化瘀。” 叶姿急忙避让至一边,周野老手指极其灵活,右手微微一动,已将五枚银针刺入凤羽膝下。那银针排成梅花形状,尾端轻轻簌动,周野老又迅疾在滚热的石块上撒上另一层药末,以剪子挑起些许燃着的粉绒,覆于凤羽膝盖四周。 “梅花针?”凤羽不由出声。 周野老睨了他一眼:“你也懂?” 凤羽道:“曾看过一些新宋医书,知道这种针灸之法。” 馥郁的药香在小屋内浮沉不绝,叶姿敛容站着,看银针在周野老指间簌动,恍惚中竟忘记了时间流逝。 老者左手又是一扬,灰石上烟雾拂散,只余下数点火星犹在闪跳。右手手指连番起落,银针已尽收入掌。“明日还要继续,两天后可使血脉通畅。” “那以后也不会再疼?”叶姿不禁欣然。 周野老斜斜看了看她:“你也想得太简单,如此陈伤,怎可能两天就好?就算不再疼痛,那坏掉的经脉也不会重新生长。” 叶姿心口一堵,凤羽见了,便平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已经瘫坐了十年,早就忘记怎么走路。能站起最好,不能的话,我也能照顾自己了。” “可是……”叶姿知道他是有意宽慰自己,想与他说些话,但见周野老在旁,又怕被看出暧昧。凤羽却向周野老拱手道:“老先生,如果实在无法治好,我也不会有何失望。但另有一事,还请鼎力相助。” “什么?!”周野老愕然,“莫非还要叫我给谁治病?” 凤羽摇了摇头:“并非治病,但我相信以先生的造诣,定能达成此事。” “小子,你倒是得寸进尺啊!”周野老冷哼一声,收起桌上的银针。叶姿亦不明白凤羽还有何事要拜托他,凤羽坐直了身子,朝她低声道:“姐姐,麻烦你出去看看,别让其他人靠近。” 她看了看他,只得退出内室。周野老见她出去了,才回过头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 斜坡下,呼尔淳与其余士兵正在守候,见叶姿出来,急迎上前去询问。她未敢将话说满,只是说周野老答应先替凤羽止痛,至于其后怎样,还不得而知。 “只要他愿意想办法就好。”呼尔淳道。 “你刚才也太过鲁莽,怎么就将我们的身份暴露了出来!”叶姿不悦道,“明明知道这是两国边界,却还这样不小心!” 呼尔淳急忙俯首道:“末将知罪,故此方才一直不敢大意,与手下们守在四周,唯恐遭人围困。” “要是有人真想伏击我们,就这几个兵能抵得住?”她心中还是放不下,语气也不禁重了起来。 呼尔淳想了想,道:“那要不要再去军营调遣一批人马过来保卫?” “……那样不是更加昭显了吗?”叶姿叹了一口气,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道,“你把人分一分,轮流守卫。” “是。末将也会派遣一人先回军营,关照边境上的将士们多加防备。” 叶姿点点头,见他们各自远去,才又回到了屋子。进入内室时,周野老正在墙边的一个木柜中翻找古书,凤羽的双膝间都扎着银针,石板上犹自氤氲着淡淡药草气息。 见她进来,老人抬头道:“我稍后要进山采药。半个时辰后,再将银针拔出。” 叶姿一愣:“可我怕弄伤了他啊。” 倚坐在床头的凤羽微微笑了笑:“我会,不需你动手。” “刚才你们说了什么?”叶姿想到她出去之前凤羽的问话,忍不住问道。 凤羽看了看一旁的周野老,老人正色道:“我还从未听闻过这样的要求,能不能办到也实在难以确定,如果所需的药材寻不到的话,便无从入手。” “老先生若是遇到我那些手下,千万不要说出我刚才的请求。”凤羽似乎也没急着回复叶姿,让她更加生疑。 “要不是看在你所说的事情有些意思,老夫才懒得插手。”周野老沉声说罢,很快便出了内室,在堂屋背起竹筐药锄,推门而出。 ****** 叶姿蹙着眉头转过身,坐在了床边。凤羽的膝上不仅刺着银针,周围还覆着燃过的药末,她多望一眼都会觉得疼痛,可他却温和安宁,静静地望着她。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又求他做什么?”叶姿握住了他的手指。 “过来。”他攥着她的手,往前拉了拉。她便坐到了他身边,凤羽附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叶姿先是一惊,继而恍然:“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你说了之后,我便一直在想着这问题了。”他认真地道,“不管此事能不能成,万万不能让旁人知道。你要记住了。” 叶姿没有回应,坐在那儿兀自出神,凤羽以为她是在害怕,便道:“你不用怕,不论怎样,有我在。” 她低头看着他的手掌,沉默片刻后道:“凤羽,先前我一直怕被人揭穿假冒郡主的身份,可是现在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继续扮演下去了。” 他怔了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有说话。远处传来沉重的砸击声,是呼尔淳带领着士兵们砍伐树木搭建营帐,他们齐声呼喝甚是热闹,屋里的两个人却只面对而坐,陷入寂静。 过了许久,叶姿才道:“我们回到上京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他望着她,缓缓道:“若还是姐弟相称,自然不能。” 虽明知是这样的答案,她心里还是沉甸甸的。这姐弟的身份横亘在面前,如果说出自己并不是凤盈郡主,那样的话连性命都难保,又怎么能继续这段感情。如果维持现状,等回到上京后,就只能各自行事,那现在的温柔相待,岂不是成了一场泡影? “可以不回去吗?”叶姿忽然问了那么一句,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很是无理。 他静了静,道:“不回上京,又能去哪里?” 叶姿哑口无言,想到之前与他的亲吻,与他的拥抱,好似只是空中烟花,转眼即逝。这几天来她从没想过将来,即便脑海里一时掠过,也立刻强压下念头不去费心。但终究还是提了出来,她亦明白之前他面对感情总是避闪不应的缘由。 不管怎样,从名义上说,她是他的亲姐姐。任是北辽男女之间再不设防,也不会有人能接受他们的关系。 ——竟是一条死路。 两人就此沉默,过了许久,凤羽坐直了身子,拈住膝上银针,手腕一扬,便将之拔了出来。叶姿心一紧,不由道:“时间好像还没到,你怎就拔了针?” 他淡淡道:“差不多了,我的腿都要冻麻了。” 叶姿这才想到之前只顾着说别的,竟忘了给他遮盖一下,不禁心生懊悔。 此时门外传来呼尔淳的询问声:“郡主、世子,属下们温热了点心,可要吃一些充饥?” 叶姿虽没有心情,但也不能让凤羽饿着,因此开门取过呼尔淳送来的一包干粮,又回到了床边。凤羽侧过脸望着沾着灰尘的窗棂,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跪坐在床沿,将干粮托到他面前。 “吃吧。” 他望了望她,道:“你先吃吧,我还不饿。” “早上起来就没吃,怎么会不饿呢?”她叹了口气,硬是将一块饼塞到他手中,“快吃!” 凤羽欲言又止,低着头吃那硬邦邦的饼子。她怕碎屑落下,便伸出手托在他胸口,凤羽忍不住道:“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叶姿挑眉道:“谁让你比我小?” “可我没觉得。”他说着,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叶姿哼了一下,拿起纸包里的干粮也吃了起来。虽经篝火烤过不再冰冷,但饼更加坚硬,叶姿一口口咬着,险些把牙给硌了。 她紧皱着眉头,凤羽却静静看她。 “别看着我啊。”叶姿抬肘撞了撞他,想借此缓和一下气氛。但他却还是看着她,好似看着她吃东西,都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她翻过身,面对他而坐,见他才吃了半块,便生气道:“怎么才吃那么点?身体那么弱,难怪老是腿疼!” “这两者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相关。”凤羽平静道。 “你还敢顶嘴了?”她发泄似的打了他几下,他也没避让,甚至在她动手的时候,还是望着她。叶姿被这澄定无波的眼神看得更是心乱,索性背对着他而坐,抱着双膝不吭声了。 风吹过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似远似近,像是有人在幽深山林间拨动极细的琴弦。于寂静中,时间的流逝更显缓慢,叶姿枯坐了片刻,也不知凤羽在做什么,只是听不到他的任何动静,心中不免又不安起来。想要回头,可又放不下架子,正迟疑间,忽听他用极低的声音道:“如果不再回上京,我们就要找个不会被人认出的地方去躲一辈子,你愿意吗?” 叶姿的心弦忽地一震,不由回过身去。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眸依旧黑白分明,只是幽寂得如同浩瀚深海。她不知如何回答,手指攥紧了袖子。凤羽垂目望了望她手边的干粮,又道:“就像这个,我可以吃得下,你却觉得难以入口。可如果我们失去了现在的身份,我会不遗余力照顾你,但我不能走路,或许再也没法让你锦衣玉食……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故此也希望你明白。” 她心潮起起落落,不由硬声道:“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凤羽的眼神收缩了一下:“如果你怪罪,我可以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叶姿负气似的诘问,“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越说越沉重?!” “简单吗?”凤羽直视着她,“我只是看你郁郁寡欢,才将实话说给你听。” “那你为什么要亲我?!”她又质问了一遍。 凤羽一怔,清秀的双眉不禁皱起,重重道:“你是真的怪我了?” “你觉得呢?”她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越加烦躁。 “……只是太过喜欢才那样做了。”他似是也生了气,倚在床头不再说话。 叶姿瞪了他一眼,见他还没有反应,不由扑到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凤羽双腿还隐隐作痛,惊得不敢动弹,只好将她紧紧抱住。 “干什么你?!” 她将脸埋在他肩前,没有说话。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搂在她腰间的手用了力气,抱住她摇了摇。她索性将身子挂在他身上,死活不肯移开。 “这样会被发现的。”他一本正经道。 “你不是说想带着我逃走吗,还怕被人发现?” “我是那样想,所以才问你。” “可是有地方可去吗?” “我之前也是这样问你的,但你却无端生了气……” “你还委屈起来了?!” 他发现与生气的叶姿没法交流,便识趣地闭了嘴。但身上的女人却不放过他,手继续往下挪,移到他腰间,作势掐了一下。 凤羽蹙紧了眉,还是没出声。她侧过脸看看他,倒有些不安。“不疼?” 他点点头,道:“疼的。” 叶姿怔了怔,随即道:“胡说,我根本没有用力!” “可我还是觉得疼。”他的眼神清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说谎的样子。 她的心瞬时软了,身子也绵了,伏在他身上,伸手替他揉着腰间。 凤羽微微侧过脸,呼吸就在她眼前。叶姿抬眸一望,眼里全是他。 于是情难自已,便又扬起脸,轻轻地咬了他的嘴唇。他先是怔了怔,继而抱紧了她的腰间,深深深深地吻她。 安静的小屋里,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猛烈的心跳。 雪光透过窗纸映在墙上,匀出了圣白无瑕的世界。寒冷的空气里,他与她的气息化为炽热相萦,好似与生俱来,无需分开彼此,只是相隔了数千年,离散了几万里,最终如河流归海,又再相遇。 他的手在她腰间,只是隔着衣衫。她抵着他的前额,握着了他的手腕,沿着衣衫下摆,将之挪了进去。 指尖触及她腰间肌肤的那一刻,叶姿即便垂着眼帘,也能感觉到凤羽的震颤。他掌心炙热,原先灵活的手指似乎不知应该再往何处去,只在她腰肢处久久停留,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掌心。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一下,但越是见他这样青涩,越是生出爱怜之意。于是攥着他的手,慢慢移到了身前最柔软之处。 凤羽本是轻吻着她的,此际却好似屏住了呼吸,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深深望了她一眼。 掌心的感觉,温软,饱满,带给他从未体会过的冲击与震撼。 叶姿又吻了上来。唇齿相遇间,她禁不住道:“凤羽,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低声道:“就像我方才说的,若是要放弃身份远离人群也愿意吗?” 她没有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他眼里酸涩,心中却好似注入了一汪清泉,自天而降的甘甜,让他忘记所有疼痛。又或者说,只要能有她作伴,就算承受再多苦楚,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不知道怎么写着写着就荡漾起来了,要不是凤羽的腿还疼着,差点就那什么了…… 这两天多谢大家的票票了 低头三尺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8 11:07:09 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11:14:26 大白兔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8 12:20:37 夕小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12:51:01 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9 00:59:08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兵行千里 临近黄昏时分,周野老才回到了石屋。叶姿听到声音急忙迎出去,见他背后竹筐中似乎并无什么草药,不由惊讶道:“老先生没有找到草药?!” 周野老没有回答,直接将竹筐倒扣于桌上,才从中落下三两截枯败虬曲的藤叶。 “不要看它长得平凡,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他说罢,手指一用力,便将其中一枝折成两段。那藤叶看似早已干枯,但一经拗断,却从中流淌出暗红色的汁液。叶姿想走近些看个仔细,孰料才上前两步,便觉腥味浓重,直让人作呕。周野老见她捂着鼻子,不禁摇头叹息:“养尊处优惯了,连味道都闻不得。” 叶姿尴尬道:“只是一时不适应罢了。这汁液有什么作用?” “疏通经络,但只这一样自然不够。”周野老说罢,又从屋角一个看似即将倒塌的架子上取出几把干枯的草药,坐在一边将其切成碎屑。屋子中顿时弥漫了苦涩的味道,与刚才那藤叶汁液散发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周野老却浑不在意,道:“今夜开始便要熬制,到时候你也看着点,加水、添柴,快一分慢一分都会毁了药效。” “只要有您指点,我照着做便是。”叶姿不敢大意,见他将那些药屑混在一起倒进竹匾,便想上前帮忙。 “这个无需你插手!”周野老迅疾道,“我先去加水调制,你稍后就来厨房生火。” 叶姿唯唯答应,见他端着竹匾出了屋子,才转身进了内室。凤羽仍坐在床上,听得她进来,便回过头道:“怎么要你去陪着熬药?” “可能所花费的时间太长,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叶姿替他按了按腿上的被褥,“听那意思,要整整熬制两天两夜呢。” “难道要一直守在边上?”凤羽愕然。 叶姿皱眉道:“那倒不清楚,等会儿我去问问他。”说着,又摸摸他的肩膀,“等会儿呼尔淳会送晚饭来,要是我还没回来,你就不要等我,先自己吃了。” 凤羽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道:“我还是等你来一同吃。” 叶姿忍不住笑了:“那你点什么头?” “虽是想答应,可心中还是想等你。”他也不由扬起唇角笑了笑。 ****** 因怕周野老等得焦急,叶姿没敢与凤羽多说几句,匆匆告别后便离开了内室。她走后,这小屋中便更显得冷冷清清,凤羽独自坐了许久,也没等到她回来。倒是呼尔淳送来了晚饭,与他稍稍交谈了片刻又退了出去。凤羽倚坐在床头,听着窗外瑟瑟风声,见桌上的食物渐渐转凉,不禁临窗唤来呼尔淳,道:“去看看郡主在做什么。” 呼尔淳快步离去,不久之后急匆匆而来,满脸愁容道:“郡主正在厨房,末将敲门,那老人却不肯放我进去。” “你也没让她回来用晚饭吗?”凤羽不由皱眉。 “说了,可老头子说她有东西吃,末将还想再问下去,反被他一顿责备,说会耽搁熬药的时间。因此末将只好回来……” 他既如此说了,凤羽也只得作罢。 默默吃着半凉的晚饭,觉着没甚意思,可又无法前去厨房探看,于是便这样独自等待。可直至天色转暗,在外的士兵们都已进了营帐,叶姿也还是没有回房。 他倚在床头,望着桌上一点幽幽烛火,想到白日她扑在他身上狠咬的那一口,又想到那夜里她跪坐于面前俯身的吻,心绪自是难平。曾几何时,幼时的他也是这样枯坐于小屋里,想着遥远的北辽,那里有笑如骄阳的姐姐,也有神勇英武的父亲……即便是被作为质子送走之后,他依旧希冀着远方的父王能够率领大军将自己救出困境。可北辽的胜利讯息一次次传来,他却一次次地失落,故国的战胜非但未曾给他带来任何回去的希望,相反,还使得他一次次地遭受□□。 在那段最最黑暗的日子里,在他断了双腿只能爬着出去接过他们施舍的食物后,他曾经用打碎的瓷片在腕间狠命地划。 直至现在,他的手腕内侧还满是伤痕。 他知道叶姿看到过,可她没有问,他也不想说。关于过去的一切,那些充满着暴戾、阴暗、仇恨的记忆,他都不想让她知道。 …… 叶姿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山谷幽寂,寒星寥落,四下里黑得如化不开的浓墨。她裹紧了衣衫奔回石屋,竟见内室的房门缝隙里还透出一缕烛光。 她心生讶异,轻轻推开门一望,屋中的蜡烛已经燃得仅剩短短一截,凤羽伏在桌边,外衣都没脱,已经睡着了。 她没敢惊动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前,见桌上的木盒里还盛着几块未动过的糕点。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在凤羽脸上,他的眼睫绵密如羽扇,即便是睡着的时候,眉间犹微微蹙着,似是有心事萦绕不散。 叶姿不想把他吵醒,便轻轻抱着他,想让他重新躺好。可才揽住他的腰,他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道:“天亮了吗?” “没有呢。”她替他解开衣扣,脱下绒袍,“你这样会着凉生病的。” 他这才清醒了一点,见外面仍是一片寂静,不禁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叶姿叹道:“一直在不断地加水搅拌,再加草药进去,若是没有我,光靠周野老一人确实难以应付。” “那现在他还在守着?” “前半夜我守着,他去休息。刚才他醒了,见我困得不行,就让我回来了。”叶姿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桌上的木盒,“你难道没吃晚饭?” “吃了,这些是留给你的。呼尔淳说他没法进厨房,我怕你没吃到什么,回来会饿。”凤羽撑起身子,将木盒推到她面前,“只是冷掉了,你要吃吗?” 叶姿看着那几块糕点,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摞,知道必定是他特意选出好的,才留了下来。她心里有点发酸,便拈起一块,低着头慢慢地咀嚼。 清香的滋味在唇舌间流转,像他的气息。 “以后我给你做很多好吃的东西,是你从没吃过的。”她吃罢了点心,坐在凤羽身边。他点点头,见她渐渐有了困意,便让她倚着自己。 夜空下,不知何处传来了兽类的低鸣,在幽深的山谷中回荡。叶姿靠在凤羽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之声,有一时迷离恍惚,竟觉得自己已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许久,也与他相识了许久。 “早些睡觉吧,已是半夜了。”他握住她的手。 “嗯。”叶姿犹豫了一下,将外衣脱了下来。他取过枕头,道:“只有这一个,给你。” 她微微愣了愣,道:“要我去那头睡吗?” “以前不也这样?”凤羽有些尴尬。 叶姿拿过枕头,又放回原处,顾自在他身边躺下,盖上了被子。凤羽懵了一下,见她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只得吹灭了蜡烛,睡了下来。 两个人起先都没动,凤羽更是连呼吸都谨慎,过了片刻,叶姿侧过身来,伸手抱住了他。他转过脸,小声道:“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放肆了点?” 她咬了咬嘴唇,向他耳语道:“只是抱着睡睡而已。” “嗯。”凤羽认真地点点头,就让她抱着自己睡。朦胧中,又觉她的脚在自己脚踝那磨来磨去,不禁睁开眼:“干什么?” “没什么……怎么冷冰冰的?” “……一直都这样。” “我帮你捂热。” “那你的脚不也冷了?”凤羽想要阻止,可她已经用足心贴紧了他的脚背,同时抱他更紧。他心中有难以抑制的冲动,一阵一阵,像浪潮涌起。 叶姿钻进他怀里,犹如这冬夜里急需找到依偎的小兽。他虽想克制自己的情感,但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又亲了亲她的嘴唇。 “甜的。”他低声道。 “因为刚才吃了糕点。”她偷偷地笑,“什么香味的?” 凤羽想了想,道:“不知道。” 她抬起头,很快地吻了他一下:“现在知道了吗?” “还是不知道。” “你在骗我?” “没有,是真的。” 她用指尖蘸了蘸自己的唇间,又放到他嘴唇上。“是桂花啊,笨蛋。” 他低着眉,小声道:“以前没有吃过。” 叶姿心疼起来,抚着他的脸颊,道:“难道没去朔方前也没尝过?” “……就算偶尔吃过,也早忘记了。” 她沉默了片刻,忽而道:“要是我穿越过来的时候,正是十一年前就好了。” “嗯?”他侧过脸望着她。 “那样就可以阻止你去朔方,你就可以不受他们的折磨。”叶姿抚过他的眉间,他不禁讶然,继而又微笑起来。“但若是这样,你遇到的就是只有七岁的我了。” 叶姿笑了起来:“那我就把你救走,然后养大你。” 凤羽却摇了摇头:“那样的话,你只能是我的姐姐。” “现在呢?” 他抱住她,低声道:“我更希望能与你永远在一处,能天天和你说话,看到你在我眼前,不管你在做什么事,都好。” 叶姿心底深处柔软得如同云朵,于是伏在他身上,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亲吻还是略显生疏,可她喜欢他唇间那种纯涩的,犹如初生青竹般的气息。 因为他是凤羽。 ****** 夜幕下的断樵谷悄寂无声,偶尔有飞鸟被寒风惊起,挥动着羽翅掠向远处,转瞬间便隐没于黑暗之中。 然而在遥远的另一方,夜晚的肃静已被一支人马的到来而打破。从高高的城墙上往下望去,那群身披银甲的士兵策马疾行,如长龙般驰向城门。 守城的年轻士兵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夜半行军又无事先通报的情形,还是他从未见过的。 “难道是边疆又要打仗了?”他悄悄地问着身边的同伴。 “听说不是,刚才你没听到吗?他们是从上京来的,是太子殿下亲自率兵,还有新任的国师也跟着!” “国师?”那士兵一愣,继而追问,“就是那位能算出天降大灾的神人?” “没错……”同伴说到一半,忽而望向远处,低声急切道,“快看,那被众人簇拥着的就是……” 守候在城门口的官兵齐齐下跪,连同站在城墙上放哨的人亦手举火把单膝跪下。通天明耀的光华间,又有一列青甲士兵迤逦而至,在那队伍的最前方,有一名身穿玄黑锦袍的年轻人气宇不凡,而在他身侧,则又有一人策马缓行。 暗紫色的长袍上以银线绣出盘曲游动的巨蟒,火光耀动间,他脸上的银质面具泛起寒芒。这两人离城墙越来越近,跪在城门口的士兵偷偷抬眼望去,竟见那紫衫人的面具上连眼睛都未露出,不由心生讶异。 岂料就在这一瞬间,紫衫人似乎已经察觉,朝着士兵所在的方向转过了脸,那士兵一愣神,慌忙想要低头掩饰,却只觉面前一道炽烈气流奔涌而来,不由得惊呼一声往后跌倒。 周围众人不知缘由,急忙上前搀扶,竟见他胸口战衣已熏得漆黑。那士兵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抬头一眼,众人亦俯首叩拜,高呼祝祷。 这一列人马在夜幕下穿过城门,朝着西南方向静穆疾行,火把的光亮很快便化为天际的星芒,散落在荒芜旷野,留下点点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感谢大白兔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7-09 11:34:51 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01:02:0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情势两立 来到断樵谷的第十日,凤羽还是躺着不能行动。叶姿找到周野老想问问情况如何,但周野老似乎看出她的焦急,还没等她开口,便道:“我昨日替他检查过,双腿经络有所复原,但因为多年来一直卧床不起,暂时还无法下地。”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你看看他的腿都瘦弱成什么样子了,心急不得!”周野老说着,挑起竹筐又去山里采药了。叶姿在门口站了片刻,斜坡下士兵们亦在休息,呼尔淳却不见踪影。她正待发问,却见呼尔淳从通往山谷外的那条小径匆匆走来,神色颇为凝重。 见到叶姿后,呼尔淳快步走上斜坡,低声道:“郡主,请过来一步说话。” “出了什么事?”叶姿跟着他远离了屋子,心中有些疑虑。 呼尔淳浓眉紧皱,道:“上京出事了!” “什么?”叶姿一怔。 “刚才军营有人传信来说,前不久上京突遭大灾,附近郊野山摇地陷,倒塌了许多房屋,死了不少人。只是我们这里距离上京较远,加之地处偏僻,到此时才得到讯息。” “王府中情况怎么样?” “送信的士兵没有说,想来他也不知道。但据说城墙都裂了开来,宫中也大乱一场,好些宫女侍卫被倒塌的屋梁砖石砸伤。不过万幸的是圣上早有准备,并没有受伤。” 叶姿不禁道:“圣上怎么会早有准备?难道他知道这事会发生?” 呼尔淳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道:“末将也觉得很奇怪,听说是太子殿下事先密奏,说出某日某时会发生大灾,恳请圣上离宫避难。圣上当时半信半疑,没有离开皇宫,只是在祭坛祷告上苍,也幸亏这样才没被重物砸中。” “太子?”叶姿心中隐隐发寒,“他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灾难?” 呼尔淳皱眉道:“据说太子殿下得到神人相助,那人神机妙算,能知过去将来诸多大事,圣上已册封他为北辽国师。” 叶姿听到这里,悬着的心猛地一荡。呼尔淳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压低了声音道:“这讯息也传往伏罗边境了,想来王爷不久也将知晓。王爷素来不喜鬼神之说,要是他回来了,说不定又要与那新任的国师起冲突……” “那我们在这里替世子治伤的事,有没有被上京的人知道?”叶姿打断了他的话,径直问道。 呼尔淳一愣:“只有附近营地的人知道,就算是乌木堡的将士们也未必知道我们来了断樵谷。” “你马上去叮嘱他们小心着点,如果有上京过来的兵马,即刻过来通报。”叶姿说罢,转身便向石屋走去。此时凤羽双腿上绑着的铁架已经取下,正倚着窗望着远处,见她神色凝重地回转,不由道:“呼尔淳跟你说什么了?” 她蹙着眉,将听到的讯息告诉了他。凤羽沉声道:“以你看来,那个所谓的国师,就是先前一直追捕你的人?” “我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精准地预测地震。”叶姿压低了声音,“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认识了他。” 凤羽思索了一阵,道:“最初在戈壁滩,我将那人撞下地窖后,太子有没有见到他?” “应该没有啊,当时我和你都受了伤,太子还特意加快了行程,将我们送出了戈壁。” “他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吗?”凤羽抬目问道。 叶姿愣了一会儿,这才想到当时的情形。“那时候是夜间,风沙又大,我一直陪着你留在车里。他倒是曾有一段时间不在马队,士兵说他去前方探路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趁着那个空当返回了?” 凤羽点了点头:“他在行宫时就见识过那个怪人的厉害,心中应该一直存有疑虑。或许就是在戈壁,那怪人受伤不支,便被折返回去的太子擒获……当然,也可能是救起,因此成了他的辅佐。” “所以后来太子能喊出我的真名……”叶姿喃喃自语,忽又扬眉,“那我当时急得要走,你还冷嘲热讽说我胆小!” 凤羽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我只是觉得你当初一个人贸然出逃也不是办法。” “两个人出逃就好了吗?”她原先紧张的心情这才稍稍缓解,于是坐在了他身边。 他虽还虚弱,但扬起下颔笑了笑:“至少现在有人跟你一起商量。” 她勉强一笑,凤羽又问道:“周野老呢?” “去采药了,怎么?” 他攥着她的手,道:“等他回来,要即刻请他帮忙了。” ****** 那天晚上,叶姿趴在床上,背上的痛楚一阵接着一阵。她咬着牙不发出声音,生怕影响凤羽休息。可他却侧过身来,抚着她的长发,道:“忍过这一次,他就没有理由再说你是假冒的郡主了。” “我们为什么不趁机逃走?”叶姿冷汗淋淋,喘息着道,“这样也不需要再担心什么身份暴露了。” “如果这样逃走,只会招来更多的搜寻。北辽地域广阔,我如今还寸步难行,你带着我岂不是插翅难飞?” 叶姿默默忍受着痛楚,眼角微微湿润。原先与他横眉冷目时,只想着要寻找机会返回现代,可也不知何时起,他的一笑一怒,渐渐牵扯着她的心绪……于是漫漫征程,狭窄的车厢内,她与他的碰撞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直至某个时刻,她发现这个习惯侧目轻视于她的少年,这个总是对她不留情面的“弟弟”,竟在她心中占据了那么大的空间…… 她没有后悔与他的亲昵,因为她觉得对于他而言,自己就是一注甘泉,她愿意浇灌他这株瘦弱却又充满韧性的青竹。 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未来。 尤其是现在,尝到了清甜,又经受着煎熬,更看不到希望。 黑暗中,凤羽摸到了她的脸颊,亦触到了她眼角的泪痕。他怔了一下,低声道:“叶姿,别哭。” 她无声无息,许是因为疼痛而导致的脆弱,又一颗泪珠悄悄滑落。凤羽靠近到她近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她。她的眼眸隐隐涌动着明波,长发缠在肩头,是少有的憔悴。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底应该怎么办?”她泄愤似的说着,侧过了脸去。 “但现在真的不是走的时候啊……”他踌躇了一下,拽过她的手,“我既然答应过你的,就不会忘记。” “那我们是不是还必须回到上京?”她忍着眼泪,问道。 他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时间来得及,我还可以想办法。但是,我担心太子不会放任我们留在外面。” “你是说他会赶到这里?”叶姿一惊。 他颔首道:“你做好准备,也许我们很快就要离开。” 叶姿急道:“但你的腿伤还没有治好!” 凤羽重重呼吸着:“我现在先要顾及的是你的安全。” ****** 三日后的清晨,成群的飞鸟自远处惊起,掠过灰暗的山林,划向低沉的云端。穿戴银白盔甲的队伍在山道蜿蜒而来,最终停驻于断樵谷外,将小路出口牢牢阻断。 耶律臻持缰策马,带着护卫缓缓进入了山谷。 小径崎岖,两旁皆为丛生的灌木,上有怪石枯藤,每行进一步,座下骏马都谨慎异常。紫衫人依旧戴着银质面具,始终不发一言,紧紧跟随其后。 沿着这小径走了数里,古树枯藤渐渐隐去,转而呈现于眼前的是一道斜坡,在那陡峭山石间,一间石屋如雄鹰般踞立于上。此时风摇树动,多日未现的阳光蓦地破云而出,如万道金箭射向四方。 身披雪白狐裘的少年坐在屋门前的青石上,为这金芒所笼罩,为原本清冷的样貌润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殿下驾临,萧凤羽不能起身迎接,请勿怪罪。”凤羽望着耶律臻,平静道。 耶律臻将马鞭交予下人,道:“世子忽然离京,我听到了消息后颇为意外,本想立即派人寻找,但不料上京发生灾祸,便延误至今。”他环顾四周,见石屋前后空空荡荡,不禁道:“怎么?难道世子独自在此,竟没人陪同?” “有劳太子牵挂,特意从上京赶到边关,专为在下而来。”凤羽微微笑了笑,抬袖指了指深林,“我在此养病,姐姐也一同前来,适才与随从们去了林中采药。” “堂堂郡主怎能去做那些粗活?”耶律臻叹了一声,翻身下马,始终如影子般在他身后的紫衫人也随之落地。 耶律臻往前走了一步,向身旁的侍卫道:“速去将郡主找回!有什么要做的活,你们代为效力!” “是!”护卫们应声而去,转眼间便奔进深林。 凤羽盯着耶律臻身后的紫衫人,忽而道:“殿下似乎有了新的下属?” 耶律臻一笑:“不是下属,而是我朝新任国师。此次前来断樵谷,也是因他所言。” “为何?” “前段时间上京遭遇天灾,虽经国师事先预示,父皇才得以幸免于难。但此后国师夜观星象,算出天降煞星正落向这西南方向。我得知世子与郡主又在这附近寻医问药,便连夜启程赶往此地。”耶律臻说着,回头朝着紫衫人道,“国师,等郡主回来后,还要请你亲自为她驱魔。” 凤羽扬眉道:“驱魔?姐姐天天与我在一起,她若是有何异样,我怎会没有察觉?” 耶律臻摊手:“国师远在千里之外就能断定郡主已被煞星侵袭,世子若是不信,稍后看了便知。” “无稽之谈!”凤羽冷笑一声,那紫衫人缓缓上前,沉声道:“世子,你若一味维护已被煞星俯身的郡主,只怕也会危及自身。” 凤羽轻蔑地看着他,道:“国师姓甚名谁,又从何处而来?我怎听你的声音有几分耳熟?” 紫衫人沉默不语,耶律臻瞥了他一眼,笃定道:“国师姓莫,名渊,来自东方邛崃国。世子觉得他有些熟悉?那只怕是有些夙缘……” 说罢,不禁扬唇一笑。 而在此时,林中传来匆匆脚步,不多时,已有一群人簇拥着一名身披玄黑斗篷的红衫女子快步而来。 “姐姐!”隔着甚远,凤羽便一眼望见了叶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22:31:4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暗流涌动 叶姿缓缓地走到斜坡下,向耶律臻行礼道:“殿下怎么来了这里?” 耶律臻自她出现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此时才微笑道:“近日颇不太平,我生怕你们姐弟在这边境有所意外,正好国师也想来此,便与他同行一趟。” 叶姿抬目望着站在他身边的紫衫男子,不动声色。耶律臻微微侧了侧脸:“国师,你不是说郡主恐怕遭遇煞星附身吗?我看郡主很是正常,难道是你推算有误?” 莫渊上前一步,正对着叶姿,低声道:“凤盈郡主,请将左袖卷起。”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叶姿盯着他那张冰冷坚硬的面具。 “因为要验证你是否被煞星附身。”他很平静地说着,没有半点心虚之意。 凤羽愠道:“殿下,你带来的人是否太不识体统?” 耶律臻无奈道:“但国师先前确实算出天降大灾,连父皇都对他信赖备至……”他转而望着叶姿,道,“凤盈若是坚信自己没有异常,那就听国师一次,也好解除他心头忧虑。” “为什么要我卷起左袖?”叶姿瞥着他道。 莫渊没有回应,耶律臻却好似心知他的想法,随即淡淡道:“国师先前与我说过,被煞星附身的人,在左臂上定会有一道伤痕。” “左臂?”叶姿不由自主地一挑眉,继而望了望凤羽,凤羽神色不改,什么都没说。于是她侧过脸,瞥着莫渊,道:“你可知这样要求很是无礼?如果一切并非如你所想,你又该给我什么交代?” 莫渊沉声道:“如果不是,我甘愿受罚,但如果有一丝伤痕……” “如果那样的话,站在我们面前的只怕就不是郡主了吧?”耶律臻似是开玩笑一般地说了句,转而望着叶姿。她紧抿着唇,猛地捋起衣袖,将左臂露了出来。 光洁如玉的手臂上并无半点伤痕,只是在上端纹有一道盘旋如凤的刺青。莫渊戴着面具,看不出有何表情,耶律臻却不由紧锁双眉上前一步,盯着她那道刺青道:“凤盈,我怎不知你手臂上还有这个刺青?” “以前是没有,新近才纹上的。”叶姿不以为意道,“国师,殿下,你们可看清楚了?” 莫渊忽然道:“这个刺青,不是为了掩饰吗?” 叶姿脸色一寒,斥道:“大胆!我是堂堂郡主,还需要掩饰什么?!”继而朝着耶律臻道,“太子,你看得真切,我手臂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伤痕?!” 耶律臻紧盯着她臂上刺青,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痕迹,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有。” “姐姐的这个刺青,是与我一同纹上的。”凤羽忽而开口道,“前不久我们在雪山下祭拜神灵,心有感悟,便请此地的巫师替我们二人都刺上了凤凰的印记。殿下若是怀疑,可以看看我手臂上的刺青。”说罢,便作势要挽起衣袖。 耶律臻一抬手:“那倒不必了。” 叶姿冷哂道:“既然如此,国师当众对我不敬,殿下打算怎么惩罚他?” 耶律臻双眉一扬,寒着脸朝莫渊斥道:“国师,你先前口口声声说郡主被煞星附身,臂上必有痕迹可查,现在你又如何解释?!还不赶紧向郡主赔罪?!” “单单赔罪就够了吗?”叶姿提高了声音,迫近一步,“让他把面具摘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冒犯于我!” 耶律臻心觉她与离京前大不一样,似乎又有些恢复到原来的性情,但也只得道:“凤盈,不必如此生气……” “殿下是要帮他说话?”她睨着耶律臻,“还是觉得我父王身在边疆,暂时管不得朝政,因此人人都可以欺负我与凤羽?” “哪里话!北胤王的儿女有谁会欺负得了?”耶律臻一笑,瞬间又沉着声音道,“国师,速速请郡主息怒!” 莫渊微微一躬身,道:“郡主请勿动怒。” “把面具摘下!”叶姿再度迫近,与他只差着两步之遥。周围的士兵早已对此人充满猜测,见郡主如此强势,也不由都睁大了双目。 莫渊缓缓道:“郡主为什么对我的长相这样好奇?” 叶姿冷笑道:“只是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是不是长得与众不同,才会被奉为国师。” 他沉寂了片刻,抬手摘下了面具。 此前他虽多次如鬼影般追踪不放,但都是在夜晚时分出现,叶姿竟从未真正见过他的样貌。原本以为是个穷凶极恶的男人,然而这面具取下后,显露出的却是一张年轻而又刚毅的脸,只是在左眼下方,有一道淡淡的伤痕。 刺目的阳光穿过云层直射下来,莫渊手握着面具,双目依旧紧闭。 叶姿怔了一怔,强硬道:“把眼睛睁开。” “双目怕光,难以睁开。”他徐徐答道。 “是怕光,还是怕被人看出异样?”她审度着这个男人,想到了之前那双能发射红光的双目。 “没有什么异样。”莫渊依旧不紧不慢,抬手便想将面具戴上,不料手腕一紧,竟已被叶姿抓住。 “我记得前段时间有个眼睛能射出红光的怪物一直想要追杀我,听你的声音,与他倒是很相似呢。”叶姿嗤笑了一下,又望着凤羽道,“凤羽,当初在戈壁,你是不是拿箭划伤了那个怪物的脸?” 凤羽颔首道:“正是在左侧脸颊。太子殿下,您找来的这个国师莫非就是怪物改变身份而成?切不可掉以轻心,让他混入宫廷。” 耶律臻脸色变得难堪,强自镇定道:“我怎会如此大意?你们仅仅凭借着一道极浅的伤痕就能断定国师就是那个怪人?” 凤羽一笑:“那先前国师岂不是也仅凭一道伤痕就要说我姐姐被煞星附身?更何况,现在姐姐手臂上并无伤痕,倒是这位来历不明的国师脸上,却有着被人弄伤的痕迹。” 叶姿盯着耶律臻,道:“殿下到现在还对国师深信不疑?” 耶律臻扬起下颔,道:“郡主不必怀疑了,国师脸上的伤,与戈壁中的事情并无半点关系。” “你可以保证?”叶姿反诘道。 他盯了她一眼,又缓和了神色,道:“自然可以。怎么郡主连我都不相信了?” “既然太子这样说了,在场的人也都听到,以后若是国师显露出恶意,太子您可是要承担举荐疑犯的罪名呢。”叶姿说着,松开了手,将莫渊一推,斥道,“我不想再看到他!” 耶律臻望着桀骜不驯的叶姿,颔首道:“凤盈,我发现你自从到了雪山后,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脾气。” 她眼角带笑,道:“那是因为凤羽带我去祭拜了神灵,我丢失的魂魄已经回到了体内。” 此时凤羽一抬臂,斜坡边的数名随从即刻到了他身边。“殿下,这山谷阴冷,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说的也是。只不过世子说在此地治伤,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可以离开?” 凤羽淡然道:“本还可以再留几日,既然太子远道而来,那我现在离开也无不可。” 叶姿神色一动,莫渊忽而侧过脸,朝着耶律臻低声说了些什么,耶律臻随即打量四周道:“这里怎么没见给世子治伤之人?还有听闻呼尔淳副将亦陪你一起离京,他现在又去了何处?” “哦,他们早间去了深山打猎,也不知要何时才回。”凤羽说着,向身边的随从道,“你们两人留下,若是郎中回转,便替我代为辞谢。” 叶姿不禁道:“凤羽,你现在离开山谷要去哪里?” 凤羽还未回答,耶律臻已道:“那就先去附近营地暂作休息,等适合的时候,再一同返回上京。世子你看怎样?” “也好。”凤羽安然应答。 ****** 凤羽被扶上马车时,叶姿习惯性地也想跟上。耶律臻却道:“凤盈,我替你准备了车驾,你不需要跟世子挤在一处。” “……他需要我照顾。”她还是抓着车门,跨了上去。耶律臻看着坐在车内的两人,不由眉间微蹙,转而上马去向了前方。 在卫兵的护拥之下,他们很快便启程出谷。那片刻之前还暗流涌动的石屋四周,不久便恢复了沉寂。 马车内,借着车轮声的掩护,凤羽低声道:“他们现在只是检查了你的手臂,那背后的伤痕,太子必定也会详查。” “……他总不会叫我当众解开衣服吧!”叶姿说罢,撑着下颔倚在一角。凤羽沉默片刻,道:“以后你不能再与我太过亲密,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 她看了看他,无言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道:“不知道呼尔淳有没有将周野老送出边境……” “你我拖延了那么久,应该已经到了。”凤羽侧过脸,眉宇间略带忧悒。 这一列人马出了山谷直奔营地,行了一程,耶律臻忽而唤来手下低声交待。那人应了一声,随即挥手示意,带着一众人马重又折返,朝着断樵谷而去。 与此同时,在断樵谷深处,呼尔淳正身背着包裹,一路护送周野老爬过山岭。苍茫云海之下,山岭绵延不绝,周野老气喘吁吁地翻过最后一座山头,再也行走不动。 “老头儿,下了这山就是新宋境内,快些起来吧!”呼尔淳擦着汗水道。 “我好端端在谷中采药,你们非要说有人来擒我,骗我走了那么远,到底安的什么心?”周野老眼见四下空寂,并不像先前所说的那样有什么北辽人马要来抓他,不禁懊悔不已。 呼尔淳急道:“鬼才愿意骗你,要不是世子下令,我才不会管这等闲事……”他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停了下来。周野老皱眉道:“干什么?你……” “别出声!”呼尔淳迅疾蹲了下来,“你自己听听!” 周野老一怔,凛冽山风中,果然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老人一惊:“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说不清楚,快些回到新宋才是!”呼尔淳说罢,迅速背起了周野老,弯着腰朝山林奔去。 ****** 耶律臻他们赶回营地时,已是又一个夜晚。满营的官兵见太子驾临,自是惶恐不胜,忙碌不停。耶律臻下马后正待走入营房,却见莫渊忽地停下了脚步。 “国师,怎么站在这里?”他支开了身边护卫,走到莫渊身前。 此时叶姿正从马车下来,见他们站在那儿,不由往那边看了一眼。 原本一直闭着双目的莫渊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里有我熟悉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脸,望向了叶姿。 作者有话要说:去咨询了一下旅行社所以更得晚了,见谅。╭(╯3╰)╮ 感谢豆沙猫喵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2 12:47:47 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2 12:06:24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夜探营房 出乎叶姿意料的是,他的眼睛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此时看来似乎与常人并无区别。她平复了一下惊讶的心情,只当做没有听到他与耶律臻的对话,旋即背转了身子。 “国师说的是什么?”耶律臻似乎也没注意到叶姿,顾自问着莫渊。 “殿下可以问问这里的官兵。”莫渊缓缓望向四周,目光最终却停留在叶姿身上。耶律臻随即唤来军官询问,叶姿始终背朝着他们,站在马车边。 随行的士兵正将凤羽背下,她听到耶律臻正与军官低声交谈,便想跟着凤羽去他住的地方。不料才走了几步,便听耶律臻在身后道:“凤盈,你的住所在对面。” 她敛容回身:“我先送凤羽去休息。” “你们的感情越来越深了。”他打量了她一下,又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运来了一个奇怪的庞然大物,怎么你也没对我提起?” 叶姿早有准备,端正了神色道:“我以为殿下对此不会有什么兴趣,那是附近村民发现的神物,凤羽怕留在民间引起纷争,才将它运回军营严加防护。” 耶律臻讶然道:“既是神物,那我更想去看一看了,不如你陪我前去?” 叶姿没预计到他会主动相邀,一怔之余,立即道:“我也只是见过那神物而已,又不知它到底来自何处,凤羽还需要我照顾,请恕我不能陪同前去。” 凤羽不由望了她一眼,耶律臻倒也没介意,只是一笑:“无妨,那就请国师与我一同去见识那神物了。”说罢,便果真带着莫渊往营地后方快步而去。 ****** 士兵们将凤羽送入房间后便退了出去,叶姿关上房门,重重出了一口气。他却坐在床上,看着她道:“你刚才为什么不随他前去?” “为什么要去?”叶姿蹙眉不解,“如果他在那里又逼问我各种奇怪的问题,我一时说错了怎么办?你又不在旁边……” 凤羽摇了摇头:“那你就放心他跟莫渊去看那辆警车?” “之前我早就将警车内搜寻一遍,根本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顿了顿,忽而紧张地扑到床边,“上次给你的两只对讲机呢?” 凤羽按了按随身携带的包裹:“在里面,不曾丢。” “放好,别被他们发现。”叶姿缓了缓,呆呆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凤羽亦沉默了片刻,但始终都看着她的侧影,她有所察觉,抬头望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到外面有士兵走来走去。 想起前些时候在断樵谷小屋中的相处,在看看如今的处境,叶姿不免心绪低落。 “今天坐了那么久,你的腿有没有不舒服?”她不敢离他太近,只能小声问道。 “还好。”凤羽双手一撑,往边上坐了坐,低声道:“你扶我起身试试。” 叶姿一愣,讶然道:“难道可以站起来了?” “只是试一下,看有没有好转。”凤羽说着,便一手扶住了床栏,叶姿见状急忙上前架住他左臂。“别勉强啊……”她看着凤羽,不无忧虑地说着。 自从离开断樵谷以来,她还是难得离他又如此近,凤羽侧过脸,清冷的眼里又浮起一抹笑意。 “别担心。”他说着,右手用力撑起了身子,可虽有叶姿相扶,这全身的重量一下子压在双腿,只觉自膝盖往下一阵发软,双脚也好似陷于泥淖中一般,又沉又绵,难以使出力气。 叶姿见他身形摇晃,慌忙紧紧搂住他,但见凤羽咬牙硬挺,抓着床栏的右臂已在发颤,便不由急道:“不要硬撑!” 他却攥紧了床架,挣扎之下竟真的倚靠着叶姿脱离了木床,可也就是站了一瞬间,便支撑不住,跌坐了下去。 叶姿抱着他,一同跌倒在床,累得直喘,却又高兴地抚着他的脸颊道:“凤羽,你刚才站起来了呢!” “站不住,两条腿使不上力气。”他怔怔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 “只可惜耶律臻来得太急,不然我们还可以请周野老多医治一段时间。”她叹了口气,又警觉道,“呼尔淳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在山里遇到危险?” “那倒不会。”凤羽撑坐了起来,望着窗户道:“我只是担心他和周野老落在太子手中。太子身边明显少了一拨人……” 叶姿心里不安,刚想问他如何打算,却听门外有人道:“郡主,殿下知您坐车劳顿,特意命我们准备好一切,请郡主回房沐浴更衣。” 叶姿不禁一皱眉,凤羽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果然要看你背上是否有伤痕。” 她点点头,站起身道:“这军营内都是男子,我不便在此地沐浴。” “不碍事,我们特意找来了营中洗衣的仆妇,门外也会派人把守,请郡主放心。” 叶姿将门一开,果然门口的士兵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子,一见她出来,便盛情道:“水都已经准备好,郡主只管跟着我们去便是。” 她回过脸,朝着凤羽望了望,随着那两名仆妇往对面而去。 ****** 水汽氤氲,淡淡的白雾弥漫在屏风间,房门外是腰挎长刀的护卫,屏风两侧则是手捧新衣的仆妇。叶姿伸展了双臂,立即有人上前替她脱去了厚厚的外衫。 繁复的裙袄一层层地褪下,她抬手想要拔下绾发的金簪,仆妇忙道:“郡主先别把头发放下,沾湿了容易着凉。” 说话间,叶姿身上的最后一件小衣已被脱去。尽管屋中燃着火炉,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抱起了双臂。她背朝着那扇屏风,两名仆妇眼光往其后背一扫,便清楚地看到有一道四五寸长短的疤痕。 叶姿跨进了水中,背后的疤痕亦浸在水里,不见有何异样。 “水好像不够热,奴婢再去添些柴火来。”其中一人说着,便匆匆离开了屋子。 离房门不远的地方,耶律臻与莫渊正站在暗处。 “启禀太子,郡主背后确实有疤痕,看上去也不是新近伤的。”仆妇低声说道。 “可看仔细了?”耶律臻急切道。 “看了好几眼,就算郡主入了水,疤痕也没有淡去。” 耶律臻挥手屏退了仆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莫渊,你真能确定她不是郡主?”事到如今,耶律臻不禁对眼前的男子产生了怀疑。 莫渊淡淡道:“只是这一点小小的意外,就让你又相信她了?” “你说她手臂上曾埋下东西,取出后必定有伤痕,可我并没有看到!”耶律臻有些沉不住气,“现在她后背上又确实有伤,和我所知道的凤盈一样!” “背后有伤,不是你自己告诉她的吗?”莫渊冷笑,“然后她再找人做了个假象而已。” “好……就算她真的不是凤盈,那现在该有的她都有了,你还能怎么要挟她?” “不是要挟。”莫渊站在窗前,身材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笔直,“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就像我和你之间,也只是互相协助而已。” 耶律臻不安地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压低声音道:“你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他稍显僵硬地点了点头:“我只需要带她回到我们的时代,至于北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与我无关。” 耶律臻沉思了片刻,盯着他道:“你确定我可以登上雪山之巅,实行祭天大典?” “是的。”莫渊冷冰冰地道,“我可以搜索到这个记录。这也就是我愿意与你合作的原因。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可以找到回去的路径,也可以带走叶姿。” 耶律臻深深出了一口气,继而道:“不能把她留下?” “不能。如果你想留下她,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中止。”莫渊说着,转身便想开门。耶律臻一把拦住他,低声道:“可你要带走她,务必先要除掉萧凤羽,不是吗?” 莫渊侧过脸,沉声道:“我可以让她主动跟我回去。” “什么?”耶律臻怔了怔,“可我看她对你似乎很抵触。” 他抬起了右腕:“我会改变她的想法。” ****** 夜已深。昏黄的灯火下,叶姿倚坐在床前。屋内暖炉散发着春意,可无人在旁,未免还是觉得冷寂。 她与凤羽所住的地方虽距离不算太远,但毕竟隔着一道墙。百无聊赖中,她取出那支凤凰金簪托在掌心,细细看着上面的雕饰。可还没过多久,外面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叶姿警觉起来,问道:“是谁?” “小人奉太子之命特来唤请郡主。” “深更半夜的找我何事?”她不由坐直了身子。 那人连忙道:“先前郡主与世子送来的那个神物忽然发亮,还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太子已赶了过去,因为知道郡主先前曾接触过此物,便急忙派小人过来请郡主前去。” 叶姿心头砰砰直跳,她记得当初自己将所有可操控的按键都已关闭,这警车又怎会出了状况。忽而想到之前莫渊曾和耶律臻一起去看过此物,难道是他又打开了什么开关…… 正思索间,门外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间有另一名士兵急切道:“快走,快走,那神物里竟好像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叶姿听到此,不禁披上斗篷推门而出。院中的数人见她出来,急忙引着她穿过小径往后方营地走去。她走到凤羽所住的门口,不禁停下脚步道:“世子也去了吗?” “小人正准备去通报,郡主先行一步便是!”身后的士兵说着,便奔向那个院子。 叶姿本想等凤羽一起前去,但旁边的士兵催促地紧,便跟着他们匆忙而去。停放警车的地方离此地不算太远,四周空旷,原是一座贮存粮草的库房,此时门前火把摇曳,有士兵正来回走动。 “太子呢?”叶姿问道。 “已经在里面了。”士兵说着,便推开了大门。叶姿快步走进,借着门口士兵的火把光亮,隐约可见库房中央依旧停着那辆银白色的警车。可是却不见耶律臻的身影,也并没有看到车中射出什么光芒。 正待回头,却忽听身后隆隆巨响,一转身,厚重的木门已经紧紧关闭。 “干什么?!”她愕然惊呼,急忙扑到门前,可那大门已被人从外面扣住,摇撼起来纹丝不动。 四下漆黑无光,叶姿抓着门闩怒喊:“放我出去!” “嘭”的一声,从她背后方向传来。她下意识地回过身去,霎时间,两道透亮的光束直射向她的双目。 “冷静点,我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这儿的声音。”警车的门缓缓打开,他一低头,从车中走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怅然若失 “我听到声响,还以为你会过来找我。”凤羽看了看她,不由又道,“怎么脸色那么差?” 她这才走到近前,迟疑片刻后道:“凤羽,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他抬起眉梢,“什么事?” “……我的父亲,他可能还活着。”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不知自己是喜还是悲,酸甜苦辣一齐涌来,咀嚼出的尽是复杂回味。 凤羽也对这突如其来的的消息很是意外,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莫渊说的。” “他?”凤羽更是惊愕,“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你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说你父亲已经去世了吗?” “可是他刚才给我听了录音,在我被押送上车前,我父亲还在逃亡中。先前他们说的所谓自杀可能只是谎言,是为了骗我跟他们走……”叶姿越说越心烦意乱,见凤羽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不禁道,“无论怎样,他现在给了我一线希望,我也一直不相信我父亲会自杀!” 凤羽其实根本不明白她所说的什么录音,可见她如此烦乱,也没有细问,只是道:“那他现在告诉你这个消息,有何用意?” 叶姿怔了怔:“用意……” “他不是一直要抓你吗?为什么忽然跟你说这事?”凤羽顿了顿,又道,“他想让你不再抵抗,是吗?” “大概是希望我不要再逃……”不知为何,先前想好的一套说辞在他面前却噎了回去,只得模棱两可地这样回答。 “可是就算你不逃,你们还可以回到那个时代吗?如果不能,那他说这些又有何益处?” 她哑了口,垂下眼帘。 烛火跳动了几下,映在凤羽脸上的光影也随之变化,可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静而不起波澜,甚至恢复了一丝淡漠。 “他不会跟你说,他有办法可以带你回去吧?”凤羽轻描淡写地说罢,微微抬起眼眸,望着叶姿,等待着她的回答。 很多念头在她心间起伏不定,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只是有这个可能。他没跟我说得很详细。” 一小段寂静后,凤羽道:“你就不怀疑他是在骗你?好让你不再反抗,乖乖地跟着他回去。” “想过。”她沉静了一下,抬头道,“可如果我父亲真的还活着,我怎么能够对此置之不理?”