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宠》 正文 第一章 新后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国国主册立新王后,举国同贺。国主墨琚为新后设了酒宴庆祝,满朝文武都有份到场,还允许携带家眷。 大将军褚移未曾娶亲,家中亦无别的家眷,一个人赴这种无聊的酒宴又觉得十分别扭,便决定带上他的女谋士容安。 一大早,丫鬟小兮捧了给容安量身定制的新衣来,兴头头服侍她换衣裳。 湖蓝色的暗纹云锦,剪裁成中规中矩的样式,端庄秀雅,低调的奢华。衣裳穿在身上,尽显身姿婀娜。 小兮赞叹:“先生骨架子长得匀称,什么样的衣裳到了先生身上,都好看得不得了。” “你怎么不说,是将军的眼光好呢?”容安对着镜子淡然一笑。 镜子里的她也淡然一笑。美目盼兮,巧笑笑得再真心,也不会好看。脸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疤痕就像是干涸的河床,丑陋可怖。 小兮早已经习惯她的丑样子,未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脸上,“那也得身材好才衬得出衣裳的好来。不过,将军的眼光也确实是好。” “你呀,这张嘴巴是抹了蜜了吗?” “小兮说的是事实嘛。哎,对了,先生,您知道吗,新册封的王后是亡黎的那个承光公主黎桑。朝堂上为这事儿都炸开了锅,大臣们一致反对今上立她为后,但今上一意孤行,非立不可,甚而放下话,谁再敢反对,脱了官服走人便是。” 容安手上的桃木梳子啪嗒落地。 黎桑。这个名字何其耳熟。 怎能不耳熟。在她十六岁以前,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宫里的那个,不是真正的黎桑,而是她当初的婢女秦妙人。 她是黎威公最小的女儿,封号承光,以容颜佳琴艺绝学识渊而闻名九州三十七诸侯国,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美人,名声绝不亚于名震九州的墨国战神褚移。 四年前,墨琚发动战争,打着“伐无道c诛暴黎”的旗号,由大将军褚移率兵攻打黎国。腐朽动荡了几十年的黎国,顷刻土崩瓦解。 褚移进入黎宫,直言墨国主上久慕承光公主风姿,欲请回墨国一见。 她不堪受辱,拔下发间的金钗,刺毁了自己那张绝色的脸。 她的侍婢妙人站出来,李代桃僵,代替她上了前往墨国的马车。她虽不同意,却没能拦得住妙人。 且褚移明知有假,但心中实怜悯这个烈性的女子,便默认了这个错误,没有揭发,将妙人送入了宫里。 她脸伤得厉害,又拒绝褚移给她请来的大夫医治,致使一张脸终究是毁了。 现在想想,当时还是太年轻,太执拗。 后来,褚移还是将她带回了墨国。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容安,谋士。他问她:“这样,你可愿意?” 容安答了一声“好”。 她这一声“好”,委实答得艰难。褚移虽是奉了君命,但终究是亲手覆了她家国的人。她实应视他为仇人。 可黎国的覆灭,是大势所趋。她父王奢靡无度,黎国臣子也跟着走歪了路子,结果导致黎国上下民不聊生饿殍遍地。不是墨琚,不是褚移,也会是别的什么人覆灭黎国。 况,褚移,那位九州大陆三十七诸侯国无有对手的战神,她从前一直仰慕着他。 命运很爱捉弄人,择了褚移来覆灭她的家国,令她措手不及,心生绝望。 而褚移到她的面前,她已经毁了容貌,再不是那个美冠天下的女子。这更令人绝望。 再无可能在一起。 她恍恍惚惚间就答了声“好”。从此,再不是承光公主黎桑。从此,她叫容安,将在自责里苟活一世。 世间道路万千,她择的这一条,是条诛心的路。 可择了就是择了,万无再回头的道理。 四年里,褚移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无论是征战四方,还是归来在繁华乡。 她就一直低调地做着谋士。低入尘埃里一般。 往事如梦,遍是沧桑。 小兮拾起了桃木梳,问她:“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她尚有些不能回神,蹙眉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小兮道:“不就是您病着的那几天。大夫说您需要静养,不让奴婢叽叽喳喳吵您。” 容安笑笑:“也太难为了你那张小嘴巴,怎么忍来的?”顺手拿起桌上戴面纱的帽子,罩在了头上。 容貌毁了的唯一好处是,从此不用再费时费力妆容,只用面纱一遮,便可出门。 褚移候在大门外,今日特意备了马车,怕她戴着面纱不方便骑马。他一个只谙提刀杀敌的将军,能想到这样细致之处,委实不易。容安心里一阵暖意。 一路无话,顺利入宫。酒宴尚未开始,墨琚正与妙人携手进殿,众人伏地行礼。容安随大流行了礼,随褚移落座在显赫的位置上。 刚一落座,就有人来找褚移,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只好撇了容安,去处理事情了。 徒留容安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热闹的人群里。 这倒也没什么所谓。容安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她的注意力七八分在妙人身上。 妙人端庄地坐在主母位上。如今出落的越发标致。白皙的瓜子脸嫩得如同初春含苞待放的花儿,精致的妆容衬得本就不错的五官更为美艳。在今日扎堆赛脸的贵妇们的包围下依旧能艳压群芳。 可见这几年她保养的不错。侧面也可见她过的不错。 身旁主位上与妙人并肩的男子就是墨琚——墨国的国主。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样貌不错,身材也还不错,看上去至少不是被美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 传言中他的宫里储了近百位美人,数量上仅次于当今天子的一百零一位妃嫔。 可见传言未必是真,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有那么多美人,也不见得他就是个耽于美色的人。 他的城府,掩饰得很好。 妙人睨着容安这一方,纤细莹白的手中拿着一只柑橘,漫不经心剥着皮,说的话似也漫不经心:“你是褚将军府上的人?为什么要蒙面啊?不知道这样是对王上的不尊重么?” 容安愣了有一忽儿。隔着面纱四面打量,发现除了她并没有第二个蒙面的,才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面纱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略显慌乱地站起身,走到中央的地毯上,裣衽弯腰一礼,道:“小人长得丑陋,恐污了王上与王后圣目,故才以面纱遮面,还请王上和王后宽宥。” 墨琚道:“你就是褚爱卿府上的那个丑门客?我听褚移说,你读过的书比别人走的路还多,胸中的策略亦是玄妙无比,这是真的么?” 容安低着头,目光落在脚踩的地毯上,瞧着上面精美针法绣成的祥云花鸟图,笑了笑:“王上的话让小人无地自容了。小人不过是蒙褚将军不弃,在他的麾下混口饭吃,若说才能,都是些小聪明,恐怕是将军喝醉了酒才跟王上说了这么一番不着边际的醉话吧?” 墨琚一阵爽朗大笑。笑得容安心里毛毛的。笑过之后,他才道:“你竟然连这是他酒后之言也猜到,看来褚爱卿说你智慧过人,所言非虚啊。” “小人胡乱猜的。将军素日一般是不说这样夸大其词的话的,想来是醉后之言。” 墨琚的脑子想事情真是异于常人。容安应对起来不那么顺利,甚至有些慌乱。 墨琚浅淡一笑,“褚爱卿时常同孤谈起你,说你是女中翘楚,多少男儿也不及你,孤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让一向言语寡淡的褚爱卿也赞一声好。孤好几次让褚爱卿带你进宫,都被他各种理由推拒,今日总算是见到真身了。姑娘你能否同孤喝一杯?” 顿了一顿,又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他单手擎着酒爵,风流一笑,一饮而下。 有几滴酒洒在唇边,他没甚忌讳地抬衣袖欲擦,旁边莹莹玉手捏一方巾帕及时杀到,轻柔一擦,声儿如枝头黄鹂的鸣叫声婉转:“王上,慢点喝,也不怕喝醉了。” 容安谦逊有礼:“贱民叫容安。” 墨琚说的话,容安却是十之七八不信的。褚移绝不是这么爱长舌的人,更不会和他探讨她的事情,她推测这多半是他道听途说来,赖在了褚移的头上,更甚者里面可能还有他自己的编纂。 妙人正将剥好的柑橘递进墨琚的口中,笑意绵绵:“甜不甜?” “阿黎剥的,自然是甜的。” 阿黎。阿黎。 两个字入耳,仿佛冻结了时光一般。 一眼看过去,隔着薄薄的如冰般的四年时光,对面是巍峨奢华的黎王宫。也是这样热闹的一场酒宴。 只是物是人非。彼时全是她的家人,没有外臣,她身着华贵的宫装,未施粉黛,听父王唤她一声阿黎,她迤逦走过去,落坐在父王的身边,从容接受着哥哥姐姐们嫉妒羡慕恨的眼风的洗礼。 万千宠爱。万千荣光。 连空气里都充斥着奢靡的快乐。 然,薄冰一击即碎。 瞬间变幻成褚移攻进王宫那一日,王宫的人吵吵嚷嚷乱作一团,大厦倾颓,墨国的铁骑从城外一拥而入,没流什么血,百姓也并没怎么慌乱,除了王宫,一切竟那么井然有序。 黎国葬送在褚移的翼章刀下。 那样窝囊。 “容安,王上赐酒呢,还不快接着。”妙人的声音落入耳中,那么不真实。 “容安?容姑娘?”墨琚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敢藐视君威!将她的面纱摘了,本王后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物敢摆这样大的谱!” 墨琚在一旁劝慰:“阿黎,算了算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妙人娇滴滴地撒娇:“王上,臣妾只是看不过她这样藐视您。若是臣子们都效仿她,礼法何在?王威何在?” 下面的臣子和臣子家眷们也有些坐不住了,开始议论纷纷。 嘈乱的声音在耳边响成一团,容安在这种时候,乱了方寸。回过神来时,晓得已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脸上一凉,两名侍婢已经将她覆脸的面纱一把掀开,不知谁将她猛推一把,她被推倒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安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地上虽铺了厚厚的地毯,还是将容安的手蹭破了一点皮。有血丝渗出来,弄脏了地毯。 这点疼并没什么所谓。有所谓的是周围传来哄笑声和唾弃声。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丑陋的脸。 说不上心里是自卑还是胆怯。她以前其实并不怕别人的嘲笑,现在也未必怕。只是心里如死灰一般凉。 “啊!吓死人了,快把她带出去。” 妙人跌落在墨琚的怀里,仓惶失措地喊出声,容安却听得出仓惶失措里是掩饰不去的伪装。 侍婢一左一右将容安架起来,拖着她往外走。 侍婢的手重,捏得她的胳膊生疼。她反而镇定了。重重拂开两名侍婢的手,站得像以前在黎王宫时那般端庄,淡声说话的时候姿态亦是像以前一样高傲:“不必劳烦了,我自己会走。” 容安转回头,朝着墨琚和妙人行了个弯腰礼,道:“惊扰了王上和王后,是贱民之过,贱民这就告退。”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在一片的唾弃声里,容安挺胸抬头,就像过去走在黎国的土地上一般。 她想,虽然她的容颜不再,但她的尊严还在,虽经历了丧权辱国的痛楚,她却一向将它们护得很好。 “容安。” 墨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容安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墨琚的话不太顺畅:“那个,容安,其实,你的脸也没有那么不堪入目,王后没见过世面,你别见怪。” 他这一句安慰的话,不知是真心还是讽刺。在容安听来,即便是讽刺,也没什么。 容安淡漠地回应他:“贱民不敢,谢王上的安慰。” 容安不知那夜是怎样回到的大将军府。 马车颠簸,大半个时辰的路,她一直在起伏颠簸里懵懂迷糊。 当年她被褚移带走,妙人是知道的。她毁容,妙人也是亲历的。换言之,妙人是知道她是黎桑的。 一起患难与共过,可她为什么还要为难羞辱于她?她想不明白。 但有一样,她是明了的。妙人她再也不是那个舍身救她的妙人。 有意识的时候,容安发觉自己爬上了大将军府最高的拾星楼楼顶,躺在楼顶数星星。 满天繁星,清澈却冷寒。容安心里虽觉悲苦,眼睛里却没有泪。 良久,褚移的声音在容安的头顶响起:“对不起,不该带你赴宴。我以为,让你看看她现在过的很好的样子,至少你会安心点。没想到,她已经不是”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轻。 妙人已经不是当年忠心护主的那个妙人,可她容安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承光公主。 容安本不欲说什么,四脚朝天躺着一动没动,嘴巴却鬼使神差地道:“将军有心了,多谢将军。”尾音里竟带出浓浓的湿意,像是哭过了一般。 头顶上的人沉默了有一会儿,声音放得更低:“你,哭了?这算是在和本将军使小性儿么?” 容安抹了一把脸,想说一句今晚的露水真他娘的大,把脸都露湿了,想想还是算了,这样此地无银的做法没得惹人笑话。 褚移今晚说话的方式怪怪的,他素日从不这样软着声说话,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他甚至很少和我说话。 容安沉默了一阵,坐起身,扭头看着褚移挡在她面前的半截白袍,问:“将军今天吃错药了?” “”褚移居高临下瞧着她,气得没说上话来。 “既是没吃错药,这个时间了,该回去洗洗睡了。”容安举头望了望满天繁星,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绕过褚移,打算先他一步下去洗洗睡了。 衣袖被褚移扥住。容安疑惑回头:“将军还有事?” 褚移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话,抿着薄薄的唇瓣,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听说你师从叔平先生,琴学的尤其好,不如,你弹奏一曲吧。” 容安瞧着他,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了一把七弦琴。她抽着嘴角:“你的意思莫不是想借此琴纾解一下我郁结的心情?” 诚然,她不会蠢到以为他要弹琴给她听。他那双满是茧子的手,只拿得起沉重的翼章刀,但拨不转轻巧的七弦琴的。 褚移的表情告诉她,她猜对了。 容安十分无语,“将军,是我今天在宫里受了委屈,又不是别的什么人受了委屈,您确定要让我弹琴给您听,而不是让别人弹琴给我听么?” 这么多年了,她在着急的时候,说话不经意依然会带出曾经的公主做派,就算着意去改,也不能完全改掉。褚移瞧着她,竟然略有怔愣,道:“我不会弹琴,不过,可以舞刀给你看。” “” 褚移竟会有这样的兴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琴音刀影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天上有繁星点点,一闪一闪亮晶晶,楼顶只有他们两人,白的衣袍和湖蓝的裙角纠缠在一起,夜风轻柔的拂着发丝,低低的虫鸣时断时续,此情此景,它真是叫人技痒。 容安轻咳一声,退了回来一小步:“许多年没摸过琴了,也不知道手艺还在不在,若是弹的不好,将军不要笑话。” 容安不过是客套一句,褚移却很认真地道:“不笑你就是。” 天生不适合说话的人。难为他个榆木脑袋怎么想起来要她弹琴的。 容安抽着嘴角接过琴,找了个看着顺眼的位置安放好了,盘膝而坐,顺手拨了两下琴弦试音。琴音铮淙,是把好琴。 她并没指望看褚移舞刀,他那把闻名天下的翼章刀,是染了血的凶器,只合上阵杀敌,在这样气氛柔软的夏夜,拔出来就未免太煞风景。 但看他将透着彻骨寒气的刀拔出了鞘,横在眼眉处观瞧,一副你不让我舞我也要舞的姿态,容安本没什么兴趣的心竟然有些雀跃期待。 指尖轻动,乐曲顺着丝弦流淌,是不甚应景却很应翼章刀的《傀山夜行》。 乐曲源于一段悲怆的历史。 大约四五十年前,在傀山发生过一场战争,是墨国和傀山以北的启国争夺傀山所有权的战争,那时启国是入侵者,墨国是受害者。 战斗很激烈,墨国将士以死相搏,最终十成有九成九都埋骨傀山。有一位倒霉的墨国乐师恰好在那时经过那个地方见识了那场战争,后来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的乐师一直心有戚戚,这些戚戚后来经由乐师的手就化成了音符流传了下来。如今成了墨国的国乐。 是首铿锵的曲子。 显然,容安是特意在配合褚移的翼章刀。不能想象若是褚移舞着大刀她却弹一首烟雨般的小调是一种什么样的离奇景象。当然,也不能指望褚移将百斤重的翼章刀舞成软绵绵的花拳绣刀。 夜空里翼章刀明晃晃的寒光彷如天上的流星坠落,星光纵横交错织成网状,有疾风从星光的网里透出来,带着雷鸣般的呼啸之声,卷动空气如漩涡激流般涌动,到容安面前时却又蓦然一收,只轻轻扬起她的发丝和衣袂。 谁说褚移只懂得提刀上马杀人?风流起来,这不是也很有作派? 风拂在脸上是清爽的,容安心情变得很好。离开黎国之后从没这么放松过,就连脸上的伤疤也不甚在意了。 虽然以前在褚移面前她也经常不带面纱,但终究是心境不一样。 这是褚移第一次在她面前“舞”刀,也可能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舞”刀。他的刀向来是用来割人的脑袋的,连个花哨架势也不大用,更遑论“舞”。 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过去的。关于这一夜的记忆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清澈夜空里星光烁烁,风儿温温,刀光疾如电光,琴声荡气回肠。模糊的是褚移冷俊又温润的模样和容安无法碰触的微妙心情。 这件事过去不久,前黎国的南疆厉州发生暴乱,比邻的艾衣国趁机攻打过来,大批的军队进入南疆烧杀抢掠,褚移被墨琚点将,率兵前去解围。 临走时褚移没有带容安。 从前上战场他从不吝啬带着她,因她确能在战略战术上给予他独到的见解和帮助,这一次大概因为战场在前黎,所以才没有带上她吧。容安想。 其实他想多了,战场在前黎还是在后郑的,于她没什么分别。 黎国灭国,江山更迭,大势所趋,她当初既没有壮烈殉国,现在再说什么无法接受的话,未免假惺惺。虽然心里的确是难过的。可那些难过已经纯粹是难过而已。 七月初九出征,容安到城门给褚移践行,恰遇墨琚同他的王后也来给褚移践行。 容安站在褚移身边,眼看躲不过对面便服出行的国主夫妇,只能弯腰裣衽拜下去:“王上安好,黎王后安好。” 墨琚一袭玄色锦服,衬得身形伟岸姿态风流,略一抬手虚扶:“容姑娘不必多礼。容姑娘也是来送行?” 容安点头应是。心里却犯嘀咕,他竟然知道她是来送行而不是伴褚移出征。 褚移向墨琚与妙人行过礼,继续同容安说先前没有说完的话:“我不在的日子,府中一应事务就拜托你了。你晓得,也没什么繁琐的事情,你若是懒得管,就交给管家,让丫鬟小兮多陪你去花园逛逛,别老闷在房间里。” 他修长手指忽然抬起来,看姿势,是想替她抿一抿耳发,但苦于她戴了面纱,他的手便停在耳鬓处上下不得,即便只是这样,容安也被他这个突兀的动作吓到了,不经意地缩了缩身子。 褚移尴尬地放下手,温声道:“听闻南疆药王谷有一种药,对于去除疤痕有特效,待我打完仗,顺便去药王谷给你求这味药回来。” 容安谢过他,淡淡道:“这个样子已经习惯了,将军不必辛苦跑一趟。愿将军早日凯旋。” 褚移点头:“嗯,我会的。” 墨琚同褚移有正事交代,容安和妙人避嫌,往远处一株柳树下略站了站。 妙人的一双秋水妙目紧紧盯着容安,蓦然一声冷笑,道:“已经丑陋成这个样子,没想到还是能把褚移迷得团团转,容姑娘端的好手段。” 容安本想着应向她澄清和褚移的关系,但看着她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她忽然不想说给妙人听她和褚移只是主子与门客的关系。 虽然,在褚移那里,她们就是这种单纯的关系。 容安浅淡一笑,说:“黎王后初初上位,宫中一应事务全落在王后双肩,王后想必是很忙,小人这点小事就不劳王后挂心了。” 妙人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却也不能奈她何,只能朝她撂狠话:“容姑娘,这里是墨国,可不是那个已经灭亡了的黎国,而我,是墨国国主的王后,母仪整个墨国江山,你是不是说话给本宫客气点!” 容安半分不相让:“王后觉得我说话不够客气么?可能王后忘了在黎国时我是怎么说话行事的了。要不要我给王后提个醒?” 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一般,蓦然清明。 她终于明白,国破的那一天,那个从人群里跑出来为了救她不惜以性命相搏的女子,原来不过是要以她为跳板,跳到这墨国的王宫里来,从此改变一生的命运。 真是机关算尽,可笑她还将她当作自己的恩人,心心念念要还她的救命之恩。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妙人忽然没有了下文。 容安冷笑一声。想是妙人已经想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倘或容安从前的身份被揭发出来,最倒霉的不会是她容安,而是她秦妙人。 妙人她一向聪慧,最晓得趋吉避凶。 “容安,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以本王后现在的身份地位,要弄死你简直比弄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妙人苍白着一张脸,探手死死扼住了容安的喉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送别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冷笑出声:“不要乱来?这话本应是我来劝诫王后的。王后现在位高权重,可不要和我一个寄人篱下的蝼蚁一般见识。” 妙人的脸被气得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往日能言善辩的一张嘴张了几张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容安被她捏得几乎要窒息,眼梢瞧见墨琚送完了褚移和大军,正往这边走来,从喉间生挤出一句:“王上来了,还不放手?” 妙人不甘地放开了手。 容安忍着喉间的不适,脸上忙拿捏出个浅浅的笑来,远远朝着墨琚微微一礼:“王上。” 事后想想,这个笑拿捏的实在没必要,蒙着面纱,又隔了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笑得再欢实墨琚他也看不见。 妙人一张脸立时笑得春花般灿烂,迎了上去:“王上。” 墨琚款步而来,一笑:“二位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妙人抢着道:“在说褚将军的事呢,容姑娘说褚将军有勇有谋,有褚将军在,这回定然能将艾衣国打得落花流水。” 说瞎话都睁着眼,看来她的聪慧又回来了。 墨琚走上来,握住妙人的一只手,温柔一笑,目光转而落在容安身上,道:“阿黎在墨国没什么朋友,容姑娘既然与阿黎这么谈得来,那就拜托容姑娘以后多多进宫陪阿黎说说话。” 容安违心地应了一声是,心里想这位墨国的王脑子构造果然不同于常人,这样异想天开的事也能想得出来。妙人怎么可能想她进宫陪她说话,她躲她还来不及。 事实却证明,想错的是容安。 妙人几乎挂在墨琚身上,笑吟吟道:“后日就是臣妾的生辰,王上,不如邀请容姑娘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吧,褚将军出征她一个人呆在府中也是闷得慌。” 容安瞪着妙人。隔一层面纱,她自然想怎么瞪就怎么瞪,不必顾忌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王和王后还是低入尘埃的乞丐。戴了四年面纱,今天意外发现戴面纱除了遮丑之外,还有这样一个好处。真是意外之喜。 “邀请哪位客人赴宴,自然是你来做主。”墨琚也挂在妙人身上。他二位分不出来谁挂在谁身上。真是郎情妾意缠绵又缠绵。 妙人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本宫就不再给你下帖子了,届时你可别忘记赴宴。” 容安只得道:“是,谨遵王后之命。” 褚移远去的大军带起尘烟滚滚,还未在视线里消失,容安就要进宫去赴宴了。所谓宴无好宴,容安想,不晓得褚移回来时还能不能见到她。 妙人的生辰是后日,七月十一。 这其实是前黎国公主黎桑的生辰。也就是她容安的生辰。妙人既然霸占了她的身份,这生辰,自然也是霸占了她的。 自从黎国灭国,容安便再没有过过生辰,如今她终于晓得,都是妙人替她过了。倒没亏待了这个身份。 生辰这日,小兮一早送来一碗长寿面,说是大将军临行前吩咐的。 褚移竟然知道她生辰她并不意外。毕竟过去她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除了她的容貌她父王一向保护的好,没有让一张画像流落在外,其它事关她的,皆不是什么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生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她意外的是,褚移竟然给她过生辰。他那样冷漠的人,何曾将别人放在心上过。 小兮还说,将军本来准备了一样礼物,但走得匆忙,不能亲手在生辰这一天交给她,只能假小兮之手给她。 她十分好奇这礼物是什么。一个只会拿翼章刀上阵杀敌的将军送给她的礼物,会是什么? 不过幸好,礼物不是什么刀剑之类的利器,而是一把七弦琴,正是那夜拾星楼楼顶容安弹奏过的那把琴。 诚然,这个礼物容安很喜欢,但褚移的心思真是叫人摸不透,饶是她这种在深宫里长大c见识过太多人心的姑娘,也不能猜透褚大将军是基于何种想法才送她这样珍贵的礼物的。 她想,自己这样丑,又这样桀骜不驯,还是个亡国的祸水。他理该像以前在黎国时一样将她踩在脚底的。 或许是那一晚那一曲《傀山夜行》打动了他?早知道一首曲子就能打动他,她想,应该一来墨国就找机会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要弹给他听的。 真是令人扼腕的错过。 吃了几筷子长寿面,宫里便派了马车来接,容安搁了碗筷,换了身颜色略喜庆些的衣裳,将素日戴的面纱帽子罩在头上,吩咐小兮若她回来晚了代为照看她养的哈巴狗小桑,这才上了宫里来的马车。 小桑是她四年前来墨国的路上捡到的流浪狗,因见它当时与自己的形容处境十分相似,才决意收养的。名字是她过去的名字,也算是对过去的自己的一番纪念。和黎王后妙人如今的名字重名,实非她故意。 大将军府离王宫不远不近,进宫时不过辰时初,赶上了吃一碗妙人的长寿面。容安正好没吃饱,妙人谦让,她便实心眼的没有推迟。 没想到妙人胆子够大,竟在面中下了巴豆粉,面没吃上一半容安便开始没完没了跑茅厕。 这怨不得妙人心狠手辣,只能怪容安自己粗心大意不知道防备。深宫本就是尔虞我诈的地方,她不过离开宫门短短四年,就忘了它的残酷险恶。 容安倒是十分欣赏妙人这种性子,为了想要的,不折手段。只是手段还不够利落,留了祸根,今日若她不死,来日说不得要连本带利还回去。 最后一次去茅厕,容安虚脱得连站都站不稳,扶着一株合欢花树喘息,远远瞧见下朝归来的墨琚往妙人的承光殿而去,心里想着真是天都助她,墨琚去承光殿那么多条路,偏偏就走了她走的这一条。 容安倾尽全力,挪步到墨琚必经的路上,华丽丽“晕倒了”。 结果,自然是如她所料,墨琚发现了她,让人把她弄进了承光殿,宣太医给她诊脉。 太医诊出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腹泻,查问她吃过的东西,发现进宫前和进宫后各用过一碗面,宫里的这碗和黎王后黎桑的一样,黎王后的没事,她的自然也没事。 结果就是,大家都断定她在大将军府吃的那碗面有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宫斗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和她的预测并无二致,妙人自然不会让她抓住她的把柄。 容安“醒”来,懵然地望着一屋子的人,忙推说:“我是吃了剩面才将自己搞成这样,不关王后的事。” 谁也没说过关王后的事。 但在大家眼中,她“昏着”是听不见别人说什么的。宫里的人,都人精儿似的。这话说出来,有脑子的人就会想到有两种可能,一,可能是她要搞事情,借机要诬赖王后;二,可能是王后搞事情,只是做的很巧妙,没被人发现,但被她知道了,她在暗示大家。 毕竟,她是褚移的谋士,没人会当她是无脑的傻子尽说傻话。 大家有点脑子的就会再想一想,她一个丑陋的毁容之人,实在没什么理由搞事,将自己陷入到一段必输的争斗里,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一种,黎王后妙人在搞事情。 但黎王后为什么要搞她,也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没有也无所谓,黎王后不久前不是就大庭广众下让她出丑过么?说不定,黎王后与她之间是有什么过节呢。 其实别人能想到哪一层容安并不关心,她只关心墨琚能想到哪一层。 墨琚倘或脑子没进水没被门挤过什么的,就该想想她和他的王后之间为什么不那么和谐。只要他存了疑心,必然会想去搞清楚原委。 这就是容安的算计。成长于尔虞我诈的深宫,她也绝不是什么会任人欺凌的善类。 诚然,她这小小的离间计,对妙人根本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墨琚看样子爱她至深,不会因为这点疑心就变了心。 而她也没想伤害妙人,她不过是想给妙人点警告,别选错了人做对手。她要小心提防的,是深宫里那些觊觎王后位的女人们,而不是她这个已是半残之躯早生了遁世之心的人。 墨琚的表现却让容安瞧不出什么端倪。 他安慰了她几句,又问还能不能参加宫宴。容安自然说不能。于是,他带着妙人及一众嫔妃去了摆在紫竹园的酒宴上继续作乐,留容安在承光殿养病恢复体力。 墨琚携王后刚走没多久,承光殿就迎来了他的如夫人,自报家门姓李名箬。 容安晓得她。待在如夫人位置上已五年又六个月,三年前墨琚前正室文王后过世,本来最有希望被扶正的人选中她占其一,结果没干得过妙人,如今仍是憋屈的如夫人。 “听闻姑娘是褚将军的谋士,在战场上曾多次为褚将军出谋划策,实乃是巾帼英雄。令人佩服得紧。” 以容安的角度看,李氏如夫人的样貌称得上倾国倾城不比妙人差到哪儿,被妙人抢得先机就只能说明这位的手段不及妙人。 但无论李箬是什么样的人也与她毫不相干,她不想也不会涉入这宫廷的争斗。 容安淡淡笑着,道:“李夫人过奖,将军抬举,赏小人一口饭吃罢了,哪里敢班门弄斧给将军出谋划策,都是外面以讹传讹,渐渐传的不像话了。倒是李夫人,此时此刻不是应该去给黎王后去祝寿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琴箫合奏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本意是要催她走,不想听李箬说什么,李箬却满不在意的道:“不过是个生辰宴,本夫人不想去便不去。去了也不过是看黎桑谄媚邀宠,她惯会狐媚子迷惑王上。” 她低眉看着容安。容安戴着面纱,也不晓得她瞧个什么劲,只听她继续道:“黎桑那个狐媚子,上次宫宴那样羞辱姑娘,姑娘竟一点也不生气么?姑娘果然是大度,这事换了谁怕也过不去。” 容安淡然道:“我因这副容貌被羞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了。倒是怪不得黎王后,原是我长得吓人。” “姑娘身世也是蛮可怜的。别人把持不住倒也罢了,可是黎桑,她作为母仪一国的王后,竟然是这般没有气度和见识,真是枉为墨国王后。” 话再说下去,怕是要生出祸端。容安猛不丁撩起了面纱。李箬惊吓得一颤,从床沿跌落到地上。 容安却是轻声一笑,道:“抱歉,吓到夫人了。” “你你”仅说出两个字,李箬便被丫鬟搀着跌跌撞撞逃出了承光殿。 容安无奈地抚着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脸,撇嘴冷冷笑了笑。 容安这一闹肚子,竟虚脱得直到晚上还没有恢复体力,墨琚和妙人宴罢归来,见她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留她在宫中留宿。 虽然这不合规矩,但她也没力气强行出宫,只能按他们说的办。 宫女们都不敢近身伺候,倒是妙人,亲自端了煮得香甜软糯的粥来喂她,当着墨琚的面,还特意将她的面纱拂开,以便于喂她喝粥。 妙人实在多此一举。 这世上除了褚移和她,没有人不害怕她这张脸,墨琚,虽然没有表现得很害怕,但也绝不至于喜欢上她这张丑脸吧?她又何必再让他看一遍,徒使他再受一次惊吓。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容安一边谦恭:“有劳王后了。小人不敢当。”一边心安理得吃她喂过来的粥。 什么时候她也变成这样矫情的人了。真是连自己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墨琚站在床尾,远远的瞥着她,眸光如隔了薄雾,令她看不清晰。但她想,应当是嫌弃和躲避吧。 见惯了美人美景的一国君王没有吓得立即退避三舍,她已经十分感激了。 “多谢王后。”一碗粥下肚,容安诚心诚意道了声谢,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妙人不再是她的侍婢,这个谢字还是需要说的。 墨琚笑道:“阿黎从不曾对谁这样细致过,看来容姑娘果然是和阿黎投缘。”状若无意地问道:“容姑娘是哪里人士?可是阿黎的同乡?” 容安顺口胡诌:“不记得了。当年为褚将军所救之时,据说是在墨国南方的苏古河岸边,也不晓得脸上是为什么伤成这样,头也受了伤,很多事情都已经想不起来,若不是褚将军肯出手相救,可能已经死了多年了。” 妙人眼波在她脸上一过,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如今她也是不大能看懂妙人了。 “你很幸运,褚移并不常常救人。杀人的事他倒常常干。”墨琚清爽一笑,“不过,褚移也是挺幸运,不救人则已,一救还是位女军师。” “我这个女军师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她脑子里忽然想起国破那一日,数万被俘虏的黎国士兵和百姓们唱着“月儿弯弯照故乡,故乡的山茶花已开放,我却再不能回家乡,梦里不闻山茶花儿香”,歌声悲戚,王宫里的王室成员和大臣们却举着降旗祈求褚移能放他们一马,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为将亡的黎国誓死一战的。 容安眸光定定,看着一侧帐子上银红色的帘勾,神色黯然:“都是些小聪明罢了。” 妙人娇俏一笑,眼波流转在墨琚身上:“容姑娘若是我们黎国人,当年我们黎国可未必就败给你们墨国,我也不至于沦落到你们墨国王宫和那么一大群女人争宠。” 对于这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得懂的挖苦,容安无言以对。 可这对于墨琚来说,这得算得上大逆不道的话。 容安等着看他怎样发落妙人。 出乎容安的意料,墨琚却非但没有生气,还跟着添油加醋:“你这么说的话,等褚移凯旋,倒是要找一天让他二位切磋一下哪个更厉害。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容姑娘是黎国人,你父亲黎旭那个老头儿也不会允许她上朝堂参政议政的吧?” “那个笨老头。”妙人笑,“可不是么,当年臣妾写了一卷《谏威公十二言》,夹在臣子们的卷宗里呈上去,老头儿倒是很喜欢,可后来知道是臣妾写的,就给垫桌子腿了。后来不知怎么到了太宰左鸣手上,左鸣竟偷了卷宗来墨国投靠。说起来,左鸣现在是亚卿吧?” 容安摸索着将头纱戴上,妙人不解的道:“这是要做什么?” “如厕。”容安表面十分淡定。纵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半分也未带出。她的父亲确然笨些c荒唐些,但这话从妙人嘴里听见,她还是十分不舒服。 卷宗是她写的。那些国策也是她提出来的。左鸣盗走,投靠墨国,是她人生痛事之一。 唯一可值得欣慰的是,墨琚没有让那些国策被灰尘掩埋,一项一项都给落实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说错话惹容姑娘不高兴了呢。”妙人嘴角带笑。 墨琚关切地道:“怎么,身体还没有好吗?” 容安顺口一诌:“不,只是吃撑着了而已。” 在妙人和墨琚抽搐的眼风里,容安挪动软绵绵的双腿,脚步虚浮却很从容地走出了承光殿。 有小宫女被妙人授意跟着容安出来,大约不大敢靠近她,若即若离的,“随侍”在她身后丈远。 容安装模作样去便所转悠了一圈出来,迎面吩咐小宫女:“闷了一天了,在外面吹吹风,你自便吧。” 小宫女略显慌乱,慌乱之后,便规规矩矩站在了一株夹竹桃下侯着。 夜幕低垂,星子温柔,晚风清凉,夹竹桃花开的正好。御花园小景甚是风流,容安坐在离小宫女不远的另一株夹竹桃下的石凳上小憩。 不知为何墨国宫里栽了这么多夹竹桃,这种花开得虽娇嫩鲜艳,气味却委实不大好闻,且又是含有剧毒的,照理本不应出现在王宫这种地方,她的父王以前为避免妾室们因争宠而利用它自相残杀,就曾下令宫廷里不许种植包含这种在内的各种毒草毒花。 容安想,这大概说明墨琚的喜好亦是不同常人。 但她父王的妾室们年年都有非正常死亡,却没有听说过墨琚的妾室们有非正常死亡的。 由此可见,害不害人和手边上有没有毒花毒草并没有太大关系,如果一个人想弄死另一个人,即使只有一双手,也是能想办法办到的。由此也可见墨琚在治理后宫这方面和治理国家一般拥有非常手段。 唯一令人不能理解的是,他这样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居然被妙人迷得神魂颠倒,连个真假公主都辨别不出来。 呆坐了片时,耳边缥缥缈缈一阵乐声,容安辨出是谁在用笛子吹奏名曲《梨花落》。 吹奏之人技艺非凡,连一个音节都不曾错,原本十分忧伤哀婉的曲子,竟被这人演绎成淡远清丽的风格,容安本是不甚喜欢《梨花落》这种哀伤的曲子,这人的这种演绎方法倒是深得她心。 墨宫里竟藏了这样的高手乐师,容安心里不由生出好奇来。出于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的心理,她决定认识一下这位吹笛高手。 容安朝小宫女招招手,问她:“晓得是谁在吹笛子吗?” 小宫女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哪位宫廷乐师在给王后贺寿吧。” 容安心说,吹奏这样的曲子贺寿,这乐师是缺心眼儿么。但显然小宫女是个音盲,听不出这曲子是个什么曲子,所以也不能怪她有此猜想。 不管是为何吹奏这个曲子,敢在大喜的日子里吹奏这个曲子,就更令人想要见识一下这个人。容安一向是想到便做到的人,脑子里这样想,脚就循着乐声走了过去。 乐声源自承光殿中一方碧湖的凉亭里,隔着一段粼粼水光,只能瞧见那人的背影,白衣飘飘,身姿秀挺高大,是个男子的身形。 水光人影,仙气十足,令人一瞬忘记了身在污浊的宫廷内院。 去到凉亭的唯一办法是乘湖边的一叶轻舟摆渡过去,现如今这叶轻舟已被男子泊在湖心亭边上,容安并不敢在这种地方贸然招呼人,只能罢了摆渡过去的心思。 但着实抓心挠肝的欲罢不能。 急了一阵,容安忽然想起随身带着的她父王在她小时候赐她的洞箫,心花一时怒放开来,急忙从腰间的丝袋子里将宝贝洞箫解放了出来。 大将军府素来没有人附庸风雅玩乐器,战场上也不会有人搞什么演奏,容安最常呆的这两个地方都不能给她机会奏上一曲。然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亡黎的承光公主是个乐痴,听见好的乐曲就迈不动步子。 洞箫贴在唇上,轻易便合上了笛子的节奏。 舒缓柔和的箫声丝毫不差地配合着笛声演绎出他的风格。容安看见亭子里的人明显地背影一僵,晓得他是听懂了她的箫声,心里便略有些小喜悦。 容安在做公主时,曾有幸得了个机会去到九州的政治文化中心c帝都伏遥城给九州天子演奏,得天子一句评语:“宛如天籁之音。”她虽并非是个爱慕这些虚名的人,但于音乐上的造诣,确实是敢说还算入得了方家之耳的。 一路配合着亭子里的人吹奏完整首《梨花落》,容安心满意足的收起洞箫,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看看一天星子悬在澄澈天幕,戌时已过。正欲转身离去,却见亭子里的人已转过身来。 借着些微星光,容安看见,亭子里白衣墨发谪仙般的吹笛人,竟是墨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君心难测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真是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僵硬的面部表情实已证明她此时尴尬又慌乱的心情。 墨琚乘着舟子摆渡过来,容安干巴巴地打招呼:“王上,原来是您。扰了您的雅兴,容安该死。” 墨琚站在舟子上,舟子浮在碧湖中,澄澈的水中映着星子的光和墨琚的白衣身影,墨琚笑着:“没想到容姑娘的洞箫吹奏的这样好,听君一曲,此生无憾了。” 容安不知哪根筋搭错,低声道:“乐器之中,我最拿手的并不是洞箫,而是瑶琴。” 真希望墨琚没有听见这句话,但她话音虽小,他还是听清了。 墨琚道:“哦,瑶琴?世上都传说阿黎的琴艺了得,堪称九州第一,可惜的是,孤认识阿黎的时候,她的双手已经不能再弹奏出一首曲子,孤一直以为憾事,今日得闻容姑娘的箫声,已是惊为天籁,不知什么时候孤能有幸一闻容姑娘的琴声?” 妙人当然弹奏不出一首曲子,因她根本就不会弹琴。正因不会弹琴,当初入墨宫时怕露馅,她便借由一场土匪的袭击自毁了双手。 可容安晓得,自己也不该让墨琚晓得她的琴弹的很好。纵然心里笃定即使她琴弹的再好,墨琚也不会认为她和亡黎的公主有任何瓜葛,却还是觉得不安。 容安低着头,面纱下嘴唇紧咬,托辞道:“今日身体不适,改天吧。” 舟子泊靠,墨琚上得岸来,手中的一管玉笛拂开低垂的柳枝,一张带笑的好看脸庞从柳枝后闪出来,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形容,容安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如玉公子就是那个满腹机诡翻手覆手间就灭了黎国的人,怔忡着不能言语。 如果她从来不知道他就是下令将进攻的矛头指向黎国且最终颠覆了黎国的人,她想,今夜她可能会有点动心——可,如果,那只是如果。 她将再不会对任何一个男子动心,也再没有资格动心。尤其是对亡了她家国的人。 “容姑娘不妨在宫里多住些日子,一来,可以陪陪阿黎,二来,待姑娘身体好些,也好让孤得以聆听一下姑娘的绝妙琴音。” 容安福身行礼,毕恭毕敬:“王上有令,莫敢不从,只是,将军临行前嘱我照顾府中事务,只怕不能常住宫中。” 墨琚爽朗一笑:“褚移家里就那么几个家丁,连个小妾都没有,有什么事务好让你照顾处理的?容姑娘是在找借口不想为孤抚琴吧?” “”遇上这样的无赖,真是莫可奈何。 容安糊里糊涂的被迫在宫中住了下来,妙人对她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对她和墨琚笛箫合奏的事也没有问起,内心里容安却吃不准妙人是怎么想的。 女人心海底针,容安晓得自己的心里也有一片海,却从未和妙人那片海融汇贯通过。 安睡一夜,第二天便觉身心舒畅,失掉的力气睡一睡居然就睡回来十之七八,容安在院子里的夹竹桃下边感叹年轻真好,边伸伸胳膊踢踢腿锻炼身体。 听院子里的小宫女告诉她,这宫廷里原本是没有夹竹桃的,阿黎王后进宫后,因思念故乡的夹竹桃,日日不得好眠,王上就为她栽下满宫的夹竹桃。 妙人自小生活在容安身边,容安的身边从没有夹竹桃这样花草,真是不知道妙人和这夹竹桃哪来的渊源。 墨琚一大早来看妙人,路过容安身边,和容安打招呼,容安彼时见着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昨天妙人的生辰,他是宿在妙人这里早起去而复返呢还是昨夜没有宿在这里一大早就赶过来看她呢?想的太过入神,他和她打招呼她竟没听见。 醒过神来时,容安禁不住暗骂自己真是太闲了,竟然想这些有的没的。 “容姑娘,方才这是练的什么功夫?”墨琚学容安伸胳膊踢腿,颀长的身躯靠近她。 容安不晓得为何,窒息了一下。 容安略慌乱的往后躲了躲,一躲脑袋就碰上了身后的夹竹桃枝,面纱被树枝碰落。 清晨的凉气袭面而来,容安下意识的用双手覆住丑陋的脸,背过身去,夹竹桃的细长叶子在手背上拂过,有些痒。 转过身去的时候,恰巧看见妙人站在廊檐下朝这边看着,眸中满是警惕和焦虑。 容安想,倘或此时她还有绝世的容颜在,想来妙人她是不能淡定地站在那里。 但她这般丑陋,妙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容安有些想不明白。 墨琚道了一声“小心”,伸手过来扶容安,容安已镇定下来,一偏身,躲过他的手,弯腰将面纱拾起,重新戴好,端正一礼:“王上安好。” 墨琚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尴尬在脸上一闪即逝,随即抽回了手。温和一笑,问容安:“容姑娘没事吧?” 容安错开一步,低眉敛目,表现得谨小慎微,“没事。倒是惊吓了王上,容安心甚不安。” 墨琚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一瞬,并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朝妙人走过去了。 容安低着头,眼角余光看着他走到妙人身边,挽了她的手往承光殿内殿的方向走去。容安这才舒了一口气,趁机遁了。 现实告诉她,绝不能再接近墨琚。他太危险c太敏锐,况他身边还有个什么女人都要防一把的妙人。 然,她既要快快兑完欠墨琚的诺又要不能使墨琚听到她的琴声觉察出什么,这真是个难题。 第三天晚上,打听着墨琚在妙人这里用晚膳,容安就抱着一把自李箬那里借来的瑶琴来妙人这里找墨琚了。 之所以去李箬那里借,是因为妙人这里没有瑶琴这种东西,不但瑶琴没有,任何乐器也没有。 宫中她只认得李箬一个,所以才去她那里借的。其实她也可以让墨琚自带,但她不想麻烦墨琚。 后来,容安在陷入一场垂死的窘境后才明白,这件事上是她一开始就落了下乘,倘或她能沉着些,冷静些,谨慎些,必不能被墨琚抓住她的把柄。 然彼时虽历了一场灭国之祸,又跟随褚移在战场上受了许多磨砺,却终没能学得聪明一点,待醒悟时,一切已无可挽回。 妙人骂她一直是自作聪明,妙人说的不错,她那时是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行事便有些嚣张。 犹记得那夜一切顺利,她抱着瑶琴落座在承光殿重重帘幕外的一株四季杜鹃茶花旁边,向墨琚和妙人行过礼问过安,便开始兑现她的承诺抚琴给墨琚听。 杜鹃茶开得繁乱,不曾修剪过旁逸斜出的枝杈,倒是有点趣致。 虽说是给墨琚听的,容安选的却是一首黎国很有名的曲子。表面上是替墨琚讨好妙人,实际上却是希望妙人对她放下芥蒂,毕竟她们同是黎国人,本不必这样互相煎熬。 一首曲子无惊无险地弹完,只在中间错了几个音。是容安故意错的。 她想,唯有这样,才能让墨琚不再对她有什么兴趣。弹罢,她俯首裣衽行礼,谦恭地道:“这首曲子容安弹的不熟,若有错处,望王上和王后海涵。” 墨琚皮笑肉不笑:“既是不熟,为什么不挑个你熟悉的曲子?” “”让她拿什么话反驳这个无赖混蛋。 倒是妙人替她解了围:“王上,这是臣妾家乡的一首曲子,想来,容姑娘是念我思乡心苦,特意弹给我听的。是不是,容姑娘?” “正是。”容安想,有什么理由说不是呢。她实应感激妙人替她解围。 墨琚浅淡一笑,说出的话简直将人气死:“容姑娘有心了。看来容姑娘这几天和阿黎相处的真的不错。阿黎,何不将容姑娘召进宫中陪伴你,也免得孤忙的时候你一个人寂寞。” 容安紧咬着嘴唇。心里暗戳戳想,褚移刚赴战场为你拼命去,你就这样挖空心思想要挖走他的人,存的到底是个什么心? 不等容安做出什么反应,墨琚又道:“唔,对了,你方才弹错的那几个地方,可以向阿黎请教一下。她如今虽不动乐器,但她可曾经是九州大陆唯一得天子盛赞的乐师。” 妙人微低臻首,容安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看见她提壶倒茶的手几不可见的有点抖。 “若能得王后指点一二,是容安的福气,容安不胜感激。只是,王上,容安怕不能久居宫中。” “为何?”不等容安回答,他便自说自话道:“是为褚移的嘱托?这个无妨,我派个得力的人过去协助将军府管家就是。” 容安低着头,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拒绝的好理由,只能弱弱的道:“王上,在我最危难的时候褚将军救了我,这件事,我是不是应该先向将军报备下?” 这个缓兵之计的托词实在不像话,整个墨国都是他墨琚的,褚移也是他的臣,他要谁,何须经过什么人允许。 墨琚不但没有生气,还面带微笑对她说:“不过是进宫暂住,褚移班师回朝之日你还回去他府上就是。” 真是个难缠的人。更让人忐忑的是,容安不晓得他究竟想干什么。她这样丑陋,地位又这样低下,真不知是哪里得了他的眼让他这样关注于她。 除了那晚在他面前吹了一首曲子,她在他面前已经表现得这样低调了。可她知道,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她了。换言之,他不是因为曲子才注意到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九霄环佩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还是褚移什么时候说漏了嘴?容安一片迷茫:“王上” 墨琚一副温和的样子,却难掩其久居上位的威仪,“墨国人性子呆板,懂乐曲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王宫里大司乐一职已空缺了十年,容安,孤想请你来做这墨国的大司乐,你可愿意?” 容安一时有些发懵,没有反应过来墨琚的意思,嘴巴却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其实,小人更想追随褚将军上战场,小人漂泊惯了,恐不适应宫里的生活。再者,小人实在胜任不了大司乐一职,还请王上另择贤明。” “哈哈,褚移说你巾帼不让须眉,看来没说错。不过,孤还是觉得战场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那种地方太过血腥,太过危险。这样吧,你先暂代大司乐一职,褚移凯旋之日,去留随你。”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墨琚他没有治她一个忤逆君上的罪,还这样好言好语,她哪里还敢有什么理由推辞。 况墨琚所说,实实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当初被褚移俘虏来墨国,照理,她应是被发配去做一个最下贱的奴隶,褚移冷面佛心,将她留在了身边,她不能无耻的做个米虫,上战场给他出出主意谋划谋划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可她委实厌恶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如此,容安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容安有个请求,望王上能答应。”容安俯首弯腰深深拜了下去。 “说说看,孤能不能答应,得看你什么请求。”墨琚是个狡猾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防着钻套子。 “将军临走时吩咐容安照料家事,容安不敢有负将军所托,所以,容安请求王上允许容安仍住在将军府,白天来宫中处理掌乐司的事。” 墨琚爽快地答应了。 容安长长舒了口气。如此,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拂了墨琚的意思,也不负了褚移之托。 只是这所谓大司乐的职位,着实令她不安,命运似乎在沉寂了四年之后开始蠢蠢欲动,而她看不清它要往哪个方向动。 妙人向容安道喜,容安已经分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虚心的接受并且道了谢。 这一晚得以回到了将军府她的小窝。 小桑摇着尾巴扑到容安身上扯她的裙裾,满眼里流露出重见她的欢喜,小兮赶着来同她汇报府中这几日的事情。 府中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唯有一件事令小兮十分郑重,她从衣袖里摸索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剥笋似的剥开,露出一只蜡封的牛皮信封来,她道:“这是将军写给先生的信。” 容安从她手上接过绢帛,一时震惊不能言语。 褚移那样连说句话都嫌浪费感情的人,竟然会写信。 竟然会给她写信! 小兮嘴角一抹迷之微笑,抱起小桑离了她的房间。 容安掐指算算,褚移出征刚好十日,还到不了厉州,这么快就写信来,不晓得是因何事。 信封打开,抖开雪白的素绢,上面铁画银钩的漂亮字迹确系出自褚移之手,然内容却让容安意外。 “素闻秉州盛产合欢,想起你有头疾,合欢花泡水有缓解头疼之用,过此地,差人采撷一些送回去。” 他一个战场上横行的铁血将军竟然转了性子关注起这样的微末之事,这微末之事还是事关她的,这让她实在有些料想不到。 “小兮,小兮,将军寄来的合欢花在哪里?”她没看见合欢花,赶着去问小兮。 小兮促狭地笑话她:“就晓得合欢花是给先生的,我还巴巴的给晒干了,真是自作多情。将军眼睛里何曾有过别人来的?唔,合欢花不是已经放在先生的书桌上了么?” “不不知道将军他是怎么想的,竟然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容安嘟囔了一句。 在房间的书桌上找到了褚移寄来的合欢花,大大的一包,确如小兮所说已经是干的,但仍是妖娆的粉色,如丝绒一般,像一朵一朵的精灵。 容安捏着一朵干花,瞧着出神。半天,想起来而无往非礼,褚移这样仗义,带兵打仗去还惦记着她,她是不是该回赠点什么。 但除了翼章刀,容安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勾得起褚移一二兴趣。没有战争又不用去议政殿讨论朝事的日子,除去吃喝拉撒睡所必须的时间,褚移如果不是在练刀,肯定就是在磨刀。 容安想了一夜。晨起瞧着镜子里的一对黑眼圈,默默拿起面纱遮住了脸。 在去宫里的路上,容安在一家刀具店买了块上好的磨刀石,并连夜书写的一封信托镖局的人送去给褚移。 书信是经过反复斟酌的,秉承了她一贯简洁明了的风格:“这块磨刀石,既可磨刀,还可做板砖拍人用,将军务必时时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东西和信寄出去以后,她的心情很不错,连带的也没有在第一天上任就出现消极怠工这种事情。 容安在掌乐司的大房子里教乐伶们弹了一天琴,傍晚要离开时妙人来看她,送给她一样令她震惊不已的礼物。 传闻中以龙骨制成的琴身,两端镶嵌了整块的鸡蛋大的水玉,以天蚕丝作琴弦,天下间仅此一件,名曰“九霄环佩”,是容安的师父叔平先生家传之宝。 师父一生不曾娶妻,也不曾有过什么私生子女,传到他这一代,这个宝贝就传不下去了。于是,这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就便宜了她。 国破那一日,因不方便携带,她将它藏在了黎王宫后花园澄镜湖湖心的镇湖石之下,以期若有一天可以再回去,便可以拿出来让它重见天日。 藏的那样隐秘,没想到还是被人得了去。 乐伶们和宫女们都被屏退,偌大的掌乐司只剩她们两人。妙人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这个是黎国灭国那一天褚移在黎宫的澄镜湖湖底挖出来的,敬献给了王上,王上又把它给了我,却没想到我已经不能弹奏出曲子。呵,世事真是难料。既然你的这双手能弹出令王上喜欢的曲子,想来我把这把琴赏赐于你王上应该是欢喜的。” 妙人说这话时,容安读不出她的表情。 妙人以前就那样深不可测,经历了四年的宫中权斗倾轧,更是让人难以窥其真容。 但不管她是出于何意,琴,容安收下了。毕竟是她师父家传之宝,又是她最珍惜的宝贝。 “这么多年,凭它是什么宝贝,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王上总会千方百计给我寻来,可你知道吗,他并不是真心爱我。”妙人顿了一顿,眼神莫测高深的看着容安,“他喜欢的,只有一个人,你猜是谁。” “我猜不出。一个男人肯为你做到这样,你有什么理由说他不爱你?”容安撇开脸,避开妙人犀利的眼神。 妙人一阵尖锐的大笑,“你没有被一个人爱过吧?所以,你不懂被爱的感觉。可我,也没有被人爱过。” “因为我是承光公主黎桑,王上他宠着我,可我弹不出令他动容的曲子,也写不出《谏威公十二言》那样的绝妙国策,所以,他对我就仅仅是宠,而非爱。他爱的,只是想象中的承光。” “可,容安,你即使能弹奏出他喜欢的曲子,还能上战场给褚移出谋划策,那又怎样呢?王上不会想到,你才是真正的承光公主,王上也不会爱上,你这样一个丑八怪。” 容安凉凉一笑,看向妙人那张美丽的脸,温言道:“所以,你还害怕什么呢?自从再相遇,你想尽办法打击我,无非是怕墨琚他喜欢上我。妙人,你真是奇怪,诚如你所说,墨琚会喜欢上我这样一个丑八怪吗?你是在疑心你自己的魅力还是在疑心墨琚的审美?而且,妙人,你觉得,我还能再爱一个人吗?” “妙人,你该做的,是去想办法握住墨琚的心,而不是时时处处防备着我。” 真是个可笑的女人,那张王后的宝座已经让她草木皆兵了吧。 容安抱着九霄环佩,浅浅一礼,郑重道了谢,离了这一座让人压抑的可笑的王宫。 可她心里并不能平静。妙人说九霄环佩是褚移挖出来的,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且不论褚移当年是如何找到那么隐秘的所在,她只忧心他在将九霄环佩献给墨琚的时候是怎样对墨琚说的。 如果他和妙人对这件物事的来历描述的稍有不同,便不可能不引起墨琚的疑心。如果是这样,墨琚自第一次见她所表现出的反常,很有可能就是来源于这零星怀疑。 可褚移不是个容易犯这种错误的人,他虽内敛,却不迟钝,反而比大多数人更敏锐和睿智。妙人也不是个容易犯这种错误的人,她那样心机深沉。 墨琚,真是个谜团一样的人。 半月后,容安收到褚移的第二封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九霄之音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听闻你入宫做了大司乐,是非之地,诸事小心。另,磨刀石做板砖拍人这件事很有创意,待上了战场试试。” 随信附来一张银质雕花面具,说是在莒州搞到的,大风天可以代替她脸上的面纱,不用再担心面纱会被风吹跑。这确是个好主意,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总是这样客气,弄得容安不回赠点东西总觉得心里不安,可她实在不知道要赠他点什么,相识好几年,从来没发现他特别喜欢过什么东西,除了翼章刀。 一番苦思冥想,她想起新近得了跟她学琴的一个乐伶送的一枚鸡血石,便找人将玉打磨成了星子的模样,随信寄去,嘱他镶嵌在翼章刀的刀柄上。 信中容安略提了提九霄环佩的事,问他当初是怎么和墨琚说的。信寄出去后心里又觉得不安。她生辰时他送她的礼物便是琴,她如今表现得似更喜欢九霄环佩,她忧心他会不会因此而不高兴。 其实她应该告诉他,她也很珍惜他送她的那把琴。 不久之后收到他的来信,说当年把琴给墨琚时什么也没说。又说九霄环佩到她的手上,物归原主,不必有顾虑。 容安起初那点顾虑顿消,重得九霄环佩,本就欢喜还来不及。一时竟忘了他说物归原主,分明是拆穿她身份的意思。 后来有一晚,重读来信,恍悟他的意思,心头略有一丝忐忑,又有些暖心。从前同他相处,哪怕是近在咫尺,还是觉得隔了天涯的距离,因他高踞云端,而她身在黑暗地狱。从今后,至少,她在他面前时,可以披一身阳光了。 来信中还和她探讨星子玉石要镶嵌在什么位置合适,翼章刀的刀柄造型独特,镶嵌在哪里都觉不妥,问她如果镶嵌在刀身上她赞不赞同。他竟同她讨论这些微末的事情。容安觉得有些莫名。 夹在信中一枚桃花形暖玉,让她嵌在九霄环佩上也可,拿绳穿了佩戴在身上也可。这枚玉石瞧着便贵重,且她的九霄环佩上不适合镶嵌这种玉石,于是穿上一根红绳,戴到了颈中。 日子一天一天过。 褚移时有书信至,每有书信又会必带一两样礼物,重如她佩戴在脖子里这枚桃花暖玉,轻如一把绘有仕女图的纨扇。这实在和那个冷漠又倨傲的男子判若两人。 这让容安一度怀疑和她通信的这个人是不是褚移,但字迹做不得假,他是武将,下笔力度不同于一般人,难有人能模仿他的笔迹。 有些事情如果没办法追根究底,那就没必要追,譬如褚移为什么忽然对她这样细心。 心底里却觉得有一丝温暖蔓延开来。在很久以前,久到黎国未亡,战神褚移其实是她很仰慕的人。这些年随褚移东征西讨,尝尽苦头,这种仰慕非但没有被时光和苦难磨灭,反而生出根,发了芽,长成一棵能为她遮荫蔽雨的树。 温暖的树。 可她也晓得,褚移,他可能只是怜她将一生孤苦无依,才对她这样好。 没有谁会看上她这一树丑陋的花。 也或许,她看得天大的这些好,在褚移那里,不过是信手施舍。 这也没什么。当初是自己的选择,她便没有后悔的资格。 因近日心情好,连带的去掌乐司也不觉得痛苦了。 墨琚办了场小宴,招待的是邻国莞国来的一位使者,不是什么大人物,令她斟酌几个技艺说得过去的乐伶去弹奏个曲子助兴,她心情好得一时兴起,抱着九霄环佩亲自去了。 墨琚看见她亲自出马吓了一跳。 她自上任以来,虽未消极怠工,但也不是那么积极,有几次墨琚兴起要听她弹曲子,都被她各种奇葩理由拒绝,今日他受惊吓倒也不框外。 惊吓之余,他满脸惊喜,对来访的使者如是说:“今日尔有耳福了,本国大司乐亲自弹奏。” 陪饮的大臣们都做出很期待的样子。 容安隐在面具后的嘴角攒出点冷笑。她这个新上任的大司乐,在群臣眼中,未必真的名副其实,所以他们的期待,不过是期待她能拿点像样的本事出来,别打了谁的脸。 唯有墨琚是真正期待她弹奏一曲的。 走进大殿的时候,容安在群臣中见到了左鸣的身影。时隔四年,他比在黎国时苍老了许多,两鬓已有斑斑白发。 他不过才四十岁。想来,在墨国的日子并不好混,他还是做着五品亚卿。 她不明白他为何弃太宰不做而来做亚卿,但她却晓得墨国人才济济,墨琚又是个会知人善用的,他在墨国不会得到好的发展。 容安从容将九霄环佩安放在墨琚面前三丈处,这是墨琚指给她的位置。自然是为了方便自己听琴。 曲指抚过琴弦,墨国的国曲《傀山夜行》似滔滔江水奔腾。她敢说,从没有一个人将他们的国曲演绎到她这种极致。满殿的人,懂乐的不懂乐的,都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包括墨琚。 容安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这种场合出来卖弄自己的琴技。 她想,可能,她也是想得到认可的吧。一个没资格去爱的外表很丑陋心里很卑微的人,有时候也想要得到认可,唯一能让人认可并注意到她的,也只有这点技艺了。 一曲罢,大殿里陷入久久的静寂。 容安想,过了今日,墨国大司乐容安的名字会叫的很响亮。虽然不可能比承光公主更响亮,但也不会再是默默无闻的将军府幕僚容安。 一众人里,最为震惊的莫过于亚卿左鸣。 容安在黎王宫里弹过不计其数的曲子,她想,左鸣定是听过的,不然不至于震惊至如此。 好的音乐是有灵魂的,而灵魂和音乐一样,其实都是无形的。虽无形,却有迹可循。 弹奏者的手指就是音乐的灵魂。但不是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左鸣也许觉得她的指法很像黎桑,但她想,他决计不会想到她就是黎桑。 不过他还是说出了他的疑心:“大司乐的曲子不逊于当年的承光公主黎桑。” “亚卿大人这话说造次了,承光公主如今贵为王后,容安怎敢和王后相比?” 看到左鸣被堵的说不上话来,额角冷汗连连,容安心里挺痛快。她并不恨他叛国投敌,良禽毕竟择木而栖。 但她也不屑于这等卖国求荣的人。 “孤没有机会得以聆听阿黎的琴声,不过,听容安你一曲,此生于愿足矣,想来,阿黎曾经的技艺也不过如此吧。”墨琚尚未回神,说话时眼神还是呆滞的。 容安淡淡一笑:“王后的琴音昔年得九州天子赞扬‘宛如天籁之音’,容安不及。班门弄斧,让大家见笑了。” 左鸣叹息:“可惜不能再聆听王后的琴音。” “亚卿大人这话又说造次了,王后的琴音又岂是什么人都可以聆听的?” 左鸣恨恨地瞪着容安。诚然,他不会明白容安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 容安以为,他将永远不会明白。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她错了。天意它是那样不可测。人心也那样深不可测。 那一次之后,墨琚再想听曲子,容安依然是婉拒。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不喜欢做一件事,哪怕前面架着一柄大刀,也还是不想去做。 容安不想做的事情不是弹琴给墨琚听,她不想做的事情是见墨琚。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明明墨琚算是她乐律方面的知音。 后来她想,可能是因为他那样深不可测,她无法看清这个人。也可能是因为他身边有个妙人,而她是不想和妙人再有任何瓜葛的,他是被妙人连累了。 但她身为大司乐,不可避免的要出席一些场合,譬如,国宴,譬如,有使者造访。 莞国使者离开后,不晓得为何,周边的邻国一个个的派使者来,周边的来完了离得远的又来。墨琚应使者要求,每次召她弹奏,弄的她真是不胜其烦。 自作孽不可活,老祖宗诚不欺人。她不过炫一次技,就招来这么多人。 此间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褚移的来信。信都很简短,风格就像他说话做事一样简洁明了。可是容安觉得挺欣慰。哪怕他只写一个字,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她就觉得挺欣慰的。 在他走后的一个月又十天,容安收到他的信,信上说,大军已经到厉州边界,厉州状况不是很好,全境百姓死伤过半。 容安托他善待亡黎的悲苦百姓。他回信让她放心。 褚移走后的两个月,来信中说初初交战,小胜一仗,但艾衣国兵力分散得到处都是,想要全歼,需费时日。她嘱他照顾好自己。 褚移走后的两个半月,来信说十分后悔没有带上她去战场,打仗枯燥乏味,如果能得她在他身边给他弹奏一曲,想来是很解乏的。 容安出神入化的琴技,他却说是可以起到解乏作用的东西,换成任何一人这么说,容安可能都会拿石头掼他脑袋上,砸他个头破血流。可偏偏褚移这么说她十分想弹给他听。 去信中说,凯旋之日,她愿意把她会的全弹给他听。一定要凯旋。否则就听不到她的琴声了。 最后一句只是在心里说说,没敢往信上写。 自黎国亡国,四年有余,容安第一次觉得活着有了些憧憬,能呼吸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此近一段的时间连在宫里弹的曲子都带了喜气。 大约墨琚也注意到了容安的变化,抽了个时间找她谈话。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宫中遍地的夹竹桃仿佛晓得花期已近末尾,抓着秋天最后一丝温暖气息,绽放出大朵的娇艳花朵,承光殿的澹泊湖中飘了星星点点的粉色花瓣和金黄柳叶,有肥硕锦鲤嬉戏其间。倒别是一番韵致。 墨琚在湖边摆了茶座,妙人相陪,还有几位大臣,其中有亚卿左鸣。 容安和容安的九霄环佩被墨琚支到了湖心亭中。 他果然是个会享受的。隔着一段悠悠湖光,时有落花黄叶不期而至,听琴音袅袅由远处传来,简直是惬意至极的享受。 澹泊湖于容安是个特别的所在。本就曲折的命运在此地生生拐了个弯,把她从褚移的大将军府扯入墨琚的王宫大内,一向从容自持的心境因不晓得未来将要走向何处而骤起波浪。 容安选了个应景的曲子,曲子抒情写意,表现的是秋日原野一段夕阳西下的景致,恢宏苍茫中见悲凉之意。 一曲罢,有身姿婀娜的小宫女泛舟而来,手中稳稳托一只茶盘,舟子泊靠,小宫女上到亭子中,微一福身:“王上赞大司乐琴艺天下无双,亲自斟茶赏大司乐。大司乐喝过茶,请再受累弹一曲《九霄之音》。” 容安接过茶,道了谢,抿一口茶,心里却十分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不祥之曲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心里不安是因为,《九霄之音》是容安亲手所作曲子,只在她父亲四十寿辰的家宴上弹过,知道这个曲子的,只有一些近身之人。譬如她的姨娘们,譬如她的兄长姐姐们,譬如妙人。 换句话说,墨琚是不可能知道这曲子的,除非妙人告诉他。 “这位妹妹,是王后要听这首曲子么?”容安试探着问。 小宫女抿唇一笑:“王后一向是不大爱听曲子的,就咱们王上喜欢。不过,这首曲子是左鸣大人提议让大司乐您弹的。” 手中的茶杯啪的落地。 左鸣他是如何知道这个曲子的容安不知道,但左鸣他是何居心却让人费思量。猜不透,所以更不安。 容安沉吟一瞬,“唔,这样啊。” 小宫女慌乱的收拾茶杯碎片,容安这厢站起身朝着对岸遥遥一拜,淡定的坐下来,开始抚琴。 自然,她弹的不是自己所作《九霄之音》。 曲子是随意弹的一首曲子。 曲子弹罢,又一只小舟过湖来,传话的小厮说:“请大司乐过湖一叙。” 容安早知会有此一叙,没什么好紧张的。 踏上小舟跟着小厮过湖,上岸,淡定的站到墨琚面前,裣衽福身一礼,先他开口:“微臣惭愧,宫女姐姐说让微臣弹奏名曲《九霄之音》,但微臣从未听过叫做《九霄之音》的曲子,因此胡乱猜测,可能王上要听的不过是这九霄环佩之音,于是自作主张弹了一曲。隔着湖没能过来征询王上的同意,还请王上不要怪罪。” 墨琚淡淡一笑:“孤就说没听过什么《九霄之音》,可亚卿大人非说你会弹,亚卿大人,你这样忽悠孤,意欲何为呀?” 左鸣从茶席前起身,战战兢兢往中间匍匐一跪,五体投地就要认错,一句错认到一半,妙人瞥了他一眼,悠悠道:“说来也不算左大人忽悠您,王上,这个世上,确有《九霄之音》这么首曲子。” 墨琚挑高了眉:“唔?真的?” 妙人娇媚一笑:“自然是真的。只不过,这首曲子是臣妾尚在闺中之时的拙作,是为了给我父亲庆祝四十寿辰所作,也只是给我父亲弹奏过那一次。照理,外人是不知道的,不知道左大人是从何知道的。” 容安也正想知道,左鸣是从何知道的。她支起了耳朵。 “左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墨琚居高临下瞧着左鸣。 左鸣伏地未起,道:“这是微臣当年在黎宫时,无意中听到的曲子,因觉得美妙异常,同前黎王谈论起来,是他告诉微臣这叫九霄之音,至于曲子出处,他没讲,微臣也就不知,只以为这是什么传世的名曲,并不知道这是王后闺中之作。今日有幸听闻大司乐的琴声,臣便想起曾经的那首曲子,以为大司乐若能重弹那首曲子,必是美妙。一时鲁莽,请王上和王后恕罪。” “你真正该求得恕罪的,不是王上和本王后,而是大司乐。”妙人没甚表情,但显见得今日她话有些多,甚至抢了墨琚的词。只是她犹未知。 容安有些担忧。她若把持不住,被墨琚和左鸣看出点什么端倪,今日的事件要走向何种境地还犹未可知。 而容安可以肯定的是,左鸣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正憋着劲想要求证。 左鸣向容安道歉,容安淡然道:“原本就是误会一场,谈不上什么恕罪不恕罪,只是很遗憾,在下确实不会弹这首曲子,左大人若想听,只能向王后求助了。坏了大家的茶兴,对不住了。” 事情实不宜再纠缠下去,容安只能隐忍。 墨琚坐的四平八稳,半天没言语了,容安偷眼瞧他,只觉他的深潭般的眼眸里比平日还莫测高深些。 妙人道:“可惜的很,我这双手如今已经不复当年的灵活,弹不了琴,不过我倒是可以把曲谱给大司乐。日后你们谁若是想听这首曲子,就去求大司乐受累,只是不知大司乐愿不愿意弹给大家听。” 容安裣衽一礼,“自然是愿意的。多谢王后赏赐曲谱。” 晚间,容安就被妙人以抄录曲谱的名义留了下来。 容安本不必留下来,拿曲谱随意什么时间皆可。但她知道妙人留她并非为什么曲谱,她是有话说。 择在这个时机留下她,其实不是什么好时机。妙人有些操之过急。但也无所谓了,她反正也做不了妙人的主。 果然,待墨琚离开,妙人屏退左右,单留容安在寝宫,沉着脸道:“你是不是被左鸣看出什么来了?” “这正是我要问王后的话。我相信我现在的样子左鸣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倒是王后您,同当年比变化实在太巨大,难免不被有心人疑心。” 容安的意思,当然不是和当年的妙人相比,而是和当年的承光公主相比。 妙人咬着下唇,沉默了好大一阵,半晌,眸光里溢出一些令人恐惧的颜色,语气也变得更低沉:“容安,左鸣不能留,有他在,迟早是我们的祸患。” 容安无奈地望着妙人。她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黎国亡国以前,她从不是这么狠辣的人。 其实容安也一直对自己很无奈。她觉得自己一直是这副软弱没用的样子。若是有妙人那样狠辣的手段若是,哪里有什么若是。 “王后的意思是?” 妙人阴沉脸,倚靠在宽大的椅子里,“怎样做,我还没想好。不过,这件事将来若是需要你帮忙,容安,你必须不遗余力帮我。” “诺。”容安违心地说了一句。将来帮不帮,又帮不帮得了,那是将来的事,今日无需和妙人分辩太清楚。 虽然墨琚压下了此事,但此事到此不算结局。左鸣那里结不了局,妙人这厢也结不了局,况墨琚表面上不深究,难保心里不想追究。总之头顶上像悬了一道天雷,说不定哪天就炸了。 而容安没想到的是,左鸣竟然迫不及待到当夜就想炸响这道天雷。 左鸣堵在了容安回府的路上。 不晓得他等了多久,容安掀着帘子探出头观瞧时,只觉得他的头发都被白霜浸透了。这还真是不遗余力。 “公主。”左鸣近前一步,十分礼貌地抱拳行礼,脸上表情话中语气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且他唤容安公主,这绝非善意的称呼。 若容安承认这个公主的称号,面临绝境的将不再只是她和妙人两个,隐瞒了她身份的褚移,也会被连坐。即便墨琚出于大局及利益考虑不会要了褚移的命,但要堵悠悠众口处罚必不能轻。 想到远在战场上为国浴血拼命的褚移,还要因为自己而徒增朝堂上暗箭的迫害,容安便不能淡定。 再想到眼前这个人将自己所写策略盗为己用,欺世盗名叛国投敌,容安心底里的愤怒终于被激起。 容安从车上下来,对着他从容一礼:“左大人在叫谁?据我所知,咱们王上可还没有一个子嗣呢,哪来什么公主?” 左鸣嘴角一挑,眼神里一抹阴鸷,“大家都不是傻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来也是巧合,宫里的那位,在黎宫时我曾远远见过一眼,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而是承光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婢。” 容安心里咯噔一下。 预想过千万种可能,最糟糕莫过于他见过她们其中一个。没想到眼前的境地已经是最糟糕的一种。 容安心里明白,即便已经是最坏的境地,也不能乱了方寸,让左鸣握住她把柄。 容安面上带笑,语气却满是嘲讽:“唔,是吗?那要恭喜左大人,又得了一手可以让你升官发财的好牌。” “你难道不惊讶吗?这样心平气和,是心中早就有底了吧?” 容安笑出声,“左大人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难道左大人没听过一句话吗,叫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们朝堂上明争暗斗长枪短剑的事儿多了,我一个小小女子,脑子又没有被门挤,关心那些做什么?” 左鸣冷笑一声,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你这纯属狡辩。但狡辩是没什么意思的。我晓得宫里那位是假的,但苦于没有证据,空口说白话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这几年,我一直暗中寻找真正的承光公主。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本来,我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正的承光公主自己到我面前来了!” “既然是这样,左大人就把真正的承光公主带到王上面前去邀功请赏才是当前该做的,拦着小女子又是为哪般?” “死到临头还在演戏,黎桑,不得不赞你一句,黎王室中,也只有你算得上是个人物。只可惜,你投错了胎,生为女儿身,又生在黎国那样一个对女子极度贬低的国家,这一生,也算是毁了。” 容安怒视着他,语气冷沉:“原来说了半天,左大人的意思是,我就是黎桑?呵,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说我是黎桑,须得拿出证据来,否则,你这可是诬陷!” “证据?这有何难?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不就是证据么?” 容安好笑地道:“左大人在开玩笑吧?不错,据说前黎公主弹的一手好琴,而我恰巧也弹的一手好琴,但这就如同左大人你会吃饭,而咱们的王上也会吃饭一样,难道能说左大人就是王上?” 左鸣眸色莫测高深的望着容安。 容安心中本就没有底,他这种表情更让她没有底的心更沉重了,可眼睛里还是死撑出来一点从容镇定,与他对望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暗夜逼迫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做垂死的挣扎只是无益。黎桑,你以为只一手琴技我就敢认定你是前黎公主吗?老夫自然没有那么蠢。之所以认定你就是黎桑,是因为你手上的九霄环佩!” “哦?我明白了。” 容安从容冷笑:“左大人是说那一个传说吧?传说九霄环佩乃是远古一条历劫羽化的神龙之骨制成,琴上聚集了神龙的灵识,是认主的。只有当世最为杰出的琴师才能弹奏出调子。当今世上公认的琴弹的最好的,自然是前黎的承光公主,这九霄环佩,虽是承光公主赠予小女子的,但按照传说,我实在不可能驾驭它,因为我琴技不如她。可是,左大人,你不会真的把传说当成是治人死罪的依据吧?” “倘若这个传说,是真的呢?” “左大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倘或这个传说是真的,那就是说,王上的王后是假的,你这是要打王上的脸吗?” “王上岂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如果放任一个假的承光公主惑乱后宫,才是真正让王上打脸!” “左卿这句话说的好,孤倒要看看,孤的王后到底是不是假冒之人!孤的脸会不会被打!” 一道沉厉威严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容安被惊了一跳。左鸣也被惊得一哆嗦。 墨琚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到容安和左鸣面前来。容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而显然左鸣也没有发觉。 自容安认识墨琚,从不曾听见过他如此震怒的声音,也从未见过他将王者威仪诠释得这样清楚。虽然她一直知道他不似表面上那般吊儿郎当。但想象中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左鸣伏地行礼,表现出最大的忠诚与拥护:“王上金安。” 容安亦是裣衽一礼。 “你们两位在这里讨论如此大事,孤能安得了才怪。跟孤回宫,当着孤的王后,咱们今晚好好论道论道谁才是真正的黎桑!” 他说回宫,谁敢有异议。 怎么出的宫,容安又怎么回去了。左鸣也自有他的车驾,而墨琚,居然是独自一人骑马出来的。 容安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对着空荡荡的马车,想,墨琚这个人,真是难测深浅。 回到宫中,容安和左鸣被带进墨琚的揽微殿。 揽微殿是墨琚下朝批阅奏章的地方。妙人也被人从卧榻之上扒拉起来请进了揽微殿,连梳洗都不曾,不过是将如瀑长发略整了整,带着一脸浓浓的睡意。 容安和左鸣一进殿,左鸣便又伏地跪拜。墨琚语气凉凉直切主题:“依左卿之言,倘或能弹奏九霄环佩者,便是真正的黎桑是吗?” 妙人本来歪在椅子里,闻听此言,朦胧睡眼立时瞪得溜圆,诧异:“王上,这是什么意思?谁是臣妾?臣妾是谁?” 容安撑不住笑了。妙人她真是个妙人。连墨琚也撑不住笑了。唯有左鸣一张脸沉肃得好似谁欠了他八百吊。 墨琚对妙人解释了一回,妙人听完点点头,表态:“哦,这样啊。王上是该去伪存真还后宫一片清净的。可,要怎样才能证明传说它是真的呢?总不能光听信左大人一面之词吧?容安,你怎么说?” 容安固然不能怎么说。即使心里有主意也不能说。她只低头委屈状道:“全凭王上和王后做主。” 妙人一副比容安更委屈的样:“王上,您也要给臣妾做主。” 墨琚收了笑容,正襟危坐,“左大人,事情由你而起,那就由你来说说,要如何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王上,只要让王后弹奏这九霄环佩,便可知分晓。” 容安想,左鸣他在墨国这些年过的真是够憋屈的,不然他不会不知道妙人的手已经弹不了琴。而朝中官僚们不知道这件事的实已不多。 妙人不会弹琴,以她的聪明,在来墨国时肯定就料到了这将成为她致命的弱点,所以,在来墨国的途中,她将自己一双手的筋脉借由一场土匪的袭击全部弄断了。 其实容安和妙人,实应算是同一类人。容安为了不被送进墨宫自毁容貌,妙人为了来到墨宫自断双手筋脉,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容安向往淡泊的日子,而妙人向往荣华富贵的生活。 妙人将一双手摊开来,对着左鸣晃了晃,眨巴着大眼向墨琚嘟嘴:“王上,左大人摆明是羞辱臣妾。” 容安看见左鸣惊出一头冷汗,他抬起衣袖抹了抹。 “王上,微臣实在不知情,王上恕罪。” 墨琚握住妙人的一双手,满脸心疼之色,安慰她道:“左卿若是知情,怎么敢这样说,不知者不罪,阿黎你就不要怪他了。” “臣妾是可以不怪他,可是,他今日是来置臣妾死罪的呀。王上,臣妾的罪名今日要如何洗清?” “王上,微臣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左大人他同不同意。”容安适时的出声,谦卑有礼。 墨琚虚虚抬手,“你说说看。” “左大人说,九霄环佩只有当世最杰出的琴师才能弹出调子,如果能证明事实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微臣的身份没问题。” 墨琚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左卿,你以为如何?” 左鸣擦了擦额头冷汗,“自然。” 容安捧着九霄环佩,看向左鸣:“左大人是否通音律?” “略通。” “那就请左大人弹奏一曲吧。” 容安抱着琴,走到一张茶几前将琴安放好,淡然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左大人,您请。” 其实到此为止孰上孰下已经见了分晓,容安不是做垂死挣扎的赌徒,她是命运面前从容的主宰者。至少眼前是。 结局是,左鸣非但弹出了调子,而且还弹的相当不错,他于音律上的造诣倒强于他做人许多。 在墨国,毁谤罪是一项重罪,尤其毁谤的还是朝中官员。虽然最后墨琚手下留情没有将左鸣的官衔撸掉,仅以罚俸一年小惩大戒,但这件事无疑给左鸣本就举步维艰的仕途又一沉重打击。 依容安,如果左鸣不再与她为难,她也就不再计较他的算计,但妙人显然不这样以为,她眸中深隐的杀气告诉容安,左鸣可能还要倒更大的霉。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二位爱怎样随他们好了。 眼下令容安担忧的却是墨琚。九霄环佩只认当世最杰出的琴师为主子,这其实并非传说,而是确有其事。墨琚琴技上乘,却仍是弹不出调子,只因他确实逊了容安一筹。而左鸣能弹出调子,并非因为他琴技了得,也并非因为传说是假,而是因为他弹的琴并不是九霄环佩。 没错,容安离开宫廷时就料到左鸣不会善罢甘休,将她的顾虑告诉妙人时,妙人便提出了这调包计。可这能瞒得了左鸣,却未必能瞒得了墨琚。 掌乐司的大殿烛火摇曳,将殿中物事拉出斑驳阴沉的影子,平日空旷的大殿笼罩了厚厚一层压抑气氛。 这是墨琚的气场。 墨琚站在一排青铜编钟下,颀长的身影重叠在编钟的影子里,保养的很好的莹白如玉的修长手指在编钟上拂过,发出沉闷的调子。 容安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离墨琚有一段距离,却被他的阴郁威仪压得气都不大敢喘。 将容安单独留下并叫到这大殿里来,她已晓得,他是识破了她和妙人的猫腻。 其实妙人提出调包计的时候,容安便忧虑会被墨琚发现,但妙人胸有成竹的认为,墨琚即使发现,也不会治她二人的罪。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或者,墨琚对她的溺宠真到了如此程度?问及她时,她却是阴着脸莫测一笑,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是要向墨琚老实坦白求得宽恕,还是抵死不承认,这是个问题。因不能确定墨琚宽恕她二人的概率,这个险冒起来就有些大。但抵死不认也不能保全她们。 容安正纠结的衡量着二者的利弊,墨琚忽然开口:“你的容貌,果真不知道是怎么毁的?对于以前的事,果真不记得?” “啊?”容安呆呆望着他,半晌方反应过来,“我我不记得。”容安没底气地道。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出她在撒谎,更何况对方是城府深不可测的墨琚。 容安心道,完了。 墨琚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忘了就忘了吧,你不要太纠结过往。” 容安不知他是否意有所指,但他说的对,逝者已矣,纠结无益。其实她本就不是个爱纠结的人,照她的经历,若要认真纠结,非得纠结成个神经病。 容安微微福身:“王上说的是,容安知道了。” 墨琚点点头,看着编钟出神。 容安既不能催他有事说事无事快回家,也不能自行就悄悄遁了,就像小时候默不出师父布置的书,被关进禁闭室思过,徒听着师兄师弟们在禁闭室外提高了声调叽叽喳喳玩耍,却欲逃无门,真是无比憋屈无比猴急。还有一点点的幽闭恐惧。 一片寂静中墨琚忽然开口:“手中那把琴是真正的九霄环佩吧?”不等容安点头,他继续道:“弹一曲《梨花落》吧。” 声音说不出的沉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很想遇见的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啊?弹完就可以无罪释放了吗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弹完就可以回家了么?”想到这两个意思其实算是同一个意思,容安狗尾续貂地解释:“嘿嘿,王上,天快亮了嘛,王上应该累了,微臣也有些累了。” 墨琚嘴角一勾:“你的意思是累了?那就休息一下再弹?也好,孤的寝殿可以借给你用。” 这真是什么样的误会。容安在心里翻白眼,墨琚你要弄死我何需搞这么复杂,说一声我立即就可以死给你看,何必借你后宫近百位美人的手。 “不用不用,我这就弹,《梨花落》是吧?这首曲子真是深得王上的喜欢啊。” “嗯。”顿了顿,“以前其实也说不上喜欢,那晚听你用洞箫演奏了一回,忽然就喜欢了。” 试弦的手一顿。那天晚上真是手贱嘴贱。 “得蒙王上喜欢,容安的荣幸。”深怕墨琚再说什么不当说的,容安立即开始弹琴,匆忙间竟然错了个音。 看见墨琚勾着唇角,倒不似生气的样子,但容安知道他一定注意到了她出错的曲音。因他深似海的眸光从一排编钟上挪到了她在蚕丝弦上舞蹈的手指上。 容安立即敛了心神,专心致志地弹琴。 容安第一天跟随她师父学琴时,师父曾教导她,音乐人是有国界的,但音乐是无国界的,所以万不能让人玷污了音乐。 容安想,师父可能料到了有一天她会遇到眼下这种情况,所以才提着她的耳朵有那样一番耳提面命。他的意思她直到此时也没大弄明白。譬如现在这种情境,她一个黎国人,却委身灭她家国的仇敌国家,还要供职于宫廷之中,这究竟算不算玷污音乐? 想来想去,容安也只能认真对待她所弹的曲子。至于她的人品,只能由着别人说去了。 一曲弹完,不知道是不是她弹的太精彩,墨琚他久久没有回神,眼神放空在不知何处。 很显然,他是走神了。 容安一向对自己的琴声抱有绝对的自信,不管懂不懂音律的,还没有人在她的琴音下这样放肆的走神过叫她如何不愤怒。 “王上叫人弹琴,却又不认真听,不知是何道理?”容安觉得没有把琴掼在他的头上,还这样客气的和他讲道理,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而此时她已经愤怒得忘了他是一国之君,他就是道理。没有把琴掼在他头上,也不过是因为这琴是无比珍贵的九霄环佩。而不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 墨琚缓缓收回视线,睨着容安,似没看见她的愤怒,说了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容安,假如,你很想遇见一个人,但却一直被命运捉弄,没有能遇见那个人,等有一天你终于遇见,却发现,那个人已经变了,或者说,那个人并不想遇见你,不过也有可能是她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该怎么办?” 表达得真是混乱。难得容安却听懂了。 容安咧嘴:“这真是个悲伤的假如。可我并没有什么想遇见的人啊,对此实在没什么经验,所以给不了王上什么帮助。” 墨琚扶额:“不是说假如么?照你的性子,你会怎么办?” 容安望着墨琚。她想,自己没有想遇见的人,只有不想遇见的人,那就是尊驾。“照我的性子,大概会把他卷成球踢得很远。”想象着把墨琚卷成球踢的很远。 墨琚扶额的手落到半空,听闻她的话后又扶了上去,耐着性子:“是很想遇见的人。” 容安看他眼神里既无比空洞又无比真挚,心里蓦然有一根弦被触动似的,忍不住就道:“唔即使变了,不一样了,还是很想遇见?” 墨琚点点头。 “那就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吧。人再怎么变,心却是不那么容易改变的。也许你看见的人,只是外表变了呢。” 墨琚再点点头:“嗯,你说的不错。”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有那么点不太好的预感。墨琚很久以前就想掳她进他的后宫,及至今日,终于发现她真正的身份,却也发现她变得这样丑那个人,不能是她吧? 一定不会是她。容安下意识地摇摇脑袋。 “你想遇见的那个人是想她做你的朋友?臣子?还是”容安试探着问。嫔妾二字终是未能问出口。 “我不知道。” 他摇着头说。 “那,那个人是男的女的?”容安追问。 墨琚却唇角一抿,顾左右而言他:“天快亮了,你早些回府吧,今日就不用来掌乐司上工了。” 谢天谢地,总算放她离开了。 可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件事之后,容安便开始对墨琚避而远之。如非必须,绝不与他照面,就算是必须,也是能推则推。 墨琚倒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调包之事一般,重复着以前的生活轨迹,该怎样上殿议事还怎样上殿议事,似乎该怎样宠幸女人也还怎样宠幸女人。容安听说他没少去妙人的寝宫。 去妙人寝宫能干嘛?她脑补得出来。但是不是她脑补的那样就不知道了。 只是,召见她的时候似乎少了。容安提着的心一直就没能放下。就像头顶上悬着一道天雷,却迟迟没有炸响,而你要时刻担心它什么时候会炸下来。 日子一天天提心吊胆过下来,没有迎来牵肠挂肚的天雷,却迎来了另一道天雷——一场意料之外的刺杀。真是流年多不利。 刺杀发生在一场宫宴上。 时近年尾,大家都忙着送旧迎新,整个墨宫都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墨琚在和众大臣开了三天的总结会议四天的新一年规划会议后,在华仪殿宴请众大臣,命容安负责宴会的歌舞曲乐,且规定她必须要亲自弹奏一曲犒劳众大臣。 酒过三巡,在大部分人都已经微醺的时候,容安才抱着九霄环佩悠悠然出场。 然没弹上半支曲子,一阵嘈杂之声响起,脖子后一凉,四五道黑影以十分凌厉的身姿蹿出,手中长剑挽出成阵剑花,寒光烁烁向她和墨琚妙人三人袭来。 唔,其实应当说,袭向墨琚和妙人的。毕竟她这样一个小小琴师,素日又和人无冤无仇的,谁会刺杀她? 不晓得是哪位善于察颜观色溜须拍马的负责人,大概晓得墨琚酷爱音律,又酷爱听容安弹的曲子,故将琴架支在了墨琚一侧。真是连累死她。 容安一直以为自己是被连累的那个。 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起初以为刺客要杀的是墨琚。毕竟他自十六岁承袭君王之位,少年英雄东征西战,拉下了不少仇恨。 然一阵乱打乱杀之后,刺客绕过他,手中明晃晃的剑尖直奔容安的脑门,容安方猛然醒悟,可能,刺客要杀的是她。 这种戏剧性的变故,致使墨国上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纠结于刺客究竟是针对谁而搞的刺杀。 刺客针对的人,是容安。但受伤的人却是墨琚。 当时容安本能的左躲右闪,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逃出剑光的包围。厅中文官们自动找掩体避祸,武官因手上没有武器,赤手空拳围上来,其实不过是花架式,侍卫们手执刀剑护住墨琚往外退去。 容安于绝望中悲哀地想,如果褚移在,他手中的翼章刀一亮,还有哪个敢嚣张。可是褚移不在。她只有等死的份儿。深宫之中,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琴师的死活。 一道冷森森的剑光由上而下直奔脑门。容安闭上了眼睛。 再见,褚移。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说再见。 可是等不到你回来了。我还有那么多的话想同你说。 想说那晚弹琴给你听,我很高兴; 想说,那天送你出征,我满心忧怖,满心不舍; 想说,你寄信给我,我很开心,你送礼物给我,我也很开心; 想说,我想你,我喜欢你那么多的话,却再没机会说了。 褚移,你珍重。 噗的一声,是剑身入肉的声音。却未觉得疼。 眼前视线受阻,是黑色的云纹锦衣,染成红色的剑尖穿透肩胛,刺破锦衣,湿答答的液体顺着剑尖滴在粉色牡丹的地毯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墨琚。 明明看见他被侍卫们簇拥着已经走到了侧门的玄关处,为什么顷刻之间又出现在她面前。她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举起她视若珍宝的九霄环佩,狠命掼在了刺客的头上。鲜血四溅。 刺客软软的倒了下去。墨琚还能勾着唇角,对她竖起拇指,赞她一声:“厉害。” 容安伸手去扶他,声音嘶哑的像是自喉咙里挤出来:“墨琚!”紧张之下居然喊的是他的名字。 “居然敢直呼王上名字,谁给你的胆子!来人,将这个目无王上的贱人抓起来!”身体被妙人重重一推,倒在一群扑上来的侍卫身上,侍卫顺势将她反剪,扣住了她的双手双肩。 妙人喝斥完她,立即抱住墨琚,大呼“御医”,又喝斥侍卫们将刺客们杀无赦。 墨琚倒在她怀里,深似海的眸光里透着沉冷,剑还插在肩胛骨里,鲜血滴下来,染红妙人的鹅黄纱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免死金牌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一定很疼,容安想。想象着这剑如果扎在自己身上,该是怎样的疼。 却不见墨琚蹙一蹙眉。这种时候,他还能沉着地道出一句:“放开容安!都给孤退下!” 侍卫们不敢造次,放开了她,可她也不敢上前看一看墨琚的伤势,妙人在此,她也不敢造次。 妙人紧蹙着眉:“王上,她目无尊上,竟然敢直呼您的名讳!怎能不治她的罪?” 墨琚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说的话底气已不足,却沉着:“她不过一时情急,孤都不怪她,王后你非要这样吗?” 容安抱着已经被砸断了弦的九霄环佩,不知所措地站立一旁。墨琚终究是为她而伤,她于情于理都不能掉头就走。 侍卫们已经将刺客悉数杀死,有一个没死得了的,看看同伴们都死了,大概晓得活下来会生不如死,一头撞了墙,悲烈地死了。 墨琚被抬到寝殿,终于晕了过去,御医们乱糟糟忙成一团。墨琚身边非医务人员只有妙人一个,容安和众官员以及众随侍都被一道十六扇的落地大屏风挡在了外殿。 容安望着秋水寒鸦的屏风一直手足无措地发呆。 这是第一次到墨琚的寝宫来,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也没想到墨琚的寝宫居然是这种画风。 寝宫不该是或温馨或雅致的么,那样住起来才舒服不是么,他却弄一幅这样肃杀的屏风搁在卧寝之侧。晚上能睡得着么。 容安胡思乱想着,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响:“是你买凶刺杀王上,对不对!” 容安一扭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眸子,惊得退后一步,差点撞倒屏风。 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的人是左鸣,不禁一声冷笑:“左大人是嫌被罚俸一年处罚的太轻了么?诬告一次不够,还要诬告第二次!小女子不知如何得罪了左大人,竟让左大人三番五次如此咄咄相逼,大人是打算不逼死小女子不罢休吗?” “这个世上,如果说谁最有动机谋刺王上,亡黎的公主黎桑,也就是你,可是最有动机的。” 左鸣阴鸷的眸光直视着我。外殿立即一阵骚动,众官皆被左鸣一句话震惊。 容安声音沉冷:“左大人,提醒您一句,亡黎的公主,如今可正在内殿呢!”不等左鸣反驳,她又立即道:“趁着王上昏迷,您就要颠倒是非,到底是何居心!如果没记错,左大人您可曾经是亡黎的太宰,官居众官之首,投至墨国之后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屈居亚卿之位,若是你想无事生非借以引起王上的注意好升官发财,劝你还是找找别的路子吧,陷害王后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骚乱的众官立即调转矛头,对左鸣开始指指点点。 墨国的官员们一向忠心淳朴,对于叛国来投的左鸣皆是持不齿的态度,因此即使对她和妙人的身份起了疑心,也还是矛头对准了左鸣。 千夫所指之下左鸣只好敛了气焰,但还是指着容安恨声道:“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你嚣张不了几天的!” 容安转回头去面对屏风,不再搭理他。她想,总不能狗咬她一口,她还要回敬一口。 御医们忙活了大半天,墨琚终于脱离了危险,众官得以解脱各回各家,容安踌躇着是进去看一眼还是随大流回家,想到妙人一定不想她出现在墨琚身边,她低叹一声,打算打道回府。 蹭在众官的最后,方欲踏出门槛,身后一个小宫女怯生生的声音:“大司乐,王后请您留步。” 容安顿住脚步。听得妙人略疲惫的声音屏退了左右,道:“容安,你有什么看法?” “王后所问,容安不明白。”容安没有回头。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糊涂。” 容安蓦地转回头,愤怒的望住妙人,声音忍不住抬高:“我自从来到墨国,只想平平淡淡过完余生,因此凡事小心翼翼,活得如履薄冰,唯恐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再相逼。你当该知道,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更不想和这墨宫沾染半分关系。” 妙人阴沉的双眸半分不相让的回望住她,一字一顿的道:“你怀疑我?”双眸愈发阴沉,眼看就要爆发,却在最后的当口收敛住,只冷冷道:“我就知道你会怀疑我。不过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 她不像撒谎的样子,可容安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对自己不利。