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所以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你也会跟他回去?”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稳,眼神也清透,只是呼吸要比平素都缓慢,慢得让人感到窒闷。 叶姿深吸了一口气,道:“凤羽,他不是现在就要带我走。” “那是什么时候?” “他不肯说,只是告诉我,要等待一个时机。” 他没再说话,目光缓缓下落,似是看着床尾,可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意的地方。叶姿看着他,放低了声音道:“凤羽。” “嗯?”他这才好似回过神来,怔怔地抬头望着她。 她望了望窗户,见没人在外面接近,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前,蹲在床边,道:“你心里不高兴了?” “没有。难道我还能阻止你牵挂自己的生身父亲?” 她踌躇许久,又道:“如果……如果莫渊真的找到回到未来的方法,我就想办法救出我父亲,然后……然后我会回来找你。” 凤羽看着她诚挚的脸,本有许多话想问,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见他还是神色怅然,极力想要安慰他,又急着道:“或者你跟我一起回去,不再回这个时代?” “……我去了能干什么?” “随便干什么都可以。”叶姿见他终于肯说话,便抿了抿唇,努力笑道,“我回去后,可还是一个被抓捕的犯人啊,你难道就忍心让我被关进监狱或者一个人在外面东躲西藏?” 橘色的烛光拂在她眉眼间,使得她的神情多了一份柔和。凤羽伸手抚了抚她的眉梢,道:“自然不忍心。” 她满意地笑了起来,抓着他的手,攥在自己掌中,小声道:“我也舍不得抛下你,让你独自一人留在北辽。” 凤羽低头看着她,道:“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她又笑了一下,忽而想起了什么,因问道:“呼尔淳已经将周野老送走了吗?” 他点头,轻声道:“周野老已回到新宋境内,至少这样可以确保太子无法找到他了。”他又从枕下取出一本古旧的册子,递给了叶姿,“你看。” 她翻了几下,见里面画着人体穴位经络,不禁道:“这是哪里来的?” “周野老临走时,叫呼尔淳去石屋找到这本书,让他转交给我。说是不能任由我半途而废,否则寝食难安。” “没想到他还这样尽心。”叶姿欣慰地合上书册,这才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时间太久外面的人会生疑。” “去吧。”凤羽松开了她的手,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望着他。他亦望着她,笑了笑道:“为什么这样依依不舍?” “只是想看看你。”叶姿说完这句,才真的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 屋门发出吱呀之声,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另一个方向。凤羽却还没有躺下,独自对着那一支幽幽烛火出神。 烛泪一滴一滴地缓缓流下,先前一直被强压的各种杂念此刻忽然涌上心头,牵扯着原本平静如水的心境,让他无法宁静。 从认识叶姿开始,她便总是会带给他无穷的新意与冲击。时不时冒出的一些奇怪的话语,各种以他的眼光觉得有违常理的行为,起初是厌恶,可最终还是接受,甚至会觉得她像一片幽林,越是走进,越会发现在凡世间难以寻到的美。 即便她还是会说着他听不懂的词语,他也渐渐习惯不去追问,而是放在心间慢慢思量。他觉得凭他自己,也可以猜想她所生活的世界。 他一直以为她不会再回去了。 这一段时间来,他努力地想要治好双腿,为的是如果可以,他想带着她走。离开北胤王府,离开上京,甚至离开北辽。然后他与她可以不再背负着姐弟的名分,像两只逃出深山奔向原野的小兽一般,寻一个无人熟识的地方,悄悄筑起巢,去安置未来。 可她又一次带来了惊人的讯息。凤羽闭上眼睛,回想自己刚才的心情,竟是悲伤大于惊喜。她要回去救自己的父亲,要离开这个时代了,本是无可置疑的事情,但他却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沉沉失落。就好像从万丈高崖忽然坠落,伸手去抓,却发现什么都挽不住。 但他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觉得这是极其不应该存在的感受。因此他只能平静地接受,然后再听她说着以后的打算,其实他也明白那只是慰藉。 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在某个他无法企及的地方,等着她回去。 从道义与情理上而言,他都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阻止。 ****** 从次日一早开始,雪山附近的大小村庄,都被士兵翻来覆去详加搜查。村民们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找不到那个手掌大小的银灰色物件。 这样的搜寻一连持续了三天,最终连无人居住的荒地都被搜查一清,但莫渊要找的智能本还是毫无影踪。耶律臻与他在荒林中寻到天黑,见身边无人,便不解道:“你找的那个东西到底有何用处?” 莫渊一边用腰间佩戴的信号接收器监听着附近有无特殊讯号,一边皱着眉道:“对你来说没用,对我来说,如果弄丢了就是任务失败的表示。” “你的任务不就是抓住叶姿并将她带回去吗?”耶律臻负手跟在他身边,打量着他腰间的那个黑色小匣子。莫渊停下脚步,冷冷道:“那个智能本也是重要证物。” “但我们总不能在这一直逗留下去吧?”耶律臻不满于他的态度,正色道,“我离京之前就与你说好,找到了叶姿就要即刻返回。朝中事务繁多,父皇先前因遭遇天灾而倍感不适,我怎能还在此贻误时间?” 莫渊关闭了接收器,微微回过脸道:“你不是很想登上皇位吗?皇帝身体不适,应该是你感到高兴的事。” 耶律臻一震,怒喝道:“大胆,竟敢如此诋毁我的用心?” 莫渊却不为他的威势所吓倒,平静地转过身道:“人都是这样口是心非的吗?” “……你这样说,好像自己不是人?”耶律臻本觉可笑,但看到他的眼睛,再想到以前从他眼中射出的红光,不禁心生寒意。莫非自己找来的帮手真的是个魔物? 莫渊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林子。 ****** 三天过后,对智能本的搜查宣告失败。莫渊将此物的形状描绘了下来交给当地的军官,吩咐若有人发现,即刻送交上京。布置完毕之后,他们便正式启程,重又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尽管途中叶姿尽量避免与旁人的接触,但短短几天时间后,她便明显察觉到了耶律臻看她的眼神有所转变。 他虽没与她过分亲密,但当叶姿不经意地看到他时,总会发现他正在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叶姿一开始还以为他始终对自己心存怀疑,但数日后在道边休息时,耶律臻又主动过来,将水壶递给她。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水壶,道了声谢,却没有喝。耶律臻看着她道:“怎么你不想喝?” “这水有点冷。”叶姿抬头看着他,笑意满满。 他亦笑着道:“我早上看到凤羽递给你水壶,你就当即喝了。” “……因为那时候我渴了而已。”她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冷水。 耶律臻撩起衣衫下摆,坐在了她身边,她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一点,他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凤盈,你怎么总是怕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心思叵测 “殿下说笑了吧?我怎么会怕你?”叶姿说着,将水壶轻轻递还了过去。耶律臻道:“我至今都不明白你当时为何不告而别,忽然就与凤羽离开了上京。思前想后,莫不是那天在宫中,我说了什么话让你不乐意了?” 叶姿笑了笑,道:“怎么会呢?当时离开上京……”她不由自主地往马车方向望去,却见凤羽正推开窗户也望向这边。 “当时是姐姐与我发生了口角,她负气离去,我为了让她消气,便与她一同启程赶往边疆。”凤羽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 耶律臻随即问道:“凤羽的腿可有所好转?” 凤羽道:“比之前略好一些,但还不能站起。” “其实在我北辽如此广阔的疆域中必定也有良医,你们又何需远赴边疆舍近求远呢?”耶律臻喟叹了一声,看着叶姿道,“这一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叶姿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话题,只得道:“虽然路上艰险,但还好没有什么意外。” “是吗?”耶律臻站了起来,“这样最好,否则只怕北胤王得知后又会气恼不已。” 叶姿心中一动,不由道:“父王去了伏罗边境那么久,太子可曾得到什么消息?” 他笑了笑:“他倒是曾传信给父皇,说伏罗国内的动乱正在逐渐平息,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返回上京了。” ****** 上京。 檐角的积雪慢慢消融坠落,城楼上的旗帜在风中飘展,金晖一耀,便折映出万端光芒。只是若是细观,斑驳的城墙上有着明显修葺过的痕迹,沿着城中街道的房屋亦正在补救。道路边堆积着废弃的木料与砖瓦,使这座原本繁华的城池显得有几分杂乱。 崇光殿中,群臣依次上前通禀各司近况,隆庆帝坐在龙椅上,神情却有些木然。“陛下,陛下……”近旁的内侍低声提醒了两句,他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殿中的一名大臣已陈辞完毕,正等着皇帝发话,隆庆帝却心烦意乱,挥了挥手,道:“先下去,此事改日再议。” 内侍见状,急忙道:“圣上龙体不适,众大臣们要是有事还未禀告的,请写在奏折上再递交上来。”大臣们见隆庆帝脸色不佳,也不敢再上前罗唣,隆庆帝随即起身退朝,在内侍与侍卫的护拥下离开了崇光殿。 沿着幽长的通道返回了寝宫,隆庆帝屏退了前来服侍的宫女,独自坐在屋中。没过多久,又起身来回踱步,贴身内侍见他如此焦虑,不由战战兢兢上前道:“圣上可需请太医前来问诊?” “不用。”隆庆帝紧锁双眉,过了片刻又道,“去将观星师叫来。” “是。”内侍躬身离去,没过多久,便领着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老人匆忙而来。观星师叩拜已毕,隆庆帝示意内侍退了出去,待房门紧闭后,才缓缓道:“朕昨日命你查看的星象,可有什么变化?” 观星师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以老臣所见,那一团煞气依旧存在于帝星之侧,并未有所减退。” “你的意思是,这朝中有人妨碍了朕?”隆庆帝声音低沉,眼神锋利。 “此时在不在朝中不好说,但应该就是与圣上关系紧密之人。”老人额上沁着冷汗,冒险抬头看了看皇帝,又试探着道,“而且,这一团煞气隐隐浮动,竟有吞噬帝星之意。” 隆庆帝的目光陡然一寒,直刺向老人。老人瑟缩在他脚下,本就佝偻的身子几乎匍匐在地,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隆庆帝斥道:“一派胡言!难道那人还想篡夺朕的天下不成?” 老人趴在地上,颤声道:“老臣只是据星象而言,对朝中之事也不熟悉。但请陛下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中了奸人的毒计。” 隆庆帝扶着椅子缓缓坐下,闭着双目沉默许久,道:“你可能算出那人的身份?” “……这,老臣还不能算出。”老人迟疑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但那煞气位于帝星的西南方向……” “西南?”隆庆帝慢慢睁开眼,“那人是住在西南方向?” 老人目光闪烁,“也有可能是从西南往上京而来。” 隆庆帝紧抿了唇,略显疲惫地倚坐着,抬手道:“此事不得对外人说起,否则,小心你的身家性命。” “臣自当恪守秘密。”老人重重叩首,随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寝宫。 ****** ——西南。 隆庆帝双手置于膝上,坐在沉寂的寝宫中,脑海中盘旋着这两个字。一听到观星师说到有煞气想要吞噬帝星,他心中首先浮现的竟是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颀长的身材,端正的容貌,那个人从小便被太傅等老臣子们称为国之栋梁,是能够继承大业的最佳人选。耶律臻也一直习武骑射,多次随同前锋将领出征作战,无论从尊崇的出身,还是从现有的功绩来看,这个太子似乎当之无愧。 但隆庆帝就是从心底不喜爱他。 或许因为他的生母萧皇后。她活着的时候便是隆庆帝的心头刺,其父兄当时也身居高位,几乎将北辽军政命脉把持于一家。隆庆帝从来不爱这个善妒的女人,迫于无奈册封她为皇后,耶律臻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子。在萧皇后在世的那些年里,隆庆帝作为一国之君,竟不能自由地册封其他美人为妃,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空有其表的傀儡。 因此,尽管耶律臻自幼喜欢赖着他叫他父皇,他对这个长相颇似皇后的儿子没半点好感。好不容易等到萧皇后之父抱病而亡,蛰伏已久的隆庆帝终于大展拳脚,趁着皇后哀伤卧床,暗中关照了朝中其他大臣罗织罪名,将萧皇后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剪灭殆尽。 当萧皇后终于躺在冷冷清清的寝宫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隆庆帝才觉得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粉碎瓦解。 准备葬礼的时候,他在心里盘算着想要废掉太子,因为当时一位美人已经生下儿子。只是在葬礼上,年幼的耶律臻哭着叫他父皇,问他,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母后和外祖父,诸位舅舅又是不是都已被放逐出京。他看着痛哭不已的太子,竟微起恻隐之心,其时,他已许久没有去东宫看过这个儿子了。 而太傅等人亦不失时机地力陈萧皇后与太子的无辜,跪求他保全太子之位。隆庆帝担心过于斩尽杀绝会引来非议,正犹豫之际,宫中又传来消息,新生的婴孩得病夭折,竟给了他当头一棍。 于是耶律臻的太子之位,就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被残留了下来。 隆庆帝一想到这些烦乱的往事,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始终都不愿与太子多待在一起。或许是始终存有疑虑与担忧,总觉得太子那貌似恭良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疏离的心。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儿子是否已经忘记了过去,还是只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就不再在意被冷落的时光。 而方才星象师所说的西南……隆庆帝细细考量,东宫并不在西南方向,但耶律臻现在不在上京,若是从返程的路径来算,倒真的属于西南之路。 他的眼角抽动了几下,想要让自己再度狠下心来,但脑海中随即又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在上京城中,那座同样恢弘的北胤王府,正坐落于皇城的西南方向。执掌千军万马的北胤王,若是存有僭越之心,必定也将成为一个难除的对手。 隆庆帝望着前方缓缓吐着青烟的香炉,眼神不由得冷彻起来。 ****** 夜幕降临,空旷的荒地中,耶律臻看着众士兵搭建起营帐,随后远离了人群。独自来到一处高地,仰望璀璨星辰,微风吹过衣摆,亦摇动身后低木。 斜坡一侧传来了脚步声,他闻声回首,见是莫渊缓步上来,便又回过了身子。“叶姿呢?”他不经意地问道。 “在营帐里。”莫渊道,“不过我有一点疑惑。” “什么?”耶律臻很少见他会产生疑问,不由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据我观察,她与萧凤羽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紧密。”莫渊转过脸,望着远处亮起了灯火的营帐,从这个方向望去,无垠的荒野间那一点一簇的光亮,与天际的群星相互映射,犹如浩瀚汪洋间的渔灯一般。 “不管怎样,她从名义上说,还是萧凤羽的姐姐……”耶律臻不禁微微一顿,转而望着莫渊,“你觉得萧凤羽是知道她的身份,还是只以为她真的就是凤盈?” 莫渊冷静道:“他已经知道叶姿不是凤盈,当初在他们离开上京的时候,就是他坐着马车一路引开了我,如果叶姿没有告诉他实情,他不可能那样做。” “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护着叶姿?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姐姐,却反而与她走得越来越近。”耶律臻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浮起一丝异常的想法,但没有说出口。 莫渊却还是面无表情,“也许他有自己的目的。” “他有什么目的?”耶律臻颇为意外。 “揭穿叶姿的身份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也许将计就计,可以保全北胤王府更多的实力。”莫渊扬起眉,“你不是说过,真正的郡主很得北辽诸多年轻将领的喜爱吗?” 耶律臻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不由一怔:“你是说借用凤盈的名义,继续吸引其他将领为之效劳?” “目前为止我只能分析到这里。不然我找不到凤羽不揭穿她身份的理由。” 耶律臻淡淡道:“还有一个可能,最离奇却也是最简单的。” “什么可能?” “男女私情。” 耶律臻说罢之后,便观察着莫渊的神色,他眉间微蹙,眼神有些迷茫。“你是说,萧凤羽和叶姿有了男女感情?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耶律臻反问,“如果按照你说的,他早就察觉叶姿并不是郡主,那就意味着他们不是亲姐弟。不然为什么他忽然离开上京,说是自己治伤,其实是陪着她逃亡。” “这很荒唐。”莫渊似乎很难相信他说的一切,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如果我说的不假,你还得将萧凤羽可能带来的阻挠也考虑进去。” 莫渊沉默片刻,道:“你怎么可以证明?” “要证明他与她已经超出了姐弟之情?这很简单。”耶律臻想了想,“不过我在想,这件事要是被北胤王知道,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 伏罗国与北辽的交界线处,荒草连天,夜风呼啸。北胤王结束了漫长的巡视,挎着腰刀回到了营地,才进营帐不久,便有近卫进来附耳低语。 “快呈上来。”北胤王脱下头盔,沉重地坐在营中。 帐外随即有一名黑衣人闪了进来,低头献上一封以蜡油封缄的密信。北胤王对着油灯打开信笺,那白纸上仅仅写着几个字,却让他的脸色为之变化。 “退下吧,回京途中千万小心。”他挥手,让那个黑衣人出了营帐。 随后,在跃动的火苗上,烧掉了那张信笺。 作者有话要说:形势貌似越来越复杂了。。。 感谢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6 17:13:1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风波忽起 叶姿虽然在回京途中不敢与凤羽有太多交流,但在离开荒原后的某天,马队进入城镇休息时,她还是发现了他的异样。 她本是听呼尔淳说起凤羽似有不适,便急匆匆前去探看。推门而进,见他正低着头往腿上的穴位扎银针。 “凤羽,你不是头痛吗?怎么还不好好躺下休息?”叶姿来到他身前,不由想去摸他的前额。他却避开她的触碰,只是道:“等我将银针刺进去。” 她讪讪地将手收回,看着那些纤细的银针在他膝下几寸的地方微微颤抖。他这些天一直在给自己扎针,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等到最后一枚银针刺入肌肤,才倚靠着床头,轻声道:“我上次说过,以后你不要与我太接近。” “……我明白,但是你病了,作为姐姐来探望一下难道也不应该?”她觉得他的神色有些黯淡,便倒了水递给他,“你有没有发热?” 他看着茶杯,却没有接过去。“没,我自己知道分寸。” “不要喝吗?”她有些失望,将杯子放回了桌上。凤羽也没有应答,两人相对,竟一时沉默。她站了一会儿,见他还是坐着,便道:“你不能躺下吗?反正银针已经刺进去了。” “最好不要动,否则容易移位。”凤羽望着自己的双膝,神思似乎渺远,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叶姿望着他,这些天来,除了休息时会与他说话之外,她确实很少关注到他了。耶律臻始终策马行在她左右,莫渊亦一直尾随,她就算想和凤羽说些什么,在那样的情形下,也没有心情。方才是趁着地方官员宴请太子与国师,她才有机会来看看凤羽,原本想着他定会欣喜,可没料到竟是异乎寻常的冷淡。 “你是不是病得难受?”叶姿疑虑地问道,“怎么无精打采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累了,不想说话。” 她从另一边搬来椅子,坐在床前。“那我陪你坐一会儿吧。”她说着,俯身拉过他扔在一边的斗篷,盖在了他双足上。 凤羽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眉宇间仍含着隐隐的怅惘。外面阳光正艳,走了那么多天,今日难得是个晴天,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叶姿才能感到初春的一丝暖意。可眼前的少年一身素白,却似乎依然为冰雪雕饰而成。 自从那夜她告诉他,她的父亲应该还活在那个时代之后,凤羽给她的感觉就变了。 若是从外人看来,或许觉得他那样彬彬有礼地对待姐姐,倒不似以前的性情,显得更为成熟。但叶姿一天天跟随马车而行,看着他温良恭敬的模样,心中却不是滋味。 那晚她离开的时候,他明明还是微笑着的,但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热切地寻找她的身影,即便是目光相对,也多数是平静地看着,没有过去的那种温柔。 就像现在,叶姿就坐在他近前,屋外也没有别人,凤羽也只是独自出神,好像身边没有她的存在一般。 “凤羽……”她独坐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叫了他。凤羽转过脸望着她,道:“怎么了?” “为什么不愿和我说话了?”她不想再兜圈子,便径直问了出来。 他垂了垂眼睫,沉默片刻,道:“没有的事,只是不想表现得太过亲近。” “但是现在太子他们不在,外面也没人守着。” “那也毕竟是在驿站,随时会有人走过。” “你说谎。”叶姿抿了抿唇,正色道,“你是不是心中不快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强装冷静?” 他瞥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我没有强装冷静。” “那为什么这些天来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凤羽似是想说什么,但硬是隐忍了下去,转而移开了视线,“我说了,是不愿被别人发现。你以为太子不在这里,附近就没有他的耳目了吗?若是再像先前那样,迟早要引来非议。” 他的这种态度让叶姿无话可说,于是只得站了起来,“那好……你自己休息吧。”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挽留,只看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叶姿此时离他极近,只需抬手便可抚上他的脸颊,可犹豫再三,还是转身离去。 ****** 此后叶姿也有意避免了与他的单独相处,时间一天天流逝,距离上京已是越来越近。在还剩最后两天就要抵达皇城的时候,耶律臻接到了来自宫中的密报。 随后,他找来了莫渊。“父皇已经在暗中行事,想要找到我的逾规之举。”耶律臻冷笑了一声,当着他的面,将信纸撕成粉碎,掷在桌上。 “那又怎么样?”因是白天,莫渊戴上了面具,声音也同样坚硬。 “怎样?”耶律臻扬起剑眉,“你以为此事与你也毫无关系?我若是无法登基,就不可能去雪山祭天,你就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径。” “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我只是顺应时局变化,而不会强行改变历史。”莫渊道。 耶律臻低声斥道:“那就这样坐以待毙?” “他只是开始行动,结果怎样,谁都不能预计。也许他做了很多,但最后还是没有将你的太子之位废弃。”莫渊缓缓道,“如果你现在轻举妄动,岂不是正好让人抓住把柄?” 耶律臻一蹙眉,转目望着那团粉碎的纸屑,心中的怒火渐渐剪灭了下去。 “你父亲对你和其他人都缺少信任?”莫渊忽而问道。 “只怕他能信得过的就剩他自己。”耶律臻抬了抬眉梢,坐下沉思。莫渊摇了摇头:“但他很信天意。从他上次目睹山摇地动,在极度惊恐之后将我封为国师就可以看出,他现在最怕的是死亡,最依赖的是上天。” 耶律臻心中一动,望着他不语,过了许久,才站起身道:“我想我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莫渊不置可否,转过身朝着房门走去,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回了一句:“不管你要做什么,不能危及叶姿的生命。” “自然不会。”耶律臻微笑道,“或许她还会有很大的作用。” ****** 这支马队继续向上京迫近的时候,皇宫中的隆庆帝又一次陷入噩梦。梦境中他身处于庞大无边的宫阙中,片刻之前还身居大殿,殿下群臣分列两侧,转瞬间竟全部消失如烟,只剩他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金碧辉煌的宫殿亦不知何时变得残破不堪,他匆忙走出大殿,所见皆是断壁残垣,连天荒草。忽而又是杀伐声起,他骇然回望,身披素白战袍的军队浩浩荡荡从天而降,挥动着钢刀长矛朝着他奔袭而来。他慌乱中想要逃离,才冲出几步,却觉身后被人紧紧抓着。强行回身一望,竟被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子死死掐住了咽喉,锋利的指甲直刺入他肌肤。 一声惊呼,隆庆帝猛然苏醒。睁开眼,红烛摇曳,彤妃正在对镜松开发髻。 “陛下怎么了?”她听得惊呼,急忙回过身来安慰。隆庆帝撑坐起来,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打湿。他闭了闭双眼,挥手道:“做了个梦而已。” 彤妃道:“听说陛下最近一直龙体欠安,不知有没有请太医看过?” “没用。”隆庆帝叹了一口气,“整日喝那些汤药,也不见什么效果。”说话间,便又不由得咳嗽起来。彤妃正要去倒茶给他,忽听门外传来宫女的焦急唤声。打开门后,只见两名宫女神色慌张,她不禁皱眉道:“何事这样慌乱?” 宫女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禀告娘娘,小皇子忽然呕吐不止,浑身抽搐,还请赶快过去看看。” “什么?!”彤妃一听便急白了脸,隆庆帝亦大吃一惊,两人随即赶往幼子所住之处。此时太医亦已闻讯赶来,众人皆知皇帝近年来最疼惜此子,眼见隆庆帝紧锁双眉站在一边,即便是在宫中待了几十年的太医也不敢大口出气。 耶律致躺在床上呼吸困难,脸色更是青得发紫。彤妃在一旁哭泣不止,隆庆帝越发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等到太医诊断完毕,他已按捺不住心头焦急,“小皇子得了什么病?” 太医慌忙道:“据臣所查看,小皇子像是食入了毒芹。请陛下速速派人去太医院取来解毒药物,否则可能危及性命!” “还不赶紧去取?!”隆庆帝朝着身边内侍怒吼,内侍吓得与太医的随从一起奔出屋子,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隆庆帝在屋中来回走动,越想越气恼,不由环视众人怒道:“朕今早还见到致儿在书房练习书法,怎么到了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是谁给他服下了毒芹?!” 彤妃更是哭喊道:“定是有人嫉妒我儿受宠,暗中要害他性命!” 一众内侍与宫女跪在四周不敢抬头,隆庆帝指着他们道:“不说出真相,你们一个都逃不脱干系!”说罢,袍袖一挥,朝着门外侍卫道,“把这些奴才全都拉出去杖责,直至开口说话为止!” 侍卫们一拥而入,拖起内侍与宫女便往外走,众人大哭小叫纷纷喊冤,终于有一个宫女扒住门槛道:“圣上,奴婢在天黑前曾见到小皇子独自从御花园方向跑来,手中还拿着几根草茎,莫不是就是那毒芹?” “那些草茎现在丢在了哪里?!” 宫女颤抖道:“奴婢见他玩了一会儿就扔在御花园门口……” “速去找来!交给太医查看!”隆庆帝说罢,立即有人奔向外面,但他仍是怒火不减,质问道,“小皇子为什么会独自去了御花园?朕的御花园中难道种植了这种毒草?!” 另一名宫女急忙道:“启禀圣上,小皇子本是在御花园中玩耍,但后来奴婢去替他准备糕点,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小皇子的身影。奴婢与其他人找遍了整座园子也没有寻到他……” “你们都在说谎!”彤妃哭喊道,“分明是有意害他,还说什么找不到人影!陛下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她一边哭闹,一边捶胸顿足,闹得隆庆帝头痛欲裂,只得走出了门口。 此时太医院已经派人送来解药,彤妃不再让旁人近身,夺过那药瓶亲自给耶律致喂服了下去,擦着眼泪坐在一边等待。隆庆帝不忍看这场景,唤来侍卫吩咐道:“去御花园附近查看有无毒芹生长,一经发现立即来报。” 侍卫们应声而去,他又在风中站了片刻,直至双腿发软,才觉体力不支,摇摇晃晃走回了屋子。 这一夜隆庆帝始终守在幼子房中,耶律致服下解药后虽没再抽搐,但又呕吐了数次,神智也不清楚。宫女与内侍们终于在御花园门边的小道上捡回了那几根细草,经太医查看后证实是毒芹。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侍卫们回来报告,说是御花园中并无毒芹,但却在怀德宫的院子里发现了野生的几丛毒芹。 “怀德宫?”隆庆帝听到这名字,脸色不由一寒,当年萧皇后便是在这怀德宫居住,最后也死在了那里。彤妃亦惊愕道:“怀德宫不是已经荒废多年了吗?致儿怎么会走到那里?难道是有人骗他去的?” 隆庆帝无力地摇摇头,唤来太医问道:“照你看来,致儿的性命可算是保住了?” 太医俯首道:“小皇子已经吐出毒物,性命应该是保住了,但是……” “但是什么?”隆庆帝不由追问。 太医小心翼翼道:“能否恢复如常,臣也不能下断言……因这东西毒性太强,多数人服下后不久便会死亡,即使能活下来也是元气大伤……” “必须治好!不得有任何病症遗留!”隆庆帝急火攻心,那边彤妃听见太医的话又是一阵哀哭,隆庆帝想要劝解,不料才一起身,突觉头昏眼花,顿时跌坐了下去。 内侍们大吃一惊,急忙拥上搀扶,但见隆庆帝歪倒在桌边,呼吸急促,竟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凤羽想要疏远叶子了呢,其实很不舍得~~~~~~~~ 哈喽这里是即将出发的作者,后天的文会用存稿箱更新,因为123言情这系统很可能抽风,如果大家在前台没有看到更新显示的话可以试着从这章进入点下一页,或者直接把地址最后的数字改68. 感谢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8 08:31:54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长夜漫漫 耶律臻回宫后,一得知之前发生的事情便匆忙赶去探望隆庆帝。隆庆帝虽已能坐起,但还是脸色发黄,显然还未恢复过来。见到耶律臻之后,他倒是问及边疆的情况。耶律臻便将雪山下发现神物之事告知了他,隆庆帝惊愕道:“你也见到了?” “是。”耶律臻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儿臣知道父皇必定关心,便请人将之画下,也好让父皇对那神物更为了解。” 隆庆帝接过画纸细看了许久,皱眉道:“果然……除了这外形,还有何怪异之处?” “会发出刺耳的声音,也会射出极为雪亮的光束。”耶律臻顿了顿,又道,“对了,听说凤盈郡主还曾坐在这神物中,带着萧凤羽冲出了祠庙。” 隆庆帝讶然,“她怎会坐进神物中去?” “这倒不清楚,她说是想要探个究竟,便钻了进去。” “那萧凤羽不是无法站立走动吗?怎么也跟着她一起?” 耶律臻无奈一笑:“儿臣也这样想过,但不好直接问她,担心北胤王知道后会有所不悦。” 隆庆帝不悦起来,“你身为太子,怎么现在变得如此胆小?” “儿臣倒不是胆小,只是北胤王的脾气想来父皇也知道,虽说耿直忠诚,但也有些急躁易怒。儿臣想着他还在伏罗那儿守边,若是有人添油加醋说我们为难凤盈,难免北胤王不会动怒……” 隆庆帝冷哼了一声。耶律臻看着他的神色,又道:“父皇请多加休息,儿臣先去探望一下五弟。” “改天再去吧,他现在还是虚弱。”隆庆帝说到幼子,语气便沉重了起来。耶律臻见状便告辞离去,临出门时,忽听隆庆帝在身后道:“臻儿,你还记得你生母的模样吗?” 耶律臻脚步一顿,回头道:“那时儿臣年纪还小,对母后的印象竟不太深了。父皇是想念母后了?” 隆庆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又道:“国师现在也回到上京了?” “是,父皇要找他?” 隆庆帝点了点头,“叫他即刻来见。” ****** 莫渊在侍卫的护送下抵达了御书房,隆庆帝见到他之后便径直问道:“国师上次能够预见天灾,能否再开启神通,替朕看一看还会发生什么大事?” 莫渊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事情看不清楚……我也并不是什么神仙。” “看不真切也无关,朕现在只想知道将来。”隆庆帝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莫渊沉吟片刻,闭上了双目。 一道淡绿色的光影再度出现于眼前,随后便浮起模糊的画面,城墙、宫阙、旌旗、火光……错杂纷乱,犹如一个个镜头般扫掠而过,忽而又出现了千军万马,呼啸着冲向上京城门。 莫渊被这巨大的压迫感所震,陡然睁开了双眼。 “怎么样?”隆庆帝急切道。 “看到火光和战争了。”他有些疲惫地道,“有军队冲向上京,但不知道是什么人率领的。” 隆庆帝一惊:“战况如何?!” “无法预见。”莫渊摇了摇头,“能力有限。” 隆庆帝怔立了片刻,缓缓坐了下去。“太子有没有也叫你预见过将来之事?”他忽又抬头望着莫渊。 莫渊平静道:“没有。” “那他为什么要叫你一起跟着去了边疆?” “当时是感觉到在那个方向有异常情况。”莫渊道,“后来果然发现了神物。” “那个神物……到底是从何处来?是不是有什么预兆?”隆庆帝紧锁双眉。 莫渊静了静,道:“是将来之物。” “将来之物?”隆庆帝错愕道,“那怎会到了这里?” “这个,暂时还不能告知陛下。”莫渊顿了顿,又道,“其实陛下不必太过紧张,过去与将来本就是相通的,要发生的事也并不是普通人可以阻挡,一切都会随着既定的轨道加以发展。” 隆庆帝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许久,末了才道:“就是所谓的天意难违?” 莫渊点了点头:“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这样。” 隆庆帝一声长叹。 ****** 耶律臻在返回东宫的路上,所见之内侍与宫女都如以前那样向他行礼,但他们的眼中都藏着惊惶不安,以及或多或少的窥测之意。他心中有几分明白,待回东宫不久,太傅便来拜见。 “殿下可知圣上对五皇子中毒之事格外在意?”太傅一开口,便径直问了此事。 耶律臻点头道:“父皇一向珍爱五弟,五弟已渐渐好转,但我看父皇好像还是忧心忡忡。” 太傅叹了一声:“殿下难道不知道五皇子是在哪里中的毒?” 耶律臻怔了一下,“听说了,正是怀德宫……但母后去世后,那里便一直空置着。” “正是如此,圣上这些天来始终惴惴不安。”太傅压低了声音,严肃道,“殿下也应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如今宫中已经有流言传播,说是先皇后魂魄不散,眼见彤妃受宠生恨,便幻化引诱其子去吃了毒芹。” “这不是无稽之谈吗?”耶律臻气极反笑,“父皇难道也信了?” “圣上虽未明说,但依臣看来,他即便说不信,心中也是有几分忐忑的。”太傅见耶律臻神色渐渐凝重下来,又道,“但殿下也不必太过惊慌,此事虽有可能对殿下不利,如果好好处置,倒也能变成好事。” “好事?”耶律臻挑了挑眉。其后不久,莫渊被带到了东宫,太傅一见到他,便询问刚才皇帝问了些什么。莫渊对这些事情本无兴趣,更不想跟这些所谓的大臣们谈论,便只说隆庆帝要求他看了看未来。 耶律臻在得知他看到有军队冲向上京时,眼神有了些许的变化,但神色还是平静。太傅转而望着耶律臻,“圣上如今正处于心神不宁之时,殿下务必要先想办法自保,以免遭到猜忌。” “我知道。”耶律臻想了想,又道,“但也需要太傅与其他人鼎力相助。” “那是自然,老臣也不想让其他皇子觊觎太子之位。”太傅躬身回答。 “不过莫渊向父皇说了未来可能有战争发生,父皇现在必定是寝食难安,我手中还有禁卫军的军权,恐怕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点……” “禁卫军虽守卫着皇城,但在人数上,远远不如另一支军队。”太傅望了他一眼,“圣上也会想到这一点。” 耶律臻颔首,又看着莫渊道:“国师所说的事情,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只是陈述事实。”莫渊面无表情。然而耶律臻与太傅却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耶律臻正忙着考虑到底如何行事,太傅则低声道:“殿下如果要自保,还可找朝中另一人……如果他能为殿下说上几句,圣上对殿下的猜疑心应该也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多谢太傅提醒。”耶律臻已了然于心,却又叹了一声,“但那样的话,是不是会连累凤盈?”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莫渊一眼。 太傅道:“虽说以前老臣也建议殿下迎娶凤盈郡主,但如今情形有变,如果殿下还想着要与北胤王府连在一起,只怕更会招来圣上的怀疑。世上奇珍异宝无数,还请殿下不要太在意区区一粒珍珠。” 耶律臻没有立即回答,莫渊忽而道:“太子,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 “放心,我不会违背承诺。”耶律臻正色道,“我又并不是要害她,只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先保全自身而已。” ****** 那天夜里,本在沉睡的叶姿忽然为噩梦惊醒,坐起身来,惟觉背后发寒。梦中的自己竟站在雪山之巅,四处云雾弥漫,任是高声呼叫也无人应答,惟余茫茫回音萦绕不绝。 虽没有可怕的画面,但那种无尽的孤独与苍凉之感,让她即便是惊醒后,也再难安睡。 窗外幽黑寂静,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心里想的是正在同一府邸,却无法在一起相伴的某个人。这思念如青藤漫绕,卷着她的心,让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枕边的对讲机。 悄悄按下开关,那盏小小的灯亮了起来。微弱的电流声在夜间听来格外清晰,叶姿唯恐被别人发现,便躺了下去,背朝着外面,将对讲机放在唇边。 虽然知道他现在必定不会打开这东西,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念了他的名字。“凤羽……”她小声地念了一遍,果然是一片寂静,并无半点回音。 于是连着按了两下,对讲机中传出了她刚才的话语。低微中带着点心虚之意,叶姿听着自己的声音,更觉怅惘。什么时候才可以自由自在地与他一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么多的顾及,也没有难以预测的担忧。 她侧转了身子,望着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的信号灯,就像望着天际的一颗孤星。 忽然间电流声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信号灯也闪动了起来。叶姿一惊,却在此时,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姐姐。” 她愣了一会儿,随后才试探道:“凤羽?” 那边的声音也忽然停顿,过了好久,他才“嗯”了一声。叶姿紧紧握着对讲机,“你为什么打开了这东西?” “不知道……就是忽然想打开试试,原以为你早已睡着了。”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与平时相比,似乎还带着些懵懂青涩之意,他听叶姿没有即刻回话,便有些不安,“是被我吵醒了吗?” “没有。”叶姿蜷着身子,将对讲机搁在枕上,“我也是突发奇想才打开了开关。”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怎么还不睡?” “做了个梦,醒了过来。” “梦到什么了?”凤羽很快问道,似乎对这个神奇的机器已经渐渐熟悉。 叶姿的眼前浮现了那座雪山,空旷、孤寂,杳无人烟。她垂下眼帘,道:“梦到我自己一个人站在雪山上,你却不知去了哪里。” 那边沉默了许久,只有滋滋的电流声传来。叶姿以为他误碰了什么按键,正想出声,却听凤羽道:“是你来时的那座雪山吗?” “不知道,只觉得很高很高,我站在山顶,就像在云雾里一样了。” “……那只是个梦而已,不必太过担心。”他温和地道。 “我知道……”叶姿怔怔地望着对讲机,忽然想到了什么,“哎,凤羽……” “怎么?” “你刚才,一开始的时候,叫我什么?” 那边安静了一下,叶姿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局促。果然,过了一会儿,凤羽才道:“姐姐。” “怎么忽然又这样叫我?” “没什么……”他不安道,“因为只是试试看,不知你有没有睡着,又或者边上有侍女在,我要是叫了别的,不是太过随意吗?” 叶姿无声地笑了一下,继而道:“那你现在叫我吧。” “叫你什么?” “就是叫我一声……我把你的声音录下来听听。” 他犹豫了一下,又似乎在准备着,隔了片刻,才低声道:“叶姿。” 叶姿握着对讲机,听到他这样认真又腼腆的声音,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往上弯起。他的话音向来清冷如白瓷,可而今听来,却是多了几分醇厚,又有些许的温柔。 他只叫了她一声,她便想抱着他。 她伸手,以指尖触着那盏小小的灯,轻声道:“凤羽,我想你。” 那边的人沉寂了许久,可虽然他没有说话,叶姿却能听到他的浅淡呼吸声,就像在身边一样。 “我也想你啊……叶姿。”他轻轻说着,语声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悲催的我回来了……暑假旅游真是遭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愁绪难解 返京后的第二天,耶律臻便亲自去探望了五皇子。耶律致虽保住了性命,却仍卧床不起,神情萎顿,见到兄长后也说不出几句话。耶律臻见此情形,留下了名贵补药后便向彤妃告辞离去。彤妃等他一出门,当即命人将那盒补药给扔了出去。岂料正遇隆庆帝前来,见到彤妃怒气冲冲,便问及缘由。 “圣上可否请太子不要再来看望致儿,他送来的补药,臣妾实在不敢给致儿服用!”彤妃脸色暗沉,守在床边气愤道。 隆庆帝虽也不喜太子,但在彤妃面前却还得保持威严,当即斥道:“休要胡说,致儿中毒时太子根本不在京内,此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彤妃悲声道:“圣上难道没听说近日的流言吗?怀德宫本是萧皇后的寝宫,致儿无缘无故去了那里,必定是中了邪!太子平时虽没有表露出恶意,可我不信他对致儿一点嫉妒都没有……” “太监宫女的嚼舌你也会信?哪个再敢胡说,朕就将他当即杖责一百!”隆庆帝气道,“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传,好好看着致儿,让他快些复原才是你应做的事!”说罢,也没再看一眼病儿,便拂袖而去。 彤妃自然又气又苦,可隆庆帝大步离开的途中,心中也不是滋味。斥退了跟随身后的内侍,独自在宫中长廊间徘徊许久,他焦灼的内心始终不得平静。其实近两年来他一直觉得耶律致才是自己理想中的继承者,本想着再过几年,将彤妃册封为后,再将耶律致改立为太子,可怎料在这个时候却出了大事。这些天来他其实也在后怕,想到萧皇后一族当年权倾朝野,末了却纷纷败在他手,皇后临死凄惶哀伤,他也并未有所心软,还是眼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再想到国师说起的那个画面,战火纷飞,大军临近,莫不是有人想要谋权篡位因而发动了战争? 隆庆帝一阵心寒,如今上京的禁卫军全由耶律臻调遣掌管,这些人个个都是宗室贵族出身,对太子也很是忠诚。再有的军队则大多归北胤王所执掌,前段时间他远赴伏罗边境监控动向,带去的便是其中的精锐。 这两人若是心存不轨,眼下的太平景象岂不是要化为泡影?隆庆帝暗自忖度,下了决定。 ****** 次日上朝时,隆庆帝特意留心了太子,他今日举止如常,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尽管如此,隆庆帝还是在众大臣启奏完毕后发了话。 “近日皇城中颇不太平,太子一人统领禁卫军也着实过于劳累,诸位爱卿有无合适的人选加以举荐,也好为太子分忧?” 耶律臻听到此言只是抬头看了看隆庆帝,连脸色都没改变。朝中大臣先是沉默,隆庆帝又问了一遍,这才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推荐,隆庆帝审度多时,最终选定一名新晋的年轻将领,又问及耶律臻:“臻儿,你有何看法?” “谢父皇体恤,儿臣也确实需要有人一同掌管禁卫军,这样才能更为细致得力。”耶律臻淡然处之,躬身敬谢。 隆庆帝对他的回答颇为意外,本以为他会不愿将手中军权分给他人一半,却没想到耶律臻并无异议。此时太傅等老臣子上前称赞太子在此用人之际能甘愿与他人共管禁卫军,实属心胸开阔之人。隆庆帝面上点头,心中还在犹疑,却又听南平王道:“北胤王已去了伏罗边境多时,不知何时才能返回?” 隆庆帝一蹙眉,南平王提到的这话题也正是近日困扰他的问题之一,当即道:“北胤王前段时间传来消息,说是伏罗国内战乱渐渐平息,亦有新君登位,剪灭了乱党。”他顿了顿,环顾殿上群臣,“朕想让北胤王率领部分人马返回上京,各位意下如何?” 诸大臣见皇帝先是分走太子手中一半禁卫军的军权,接着又要召回北胤王,心中都有几分明白,故此没人敢提出反对意见。隆庆帝见状,当即拟旨一道急传北胤王返回上京。 传旨使者随即赶赴伏罗边境,这一消息亦在半日内就传到了北胤王府。叶姿起初并未在意,只是想到北胤王一旦回来,或许又要与凤羽产生不和。然而凤羽听闻此事后,却又问道:“是让他率着全部人马返回,还是单独召回他一人?” 叶姿诧异道:“如果伏罗边境上已经平安无事,那应该是全部召回吧?” 凤羽摇了摇头:“最好去问问清楚。” 于是她唤来下人命其再去打听,过了多时,那人回话道:“听说是命王爷带着两万人马返回上京。” 叶姿将此话再告知凤羽,他皱了皱眉,道:“当初去伏罗边境时听说一共是五万人马,现在留了三万在那……你应该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皇上是想削弱你父亲的实力?”叶姿想了想,道,“但这五万人马只是一小部分,不是还有大批军权在北胤王手中吗?” “是想试探他的反应吧,若是顺从听命倒还有余地,若是固执已见不听圣命……”凤羽说到此,不禁望着窗外。这几日上京城中初春气息渐浓,院角的大树枝桠间吐出了嫩芽,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心思关注其他。 叶姿本站在窗前,见他眉宇间隐有忧悒,便蹲在他身边,将手搁在座椅扶手上,轻声道:“我想你父亲也是朝中重臣,不会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的。” 他垂下眼帘,道:“我倒没有替他担忧。” 她知道凤羽始终还是对北胤王心存芥蒂,也不想与他为之争辩,见他双腿上仍盖着薄薄的毡毯,便问道:“你的腿现在还在扎针?” “已经停了。”他看看她,回到王府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每日都能来陪着他说话了。叶姿见四下无人,便伏在他手边,悄悄道,“那有没有什么好转?” “我叫福婶去弄来了这个。”他指了指床后的帘幔,叶姿起身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柜子边摆着拐杖。“咦,可以站起来了吗?”她欣喜道。 凤羽却有些失落:“昨日试过,有人扶着都很难站住。” 她回到他身边,见他眼睫低垂,视线落在自己双腿上,不由道:“凤羽,你怎么连这些也不跟我说了呢?要不是我问起,你打算瞒着我吗?”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只是不想让你再次失望。” “为什么这样说?恢复本来就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你着急什么呢?”叶姿想掀开他腿上的毡毯,他却将她的手挡住了。叶姿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暂时不想让你碰。”他说着,顾自将轮椅往后挪让了一下,离开了她的身边。 叶姿有些憋闷,站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他背对着她,似乎在看着满架的书册。她上前一步,问道:“为什么现在连碰都不让碰了?” “没什么好碰的,你何必为这个生气?”他侧过脸,束发的丝缎垂落肩前。叶姿看看他,缓缓道:“我生气也是因为在意你。” 他斜着视线望着她,没有回应。叶姿忍不住道:“凤羽,你不要总是这样,会让人不知所措。” “我怎么了?”他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发怔。 “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现在为什么总是忽冷忽热?”叶姿心里纠结万分,却总觉得自己词不达意,酝酿了半晌,又道,“我说不清楚,但现在跟你在一起,即便是说话都会很累。” 她说话的时候,凤羽始终冷静地看着她,目光似乎能望进她的心底。但当叶姿说完之后,他的眼神却又渐渐变得幽远,像是日暮时分的沉沉雾霾。 “为什么会觉得累?”他提问的时候,都显得很是谨慎认真。 “因为不知道你到底在想着什么。”叶姿犹豫了一下,索性道,“你为什么不能更坦诚一些?” “我没有觉得自己不坦诚,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果你认为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也没有办法。”他挺直了身子,手紧紧握着轮椅边缘。 他的神色越来越冷峻,叶姿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说话,她本是想化解近日来的隔阂,但却适得其反。处在这样的僵局中,是她没有预计到的。 “前天晚上,你不是还说想着我吗?”她隐忍了委屈道。 凤羽沉默片刻,道:“我现在也没有说不想着你。” “那你说话还这样冷?” 他欲言又止,像是强压了心头抑郁,转而推着轮椅去了房间另一边。她默不作声地跟了几步,见他还是不肯回头,便也不想再顺应着他,索性转身便走。 直至出了屋子,他都没说一句软话。叶姿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不想再念着他,可心里起起落落,却都是他的身影。 ****** 此后的两天内她都没去找过凤羽,外面的消息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耶律臻平和地交出了原先属于他统领的一半禁卫军,太傅与南平王等人竟也毫无异议,而前去传旨的使者却带回了令人惊愕的答复。 北胤王拒绝返回上京。 他让使者回复隆庆帝,说是观察到新宋兵马加紧了操练,似是有所企图,因此不能轻易离开。隆庆帝又发一道圣旨,敕令其速速返京,让副将等人留在边境。叶姿听到这里,不禁问道:“难道皇上不担心新宋人趁机有所行动,吞并了伏罗,再对北辽不利吗?” 替她问讯的呼尔淳犯了愁,“据说圣上又命南平王去查验消息,他的手下却说新宋那边只是平常的操练,并没有特殊之处。因此圣上更加不信王爷的话,在第二道圣旨中言辞也严厉了起来。” “那要是他还不愿回来,岂不是要触怒皇上?!” “其实以前王爷也有不从圣命的时候,但皇上大多宽容以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这样激烈,恨不能叫王爷一夜赶回上京。”呼尔淳叹道,“或许是近来宫中发生了令他不快的事情,心情也急躁起来。” 叶姿沉思片刻,道:“太子和国师有没有对这件事说些什么?” 呼尔淳疑惑道:“他们?似乎没有,太子正忙着重新调整禁卫军的安排,国师更是没见到人影。” 叶姿疲惫地撑着腮,“你一定要再多加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是。”呼尔淳躬身退出了屋子,叶姿怔怔地坐在窗前,越发感到这时局不安,似乎正酝酿着风云变化。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将此事与凤羽商议,便起身往北院而去。 谁知到了院中,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他的身影。她知道凤羽甚少会离开院子,沿着小路一径寻到马厩,也没见他在那里。诧异纳罕间,她又在整个后园来回寻找,问了许多下人,均说只见他由两个仆人陪着出了门,却不知去了何处。 叶姿失落而回,等到天黑也没见凤羽回来,不禁着急起来。于是叫来呼尔淳,与她一同出府寻找,上京城内灯火繁华,大街小巷人群涌动,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叶姿坐在马车内忧心忡忡,听着这些嘈杂之声更觉烦闷。呼尔淳驾着马车绕城一圈,还是未找到凤羽。眼见天色越发暗沉,街上行人渐渐少去,他只得劝解道:“郡主,再晚就要宵禁了,如果不回去的话会有麻烦。” “那凤羽怎么办?”叶姿急道。 “有仆人陪着应该不会有事,再说我已问过守城士兵,没有看到世子出城,那想来也就在城中某地了。”呼尔淳见她还是蹙眉不展,便道,“要不您先回去,我再让守城士兵四处寻找,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您。” 叶姿虽不愿回去,但也无计可施,只得坐着马车又颠簸回了王府。才下了车,门口的仆人奔上前道:“世子已经回来了!” “什么?!”她来不及休息一下,直奔北院。进了门口,果见屋中透着点点灯火,凤羽正临窗而坐。她大步奔进,凤羽听得脚步声,忙将护腿的薄毯盖上。叶姿见他好端端坐在那里,心中竟一时气恼,脱口就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了王府?” “我跟佣人说了有事要出去,难道他们没告诉你?”他略微一怔,抬头看着她道。 “说是说了,可有什么用?!等到天黑都不见你影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出去一整天?!”她见他还是一脸错愕,好似无辜一样,就更是恼怒,“你是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吗?还是觉得我这几天冷落了你,故意来让我着急一次?” “我没那么想。”凤羽沉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你出去干什么了?!” 她声色俱厉,凤羽紧抿着唇盯了她许久,执拗道:“一定要告诉你吗?” “不想说也可以,反正你现在越来越不正常了!”叶姿气恼他永远不肯主动诉说,转身便离开屋子。踏出北院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偷望一眼,但见窗口只映出淡淡灯火,落在地上,化出浅色影子。 ****** 这晚叶姿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时风势渐大,吹得窗纸簌簌直响,更扰得她心神不定。想到前几天夜间还通过对讲机与凤羽说话,今日却又暴怒一场,自己竟也无法理清与他的感情脉络。伸手拿起对讲机想要再度打开,可手指触及开关,又黯然将之扔至一旁,拉起被子盖住了脸颊,翻过身想让自己不再为之困扰。 窗缝间风声叫啸,床前帘幔随之乱舞不止,叶姿望着那晃动的阴影,心中涌起一阵落寞。披衣坐起倚在床头,却忽然听到风声中似乎隐含着其他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沉重地拖行,却又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叶姿不由有些发寒,耳听得这声响似乎正往这院子而来,正想要出声呼喊,外面却又安静了下来。 她紧攥了衣襟慢慢下地,走到窗前想往外张望,但院中漆黑无光,又怎可看得清外面景象?正犹豫间,却又听到那怪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只在那一处徘徊,并没有远离的意思。 叶姿所处的院中亦有丫鬟居住,但夜间风大,丫鬟似乎并没被这怪声吵醒。她本想叫她们起来看看,可思索之下,还是自己悄悄点亮了一盏灯笼,并将大门轻轻推开,提灯往外照去。 黢黑的院落门口,有灰影伫立,竟是一人站在那里。 她浑身惊悚,再将灯笼举高了几分,才想出声呵斥,开口的一瞬间,恰好望到了那人的面容。那熟悉的眉眼隐没于阴影下,因着灯光的投射而平添了深邃之意,眼眸依旧黑得如同水中墨石。 “凤羽?”她惊得连握着灯笼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是站在院门前的树下的。 还是穿着那身深青长袍,披着素白的狐裘,这个样子的他在叶姿心里已经熟识得不能再多几分,可现在他是第一次站在那儿,离着她有一些距离,让她看不真切,犹如在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前几天有2晚几乎没睡,所以回来后补觉比较多,今天更文的时间也拖后了,抱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坐怀不乱 叶姿望着他,竟一时无法言语。 手中的灯笼微微摇晃,一阵疾风吹来,火苗猛地抖动了几下,便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四下骤然重陷黑暗,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再找火折子,却听凤羽在远处低声道:“不要点亮了。” 她这次放下灯笼,轻轻地走出房间。他依旧站在那儿,似是无法接近这里,于是她挽起繁复的长裙,飞一般地跑了过去。 院门外,大树下,凤羽静静地站在月影中,就在她的面前。 叶姿急促地呼吸着,望着他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唤道:“凤羽!” “嗯。”他在黑暗中看着她,好像这样就可以辨清她的样貌。 “难道你是自己走过来的?”叶姿激动又紧张,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凤羽紧紧攥着拐杖,轻声道:“不然还是怎样?”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可以站起来了也不告诉我!”叶姿分不清自己是惊讶多于欢喜还是怎样,飞快地问着,恨不能让他一口气解释清楚。 他却只瞥了她一眼,还是一副不惊尘烟的样子,“我早就说过,不想让你失望。” “所以你一直偷偷瞒着我吗?”她按捺不住心头激动,竟一下子抱住了他,凤羽本就只能依靠双拐站立,被她这一冲击,竟险些摔倒。叶姿急忙抱紧了他,倚在树下,急促地小声道:“我知道了,你早就可以站起来了是不是?” “没有的事!”他竟局促了起来,“快松开手,叫人看到了怎么办?” 叶姿回头望了望,院中还是一片静寂,但她也怕丫鬟起来看到他们两人,便拽着他的袖子道:“那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去。” “去哪里……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你这就要走吗?”叶姿一愣,“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 他踌躇了一下,终于道:“那你跟我来。” 叶姿点点头,看着他凭借着双拐艰难地转过身去,再缓缓地迈步向前行去。她忙上前扶着他的手臂,凤羽侧过脸看看她,没有说话。他走路的时候双腿显得很是僵硬,身子的重心也不稳,若不是双拐的支撑,只怕走不了几步就要倒下。但令叶姿感到惊讶的是,尽管行走艰难,他还是一步一步地坚持着走了下去。 他带着她来到了后园,这里四周僻静,离仆人所住之处也甚远。叶姿见他走得吃力,便找到一处小屋,推门而入,见里面墙角堆着粮草,想来是给马儿喂食所用。 “来坐下。”她将凤羽扶了进去,搬过一堆粮草想让他坐下来休息。凤羽低着头望望自己的双腿,道:“你坐吧,我站着就好。” “难道不累?”她俯身摸了摸他的腿侧,却感觉硬邦邦的,不禁讶然,“你腿上是绑着什么东西?” “今天出去装的,不然站不住。”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挪至一旁,似是生怕她再碰触。叶姿见他身子微微晃动,知道他必定是累了,便夺过他一支拐杖,“不要逞能,凤羽。” 他果然站不稳了,叶姿顺势扶着他慢慢坐下,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手臂间,但她还是尽力撑着他,让他倚在了墙角草堆前。 “让我看看到底弄了什么。”她小声说着,便撩起了他的长裤。凤羽想要闪避,拗不过她的执着,只得让她伸手摸了上去。 他的双腿上竟安装了铁制的支架,就像当时在断樵谷那样。 “怎么弄成这样?痛吗?”叶姿跪坐于他面前,握着那冰冷的支架,心疼了起来。 “不这样就站不起来。”他低声安慰道,“只是将腿框起来了而已,不会痛的。” 他虽然这样说着,叶姿心中还是低落,“但我怕你这样操之过急反而伤了双腿,周野老也说过要花费时间,不是短期内就能见效的。” “我自己有数的。”凤羽看着她,温和地道。 她再度摸过那坚硬的支架,心里明白他为什么急于要强行站起走路。以前的他对于自己的双腿似乎早已不抱希望,然而自从知道她可能会离开后,他就一直默默地在努力。 “凤羽……”叶姿哑着声音,望着他的双腿。他抬头看着她朦胧的身影,不禁道:“怎么还是这样闷闷不乐?还是生气着吗?” 她无言地摇摇头,想到之前自己还总是觉得他反常,将心里的憋屈向他发泄,不由越发难过,于是伏□子,将脸颊贴在他腿上。冰冷的铁架让她为之一寒,但他肌肤的热度随之又温暖了她的脸。 凤羽怔了怔,下意识地想扶起她来,但她却静静地伏在他腿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昏暗的小屋里充溢着干草的气息,他呼吸了一下,抬手放在她肩上,手指掠过她的长发。她微微侧过脸,在黑暗中望着他的眼睛,他便将手指缓缓移至了她脸上,抚过她的唇角。 叶姿握着他的手腕,吻了他的手指。 久违的温柔让凤羽的眼里有些发涩。他低头看着她,尽管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可他的腿可以感觉到她的温度,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又低下头去,隔着支架,在他膝上轻轻地亲着。 “叶姿……”凤羽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用脸颊摩挲着他的腿,小声道:“我朝你发火了,你难过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难过。” 她的眼里微微泛起潮意,却听他又道,“可其实你就算不发火,我也难过。” 叶姿没有再问什么,因为她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她枕着他的腿,眼里的潮意越来越浓,几乎要蓄不住。深深呼吸了几下,忽而坐起身来,一下子拥住了他。 “怎么……”凤羽话还未说完,被她堵住了唇齿。 许久未有的亲近让他忽然一惊,可这一次叶姿的亲吻比以前更为激烈,他几乎无暇去想,更无暇呼吸。那种炽热的纠缠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激烈,他起初还想保持冷静,但很快就在她的攻势下失去了抵御。 她一分分侵占着他的灵魂,拥吻至无法喘息,却又试图侧过脸去回避,让他只得奋不顾身地拥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不想放她离去。 激烈的呼吸中,叶姿捧着他的脸颊,低头咬住他的肩侧衣衫,坐到了他身上。他抬头,她俯首,他便恰好从她的唇吻至她的眉心,只是轻浅温柔,她在他眼里,就是一朵盛着甘霖的花。 “凤羽,喜欢我吗?”她附在他耳边问。 他侧过脸看着她,没有说话。叶姿解开了衣襟,朱红嫩绿素白的罗衫如花瓣般轻轻展开,呈现在他面前的便是纯无一物的*。寒冷的空气让她陡然瑟缩,凤羽在慌乱间急忙想要掩住她的后背,她却反而揽住了他的身。 “把衣服穿上……”他局促得不敢直视她。 她伏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不动。凤羽怕她着凉,便抱着她的腰肢,低声道:“叶姿,不怕冷吗?” 她摇摇头,伸手扯下了他的狐裘。凤羽托着她的后颈,看她将雪白的狐裘围在腰间,更显得双胸饱满,禁不住将她揽进臂间。叶姿咬噬着他的颈侧,他感觉自己就快要控制不住情绪,怀中这个女人让他既爱得不能放手,却又唯恐她转瞬间化为一道光痕。 她又在解着他的衣扣,那件深青色的锦袍被她脱了下来,里面便是素白的内衫。凤羽深深呼吸了几下,反手抓起散落的衣衫,猛地将她裹了起来。 “不要乱来。”他皱着眉,强忍着心中的潮涌,把她紧紧地抓住了。 “不喜欢我?”叶姿委屈道。 他心头仿佛有千丝万缕在不断纠缠,喑哑着声音道:“不是……” 她挣扎了一下,一腔热情被他当头浇灭,不禁气恨起来,撞着他道:“那为什么不敢?” 他紧攥着裹着她的衣衫,看她长发凌乱,颇有几分狼狈,只能将她轻轻抱住了,愧疚道:“不是不敢,而是我觉得不应该。” 叶姿趴在他肩头,想到自己原打算就在今夜了却心愿,即便是今后分离也能给他留下最珍贵的记忆,但现在却又无法得偿所愿,不由悲酸交加,掐着他的手臂,强咽下了泪水。 凤羽感觉到怀中的她在微微颤抖,便低下头,贴近了她的脸颊。她的泪水终于隐忍不住,沿着眼角缓缓流下,濡湿了他的脸庞。他没有闪开,任由她的泪水流过,直至滑落至唇边。 “北辽男女多私合,但我却不想这样……”凤羽顿了顿,托起叶姿的脸颊,认真地望着她,“我一直想,如果我可以与你真正在一起,永远不分离,那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先得到身体,不可以吗?”她噙着泪水道。 他久久注视于她朦胧的眉眼,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希望你是用怜悯的心情来对待我。” “不是怜悯!只是觉得你拥有的太少,你懂吗?”叶姿喊了出来。 凤羽看着她,眼眸沉定,继而,微微地笑了笑。“可我觉得自己已经拥有很多,可以回忆许久,就够了。”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倾涌而出。 他闭上双目,吻过她的泪水,唇齿间渗透了淡淡的苦涩,萦绕不散。 ****** 他为她穿好了一件件的衣衫,替她挽好了发髻。 他们在这间堆放干草的小屋坐了许久,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远处的打更声起起落落,惊动了寒冷的夜。凤羽从沉默中醒来,小声道:“回去吧。” “让我亲亲你。”她不安地道。 他点点头,坐在她面前,安静得像一头初生的小鹿。 叶姿理好了衣衫,偏过脸,柔软地咬噬他的嘴唇。他无声地拥住她,长长的睫毛扑簌着,犹如羽翅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 这一次拥吻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几乎让人窒息,但她只希望时间在此留驻。 她扶着他站起,临出门的时候,她比划了一下,将手放在自己头顶,道:“凤羽,原来你比我高一些。” 他在清冷的月光中露出微笑,“如果没有受伤,也许我还可以长得更高大。” 叶姿摇摇头,捧着他的脸颊,“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你也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日更啦!!!可是小伙伴们还在吗…… 还有听说有小朋友给我创立了一个贴吧,有兴趣的可以去瞅瞅。名字就是“紫玉轻霜”,其实以前的一池青莲什么的好像也有贴吧,不过都太冷清了,怪我影响度太小啊~~~ 感谢乌斯怀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6 00:57:05 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6 07:03:0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圣意难违 “什么?”凤羽与叶姿均是一惊。凤羽随即又问道:“先前不是只说起了纷争,且朝廷也已派去使臣调停了吗?” “是啊!所以属下也十分惊讶!”呼尔淳颇为气愤,“圣上派去的使臣还在半路,那边却已传来消息,说是朔方军队渡过了青芒江,我们北辽的士兵只能出击应战。” “可曾打到其他地区?” “据说本来只是小规模的还击,但打着打着便越发扩大了局势,我们的士兵又杀了朔方不少人,但也有一批被朔方将领生擒活捉。总而言之,这次真的不妙。” 叶姿忍不住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前几天我听说北辽人杀了朔方的小孩就觉得很奇怪。” 呼尔淳摊手道:“别说郡主您,就是守边的将领也再三保证不是他的手下干的,但朔方人死活不信,现在闹成这样,更是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了。” “那难道又要与朔方作战?先前的盟约岂不是成了废纸?”叶姿想到刚到北辽时遇到的那场追杀,心中也不免泛起寒意。 “圣上肯定也不想再开战,但现在局势混乱,只怕等到使臣赶至边境也已经太迟了。”呼尔淳见凤羽沉默不语,便试探道,“世子,王爷已经启程在赶回上京的路上了。” “哦。”凤羽这才回过神来,却也未表示出惊讶或厌恶之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又道,“之前不是说什么新宋那边可能有举动,所以不愿回来吗?” “虽是这样说,但君命难违啊……”呼尔淳无奈地叹了一声,向两人抱拳道,“属下也要返回郊外军营加紧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凤羽颔首,呼尔淳带着士兵匆忙离去后,他还是坐在石凳上望着那个方向不出声。叶姿坐在他身边,轻声道:“皇帝会不会派你父亲去朔方那边?” “暂时应该不会……”凤羽收回目光,“但我担心有人会利用这局势。” 叶姿一惊:“谁?” 他望着她,缓缓道:“自然是趁乱有利可图的人。” ****** 尽管已经派出了使臣,但隆庆帝这些天来仍不得安寝。战报接二连三地传来,局势非但未曾缓和,且有越演越烈之态。连续几天他未能好好休息,就连彤妃那边都没心思过去。这一日傍晚才想去探望幼子,刚踏出寝宫,却又有边关急信送至。 一看之下,隆庆帝脸色阴沉,当即转身道:“宣召诸公卿进宫。” 夜色初降时分,朝中重臣已纷纷赶到,崇光殿中气氛压抑,隆庆帝坐在龙椅之上,双目凹陷,容貌憔悴。 “朕派出的萧尚书在云城驿站暴病而亡,前方将士等不到使臣调停,已经与朔方边疆的军队发生了第三次交战。”他有意放缓了语速,但沉重的眼神还是显露出内心的焦灼。 群臣乍一听到此噩耗,皆惊愕不已。“萧尚书走时身体还算硬朗,怎会半途就病故了?”有多人议论纷纷,表示难以相信。隆庆帝无力地摆了摆手,“朕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没想到让他肩负重任反而害了他一命。” 南平王咳了一声,道:“此去朔方气候多变,萧尚书毕竟年纪较大,一旦在路上太过劳顿,便一病不起了。圣上若是还有派遣使者,也该多加考虑这一点。”说罢,眼神往耶律臻身上扫了扫,又后退而立。 隆庆帝也朝耶律臻望了一眼,耶律臻正一抬头,隆庆帝却又将目光移了开去。“可有什么人愿意自行前去充当使臣的?”他朝着众人道。 或许是因为前任使者在途中忽然病故的原因,这一问下去,非但无人应答,连先前乐于举荐他人的几个官员也哑口不言了。隆庆帝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耶律臻见无人应答,便抱拳道:“如果无人愿意前去,儿臣想去尽力斡旋。” 他本想着当此情势之下,隆庆帝不得不让他前去边疆,谁料皇帝还是面无表情地朝着前方:“上次已经说过,你并不适合前去朔方作为使臣。” 饶是耶律臻有意压制心中不满,连番被他打击也着实按捺不住,不由直视着隆庆帝道:“但此时朝中重臣有的年老体弱,有的又不愿前去,除了儿臣自愿去往边疆,还能找得出第二人?” “我北辽群臣众多,难道都是胆小怕事之辈?!”隆庆帝被激怒了,指着殿上几个较为年轻的臣子道,“你们几个中必须推举出一人来,若是还不愿为国出力,就干脆辞官返乡!” 那几名大臣面面相觑,正在惶恐之际,南平王忽然上前道:“圣上请勿动怒,臣想到一人可以前往边疆作为使臣。” 此言一出,隆庆帝面带喜色,耶律臻却不由双眉一锁。 “是谁?”隆庆帝急切道。 “北胤王世子。”南平王气定神闲,掷地有声地说出这几个字。 “他?!”隆庆帝本是放下几分的心又提了起来,“萧凤羽不是身带残疾吗?如此长途奔波怎能承受得住?再说他从无在朝为官的经历,只怕是无法胜任使臣之职位!” 南平王微笑道:“他在朔方待了十年之久,虽有残疾却能适应那边的气候,应该不会像萧老尚书那样身染重病。尽管未曾入朝议事,但他与朔方靖王颇为熟悉,比起别人来说,倒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了。” “我只怕他年纪太轻没有斡旋的经验。”隆庆帝沉声道。 南平王道:“其父乃镇国大将,萧凤羽也并非鲁莽无知之人,只要圣上对他叮嘱行事要务,相信他不会耽搁大事。再者,若是圣上不太放心,还可让凤盈郡主作为陪同一起前去,郡主身经百战,若非女流之辈,也称得上是我朝勇将了。” 隆庆帝还在沉思,其他臣子眼见南平王举荐了萧凤羽,生怕这苦差事再旁落到自己身上,纷纷上前对凤羽极尽赞美。隆庆帝蹙片刻,终于点头道:“宣萧凤羽入宫。” ****** 崇光殿内灯火犹亮,耶律臻步出了殿堂。隆庆帝宣召萧凤羽进宫,他不愿面对此景,也觉得父皇并不想让他参与此事,便自动告退,免得彼此尴尬。 缓缓走在清冷的春夜,月光挥落一地。他在园中踟蹰往返,对着一轮寒月心绪重重。从这边朝大殿方向望去,崇光殿宏伟辉煌,但现在并不属于他。 又过了许久,群臣们依次从殿中鱼贯而出,他知道此事几成定局。他低声唤来随从,片刻之后,南平王便走向了这处幽静园林。 还未等耶律臻开口,南平王似是早已有所预料,率先笑着道:“太子是否怪罪臣在殿上的举荐?” 耶律臻冷哼一声,不置一词。南平王屏退了随从,悄然道:“皇上始终不愿让太子前去,臣就算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搭起桥梁,让北胤王世子承担这次出使任务。” “他去了朔方对我有何好处?”耶律臻不悦道。 “太子不觉得他若是长留在上京,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吗?”南平王低声道,“虽说他与北胤王不和,但毕竟乃是父子,等于是北胤王放在上京的眼线。再者说,去朔方充当使臣,未必是件好事。” 耶律臻看了看他温和的脸容,皱眉道:“父皇这段时间一直想要削弱北胤王的实力,又怎会答应让萧凤羽前去边疆?难道不怕他借机生事?” “圣上自然也考虑了这点,但萧凤羽去了朔方边疆,是成是败,圣上对他如何处置可都由不得北胤王说了算了。”南平王颇为自信地道。 耶律臻挑起眉梢:“也就是说,要他做事的时候可说他是国之忠良,反之亦可寻找理由降罪于他了?” “正是,否则圣上又怎会最终答应?” 耶律臻无奈一笑:“那我倒是要感谢父皇没将此事交予我去做了?” “毕竟您是太子啊。”南平王感叹了一句,又道,“其实这次萧凤羽出使,对于我们来说也可算是天赐良机了。” “南平王已经有所安排?” 南平王淡淡一拱手:“就看太子是否想让他回转上京了。” ****** 自从凤羽被急宣进宫之后,叶姿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归来。不知不觉间烛火已燃至末端,才听得外边有了动静。她急忙奔出门外,见呼尔淳等人正护送着凤羽往这边而来。除了他之外,众人都神色肃然,看上去应是发生了大事。 “凤羽!”叶姿站在院门口,小心翼翼地喊着他。 他坐在轮椅上,抬头望着她,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呢?都什么时候了?” 她担忧道:“皇上为什么宣你进宫,谈了那么久!” 他静了静,道:“他要我去青芒江那边,调停与朔方的战事。” 叶姿惊讶不已,“为什么?之前不是已经有人去了吗?” 凤羽扫视了周围,低声道:“那位大人在半途忽然病故了。” 叶姿一时说不出话来,呼尔淳本想忍着,但见凤羽还是处之如常,不禁道:“世子,您不觉得萧尚书之死有些蹊跷吗?” 凤羽慢慢整着衣袖,“或许朝中其他大臣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无人再愿意前去调停了。” “那你答应了没有?”叶姿急道。 凤羽看着她,没有说话。呼尔淳叹道:“世子同意了。” 叶姿脸色一白,“大家都不想接的任务,皇上推到你身上,你居然也不反抗?” “他专门叫我进宫,我还有不答应的机会吗?”凤羽略扬起脸,眼眸灿如寒星。见她紧抿着唇,又有意缓和了神情,微笑道,“以前我想抗旨不遵,你不是还教训我?怎么现在又变了态度?”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叶姿脱口而出,凤羽注视着她,轻声道:“可如果这次我还不答应的话,皇上完全有理由降罪于整个北胤王府了啊……” 夜风徐徐吹过,拂动他衣衫下摆,亦缭乱了叶姿肩前长发。 竟一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开启血雨腥风模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战局已开 因形势紧急,次日一早凤羽与叶姿便启程离开了上京。青芒江位于北辽最东部,为了尽早抵达,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昼夜不舍。叶姿想到自己来到北辽后竟有大半时间是在车马上度过,就觉得浑身不适,可看看凤羽依旧坐得端正,不免有几分惭愧。 这一次两人还是相对而坐,但他时常独自出神,叶姿也再无心去打搅。数日后,他们的马队经过连日奔波已经精疲力尽,便赶在城门关闭前到了驿站休息,叶姿将凤羽送进房间,吩咐随从准备了饭食。可当晚饭端到凤羽面前时,他却倚靠在床头道:“我不觉得饿,你自己先吃吧。” “都快天黑了怎么会不饿呢?”叶姿拉过他的手却觉掌心发热,一摸凤羽前额,竟比掌心还要热上几分。“凤羽,你在发烧了!” 他自己似是早就有所感觉,只是侧过脸看看她,“没什么,大概是累了,我今晚早些休息就是。” “我去叫人请郎中给你开药。”叶姿说罢便开门对手下叮嘱几句,随后又转回身倒了一杯清茶,“你自己觉得不舒服就要说话,不能拖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床沿,将茶水递给了他。凤羽慢慢喝着,叶姿看着他的容颜,越发觉得这几天他格外憔悴,不由道:“要不我们明天在这儿休息,不要再赶路了?” “那怎么行?”他抬头道,“多在路上耽搁一日,边境上就可能爆发出更大的战事。” “可我怕你……” 他笑了笑:“我会小心的,若是实在难受了再跟你说。” 叶姿拿他没有办法,便只能坐在那儿看着他不说话。凤羽见状,反而催促她回房去,她不悦道:“你真是想的出来,郎中都没到,我怎么能自己回房?” “我想要躺下睡一会儿……”他无辜地说着,这个时候的凤羽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比平时消退了几分清冷。叶姿整了整他的衣襟,“先吃点东西,不然等会喝药会难受。” 说罢,也不顾他的反对,舀起一勺道:“不吃的话我就喂你。” 他无奈至极,只得自己端过碗,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过不多时,随从领着郎中回到驿站,一番询问搭脉后开出了药方,下属们忙着抓药烧水,叶姿想让凤羽先安静一会儿,便自己出了房间。正站在楼梯上想着事情,就见驿站官员匆匆而来,她以为是来探望凤羽,便抬手低声道:“世子身体不适,已经躺下休息了。” “那便如何是好!”官员竟哀叹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叶姿,“前方又送来急信,说是朔方军队已攻占了青芒江流域,眼看就要朝着临江的城池进发了。” “朔方人这次竟变得勇猛起来了?!”叶姿大为不解,“难道我们的守边将士打不过他们?” 官员叹道:“自从议和后,圣上见多年来将士们疲于杀伐,便减少了在那边的驻兵。这次事出突然,恐怕临近的军营也未及做出准备,可朔方人也真是奇怪,怎么会忽然这样大动干戈……” “青芒江附近的城中有多少官兵?能否抵挡得住?” “这……”官员为难了一下,“下官只是区区驿站官员,对那边的士兵战备也不了解,只是送信的人交待,务必请世子尽快赶去,不然……” 叶姿呼出一口气,道:“我会转告他的,你先回去吧。” 官员向她道别后离开了,叶姿独自站了片刻,才回到了凤羽那边。本想将此事告诉他,可推开房门见他已经睡下,走到床前看看,凤羽才缓缓睁开眼,意识有些模糊。 叶姿摸了摸,觉得他的额头似乎更烫了。“怎么药还没有拿来?”她沉不住气地埋怨道。 “这才多久,怎么就能熬好了?”凤羽伸出手来,她俯身捏了捏他的手指,又想到之前官员说的话,但看凤羽这个样子,便没有说出口。 这一日叶姿为了让凤羽快些退烧忙个不停,直至次日清早再去看望时,他的热度才算消减了下去。尽管只病了一天,可在叶姿看来,他也憔悴了不少。 随从进来询问什么时候安排启程,叶姿担心凤羽受不住,但又怕延误了时间。正在为难之际,门外却传来喧闹之声,像是有人在吵架一般。 她急忙开门出去,但见楼下的呼尔淳正朝着门外一人怒斥:“我家世子昨天已经病了,难道还要他连夜赶路,就不顾他的身体了?” 叶姿扶着栏杆朝下问道:“什么事?” 呼尔淳听到声音,回头道:“郡主,是朝廷派人来催促,说要在月底之前赶到青芒江,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叶姿快步下楼,那门外传信的士兵见了她倒头就拜,急呼道:“小的也只是奉命传信而已,上面这样交代了,又怎敢不从?” “算了,你就说我们只能尽力赶路,总不可能生出翅膀来。”叶姿挥手叫那人退下,呼尔淳气愤难消,道:“本就是无人愿做的苦差事,现在居然还强行限定日期,若是晚到了,岂不是还成了我们的罪过?” “但凤羽已经答应了,又能怎么样?”叶姿也颇感无奈,这时楼上的护卫又朝下喊道,“郡主,世子请您进来。” 她跑上楼去,房门开了一半,凤羽已坐在床上,似乎听到了下面的对话。“从这里到青芒江大约要十二三天的路程,但至月底却只有十天了。”他微微蹙着眉道。 “他们也真是欺人太甚。”叶姿怫然坐下,凤羽又望着她道,“听说昨天有驿站官员来找我?你怎么没说?” 叶姿一怔,只得道:“昨天你病得厉害,我就没想打搅你。” “他说了什么?”凤羽追问道。 “说是朔方军队已经打过了青芒江,即将到达江畔城镇。”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他的神色。果然,一听此话,凤羽的神情变得沉重起来,“你为什么拖了一夜才说?”他的语气竟有几分愠怒,“要是我现在不问,是不是还打算继续瞒着?” “你不是才醒来不久吗?”叶姿虽知道他会在意,但没有想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心中有些委屈,“就算昨晚我跟你说了,难道我们要连夜上路,觉都不睡了?” 凤羽脸色微白,“不管如何打算,你至少要先让我知道!” “是我不对,耽搁了时机,这样总可以了?”她重重说了一句,看他紧抿着唇,只得将心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屋子里寂静一片,凤羽沉默之后,叫来了呼尔淳,吩咐他准备车马,下午就要动身。 “但您身体还没好……”呼尔淳劝解了一半,凤羽已开口道,“我坐在车内一样是休息。” 他没办法,只得唉声叹气地出了房间。叶姿瞪了凤羽一眼,他却有意侧过脸不看她。 “我看你这个样子还有没有命赶到青芒江去!”她恨声说着,站起来就走。 “我要是不赶去,他们说我有意延误时机,到时候一样治罪,难道你不明白?”凤羽似乎真的生了气,看她已走到门口,竟掀开被子便想下床。叶姿回头见他抓住床栏想撑坐起来,不禁急道:“不怕摔了吗?” 他瞥了她一眼,重新坐下道:“那你干什么要走?” “去给你准备药,带着路上用。”她哼了一声,回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指着他道,“你以后再朝我发脾气,我就真的走了,再也不理你。” 凤羽微微怔了怔,眉宇间略显沉寂,但很快又自我解围,托起枕边的包裹,“我这里一直随身带着那个对讲机,到时候叫你就可以。” 叶姿硬邦邦的心忽然柔软了一下,嘴上却道:“你以为我是每时每刻都打开那开关吗?” “那我就一直喊你,直到你听到为止。”他抬起头,向着她笑了笑。 ****** 小小的风波之后,他们很快就离开了驿站。凤羽虽是在众人面前装成已经好转的样子,但一到车内,就还是恹恹无力。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抵达边境,车夫加紧了行程,呼尔淳他们久经征战倒也无所谓,但叶姿看着凤羽遭受折磨,心中着实不忍。 更令她担心的则是就算到了那里,面对已经矛盾重重的双方军队,凤羽又该如何化解纠纷?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叶姿连着几天都寝食不安,凤羽见了,反过来安慰她道:“你这样焦灼不安干什么?我既然答应了皇上,必然也是经过考虑的。” “但那些人杀红了眼,万一不听你的怎么办?”正在车行途中,叶姿大着胆子倚在他臂侧。 “那我就找能听得进话的人说啊。”他低下头看看她,摸了摸她的刘海。 她叹了一口气,又不知说什么,便闭着眼睛在他怀里小憩。阳光正暖,透过窗纸淡淡地洒了一层,落在他的身上。叶姿的手不老实,轻轻揉着他的双腿。 “你把支架取下来了?”她小声问道。 “嗯。”凤羽点点头,“反正出来还是坐着轮椅的,暂时用不上了。等回去后再用。” “回去后我陪你走路,说不定可以慢慢地摆脱支架了呢!”她难得高兴了起来,扬起脸望他。 凤羽见她高兴,便也微笑了起来。“我希望有一天可以跟你一起走到外面去。”他轻声道。 微风吹动了窗户,叶姿转过头望着外面,原野已经泛出了娇嫩的新绿,在远处有河流静静流淌,如白练飘散,为整片平野增添了几分水意。 ****** 这一条河流蜿蜒往东,越过更为宽阔的平原,途经若干城镇,汇集了数条小河的流水,最终奔向的地方就是青芒江。只是原先清澈见底的江水此时已变得混浊不堪,时不时的还有浮尸从上游漂起,沿江两侧更是散落了一地兵器。 先前北辽士兵驻扎的营地已被大火化为乌有,朔方士兵群聚于此,大声叫嚣着,用长矛挑起了北辽的旌旗,在风中不断挥舞。从营地出来一直往西,远远的便可望到一座古城,那里是北辽最东端的潜阳城,此时虽是白昼,但城门紧闭,城墙上更是布满了弓箭手,时刻提防着朔方军队的攻打。 守城官员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脸色焦黄,双目深凹。昨天朔方军队忽然发起攻击,幸得弓箭手及时放箭,才将他们关在了城外。从城墙上往下瞭望,随处可见白晃晃的兵刃在阳光下泛着寒意,那些人虽暂时撤退,但始终未曾远离。 先前北胤王在此地曾大败朔方猛将,将朔方人杀得落花流水,此次朔方军队集结而来,报仇雪恨的心昭然若揭。可眼下城中官兵已悉数上阵,求援的特使派出去已经整整一天,到现在也未见临近城镇派兵前来,这让他伤透了脑筋。 “大人,城门外有人叫骂,说是让您出去!”士兵匆忙奔来,神情紧张。 官员叱道:“说了不要搭理,任由他们骂去!” “但他们说,您的求援信已经被扣了!” “什么?!”官员心中一紧,抓起佩刀便速速步上城墙。周围士兵见他到来,立即以盾牌护住官员,城下果然有一人骑着战马高声叫喊:“潜阳城的人听到了没有?你们根本等不到救兵了!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大手一挥,身后草丛中随即又出现数人,用长长的铁索捆着一具尸体拖了出来。官员定睛一看,见正是自己先前派出求救的士兵,心头一寒,怒道:“出尔反尔的小人!当初求着我们圣上停战,现在反过来攻打北辽,是不是以为北辽无人,可以任由你们践踏了?!” 那人冷笑道:“你们当初以多欺少屠杀我们朔方人,如今被打了就要哭爹喊娘?识趣的就打开城门乖乖认输,再不然的话围上你们十天,我看到时候谁还能站在城墙上耍威风!” “好,你且看看我们北辽人是不是软骨头!别以为杀了我一个使者就可以安枕无忧,临近的军队早晚会过来援救!”那官员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了个手势,身边的弓箭手心领神会,趁着他与对方唇枪舌剑之际,悄悄搭弓扣弦,猛然间一松手,一支白羽三棱箭便直射而去。 朔方将领急忙提缰后撤,那支白羽箭虽未中其人,却正射在战马颈侧。战马嘶鸣急跃,把将领甩下马背,周围士兵急忙上前搀扶,城墙上一声令下,顿时急箭如雨,尽朝着他们而去。 朔方将领带着手下飞快后退,草丛中又冲出埋伏的人想要救援,但都被飞箭生生逼退。正在此时,却听远处一声巨响,自青芒江方向又出现了黑压压的铁甲军队,如潮水般朝这边袭来。队伍正中有高大坐辇,其后飘扬着赤金色旌旗,最前方的一列士兵手中还持有长形火器,隔着甚远朝着城墙扣动机关,火星四溅之间,筒口喷射出大量铁石,城上弓箭手应声而倒。 “大人快走!”守城校尉一边呼喊,一边护送着官员飞速撤下城楼。 而朔方将士们见了那支队伍,不由喜出望外,高声呼喊:“靖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朔方人要反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进退之间 乱箭之中,坐辇内的人沉声下令:“攻城!” 城墙上的弓箭手带伤放箭,可铁甲军中又有众多士兵拥着冲车涌向城下,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随即接上,粗重的冲木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紧闭的城门。 城内的北辽官兵奋力坚守,眼看冲车已搭起云梯直架上城墙垛口,校尉一声号令,士兵们齐声呐喊,巨大的檑石被全力推下,径直砸向已经攀到一半的朔方士兵身上。惨叫声中,*被砸得粉碎,但冲车上随即搭起更高的云梯,有人一边攀爬一边以火器往上发射,将守在垛口的士兵打得满脸是血。 “他们是有备而来!根本不是因简单的冲突才开的战!”官员目睹这一切,急得在城楼下大喊。 “轰!”巨响声中,斗大的石块被投石机射向城楼最高处,潜阳城的旗杆顿时节节断裂,玄黑的北辽旗帜飘落于地,被纷奔应战的士兵踩得满是尘土。 ****** 凤羽在从驿站出发的第三天就得到了前线的讯息,其时他们的马队正不分昼夜地行进于官道。报信的使者飞驰而至,带来了潜阳城被围困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一惊。 “潜阳城的守将勇武有力,曾经和我一起上阵打过朔方人,这次怎么反被围困了?”呼尔淳最为不解,跃下马抓住那人就问。 使者战战兢兢道:“因为起先以为只是一小群士兵闹事,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料后来又有朔方大军赶来,还带着火器冲车,险些将城门给生生撞开。” “朔方大军?”凤羽扬眉,“是青芒江附近的驻兵吗?” “据说不是。”使者顿了顿,道,“是朔方靖王亲自率兵打到了城下。” “靖王?!”叶姿讶然出声,而凤羽敛容不言,过了片刻才道,“潜阳城还能坚守几天?” “小人不知,但从前方传来的消息也是十分紧急,毕竟城中兵马不如朔方大军多,只怕若没有援兵到来的话会支撑不住。” 凤羽沉声道:“距离潜阳城最近的地方没人前去救援?” 使者不安道:“之前圣上曾说不希望开战,叫大家切勿理会朔方的挑衅,故此邻近的兵马未有圣命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引出更大的战火,使得圣上降罪下来。” “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难道还做缩头乌龟?!”呼尔淳气得不轻,凤羽盯了他一眼,迅疾道,“请邻近城池派兵救援,先不必攻打朔方军队,只在两侧屯兵作势即可。” 使者愣了愣,道:“是以您的名义请求援助?” “不能。”凤羽断然道,“还是以潜阳城将领的名义发出求救,我并无调遣兵马的权利。” “是。”使者翻身上马,转眼间便折返飞驰而去。呼尔淳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忧虑道:“世子,我看朔方人居心叵测,或许以前答应和谈便是假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暗自操练,终于找到机会反扑了。” “但之前他们受损严重却也是真的,我只奇怪他们怎会忽然有此勇气与实力主动开战……”凤羽支着下颔想了片刻,此时官道上已有百姓扶老携幼地从远方跑来,身上皆背着包袱,一看便知是边境居民逃亡至此。 叶姿皱眉道:“难道北辽边境防备就那么薄弱?而且也不想着赶紧救援,还在意什么旨意……照这样下去,潜阳城要是被攻破,朔方人岂不是更得意三分?” 呼尔淳点头道:“依我看,刚才就应该以世子的身份调动附近兵马,反正这边境上许多将领都是王爷下属,世子的命令他们岂会不从?” “那样的话你将北胤王府置于何等处境?”凤羽拧着双眉,“如今这多事之秋,凡事要考虑清楚了再做!” 呼尔淳还想分辨,叶姿急忙道:“其实也不一定要真的越打越烈,凤羽,刚才那人说大军由靖王率领,这对于我们也可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愿如此……”凤羽缓缓说道,眉宇间的郁结之色仍未散去。 ****** 距离抵达潜阳城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道路间已满是流亡的难民了。附近各村庄的百姓听闻战乱又起,纷纷朝着相反的方向迁移,只有凤羽他们的马队还在朝着东北方向进发。 前方的信使又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潜阳城虽坚持至今未被攻破,但城内弹尽粮绝,只怕在旦夕之间就要丧失守卫能力。 “援兵还没有赶到?”凤羽听到这消息后,不禁撩起车帘追问。 信使焦急道:“已经在潜阳城周围屯兵,原以为朔方人看到了会撤兵后退,但他们竟不为所动,还是将潜阳城死死围住。” “怎么办?看来非要真正出兵解围不可了。”叶姿看着凤羽。他微一沉吟,道:“附近的官员们有无出兵意愿?” 信使考虑了一番,道:“其实都想将朔方人逐走,但没人敢头一个出战,毕竟上京没有发来命令。” 呼尔淳见凤羽还在犹豫,忍不住道:“世子,等我们赶到,潜阳城都被朔方人打下了!上京离这里还有好一段路程,你就先让邻近军队救急又有什么不可?” “我自然不想让潜阳城失守,但口说无凭,我怎能调动那些军队?”凤羽不免也锁眉,叶姿忽而想起了什么,取下腰间佩刀,“你看,这是父王的宝刀,就将此作为信物以令周围军队出击可好?” 佩刀上的赤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亮了众人的眼。凤羽终于点头,将此刀交予了信使。“先全力保住潜阳城,切勿大举进攻。” 信使接过宝刀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般辞别而去。 呼尔淳兴奋道:“有了王爷的信物,附近的军队一定能全力以赴打败朔方了!” 其余随行人员亦都转忧为喜,唯有凤羽沉默不语,叶姿低声问道:“你还是担心皇帝怪罪吗?我们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潜阳城失守?” 凤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们得再加快行程,希望抵达之前战火不要再蔓延开来。” 他这边千思百想,力求控制住局势,而信使拿到宝刀后一路疾驰,经过驿站层层传递,终于在第二日夜间送达了潜阳城附近的营地。 那驻守的将领原本也是北胤王的下属,见了宝刀如见其人,知晓凤羽即将赶到此地,自然不敢再拖延时间。于是召集部下一番布令,趁着深夜忽然发动袭击,直冲向朔方营地。朔方军队在此围城数日,其实也已疲惫,猝不及防之际被北辽军队打得发懵。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冲散了队伍,混乱中将领急令后退,北辽人马趁势占领了高处,点着火油的飞箭激射如雨,将朔方军队的营地烧了个干净。 双方在城下厮杀,朔方将领眼看情势不妙,急唤来手下道:“速去禀告靖王,就说北辽派兵来打,请他再来增援!” 原来当日靖王带兵带来之后并未一直守在城下,那下属得令后领着一干人马冲出重围,径直朝着潜阳城东侧郊野而去。抵达靖王军队驻地后,还未及通报,只见营门大开,靖王已骑着骏马急速出阵,想来是望到了远处的火光。 “崔将军命属下前来求援!北辽人从两侧包抄,已将我们的队伍打散!”那人跪在马前大声道。 靖王皱眉叱道:“我走之前叫崔舜一定要小心谨慎,他竟还如此大意,反被敌人偷袭成功!”话语刚落,又听远处一声巨响,像是火炮之声。 “走!”靖王一声令下,带着铁甲兵士驱向潜阳城方向。 ****** 北辽将士奋勇抗击,城内将领亦下令放箭,眼看就要将围城的队伍剿灭,靖王的铁甲军从远处杀来,这一批战士格外骁勇,手中钢刀锋利异常,很快又将北辽援兵的攻势强压了下去。 鏖战之际,靖王策马从乱战的人员中冲过,遥遥望见正在拼死抵抗的崔舜,手中长鞭一甩,将他卷到马前。 “给你立功的机会你却不会把握,还不赶紧带着人撤去?”火光之间,靖王眉眼凌厉,目光炯炯。 崔舜急道:“属下大意了,但愿在此作战至死,不能擅自逃离!” “不是叫你逃离!”靖王俯身揪住他的手臂,“我在这里吸引援军,你速速带人转向后城,趁着城中将士都在此的时机,派人攀上城墙打开城门,岂不是要比在这里拼死要好?” 崔舜一听当即大喜,“靖王英明!”说罢,长矛一挥,引着手下大开杀戒,很快消失在纷乱的战场间。 此时两军混战,靖王的铁甲军尤其吸引了北辽人马的大批力量,纵然有人想阻住崔舜的人马,也是力不从心。崔舜带着手下杀出包围,因怕离城太近而被发现,便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朝着潜阳城后城奔去。 此时城中将士皆全力配合援兵在城楼放箭,竟无人在意这一支小小的队伍。崔舜等人穿过密集的树林,当先一人喜道:“将军,翻过前面的矮丘,再过一条小河就是潜阳城后城门了!” “好!”崔舜正要把握这戴罪立功的机会,急忙召集来部下细细安排。一行人脱下了代表朔方军队的衣装,只佩上了简单的护具,紧握长刀翻身上马,屏气敛容地越过矮丘,直冲向湍急的河流。 马蹄刚踏进冰冷的河水,前方小径上却忽然亮起火把,有人在那边喊道:“来者何人?” 崔舜为之一惊,急忙收住缰绳朝那边望去。 潺潺的河流那端,有一列人马正从弯道行来,当先一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手持火把,腰挂钢刀,而他身后的马车内亦亮起了灯光。 “小心!”崔舜朝着后面低声发话,手下兵士皆藏起钢刀,勒紧了缰绳。 那列人马在对面停了下来,与崔舜的队伍只隔着一条河流。崔舜一见那些人的打扮,便知是北辽人,想到自己已经卸去了朔方军甲,便抱拳道:“我们是前来增援潜阳城的士兵,奉命先撤到后城加以防备。请问你们是?” 年轻人看了看他们,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自己人。我们乃是邻近城镇的商家,想来此地接几个亲戚逃走,但城门紧闭进不得,只能在此等待。” 崔舜心想这兵荒马乱之际竟有人在夜间来此地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年轻人尴尬一笑:“军爷不要生疑,既然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就此离开便是。” 说着,便回头招呼车夫朝河流这边赶来。崔舜眼见他们越来越近,不禁攥紧了手中缰绳,他身后的士兵们亦盯着那马队中人不放,神色极为严肃。 年轻人陪着笑脸带领马队缓缓经过他们身边,此时离的近了,崔舜才感觉这支队伍中的人员都是年轻男子,且身材精干,竟不像是什么商人。他心中一动,微微侧过脸给手下递了个眼色,暗示他们一有异动即刻出手。 正当此际,马车帘子忽然微微一动,崔舜的右手已摸到腰间刀柄,却见帘后有人影晃动,灯火朦胧间依稀可辨是一个长发女子,兼有清脆声音道:“这里混乱得很,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再说。” 前面的年轻人回头道:“是的,小姐,小人这就带马队到林子里去。” 说话间,马队已慢慢渡过河流,果然在年轻人的带领下行向河畔的密林。崔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低声道:“走!”身后的士兵应声而动,一行人策马踏过水波,继续朝前奔去。 岂料才冲出不到数丈,但听风声萧萧,紧接着又是几声闷哼加之沉重的倒地声,崔舜在策马疾驰之间回头一望,竟见行在最后的数名手下已从马背跌落,被远远地摔到了河畔。 “他们回来了!”剩下的士兵大叫起来,拼命地朝前奔逃。 与此同时,有两列骑手从道边林中猛然冲出,斜追上崔舜的队伍。搭弓开箭,弦线紧绷,白色利箭便对准了他们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_-|||不知道在二十章之内能不能全部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空山候客 叶姿自从走出府衙前厅后始终不曾远去,她守在大门外,唯恐凤羽独自留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果然没过多久,门内便传来了凄厉的叫声,虽听出是崔舜的声音,但她还是心生担忧。好不容易等到里面安静下来,她在外面站了许久,却还不见凤羽出来,不免惴惴不安。 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轻轻推开大门,只见堂上烛火昏暗,崔舜依旧被紧紧捆着倒在地上。而凤羽则侧对着堂下而坐,似是望着地上的阴影出神,那把镂金宝刀跌落在他身畔,刀锋上还沾着血。 檐下的灯笼微微晃动,交织的影子落在阶上,幻化成斑驳的图案,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叶姿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上竟涌起丝丝寒意。 一不留神,她推着门扉发出“吱呀”之声,打破了这种寂静。凤羽这才好似灵魂回窍,抬起头望向这边。 他的目光中含着深不可及的悲伤。 “凤羽?”叶姿试探地叫了他一下。他垂下了眼睫,遮蔽了内心,道:“叫人将他带下去吧。” 叶姿小心地走过去,看到崔舜腰间被血染红了一片,脸色发青,闭着眼睛奄奄一息。她回头高声呼喊,呼尔淳带着手下很快赶来,将崔舜架起拖了出去。 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凤羽还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直到他们离开后,他才推着轮椅想往里去。叶姿一把抓住他的椅背,“凤羽,你怎么了?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话触怒了你?” “没有。”他低声回答。 “那你怎么魂不守舍?”她转到他身前,蹲下来看着他。他有意垂着睫毛,将眼眸深深隐藏其后,只给人一种黑蒙蒙的感觉。 “只是想到了过去他们虐打我的情景。”凤羽轻启薄唇,神色宁静得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叶姿无奈道:“只是这样吗?” 他点点头,呼出一口气,道:“你想必也已经很累了,不要再问来问去,快些去睡吧。” 她只得站了起来,回身见宝刀还落在地上,便过去捡了起来。可就是在这一转身之间,凤羽已顾自推着轮椅进了后堂。她握着刀柄站在灯影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绪渐渐沉重起来。 ****** 青芒江畔夜风渐紧,江面上涟漪不绝,岸上杂草簌动,惊得栖息的鸥鸟盘旋不止。 朔方军营中灯火犹亮,靖王虽已脱下了银甲,但还是坐在地形图前,眉间紧蹙。身边的副将见状,便道:“王爷,依刚才大家的商讨来看,还是将会面的地点定在潜阳山为好。一则山内有暗流通往朔方边境,方便行动,二则我们可派兵在江畔高地朝那边瞭望,万一北辽人设下埋伏,我们也能及早发现。” “但潜阳山附近地形复杂,要是他们悄悄从后山进入设下伏兵,只怕我们从这里也望不到什么。”靖王说罢,长叹一声,“想不到我竟要与凤羽如此勾心斗角……” “王爷要成大事,又怎能记挂以前的交情?”副将俯身道,“再说末将觉得萧凤羽并没有把王爷当成什么至交,您看他之前说话的样子,冷冷淡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哪里有王爷这般念旧?” 靖王苦笑了一下,“那倒未必,他从来就是这性格。” “当初他是被幽禁的质子,您虽经常去看望他,但身份可比他高贵得多。他未必就将王爷的探望看成是好心……”副将一边说着,一边查看靖王的神色,见他眉宇间略有了阴霾,便又压低声音道:“如今王爷好不容易有了带兵出战的机会,只要按照那边的要求来做,何愁日后不成大器?区区一个萧凤羽,王爷若是在意他的性命,至多到时候再留他不死,也算不曾亏待他。” 靖王俊眼斜睨,副将随即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你这个外人还是少插嘴。”靖王端正了坐姿,又道,“话说回来,那边的使者怎么还没有到来?我在这里拖延时间,他们要是迟迟没有行动,我岂不是孤掌难鸣?” “末将已经派人去查探,一有消息即刻会来回报。”副将躬身道。 靖王这才点了点头,又拨亮了烛火,细细看着地形图,末了才道:“三天之内,我要拿到最详细的山形图,每一个可布控之处都不能放过。” “遵命。” ****** 次日一早,朔方军中派出使者送来了信笺。经过层层检验确信信笺无毒后,这薄薄一张纸才到了凤羽手中。 “两日后于潜阳山听涛石畔恭请凤羽贤弟驾临,共叙往日闲情,以期化干戈为玉帛。”落款为李衍。 “潜阳山?”叶姿望向侍立一旁的潜阳县令,“这个地方怎么样?” 县令双眉紧锁,“此山虽名为潜阳山,但绵亘横卧,其间有激流通向朔方境内,故此可谓是两国交界的险地。” “他们自然不会选择有利于我们的地方了。”呼尔淳摩挲着下巴,看着桌上的地形图,“世子,既然靖王有意要在这险要的地方与您会面,那我们也不要客气,得多布置兵马才是。” 叶姿忍不住道:“都知道危险,还要叫凤羽亲自前去?” “可是也找不到别的办法啊……”呼尔淳愣了愣,望着叶姿。 凤羽抬头道:“没有事的,姐姐,你尽管放宽心。” 叶姿瞥了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了。县令其实也唯恐世子出事,急忙道:“依下官愚见,世子前去赴约确实以身犯险,不如先暂且答应了,到时候再换下官或是其他将领前去。” 凤羽沉声道:“那样的话对方马上会说我们毫无诚信,这合议顿时成了一场空。” “可如果世子被对方挟持或是伤及,下官实在无法向北胤王与圣上交代啊!”县官既急又怕,连连拱手。呼尔淳不耐烦道:“有我们保护着,世子怎会出事?” “我想靖王应该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凤羽望着远处,笑了笑,“毕竟相识一场。” 于是开始准备两天后的会面。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两天之内,呼尔淳等人忙碌不已,叶姿站在城头,看着城中兵士来往,粮草运行。凤羽则坐在她身后,安静得如同一池秋泓。 风吹过城墙,卷起楼上黑旗呼啦啦作响,她回身,望着天际变化莫测的浮云,想着许多事,只没有做声。 今日阳光不甚明亮,淡淡的云影掠过城楼,凤羽推着轮椅来到垛口处。远山莽莽,原野苍苍,春晖下的万物已开始滋生,满地的青草如挣脱了束缚似的拼命朝上钻生,哪怕前不久,这片土地上刚刚浸润了鲜血。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帕,轻轻展开,其间是一支长长的彩羽,赤红带金,在风中不断簌动。 “你怎么把它带来了?”叶姿惊讶道。 “一直随身放着。”他凝眸望着那羽毛,忽而笑了笑,道,“你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你说这是凤凰的尾羽。”叶姿抿了抿唇,“你到现在还相信吗?” 他抬头看着她,道:“只有你愿意相信,一切便可以都是真的。” 叶姿不太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便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冰滑的羽毛,“为什么现在拿出来了?你想乘着它飞向远方吗?” 凤羽望着那羽毛间最华丽的一道赤痕,缓缓道:“我在朔方的日子里,每到想念家乡的时候就会拿出它来,我以为终有一天能有一只凤凰从云中而来,带着我飞回草原。” 叶姿蹙着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眸色黑沉,带着点点冰寒。 “那时的我太过单纯,还时常对朔方皇宫的人说,我的父王会来救我。”他不屑地笑了笑,“现在想来,在他们听来,这是多大的嘲讽。” “凤羽……”不知为何,叶姿有些不安,“怎么忽然想到这些了?是因为见到了靖王,又抓到了那个打你的人?”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握着那支尾羽,将手伸到了城墙外。 “你若是不相信,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蓦地松开手,那华丽的羽毛便飘落了下去。 “凤羽!”叶姿惊呼了一声。但他没有丝毫挽留,只是沉默地望着。青芒江那边的风吹了过来,羽毛在风中飘飞,阳光下它泛出了淡淡的金色,但最终还是被风推着卷着,消失在苍茫旷野。 ****** 这一天午后开始阴云密布,到了夜间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直至天亮时分,雨水才刚刚停止,青芒江水势上涨,潜阳城内外更显寂静。 云层还在缓缓移动,潜阳山山道间已有了人马行进的动静。马蹄踏过,满地泥泞,山岩两侧的草丛间时不时滴落雨珠,落在靖王的深紫衣衫上,洇出一点一点的白花。 今日他有意没穿戴盔甲,而是换上了紫色骑射服,襟前丝带飘飞,配着袖口两截铜质护腕,英武中不失儒雅。 此处山道狭窄,两侧怪石林立,春日草树茂密,雨后满山皆弥漫着薄薄水汽。马蹄踏在石径上,声音在空山间回荡。副将与一众随行人员身背弓箭紧跟其后,个个神色肃穆,唯有靖王意态淡然,似乎根本没将旁人的担忧放在心上。 “王爷,穿过前面那道栈桥,就是听涛石了。”副将低声道。 拐过一道弯,但听水声不绝,果然有激流潺潺而过,两岸之间是以陈旧的木板铁索搭成的栈桥。靖王等人下马缓步而过,饶是他们行走留神,那栈桥也因年久失修而不住发出响声,越发摇晃得厉害。 桥下激流之水溅起浪花,打在将士们脸上。靖王瞥了一眼四周,轻声道:“你找的好地方。” “这里就算我们也行进困难,像萧凤羽那样的残疾,更加是插翅难飞了。”副将唇边带笑,小声说着。 靖王没有应答,而是抬头望向对面山岩。满山松竹掩映之下,已有人在静静等待。 一古亭,一石桌,一白衣少年,幽静如画。 靖王停在栈桥上,隔着濛濛水雾,朝着那边的人拱手微笑道:“凤羽,别来无恙。”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同样报之以微笑,“李兄,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的前兆??? 感谢 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31 21:48:33 大白兔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31 21:15:36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真假莫辨 悬在半空的栈桥不断摇晃,对面山石旁只有凤羽独自一人坐着,并无随从在侧。 “凤羽,你难道是自己过来的?”靖王微微挑起眉梢。 凤羽淡淡道:“我这个样子自然不可能独自上山,但因为考虑到要与李兄商议大事,便让随从们先退到了那边。”说话间,他抬手向斜侧一指。靖王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在另一座山峦间隐隐有人影晃动。 从那里到听涛石,需得绕行山道,再经过栈桥。靖王见凤羽竟将随从安排在那么远的地方,心中颇为意外。 “你一个人在此,就不怕被我们朔方挟持?”靖王半开玩笑似的看着他道。 他摇了摇头,“想来李兄还不至于用这般下等的手段。不过……”凤羽缓缓扫视他身后的士兵,“我既然单独在了这里,还请李兄也先遣退将士,以免妨碍你我之间的商议。” 靖王下意识地往后瞥了一眼,凤羽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随即又道:“你也看到了,我的手下距离此地更为遥远,李兄若是不放心,可让你的将士们留在栈桥对面。” “王爷……”副将凑上前才一开口,便被靖王以眼神制止。 “既然凤羽如此坦诚,那我也先让随行人员退至对岸。”他说着,便回头向随从打了个手势,副将等人面有难色,但见靖王态度坚决,只得慢慢朝后退去。 待到众人都已回到对面山岩下,靖王独自走过栈桥,踏上了通往听涛石的小径。凤羽在不远处见他到来,便缓缓斟了一杯茶,待靖王走至近前,他举杯递来,道:“难得李兄还能信得过我,请饮茶。” 靖王低眸扫视一眼,接过茶后慢慢饮了一口,坐在了石桌边。这才发现桌上除了茶具之外,还放着一个木盒。“我却是没想到北辽皇帝会派你来作为使臣。”靖王慢慢道。 凤羽望着他,微微一笑:“因为在常人看来,我应该在北胤王府被人伺候着过完此生吧。” 靖王略怔了怔,眼前的少年与以往相比,显得更为成熟,但此刻眉宇间流露出的神情却使得他心中一揪。 那是一种看似恬然,细细品察却又隐含阴郁的感觉。 “凤羽言重了。”靖王为缓解气氛,替他也斟了一杯茶,“你虽身有不便,但才思敏捷,又岂会在王府中郁郁度日?只是眼下你我两国又起战端,你来到边陲重地,也要小心自己的安危才是。” 凤羽颔首,道:“多谢李兄关心。