在墨国,她低调的如同路边的狗尾巴草,近五年的时间里连将军府的侍从都没认得全,也唯有被逼进宫后和外界有了些接触,但她自信没惹上什么人。 除了妙人和左鸣。 可左鸣他有什么理由刺杀她。对他来说她活着才更有用。 “我信不信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王上相信。王后还是想想等王上醒来要怎么对王上说吧。” 倘或连她都怀疑她,墨琚又怎能不怀疑。 容安转身迈步踏出殿门,出门的一刹那,终是没忍得住,回头对妙人道:“如果在王上醒来之前查出刺客是些什么人,便能洗脱王后身上的嫌疑。王后还要抓紧时间的好。” 终归她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不管她如何想的她,在她心里她却一直似姐妹,似朋友,似玩伴,她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离开王宫,回到将军府,已是晨光微曦,容安睡不着,将睡得一塌糊涂的小桑从窝里揪起来,揣在披风里上了拾星楼的天台。 建晖的冬天比不得黎绫四季温暖如春,年节下,阴冷无比,小桑缩着脖子往容安腋下拱,容安摸摸它的脑袋,对着它念叨:“小桑,他们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你说,什么人如此恨我,竟不惜入宫行刺?你说行刺吧,其实在别的地方比在宫里更方便更容易成功,我每天来回的路上就是个好地点啊,为什么非要选在不容易成功的宫里呢?又不是傻子。真是令人想不透啊。” 小桑呜呜两声,表达的什么意思容安也搞不懂,毕竟不同类, 她大脑似脱缰野马,“小桑,你说会不会是墨琚在搞事?听那次的意思,他想遇见一个人,好像是说我,如果真是说的我,他想这么个苦肉计要把我留下也不是不可能吧?什么,你说我不要自作多情了?我除了丑点,性格多好,脑子多聪明,琴弹的多好,墨琚他想留下我为他所用有什么不可能?你这只臭狗狗不要像其他人一样打击我好不好。” 清晨的风刺骨的冷,容安缩在披风里,瞧着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染上冷丽的颜色,可以想见云彩后面的日头一会儿会无比风骚的蹦出来,她心情略宽松了些,没有等到日头蹦出来,揉揉狗头,抱着它下楼。 “走啦,补觉去,管他是针对谁的,如果要杀我,一次不成,总会来第二次,到时候再收拾他们不迟,如果是刺杀墨琚的,那就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了。嗯你说如果是墨琚搞的苦肉计?他敢搞我唉,我能有什么办法和他抗衡?躲到褚移的羽翼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吧。但愿褚移他能收留我。可这样会不会连累了褚移?” 半月之后,过完了春年,收到褚移的飞鸽传书。书信中说,宫廷里尔虞我诈,不适宜她这样的呆子,他已经借一场战败上疏王上,调她去战场帮忙出谋划策。 容安看后大惊。褚移自打十余岁拎着翼章刀上了战场,从未尝过败绩,竟然为了她甘愿求败,真是叫她如何消受。 大惊之余又觉得心里温暖。 墨琚已能下地,和他在掌乐司偶然遇见,容安因忙着修九霄环佩,面纱搁在一旁,不小心被他看见了她欢喜的样子。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调调,自作多情的道:“见到我好起来就这么欢喜?早知道是这样,那就再伤得重一些,你的欢喜是不是会更多一些?” 容安白了他一眼,做君王的是不是都会这么自恋? “王上不过是轻伤就已经令朝中文武恨不能将我大卸八块,倘或再伤得重一些,今日王上见到的只怕就是我的尸骨了。”再狠狠白了他一眼,“更甚者,说不定已经尸骨无存了。” 墨琚勾唇角一笑,睨着容安,“嗯,这是个问题。不然,孤送你一块免死金牌,倘或再遇到这种情况,谁也不敢奈你何。”声音略小了小:“这样,你也可以安心住在墨国了。” 容安伸出莹白的手掌,很正色的道:“嗯,虽然一直都住的很安心,但微臣也是很需要这样一块免死金牌,只是,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再发生的好,微臣怕届时一过杀手的刀,就没有命再用免死金牌了。” 真是时来运转,天上掉馅饼,偏偏就砸中了她。天下间还能有什么东西比这样一块免死金牌更有用——不管墨琚他出于什么心理要赏她一块免死金牌,能手握金牌才是硬道理。 墨琚说的话容安却没有细想。后来有一天想起今日的事来,容安很后悔没有细想想墨琚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危险的王者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孩童巴掌大的金牌,搁在容安手掌中,深似海的眸子望着她,状若幽幽道:“为什么我觉得,给你这块金牌根本就是错误的决定?” 容安忙握紧金牌往手里一收,道:“王上金口玉言,可不带出尔反尔的,否则与市井无赖有什么区别?”手摸着微温的金牌,搁在齿间咬了咬,“嗯,果然是金的,如果哪天落魄了,这个可以总兑几两银钱度日的吧。” 墨琚抽着嘴角,劈手就要来夺,口中道:“真是后悔给了你,你晓不晓得孤这一生统共就给出了这一块免死金牌?连战功赫赫的褚移孤都没有给过他!你居然敢说拿它去换钱!” 金牌往怀里一拢,嘿嘿一笑:“开玩笑的,王上别当真啊。谁能舍得用免死金牌换钱?珍藏还来不及呢。微臣谢王上隆恩。” 墨琚温颜一笑,不再同她抢,眸光瞧着她身边的九霄环佩,“刚才在做什么?” 容安一声叹:“唉,还能干什么?修九霄环佩啊。那天不是掼在那个杀手头上断了两根弦吗?这弦是天蚕丝做成,一般的材料根本不行,可我上哪里去弄天蚕丝?” 墨琚瞧了两眼九霄环佩,“谁让你那么勇猛来的?现在犯愁了吧?” 容安眯起眼睛:“敢不敢再说一遍?我勇猛是为了谁啊?真该让刺客再给你脑袋补一剑。” 容安想,可能是因为那天墨琚替自己挡了一剑,让她对他生出些好感。她生平有个毛病,对于有好感的人,说话往往没什么分寸,今日同墨琚说话,就全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都没怎么过脑子。 话一出口,才晓得就凭这说的话判她个死罪也不为过,但说出去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况如今手上握着个免死金牌呢,脖子一梗,直视墨琚。 墨琚勾唇角:“你这是打算现在就用上免死金牌吗?” 容安发现他真是爱勾唇角。本就长得妖孽些,一笑起来眉眼更如弦月,很是勾人。 可有个更勾人的褚移正令人牵肠挂肚,对面就算是个再妖孽百倍的,也只合过一过眼,入心却难。 “那你这免死金牌也忒廉价了些,给我个百八十面怕都不够用。”容安淡然道,俯下身去继续研究如何给九霄环佩续弦。 倘或是从前,要得到几根天蚕丝做的琴弦实非难事,然现在不过区区一介小民,莫说天蚕丝,就是略好些的蚕丝,于她也算是奢侈品了。 容安又摸出免死金牌细细端量,连连叹息。墨琚也俯下身来,俯视我:“你莫不是真的在打免死金牌的主意?” 容安未抬头:“你说,如果拿它换天蚕丝,能换几根?” “我后悔给你这块金牌了”墨琚抽搐嘴角,听得出来他不过是戏言,可容安也晓得不能太过分,将金牌收入荷包,细细系在裙带上,道:“天蚕丝很重要,命也很重要,我又不是傻子。唉,实在不行,九霄环佩就只能束之高阁了,只是觉得对不起我师父,自从在他老人家那里继承了这九霄环佩,就一直和它聚少离多” 猛然间发觉说漏了嘴,容安忙打住:“咳咳,玩笑,开玩笑的。” 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以墨琚的聪明,到现在又怎么可能不晓得她的身份。但他还没有捅破窗户纸,也还没有治她的罪,她自然不能主动去找死。 墨琚装作似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分明深似海的眼眸里却闪过些什么,笑道:“见过傻的,没见过傻得不要命的。容安,如果孤这里有天蚕丝” 容安立即一本正经打断他:“那还不赶紧拿出来?九霄环佩虽然是我的,但用它弹出来的曲子可都是为了墨国王室弹的啊。而且,说起来,它也是为你负伤,你拿几根天蚕丝赔给我也不为过的吧。” 墨琚抽嘴角:“才还准备拿免死金牌换,怎么到我这里还就是我理亏必须无偿献出了?” “不一样的嘛,你是一国之君,不仅有的是钱,还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世上有什么是你拿不到的?快些的着人去拿吧,修好了作为报酬给你弹一曲还不行么?” 他哼唧了一声什么,声音太小,没听的太清,貌似在说他也有得不到的人的心总是不知足,得到了的不晓得珍惜,得不到的总是在妄想。墨琚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 墨琚差人去珍宝司取了天蚕丝来,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拿过丝线开始摆弄。 天蚕丝太细,须将十几根搓成一股,墨琚搓丝线的动作何其熟练,看的容安一愣一愣的:“王上,没想到连这个您都会” “这算什么难事么?”墨琚挑眉,“又不是去拼命。” 容安由衷地:“唯拜服耳。”顿了顿,“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连这种女红之事也懂。褚移就只懂得杀人事。” “即便是男人,也不见得都有能力拿上刀剑上阵杀敌。所以,战神难得。褚移那样的战神,更难得。墨国有褚移,大幸。” 容安默然:“确实是墨国的大幸。对别的国家来说,可就未必了。” 墨琚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搓丝线。半晌,声音很淡:“听说你之前一直随他上战场东征西战。”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总不能吃白饭啊。” “心里没有怪过他吗?毕竟让一个弱女子去面对残酷的战场,很残忍。” 容安拿过他搓好的一根丝线,缠绕在手指上试了试柔韧度,状似不经心地回答:“习惯了。他不怎么让我看见血腥的场面将军出征也有三四个月了吧?不知他可还好?” “战报说,打了败仗。” 容安嚯的站起来,“怎么可能!”她承认自己是在演戏。且从一开始就试图将话题往战场上扯。褚移说已经上疏让她去战场,不知道墨琚有没有收到上疏,她无处探得消息,也只能找墨琚旁敲侧击。 墨琚淡淡看了她一眼,“事实如此,就算是神,也不能保证常胜不败,何况只是人。”淡若清溪的眸光里却隐着深海波澜,望着容安:“战败也没什么,孤只怕褚移一向高傲惯了,会受不住战败的结局。” 容安摸不清墨琚的心思,也不敢妄自揣测,真正涉及到国之大事,也只能小心翼翼道:“将军应该没那么脆弱吧?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又有战神威名在身,相信将军能重整士气,夺回失地。” 墨琚点点头,“但愿吧。” 容安适时地点出:“王上如果太担忧,不如由微臣前去,向将军传达王上的旨意。”怕墨琚不能同意,容安放下手中的丝线,诚挚的道:“微臣作为谋士同将军一同征战数年,将军还算信得过微臣,如果由微臣前去,或还能帮得上将军一二。” 墨琚陷入一阵沉默。 容安低着头,能感觉到头顶上墨琚灼灼的目光,简直能把人灼成灰。 容安不敢言语。毕竟和墨琚相交日浅,摸不清他的脾性。 半晌,墨琚冷着声音:“你倒是和他配合默契。他才上疏说请你去战场相帮,你就请命去战场。只是,你不觉得,堂堂的战神,墨国的大将军,要靠一个女人才能打胜仗会被沦为笑柄么?” 容安无话反驳。这确是个问题,容安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很想见褚移,想去战场上帮帮他。 “暗中去不可以么?如果不被人发现,不会害将军的名声扫地的。”容安小声的c满怀期冀的道。 墨琚沉着脸,又是一长串时间的沉默。 最后,忽然从椅子上滑下来,一低头,紧靠近容安,将手中丝线往容安脖子上一勒,盛满怒意的眸子瞪视着她,缓慢地道:“孤已经下令,如果他敢再吃败仗,就提头来见。” 极细却很韧的丝线勒得容安脖子生疼,且快要窒息,容安却不敢动弹躲避。 一直知道墨琚是危险的。 高高在上的王,哪个不是喜怒无常,哪个不是不容挑衅。但真正感觉到他的危险气息,这是第一次。 容安顶着压顶的危险,喉咙里挤出声音:“将军为墨国出生入死十几年,王上这样做未免让人寒心。” “敢这样说孤,你是不怕死吗?” 容安抬了抬眼皮,颤抖出声:“怕。” 她不是害怕死。黎国亡国已五年多,她在世上苟且偷生了五年多,算来也够本了。 但她有些事情还没做。她想做完。在那之前她不想死。 人的欲望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心志不坚,抵抗无果。 “那你还敢?”墨琚眯起眼眸,手上的丝线依旧勒的紧,但也不至于顷刻间就要了容安的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琴音不止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微臣不明白,王上为何不让微臣赶赴战场。过去的几年,微臣不是也伴随将军上战场的么?” 墨琚睨了容安片刻,将她猛地一推,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沉声道:“那是因为孤以前不知道你是亡黎的小公主黎桑。带敌国的公主上战场,将一个假公主送至孤的枕边,蒙骗孤好几年,褚移是想找死么?这笔帐,孤迟早会和他算!” 终于还是挑明了。 也好,迟早的事。 丝线离开脖子,容安松了一口气,心却悬在嗓子眼。然现实不容她再低头。 她爬起来,目光对上墨琚的眼眸,“蒙骗你的不是褚移,是我。是我将你们都骗了。将秦妙人推到你枕边的是我,秦妙人也是为了活命,不得不顶着亡黎公主的身份。至于褚移,到现在也是不知情。” 墨琚声音里添了些酸楚:“秦妙人?原来孤的枕边人叫秦妙人。谢谢你让孤终于知道了孤枕边人的真名姓。不过,你以为你替秦妙人和褚移开脱,孤就不会治他们的罪么?” 容安没有说话。纵然她心头也替墨琚觉得十分酸楚,却还是勾起唇角,抿出一点笑。毕竟和他的酸楚心境比起来,褚移和妙人的命更重要。她还是只能选择站在墨琚的对面。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晓得,欲要救褚移和妙人,必须先将他们置于死地,唯有这样才能让墨琚摸不透她的虚实。 可她也摸不透墨琚的想法。他送她免死金牌,他同她像知交一般说笑,却又在转瞬间怒火冲天几乎将她置于死地。 这就是君王之道。 墨琚死死盯着她,似要看穿她一般,半晌,咬着牙道:“早听说你是个满腹机诡的女人,今日领教了。” 容安笑着:“早听说墨国的君主腹藏城府,来墨国五个年头了,终于见识到了。果然。” 墨琚沉冷的眸子依旧瞧着她,“你毁了容,跟随褚移来墨国,究竟想干什么?报仇?复国?” 容安依旧带笑:“你猜。” “孤没那闲工夫猜。容安,不管你想干什么,都不会再有机会!” 墨琚的手一挥,细细的蚕丝线飘到容安脸上,带着些气劲,将她颊边发丝削断了好几根。 颊边传来一阵疼痛。容安伸手摸了摸,指上染了些红色。轻飘飘的丝线竟将她的脸划破了。 也无所谓了,反正这张脸已经够丑陋了,再丑陋些又能怎样。 墨琚拂袖而去。 掌乐司大殿外传来墨琚沉怒的声音:“自今日起,容安不得出掌乐司半步,给孤看好了!” 殿门重重地被关上,将本就不算明媚的阳光全关在了门外,空旷的大殿陷入昏暗之中。 容安跌坐在地上,一根蚕丝线掉落她手中。 你个自以为是的傻子,仗着他们以前都不曾拿你怎么样,就敢蹬鼻子上脸去撸虎须,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现在好了,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褚移和妙人。 要怎么办。 容安心里一片迷茫。 这些年跟随褚移打仗,不是没有陷入过绝境,但再难的绝境因为有褚移在,也没有觉得难以度过。 可这一次,褚移不在身边。她觉得真是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光线渐渐暗下来,是黑夜来临的节奏。窗上透进来红色的光晕,是红灯笼的光。 容安想起来,今天是上元节。可周围静寂得能听见微风过窗的声音。 今夜不该是很热闹的么? 以前在黎王宫的时候,父亲都会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聚会,王宫里每个角落都听得见欢歌笑语,仿佛盛世一般。黎王宫是繁华其外败絮其中,都搞得那样热闹,墨国是实实在在的国富民强,她记得以前墨宫也是办宴会的,褚移都会参加,今年怎么却这样冷清? 难道,仅仅因为一场小小的战败,墨琚就把个王宫搞成这副凄凉模样? 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容安一直抱膝团坐着,黑暗包裹着恐惧,沿着脚背慢慢爬上来,感觉到身体抖成一团,却怎样也不能控制住身体不发抖。更不能控制心里不害怕。 其实王宫里有什么可怕?以前在战场上面对的状况不晓得比这里恐怖多少倍,有时甚至睡在离死人堆不远的地方,那时也没有觉得害怕。 现在却怕成这个样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黑暗来临,表示寒冷也来临了。掌乐司的大殿比一般的房屋空旷许多,愈发令人觉得凄冷。恐惧加上寒冷,再加上饥饿,容安抖得更厉害了。 得找点什么事情做,活动活动筋骨,不然明天得请墨琚来给收尸。她死了也没什么,还要连累妙人和褚移就不应该了,好歹她也得撑到确定他们无事。 容安摸索着找到灯烛,打着火石,点燃灯烛,灯光如豆,聊以视物。她找到掉落的墨琚搓好的丝线,连同手上的一根,一共三根,够用了。 不得不说,墨琚做的丝线质量还是上乘的,韧度够好,粗细均匀,软硬度也刚好合适。装在九霄环佩上应该不输于原装的琴弦。 手冷得发抖,哆嗦着弄了半天才把丝弦装好,试了试音,果然很不错。 暗夜无声,也没有人送饭来。墨琚够狠。 容安怕睡着了会冻死饿死,于是开始弹琴。 素日连墨琚想听她一曲都得看她的心情,今晚她让满宫的人免费听个够。 墨国人喜闻乐见的曲子她会的不少,纵使这几年不碰乐器,但她对音律敏感,凡过耳的曲子都不会忘记,司职大司乐之后更是接触到十分丰富的曲谱,可以这么说,单是他墨国的曲子,她也能弹个三天三夜不重样。 琴声淙淙,因为手冷,略有走音,但还是很动听。容安不知道听见曲子的人是什么感受,反正她有点报复的快意感觉,尤其是午夜以后,万籁俱寂,唯有她的琴声昂扬。 今夜墨宫的所有人,想睡都难吧。 弹到后来,因为手越来越冷,冷得都木了,指腹弹破了流出血来,也不觉得疼,十个手指头全不听使唤,音走得不像样。 这一夜就像在同墨琚示威。 容安心里想的也就是要和他示威。 不做公主很多年,却一直没学会怎样服软,偶尔的服软也会因为把握不好度而弄得十分不像话。但如果服软能让墨琚饶了自己的话,那便不像话一次又如何。可,墨琚能么? 自然不能。那她也就不要浪费感情了。 弹琴一直到天亮,容安十指已经僵硬连弯曲都不会。琴弦染成了锈红色,因为染血干涸,丝弦变得很硬,发出的琴音也已经失了原本清雅的音色。 侍卫好像终于想起了她的存在,在她快要饿晕过去的时候送来了吃的。 本来打算央侍卫去和墨琚说她想见他,见到侍卫时容安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如果墨琚想见她,就不会由着她弹一夜的琴了。 吃完了饭没什么事做,容安趺坐于九霄环佩前。 心里晓得现在应该想办法自救,没有谁能救得了自己,脑子里却一锅浆糊,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 她想过找妙人,但现在妙人的处境也未必比她强。托侍卫去打听妙人的消息,被侍卫推搡回大殿,喝斥她消停点。 想来想去,还是要见到墨琚才行。 容安想,自己同墨琚的交情,在墨琚那里,不过是他一直想遇见她,而她却一直避着他。在容安这里,他们的交情就是一段《梨花落》。 赌上脸面,但愿他曾经将《梨花落》记在心里过。 容安开始不停地弹奏这首曲子。 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心事随花老。 因休息了片刻,僵了的手指苏醒过来,钻心的疼,琴弦亦不听使唤,曲声走音走的厉害,只依稀能辨别出是《梨花落》。 但愿墨琚他还能听出来这是《梨花落》。 从太阳升起到午时,从午时再到夕阳落下,殿里重新点上灯烛,除了侍卫进来送过两回饭,不曾见过别人出现。想来妙人也不自由了吧,不然不能听着这琴声无动于衷。 晚饭后侍卫进来喝止容安:“王上旨意,不要再弹了。”目光瞧见容安磨得血肉模糊的指腹,在羸弱烛光下瘆得慌,强硬的态度略有转变,劝她:“大司乐,你这样只会惹怒王上啊。王上一向喜欢性格柔顺的女子,您就不能温顺些吗?” 容安指了指面纱覆着的脸,自嘲地笑:“你觉得,是我性格的问题么?就算我再温顺,也成不了他后宫的那些脂粉香娃吧。” 小侍卫瞧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吞吞吐吐出声:“虽然,咱们也觉着不可能,但,但宫中的人都有目共睹,王上他,对大司乐和别的女子很不一样。据那些宫女们说,王上,王上怕是喜欢大司乐呢。”说着又不可思议地瞧了她一眼,由衷表示:“王上的爱好,或者真的不同于凡人啊。” 好爱八卦的小侍卫。 容安抽搐着嘴角,隔着面纱瞥了他一眼,“墨宫的人都是神经病吧。” 他说的,纯粹是天方夜谭的笑话。 容安转回头继续弹琴,并告诉他:“王上的旨意你已传达,到时候也怪罪不到你头上了,你就不要管我了。” 小侍卫无奈的摇摇头,一声叹息,走了。 倘或他知道墨琚关了她是因为她才是亡黎的承光公主,不晓得还会不会说这样一番话。 容安很惭愧,却没有办法。敌不过命运的蹉跎,放不下该死的骄傲。 琴声断断续续,时光逝去不回。 蜡烛渐渐矮下去,蜡泪一滴一滴,滴在莲花座里,冷凝成奇奇怪怪的形状。 一阵脚步声入耳,殿门一点点打开。吱吱呀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放下了的仇恨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月光渐浓,从门缝里透进来,清清幽幽,眼前更添了几分凉意。一道颀长身影直压下来,刚刚好落在容安弹琴的手上。 压人的气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容安弹琴的手未有停止。《梨花落》本已经熟的闭着眼睛也能弹的不错一个音,但现在没有一个音是对的。 “叔平先生倘或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收了你这个小徒弟,还把传世无双的九霄环佩传给了你。”幽冷的声音,从头顶直压下来。 起伏不定的琴音依然继续,容安的声音淡然:“我不过是用琴音来表达我的心境,关在这里甚是无聊,想来我的师父也不会怪我的吧。” 墨琚的声音愈发沉冷:“你晓得,我说的不是这个。容安,你就算把这双手弹废了,最后最难过的也不会是我。” “墨琚,你不是来了么?”就算是因为这双手是天底下最灵巧的手,和她这个人无关,终究他是不忍心看她这双手废掉,这就够了。 墨琚狠狠瞪着她,半晌也没有说一个字。 好不容易等来了他,总不能他沉默她也跟着沉默,那她弹了一夜一天又半夜的琴岂不是白弹了。 容安抬眼对上他盈满沉怒的眸子,很平静:“王上以为我和褚移c妙人骗了你,所以这样盛怒?那王上可知,当初我家国被灭时的心情?纵然黎国王室无能无道,活该被取代,可王室的人不是草木,又岂能没有情感?我们在墨国的铁蹄下c在翼章刀的刀刃下绝望地挣扎的时候,墨琚,你高居王座之上在想什么做什么呢?一定在得意地大笑吧? 我们这些没了家园的人,为了生存下来,不过是用了些不得已的手段,可能冒犯到了你,你就觉得尊严受到了挑衅么?” 容安其实并不想说这样一番自贱的话。 没了黎王室的苛政统治,大多数的黎国百姓过的比以前还好些,惨的只是她们这些王室成员。可这也是她们咎由自取。 没有墨琚,也会有别的什么人踏平黎国,而她应该庆幸,那个人是德行甚好的墨琚。可她要撇清褚移和妙人,只能这样自贱。 墨琚冷冷瞧着她,“你恨我灭了黎王室?”问的真是直白又粗暴。 容安停下了弹琴的手,幽幽一叹:“你是不是以为,我来墨国是为报仇?” 墨琚沉默着,没有回答。有时候沉默代表反抗,有时候沉默代表默认,但容安知道墨琚沉默只是因为他心里不确定。 容安继续道:“我不是没想过报仇的事。哪怕是倾尽一生的力量,哪怕是就此殒命,也想要一雪耻辱。可是,这个仇,这个耻辱,相比于黎国百姓的安居乐业,真是不值一提。我有什么办法呢?除了不让自己恨。” 话音里有湿意。她双眼遮在面纱下,墨琚并不能瞧见她有没有流泪。 “墨琚,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今依附于褚将军的羽翼下,不过是想苟且一生,你真的不用想太多。” 他低声:“你为了褚移,竟肯这样委屈自己?容安,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何而怒。” 声音低得让容安只听了个大概,伸长了脖子支起耳朵欲细听时,他缓缓仰起头,长长吐一口气,提高了声音:“我那时听说,黎国最小的公主,才色双绝,只是性子淡漠高傲,我想结交,可是用错了方法。” 容安无语,“你哪里听来的讹传,说的我性子淡漠高傲?” 他低头瞥容安一眼,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弯曲:“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果然是讹传。” 她忍不住争辩:“其实那时长得还是可以的。所以也不全是谣传。” “” 容安被放了出来。当初悄无声息地关,如今还是悄无声息地放,朝野连一点涟漪未引起,响彻宫廷的一夜一天又半夜的琴声亦似从未响起过。 墨琚做事真是不同于他外表的温和,霸道而周密。 出来之后容安只在将军府休息了一日,便被墨琚召进宫中。传她的侍者说的是今上让她弹琴给他听。 她特特的在面见他的时候摘了面纱,无奈地将十根包着厚厚纱布的手指伸给他看:“还伤着呢,没好。” 他白她一眼,冷声:“你不是心肠很硬么?手指烂了也没挡得住你弹琴。”对她的丑脸连多看一眼也不曾。 “那时是为了自救呀。冻死和弹烂手指之间,两者相权取其轻,当然还是要选后者。” “” 一样物事飞进她的掌中,摊开看时,是一只翠绿喜人的瓶子,一股淡淡的药香飘出来。 “治外伤的圣药。别搞废了一张脸,再搞废一双手。” “噢。谢谢。” 容安笨拙地解纱布。她向来不会照顾自己,哪怕黎国亡了这些年,一个人也漂泊了这些年,还是没学得会。 墨琚看得直掐眉心。容安偷眼瞧他,莫名有些担心眉心会被他掐烂了,明日顶一朵桃花妆议政去。 “拿来。” 药瓶子被不耐烦地抢了去,双手也被抢了去,动作甚至有些粗鲁,落在指上却轻柔,纱布一层层被拆开来,还沾着锈红色血渍,尽管轻柔,纱布扯下时还是疼,容安眉心紧蹙。 “疼就喊一声,这样憋着不怕憋出内伤?” “”容安白了他一眼。 他忽然手上着力,“啊!”容安忍不住痛呼出声。 “喊出来不就对了么?” “明明可以不用这么疼,我本来可以忍得住的,你卑鄙”望见墨琚的脸色愈冷,容安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愈冷的眸色里却隐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容安未瞧真切。 墨琚瞪容安一眼,倒没再为难她,专心收拾起她的伤来。只是她偶尔还要配合着哼唧一声。这真是何等的憋屈。 憋屈地等他给上好了药,重新拿新的纱布包扎了,容安将九霄环佩摆放好,墨琚问:“你要做什么?” “弹琴去传话的人说你要听琴。” “以前请你来弹琴,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今天的墨琚真是何等的矫情。 容安十分无语:“以前身份并没有败露,胆子也大些。当然,你也可以说我以前是不谙世事年少无知。” 其实想说的是,如今不是三个人的命在你手上捏着呢么。尤其是褚移的命。 墨琚:“连你也算是不谙世事,以前追捧你的那些人是不是更无知?” “你也说了是追捧,追捧这种事情自然是与事实不那么相符,甚而背离甚远。” “和你说话真是无趣。来看看这个,今日叫你来不是让你弹琴的。” 一本薄薄的绢帛簿子拍到了她手心里。这东西她认得。上面端端正正的“谏威公十二言”六个字,正是出自她这双如今包得粽子似的巧手。 容安忽然心生感叹,那个时候的她是个做事多么认真的姑娘,从规规矩矩的字迹上便可见一斑。 这本册子当初是被左鸣盗了出来,以此献给墨琚换取前途,结果墨国的前途越来越光明,他自己的前途倒越来越黯淡。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做到了不起眼的亚卿。这件事情的启示义在于,当老天爷给你开了一扇窗,你绝不能傻到把自己的门堵死,因为不是所有窗都能跳的过去,说不定窗是建在百丈高楼上呢。 “知道我为什么对秦妙人起了疑心么?就是因为这个册子。秦妙人算得上聪明,通篇都能背下,可她却说不出其中的精义。譬如这个分田术,册子中只提到粗略的税收办法,具体税收几何,她却说不出。” 容安打断他的话:“其实我也说不出啊。是不是说明王上您误判了我的身份?” 墨琚挑眉睨着容安:“真的说不出?” 深似海的眸子简直将人心底看穿,容安撑不住,扭开脑袋,低声:“好吧,不是说不出。如果是在百姓积弱国力不昌的黎国我就说得出,但对于强大的墨国,我就说不出。毕竟,我熟悉的是黎国,不熟悉墨国。” 墨琚将头一偏,继续睨视容安:“嗯?真的不熟悉?” 容安咬紧嘴唇,在心里早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嘴上却只能照实招:“好吧,这些年跟着将军东征西战也算了解了一些,墨国表面上拥有强大的军队,百姓也算安居乐业,但常年的征战消耗极大,恐怕王上您的国库也捉襟见肘了吧?” 墨琚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打断她。 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道:“基于这种情况,单纯的分田术高税收非但不能解决燃眉之急,反会引起许多诸如士大夫们不满以及穷人揭竿造反之类的麻烦。因此,安抚战区的流民,将战时荒芜下来的田分给他们耕种,并将一部分战力不高的士兵转为垦田卒咳咳,褚将军近一年已经开始这样做了,我跟他学的。” 墨琚的眸子简直能勾魂摄魄,容安实在不能说下去了。 “他跟你学的吧?”他挑眉。 “你不要小看你的褚大将军,他可是个能文能武的人。”虽然这件事上是听了她的意见,但他确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所以她也不算说谎。 说起褚移,便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他为她吃了败仗,以墨琚的聪明未必不能猜得出他是故意求败,他若猜出了,会如何处罚褚移? 再加上前面的欺君之罪,眼前要他的命固然不至于,但君臣之间的隔阂是划下了。墨琚倘或记仇,褚移的前程也算是交代了。 想到这里,容安的脑子忽然划过一道电闪雷鸣。墨琚不是现在才知道她和褚移欺骗了他,早在左鸣揭发她的时候,他怕是就已经明了。那时是他保了她一命。 彼时没有罚她,为何今次连杀她的心都动了呢?莫非就因为褚移故意兵败之事? 她以为自己真相了。 墨琚意味深长的瞧着容安:“嗯,他的确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 他这副样子让容安的担忧更如野草般疯长。 可最近他特意防着她,除了能收到褚移用特殊渠道寄来的信,她得不到任何关于褚移的消息。而褚移向来是个话比金子还贵的,来信不大提到他的境况。 容安思绪全在褚移身上,早忘了眼前墨琚找她的真实意图。直到墨琚略带冷意的话打断她的思绪:“容安,还能写字否?可以的话,把这个分田术的施行细则写出来。若是不能,你说我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不省心的妃嫔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那日以后,容安天天被墨琚叫去“陪王伴驾”,但凡关于《谏威公十二言》中提到的政策问题,他都特意问过她的意见才作批示。 容安手指恢复之时,他又偶尔会令她弹奏一两支曲子娱乐他的身心。 前朝的官员们因为她过多“插足政事”颇多微词,后宫的美人们又因为她倍受“宠爱”颇多羡慕嫉妒恨,而她连拒绝的可能性都没有。 即便她天天丑面朝天地见他,也还是不能阻止他像召唤师召唤灵宠一样召唤她。 可想而知这段时间容安过的是多么的郁闷憋屈。 而墨琚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见着她憋屈的模样就憋着幸灾乐祸的坏笑。 这样的时候她唯有用她狰狞的外貌对他还击,他却往往笑着说:“容安,别动,你的眼睛里有东西。” 容安傻傻的,立即僵直了身子,“什么?” 他神色里透着神秘莫测,贴近她的眼睛,轻声:“你眼睛里有一片湖水,幽蓝幽蓝的。” 容安尚未反应过来,他声音极轻的道:“容安,你毁得了自己的容貌,却毁不了这双眼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黑得发蓝,幽静如湖水。” “什么?”他声音太轻,即使离得这样近,容安也没有听得清楚他说了什么。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埋头奏章中去,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间或他会这样戏弄于她:“你的眼睛里有我。” 容安哭笑不得:“我的眼睛里有天地万物,何止一个你。” 他若有其事地道:“嗯,这才是恃才傲物的黎国小公主。” “你才恃才傲物。” “嗯,咱们是一类人。” 真是没办法让人跟他好好说话。 煎熬之中,时光缓缓来到三月。 风渐轻,云渐淡,草长莺飞,万物争先恐后冒着生机,连冷硬的路边石都在一场雨后冒出点青苔,平添了些轻软之意。 王宫花园满园的夹竹桃不是花期,一眼望去全是幽幽绿意,和别处热闹的春天似差了一个天地。 墨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命人将案牍移至揽微殿外的临湖竹亭中,自然,容安和她的九霄环佩也被召唤至亭中以供驱使。 容安方坐定,他便说道:“容安,弹首曲子来听。” 湖水悠悠,其色碧澄,映出蓝天白云和沿岸的夹竹桃,是令人十分愉悦的颜色。 容安不是个爱消沉的姑娘,见到这等景致自然一扫近日不快,让心情融入到景致中去。因此终于一改近日弹得让墨琚耳朵长了茧子的《梨花落》,是首明快的曲子。 容安意兴正浓,墨琚忽从一堆奏章后探出颗脑袋来:“咦,今日居然换了风格,不同孤置气了?” 容安拿捏出十分正色的模样:“师父曾告诉我,曲由心生,我不过是一直由心而弹曲罢了,何时曾同王上置气?” 墨琚:“唔,我记得,是相由心生吧。” “和你说话好没意思。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和人胡搅蛮缠?”容安气得弹错了一个音。真是对不住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 墨琚偏了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睨着容安:“从来没有哪个姑娘,像你一样和孤说话也肆无忌惮的,可孤偏偏就很受用。你说孤是不是贱骨头?” 容安无语地瞧向他。 一缕墨色的发丝正从他鬓边垂下来,遮住一点偏白的肤色,只露出半副侧颜。修长英气的眉,微深的眼窝,深邃的眸光,高挺的鼻梁,颜色红润饱满的薄唇容安不得不承认,见过的人里,他算是长得最好的之一。另一个之一是褚移。 可这副吊儿郎当的鬼样子,真是白糟蹋了这样一副好皮囊。 “多谢王上的赞誉,我可不敢当。”容安淡淡回了一句。 “你哪里听出来我是在赞誉你?” “就当是王上在赞誉我了。毕竟不是谁都有胆量和王上肆无忌惮的说话的。不过,王上,我在您面前战战兢兢的时候有之,低声下气的时候有之,恭恭敬敬的时候有之,什么时候我敢肆无忌惮了?” 墨琚静默片刻,很正色地道:“现在。” “微臣知错。”容安咬着牙,拿捏得低声细气。 “就怕知错容易改错难。来墨国五年了吧?也没见你改了身上的公主习气。” “来墨国是五年了,可认识王上也不过是近一年的事,王上何以知道我以前的习气?” 墨琚忽然语塞了。容安也有些怔住。 她不过是不肯服软故意挑他话里的刺,说出来才晓得,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如何知道她五年来一点也未改变?那时她们从不曾认识过。 墨琚不过沉默片刻,便笑道:“公主嘛,不都是你这个样子,倨傲无礼,自以为是,自视甚高,自恋自负坏脾气” 容安果断打断他的话,瞪着他狠狠地道:“墨琚,信不信我今天让九霄环佩再次染血!” 墨琚抽搐嘴角:“叔平先生将九霄环佩传与你,真的是自愿的而不是你强抢的么?” 容安抱起了九霄环佩,朝他头上掼去。对不起,师父,让九霄环佩命中第二次染血并非我愿意,实在是眼前这个人欺人太甚 恰此时,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位身姿曼妙的丽人打桥那头分花拂柳而来,掼在墨琚头顶的九霄环佩生生顿住。容安顺手将面纱盖在了脸上。 丽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正月十五上元节被关之后再未谋过面的昔日熟人妙人。 据她手下的小乐伶们口口相传,上元节那日妙人染了寒,一直缠绵病榻至今。却并未传出什么被墨琚责罚的消息。而容安因为一直被墨琚纠缠,亦未能去瞧一瞧她。 况容安是不想见她的。想来妙人也不想看见容安。容安不晓得妙人对于那晚及那以后的事知道多少。照墨琚的性子,她想,他应该是将妙人瞒得滴水未漏。 妙人莲步款款走到近前,眸色淡淡似笑非笑:“大司乐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新近发明了什么弹琴新技法?”朝着墨琚微一福身:“臣妾见过王上。” 墨琚一张脸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王后身体初愈,还是呆在承光殿好生将养,不要到处乱跑的好。”话是好话,只是语气生硬,听入耳中,连容安这个外人也觉得有些凉。 若当初以为墨琚深宠妙人算是容安不知情,现在看见并亲身经历也看透了许多事情以后,若再以为墨琚宠她,就只能算容安白痴了。墨琚隐忍着没有立时就处理她,只怕是他不知存的什么算计。 毕竟是容安一起长大的,又一起经历了黎国的灭亡,容安终究不大愿意和她一般计较,她说什么,只当没听见,只客气的微微同她点头:“看王后气色已大好,恭喜王后。” 妙人未搭理她的搭讪,只笑意盈盈,无骨似的娇躯缠向墨琚,娇滴滴道:“多谢王上关心。” 谢过了,又适时的来关心墨琚:“虽然天气和暖了,但还是不宜在风口里呆太久的,王上略过一过瘾就罢了,还是到殿内处理奏章吧。” 想是她近日不甚受宠,因此过的不大如意,连墨琚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忘记了。为君为王的,多半不喜被别人管着教着,墨琚算是君王里头尤其忌讳这个的,别看他平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骨子里却傲娇的很。 容安怜悯的瞧了一眼妙人,捧着九霄环佩躲到角落里去了。方一坐下,便不出所料的听见墨琚不悦道:“且顾好你自己吧,一病就是好几个月,这身板还谈何侍奉孤?” 咳咳,说的这样直白,让她这张丑脸也不得不红一红。 妙人双膝一跪,一副泫然欲泣状:“是臣妾的错,一病这么些天,不能替王上分忧,王上责罚臣妾吧。” 容安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说了一句:“生病哪由得了人,这身体刚好,别又罚出个好歹来,更没法侍奉王上了。” 她这连自己都分不出来是在帮忙还是在帮倒忙的一句话,引得他夫妻二人商量好了似的,同时对她投来一瞥,只是这二位一个眼神凉意深浓,一个眸中似有几分笑意。 咳,她脑中竟不合时宜的c飘飘然的浮出四个字:同床异梦。 她被瞥得满身不自在,轻咳一声,道:“你们的家事,是我多嘴了。你们自己聊,自己聊,当我什么都没说。” 墨琚眸子里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你说的不错,再罚可就真下不了床榻了。今日春光甚好,王后也一同坐下来吹吹风,晒晒太阳。” 眼尖心细的宦侍立时奉上一张绣凳,细长的双眼在亭子里一搭,很善解人意地将绣凳安放在了墨琚文案的一侧,细声细腔:“王后请坐。” 妙人顺势在绣凳上坐下来,上半身状似无意的往墨琚身边斜过去,将身子生生斜成了一段歪柳也似。 嗯,这个位置不错,这个姿势也不错,恰好隔在了容安和墨琚的中间,将他二人款曲互通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容安想,真是要谢谢她和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宦侍。 看不见墨琚的脸是什么表情,只辨出他的身形应是没有再伏案批阅文书。片刻后,一只手扯过了妙人的手,另一只手将她的细腰圈住,两只脑袋就交颈鸳鸯似的缠在了一起。 饶是容安生长在王室见惯了男欢女爱的事,还是被这二位羞得脸烫。 “咳,春光甚好,微臣给二位弹一曲,助助兴吧。”手起手落,一曲欢畅的求欢小曲儿从琴弦间蹦出来。 容安素日并不屑学这种曲子,只不过在父亲的后宫里耳濡目染久了,不学也会了。妙人这种不知羞耻的行为,她可以理解,但多少是有点瞧不上的,这一曲,算是为她而弹。 墨琚的目光自妙人鬓边瞥过来,正逢容安抬眸,就瞧见他朝着容安一挑眸,这一挑,倒叫容安瞧出他眼底里不大分明的一些暧昧情愫,真是不知他什么意思。 搭眼却瞧见桥那头施施然摇曳生姿的走来了又一位美人。美人她还认识,正是一直怀貌不遇,憋屈的做了好几年如夫人至今仍是如夫人的李箬。 容安想,看来今日有眼福,要看一出后宫争宠的大戏。撩起面纱,给了墨琚一个扎扎实实的迷之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棋子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妾在远处听见琴声,真是优美至极,脚步就被吸引过来了,没想到王上和王后也在,妾给王上和王后请安了。” 容安忍不住翻白眼。 各位果然都是深宫里混久了的,打听消息的能耐一流,察言观色的能耐更是一流。 这些日子后宫里哪天没有她的琴声,往日不见谁敢靠近,今日倒是巴巴的都赶集似的来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墨琚沉了好几个月的脸今日终于绽放了。 但墨琚过去为什么沉脸,今日又为什么高兴成这样,原谅她没有他女人们那般能耐,素日又不喜八卦,全都不得而知。 “妹妹也喜欢听大司乐弹琴?王上,那就让妹妹坐下来听吧。”妙人一副宽厚大度的模样,身子却黏在墨琚身上,非但一动未动,还黏得更紧了。 这样做派,真让人担忧她做王后的日子快到头了。 墨琚未发话。沉默这种事情,其实挺玄妙,有时沉默表示默认,有时沉默又是拒绝,倘或不大机灵,会错了意,后果势必不大好看。 墨琚这个贴身的小宦侍,年纪看着虽小,却是个十分机灵的,立时便会了墨琚的意,搬着一只绣凳搁在了文案另一侧。 李箬施施然谢了恩,矮身坐在了凳子上。连矮身坐下去的姿势都是拿捏的十分优美。三个人坐的一团和气,真是令人不能不敬服墨琚治内有方。 容安将琴弦拨的叮咚响,完全是即兴发挥的曲子。 揽微殿里的这个亭子修的极尽精致奢华,玄武石做基,四维的圆柱子则由沉香木担纲,脚下绘着美丽祥云,柱子上雕着威武飞龙,但当初造亭子的设计者大约没考虑过有一天会有这么多人物光临,亭子的格局造的略嫌小了些,妙人李箬二人进来,立即显得拥挤起来。 容安近年来随在褚移左右,练成副喜静的性子,看见眼前场面,未免就烦乱,因此这即兴发挥的曲子,不过是乱弹琴。 妙人是个不通音律的,料想听不出来什么。李箬,容安并不了解她,但看那神情,想来也听不出个子丑寅卯。墨琚却是个精通音律的,她琴声一乱,他自是听了出来。 容安以为他会生气将她斥走,盼的也正是他将她斥走。眼前这情景实在辣眼,容安看不下去了。 谁知他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王后,夫人,有个故事,你们想不想听听?” 容安心里好笑,莫说故事,就是胡说八道,这二位岂有不爱听之理。 妙人李箬果然一副膜拜样,仰着脸意兴盎然准备听他说故事。 他倒不卖关子,直接开说:“说有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不仅仗打得好,还颇精通音律,若谁弹的曲子有失误,他即使喝醉了亦能听出,听出也不发怒,只对着弹琴之人微微一笑以提醒。说就有那么一位女琴师,为了能博这位将军一顾,有一次宴席上,就故意将曲调弹错。只可惜啊,这位将军身边已有了一位貌美如仙的夫人,对女琴师全无别的想法,那回眸一笑,也全没别的意思。唉,可怜那女琴师也只能空负了一腔相思意了。” 容安听的一愣,不知他说的这个故事是何意,又是不是在影射她,毕竟她现在也是琴师,她的衣食父母,也就是他,比那位年轻有为的将军还要厉害些。 李箬道:“啧啧,可惜了,若是能娶回家,可以引作知己呀。” “嗯,箬儿说的有理。” 妙人道:“倒是个有心机的女子,只恐娶回家家里就难太平了。” “嗯,王后说的也有道理。” 容安胡乱拨着琴弦:“讹传罢了,兴许这琴师技艺不到家,不是故意弹错的呢。哪里就能看出人家起了相思了,你们这些人,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焉知她如何想。” 墨琚瞥过来,阴阳怪气地道:“大司乐说的不无道理。或者,大司乐同为琴师,更容易揣摩到你们同道中人的心思?” “若说弹琴,小臣可以不惭愧地说,天下间能出小臣之右者,并没有几人,但若说揣度人的心思,在王上面前小臣可就不敢狂妄了。” 墨琚今日这又是什么心思呢。在他的两个夫人面前,貌似处处为难于她,二位夫人却又不傻,岂看不出他待她与别人的不同?他这仇恨替她拉的不错。可他们之间若说有仇恨,不应该是她更恨他么? 真是只能让人叹一句,君王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再叹一句她日后的路怕是艰难。 妙人嘴角斜挑:“大司乐这含沙射影的话说的不错。” “王后在说什么,恕小臣不懂,小臣怎敢在王上面前含沙射影。” “揣着明白装糊涂吧?在王上面前不敢狂妄,那岂不是在说王上是个爱揣度人心思的?” 容安停了琴,望着妙人,心里虽怒,语气里倒也没带出怒气:“王后这欲加之罪小臣可承受不住,小臣并没有一点要含沙射影的意思,小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古往今来,有哪位君王不是善于揣度人的心思。倘或不会这样本领,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墨琚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一副看戏的神情。 妙人粉面含了怒气,冷笑道:“大司乐惯是伶牙俐齿,可你不知道祸从口出么?王上岂是你一个小小司乐可以妄议的!” 看样子,妙人是打定主意要弄死她了。这也难怪,她在一天,对她就是极大的威胁。 只是,看样子妙人她还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不知道墨琚实已掌握所有,没有她,她一样身处危险,是生是死只看墨琚的心情。 容安正心中叹息,李箬插嘴道:“王后这么说有点过分了吧?妾可没听出来大司乐是在妄议王上呢,如大司乐所说,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再说了,王上可都没说话呢。”一双秋水妙目含情脉脉望住了墨琚。 诚然,李箬说这一番看似帮容安的话,实则不过是要给妙人下不来台。容安虽不聪明,但也不算傻。 容安今日这棋子做的无辜且窝囊,李箬若是指望她记她的好以图报答,还是罢了吧,顶多,她不在妙人面前拆穿她的恶毒,就算她报答她了。 妙人道:“妹妹这话什么意思?可是怪姐姐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王后不要误会,妾可不是这个意思,王后母仪墨国统领后宫,这后宫里的事,可不就该归您管?” “”容安心道自己疑似不归她们后宫管吧。可妙人既是一国王后,要管一管她的嘴,她即便不属于后宫也是得服管的。李箬这话说的倒没造次。 她二人本末倒置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摆台面上,说的舌灿莲花风生水起,容安实实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保持缄默。且此处也没有她这等升斗小民说话的立场。 墨琚则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亦缄默着瞧着这一出没意思的宫斗戏码。 热烈的气氛里,容安和墨琚两个就全被当成了空气。 不过须臾,二人你来我往已拆了几十招,料她们已说的口干舌燥,墨琚很贴心的吩咐一名小宫婢奉上两杯茶水,给这二位解渴。 一场口舌之战下来,反倒没了容安这个事主什么事,话题不知扯向了何方,眼看两位尊贵的夫人已辩的脸红脖子粗,口舌之战剑拔弩张瞬间就将升级为一场手撕大战,墨琚还没有要管一管的迹象。 虑到再辩下去自己或将受池鱼之殃,容安只好出来劝架:“王后,如夫人,要不要再添一盏茶?” 这劝架的话说的忒不像样子。但她若是正经说几句劝架的话,说不得这二位会记起今日这番唇枪舌战所为的正主儿,正是她容安,只怕届时受的不止池鱼之殃,会是灭顶之灾。 饶是如此,还是惊得她二人将注意力重又转回容安头上了。墨琚给她个“你这个存在感刷的及时”的眼神。 容安真想掀了面纱,甩他个大白眼。考虑到在场的不止他一个,恐吓坏了一排伺候的小宫婢,容大姑娘还是咬牙忍了。再咬咬牙,硬着头皮聆听他两位夫人的训诫。 不过是些言语上的伤害,容安倒还顶得住。头上顶着一个祸水的骂名活了这么久,早练得百毒不侵。这二人说着说着说漏嘴的另一件事,却叫容安有些受不住。 这件事正好道出了墨琚缘何绽放开了阴沉了数月的脸。 说的正是她那日思夜想至今仍在外浴血打仗的梦中情人褚移。经过数月艰苦卓绝的奋战,上山下海,掘地三尺,终于将厉州境内所有艾衣国兵马尽数消灭,取得了他战神光辉战斗史上的又一次不足道哉的胜利。 “这么说,是要凯旋了吗?”不理会正借此事对她滔滔不绝地说教c令她日后行事要规矩些c要对得起在外浴血的将军的李箬,容安声音里满含期待,目光里也是满含期待,隔着面纱望住墨琚。 墨琚悠悠抿了口茶,一双眸子闪烁,是容安读不懂的深不可测,半晌,才道:“南疆之乱初平,亟需一个稳妥的人整治吏治,安定民心,恢复生产,最近正好已四海太平无战事,由褚移做这件事刚刚好。所以,班师回朝就暂缓一些时候,等南疆吏治恢复,再回来不迟。届时孤再给褚移庆功。” 