不过对于此次战火的开端,我倒有几分疑惑……”他看了看靖王,见他神情平静,又接下去道,“无论是圣上遣使询问,还是我亲自核实,都不曾找到向朔方村民射箭的凶手,因此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挑起两方争斗,以坐收渔翁之利呢?” 靖王抬了抬眉梢,“我们两国交战,又有谁能从中获利?” “那便说不准了,新宋、伏罗,以及周边其他小国都可借机生事。”凤羽瞟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或者你我两国之内有人想要制造混乱以有所行动……” “凤羽是不是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靖王没等他说罢,便笑了几声,“说实话,两国边境上时有大小矛盾,只是这一次双方未能控制住,便演变成了战争。” 凤羽叹了一声,道:“那李兄不愿意和解了?我千里迢迢赶到此地,你总不能就此打发我回去。再者,朔方好不容易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而我近日在高城上望去,青芒江对面才刚刚开始耕种的土地又一次废弃,这对于你们国家来说,岂不是再遭创伤?” 靖王紧抿了嘴唇,过了一阵才道:“实不相瞒,我本也无心率兵作战,但国内压力重重,连我皇兄也不得不改变了以前求和的念头。” “为什么?” 靖王沉吟片刻,道:“每年交纳于北辽的大笔财富是不小的开支,朝野之间自然有人反对。” “因为这样所以想再开战搏回胜利?”凤羽挑眉凝视着他,“这不是等于赌徒心态了?你皇兄难道就听了那些人的话,在国力尚未恢复的时候就匆忙开战?” “不管怎样,对我而言也只是奉命行事。”靖王似乎不想就此多谈,沉默了下去。 凤羽道:“那好,前事不再多言。现在如果靖王愿意劝解朔方国主,我们北辽也可酌情做出弥补。就算是有人从中挑拨,姑且就认为是我北辽防范有疏漏,才使得外人借机杀害了朔方村童。因此可以赔偿钱财与那些受害的村民,这也是我出使之前,皇上对我的交代。” 靖王看他沉稳而谈,不禁道:“区区钱财又怎能弥补他们丧失亲人之痛?” “但目前之态,也只能聊表歉意。”凤羽道,“更何况,这其中到底是不是北辽士兵所为,还存在很大的疑惑。” 靖王冷笑一声:“凤羽,你倒是越来越偏向于北辽朝廷了。记得以前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对故土全无牵挂之心。” 凤羽并没有生气,只是沉静道:“我与你一样,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那就好,你只管回去告诉隆庆帝,他所说的弥补对我们朔方来说已是毫无用处。”靖王语气果决,目光也坚冷下来。 凤羽看着他,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将战争继续下去了?” “事情已经发生,还能怎么样?” “所以其实不管我做出怎样的承诺,你们都不愿收兵,是吗?”凤羽目光一转,落在了靖王腰间的佩剑上。 靖王不再言语,两人之间似乎有异样的气氛在弥漫。不远处的激流汹涌震荡,水花飞溅在两岸岩石间,砸出朵朵白浪。 过了片刻,凤羽忽而将桌上的木盒打了开来,里面原是圆石打磨而成的棋子。他仔仔细细地将黑白两色的棋子摆放在石桌上,靖王看着他的动作,道:“怎么还带了这个?” “当初你离开上京返回朔方时,我就跟你说过,希望下一次能再对弈一局。”凤羽的注意力都落在棋子上,很快便依照石桌上刻画的痕迹将棋子放好位置。 靖王笑了笑,“你居然还有这样的闲心。” “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过,李兄实在不能退兵,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他一边说着,一边捻着白子,“许久没有与人下棋了,也许有些生疏。” 靖王原本已想借故离开,但见他盛意款款,也不好告辞,只得陪着他开了棋局。微风徐过,这山间原空气清新,雨后更是绿叶摇动,凉意翩然,若除去对岸的士兵身影,倒真可谓是犹如仙境一般。 两人一旦落子便不再交谈,半程之后,靖王的黑子如飞龙一般横卷棋局,竟将凤羽的白子迫至边缘。靖王望了望凤羽,见他神色依旧,忍不住道:“凤羽,你可要全军覆灭了。” “嗯。”凤羽看着棋局,似有几分惆怅,“下完这一盘之后,李兄是不是要回去了?” 靖王微一沉吟,抚摩着手边棋子,道:“倒是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他眼角微微一挑,望着靖王。 “就是前几日被你捉到的副将……”靖王的神情有几分拘谨,似乎在等待着凤羽神色的改变。凤羽却只淡淡道:“就是崔舜?可我若是放了他,你又坚持不撤兵,北辽上下岂不是要说我是胆小无能之辈了?” 靖王沉吟了一下,道:“我可以带兵先退至青芒江边,作为你放归崔舜的交换条件。” “刚才我说了半晌,李兄都不为所动,为何一个崔舜却能让你如此在意?”凤羽望着靖王,眼中带笑,“我看他有几分面熟,是否算是李兄的故交?” 靖王怔了怔,“也不算是故交,我看他颇为忠诚而已……” “忠诚?”凤羽一笑,将手边棋盒推了开去,“他说自己才刚从严寒之地返回全州,是靖王提拔了他,让他随军作战,以求加官进爵。” 靖王神色渐渐变化,道:“你审问了他?” “抓到了敌将自然要问个清楚,再说,我觉得以前见过他,便更有几分兴趣了。”凤羽倚靠在后,意态自然,“没想到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原是福王府的管家之子,当年也常随着福王王子进宫。” 靖王盯着他看了许久,道:“凤羽,你是否已经杀了他?” 凤羽迎着他的目光,道:“为什么要杀他?” “你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就应该记起当年殴打你的事情他也有份……” “他只不过是个奴才,主人叫他做什么,他就乖乖地去做而已。”凤羽冷冷说着,忽而又转目看着他,“但当时我离开朔方之前,你怎么也没跟我说,崔舜已经被新皇大赦,回到了全州?” 靖王无奈道:“我若是对你说了岂不是要再起风波?凤羽,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耿耿于怀,如今崔舜落在你手,你若能宽宏大量便将他放归于我,我自然也会有所报答。” “他本是福王府的随从,与你又有什么交情?”凤羽挑眉望着他,又道,“说来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当初我因生病躺在屋中,仅有的两个仆人去求医问药,可事后他们才说,宫中的太监告诉他们御医房不会为我治病,让他们出宫去买药。也因为这样,我在屋中苦等许久,才走出了院子。后来便被崔舜他们用木棍打断了腿……” 靖王道:“这我知道,事后父皇也惩戒了那个太监。其实御医房并不会不顾你的死活,或许是那太监见你只是个质子,没钱去孝敬他,便故意刁难了你的仆人。” “可是平时院子周围也会有太监宫女走过,为什么崔舜他们过来袭击我,直至他们把我拖出宫外,都没人看到?” “那里本是宫中偏僻之地,正巧无人路过,也不见得是什么奇事。”靖王见他始终眉间微蹙,不禁道,“凤羽,你心事过多,非但于事无补,反会伤及现在。” “可这些事始终没人来为我解答。”凤羽抬头看着他,笑了笑,“小时候疼得受不了,只知道哭,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现在才觉得有许多事情萦系在心,非要弄个明白。” “什么都要弄个明明白白,岂不是让自己活得更累?” “那不然呢?糊里糊涂过完这辈子,连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被打成残废也不清楚?” “不就是他们看你性格高傲,便想要教训你一番吗?”靖王觉得他过于纠结,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凤羽摇了摇头,望着他道:“不仅仅是这样,还因为这个……”他说着,拈起一枚棋子,夹在双指之间。靖王盯着那棋子,不禁失笑,“棋子?与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有人几乎每次来与我下棋都会告负而回,可他在宫中处处以闲雅温和而著称,他不容许自己失败,又不能对我睚眦必报,心中懊恼万分。正巧福王世子在北辽病故,世子的几个兄弟进宫面圣后在园中谈及此事,被此人听到了,他便有意无意地撩拨一番,又暗中调开了守着侧门的侍卫……” “凤羽!”靖王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莫非是崔舜跟你说的?” “你为何这样紧张?”凤羽望着他。 靖王冷笑起来,“你不要装出这种淡然的样子,你口中说的时常与你下棋的人,除了我还有谁?!想当年你孤苦伶仃来到朔方,我见你可怜才来与你作伴,没想到你竟信了小人之言,认为我是背后搞鬼的人!” “你刚才不是还夸赞崔舜对你忠心耿耿吗?为何现在就说他是小人了?” 靖王怒道:“他现在落在你手中,为了自保当然只能信口胡说!如果不把罪名推到我头上,他又怎能在你面前保住性命?” 凤羽嗤笑道:“他难道不明白得罪了你,就连朔方都回不去了?” “我怎知他是怎么想的?!”靖王陡然站起,转身便走。凤羽迅疾推着轮椅追至他身后,“那件事真的与你无关?” 靖王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道:“你觉得我会因为输掉几次棋局就想要你的命?那你残疾之后,棋艺并未倒退,我又多次输给你,我怎还留你活到现在?” “小时候所想的事情也许与成年后不一样。”凤羽眼神寒冷,“仅凭福王的儿子又怎能让太监说谎,还骗走了守门的侍卫?如果没有宫中之人的协助,他们会有那么周密的安排?” 靖王抬头望着长空浮云,冷冷道:“那你认定此事原是我策划的了?” 他沉默片刻,哑声道:“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即便是你当年因一时恶起而做了此事,我也觉得你并非存心要害我性命。” 靖王攥紧了腰间佩剑,呼吸起伏不已,末了才道:“不是我谋划的。” 凤羽没有做声,水浪滔滔,四周尽显空旷。 靖王见他没有回应,又侧过脸缓缓道:“我与崔舜之间,你可以选择相信一人,我只说这一句,别的再不想解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是凤羽,你相信谁呢? 感谢大白兔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01 23:45:5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穷途末路 凤羽望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才道:“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便相信你。” 靖王唇角一扬,眼神仍显漠然,“没想到你竟也会怀疑到我身上。所谓的和谈,难道就是为了证实这件事?” “不是。”凤羽右手紧紧握着扶手,“若没有遇到崔舜,我也不会问及此事。” “那现在我告诉你,那件事跟我没有关系,这样总可以算是了结了吧?”靖王侧转身子,睥睨着凤羽,“你若还是不肯将崔舜放归,那便由你处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只是这样一来,你肩负的和谈使命只怕是更加无法完成了。” “若是我将他放归,你果真会退兵至青芒江?” “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靖王的语气还是生硬,“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要先行回营了。” 凤羽怔了一会儿,道:“好,恕我不能远送。” 靖王见凤羽神情落寞,像是之前因为误会自己而产生了深深的愧疚。他看在眼中,也没再说什么,独自握着佩剑便走向了那座栈桥。 凤羽坐在原处,栈桥下的水浪依旧澎湃激涌,靖王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走到栈桥那端,他才回头朝着这边望了一眼,但相隔甚远,周围又皆是水雾氤氲,凤羽竟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当靖王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于山道尽头之后,听涛石上方的斜坡间树木摇晃,一身黑衣劲装的呼尔淳从隐秘处跃下,见凤羽还在出神,便道:“世子,您刚才与靖王谈了些什么?我怎看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凤羽望着栈桥下的水浪,道:“谈了些陈年旧事而已……他们可曾都退走了?” 呼尔淳跃上栈桥,朝着对面的军队晃动手中长刀,过了片刻,对面也有人高举长刀舞动了两下。呼尔淳回头道:“山上的哨兵说他们已经出了道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按照计划离开了?” 凤羽静了静,道:“走吧。” 呼尔淳打了个呼哨,立即有人从对面奔来,两条桐木穿过凤羽轮椅扶手下方的卡扣,便构成了最简单的坐舆。他们将凤羽抬过栈桥,随后又与等在那边的军队汇合,往另一条下山的小径而去。 ****** 山道间,靖王坐在马上缓缓而行,副将犹豫了一番,行至他近旁低声道:“王爷,你打算如何行事?” 靖王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直至副将又问了一遍,他才一省,“那些埋伏都还在?” “在!”副将迫不及待道,“全如王爷安排,个个就位。唯独等着您下令了。” 靖王环顾四周青山绿水,慨叹道:“我原不想真的出手,但谁知他刚才竟说了那些话……” 副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便试探着问:“说了什么?” 靖王摇了摇头,只是道:“凤羽,你这是迫我动手了。”说罢,伸手执过副将手中旗帜,朝着后方猛地挥下。 ****** 与之相反的方向,北辽人马正也往山下赶去。“郡主留在潜阳城中,可不是要等得着急了?”呼尔淳陪在凤羽身边,一路疾行。 “留她在城中,也好以免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倘若朔方人我们不在的时候攻打潜阳城,郡主事先做好了准备,便可及时传出消息来。” 呼尔淳点头道:“但现在那边仍旧安然无事,看来靖王还是顾念与您的交情,并没有用计。” 凤羽的目光落在远处山峦,过了片刻才道:“但我总要先以防万一。” 此时旭阳高照,漫山遍野尽挥洒了阳光,耀在树叶间的水珠之上,闪出万千点金光。呼尔淳带领着众人踏着积水,很快便转过一道道弯口。他们穿过了层层掩映的树林,走过了最为狭窄的小道,再往前去,就是天然而成的巨石山洞,只要过了此处,便可通往潜阳城后方了。 桥拱形的巨石横架在两道山岩之间,凤羽抬头望着结满青苔藤萝的石梁,又觉空寂之中水声潺潺,循声望去,但见一条暗流自山洞内汩汩涌出,漫过数块灰褐岩石,如瀑布般流下山坡而去。 “小心脚下。”他见地面湿滑,便叮嘱了抬着轮椅的士兵。士兵们正敛容屏息而行,忽听隆隆巨响,好似平地起雷一般。 呼尔淳大喊一声“后退”。众人闻声飞速后撤,但见几段粗重滚木自山崖上直落砸下,先是撞到了岩石,随后又横着滚了过来。一时间尘土水花飞溅,士兵们保护凤羽退避至石梁之下,才堪堪躲过滚木的袭击。与此同时,从挂满藤萝的山坡间飞射来支支利箭,有十多人不及躲闪,当即被射成靶子。 呼尔淳本想带着士兵们向前冲去,但前方便是空旷之地,若要强行冲出不知会损伤多少,且道上又被滚木阻拦,更加深了冲越的难度。此时凤羽已下令众人躲进山洞,士兵们迫于两侧箭雨的夹击,便悉数朝着山洞冲去。 这山洞幽黑寂静,士兵们才一踏进,冰冷的溪流便浸过了脚踝。外面的飞箭还在不住往这边射来,众人在呼尔淳的带领下朝着洞内疾行,虽越走越冷,却也躲过了弓箭手的袭击。 “这山洞不会是条死路吧?”有士兵见洞中墨黑一片,不禁嘀咕起来。 呼尔淳听到了,便皱眉道:“有那么急的水流过来,怎么会是死路?”他顿了顿,又道,“世子,刚才那些人怎么也不追进来?” 凤羽抿唇不语,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不要多言,只管往前。” “是。”呼尔淳自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亮带着士兵朝着山洞更深处行去。地上的水流已经逐渐漫过士兵小腿,且四周石柱林立,稍有不慎便会撞上去,士兵们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行军,心中自是不安。又行了许久,原本狭窄的通道变得开阔起来,呼尔淳手持火源高高举起,见前方有两侧分叉道路。其左较为空旷,水流便是由此流出,其右较为干燥,并有石柱垂落。 “左。”凤羽只说了一个字。众人取道左侧,这一条分叉道路地势较低,水流更是湍急,士兵们双膝尽湿,耐着刺骨之寒跋涉许久,才觉前方渐有微风袭来。 众人知道必定是接近了出口,不由窃窃私语,呼尔淳抢先奔到前方,拐过一个弯道后叫道:“前面已是出口了!” 士兵们心生喜悦,脚下步伐亦不觉加快了许多。待到临近出口,但见洞口藤萝垂生,清新之风迎面扑来,呼尔淳抛去火折子,抓住藤萝攀越而上,见外面空谷幽静,便急忙回头道:“先出来再说。” “是。”士兵们手持盾牌依次而出,将凤羽护在中间。经久了洞中的黑暗,乍一出来,众人皆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可就在这一瞬间,但听风声萧萧,又是箭如雨下。呼尔淳站在最前被当肩射中,幸得士兵紧急冲上以盾牌抵挡,才将他拽了回来。这一阵箭雨比先前还要急促密集,凤羽亦被一支呼啸而来的利箭射中手臂。虽是剧痛难忍,但他还是指挥着士兵借助岩石的掩护加以射箭回击,这才使对方的攻势稍稍减弱。趁着这一当口,呼尔淳率领众人沿着山洞边的小径一路狂奔,而这时自对面山坡涌出无数朔方士兵,尽朝着他们追击而来。 北辽将士虽一路还击,但毕竟连遭偷袭,才奔至半路便已死伤惨重。凤羽见后方的人已抵挡不住,便令他们往山洞那边退去。那一众伤兵唯恐自己再一离去会使得凤羽更无人保护,但在他的强硬命令之下,只得由校尉领着突出重围。 他们此次前来本没有带领众多人马,这样一分散之后凤羽身边更是只剩百来人。呼尔淳挥动长刀护在最后,连连挡住十数人追杀,其他士兵则护着凤羽奔向前方一片树林。 ****** “王爷,他们进了那片林子,正是走投无路了!”副将策马飞奔,带着弓箭手迎上了正从山那边赶来的靖王。靖王远远望着消失在丛林中的身影,勒住缰绳道:“切莫中计,还要小心行事!” 副将紧握马鞭,意气洋洋道:“末将这就派人进去查探!”说罢,便命令一列分队先冲进林子,看凤羽是否在其中设下了埋伏。 这一列人马得令之后立即冲进树林,这林内落叶厚积,枝桠间雀鸟惊飞。而此时朔方士兵们多数负伤而行,凤羽捂着手臂伤处,耳听得又有追兵迫来,便只能让众人分散躲在了阴暗的草丛、山涧中。 朔方追兵在林中绕了一圈,见四周寂静,便派人回去通报。过不多时,副将领着更多的人马蜂拥而至,一时间丛林间马鸣萧萧,寒刃上泛出雪亮的白芒。这群人不断搜查,每逢有树木挡住去路时,便手起刀落,斩下段段树枝。 “明明看着他们进来的,怎不见人影?”副将一边说着,一边拨开身边草木。 靖王坐在白马之上,没有与众人朝一个方向搜寻,而是仅带着两名随从朝着另外一侧行去。林中有不知名的怪鸟扑簌掠过,投向更深处的草丛,但随即又振起翅膀,飞快地逃离了那边。阳光斜斜地穿过密集的树枝,映在那草丛间,隐约有银色光亮闪动。 靖王心中一动,低声朝着随从道:“那里必定有人躲着。” “属下去叫人来。”随从急忙道。 “不必,大声喧哗会惊跑了他们。”靖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策着白马朝那草丛慢慢行去。风吹草动,越是行近,越是能望到草中暗藏的士兵头盔。而草中一块巨石后更隐隐现出一人独坐的身影,被阳光投映出来,恰落于靖王眼中。 他往后一抬手,随从心领神会,悄悄递上了弓箭。 敛容,屏息,靖王缓缓拉开弓弦,如一轮满月,绷紧至极点,箭尖对准了巨石后的身影。 ——凤羽,莫要怪我。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陡然松手放箭。 一声尖啸,白羽飞振,箭尖划出一道弧线,猛地穿透椅背,直刺入那人后心。 可就在一瞬间,三支黑箭自林深处破空而至,一为中,二为左右。几乎在同一时间夺夺两声射下了靖王身后的两名随从,再一箭直刺中路,“嗤”的一声,便扎进靖王脊背。 这一箭力道极猛,竟将靖王连人带马冲撞跌出。靖王还未站起,但听“轰隆”一声,副将搜寻的那个方向猛然间火光四射,竟如山崩地裂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确实写儿女情长的很少了,因为剧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叶子和凤羽卿卿我我或者别别扭扭所能涵盖的了,不过我也知道更多的读者还是喜欢看感情戏,无奈啊! 感谢大白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2 20:19:32 西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2 23:15:58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重病不起 凤羽直至被送上马车都未曾说话,叶姿为他清理伤口,他就那么躺着,不出一声。 “凤羽,疼吗?”她将药粉洒在他颈侧,那里血肉模糊,若是再往边上偏几分就会要了他的命,他的眉心明显因疼痛蹙了起来,可却还是死寂。她俯□,轻声道:“靖王死了,你不要再害怕。” 他眼神空洞,好像穿透了她,望着很远的地方。 她无奈地替他包扎好伤口,跃下马车去找呼尔淳。呼尔淳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她后怕不已,气愤道:“为什么屡次三番让凤羽以身涉险?” “这都是世子之前想过的,他非要这样做,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呼尔淳叹气道。 “那接下来怎么办?靖王的死讯若是传出,朔方人必定要大举进攻,潜阳城可保得住?” 呼尔淳道:“世子之前曾说过,若是靖王身死,我们就即刻收起他的尸首,从后山出发,赶往狼轩城。” “为什么还要去别的地方?”叶姿惊愕道。 “这里的朔方士兵已都被剿灭,靖王的死讯一时半会还传不出去,我们带着他的尸首离开,对外便称是将他擒获作为人质,也好暂时解了潜阳城的围。而且狼轩城的地形要比潜阳城易守难攻,城中兵马也更多,朔方人未必能占得上风。” 叶姿望了望马车,未曾想到凤羽在短短几天内便想了那么多,甚至已经预计了靖王的死亡,而自己却还一无所知,相比之下更觉惭愧。 “也好,那我们赶紧出发,以免在途中再遭遇袭击。另外也派人去通知潜阳县令,让他还是要紧闭城门,不能大意。” 呼尔淳抱拳应答,派出亲信飞驰而去。叶姿回到马车中,见凤羽还是毫无生机地躺在那儿,尽管睁着双眼,却没有一点神采。 他虽然在心中早已想到了靖王也许会死在这里,但应该是没有预计到会是这样的结束。又或者,即便想到了这种死亡方式,却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亲手将靖王杀死的事实。 “凤羽。”叶姿跪坐在座位边,离他很近,伸手捧着他的脸,小声道,“你跟我说句话好吗?就算心里难过,也说给我听听。” 他没有反应,叶姿便又说了一遍,过了许久,凤羽才缓缓启唇,喑哑着声音道:“我把他杀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涣散,嘴唇干裂,看似毫无表情,却更让叶姿担忧。“我知道了。”她还是抚着他的脸颊,望着他的眼睛,道,“是他先要杀你,你迫不得已才动了手,所以你不必再责怪自己。” 凤羽慢慢地转目看着她,滞了许久,才道:“不是,是我预计中的事,我藏好了匕首。我等着他来杀我,再杀了他。” 他僵硬地说完,便紧抿了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叶姿急道:“别这样说,你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要是没有那么狠毒,你还是会放了他的,不是吗?” 凤羽睁着无神的眼睛,眼角有隐隐湿润,但他只是如丢失了魂魄一般,再也不肯开口。 ****** 这一行马队飞速赶往东南方向的狼轩城,事先已有卫兵通传,因此呼尔淳带兵一到城门附近,立即有将领出城迎接,将他们引入了城中。这狼轩城建于高地之上,背靠嶙峋山峰,进出仅有一条大道。叶姿坐在马车中往外望去,进城的一路上皆有士兵防守,城中百姓倒并不多见。 “这里的百姓听闻了潜阳城的战况,很多都已外出避难。”随行官员见她面露疑惑,便解释道。 叶姿默默点头,官员见她忧心忡忡,随即道:“本城向来是兵家重地,士兵们训练有素,之前下官也曾派出援兵去守卫潜阳城,不想世子与郡主亲临本城,下官定会严守狼轩,不让朔方有机可乘。” “靖王的死讯千万不能外传,你要好好叮嘱手下。”叶姿道。 “是。”官员正色应答。此时马车已到了官府门前,叶姿才下了车,但见一名士兵飞奔而至,急报道:“原先位于青芒江畔的朔方军马已开始往这边行进。” 叶姿当即问道:“他们可曾去了潜阳山?” “正是有一列人马先去了潜阳山,随后众多人马便朝这边来了。”士兵答道,“另有一支军队还守在潜阳城附近,但人数并不算多。” “他们果然被引来了狼轩。”呼尔淳道,“这样也好,我们便先按照世子之前的吩咐行事,想来朔方人还不会一来此地就强攻猛打。” 叶姿颔首,因军情紧急,她也顾不上休息,将凤羽送进府衙后,便与呼尔淳一起前往军营再做安排。众人商议完毕后,已是深夜,她又急匆匆赶回府衙,想要看看凤羽有没有恢复过来。 才一进门,便有小厮神色慌张地奔来禀告,说是北胤王世子看上去病得更重了。 “怎会这样?”叶姿奔进房间,只见已有郎中在房中,而凤羽则紧闭着双目躺着,额上全是冷汗。 叶姿急忙上前一摸他的手心,发觉热得烫手。郎中向她拜了一拜,不安道:“世子的病症不像是突然发作,请问他是否之前已经风寒侵体?” 她这才想到去潜阳城的途中凤羽也曾发烧,但当时为了赶路,他只简单休息了便再度启程。此后昼夜劳顿,他也没有再说过自己身体不适,叶姿还以为他早已康复。 “十多天前他也病过一次,但没有那么严重……”她望着凤羽,满心歉疚,“我不知道会拖了那么久。” “只怕是当初未曾好好休养恢复,病如丝缠渗入躯体,此次劳累过度,又加上心神受损,便爆发了出来。”郎中一边说着,一边研墨书写药方。 叶姿无力地坐在床边,道:“那先生有良药可以让他快些复原吗?” “这是身病加上心病,我看世子眉间郁结,还需要宽慰了心神才能有效。再者必须让他好好休息,不然的话药汤下去也无济于事。” 郎中开罢药方,便告辞离去。叶姿独自陪在凤羽床边,握着他滚烫的手,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了一般。因担心他病情加重,叶姿也不敢离开,便在床边小桌上伏着暂歇。 屋内蜡烛已灭,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忽听一声惊叫,将叶姿生生吓醒。支起身来方意识到是凤羽发出的,她急忙扑过去:“怎么了,凤羽?” 黑暗中,他呼吸急促,身子僵硬,骤然嘶叫道:“都是血!都是血!” 叶姿知道他定是陷入了噩梦之中,便抱住他滚烫的身子,道:“只是做梦而已。凤羽,你已经回来了,我在你身边。” 他的胸膛起伏不已,衣领已被冷汗打湿,叶姿将他抱在自己怀中,贴紧了他的脸颊,一遍遍说着,让自己的呼吸与声音萦绕在他耳边。 “你还有我陪着呢,凤羽。”她哑着嗓子,用前额抵住他的眉心,拉过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 凤羽的手臂僵硬地抱着叶姿,她抱着他,轻轻地吻了他充满苦涩的唇,随后道:“你能感觉到吗,凤羽?这是我,你还有我。” 他睁着眼,无声无息地流下了泪。 ****** 天亮之后,仆役端来了汤药,叶姿喂凤羽喝下,可他才饮了几口,便全都吐了出来。 整整一天,几乎水米未尽。额头也还是很烫。 通往城外的大道尽头已经可以望到朔方人马的旗帜,他们将道口给封锁了。呼尔淳依照计划放出了风声,说是靖王被关押在城中,同时还将靖王之前写下的降书悬在城外,让朔方将领看个清楚。 “事到如今和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叶姿照顾完凤羽,便又赶到了城上,远处黑压压的兵马围囤不动,虽没有进攻,却也毫无后退之意。 狼轩城守将道:“末将已将事情向上京禀告,希望圣上能及时派遣大军打败朔方军队,否则他们只会有恃无恐。” “但是我们出来之前,皇上似乎很不愿意再开战……”叶姿叹了一口气。 “这……”守将为难道,“朔方一向弱于我朝,难道圣上还会另有什么顾忌?” 叶姿心中有几分明白,但又不好说出来,只能望着远处山峦沉默了下去。 ****** 狼轩城守将送出的急信经过驿站快马层层送递,在数天后的傍晚终于抵达了上京。片刻之后,朔方国君的使者也赶到上京,强烈要求觐见隆庆帝。 两相查问之下,隆庆帝大为光火,当即招来了南平王。 “你当时举荐萧凤羽,说他敏捷能干,朕才相信了你,派他去前方调停。可现在倒好,他竟然将靖王给杀了!”隆庆帝拍着几案,龙颜大怒,“这不是去和谈,而是去惹事!你倒说说看,他到底是安了什么心?!” 南平王亦未曾料到凤羽竟会亲自杀了靖王,急忙下跪道:“圣上息怒,想来是一时误会……臣之前见到的凤羽温文有礼,并不是嗜杀之人……” “说这些有什么用?”隆庆帝脸色发白,重重叱道,“现在朔方国君还蒙在鼓里,以为靖王只是被擒获关在狼轩城,因此派了使者要求见我,让我即刻下令放归靖王。可靖王已经被萧凤羽杀了,我若是说放,拿什么来放?若是说不放,岂不是摆明了又要大战数年之久?这就是你给我举荐的人才做出的好事!” 南平王痛心道:“臣实在也是认人不清,以为萧凤羽能继承其父才能,没想到他竟如此沉不住气。圣上若是为难,请将此事交予微臣去处理,微臣定当戴罪立功,全力为圣上解忧。” “你?”隆庆帝盯着他,“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南平王擦了擦额头冷汗,伏地道:“臣以为对付朔方不可过于强硬,但也不可过于纵容。圣上可先虚与委蛇应付一阵,表面答应放归靖王,暗中派遣可信之人率兵赶往狼轩城。待等我方兵力完全强过于他们,再假意说靖王在狼轩城中亡故……” 隆庆帝当即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他们看不出靖王是病故还是被杀?若是这样,岂不是更让朕难堪?!” 南平王急忙道:“那就可将责任推给萧凤羽,说是他瞒报实情。” “这狼轩守将的信件中说的清楚,靖王已被萧凤羽杀了,这件事又不是只有一人知道!”隆庆帝颇为头痛,坐在了书桌边,不停地按着眉心。 “这信笺在圣上手中,您怎样处理都可以。”南平王抬头望了望隆庆帝,又旋即低声道,“至于那守将,他若是肯听话,便还可用,若是向着萧凤羽,寻个借口结果了他便是。” 隆庆帝看着那信笺,沉默不语。 此时门外又有人通传,说是太子求见,隆庆帝无奈道:“朕正有急事,叫他明日再来。” 那人道:“太子听闻朔方使者赶到上京,知晓必有重要事情,故此前来问询,想替圣上分忧。” 南平王亦小心道:“圣上何不让太子进来议事?” 隆庆帝的脸色再度沉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是内忧外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风急雨骤 如隆庆帝预料的那样,耶律臻进了御书房之后便询问起朔方特使的事情。当得知靖王已死在萧凤羽之手的消息后,他亦震惊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隆庆帝疲惫地倚坐着,“自然先不能让朔方知道靖王的死讯,眼下萧凤羽他们退守狼轩城,朕正准备调遣军队过去。” 耶律臻思忖了一下,低声道:“但靖王之死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去的,到时候朔方国君指责我们欺骗于他,又该怎么办?” 隆庆帝沉默不语,南平王瞥了一眼,道:“殿下,臣刚才已经和圣上说过此事,正等着圣上早下决断。” 耶律臻会意道:“父皇,依儿臣看来,这事是萧凤羽所起,罪责自然也应该落在他身上。” 隆庆帝闭上双目,缓缓道:“你们认为北胤王会看着他儿子受罚?大敌当前,若是我先惩处了萧凤羽,北胤王自然不服,到时候万一要与朔方交战,朕岂非事先就损失了一员大将?” 南平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耶律臻忍不住道:“父皇对北胤王就这样顾忌?” 隆庆帝摇了摇头,抬手道:“你们先退下吧,待明天朕自会召见朔方使者。” 耶律臻本以为能在今夜商议出决策,但见隆庆帝又优柔寡断起来,心中自是不悦。南平王向他递了个眼色,他这才与之先后告辞退出了书房。 走下台阶,耶律臻在半途停下了脚步,南平王见他眉心不展,便道:“其实当时如果圣上派遣太子去做调停,必定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困境。” 耶律臻冷哂了一下,“父皇铁了心不愿将重要的事交予我去办,弄得如今焦头烂额,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南平王微微叹了一声,道:“我只怕北胤王得知此事后日夜兼程赶回上京,到时候只会更为棘手……殿下可得要事先做好打算了。” 耶律臻回头望着远处的御书房,默默地点了点头。 ****** 深夜时分,独留在御书房考虑对策的隆庆帝已经疲态毕现,正准备返回寝宫歇息,却听得外面又传来了叩门声。 “谁?”他略显疑惑地扬声发问。 “太子与国师求见。”门外的侍卫答道。 隆庆帝见太子去而复返,且又带来了国师,便有几分诧异。“臻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父皇,国师有急事禀报,还请让我们进去。”耶律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 隆庆帝对国师还是很信任,便让侍卫开了门。烛光□影闪动,莫渊跟随着耶律臻进了书房,但只站在暗处不出声。 “国师深夜求见有何要事?”隆庆帝望着莫渊道。 莫渊还是没有说话,耶律臻瞟了他一眼,急忙道:“国师感觉到狼轩城将要发生重大战争,特此前来提醒。” 隆庆帝一惊,此时莫渊才道:“那个地方的战争不可避免。” “国师可知是什么时候?”隆庆帝双手撑着书桌,神态焦虑。 “就在近期之内。”莫渊的眼眸深处有隐隐红芒,“而且会有大量人马聚集,发生叛乱的可能性极大。” “叛乱?!”隆庆帝浓眉一蹙,“是什么人所为?” 莫渊沉默片刻,道:“只能看到官兵自相残杀,但不知道是谁引起。” 隆庆帝双手发冷,想要站起却只觉无力。耶律臻上前一步,道:“父皇,国师所言事关重大。加上先前您说萧凤羽杀了靖王,儿臣斗胆推测,事情若是这样发展下去,边疆必出祸乱。即便萧凤羽自己不起异心,其父手握军权,也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倘若父皇要惩戒萧凤羽,北胤王难道会坐视不管?到时候他率众起事,再加上朔方包藏祸心,父皇在上京可谓鞭长莫及了。” 隆庆帝重重呼吸了几下,道:“我已召北胤王入京,他难道还能不听圣旨却去了边疆?” “先前您的第一道旨意他不就是拖延不遵吗?”耶律臻抬目望着烛火下显得更为憔悴的父亲,“若要解决此事,必定要动萧凤羽,但北胤王不除,就是最大的隐患。” “大敌当前,朕不能先自乱阵脚灭了大将!”隆庆帝虽早已对北胤王怀有戒备,但还是强硬起来。耶律臻似是早有预料,向隆庆帝道:“父皇为何情愿冒着被北胤王搅乱天下的危险,也不愿信任儿臣?儿臣这个太子,难道只是虚设?” “何出此言?”隆庆帝脸色不佳,“你年纪还轻,未经世事,朕怎敢将大事交予你去做?” “那萧凤羽比儿臣还年少,父皇当初为何要派他出去?”耶律臻语速渐快,眼神也凌厉起来,无形中竟散发着一种压迫之力,让隆庆帝感到一阵不适。 “你难道不明白朕的用心?”隆庆帝撑着书桌缓缓站起,“朕已经累了,明日早朝还要召见朔方使臣,你们先回去吧。”说罢,他便向书房门口走去。 不料耶律臻上前阻住他的去路,撩起衣袍下拜道:“父皇,请容许儿臣带兵赶去狼轩,以保边疆安全!” “兵权在手,对你来说就如此重要?”隆庆帝站在他面前,压低声音叱道。 “身为太子,国家大敌当前却只能在上京等待,儿臣这样的处境,父皇难道不觉得尴尬?”耶律臻似乎决意如此,语气强硬。隆庆帝越发恼怒,指着他道:“你这是要挟朕了?” “随您怎么想,但您若是还优柔寡断,请恕儿臣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了!”耶律臻说罢,忽而站起后退一步,挡住了出御书房的道路。隆庆帝气极,提高声音道:“你就不怕朕将你太子之位废了?” 耶律臻冷笑道:“如果一直这样挂着虚名,您废不废又有何区别?” 隆庆帝咬紧牙关,猛地朝外面喊道:“来人,将太子请出御书房!” 他原以为外面的侍卫与太监会即刻进来,不料连喊数声都无人应答,心急之下想要亲自开门去看,却被耶律臻抬臂拦住。“简直是要反了!”隆庆帝怒而出手,抓住耶律臻肩头便想将他推开,却反被其扣住手腕推向墙角。 隆庆帝本就身体不适,撞到墙边柱子之后顿觉呼吸困难,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可手脚竟不听使唤,见莫渊正站在一边,不禁道:“国师速来扶朕!” 话音落地,莫渊却好似没有听到,反而转身开门离去。 隆庆帝心生寒意,眼见耶律臻快步过去又将大门紧闭,颤声道:“你们,你们是合伙来强迫朕将军权放手的?” “父皇,事到如今您还想不明白吗?与其让北胤王身居高位,还不如让儿臣代替其承担起大任。至少,儿臣是你的骨血啊!”耶律臻双手抱臂,站在书桌前望着跌坐在地的隆庆帝,眼里充满哀悯。 ****** 次日清早,崇光殿上没了隆庆帝的身影。据总管太监宣称,皇帝心力交瘁病倒在床,特让太子与南平王代替其处理国事。 朔方使臣负气而来,见不到皇帝便只能质问耶律臻。耶律臻先是好言宽慰,继而许诺定让萧凤羽放归靖王。但同时也要求朔方大军先退至山前,不得有所进攻。 那使臣还待追问如何处理双方争端,耶律臻已命内侍带领使臣先去侧殿休息。待等使臣到了侧殿之后,当即有人端出珠宝献上,那使臣眼见珠光烁烁,一时动了贪念,态度便缓和了许多。此后南平王与之细谈许久,最后让朔方使臣满意而归。 这使臣回到朔方后,便向国主禀告说北辽君臣并不知晓萧凤羽擒获靖王之事,太子亦答应会派人处理此事,不会为难靖王。朔方皇帝原先并不愿出兵开战,是靖王与其他臣子再三鼓动,此时见靖王已被抓到了狼轩城,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下令大军驻守在狼轩城外,静候北辽太子的处理结果。 这一边使臣已回朔方,南平王便找到太子,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摸清北胤王的举动……” “我已命人传旨于他,命他加快速度即刻返京。”耶律臻道,“他从伏罗那边走的时候,身边只带了数万士兵,根本不成气候。我倒要看看他还会不会抗旨不从。” 南平王眼光一转,道:“那如果北胤王返回上京,太子又打算怎样对他?” 耶律臻一怔,“自然是卸去他的军权,软禁起来。” “北胤王可不是普通人,他能由着殿下夺了军权?”南平王似笑非笑地看看他,见耶律臻脸色沉重起来,便又道,“何况殿下如今虽代替皇上处理政事,但北胤王根基深厚,您又打算以什么罪名夺了他的权?” “那待如何?”耶律臻皱眉道。 “没有罪名也可造出罪名,就看殿下敢不敢一试了。”南平王微笑道。 ******* 黄沙漫漫间,一列兵马飞驰而来,北胤王坐在马上遥望远处,此地距离上京已经只有两天行程了。正在安营扎寨,自前方城中驰来一匹骏马,马上的官员一到近前,立即道:“圣上口谕,命北胤王加紧行程赶回上京。” 北胤王应诺一声,心中却暗自忖度。自己已经马不停蹄地赶路,为何皇帝还如此催促,因而便问道:“宫中可有什么事情?圣上龙体如何?” 那官员道:“宫中并无大事,圣上也还是一如既往,只是近来颇为劳累,便想着让北胤王回京辅佐政事。” 北胤王颔首,请官员入帐稍事休息,他自己则借机叫来副将萧灼炎叮嘱几句。萧灼炎随即上马悄然离去,北胤王重又回到营中巡视安排。待到日落西山之时,萧灼炎疾驰赶回,一见到北胤王便神色急切地向他禀告在城中探得的消息。 北胤王听闻之后血往上涌,此时但见那传旨官员出了营帐想要返回,便大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厉声道:“方才我问你宫中可有大事,你怎不告诉我朔方已与我朝势如水火,使臣都已特意赶到了上京?” 官员一惊,急忙道:“此等军机,我一个小小传令官怎么能信口说出?” “那我儿凤羽去了朔方边境,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北胤王怒容满面,一把抓住官员衣襟,“他又不是朝廷命官,且身带残疾,你们怎么能让他去那种地方?” “这都是圣上的旨意,与我没有关系啊……”官员挣扎不已,脸色发白,“北胤王要是想问个明白,便速速回京好了……” 北胤王追问道:“他现在是否还被围困在潜阳?圣上可曾派兵救援?” 官员稍一犹豫,顿觉咽喉处被卡得更紧,喘着粗气道:“已,已经离开了潜阳,去了狼轩……听说,还抓了朔方的靖王作为人质,朔方大军便囤积在狼轩城外,他们的使臣就是为了这事才来了上京……” 他话还未说罢,北胤王已大力将他推出。官员跌倒在沙地,连忙爬上马背,一边逃跑,一边大声道:“北胤王,你若是还不赶紧回京,只怕朝廷要以抗旨之罪将你拿下!” 周围士兵见状想要追赶,北胤王制止道:“抓了他也没什么用!” “王爷是否要赶回上京讨个说法?”近卫道,“他们在这种时候派出世子,又逼着您回京,恐怕是没安好心。” 北胤王呼吸沉重,来回踱了几次,握着腰刀返回了营帐。萧灼炎跟进之后,见他正在猛喝烈酒,便低声道:“王爷,末将在城中还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皇上已经多日没有上朝,国事如今都由太子与南平王执掌。” 北胤王举着酒壶的手停了一下,萧灼炎又道:“如果王爷真的返回上京,或许就等于猛兽进了牢笼,到时候非但救不了世子,恐怕连自身都难以顾及了。” 北胤王回过头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不听旨意?” 萧灼炎道:“如果是圣上下令让您回宫,或许您还不能公然抗旨。但如今政令由太子发出,且又有南平王在旁佐事,您觉得一旦回去,还能有您说话的位置吗?” 北胤王缓缓放下酒壶,静了片刻,沉声道:“就凭他们,还不能撼动我!” “可是世子和郡主呢?”萧灼炎看着他道。 北胤王绷紧了手臂,握着腰刀走出营帐,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际。过了多时,他决然走向黑色战马,下令道:“启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兵马哗然 狼轩城外的朔方军队退到了山那边,卫兵前来报信时,叶姿颇为意外。“他们前几日不是还做出要攻城的样子,怎么又退后了?” “大约是觉得靖王在我们手里,所以不敢再进犯吧。”呼尔淳微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蹙起眉头,“也不知皇上收到了信件之后会不会马上派兵来增援……” “我只担心他会因为凤羽杀了靖王而降罪于他。”叶姿望着高高的围墙发怔。呼尔淳忙道:“现在正是要紧时刻,我们在信中也说了是靖王先设下埋伏想要置世子于死地,圣上总不见得还要怪罪下来吧?” “但愿如此……”叶姿叹了一口气,起身出了大厅。 回到凤羽卧房,见他正闭着双目侧卧在床。叶姿没有惊动他,悄悄坐在一边。昨夜他又咳嗽了许久,想来是现在困累至极,连她进来都没有发觉。她坐了一会儿,见桌上摆着纸笔,便提起笔来蘸着墨,在纸上勾勒了简单的轮廓。可不知是否由于自己对古代笔墨很是陌生的缘故,在纸上画了许久,总觉得无法将他的神韵展现出来。 正无奈间,凤羽似是有所感觉,微微睁开双眼,见她坐在桌边出神,便低声道:“你在干什么?” 叶姿见他醒了,便欢喜着走到床前:“进来陪着你,又怕吵到,就坐在那儿画画。” “怎么忽然有这闲心了……”凤羽虽已退了烧,但身体还是虚弱,说话也低微了声音。 “嗯,刚才卫兵来报,朔方的大军后退到了山那边。” 凤羽微微愣了愣,继而又道:“不要掉以轻心,谨防他们寻找机会加以突袭,尤其是后城要守住。”他说到这儿,不禁咳嗽了起来,叶姿抚着他的背,道:“呼尔淳和守将不会大意的。” “朔方人以为靖王还在城中,说不定会借机入城营救,因此不仅要提防军队突袭,更要防范他们在夜间派人翻越围墙进来。”凤羽咳得厉害,却还在说着。 叶姿蹙眉道:“我知道了,你还是少说话,再这样咳下去要出问题了。” 他忍住咳嗽,望着她不说话。多日病卧在床,他的眼睛有些深陷下去,眸色也显得愈加黑沉。叶姿见屋外无人,便拿过垫子跪坐于地,双肘撑着床沿,面对面看着他。 两个人只隔着一层纱的距离,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来,便露出笑容。 凤羽却别过脸去,道:“别离我那么近,不想将病传给你。” 她拉过他的手,将脸枕在他手心:“我身体那么好,才不会动不动就病了。” 他还是背对着她,过了片刻,道:“你画的什么,拿给我看看。” “嗯。”她起身拿来了画纸,拎在手中,垂落在他眼前。凤羽静静地看了许久,忽而道:“这是我吗?” “当然了!”叶姿不服气地将画纸拿过来,“怎么一点都不像吗?” 他转过身来,看着画上浓浓淡淡的笔墨,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像。” 叶姿想到以前见过的那些古时画像,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我按照你们的画法,你才不会那么好看!” 凤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画像出神。她便又坐在地上,与他头碰着头,一起看着画。 “我喜欢你睡着的样子。”她悄悄说了一句,转目看看他。凤羽没像以前那样习惯性的反问,而是垂下了眼帘。她知道他心情始终还是低落,便抚着他的眉弯,道:“你要快点好起来,凤羽。” 他望着叶姿,微微点了点头。 ****** 上京。 又是一日将晚,如血的夕阳缓缓下沉,北胤王的兵马经过长途奔袭,终于赶到了外城。萧灼炎望着远处的高城,担忧道:“王爷,您真要进京?” “我要看看他们想怎样对付我。”北胤王沉声说着,挥手示意大队人马继续前行。萧灼炎叹着气退至一边,心中虽忐忑,但也只能服从他的命令。 城楼上的官员望到了北胤王的旗帜,立即吩咐身边士兵:“速速入宫禀告,就说北胤王已经迫近上京外城。” “是。”士兵飞快奔下城楼,官员又唤来其余人等:“就按照殿下先前说的那样行动。”众人应声而去,一列卫兵背着弓箭隐藏于城墙上,又一列卫兵则飞速下到城门口,依次站立两侧。 此时北胤王的队伍已经临近城门,萧灼炎见城门已经关闭,便朝着城墙上的卫兵大声道:“北胤王回京,为何还不开城门?” 官员现身于城楼之上,拱手道:“原来是北胤王回京,下官有失远迎。” 北胤王见了此人微微一怔,不由道:“你本是禁卫军头目,怎会来了此处?” 那人一笑:“原先守城的官员调任他位,下官也是奉命临时接管。” 北胤王心知禁卫军中的官员首领大多是太子心腹,此时忽然将这人换来,必定有所目的。但他佯装不在意,挥手道:“先让我进城再说。” “是。”官员回头做了个手势,城门缓缓而开。北胤王策马往前,才进城门便觉情形有异,他时常出入上京,对那些守城士兵也较为熟悉,而此时这些列队两侧的人竟都是陌生面孔,且神色严肃。这时那官员已从城上下来,快步到了北胤王队伍正前方,拱手道:“因圣上龙体欠佳,太子暂代国事,还请北胤王先勿回府,到禁卫府中一坐。” 北胤王浓眉一扬:“为什么要去禁卫府?就算太子代理国事,难道我不该进宫求见?” “太子今日正在禁卫府中处理政事,刚才听说北胤王回来,便请您过去。” 北胤王沉吟一阵,道:“那好,我带着手下一同过去。”说罢,便抬手示意队伍前行,但那官员当即道:“禁卫府戒备森严,王爷带着那么多的人马过去只怕容易引起误会,请王爷将这些兵马暂留在城外,下官自会安排他们的去处。” 他这样一说,不仅北胤王脸色暗沉,连士兵们也纷纷不满。萧灼炎怫然道:“大家奔波劳累至极,却连外城都进不得,莫非是怕我们去禁卫府闹事?” “下官也是奉命通报而已,有什么事还请王爷去跟太子说。”那人神色不变,气定神闲,似乎未将对方放在眼里。 “你有什么资格将我的兵留在城外?!”北胤王一怒之下,扬鞭便要往前。官员向着两边的卫兵递了眼色,卫兵们齐齐涌出,挡住了进城的道路。北胤王策马冲向那官员,那人飞快后退至卫兵身后,高声疾呼:“关闭城门!” 城门“咔咔”作响便又要关上,此时北胤王的大部分士兵还留在城外,他眼见自己的队伍要被拦截在外,便想冲上前去擒住那守城官员。萧灼炎却大喊道:“王爷切勿上当!” 话音刚落,自城墙背后又涌出黑压压的卫兵来,看那装束皆为禁卫军打扮。北胤王见此情形,当即掉转马头率众往后撤退,萧灼炎斩杀了守城官兵,将城门重新打开。北胤王一马当先冲出城门,身后众人紧随飞奔,而城内的禁卫军则已追赶出来。北胤王听得后方喊杀连连,回头但见一些士兵已被乱箭射中,不由得回马出刀,白光横扫间,禁卫军便倒下了一片。 萧灼炎策马来到近前,急道:“他们分明是要引您入城再将您关押起来,现在被识破了便起了杀心。” 北胤王眼见城门再度关闭,紧握长刀,道:“进城也是一死,索性不管了!走!”说罢,策马便朝远处驰去。 ****** 上京城外这一场骚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中。群臣得知之后均感震惊,耶律臻怒道:“竟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北胤王真是倚仗着自己以前的功勋,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还好禁卫军及时关闭了城门,否则北胤王若是带着几万人马在皇城中作乱,岂不是要闹出更大的事端?!”南平王如此一说,有不少人纷纷附和。但也有人质疑道:“北胤王千里迢迢赶回上京,怎会在城门口与禁卫军发生冲突?若是他真有异心,也不可能只凭着几万人马就想作乱吧?” 南平王道:“其实圣上之前也看出他包藏异心,便削弱了他的兵马命他即刻回京,太子又在城门口严加防守,想必是北胤王眼见自己不得信任,知道回到上京也要兵权旁落,便索性闹了起来。” “那他现在去了哪里?”耶律臻皱眉道。 禁卫军首领道:“似乎是往东而去,属下已派出探子跟踪其后,很快便能传回消息。” “即刻下令,禁卫军出城追击,沿途各城镇严加防范,若是见到他的兵马,立即来报。”耶律臻肃然说罢,又道,“他父子两人必定是里应外合,一个在边境有意扩大战事,一个又想在上京作乱。看来我要亲自赶往朔方边境,将萧凤羽先行拿下,不然还不知道他会谋划出什么事来!” 他随即又安排人马准备出行,朝中臣子们即便有人对北胤王作乱一事心存怀疑,但眼见皇上久未出现,而太子与南平王又掌管了国家政权,也不敢妄加议论。耶律臻正在布置之时,忽有内侍匆忙赶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耶律臻双眉一皱,便将其他事务交予南平王安排,自己则匆匆离去。 ****** 他带着卫兵出了崇光殿后径直朝着隆庆帝寝宫奔去,一进宫门,便见太监们急得团团乱转。“到底怎么样了?”他抓住一人便喝问。 那人哭丧着脸道:“御医正在里面,说是情况不好。” 耶律臻急忙推门而入,但见御医正满头大汗地在替隆庆帝施针急救,隆庆帝脸色发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耶律臻在屋内来回走动,御医好不容易才止了针,回头跪道:“殿下,圣上心疾发作,很是危急!” “还救得回吗?!”耶律臻急道。 “臣不敢保证……”御医匍匐在地,神色慌张。 “必须让他再活几天!”耶律臻咬牙出了寝宫,以前一直想着要早日登上皇位,这样才可以真正实现自己的才华。但现在若是皇帝归天,作为太子的他只能守在京中,先前的一番布置便又白费。 ——父皇难道是天生与我相克的? 他心中暗自想着,慢慢走回了东宫,望着阴沉沉的天幕出神。忽而想到了莫渊,便命人带他过来。过不多时,莫渊果然到了。 “快帮我看看,父皇寿命到底如何?”耶律臻急切问道。 莫渊冷峻道:“这些不是我能看到的,太子似乎将我当成是神仙了。” “要紧时候派不上用处,要你何用?”耶律臻有些愠怒,莫渊却反问道:“太子先前说过不会伤害叶姿,但她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到上京,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耶律臻一怔,随即道:“她在那里又没有危险,你不是还要等到那个时机到来,才能带她离开吗?为什么急着要让她回转?” “把她放在充满战争气息的地方,难道不是加大了发生危险的可能性吗?”他顿了顿,道,“我希望太子可以尽快安排她回京。你也看到了,现在皇帝危在旦夕,也许你的登基就在眼前,那么叶姿和我的离去也不远了。” 耶律臻深深呼吸了几下,坐了下来,道:“当初并不是我要让她去,是父皇怕萧凤羽一个人应对不了,才让叶姿也跟着去了边疆。现在你叫我让她回来,这也不是轻易能一夜就回来的事情。”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莫渊淡淡道,“如果不是我一再提醒,你似乎已经不在意她的生死。” 耶律臻笑了笑,道:“怎么会呢?我觉得是你太过担心了。” 莫渊没再说话,转过身便离开了东宫。耶律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他的步伐比以前沉重了许多,不由有些奇怪。 次日耶律臻一边布置人手继续追踪北胤王的去向,一边又时刻担心着隆庆帝的安危。据禁卫军头目报说,北胤王率众未进入其他城镇,径直往东而去,禁卫军追击到京畿之外便因不能越规而折返京城。 ——果然,他是想去狼轩城解救萧凤羽。 耶律臻与南平王互换眼色,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正待退朝,忽有人急奔来报:“殿下,国师失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战中分别 叶姿盯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不明白吗?”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却有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威慑力。叶姿身后的士兵们喧哗起来:“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妖言惑众?!” 叶姿望了他一眼,忽而回头道:“你们都先退下,让我跟他说。” 士兵们错愕万分,叶姿严肃了神色,道:“他是新近入京的国师,与我原本就认识,不是敌人。”众人听了此话更是惊讶,谁也不会将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与当朝国师联系在一起,更不会想到国师竟会在夜间来到此地。但心中虽是疑惑重重,毕竟郡主发令,他们只能缓缓后退。 叶姿见众人已退至城楼尽头,朝着m967低声道:“你说的死路是指我现在的处境?” 他跃下城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这座城市与外界的通道已经被军队阻断了,你不知情?” “我当然知道。”叶姿倔强道,“这里的人也都知道,所以你不必危言耸听。” “可我看你好像并不慌张,你是在等待救援?”他说着,朝着前方走近了一步。月光下,他的面容半隐半现,叶姿看着他,冷冷道:“你在上京听到了什么消息?” 他沉默了片刻,道:“他们不会来救援的。” 她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随即镇定地反问:“难道看着这城市沦落不管?我凭什么相信你?” m967才要开口,城楼通道处的士兵纷纷朝着两侧散开,叶姿闻声望去,竟是凤羽坐着软舆到了城上。“凤羽,你怎么来了?!”她惊讶道。 “士兵过来通报的。”凤羽望了望m967,又看着叶姿道,“姐姐,你怎么不让他们来告诉我?” 她一时语塞,m967却忽然道;“萧凤羽,叫你的士兵们退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场。” “这里是城墙,不可能没有士兵把守。”凤羽说着,朝着身侧城楼一扬袍袖,“我们可以进去再说。”说罢,也没顾他与叶姿的反应,便让随从抬着软舆进了城楼之中。叶姿微微一怔,继而紧随其后,m967也跟在了她的身侧。 随从将软舆放下之后便退了出去,这城楼共为三层,凤羽如今所在之处是第一层,中间设有书桌座椅,叶姿之前也曾到此与守将商讨对策。m967在踏进大门之时略微犹豫,但还是走了进来。凤羽点亮了油灯,火苗晃动了几下,逐渐晕出淡黄色的光环。 叶姿默不作声地站在门边,凤羽见灯火渐渐变亮,便抬头望着m967道:“你想带她走?” “她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只会送死。”m967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想到时候带回一具尸体。” 叶姿才想反驳,却被凤羽以眼神制止。“说来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带她走,我至今也未曾得知。”凤羽转而望着m967道。 “这很重要吗?”m967反诘。 叶姿抢道:“当然重要!如果你还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径,或者你自己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那我为什么现在就要跟你走?” 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微微闭上双目,过了片刻才道:“我可以确定日期。” “什么时候?”叶姿一惊。 m967道:“已亥年三月十一。” 凤羽的眼神收缩了一下,低声道:“还有十四天。” 叶姿的心抽紧了,盯着m967道:“为什么以前一直不说?” “相差太远的时候,说了只会引来麻烦。”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还想要回去见你的父亲,建议你现在就跟我走。否则援兵不来,乱战之中我也许顾全不了你。” “还有十四天的时间,结局是怎样谁都不能下判断,也许我们可以抵抗住朔方的袭击呢?”叶姿的脸颊变得滚烫,以前曾极度渴望的机会如今近在眼前,但她的心中却起了抵触。但是m967的话却再一次打破了她的幻想:“无论战局怎样,上京方面是必定会牺牲萧凤羽的,你到时很可能也会被牵连。”他说着,目光没有落在叶姿身上,却是转向了凤羽。 凤羽出乎意料地冷静,m967的话在他听来似乎并不意外。 叶姿攥紧了手心,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凤羽身边,道:“不到最后时刻,我不会先离开他的。” “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m967难得的愠怒了起来,“你如果不配合,我一样可以带走你。” “我没有……”叶姿的话才刚出口,凤羽却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让我跟他谈谈。” 她很是诧异,又不敢留他与m967独处,但凤羽抬起头看着她,眼神甚是平静。m967双手环抱于胸前,侧过身子,似乎是等着叶姿出去。她犹豫了片刻,慢慢地从m967身边走过,跨出了城楼门口。 ****** 暗红色的木门关闭了起来,凤羽静静地坐了片刻,道:“我一直不清楚你的身份,听她说,你是专门抓捕她的人?” m967点了点头。 “那么可算是差役了?”凤羽推动轮椅,转过身子正对着他。m967的眉梢微微上扬,道:“如果这样更符合你的思维,你可以这么理解。” “她跟我说过一些关于你们那个国家的事,其实我还是存在很多不解。”凤羽自嘲似的笑了笑,“但是我相信她必定不是一个坏人,更不会做什么叛国之事。” “你是说我不应该抓捕她?”m967淡漠地道,“但我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只要将她带回去,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哪怕强行带走她之后,她会被关进监狱甚至处死,都与你毫无关系吗?”凤羽直视于他,语气平缓,眼神却坚决。 m967冷冷道:“如果我对每一个被抓捕的人都要进行判断才能行动,那么我就不能担任这项工作。既然身为特别警卫,那么我就只能服从上司的指派。” “如果她是被冤枉的,你也将视若无睹地将她送进监狱?” “你没有证据,只是同情心让你做出这样的判断吧?” “人与人相处久了,自然会渐渐相互了解。”凤羽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她会犯罪,她甚至没有能力叛国。” m967瞥了他一眼,道:“那么你想要怎么做?强行把她留下?她难道没有告诉你……” “她说了关于她父亲的事。”凤羽阻断了他的话语,“所以我明白,她对那个国家,并不是毫无留恋的。她现在不愿意走,只是因为我处于困境中。” “所以呢?你不会希望我能将你解救出困境吧?”m967微微抬起下颔,“我还不具备歼灭千军万马的实力。” “我明白。”凤羽平静地道,“我只希望你能给她一个澄清事实的机会,否则的话,你与滥杀无辜者又有什么区别?” ****** 叶姿在城墙上等了许久,身后木门才缓缓打开。昏黄的烛光下,m967站在大门内,凤羽则还是坐在书桌边。 她一时不知应该如何询问,m967已走了出来,直到经过她身边时,才停下脚步,向她说了声:“希望你记住在现实里的父亲。” “怎么?”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说这样一句,可才转过身,m967右臂往前一抬,自袖下倏然射出一道风,随后,他便攀着那缕无色的绳索重又向着远处山峦滑翔而去。 叶姿不由自主的往前奔了几步,只见夜色中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很快便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身后有轻微的声响,她回过头,望着凤羽道:“他怎么忽然又走了?” “还有十四天的时间,他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呢?”凤羽淡淡说着,将大门关了起来。叶姿还是满心困惑:“你刚才与他说什么了?” 他低垂着眼帘,道:“没什么,只是希望他不要为难你。” “就只有这个?”她很是纳罕。 “还有些别的……但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凤羽转过脸,望着远处的寒月,出了一会儿神,道,“叶姿,十四天之后,你还是跟他回去吧。” 她嘴唇有些干涩,略显吃力地道:“那你怎么办?” “你刚才也说了,也许我们可以抵抗住朔方的袭击。”他仰起头望着她,笑了笑,“这儿地势艰险,我想还是可以坚守下去的。” “那十四天过后呢?”她不敢高声,怕被远处的士兵听到,单膝跪在他身前,扶着他的手臂,“如果你可以摆脱险境,也许我还会心安一些,但是现在……” “你考量太多,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凤羽说着,往后稍稍退了一点,看着她道,“如果你能在那边洗清嫌疑,平安地生活下去,我在这里也会感觉到的。”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眼前却不禁模糊如隔纱,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这夜她与凤羽在城墙背面待了许久,最后她甚至想要跟他说,她愿意留下来,不再回去。可是话才说了一半,他便好似了解她的心意一般,阻止了她的话语。 “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情感而留下了遗憾。”他认真说道,“以后你会后悔的。” “难道我丢下你离开,就不会留下遗憾吗?” 他微笑地看看她:“你不是说还会回来找我吗?” 她无言以对,最终只能以沉默来代替苍白的回答。她蜷着身子,倚坐在坚硬冰冷的城墙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失去了方向的船,在无尽的汪洋里漂泊。 凤羽伸出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肩头,低声道:“你以前虽说与你父亲多年未曾见面,但我觉得,你心里还是很在意他的生死。你回去了,与我只是一时的分别,但如果留在这里,与你父亲便可能是永无见面的机会了。” 叶姿心中发苦,之前伪装的自信终于崩塌,忍不住泣声道:“可是他刚才说了,朝廷要将你治罪,那你留在这儿,岂不是也处于生死存亡的险境中?” 他用力呼吸了一下,低头望着她,眼里泛起淡淡的云霭。 “你不是一向都很相信我的吗?”凤羽轻声道,“就权当我会脱离危险不行吗?” 叶姿红了眼眶,抱着他的双足,压抑住泪水。“我再陪你十四天,到那时,你一定要脱离险境。” 他眉睫低垂,微微地点了点头。 ****** 她原以为还可以在这十四天之内寻求转变,但是次日黄昏时分,呼尔淳便神色紧张地找到了她。“朝中传来急信。” “什么?”她以为是援救之信,可当她随着呼尔淳赶到大厅时,凤羽与守将已在那里,脸色均沉重。 守将举起信笺,沉声道:“太子有令,北胤王带兵作乱,已被褫夺勋爵,其子萧凤羽在与朔方靖王商谈之时,因个人恩怨而将对方杀死,妄图加重我朝与北辽的嫌隙,势必与其父里外勾结,共谋不轨。着令狼轩守备将他与萧凤盈严加看管,待太子赶到之后,将两人押回上京受审。” 叶姿的心一阵发寒,哑声道:“我们要是有心谋反,还会被困在这儿?你难道相信太子说的话?他分明是故意陷害,想要除掉对手!” 守将将信放回桌上,过了片刻,才道:“在太子尚未赶到之时,我不会将两位关押起来。但是……” “您能够这样做,已经很不容易。”凤羽缓缓道:“等太子到了,您再加我下狱也不迟。” 呼尔淳气白了脸:“世子,他们既然说王爷谋反,便不会饶您性命!要我说,索性冲出城去,再寻找机会与王爷会和,总好过被冤枉而死!” 凤羽叱道:“那样的话不是更被太子说成是图谋已久?” “原先还等着朝廷派人来救,现在看来是只能自保了!”守将哀叹一声,坐在桌边。叶姿皱眉道:“这狼轩城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难道就只一条路通往山外?” 守将指着地形图道:“背后便是连绵大山,并无道路。但若是城守不住……”他看了看凤羽与叶姿,“你们两位可从后山逃走,免得留在城中等死。” “那你呢?”叶姿问道。 守将道:“我身为狼轩守备,城亡则身亡,断不会弃城而走。” 叶姿心中压抑,望向凤羽,凤羽却点头道:“我明白,但凡不是胆小之辈,都会有这般的选择。” 守将正色道:“我之前曾受北胤王提携,未有以报,如今太子说他谋反,我心中其实也不信。因此如果还能助两位逃出生天的话,我定当竭力而为。两位在城亡之前,就从后山走吧。” 其他人均沉默不语,守将见状,不由急道:“若是还拖延下去,只怕连走都走不得了!” 话音刚落,忽听远处喊声隆隆,呼尔淳急忙奔出大厅往城墙方向望去,竟见天空已化为暗红,一道狼烟冲天而起。 “朔方人打过来了!” ****** 城墙之下,战马沸腾。 “萧凤羽,你已杀害了我们的靖王,却还在这儿拖延时间!毫无信用的小人,快出来受死!”朔方将领手持长刀,直指城墙怒吼。呼尔淳带兵赶来,震惊道:“他们怎会知道?是谁泄露了消息?” 守将一边吩咐士兵按照计划进行防守,一边焦急道:“此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根本不可能外泄出去!” 说话间,一支支点燃了火油的利箭已飞向守城士兵。北辽士兵以坚固的盾牌作为抵挡,前排抵御,后排还击,城墙垛口间的黑布掀起,火炮便对准了城下大军。 一声巨响,夹杂着铁石的炮火如火龙般喷射而出,落地之时撞出漫天尘嚣,冲在最先的朔方兵马飞尸无数。那将领勒马横立,山道间有投石撞车徐徐行来,在他身后如巨峰伫立。 “北辽人杀我皇族又存心欺瞒,罪不可恕!”将领大吼一声,率着成千上万的人马再一次冲向朗轩城。投石战车一经启动,一块块巨石如炮弹般射向城墙,躲在垛口放箭的北辽士兵尽管有盾牌掩护,但在那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无不如断线纸鸢般飞出数丈之远,有的甚至直接跌下城墙,顿时被战马践踏成泥。 “对准他们的投石机!”凤羽不知何时也赶到城墙之上,扶着火炮的侧架急道。 叶姿一把将他推到身后,大声道:“火炮边那么明显,你是害怕他们看不见你?” “他们现在找的就是我,我躲起来又有什么用?”凤羽反将她推了开去,同时号令下去,必须先将投石机炸毁。一时间炮火喧天,炸起的尘土弥漫了整片天空,朔方军队中的投石机乃人力推动,两侧的士兵不时被炮火掀翻,但随即又有士兵接上,而随着投石机的渐渐趋近,炮火的威力反而被制约。 借着投石机的掩护,撞车同时也趋向了城门。一阵又一阵的撞击使得城门不断地发出怪声,城内抵御冲击的巨木已开始歪斜。 “呼尔淳,你退后一点。”凤羽说着,转到了城墙正中方向。呼尔淳手持盾牌后退至他身侧,凤羽便显现在垛口之侧,城下的朔方大将本在不断策马奔驰,一眼望到白袍端坐的凤羽,顿时挽起弓弦,向这边射来。当此之时,城楼二层窗口忽开,一列弓箭手骤然放箭,数十支利箭皆朝着将领攒射而去。 那将领急忙策马回转,后背已中了数箭,但他竟咬牙硬挺,迅速冲回了阵营。此时朔方的投石机再度发射,又一块巨石斜抛而至,正砸在城楼左侧,屋檐顿时塌陷。粉碎的砖瓦呼啸而降,斗大的石块砸向凤羽。 叶姿惊叫一声便扑了过去,灰尘弥漫间,她不顾一切地抱着他,想要替他挡住砖石。可就在此时,忽听四周越加喧哗,她在迷茫中不知发生了何事,才抬起头来,便觉后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揪住。 一个身着灰黑色衣装的人不知何时从城楼顶端跃下,竟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士兵们乱作一团,在他们眼里,这个人如昨夜一般凭空而至,此时再度落在城墙之上,犹如天神。 “放开我!我现在还不想走!”叶姿回过头,朝着m967大喊。 他却没有言语,只是加重了力量,一把将她拖起。叶姿的手在最后一刻还紧紧攥着凤羽的衣袖,似乎想要找到凭借,但凤羽却没有挽留,看着她被m967拖离自己身边。 “郡主!”呼尔淳惊骇不已,握着刀便想冲过去解救。m967见状,一手抓着叶姿,另一手的腕带间射出一道极细的绳索,直勾向对面的城楼,将身一纵,便越过众人滑出几十米之远。 “凤羽救我!”叶姿在半空中还在叫喊求救,城上的所有人都惊愕不能言语,除了凤羽。 他望着渐渐远去的叶姿,缓缓握住了呼尔淳举起的弓箭,过了片刻,才喑哑着声音道:“是我让他带走郡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爆字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群峰汇聚 “世子,你……”呼尔淳原本对准了m967的箭尖定住了,凤羽这才松开手,向一旁的守将道:“后山虽可攀越,但我行动不便,与其延误时间,还不如留在这里一同守城。” 守将知他要与狼轩城共存亡,喉头一阵发堵,抱拳道:“愿听世子调遣。” “我父亲爵位已被褫夺,你也无需叫我什么世子了。”凤羽低声说着,侧身道,“呼尔淳,你带人分两路从后城出去,再绕到城前的山梁之间,一路上不要被对方发现。” 呼尔淳道:“是要兵分两路包夹他们?” “居高临下,不适宜短兵相接,你带好充足的火油,往他们阵营后方去。” “明白了。”呼尔淳迅疾说罢,带着身边士兵立即往城下而去。而此时,城下的攻势已越来越猛烈,狼轩城上的火炮虽打掉了对手的投石机,但朔方军阵后方很快又运来云梯撞车。城头的弓箭手一刻不停地放箭迫敌,而城下的朔方士兵如乌云般重重压近,即便是冒着箭雨,也有人搭着云梯往城墙爬来。 又一阵剧烈的震动,城墙为撞车所冲,簌簌地落下无尽尘土。先前被毁坏的城楼一角再度崩塌,碎石不断坠落,但凤羽还是坐在城墙后,默默望着如长蛇般盘旋于山道间的敌军。 ****** 依靠着那一缕看似无形的绳索,m967带着叶姿越过了绵长的城墙,一直滑向对面茂密的山林。在半空中掠过的时候,叶姿可以清楚地看到凤羽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见。卷挟着火药气息的风猛烈地刮过她的脸颊,她起初还在呼叫,但最终还是发现这完全是徒劳。 m967带着她落了地,四周尽是高耸的桦木,叶姿摔倒在他脚边,喘息道:“时间还没有到,为什么提前把我带走?!现在根本回不去!” 他将腕间的绳索搭扣解下,头也没有回:“是他要我这么做的。” 叶姿震了震,厉声道:“不可能!他答应过我,要跟我一起守住这个城市!” m967侧过脸,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带着不屑:“他刚才完全没有阻止我的意思,你难道没有发现?” 她攥紧了手中的枯草,说不出话来。他转过身,沉声道:“既然已经出来了,就跟我走。” “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她跪坐在草丛间,意态执着。 m967顾自往前走了一阵,见她还是没有动,不由停下脚步道:“你坐在这里就可以救他了?” “那我跟你走也不能救他!”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大步走回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叶姿的胳膊,用力将她拽了起来。他的力量大得惊人,饶是叶姿奋力挣扎,也毫无用处。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绝望地叫起来,“还有十几天的时间,难道让我就这样等着,看他留在城中被围剿吗?!” 话音未落,她的双臂已被m967反扣在背后,肩头像是要被撕裂一般,她咬着牙,拼命朝他撞了过去。m967手腕一使劲,将她推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树上。 叶姿的颧骨一阵发麻,半边脸顿时胀痛难忍。m967走到她身边,漠然道:“你有什么本事,能留下来帮他?不是一样去送死?” 她弯着身子,大口地呼吸着,很想为自己辩驳些什么,但又在心中涌起一阵悲哀。她甚至恨自己不是真正的郡主,至少凤盈还有一身武艺,可以率兵杀敌,但她什么都不会。 m967见她已经失去了抗争的力气,便俯□,抓着她的手臂,重新将她拖起。 “带我去找援兵。”原本已经颓丧至极的叶姿忽而反抓住他的衣袖,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皱了皱眉:“援兵?” “无论是谁,只要可以救出凤羽就好!还有十几天才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不是吗?!”叶姿死死抓住他,就像唯恐他会消失一般。 m967沉默了片刻,道:“到那个时候,你还会按照承诺回去吗?” 叶姿愣了愣,点头道:“我会。” ****** m967带着叶姿在山林间急速穿行,以往她被他带走,都是处于反抗的状态中,而现在紧随于他身边,却发现他的行动力似乎比以前要减弱了许多。虽然如此,m967还是觉得她明显跟不上自己的速度,索性将她背在身后,徒步翻过了这座山头。 叶姿觉得他在下山的时候脚步越发沉重,忍不住道:“你受伤了?” m967没有说话,观察着远处的山势,飞奔到山崖边,手腕一抬,又射出无色透明的绳索。“抓住我,不然会摔死。”他说罢,纵身跃出山崖,叶姿只觉身子猛地往下一坠,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夜色初降,凛冽的风卷乱了她的发,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不多时,对面的山岩已在近前,m967背着她再度跃上悬崖,双足落地时,崖边的砂石连接不断地坠落下去。 他屈膝让她下来,呼吸有些急促。叶姿看着他,忽然注意到他的额前也渗出了细微的汗水。她微微一愣,不禁道:“你是人类?” m967直起腰,转过身来。因为已是夜晚,他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眸深处又隐隐发着淡红色的光芒。 “你一直认为我不是人类?”他反问道。 “你的能力都远远超过普通人的极限了,所以我以为你是机械仿生人。”叶姿犹豫了一下,道,“但我觉得我们国家应该还没有那么高的科技水平,而且,刚才看到你也有汗水。” 他竟出乎意料地笑了一笑,虽然似乎带着轻蔑的神色,但还是让叶姿吃了一惊。 “仿生人还完不成那么多灵活自如的动作。”m967简单地说了一句,随即便朝着前方走去。叶姿正想跟上他的脚步,忽听山那边惨叫声不绝于耳,转眼间,浓烟滚滚而起,火光染红了夜幕。 她大惊失色,飞奔到悬崖边朝狼轩城的方向望去。但见两侧山峦间火把摇晃,犹如漫天星斗坠落群山,而在那通往山外的道路尽头,则有熊熊大火越烧越猛,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也正是由那边传来。 因相隔甚远,又已是夜间,叶姿分不清那些在火海中乱跑的士兵到底是什么人。m967来到她身后,往那边望了一眼,便道:“是朔方的军营被烧了。” “真的?!”叶姿又惊又喜。他随即道:“走吧,还准备在这里拖延到什么时候?” 叶姿面朝狼轩城所在方向,只见烟雾纷扰,高城沉寂。 ——凤羽,等我回来。 她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跟着m967奔向山道。 ****** 叶姿原以为跟随m967出了深山,便能到邻近的地方寻找到援兵。但一到城镇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估算完全错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北胤王带兵谋反逃出上京的事,她根本无法接近官衙,更遑论去求人拯救狼轩城了。 因为她与凤羽均成了朝廷要捉拿的人,她甚至还要躲避官府,以免被抓走。m967也一样不能在白天露面,叶姿曾问他,是否得罪了太子。他对这样的问题十分鄙夷,根本没有回答。 但叶姿知道,他独自一人来到狼轩城,必定是瞒着耶律臻的。 “去见耶律臻吧。”她走投无路之际,向m967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却换来严厉的指责。“你是想要去打动他?这无异于白日做梦。” “但是现在除了他,还有谁能救回狼轩城?”她急红了眼,“就算狼轩城不被攻下,他很快赶到那里,也会将凤羽下狱审问!” “那么你去求他,他就会放了萧凤羽?”m967坐在山头,望着远处的云,冷淡道,“北胤王的造反早就在太子的预料之中,萧凤羽也是必然要被除掉的。当然,在历史上,根本不会再存有他们的痕迹。” 叶姿的脸变得煞白,她扑过去,抓住他道:“你说什么?” 他没再说话,她使劲摇着他,道:“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其实知道历史会怎么发展,对吗?!” 他将她推到一边,站起身来:“我们只不过是被卷入这场混战的外来客旅,不可能改变历史,到时间结束时,这里也不会再有我们存在的痕迹。” “我可以救他!”叶姿坐在荒草间,发疯般道,“凤羽是活生生的人,我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天,我见过他生气,见过他高兴,你为什么说他不会留下存在的痕迹?!” m967望着已经不再冷静的她,沉默了片刻,道:“我没有阻止你去救他,只是提醒你,你改变不了历史的走向。” 叶姿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大口地呼吸着,努力使泪水不要流下来。“那我也要尽力,他会知道,我在外面做过的一切。” ****** 尘土飞扬的大道间,耶律臻率领的兵马正在连夜赶往狼轩城。抬头望向浩瀚星海,耳畔是迅疾有力的马蹄阵阵,耶律臻从未感到如此意气风发。 除了刚才接到的消息。 ——北胤王在围剿之□受重伤,但还是再度逃脱。 这个消息令耶律臻一时不悦,但很快又激起了他的斗志。虽然北胤王还未被抓到,但其越是与官兵作战,谋反的罪名就越是不虚,到最后哪怕他还一万个不承认,也无话可辩了。 想到此,耶律臻扬鞭下令全速前行,务必要将北胤王的残部消灭干净。 这一支军队尽是禁卫以及京畿四野的防卫中选出的精干士兵,在耶律臻的号令之下莫敢不从。月光下,铁甲如奔腾流水汇聚成江,朝着东北方向疾行而去。 ****** 同一轮寒月照彻原野,一列玄黑马队悄然来到了山脉之下。身穿黑衣的疾行者自远处赶来,向马队中的一名少年递上了密信。 少年身边的人替其接过,晃亮了火折子,再将密信交予少年手中。 “真是不经世事的年轻人啊!”少年展开密信后看了一眼,便拈起信纸,在火苗上烧成了灰烬。身边的人低声道:“果然如您说的那样,耶律臻离开上京,赶往狼轩了吗?” 少年笑了笑,翻身上马,双手枕在脑后舒展了一□子。“他还在连夜赶路呢,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天亮后,再追上去也不迟。” “那北胤王呢?” “他?”少年挑了挑眉,“大概是急着要见儿子最后一面,也是不顾一切地赶向狼轩去了。” “说来朔方那边的人早先也来问过,到底要不要全力打下狼轩,主人是如何回答的呢?” 少年扬起马鞭,慢悠悠地绕着众人转了一圈,道:“我觉得还是等他们都赶到那儿的时候,再大战一场,才更有意思。”他顿了顿,又道,“啊,对了,上次见到那个郡主,现在是否也在狼轩?” 使者一怔:“回禀圣上,萧凤盈前日在城上被一个神秘人凌空带走,至今不知下落。” “凌空带走?”少年先是一惊,继而笑起来,“这可有趣极了,我更要去看看了。” 众人早已知道他视万物都为玩偶的心性,也没有人劝阻。少年招呼一声,自己先行策马远去,唇间还吹着奇怪的乐曲,在夜风间渐渐飘远。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该出场的人物差不多都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了!【妥妥大结局模式,然后一场火拼之后,大家都挂了?⊙﹏⊙,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帖子,说是作者为了抗议盗文者还是什么的,在一个大长篇的结束是这样写的:一大片陨石砸落下来,所有的人全都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阶下之囚 朔方军营被烧了大半,将领领着士兵往后撤退,在半途中遭遇呼尔淳带兵伏击,两相交战之下,朔方人被重创,但呼尔淳手下人马也伤亡惨重。狼轩城获得了短暂的平静,快被撞毁的城门也得以重新加固。凤羽赶回城内,看到了正在包扎伤口的呼尔淳,见他手臂上被砍得鲜血淋漓,不由问道:“可曾伤到筋骨?” “还好,都是皮肉之伤。”呼尔淳一边皱着眉往伤处敷药,一边回答道,“可惜带出去的人马死了近一半。” “好在朔方人目前已退回山道,城上受伤的士兵们能够有所调整。”凤羽沉默了片刻,道,“我现在想,来到狼轩城似乎是连累了他们。” 呼尔淳一怔,抬头道:“但如果我们当时回到潜阳,潜阳城人少兵弱,只怕早就被攻下,城中百姓岂不是更受罪?” 说话间,狼轩守将匆匆赶来,见了凤羽,便道:“据探子来报,太子已带兵赶往此地,世子您……” 他说到此,似乎有些为难,凤羽明白他的意思,随即道:“我知道,等他到来后,我不会公然与他作对。” “但他要是诬陷您……”呼尔淳不由道。 “再怎么样,我也得离开狼轩城,不然他会说我据城而反,白白害了全城。”凤羽说罢,看了看守将,“你到时只管做好本分,其他的事情不需插手。” 守将面带愧疚,呼尔淳则怀有不甘之色。凤羽知道他心中愤懑,便有意道:“呼尔淳,到时候还得需你在旁协助,你可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呼尔淳只能长叹一声,道:“遵命。” ****** 此后朔方军队始终围困不散,与狼轩城陷入了互有对攻又僵持不下的局面中。城中的伤兵们缺医少药,百姓也处于惶恐之中,凤羽每日都在为了更好的调配人手而忙碌,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白天过于劳累的他每到夜晚便浑身酸痛,躺在寂静的屋中,很多时候会想到已经离去的叶姿。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见到她,但是他不后悔让m967将她提前带走。如果不能亲手保护她的安全,还不如让她远离战火,至少离三月十一越近一天,她能够安然回去的机会便增加一分。 只是她走得突然,什么都没有带走。 凤羽将她的随身物品都带回了自己屋中,翻出了她留下的对讲机。按下按键,里面便传来嘶嘶的声音,他侧耳倾听,可除了这杂音之外,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又按照记忆连按了两下,黑漆漆的夜里轻轻飘出她曾经留下的声音。 她叫他凤羽,从话语中都能让他想到她脸上的笑意。 他坐在空荡荡的床上,听着那个轻微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 狼轩城在围困之下坚持了七天,第八天清晨的曙光照进城楼时,耶律臻的兵马已抵达了山前。朔方军队还待进攻,被朔方大军直接碾压过去,出来应战的前锋副将落荒而逃。 “叫你们的将领出来!”禁卫军首领呵斥一声,长刀在手,威风八面。 面对三十万大军的压近,朔方将领不敢再骄横,但也不想失了面子,来到阵前正色道:“这件事从开始就是你们北辽有错在先,现在更是杀害了我们的靖王,这笔血债要怎么偿还?” 耶律臻从大军之中策马缓缓步出,“我已写信交予你们国君,靖王之死是个意外,实非我北辽本意。将军如果不想再使战事扩大,便让我来处理此事……” “笑话,让你处理?那岂不是都由你们北辽说了算!”那将领怒气不减,指着狼轩城道,“眼下靖王的尸首还在城中,你要是想平息我们朔方百姓的怒火,就先将靖王遗体运出,让我们送回国厚葬了他!还有那个杀害靖王的凶手,也要以死谢罪!” 耶律臻身边的禁卫见此人态度凶狠,不禁想要驳斥,耶律臻却一摆手,道:“靖王尸首运回朔方只是小事,杀害靖王的凶手,我自然也会处置。不过在我处理完此事之前,还请你约束手下,不得再挑起事端。” 将领冷笑一声:“我要看看你到底能给我们什么样的结果!” 话虽如此说,但毕竟耶律臻带来的人马要多过自己手下,他言罢之后,便让开一条道路,将耶律臻与随从放入通往狼轩城的山道,自己则带着精兵紧随其后。 狼轩城上早已望到了山外的变故,待得耶律臻等人来到城下,守将与地方官员在城头叩拜行礼。禁卫首领高声道:“太子要见萧凤羽,速叫他出城谢罪!” 守将在城头拜道:“殿下,世子在城中为了战事操劳辛苦,此处所有人都可作证。若说先前错杀靖王,也是被迫无奈……” “何时容你为他辩解?”禁卫斥了一句,耶律臻勒缰望向城上,道:“我只要见萧凤羽,让他出城。” 守将还略显犹豫,禁卫首领已厉声道:“莫非你要与他一同对抗朝廷不成?!他父亲萧益早已如丧家之犬,你若要敢与他们北胤王府的人沆瀣一气,小心自己项上人头!” 话音未落,但听城门咔咔作响,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四名士兵抬着坐在轮椅上的凤羽出现在城门后,呼尔淳则紧随在侧,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兵马护佑。 凤羽今日衣着简单至极,一身素白,连腰间带钩上悬着的玉佩亦全都摘去,宽袖长袍间尽显萧条之意。 见到坐在骏马之上的耶律臻,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淡淡道:“见过太子殿下。” 耶律臻居高临下,睨着他道:“萧凤羽,你倒是有些胆色,就这样出城来见我了?” “若不出城,狼轩亦要因我而再度陷于绝境。”凤羽平视前方,见不远处朔方将领朝着这边投来冰冷的眼神,便微微扬起脸,道,“太子前来狼轩,所为的就是我杀了靖王之事?” “自然还有别的,你父亲谋反之事,这狼轩城中只怕也有了消息吧?”耶律臻座下骏马微微晃了晃脖子,他拍拍马颈侧,平静道,“凤羽,你自己做下的错事,还是自己去承担后果为好。眼下朔方将领围城不退,要的就是一个公道。” “公道?”凤羽笑了笑,“那我可以向朔方先讨回公道吗?若不是靖王事先害我,我又岂会将他杀死?” “你难道就不知隐忍二字?!”耶律臻变了脸色,冷冷道,“父皇委你以重任,没想到你竟将战事搅乱,要不是我赶到这里,狼轩城只怕要落入朔方人之手!事到如今你还要说什么讨回公道?我看你应该先向父皇、向我、向朔方重重谢罪才是!” 说话间,那朔方将领亦驱马来到近前,以马鞭指着凤羽道:“萧凤羽,还不快快迎出靖王的遗体,并向他叩头认错?!” 凤羽还未说话,呼尔淳那握着刀柄的手已骨节突出,显然是隐忍到了极点。凤羽斜斜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让他们将靖王的棺椁送出来。” 呼尔淳咬牙挥手,城后又有一列人马抬着棺椁到了近前。朔方将领带着精兵去到那边,打开棺盖一看,正是已死去的靖王,众人不由得放声大哭,极尽悲愤。 耶律臻望着他们的身影,缓缓道:“凤羽,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凤羽自始至终没有看那棺椁一眼,背朝着众人,道:“没有,该说的已说,其余的话,说了也是浪费。” 耶律臻扬眉一哂,右臂猛地一挥,十数名禁卫紧握兵器策马上前,顷刻间便将他围在了中间。 “休要对世子无礼!”呼尔淳怒吼一声,拔出长刀对准了当前的禁卫。禁卫冷笑道:“连他父亲的爵位都没有了,他还算什么世子?!不过是个罪犯罢了!”说罢,众人齐齐拔出利剑,阳光下,三尺剑锋泛出青寒,耀在凤羽眼眸间,犹如点点寒芒。 他抬起手,按下了呼尔淳的刀身。“不必做徒劳的事。”凤羽低声说着。 “还是识趣点为好!”禁卫首领扬起马鞭,用力一卷,便将呼尔淳手中的钢刀卷去甩落。此时朔方将领策马回转,向耶律臻道:“还请太子将此人交予我们处理!” 耶律臻拱了拱手,道:“因萧凤羽其父犯下重罪,我还要对他进行审问,待到本朝之事都处理完,我定会给朔方一个交代。” “太子不会想将他带走偷偷放了吧?!”朔方将领瞥着耶律臻,一脸不悦。 耶律臻倨傲道:“我身为北辽太子,又岂能做这样的事?况且北胤王府已不复往日荣耀,我何必要保全萧凤羽性命?你若是不信,只管向你们国君禀告,看看他如何答复!” 他这言辞让朔方将领无法当面驳斥,趁着对方愣神之际,北辽士兵已将凤羽与呼尔淳押向山前。那将领大声道:“好,就容你先行审问,但我这大军就停在狼轩城外,如果你们北辽再失信,狼轩城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耶律臻侧过脸睥睨道:“不出三天,我自会将萧凤羽交给朔方。” ****** 隔山而驻的营地很快搭起,呼尔淳被人押送而走,不知到了哪里,凤羽自从被带到此地之后,身边便只有一群禁卫紧紧盯着。雪亮的刀刃始终在他身边纵横交错,凤羽只是漠然坐着,好似看不到周围人冷冽的眼神。 耶律臻负手站在营帐中,透过半开的帐门望着外面,身后的禁卫上前道:“殿下为何不将萧凤羽就交给朔方人?反正他们现在要的也只是个面子,萧凤羽对我们又没什么用,不如做个人情……” “谁说对我们没用?”耶律臻回头道,“要不是那群无能之辈至今未曾抓到北胤王,我还会留着萧凤羽?” 禁卫恍然道:“您是想用他来引出藏匿起来的北胤王?” 耶律臻没有做声,回到案几边缓缓坐下:“虽说北胤王现在已是伤了爪子的老虎,但他一日没现身,我便一日不安。再说现在朝野内外都知道北胤王谋反,若是我们连他都抓不到,岂不是让人嘲笑?” “难怪殿下说要先审问萧凤羽,再将他交出去。”禁卫想了想,道,“那到时候是否真的要向朔方赔礼?” 耶律臻冷笑道:“区区朔方也配来向我北辽叫嚣?我现在只是虚与委蛇,待等平定北胤王叛乱之后,再去收拾朔方也不迟!不然仅仅为了一个狼轩城,我何必要带出如此多的兵马?” “殿下果然深谋远虑。”禁卫佩服不已。耶律臻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帐门前挑起缝隙往外看了看,道:“去将萧凤羽用铁链捆绑起来,免得事出意外。” 禁卫应声而去,找来沉沉铁链后,大步踏至凤羽身前。两旁的看守将凤羽双臂反扣至背后,很快将他紧紧绑住,一丝空隙都不留。 他们下手极重,凤羽的肩臂与双腿几乎要被拗断,可他硬是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禁卫回到营帐内,向耶律臻抱拳道:“殿下,已经万无一失,他本来就没法走路,现在更是连爬都爬不了。” 耶律臻颔首,握着腰间刀柄,道:“现在只等着北胤王自投罗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极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1 22:28:25 sadako19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1 21:36:07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形如困兽 北胤王望着伏在士兵背后的凤羽,见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黑衫,衣摆上还在滴着水,发缕也散落在额前,不仅攥紧了腰刀,哑声道:“怎弄得这般狼狈?” 呼尔淳见到北胤王,不禁悲伤道:“王爷!末将无能,与世子一同被耶律臻所抓,关在军营整整三天,幸得萧将军带人来救,否则只怕是见不到王爷了!” “灼炎呢?”北胤王见士兵们将凤羽扶坐在地,皱眉道。 呼尔淳怔了怔,又望向其他人,凤羽见别人都不敢开口,便低声道:“他为了替我挡住追兵,到现在也没回来。” 北胤王放在腰畔的手明显地收缩了一下,眉心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他望着脸色苍白的凤羽,沉声道:“你为何要让他一人留下?” “当时呼尔淳还没赶到,其他人忙着扶我上马……”凤羽垂下视线,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是无力。 北胤王重重呼吸了几下,用力撑着身后岩石,忽然站了起来。他此次站起,身形竟有所摇晃,身边的士兵急忙要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凤羽身前,道:“萧灼炎多年来与你兄长一同行军打仗,屡次立下战功,后来跟随于我,处处尽心尽力。先前我被人伏击,是他奋勇杀敌,才护着我冲出重围……这样一员忠心之将,你竟将他单独留下应对耶律臻,自己却逃了回来!我要再见到你又有何用?” 凤羽心情一分分沉落,他本就难以忘记萧灼炎回身迎向追兵的那一幕,一路之上只是强忍着悲伤才赶到这里。如今被北胤王一顿斥责,更觉抱愧难当,但又不知自己当时到底应该如何做才好。 “王爷,当时事出突然,除了萧将军也没别人能挡住追兵……”一名士兵斗胆说了一句,被北胤王严厉的目光扫过,顿时不敢再言语。北胤王站了片刻,见凤羽不曾说话,又问道:“去的时候不止这些人,还有的人呢?难道都折损在营地中了?” 呼尔淳怕凤羽为难,抢先道:“有两人在救末将时被伏兵杀了,后来太子带人追来,世子怕我们的行踪暴露而害了王爷,便想往其他地方去,一名穿黑衣的兄弟不想让世子再耽搁时间,主动与世子换了衣服,带着几人往对面山里去引开追兵……” 他话还未说罢,北胤王已抬起手,吃力道:“不必再说了。” 呼尔淳怔住了,北胤王摇摇晃晃走到洞壁前,转身背对着他们,过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这些人跟着我从边关回到上京,又在上京城外被人围剿,一路逃到此地。历尽坎坷活到今天,最终还是我没能让他们保全性命……” 他语声渐渐低沉,两旁的士兵皆垂下头去。 凤羽心中酸苦沉重,涩声道:“你不该让他们来救我。” 北胤王没有转回身,压低了声音道:“我叫他们来救你,是不想眼看着你被太子当做囚徒一样关着。如果不是他们,你有没有想过明天一早你就会被交给朔方处置?!” “想过。”凤羽木然道。 “那你为什么要应承皇上接下了出使的任务?我本以为你胸有成竹,谁料你竟将事情弄得这样一败涂地!”北胤王咬紧牙关,额上渗出了颗颗冷汗,“你不是一直与朔方交好吗?就不能隐忍下去?!为什么要杀了靖王?!” 凤羽缓缓抬起头,望着脸色发青的父亲,觉得他似乎已经站立不稳,但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北胤王还是对他怒目以对。他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便闭上了嘴。 北胤王喘着粗气,撑着洞壁的手已在发抖。 “若不是因为要救你,我也不必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早在半路就可杀个回马枪……”他说着,不禁用手重重捶打着坚硬的岩石。 “可是王爷!是靖王害得世子终生残疾,直至最后一刻还想要世子的性命,世子忍了那么久,难道还要在他手底任由宰割吗?!”呼尔淳终于忍耐不住,朝着北胤王高声道。 北胤王陡然一惊,身形僵硬了片刻,才回头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呼尔淳已管不了那么多,拄着刀鞘站起来,难掩悲愤道:“靖王要杀世子的时候末将就在边上,亲耳听他承认是他暗中怂恿别人去将世子的腿打断,他们还将世子绑在马后拖着跑!” 凤羽坐在地上,双眼直直地望着地面,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 北胤王踉跄走到凤羽身前,吃力地俯身抓住他的衣襟,晃了又晃,哑声道:“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凤羽眸中浮起寒霜,他麻木地看着前方,过了许久,终于道:“说了又怎样?十年前我在朔方盼着有人来救我的时候,你们在前方不断开战,却始终没人想到我还在朔方当质子。”他的视线逐渐转到了北胤王脸上,眼神却空洞,好似不能不看眼前这人,却又不得不注视于他。 “我不愿意再看到永无停歇的战乱了,我也曾将靖王看做是唯一的朋友,所以我来了青芒江畔……可是是我无能,我非但没办法阻止这一场战争,甚至还使局势越加紧急!你刚才问我有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场,我怎会没有想过?太子将我关押也好,处死也好,我都不会再有什么反抗!我只是不希望再有其他人为我而死!可是萧灼炎还是死了,替我引开追兵的人也回不来了,你现在问我怎么想,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 他原本清冷如水的眼眸变得通红,声音越来越沙哑,吼到最后,眼里覆着的寒霜猛地破碎,竟涌出大颗的泪。只是他一再隐忍,那泪水只蓄积在眼角,如堆积多年的雪珠初化,冷到彻骨,还凝聚于此,不会落下。 北胤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凤羽苍白的脸庞,颓然跌坐在他身前。 ****** 夜色愈加浓郁了,士兵们多数去了洞口守卫,北胤王独自坐在石壁前。身边的蜡烛将灭未灭,火苗摇晃得如同风中枯草。一名护卫取出药瓶,放在北胤王身边,低声道:“王爷,该换药了。” 他却摇了摇头,道:“凤羽睡了吗?” 士兵犹豫了一下,道:“世子刚才换掉了湿衣,但也不出声,不知是否睡着。” 北胤王挥手让他退去,又坐了许久,才将战袍掀起,露出了重重包扎的腰间。白布早已被血染红,留下暗沉的斑痕,逃亡途中只能如此简单收拾,能留着伤药便已是万幸。他皱着眉,才想要解开包扎,听得脚步声响,便又将衣衫放下。 呼尔淳从另一侧走来,见到他,便低着头想要避开。北胤王叫住了他,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之前我听说凤盈莫名失踪,你可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呼尔淳嗫嚅了一会儿,道:“这个,您还得去问世子。当时我们都很惊讶,但他好像很镇定。” 北胤王望着他,眼神复杂,呼尔淳怕他又怪罪凤羽,忙解释道:“世子一定是为了郡主着想,不然万一城被攻破,郡主也要处于危险之中了。” 北胤王略显疲惫地倚靠在石壁上,抬起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 “王爷……”呼尔淳道,“我们现在还剩多少人?” “原先冲出重围的有近万人,但路上连遭围剿,到现在大约还剩四五千。我为避免被全数歼灭,便让他们分别隐藏于这座山各处了。”北胤王叹了一口气,眼神也微微黯淡。 呼尔淳心情低落,道:“太子他们也许还会回来搜寻,到时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北胤王望着身侧的微弱烛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寂静的山洞中,北胤王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扶着洞壁艰难行走,前方有一块天然而成的石屏,凤羽就被安排在此之后休息。北胤王忍着痛挺直了腰,保持着原有的挺拔姿态,来到了石屏之后。 凤羽的湿衣已经换下,如今只穿着单薄的白布衣服。油灯的光淡淡地笼在凤羽沉寂的脸上,照得他黝黑的眉睫如墨凝画而成。 他与他母亲一样,有着深邃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中藏着的都是冰霜。 凤羽侧着身,眉间微蹙,北胤王怕惊醒了他,便将油灯放在了地上。于是这光影便在更低的地方摇曳不已,四周依旧寂寥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北胤王按着腰间,缓缓坐在旁边,看着这个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儿子,目光从他脸上移到蜷曲的双腿。过了许久,低着声音道:“凤羽。” 凤羽没有睁开眼睛,北胤王却顾自接下去说道:“别的事情不说了,你先告诉我,凤盈去了哪里?” 凤羽的脸容掩在阴影中,过了片刻,才听得他低声道:“被国师从狼轩城带走了,我安排的。” “国师?”北胤王震了震,“就是那个能算出天灾的莫渊国师?他为何来了狼轩城,你又为何要他带走凤盈?” “不想让她留在这样危险的地方。” “她以前也曾率兵打仗,怎会畏惧战争?”北胤王盯着他,眼里隐隐含着不解。 凤羽睁开眼,望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可是并没有即刻回答,似是在考虑如何开口。 北胤王皱起眉头,道:“那你告诉我,她被带去了哪里?” “不知道。”凤羽毫无生机的说了一声,转而闭上双目。北胤王强行压制心中怒意,攥紧拳头,道:“你对我有恨也罢,不愿与我说话也罢,但她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女儿,我问问她的下落怎么就让你不痛快了?” 凤羽隐忍了片刻,道:“我是真的不知。” “你连她被带去哪里都不知,为什么要把她交给国师?!”北胤王咬牙道,“那个莫渊来历不明,我在边关时就听人经常说起,直形容得如同神仙一般,但我觉得无非就是个江湖骗子罢了!现在倒好,你让他带走凤盈,兵荒马乱之际叫我到哪里去找?!” 凤羽本不想再多言,但当此之时无非再忍,强撑起身子,直视着他,道:“你不用去找她了,她也不是你的女儿。” 北胤王脸上一僵,高高扬起双眉,道:“你说什么?” “我说,她不是你的女儿。”凤羽一字一字咬得极为清楚,“真正的凤盈姐姐,早已经死在雪山之下。” “你在胡说什么?!”北胤王的声音陡然升高,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星。凤羽望着他,竟奇怪地笑了一下,道:“很难令人相信,是吗?可是,我曾亲眼见到了姐姐的尸骸……” ****** 虽然凤羽将叶姿来到北辽的事情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但北胤王还是完全被悲愤占据了头脑。“凤羽,你是不是发了疯?你说的这些换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我现在就派人出去找到凤盈!” “她很快就要离开北辽回到故国了。”凤羽漠然道。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那里有她的亲生父亲,还在蒙受牢狱之冤,我有什么理由不让她回去?”凤羽冷冷地反诘,好似真的已经对叶姿的离开不留一丝遗憾。 北胤王几乎无法言语,挣扎着站起身来:“父亲?我就是她的父亲!她还要回哪里去?!” 凤羽看着他枯槁的面容,心中竟隐隐浮起一缕悲伤。很奇怪,他从未对这人有过什么同情心,却在现在这样的境地中,产生了一点点怜悯。 凤羽又想到当初的自己,在戈壁中听到姐姐的死讯后,那种世界一片漆黑,万物再不复生机的彻底崩塌之感。他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回到一个我们都去不了的地方,几千年以后。” 北胤王张了张嘴,本来充满怒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古怪的笑容,僵硬、扭曲,眼中却满是悲哀。“你是现在发了疯,还是一直都神智不清?既然你说早就知道她不是凤盈,又为什么帮她隐瞒到现在?!” 凤羽抿紧了唇,一种深彻的思念如丝线般萦系了他的心。他有许多话想说,但面对眼前的父亲,却什么都说不出。 ****** 夜间的风吹袭着叶姿,她伏在m967背上,望着前方漫漫黑夜,双眼酸涩得几乎要流出泪来。m967还在山道间飞速穿行,可是这连绵群山似乎永无止境。从日暮至夜深,他已经背着她翻越过两座陡峭山峦,一刻也未停歇。 她曾建议他去弄两匹马来,但他却觉得马匹在夜间无法翻山越岭,即便能走,速度也远远比不上自己。于是叶姿只能让他背着,希望能在天明之前走出这莽莽山岭。 “你真的要回去找耶律臻?”m967一边穿梭于山林,一边问她。 叶姿沉默以对,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便又道:“这么愚蠢的行为,会让萧凤羽对我的嘱托都化为泡影。” “我知道他只是希望我能安全离开,但我同样不能丢下他不管。”叶姿说了一句,便抿住了唇。 他也没再说话,似是对她的决定已经失望透顶。可是叶姿不知道自己除了去找耶律臻还能做什么。 道路正往上倾斜,m967的速度下降了一些。叶姿奇怪于他竟能在深夜看清山路,问道:“你的眼睛有特异功能?” 他没有立即回答,背着她攀上陡坡之后,在崖边站定了下来。扑面而来的风吹得叶姿睁不开眼,m967却还是望着远处的大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叶姿伏在他背上,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道。 m967侧过脸,眼眸深处的光点在微微闪烁。“只是比你们普通人类稍稍先进一点。”他慢慢地道,“知识储备、身体机能、突发情况下的爆发力等等,各个方面。” “那还是机器人了?!”叶姿惊愕地望着他的侧脸。 “不是。”他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判断,“是人类的身体,加上了电子设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忽然手臂一紧,背着叶姿闪到了山岩后。“怎么了?”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肩章。 “有人过来了,不止一个。”他低声道。 叶姿屏住呼吸不敢再出声。山风席卷,树叶婆娑,四野起初寂静如常,但过了一会儿,果然有轻微的马蹄声从山道那头传来。 叶姿透过岩石与草木的缝隙偷偷往外望去,有一列人马正朝着这边行来,为首一人身着华贵锦袍,其后众人手持火把。火光映在那人脸上,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可眼神中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洞透。 她望着这个从暗夜中出现的少年,心中便是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如果这篇写完了,想换现言写个较短的文怎么样?但其实我的挚爱还是古言啊……矛盾中…… 感谢极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3 21:46:21 大白兔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3 23:47:4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离奇画景 “主人,这里道路狭窄,您要千万小心。”随从举起了手中的火把,为之照亮前方。少年却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示意他们不必太过靠近。 马队行经之处只能容纳单人走过,少年跃下马来,牵着缰绳信步而行,见天空星辰闪耀,不禁稍稍停步,似是想好好欣赏一下。不料前方山岩之后忽然闪现人影,正挡在了山道中间。 “主人小心!”贴身随从大喊一声,腰间短刀迅疾抽出,只是山道狭窄,后面的护卫竟无法上前。而那少年却不慌不忙,望着对面的人,抬起下颔微微一笑:“原来是你。” 叶姿向前走了一步,道:“宁白鸥。” “嗯?”宁白鸥扬起眉,唇边依旧含着笑意,“北辽郡主怎么深夜到了这荒山中?哦,还有你那位弟弟呢?” 叶姿正色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何必这样严肃?”宁白鸥甩了甩缰绳,同时抬臂按□后随从的刀,又朝着那岩石望了望,“你不是一个人爬到这山上的吧?还有谁,也出来见见吧!”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缓缓从岩石后现出,令众人又是一惊,唯独宁白鸥以探求的目光盯着那人。叶姿见他似乎对m967很是感兴趣,便道:“他是我的朋友。” m967下意识地朝她瞥了一眼,宁白鸥则点点头,笑着道:“那么郡主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就在这儿讲吧。” “要单独谈。”叶姿绷紧了身子,站在寒凉的风中。宁白鸥略感意外,但他很快便爽快道:“好,我也走得累了,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我们好好谈谈。” “主人……”身后随从不禁想要劝阻,他只往后扫视了一眼,众人便不再言语。宁白鸥随即牵着缰绳,望着叶姿,道:“走吧,郡主。” ****** 他们在通往山顶的途中停了下来。山道至此逐渐开阔,巨石在头顶横斜穿过,与石壁相接,架起了一个廊口。宁白鸥将马系在道边树上,向随行之人交代了一番,那些人便退到了远处树下。 山风穿过巨石形成回旋,他站在石下,衣衫飘扬不已。“这里倒是可以坐坐。”宁白鸥指着山道间突出的树根,见叶姿两人不动,便自己撩起衣衫下摆,悠闲地坐在了那儿。 “有什么话就说罢,此处风声呼啸,我的随从站在远处,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他补充了一句,随后又望着叶姿。 叶姿向m967看了一眼,他很快便也转过身,走到了远处。于是这石廊下,便只剩了叶姿与宁白鸥两人。 “有必要这样严肃么?”宁白鸥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叶姿却忽然走到他近前,半蹲在地上,盯着他道:“你不叫宁白鸥。” 他微微一怔:“那我叫什么?” “赵鸣。”叶姿顿了顿,“对吗?” 他秀气的眉蹙了一蹙,道:“我为什么要叫赵鸣?” “因为你是新宋的国君。”叶姿迫视着他,试图想捕捉他的一丝惊讶。但他还是很淡然,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叹了一声,道:“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猜到?看来还是我没能扮演好商人的角色。” 叶姿哼了一声,他又向前探出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打算跟我说什么?” 叶姿深深呼吸了一下,道:“你能帮我救出凤羽吗?” “凤羽?他是北辽世子,何必要我去救?” 叶姿急道:“北胤王已经背负了谋反的罪名,凤羽也被困在狼轩城……那只是我离开时候的情形,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不管如何,太子和朔方国都不会放过他!” “于是你遇到了我,便想到利用我去救他?” 她扬眉:“不是利用。也算相识一场,对你而言,救他岂不是易如反掌?再说,你身为新宋国君,却在深夜到了北辽与朔方交界之地,难道不是有所目的?” 赵鸣嗤笑一声,背靠在石壁上:“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救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者,难道要我公然从耶律臻手底将凤羽救到新宋?那样一来的话,新宋可算是同时向北辽和朔方宣战了。” 叶姿沉默片刻,道:“你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不能掩饰了身份,派出精兵救出凤羽,不必让人知道是你做的。我也不需要你将凤羽带回新宋,只要让他可以脱离北辽的追捕,便足够了。” “说得倒是轻巧!”赵鸣轻斥了一声,难得的板起脸来,“无论怎样,都是要大费周章!我刚才便问你,救他对于我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叶姿抿着嘴唇,望着他,忽然道:“当日在那个村子的祠堂中,你到底在警车下干什么?” 赵鸣倒是没有料到她会问起这旧事,不由皱眉道:“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惦记着你我的初次相遇?”没等叶姿回答,他转而一笑,“莫非对我念念不忘?” 叶姿颇为气恼,叱道:“谁跟你乱开玩笑?!快将智能本交出来!” 她这话一出,原本还笑盈盈的赵鸣忽地止住了笑容。叶姿见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测,霍然站起身来,俯身道:“你要是还装模作样,我就对你的随从们说出你的真相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不料手臂一紧,已被赵鸣拽住了衣袖。 “回来。”他脸色虽平静,手中力道却不小。而此时m967看到了这一切,随即向着这边走来。 叶姿转过身,望着赵鸣,道:“当日你躲在警车下,就是为了将智能本藏起,不被我发现吧?” 赵鸣缓缓松开手,双手背在身后,道:“你有什么证据?” 叶姿没有回答,不远处的m967却忽然道:“我有。” 树下的随行人员们看到m967走近赵鸣,急忙朝这边走来。赵鸣亦颇为警觉地看着他,m967取下腰间的接收器,道:“只要我打开开关,就可以接收到智能本的信号,你是否需要让那些随从们也见识一下?”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按下按键,那个精巧的接收器顶端迅速亮起红光,随即嗡嗡地震动起来。赵鸣的随从们望到那一点光亮,以为是m967想要行刺,不禁拔出腰刀便朝着他冲了过去。 “退下!”赵鸣低声喝住众人,盯着m967道,“这位朋友只是给我看一样新奇的东西,闲杂人等不必过来。” 随从们紧握腰刀缓缓后退,目光仍集聚于m967与叶姿身上。m967这才将开关关掉,道:“你拿走了智能本有什么用?没有密码谁都打不开。” 赵鸣瞥了他一眼,重新坐了回去。“只是在那祠堂里见到了,看着觉得奇怪,便带走了而已。”他淡淡说道。 “那关系到我父亲的生死,请你马上还给我!”叶姿忍不住道。 赵鸣无所谓似的道:“你父亲不是北胤王吗?那个什么本与他有什么关系?” 叶姿一时愣住,他又继续道:“话说刚才你不是还在求我去救凤羽?怎么又来威胁我了?看来你还不懂得求人的原则……” 他这话才刚说罢,m967已朝前迈步,却被叶姿拦阻了下来。“没有密码的智能本只是一块没用的金属。”她看着赵鸣冷静道,“如果你愿意协助我,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开密码,让你看到智能本里的内容。” “没有上级的命令,谁都不能解开密码。”m967忽然转身,盯着她道。 “那如果他坚持不交出呢?你能保证抢得回来?没有了智能本,你返回总部后不是也要一样受罚?”叶姿强硬了起来,m967还未回答,一旁的赵鸣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说得好像很简单的样子……你知道密码?”他站起身,走到了叶姿近前。 “只要你拿出来,我们可以试试。” “如果我拿出后,他出手来抢呢?” “……不会。”叶姿看了看m967,“我可以保证。” 赵鸣想了想,道:“似乎可以尝试一下呢。” ****** 赵鸣叫来随从,从马鞍下取出了一个锦缎包裹的匣子。