墨琚你爷爷的。不带这么使唤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提亲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强压抑住内心里愤怒的小火苗,尽量使声音听上去平和:“嗯将军本事了得,想来可以的。可是,跟随将军这几年,只晓得将军带兵打仗的本事了得,没听说他还有当文官的潜质啊。王上,让将军他留下主持政务,真的没问题么?” 墨琚挑高了眉,声调亦抬了上去:“哦?大司乐这是在怀疑褚大将军的能力?”墨琚这个样子很有些做一国君王的威仪。 “岂敢,岂敢。”容安头埋得有些低,觉得有汗珠从额上滚落,好在有面纱遮住。今日才晓得面纱真是有诸多好处,遮丑,遮羞,遮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孤记得大司乐曾和我说过,褚移他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还说,那分田术的实施细则也是跟他学的” 他声音渐渐矮下去,却更见威严,容安咬着嘴唇,不敢看他,“咳咳,有这回事?是是啊,将军他很有能耐的,既然是这样,想来,南疆厉州在将军的治理下,应该很快能恢复秩序。” 墨琚微笑着点点头,“嗯,孤信任他。”朝妙人李箬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们俩回自己宫里用膳吧。” 她二人依依不舍不情不愿的起身告退,容安抱着九霄环佩,小心翼翼夹着尾巴跟在二人身后,打算跟着她们遁了,却被墨琚一声沉喝:“容安,你留下陪孤在这里用膳。” 看见妙人李箬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容安比她俩僵的更严重。容安扭回身去,艰难的挤出一点笑:“王上,还是让王后和如夫人陪您用膳吧,小臣怕您对着小臣这一张脸吃不下去膳食啊。” 恰来一阵小风,不偏不倚正吹在容安的帽纱上,帽纱晃晃悠悠就越过栏杆飘进了小湖里,容安俯身去捞,一张脸曝露在日头下,落入众人眼中,眼看着列队伺候的小宫婢们分明踉跄了一下,容安忙将九霄环佩挡住脸,瑟缩在一旁。 晓得这出戏瞒得过旁人的眼,却瞒不过墨琚的眼,但容安也不是为瞒他,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出个丑,但愿墨琚他念在她日日辛苦为他弹琴的份儿上放她一马。 没想到墨琚之不要脸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 “尚好,没有想象中那么丑。过来。” 声音虽寡淡,却有不容拒绝的威严。这才当的起一个君王该有的威仪风姿。 却用在了她身上。她想,自己真是何德何能蒙他如此照顾。 没了面纱遮脸,容安爽性大大方方走到他案前,微微一礼,在妙人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几个小宫婢低头不敢看她。 容安抬眼瞧着桥上妙人同李箬一步三回头满眼幽怨又愤恨的离去,淡声吩咐一旁的宦侍及宫婢:“王上都说要在这里用膳了,你们还不快去把饭菜拾掇过来?” 满亭子的人立时走了个精光,只余容安同墨琚。容安腔子里装着满满的怨愤和憋屈,以至于连恐惧都被压了一头,十分胆大的瞟向正抽搐嘴角的墨琚,口吻中带着气恼:“不做公主很久了,说话难免沾了贫民百姓的粗鄙习气,王上勿怪。” 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翘起:“还好,还好,百姓不过是朴实点,你说粗鄙未免有些过了。” “做君王的,惯会说好听话罢了。”容安瞥他一眼,慢悠悠道:“不过你算个好的,还晓得说个好听话,不似我父亲,眼里从不曾有过百姓,更莫说关心百姓疾苦。” 吐口而出的话说的造次了,这是真的在妄议君上了,意识到这一点却为时已晚,容安也只能尽量去弥补:“小臣是饿的狠了,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的,王上恕罪。” 墨琚却静默的可怕,一双幽黑的眸子高深莫测的望着容安,直望得她心肝儿一颤,低头不敢看他。 半晌,他轻吐了一口气,嗓音沉闷:“容安,你恨不恨”恨什么,他欲言又止。可即使不说,容安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如今再计较那些事,又有什么意思呢,容安打断他道:“小臣实在是饿坏了,王上您不饿么?小臣听闻,人在饥饿的时候容易心情不好,王上您说是不是真的啊?唔,小臣现在是觉得有点心情不好了。” 墨琚叹了一声。 午膳很快摆好,容安一心里只巴望着赶紧吃完饭赶紧走人,捞起碗筷一阵饕餮,也没顾及墨琚还在面前,这样吃法有违君臣之道。总归是在他面前造次的事情做多了,再多那么一件两件微不足道的,也没什么了。况且,虽谈不上恨他,终究如鲠在喉。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放下的。 用完了午膳,墨琚没有再留容安,放她离开了揽微殿。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至于墨琚为什么要留她下来,他不说,她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先去问。 离了揽微殿,容安直接回了将军府。横竖最近也没有管司乐殿那些乐伶们,也不差这半天。 回到家中,就瞧见小桑恹恹的趴在门槛下,还差点绊了她一跤。 小桑数日没有同她亲近了,据小兮说是最近喜欢上了隔壁官拜上卿的章大人家的一条小巴狗,无奈章夫人没看上她家的小桑,将小巴狗看的紧,小桑见不到梦中情人,故此郁郁寡欢,已有近一月。 容安瞧着恹恹无神嘴里还不停呜呜的小桑,挺替它觉得丢人。它的主人无能,既保全不了家国,也没能活得有骨气,至今还寄人篱下,替仇人卖命,它倒好,也随它主人,无能的连只小巴狗也搞不定。 容安弯腰蹲下来,扯着它软软的耳朵,严厉的对它批评教育:“小桑,你这个样子怎么行呢,一点点困难就把你搞成这副萎靡样子,一点都不像我带大的。走,阿娘带你提亲去。” 容安一向不是个爱冲动的人,虽荒唐事做过不少,但荒唐无聊到给小狗提亲,这还是第一次。大概全因今日在宫中被气的够呛。 况是去章家提亲。 褚移和这位章仝章大人虽是邻居,又同朝为官,素日往来却不多。褚移作为一介武官,对于官场的那点争权夺利之事并不屑。连他都不同章家来往,容安作为他的小门客,就更谈不上来往了。 章夫人容安倒见过几次。是个徐娘半老的美人,养尊处优惯了的,行事颇趾高气扬。容安自然是入不了她的眼。因此她们数年邻居,从未说上半句话。 叩开朱漆的大门,道了声叨扰,看门的小哥半是犹疑半是嫌弃的将她往院中引。以貌取人的人容安已司空见惯,不以貌取人的人自毁容后倒鲜少见到。容安想自己大度,不与他计较。 王城处处春光好,王宫里是,章家亦是。王城人人赏春光,墨琚也赏,章家夫人也在赏。容安在章府后花园一片春海棠丛里找到了正沐浴春光的章夫人。 出乎预料的,一向以眼高于顶著称的章夫人,竟对容安几分礼遇,说话口气十分温和:“你是褚将军的入幕之宾,新晋的大司乐容安?据我家大人说,你的琴艺十分了得。不知今日造访,是为什么?” 容安望着章夫人背后妖娆开放的海棠花,并海棠花丛里一位比花还妖娆的美人,话声里带笑:“夫人家里的海棠花,倒比别处开的娇艳些。这位妹妹生得这般美,比这花不遑多让,大概,就是传闻中的章大人的掌上明珠,墨国第一美人章如儿小姐吧?果真生得美艳倾城。” 依稀听说,章家储在深闺的这位美冠墨国的美人,年方十六,正是豆蔻花开的年纪,如今尚待字闺中。听说近一年里上门提亲的公子少爷几乎将章家门槛踏平,奈何没有一位能入得了章家小姐的眼,也不知道这位美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美人儿端端方方一礼,声音绵软娇媚:“如儿见过容姐姐。容姐姐请坐。” 这母女二位对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忒客气,若非是对她二人的为人早有耳闻,容安自是不会多想什么。可眼下真是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可即便多想,她也想不出为何会受如此礼遇。 容安客气道:“虽然我虚长几岁,但总归是身份有别,当不起如儿小姐一声姐姐,如儿小姐就称呼我的名字容安吧。” “姐姐太自谦,如今姐姐是王上面前的红人,又是司职大司乐,如儿自愧不如呢。” 若因为她如今很被墨琚瞧得上直觉的并非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吧。 容安微微一笑:“蒙王上瞧得起,爱听我弹几首曲子,实在不过是取巧罢了。” 章夫人客气的再次让座,容安抱着小桑坐了,婉转的道明来意:“小桑,唔,就是我的小狗。听闻夫人也养了一只,所以想来看看,夫人的小狗能不能与小桑做个朋友。容安冒昧。” 章夫人雍容一笑:“这个简单,秋雨,去把小白抱来。” 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实在出乎容安的意料。 叫秋雨的丫鬟很快将小白抱来,小桑这个不争气的立即从容安怀抱里蹿出来,追着小白去了。 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娶上就忘了他阿娘,小桑它有做不孝子的潜质。 章夫人这厢却分明有话说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一朵花凋谢的时间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瞧着章夫人妆容精致的脸,不大情愿的问道:“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大司乐果然是聪明人。本夫人是想问问,大司乐作为褚将军的幕僚,是不是也听说了褚将军已经平定了南疆的动乱,大获全胜?” 容安点点头:“今日倒是听王上说了。” 章夫人还未说什么,章如儿倒迫不及待了:“这么说,是要凯旋了?” 就算容安从未亲身历过什么风月,瞧到这里,也晓得了章家母女今日为何对她一个幕僚这般和蔼态度了。 想来,章如儿母女是瞧上了威武的褚大将军,打算纳为女婿了。 容安其实一直晓得,总有一天,褚移会被别人瞧上,也会瞧上别人。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突然,这样令人猝不及防。她还没有做好接受现实的心理准备。章如儿小姐将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直浇得她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懵得不能再懵。 章夫人又和颜悦色说了些什么,章如儿又急切打听了些什么,容安全没有听清,只迷迷糊糊回她们:“不知。” 什么也不知。 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其实也不知。 何时结束了这一场令人伤情又恼怒的对话,又何时回到了家中,容安早已没了印象。连小桑都忘记了带回来也不知道。 小兮看容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却也没能从她这里问清个来龙去脉,也没能将她安慰一安慰。 容安在屋里呆的烦闷,便浑浑噩噩爬上拾星楼,倚柱而坐,瞧见天上已是满天星斗,一闪一闪亮晶晶,就像记忆的碎片飘进眼睛,落入心底。忽然想起那夜她弹琴,褚移舞剑,他们和谐得一如这满天星斗。 那一夜的时光委实美好。可能正因为在她多舛的命运里这种美好太过稀少,所以格外记得深切。 容安清醒过来,想了很多。 她想,章家与褚移自然算得上门当户对,可章家小姐那副矫情样子,怎配得上她心目中无限完美的神祗般的褚移。 她还想,褚移已经年近而立,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他却连一房媳妇也还没有说上,实在有愧褚家先祖以及褚家上下。她作为他的幕僚,红颜知己,实应该替他操这份心的。 可放眼全墨国,如果连章如儿那样的美人都配不上他,还有谁能配得上他? 这真是件让人为难的事。 容安其实很明白,以她现在这种心理与眼光,怕是放眼九州三十七诸侯国,也没有一位小姐能衬得起褚移。 他那样优秀的男子。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让章如儿心想事成。 但倘或是褚移就看上了她还是先问问褚移吧。免得拆散了他姻缘惹得他一怒连他的将军府也不让她住了。 人生活到这个份儿上,不晓得算不算很失败。 容安拖着她失败的脚步,懒懒下了拾星楼,在书房中拣吧了一块绢帛,就着桌上那盏如豆灯火,给褚移修书一封,大意是隔壁小章姑娘看上了他,问他是不是也对人家有意思,若是,回个信儿,她将不辞劳苦亲自去给他保媒,若不是,也回个信儿,她也会不辞劳苦去浇灭章家小姐心头那株小火苗。 自打上元节事件之后,容安一直未同褚移通信,一则怕信件落入墨琚手中,二则,褚移忙于作战,她亦怕叨扰到他。章如儿这件事在她心里天大,她不得不写这封信。 托褚移亲养的信鹰将这封信连夜送走,容安一夜未能成眠,次日,无精打采的去司乐府点卯,墨琚的贴身宦侍似往常一般已早早等在了那里,见着她,笑得十分明媚:“大司乐,王上请您过去一趟。” 容安十分不想见他。可又不能不见他。 这世上有一种人,你无法原谅他对你造成的伤害,却也不能真正对他生出恨意,墨琚于她,就是这种人。她和墨琚之间,从陌生到熟悉,起初隔的是命运的鸿沟,是国与国不共戴天的仇。后来隔的是心结的横流,是他想要让她为他所用,她却不能为他所用沧海横流。 起初是她不想恨,后来是她恨不起来。 宦侍引容安去往的地方是揽微殿。这个时间是刚刚下早朝的时间,墨琚一般会在揽微殿与臣子议事或批奏章。议事的时候自然不会叫她去伴驾,今日看来他又很闲。也是,褚移替他平定了边疆战乱,他还有什么愁的。 走进殿中,果然,他正摆弄一盘棋,闲得很。见容安到来,他略略抬头,瞧她一眼,笑道:“今日瞧你这气色不大好嘛。” 容安摸了摸今日佩戴的褚移送她的面具,抽搐嘴角:“王上能从面具上瞧出我的气色,好眼光。” “瞧你这迈不开双腿直不起蛮腰的样子,也可以想象你的气色了。” 鼎立于世的堂堂墨国君王,算尽天下的墨国君王,说话竟是这副吊儿郎当的调调,若非她已熟识他,定然不会将他和墨国的王往一处联系。 容安只当没听见,将九霄环佩横在案上,指尖拂过琴弦,拨出几个单调的音符,漫不经心问道:“王上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他却没有回答容安。深似海的眸光莫测的盯住她,直盯得她浑身不在。半晌,他一副认真状道:“容安,到我的后宫里来,如何?” 容安好笑道:“小臣此时不正在王上的宫里么?” 他依然很认真:“我的意思是,做我的女人。” 墨琚他每天都能闹个花样出来寻她开心。今天这个花样尤其别出心裁。容安笑出声来:“我长得这样丑,有什么资格卷进你们宫廷争宠的斗争里?墨琚,你在讲笑话吗?” 他依然故我:“孤听闻黎国的承光公主才华横溢,擅丝竹,擅诗书,擅谋略,一直有心结识,几年前初初见到那名自称黎桑的女子,孤觉得,心可以死了。传闻就是传闻,傻瓜才当真。直到那日给王后庆生,听见你一曲《梨花落》,孤才觉得,死水般的心里又起了波澜。那时孤就想,可能,孤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念错了。后来才知道,不是念错了人,是娶错了人。” 他这一段表白,真是表的容安胆战心惊,辨不清真假。虽然一直隐隐觉得墨琚他待她不同别人,但容安也只是以为他不过是想她留在墨国给他出力才对她好的。给她个天大的脑洞也不敢想象,他竟是如此想的。真叫人佩服他的勇气。 容安艰难的抬眸对视他:“黎桑王后与王上伉俪情深,即便她没有那些传闻中的才华,又如何呢?你爱的是她的人,又不是她的才华。” 墨琚一挑眉,似挑到了容安的心尖一般,容安心尖儿一颤。 “爱?你觉得孤是爱她?”他语气莫测。 “你们的事,我又怎么知道。”容安别开脑袋。 墨琚摊着双手,十分无奈:“容安,你这是耍赖皮。” “真是没办法好好弹琴了。王上您是不是太闲了,净在这里拿小臣开涮?” 容安抱起九霄环佩,打算就此离场。再待下去她怕九霄环佩又要染血,说不定还会闹出个尸横当场血染深宫。 墨琚却挑唇角一笑:“孤准许你离开了吗?” 容安脚往后缩了一小步,手按上面具一角,一揭,露出她神鬼皆惧的脸来,无奈且无语地瞧着墨琚:“王上,您以前是不是都没有仔细看过小臣这张脸?也好,今天就瞧仔细了吧。” 墨琚却哈哈大笑:“容安,你还当真了?孤不过是觉得好玩,戏你一戏罢了。” “我戏你个大头鬼!”手上的面具朝着这个无聊的人嗖的飞了过去。面具在空中划过一道坚实的弧线,在即将砸到墨琚头上时,稳稳落在了他手中。 她早晓得是这个结果,但不砸无以泄她心头之忿。 墨琚一步一步靠近容安,容安戳在原地未动,等着看他要搞什么把戏。他却只是停在容安面前,修长手指拈起她鬓边垂下的一绺碎发,抿到耳后,将面具覆在她脸上,温声:“下次记得换个别的东西砸。” 容安心头没来由的紧张,两股战战,不晓得要作何反应,温润的声音里却忽然含了丝笑意:“戴好了,别吓着人。” 容安握紧拳头,脑子里的清明仅存半分:“墨琚,本姑娘就这副模样,有本事你别用我做你墨国的大司乐!” “唔,是嫌位置低了么?虽然女子到前朝为官的先例尚属少数,但你若想,我可以成全你。” “”真是没法子同他好好说话。 “王上,大司乐,司乐府那边出事了!”远远的跑来一名小宫婢,还在殿门口就大呼小叫。 墨琚宫中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训练的举止十分得宜,似小宫婢这般没分寸的,倒少见,想来这事不一般。这事还关系到容安辖下的司乐府,容安挺疑惑。司乐府向来与世无争,不参与宫中的勾心斗角,能出什么大事。 墨琚面色骤冷:“什么事?” “司乐府的轻云犯了错,正被如夫人拿住了拷打,王上,大司乐,轻云快被打死了!” 轻云乃是司乐府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乐伶。性子略孤傲,但不是个讨厌的人,亦懂得进退。照理,不应犯什么必死的大罪。 容安虽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翻云覆雨,但要漠视一个人的生死,还是难以做到。墨琚尚未有什么动作,她已经大步流星冲向了司乐府。 隔着一重夹竹桃树,容安瞧见司乐府大殿门前颇大的阵仗。阵仗中,正有两个宦侍抬着一架担架,担架上的女子浑身的血,一动不动。 轻云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自己找罪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轻云不过二八年华,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可以想象,不出多久,会绽放成一朵十分漂亮的花朵。却就这样枯萎了。不过是墨琚一场玩笑的时间里。 这与容安本没什么干系。可如果她在场,必不会让小姑娘就这样被打死,连个申辩的机会也没有。这感觉就像,就像她以前保不住黎国的子民,只能任凭墨国的铁骑踏上黎国的国土c墨国的王旗插上黎国的城头一样。 羞辱,愤恨。是的,羞辱,愤恨。 那时她没能站出来,像个勇士一样为她的国壮烈捐躯。今次她却不能再坐视这小姑娘无辜枉死。 无辜枉死。算不算无辜枉死,容安还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定是这样的。 紧走两步,挡在了担架前面。未等容安开口,李箬已冷笑着走上前来:“你来的正好,本夫人正要找你呢。” 容安瞧了瞧确已死亡的轻云的一张白无血色的脸,沉声:“如夫人找小臣,可是要问小臣个治下不严的罪?” 李箬显是被她的主动打了个措手不及,愣怔了有一瞬,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是这样,那就去领罚吧。” 她身后一名老宫女将手中沾血的板子换了换手,朝着我容安抖出一个狰狞的笑来。 血这东西,若在她娇生惯养的十五岁以前,见到怕是要晕上一晕的。但在她十五岁以后,跟着褚移东征西战,在战场上的时间要比在将军府的日子还要久,见的最多的,不过是鲜血白骨。她的恐吓实在没能恐吓到她。 容安回头望,发现墨琚并没有跟上来。他这是不打算帮她的意思吧。不帮又如何,她自觉从来又不曾靠他的荫庇而活。 容安俯身,伸出手指,轻轻擦了擦轻云嘴角的血渍。 她要管一管这桩事,心里却也明白以她一个大司乐的身份,怎可能撼得动根基极深的如夫人李箬。这事需得智取。 容安让出路来,挥了挥手,“抬下去吧,麻烦好生安葬了。” 宦侍抬着轻云走了。容安默然的站在原地。执杖的老宫女作势往她扑来,还未扑到她身上,她突然开口:“如夫人,小臣的话还没有说完。” 缓缓抬起头来,盯住李箬那张美人脸,她声调平而缓:“近日常常侍奉在王上左右,小臣耳濡目染,常听王上对百官说一句话,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大家既要珍惜自己的,也要珍惜别人的,所以,在处理人命案的时候,就务必要谨之慎之,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不给李箬说话的机会,容安继续道:“后宫与前朝,虽然所司位置不同,但在处理官司上,底线理应是相同的。敢问如夫人,轻云是犯了什么死罪?我这作为她的顶头上司,是不是该了解一下?” 大概没料到容安敢直言相问,李箬的脸上十分挂不住,却仍是撑着十足的架势,冷声道:“你这是在怪罪本夫人处置这个忤逆犯上的伶人没有问过你的意见?” 容安淡淡一笑,“不敢。如夫人要处置宫里的谁,容安都没有资格插嘴。只是今日巧合,如夫人处置的这位伶人,是容安手底下一名难得一见的好琴师,在王上那里也是颇得好评的。万一哪天王上问起我这小琴师的去向来,我总不能一问三不知是不是?” “那容大司乐觉得,忤逆犯上,不听调配,出言侮辱本夫人,算是什么罪名呢?” “罪状不轻。但罪不至死吧。”容安冷了脸。 李箬扬着头,“本夫人也没想要她死,只能怪她身子骨太弱,才不过打了十几刑杖,就撑不住了。大司乐要问罪的话,本夫人倒也没什么好说辞。” 宫里死个把人,本就是寻常。容安听闻墨琚宫里自打前王后病逝后,除了死了几个寿终正寝的老宫人,并没什么人死于非命过。轻云算第一个。真不知李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的。 可容安也没有什么资格问责。李箬欠下轻云的,她想,还得求助于墨琚才能讨回。 “如夫人折煞容安了。轻云熬不过刑杖,只能怨她命薄,须怪不得如夫人。” 话是谦卑的话,可不傻的人都该听得出来,容安是含着怨气说的这番话。 李箬只冷冷笑着:“你想得通就好。照理,你如今是王上身边的红人,王上对你的宠爱简直胜过对这宫里所有女人,我是不敢罚你的,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既然你自己都承认治下不严,说不得本夫人要亮出法度来了。” 容安忽然记起昨日揽微殿的湖心亭上,墨琚他故意演的一出好戏,让他的正宫娘娘和西宫夫人看得牙痒心酸的,恨不能当场就撕了她。今日来司乐府,看来不是找的轻云的茬,而是她的。只是轻云她命薄,替她挡了一劫。 悲从心中来,凉自脚底生。 “如夫人尽管罚就是。”容安没甚情绪道。什么样的刑罚,也抵不过心里的自责来的痛。 李箬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把半寸宽的戒尺,交给身旁的老宫女,阴恻恻一笑:“给我打手心。” 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刑罚。容安心里冷笑一声。这双手,废了也罢。废了就再也不必弹曲子给墨琚听。她也就解放了。 容安伸出双手,莹白如玉的手心翻向上,静候老宫女的戒尺打上来。 老宫女疾言厉色:“跪下!” 这世上,能承她一跪的,不过天地父母和她的师父。连高高在上的墨琚,也不曾得她屈膝一跪。因她是黎国人。即使她委曲求全成这样,也不想向灭了她家国的人下跪。 “老嬷嬷要打便打,让我跪,是万万不能的。”容安镇定自若的瞧着她。 老宫女被容安这蔑视的一眼伤到了自尊,狠狠盯着容安,眸中的狠厉之色如乌云翻滚,抬脚便踹在容安的膝盖上。 只听得“喀喇”一声。剧痛自膝盖骨处一下子席遍全身,容安摔倒在地。即便是摔倒,容安也不曾屈膝。 容安双手被人捉去,老宫女的戒尺打上来,莹白细嫩的手心顷刻间便见了血。 上一次双手受伤,是她自己故意,横竖还有个分寸。这一次,恐是要真的废了。 戒尺一下接一下落下来,起初还觉得疼,错骨分筋般疼,后来便渐渐木了,只是手心的血越来越多,戒尺落下一下,便溅起一阵血雨一般。 她近来觉得墨琚待自己颇为不同,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不同。今日她即便死在这里,他怕是也不会来瞧上一眼。 她记得上次伤到手的时候,比这个轻多了,还是矫情的在墨琚面前示弱了,疼得喊出了声。今日她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容安对自己这个表现很满意。果然是战场上混过的,是条汉子。 墨琚来时,容安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快要晕死过去。迷糊中她只觉得身子一轻,是谁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抱起,朝什么方向飞奔着。 奔去的那个地方有药香弥漫,她心中猜想,应是御医院吧。墨琚他竟连召御医这样的话都省了,直接抱她来找御医了。 被人灌下了一碗浓浓的什么汤药,容安便完全没了知觉。 醒来时,瞧见墨琚正一脸怒气的望着她。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盛怒。 “我不过是有件要紧事要处理,没能及时跟上来。我以为,对付一个李箬,凭你的聪明才智绰绰有余。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他声音沉的吓人。 “咳,王上以为我是故意找死?王上以为,强权之下,我还能应付自如?你也忒瞧得上我了。” 容安费力的擎起双手,瞧着包得粽子似的一双手,又动了动伤了的腿,没能动弹一分,慌神道:“我的腿是不是废了?” 墨琚怒气未消:“放心,腿废不了。倒是这双手,大概半年都碰不了琴了。” “这倒真有些对不住王上了。折了轻云,我这一双手又伤了,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王上的耳根会很清静了。” 她扭头瞧时,不禁吓一跳,眼下,呆的这个房间,正是揽微殿的东厢暖阁,身下睡的这张床铺,正是墨琚素日最常睡的床铺。 “王,王上,睡在这里太不像话了,请王上赐小臣一抬担架,叫人把小臣送回府中将养吧。”瞧着墨琚的神色由轻怒又要转为重怒,容安牙齿打架:“呃唔王上要是觉得小臣不配用担架抬,那换辆车也行的,小臣不挑剔。” 墨琚凉凉搭她一眼,没来由的却叹了一声,只是说话的口气还是僵硬:“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将养吧,御医说你这膝盖骨刚接好,不能挪动。” “虽则,我是没什么关系,哪里都可以睡得着,可是占用王上您的床位,您要睡到哪里去?” “孤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哪个女人的床上不能睡?”墨琚语气怒沉。 算她多虑了。 默默的躺了一阵儿,容安忽然想起来害她躺在这里的罪魁祸首。那位蛇蝎美人和蛇蝎嬷嬷。不知道墨琚会不会处置她们。但终究这件事上她没什么凭据指证李箬枉杀轻云,那嬷嬷打她虽重,但顶多也就是个量刑不合理的罪名。 总不会太重罚于她们。毕竟李箬身后的外戚在墨国朝堂还算得上举足轻重。 容安继续沉默着。闭着眼睛装睡。不想问墨琚这件事,怕得到的答案不过是让自己心凉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见不到的知己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那老女人,孤命人乱棍打死了。至于李箬,孤遣她去了西北角的冷宫,终生不得出冷宫半步。” 墨琚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怒意。 容安被吓了一跳。倒不是为这个结局受到惊吓。死个把人,处置个糊涂妃子,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只是被墨琚突然打破沉默吓着了。也为墨琚的雷厉风行吓着了。可这不正是她希望的结果? 没错。赌上自己的一双手并一条腿,甚至是一条命,不过是赌她在墨琚心中的分量。倘或他在意她,实应为她雪此一耻。 有些事情,虽然明明晓得真相是什么,却没办法去证实那就是真相。容安不能。墨琚也没办法。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为轻云昭雪沉冤。她不过是要替她报仇雪恨。不求过程,只求结果。她别无选择的c不光明地利用了墨琚。 半晌,容安欣慰的点点头,吐出一口浊气,“也好。倒是便宜了她。那样的性子,在你的深宫里能活到现在,也是不易。”容安瞥了一眼墨琚,“看来这些年你很用了些手段。” 他哼了一声,脸色黑沉:“你不必笑话我。你也不过如此。似你这般,拿自己的身体做武器,即便赢了又怎么样?容安,若你只有这点本事,孤只能说,高看了你。” 高看如何,低看又怎样。终究她不过是个亡国的祸水。 容安一声未吭。一张丑脸就如伸进了热气腾腾的蒸锅,滚滚烫。若是能见光,想必丑上加丑,会吓坏一大票人。 墨琚说的不错,她这种笨法子着实让人瞧不起。这件事上,或许有别的办法。譬如豁出一张脸面去,求一求墨琚,让他帮帮忙。他就是法度。可这张脸面能值几分钱。? 就算择了拿命赌,她其实也还是战战兢兢,觉得赢面一半一半罢了。 墨琚略坐了片刻,大约是见她不大爱开口,没什么意思,吩咐了小宫婢几句好好照顾她之类的话,便出了东厢。容安打从开着的房门里瞧见,他踱去了正殿书房。 容安在揽微殿的东厢从春暖花开住到了烈日炎炎。腿将将能下地时,便不顾墨琚的脸色,回了将军府将养。 诚然,揽微殿是个将养的好地方,不但有宫里最好的宫婢和宦侍伺候着,还有全墨国最好的补品供应着,此外,后殿还有一眼温泉,腿上的夹板拆下来后有宫婢日日抬她去温泉泡上一泡,甚是舒服。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每日里须得有半日对着墨琚那张烂桃花的脸。 然,最大的不便却非来自墨琚。 容安养伤的期间,不过个把月的时光,便传出李箬病死在冷宫的消息。听闻这个消息,她早已麻木的心中,终究是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 想她和李箬,最大的仇恨莫过于,李箬因将她想成假想敌,残忍杀了她的一名并不太熟的下属。这件事上,与其说她为轻云报仇,不如说是她为自己出气。她并非要置李箬于死地。不过是要教育教育她,做人不能太想当然。 明显是有人更想她死。而容安,成了杀死她的一把好刀,傻傻被人借了去。 至于谁要置她于死地,想来后宫不止一人。但能够妥妥利用好她这把刀的人,不过那一人耳。 秦妙人。 如今想想,大概李箬因妒生恨拿她的手下开刀,妙人怕也用了不少功夫。居功甚伟。真是机关算尽。 妙人用她用的趁手,但事成之后她的价值一失,她势必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更何况,当时妙人未必不是有心借李箬的手,给她使绊子。李箬,或者她,谁生谁死,大概没什么分别。鹬蚌相争,得渔翁之利的始终是她秦妙人。 据说,能在揽微殿一住两三个月的人,她是第一个。这件事说明一个她难以置信的事实,墨琚他确实待她不同。如此下去,即便墨琚对她不是那层意思,只是个惜才的用意,她势必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会成为妙人及墨琚后宫储着的近百位美人的眼中钉。 其实她早已是她和她们的眼中钉了吧。她想。 王宫,揽微殿,实非她能久留之地。 提出回府休养时,墨琚直接冷了脸。问容安不想在此住下去的理由。自然,她不能说因为妙人。她并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指控妙人。也不能说是因为怕他那些美人们。 在他眼里她连他都不怕,又何曾怕过他那些不入流的美人。诚然,她也不能对他说为了你我的脸面,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反正我耳中已灌满关于我丑小鸭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流言。 想了半天,容安道:“忽然想起我那被遗忘在章家的小花狗小桑。也不知小兮有没有替我去寻回。更不知它有没有追求到隔壁章大人家的小白,有没有同小白造一窝小小花出来。小兮恐办不利索,还须我亲自去看一看。” 墨琚默了半晌。眼角抽搐了半晌。最后说道:“你下回,能不能找个像样点的话敷衍我?” 容安手指头卷着衣裳袖子,小声的:“这是实话啊。小桑于我像亲人,很重要的。” 墨琚终是准了她回将军府。且还派了得力又稳重的侍卫护送她回府。 到得阔别已久的将军府门前,小兮扶她下马车。瞧着她一脸的怜悯,满口的唉声叹气,她难受的紧:“不过是受了点小伤,也值得你这样。” 小兮谨慎地看她一眼,蠕了蠕唇,欲言又止。这性子也不知像了谁。 “跟了我五年多,我的利落干脆一点也没学到手。有话但说来。”容安头疼状。 小兮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先生你自打进宫做了什么劳什子大司乐,这身上的伤就没断过,还好意思说。这要是让将军看见,不定怎么心疼呢。” 容安双腿颤了一颤,嘴角一抽:“心疼我?你用错词了。小兮。” “先生你当局者迷罢了。”小兮斜了她一眼,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摇摇头,一声叹,道:“先生那封信寄出去以后,一直不曾收到回信,可知是为什么?” 那封信。自然是事关褚移同章家小姐的人生大事的那封信。信寄出去后次日她就被李箬打得皮开肉绽骨头断,一直就没能回府,也就没有收到褚移只言片语。本以为是小兮没办法传递信件给她,原来是褚移不曾回信。 心头不知为何,一阵凉意,灌了冰水似的凉。 “为什么?”明知道小兮正是要跟她表一表原委,她还是忍不住等不及问回去。 小兮前后左右做贼似的瞧了一圈,见空旷的将军府唯她二人,才附耳过来小声:“因为将军他亲自回来了。” “啊?” 容安僵在当场。可想而知她受到的惊吓刺激会有多大。 小兮没看见似的,依然顾我的滔滔不绝:“先生你也觉得不敢置信吧?也不知先生你信中究竟是如何说的,竟惹得将军生了那样大的气,千里迢迢,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偷偷潜回来,要找你要说法。唉,可王上有令,厉州秩序未恢复,将军就不能回朝,将军那晚本来是要冒更大的险去宫里找先生的,被陈侍卫死死拦下,才没有去成。” 容安口中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哦。他没能见着我,定然很气愤吧。” “本来奴婢以为将军是被你的信气着了,可听说你出事以后,将军急得脸色都变了,任奴婢是个心性愚钝的,也瞧得出将军待先生你不同寻常了。那天晚上,是忠心耿耿的陈侍卫把将军灌醉了,又给他灌了一碗助睡眠的药,才带出城的,不然这事不能善了。” 脑子里烧糨糊似的糊涂成一团。褚移回来是为了什么,容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此时一心里想的只是褚移人回来了,哪怕是向她问罪,她却没能见到他。这就好比你在春天的沙漠里种下一粒种子,然后祈盼着一场雨能浇灌它,使它生根发芽。雨如期而至,却独独没有下到这一片沙漠里。命运要使一颗种子干涸而失去生的机会,就是一场雨这么简单。 褚移就是她的那一场关系到生死的雨水。她唯一的亲人。 容安几乎要瘫倒。 小兮扶着她往她的蜗牛壳走,边走边愤愤不平:“先生的腿竟伤得这样重么?休养了这么些日子,还是不能站起来利索走路!宫里那些人的心,可真是狠!真要是把人打残了,可叫人怎么活下去啊。先生先生这脸已经是这样了,再要是保不住腿”说着竟啪嗒啪嗒掉下眼泪来。 小兮哪里都好,活计好,手脚麻利,性子也活泼,且够忠心,唯嘴巴说话有时不过脑子,常常瞬间就让人跳戏。今日这戏跳的,从一段悲苦的伤情里头,直接跳到了另一段更悲苦的戏里头。伤情加伤心,不是一加一等于二,是一加一大于二。 容安直接软倒在小兮身上,既是她的嘴巴犯下的错,只好带累她将自己弄回房间。 连拖带扛,小兮总算将容安弄回了房间。久违的窝,久违的床,气息都是自己的。墨琚的揽微殿再好,在容安心里也及不上将军府里这幽静的几间斗室。 所谓心之安处乃吾家,大概就是这样了。 身子沾到自己的床,自己的被褥,由内而外瞬间舒畅,连脑子也清明起来。 小兮着急忙慌的要去给容安倒茶水做晚饭,容安一把扯住她衣袖,急切道:“小兮,你见到的褚移,他好不好?有没有比以前更瘦了?有没有在战场上受过伤?” 小兮好笑的瞧着容安:“先生你开什么玩笑?咱们将军打从十岁上战场,什么时候吃过败仗?什么时候受过伤?” 那都是谣言。 前些时候为了想让她上战场去陪他就败过。虽然是故意的,可也是败了。 他也不是没有受过伤,只是从不让人看见他的伤处罢了。维持一个战神的名声,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忍耐力。忍得住寂寞,受得住刀枪。 小兮她自然不知道也不懂这些。 容安松了她的衣袖:“饿了,去帮我拿饭菜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谁系上的死扣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小兮走的时候取笑容安:“先生这般在意将军,想来将军知道会很高兴的。” 小兮看的不错,说的也不错,容安确是在意他的。拷问过自己内心千万次以后,她十分确定,他是她搁在心里在意的人。她远离家园,身边没有了任何亲人,他就是她的亲人。 可她这般在意他,他知道后未必会高兴吧。可能还会平添一段忧虑,虑着她这个小幕僚会因高攀了他而心伤吧。 容安一方面想着既是亲人,就该为他操心,一方面却又不想别的姑娘染指他。如此矛盾之下,章如儿姑娘便成了她心头最大的一块病。 小兮言说小桑她去寻过一次,但那个小叛徒正与小白缠绵得紧,并没能把它带回家。这正好成了容安再赴章家的借口。 既然心里还不想让褚移这么快就成为别人家的女婿和丈夫,那打消章如儿小姐心里对他的非分之想就成了当务之急。老让人家惦念着得不到的,对人家的身心健康也是不好。 小桑烦章家照顾那么久,这么空手去总不太好,但能拿出手的礼物并没有几样,想来想去,容安想到了前几日墨琚赐给她的一支百年老参。 换了一身体面衣裳,腋下夹了老山参,选在一个日头不太强烈的下午,容安缓步来到章府。 之所以缓步,倒不是因为她从容,而是因为她的腿还不能利索的走路。 章氏母女正在后花园的榕树下纳凉,一人一张贵妃椅,半卧着小憩的慵懒身姿挺诱惑人。 榕树高大茂密,遮出一大片阴凉,时有凉风徐至。正是纳凉的好地方。春有满园花色,夏有一院清凉,四时景致宜人。章家的花园比墨琚的王宫人性化多了。 小丫鬟细声细语通报了,章夫人缓缓睁开眼,向容安这边瞧过来,未起身,只懒懒招招手:“容姑娘啊。听闻容姑娘在宫里受了伤,这是好了么?” 客气中见着疏离,和前次见时的态度略有不同。容安思来想去,并没有机会来得罪这位贵妇人,她今日为何这般疏离态度,就像上次为何那般亲热态度一般困扰着她,令她有些想不明白。 “小伤罢了,已然好了。”容安客气的回答,顺便将来意道明。 来意说的自然是她的小花狗小桑。四下张望,并没看见小桑的影子,它热恋的小哈巴狗小白也没有影子。 “小桑这些日子真是劳夫人小姐费心了。多谢。小小谢仪,不成敬意,请您笑纳。”容安诚挚的递上木盒装着的人参,心里晓得这在上卿家实在不算什么高档礼品,也没打算能一入上卿夫人的眼。 小丫鬟将木盒接了过去。章夫人只略点点头:“容姑娘有心了。” 小丫头离开时碰倒了椅子,惊醒了一旁小憩的章如儿。章家小姐抬眼见是容安,一张出水芙蓉般的小脸不晓得是因睡意未消还是怎么的,瞧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那只小狗?许久不见了。许是被哪个家仆捉去炖了吧。”慵懒的声音里透出不耐烦,甚而,甚而还有些怨毒 这个情绪来的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容安想自己在王宫里困了这些日子,哪里有能耐出来得罪人。 还有小桑。她若是骗她还则罢了,若是讲真,若是讲真容安向来平稳的声音急促起来:“章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骗骗我的吧?” 小桑虽不过是只长相不出众性子也不讨喜的小狗,却是一路伴她至今,风里风里来,雨里雨里去,刀光剑影里也不曾离开过她的小忠狗。她视它极重。 容安想,自己有能力守护的东西并不多。若有那么三两样她可以守护的,她不想逃避。 章如儿极轻蔑的一笑,说道:“你丑陋也就罢了,养条狗也是丑陋无比,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章府张牙舞爪?” 她这副尊容确实丑陋骇人,但素日大家都忌惮褚移的威名,连带对她也有几分忌惮,并不敢在她面前言语有失,章如儿小姐今日令她刮目相看。 容安好笑道:“章小姐何出此言?若说小桑不过是个畜类,可能有不通管教之处也就罢了。小姐说容安张牙舞爪,恕容安难以接受。”轻笑一声:“不过也无所谓了,小姐请将小桑还于容安,容安以后不再踏足章府就是。” “不是同你说了,小狗不见了。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怎的容安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哼,那你这罪问的也忒无名了些,你自己不照顾好自己的畜生,倒来责问我们,是何道理?” 容安辨不出自己的情绪是愤怒还是心疼,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声音却稳当了许多:“容安并非是来问罪的。只是那日来访时,将它落在府上,今日来寻回罢了。章夫人,事情果如章小姐所说么?” 容安平静地直视着章夫人,等着她的回答。倘或她说不是,那么,她想,她可以不计较章如儿的态度。倘或她说是,很好,她将尽她之力,为小桑讨个公道。 章如儿插嘴道:“你那狗又不是死物,长腿儿的东西,谁还能见天看着它不让它乱跑?谁知道它跑哪去了?” 她说的确有道理。但这个道理摆明是强词夺理。容安并非来兴师问罪。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并不是。”章夫人缓缓开口,嘴角一抹似有若无深浅莫测的笑,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容姑娘不用生气,如儿自小就是这副性子。秋雨,去将她的小狗抱来。” 容安松了一口气。幸好。 “你倒是很在意那条小狗。也是,小狗倒不讨厌,比主人识趣多了。”章夫人容色里淡淡的不屑。 果然是母女。这狗眼看人低的气势也是没谁了。 容安衔着一点笑意,道:“容安确是不识趣了。那日造访,实在冒昧,事后想想,很是后悔。容安自知不够资格与章府往来,这就抱了小桑离开。” 名叫秋雨的小丫鬟不知从哪里将小桑抱了来。 多日不见,它竟已落魄得比捡到它时还不如,一身黑白相间的皮毛压根儿看不出了原来的颜色,毛大片大片脱落,骨瘦如柴若非它红着眼珠朝容安呜呜了两声,她恐认不出这是她的小桑。 容安愤恨地想,是不是该建议墨琚通过一项虐待动物罪,治一治这些草菅兽命的人。 颤抖着手从小丫鬟手中接过已无狗样的小桑,容安扭头便走。莫说谢字,没有拿根棍子将她母女二人棒打一顿,已算她修养好。至于让章如儿打消对褚移的心思,还是不必了。她愿意受罪,且由她受去吧。 章夫人却冷着声在容安身后道:“容姑娘,奉劝你一句,有些人,不是你这样卑贱丑陋的人可以肖想的。姑娘还是放明白些吧。” 容安转回头来,“章夫人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请恕容安听不明白。章夫人还是明说的好。” 章夫人冷着一张妆容细致的脸,声音也极冷:“明说也好。褚移褚将军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将来要娶的人不说门当户对,也得是个大家闺秀,可不是你这样的无权无势且又丑陋之人能想的。劝你悬崖勒马的好。” 容安默了一瞬。这些年,她从不曾为自己的这副容颜自卑过。别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她因从不曾打算找个悦己者,所以也就没有在乎容颜的必要。 章夫人的意思她也听出来了,但她的想法本身就很荒唐。她视褚移如兄长,从未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所以也不曾为这么丑陋觉得怎样过。 可现在被两个人这样鄙视着。心里蓦然腾起的滋味,不知道是嫉妒c是悔恨c是自卑c还是别的什么。 可她不能示弱。 翘起嘴角从容一笑:“其实,今日我来,也是想奉劝令爱章如儿小姐不要痴心妄想的。我虽配不上褚移,但褚移也不会看上令爱这种娇生惯养又不懂礼数的女子的。再者,我奉劝章夫人还是为自己的女儿多操操心,至于褚移要娶什么样的人,就不必章夫人操心了。” 章如儿气得娇容色变形也变,指着容安发怒:“你说谁痴心妄想?说谁不懂礼数?我看你才是不懂礼数痴心妄想!那个人说褚移看上的是你,我看纯属胡说八道!说,是不是你派的人,故意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好让我不要和你争?” 她的话叫容安心里一惊。 看来,在她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警告过她了。怪不得今日她一来这母女二人就对我夹枪带棒的。但她容安会使这样白痴的招数? 说褚移看上她。真是十分好笑。 是谁这么胡说八道?目的何在?和她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要将她推到章家母女明晃晃的刀口上的? 纵使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她不能问眼前这二位。 蔑然一笑,容安淡声道:“如儿小姐就这点水准吗?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一点气量没有,说话无根无据只靠胡说八道,这样可当不起大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呢。” 话点到即止,容安抱着可怜的小桑,再不理会这无理取闹的母女二人,抬头挺胸大步出了章家的院子。徒留章氏母女在毒日头底下错愕失神。 想她容安,不过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胸无锦绣文章。若实在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也不过是生在了王侯之家,自幼略读过几本书,长期浸淫于权势名利的勾心斗角之中没有被淹没罢了。但泱泱九州三十七诸侯国,哪个王侯家没有几位出类拔萃的公主,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容安搞不懂墨琚为何会看她与众不同,将她牢牢控于他的掌心。也搞不懂为何总有人处心积虑要弄死她。譬如妙人,譬如左鸣,譬如章氏母女。 过去她的确是高高在上只在人们茶余饭后的时光消磨里被景仰赞叹艳羡,可现在除了祸水的骂名,所剩不过是比丫鬟奴婢还不如的糟糠之躯罢了。哪里值得人这样抬举。 盛夏,南方花事早已了,北方的花事也开始慢慢往衰败的方向走,绿意正悄无声息蔓延并侵占五彩花色。容安的腿伤已修养得七七八八,可以自如行走,可以在院子里逗一逗小桑,还能同小兮一起做点女红。 容安做这些活计的本事真是十分有限,好好一只鸳鸯戏水的荷包,小兮说她愣是绣成了鸭子捉鱼。她觉得小兮说的其实有些过了,其实还是可以入得了眼的。 容安将荷包仔细收好,准备等褚移凯旋送给他,作为打了胜仗的礼物。 褚移其实从不佩戴这些零碎,容安已想好了一大堆说辞来说服他。 夏至的头一天,容安觉得,大概是等不到褚移了。因这一天的一大早,她就在去王宫的路上被几名蒙面的壮汉给绑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私刑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绑匪们一个手刀,敲晕了容安。 醒过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因黑暗与未知而滋生出的恐惧像会啮咬人的小虫一般,爬遍全身每一个汗毛孔,似将每一寸肌肤咬得吱吱作响。 饶是在最血腥的战场上都历练过,容安也没能战胜这种恐惧,在黑暗中败下阵来,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许久之后,她才止住了发抖,站起身来,在黑暗中试图摸索。 半晌又想起今晨在厨房鼓捣小桑的早餐时,顺手将火石揣在了荷包里。忙从荷包里取了出来,顺手在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条,拿火石点着了。 屋中被火光照亮。墙是石头的,没有窗。门是一整块的铁板。地上有一摊柴草,柴草里有老鼠和蟑螂穿梭来去。容安吓得又一哆嗦。 布条燃完,一切重又归于黑暗。 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和慌乱之后,她静下心来,在黑暗里贴墙壁而站,细细想了想。 她可以断定,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针对的对象就是她。问题是,对方为什么会绑了她。 为财?她一个乐师,也挣不到多少薪俸。这不可能。为色?她一个毁容之人,哪里有什么色。这也不可能。 那就是因为褚移?他一个武将,倒真有可能得罪什么人。但他如今远在厉州,绑她没什么意义。何况他在朝中其实并没有仇人。这个原因也排除了。 那就只能是因为她自己了。分析一下她结下的仇人,也就那么几位,一个是妙人,一个是左鸣,还有一个是章家。 究竟是他们中的谁,这就没办法确定了。但有一个人可以排除。 可以被排除的是妙人。妙人不会就这样押着她。她只会杀了她以绝后患。即便墨琚追查下来,她只要做得滴水不漏便可死不认账。 黑暗里只感觉得出时间在流逝,却不能感知到时间到底流逝了多少。她只知道自己的肚子饿了许久了,眼皮也开始打架。 许久之后,门终于被打开。她抬起头来。外面亦是漆黑一片,大约是天已经黑了。