待随从退后,他便托着那个匣子走到叶姿身前,正色道:“先说好了,只要他一出手,我便再不会答应你去救人。” m967的目光只落在那匣子上,叶姿怕他真的出手去抢,便压低声音道:“你动手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我难道抢不到?”m967冷哂。 她恨声道:“如果你继续固执让我救不了凤羽,我就从山上跳下去,到时候你尽管背着我的尸体回现代!我阻止不了你,难道还不能了结自己的性命?!” m967的目光骤然降到冰点,但也只能狠狠盯着她。此时赵鸣已开口道:“怎么样,商议得如何了?” “打开吧。”叶姿寒着脸道。m967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望着她,没有异常举动。 赵鸣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极薄的长方形金属物件,大小也仅如成年人手掌,在月下浮着银色微光。 他手指轻轻一扣,智能本便自行缓缓翻开,露出了暗蓝色的荧幕。片刻之后,荧幕中间慢慢浮现一道水纹样的光波,随着某种节奏不断跃动旋转。赵鸣将手指划上去,那水纹便随着他的指尖来回荡漾,只是荧幕上依旧深蓝一片,没有任何文字。 “你真的可以打开它?”他颇为好奇地望着叶姿。 叶姿望着荧幕下方的数排按键,第一列是数字,第二和第三列则是字母组合。她伸出手,按下了父亲的姓名缩写与生日,荧幕上的水纹依旧在跳跃。她随后又尝试了自己的姓名、生日,以及各种能够想到的数字与字母组合,却都无济于事。 “没有人会用这些能被轻易就识破的密码来保存机密。”m967对此很是鄙夷。 叶姿又想出父亲书房中的那些书名,一本本的键入名字,赵鸣在一边看着,不由道:“类似的组合我已经试过上百次。” 她敲击按键的手停了下来,刚想说话,赵鸣忽将智能本转变了方向。荧幕在月色映照下,他的指尖重新在水纹中划动。那水纹流动之际留下一道道痕迹,似乎组成了某种复杂的图形。 “这是什么?!”叶姿惊愕道。 m967注视着若隐若现的图形,道:“图形锁钥。”他见叶姿还不明白,便淡淡道,“要用与此图形相吻合的锁钥碰触屏幕,才能开启界面,而不是通常所谓的数字与字母组成的密码。” 由水纹汇聚而成的图形还在来回旋转,赵鸣的手指一旦离开屏幕,水纹便消失不见,图形亦很快隐没。“快将那图形画下来,我叫工匠照着做出便是!”他焦急地道。 “没有用的,必须是要设置者自己的东西,屏幕对物体的质感有要求。”m967看着那图形,忽而道,“叶姿,你看它像什么?” 叶姿盯着屏幕上的图形看了片刻,闪烁的水纹留下的痕迹很是细长,一端有圆形突起,像是一种飞禽。 “凤凰?”她迟疑着,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在荧幕上留下这样的图形作为锁钥。忽然间,她的脑海间闪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一扬手,从乌黑发髻间拔下了那支金簪。 ——当初在雪山下,凤羽安葬郡主时悄悄取下,后来又赠予她的凤凰金簪。 她紧紧握着这微带寒意的簪子,看准了屏幕间的水纹图形旋转至正位的那一瞬,将金簪贴近了镜面。 暗蓝色的屏幕中心浮动出一点水滴,然后,如同书页般缓缓展开,露出了布满标记的界面。 “为什么……”叶姿攥着金簪,心中充满疑惑。m967却迅疾伸出手挡住界面,朝赵鸣道:“她答应你的已经做到,这些内容与你没有关系,你也没有权利查看。” “等等!”赵鸣一下子按住他,指着那屏幕一角惊愕道,“这是什么?!” m967不由侧过脸去,屏幕右上方的一个光圈中,静静躺着一本书的图形。下面标注着一行小字:。 “看这个!”赵鸣似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激动万分地推开m967的手臂,飞快地在那小字之上点击了一下。 那个书本的图形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屏幕深处浮现出一幅画面。然而,就是这一幅简单的人物素描,让赵鸣与m967都惊愕得变了神色。 幽蓝的光映在叶姿脸上,她盯着那幅画,心跳快要停止。 画像中的人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可以说,就是照着她的样子绘出的。可是却也同样以金簪挽起了长发,额前缀着金饰。 那个叶姿,也同样是古代的装束。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写的故事总是在半途就被你们猜对隐藏的秘密,让我有森森的挫败感!这次终于熬到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没有人猜到整个故事的由来与结局,尤其是关于叶姿和叶姿爸爸的事,哈哈哈!【我是不是疯了……】 感谢冤家宜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5 00:06:3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血战到底 天边的积云越来越厚,残月已经落下,晨阳隐藏于云层之后,只在偶然间还露出一角苍白。夹杂着雨丝的风吹过山林,繁密木叶翻卷涌动,隐藏在山间的士兵们却还守在暗处,时刻警觉着四周的情形。 雨点越来越密,打在士兵的盔甲上,也打在石洞前的岩石间。集聚的雨水自山石缝隙中往下流淌,渐渐汇集为潺潺溪流。而在那远处,河流水势越加湍急,飞溅的浪花拍打着陡峭的两岸。山道间有一列人马冒雨赶到此处,耶律臻的战袍上尽是泥沙,身后的禁卫首领道:“殿下,寻了一夜都没找到萧凤羽,我们还是先回营地去吧!” 耶律臻却望着河上的独木桥,道:“昨夜我就想到对面去看看,不料被人引入山道,眼下附近只剩对面的山中还没去寻找,你带人跟我去搜一搜。” 禁卫首领眼见雨势越来越大,那独木桥在水浪冲击下摇摇欲坠,忙道:“殿下,就算要过去,也得等雨停了再说……” “你怎么这样胆小?”耶律臻不满地斥了一句,顾自策马向独木桥行去。禁卫首领见状,只得带着众人跟随其后。耶律臻行到岸边翻身下马,踢了踢那独木桥一端,道:“谁去探路?” 禁卫首领迟疑了一下,将身边的一名士兵推了出去。那士兵迫于无奈,背着弓箭便踏上独木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桥中央,脚下便是奔涌的河流,那独木桥又极为狭窄,令他不敢有所差错。好不容易又挪行了一段,眼见对岸就在不远处,却忽觉桥身一摇,架在对岸的一端竟突然断裂。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在瞬息间与断裂的独木桥一同坠入湍急河流。岸上众人惊惶之下想要去救,却只见他的帽子在浪花中浮现了几下,转眼便被冲出老远去了。 众人心惊不已,禁卫首领望着那漂走的断木,道:“殿下,这独木桥想来是年久腐烂,还好刚才您没有上去!” 此时河流上再无桥梁,耶律臻却紧盯着对岸密林:“绕路过去,不将每处都搜遍,就不要回营地!” ****** 独木桥断裂落水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在山林中值守的人,他们迅速回到石洞,将此事禀告了北胤王。北胤王皱眉道:“可曾看到有人过来?” “还没有,正派人过去查探。” 呼尔淳思忖了一下,道:“应该是太子带人又回到了这里,昨夜世子叫人在桥尾做了手脚,只要有人经过便会压断木梁……” “看来我们必须要离开了。”北胤王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又命值守的士兵探清对方行动再来回报。士兵应声而去,北胤王撑着石壁慢慢站起,考虑了片刻,抬头道:“呼尔淳,你马上带领两千士兵,与凤羽从这山谷后方出去。你们出谷后径直往南,应该还能再遇到之前追随我而来的廉州守备。” “他怎会没有跟在王爷身边?”呼尔淳诧异道。 “当日他为我垫后,在行程上略晚了一些,我曾与他约定要在狼轩城外见面。如此算来,他也应该赶来了。” “但是王爷,我们先走了,您难道还留在这里?”呼尔淳担忧道,“为什么不一同离开,彼此也好照应?” 北胤王沉声道:“不要婆婆妈妈!耶律臻他们现在没了桥梁无法过来,不趁着这个时候离开,难道还要真与他们短兵相接?我又不是留下不走,稍后自然会来追赶。” 说罢,他将悬在岩石间的弓箭取下,交予了他:“我的宝刀已经给了凤盈,身边还剩这弓箭,你要用他好好保护世子。” 呼尔淳接过弓箭,心情有几分沉重,转身便走向石洞的另一侧。 ****** 他找到凤羽说了北胤王的安排后,凤羽只问了一句:“他说总共还有多少人马?” 呼尔淳怔了一下:“四五千。” “你可曾亲眼见到?” “没有,王爷说都藏在山林里,我也只看到附近山石后有些士兵。” 凤羽沉默了片刻,道:“带我去见他。” 呼尔淳背着他去见北胤王,北胤王已下令招来士兵,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便回头道:“怎么如此磨蹭?人马都已到齐,沿途往山谷后方的林中还有一些士兵,你们只管先去吧。” “那你这里还留下多少人?”凤羽看着他道。 “你带走一半,我这里也还有两三千。”北胤王匆忙说罢,扶着呼尔淳的肩膀往前一送,“快走。” 呼尔淳不敢再拖延,急忙奔向洞口。凤羽伏在他背上,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见北胤王站在昏暗的山洞中央,身形为阴影遮蔽了大半,却仍显出巍巍之势。 心底忽然涌出一丝怅然,想要与他道别一句,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隐伏于山林间的士兵随着呼尔淳与凤羽悉数离开,铁骑飞驰,在大雨中朝着茂密的深谷处而去。北胤王站在洞口,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苍莽林中,才抬手唤来了随从。 “去把剩下的人召集到此,我有话要说。”他说罢,便坐了下去。 ****** 耶律臻带着兵马绕行进入山谷时,雨势已大得让人睁不开眼。天地苍茫,茫茫雨雾与连天草木交融在一起,令他们几乎看不清对面的林中究竟有没有伏兵。 “都小心着点!”禁卫首领提醒着士兵,耶律臻回头道:“那一支人马怎么还没派人来回报?” “或许是雨势太大,马匹也走得慢了。”禁卫望着远处,他们在进谷前就望到了另外一条山道,因这附近都未曾搜过,耶律臻便派了一名副将带着手下去那边查探。 他原本想在这山谷中寻找萧凤羽与北胤王,可是没想到这场雨阻扰了他的计划。如今困在谷中,既找不到萧凤羽他们,又不甘心离去,着实让耶律臻感到懊丧。 马匹在林中缓缓前行,不多时,有士兵冒雨赶来,隔着很远便大声道:“殿下,我们在那边发现有兵马正往山外逃去!” 耶律臻又惊又喜,迅疾勒转马身:“可是萧凤羽和北胤王他们?” “看不清楚,但肯定是北辽士兵的穿着,大约有两千来人。副将正在带人紧追不舍……”那士兵话音还未落,耶律臻已策马疾驰,带着众人就往谷外奔去。 岂料才冲出数丈之远,但听数声啸响,密林间骤然射出密匝匝的利箭。耶律臻闻声急避,几支利箭紧贴着他的脸颊穿过,顿时擦出几道血痕。而他身边的士兵惨叫连连,已有不少坠下马去。禁卫首领急忙带兵上前掩护,同时开弓往林间反击。 一时间雨水之中飞箭不止,不时有人栽倒不起,溅出带血的水花。 耶律臻挥臂高呼,与禁卫首领兵分两路朝林间包抄而去,林中的弓箭手却移动迅速,等到他们赶到之时,只见草木摇动,伏击之人已经退散。 “追!”耶律臻断然令下,率着众人急速追赶。一地水花飞溅,马队如旋风般急卷朝前。北胤王派出的弓箭手虽身形敏捷,但毕竟不如骑兵迅速,多数在奔跑的途中被耶律臻手下追上。有的被人从背后一刀毙命,有的则被数名骑兵围剿致死,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些弓箭手攀上山岩,在悬崖间仍在朝着耶律臻的马队开弓放箭。 禁卫首领带人还击,那些在山间的人更为显眼,不出一时便被射落摔下。此时耶律臻一眼望到前面为巨石掩蔽的山洞,立即命人过去查探。士兵们冲向山洞,有人抢先进了洞口,见里面有火把晃动,便大喊道:“这洞里有人!” 耶律臻不敢贸然进入,便命他们进去查探,自己则策马在外等候。那列士兵依次爬入洞内,才刚适应了里面的黑暗,忽觉四周冒出刺鼻气味,正在犹疑之间,角落中蹿出一团火焰,顷刻间落地即燃,山洞中竟成了火海。 洞中士兵无法逃出,被大火吞噬着,发出嘶哑的惨叫。洞外的耶律臻听得声音心知不好,急忙策马回转,此时洞后林间冲出一列人马,为首之人身披铁甲,满面虬须,正是北胤王。 “果然藏在这里!”耶律臻冷笑一声,紧握剑柄,身后的士兵亦全数压上。 北胤王沉声道:“太子殿下,你从上京追击我至此地,是真不给萧某辩解的机会了?” “辩解?”耶律臻挑眉,“你还需要说什么?上京城外你率兵而反,沿途又策动多个州府的人马随你而去,幸亏我及时派出重兵围剿,才未让你形成气候!难道你还要说是我诬陷你谋反不成?” “我从边关赶赴上京,你却派人在城门口有意刁难,如果我当时进了城,只怕早已被你抓入禁卫府了吧?!你做这些事情,只怕都是瞒着圣上吧?!” 耶律臻冷冷道:“事到如今还要寻找借口?分明是你有心要举兵起事,便将起端推到了我身上!”说罢,左臂一挥,禁卫首领带着部下便冲向前方。 北胤王长剑在手,刹那间劈开雨帘,如白龙般奔卷而出。身后士兵亦如猛兽般扑向禁卫军队。 大雨中,兵戎相撞,本都是北辽军营出来的士兵们彼此以命搏击,一张张扭曲的脸上溅满泥水,亦溅满血水。 北胤王的部下只有数百人,面对着人数众多的禁卫军队,无一存有后退畏惧之心。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含着悲愤,手中钢刀直落,斩下了对手的头颅。 刀刃上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一净,但耶律臻的兵马却越聚越紧。他的几千人马虽经折损,直至现在仍倍数于北胤王的手下。看着已经杀红了眼的北胤王,耶律臻不断派出将士上前围攻,他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耗尽对方的体力。 虽然被几十人团团围困,北胤王还是冲出重围,又以一柄长剑刺透了当先一名禁卫头目的胸膛,单臂一擒,紧紧握着斜侧刺来的长矛,连同那人一起甩出数丈开外。 但也正是这一瞬间,他肋下空隙一开,被人狠狠扎进了一刀。 北胤王猛喝一声,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挥剑横扫,将那人一剑封喉,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如利箭般飞射在他脸上。耶律臻看准了这个时机策马奔袭而上,长鞭呼啸,重重击中了北胤王的脸颊。 “啪”的一声闷响,北胤王的左脸上被刮去了一大块血肉,眼球也碎裂了开来。 “太子小心!”在禁卫首领的叫喊声中,耶律臻迅疾俯身躲过了北胤王忍痛刺来的一剑。才一抬头,北胤王再一次策马冲来,长剑挥舞间,两侧围剿将士纷纷慑退。耶律臻心中怒起,夺过身边人的长枪,手腕一振便朝其心口刺去。岂料北胤王一掌将枪柄劈断,趁着耶律臻愣神之际,将他狠狠甩下马去。与此同时,自己飞身扑下,双手扼住耶律臻的咽喉,将他撞向道边岩石。 禁卫首领见势不妙,单臂一送,长枪便扎进北胤王后腰。北胤王咬着牙,双手仍如铁钳般紧紧扼住耶律臻。 “老匹夫!竟敢杀我!”耶律臻竭力挣扎,嘶声喊道。 ****** 离此甚远的山道间,鲜血同样侵染了大地。禁卫副将率着最后的人马扑向凤羽,呼尔淳策马自远处奔来,开弓放箭,正中副将眉心。那人挣了几下,摔落悬崖。趁着追兵稍一分神,凤羽操起手边长枪,一下子将锋利的枪头捅进了面前一名士兵的胸膛。 他的衣衫早已破碎不堪,亦沾满了泥浆与污血。 呼尔淳飞驰而来,身后是刚刚赶来此处的廉州兵马。刀光席卷,厮杀震天,他们拼至最后一刻,终将对方歼灭殆尽。 “世子快随我走!”廉州守备抹去脸上血痕,朝着凤羽大喊。凤羽却转头望着山谷方向,没有即刻启程。当呼尔淳上前想将他强行背起的时候,从山那边的大道上,又涌来了大批的人马。 是耶律臻帐下的大军闻讯赶来,堵住了去路。 从山谷那边,又缓缓行来一队人马,耶律臻满脸伤痕,行在最先。在他身后的战马之后,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面目皆为污血所染,只能看得出隐约的轮廓。 “王爷……”呼尔淳的嘴唇微微发抖,望着那个被拖在马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白兔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15 23:30:34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绝处逢生 雨幕中,山道间的马队来势如箭,马背上的人都以黑布蒙住了脸容,只露出一双双凌厉的眼。最先发现这群人的禁卫上前想要拦住询问,却被当先一人扬鞭打落马背。 “什么人?!”禁卫首领在与姜伦的厮杀中看到了异样,朝着那边大声喝问。但那群人如急旋风般卷入战阵,不发一言地挥刀便砍,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转眼间便冲到了近前。 耶律臻策马飞驰,带领手下涌至阵前,横生挡住了来人的去路。禁卫首领正与姜伦缠斗,忽觉身后一阵寒风卷来,匆忙间想要回头,却已被一记猛击正中后背,手中利刃顿时飞了出去。 出手之人趁势策马冲刺,越过姜伦身边,直冲向上来应战的耶律臻。耶律臻长剑在手,纵马迎向对方。岂料那人竟拽着缰绳腾跃而起,在半空中手腕微微一抬。耶律臻隐约望到他腕下有东西亮了一下,刹那间感觉胸口一阵发麻,紧接着,全身好似被尖针扎透一般,竟痛得无法动弹。 此时那人骑着战马已冲进混乱的人群,扬鞭卷住凤羽肩臂,俯身一抓,便将他擒上马背。紧随其后的蒙面人手起刀落,一连砍翻了十数名上前围攻的禁卫,在众人惊愕之中护着那人扬长而去。 耶律臻带着手下急忙去追,但姜伦和呼尔淳奋力赶来,不顾一切地阻住了他的去路。 “杀!”两支人数悬殊的军队在大雨中短兵相接,战马的嘶鸣声与士兵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伴着急剧的雨,好似着了魔咒。 ****** 冰凉的雨迎面打来,黑布蒙面的男人已带着随行马队冲出了山道,前途漫漫,雨帘被风吹乱,弥散成了无尽的烟霭。 厮杀声已渐渐远去,这一列人马如离弦之箭般冲过河流,绕过了连绵山脉。前方忽又响起数声马嘶,蒙面人强行勒住缰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大雨中,有人策马而来,红色的衣衫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跳动的火。在她身后,则有另一群人紧紧跟随。 男子放缓了马速迎上前去,叶姿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焦急,隔着雨帘便问道:“凤羽呢?!” 他微微斜了斜身子,让她看他身后。叶姿一震,那个伏在m967身后的人,奄奄一息,整个人好似从泥水中打捞出来一般,面目更是模糊不清,她竟一时没有认出就是凤羽。 她飞驰过来,用力扶着凤羽的肩膀,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但他却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先离开这里再说。”m967沉声说着,将凤羽背下马背。叶姿身后的人很快引来了马车,让他们坐了进去。车夫迅疾启程,冒着大雨将马车驶向远方。 马车内,凤羽侧卧于座位,依旧昏死过去一般。叶姿胡乱地擦去他脸上的血水,又解开他的衣衫,这才发现他的胸口竟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还在不断渗着血。 m967一皱眉,立即解下衣带将那伤口紧紧缠住,但鲜血很快渗透了出来。 “怎么办?!”叶姿没想到凤羽伤得这样严重,带着哭音按住他的伤处,徒劳地想要将血止住。 “去问那些人有没有治疗止血药。”他话音未落,叶姿已打开了窗子。随行之人虽带有伤药,但因被雨水淋湿,几乎已失了效果。m967看着叶姿焦急万分的样子,忽而道:“有一个方法,也许可以暂时止血。” “什么办法?”她惊讶转身。 他露出手腕下一块黑色的物件:“你让开,以免误伤了。” 叶姿怔了一下,解开止血的衣带后退到一边,m967仔细调整了那东西上的一个按键,随后抬起手腕。一道淡红色的光芒斜斜地射向凤羽胸前的伤口,m967一按按键,光线很快便又消失。 “应该可以了。”他略显疲惫地闭上眼睛,倚靠在车壁。叶姿跪坐在座位前,见凤羽那伤处果然已经止住了流血。她匆忙又替他包扎起来,蹙着眉道:“是激光?” m967只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将手心贴近了凤羽颈侧,感觉他体温低到了极点。 “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身体状况好转起来吗?我担心他已经失血过多了。”叶姿回过头,向m967请求道。 m967还是闭着眼,过了片刻,才道:“没有。我不是万能的。” 她沉默地看着昏迷中的凤羽,忽然道:“你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北胤王吗?我听说他似乎也来了附近。” m967呼吸了几下,睁开眼睛,缓缓道:“他应该已经死了。” 叶姿愣住了。 “……死了?”她似乎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消息,甚至有一种恍惚之感。在她心中,北胤王骁勇善战,之前冲破重重围困才抵达狼轩城附近,怎会就这样死了? “怎么可能?是被谁杀的?!”她惊愕道。 “不知道,是跟在我身后的新宋士兵看到了他的尸体。”m967回答得很是漠然。 叶姿浑身发冷,她缓缓转身望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凤羽,竟无法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 ****** 这一场雨下得瓢瓢泼泼,马车在泥泞中一路飞驰,叶姿看着昏迷不醒的凤羽,焦急异常。直至午后时分,天边的积云渐渐消散,雨势才减退了下去。 马车在青芒江沿岸停了下来,叶姿打开车门,不远处便是滔滔江水,而旁边则是古旧的村落。此时理应是午间最繁忙的时刻,但这里却荒无人烟,不见任何动静。 有人将凤羽背下车,送进了一处寂静的院子,叶姿跟了进去。 一身锦罗长袍的赵鸣正站在檐下望着疏疏落落的雨帘,见到了他们倒也不显出吃惊的样子,只是瞥了一眼凤羽,道:“他伤得那么重?” 叶姿抑郁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将凤羽送入后屋,便焦急道:“他的胸前受了一剑,急需伤药治疗。” “这个有什么难的?”赵鸣抬手唤来随从吩咐了一句,不久之后便有人拿着药瓶进了后屋。叶姿紧随而去,见他们给凤羽敷上了伤药,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后她始终守在凤羽身边,不敢有半点大意。赵鸣也只是进来看过一两次,并未向她询问什么。叶姿虽担心着凤羽的安危,但心中亦有很多疑惑。这村落内已没有人居住,想来是连年战乱的缘故,但这院落看起来却并不十分破败,赵鸣的手下对这地方也似乎很是熟稔。 不远处便是朔方与北辽的交界青芒江,这村落从方位上看应该是靠近朔方,可赵鸣他们来到此地却轻车熟路,竟不像是偶然找到的落脚之处。 这些疑惑令叶姿隐隐担忧,但当赵鸣进来时她又不能相问。虽然说他派出人马跟着m967救出了凤羽,可叶姿对他始终无法全盘信任。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赵鸣那常带微笑的面容下,有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灵魂。 ****** 夜幕悄然降临,黑暗再度笼罩了这座沉寂的院子。叶姿已经在床前守了大半天,m967进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回头,他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你打算一直这样坐着不动?” “如果我走开了,凤羽的伤情发生变化怎么办?”她背对着他,疲惫不堪。 “血已经止住,伤药也抹上,应该不会恶化。”m967顿了顿,又道,“你应该庆幸他的剑伤没有触及心脏。” 叶姿呆呆地看着凤羽,过了片刻,道:“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好像从没平静过几天。” m967没有说话,她又转过身看着他道:“你说,是不是我的到来打乱了历史原有的轨迹,让他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 “什么叫做历史原有的轨迹?”m967站在暗处反问,“你已经到了这个时代,你就是促使历史发展的一分子,你以为你改变了一切,其实你所带来的变化,也正是历史的一部分。” 叶姿的心绪有些杂乱,她又想到了那个夜晚,她在山峦间看到的那一副浮着蓝光的画像。 m967见她独自出神,便走向房门,临出门时忽而回头道:“离我说过的时间还有四天,你做好准备。” 没等叶姿作出反应,他已走出了房间。 叶姿坐在渐渐暗下来的房中,心一分分沉下去。 …… 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支持不住,伏在了床边。其实头脑很是昏沉,可却怎么也无法真正入睡。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在脑海中翻腾不已,让她几乎要崩溃。 那浮着蓝光的画像始终在眼前盘旋,与她一样挽着长发,带着金饰的女子,存在于父亲常年随身携带的智能本中。 而凤盈郡主的发簪竟是开启智能本的密码。 叶姿紧闭双目,她问自己,你到底是谁,是叶姿?叶姿又是谁?到底是来自北辽,还是一直生活在现代? 为什么相隔千年的她与郡主会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世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巧合……从小就知道父亲的专业是考古,他每次离开家一去就是接近大半年,到底是在做什么? 想到了这些,她的背上冒出一阵阵冷汗。 就在此时,她的手忽然被人轻轻碰触了一下。叶姿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凤羽?你醒了?”她颤声问道。 凤羽没有回答,他的呼吸依旧沉重,手指却又微微动了动。叶姿急忙点亮蜡烛,烛光晕开,照着虚弱的凤羽,他眉间紧蹙,额上冷汗淋淋。叶姿用手帕拭去他的汗水,看着他这个样子,眼里酸涩。 她弯下腰,攥着他的手,贴紧他的脸颊。 “凤羽,再看看我。” 原先还处于昏睡中的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脸,胸膛起伏了几下,随后,吃力地睁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要出去培训,白天都不在家,只能晚上回来写,所以会更得比较晚【废话,作者你这几天也很晚!】如果卡文了就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心丧欲死 四目相对,凤羽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怔怔地望着叶姿,好似已经不认识她一样。她吃了一惊,扶着他的脸颊,叫道:“凤羽?” 他定定出神,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是你。” 叶姿悬着的心这才砰然落地,急忙道:“是我……” 她还待询问他伤痛如何,但凤羽却缓缓转过脸,木然地望着那一点烛光,迟疑道:“这是……什么地方?” “青芒江边的一个无人村落。”叶姿不敢对他说太多,俯身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我们暂且在这儿避险,你流了很多血,是莫渊将你救回的。” 凤羽仍是木然,甚至都没有对莫渊救回他之事感到惊讶。叶姿看着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更感担忧,她正想站起为他端水来喝,却觉自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 之前凤羽的手始终是无力摊开的,但现在他却将叶姿的手紧紧握着,甚至让她无法挣脱。 她微微皱眉,弯下腰道:“凤羽,你先松一下手好吗?我为你倒水。” 他躺在那儿,两眼望着前方,双手都紧攥成拳。叶姿坐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可试了半晌,丝毫不能扳动。叶姿抬起头望去,凤羽其实对自己的手完全没有知觉,他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魂魄一般,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手指却握得这样紧固。 叶姿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她诧异于重伤至此的他竟会有这样的力气,可他的脸上分明没有血色,连呼吸都困难。 她叫着他,抚着他的脸,摇着他的手臂,他都保持着那种僵硬的攥握姿势,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她只得跪坐在地,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低声道:“凤羽,你是不是心中太难过了?你有什么就说给我听,或者你想哭,就哭出来,我都在这儿陪着你。” 她将这样的话说了几遍,凤羽的眼神渐渐由空洞转为黯淡,可那双手却始终紧攥无法松开。叶姿低眉看着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忽然觉得他这个姿势像是竭尽全力握着什么兵刃似的。 ——她想到了他右掌间深深的剑伤。 忽而心中一动,便试探问道:“是不是耶律臻拿剑想杀你,你用力握住了,才免于一死?” 凤羽无神的双目中慢慢浮起一层灰暗,叶姿接着道:“我看到你手上的伤了……凤羽,你松开手,不然伤口又要流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凤羽紧攥不松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怎么了?”她急忙握着他的手腕,想让他平静一些。凤羽的手却颤抖地更加厉害,他死死地盯着虚无的前方,喑哑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右掌间的伤口裂了开来,鲜血透过白纱,渗到了叶姿掌心。 “不要再用力了!”叶姿着急地喊道。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他突然倚靠双肘的力量撑起了身子。叶姿惊得急忙按住他,可就在这一瞬间,凤羽又忽然失去了力道,重重地摔回床上,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他大口地呼吸着,双目好似已经枯涸,连泪水都没有了。 叶姿心中明白,北胤王应该是真的死了。 可是她不知道凤羽到底看到了怎样的场景,才会变成这样。她不能问他,便只能守在他身边,一次又一次地抚过他的脸颊,告诉他,她一直与他在一起。 耗尽了心力的凤羽又昏睡过去,叶姿看着他在此时犹且攥得格格作响的手,心如刀割一般。 ****** 迷迷糊糊熬了半宿,天亮时分,赵鸣派人来找她,叶姿也正好有很多话想问,便暂时离开了房间。 “你知道呼尔淳他们现在怎样了吗?”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赵鸣道:“还活着。” 这句话给叶姿带来了难得的惊喜,但他随后又道:“若不是我们到了这里,只怕他早就追过来了。” “他为什么没有追来?”叶姿不解道。 赵鸣望了望灰蓝的天色:“这个村落自古以来便隶属于朔方,如今虽无人居住,但耶律臻如果贸然带兵进犯,朔方便更有借口与北辽为敌了。昨夜朔方国君已送出急信,要求耶律臻速速抓获凤羽,以洗雪靖王被杀之辱。” 叶姿一怔:“既然是属于朔方,你怎么能够来到这里?” “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那你可以派人去救出呼尔淳吗?”叶姿着急道,“凤羽心中一定也很忧虑……”她说到此,m967正从门外走进,一看到叶姿,便道:“萧凤羽醒了?” “……还没有,好像耗尽了心神。”她忧心忡忡地望着房门,“我们可以在这儿待多久?我觉得凤羽已经禁不起长途颠簸了。” m967似乎有话要说,但赵鸣很快道:“这个我会安排,你只管照顾好他就成。” 叶姿心神不定地点点头,m967沉默片刻,道:“必须在三天之内安顿好萧凤羽。” “为什么?”赵鸣略微一怔。 他没有说话,只看了看叶姿。她这次醒悟起来,急道:“他现在成了这样,怎么可能在三天内就恢复?!再说,就算身体的伤好转,他受到那么大的打击,我们要是再走了,难道不是根本不顾他的死活吗?” “说那么多,你的意思是不肯走了?!”m967皱眉,“我早就知道你会言而无信。” “我没有想到局势会变得那么严重!”叶姿气恼地走到一边,m967追问道:“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你留下未必可以阻止战争,而且会失去与叶淮再见面的机会。” 叶姿直愣愣地望着墙壁,过了片刻忽而道:“我想带他走。”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m967冷笑了起来:“带他走?你不是在说梦话吧?不要以为我现在站在你一边就会帮助你,回到现代后,我依然会执行任务,而你也摆脱不了罪犯的身份。那么萧凤羽跟着你能去哪里?他一身伤病,你根本自顾不暇,又怎么让他在完全不同的时代存活?” “可这样总比我把他丢下要好!”叶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叫了起来,“你有没有看到他现在的模样?我不能忘记我父亲,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凤羽被留在这儿受罪!” “他跟过去只会死得更惨。”m967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双手抱胸,再不愿多说废话。 叶姿眼圈发红,她又何尝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正如她刚才所说的那样,她实在无法就这样离开凤羽,把遍体鳞伤的他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 她与m967争执的时候,赵鸣始终静静地听着,此时见两人陷入僵局,他却微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们可以按照原有的计划行事,把萧凤羽留下,我带他走。” 叶姿怔了怔,不由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必须要给出理由吗?”赵鸣反问道。 “可是……我想不出你趟这浑水的意义。”她已经被各种突变折腾得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于是蹙着眉问他。 他想了想,淡淡道:“我觉得他对我有用,就那么简单。” 叶姿很是忐忑,虽然这一次是赵鸣与m967联手才救出凤羽,但一旦她真的离开,赵鸣究竟会否保证凤羽的安全,她着实是心中无底。 m967转过身,望着赵鸣,忽道:“你来自什么年代?” 赵鸣扬起眉梢,诧异道:“你说什么?” “没有必要再伪装了吧?”m967冷静道,“在山道上你对智能本很了解,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是这样的表现。” 赵鸣那双明亮的眼睛转了转,继而嗤笑一声:“那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们要走,没有其他的想法吗?” 赵鸣后退一步,坐到堂中:“怎么,怕我借此机会阻碍你的计划?” 叶姿看着他,道:“你打算一直留在这儿?” “这里有什么不好?”赵鸣整了整衣衫,“与你们不同,我是一国之君,也没有后顾之忧。这天下对我来说不过是玩物罢了,只是先前看到了那个智能本,想到里面也许藏着些新奇东西,便起了好奇心而已。” “所以你不是与我们一个时代的。”m967道。 他笑了笑:“你们来自什么时代?” 叶姿看了看m967,见他没有异样神色,才道:“2315。” 赵鸣下意识地扣了扣桌面:“相差三百多年,果然先进许多。” 叶姿微微蹙眉,他站起身走过她身边,淡淡道:“我刚才说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 叶姿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她无法说服自己即刻决定凤羽的去留,正如她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应该选择哪条路。她甚至觉得,每条路都看不到希望,可是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要多留在凤羽身边一天,哪怕一瞬也好。 等她回到房中之后,赵鸣走出了院子。 守卫们都在远处,四周悄寂。他听着青芒江水的声音,过了片刻,回身道:“你还有话要说?” m967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见他回身,便道:“刚才叶姿在,我没有把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哦?” “上京方面传来消息,隆庆帝好像已经快不行了。” 赵鸣平静道:“预料之中的事,我还觉得他早就死了,只是宫中有人隐瞒信息而已。” “耶律臻已准备要上华盖峰祭天。”m967道,“据说是北辽新皇登基时必须要完成的典礼。” “为什么对我说这个?”赵鸣笑了笑道。 “因为朔方那边逼迫得紧,他要先站稳脚跟,便放出风声,如果三天之内萧凤羽不出现,呼尔淳与姜伦等人会在大典时被杀。” 赵鸣呼出了一口气,望着他道:“你告诉我这个,希望我做什么呢?” m967沉声道:“我不希望萧凤羽成为我带走叶姿的阻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两位新伙伴 番石榴果冻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9 19:08:54 josi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9 06:41:0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将散未散 透过窗户的阳光在砖石上缓慢移动,直至午后时分,凤羽才渐渐苏醒了过来。“凤羽!”叶姿喜忧参半地望着他,怕他再伤害自身,便急忙坐到了他身边。 他怔了许久,才用低微的声音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她不愿告诉他自己一夜没好好休息,只是道:“半天吧。” 凤羽的神思有些恍惚,但还是望着她道:“为什么又回来了?” “……放心不下你啊。”她抚摩着他的指掌,“你觉得我会扔下你不管吗?” 他的眼神沉寂,过了一会儿,哑着声音道:“叶姿……” “嗯?” “我的……我的父亲……死了。”他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叶姿虽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听他如此说出来,只觉心中压抑得难受。可她又不得不振作起精神,握着他的手,道:“我知道了……” “他是因为不愿让我自杀,才一头撞死在山石上的……”凤羽直直地看着她,双目幽深得像古井,不起波纹。 叶姿怔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但她很快便调整了情绪,低声道:“凤羽,你父亲还是这么在意你,你要好好养伤,才不会让他失望……” 她的安慰似乎并没有被凤羽听进去,他还是怔着出神,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呼尔淳他们呢?” 叶姿微微展开眉:“应该还活着。”她正待宽慰下去,忽听房门一响,回身间赵鸣已站在了门口。凤羽看到他之后,本来无神的眼中也有了些许意外之色,叶姿起身向赵鸣道:“他正问及呼尔淳的事……” “刚才传来讯息。”赵鸣观察着凤羽的神情,缓缓道,“因为姜伦与呼尔淳以及手下士兵不愿投降,耶律臻已将他们押往华盖峰方向。而且,如果三日内萧凤羽还不去找他的话,所有跟随过北胤王的人都将被以叛乱罪名而处死。” 凤羽的呼吸明显顿滞了一下,继而竟想撑坐起来,被叶姿一下子按住。 “冷静点,凤羽。”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 他攥着她的手,吃力道:“我不能让他们死。” “那你也不能意气用事,你现在伤得那么重,难道还要赶去送死?”叶姿说着,回过头向赵鸣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耶律臻为什么要去华盖峰?” “华盖峰是北辽的龙脉所在,历任帝王登基时都必须在那里祭祀天地,以得到天神庇佑。”赵鸣撩起长袍,坐在了窗下,似乎很闲适的样子。 叶姿一惊:“隆庆帝还在,他怎么就往华盖峰去了?” “宫中自然是有信息传播出来。”赵鸣叹了一声,“但他也太过于着急了。” 凤羽因伤痛闭着眼睛,道:“叶姿,我要去华盖峰。” “你疯了吗?”叶姿惊道,“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再说你就算去找到耶律臻,他就会放了呼尔淳等人吗?!” “但我不能等着他杀掉那些人!”凤羽一说话,胸前伤口便一阵阵抽痛。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着道,“如果连这些最后的将士们都死了,那我独自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就情愿与他们一起被耶律臻杀了?”叶姿又急又恼,却听赵鸣平静道:“华盖峰,你们是必然要去的。” “为什么?!”叶姿惊愕回头,此时房门外传来另一人的声音,冷静镇定:“因为那里就是我们可能寻到回去路径的地方。” 叶姿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就是说,我们要想离开北辽,就必须要去华盖峰……但耶律臻如果也在那天得到隆庆帝驾崩的确切消息,就也会登上山顶履行祭天仪式?到时候他已经成了新皇,一声令下就能把我与凤羽擒拿下来,我们又怎么寻找回去的路径?” 赵鸣笑了笑:“你想得不少,不过有些事不需要太过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叶姿顿了顿,望着他道,“为什么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鸣交叉着双手,淡然道:“有些事不方便说,如果希望呼尔淳他们不被耶律臻杀掉,你还是应该去一次华盖峰。” ****** 叶姿觉得赵鸣与m967之间肯定私下有过交流,因为两个人都没有流露出焦急紧张的神色,相反镇定自若,好像此后的一切发展都已在他们心中一般。 可是无论她怎么问,两人都没有透露一点讯息。 他们离开房间后,叶姿还是郁结。这天入夜以后,她不放心凤羽独自睡在房中,便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躺了下去,随后吹灭了蜡烛。 “凤羽,晚上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叫我。”她在黑暗中,悄悄摸着他的手背道。 他没有做声,叶姿知道他醒着,但不想说话。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她便侧转了身子,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他的轮廓。他的侧影就如同当日她在房中画的那样,棱角分明,是她心底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觉得似乎与他认识了很久,可又觉得与他才认识了几天。 因怕碰到他的伤口,她也不敢乱动,便只是裹着被褥,默默地看着他。 可是这个让她喜欢又让她心忧的少年,还能在她身边存留多久? 想到此,她便酸楚了双目,只得隐忍下这莫可名状的恐惧,再多看他一眼。 月下树影婆娑,映在窗上绘成了支离破碎的画面。凤羽寂静地躺着,过了许久,就在叶姿以为他已睡着的时候,他却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叶姿。” “嗯?”她有些意外,忙半撑起身子,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了。凤羽慢慢转过脸,似乎在看着她。“不要起来,我没有不舒服。” 她微微松了口气,躺了回去。屋内寂静了一阵,但听凤羽道:“你有没有怪我……在守城的时候让莫渊带走了你?” 她愣了一下:“没有……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因为没有同你商量,我便自己做了那样的决定。”凤羽说话还是很低声,也略显吃力,他缓了一会儿,又道,“我曾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 叶姿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压了似的,酸痛难忍。“如果真是那样,你不会后悔吗?”她哑着声音道,“你甚至都没有与我告别,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看着我被带走。” 他很沉缓地呼吸了几下,似乎在竭力隐忍着某些情绪。 “可是,如果真的与你告别,我会忍不住……”他的话没有说完,叶姿便搂住了他的颈侧。她一手撑着身子,将脸贴近了他的唇,战栗着道:“为什么总是那么委屈自己?” 凤羽深深呼吸着,说不出话。她又道:“凤羽,我要带你一起走。就算我回到现代还是要被抓捕起来,我也会把你安顿好,你就不会再受战乱之苦……” 他侧过脸,她光滑的脸颊就在他的唇畔,但凤羽此时只觉心情沉重。 就算不了解现代的他,也明白若是她被捕了,自己根本无法生存下去。更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犹如乱麻,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隔着迷雾,让人看到了模糊影子,却又不知其真容。 可他不忍再在她面前固执,便只静静听着她的诉说,好像她真的能将他带走,从此不再有任何纷扰一般。 “赵鸣是新宋的国君,也许他真的有办法可以救下呼尔淳他们,然后我就可以带你回去……”叶姿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小声地说着,“我现在只希望时光隧道可以把我们传到另一个时间,也许是一年后,也许是两年前,那样我就脱离危险,你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了。” “我可以让他们不抓你吗?”凤羽忽然问道。 “……好像不行。” “那你,如果罪名落实,会怎么样……” 她有意笑了笑:“不会被杀死的,我们那儿已经没有死刑了。不过会被关很久……凤羽,你会等我吗?” 凤羽望着她朦胧的面容,道:“我会一直等你,无论在哪里。” 叶姿垂下眼帘,将头轻轻靠在了他未受伤的一侧臂膀间。“我也会一直等你。”她轻声说道。 ****** 尽管冬季早已过去,但一场阴冷的雨又让北方大地消减了原有的初生春意。沿着狼轩城一直往东南而去,至与新宋临近的边界处便是莽莽山岭,华盖峰正是其中一座最能显出造化鬼斧神工的山峰。 终年积雪的山顶时常隐没于浓浓云雾之间,偶尔天空放晴,才可让世人瞻仰其巍峨真容。作为北辽龙脉所在,此地向来少有人驻留,唯恐惊扰了神灵,降罪于世间。 当年朔方派出大军进攻北辽,便有一支队伍朝着华盖峰而去,最后正是被北胤王长子与郡主共同带兵抵御。也正是在那一次,北胤王长子战死,郡主亦被大雪覆盖。 而这次,因萧凤羽被人劫走,朔方大将恼怒异常,迅速派人回全州上报此事。而耶律臻派出大军在边界集结,防备他们再度发动进攻。本想着趁机将朔方打败,可正在此时,宫中的眼线却传来消息,说是隆庆帝已经快要不行,极有可能就在这一两天内归天。 “父皇可曾立下遗诏了?!”耶律臻急切询问来者。那人却道:“最近一直是南平王在皇上身边照料,小人并未听说皇上写了什么遗诏……” 耶律臻皱眉,想到父皇应该是早就写好了遗诏。如今只等着父皇驾崩,便应该是由他这个太子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但此时他远离上京,为避免有什么闪失,他还是决定先赶往华盖峰。一旦父皇驾崩的消息传出,他便立即登上峰顶进行祭天仪式,借此昭告天下,这北辽已在他的手中。 当然,作为北胤王余孽的萧凤羽以及其同党,最好也要在这个时候消灭干净,以免再起什么风波,无端牵扯了他的精力。 …… 行进于漫漫途中的耶律臻想到此,回头望着绵延身后的军队,心中涌起了几分紧张,但很快便被大事即将完成的兴奋感与成就感压了下去。 “走快点!”校尉带着手下押着所剩不多的败军,看到太子回头望向这边,便卖力地呵斥着呼尔淳等人,举起了长鞭。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为什么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雪山之巅 华盖峰顶常年积雪不化,时至三月仍异常寒冷。耶律臻带领部下登上山顶,但见云层灰白厚郁,四周山峰都隐匿于云雾之后,站在崖边,就如同置身于浩荡无边的幻境一般。 山顶中央有一石碑竖立,上面以最古老的北辽文字镌刻着历代帝皇的年号。但凡新君登基之后,就必然要先到此处刻下自己初定的年号,以向上苍祈求平安。这石碑的最后一行便是隆庆二字,耶律臻看了看那已经略显斑驳的字痕,又望向远处的天际。 莫渊曾跟他说过,他必将登上华盖峰顶,实行登基祭天大典。而在那同时,也会出现天降异象的奇景。故此他对自己能够继任王位是胸有成竹。早在出京之前,他就与南平王约定,只要隆庆帝驾崩,遗诏便会直接送到青芒江畔。而他便可顺理成章地在此祭天登基,待等他平定朔方安全返回之后,再重新封侯封爵,以犒赏南平王的协助之力。 “殿下,祭坛已经设好。”随从上前轻声提醒,耶律臻回过神来,转身见石碑左侧已设好了祭祀之物。白石围成的栏杆之前,有三柱线香直立于风中,四周则放置着鼓磬钟乐等物,数十名禁卫手持明晃晃的斧钺护在祭坛两侧,黑底锦文的旗帜亦由他的亲信双手奉上,只等时辰一到,便会升起祭天。 按照估算,南平王派出的使者应该在午时之前就能赶到。 天边的云层几乎静止不动,重重地压在群山之上,耶律臻又望向被绑着双臂带到山顶的呼尔淳与姜伦等人。他慢慢走到两人身前,道:“我本以为萧凤羽会念及交情而来搭救你们,谁想他竟也是个胆怯之人。既然如此,那只好等祭天仪式开始之后,再将你们作为血祭献给这雪山之神了。” 呼尔淳虽被身后的士兵按着肩膀跪倒在地,但仍狠狠抬头瞪着耶律臻道:“北辽的君主都是上天选定的真龙天子,你还没有等到遗诏就想祭天,只怕是在白日做梦!” “父皇驾崩,难道我不应该继承王位?”耶律臻冷笑一声,展臂指向那庄严肃穆的祭坛,“你且等着,当我踏上祭坛点燃香烛,上苍自然会显出神灵之景,好让你们都心悦诚服,不敢再小觑于我!” 姜伦骂道:“就算上天显出异象,那也是在昭告天下,以显示出你的恶行!北辽如果由你来掌管天下,我看是要造成大乱了!” 耶律臻怒容一现,正待下令责打他们,忽觉四周风势变大。回身之间,但见对面山峦间的云雾已被这阵猛烈的风吹散如薄纱,茫茫云海下,雪白的山顶渐渐展露于人们眼前。 山顶的士兵们为这巍峨壮丽之景所震慑,随从更是跪拜于祭坛前,朝着耶律臻叩道:“殿下,可见您才是真龙天子,连这积聚了许久的阴云都已开始散去!” 正在此时,一名士兵从山道飞奔到耶律臻近前,跪拜道:“殿下,萧凤羽与萧凤盈来了!” 呼尔淳与姜伦闻言一惊,耶律臻则目露喜色,但又略显谨慎地道:“带来了多少人?”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也就四名随从,是为了将萧凤羽带上山顶的。” 耶律臻微微一怔,回头交待侍卫道:“按照原先的布置来办。”那人点头退后,随即命令山顶的士兵们都先将兵刃藏起,在得到信号后才可动手。同时又有人将呼尔淳与姜伦拖到石碑之后,并将两人的口都堵得严严实实,不让他们发出一点声音。 耶律臻站在风中看着朝阳一点点上升,刺目的阳光穿透了云层,在空中映出千万点金光。当云层再度缓缓移来,阳光稍显黯淡的时候,山道上出现了来者的身影。 他转身望着从远处渐渐走来的叶姿,她今日穿着华丽的红袍,额前的金色梅花与发髻间的金簪相映成辉,都闪动着耀眼的光。而在她身侧,则是乘坐在软舆上的萧凤羽,数日不见,他的面容更显瘦削,唯独一双眼睛冷漠异常,比之过去尤显清寒。 “你们竟真的来了。”耶律臻单臂负于背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凤羽扫视周围,一眼就望到了被捆绑在石碑后的呼尔淳与姜伦。“其他的士兵呢?”他沉声发问。 “我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带来此地。”耶律臻淡淡道,“只要他们愿意投降,我也不会将那些士兵都杀掉。不过看样子,这两个人是铁了心肠要顽抗到底了。” 叶姿盯着他:“你不是要我们来这里吗?现在就应该先放了呼尔淳他们!他们只不过是北胤王手下,难道你还害怕他们不成?” 耶律臻笑了笑:“还想用激将法?你觉得我会放了他们?让他们再集结了昔日北胤王的部下来与我为敌?” “所以无论我们来与不来,北胤王的部下们都会被杀,是吗?”叶姿朝着他走了一步,“北胤王从来没有想要谋反的心思,你却生生将他逼迫离京,最后惨死在山下……北辽少了这样一员猛将,难道对你就有利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谋反之心?!”耶律臻的目光变得寒冷,“拥兵自重的人难道就不会想要谋权篡位?!非要等到他真正出兵攻打了才能加以抵御?那样的话岂不是在坐以待毙?!我为北辽着想,才防患于未然,他如果真的忠君不二,那就不会与我为敌,更不会沿途厮杀,一直奔到青芒江畔!这一次虽然杀了北胤王,但北辽从此可保太平,我又何愁找不到另外的将领?” 叶姿被他的强词夺理气得就想上前斥骂,却被凤羽轻轻拽住了手腕。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凤羽低声说着,神情反倒平静了下来。 耶律臻唇边浮现一丝笑意:“你知道就好。”说罢,往后退了几步,左手一扬,身边的士兵们纷纷持刀在手,将凤羽与叶姿围在了中间。 叶姿身后的几个随从还想往回,但山道尽头亦被耶律臻的士兵围堵起来。呼尔淳与姜伦见到此景,急得脸色发白,却又动弹不得。 禁卫将剑架在了叶姿与凤羽颈侧,叱道:“还不跪下谢罪?!” “无罪可谢,更不会下跪。”凤羽扬起下颔,用漠然的眼神看着被卫兵簇拥着的耶律臻,忽然笑了笑,“我与郡主连随从都未带几人,你身边护卫上百,难道就如此心虚?” 耶律臻冷笑着走到石碑边,“我又怎会心虚?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倒是你冥顽不灵,至今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说话间,山道尽头的士兵们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躁动起来,紧接着有一群人快步朝着山顶而来。为首的一人身穿绛色官服,手托镶金玉盒,身后众人则皆为宫中侍卫装束,山道上的士兵想要阻拦询问,那手托玉盒之人高声呵斥:“先皇遗诏在此,谁敢不敬?” 士兵们听到此话不敢上前,那群人很快来到山顶石碑前。耶律臻眼见宣旨官员已到,心中不由大喜,故此撩起衣袍便跪在了那人面前。四周的士兵见状亦只能下跪匍匐,但仍将叶姿与凤羽迫在了中间。 那官员打开玉盒取出遗诏,振声念道:“上召诸王、文武百官等谕曰:朕自即位以来,事必躬亲,然运筹之间,实感力之不逮。在位期间,未能使北辽日益昌盛,上愧祖先,下愧百姓。今天下纷乱不已,朕亦抱病在身,只恐天不假年,特立此遗诏。朕之太子耶律臻虽为先皇后所生,但性情阴晴不定,行事草率。更不可恕者,未曾禀明事情原委便妄自出兵围剿北胤王,致使北胤王命丧青芒江畔。此等莽撞之人实难以使群臣信服,更无以担负大业。朕之五子耶律致虽尚年幼,然天性纯良,好学机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朕在此废耶律臻太子之位,改迁辽阳王,立耶律致为太子,南平王为辅政大臣,望其余众卿鼎力辅佐,勿辜负朕之期望……” 官员口中仍在抑扬顿挫念着遗诏,而耶律臻早已脸色发白,在头脑的混乱暂时被压制之后,他当即一个箭步冲到官员面前,一把便揪住了他的衣襟。 “你刚才说什么?!”耶律臻双目怒睁,手臂发力间,几乎要将那官员的衣衫硬生生撕碎。 官员紧握着遗诏,在惊慌中强自镇定道:“先帝遗诏中就是如此说的,下官只是奉命宣读而已……先帝在临终前,已经改立五皇子为太子……” “全是谎言!”耶律臻怒吼起来,想去抢夺他手中的遗诏。那官员虽然不及耶律臻孔武有力,但硬是攥着遗诏不肯松手,此时他身后跟随而来的护卫急忙上前,奋力拦住耶律臻,叫道:“见遗诏犹如见先帝,辽阳王不能这样无礼!” “什么辽阳王?!我是当朝太子,谁有权利任意改立?!我离京前父皇已经病得不能动弹,他又怎有力气再书写遗诏?!”耶律臻猛地抽出长剑,正对着那传旨官员,“是不是南平王趁着我不在上京的时候私自伪造了遗诏?!” 官员躲在护卫身后,连声道:“下官不知!下官不知!遗诏既然已经公诸天下,您就算有再多的怨言也不能改变什么!” “彻头彻尾是假的遗诏,我凭什么要信它?!”耶律臻强行推开身前的护卫,挥手一剑便劈向官员。那人吓得面如死灰,但只觉手边寒意一凛,再一看,遗诏竟已被耶律臻削成两片。 官员叫喊起来:“你,你竟敢这样对先帝不敬?!”谁知他话还未说完,耶律臻已一剑刺来,正抵住他的咽喉。“再敢大声叫喊,我现在便要了你的命!” 官员吓得不敢再出声,耶律臻紧握剑柄倒退几步,回头一望,四周士兵皆惊愕万分,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再一看叶姿与凤羽,却好似早已预料到会有变故一般,丝毫不显意外。他顿觉怒火燃起,喘息着剑指凤羽,咬牙道:“萧凤羽,难道你恨我害死了北胤王,便串通南平王,弄出了这场变故?!” 凤羽始终冷眼旁观,听他这样说了,不禁冷笑道:“你气急之下竟也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此地离上京相距甚远,我怎么可能在几天之内就联络了南平王?” “那你为什么还会到这来,你不可能是来送死的!”耶律臻厉声相对,提着剑便大步冲向凤羽。身边的随从见他已经失去理智,急忙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掌推出甚远。此时那传旨官员才回过神来,握着被削碎的遗诏,大声道:“耶律臻,你竟敢斩断遗诏!南平王之前便有令,如果你罔顾圣命执意反抗,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连同那辽阳王的封号也可当即褫夺!来人,将他拿下带回上京问罪!” 左右护卫当即拔剑上前,耶律臻的手下虽被遗诏之事扰乱了心神,但在情急之下还是维护主人,不约而同地聚拢在耶律臻身边,尖刃亦对准了朝廷派来的那些人。 叶姿见状,急忙护在凤羽身前,凤羽却将她推开,道:“他已经无计可施了,不必害怕。” 话音刚落,山间疾风回旋不止,吹得旌旗肆意飘荡。天上的云先前本已消散,不知何时却又重新聚集了起来,尤其是对面山峰的那一片,更是阴郁厚积。奇怪的是那些灰白色的云朵竟还在不断膨胀翻涌,片刻之间便又生成了另一片巨大的云层。 太阳竭力放射着光芒,一道道银白色的光箭钻过云朵的缝隙直射向山顶的祭坛。耶律臻盯着那轮白日看了许久,忽又想到了当日m967说过的话。 ——在你登上华盖峰顶祭坛之时,就是天降异象,政局突变的起端。 耶律臻心中一动,再不顾凤羽与叶姿等人,握着佩剑便飞奔向祭坛。在他踏上祭坛之后,不断膨胀的云朵已经将天空几乎覆盖,先前还在竭力散发光芒的太阳已完全消失了踪迹。凛冽的风吹乱了高举的旌旗,官员与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怔立当场,只有耶律臻站在祭坛之上,扬剑指着天空,高声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天降异象的征兆!就连上苍都在为我鸣不平!那份遗诏分明是南平王伪造,我才是北辽的真龙天子!” “这,这是上苍要降罪于你!”官员斗胆喊出了这一句,又大声向手下下令,要他们上前抓捕耶律臻。 “谁敢动我?!”耶律臻手持宝剑,怒斥一声,竟真的震退了之前的数人。 此时天空布满乌云,四周光线迅速黯淡,很快便如同黑夜一般。叶姿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站立不稳,却仍坚持紧握着凤羽的手。天色越发黑暗了,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她在狂风中蹲了下来,伏在他肩头,急切道:“你要小心!” 凤羽转过脸,她的面容隐于黑暗中,只能显出极其模糊的影子。 “快向上苍祷告!”耶律臻朝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声叫喊,很快地,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兵们都跪伏在地,念念有词地朝着祭坛叩头。甚至连同上京来的官员也畏惧天神的威力,不得不下跪祈祷。 黑暗的天幕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凄白的光点,开始如同一颗星子。渐渐的,那白点越来越大,逐至成为圆月般大小。然而它的光亮却远远超过明月的亮度,甚至超过了最刺目的太阳。 在那白光四周,又隐约泛出幽蓝色的光晕。在静止不动的黑色天幕之上,光晕不住地扩展缩小,边缘极为模糊,正在逐渐往外延伸起伏,就如同海浪一般。 叶姿望着那熟悉的蓝光,心潮起伏,不由握住凤羽的手,道:“凤羽,我们很快就要走了!” 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凤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指。 众人还匍匐于地不断叩首,叶姿忽而想起呼尔淳他们还被绑在石碑后,便趁着这最后的机会冲了过去。因为心急,再加上四周漆黑,她竟一时没能解开铁链,而此时近旁的士兵也感觉到了她的举动,在耶律臻的命令之下,抓起刀剑便向她冲去。 被取下口中东西的呼尔淳大声喊道:“郡主快走开!” 叶姿一矮身躲过袭来的刀锋,但士兵们随即扑上,意欲将她按倒在地。她情急之下向后退去,忽觉脚下一滑,松软的积雪簌簌下落,自己竟已被迫至了崖边。前方刀锋凌厉,疾风再度袭来,叶姿奋力抓住砍来的刀锋,拼尽全力抵御着。又一名士兵挥刀砍来,却不料正砍在呼尔淳手臂之上,呼尔淳虽被砍得鲜血淋漓,但手上的铁链也因此而断。 而此时耶律臻已闻声而至,剑锋犹在半空,他忽觉腰后一紧,却被人用力攥住。 他竭力想要挣脱,那人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动半分。 天空中的白圆陡然放射出剧烈的光,一瞬间照亮了山顶。耶律臻清晰地看到那个不肯松手的人,正是凤羽。他不知何时已跪行到石碑后,一手撑着石碑,一手便死死抓住了他。 叶姿亦看到了这一幕,而呼尔淳趁着这光亮闪现的一瞬,猛地抬腿将围攻叶姿的士兵踢下山崖。惨叫声中,又有更多的士兵朝着他们扑来,上京派出的护卫亦不甘示弱地奔了过来。 她在惊慌之中急于要与凤羽在一起,才想趁着两方混乱之际冲过人群,却觉脚踝一沉,一时竟无法举步。 低头一望,有一只手从山崖下伸出,将她的左足死死抓住。 叶姿惊呼一声,挣扎道:“放开!” 悬在陡峭山崖上的人没有松手。 而此时,耶律臻已经奋力转身,扬剑便刺向凤羽。叶姿尖叫:“莫渊,放开我!” m967一手抓住叶姿的脚踝,一手抬起,淡红色的光芒自他腕下飞射而出,正中耶律臻后背。长剑落地,耶律臻倒在了乱战的人群中,而凤羽则吃力地抬头望着叶姿。 涌动的蓝光忽然将天幕炸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叶姿被那光芒耀得无法睁眼,才想再度挣脱m967的束缚,只觉身子一轻,竟被他抓住了手臂,跃向无尽的长空。 呼啸的风在她耳边穿梭,蓝色的光吞噬了苍白的云朵,将整片天空染成异样的色彩。她本应是往山崖下跌落的,可不知为何,在m967的控制之下,她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朝着遥远的天空飘去。后方似乎有一种巨大而神秘的力量,将他们两人不断得往后吸引。 叶姿就像一片树叶那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去向,在幽蓝色的光芒照亮山顶的短暂时间内,她可以望到凤羽的身影。 他伏在石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个方向。 “凤羽!”她撕心裂肺地在半空中朝着他大声地叫喊,心存幻想,以为他会追过来。 可是他只是用尽全力撑着石碑,摇摇晃晃地以双膝跪地,拼了性命般朝着前方挪行了几步。然后,在山崖尽处,停下了身形。 峰顶的积雪都被飓风卷起,跪着的凤羽在纷扬的雪屑中尤显得单薄,可他始终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叶姿。直至她被天际的蓝光吞噬,大地再度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把想要涵盖的都涵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时空转换 叶姿被无形的力量吸入了漫无边际的蓝色光晕里,她甚至看不到m967的身影,就好像偌大的宇宙间只剩了她一人,飘荡在虚无混沌中,不知自己将去向何方。 或许是因为空间的不确定性,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她只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往后飘浮,可是却感觉不到究竟过了多久。 这样的彻底寂静中,她脑海中浮现的短暂片段,都是关于凤羽。 狠命扑来的凶恶样子,悲伤难抑的隐忍哭泣,沉默不语的临窗身影,以及,幽黑眼眸中蕴藏的小小在意,宁静马车中的浅尝亲吻…… 最后的最后,他只留给她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在碎雪纷飞中,独自面对着浩瀚变幻的苍穹。叶姿不知道他在看着自己远离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境,唯独让她有一瞬间意外的是,凤羽竟没有叫喊,也没有惊慌。 他似乎在心中早就预料到她真的会离去,而他则不会跟着她走。 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她一同回到现代的念头。 …… 后方的吸力越来越猛,起先还只是缓慢飘浮的叶姿忽然被一下子吸向更深远的空间。白亮的光芒将她全身包围,她只觉身子顿时失去了力道,意识也就此停止。 ****** 阴云密布的城市上方闪电划过,灰暗的天幕被撕开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点很快就砸了下来。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飞速行驶的车辆溅起了一片片水花。 天边响起了隆隆的雷声,又一道状如长剑般的闪电劈向城市中央的河流,两岸高楼上的霓虹灯甚至都为之产生了短暂的闪动。 高楼下,雨水正如小溪般湍急地朝着下水道涌去,而在楼底僻静的角落里,则躺着失去知觉的叶姿。 她的全身已经湿透,长发浸在积水中,在这样的雨夜,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雨势越来越大,随着一声震动大地的惊雷炸响,叶姿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面前那灰白色的道路,以及再远一些的银色护栏,才确定自己真的回到了现代。 费力撑起身子倚靠在墙角,急雨打在她的脸上,她张开嘴喝下了几口雨水,头脑慢慢清醒过来。 她记得自己是被m967拽着跃向了时空隧道,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这奇异的景象,但m967确实是跟她一起跌入了那片蓝光。然而现在,她环顾四周,除了对面马路上驶过的几辆汽车外,这里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她撑着墙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刚想走路,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冗繁的长裙短袄。就在此时,对面马路上有行人打着伞飞快地朝这幢大楼奔来,叶姿情急之下躲进了楼边灌木丛,等行人进了大楼之后,才匆忙扯下衣裙,解开发髻,借着夜色的遮蔽逃进了苍茫雨幕。 ****** 她在雨夜狂奔,穿过数条街道后,终于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只要再穿过一个小公园,对面那栋外墙已经有点陈旧的大楼就是自己租住的公寓楼。 街心公园里黑黢黢的,而公寓楼上的窗户内亮着光芒,一切平静地就像以前一样。叶姿望着那熟悉的楼房加快了步伐,可当她即将穿过这个小公园之时,街道那一头却亮起了蓝色的光亮。 一辆巡逻的警车正往这边缓缓行驶。 叶姿的心不禁猛烈地跳动了几下,尽管自己并没犯罪,但她还是飞速地躲在了一间小木屋后。直至那不断闪烁的蓝光慢慢消失在夜幕中,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 大雨冲刷着街道,暂时没人走过。叶姿趁着这个时候冲出公园,奔向了公寓楼。 因为楼中主要的租户都是留学生,大楼门口有专门负责管理的胖妇人,此时的她一如以往正在看电视,听到脚步声响,转过身看了看。当她看到浑身湿透,长发披散的叶姿时,明显吓了一跳。叶姿正想跟她解释为什么自己消失了那么久,胖妇人却只大声地喊着:“天呐,你的衣服怎么这样奇怪?!还都湿透了!快回去洗个澡,这样的天气里真是不应该出门!” 叶姿愣了愣,急忙问道:“在我回来之前,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找我,或是进了我的房间?” “我可是一直在这里负责你们的安全!”胖妇人摇着头道,“没有什么陌生人来找你,更不可能随便进你的房间了!” 叶姿稍稍定了定心,她原以为胖妇人会询问起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胖妇人很快又转过身看着电视节目哈哈大笑起来。叶姿走了几步,忽又想到自己连钥匙都没有,只得对胖妇人撒谎说自己外出被偷掉了包,现在连屋子都进不去了。从胖妇人那取来备用钥匙后,她飞快地上了电梯,按下了所住楼层的按键。 短暂的上行期间,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从胖妇人的神色来看,应该真的没人事先来到此地。那也就是说m967还未回到这里?那他难道穿越到了另外的地点?就如同当初去北辽一样,明明是一同卷入时光隧道,但叶姿与他却降临在不同的地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为什么自己消失了那么久,胖妇人却一点都没有惊讶?叶姿的头脑还是有点迷糊,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一个十分明显,却被她忽略至今的问题。 从现在的气候来看,应该是夏天。 ……难道?! 头脑中的念头才刚生成,电梯就已经到达了她所住的楼层。她怀着紧张的心情奔出电梯,穿过狭窄的长廊,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 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后,叶姿在门口站了片刻。里面一片漆黑,除了窗外的大雨声,没有其他声音。 她按下门边的开关,淡淡的灯光便照亮了整个小屋。叶姿走进了这个一居室的房间,屋中的摆设跟往常一模一样,就连窗口的小植物都还长得生机盎然。 她紧紧关闭了房门,随后冲到窗边,拿起桌上的电子日历。 液晶屏上显示的数字清晰异常。 公元2315年7月14日21点37分22秒。 她怔怔地看着7月14日这个日期,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很确定地记得,那两个年轻人敲开她的房门,告诉她叶教授自杀的噩耗的那一天,是7月15日。 也就是说,她现在所处的时间,竟是得到噩耗,再被骗走关押起来的前一晚! 她在北辽度过了惊心动魄的数个月,穿越回到现代后不仅没有延续那个时空的时间,相反还往前移动很多天。 叶姿感觉头脑一片混乱,无力地坐在了地板上。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父亲还是在m国进行着学术研究,自己还是在c国学着绘画,而北辽则只是一个历史上的朝代,所有的所有都是虚幻。 可是再一睁眼,望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的古老的白色内衫,再从袖中取出那一支精致的凤凰发簪,她又无法否定自己经历过的事情。 如果按照过去的事情发展顺序,只要过了今夜,天亮后就会出现那两个年轻人,用谎言将她骗走。叶姿恐慌起来,现在的她知道了之后发生的事实,那么是不是应该连夜离开这里,好让对方无法抓到自己? 想到此,她从床边取过背包,飞快地将衣物与其他必备品塞了进去。手虽不停,心中却更不安,现在下着大雨,她独自一人又能去哪里? 正紧张考虑间,外面突然传来的响亮门铃声将她惊得不轻。 她攥着背包站在原地没敢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当初那个夜晚是否有人到访,答案却是否定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外面却响起了门铃声?! 她开始懊悔自己开了灯,如果是在黑暗中,她还可以假装屋中没人。但现在,屋子里的光亮已经透过窗户和门缝映射了出去。尽管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门外的人似乎很确定里面有人,不断地按着门铃。 叶姿深深呼吸了一下,走到简易厨房中拿起尖刀藏在背后,随后,慢慢走到了门口。 欢悦的门铃声中,她透过可视镜往外张望。 走廊中的灯光浅黄柔和,照在了门外那个年轻人身上,他穿着的黑色短袖衬衣也湿了大半,手中还拿着一把折伞。 叶姿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了数下,尽管已经很久没见面,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叶姿,我知道你在,请开门好吗?”他按捺不住,隔着门大声喊了起来。 叶姿调整了一下情绪,打开了房门。“请你别这样大喊大叫,这旁边还住着其他人。”她漠然道。 “我就知道你会开门的。”沈予辉才说了一句话,见叶姿又想关门,急忙一把按住门扉,用力挤了进来。“我打你的电话总是不通,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所以跑到这里来,幸好楼下的太太说你刚刚回来。” 叶姿努力回忆着往事,她明明和沈予辉已经分手,为什么他还会来找自己? 他却顾自将门关上,低头瞥见她手中的尖刀,不由惊讶万分:“为什么拿着刀来开门?天!你不会是以为我想来袭击你吧?” “沈予辉,我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叶姿哑着嗓子问他。 他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从容:“是的。” “那你为什么又来找我?”叶姿烦躁起来,将刀子扔在桌上,“我又累又困,不想再和你说话。” “你的脸色真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给你邮箱发的信件和语音讯息你连打开都没打开,真的厌恶我到这个地步了吗?”他说着,伸手便扳着她的肩膀,想让她转过身来。 叶姿挣开了,后退一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早就又有了新欢!请你赶快离开!” “新欢?”他皱眉,“我一直想告诉你,我跟她只是逢场作戏。好吧,当初是我不好……”他一边说着,手就搭上了叶姿的肩膀。“我不想跟你再发生什么纠葛了!”叶姿把他推了开去,转身望着窗外的雨。沈予辉无奈地道:“你怎么变得那么冷漠?还是在恨着我吗?要知道当时我跟你分手也是冲动……” 他还在说着,叶姿的视线却忽然停在了楼底下。 雨中的街道上,有一个人没有打伞,正以快速的步伐朝着这幢楼接近。楼前的路灯照在那个人的身上,他的银色肩章反射出淡淡的白光。 叶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再也听不进身后男人的话语,猛地抓起桌上的尖刀与背包就往门口冲去。 “叶姿!你干什么!”沈予辉被她的样子惊得叫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别管我!”叶姿用力推开他,冲出了大门,径直朝着电梯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出现了城市是不是有点不适应?关于时空穿梭有一篇奇文,美国作家罗伯特·海因莱恩发表于一九五九年的小说,思想极为超前,当时看了就是惊呆了的感觉。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ps感谢大白兔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23 23:57:26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误入骗局 当叶姿冲到电梯前的时候,却发现电梯正在往上来。她所住的楼层是12层,而现在显示的数字已经到了7。叶姿无法确定这个正在朝上而来的人是否就是m967,但哪怕几率只有百分之一,她也不敢冒险。 她飞快转身奔向了楼梯。 匆忙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身后有人紧跟不舍,她知道是沈予辉,却没有时间回头。沈予辉再度抓住她:“叶姿,你到底在躲什么人?” 她气喘吁吁地道:“有人诬陷我犯罪,要把我抓回m国,明白了吗?” 沈予辉愣在原地,叶姿已趁着这个机会挣脱了他,朝着下一层继续奔去。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到了几楼,只知道就算双腿发沉也得拼命地逃。冲到底楼的时候,恰好有一个女学生从外进来,乍一看到叶姿手中的尖刀,吓得惊叫不已。管理员听到声音急忙站起往这边张望,沈予辉从后面追上,抓住叶姿的手臂就带着她往外奔去。 妇人大声叫着叶姿的名字,沈予辉一边推开玻璃大门一边回头道:“没事,她只是跟我吵架了。” 胖妇人还在叫嚷不已,叶姿回头间看到她似乎在拨打电话报警。此时她已被沈予辉带着奔出了大楼,雨点杂乱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大口地喘着气,刚想问沈予辉想要干什么,他却又拉着她往楼后奔去。 “我的车就在下面。”他带着叶姿奔到了地下的停车场,叶姿已经别无选择,一下子钻进了他的那辆黑色跑车。他在关门的时候夺过了她手里的刀,“给我,你拿着更不安全。” 叶姿愣了愣,沈予辉已经把刀扔在旁边的座位下,随即按下了启动键。橘黄色的屏幕闪动了两下,在一系列数字浮现之后,跑车立即飞速开上陡坡,冲出了地下停车场。 ****** 车子在黑夜中全速前行,雨水不断地划过车窗,外面的景象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扭曲迷离。从离开停车场至今,叶姿始终盯着后方车窗,不敢有半点放松。 “暂时还没有人追上来。”沈予辉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按下临时自动驾驶的按键后,他侧过脸看着叶姿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陷害你了吧?” 叶姿疲惫地倚靠在车座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很多事情,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是不是病了?”他皱着眉,看着叶姿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你以为我得了妄想症?”叶姿苦笑了一下,其实这些经历换了谁也不会理解。沈予辉重新又正视着前方,道:“和你分开了几个月,你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她没有回答,沈予辉又问:“那你现在想去哪里?我家里吗?” “不!”叶姿挺直了身子,他耸了耸肩膀:“太紧张了吧……” “我说了有人正想抓捕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朝后望去。车子正沿着河流边的大道高速行驶,后面也有一些车辆,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就在这时,从斜侧的支道间忽然冲出一辆黄色汽车,转弯时甚至都未曾减速,轮胎与地面接触间发出了尖刺的噪音。 沈予辉急忙将车头往旁边一偏,车子险些撞到了道路边的护栏,他摇下车窗正要朝后大骂一通,叶姿却在很短的时间认出了那辆汽车驾驶座上的人。 “快走!”叶姿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那个人追来了!” “什么?”沈予辉一愣,正在这时,那辆黄色汽车已经再度提速追了过来。他不得不错开前面正常行驶的汽车,从道路斜侧飚了出去。叶姿紧张地望着后方,m967驾驶着的车子紧追不舍,沈予辉到此时才算相信了叶姿,盯着前方的道路道:“现在怎么办?” “先甩开他!”她看着黄色汽车再次逼近,急得叫起来。沈予辉操控着按键与方向盘,叶姿只觉背后一震,跑车便以极速冲了出去。“他那辆车比不上我的车速。”沈予辉往后张望了一眼,“但如果是警察,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吧?还驾驶着极其普通的车子。” “可能是抢来的……”叶姿竭力镇定着自己,“你能把我带出城市吗?” “出城?”他挑起眉,从反光镜中看着她,“那样似乎也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可是在城里更没躲藏的地方!”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侧过脸来看着她:“m国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抓你?就算你真的触犯了法律,也应该是照会我们国家之后,再由这边将你遣送回去。” “他们本来就是秘密行动,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抓住我,还有我父亲,也被牵扯进来了!”她说到这里,车尾处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车子猛地震动了一下,朝前冲了出去。叶姿被冲击力震得撞到了前排的座位背后,沈予辉极力控制着车行的方向,叶姿抓着车座道:“他在撞我们!” 前面出现了道路分岔,沈予辉迅速偏转车头,驶上了上行的通道。“我带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叶姿怔了一下:“安全的地方?能找到吗?” 他操控着按键,又带上了无线耳机,抬手做了个手势:“放心,绝对能保证你不被他抓走。” ****** 在以前的交往中沈予辉从未表现出像现在这样果决坚定的样子,叶姿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然而现在除了相信他之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跑车在悬浮于城市上方的弧形道上穿梭行进,m967驾驶的黄色汽车果然在车速上比不过它,纵然也已经飙到了极限,但始终还是了四五米的距离。 “你要带我去哪里?”叶姿看着两侧飞速后退的白色圆球,感觉自己还是在梦里一般。 “我父亲有个朋友是州立议员,他的别墅就在城郊。” “……难道要去找他?他怎么可能让我躲避在那儿?”叶姿惊讶道。 沈予辉皱眉道:“我带你去找那位先生,让他出面保护你的安全。如果你真的没有犯罪,你们国家的人想要私自逮捕你就是违背国际公约的。不然我们还能怎么样?” “可是……”叶姿忧虑道,“万一他不信任我,反而把我逮捕了呢?” 沈予辉愣了一愣,很快道:“不会的,再怎么样,他也是有地位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办事?”说话间,弧形道已经延伸开去,通往城郊的道口就在不远处。 叶姿还在矛盾之中,从后方忽又传来了急促的警车鸣笛声。她急忙回头张望,只见蓝色灯光不断闪动,两辆警车正飞速朝着这边驶来。“是来抓我的吗?”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手紧紧抓住窗沿。 沈予辉还没有回答,那两辆警车已经一左一右包夹了m967驾驶的汽车,看那架势是要将他逼得降速停下。沈予辉这时才道:“看来他的行动已经受到关注了。” 说完,他猛然加速,车子就如子弹般掠向前方。 ****** 通往城郊的悬浮桥道路上车子明显稀少,雨点噼噼啪啪敲击着车窗,那辆黄色的车子大概真的被警车迫停,至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追上。叶姿全身瘫软,倚靠在后排座位上,沈予辉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道路,偶尔调整一下耳机,之后在车载智能本上的屏幕上按动通讯键。 看那样子,他似乎正在跟什么人进行联系,也许就是刚才提及的那个议员。 “你可以睡一会儿,等到了我会叫你。”沈予辉似乎感觉到她的疲惫,平和地说。 叶姿摇摇头,蜷缩在座位一角,盘算着以后应该怎么办。她的目的并不是仅仅躲藏起来,而是要弄清整件事,并且救出父亲……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揪紧了起来。现在已经将近半夜,不知道父亲现在到底在哪里,又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 而现在她已经被m国列入追捕名单中,就算能离开这里,又该怎么回m国找到父亲? 各种难题在心中缠绕不清,她的头脑越加昏昏沉沉,车内的恒温装置似乎不太好,叶姿倚在座位上,没多久就陷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 …… 再度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驶下了悬浮路,正开在城郊的大道上。她揉着眉心撑起身子,讶异道:“我怎么会睡着了?” “……可能太累了。”沈予辉还是驾驶着汽车,望着前面竖起的路牌,“马上就到了。” 叶姿蹙眉望向窗外,雨势渐渐小了,道旁的路灯高耸,投映下大片大片的光亮。城郊的别墅区她以前也曾听说过,只是没有机会来看过,可是现在四周除了路灯与路牌之外,看不到什么建筑的影子。 车子转了个弯,拐向一条岔道,叶姿看到车载智能本上的寻路目标正在不断闪着光,提示着车主即将抵达目的地。但叶姿睁大了眼也没看到前方有任何别墅。 而且从智能本上显示的地理位置来看,那个地方连标志性的地名都没有,似乎连系统都无法识别。叶姿觉得有些奇怪,不禁问道:“你说的别墅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 沈予辉取下耳机,放慢了车速:“还需要有人带你过去,并不是建造在这里。” 叶姿满心疑惑,这时才注意到在斜前方的空地上停着数辆黑色汽车。它们就静静地停在那儿,连车灯都没开,要不是路灯照过去,简直就像隐形的一般。 她所乘坐的车子慢慢驶向空地,沈予辉道:“他们是那位先生的下属,我已经联络好了,由他们处理这件事。”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父亲有政界的朋友啊!”叶姿疑惑地问着,又望向那几辆车子。第一辆车子打开了车灯,白色的光束陡然在夜幕中亮起,刺得叶姿视线模糊。随后,另外几辆车子也启动了起来,并朝着这边驶来。 不知道为什么,叶姿觉得它们不像是来迎接,而像是要将自己乘坐的车子包围起来。 “你确定他会帮我吗?”她不由问了一句,挺直了身子。 沈予辉将车子停了下来,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叶姿坐在后面没有即刻出去,那几辆车子停在了四周,车门几乎同时打开,每辆车中都走出两名黑衣男子。沈予辉走过来,替她打开车门,低声道:“出来吧,别害怕。” 她攥着背包,慢慢地挪出车子,一名黑衣人走到她近前,伸出手道:“请先把背包交给我们。” “……这里没有危险品,都是生活用的……”她还没解释完,那个人已经抓住了她的包带。因为她最为珍惜的金簪就放在包中,叶姿下意识地往后扯了一下背包,但就是这小小的反抗,却使得周围的黑衣人不约而同地上前了一步。 她开始后悔,觉得这些人不像是一般的下属。于是她往后退去,想要再回到车中。黑衣人忽然出手,一把夺过背包,叶姿惊呼着想要扑上去抢回,双肩却已被身后的人紧紧按住。 “放开我!”她竭力挣扎,而沈予辉已经钻进跑车,准备离开此地。 “沈予辉!你为什么骗我!”叶姿拼命喊着,身后的人用力地把她推向前方,有人打开了车门,想将她塞进汽车。跑车已经发动,只几秒钟的时间便掉转了车头朝着原路开去。 叶姿奋力地撞向身边人,但肩膀被人压得死死,根本没法对周围构成威胁。又有一人抓住她的长发,将她扯向车门,她只觉头皮几乎要被撕下,而腰后又被人猛地撞击了一下,身子往前一扑,便跌进了车中。 正待爬起逃出,车外的人已关上了车门。她拼命地砸着车窗,但那个抢夺她背包的黑衣人很快打开前面的车门坐上了驾驶位。其他的人也纷纷回到车内,车灯再度闪动,车子已经启动程序。 正在这时,从沈予辉离开的那条路上忽然又亮起了车灯,有一辆车子正飞速向着这边行来。透过车窗,叶姿清楚地看到那辆车的颜色与外形,竟就是之前m967驾驶的黄色车子。 “击毙。”驾驶位上的黑衣人对着车载通讯器说了一句,随后,旁边一辆黑色车子的车灯忽然翻转,两道宛如火舌般的激光便直射向那辆高速行来的车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这章可以解决很多事情的,结果还是写得太细致了,怎么总是简洁不了呢!大概下一章才能出现另一个关键人物了……otz叶子在现代危险重重,不知道凤羽肿么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峰回路转 从恢复清醒开始,叶姿又开始了不断的仓惶奔逃。 后方的大火还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雨点密集地打在叶姿脸上,但她觉得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在奔逃的过程中,她的脑海中不停地晃动着那冲天的火焰,以及遍地残骸的景象。 ——她以为m967会像以前一样战无不胜,甚至不畏惧武器的攻击,可最后她亲眼看到烈火将所有生命吞噬,再也没有等到他冲出火海。 从第一次被他强硬地押出牢狱,再到在北辽被他不停追杀,一直到现在……叶姿无法将他定义为敌人或是对手,她的心被复杂的情绪充斥得几乎快要爆炸。 但是她无法在那里继续停留,为了逃避抓捕,她只能在雨中拼命往前奔跑。m967留给她的通讯器忽然震动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将之放到耳边,听到了里面急促的呼叫。 ”m967,听到请回复!”对方连续呼叫了三四次。叶姿在奔跑中喘息着道:“他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那边的人似是吃了一惊,随即追问:“你是谁?”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叶姿。” “……”对方显然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群c国的神秘人在追杀我,m967引爆了自己,然后……”她的话还没有说我,对方便打断道,“明白了,你的周围还有什么人?” 叶姿回头张望了一下,躲到了道路边的树丛中,“暂时没有。” “m967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叫我来找你们……” “是的,如果你不想被c国执政党抓走灭口的话。”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躲在路边的叶姿忽然望到远处有光束斜射了一下,她警觉地直起腰来,发现正有车子朝着这边驶来。 这样的雨夜,荒野中的来车让她陡然一惊。 “有车子来了……”她不禁对着通讯器说道。那边的人立即回答:“你知道我所在的方位吗?” “记得坐标,他告诉我的。” “通讯器背面有屏幕显示路径,用尽你的全力,朝这边跑。” 叶姿翻过通讯器,果然看到上面有淡淡的荧光显示出的路径,而此时那边的车子已经越来越近,急于逃命的她沿着路径指示飞快地朝着西南方位奔去。 雪白的光束从后方斜射过来,叶姿猛地扑了出去,紧贴着满是泥浆的地面,光束自她身边斜掠而过,照在前方的树丛中。她屏住了呼吸,那车子似乎没有发现她,径直沿着道路往前而去。她在地上伏了片刻,感觉车子已经驶远才爬起来继续奔跑。然而就在她穿过公路的那一瞬间,原本已经驶出了几百米的车子忽然又急速掉转方向,竟朝着她这边飞速行来。 叶姿在惊慌中奋力奔逃,后方的车子发出了尖利的鸣笛声,车灯后的激光打在叶姿身侧的积水间,燃起了缕缕白烟。 情急之下,她朝着通讯器大喊:“我被发现了!” “我们正朝这边赶来。”对方急切道,“继续往前,不要停息。” 她拼了命似的在公路飞奔,就在后方的车子即将追上的一瞬间,对面的岔道上冲来一辆灰色越野车,有人从打开的车窗内射出一道白光。那白光直射向叶姿身侧的黑色轿车,轿车在行驶中飞速偏转方向,叶姿被车尾撞得飞跌出去,重重地摔在了积水的道路上。 刺耳的刹车声中,越野车上跳下两名持着霰弹枪的男人,朝着那辆黑色轿车猛烈开火,而另一名男人则飞速抱起叶姿,将她塞到了车中。 她在剧痛中隐约看到对面车子发生了爆炸,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 猛烈的颠簸中,她再度醒来,自己正躺在越野车后座。车中没有开灯,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身边坐着两个男人。身边的人看到她恢复了意识,也没有说话,车中寂静异常,耳边唯有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轻微声音。 “你们……是m967的同伴?”她吃力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压抑的气氛让叶姿有些心慌。她想要寻找之前的那个通讯器,却发现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那个背包放在驾驶位边。 她费劲地伸出手想要去抓那个背包,边上的人这才出了声音。“没有人会动它,你不需要这样着急。” 她喘息着问:“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安全的地方。”那个人只说了一句,就结束了这段对话。车子在公路上飞速行驶,很快穿过幽长隧道,朝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 叶姿浑身像是散了架,头晕得厉害,加上这辆车的车速实在太快,她只觉一阵阵恶心,神智很快又变得模糊不清。 当她感觉到车速渐渐放缓的时候,车子已经行驶在幽静的林间小道,似乎早已远离了那个城市。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树丛,天色由先前的漆黑变得微微透出光亮,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车子在林间小路上绕行了许久,最终慢慢停在了郁郁葱葱的小山丘下。一名男子拿起对讲机低声道:“任务对象已经带到。” 随后,驾驶车子的男人又将车子驶向山丘背面,那青翠的山坡下本是草坪,此时却慢慢显出了一个地下甬道的进口。车子沿着倾斜的陡坡缓缓下行,驶入了山丘下方的通道。 四周没有任何照明,叶姿也分不清车子到底开到了哪里。等到车停下来之后,三名男子打开车门,前方已经又有数人等待在此。叶姿被抬上担架,有人捋起她的袖子,拿出一个注射器便扎进了她的手臂。 “你们!”她想要撑起身子,但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失去了知觉,一下子倒在了担架上。 他们将叶姿抬着走进一扇灰白色的大门,转过一道又一道弯口,最终到达了另一扇金属门前。男人在门边的屏幕上点击出三维的图形,大门慢慢打开,里面射出的强烈光线包裹着所有人,让他们好像处于虚无的宇宙之中。 ****** 一丝一丝的寒意从四周渗透而来,侵入肌肤,钻进骨髓。 这种感觉让叶姿在恍惚中想到了自己初到北辽时,倒在大雪中的景象。她疲惫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屏住了呼吸。 前方的巨型透明墙上有无数奇形怪状的符号在不断变幻,符号之间有螺旋状蓝光上下浮动,让人眼花缭乱。而自己则是躺在光洁如冰的台子上,头顶上方悬着一盏类似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许多道光线投在她的身上,那种寒冷的感觉正是由此而来。 叶姿挣扎着坐了起来,发现那片透明墙上的符号也随着她的动作产生了强烈的变化。正惊愕间,后方传来了“滴”的一声,她回过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后面也是这样的透明墙,此时墙上出现了一道门,有人自外面走了进来。 是一个衣着简单,面容也很平凡的男人,戴着眼镜,看上去已经年近半百。 叶姿望着他,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男人慢慢走近,在距离她有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被车子撞击的伤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他温和地说。 “你是谁?”叶姿紧张地看着他。 男人很平静地说道:“看来你已经忘记我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遥控器模样的东西,对着侧面的透明墙按动了一下。墙上的符号渐渐消褪,取而代之出现的则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并排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穿灰色西服的站在阳台边,而另外一人怀中还抱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叶姿一看到这个男人,立即叫了起来:“爸爸!” 随后,她才恍然记起为什么会觉得面前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有点眼熟。这张照片她以前也见过,而照片上穿灰色西服的人就是面前这人。 男人看着叶姿,似乎知道她已经回想起了一些往事,便指着那照片上的女孩说:“这是你六岁生日时候的留念,在那之前,我曾经去看过你几次。” “你是……曹叔叔?”叶姿仔细辨认着他的五官,记忆中确实有个曹叔叔曾来过家里几次,但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男人点点头,叶姿又疑惑地望着四周:“但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望着对面透明墙上缓缓旋转的符号,道:“一个秘密科研基地。”叶姿还待追问,他已转过身子,道:“你跟我来。” 叶姿满心不解,见他朝着重新开启的密门走去,便急忙爬下台子跟了上去。走路的时候背部和腿部还有些胀痛,但很明显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使她的伤恢复得这样快。 穿过透明墙之后,前面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装有乳白色的灯,映出淡淡的光。叶姿跟在曹叔叔身后,在寂静的走廊中慢慢前行,四周看不到其他人影。 在一道圆形金属门前,他停下了脚步。门上的一块液晶屏幕幽幽亮起,通过三维系统识别他的面容后,大门慢慢朝两侧移开。 ****** 门口是一间病房,宽敞的房间里医学仪器一应俱全,正中间的病床躺着一个人。叶姿看到那个人,愣在了门口。 那个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旁边的仪器不断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尽管他戴着呼吸机,但是叶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飞奔到床前,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颤声叫道:“爸爸!” 病床上的男人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叶姿后便激动地抬了抬头,似乎想要说话。叶姿跪坐在地,却又不敢将他的呼吸机摘下,回头急切问道:“曹叔叔,我爸爸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男人走到病床边,沉重地说:“他也像你一样被抓捕,不幸在逃亡的途中从高楼摔下,大脑与内脏都受了重伤。” “也是c国的人干的?”叶姿悲愤道。 “不,当时他正在另外的国家做学术访问,收到消息后立即想赶往c国,因为他知道你肯定也会受到牵连,想先帮助你逃脱。可是还没入境的时候被m国追来的特别警卫发现了行踪,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摔下了高楼……” 叶姿的头脑出现了短暂的混乱,“那么您不是m967的同伴?” “m967?”男人摇摇头,“他是m国,也就是你的祖国培养的半生化机械警察,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同伴?” 叶姿深深呼吸了几下,她之前还以为前来救她的灰色越野车上是m967同伴,却原来只是阴差阳错,又让她被曹叔叔的人所救。 “但是……”叶姿望着憔悴不堪的父亲,伤心道,“为什么我们会被抓捕?我的爸爸摔成了这样,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病床上的叶淮听着她的话语,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叶姿急忙握住他的手,曹姓男人上前扶着床栏,朝着叶淮低声说:“老叶,你不要激动,等会儿我会给她解释。” 叶淮吃力地点点头,闭着眼睛躺了许久,呼吸才慢慢平静下来。男人示意叶姿坐在床边,他自己则按下了柜子上的一个按键。没过多久,大门再度打开,有人送进来两样东西后就离开了。 男人将东西放在叶姿面前:一个智能本,以及一支金簪。 “这是我包里的。”叶姿惊讶地道。 叶淮转过脸盯着智能本与金簪,眼神十分急切,男人俯身问:“老叶,你想看看?”叶淮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叶姿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曹姓男人犹豫了一下,按下了开关,智能本上再次出现了之前的那个界面。 叶姿拿起金簪开启了密码界面,荧幕上浮现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影像。 “爸爸……为什么智能本里有我的画像,却是穿着古代的衣服?”叶姿悲伤地望着叶淮教授,她有太多的不解,可眼前父亲的样子却又让她担忧不已。 叶淮的神色十分焦急,以眼神示意她将呼吸机取下。叶姿犹豫着望了望曹叔叔,他点头道:“旁边房间有专门的人员看着仪器数值,不会有意外。”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呼吸机,叶淮费劲地喘息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道:“你已经看过里面的文件了?” “……看过。”她望着屏幕上那个文件,想到了那个夜晚,她在山路上与赵鸣、m967一起看到的内容,那时候他们就都为之震惊不已。 “爸爸,那个……真的是你写的?”她试探着问道。 叶淮微微点了点头,叶姿呼吸一顿,随后问道:“难道您也……” “是穿越。”曹姓男人代替叶淮回答,在叶姿惊讶的目光中,他点开了文件,随后指了指文章中的一处,“这里记载了你父亲与周炼一起来到北辽,开始了在雪山下的挖掘考古工作。周炼是我的化名,我的真名叫曹翰。” “果然当时我在雪山下看到的两个背着背包的人就是你们了?”虽然在看到文件内容后早有揣测,但叶姿此时问出,心中还是极具不安。 曹翰与叶淮倒是很意外,但曹翰很快就理清了思路:“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段,你也正好来到了雪山下?” “是……但是当时是夜晚,我根本看不清你们的样子,而且,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想到会在北辽遇到爸爸……”叶姿说着,不由又望着叶淮。叶淮的目光却落在桌上的那支金簪上,吃力道:“我之前已经将金簪销毁,这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销毁?”叶姿一怔,曹翰握着金簪递给了叶淮,解释道:“因为凤凰金簪是打开智能本的密码,你父亲在一开始将智能本寄给你,后来又怕连你也保不住,就索性毁掉了金簪。可是现在在你手中却还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她望着金簪,低声道:“这是在北辽时有人送给我的……” “是谁?”叶淮惊愕问道。 叶姿的心微微一颤,“他叫萧凤羽,其实那天我就是跟他一起去了雪山,想要寻找他姐姐的尸体。后来我就看到了你们,在你们走后,凤羽将他姐姐遗留下的一支金簪送给了我。” “姐姐?”曹翰想了想,顿悟道,“就是那具尸体,老叶。” 叶淮喘息了几下,攥着金簪道:“当时我发现了那具尸体,本来很兴奋地想要进行研究……但是时光隧道提前开启,我在匆忙中随手带走了女尸的一支发簪,但没想到她头上本来戴着一对金簪……” 叶姿也明白了前因后果,但是她依旧不解道:“那您的智能本里为什么存有与我一模一样的影像?当时是黑夜,您不可能看清郡主的模样,您也不可能预见到我会穿越过去啊!还有……”她顿了顿,望着叶淮与曹翰,“我怎么会跟郡主长得一样?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曹翰与叶淮都沉默了下去。尤其是叶淮,长时间地望着叶姿,眼神中充满矛盾与痛苦,似乎有很深的秘密想要说出,却又有着重重的压力。 这种气氛让叶姿坐立不安,“爸爸……”她紧张地望着叶淮。 叶淮闭上了双目,过了很久,才说:“我在通过时光隧道回到现代后,才发现……当时我带走的不仅仅是一支金簪,还有……那具女尸的一缕发丝。”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想把后面的一股脑交待清楚的,但是看看字数……不管怎样,最大的秘密已经呼之欲出了!从开头埋线到现在,所幸之前完全没人猜对,容我窃喜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地下科研 “……发丝?”叶姿怔怔地望着父亲,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特意说到这个,但父亲的神情又让她心中隐隐浮起不安。 叶淮的呼吸很是沉重,曹翰上前问道:“老叶,要不要我来跟她说?” “不,这件事还是应该由我来解释……”叶淮用充满哀怜的目光注视着叶姿,费劲地说道,“就算是同卵孪生子之间也会有些细微的区别,但是,有一种科技却可以复制出连基因都完全一致的生物……” 叶姿觉得喉咙极度发干,她惊愕无比地看着他,又在慌乱中回头望了望曹翰。他们的面容都很是肃穆,眼神中却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愁绪。 “爸爸,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似乎即将蹦出胸口。 叶淮将金簪缓缓地递到叶姿面前,哑着声音道:“我们就是用缠在另一支金簪上的发丝,克隆出了你。” 犹如晴天霹雳般的话让叶姿彻底呆住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刹那间飞离了身体,悬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哪里去。她想要站起,可手脚却不听指挥,身子仿佛已经成了空壳。 耳边又传来一阵阵的声音,似是曹翰在说着什么,但她一个字都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谎?!”她急促地呼吸着,拼命地嘶叫起来。 曹翰早已预料到她会这样激动,急忙按住了她的肩膀,沉声说道:“叶姿,我知道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是被克隆出来的,但是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可能跟上千年前的一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只是巧合!”叶姿发疯般挣开,猛地站起连连倒退,直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停了下来。“爸爸,我是你的女儿!你不是说全世界都禁止克隆吗?!那我怎么可能是克隆出来的?!” 叶淮竭力想要坐起,曹翰做了个手势请他不要乱动,他只得躺在床上大口地呼吸着,片刻后才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会被追捕,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从小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爸爸!你现在却说我是克隆的……”她的身子不断发抖,眼泪夺眶而出,“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是科学试验品!” “我们没将你当成科学试验品!”叶淮痛苦道,“而且一开始,我们也根本没有想要去克隆什么东西……” 曹翰见叶淮情绪的波动越来越大,忙上前让他再呼吸氧气。趁着叶淮喘息的时候,曹翰转身道:“我和你父亲是大学校友,他学考古,而我的专业则是物理。后来我们各自再进行深造,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我们陆续认识了更多的科学界朋友……其中就包括一位思想独特的生物学家,居教授。” 叶姿背倚着墙壁,身子慢慢下沉,最终蹲在了墙角。 “我们三个人成了忘年交,居教授是个绝对的生物学痴迷者,他为了研究无性繁殖倾尽了心血。但是在一百多年前曾经有过两个国家不顾舆论反对而执意研究克隆人技术,最终克隆人与母体并存于社会,造成了很长时间的混乱。此后你也知道,每个国家都签署了承诺,确保不会再制造出克隆人。”曹翰望着叶姿,缓缓道,“我们当时还年轻,居教授在各方面都对我们帮助很大,但两年后他好像消失了一样,我们都联系不到他。再后来,我与你父亲都加入了时空穿梭计划的研究小组。” 叶姿忍着泪水,盯着他哑声道:“时空穿梭?那也是制造出来的?” “仅仅依靠我肯定无法实现,事实上c国一直在秘密进行这方面的研究。现在外太空已经被开发得差不多了,发达国家自然很希望能够在时空穿梭的问题上取得突破。”曹翰顿了顿,微微皱起眉,“当然,c国的研究所里不仅仅只针对这一问题进行探索,……说起来当时聚集了许多学者,我们只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已,所以当他们想要找人作为体验者,进行首次时光隧道试验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就被选中了。” 他说着,又转头望了望叶淮,继续道:“之所以选择你父亲一同前往,是因为想让他带回最有价值的古物,而我则作为技术人员跟随,以防发生重大失误。” 此时叶淮取下了呼吸机,疲惫地说道:“但毕竟是太过先进的探索,我们在回来时险些被卷进时空缝隙,那样的话就再也无法返回任何一个现实时代。在第二次试验的时候,就发生了严重的问题,一个年轻的科学人员从此没能回来……这个事件被当时c国的在野党探知了消息,于是加以利用,大力进行科研活动的执政党就此被迫下台,地下科研所也被关闭……” “但毕竟是c国内部的事件,所以这在外界都是保密的。”曹翰说道,“而我们第一次试验的收获,也被封存起来……除了你,叶姿。” 叶姿望着他与父亲,忽然凄惨地笑起来:“所以我始终还是属于试验的收获,就像你们藏在包里带回来的文物一样!你们觉得没有生命的东西研究得不过瘾,于是就要创造出生命来?!” “那是居教授的意思……”叶淮以低微的声音道,“我们返回科研所后,就遇到了他。原来居教授正在进行克隆人的研究……c国执政党虽然也没有反对,但每次都要求他将培育出的胚胎再进行销毁。当他看到那支金簪的时候,发现了上面缠着的发缕……于是他想到用这个来进行克隆试验,因为他还从来没有采取过年代那么久远的母本……” 这些科学名词像一把把尖刀扎进叶姿心口,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挣扎了几下,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曹翰叹了一口气:“其实当时我们也只想培育出胚胎后就销毁的,但当胚胎真的开始细胞分裂,而且越来越好之后,居教授的心动摇了。以前的克隆人技术被禁止,是因为曾经引起过混乱,母本与克隆人共存于同一社会,或者即便相隔几年,但人们对母本的记忆还存在。而你……叶姿,你则不一样,你的母本生活在古老的北辽,你就算出现在现实,也不会引发任何社会问题。” “……所以……”叶淮咳了一阵,又道,“所以居教授欺骗上级部门说胚胎被销毁,实际上却让他的儿子将胚胎偷偷带出了科研所。再后来,胚胎被植入某个代孕女子的体内。你在出生后被作为弃婴送进了孤儿院,而我则在c国科研所被关闭之后回到了m国,去孤儿院领养了你。” 叶姿听到这儿,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她自幼知道自己没有母亲,小时候也曾问过父亲,父亲则说她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就离开了家。虽然有所遗憾,但她毕竟也是有父亲有家的人,然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父母,是不是仅仅算作一个细胞分裂的产物…… 曹翰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背,低声道:“我很抱歉,其实如果这件事没有被揭露,你还是以前的叶姿,除了你的出生与众不同之外,你并不特殊。” “但是现在为什么会被揭露了?”