她没瞧清进来的人长什么样,只感觉是个很瘦小的人,身上有阵阵臭味散发出来。她捂住了鼻子。 “承光公主。”对方说话的声音像夜枭一般,桀桀难听。 容安没什么力气,声音发虚:“你是在叫我吗?那对不起,我不是什么承光公主。我是将军府的幕僚,我叫容安。将军府知道是什么地方吗?将军府的主人知道是什么人吗?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将军府的主人叫褚移,他是九州一致推崇的战神。动了他的人,你晓得后果吗?” “你还别拿这个吓唬我。别说他远在厉州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他在将军府,也得先想个法子和你撇清关系自保。谁让你是承光公主呢?” “你倒是个聪明人。不过,你说我是我就是?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的自然不好使。但有些人说的会很好使。” 容安心里咯噔一下。声音却还算稳得住:“凭他什么人,也不能红口白牙诬陷人。” “如果是你的兄弟姐妹或者是你的姨娘父亲呢?” “你这么说,便说明你没有见过我,不了解我。我这副尊容,就算是我九泉之下的亲娘,也未必认得出来。况且,我也没有兄弟姐妹。” “你不承认没关系,老子总有办法让你承认。” 暗夜里,臭味逼近,人影扑了下来。容安终于受不住,歪到一旁呕了起来。 扑上来的人影一顿,咒骂起来:“娘的,你什么意思?嫌爷爷臭还是怎么的?你嫌爷爷,爷爷今天就让你瞧瞧爷爷的厉害!” 容安直将苦胆水都吐出来才算完了,有气无力地道:“我现在身上吐的全是脏东西,你还能下得了手?” “那咱们半斤八两,爷爷身上也不干净。爷爷打出生就没洗过澡,你不知道吧?” 容安凄凄一笑:“虽然不知道,可也想到了。” “行了,爷爷不跟你废话。绑你的人说了,你若是不肯承认自己的承光公主,我就可以在今晚把你给强了。” 容安很镇定:“我不妨也和你交个实底儿,你乖乖去告诉派你来的人,就说,我容安已知道他是谁,大家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放我出去,既往不咎,不放我,他不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甚至,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乌纱,都会丢掉。” “爷爷拿人钱财替人干活儿,没那义务替你传信儿。你只说你认不认吧!”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话未落,屋中忽然亮起来。是容安点燃了布条。 丑陋若鬼魅的一张脸在突然而至的火光下现出来,那扑上来的人影见了鬼似的,嗷嘹一嗓子,蹿出了房间。 容安还没爬起来,门就从外面又关上了。 她灭了布条,先定了定心神,才又爬到门的方向,蜷缩下来。 容安叩了叩门,对着门外道:“我知道有人在外面守着。听着,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左鸣。他若是想要得到我的口供,就亲自来见我。否则,我宁死不从,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够胆量,竟将我锁来廷尉府的牢狱里,他就不怕王上知道了将他问罪吗?” 门外寂静无声。容安却知道有人去传话了。她贴着门板,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黑暗中瞧不清容安的脸色。但她的脸色想也不会好看。 方才的一番话,其实半是推测半是试探。她起初并不敢保证这里是廷尉府,是廷尉李彦之的地盘。 李彦之是什么人?他是李箬的亲哥哥。李箬的死,多少是和她有关系的,李家将害死李箬的罪过扣在她头上,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她在心里将所有的人c所有的事,全过了一遍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左鸣可能已经联手恨她仇视她的人一起对付她。全墨国最恨她也不过那么几位,其余对她羡慕嫉妒恨的人,其实应不至于想要置她于死地。毕竟她不过是个丑女。 想到李彦之,是因为方才那人蹿出去之时,借着微微火光瞧见外面森森的长廊,极似牢狱里的走廊。墨国的国法规定,轻犯从军,重犯流放,再重一点,不好意思,你得在廷尉府的森严牢狱里呆着。 她的推测全部被证实,心也就随着事实的浮出一点一点沉下去。 左鸣选的这个地方,远比任何地方都保险。谁会想到,她是被关进了廷尉府的牢狱里?墨琚那样聪明的人也想不到吧。 墨琚。想到了墨琚她嘴角便忍不住翘了一翘。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发现宫中的大司乐不见了。那他应该在干什么呢?可能会派人去寻找吧。 如果再找不到,又会如何呢? 她想不出他会如何。他那个人,何曾按牌理出过牌。 孤立无援四个字浮上心头。过去,哪怕是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她也没有这种荒凉又无助的感觉。因那时她的身后站着个山一般稳重的男子——褚移。 彼时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依赖褚移。也不觉得褚移有多护着她。 现在才晓得,那是因为他从未离开。可是现在褚移不在,她就真的成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家寡人。 只能静等命运的宣判。就像黎国灭国那一年,她坐在闺阁之中,听着宫中慌乱的奔走哀嚎声和远处进攻的号角声,却无计改变什么,只能枯等命运,绝望至极。 一个时辰之后,在廷尉府单独辟出来的一间牢房里,由廷尉大人李彦之c亚卿大人左鸣c上卿大人章仝三堂会审了她。所立名目,说是有人告发她是亡黎的公主,混在褚移褚将军身边意图谋国复仇。 这是背着墨琚做下的一场阴谋。李彦之是李箬的哥哥,章仝是章如儿的父亲,左鸣么,是她的敌人。这三人聚在一起,不搞她都说不过去。 容安拒不招供,左鸣左亚卿提议给她上拶刑(注:夹手指的刑罚)逼供。 此刑一用,她这双经历了数次劫难的手就算真正完了。容安自然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断送在拶子之下。她还想弹琴给褚移听,她答应他凯旋之日要弹琴给他听。 可更不能此时就招供,徒让他们坐实她一个图谋复仇企图亡墨的罪名。 昔日墨琚能保住她,是因为她的身份没有大白于天下。倘或罪名坐实,即便是墨琚,也不能置国法于不顾c置百姓意见于不顾地赦免她。 容安丢给左鸣一个鄙夷的白眼,淡然道:“左大人是不是以为,只要毁了我这双可以弹琴的巧手,王上就没有保下我的理由了?难不成左大人到现在还以为,王上看重我是因为这双手?” 那位章仝章大人道:“若王上只是因为你这双手看重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恒不过就让你做王上身边一个乐伶罢了。可惜的是你不单单有一双巧手,还有一张巧嘴和一个聪慧的脑袋,这就不能不让我们这些墨国的忠臣赤子们心生担忧了。” 容安笑了笑,“我瞧章大人不但是位眼明心亮的忠臣赤子,还是位贴心的丈夫和伟大的父亲,简直就是男人的榜样。” 章仝一拍惊堂木,怒道:“小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本官警告你,不要胡扯一些和案子无关的事!否则本官先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容安道:“这是夸赞章大人的话呀,大人不要太杯弓蛇影了。容安绝无恶意。近日我同尊夫人和令爱有过一些来往,尊夫人和令爱言语间对生活充满向往,我想,她们那样热爱生活,应与章大人的爱护分不开吧?想必章大人素日给了她们无微不至的爱和关怀,才让她们的幸福感这样浓厚吧?嗯,一定是的。我听如儿小姐的意思,章大人是想她嫁入将军府?” 端坐主位的章仝气得浑身颤抖:“容安,你胡说八道什么?”分坐两旁的左鸣同李彦之面面相觑,眼风越过空气互传心意。心意里怕是对章仝颇多鄙夷。 容安摇摇头:“没,没说什么。许是我会错意了。尊夫人和令爱说的原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章仝咬牙切齿:“简直胡搅蛮缠!来人,给本官鞭笞这个妖女三十!” 拶刑改成了鞭笞,看似章仝的一时气愤,可容安知道,是她的话在他心里起了作用。 他想要的是褚移做他的女婿。然这种事就像画一幅画,作一首诗,因你不能在一开始就保证作品的质量,为防万一出丑,画未成诗未就的时候,是不能急着展示给人看的。道理一样,章仝的想法此时实不宜公之于众。 事急从权,容安也不过是赌一赌章仝的脸皮。前提还得是两旁这二位不晓得此事。结局是她赌赢了。两旁二位显然不知晓这件事,章仝的脸皮显然也没有厚出一定境界,能坐视家丑被外扬。 鞭笞三十虽未见得比拶刑轻到哪里,但于容安来说,这双手,是她的一切。聪明的章仝大人看来也深谙了这一点。 左鸣的人拿起了鞭子。带着毛刺的鞭子蘸饱了水,结结实实抽在身上,只一下,容安就晓得怕是要完。 脊背被刀劈斧砍过一般,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章仝蹙眉:“左大人,出手这样重,怕这女娃子不能熬过三十鞭吧?” 左鸣道:“大人有所不知,她可不是一般人,心志坚定得很,当年自毁容貌的事都能做出来,这点刑罚,又算得了什么?” 说的这是什么鬼话。她又不是铁打的。容安默默地想,如果这一难能过,本姑娘一定要给你左鸣尝尝这算不了什么的鞭笞滋味。 三鞭子下去,容安就晕了过去。左鸣用一盆凉水浇醒了她,厉声问:“黎桑,承光公主,你还不肯招吗?” 冰凉的水激得脑子瞬间清醒,也激得身上的痛感倍增,容安疼得只合牙齿打颤,声音像蚊子在哼哼:“左大人,关于这个问题,咱们探讨了也不是一两次了。还在王上跟前对过证,是吧?我不大明白的是,你我既无什么冤仇,也无什么矛盾,你这么就这样非要置我于死地?难不成,你真以为,你头上的乌纱系在我的身上?” 左鸣的脸色难看至极。 “继续打!一直打到她招认为止!” 左鸣的话音一落,鞭子蘸了凉水,带着锐响往容安身上抽去。一鞭下去,衣衫破碎,血肉模糊,身前飞溅起一片血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软肋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闷哼一声,直将嘴唇咬出汩汩鲜血来。丑陋可怖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鼻息微弱,瞧着竟似连喘气也不能了。 李彦之瞧着容安脸色,禁不住有些担忧:“左大人,我廷尉府素来以手段厉害闻名,如今瞧着竟还不如你左大人心狠手辣。这女娃娃身板儿瞧上去这样弱,不要说三十鞭,恐连十鞭也熬不过就一命呜呼了。一个死了的承光公主,除了会激怒王上降罪于你我,恐也没有别的什么用了吧?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左鸣也有些气急败坏:“那李大人有什么好办法?这样打她都不招,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章仝道:“硬的不行就软的,她总有什么软肋吧?” “软肋?”左鸣锁眉深思一瞬,不大确定:“你们说,褚移褚将军算不算?” 章仝疑惑:“褚移褚将军?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官听说,这承光公主曾经去大人府上替褚将军拒婚,是不是有这么一件事?” 章仝的脸色不大自然,“听内人讲,是有这么回事。” 左鸣:“章大人您想,这褚将军远在厉州,建晖的事,如何能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又怎么可能会拒绝一门还没有落到实处的婚姻?更何况这桩婚姻于他来说实应算得上门当户对。” 章仝皱眉:“你的意思是,全是这小丫头在自作主张?” 左鸣:“其实,咱们更应该想一想,她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她看上了褚移?” “如今看来,可不就是这样?” 被绑在墩子上的容安似乎抽动了一下。章李左三人皆看在眼中。 左鸣命令道:“先别打了。” 行刑人住了手,规规矩矩站立一旁,容安像垂死的人一般,连眨一下眼睛的力气也无。 章仝道:“左鸣,即便是这小丫头心仪褚移,可褚移远在厉州,又如何能用得上?” 李彦之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我心中疑惑了甚久。褚将军在咱们墨国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这次王上反倒让他留在厉州整顿吏治?那不是地方官该做的事么?” 章仝道:“王上的行事,向来不拘一格,岂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揣摩的?” 左鸣道:“章大人此言差矣,咱们这些为人臣子的,首要做的,不就是揣摩圣意c做点让圣主遂心的事吗?” 章仝不屑:“那是你们亡黎的不正之风,在我们墨国,为人臣子,第一要务,是分君忧,解民愁。” 左鸣似是而非地一笑,“章大人高风亮节,下官望尘莫及。不过呢,有时候,为了解君忧,还是要好好了解一下君王的想法的。如李大人所说,王上为什么要将褚将军留在厉州呢?这样做,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章仝道:“左鸣,这个与今天的事无关吧?” “有没有关系,还真说不定。章大人,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的。” “若说这世上的事情,有因才有果,那,究竟是是什么样的因,才让左大人你,对我一个弱女子,穷追不放,往死里逼呢?” 像是从死亡的地狱发出来的声音,粗嘎凄厉,却很微弱。容安那张鬼魅一般的脸,此时僵硬灰白如死尸,嘴角还在滴着鲜血,眼睛死死盯住左鸣,瞧着甚而比鬼魅还可怖。 左鸣忽然发抖起来:“快,快将她的脸蒙上!” 一旁的差人赶紧将一块布蒙在容安脸上。容安凄厉笑起来,“左鸣,坏事做多了,你小心遭报应!” 左鸣的脸不自然地扭曲着,声音不经意间抬高:“黎桑,都打成这样了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亡黎的公主,你倒是骨头硬的很!但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也同骨头一般硬!章大人,不如,给褚将军修书一封,将此间境况一五一十同褚将军叙述清楚,让他来定夺如何做。毕竟,当年他可是最主要的当事人!” 身上的痛楚使得容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连脑子也有些撑不住,像沸腾的米粥一样,渐渐糊涂起来。她却晓得这个时候绝不能乱。她一乱,最先受害的,必是褚移。 她疼得张一张嘴唇都费力,却还是撑着一口气,道:“你们是应该写信给将军。这件事事关将军的清誉,不能你们私自一审,就将脏水泼在将军头上。” 诚然,左鸣不过是在唬她。若是她撑不住,便就招了也说不定。他心里明白,这封信是万万写不得的,不但写不得,甚而是不能漏一点风声给褚移的。 章仝与李彦之亦都是久混官场的,左鸣的说辞,他们自然通透是个什么意思。只是他们没料到,这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已经半死的小女子,竟然也是个明白人。 左鸣的意图,落空了。 “李大人,章大人,此事非但事关将军清誉,还关系到王上的名誉和后宫的干净纯粹。不知道你们仅仅是想报私仇置我于死地呢还是想顺便帮王上清理一下宫闱?” 李彦之与章仝同时一怔。这倒是个问题。 “若是想找我报仇,就随便找个名目杀了吧。没有名目,就杀了扔了也可。但在这件事上费力气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不是承光公主,也绝不会认下不属于我是罪名。” “若二位大人是想帮王上清理一下宫闱,那我劝二位大人,还是将我交予王上处置吧。毕竟,瞒着王上将罪名落实了再去禀告王上,于王上的脸面来说,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咱们王上是个要面子的,在臣子面前丢这样大的人,他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吧。” 一番话说下来,容安的额角冷汗涟涟,连喘息的力气也没了。 可要求生,便必须死撑。 李彦之冷冷道:“巧言令色。谁不知道你最近颇得盛宠,若报到王上面前,王上岂会问你的罪!” “此话当诛!你们眼里的王上,就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吗?再者”容安大喘了一口气,声音越来越弱,嘴角的嘲笑已经轻微得瞧不出来,“再者,我何德何能,能令王上为我是非不分?容貌?才华?呵呵,你们是不是想多了?” “容貌么,你确是没有。但才气还是有几分的。”李彦之实话实说。 “才气?墨国人才济济,我这点小才华算得了什么?王上又可曾为了谁的才气而徇私枉法过?” 章仝下意识:“这倒真没有过。” 左鸣坐不住了:“章大人,李大人,可不能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想一想,她这样丑陋的容貌,却令得王上天天招她随侍,连朝政都问计于她,若不是有什么真才实学,便是她会什么妖术迷惑了王上!留这样的女子在王上身边,岂不是令墨国蒙羞!” “呵左鸣,你可真是欲加之罪。那就来吧。鞭子也好,拶子也好,你尽管来,横竖,我是要死在你们手上。但你若是想指望利用我升官发财,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李彦之与章仝皆面露动摇之色。容安目光已经迷离,却还是将这两位的神色看在眼中。 可她已耗光所有力气,再说不出半句能离间这临时凑起的三人团关系的话来。 只剩听天由命。 李彦之道:“这个小丫头,我确是恨之入骨,只盼立时就能了结了她,为枉死的李箬报仇雪恨!” 叹了一声,“可我身为墨国廷尉府的执政官,绝不会让自己执法犯法。她若真的是黎桑,也应由王上处置。左鸣,你唬我前来,我现在十分怀疑你的用意。你必须将你的意图一五一十讲出来,否则,我绝不会允许你在廷尉府再滥用刑罚!” 章仝眼眸低垂,附和道:“不错,左鸣,你应该说清楚,你和这小丫头究竟是何过节。” 口气却没李彦之那般硬气。 左鸣道:“两位大人,下官绝无私心,纯粹是为王上和墨国的将来担忧!王上已经被黎桑迷得团团转,不但是王上,褚将军也是,包庇这个女子达五六年,看来,也是被她给迷惑了!长此以往,岂不是让她报仇复国的意图得以得逞!” 章仝:“你说的不无道理。可万一错杀了呢?” 左鸣道:“所以,无论如何,咱们也要想办法审出结果来!” 容安没有昏过去,三个人的话尽皆入耳。她却再没有力气做出半点反应。章仝与李彦之看来又被左鸣说服了——他二人本就存有私心,要说服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她也疑心,左鸣看来一定要揭发她的身份,似乎是别有目的。 但她此时脑子已濒于崩溃,能思考的事情不多。这件难寻头绪的事,也不过是在脑子里过了一过,便如一尾鱼一般溜走了。 李彦之瞥了一眼容安,道:“可现在这丫头已经不适合再用刑,再打下去,怕就要打死了。还是等她缓一口气,再来审吧。” 章仝没有异议。 左鸣即便有异议也没有办法。毕竟容安瞧上去就只剩一口气的样子。 一阵镣铐乱响,容安又被投进了先前的黑屋子里。血腥气引得蟑螂老鼠之类闻风而来,围在她身边吱吱乱叫。 容安陷入一阵迷糊,全不知身边情形,就算是老鼠在身上乱窜,也没有什么意识。 这种时候,失去意识,倒不是什么坏事。 可她一忽儿清醒,一忽儿又迷糊。 清醒的时候,心生绝望,便想不如就此罢了,生有何欢。 迷糊的时候却又牵挂着褚移,唯恐不能替他化解此一回的劫难,死又何惧。 反反复复,小半天过去,苍茫人间迎来了又一次日出。有脚步声远远传来,落入容安耳朵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求死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挣扎着睁开眼皮,无窗的牢狱里依旧一片黑暗,她仍旧什么都看不见。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身处的牢狱除了她和老鼠蟑螂,别无活物。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门前停住。一阵窸窣的开门声之后,一道亮光由弱而强,渐渐铺满整个牢房。 突如其来的光线,虽算不得强盛,还是晃得容安的眼瞳猛地一缩。 进来的是李彦之。这里是廷尉府,能自由出入的,自然首推廷尉大人李彦之。即便是章仝与左鸣,也未必有他这样的特权。 容安睁了睁眼,干涸皴裂的嘴唇蠕动,吐出极小声的三个字:“李大人。” 李彦之俯下身来,赶走趴在她身边饮血的一只硕鼠,无奈一叹:“我廷尉府,可以说是全墨国最黑暗的地方,在本官手上过的犯人,管他多硬的骨头,本官也能把他给驯服了。可他们都没能硬过你。小丫头,你是第一个让我李彦之佩服的人。但是对不起,我和你,只能是仇敌。” 容安未分辩半个字。李箬之死,纵她不是主谋,也有处理失当之处。况,能把责任推给谁呢?墨琚?妙人?都不能。 她只蠕动了下唇角,没发出任何声音。 李彦之又叹息一声,“小丫头,抗争是无意义的。如果你真的是承光公主,我劝你还是认了吧,认了起码求个痛快的死。” “水。” “给她拿水来。” 兵差端来一碗凉水,李彦之接过去,搁在她嘴唇边,她费力许多力气,喝下去几口,嗓子终于能说出声音来:“我不是。求李大人给我个痛快。” “你是不是因为褚移,才死撑着不认的?值得吗?他又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一个丑女你不要怪我说话直,相信你很明白自己的状况。” 容安扯出个不像样的笑,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不是就不是。我不认,只是因为我不是,不关其他人的事。” “唉,你不承认,说不得章仝大人与左鸣来时还要受一回刑。即便我不想再审,那两位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容安动了动眼皮,嘴角一抹甚轻蔑的笑。 李彦之叹了一回,又道:“容安,你知道吗,昨晚王上派出了建晖所有的兵马找你,几乎要将这座城挖地三尺。我为官十载,这是第一次见王上这样疯狂。就为这,我们也不能让你回到王上身边了。” “李大人,我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偷偷把我杀了,找个地方埋了。不要让王上和褚移知道。他们不知道,早晚一切就都会回到原点。” 容安的声音断断续续,一番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完。 李彦之审视她良久,斩钉截铁:“我不能那样做。” “李大人,你好好想想,如果我承认了自己是承光公主,后果到底会如何。” “会如何?你若是真的,那宫里那位就是假的。届时王上自然是要废后的。顶多,引起一场后宫的人心惶惶罢了。但后宫,什么时候还太平过?” “哪里能这么简单?李大人,逼我承认自己是承光公主,其实对墨国来说” 她话未说完,就听见左鸣的声音响起:“李大人,这么早,可是审问出什么来了?” 李彦之站起身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睨着进来的左鸣:“还没有,嘴硬的很,什么也不肯说。左鸣,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吧,别死在这里就得不偿失了。” 左鸣:“下官正是这个意思,所以,已经带了大夫来。” 左鸣招了招手,便有一名大夫进来。 李彦之瞥了那大夫一眼,让出一块地方来,让大夫得以到容安面前。 容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个姿势,她保持了一夜。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饥饿,疼痛,失血,已经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甚而,现在还发起了高烧。 大夫剥开容安被抽打得稀碎的衣衫,查验过伤势,将一瓶什么液体拿出来,往容安后背涂抹。容安蓦地一声哀嚎,抽搐成一团。 李彦之一脚将大夫踢开,怒斥:“你给她涂的什么药?” 左鸣带笑道:“李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不过是一瓶盐水而已,要不了命的。”他俯下身去,睨着容安疼得不停抽搐的苍白的脸,“容安,承光公主,怎么样,你承不承认?不认,咱们就继续。” 连廷尉大人李彦之都觉得背后寒毛竖起。 容安连指尖发梢都在颤抖,却还是攒出一声微弱却铿锵的声音:“我不是!” 李彦之蹙眉:“左鸣,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对一个小姑娘,是不是过分了点?” “李大人,您怎么可以对一个意图颠覆墨国的仇人心怀仁慈呢?您可不要被她的外表给骗了!越是大奸大恶之人,瞧上去越是单纯无害。” “左亚卿说的不错。” 进来的是章仝。才不过一夜,他看来已经和左鸣完全统一了战线。 “这个女子,不仅容貌丑陋,还十分会骗人,留她在王上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容安仍旧一动不动。倘或能即刻就死,免遭再次的刑罚,那正是她所求。她心里急切盼望章仝能赐她一死。 章仝的话却生生拐了个弯:“让王上瞧清她的真面目,乃是吾等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李大人,将她带去审讯室吧。” 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她其实早已想到。 李彦之沉默了一瞬,“二位,恕我不能奉陪。” 章仝皱眉:“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退出。二位想怎么做,再与我无半分关系。” 左鸣冷笑:“方才下官进来时,李大人正与这亡国的公主攀谈,敢是被这妖女给迷惑了心智?” 话语分明僭越。李彦之却也只是冷冷一笑:“本官面前,你逞什么能?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他转眸瞧着章仝,道:“昨晚回去之后,我又细细想了想。说实话,我不觉得这个案子应该瞒着王上审。左鸣说容安迷惑王上,可咱们王上还没到耳塞目盲的地步,近来在处理政事方面,反倒比从前还显高明些。若章大人仍旧认为容安有迷惑王上之嫌,您要怎么审由您。但我不会再参与。烦请章大人将她移出廷尉府吧。” 章仝审视他片刻,怒容乍现:“李大人果如左鸣所说,被这妖女给迷惑了吧?” 李彦之分毫不相让:“章大人,有些话,可别怪我没提醒您。咱们王上的眼睛,可雪亮着呢!” 左鸣抢在章仝之前道:“李大人说这话之前,有没有想一想令妹的遭遇?令妹有什么错,竟被罚到冷宫里,到病死也没有半个人去过问一下!这样的王上,您还敢说他眼明心亮么?” 李彦之一时答不上话来。左鸣委实很会诛心。挑的这柄刀,委实扎在了他的痛处。 伏在地上的容安奋力睁了睁眼皮,声音虚弱却急切:“李大人,和王上无关。王上不过是想要对李夫人警告一下,害死她的是我。” 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承担下这个过错?这么做只能让李彦之更恨她。 大约,是心中对李箬的歉疚吧,她想。 李彦之瞧着容安,蹙起眉头。若换做旁人,撇清干系还来不及,她却顶风而上担下责任,为了什么?求死?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一时有些瞧不清。 越是瞧不清,便越想瞧清。他一时竟迟钝地忘了收回目光。 这也让左鸣抓住了把柄,“章大人,您看,李大人分明是被这妖女迷惑了!” 李彦之愤愤瞪了左鸣一眼,怒道:“二位,请赶快将容安移出廷尉府,恕我廷尉府没胆与二位共谋大事!” 他怒冲冲一甩袖,打算离场了。眼前光线却是一暗,有人挡在了门口。 褚移,他就像神祗天降,身上带着凛凛寒气,逼得人不敢直视。 容安趴在地上,只看得到一角满是风尘的衣袂。可她却知道,这是褚移。 很久之前,在她还没有认识他之前,她就已经仰慕着他的威名了。后来,那么久的相濡以沫的岁月里,她更是将他视为亲人。 不必看见他的脸,她就已辨出他那独有的气息。 翼章刀垂在手上,明晃晃的刀尖映入容安的瞳眸里。刀尖上凝聚的杀气,是她最熟悉的气息。那是只有在刀光血影的战场上才有的杀气。 从昨天早上她被掳,到经历了残酷刑讯后的今晨,她无论清醒,还是意识模糊,都祈盼着褚移若能从天而降来救她该有多好。 可当褚移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手提翼章刀杀气腾腾来救她,她却生出无比的恐惧来。 他回来已是大错,倘或再为她杀了人,尤其杀的还是高官,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她不敢想象。 左鸣顶着令人窒息的压力,道:“褚将军此时本该在厉州,缘何会出现在这里?违抗王命,难道褚将军就不怕王上治罪?” “叛国的鼠辈,焉有资格质问本将军?” 褚移一步跨入牢狱,俯身将浑身是血瑟缩成一团的容安抱入臂弯里,声音仿佛撕裂一般:“容安。” “将军,我没事。”容安强撑着精神,嗔怪他:“你不该回来的。” “别说话。我带你走。”他声音比方才听上去沉稳了些许。可容安知道,这声音里杀意更浓。 翼章刀忽然带起一股劲风,指向左鸣的脖子,左鸣的脖子立刻见了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君臣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温热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流,左鸣瑟瑟发抖:“你你敢谋杀朝廷命官,你也逃不过一死!” “本将军十岁上战场,死人堆里蹚过来,何曾将性命放在心上过?左鸣,威胁本将军,你怕是不够格。” 容安扯着他衣袖,急切道:“将军,不要让他的血脏了翼章刀,他不配!” 章仝往后退了几步,恐惧地望着翼章刀巨大的刀身,声音发抖:“褚褚将军,你不要生气,本本官不过是照章办事,这个容安,她她实际上是” 褚移铁寒着一张脸,“章仝,有什么话到王上跟前说。本将军没时间听你废话。” 左鸣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自然是要到王上跟前说的。你擅离职守,如今又要带走命犯,想不去都不行!” 李彦之忍不住瞥向左鸣。他不大理解左鸣想干什么。要背着王上审讯容安的是他,要到王上跟前讨说法的还是他。 可能,事情闹到这一步,想捂都捂不住了,才这样说的? 他有些不大敢肯定。 翼章刀呛啷一声还于鞘中,褚移小心翼翼抱起容安,冷冷甩下一句:“翼章刀还没尝过墨国人的血是什么滋味,各位大人,若是不能给容安一个说法,想来翼章刀是要尝尝自己人的血了。” 他抱着容安急匆匆出了廷尉府牢狱,片刻也不敢耽搁,然刚到廷尉府门口,就见密密麻麻的士兵将廷尉府大门团团围住,阵列森森杀气腾腾。 士兵们银甲铁盔,帽盔上有御卫军的记号。这是墨琚的亲兵。 御卫军的首领何挚看见褚移,有些惊讶:“褚将军?怎么是您?” “是我。”褚移素来就冷峻的脸如染了寒霜,“烦何统领让个路。” 语气亦是沉冷。他这样的气势,换成寻常人等早该吓得不知所错。然眼前这个人是墨琚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战名虽比不上褚移,骨子里的傲气却不比褚移少半分。 “褚将军,对不住,下官奉命要带大司乐回王宫,褚将军若想离开,请先将大司乐交予我等。”何挚毫不相让。 “我只是带她回府中请大夫给她看看伤,待她伤好,便会去王上跟前领罪。” 容安扯着褚移的衣袖,神智已经十分迷糊,却仍强撑着,抓着最后一丝清明,断断续续道:“将将军,不要逞强,带带我去王宫。你擅离职守,理该去认罪我的伤宫里有御医” 她说的虽条理不清,倒不难理解,褚移低眉瞧着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她竟似油尽灯枯般的景象。 他连想都不敢多想,只低低应了一声:“好。” 廷尉府到王宫一个时辰的路,他骑快马飞奔如疾风,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将一众御卫军皆甩得不见人影。 宫门口,褚移迎面碰上正准备出宫的墨琚。 墨琚一脸憔悴,一双眼睛熬得血红,乍见褚移抱着垂死的容安,一时怔怔,未能言语。 容安已经昏死过去,自是瞧不见这君臣二人此时大眼瞪小眼的狼狈样子。 褚移连君臣之礼也忘了行,愣了一瞬,便抱着人往里闯,“王上,麻烦宣御医来。” 墨琚吩咐褚移将人抱去揽微殿,又着人将宫中御医全召入揽微殿,他自己亦跟过来,神思却仍如坠噩梦之中,没有醒过来。 御医们忙乱成一团,褚移像根桩子似的立在床尾,眸光盯着榻上的容安,半天没有动一动眼珠。 墨琚没有同褚移说半句话。发生了什么,容安被谁所伤,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半个字也没有问。 太医与女医正们忙来又忙去,使出浑身解数来,半个时辰之后院首才来禀告墨琚,大司乐受的全是外伤,经过他们这些御医合力救治,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这些外伤创面太大,处理起来很是棘手,需耗费些时候。 墨琚只“嗯”了一声,仍站在外围没有动弹。 褚移站在床尾,亦没有动过。 何挚终于回来,墨琚瞥了他一眼,问他:“怎么回事?”一开口,嗓子竟嘶哑得像破锣一般。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宦侍很有眼力见儿地斟来一杯茶,双手奉上:“王上,您喝口水吧,嗓子都干成这样儿了。” 墨琚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望住何挚。一向深邃的眸子此时没什么情绪,并不像褚移那般冷寒如冰。 何挚简短禀告:“是章仝李彦之左鸣三人羁押了大司乐,审问大司乐是不是前黎的承光公主。” “他们三个人呢?” “章李二位大人正候在殿外等候王上召见,左鸣跑了。微臣已经派人去追捕。” “多派人手,务必追回。”他瞥了一眼被御医们围绕的容安,补了一句:“何挚,你亲自去左鸣府上,将他的家眷一概羁押,将他的府邸掘地三尺,给我细细地查!再派人去黎绫,查他的老家!” 何挚只管执行王命,至于王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况王的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岂是他一个侍卫首领能参透的。 太医们一直忙到掌灯时分,将容安的身子包得如同个粽子一般,留下一个值守女医正在外殿,其余全撤出了揽微殿。 房中只剩墨琚与褚移大眼瞪小眼。墨琚累了,往椅子里一歪,合上了疲倦的双眼。 褚移矮身,蹲在榻前,望住仍是昏睡的容安,手指落在她浓而长的睫毛上。 “墨琚” 这是容安的呓语。声音虽轻,却还是清晰落入褚移耳中。褚移的手指一颤。 墨琚合着的双眼也微微一颤。却仍是没有睁眼。 半晌,又是一句更模糊的话:“你放过褚移吧” 褚移木然地瞧了半晌,容安昏睡着再无呓语。褚移终于起身挪步到墨琚面前,屈膝一跪:“臣擅离职守,请王上治罪。” 墨琚未睁眼,“孤现在没工夫治你的罪。你哪儿来的,还给孤回哪儿去。” “王上,厉州已定,吏治也步入正轨,臣请回朝。” 揽微殿寂静无声。墨琚似睡着了一般,久久没有答话。 墨琚不说话,褚移便静静等着。像是一场无极的对战,只等着谁先开口。开口便是认输。 “臣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再蹉跎下去,恐是要背负不孝之名。臣请回朝成亲。” 这实在是笑话一桩。过去的五六年里,他的婚事简直成了墨琚最大的心事,年纪轻轻的王,天天净拉下脸来为他干些保媒拉纤的事,偏回回被他冷面拒绝。如今倒是他求着他给他时间成亲了。 墨琚睁开眼,换了个坐姿。倦容满面,声音里都是倦意:“成亲?可以。哪家的小姐,孤给你指婚。” “容安。”他答。斩钉截铁。 又是良久的沉默。 这回是墨琚先开了口。 “当年孤让你将她给孤带回来,你却将一个秦妙人冒充她塞到了孤的枕边。是她宁死不肯入墨宫,你为保她一命才做出欺君之事,好,孤不怪你。可你既然藏她在身边,为什么不早早娶了她,将她雪藏一辈子?为什么要到现在事情败露她遍体鳞伤才说娶她?”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嘶哑的嗓音听上去少了几分严厉,倒似多了几分扎心的酸楚。 “是我的错。”褚移冷峻的容色里流露出痛色来,薄唇紧抿。 何尝不是早就想娶?只是只是她容貌尽毁之后,心底里暗藏自卑,她那副倔强性子,如何肯嫁与他拖累他? 若早知可这世上救命的药不少,后悔的药却没有。 墨琚的答案未出褚移预料,“这世上的姑娘,任你挑。哪怕是天子阳昊的女儿,孤也去给你求来。容安不行。” “臣非容安不娶。” “你休想!” 反倒是褚移从容些,墨琚牙关紧咬。 “王上不许臣娶她,可是想将她纳入后宫?即便王上能容忍她的无盐之姿,可她又可会愿意和王上后宫那些女人们争宠夺爱?” 连这样犯上的话,他也说得毫无惧色。 墨琚面无表情,“即便是她一万个不愿意,孤也不会再放她离开。褚移,孤一向视你为墨国中流砥柱,敬你重你,但你别以为,孤可以无底线迁就你。” “孤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现在就回厉州,守厉州去!若是想好了看上了谁家姑娘,捎个信儿来,孤给你送过去。” “第二条路,孤让人将你犯下的欺君之罪,好好儿翻一翻,你就等着在牢狱里过你的下半辈子吧!” 褚移偏过头去,瞧了一眼一动不动连呼吸都甚弱的容安,嘴角逸出一丝苦笑来,只轻轻说了一句:“但凭王上处治。” 若是轻易就肯屈服,他也就不是威名震九州的战神褚移了。 早晓得会是这个答案。他偏不死心要问一问。到头来不过是自己挖坑自己埋。 “来人,将褚移押入子宁宫。” 子宁宫是王宫里一处冷宫,荒弃了许多年。押入子宁宫而不是天牢,分明是对褚移的羞辱。 褚移连吭一声都不曾。侍卫进来之前,他朝着墨琚深深一拜,然后起身走到容安身边,俯下身,在她苍白嘴唇上印下一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王的心结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一吻过后,褚移放下翼章刀,从容走出了揽微殿。 子宁宫也好,天牢也罢,不过都是个关人的地方,他倒也没计较羞不羞辱的。 墨琚歪在椅子里,仍是闭着眼睛,一动未动。 宦侍小心翼翼走过来,轻声劝他:“王上,请您到榻上歇息吧。” 一连说过三遍,他缓缓睁开眼,却是踱步到容安榻前,紧挨着容安,在榻沿边躺了下来,阖上双眼。 宦侍不敢出声,只将一床薄丝被给两人盖上,然后躲到帷幔外,靠着桌腿坐下,候着墨琚有什么吩咐。 容安在昏睡中仍是不安稳,忽而发出一两声呓语,忽而又疼得哼唧。 墨琚握着容安的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不是很疼?我多想替你疼,可是不能。” “如果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或许,你就不用过得如此狼狈。不用受这样的罪。” “你就还是黎国最受宠的小公主,会嫁给哪个诸侯家的世子,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享尽荣华,平安顺遂地过一生。” “那样,我也就不是现在的墨琚。我会是个好君王,将墨国治理成九州最繁华富庶的国家。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还会娶几个女人,生一堆孩子,与妻儿共享天伦,无波无澜地度过一生。” “不会知道挂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更不会知道想要一个人想得快要发疯的滋味。” “容安。褚移给你取这个名字,一定是希望你以后的岁月都能从容安好吧?要是真的能从容安好,该有多好。” “要如何做,才能让你过得从容安好呢?” 一声幽幽长叹,在暗夜里徘徊,穿透谁的心扉。 墨琚睁着眼睛想了一夜。有些事想明白了,有些事仍糊涂着。 次日天明,宦侍进殿禀报,王后在殿外,想要见王上。 墨琚低眉瞧了一眼仍在沉睡的容安,道:“不见。让她在自己的宫里呆着,没什么事不要乱走动。” 宦侍答应着去了。他虽不能理解王为什么情愿跟一个丑女在一起也不愿意见雍容华贵的王后,但王的意思,就是他的使命。 片刻之后,宦侍又回来了。 “王上,王后说,您不见她,她就在门外长跪不起。” 墨琚起身,将身上褶皱的衣衫褪去,扔给宦侍,“她愿意跪,那就让她跪。”顿了一顿,“章仝与李彦之呢?” “也在外面跪着呢,没敢离开。跪了一夜了。” “让他二人进来。” 宦侍出去不大会儿,李彦之和章仝进了殿内。墨琚只穿了件寻常软袍,端坐于案前,虽形容憔悴,眸光却已恢复往日高深莫测模样。 两人进来伏地跪拜,“臣有错,请王上降罪。” “认错认得倒干脆。说说吧,你们都犯了什么错。” 两人都低垂着脑袋,倒是李彦之干脆些:“回王上,偏听偏信,私设公堂,刑讯逼供,公报私仇。” “总结得倒好。李彦之,你廷尉府执掌刑律,你说说,你犯的这几条,该论个什么罪。” “撤职,流放。” “章仝,你呢?” 章仝额间冒出冷汗来,“王王上,臣与李大人所犯同罪。臣知罪,请王上责罚。” 墨琚抬眸睨着两人,眸光森冷:“这件事,除了你二人和左鸣,还有谁知晓?” 章仝道:“还有一个惯犯,本来是关在狱中的,那夜跑了出去。不过,据左鸣所说,他已将惯犯缉拿正法。” 墨琚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孤不希望再有旁人知道这件事。你们犯下的罪行,孤都给你们记着,若有再犯,数罪并罚。” 两个人磕头谢恩,额间冷汗不断。 “先别忙着谢恩。”墨琚语气依旧沉冷,“孤欲废后,立容安为新后,两位以为如何?” 早知道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二人。原来条件竟是这个。 可这个条件开得也太诡异了些。新后立了才不过几个月,且当初为立新后朝中闹得几欲开仗。新后的座椅大概还没温热,这就要废后另立,立的还是这么一个鬼魅似的丑女。 若不是王的脑子出了问题——便只能印证一件事,左鸣说的不假,现在在位的新后,她的确是假的承光公主。而丑女容安,她才是真正的承光公主。 王对于承光公主的心结,作为在朝中为官数十载的老臣,其实都是有所耳闻的。 据说起因是源于天子阳昊的一次生辰宴。那时黎国还没亡国,墨琚在生辰宴上第一次目睹了承光小公主的风姿,再不能忘怀。年满十八之后,墨琚便每年派人去黎国求亲。 黎威公是个欺软怕硬的。傀山之战以后,墨国积弱,后来虽经两代君王励精图治,但墨国那时的国策还是藏锋,实力并没显现出来。墨琚自然不在黎威公的考虑之列。 直至墨琚派褚移平了黎国。平黎之后他与承光公主的纠葛,全墨国人民都知道了。 诚然,传闻就是传闻,谁也没从墨琚口中证实过这些事的真伪。 可眼下似乎证明了,传言它非虚 墨琚睨着正迟疑不定的两人,道:“章仝,李彦之,为什么不说话?” 章仝忙道:“这本是王上的内宫之事,外臣也不好插嘴。但凭王上的心意便是。”反正立哪位对他来说都没什么两样,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李彦之方欲表态,妙人忽然闯了进来。 声音倒比人还要先进来一步,“王上为了那么一个丑女,蓄意隐瞒事实,罔顾国法宫规,岂不让墨国臣民心寒?” 宦侍张惶失措,“王上,奴才无能,没拦得住王后,她硬要往里闯!” 墨琚摆了摆手:“你且站一旁去吧。”他看向妙人,“既然王后要和孤论一论国法宫规,那就论一论也无妨。只是论过之后,是个什么结局,那就是个什么结局了。王后到时可不要再有什么怨言。” “只是不知要从哪一段论起来好呢。”他抬眸看看李彦之,“正好,李彦之也在,就让他听一听,他的妹妹是怎样病死冷宫的。也让他这个糊涂蛋知道知道,他公报私仇到底是报的谁的仇。” 李彦之支起脑袋来。 妙人抿紧嘴唇,“李箬打杀了掌乐司的轻云,又打伤了大司乐容安,王上您才将她关入冷宫,她身子弱,一场大病,没能治得好。这不就是事情的全部吗?” “表面看来是没有什么漏洞。李彦之,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案子就没什么疑点了?” 疑点并非没有。也并非李彦之之前就没有想到。只是内宫之事,错综复杂,最难的是拿到证据。既然墨琚给了他断案的机会,他自然会好好把握。“李箬为何去打杀一个小小乐伶?” “王后,你跟他解释一下,李箬为什么去打杀一个小小乐伶。”墨琚面上没有表情。 “不是说那小乐伶不听管教么?” 李彦之道:“李箬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听那些丝竹管弦。她避之都来不及,为何要去管教一个小乐伶?” 妙人撇嘴:“这本后怎么知道?” 墨琚依旧是不喜不怒,面无表情的样子:“因为有人去找李箬,跟她说,孤此生最爱的是容安。那个人唆使李箬恨上了容安,李箬素无心计,便上了当,去找容安麻烦。” 妙人道:“王上是不是想说,那个人是臣妾?这种事需得拿个证据出来,否则” 墨琚打断她:“这种事,若没抓个现形,纵使找太多的证人也没用。不过,不知道孤能不能当那个证人?” “王上”妙人怔住了。 “你宫里的澹泊湖湖心亭,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在那里说话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听见。可那天,偏偏孤心情不错,躺在亭子顶上晒太阳。” 妙人怔怔不能言语。 “是不是觉得孤的爱好很变态?”不等妙人说什么,便自问自答:“那亭子对孤来说很特别。从前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你生辰那天,就开始特别了。” “还是因为容安。”妙人脸上满是绝望之色,“我连一个那样丑的女子都争不过。呵,也罢。王上爱给臣妾安个什么罪名就安个什么罪名吧。” 妙人脚步虚浮走到李彦之面前,“没错,教唆李箬杀人的是我。李箬住进冷宫后苛待她的也是我,给她的饭菜里下入夹竹桃花汁的还是我。你找错人报仇了。” 李彦之道:“臣犯下大错,请王上责罚。” 墨琚淡淡瞧了瞧几人,道:“孤累了。你们都退了吧。来人,将王后送回承光殿。” 他只字不再提废后的事,也没有当场就给妙人定罪。更没有给妙人机会提一提她和容安的前因后果。 妙人最后道:“王上,臣妾想看一看容安。” 墨琚拒绝了,“她应该不想见你。”妙人被人带出了揽微殿。 终究在墨国,能一手遮天的是墨琚。可身为墨国的王,墨琚也有墨琚的无奈。 容安醒来是在两日后。醒来之后发现褚移不在身边。预料之中的事,她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同墨琚闹。 墨琚坐在榻沿上,温声问她:“还疼不疼?我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容安仍是虚弱,说话有些吃力:“不怎么疼了,暂时不必劳太医来看。多谢王上。” “谢我什么?若不是褚移及时赶到,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嘴角轻抿,“在我的墨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官员干出这样的事来,我这个王做的,也算无能了。” 容安费力地扯出个笑容:“若你都算无能的,这天下哪里还有厉害的人?” “你这算是安慰我吗?” “不是。是真心觉得你聪明能干。”身体虽还弱,容安那一双眼眸却恢复神彩:“王上,您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 墨琚点点头,“这两天你睡着的时候,我把该审的该问的都审问完了。不过左鸣还在逃,暂时没有抓住。但你放心,他不管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他抓住的。” 容安安慰他:“嗯。说起来,关于左鸣,我有一些疑问,王上您要不要听一听?” 墨琚道:“你说吧。我正要听听你的看法。” “左鸣在黎国的时候官至太傅,在当时可谓是权倾朝野,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叛国投墨。若说是为了实现抱负,可他来墨国投名状纳的是我写给我父亲的一些国策,那时我还小,见识也没有现在广,册子里面的许多东西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他将那样一本册子当宝一样献,只能有两种可能。一,他没有真才实学,只能靠偷靠抢。二,他别有目的。” “你分析得不错。他来的时候,我曾考校过他的本事,此人心思缜密善于谋略,但心术不正。我一直晾着他,未敢重用。” 容安道:“所以,我疑心这是一场密谋已久的惊天骗局。久到从左鸣进入黎国朝局开始。” 墨琚静静听容安的推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推测与实罪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的推测,其实正是墨琚的推测。 放着高官厚禄不要,所谓的胸襟抱负也都是假的,却执意要做一个人人唾弃的卖国贼,个中必有原因。合着左鸣这一路来的行事,得出的结论很惊人。 左鸣是个细作。而且是别国细作。 容安道:“墨国伐黎,左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晓得,周边的诸侯国对早已经腐朽的黎国都虎视眈眈,包括墨国。所以,当左鸣这个黎国太傅带着几卷治国良策投奔到了墨国,正是墨国伐黎的最好时机。” “墨国伐黎很顺利。” 容安的嘴角一抹嘲笑。像是说着事不关己的一件事。 “黎国的土地归了墨国。可对于墨国来说,贫弱的黎国,就像是一个累赘,一个拖油瓶,想要把这个拖油瓶变成一个美丽又实用的花瓶或者别的什么瓶子,需要时间。这个时间不会是短时间。” “伐黎之后,墨国一直征战不断,从未得到有效的休养生息。左鸣是主战派。虽然人微言轻,但他这个人生得一张巧嘴,很会左右他人的想法,朝中很多大臣其实都多多少少受他影响。然这些都在其次。” “左鸣他,摆下了一张看不见的巨网。这张网的名字,叫离间计。离间的,是王上和大将军的关系。墨国若是没了将军褚移,便如同猛虎失去了锋利的牙齿。” “其实,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左鸣为什么一定要揭发我的真实身份。这对他其实只有坏处没什么好处。所以,左鸣他,必是另有目的。直到这次,我被关在廷尉府牢狱里,才想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 “左鸣是想利用我离间王上和褚移的君臣关系。也想利用我,毁坏王上的名誉。” “因为我的身份若是大白于天下,你就再也不是一个睿智明君。杀我,你失去的是前黎民心,不杀我,你失去的会是墨国民心。即便是暗中将我处置了,人们也还会将这个黑锅扣在你的背上让你背。” “而他,也看明白了,因为我有那么点脑子,所以王上在意我,大将军也在意我。他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人和事,将王上和大将军拉到了两座对立的山峰上。” “想透这一点,是因为那晚大将军及时出现救了我,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我想来想去,就算有人知道小小的容安陷入危险之中,想帮我,也不会是舍近求远找大将军,而是应该找最近很看重我的王上才对。更何况,我在墨国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人会想帮我。” “将军他说不知道报信的人是谁。事实上,大将军被陈侍卫劫走以后,一直对我放心不下,半途又要返回建晖来。正好几天前就有人给他报了那个信。王上,这分明是有预谋的。几天前我还没有被抓。” 墨琚一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容安。虽然她说的这些,他其实早就了然。 墨琚点点头,道:“容安,你推测的都对。这一切,都已经得到印证。何挚在搜查左鸣家时,发现了他和启国太子扶辛的来往密函。左鸣是启国人。” “这就对了。启国不是黎国的邻国,但启国国君也想要黎国这块腐肉。远攻而近交,最后一并吞下,或者联合别的国家一起分食,都是不错的选择,看来,他是选择了前者。” 墨琚点点头:“看来是这样的。启国么,一向视我墨国为喉中鲠。从几十年前的傀山之战便是开端。” 容安苦苦一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这句话其实在说自己。黎国是鱼肉,墨国与启国是刀俎。于墨琚来说,启国又何尝不是视他为鱼肉。 墨琚笑笑:“很早以前就听人议论,说黎国的小公主承光公主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生为男儿身,黎国必不至于灭国。”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那么怪?你可是刀俎,我黎国是你刀俎下的鱼肉。” 墨琚望着容安。虽然病弱,但她与他谈论国事时眼睛里全是沉静,委实称得上是老谋深算。她不聊这些的时候,性子其实很活泼,与现在宛若两人。 “容安,你恨不恨我覆灭了黎国?” 挂在嘴边很久很久的话,此时终于问出了口。显得很突兀。 墨琚有些忐忑。怕她说恨,又怕她说不恨,说她已经不在意了。 容安郑重想了想。 “恨。恨不能踏平了墨国。” 容安的答案很出乎意料,墨琚愣了一愣。他看见的她,素日将日子过得淡泊随意,从不像心怀仇恨的模样。 “可我恨不起。一个人的恨,如果和千万人的生死相比,实在渺小得不值一提。倘回到五年前,我必穿起战袍拿起刀剑,到战场上和褚移c和你墨国铁骑一决雌雄,那是为守卫我的家国而战。但现在,我不能因为恨而去挑起另一场战争,破坏这得来不易的和平。墨琚,这些年在战场上,我已经看够了鲜血白骨。” “承光,对不起。” 他叫她承光。这是他对黎国c对黎国的小公主迟来的道歉。 容安凉凉一笑:“我叫容安,不叫承光很多年了。” 墨琚望着容安那双幽若寒潭般的眼睛,怔忡了半晌,才道:“昏迷了那么久,该饿了吧?我让人给你拿粥进来。” 墨琚吩咐完宦侍,依旧坐在榻沿,却再找不到话说。气氛一时尴尬甚而是有些冷凝。 容安伤势过重,说了这么久的话,觉得疲倦,但看着墨琚纠结无措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尖不受控制地一恸。 她强打精神,道:“逝者已矣,我不想再做承光,也不想再记着承光的一切,承光的爱与恨,承光的家与国,都过去了。从此以后,我只想做容安。” 其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是在宽慰墨琚,还是在宽慰自己。做承光太苦,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从来没做过承光。 她看起来是这样坚强,可藏在心底里的懦弱,只有自己瞧得见。 宦侍端来了粥。熬得软糯的粥,散发出药味儿,是御膳房按着太医开出的方子,特意给她熬制的药粥。但这个味道并不难闻,太医在选药上下了功夫。 墨琚接过粥来,舀了一勺,搁在唇边吹凉了,才送至容安嘴边。容安局促道:“王上,还是让侍女来吧。” 忽又想起墨琚素日身边伺候的,皆是宦侍,并没有侍女,只能尴尬作罢,由着墨琚一勺一勺将粥吹凉,送至她唇边。 一碗药粥喝下,容安出了一身虚汗,额角亦是一层细密汗珠,墨琚拿娟帕给她将汗珠擦拭掉,动作轻柔细致。 她瞧着他动作,一时恍惚。 她在他的身边时日也不短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算是了解不少。 他从没对谁这样细致过。哪怕是妙人最得宠的时候,他对妙人也没有这样细致的宠爱。 除了妙人,更没有哪个姬妾得过他一眼垂青。 容安忽然恍悟,墨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一个没有爱过的无情君王。 从前她就知道他储在宫里的那些嫔妾不过是他障世人眼的法器,是他平衡朝局的棋子。现在,她更肯定了这一看法。 可她并没想明白墨琚现在对她的好是出于愧疚还是旁的什么。这旁的什么,她心里却是明了,是利用。她不爱让这个词在脑海里浮出来。因为这证明她也不过是颗棋子。 墨琚将碗搁在宦侍手上,拿帕子擦了擦容安的嘴角,道:“再睡会儿吧。你身子尚弱。” 容安便顺水推舟,闭上了眼睛。 墨琚瞧着她乱颤的眼睫,晓得是假睡,却没有拆穿。稍坐了片刻,便去案前批阅奏章了。 不多时,身子尚弱的容安假睡变真睡,入了梦乡。 入夜,何挚入殿呈报,王都建晖能调动的兵马全撒出去,追了三百余里,未发现左鸣踪迹。 墨琚做了指示。撤回兵马,只派些擅长追踪的高手去搜索。通缉令发往全墨国各地。通往启国的要道要派人去拦截,但难保他不会绕道,是以各个出境关卡都要发下画像通缉。 他拿住左鸣的决心可见一斑。 可他也晓得,似左鸣那般狡猾的人,大概不会选在这个时候逃回启国。最大的可能,他会找个地方猫着,等风平浪静了再设法潜回启国。 何挚走了。揽微殿仍旧只剩下墨琚与容安一双人。容安依旧在沉睡。墨琚伏案看了大半夜的奏章,天明时分才在软榻上眯了会儿眼。 卯时三刻,墨琚走出揽微殿,用凉水洗了把脸,提起精神,走到前朝打理荒废了好几日的政事。 朝堂之上他依旧是那个睿智冷静的君王。处理起政事来手段老辣独到,丝毫不见先前面对容安受伤时那等焦灼无措模样。 一众朝事里,李彦之与章仝的所奏之事最是引人注意。 李彦之为褚移求情,将褚移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功像如数家珍般一一细数出来,比起他立过的那些战功,这一次擅离职守的错简直不堪一提。 群臣们一窝蜂附议。一则褚移一介武将,对墨国的重要性人尽皆知。二则褚移为人磊落,且不大参与朝内派系之争,因此并未树什么大敌。为他求情之人便不在少数。 章仝则奏请废后另立,立容安为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指婚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废后需名目,立后也需要理由。章仝没有在朝堂上揭发尚无真凭实据的事实真相,只是说黎后心狠手辣惑乱宫闱残杀如夫人李箬,不配为墨国王后。 至于为何要立大司乐容安为后,理由很简单,她虽貌比无盐,但心如比干,温良敦厚德才兼备,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墨国的国主夫人,一国王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完全不同于为褚移求情,大家都一边倒地站在李彦之那一边。群臣在听闻了章仝的奏请之后,半数人反对,半数人缄默。 反对是因容貌丑陋,缄默是表示中立。没有谁表示支持。 墨琚对两件事都没有表态,搁后处置。 容安躺在揽微殿墨琚的榻上,对前朝之事一无所知。睡醒之后,出现在她身边服侍她的,是小兮。墨琚上朝前特意将小兮召进宫中。 小兮成为进入揽微殿的第一个侍女。墨琚为容安破的宫规先例,也太多了些。 宫里的议论像燎原的星星之火,隐隐烧了起来。没有大肆燃烧起来,不过是因为墨琚控制下的墨宫宫规甚严。 小兮的到来就像建立了一条容安与外界的通道,她给容安带来了各种新鲜资讯。譬如前朝因为废后立后之事争得不可开交,譬如墨琚在李章二人面前提了一嘴欲立她为后之后,再没半点动静。 容安不明白墨琚究竟想干什么,但她是不容易纠结的性子,墨琚按兵不动,她便按部就班,不动声色,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墨琚每日里在揽微殿办公c休息,与她共处一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从没听见过议论,仿佛天经地义,他就该和容安这样共处一室。 容安一天天好起来。 初秋的天气仍旧炎热,但早晚都已经渐渐凉爽起来。挨到能下地的时候,容安迫不及待让小兮搬了把躺椅放到揽微殿外的临湖竹亭中,拎了自己的洞箫,去亭中晒太阳了。 墨琚下朝归来,阵阵箫声入耳,幽远苍凉,似初秋荒原上一抹格格不入的幽翠触动心尖。 墨琚驻足片刻,拐了个弯,闲庭信步踏入竹亭。 容安看见他来,眼睛里露出些许笑意,箫声未住。 墨琚站在她身边,探手握住了洞箫身上装饰的藕荷色流苏,轻轻一提,便将洞箫提了起来。 箫声戛然而止。 容安依旧保持着拿箫的姿势,嘴角微微一撇,“好好的兴致,被你生生破坏了。” 墨琚慵懒地在石墩上坐下来,后背倚着整根竹子做的柱子,一撩衣摆,翘起二郎腿,睨着容安,道:“以后有的是时间吹箫抚琴。身体刚好,还不宜动中气。你给我消停点儿。”他眸色里亦是一股慵懒气息,像是清晨刚睡醒一般,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西斜的日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晕黄的日光,衬着他象牙白的肤色,让他的脸看起来就像官窑出品的上等瓷器一般。 这样的墨琚让容安手足无措起来。 “嗯?你有意见?”墨琚眉梢挑起,眼睛微眯。 容安低声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吹个箫罢了,不至于就如何了。王上也忒小心了些。” 墨琚道:“你自己不知道爱惜自己,我总不能不替你操心吧?谁让我是这一国之君呢?”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你说。不过,能不能替你解疑我可说不准。” 容安望着他,迟疑了许久,才下决心问出口,“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和别人不一样。如果,只是因为我写得出《谏威公十二言》,想得出分田术,或者,因为我弹得了九霄环佩,那也不至于让王上对我这样重视吧?你前朝的群臣里,比我会弹琴的可能没有,但比我能耐大的可比比皆是。” 容安问完,心里不知为何像是揣了头活泼的小鹿,跳得她心神不安的。 墨琚挑着眉看她,却不言语。直看得她羞恼地撇开脸,才悠悠道:“你猜。” 容安恼道:“不告诉拉倒。我才懒得猜呢。”片刻,又恨声补了一句:“你心有七窍,我哪里是对手去猜中你的心思。” 墨琚嘴角似笑非笑,“有那么难猜?是你不够用心吧?”眼睛里一瞬却有冷意闪过。 容安捕捉到他眼里的冷意,但那冷意转瞬即逝,她未瞧得真切,她疑心是不是真的瞧到了。 墨琚身子往前倾了倾,继续道:“我晓得,你的心全用在别处了。不过,我劝你收收心吧。” 容安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我的心用在何处了?” 墨琚却是不搭理她的话,将话题生生一转,“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你想不想听听?” 容安扁嘴:“朝堂是你们男人的地盘,再有趣的事,与我何干?我不听。” “唔,你不听我也要说给你听。今天章仝章上卿大人又奏请一事,要孤给他那漂亮的女儿指一门亲事。朝堂是议政的地方,他提出这样的事来,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墨琚的话自然是还未说完,容安的心里却早就咯噔一下。 嘴上却蛮硬:“这有什么意思?我父王以前就没少干过保媒拉纤的事,不足为奇。” “你父王是你父王。我可没干过这种事。所以,我一时觉得新奇,就问章仝,‘你看上那位公子王孙做你的女婿了?’你猜,他说的是谁?” 容安只觉一股苦涩在口中泛滥开来,张了张嘴,没能说出那个名字。 “他们家的女儿,看上的是我墨国战功赫赫的战神,褚移。也难怪,墨国未婚嫁的女子们,有哪个不心仪褚移的?” 容安按捺不住怒气,猛的坐了起来,咬着牙齿:“褚移可未必愿意。” “你倒是了解他的想法。”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连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这话让容安陡地一惊。 “我好歹我也跟随大将军有五六年了,大将军的想法我还算略知一二,这没什么奇怪的。”容安深吸一口,“章家小姐钟意将军,曾托我打探将军心意,当时我也觉得,章小姐与大将军郎才女貌,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所以我就修书给将军,问他的意思。没想到,他拒绝了。” 墨琚冷笑:“是他拒绝了,还是你替他拒绝了?” 容安强作镇定:“若没有将军授意,我一个小小幕僚,怎敢自作主张?” “好。就算他的意思。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怎知他现在依旧抱着以前的想法?”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的心意若是轻易可以改变,便也不足为惜了。” 墨琚睨着容安看了许久。日色由浅变浓,映得亭外水色暗红。亭中被沿水宫殿楼阁的影子覆盖,墨琚脸上亦是斑驳阴影,显得人很阴郁。 最终,墨琚也没有再讲一个字。将容安一个人留在竹亭中,独自一人回了内殿。 宦侍摆了晚膳,告知小兮,小兮搀了容安回殿。墨琚一人坐在桌前,贴身宦侍手中拿一壶酒,墨琚喝一杯,宦侍便斟一杯,不过眨眼工夫,已喝了数杯。 容安在他对面微微一礼,坐下来。她从未对他谄媚或者卑躬屈膝过,除了偶尔淡淡的礼貌。甚至她在他面前连脾气都未可以收敛过。可现在她不敢忤逆于他。 褚移在他的手上,褚移的未来在他的手上,她有了忌惮,就不敢造次。 墨琚酒喝得如喝水一般,不多时,便有些醉意。隔着桌子,他朝容安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容安饭还没吃几口,搁下碗筷,顺从地挪了过去,坐在他一侧,从宦侍手上接过酒壶,道:“王上喝了不少了,还要继续喝吗?” 墨琚手上把玩着白瓷的酒杯,抬了抬眼皮,“成一,小兮,你们出去。” 唤作成一的宦侍和小兮退出大殿,成一一使眼色,伺候在殿门口的几名小宦侍也跟着退了出去。殿里只剩墨琚与容安。 容安心事沉沉,明明心里惴惴不安,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在她从小生活在宫廷,这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 墨琚忽然看向她,出人意料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下巴上没有疤痕,如果将上半部分脸挡住,光看下巴,那完美的弧线,会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墨琚手劲很大,丝毫没考虑她的感受。她忍不住蹙眉,却没有哼一声。 墨琚盯着她丑得会让人做噩梦的脸,盯了有那么一瞬,忽然就泄气,松了手,将容安手上的酒壶夺了过去,对着壶嘴便是一阵仰头狂饮。 一壶酒有一半洒出来,顺着脖颈流下,湿了衣襟。 “是是我吓着王上了吗?”容安问得小心翼翼,“那我去拿面纱把脸遮上吧。” 说着便欲起身。 墨琚一甩手,忽然将银制的酒壶掷了出去,腾出手来捂住容安的眼睛,另一只手在她脖子里一绕,将她箍住。容安惊得还未做任何反应,他就吻住了她嘴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阴差阳错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缠绵的酒气和温软的舌,在嘴里泛滥,惊得容安僵硬在座椅上。 她见惯了宫闱里那些男男女女之事,却终究没亲身经历过这样的阵仗。 在她情窦恰逢初开的年纪里,她就毁了容貌。她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人愿意吻她,甚至,她晓得,再没有人愿意看她一眼。 酒壶落在地上发出响声,惊得成一探头进来,正欲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一眼瞧见他们的王正狠狠吻着容安,吓得张口结舌,将身子往门外一缩。 容安只觉脑子像被抽空了一般,白茫茫一片,胸腔里却像战场上擂响的战鼓,发出“咚咚”的震天响声。 墨琚将她吻得喘不过气来,她才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省起来发生了什么。 挣扎着要逃。 但她初愈的身体怎可能逃过墨琚的钳制。挣扎了片刻,眼睛里全是泪水,肆意流过满是疤痕的脸。 泪水在嘴角滑过,苦涩的味道令得墨琚一顿,离开了她的嘴唇。 容安大口大口呼吸,人在颤栗。 墨琚站起来,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慌乱中扶住了桌子。 他抬手欲给容安擦拭眼泪,手臂悬在半空里,却像被什么扯住了,不能前进一分。 “如果今天吻你的人是褚移,你是不是就不会挣扎?是不是就不会哭?” 他觉得眼眶灼热。忽然双手抱住了头。 “我有什么资格责问你。你的今天,全是我一手造成。” 墨琚猛然转身,慌不择路似的奔逃出了揽微殿。一路跌跌撞撞碰翻了桌上好几只碗碟。 容安呆在座椅里,久久不能回神。 思绪像是蛛丝,一丝一丝回到脑海里,却纠结成网。墨琚究竟在做什么,他究竟晓不晓得他在做什么。 全是酒惹的祸吧。她想。 因为喝醉了,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可能将自己当成了他的某位宠妃,所以才做出那样的唐突之举。 可是他问如果今天是褚移。这说明他是晓得她是谁的。可既然晓得,她是丑陋的容安,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吻下去的呢? 寻常人见到她不都是会恶心得茶饭不思么? 褚移思绪忽然蹦到褚移身上。 如果今天吻她的果然是褚移,真的不会吓到吗?真的不会挣扎吗?真的不会流泪吗? 她发觉自己无法给出答案。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褚移的心思应该是如父如兄。她从没敢想过与他亲密接触,不要说接吻,甚至连牵手她都没想过。 因为变得这样丑陋,虽然在面对别人时依然是一副骄傲的模样,但在面对敬慕的人时,却已经自卑到泥土里。她从未想过爱他。 各种各样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盘旋纠缠,缠绕成大团的蛛网,搅得她脑仁疼。不晓得过了多久,成一走进大殿里。 “王上说,你不是很聪明吗?王上说就给你机会,看你如何帮褚移推掉这门亲事。不过,你只有一次机会。” 容安抬起头来,懵然地看着成一。一向笑得温风和煦的成一瞧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容安嘴唇动了几动,没有说出话来。 成一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但走了没两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猛然有转过身来,目光僭越直视容安,“大司乐是不是想不明白王上今晚为什么会做出此等唐突之举?是不是觉得,王上是误将你认作别人?” 容安发懵,没有回答他的话。 成一似乎也没有想要听她的答案,继续道:“大司乐心里一定是恨王上的吧?因为王上踏平了黎王室,毁了大司乐您的家园。可是,黎王室腐朽已久,就算不是王上,也会是别的什么人,取代黎王室,称王黎国。” 成一目光如炬,没有减弱半分地望着容安,“诚然,这不是可以让您不恨的理由。但奴觉得,大司乐委实不该恨王上。可能大司乐想不出理由,奴今天就斗胆,说一说您不该恨的理由。” “可是,这个理由该从何说起呢?” 容安依旧愕然,但还是作出洗耳恭听的准备。 “那就从大纪朝天子四十岁生辰说起吧。” 成一为什么会提起天子四十岁的生辰,容安委实有些懵懂。但那个生辰她是印象深刻的,她就是在那一年,在天子阳昊生辰宴上,弹了一曲《九霄》而一举成名的。 “大司乐也想起来了吧?天子四十岁生辰,四方诸侯全都到场道贺,那时您还是个小姑娘,也就十二三岁吧,可是一曲《九霄》震惊天下,连天子都赞您琴艺无双。您一时风头无两,一定没注意到,有一个比您略长几岁的男孩子,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您的脸。” 成一像是陷入回忆里,不能自拔,哀哀一叹,“是啊,您一定没有注意到,因为那时几乎所有王孙公子的目光,都聚集在光芒万丈的您身上。” “告诉您吧,那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就是墨国初登大位的少年王,如今的王上。王上在那个时候就对您一见倾心了,您却丝毫不知。” “那一日之后,前往黎国求亲的王孙公子,将黎宫金殿的门槛快要踏平了。我们墨国因为傀山之战积弱已久,又因为先王薨逝得早,王上年少,在一众求亲者中,自然是入不了黎王和您的眼。” “可怜我们的王上,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却屡次被拒在黎国的国境之外。” 容安喃喃地插嘴:“那时,我跟随师父学艺,这些全然不知。” 成一凉声道:“啊,您竟然不知道。可是,您知或者不知,又有什么区别呢?您的父王瞧不上我们王上,将我们王上踩在脚底羞辱,可就算是这样,我们王上也没有改变过心意。” “可是您知道吧,您的父王昏庸无道,黎国在他的统治下,民不聊生遍地饿殍,黎氏被取代,不会太远的事。我们王上,日日关注黎国局势,当然,他不是也想取代黎氏,他只是怕有人趁火打劫。要知道,换做别人,黎王室休想全身而退!您更不要想全身而退!” “您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王上确实是这样想的。他一夜一夜不成眠,在考虑如何挽救您的家国。当您写的那一卷《谏威公十二言》落入王上手上之后,王上像看到一丝曙光。没错,是曙光。他觉得,您就是那道拯救黎国的曙光。” “您可能想不到吧?王上的设想是,将您的父王驱赶下王位,扶您上位。他从来没有想过占有黎国。他让褚移亲自领兵,下令他尽量不流血,和平地将黎国掌握到手上。褚将军做到了,几乎没有流血,便拿下黎国,可可谁知,您竟然连见一面的机会也不给王上,就决绝地毁了自己的脸。” 成一不知何时,脸上遍是泪痕,他抬袖子抹了一把泪水,抽噎了几声,像怕容安会打断他一般,急匆匆又道:“褚将军将一个假的您送入宫中,当真就以为王上不知吗?褚将军一向忠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王上晓得必有原因。可是王上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又怕追问起来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上,才将事情压下,暗中探究原因。” “您不知前因,自然是不能怪您。可您这样恨王上,对王上何其不公!您知道吗,王上知道您还活着的时候,高兴得像个孩子,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可当他知道您的脸因为他而毁了的时候,万分自责无措。他想靠近您,又怕您会抗拒,日日被折磨得食不下咽,寝不能眠,还要在人前装出一副君王的样子来。”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王上更爱您了。您笑,他便欢喜。您难过,他比您还难过。哪怕您的脸毁成这样,他也没改变半分心意。为了您,他守身如玉,后宫里储着的那些位美人从未染指过!您身份特殊,多少人欲利用您,他哪次不是倾命护着您?奴就想问问,您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就一点点也感觉不到王上的心意?” 容安怔愣着不能言语。成一说的这些,太匪夷所思。她没办法消化。 成一像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凉笑一声,道:“他心里那些苦楚,该向谁诉说呢?他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不会有人知道,他一个人坐在澹泊湖的湖心亭里,吹着笛子,泪却流了满襟。” “也不会有人知道,上元节的夜里,您在掌乐司大殿里弹了一夜的《梨花落》,他在揽微殿练剑练到吐血。” “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常常一个人坐到天明,只因为挂念着一个女子。若非奴自小贴身服侍,也不会知道这些。” 成一的嗓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哭腔,“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呀。” “他是我们墨国赖以生存的王!” “大司乐,就算他当初没经您的同意便自作主张,但委实也没铸成什么大错不是?您就算再怎么恨,了解实情之后,也该消恨了吧?您就打算眼睁睁看着他,继续痛苦下去?” 容安只觉得脑中似被灌入滚沸的浆糊,咕嘟咕嘟冒着泡,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却找不到一个可供发泄出来的口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宫规森严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只觉心里像大战过后的破败战场,荒凉,死寂。 她以前想不明白的,看不透彻的,宦侍成一都给了她答案。墨琚为什么会一开始就对她起了疑心,那是因为,他见过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宫里储着的那位“黎桑”是假货。 这个答案却是一炳极锋利的利刃,将她的过往割得血淋淋的,让她凄风苦雨的人生变成一桩可笑的笑话。 成一临走时深深看她一眼,似怀愤般留下一句:“您还是快想办法吧。王上,王上他身系墨国社稷,可经不得您日日诛心的折磨!” 容安双手扶着脸,久久未动。脸上那一道道疤痕,落在掌心里,在提醒她,她是这样丑陋。 小兮战战兢兢走进来,小心翼翼扶住她手臂,“先生,您大伤初愈,可经不得这样劳心,我扶您去榻上躺着吧。” 容安推开小兮,木然问道:“墨琚呢?” “王上走时不让人跟着,只有成一跟了去,我们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容安抬起脸来,双手抹了一把满是泪痕的脸,却道:“将我的九霄环佩拿过来。” 小兮一惊:“王上白天才将你的洞箫没收了,你又要弹琴,不是故意惹王上不痛快么?” 容安深吸一口气,道:“他不肯见我,我只好用这种法子。你不拿我自己去拿。” 小兮终是拗不过她,搬来了九霄环佩。她拨起《梨花落》的调子。调子本是忧伤的,经了她的手,忧伤淡了,情却深了。 弹到半夜,墨琚像个幽灵般出现在门口。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气。容安住了琴声,抬眼朝他看去,见他发梢滴着水,单衣贴在身上,也沥沥滴着水珠,将他脚底的地毯滴湿几个圆圈。 容安微微一愕,“下雨了吗?墨琚不,王上,你先换件衣裳吧。” 墨琚开口,嗓音带着沙哑:“你是在试探孤的耐心吗?容安,孤的耐心没你想象得好。” 他素日在她面前并不自称孤。这一刻容安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王暴怒的时候,可怕得像是阴云压顶的海面。 她从愕然中回神,眉眼低下去,声音里显出不自信:“不是。我只是想见王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法子请王上出来相见。” 墨琚容色冰一般冷,声音也是冷的,“孤是说过给你一个机会。但你不要妄想再用这种方法来要挟孤。你对孤来说,没那么重要。” 容安站起身来,因坐得久了,两腿发麻,身子剧烈一晃,险些没有站住,小兮伸手一扶,她才站稳了。“容安自然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不敢要挟王上。请王上来,是想要向王上讨一个恩典。” “恩典?孤凭什么给你恩典?” “就请王上看在容安曾经也略为王上为墨国尽过几分绵力,赏容安一个恩典吧,容安所求不多,只是想去看看大将军,问他一件事。”容安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王上说的对。将军今时今日未必还同以前一样想法。所以,容安想去问问将军现在是什么意思。” 空气像瞬间凝滞了一般。容安低着头,不敢看墨琚。但即便不看,也能感觉到墨琚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良久,墨琚开口:“不用见了。孤已经差人去问过了。他说,他想娶的人,只有你一个。” 听不出他语气是怒还是不怒,他语气听上去只是平静。 容安张着嘴,一时间却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墨琚说褚移要娶她,这怎么可能! 但现在脑子里有一些过往浮现。那些书信,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那时他还为她潜回来过,他为她违背君令,赶到牢里救了她 她却觉得心口被巨石压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墨琚离她两三丈远,沉目睨着她,继续道:“你昏迷的时候,褚移曾经向孤请旨,要娶你过门。” 容安不能言语。 “孤跟他说,娶谁都可以,哪怕是阳昊的女儿,孤也会给他求来,但你不行。” 心口的巨石愈来愈重,压得她终于承受不住,双膝一歪,跌坐地上。 “你很难过?” 容安木然地摇头。她从没想过去爱褚移。但现在晓得了褚移对她的心意,她想,如果能和褚移在一起,其实也不错。至少,可以借此逃离墨琚的禁锢。但现在阻在这条路上的是墨琚。 墨琚。她跨不过去。她发现她根本跨不过去。 “孤既然说过给你一次机会,便会言出必践。容安,你好好把握你这唯一一次机会吧。” 墨琚甩袖而去。 小兮将容安从地上搀扶起来,扶她在榻上躺好,去打了水来给她擦脸。边擦边道:“先生,成一说王上爱你入骨,你为什么要这样伤王上的心?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咱们的王上,竟这样可怜。” 大殿里空荡荡的,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容安目光仍是呆滞,“难道,你觉得我该因此而欢欢喜喜地投怀送抱吗?小兮,他是墨国的王尊,身边无论如何也不该留我这样丑陋不祥之人。长痛不如短痛,恨我,忘了我,才是他应该选的路。” 小兮道:“话是这样说,可唉,王上很可怜,咱们的将军又何尝不是?将军如今可还被囚禁在子宁宫里呢。想咱们将军,一生戎马,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小兮像个爱八卦的鹦哥,凑到容安耳边,“先生,您您究竟是喜欢王上,还是喜欢咱们将军呀?” 容安撇开脸,“我困了,你也休息去吧。” 次日晨起,小兮气势汹汹跑进来,离得榻还远,就开始牢骚:“先生,那个成一,根本就是骗人的!还说什么王上最爱的是您,可昨天晚上在您这里走了之后,他就去了承光殿!今天早上就有人看见他春光满面地走出承光殿,身边还带着王后!” 容安干巴巴瞪了一夜的眼,未能成眠,脑子翻江倒海一般,忽而是墨琚倨傲的脸,忽而又是褚移冷峻的身影。 脑仁正疼,身上的伤口折腾得也有些疼,艰难地翻了个身,道:“小兮,妄议君王罪不可赦。这里是王宫,不是将军府,你若是说话再这样口无遮拦,就赶紧出宫去吧,免得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我也要受你连累。” 小兮嘎嘣闭了嘴,捂住嘴巴,呜呜出声:“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容安叹了一声,“晓得厉害,算你还有救。我身上乏得很,懒怠起床,你拧个毛巾给我擦把脸,我再躺会儿。” 小兮瞧着她脸色泛红,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搭了搭她额头,手指猛地一缩,“先生,您这是发高烧了!我去叫太医来给您瞧瞧。” 小兮去不过片时,便回来了,回来时缩手缩脚战战兢兢的,身后跟着墨琚和妙人。 容安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见墨琚果然是一副春光满面的形容,他身边的妙人,更是神采飞扬明艳动人,一改连月来的晦气模样。 容安挣扎着坐起来,欲要下地行礼,被妙人虚虚一扶,声音温甜:“病了就快躺着吧,拘什么虚礼。”朝着身后的太医一招手:“快给大司乐瞧瞧,伤不是都好了吗,怎的又病了?” 墨琚什么话也没说,在榻旁的椅子上坐下。太医给容安诊脉,他时不时咳几声,声音嘶哑。 容安只觉脑袋昏昏沉沉,听着那几声咳却格外清晰,像是咳在她心尖上一样,每咳一声,她都觉心尖要颤一颤。 这应该是幻觉。发烧烧出来的。她糊里糊涂地想。 太医诊过脉,说是大伤初愈,还不宜劳累,务必要多多卧床。开了退烧的药方,亲自去煎药了。 妙人在榻沿坐下,半嗔状:“又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这样调皮,还没大好就乱弹琴。你自己不在意自己,还要多想想褚将军呀。他可在意着你呢。” 墨琚忽然开口:“妙人,去给孤倒杯茶。” 容安恍惚听见他叫的是妙人,虽然他嗓音嘶哑低沉,她还是听清楚了。 “成一,将本宫准备的菊花茶拿进来。”成一腿脚迅疾又稳重地捧着茶进来,妙人接了过去,挪步至墨琚面前,拿盖子浮了浮茶碗中的胎菊,笑得温婉:“臣妾亲手沏的菊花茶,已经不烫了,王上请喝茶。” 她端着茶碗递到墨琚唇边。墨琚就着她玉脂般的手喝了两口茶,冷不丁道:“成一,昨晚孤走后你同大司乐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声音沉冷得吓人。成一两腿一软,慌忙伏地跪倒:“是奴的错,奴胡说八道,奴该死,请王上治奴的罪吧。” 一旁的小兮想起方才容安警告她的话,吓得额头冷汗涔涔,身体哆嗦不停。 “既然知道自己死罪,那还不去内廷司自领死罪去!” 声音里虽不见怒气,却沉冷威严,令人忍不住就胆寒。小兮更是一哆嗦,脸色煞白,比自己受罚还恐惧些。 成一伏跪着,哆嗦着道:“是,奴这就去。” 容安没有作声。终究是因为自己受的死罪,她理该替他求一求情。她是发烧,但还没烧糊涂了脑子。墨琚显然是在做给她看,她若求情,只会火上浇油。 妙人眼角余光朝她瞥过来,她拿捏得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妙人的嘴角似乎扬起抹嘲讽的笑,她瞧得不真切。 “王上,贴身服侍您的这些奴才,成一算是最妥贴的,也是服侍您最久的,他对您的忠心,自是不必怀疑,只是用错了法子而已,王上您就饶他一回吧,大不了,给他记一大过,若有下次,一并处罚就是。” 墨琚没有说话,却将沉冷的目光瞥向容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红颜为谁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他因你犯的错,你的意思呢?”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王上执掌前朝,王后统领后宫,王上和王后都在这里,哪有容安置喙的余地?容安不敢,但凭王上王后处置就是。”容安答得滴水不漏。 墨琚仍旧睨着她,嘴角似笑非笑,“脑子倒还没烧糊涂。倘或是在你父王的宫里,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会如何处置?” “王上,我父王失道亡国,后宫在他的手上更是污乱不堪,他如何处置,提了只会让人不齿罢了。” “或许,可以给孤做个反面教材呢?” 容安终于明白,他不过是想要羞辱她。这样羞辱于她,他图的什么呢?她已经屈辱成这样。 为了证明成一昨夜全是在胡说八道?证明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她?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成一说的是真是假,对她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她决绝地告诉自己。 她抿了抿唇角,道:“听说过我父王曾经十分宠幸一个叫姜鸯的女子吧?有一回,一名宦侍对别人说,姜鸯不如美人采姬的身段好,他说的其实是实话。这话传到了姜鸯的耳朵里,姜鸯便告诉了我父王。你猜我父王怎么做的?” 墨琚挑了挑眉。 容安自嘲地笑了笑,“我父王将宫中所有侍者都召集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命人剥了那宦侍的衣裳,父王同姜鸯一边饮酒作乐,一边欣赏着刽子手一片一片凌迟了那名宦侍,还把宦侍的肉分给侍者吃下,每个人都有一份,有不敢吃的,与那宦侍同罪。有几个胆小的,当场就吓死了。这还不够。最后,他又命刽子手把那宦侍的两片嘴唇置于琉璃杯中,悬在宫门上示众。一直悬了整整三个月。” 伏跪在地的成一瑟瑟发抖起来。床榻一旁的小兮更是抖得如风中黄叶。 “后来,姜鸯失宠,你猜我父王又是怎么对姜鸯的?” “够了!”墨琚猛然站起身来,“孤不想听了。”他看向妙人,眸光如电,转瞬却又隐了那抹狠厉,“成一就交给你处理。大司乐病得不轻,也麻烦你照顾一下。”语气也变得柔和。 妙人点头称喏。墨琚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 妙人瞥了容安一眼,依旧在榻沿坐下来,道:“成一,听见大司乐说的没有?以后,管好你的嘴!” 成一哭着应声,妙人道了一句:“滚出去吧。” 成一腿脚发软,果真是连滚带爬地离开的。妙人眼风在小兮身上略过,小兮咯噔一下,福身一礼,赶紧也退出了揽微殿。 容安道:“我倦得很,不能陪王后久叙,王后有什么话,快说吧。” 众人皆去,妙人的脸立冷,“昨夜成一到底说了什么,竟令得他想要下狠手?” 容安无奈笑了,“你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也敢替他求情?” “王上若真的想处置他,一道命令就完了,非要在你面前下这个令,显然是别有用心。我怎能不称了他的心?” 容安蹙眉,“妙人,注意你的措辞,惹怒了他,没你的好果子吃。” 妙人撇嘴,凉凉一笑,“他要杀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留着我,也不过是因我还有些用处。在我还有用处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错事,他对我也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有一天我没了用处,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留我。容安,我不是傻子。” “不管怎样,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你不要假惺惺关心我了。容安,我和你,注定要成为敌人。”她俯下身,目光盯在容安潮红的脸上,“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你?你且糊涂着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告诉我,成一对你说了什么。” 容安面无表情,“我不会告诉你的。而且你最好是不知道。” “你不说我也总有办法知道。” “你也不要妄想去问成一。成一的忠心,你应该知道。” 妙人挑眉,“除了成一,总还有别的人知道。” 容安心里咯噔一下。昨晚的事小兮虽未全部知道,但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她不怕小兮会供出来,她只怕妙人为达目的会伤害小兮。 “也没有说什么了不起的事。是你应该早就知道的事,墨琚他一早就爱慕我——不,应该说,墨琚他爱慕曾经的承光公主。我如今已经不是承光公主,我只是丑陋的容安,因此,成一希望我去做的事情,我压根不可能去做。” 妙人冷笑:“原来是这样。成一这个蠢货,难道还妄想你能去拯救他们伟大的王?呵,就算你肯,但你如今哪里还有那样的资格去?” 容安委实觉得累了。不仅身体觉得累,心也觉得累了。她长长叹了一声,道:“所以,妙人,你何苦还要把我当作敌人呢?我们,应该没什么干系了吧?” 妙人却是阴冷一笑,道:“不可能。容安,不可能。我到死都会恨你。” 容安觉得无奈,但也没有别的法子。一夜未眠再加上发着高烧,在退烧药送来之前,她不争气地又昏了过去。 妙人坐在她的榻沿上,坐了许久。看着小兮将退烧的药汤端进来,强行给她灌下去,她昏迷中牙关咬得太紧,一碗药洒了一多半,褐色药汁顺着脖颈流淌,将她衣领子全沾湿了。 “你看,你还是没变,就连昏迷着,都不爱喝这苦药汤子。”妙人看着她道。 “最了解自己的人,可未必就是自己呢。或许,是你的敌人最了解你呢。” 小兮听不懂她说的话,但她天生是个爱说话的,挑着能听得懂的同妙人搭话:“先生不过是昏迷了咬住了牙,她并不怕喝药的。以前上战场,常常会受伤,那个草药比这可难喝多了,先生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妙人怔了一下。再坐了片刻,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缠绵病榻几日,容安终于又好起来。这几日墨琚再没现身揽微殿。据小兮探听来的消息,墨琚每日里的住处不一样,有两回是宿在承光殿的,另几回则宿在别的妃嫔宫里。 墨琚不但没来,连派人来关心一句也不曾。 入了冬,天一日冷似一日。容安没有想出好法子拒婚,一直恹恹的,揽微殿的门都极少出了。 一日小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容安正在案前摆弄笔墨,眉眼未抬,温声道:“跟你说过多少遍,这里是王宫,要稳重些。” 小兮气喘吁吁:“那也得分什么事情啊。先生,王上已经答应章大人了,把章如儿许给大将军。现在是冬初,正是适宜成亲的时节,王上说了,五日后就给完婚。王上还要亲自主持大婚呢。” 容安提笔的手顿了一瞬,也不过是一瞬,便继续书写起来。 “迟早的事。你大惊小怪什么?” “可是先生,您” “该来的拦也拦不住。我还有些东西要写,小兮,你先去忙你的吧。” 容安下了逐人令。小兮歪着脑袋瞧她手上的绢帛,不解道:“先生,您都写了好几天了,这到底写的是什么呀?” 容安道:“跟你说你也不懂。快出去吧。” 这一点不像是容安的作风。前些日子她还为这事跟王上大闹了一场,甚至还将自己闹病了,怎么现在就不着急了?小兮十分好奇。 她刚才扫了一眼绢帛,好多字都是她不认识的。看也看不明白。指望容安告诉她更不可能。她扁扁嘴,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容安都在不停地写啊写。小兮进来送了两回饭,她胡乱扒拉了两口了事。 夜半时分,她才终于停了笔,站起来舒了舒酸疼的四肢百骸,长长舒了口气。 案头堆了一尺多高的绢帛,是她这几日忙碌的成绩。她活动了片刻手脚,便弯腰将绢帛整理整齐,看着自己的成果,微微一笑。 熬红了的双眼里亦是暖暖的满足的笑意。 片刻之后,她唤来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兮。 “清醒清醒。帮我梳头发。要梳得好看一点。”她摇着小兮软趴趴的身子。 “深更半夜的,为什么要梳头呀?” “让你梳你就梳,不要问那么多。” 小兮终是拗不过她,只得从袖子里摸出木梳来,帮她梳头。她坐在菱花镜前,顺手摸过小兮的脂粉来,往脸上涂涂抹抹。 小兮讶异道:“先生,您这是要做什么?以前可从没见您化过妆呀。” “别管我的事。”容安笑了笑。 可她的脸毁得太过严重。脂粉往脸上涂了一遍又一遍,丝毫遮不住丑陋的疤痕,反而变得更可怖,像个鬼。 第一次,容安为自己这样丑陋的脸感到自卑和恐惧,可她却无力改变什么。 小兮瞧她有半天没动了,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容安抬袖擦了擦眼睛,努力让声音平和清亮:“没什么,想家了忽然。小兮,一定要给我梳个最漂亮的发髻。” 小兮答应着,果然帮她梳了个十分漂亮的发髻。她发丝柔软顺滑如缎,灯光下瞧着极美。 妆容完毕,她哄小兮去帮她拿件里衣,小兮转身的空当,她一个手刀将小兮打晕,小兮歪在她身上,她将她放躺在地上。“对不住了。这样你才不会被连累。” 揽微殿门口的宦侍已经打起了瞌睡,她半刻不停留地出了揽微殿。 墨琚没有给她下禁足令什么的,换句话说,除了没有褚移的探视权,这座墨宫,她是可以随意走动的。 出门之后,穿庭过巷,躲过巡逻的几波侍卫,直奔子宁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逃离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子宁宫坐落在王宫西北角,地处偏僻,周围全是荒草颓垣。容安穿过荒草漫道,到子宁宫前。 门前象征性的站了两个士兵。 墨琚既没有将褚移关在牢狱中,也没有派得力的高手看押。可能这是墨琚对褚移忠心的信任吧,容安吸了吸鼻头,想。 墨琚这样信任褚移,褚移也值得他的信任。可褚移终归是做了欺君罔上的事。 容安一边庆幸着好在墨琚是位明君,且心胸也还算宽广,却又不知为何心里酸楚得很,鼻头也跟着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士兵掣剑出鞘,喝了一声:“什么人!” 声音惊动了褚移,褚移踱步出来。“是什么人”看见容安站在台阶下的荒草中,话音戛然而止。 容安抹了一把眼泪,嘴角挑出点笑容来,“褚移,是我,容安。”她直呼他的名字,这是这几年来第一次,但出口自然而然,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褚移一抬手,制止了欲剑挑容安的士兵,走下台阶,靠近容安。 他看上去清减了许多,一双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他抬手,给容安抹了抹眼角,略糙的指腹停留在容安鬓边,没有挪开。 “身体都好了?”他轻声问。 容安“嗯”了一声,“好了。” 褚移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绺发丝抿到耳后,温声道:“今晚的妆挺好看的。不过,容安,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来看过我了,就回去吧。” “我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而且褚移,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接王上旨意,迎娶章家小姐章如儿?”容安推开他的手,一扫近日的沉闷,笑得甜美,凝视着褚移,“褚移,我们逃吧。” 褚移,我们逃吧。 她眸光晶亮如晨露一般,映出褚移的样子。褚移定定瞧着她。那样漂亮的眸子,透出坚定。如果没有毁容,她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褚移一时痴然。 他轻声道:“容安,如果那天我没有提出要你跟我回墨国,该有多好。” “嗯?”容安讶然,但恍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年夏天,她刚满十六岁。黎王宫从外表上看还是歌舞升平。褚移像是从天而降,率领墨国铁骑踏入黎国的领土,顷刻打碎了黎王室醉生梦死般的生活。 攻入王宫那一天,他手握翼章刀威仪十足地登上十丈高的王都宫墙,居高临下,冷漠地问:“听闻贵国的承光公主乃当世第一美人,且胸怀锦绣文章,我墨国主上久慕其风姿,黎威公何不将承光公主请出来一见?” 彼时她茫然地站在父王处理朝政的大殿里,望着四散而逃的黎氏族人以及那些宫人,不知如何做才能挽救大势已去的黎国。 话传到她的耳中,早传走了样,她的父王,她的哥哥姐姐们,浩浩荡荡涌到她面前,将罪过全推在她的头上,说她是祸国的妖孽,墨灵公瞧上了她的美色,墨国攻黎,全为她而来。 一刹那,亡国的痛苦c亲人的责骂c墨琚同褚移送给她的羞辱全如洪水猛兽般扑向她。 她不过十六岁。纵然天资过人胸有丘壑,可面临的是这样天塌地陷的境地,她根本就无法泰然处之。 她想到了死。手上握着束发的簪子,横在颈间,才发觉对她来说,世间最容易的事竟然是死。 十六岁的她,有许多憧憬,有许多抱负。那些事都不容易做。可她还是想去做。 最后,她选择了重生。杀死了过去的自己,唤醒了新生的自己。 