叶姿哭着道。 “居教授在你出生时见过你,也许你会恨他……”曹翰不无遗憾地说,“但他看到你的时候有着由衷的高兴……我每次来看你之后,也会将照片带回去给他看,直到他去世。在他临终前,也对这件事存有深深的困惑,他请我们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影响你的生活。也因此,我不再去找你父亲和你,但是我们忽略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居教授的儿子。” 叶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曹翰。曹翰无奈道:“当时就是他将胚胎带出了科研所,他也是一名生物学家,可是他的成就远不如居教授。这些年他始终进行他自认为独特的研究,却得不到c国政府的支持,为此他花光了积蓄,自己的实验室负债累累。为了取得大笔的研究经费,他四处寻求外界支援,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把当年c国科研所秘密研究克隆人的事情作为情报卖给了m国有关人员。m国虽然也是大国,但在某些科技领域还比不上c国,他们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要挟c国执政党,而作为证据的你,则是他们极力想要抓到的对象。c国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把柄落在他们手里,所以最希望你彻底消失的就是他们。” 叶姿艰难地道:“那么,在我被m国的特别行动人员秘密抓捕之后,那一场时空穿越……” “是我做的。”曹翰说,“当年被迫下台的执政党在后来又再度上台,但因为以前的教训,科研所的规模大大缩小,只保留了时空穿梭这一最具有意义的研究组别。当他们知道你被m国特工抓到后,有人立即提出要将你们炸死在公路,但也有的议员觉得这样太过明显,会引来m国的质疑。我在得知这件事之后,竭力想要保全你的性命,因此我只能通过有关要员提出意见,利用时空穿梭技术使你们从现实消失。这样既没有事故的痕迹,又解决了c国的燃眉之急,最终得到了执政党的同意。” 叶姿觉得自己好像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从出生到穿越,全是在别人的安排中。先前的泪痕还在脸颊,但她现在却连哭都哭不出。 叶淮挣扎着抬起手,“叶姿,如果你在古代能过得顺利的话,我也不会请求曹翰再开启时空隧道。但我们没有想到你回到的时代恰恰是北辽,而且是最为混乱的末世……我不想让你在兵荒马乱中被杀……” “末世?”叶姿从混沌的状态中醒过神来,“为什么说是末世……” 曹翰在智能本上点击了几下,重新获取了信号的屏幕上跳出了长长的年代列表。 “如果你再晚一步回来,就要陷入北辽的覆灭了。”他不无担忧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到往事就是大段大段啊,貌似终于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谢谢大白兔的地雷手榴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末路抉择 黑暗渐渐散去,华盖峰上的积雪已被鲜血染红,从上京来的卫兵们毕竟寡不敌众,传旨官员被耶律臻的手下迫到了悬崖边,惊慌中叫道:“只要你敢伤我,上京大军很快就会到来将你们剿灭!” 耶律臻手捂着肩头的伤处,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军?”他哈哈笑道,“北辽的几十万人马现在都归我统领,南平王就算扶植了彤妃的儿子登上皇位,那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能敌得过我?” “你觉得他们没有把握会这样做吗?”从山道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耶律臻先是一怔,随后循声望去。 有个素衣少年信步而来,悠闲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来游山玩水一般。而在他身后则跟随着装束统一的精壮男子,腰间皆挎着短刀。 耶律臻心中一惊,从华盖峰底至此,沿途都有他事先安排好的卫兵把守,而这陌生少年竟能带着那么多人到了峰顶,如入无人之境。 少年负手停在山路尽头,似乎不愿踩踏到被血染红的积雪。“你也在这里。”他自顾自地朝着跌坐在地的凤羽点了点头。 耶律臻以剑撑着身子,一手直指于他,寒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微笑着告诉他:“如果你现在可以望见山下的话,你会发现你的人马四周又多了一些人,那些是上京过来的士兵。” “你是南平王派来的?!”耶律臻手心发凉。 “我怎么可能是他的手下?”少年笑了起来,轻轻一抬手,身后的随从们抽刀而上。 耶律臻带着残余的士兵扑上前去,岂料手中长剑才举起,那贯穿肩头的灼伤便使得他手臂一阵发颤。他强忍着伤痛率兵抵抗,但那少年的随从手起刀落,血溅四方,北辽官兵们虽拼死作战,终因受伤在前而落了下风,最终被斩杀殆尽。 耶律臻怒吼着挥剑砍翻围攻的几人,径直冲向那个少年,但就在快要刺到他的一瞬间,被人从身后重重按倒,手中的长剑亦摔落一边。 他在那竭力挣扎,之前几乎要送命的传旨官员却像见到救星般奔向少年,一边喜道:“多谢多谢,请问尊驾怎么称呼?” 此时始终旁观着这场变故的凤羽忽然出声道:“别过去。” 那官员还未及反应过来,只觉背后一沉,双臂也已被人擒住。“你们干什么?都是上京来的使者,为什么要抓我?!”他大喊起来。 少年悠悠道:“谁跟你说我是上京来的使者?” “还不参见新宋国君?”按着官员的大汉厉声道。 众人为之惊愕,除了凤羽。他背倚着石碑,瘫坐在渗了血痕的雪中,自从叶姿离开后,身边的喊杀似乎离得很远,远得让他听不到。 无论是上京官员还是耶律臻哪一方胜利,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刀光剑影中,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争斗,看着他们厮杀。然后,赵鸣出现了。 叶姿在出发前就与赵鸣约定,请他保证凤羽的安全,凤羽是知道这一点的。但自从赵鸣登上华盖峰后,他便觉得一切正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而去。 “你不是为了救我而来这儿的吧?”凤羽扬起下颔,望着他道。 赵鸣这才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到了他近前,弯下腰看他。“叶姿真的走了?”他不无遗憾地问道。 凤羽盯着他,道:“那么胸有成竹,你早就预谋?” “不得对圣上无礼!”近前的大汉叱道。赵鸣却一扬手,满不在乎道:“无所谓,他早就不想活了。”此时耶律臻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哑声发狠叫道:“萧凤羽!你勾结新宋,要亡我北辽!” 赵鸣笑道:“你上次说他勾结朔方靖王,这才又说他勾结新宋,他要是真有那么多本事,早就把你杀了。” 说罢,又背着双手,望着凤羽道:“怎么样,愿不愿意投诚于我?” 凤羽始终盯着他的眼睛,赵鸣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倒退一步自顾自笑着解嘲道:“干什么这样恶狠狠的?你要是也跟他们一样,我可犯不着问你这个问题。还不是看你不像他们那么愚笨,我又答应过叶姿,所以才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所以我若是不答应,你也要杀我?”凤羽冷冷道。 “你都不愿跟我同一战线了,我还留个敌人干什么?”赵鸣依旧笑盈盈的,“但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不答应的理由,北辽将你视为弃子,耶律臻将你父亲逼得一头撞死,你又不是什么忠臣义士,难道也要死守故国不走?” 凤羽紧抿着唇,过了片刻才道:“你要灭北辽?” 赵鸣蹙眉道:“那么重大的事件,在这里说不适合吧?”话音未落,但听一阵喧哗,耶律臻竟发疯般甩开旁边一人的按捺,猛地侧身抓起长剑,朝着赵鸣投掷过来。 赵鸣倏然闪身避开这一剑,旁边的壮汉已飞扑上去,抬脚踩在耶律臻背上,其中一人紧握短刀道:“圣上,要不要将他杀了?” 赵鸣还未回答,耶律臻已嘶吼道:“新宋小儿,你休想用阴谋诡计亡我北辽!这里是天神庇佑之地,上苍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赵鸣厌恶地瞥了他一眼,不顾他的喊叫,又问凤羽:“怎么样,是要做阶下囚,最后被斩首示众,还是辅佐于我,真正实现自己的才华?” 耶律臻还在疯狂大叫,传旨官员则在苦求饶命。凤羽喑哑着声音道:“我若是答应投诚,则必须去新宋吗?” “不用。”赵鸣眉梢有些喜色,“北辽现在是个乱局,还需要我们一起去平定。” 凤羽沉默片刻,终于道:“好。” ****** 一朝之间,华盖峰上的人沦为了俘虏。赵鸣在收服耶律臻之后,顺理成章地以他的性命为要挟,迫使之前还在抵御朔方的北辽大军停止了战争。朔方军队趁机攻破狼轩城等一众城镇,将战火燃到了更多的地方。 耶律臻在几次想要逃脱却无果之后,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一路上不断有俘虏不堪折磨而死去,剩下的都是胆小求饶之辈,以及答应了投诚的凤羽。 他曾问赵鸣,先前朔方靖王假托国君之名忽然发动与北辽的战争,是否也是赵鸣的安排。 少年只笑笑,没有给与明确的答案。 “但你一直想要打下北辽吧?”凤羽在途中问道,“最早我在雪山附近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带着手下混到边境一带来探底的?” 赵鸣其时正策马行进,颇为得意道:“那倒不全是,你还记得当时有人想追杀你吗?” 凤羽颔首:“与你也有关?” “那是伏罗国中的一些人想要借机迫使你父亲离开边境,因为他们想让伏罗归附我新宋。但我又得知我的边将中其实也有人参与了此事,虽然他是想壮大我朝疆域,但私下与伏罗人联络,却将我蒙在鼓里,我岂能容这样的人羽翼日益丰盈?” “那你为何要留我在身边?不怕我也对你构成威胁?”凤羽漠然看着他道。 赵鸣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你还构不成威胁。” “那我现在留下,对你还有作用?” 他摊手道:“不是说了吗,我答应过叶姿。” “你跟她交情并不深厚。”凤羽直视着他,“为什么要帮她的忙?” 赵鸣遥望天际,缓缓道:“难得遇到了一个跟我类似的人,有点怀念呢。”他转而又问凤羽,“她还会回来吗?” 凤羽的瞳仁微微一缩,脸色还是平静:“应该不会了。” “啊?”赵鸣似乎有点失望,“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回去,你难道不后悔?”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但仍默默地摇了摇头。 ****** 新宋士兵如浪潮般攻破了北辽边境,越来越多的兵力投入了这场长途奔袭的战争,战火自青芒江畔开始,逐渐蔓延开来。 赵鸣率兵北上,日益迫近上京。 南平王拥立了五皇子为新君,因新君年幼,由其代理国政。面对朔方与新宋的联合夹击,南平王下令北辽将士不要再做抵挡,力求和解之法。 然而沿途的将士皆拼死抵抗,几乎没有哪个城镇自愿投降。 在抵达北辽军事重镇勉州的时候,新宋大军动用了火炮撞车,城池仍岿然不动。僵持十日后,赵鸣下令放火焚城。烈火中,守将手持宝剑带兵冲出城门,却发现耶律臻被绑在了高高的旗杆之上。 那守将原是耶律臻一手提拔上来的,见到昔日太子满面伤痕,不禁强行勒住缰绳想要派人前去解救。已经昏迷了数天的耶律臻勉强睁开眼,望着熊熊燃烧的城池,这个北辽最引以为豪的堡垒之地,如今已是一片火海。 “保住勉州……保住北辽……”他朝着冲过来的将士们喃喃自语,随后无力地垂下了头。但在厮杀声中,他低微的声音没有人听到。 “太子殿下!”勉州将士一片哭喊。 新宋大将策马上前,指着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耶律臻,向着北辽将士们大声道:“此人为夺皇位不择手段,将本是忠臣的北胤王迫害致死!现在北胤王之子都因此看透了北辽皇族而归顺我新宋,你们这些不分忠奸的还要为耶律臻送死吗?!” 说罢,手下士兵打开战车之门,凤羽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白兔和极木的霸王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光华永恒 透明的幕墙上,各种奇怪的符号还在螺旋上升变化,叶姿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那些符号道:“这代表了我体内的基因?” 曹翰点了点头,她慢慢走上前去,试探着伸手去触碰其中的一个符号。手指才触及幕墙,那些符号就渐渐散开,好像水面起了涟漪一般。 “叶姿,虽然你现在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c国国内还有其他政党,他们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执政党的各种举动,稍有机会就会反攻。”曹翰低沉着声音道,“而且执政党内部也有不同意见,我之前来救你,是通过我的一个朋友的帮助,但这件事可能已经传达到顶层机构……” 叶姿转过身望着他:“我明白,您毕竟只是个科研人员,也没有办法真的保住我和我爸爸。” “我在想办法,试试看能不能再拜托我朋友把你送到其他的国家,但要伪造你的身份……”曹翰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姿就摇了摇头:“曹叔叔,现在科技那么先进,就算我能逃到别的国家,他们难道不能再追踪到我吗?” “那你……” 她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智能本,手指划动间,屏幕上再次出现了长长的历史事件表。“为什么关于北辽覆灭的记录那么少?我甚至只能找到皇帝的传记……” 曹翰不明白她为什么问及这个,只能说:“那是极其混乱的时代,中原大陆分割成很多国家,有的国家存在时期短暂,政权更迭很快,所以可靠的史实也不多吧……” 叶姿望着屏幕上的一行小字发着呆,曹翰看着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自从她得知自己身份以来,始终都浑浑噩噩,有时候就一直望着智能本发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姿,你父亲可能撑不了几天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他沉重地道。 她呆了一会儿,慢慢地点了点头。 ****** 地下科研所里常年亮着白色灯光,叶姿走在幽长的走廊,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她走进父亲的病房,看到叶淮静静躺在那儿,呼吸已经越来越慢。 “爸爸。”她还是那么叫着他,随后坐在了床边。 叶淮闭着眼睛,他已经昏迷了半天,叶姿叫他,他也没有反应。她望着雪白的墙壁,红着眼圈说道:“这里就是我被培植出来的地方吗?” 以前她觉得父亲总是与她很疏远,尤其是在干涉她学业选择,不准她学习生物科学的那件事上,让她伤透了心。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一直让她放弃生物学而改学艺术,或许在父亲的心里,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让她对自身产生怀疑。 父亲的两鬓已经有了不少白发,她红着眼圈握着叶淮的手,眼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床边的仪器闪烁了几下,叶淮的手微微动了动,随后吃力地睁开了眼。叶姿急忙想要按下按键叫医护人员进来,叶淮却摇摇头,虚弱道:“我只想跟你说说话……” “嗯。”叶姿含着眼泪点点头。 “我很抱歉……”叶淮吃力地说道,“一直隐瞒了你的身份……但我真的希望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其实,如果你们没有告诉我,我真的不会想到是这样。”叶姿勉强笑了笑,但笑容中充满了苦涩,“爸爸,我从来都觉得自己很普通,可是现在我却变成了一个由实验室培植出来的产品……” “别那么说,叶姿。”叶淮试图想握紧她的手,手指却分外颤抖,“人……都是由细胞分裂而来的,你也一样。只不过那个细胞稍稍和别人的不太相同……” 叶姿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有父源,即便是母本也只是基因提取,而且还是千年以前的……” “但你还是那么年轻有活力。”叶淮想要笑一下,却咳嗽了起来。“你一直是我的女儿,叶姿……”他吃力地边咳边说。 泪水流过叶姿的脸颊,叶淮勉强止住了咳嗽,喘息着道:“我之前……请曹翰帮你伪造身份……送你到地球的另一端去……” “爸爸。”叶姿望着他,道,“我跟曹叔叔说了,我不想再过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 “那你?”叶淮很是忧虑。 叶姿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带着眼泪微笑道:“我已经做好了打算,曹叔叔也答应了,您不用担心。” “是吗……”叶淮疲惫地点点头。她从口袋中取出那支金簪,道:“爸爸,虽然在北辽的那段时间里我也饱经磨难,但我很高兴的是,我遇到了一个朋友。” 叶淮看着她的眼睛,“是男孩子吗?” 叶姿点点头,随后又道:“跟我一起去雪山的人。”叶姿说到他,眼里便含着温柔,却又有掩不住的哀愁。“爸爸,我多希望你当时能回过头多停留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他了。” 叶淮似乎明白了女儿的心意,“你真的要那么做吗?” 叶姿抿着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害怕吗?”叶淮不无担心地望着她。 她深深呼吸着,道:“爸爸,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他疲惫地笑了笑,一边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边低声说道:“会……你始终是我的……女儿。” ****** 那天晚上,叶淮再度陷入了昏迷,此后他再没有醒来。叶姿一直陪在他身边,直至仪器上的数字渐渐化为0。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在医护人员拔去叶淮身上所有仪器连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曾经有过父亲身影的病房不久之后就变得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一样。曹翰来安慰她的时候,说到刚得到的消息,上层对于她的争议已经越来越大,主张保护她性命的一派明显力不从心,也许很快就要做出妥协。 “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候了。”曹翰道。 叶姿坐在病床上,呆呆地道:“我想请您再帮一个忙。” “什么?” 她说出了那个请求,曹翰很是惊讶。“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不知道。”她木然摇了摇头。 “有相关的科学家做过研究,但是他们都是通过长期服药或者其他手段来达成目标,没有这样短期强行改变的!”曹翰越说越激动,“或许这样会要了你的命!你难道是受刺激太严重了吗,叶姿!” 她的视线在泪水间渐渐模糊。“但是我没有办法……我都没有告诉我爸爸……” “我不能这样做!”曹翰气恼地走出了房间,叶姿愣了一下,随即飞奔着追了出去。 ****** 虽然曹翰觉得叶姿简直是异想天开,但在她的强烈请求之下,最终还是动摇了。“但是你这样做的话,很可能危及健康……”他颓然坐在实验室里,看着始终盯着他不放的叶姿。 “我知道这里还有很多医学方面的专家,请您帮助我,在最大限度下对我的基因进行改造。”叶姿哑声道,“否则的话,我无法再面对自己的感情。” 曹翰使劲地推了推眼镜,皱眉道:“其实即使你想动用时空穿梭机,我可以尽力把你传输到之后的某年,你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时代?” 叶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我不能把他丢在那儿,我答应过他,会回去找他的。” “萧凤羽是吗?”曹翰点开智能本,指着屏幕上的字,“你也已经看到了,根据仅存的记载,他在肇煌元年就死在了勉州城外的战乱中。” 叶姿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攥起。 曹翰为打消她的可怕念头,又加重语气道:“历史上已经有了记载的事情,我们是无法改变的。否则就是出现了悖论,这在科学上也是行不通的……肇煌元年,就是你之前离开的那个时间段,北辽的最后时代。萧凤羽他已经死了,叶姿。” 她拼命地呼吸着,屏住了即将涌出了的泪。 “就算他真的死在了那一年,我也要再去见他最后一面。”叶姿努力地笑了笑,“不然我会失信的。” ****** 时空穿梭机再度开启之前,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最后的检查。曹翰提醒叶姿:“虽然之前已经进行过多次试验,但我不能保证传送的时间和地点都精确无误。” “我只要在凤羽出事前赶到那里就可以。”叶姿认真道,“或者您就把我送回当时离去的时间与地点……” 曹翰叹了一口气,领着她走进了那间庞大的房间。空间中浮动着幽蓝色的光环,叶姿睡在了正中间的透明台子上,那些蓝光轻轻浮动,她就像在梦中一样。 “准备调整数值。”曹翰用对讲机向外面的操作人员下达命令。 “滴”的一声响,正上方亮起了无数道白色光束,叶姿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口。随着光亮越来越猛烈,她感觉自己的身下的台子似乎正变得灼热,随后,自己的四肢则像是正被什么力量托起一样,悬浮在了半空。 “倒计时开始。”曹翰按下了一个暗红色的按键。 外面的工作人员一一开始自己的工作程序,可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警报声打破了寂静。一名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匆忙奔来,手捂着肩膀,指间滴落着鲜血。“博士,外面有人冲进来了!说要搜查!” 工作人员们惊慌起来,曹翰通过耳机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情急之下按下通话键:“立即开始时空传送!” “但是程序还没有检验完毕!”一人按着屏幕急忙道。 “来不及了!”在曹翰的命令之下,所有人都按下了传送确定的按钮。悬浮在半空中的叶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觉身子一轻,仿佛凭空撤去了所有重力,随后又有一股强烈的引力将她吸往了遥远的后方。 ****** 一片雪从枝头徐徐飘下,落在了她的眉心。 她睁开眼,望到的是湛蓝的天。 如絮的白云缓缓浮在雪山上方,四周静谧安然,只在风过之时,才会从枝头岩石间偶尔坠落些许积雪。叶姿吃力地撑坐起来,在雪地中坐了许久,才适应了这种极度的温差。随后,她便奔向了那座熟悉的雪山。 手脚还是酸痛难忍,但她不顾一切地往上攀爬,直至爬上半山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当时华盖峰沿途都有北辽士兵,可是现在周围却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的身影。叶姿心头一惊,可短暂的错愕之下,她还是拼命地往山峰而去。 曹翰真的将她送回了当初离开的地方,虽然山下找不到别人,可她还是相信只要她登上峰顶,就会遇到等着自己的人。 冰雪在指间簌簌落下,她连喘息的时候也没多留给自己,竭尽全力地一步一步往上攀爬。 发丝被风吹起,迷乱了视线。在就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叶姿终于回到了山顶。远处浮云朵朵,阳光照耀着雪山,泛起刺目光芒。灰白色的石碑伫立于苍穹之下,上面的字迹依旧斑驳,可是周围空无一人。 离开时的混战似乎从不曾发生,地上的鲜血似乎从不曾存在,她的眼前依旧浮现着凤羽为她挡住刀剑的身影,但现在她却找不到他的踪迹。 叶姿奔到石碑前,仓惶地朝着四方张望。“凤羽!”她用最后一点希望喊着他的名字,然而这里依然只有连绵雪山与皑皑白云,以及卷拂起她的长发的朔风。 她瘫坐在了石碑前。 ****** 凭着想要再追寻他踪迹的一丝信念,叶姿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她在荒野艰难行进,终于在日落时分走出了雪山之域。 前方隐约有村庄的影子,她满怀希望地往那边奔去,想要探听凤羽与耶律臻他们的下落。可还没等她靠近,远处尘土飞扬,一列骑兵扬着马鞭飞驰进村,顷刻间原本还宁静的村庄中满是妇孺的惊叫声。叶姿急忙躲在道边,不多时,那群骑兵便抓着两个少女出了村庄,其后五六个村民疾奔追出,反被他们踢翻在地。那些村民皆是年老体弱之人,眼见骑兵抓着少女扬长而去,只得在后面哭喊不已。 叶姿辨不出那些士兵到底是什么来历,急忙冲上前扶起一名老者问及此事。那老者悲叹道:“我们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或许是新宋的,或许是朔方的,这些年来他们谁有空闲了就来打劫抢人,村子里已经逃得差不多干净了!” 叶姿诧异道:“这不是北辽境内吗?!为什么他们能这样长驱直入?!” 旁边一名老妇从地上爬起,抹着眼泪道:“哪里还有什么北辽,小皇帝都被新宋人抓走,留下我们这些百姓没人管!” “你说什么?”叶姿的心猛然一沉,不由急问道,“现在是哪一年了?” 老妇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竟答不出来。老翁见叶姿装扮古怪,怕是个难缠的人物,急忙答道:“照理是肇煌三年,可国君都被俘虏,这年号也算是废了……” “肇煌三年……”叶姿怔怔念了一句,本就浑浑噩噩的心好似又被重重砸中,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所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 拼命回忆在智能本上看到的历史记录,她才终于记起,北辽新君登基年号定为肇煌,而关于凤羽的记载,则只有寥寥数语。 他最终死于肇煌元年。也就是她在华盖峰离开之后的不久。她本想利用时空转换回到当初,即便无法改变历史,她也不想让凤羽独自面对战乱,最终孤单死去。 而现在,她虽然回到了华盖峰下,却已经是过去了两年有余。 叶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了那个村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选择了哪个方向,她只凭着一种本能继续不停地走,直至精疲力尽,倒在了荒野中。 醒来的时候寒星漫天,一粒粒皓白遥远,像是望着她的眼。 不知何处传来了寂寥的号角声,空空荡荡,渺然无迹。她想要继续寻找,可才试着站起,便是一阵剧烈的晕眩席卷起来,让她再一次重重跌下。 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叶姿抿紧了嘴唇,她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崩溃,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自眼角缓缓流下,滑落在乌黑的鬓边。 ****** 叶姿一直记得,她在离开凤羽之前,曾告诉过他,她会回来。 为了完成这样的承诺,她又开始了另一段征程。依照历史的记录,她去了勉州。就算,就算是这个世上再看不到他的容颜,她也想要到他最后存在过的地方去。因为那里保留着他生命的遗存,她要最大限度地接近他,哪怕是一丝呼吸的痕迹。 昔日的军事重地如今已经衰败冷清。北辽末代国君登基后就面对着新宋与朔方的入侵,新宋国君死在勉州后,朔方又趁机大举进攻,在南平王的主和强谏之下,耶律致答应与之谈和,但付出的代价是削割了大量的土地。此后新宋国内又立新君,为压制朔方而与伏罗联兵攻打北辽,不久之后耶律致被俘,而南平王反投诚成了新宋的大臣。 叶姿站在勉州城外,远处荒野空旷,前方山峦间满是碎石,土地一片焦黑。 据当地人说,当年新宋国君赵鸣便是死在这里。熊熊大火烧尽了山林,将一切夷为平地。她曾问及有没有见到萧凤羽,但北辽人对他似乎避之不及,即便是谈到的也多是含有怨恨。 有的人看不起他屈服胆怯投降于新宋,有的人埋怨他害死了赵鸣才引起更大战乱。他本是被放逐去朔方的质子,在北辽人心中占不得什么地位,更遑论此后有人将他所做之事与其在朔方居住了十年的经历相联系,认为他其实是朔方的奸细,为了摧毁北辽才回到了上京。 叶姿在听到那些议论的时候没有进行任何争辩。她只是在勉州城外的山下坐了两天两夜,随后,带走了一抔焦土。 ****** 她在荒乱的北辽流浪,从北到南,从冬到夏。 新宋、朔方与伏罗甚至其他国家的争斗还未停歇,有好几次,挥舞着旗帜的大军从远处奔过,号角声依旧凄怆幽长。这片土地上已经染尽了鲜血,就算她死在乱军中也不会有任何人留意。 可是她还是想念他,想念着他沉默安静的样子,牵挂着那个没有履行的诺言。 她怀揣着用方帕包起的那一抔焦土,觉得他就在不远处,甚至,就在她的心底。 就算有千人说他不好,可是在她心中,他就像一颗微微发着光的珍珠,曾经努力地想要照亮黑夜,纵使最终失败,依然不减光华温润。 【完】 作者有话要说:开放式结局,尝试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番外雪中古寺 彤云密布的苍穹阴郁了许久,在日暮时分缓缓飘落了一片一片的雪花。 其时距离叶姿离开勉州已经又过去了大半年,这些日子里她随着北辽遗民四处逃亡,走遍了许多曾经繁华如今荒凉的城池,有些人在战火中死去,也有些人在半路上遇到了久别的家人,他们或悲或喜,而她依旧独自漂泊。 她在勉州停留的日子里并没有找到他的坟墓,也有人说乱世中很多人都无处葬身,但叶姿却因此而相信他或许就在某处,也或许正与她一样浪迹天涯。 每到一处,她都会向人询问着关于他的消息。在旁人眼里,她或许是个因战乱而神智不清的女人。然而她却近乎偏执地不愿放弃那个念头,只要有一个人给予她希望,她都愿意相信。 她向很多人打听有没有见过那样一个少年,他有深邃的眼,清瘦的脸,和不能走路的双腿。 她也曾多次听说某处有类似的年轻人,但当她满怀憧憬地奔去寻找时,看到的只是因战乱而残废了的士兵。 但叶姿还是不愿放弃,继续着自己的征程。 ****** 纷纷扬扬的雪花卷乱了天地,叶姿顶着逆向的风在荒原前行。前方迷茫一片,看不清道路,她正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忽有寥远的钟磬之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她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在那遥远的东南方向,有一座石塔伫立于风雪之中。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她便朝着石塔的方向迤逦行去。 风雪一阵紧似一阵,叶姿费尽力气才走到石塔下,原来此处果然有个古寺。北辽繁华时佛学兴盛,随着战火的蔓延,许多寺庙都毁于一旦。眼前这间寺庙的外墙亦被烟火熏得焦黑一片,显然也是饱受战乱侵袭。叶姿原还在犹豫是否要进去请求暂歇,但听后方脚步声急,回头只见有一群难民扶老携幼地从野地而来,想必也是听到了钟磬声便寻至此处。 那些难民衣衫褴褛,在风雪中早已冻得瑟瑟发抖,才一到庙前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拍门呼救。过不多时,寺门开了半扇,两名僧人合手询问,难民们诉说无处可去的苦楚,僧人见他们可怜,便将寺门打开,让众人先进去避一避风雪。 众人感激之余一拥而入。叶姿却踟蹰着未曾跟随而去,一名老年僧人正待关门,望到这女子只穿着单薄的衣衫,默默倚着墙角站着,以为她不敢入内,便道:“女檀越,庙内有专门的厢房可容难民休息,外面天寒地冻,你是否要进来躲避风雪?” 叶姿见老僧面目慈祥,便打消顾虑,向他道了谢之后亦进入了这间古寺。寺庙地方虽不大,但绕过正殿后,叶姿惊讶地发现后院搭建了两个偌大草棚,里面皆是从各处流落在此的难民。有几名小沙弥正在为众人送上热茶,刚刚进来的那群老弱妇孺也已进了草棚之中歇脚。 老年僧人将她送至此处后便去忙碌,她站在草棚一角,望着纷乱飘舞的雪花,听着各种不同的话语,心绪甚是不宁。 一年即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甚至于在这样的境地间,她对自己的坚持竟起了怀疑。 是不是只为了一个未了的承诺而制造了虚幻的假象,用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在欺骗自己? 雪花一片一片落下,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 身后的难民们在互相询问着来自何方,试图打探家乡亲人的消息。她暂且收拾了一下低落的心情,也一如既往地向人打听起来,但众人纷纷表示未曾见过那样的年轻人,即便是有人说到类似的情形,叶姿在细问之下也会发现与凤羽有着太多的不同之处。 虽然早已习惯这样一次次的失望,她还是逐渐沉默下去,抱着双膝坐在了地上。 一个小沙弥先前正在给另一群人送热水,此时才得空挤过来,一边帮着其他僧人分发干粮,一边道:“女檀越刚才问起的人姓什么?” 叶姿一怔,急忙站起道:“他姓萧。” “哦,那就不是了。”小沙弥遗憾地摇摇头,将干粮递给了她与身边的人。 叶姿愕然道:“莫非小师傅见过跟我说的相似的人?” 小沙弥行了个礼道:“我是想到了先前见过的一个人,他不能走路,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可他不姓萧,长得也不像你说的那样。” 叶姿的心悬在半空,一路上她曾凭着别人的只言片语去寻过很多人,可每一次当有新的消息时,她还是会如此忐忑不安。 她还未及细问,另一名僧人向小沙弥道:“师弟,你说的可是前几天来过寺庙的那个年轻人?” “就是他。”小沙弥道,“我还问起他是哪里人,他却避而不答。” 叶姿焦急道:“那他叫什么?住在何处?” “他只说自己姓博,住的地方我倒曾路过看到。”小沙弥想了想道,“这个姓氏我从没听说过,倒不像是北辽人,也不像是新宋人呢,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流落到了此地。” ***** 叶姿没顾得上吃一口干粮,向僧人们问了清楚之后,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古寺。 依照小沙弥的说法,那个年轻人也不知是何时起漂泊到了距离古寺不远的山岗下,那里原本建着一个小庙供奉观音,但因连年战乱,小屋被焚毁殆尽。僧人们本想在开春后重修小庙,天气还未寒冷时,小沙弥随着方丈前去整理废墟,却见半已坍圮的废庙中住了人。 当时那个年轻人跪坐在墙角,正吃力地搬来柴草准备取暖。方丈与之交谈了一会儿,见他十分可怜,便没有让小沙弥拆掉屋棚,相反还问询年轻人是否要去寺庙避难。然而他却摇头婉言谢绝,只是恳请他们能容其在此暂留。 他说他已经漂泊太久,再也没有力气去别的地方。 小沙弥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双腿似是不能站立起来的。于是方丈便让小沙弥师兄弟两人简单地修整了小庙,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处。 因那个山岗位于古寺至城镇的必经之地,此后庙内的僧人出去化缘时便会时不时地看到那个年轻人。起先他们也会施舍给他干粮,但他只接受过几次,更多的时候是低声谢绝,只是挖着山下的野菜充饥。天气渐渐寒冷,野菜都已枯萎之后,方丈便让僧人在走过山岗时带个话去,请年轻人帮助抄录经文,以此来作为给予衣食的交换。 于是他便在这个冬季开始帮助寺庙抄写经文,用他尚算完好的右手。 他对自己的过往几乎不曾提及,僧人们不知他的家乡,不知他的年纪。他们只知道他废了双腿,脸上和手上都是伤。 …… 叶姿走在风雪中的时候,想着的都是小沙弥说的话。 凛冽的风迎面卷来,雪飘在眼里,酸涩难忍。虽然不能确定这一次是否又要白跑一次,但她还是不敢放弃每一个机会。 循着蜿蜒小路,她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那个坍圮了大半的小庙。虽然经过简单的重修,但庙门在大风中吱嘎晃动,窗户亦洞穿了几处,窗纸被吹得簌簌直飞。她站在庙门外,惴惴不安地朝着里面张望,可是里面一片漆黑,竟没有人影。 “有人在吗?”她又上前一步,扶着门框试探问道。 庙内还是寂静无声,只有风雪依旧。 她犹豫了一下,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这本就只有一个观音像,杏黄色的帷幔上满是灰尘,悬在屋梁之下,四周空空荡荡,在靠近墙角的地方堆着一层柴草,边上有一件极为普通的旧衣。 叶姿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不禁又出去四处寻找,可还是找不到那人的踪迹。 她在失望之余只得又回到了这个废弃小庙,关上了那破旧木门,点亮了佛台上的灯盏。微弱的光照亮了冷清的小庙,她缓缓走到墙角,俯身拾起那件旧衣,这才发现下面还整整齐齐地放有一方砚台与一支已经用得陈旧了的笔。 她望着那支笔,想到昔日与他在北胤王府中背书摹写之景,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阵的酸楚。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这支笔的主人究竟是谁。 悲伤之余,忽见柴草与墙壁的空隙间隐约露出了什么东西,在灯光下投映出奇怪的影子。她轻轻拨开柴草,很多奇怪的东西就展露在眼前。 都是用细绳与木枝捆扎而成的模型,有一个呈现出六角形状,下面还装有支架,用手拨动便可旋转;又有一个长方形状,顶端还系着一根绳索…… 叶姿起初怔然,继而只觉天地翻转,紧攥着那个六角模型竟瘫坐在地。 一道惊鸿从心间飞划而过,她再度猛然站起,疯了一般往庙外奔去。天已经昏暗下来了,雪纷纷扬扬下着,地上的积雪已没过了脚踝。 她辨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发足狂奔,起初是朝着山上而去,但寻至山顶空无一人,便又沿着原路返回,想再往城镇方向奔去。 就在转过山脚的时候,风雪中传来了沉缓而又有节奏的“吱嘎”之声。她站在雪中,远处的小路已被大雪覆盖,而那个身影则在朔风乱雪中渐渐隐现。 夜幕下白雪纷纷,她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是望到他坐在装有滑轮的简陋木板上,低着头,用手撑着地艰难前行。 叶姿攥着那个模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来者在停下喘息的时候抬头望到了庙前的身影,似是愣了愣,然后就停在了雪中。 她摇摇晃晃地又朝他走了几步,举起手中的模型,想开口问他,可嗓子却像被什么死死堵住了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 那个人亦同样急促地呼吸着,怔怔地坐在那儿。过了很久,他才抬起袖子拭去脸上的雪,向她道:“你回来了吗?” 积蓄已久的泪水奔涌而出,叶姿迎着风雪飞奔过去,双膝一软,便跪坐在他面前,深深地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叶姿回来之前改造了基因,就是为了后面的相逢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番外草长宁 叶姿将凤羽背回废庙之后,借着微弱的灯光才终于又真正看到了他的模样。他的左脸上有或深或浅的灼伤斑痕,眼角边尤其明显,险些就伤及了眼睛。 她无比贪婪地想要看他一次再一次,可又不忍多看他的伤痕一眼。 “是怎么伤的?”叶姿与他一同坐在柴草上,心疼地抚着他的眼角,低声问道。 “被炮火击中了。”他似是不愿让她直视,下意识地侧过了脸去。叶姿却扳过他,让他望着自己。凤羽见她呆呆坐着,眼圈红红的却不说话,便略显局促地抬手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她低眸间看到了他的右手,虽也有些细小伤痕,但还不算严重。他的手指触到叶姿眼角,她便温顺地垂下眼睫,星星点点的泪珠落到了他的指间。 因怕自己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脸颊,凤羽只轻轻在她眼角拭了一下,便想将手收回。她却握着了他的手,将之覆在自己脸上。 “会冻伤的。”凤羽小心地提醒她,叶姿却不管,反而又拉过他的左手,想让他捧着自己的脸。但他很快便将左手掩在身后,神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叶姿不由道:“凤羽,你干什么?” 他不做声。她心里有几分沉,便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子,半拧半求地让他允许自己摸摸他的左手。 他望着她,低声道:“变得很丑了,不想让你碰。” “我又不会在意这些。”她说着,趁着他没有坚定下心意的时候,悄悄伸到他袖中,想要去找他的左手。他往后躲了躲,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叶姿握住了他的手。可奇怪的是,他的手竟好像小了许多,她可以将之握在掌中,迟疑间,又细细摸了摸,心更坠了下去。 他已没了手指,手掌似乎也缺了一半。她手心发冷,怔怔地坐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凤羽的目光渐渐低沉,两人之间沉默许久,叶姿却忽而用力握了握他那残缺的手,笑盈盈地道:“没有关系呢,你本来就不是左撇子。再说,之前你一个人都可以生活到现在,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你更不用发愁没人替你收拾了。” 他本是低着视线,听到她的话,过了片刻,唇边才露出了很浅淡的笑意。他伸出右臂,默不作声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猛烈,隔着门窗都能听到风声尖啸,但废庙中却寂静一片。油灯的火摇曳了几下,凤羽侧过脸望着叶姿道:“我曾想过,要是你能回来,就算只回来一瞬,能让我再看看,我就很高兴了。” 她眼里泪光浮动,笑着说:“可是我这次回来就是再也不会走了。” 凤羽的眼中先是慢慢浮起深敛的温暖,然后唇边才有了轻浅的笑意,他用右手摸摸她的脸颊,道:“是真的吗,叶姿?” 她亲亲他的手,点了点头。“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凤羽。”她认真道,“你能陪着我一同生活下去吗?” 他有些讶然,但更多的是扑涌而来的欢喜。隔了许久,凤羽才勉强抑制着涌动的心绪,道:“好。” 她高兴地伏在他肩头,狠狠抱着他瘦削的身子,眼泪却再次滚落了下来。 ****** 油灯熄灭之前,叶姿又望到了墙角的那些用木枝做成的模型,泪眼朦胧间问道:“凤羽,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他侧过脸看了看,轻声道:“独自睡在这废庙的时候。” “我留给你的东西都丢了吗?”她拿过那个木制的长方体,知道他是凭着记忆做成了对讲机的样子。 凤羽黯然道:“全都没了。”他顿了顿,又道,“只剩我自己。” 叶姿咬着唇,想哭又想笑,拉过他的手,道:“我只要找到你就好。” “要是找不到我,你还会回到你的国家吗?”凤羽问道。 她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今年找不到,还有明年,我觉得你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所以我会一直一直找下去。” 他喉咙里涩涩的,小声道:“那你的父亲呢?” 叶姿眼里浮起一丝哀愁,缓缓道:“已经去世了……所以我现在也只剩自己了。” “以后,你身边还有我。”他拾起旧衣盖在她身上,叶姿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他掌心:“还有它。” 凤羽低头望着掌中金簪,心中又想到了姐姐,不禁道:“你说,是不是姐姐见我太孤独,就从天上派了你下来陪我呢?” 叶姿的心神一震,久久注视着金簪上的飞凤,过了很久才道:“或许是吧……” ****** 那天夜晚油灯熄灭以后,他们便躺在黑暗中慢慢地说了许久,但叶姿始终没有跟他说出关于自己来历的事情。她只是告诉他,自己回去后遭到了追杀,m967为了救她也献出了生命,而父亲则伤重而亡。 凤羽认认真真地听着,很少会问及其他。也许在他心中只要叶姿能回来就好,别的事情早已不再重要。 而在叶姿心中,那些超出他想象的事情说了只会让他徒增忧愁,又何必要说出来呢? 次日雪停之后,叶姿便带着凤羽去了那个古寺道谢,方丈等僧人见无意间帮助他两人异地重逢,自然也很是欢喜。又过了些日子,僧人们过来再次修整了废庙,于是他们便在那里留了下来。 很多时候,凤羽坐在地上看叶姿忙忙碌碌。若是以前在北胤王府时,他会觉得她烦,可现在她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收拾东西,他却只觉得热闹。 “等冬天过去后,你要练着站起来啊,凤羽。”她蹲在他面前,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脸。 “好的。”凤羽点点头,叶姿笑了起来,“你现在怎么那么听话?” 他也只是微笑,不回答。 ——只要她说的话,都是最好的。 他给寺庙抄录经文的时候,叶姿就在一边拨着柴火替他取暖。不下雪的时候,她也会跟着附近的村民上山砍柴。有一次,她还兴致勃勃地回来跟他说:“我看到有人打到一头大野猪,可以卖好多钱呢!明天开始我也要去打猎了!” 凤羽皱皱眉:“人家那是有技艺的,你什么都不懂怎么能去?” “我只抓小的,见到大的也不会去送死啊!”第二天开始果然全副武装地跟着别人去山上打猎。一连五六天她都早出晚归,不留神还摔下了山坡,回来时天色已黑,凤羽早早坐在庙门前等她。 见到她满脸是土,额头还沾着血,他便又气又急,再也不准她上山去。 “你再这样下去,什么猎物都都没找到,自己先摔得不成样子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抹伤药。 她疼着蹙起眉,“可要我今天差点就逮到一只野鸡了!” 凤羽睨了她一眼,继续给她抹药,“你现在很缺钱吗?我看到还有一些铜钱在的。” “只够再买一次米了。”叶姿说罢,便不吭声了。在凤羽的强烈要求下,她果然没再去山上,但第二天开始,她便又忙着去城里找人介绍帮佣。做活的日子里,她很少能与凤羽说话,某天好不容易提早赶回来,累得腰酸腿软,却发现凤羽却不在庙中。 叶姿有些意外,找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踪影,心中便惊慌起来。 勉强镇定了心情,想到去古寺看看他是不是去了那里。出门没走多远,便看到他又坐在带着滚轮的木板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抱着布包,正慢慢往回赶。 “怎么不说一声就自己出门了?!”她头一次朝着他大声道。 “我以为自己能早点回来的……”他不安地解释着,怀里还抱着那个布包。 “以后不准私自出去!”叶姿气得一把拉住他的手,便将他带回了废庙。等到她气消了之后,他便将那个布包递给她。 叶姿拨了拨布包,努起嘴道:“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呢。”他故意很平静地道。 叶姿打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串铜钱,用鲜红的绳子串着。她愣了愣,忽而急道:“哪里来的钱?你不会是把金簪卖掉了吧?!” “我哪有?”他俯身从佛台下摸出包裹好的金簪,“我知道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卖掉的。” “那怎么会有一串铜钱?”叶姿疑惑道。 他抬头望着她:“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最近拼命赚钱?” 叶姿的脸红了红,过了一会儿才道:“想给你做新衣服。” “身上的还没有坏,干什么要做新的?” 她支吾了一阵,捅了捅他:“你的生日快到了。” 凤羽这才明白过来,继而道:“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何必这样费力……” “怎么不重要呢?”叶姿蹲下来抱着双膝,“你快要二十二岁了。” 凤羽一哂,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二十一岁,可我在这儿过了三年,你却在你的国家只过了几天……” 叶姿皱皱眉:“是啊,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 他展开眉头,笑着道:“所以等我过了生日之后,就比你还大了。” “……最多跟我一样而已,哪里就比我大了。”叶姿嘀咕了一声,抓过他手中的铜钱,“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是怎么来的呢!” “打到了猎物,卖给了村子里的屠户。”他双手撑着地,身子微微后仰,微笑道。 “骗人。”叶姿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上山去的?” 他却道:“我又不是一点都不能动,爬到半山设下陷阱,只要躲在边上等野兽过来就好。” 她愣了愣,看着故作轻松的凤羽,微带酸楚地握着他的手:“以后不准再上山,要是野兽把你吃了怎么办!” “不会的,它们不愿吃我,又不好吃。”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 凤羽生日那天,吃了叶姿给他做的面。“你做的方法跟别人的不一样。”他慢慢吃着,像以前那样表扬她。叶姿高兴地倚在他身边,闻着香香的味道,合着眼睛微笑。 他吃的时候发现底下还藏着一个鸡蛋,便用筷子夹成两半,将大的一半夹给她。 她摇摇头:“凤羽,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鸡蛋了,这是我专门给你弄来的。” “吃不下了,面煮的太多。” 叶姿还想托辞拒绝,他已经将鸡蛋送到她唇边。她无奈之下只能吃了一口,可他还是坚持着让她将那半个鸡蛋都吃了下去。 然后他才安心去吃自己的那一半。 “好吃吗?”叶姿依旧倚着他问道。 他点点头,转过脸道:“你自己不是也吃了吗?为什么还问我?” 叶姿枕着他的手臂,懒懒道:“做给你吃的,自然是要你说好吃才可以。” 凤羽笑了笑,道:“我怎么遇到你这样好的人呢?” “因为你上辈子必定是也与我认识了很久,互相喜欢了很久。”她不害臊地道。 ****** 那夜他拥着她睡在朦胧的月光下,叶姿回来了已经有不少日子,但她从未主动与他真正欢好。 她在回到北辽之前,在短期内改造了部分基因,毕竟是经过了辐射与药物的作用,即便是曹翰也未能确定到底会对她造成怎样的损伤。而另一部分基因则还保留如前,正因如此,叶姿心中始终介怀。她与凤羽拥抱接吻,但却一直回避真正的结合。凤羽虽不知她为何这样,可也看得出她还有心事,便从未强求。 此时她倚靠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到他在轻轻地吻她的头发。 叶姿抬起头,凤羽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似是怕她不愿被自己亲近。她闭上眼睛,扬起脸接近他唇边,他才试探着碰了碰她的脸颊。 叶姿犹豫着伸出手,环在他腰间。“凤羽。”她小声叫道。 “嗯。”他觉着她似是想跟自己说什么,便侧过身子,正对着她。月光下,她可以看到他黑澈的眸子,那目光让她几乎无法回避。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叶姿谨慎地道。 “什么?”他也无端地紧张起来。 叶姿蜷起身子,小声道:“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以后可能都不会有孩子。” “……为什么?”他很是惊讶地道。 她局促地呼吸了几下,道:“因为,我回来之前,生了一场病,也吃过一些药,所以……即便有孩子也可能是不健康的……” 凤羽过了许久都没说话,叶姿的心坠得沉沉的。 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一回来的时候就跟他讲,可是当时只是觉得历尽艰难终于又见到了他,千辛万苦千言万语说不尽,只想着每天看到他,却不曾想要说这些丧气话。 而今终于说了出来,却也许忽视了他的感受。 她垂着头想要背过身去,可才一动,凤羽却是攥住了她的手。“你病得厉害吗?”他忧虑地问道。 叶姿一怔,只好点了点头。 “难怪你的脸色总是不好了。”凤羽的声音有些低沉,“为什么不早些说?” 她沉默片刻,道:“因为不希望你见到我之后还是难过……本来前些时间想说的,但又怕你知道后不高兴,就……”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那你现在还需要吃药吗?” “不用了,我带着的药,早已经吃完了。”叶姿略为不安地道。 “病已经好了?”他却似乎对此很是重视。 “……差不多了,但是……以后也许身体还会不好……”她越说越心慌,也越说越沮丧,但凤羽却轻轻地抱了抱她。“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带你去寻医。”他认真地叮嘱她。 叶姿的眼里有些热热的:“那么,孩子……” “先将你的身体养好再说。”他轻轻道,“无论有或是没有,我更在意的是你。” 她抓着他的衣襟,眼泪打了个转儿,滴滴答答地滚了下来。他却扣住她的手指,道:“今天不是应该高兴的吗?不要哭了。从此之后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姐姐了。” “你不是早就不叫我姐姐了吗?”她闷着声音道。 凤羽微微地笑了笑:“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妻子。” ****** 开春之后,他们本想在这儿继续住下去,可没过多久,战争便又开始。古寺的僧人们为了安全被迫离开了此地,临行前也叮嘱他们不要再在这儿停留。 告别了僧人们,叶姿有些迷茫地问凤羽:“我们又要继续流浪吗?” “中原去不得,附近更不能居住了。”凤羽想了想,道,“但我听说有一个地方现在很太平了,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去。” “是哪里?”叶姿讶然。 “我跟你说起过的。不过路途有些遥远,我们也许要走很久。” 她握着他的手:“你想去的地方,我就陪你一起走。” 于是她收拾了行囊,用僧人临走前送给她的一辆马车载着凤羽重新开始了旅程。战火中他们历尽艰险,跋涉过江河,翻越过山岭,也有过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刻,最终在那一年的初秋时节,抵达了那个叫做达穆朗的地方。 九月的达穆朗草原一望无垠,黛绿深青之色绵延至天边,绵绵白云下,有大片大片的金盏莲花在风中摇曳起伏,那惊心动魄如海浪一般的美,让叶姿屏住了呼吸。 远处有山峦影影绰绰,在云间半隐半现,时有飞鸟挥动翅膀掠过云端,只留下一声长鸣,便隐逸无踪。 “这里就是你母亲的故乡?”叶姿跃下马车,迎着萧萧的风。 “是的。”凤羽撩开车帘,望着无尽的草原,“也是她说过的凤凰的故乡。” ****** 他们在草原安了家。冬天的时候,凤羽给她买了两只小羊,她抱着它们取暖,看它们在帐篷里互相追逐。 “等天气好了,它们长大了,我们就有更多的小羊了。”叶姿高兴道。 与当地人熟识之后,叶姿便向妇人们学会了织线做毯的技艺。她做出的第一条毯子上,用她独有的绘画方法绘染上了一羽金凤。它自火中而生,长长的尾羽上满是烈焰之色,耀出了千万光辉。 有人想出高价买下,她却不肯,带回家送给了凤羽。 虽然撑着拐杖后,他已经可以勉强站起,但双腿在天冷的时候还是会发酸发胀,叶姿说:“留着这个给你盖腿,以后也许就不会疼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将之放在了箱子里。 来年春天,叶姿一边放着羊儿,一边陪着他在初生的草原上慢慢走。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可他还是很认真,没有半点怨言,她也一样。 草原上的小羊像绵绵云朵,飘在他身边,也飘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凤羽和叶子终于找到了安身之处,回到了母亲的故乡大草原。写到最后我就想到了里萧峰和阿朱许下的承诺,要去塞外草原放羊打猎,可惜他们最终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好在我家凤羽没有辜负读者们的期望~~~可能有的朋友会问有没有包子,但我觉得还是留点空间吧!谢谢大家一路支持!没有你们可能我半途就坚持不下去了,但始终还是要给凤羽和叶子一个相对完整的结局,这才写到了这儿~~~么么,我们有缘再见! 无谓悲伤其他小说: 不要再来招惹我 <a href="https://.xiaoshuoli./i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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