没有褚移的那一番话,她可能不会选择那样惨烈的方式毁了自己。 往事还很清晰,现实仍旧残酷,容安望着褚移因负疚而满是悔恨的一双眼睛,温颜笑了笑,“褚移,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有好结果。谁让我是黎旭的女儿,谁让我是承光。” 见褚移仍旧是无法释怀,她笑容更温软了些,“而且,你不是都后悔了吗?悔成这样,我看着十分解气,就原谅你了。” 褚移轻轻叹了一声。“容安”话却又哽咽在喉头。 容安笑着,“带我走吧。再不带我走,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呀。王上准备五天后就给你娶媳妇儿呢。” “你还迟疑?不是你跟王上说要娶我吗?难道是看见我丑,就后悔了?” 褚移被她逗得终于禁不住一笑,道:“从我第一次见你,你不就是已经很丑了?” 容安假嗔道:“既然你不嫌弃我丑,怎的还不带我走?” 褚移轻柔地抚了抚她秀发,“容安,我会娶你,也会带你走。可不能就这样带你逃走。” 容安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呀?” “纵然我不能让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该给你个大婚之礼,将你明媒正娶回家。容安。” 这根本不可能。可他还不知道。 容安压着心里的酸楚,道:“我不在乎婚礼什么的。现在这种境地,根本不允许你明媒正娶我。以后你再补给我一个婚礼不就好了?” “不一样的。容安,别争了,交给我,好不好?我是男人,这是我应该给我的女人。” 褚移容色极认真,就如他一贯在战场上面对一场重大战事时的神情一般。容安抿着嘴角。 他说的很轻巧的这件事,其实一点也不轻巧。甚至,对他来说,比打一场大战事还要难上许多。 容安一把抓住褚移停在她头发上的手,扯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间。房中极简,仅一床一案,容安扫了一眼,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和他相互站立着。 容安压低了声音,面带严肃急切地道:“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先去跟王上认罪。错是我犯下的,不管什么责罚,我都接受。况且,王上看重你的才能,他也不希望你离开。容安,我想” “你什么都不要想了。” 容安打断他的话,“我不想留在墨国。墨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我可以上战场,那是因为你在身边,我不是为墨国而战,我只是为我自己而战。你若想我留下来为墨国出力,那我便自己走。” 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从前在揽微殿的那些日子。墨琚批公文,她便在旁边陪着,很多事他都会问过她的意见,他有时懒了累了,甚至会直接将文书推给她,让她下批示。有时,她也会弹弹琴吹吹笛子什么的,缓解他的疲劳。 就连这几日,她夜以继日地写了一尺多高的文书,那些,全是她给他留下的治国安邦之策,不见得是最好的,但全是她的心血。已尽了她所能。 她不是故意骗褚移。褚移现在显然还不知墨琚真正的心思。他是武将,素日又全在战场上,不知道也是无可厚非。可她知道。 但她不能直白地告诉他,说墨琚瞧上我了,我也曾经做了一个无耻的人,帮着自己的仇人出谋划策。那样会让褚移陷入一场诛心的灾难里。 这骗词不高明,却十分有效。 褚移果然认真地想了想,想了片刻工夫,道:“既然你不想留下来,那好,我带你走。但,在走之前,我得去见王上一面。欺君之罪已是不可原谅,我不能再私逃。” 容安无法反驳他。这件事本就是她自私在先。 她是可以离开墨国,可褚移不能。他不是那些游走于各诸侯国之间心怀连橫连纵梦想的谋略家,他是忠于墨国的战神,固然整个九州大陆三十七诸侯国无一不想得到他,但他只能属于墨国。 “容安,你放心,我说到便会做到的” 容安打断他:“我知道你是君子,而且能耐很大,可有些事,不是凭个人的意志发展的。褚移,如果王上不放你我离开呢?” “若王上不答应,我便是硬闯,也会带你闯出去的。” 这就是褚移的为人,他是个坦荡荡的君子。她可以自私,但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让他破了底线。 容安握了他的手,眸光认真,“是我考虑不周了。你想去见王上,我陪你去就是。” “不,容安,这事儿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去就好。王上不让你来见我,你私自来见我,已是犯忌,趁着王上还没发现,你赶紧回去。” 容安苦笑道:“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来见你?这世上事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算计?这墨国的土地有哪一寸不是在他的掌握里?何况这里是他的眼皮子底下?” “那你也得回去。” “褚移,从现在起,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有什么事情一起扛。若不然,我不会再跟随你。” “你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一向温顺,我竟不知你是个如此倔强的小姑娘。”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也是,若不倔强,当初也不会做那样决绝的事。” “你晓得就好。” 褚移终究是拗不过她,挽了她的手,一起出了子宁宫。门口摆设的士兵自然拦不住他,象征性地拦了一拦,便去找墨琚禀报了。 子宁宫外的事情褚移一概不知,更不知道今晚墨琚没宿在揽微殿。因此上,当容安和一起他回到了揽微殿,他看见王上端坐在案前在看文书,没有半点惊讶。 容安却吃了一吓。明明她半夜离开的时候,墨琚并不在揽微殿。 明明这些天墨琚连看她一眼都不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褚移监斩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低眉看着文书。那些文册,容安认识。正是她这几日奋笔疾书所成,几乎将她腹中韬略掏空。 褚移单膝跪地行礼,墨琚像没有听见他说话,眸光专注在文册上。 “参见王上。”褚移提高了声音。墨琚却仍未搭理他。 他不发话,褚移只好干巴巴等着。容安瞧着他专注的神情,心里有些发慌。 按她最初的设想,墨琚看到这些文册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墨宫。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她没走得脱,更没想到,他是当着她的面看她留下的这些东西的。 墨琚看见这些,心里会作何感想,她不敢想。 半晌,墨琚忽然道:“你为什么回来了?”眼睛却没有离开文册。 “啊?”褚移出声,才省得他这话问的应该是容安。他问的是“为什么回来”。 容安正胡思乱想,声音猛然入耳,禁不住也“啊”了一声,待心神方定,回道:“王上是在问我吗?” 墨琚没有分半分目光给她,仍旧看着文册,“你以为孤在问谁?” 容安蹙着眉,想了想。 “很难回答?” “没没有。”容安心虚地道。 “是臣要带她来这里的。”褚移抢在她前面,替她解围,“王上,臣” 褚移话未说完,墨琚便打断了他:“孤没问你。你的事,孤稍后会好好跟你说一说的。容安,你自己说。” 容安苦笑了一声,“我没什么好说的。擅自去子宁宫,是我的错。任凭王上责罚。”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回来了。” 墨琚蓦地抬眼望向容安,眸光如电,容安禁不住一哆嗦,嘴巴一张一翕,说不上话来。 褚移也忍不住抬头看向容安。他的印象里,她一向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哪怕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她也没有怯场过。她今日这般期期艾艾的模样,是他第一次见。 “因为,我想求王上,赐一道指婚的旨意。” 大概是晓得,横竖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容安索性豁出去了。话说完,她与墨琚对视,分毫不让的眸光。 墨琚沉目望着她,一张脸似冰寒。 “我与褚移两情相悦,欲结同心,求王上成全。” 容安郑重地c从容地讲出这句话,看着墨琚冷寒的目光一寸一寸染上灰色,她眼睛一眨未眨,努力睁着。 墨琚只瞧了容安一瞬,便低下头去,一探手,却将宫灯的罩子打开了,一手拿起一沓绢帛册子,怼在了灯火上。 火苗立时窜起老高,不消片刻,绢帛册子便焚毁在火苗下。烧了一沓,墨琚又拿起一沓,怼在火上。 褚移不知道册子上是什么,有些疑惑。容安却晓得那是什么。一声“墨琚”就在喉咙口,喉咙却像是被册子燃烧的烟呛着了似的,嘴巴张了几张,喊不出声音。 眼看着她几日的心血,尽皆付之一炬,墨琚却仍不过瘾似的,冷冷一笑,“想用这些换取我的原谅?容安,在我这里,这些分文不值。” “是。”容安凉声一笑,赌气似的,心里却说不出的酸楚,“王上文韬武略当世无人能及,我这些无聊东西,不过是闲来无事聊以打发时间的,自然是入不了王上的眼,烧了也好。” 容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过,王上说的原谅,恕容安想不明白。容安思前想后,自忖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王上的事。如果王上说的是私自探访子宁宫之事,容安认罪,王上按律处罚便是。” 她不是说负气的话。若能让墨琚解了气,便是挨一顿罚她也愿意,走得也能安心些。可她也晓得,挨罚解不了墨琚的心结,这不过是她自我安慰罢了。 “处罚?褚移,你说她该受什么样的惩罚?” 墨琚将难题抛给褚移,倒也不意外。他一向是这样腹黑。 褚移铮铮铁汉,满腹韬略一向用在战场上,而不是墨琚这里。墨琚抛给他的问题,他有些接不住。想了一想,才道:“王上,您是说她擅闯子宁宫?这虽是违抗君命,但违抗君命的是我,不是她,是我拉她进子宁宫的,她拗不过我才随我进去的。王上要罚,罚我就是。” 容安大伤初愈,受不得刑罚,他自然该为她受这个罚。他觉得理所应当,却不知这个罪责揽得不是地方,墨琚更怒了。 墨琚睨着他,“你觉得,孤是个眼里能揉得下沙子的人?赏罚分明四个字,只是说着好听的?” “委实是罪臣的错,与她无关。王上,臣不是在替她担责。” 容安心里纠结着,这个样子下去,只会让墨琚更生气,更不可能解决事情,可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全身而退。 “褚移,不要再替我揽罪了。”她忽然跪了下去,目光望住墨琚,“王上,容安从不曾给王上下跪过。这一跪,是谢王上这些日子以来屡次相救。容安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褚移与我,欺君罔上,罪不容赦,王上,请您按律处罚,以儆效尤。” “容安,你不要以为孤不敢杀你!”墨琚一怒之下,掀翻了面前的桌案,案上的烛火倒地,将一沓书册烧了起来。 隔着红红火光,墨琚冰寒的眸光直对着容安。 容安跪着一动未动。 褚移也没有动。 “想死?孤成全你。亡黎公主黎桑,多年潜伏在我墨国大将军身侧,如今又潜入墨王宫,居心叵测,意图复国。其心当诛!” “王上,这不关她的事,将她带在身边,全是我的主张!”褚移急急地辩解。 墨琚却不为所动,冷声继续道:“大将军褚移,身负失察之责,念其过往屡立战功,孤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监斩,黎桑!” “王上,您这样有失公允!当初她自伤之后,心灰意冷,是罪臣心生怜悯,将她带在了身边,全不关她的事。隐瞒王上,进献假的承光公主,也全是罪臣的主意,全和她无关。王上,罪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她绝无复国之意。” 墨琚冷冷道:“你的项上人头都快不保了,有什么资格保她的?” 褚移实在没有料到,墨琚竟然会发这样大的火,生这样大的气。照理,他就算生气,也不至于杀人。联系一下之前容安执意要逃走,他终于醒悟,可能,这里面还有些别的事。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褚移垂下头,“王上,如果要杀,请将罪臣一起斩杀,整件事里,罪臣才是那个最大祸首。” 容安忽然璀璨一笑:“若能得你相陪,死也无憾了。” 他拼死救她,她却说如此凉寒的话。可他觉得很欣慰。她能这样想,很好。 他回她以一笑。 “你想陪她一起死?孤成全你。主帅投敌,想来褚家军里也不再清白。你伏法后,孤自会彻查褚家军。” “王上!此是罪臣个人行为,与褚家军无关!” “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别忘了,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容安心底一片冰凉,瞧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君臣二人,冷笑一声,道:“你们墨国的内政丑事,在我一个外人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谈论,也不怕亲者痛仇者快。天也快亮了,你们且争论着,请王上先给我找个地方歇歇脚吧。毕竟,我这身子好得还不怎么利索,经不起累。” 争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墨琚眼底那一抹绝望,被怒气很好地掩饰着。 天亮行刑。他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给容安和褚移留。也没有给自己留。 不知何时,天应景儿似的,下起了雪。 全墨国的人津津乐道了十余年,战神褚移的翼章刀又快又狠又准,锋利无比,据说九州大陆三十七诸侯国无有他的对手,且他的刀但凡举了起来,刀底就从不留活口。 杀人不见血,举刀鬼见愁。这是坊间对他和他手中翼章刀的评价。 天空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天色还早,菜市口没有什么人。 容安跪在刑台上。北风夹着细雪灌进衣领,她却并未觉得冷。可能是冻僵了吧,她想。这样也好,刀落在脖子上就不会觉得疼了。 刀锋带着戾气将将没入肌肤的时候,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来。不过片刻便洇湿胸前白衣,衣襟染成刺目的绯红。 本以为不会疼。可风夹着细雪灌进刀口,仿佛冷水浇在烧红的烙铁上,勾出刺耳的滋啦一声。还是疼得她颤了几颤。 看见血的这一刻,才觉出心底里蓦然滋生出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 那样如若水两岸上遍生的往生花一样妖艳的颜色,从颈后流到胸前白衣上,将胸前白衣染透,再滴落下来,落到眼前泥土里,就像生命一点一点在眼前流逝。 泥土里开出血色的花来。 即便活得万分艰难,即便活得像蝼蚁一样毫无尊严,容安,还是不想在如玉年华就死去的。 褚移的刀下没有活口。可今日,刀落到一半,就停了。 “将军,容安罪不可赦,将军总不至于连个痛快也不赏给容安吧?”她听见自己的冷笑声在北风里回荡,久久未散。自己都觉瘆得慌,“好歹,也是和将军有过几年情分的人。” 后面这一句更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紧似琴弦,缥缈似天际浮云。何出这样酸楚的一句话,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容安,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翼章刀在手中拎着,刀刃上还有血渍,一滴一滴,滴在他泥土里,刺眼的红。 “没有为什么。今天没有第二条路走了,你还是快下手吧。长痛不如短痛。” 褚移看着她细白的脖子里绯红的血渍,无奈地c乞求一般地道:“其实,我也看出来了,王上是在和你赌气。容安,到死,你也不肯卸下你身上这些骄傲的刺。虚伪的刺。你就不能跟他服个软,求个饶?” 他说的对,直到这浮生将尽的最后一刻,骄傲还是战胜了心底里那点卑微的求生欲望。她的头颅即使会对命运屈服,也不会向着墨琚在内的任何一人低下。 “那你这一生能不能放下翼章刀呢?不能吧?我的这些骄傲的刺,就像你手中的翼章刀一样,是赖以生存的无法割舍的骨血,是要陪着我去黄泉路奈何桥的。” 容安凄怆一笑,“褚移,我在你身边做了四年幕僚,将军还没看清楚容安是什么样的人吗?” 风声呜咽,落雪无声。半晌没有传来褚移的声音。这次第,大约是在回想什么事情吧。 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她此时此刻,脑子里想的却是墨琚。那个要杀她的人。 他是生来就执掌屠刀的人。而她,是挣扎在他刀口下的亡国之奴,他和她是注定阴差阳错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世界的人。 细密的雪飘下来,砸在脖子里,脸上,利刃割过一般。墨琚连跟她道个别也不曾。 她不晓得此时的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和她想着同样的往事。那些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往事。 褚移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容安,我想要杀一个人,那么容易。想要救一个人,怎么就那么难。就算拿自己的命换,都不行。” 容安的声音虚浮:“你就不要再纠结了。咱们无缘。我本该在黎国亡国那一天就殉国而死的,苟活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褚移,就当没认识过我吧。” 褚移忽道:“容安,我带你走吧。” 容安久久没有说话。几个时辰之前,如果他答应带她走,该有多好。可是现在她想着临出宫前墨琚那绝望的眼神,如果,侥幸可以活下去,能不能走出他那绝望的眼神 不能。不可能。 “你走了,褚家军怎么办?你觉得,王上会放过他们吗?” 她知道墨琚不会真的拿褚家军怎么样。顶多,他解散他们就是了。可是,解散了褚家军,墨国就失去了屏障。 墨国不能失去褚家军。 墨琚不能失去褚移。 墨国这个地方,唯她容安是个多余的。 容安叹了一声,“褚移,我们身上都背着责任。我们不能只自私地想着自己。” “你动手吧。” 容安凄怆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你想不到的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细密的雪珠一刻不停,地面上已经发白。两个人的头上也已经发白。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在雪天里离去,挺好的。容安说。 菜市口不远处的一座竹楼上,窗户开着,窗里的人一脸铁青,幽若深潭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容安。那样远的距离,他其实看不见她的样子,只看见她素衣墨发,跪在刑台上。 即便跪着,也是骄傲的样子。 可他记得她最美时候的样子。宛若仙子一般。是他一生再未见过的美。 “何挚,你过去吧。”良久,他道。 何挚转身下楼,极迅速地奔到了刑台前。 “褚将军刀下留人。”何挚道。 其实褚移的刀还在手上,没有举起来。褚移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来,“王上是改变主意了吗?” “不,王上只是差我来同容姑娘要回一样东西的。”何挚道。 褚移的眼睛又灰颓下去。 容安垂着头,道:“我不记得欠了你们王上什么东西。何统领是不是弄错了?” 何挚看着她,一贯的冷脸,“王上说,容姑娘既然不屑于使用他给的东西,那就请还回去。” 不屑使用的东西。容安苦苦笑了一声。 那块免死金牌,的确能够救她一命。 她也不是不屑使用。只是不能。不能再纠缠在他与褚移之间。 “容安,是什么东西?如果用不上,就给何统领吧。”褚移道。 容安抬眼望向远处。那一处轩窗正入眼帘。窗里的人影绝世独立,格外扎眼。 “没有什么东西。”容安倔强地道。 “容姑娘,你晓得王上的手段。不要再徒做挣扎了。” 容安紧咬着嘴唇,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倒被她咬出一点血色。嘴唇咬破了,一点血渍沾在唇上。 她哆嗦着冻僵的手,伸进衣裳腰带里,摸出那块纯金的免死金牌来。 金牌摊在手上,褚移瞧得清楚。免死金牌。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宁死也不用。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偶尔得到她的消息,都是她对他的满满的心意。她极少说起她正经历着什么。 而这些经历,一定都和墨琚有关。 他们墨国的王。曾经让他务必将她带回墨国。他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只以为他是垂涎她的美色。 可她现在不是没有色相了么?为什么还 褚移摸过她手上的金牌来,目光端注在上面,良久,将它搁在何挚手上,一字一句道:“求王上赦免她的罪。” 容安想要拒绝。却无法说出口。 一口冷风,呛得她一阵咳嗽,咳出了泪花来。 何挚拿着金牌,像处理一件事不关己的公事一般淡漠:“王上说,再也不想看见二位,请二位离开墨国吧。” 容安与褚移都晓得,这已经是墨琚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何挚拿了金牌走了。窗上那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褚移撕下一块衣袂将容安脖子上的伤口包了包,带她去看了大夫。容安一直沉默着,不曾说过半句话。 从药铺出来,褚移准备了一辆马车,亲自驾车,天黑之前,离开了建晖城。 墨琚端坐在揽微殿案前,案上摆着九霄环佩。地上的灰烬已经被宦侍清扫干净。 他拂了两下琴弦,琴弦没发出任何声音。这个世界上,能弹得响九霄环佩的人,果然只有她一人。 “他们已经走了吗?” 良久之后,他问了一句,嗓音里尽是疲倦。 “已经出城了。”何挚答话。 他将九霄环佩装进木盒里,朝何挚招了招手,“追上她,把这个给她。” “王上就算了吧,留个念想。” 墨琚摇摇头,苦笑道:“留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它应该跟着它的主人。” 宦侍进来,行礼道:“王上,王后过来了,请您过去用晚膳。” 墨琚冷了脸:“告诉她,好好儿在她宫里呆着,没事不要在孤面前晃。” 宦侍答应着,刚转身要去,他又补了一句:“孤不想看见她,以后若是有事就让宫婢来汇报。” 何挚与宦侍一前一后离开,揽微殿里只剩墨琚一人。空荡荡的大殿,愈显得他形单影只。 宦侍去了半天,又回来了。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禀报:“王上,王后她她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见到您。如果不能见到您,您会后悔的。” 这个宦侍不是成一,说话亦不像成一那般有分寸。墨琚瞥了他一眼,道:“孤不想见她。你没有听懂吗?” 宦侍吓得腿打着颤小跑似一溜烟。 空荡荡的大殿,处处是容安的气息,榻上是她的气息,案前是她的气息,空气里也是她的气息想逃都逃不开。 似乎只有逃出去才能躲开。墨琚脚步匆匆地往外走,走到殿门口,与妙人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还不走?”墨琚瞥了她一眼,冷冷淡淡的神情。 妙人穿了厚厚的狐裘,两肩落了一层雪,发上亦是白呃。低眉敛目,倒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安然样子,“就算我是假的承光,好歹也嫁给了王上五年多了,王上就一点旧情不念?” “旧情?你我之间有吗?” 妙人凄凄笑了一声,“也是,嫁给王上五年多,从不曾得王上宠幸,算什么夫妻。便是那些做出来给人看的恩爱,也是冰冷的。” 墨琚撇开脸,道:“你若是来叙旧的,孤没什么旧可跟你叙,你回你的承光殿去吧。” 妙人叹了一声,道:“我不是来同你叙旧的。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王上。” “若是关于容安的,孤不想听。” “王上若是不听,我想,王上这一生,可以算得上笑话一桩。” 妙人在他面前说话从不敢这样造次。墨琚微微侧目,“秦妙人,孤不杀你,你不要以为孤就能永远包容你。” 妙人仍是淡然,像看透了生死一般,抑或是一种无法把控生命反而的放手,“王上,臣妾虽傻,可也不想拿命开玩笑。” 墨琚深邃的眸光落在妙人脸上,看得妙人忍不住一哆嗦。 “你最好把你这句话放在心上。”冷冷道:“你要对我说什么话?” “说来话长,外面风雪大,去里面说吧。” 墨琚拒绝:“就在这里说吧。长话短说。” 虽穿了狐裘,妙人还是冻得嘴唇乌青,双颊通红,抿了抿唇,道:“王上喜欢容安,是从什么时候?” 今夜妙人尽拣着刺人的话说。墨琚沉默了一阵,才道:“这和你要说的事情有关吗?无关的废话你就别问了。” “有关。” 墨琚又是一阵沉默。“天子阳昊四十岁生辰上。” “果然是那回。那时候承光公主十二岁生日刚过。” 往事涌上心头,墨琚陷在回忆里,“不错。她还是个小姑娘,虽然美,可毕竟还小,就像一朵小小的花苞,还看不出将来会开成怎样一朵花。” 妙人嘲笑:“王上一向慧眼识珠,那个时候,便已经看出她会长成一朵绝色的花吧。” “她会长成什么样的姑娘,孤没有多想。孤只是在想,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弹得那样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文章,素日里不晓得下了多少功夫。” 妙人深吸一口气,“是啊,我从小跟着她,她比黎宫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学,她若是个男儿身,或者,黎王不那么重男轻女,黎国真的不能那么快就毁掉。” 她的确是胜过多少男儿。只可惜命不由人。 墨琚冷声:“这些,和你要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关系自然是有。王上,那一年,动心的可不止您一人。” 墨琚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妙人眸光沉静,淡然一笑,“那么多的王孙公子,个个衣着华贵风流倜傥,瞧着便让人眼花缭乱。天子考校他们的能耐,大家献宝似的,各展所长。偏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少年,长得虽好,却事事愚钝。” 阳昊生辰上,一众公子王孙里,他是最不出众的那一个。妙人说的少年,是他无疑。 墨琚道:“几十年前墨启大战,墨国惨败于傀山,从此一蹶不振,数十年来备受周边诸侯国的欺凌。孤对内求强国,对外暂且却只能示弱。” 妙人道:“生辰宴后,发生了一件小事。启国的公子扶辛闯入了公主的房间,他跟公主说,回头就去黎国求亲。公主虽胸有丘壑,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时,那个不起眼的少年,也就是初初继承王位的王上您,说了一句话。” “要拒绝他不难,只须跟她的父王说,扶辛有勇无谋,将来必不能继承启国大统,黎王应该有个更好的女婿,成为黎国的左膀右臂。” “没错,那个少年确实是这样说的。王上,您就是那个少年。公主心仪的那个少年。” 不啻晴天霹雳在头顶上炸响。妙人说,他就是容安心仪的那个少年。 妙人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想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带到棺材里去。让王上您永远不知道,您才是那个让她心仪的人。也让她的一腔心思,全化作徒然,埋在她的心底。” “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孤?”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她愿意且有能力保住我的命。她若走了,我的日子,差不多也到头了。” 妙人凄然一笑。一阵风卷起鹅毛般的雪团,往脖子里灌,她缩了缩脖子。 “你一定不知道,她天天等着盼着,去黎宫求亲的人里能有你的影子。你一定也不知道,墨国的铁骑踏进黎王宫的时候,她有多绝望。她没等到你,等到的却是墨国的铁骑。” 墨琚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她为什么会毁了自己那张脸,您该清楚了吧?她是无法再面对自己,更无法再面对你。”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随褚将军来了墨国。你也一定想不到,她是为你而来。她随褚移征战沙场,为的是你。她进宫,为的也是你。” “她自欺欺人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你以为她为的是什么?怕连累褚移?怕连累我?诚然,这些原因都有。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你。” “她最怕的是,若是身份大白于天下,你会进退两难。怕她会给墨国带来灾难。” 妙人讥讽:“她这个人,真是让人想不明白,看上去是那么勇敢,做出的事却是那么懦弱。”她扬了扬头,“真是令人不齿。” 墨琚脸色白得清霜一般。 妙人的话还未完:“你从不知道,她隐姓埋名放弃身份,为的,全是你。” 话未落,眼前的人影一晃,不见了。风雪茫茫,妙人的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如梦一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追出了建晖城。风雪茫茫夜,一马急匆匆,唯留下一行马蹄印,不过片时,马蹄印便被大雪覆盖。 夜色黯沉,偶有酒肆商家门前挑着一盏风灯,照出一点光亮。亮光中雪花似梨花,纷纷扬扬。 这样的大雪容安与褚移应该会找一家客栈住下。墨琚逢着客栈便下马敲门,一家家敲下去,直敲到天亮。 天亮雪未停,墨琚一肩落雪,已离了建晖城二百余里,在一家小客栈门前,与褚移迎面撞上。 褚移一人一马,身边没有容安的影子。 墨琚容色铁青,“容安呢?” 褚移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脸色灰颓,道:“昨夜宿在客栈,她留书自己走了。” 墨琚未接书信,“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子时。” 墨琚瞧了眼天色。天亮了有段时间了。 褚移道:“以前上战场,她最擅长的便是与敌人周旋。若她不想被找到,便是神仙也难找着她。” 墨琚眼里乌云翻滚:“你的意思是,不用找了?” “臣会去找她。” 墨琚沉默着看了他半晌,未着只言片语,催马踏上来路。 褚移捏着书信,捏了半晌。墨琚没有看书信,书信上写的大意其实是,墨国举步维艰,墨琚需褚移协助,她求他留下来帮助墨琚。 墨国固然需要他,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里,也全为墨国而活。可他从此时起,只想为一个人而活。 手一松,书信化成碎雪一般,随雪花飘在一处。 褚移上马,择了个方向,催马奔入风雪中。 容安从一条胡同里转出来,目送褚移的身影全消失在风雪之中。褚移不会留下来,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抱了侥幸的心理,希望他尚存几分理智。 他此时没有理智也没什么,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正如她说,墨国离不开他,他其实也离不开墨国。 她回望一眼建晖的方向。其实除了雪,什么也看不见。那些马蹄印,都湮没在白茫茫的雪中。 容安默默念了一声,“墨琚,你保重。”将一面银质的面具覆在了脸上。 月余之后,容安是溜溜达达回到阔别已久的黎绫城的。这一路上竟没有遇到几波像样的人马寻找她,她回黎绫城回得丝毫没压力。 黎宫还在,只是物是人非。其实人也还是那些人。她的父亲,亡黎的最后一任国主,还住在宫里。 墨琚亡黎,并没有赶尽杀绝,甚至没有伤害黎宫里的任何一人,让他们都自寻出路去了。他仍允许黎旭住在他的宫中,吃穿都有供应。 宫门前没有了岗哨士兵,只有两名家丁,坐在宫门墙角下,慵懒地晒着太阳。容安进门,踢了踢两人的长腿,将人踢醒了。“谁?”其中一个翻了翻眼皮。 瞧见是个戴着面具的姑娘,不识得,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容安无语地苦笑一声,大喇喇进了宫门。 偌大的宫殿,走到黎旭住处,颇费了些时候。 黎旭过去过着奢侈无道的生活,黎国亡后,据说他的那些嫔妾们四散而逃,如今只剩了他孤家寡人,和两个伺候他的婆子家丁。人是墨琚安排给他的,墨琚的人,自然一是为伺候他,二是为看着他。 容安站到黎旭面前,黎旭正与一人对弈。 对弈的人一身青衫,身形瘦削,容貌——容貌嘛,从前见他是俊美倜傥中透着君王的威严之气,如今清减了之后,竟有些清秀之气。 对弈的人是墨琚。 容安终于晓得为什么没有遇到几波找她的人。原来早有人预料到她的去向。 从前她觉得墨琚在国事上天资过人。处理国事的头脑大材小用在找人这种小事情上,她脑子里忽然蹦出来的词竟然是才尽其用。 她老子棋力有限。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儿,被赶鸭子上架,抓耳挠腮甚是可笑。 墨琚一心在棋盘上,似没看见她。她蹲下来,伸手指点了她老子几招,局势立时便有了些变化。 虽不至于立时便扭转败局,至少不那么难看了。 她老子兴奋道谢,一转头,见是位面具姑娘,赞了一句:“姑娘棋艺高超。” 容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墨琚随意走了几步棋,不耐烦地将棋子一扔,“观棋不语,姑娘棋下得倒是不错,规矩没学过?” 容安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道:“我又不是君子。观棋不语这种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姑娘棋艺不错,不妨到舍下再手谈几局。老爷子,和棋吧,您老人家也该吃饭了。” 墨琚何其自然地牵起容安小手,往他说的舍下走去。 打从看见墨琚第一眼起,容安左胸腔就揣了头小鹿,这小鹿甚是活泼,噗通噗通跳得她难受。借着几手棋方稳住的心跳,因墨琚的手牵上来,又跳得更厉害了。 墨琚口中说的舍下,是容安从前的居所。容安昔日亲手题写的“承光殿”的门匾已被摘下,换了块红漆板子,龙飞凤舞地写了“长安殿”三个字。 墨琚指了指门匾上的字,洋洋自得:“怎样,我的字可还入得了方家之眼?” 容安装模作样:“嗯,还不错。”演得很镇定。顿了顿,昧着良心补充道:“比我从前的字还是差些意思。” 墨琚的字风骨极佳,就像他的人一般受看。 墨琚全不想和她分辩,自顾自道:“将就着看吧。”瞥了她一眼:“我等了你数日。是一路游山玩水过来的吗?” 问到了容安的心坎里,面具下的脸腾地红了。 墨琚瞧着她脸上的面具十分碍眼,一探手,摘了下来。 面具忽去,脸上乍凉,容安吞吞吐吐地恼他:“你你干什么?” “又不是没有见过你的样子。”墨琚手捏面具,往里走。 容安跟着他进去,“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压力很大的好不好?好歹,我也是个女的,女的哪有不希望自己漂亮的?唔” 墨琚冷不防地将她扣在胸前,吻住了她叨叨个不停的嘴唇。容安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表现比上回被强吻时还不如。 “不晓得现在应该闭上眼睛享受吗?”墨琚不满地放开了她,捏着她衣裳边儿抖了抖,捂着鼻子:“几天没洗澡了?馊了。备了热水给你,快去洗洗。” 墨琚一把将她推到了屏风后。 屏风后果然备了大桶的热水。 容安边解衣裳,边还梦里一般,发着懵。她的闺房,收拾得干净清爽,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床一帐都没有变,连房中她看过的书卷都没有动过,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掐了掐胳膊,疼着呢。不是梦。 可墨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还是想不明白。他一介国主,又是个极负责任的国主,哪里会有闲时间闲心情来这里和一个亡国的老头儿下棋。 瞧样子来了还有些日子了。和她老子挺熟络的。 况她惹得他伤心又伤肝,他不想见她她就可以理解,他找上门来还是这样的态度她就难以理解了。 一直到从水里出来,她也没有想明白。 叠好的衣裳就放在手边,是新做的衣裳,式样简单料子又舒服,素雅的月白颜色,是她这几年颇喜欢的颜色。 容安穿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转出来,青丝还是湿漉漉的,披在脑后,海藻一般,墨琚瞧着她的背影,怔了一怔。 桌上摆了简单的饭菜。墨琚深吸了一口气,“吃饭。” 容安四外瞧瞧,没有别人,回长安殿的路上她其实也没有瞧见半个人影。“你做的?”她瞧着桌上的饭菜惊讶。 墨琚坐下,摆碗筷,“我做的。”抬眼看她,“不许说不好吃。” 容安在他对面坐下,一脸敬佩,“你做的,就是毒药,我也吃。” 墨琚瞥她一眼,“我给你吃毒药?毒死你好霸占你们家产业?” 容安撇撇嘴,“你已经霸占了我家的产业了。” “吃饭。” “委屈了?你还委屈上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算我送你的。换你赫赫威名的一国之主千里迢迢来为我做顿饭,这份家业送的也算没有白送。” “”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你还派褚移来干嘛呀。” “是呀。我应该把自己送呈你的面前,这样我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国。” “也是。你这做饭的手艺可比不上你治国的手段。”想来,他已知了她的心意。不然也不会有这样一番话。 “”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容安。 “吃完了饭,就回建晖吧。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是这多事之秋。” 墨琚没搭理她。 吃完了饭,墨琚拉上她的手腕子,往外拖。她懵道:“你要干嘛?你弄疼我了!” “不是要回建晖吗?”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为什么还要回去?自然是你自己回去!” 墨琚站住了脚步,深潭一般的眼眸望住了她,看得她禁不住一颤。“容安,你同褚移,到底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 最怕的是他问起这件事。提起褚移,容安便心虚。 “怎么回事,还要我一桩桩提起来吗?”墨琚蓦然冷了脸,“你们互通的那些书信,你们互送的那些礼物,还有,还有你要和他私奔!” 千里迢迢而来,他自然不会只是要和老头子下几盘棋,也不会是帮她收拾屋子,为她做一顿并不好吃的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再见,再见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如果心里有了别人,为什么还要去和另一个人纠缠不清?容安,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墨琚这话问得突兀。 容安怔愣地望着墨琚。心里的人是谁,纠缠不清的人又是谁,明明是藏在她心里最隐秘的心事,缘何他会知晓。 “我谁也不想招惹。你看我现在这副尊容,还能招惹谁?” 容安一把甩开墨琚的手,指着自己那张毁得如同鬼魅般的一张脸,“墨琚,你看看这张脸,对着这张脸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害怕和恶心吗?” 这张脸才是墨琚最痛的痛处。容安最会戳他的痛处。 “连你这种阅尽世事的人看了都会觉得恶心害怕,你觉得别人会瞧上我?” “我没说谁瞧不瞧得上你。我说的是,你心里装的究竟是谁。你不要转移话题。” 这境地比她从前受的所有苦难都要煎熬折磨。从前眼睁睁看着爱慕的人却不能告诉他,是很煎熬,但比现在那简直算是小巫见大巫。 墨琚的拳头捏着她的衣裳袖子,攥得青筋暴突,“容安,以前我以为,人生最悲惨不过是,我恋慕那个人许多年,她却从不知道。可是有人告诉我,我恋着的那个人,她同样也喜欢我。这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我看见的是,那个人她一直追随着别的男子。” “容安,你让我如何释怀?” 容安被逼得节节败退。理智告诉她,应该从他的世界里抽身出来了。但理智往往敌不过情感。 “墨琚,有一句话叫,我喜欢你,却不能嫁给你。黎国灭于你手上那天,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墨琚绝望地松开了捏着她衣袖的手。 “我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我本来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成一曾同她讲过,他最初的打算,是要将黎国社稷交在她的手上。人算不如天算,他算尽天下,没算得到她会做出那等决绝之事。 逝者已矣,思之无益。 “既已死心,便不该再动心。可我与褚移出生入死数年,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亡国那一天。他想我做他的妻子。我无以为报,便想着,他想要我如何,我便如何,就算报答他了。” “墨琚,我从不知道,你曾经那样喜欢我。我也从不知道,你想为我做的有那么多,更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其实,这一切只能证明,你我是注定无缘的。墨琚,你放手吧。” 容安背过脸去。一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我愿意为你隐姓埋名; 我愿意为你抛家弃国; 我愿意为你征战疆场; 我愿意为你出谋划策 可我却不能再留在你身边。这世上果真有一种爱,叫我喜欢你,却不能嫁给你。 “容安,你想让我怎么做,才肯回到我身边?”墨琚大约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谁低声下气过,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伤过。 容安茫然地仰起头。可仰起头也不能止住泪水。 朔风如刀,吹在脸上生疼。因这几年无人管理而肆意生长的宫柳摇摆着曳地的枯枝,声音呜咽。 墨琚的声音压抑飘忽得像是风中枯柳:“容安,真的不可以了吗?” 容安快要崩溃:“我们之间隔着太多错过,相爱得太早,相遇得太晚。墨琚,求你,快走吧。” 墨琚瞧着她颤抖的背影,像枯叶一般,再下去怕就要碎了,终于认输:“外面冷,你回房去吧。我走。” 墨琚往后退了一步,“我瞧着你进去,就离开。” 容安倒抽了一口冷气。“再见。” 说来艰难,这一步迈起来更艰难,但终是要迈出去。 细数从前,她不算长的人生里,经历得却要比有些人的一生都要多。这样想,要迈出这一步,也没什么难的了。 她像是逃遁一样,一步一步c走回到她从前住的宫殿里。 长安殿三个字不陌生,房中的一切也不陌生。这里有她最静好的岁月。可她一点也不想回到这里。 一进门,容安便关上了房门,瘫软在门前。 墨琚的脚步声终于响起,一步一步地远去,再也听不见。她终于控制不住,伏在膝头放声嚎哭起来。 无人的宫殿里,无论哭得多大声,也不会有谁听见。她再也不用压抑情绪。 像一个没有得到糖果的孩子,哭得昏天黑地。对于那个孩子来说,那个时候,一颗糖果便是全世界。 容安,墨琚就是你的那颗糖果。你不过是此时觉得失去墨琚,便是失去全世界。她在心里劝慰自己。 孩子终究会长大,会很快忘记那颗糖果,会明白全世界不止那一颗糖果。 不过是失去一颗糖果,容安,你会拥有更多的糖果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越这样想,便越止不住绝望。 她不是孩子,墨琚也不是她的糖果。当绝望在血脉里疯狂蔓延的时候,欲望也在血脉里不断疯长。 最终,墨琚占领了她的全世界。 她终于不能自已,开门追了出去。 墨琚就站在门外。四目相对,彼此愣住。 “容安,如果,你还想留住我,我还是你的。”墨琚望着她,眸光静静,连声音都还是温暖的,像从前一样。 “我想试试。”容安哭得嗓子沙哑,话说得这样急,全走了音,“人未必奈何不得命运。”看墨琚没有说话,一双眼眸凝着,她弱弱补充道:“墨国未来的路还很难走,我想试试,帮你扛着。” “所以,你开门追我,是想去帮我治理墨国?”墨琚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容安,过去你为我上了好几年战场,以后,是还打算继续替我打江山去?” “我”追都追出来了,还怕什么丢人,容安抿了抿唇,“那那只是顺便的事。我想我以前脸皮就挺厚的,为了得到你,可以更厚一点。” “人未必奈何不得命运,可我却奈何不得你。”墨琚禁不住弯了弯嘴角,“外面很冷,你不请我进去吗?” 风声恰到好处地一阵呼号。 容安默默地闪开一侧身子,墨琚哭笑不得地瞟了一眼她让开的那一条缝隙,侧身也未必进得去,只好自己将门推了推,顺手将容安的手拉住,拉回了房间。 顺手还将房门给带上了。 容安低着头,“折腾半天,又将你请了进来,真是好没意思。”能看见一次她低头生羞,也是难得。 她刚哭过,一双眼睛红红的,抛开脸颊不看,瞧上去其实担得上楚楚可怜四个字。墨琚亲自拧了条毛巾,又亲手给她擦了脸,将她抱到了床上。 容安头挨上枕头,连日来的疲倦一霎得缓,禁不住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累了?” 墨琚居高临下瞧着她。 “还好。”想了想,补充道:“也算不上太累。” 墨琚就贴着她身边躺了下来。 容安好心地让了个块地方给他。以前他贴在她身边躺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容安半分没多想。 墨国主起初还是规规矩矩地躺着,还同她谈心:“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褚移才不肯承认自己身份的。从来没想过你是为了我。容安,我很快活。” “褚移么既然你提起了褚移,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墨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手若无其事地搭在了她身上,若无其事地剥了她几粒盘扣。 容安一无所知,思绪还在褚移身上,“终究是我对不起他在先,他现在还无头苍蝇似的满世界找我。回建晖之前,我想先去找找他。同他认个错,求得他的原谅” “嗯,然后再求他仍回墨国做我的大将军?” 容安无意识地答道:“嗯,被你识破了。” “你不觉得这样对他很不公平吗?” “诚然,我会考虑他的想法的。如果他实在不想回墨国,我不会强求他的。”顿了一顿,“你放心,他不在,我也会帮你守着墨国的。” 墨琚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裳里,游移,“我会派人去找他的,你不必亲自去。” 容安蹙眉想了想,“可我,想要和他认错。” “我会让人把他带到你面前的。” 容安眉心蹙得愈紧,却又不能不照顾墨琚的情绪,只好先允了:“嗯。先这样也好。” “容安,嫁给我,做我的王后。” 墨琚这话问得太过突兀,容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等她良久,她反倒是反应过来他的手的位置不大对头。 她吓得一个高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墨琚,“你你在干什么?” 瞧她那受了惊吓的表情,这件事看来不能太急。墨琚淡定地将她按下躺好,“很累了,睡觉吧。” 容安迷迷糊糊疑疑惑惑,但墨琚没再做任何过分的动作,眼睛一闭,果然是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容安往里挪了挪,蒙了被子,将头脸全包住了。 “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个毛病?” 容安在被子里发出唔唔的声音:“一直就这样的嘛。” 墨琚把她的脑袋从被子里剥出来,温颜悦色:“那就从今天起改了。” 将她往臂弯里带了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逃不开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拘谨地躺了一夜,脑子里如同煮粥。 心里明白,她与墨琚之间,有些东西,不得不正视。比如,她的容貌。比如,她因容貌而生出的自卑。就算墨琚不将她容貌放在心上,她也不能做到不在意。 墨琚说要她做他的王后,她不是没听见。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且不说墨琚的宫里还储着近百位美人。她不是个容不得人的性子,但感情这方面,她算是个有洁癖的人。要和那么多的女人共侍一夫,她委实做不到。要离开墨琚,她更做不到。 迷迷糊糊到天亮,终于累得睡了过去。 这件迟早要面对的事,终于在一个不期然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个不期然的时间,也没有离得太远,就在容安睡醒之后。 容安睡醒已是傍晚。墨琚做好了饭,端坐桌前等她洗漱。 饭后他要喝茶,容安用一只盖碗沏好一碗龙珠绿,搁在他面前桌上。她在他对面坐好。 容安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忽然沉静的望住她。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清他象牙色脸上的每一寸肌理,他深邃眼睛里的沉着。他这样俊美,几乎让人窒息。 可自己这样丑陋。容安下意识的扶住脸颊。旁边就是她的面具,她默默地捏过来把玩,装出无意的模样,将面具扣在了脸上。 “容安,把面具摘掉。”她的小动作未逃脱墨琚的眼睛。 容安捂着面具,摇头。 “你打算一辈子戴着这面具面对我么?”他声音愈沉。 容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撑不住,脸埋进手掌中,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爱情来的那样早。它在她还没有绽放的年华里就过早地来到。可缘分来的这样晚。它没有在她容颜最美的时候来到,来到时她已变成这世上最丑陋的人。 命运这样捉弄人,真是让人莫可奈何。 “这个面具很好看,我很喜欢,所以要常常戴呀。”容安低着头,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诚然,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她才不希望戴着这破玩意儿,又沉又古怪。 可有什么办法。摘掉它,让墨琚天天看着她这张丑陋的令人吃不下饭的脸,要让他情何以堪。 想着想着,眼睛里有泪水滴出来,将面具打湿了。 墨琚沉默着没言语。可容安知道他在看着她。 “不是要茶喝吗?辛辛苦苦泡了,又不喝是什么道理。”容安岔开话题。可是声音里满是哭了的鼻音。 “容安,我不想和一张面具过一辈子。” 半晌,墨琚一字一句c沉声道。 可能他没注意到,这句话真是伤人。因他不能了解一个容貌尽毁的人的卑微心境。 而容安也没注意到,他说要和她过一辈子。 容安嚯的站起来,一把撸掉了脸上的面具,现出一张满布泪痕的丑陋的脸来。 “墨琚,你面对现实吧,我不可能和你坦诚相见。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因为喜欢你,所以更不能坦诚相见。” 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说出来,好像装满水的水囊一下子倒空,立时轻松了。 墨琚怔住了。 容安抹了一把泪水,凉凉一笑,“被一个这么丑的姑娘喜欢,你也很难受吧?” “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美丑又有什么关系。”墨琚低声道。 “说的这样没底气,是因为可怜我才说喜欢我的吧?就像怜悯一只受伤的阿猫阿狗一样吧?墨琚,你敢亲我么?你敢亲这么丑的姑娘么?不敢吧?那你还说什么喜欢。唔” “又不是没亲过。” 嘴巴被墨琚的嘴唇堵住,再发不出声音。 容安震惊的睁大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脸。久居宫中,这张脸似从未被风霜洗礼,完美得令人艳羡,即使这样近的距离,也看不出瑕疵。 他的唇瓣微凉c柔软,贴住她的嘴没有离开。这种滋味真是令人没法形容。 她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无数次的想象过被他亲吻的滋味,确也有那么两回,被他强吻了两回,可当时都是懵的,全然不晓得什么滋味。 容安不敢动,甚至忘了呼吸,全身被雷电击中一般。 看她除了震惊没什么别的反应,墨琚开始试探性的加深这个吻,容安仍没有从震惊里醒过来。 反倒越来越惊呆,不知如何是好。 一股腥咸味入口,他的舌头被容安咬破了。这真是太让人丢脸了。 墨琚只是停顿了一下,一忽儿,竟然又开始吻她。 可容安的神智已经回来。脑子咕嘟咕嘟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如果自己没有说那样一番话,他亲吻她,她会认为是他情之所至,他真的喜欢她。 可在她说完那些话之后,她想,他不过是在怜悯她,施舍于她。 可,即便是怜悯与施舍,她也不想推开。 眼泪不争气的跑出来。恬不知耻也好,贪恋这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柔也好,容安不想推开。她想要他想了那么久那么久。 他亲吻她满是伤疤的脸上纵横的眼泪。她不能体会他吻自己丑陋脸庞时的心境,而他也不会知道她的眼泪里有多少幸福,又有多少苦涩。 领口的盘扣被解开。 容安晓得,自己有一副漂亮的锁骨,还有如暖玉般滑腻如晓月般纯净的肌肤。虽然身上有些刑讯伤疤,但经了墨宫太医的妙手医治,其实不似脸上那般狰狞。 这是她唯一有自信配得上他的地方。 墨琚从前无论是在国家大事上还是在生活小事上,一向的习惯是很直给。在该直来直去的时候,他从未有过犹豫。 容安终究是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羞得满面赤红。头顶传来他一声闷笑,“很紧张?” 容安强作镇定,吭哧道:“还是有一点点紧张的。”浑身灼烫的快要熟了,声音暗哑的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也紧张。”他伏在她耳边,轻声带笑,“那怎么办。” “啊?我也不知道。” 墨琚声音温软:“你要学会适应,不然以后怎么办?” 以后。他竟然说以后。可容安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只觉心尖一抽,一疼。 既是不知道以后怎么办,眼前的机会怎可再放过。容安壮着胆子,手指摸上他的肌肤。 触到的是一道疤痕。容安的手一顿。心尖抽疼的厉害。这是他为她挡剑时受的伤。 “都已经好了。”他轻描淡写的道,语气更温柔了些:“害怕?不用怕。” 容安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她并没有怕。她只是心疼。他受伤时一定很疼。 “还疼吗?”容安轻轻摩挲他的疤痕。很深,很长,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样子。当时她并没有见到他伤成什么样子。没想到这样重。 “早就不疼了。”他笑了笑,话音一转:“你这个样子,真是让人难以专心。” “不闹你了,你专心点。” 听得他一声笑,容安才晓得自己说了个什么话,本就烫的耳根更烫了。 墨琚身为一国之主,身上的担子颇重,素日连个宫门也不得出。这回出来月余,月余国中无主,恰又是非常时期,只怕是各种事务都堆满了案头。次日天方亮,容安便收拾妥了一只小包裹。 用过早饭,将小包裹往墨琚肩上一背,催他道:“你须赶紧回建晖。不要再在这里耽搁了。” 墨琚瞧着她两手闲闲,蹙眉:“你呢?这是不打算和我一起走吗?” 容安帮他整理衣襟:“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总得陪我老子几天。你先回。等我住够了就回去找你。” 墨琚立时黑了脸,斩钉截铁:“不行。你一个人留下来,我不放心。” 容安禁不住发笑:“你看我现在这个模样,除了你不嫌弃我,还会有谁看见我不害怕?” 墨琚很严肃:“未必。若你想和老黎王多聚几日,不妨我们带他一起回建晖。” “他怕是不想离开黎绫城。都这个岁数了,还要背井离乡的。” 墨琚慎重地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不然我就过几天再走。” 容安发笑:“你该不会是怕我在这里住得乐不思建晖了吧?” 墨琚审视她,“不错,确有这种可能。收拾东西,一起走。” “我现在都是你的人了,你还用担心这个?你放心,就算你不想我,我也会想你的。”瞧着墨琚眸色乌云涌动,只好半路改口:“那要不去征求一下我老子的意见?他若是愿意随我们去建晖,那便一同上路。他若是不想去,那我就暂住几天,可好?” 墨琚果断道:“我去同他说。” 墨琚出马,结果自然是意料之中。容安顺手叠了几件衣裳,塞进包裹里,拿了面具戴在脸上,“走吧。看来我也不用留下来了。” 墨琚笑笑,表示很满意她的表现。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跟你费这个事干什么。真是的。” 墨琚深深看她一眼,往外走。“容安,不要妄想逃开。” “您这都把我老子接建晖去了,我还敢逃吗?” 容安撇撇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半路遇袭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三人上路,黎旭被硬塞进马车里。再见活着的容安,老头在马车上坐了整整一天还没能醒过神来。 当年褚移带走容安,他并不知道自己小女儿的去向,也不知道她的死活。这么多年没有消息,他以为她早不在人世了。 老头儿瞧着容安,瞧了许久,终于不敢置信地问:“你你果真是小桑?” 宫门深院,本就无情。容安同他之间的情义,缘起于他给了她骨血,止于亡国那日。 那日他仅听褚移一句话,便欲将她献给墨琚以求保全自己。虽然这其中她与褚移和墨琚的种种误会都已解开,但她无法释怀他卖女求荣的做法。 如今他年迈,她想,她欠了他的养育之恩,理当还给他。如今也只剩还恩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爹,以后叫我容安吧。我早就不叫黎桑了。黎国没了,我也不是黎国的小公主了。” “这容安?” 容安没有摘下面具,很平静地道:“这些年为了能苟活下来,只好改名换姓。这个名字已经习惯了,不想再改回去了。请爹爹原谅不孝女。” 黎旭浊眼昏花,细细地打量她一番,“我老喽,儿女们都不知去向,就剩孤家寡人一个,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久别重逢,连一点喜悦也没有,两人都陷入沉默里。 半晌,容安实在受不住压抑的气氛,先开口道:“您放心,墨琚会保护您的。您去建晖,我也好照顾您。” 黎旭缓慢地摆摆手,“唉,无所谓啦。我老了,死在哪儿不是死呀?黎绫城,我一辈子呆在黎绫城的王宫里,从未有机会走出去,老了老了,出去见识见识也好。” 容安轻轻叹了一声。 黎旭打量着她,也叹了一声。 半晌,又道:“你长高了。离开那年才十六岁吧?转眼五年多了。可你现在怎么这么瘦?你走的时候脸毁了,就没想办法去治一治?我听说,药王谷的神医医术极高,或有办法治好你的脸。” 容安道:“这样反倒好。我这张脸,见不得人。” 自从上了车便倚在容安肩头陷入沉睡的墨琚忽然睁开了眼,定定看着容安。 “你怎么了?”容安疑惑地问他。 墨琚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睡意:“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忧心。如果是想恢复容颜,我带你去寻找名医。”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的女人,无论是美是丑,都不会是见不得人的。” 他瞧着还迷迷糊糊的,却分明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思所想。 容安发了一会儿怔,问道:“你是嫌弃我的脸了吗?若是嫌弃,现在离黎绫城也没有太远,我回去就是。” 墨琚盯着她侧脸看了有一忽儿,容安被他盯得不自在,紧咬着嘴唇。 半晌,墨琚叹了一声,复又闭上眼睛,道:“这算激将法吗?容安,我不是因为你的脸才爱上你的。一辈子对着你现在这张脸也没什么所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又不会逼你去治脸。” 顿了一顿,“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会因为这张脸给我带来麻烦。” 又沉默了一阵,“但若有朝一日你想变回原来的样子,只要这世上有人能做得到,我都会帮你找到他。” 容安答了一句“好”。她任何的小心思,竟都逃不过墨琚的眼睛。 他是少年就登上君位的王者,阅尽人心,看透一个人的心应是他擅长。容安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只是忽然觉得心疼他。 “你再睡会儿吧。” 瞧他很快又睡了过去,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能睡?这是几天没睡了?” 扁扁嘴,也靠着他的头,闭眼小憩。 黎绫城离建晖千里迢迢,一路上总会有点事情发生。事情发生在五日后。晚上打尖住店,何挚找了来。 何挚来得急匆匆,风尘仆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言说启国在傀山附近有大规模的行动。 容安瞧瞧自己那白发苍苍的老子,提议道:“何挚带我爹坐马车走,咱们骑马先行一步吧。” 墨琚点头表示同意,但还没开始走,就被人围了。 来的人皆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且人数众多。 墨琚的剑术了得,但墨琚终究不是褚移,手上的剑抵不过褚移那柄翼章刀拥有无可匹敌的杀伤力。 纵使还有个何挚护着,对上百来号人,还要护着容安与黎旭两个不会功夫的,委实吃力。 不过片时工夫,便将小客栈拆得稀烂。无辜又倒霉的店主人藏到柜台底下,总算免了一死。 墨琚护了容安与黎旭往外遁,何挚在后面殿后,边打边退。 纠缠了大半夜,墨琚身上挂了大大小小的伤,夜里倒瞧不太清,但手摸上去湿乎乎的,且一身的血腥气,容安被他护在臂弯里,表面尚有几分镇定,心里却有些乱。 “我的爷,您出来难道没带点暗卫吗?”慌乱中她倒忘了,墨琚虽有一批暗卫,但向来不爱让他们跟得太近。 墨琚随口道:“出来得急,没带。” 容安蹙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非得都死在这里不可。墨琚,你放开我,我和我爹找个地方藏身,这样还能给你减轻点负担”她心里想的是引开杀手们,但若是这样告诉墨琚,他自然是不会答应。 她的心思墨琚一下便拆穿:“荒郊野地藏哪儿?还带着一个老人?” 容安习惯性地咬咬嘴唇,“那就是我的事了。好歹,我也征战沙场多少年了,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但要绕开点追兵什么的也不算高难度的事。你帮我们殿后。” “分开点也好。”明晓得她是想分散兵力好让他脱身,他还是答应了。“你们先走。” 的确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想的是拼着最后的力气,让容安先走。 “何挚,将人给我拦住了!” 何挚身上的伤犹胜于墨琚,仍是死死支撑着。墨琚话音传入耳中,何挚憋着一口气力,狠命周旋住一众杀手。 墨琚松开了容安,手中的剑蓦地提了几分力,容安趁机拉了她老子的手,随意择了个方向,拼命奔逃。 她老子本就是个怕事的,遇到这种阵仗,早吓得腿软脚软,她就算拼了命,也快不了。 奔逃了有一会儿,瞧着眼前有一方荒草十分茂密,倒适宜藏人,将她老子往里一推,道:“好好儿藏着,不要出来。等人都退了,你自己回黎绫城去吧。” 话里全是永别的意思。黎旭虽昏庸,却也不算是傻的,分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一把扯住她手腕,“小桑,你要去干嘛?你现在出去是送死啊!” 容安撇嘴苦笑一声,“追兵一会儿就会上来,我不引开他们,咱们一个也逃不了。” 她心里惦记着墨琚,将她老子的手抽开,匆匆道:“您藏好了,别让他们发现你。”一转身,循着打斗声又找了过去。 借着细微的月光,远远就瞧见墨琚的身影,没有她掣肘,他的剑的确使得更顺畅了些,只是那些不知名的杀手人太多,他一个人,也只能是苦苦支撑。 容安寻了个地势略高些的土坡,站了上去,将九霄环佩拎在了手中,猛然喝了一声:“褚移在此,谁敢上前!” 这声音,竟像极了褚移。 月光细微,远远瞧去,她手上的九霄环佩亦像极了一柄大刀的样子。况她站的地势略高,瞧上去人立时高大了许多。 与褚移一起征战的岁月里,她没有武功傍身,这口技曾数次救过她的性命。没想到此时又派上了些用场。 她抱着些微的希望,希望能吓住那些杀手。但也做好了被识破的准备,若识破,只好与墨琚共同赴死。 若能共赴一死,此一生也算值了。 连墨琚都有些恍惚了。可他毕竟是墨琚,心思极敏锐。若是褚移,理应是奋力往前,站在那里大喊哪里是褚移的作风。他立时想到了那是容安。 本就受了伤的他身形晃了晃。 她没走。 一些杀手果真被吓住,提着刀剑往后退,墨琚瞅着机会,手中的剑边抵挡着弱了许多的攻势,边朝容安移动。 杀手中忽有一个黑影,疾速朝容安那边移动而去。 墨琚从没像现在这样慌过神。一刹那连剑都不会使了,几名杀手趁机又给了他几记重击。他身形晃了晃,差点倒下去。 何挚拼死杀到他身边,挡在了他身前,“王上!” 他推开何挚,“我无妨,赶紧去护着她!” 何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恰看见一人已奔至容安面前,没有下杀手,只用手刀击向容安的后脑勺,容安软软倒了下去。 “容安!” 墨琚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荒原,这一刻如有神力附体,一剑斩开面前的杀手,朝容安掠去。 他追得快,却终没有追上那杀手。 那杀手扛了容安,嘬一声口哨,从荒草中只听得一声马嘶,只见一匹骏马在月光下飞奔而至。 那名杀手扛着容安飞身上马,催马往荒草深处疾驰而去。 墨琚拼了命追,却终究跑不过飞奔的马,不大会儿,便失去了容安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失忆这种事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从没想过,失忆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醒来的时候,她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望着身边陌生却挺好看的人,十分茫然:“你是谁?” “扶辛。” “我呢?”她发现自己不但不认识面前这个人,连自己是谁也忘了。 “黎桑。” 扶辛是谁,黎桑又是谁,她的头有些疼,努力地想了想,断断续续想起一些事情。扶辛,乃是启国的世子。黎桑,应该是黎国的公主,承光公主。 “启国世子?那我我是承光?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不在我自己的宫里?”脑子里又闪过些片段,是她在黎国王宫生活的片段。 但,她的记忆,截止在了她从前衣食无忧的宫廷生活里。那之前的记忆,她依稀能记起一些,之后的,却全然没有印象了。 尤其努力想事情的时候,头更疼了。不但头疼,脸也在疼。 她抬手去抱头,手不小心触在脸上的纱布上,扶辛忙握住她的手,“不要动,你的脸伤了,动会留下疤的。” “脸伤了?为什么我全记不起来?” “其实,也不是现在才伤的。你不记得了?你的脸毁于六年前黎国灭亡之时。我几天前在黎绫城外的荒野中,捡到受伤的你,就顺便救了回来。” “什么?!” 亡国?毁容? 这天塌地陷的消息在脑海里回荡,她却全不记得怎么回事,脑子剧烈地疼了起来,她忍不住双手抱头。 “你怎么了?我让大夫来给你看看。” 扶辛急急忙忙去找大夫了,片时便请来了大夫。 大夫给她把过脉,对她道:“姑娘,你的头受了伤,脑中有淤血没有化开,所以会很疼。现在你不宜多用脑子,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病。我给你开些缓解头疼的药先止一止疼,免得你难受。” “大夫,我”她疼得话都说不利索,“那位扶辛世子说我忘了一些事情,他说的一些事,我的确一点也不记得,大夫,这是为什么?” 那位大夫又捏过她手臂把了一会子脉,眉蹙得极深,半晌,才道:“大约,是头部的伤所致,这种情况,我以前倒也遇到过,因为受伤,失去记忆。” 容安脑中一时茫然,想不起来,一时又忍不住去想,致使头愈来愈疼,她忍着疼问:“大夫,我我这能不能好起来?” “这个,可就说不定了。过去我遇到的几例病患,有的恢复了,有的却没有恢复。” 大夫叹了一声,将一粒止疼的丸药放在她口中,道:“止疼的,先吃了吧。”转身去桌上提了笔,开下药方,扶辛差人去抓药煎药。 容安服了止疼的药,不过片时,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对于扶辛的话,她并未全信。但她现在也没有能力去证实。 次日她醒来,床边坐的人,却让她有几分相信扶辛的话了。 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子黎旭。黎旭须发花白,尽显老态,全不似记忆中的模样。 记忆中她的父王还很年轻,还不到五十岁,有各种补品保养着,容颜也比同龄人更显年轻些。 她疑惑着,问黎旭:“父王?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黎旭长叹一声,慈蔼地望着她,“小桑,扶辛公子说,你忘记了一些事情,这些年的事,你果真忘了?” 容安觉得胸前有些发闷,像塞了团棉絮一般,但脑子却比昨日清明些。她抿抿唇角,道:“看您如今的样子,已经老成这样,大概是吧。父王,您能不能给我讲一讲,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什么您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扶辛说咱们亡国了?” 黎旭一副沧桑模样,道:“你就不要再叫我父王了。如今,黎国国破家亡,咱们黎氏,就你我父女二人了。” 黎旭同她讲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几度哽咽,几度垂泪。讲的却是与事实全然不符的另一套经历。 黎国亡于墨国的墨琚褚移之手,亡黎之后,墨琚贪她的美色,令褚移带她回墨国。褚移手持翼章刀,在承光殿劫持了她,她不甘心受辱,拼死反抗,最后落得个毁容的下场。 毁容之后,褚移见她没了利用价值,便不再派重兵看押她。她与她的父王瞅准一个机会,逃脱了褚移的魔爪。这些年父女俩一直在逃亡中。 一个月前,褚移终于在黎绫城外的荒野中找到父女二人,逃跑中她受了重伤,最终被途经的扶辛公子所救,还请了药王谷的神医衡五子来给她看病。 衡五子救活了她,顺便还将她已毁的脸给救了回来。 这些事她全然没有印象,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她老子拿了一面镜子给她,她对镜自照,瞧着脸上包裹的白纱布,又觉得这些事应该是真的。 可这些事若是真的,这些年她过的该有多么艰难,多么伤。 现在听来都替自己觉得伤。墨琚是她一直思慕的人,褚移是她一直敬佩的人。恰是这两个人,毁了她的家国,她的生活。 她默默把镜子放下,缩进被子里,蒙上了脑袋,瓮声瓮气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她老子还想说什么,被进来的扶辛制止:“先让黎姑娘休息一下吧。” 扶辛瞧上去若春风般温和,是个稳重的青年。长得也好看。瞧着便让人觉得舒服。 容安又坐起来,端严肃正地朝扶辛拱手道:“多谢扶辛公子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容当后报。” 扶辛客客气气:“举手之劳,黎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黎姑娘好生养伤,身体养好了才有力气做别的事情不是?” 容安礼貌地笑笑,道了声“是”。 养伤十日,容安头上的伤已痊愈。天气渐渐转暖,这几日她躺得身子都懒了,扶辛常常来邀她下地走一走。 院子里有早开的杜鹃,第一茬花开出来的时候,扶辛在院子里摆了茶席,邀她喝茶赏花。 作为谢礼,她弹了一曲。弹的却是一曲略有些悲伤的曲子,《梨花落》。 为什么要弹这首曲子,她却不知,只是觉得这首曲子莫名熟悉。她记忆中以前并不常常弹这曲子。她想,可能是这几年过得太伤,常常弹起这首曲子吧。 可这首好像是墨国的民间小曲儿。为什么会弹墨国的小曲,真让人疑惑。 她弹罢,扶辛正好将茶分好,双手递过来一杯,道:“黎姑娘的琴艺果然是当世无双,扶辛能有幸听姑娘一曲,死当无憾。” 容安接了茶,谦逊道:“公子过誉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公子以后若想听,知会容安一声就是,容安在所不辞。” 喝过一轮茶,扶辛颇神秘又高兴地道:“今天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高兴这个字眼,容安深觉与现在的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也不好拂了扶辛的兴致,只随声附和:“不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愿闻其详。” 没想到,这高兴的事居然还真的与她有关。扶辛请出了神医衡五子。 世传神医衡五子是个性子乖张的人,少与世人来往。但据容安这些天以来与他的接触,他其实还算正常,话不多,性格温和,主要医术高。 且这位神龙现首不现尾名扬江湖有十余载的神医,其实还挺年轻,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肤色白净倒像个书生的样子。 容安见是衡五子,忙起身行礼,“黎桑见过衡大夫。” 她如今既已不是承光公主,还承蒙人家的救命之恩,自然是要降低架子。况她本身也不是个爱端架子的人。 衡五子道:“黎姑娘多礼了。” 扶辛道:“先生说,你的脸今日可以重见天日了。” 容安一时有些忐忑。这张脸到底毁成了什么样子,她在衡五子给她换药的时候曾照过镜子。毁得鬼魅不如。 衡五子很有信心给她治好的样子,她自己却没有什么信心。毕竟毁得那样不堪。 衡五子笑笑,“瞧姑娘这表情,是不相信在下能将姑娘的脸治好?” 容安只好虚伪道:“不,黎桑很相信衡大夫的医术。” 衡五子一点也不客气,道:“能不能行,现在揭下纱布便知。” 衡五子给她一点一点揭纱布的时候,她略有些紧张。对这皮囊她虽没有太在意,但也不想顶着那样一张丑脸生活。 她还是希望自己是那个被称为绝色的黎桑。 纱布一点一点撕下来,皮肤一点一点露出来,微微觉得有些凉,还有些疼。 纱布全撕下来,不但扶辛,连衡五子都怔住了。 “怎么了?失败了?没关系,衡大夫,您别放心上,反正我顶着这张脸已经活了五年了,以前能活得下去,以后也没差。” 容安不晓得这算是安慰衡五子,还是安慰自己。 衡五子像是没有听见,仍在怔愣中。 “衡大夫?我”面前有茶水,容安默默地往前凑了凑,临水一照,茶水微碧,映出她的容颜不大真切,依稀还有药粉痕迹。 衡五子终于醒过神来,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蘸了茶水,递到容安面前:“擦干净了再看吧。” 容安接过帕子,照着茶水,细细擦掉脸上的残药痕迹。抬起脸来,望着衡五子,“是不是已经干净了?” 衡五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呆滞地点点头,将一面菱花镜递到她面前,“自己好好看看吧。” 容安朝镜子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战神的样子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记忆中自己的模样,还停留在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她其实还只能算是含苞待放,但已初见惊世之姿。 此时再见自己的模样,却已经是桃花初绽,占尽人间春色。 连她自己都不由得一怔。 “我长大后居然是这个样子。” 扶辛已愣怔了有大半天,衡五子拍他两下,他才醒过神来,红了脸拱手道:“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了。” 容安站起身来,端正态度,款款一福身:“黎桑多谢扶辛公子与衡大夫。再生之恩,无以为报,日后但有用得到容安的地方,容安万死不辞。” “姑娘严重了。能为姑娘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扶辛礼貌性地客气了一声,但一双眼凝在容安的脸上,迟迟不能移开。 他是救命的恩人,容安也不好说什么,稍坐了片刻,便推说乏了,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房之后,容安坐在案前,对着一桌棋局,自己同自己下了一局。顺便还想了想现下该怎么办。 其实这些天养病,容安没少思索以后要何去何从。诚然,她不会留在扶辛身边。她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但这件事做起来甚是危险,且有可能有去无回。做这件事之前,她想先将欠了别人的恩情还了。 她一向不爱欠债,欠了便不能不还。 衡五子的相救之恩,他自己说作为一名大夫职责便是治病救人,没什么好铭记的,给他些药资便好。 她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脖子里挂的一枚桃花暖玉还值些钱。这枚暖玉的来历她完全不记得,摘下来打算做药资给衡五子的时候,衡五子没有收,反而笑笑,道:“药资扶辛公子已经付过了,黎姑娘若想报恩,就请报给扶辛公子吧。” 她欠扶辛的,却不能以金银来论。 思前想后,她于次日找到了扶辛,道:“公子的大恩,黎桑无以为报,但又不能不报。黎桑听闻,如今启国与墨国正激战傀山,黎桑昔日也曾略读过些兵书,虽然不敢说文韬武略,但也略懂些兵法,所以,我希望能去战场上,若能帮得上一二的忙,也算报答公子了。” 扶辛自然是拒绝:“什么恩不恩的,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施以援手,黎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说为了在下要上战场。那可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容安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扶辛的拒绝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况扶辛的拒绝,也未必是真心的拒绝。一番推让,扶辛终于吐露实情:“傀山告急,正好在下也要前去。黎姑娘若实在要前往,咱们就一同前往,这样在下也好放心些。” 容安安顿了自己老子,便随了扶辛离开黎绫城,前往傀山。 去傀山,一则为报恩,二则,容安也存了自己的想法。启国的敌方是墨国。墨国,也正是她的仇人。 若是在傀山的战场上能报了恩,便也等同于报了自己的仇。她听说墨琚正亲自在战场督战,她想去会一会这个毁了她家国的人。只是遗憾的是,不知为何,此次大战,传闻中的战神褚移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反倒是一国之主亲自上了战场。 傀山位于启墨两国交界,但离墨国都城建晖很远,反倒离黎绫城较近,仅区区八百里。两人骑马日夜兼程,不消两日,便到了傀山一带。 傀山一带本就荒凉,没有多少原住民。战乱一起,更是荒芜人烟。两人走了大半天,才寻到一个有人的镇子用午饭。这应该算是傀山一带最大的城镇,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少。 容安此次出行依旧戴了面具。从前戴面具是因为太丑,如今戴面具却是因为长得太好。 面具是从前褚移送给她的那只银质面具,雕了梨花纹,雕工甚好,衬得面具很好看。只是她早忘记了这面具的来历。 扶辛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子打开,正好可以看见路上风景。 傀山春来得早,街道两旁桃红柳绿,花草争春,倒有几分看头。容安在等待店家上菜的时节里,摘了面具,歪着身子瞧着街上风景。 扶辛在她对面坐着,见她瞧得专注,问道:“瞧什么呢?” 容安指了指楼下一行人,道:“你瞧那人,长得还挺英俊,只是脑子好像不大灵光。” 扶辛顺着她的手朝下看。 容安口中的男子确实英俊非凡,只是略有些落魄样子,他正扯住一位姑娘的衣袖,喊道:“容安。” 那姑娘白衣墨发,头上所戴帽子垂下一段白纱来,遮住了面容。 扶辛道:“那姑娘背影倒像你。” 姑娘转回头,吓得尖叫起来,男子局促的放开了人家姑娘的衣袖,歉意的道:“对不起,认错人了。” 容安撇撇嘴:“那姑娘那样丰腴,哪里像我了。”一不小心,她的帕子掉了下去。 帕子飘飘悠悠,正落在那男子脚下。 那男子拾起帕子,抬头朝上面看过来。容安正往下看,与他四目相对,那男子怔了一怔。 想是自己的容貌将他惊着了,容安对这个唐突的青年不甚有好感。 “这是姑娘的东西吗?”楼下的男子扬了扬帕子。 容安下了楼,离男子已近在咫尺,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朝他伸了伸手,“我的,还给我。” 男子将帕子递还在她手上,淡淡颔首。 容安接过帕子,朝他点点头,谢字就在嘴边上,却不知为何道不出。 他打量了她一眼,忽然抬手揉了揉双眼,自嘲的一笑,道:“眼睛居然不中用了,瞧着姑娘竟十分眼熟,尤其姑娘这双眼,似在哪里见过似的。”又一笑,“姑娘别介意,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姑娘。” 容安正要回一句“登徒子”,那男子却已要转身离去。转身时一不小心碰到了容安的手,回过头来无意识的说了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看也没看一眼容安的脸。 容安有些怔住。 她的样貌一路上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所以不得不戴了面具,却没想到这男子丝毫没在意她的长相。 男子手上提了一柄大刀,足足有大半个人高,刀柄上嵌的一枚鸡血石格外夺目。 “翼章刀?褚移?”容安反应过来那人是谁的时候,男子的身影早消失在了人群里。 容安追了上去,在人群里追了许久,也没有追上。扶辛赶过来,问她:“你在找什么?” “褚移。我觉得我遇到了褚移。”容安道。 “何以见得是褚移?你认识他吗?”扶辛问。 容安摇摇头,“我不认识,可那人手里提的刀,我觉得像传闻里的翼章刀。” 扶辛像是松了一口气,道:“这里离战场不远了,在这里遇上褚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能,他是赶来增援的。看来咱们得赶紧吃饭,吃了饭好上路了。” 回到二楼坐下,饭菜刚好上齐,容安犹未释怀,撇嘴一笑,道:“我以前以为褚移应当是个虎背熊腰威严铁血的人,却没想到竟是个如此模样的人。” “如此模样?”扶辛挑了挑眉。 她道:“也太瘦削了些。模样也清秀,不像个舞刀弄剑的人。至少,不像是战神的样子。” 扶辛笑了笑。 她又道:“我以前总听人说起他,都将他尊为神祗。如果是他来了战场,他加上智谋多端的墨琚,我们确是应该好好应战了。” 扶辛却一脸期待的样子,“如果是文韬武略的承光公主,再加上我启国善战的勇士们,我想,未必会输了那一对君臣。” 容安谦道:“我毕竟一介闺中女流,又没有上战场历练过,公子可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会尽力的。公子放心。” 扶辛很感激:“能得黎姑娘相助,在下很有信心能打赢这场仗。” 扶辛的自信哪里来的,容安着实想不出来。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以及心里难以捉摸的一种感觉。 说起来,这感觉自打她醒过来,就一直跟随她。像是心里被塞了一团棉絮,满满的,又空空的。 缘何会有这种感觉,她实在说不清楚。 匆匆吃完了饭,继续上马行路,往战场上赶。天黑到达启国军队的行营,正逢上启军被墨军挫败,伤亡不小。收兵回营,将士都有些萎靡不振。 一来战场便是这样的当头一棒,令扶辛颇为光火。 诚然,这火未当着容安的面发出来。当夜扶辛召集了将领到中军帐,一则研究失败原因,一则部署战术。 容安戴了面具,坐在一旁旁听。他在介绍容安时,为免容安尴尬,只说是一位世外高人。 这位世外高人看上去很年轻,戴着面具愈显神秘,虽还没做什么能服众的事,但因是世子带来的,将领们表面上也还算尊敬她。 研究至半夜,容安忽站起来请命:“公子,我提议,今晚咱们给墨军来一次突袭。” “才吃了败仗,这个时候突袭敌军,是不是时候不大恰当?”有将领提出异议。 扶辛没有吐露自己的想法,却道:“黎姑娘,你先说说你的打算。” 容安笑笑,道:“公子不相信我?我想,连公子都不相信,墨琚也一定不会想得到,咱们会偷袭。” 扶辛凝视她片刻,一拍桌案,下了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相见不相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安排的这次偷袭,结果还算成功。诚然,这不过是她的一次试兵,既要试试启军战力,也要试探墨军战力。 当夜偷袭的是墨军的一个偏僻营房。容安亲自领军,扶辛不放心她一人前往,自然是跟随。 因这个营房不在两军对阵的咽喉位置,兵力少,与大军隔得又有些远,容安带人绕道,未费多大力气,便端了营房,小胜一阵。 小胜的意义不在于伤敌方多少人,也不在于挫敌方多大锐气,而在于提升了挫败之后的己方的士气。回程的时候容安顺便还查勘一番傀山地形。 实地勘验与在地形图上看,又是两回事。她忘记了自己在战场上过的那几年,只以为自己是初上战场,没什么经验,勤勉谨慎些没什么不好。 回到营地已是天亮,容安洗漱一番,准备睡觉,忽发现身上的那枚桃花暖玉不见了。找遍了营帐前后左右也没找着,后来想起昨夜夜袭,曾被一块山石绊倒,大约是在那个时候丢了。 这块暖玉她不知道来历,但莫名喜欢,且这暖玉也是个价值不菲的东西,丢了可惜,她急急忙忙去马厩牵了马,飞身上马前往昨日摔倒的地方。 摔倒的那地方在接近墨营的地方。因昨日营房被端墨军的防守又加大了,来往巡逻的人甚密。 容安远远地下马,蹑手蹑脚摸近那片山坳。隔了几丈远的距离,却瞧见一蓝衫的青年。 青年正坐在她摔倒的那块山石上,专心瞧着手上的一样物什,忽而神色茫然,忽而又眉心紧蹙。 眉心蹙起来的时候,带得他俊美的脸别有一种韵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平他眉心。 不知为何,这青年瞧着似在哪里见过。可惜她记不起哪里见过这样俊美的青年。 容安再往前几步,恰瞧见青年手中的东西,可不就是她的那枚桃花暖玉。 青年对着那枚玉的神情却令人不解,全然不是天降横财捡着宝贝时该有的惊喜,也或许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识得这是宝贝,但那一脸的悲戚与茫然,瞧着竟让人忍不住心疼。 诚然,容安不会傻到以为在这种地方出现的会是什么闲人。但玉在他手中,她不能不去要回来。 容安从藏身的山石后面转出来,端端方方福身一礼,“公子您好,您手上的这枚玉是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青年瞧着她,愕然出声:“容安?”一声容安喊出来,青年蓦然站起身,将她揉进怀中,箍得她快要窒息。 她待要反抗,却听青年在耳边絮叨:“容安,这些天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疯了?方才有人捡到这块玉交给我,我才晓得你也来了傀山。可是你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公子,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昨日也有人将我认作是容安,可我并不是容安。” 话虽如此说,但容安心里不是没嘀咕,这个不相识的俊俏公子,一眼就认出这玉是她的,说明他们之间确是相识的。 这玉她一直贴身戴着,只恐这人不但是相识的,应是相识很深的。深到很亲密。 她全不记得,这是她最亲密的爱人,墨琚。 眼下心里想的却是,又或许是什么人送的这块玉给她的呢?也可能是自己捡的呢。世上有千万种可能。这里是墨军的地盘。这个人应该是墨军的人。她不能不谨慎。 墨琚却怔了。这分明就是容安,为什么她要否认。 墨琚松开她,摊开手中的玉,眸光里有不解,“这枚玉是容安的。你说你不是容安,却又要这枚玉,容安,你怎么了?” “我确实不是容安。但这玉确实是我的。这位公子,麻烦您还给我,好不好?” “这玉是容安的,如果你不是容安,恕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她为什么会这样,墨琚有些不解,却又拿她没什么办法。这赖皮的模样倒叫容安哭笑不得,“这明明是我昨晚在这里弄丢的。” “昨晚?”墨琚的脸色微微一变,“昨晚这里发生了一场战斗,你说你昨晚来过这里?” 容安双腿一软,退了两步,“这昨晚的事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路过。”此地无银三百两。 墨琚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了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何况他也不是迟钝的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昨晚出现,我也不管为什么,既然你回来了,就跟我回营帐去。” 他瞧上去是极认真的模样,容安心里咯噔一下,再纠缠下去,怕就要栽在这里了。忙又往后退了一步,摆出要逃跑的姿势,道:“我不是容安,这玉也不是我的,这位公子您怕是真的认错人了。对不住,我还有事,再见。” 拔腿就跑。 她哪里跑得过墨琚。墨琚一把就将她拉住了,她脚步不稳,一下扎进他胸膛里。他的呼吸就在头顶上,温热的,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心脏似漏掉了一拍。 “你登徒子,你放手!”容安半晌才想起来挣扎。 墨琚将她箍得紧紧的,她挣不开,气得狠了,一把将脸上的面具扯掉了,怒道:“登徒子,我说我不是容安你不信,你瞧瞧我,我是你认识的容安吗?!” 墨琚整个人呆掉了。手却没有松开。 “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吗?也不怕看瞎你的狗眼!”抱着她的这个人虽然是个美男子,但她容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见着长得好的就把持不住自己。 墨琚仍在震惊里不能回神,容安趁着机会,攒着全身的力气将他猛地一推。本以为这一推未必就能将他推开了,毕竟他那样大的力气。 却没想到她这倾力的一推,竟将面前这好看的男子给推倒了。不但推倒了,还推出了伤。 墨琚倒在方才坐的石头上,只见嘴角一口鲜血涌出,红得刺眼。胸前衣衫上亦是血渍。那血渍因着衣衫颜色,并不能瞧出是血,可不断有血渍自胸口涌出来,慢慢连石头上都是血渍。 容安傻眼了。委实没想到这一推的威力竟是这样强大。这好看青年瞧着虽然瘦削,但并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且他抱着她的时候,力量简直大得惊人。 尤其承受不住的是,明明流血的是他,却倒像是自己的心在流血,疼得快要窒息了。这莫名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心慌。 “你你我你这是怎么了?” 墨琚倒比她镇定,不忘安慰她:“扯着旧伤了,和你无关。容安,你别害怕。” 容安全忘了逃跑的事,扑倒到墨琚面前,“旧伤?那与我无关啊。我,我给你看看伤你不要讹上我就好。” 墨琚握住她正欲伸向他心口处的手,声儿比方才弱了许多:“你又不是大夫,也不会看什么伤。” 容安一把拍开他的手,道:“我虽不是大夫,但也不能眼睁睁看你流血不管吧。我给你包扎一下,你也好能坚持到找一个大夫给你看看伤。” 他一个陌生的男子,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要给他看胸口上的伤,着实不大合体统,但此事关系着一条人命,容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探手解开了墨琚身上的衣扣。 解开衣裳不禁吓了一跳,就只见他胸前全是伤口,大大小小的,有好的差不多的,已经结痂,也有没长得好的,发了炎,红肿甚而开始有腐肉,尤其心口上的一道伤口,伤得极深,血就从那里汩汩流出来。 “你你这是惹了什么人,竟伤成这样!瞧这样子伤了应该有日子了吧?怎么就没找个大夫瞧瞧呢?” 墨琚凝着她的眼睛,她眼睛里全是认真,不像说谎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慌神,“容安,你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不记得我了?我是墨琚,你不记得了?我身上的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你也不记得了?” 这个一身伤的青年,竟然就是墨国的国主墨琚,那个让她国破家亡的墨琚。此时瞧他眉眼,确依稀有少年时的模样。 容安一时手足无措。应该拔出剑来一刀结果了他,也算大仇得报了。就算他是一个重伤的人,她也不会下不去手。 可手碰到那柄用以防身的剑时,为什么手抖得不像话,她实在不能理解自己。 抖了半天,才将剑抽了出来,却是将自己的衣袂斩下一截,将墨琚的伤处包住了,紧紧绑住,寒着脸睨着那绑带半天,一字一句道:“墨琚?墨国国主墨琚?我倒是记得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是墨琚,我是黎桑,你可记得咱们之间有一笔不共戴天的仇?” 墨琚的脸色白得骇人,嘴唇张了几张,才从喉间挤出一句:“是。” 容安脸色愈冷:“今天不杀你,不是因为杀不了。只是我不想趁人之危。墨琚,战场之上,我是不会再留情的。” “容安” “我不叫容安,我叫黎桑。亡黎的承光公主,黎桑。请你以后不要再认错了人。” 容安抽身欲走,墨琚握住了她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小试锋芒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蹙眉,厉声道:“放手!” 墨琚却将那枚桃花暖玉郑重搁在她手心里,轻声道:“你的东西。”一说话又有血自口中涌出来,将他苍白嘴唇染得绯红,眸光却沉静得似冷月,凝住在容安脸上,“姑娘长得这般貌美,我的容安却是个丑女。是我认错人了。” 他连说话都没了力气,一番话像耗尽了所有元气。 容安的手忍不住颤抖。不久之前,她的确是个丑姑娘。 她不记得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事。若墨琚所说是事实,那她就是与他有很深的纠葛了。可她怎么能与不共戴天的仇人有纠葛呢。就算他是她少年时的心仪之人,也不可以。 他瞧着不像说假。 如果真的不是说假,她宁愿再也不记起那段过往。 她的手一松,那枚暖玉啪嗒掉地,摔出了几道裂纹。 “不是我的东西。只是瞧着有些像罢了。” “墨琚,将你的伤快些养好,咱们战场上见。” 她绝然转身,大步朝来路走去。 “我等着你。”墨琚轻似鸿羽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听着有点模糊。 半路上遇到飞马来寻她的扶辛,扶辛见她脸色苍白,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道:“丢了一样东西,回来找找。” 扶辛有些生气,“这里这么危险,你又不会什么武功,怎么能乱跑呢?” 她木然地道:“以后不会了。” 扶辛打量她,疑惑道:“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道:“丢的那样东西对我来说挺重要,我没有找到,有些难过罢了。” 扶辛道:“是什么这样的东西,我陪你再回去找找吧。” 她道:“不必了,已经摔碎了。” 她神情里写着不欲多说,扶辛不好再相问,只好转了话题,“那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回到营帐,倒头就睡,扶辛一句话也搭不上,只得从她营帐里出来。 出来找了个士兵盘问,士兵一五一十告诉他,黎姑娘貌似丢了枚玉,详细的情形不知道。 容安躺着,其实全无睡意,他在外面问士兵的话,她听得真切。扶辛一直瞒着她一些事情,她其实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即便瞒她些事情,她也不该怪他。 何况她其实没兴趣知道他瞒了她什么。 她和他的关系,仅止于她欠了他一份恩情,待报了恩,彼此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可报恩这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启墨之间的这场仗,即便追溯到几十年前,受害的始终是墨国。她小时候心仪墨琚,便是因为墨琚一个少年,竟能撑起一个孱弱的墨国。现在启国攻墨,她不知来龙去脉,却晓得启国是先挑起战争的那个。 帮着启国攻墨,她良心多少是会痛的。 可没办法,谁让她欠了人家的救命之恩。 昧着良心,帮了也就帮了,现在却又杀出来个墨琚与容安的纠葛。十有八九,她就是那个让墨琚牵肠挂肚的容安。 容安。容什么安。她这动荡的一生,大概是难安的了。 容安辗转反侧,双眼就没能闭上盏茶工夫,一直到次日,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在扶辛的中军帐。 扶辛正准备组织一场进攻,点好了兵将,准备就绪,就差要出发了。容安脑子里一直浮现着那个瘦削青年墨琚的身影,惦记着他伤势如何了,瞧见这阵仗,一霎想的竟是,这个时候打过去,势必会影响墨琚养伤。 “我同你一起去吧。”容安脱口而出。 扶辛打量她一阵,“你没有休息好?那就留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前线枪林箭雨,实在不适合你去。” 容安道:“我来不就是为了来帮你吗?躲在后方大营里,能帮得了什么?况,我也想去领教领教墨琚和褚移的本事。” 扶辛拗不过她,带上了她。 扶辛共点齐五万兵马,浩浩荡荡开进傀山。 启墨两国,以傀山为界,傀山以北为启国,傀山以南为墨国。傀山地形复杂,适宜排兵布阵,易守难攻。 扶辛不是泛泛之辈,昨日就已经派探子探明墨军的排兵布阵。 但扶辛没想到的是,所谓探明,不过是表面上的探明。墨琚故布疑阵,探子报回去的,全是墨琚摆出的假象。 启军长驱南进,没遇到什么阻拦,一直深入到山区深处,也没看见一个墨军的士兵。 容安本来跟随在大军后面,因昨夜没睡好,坐在马上就开始打瞌睡。 扶辛就在她身边,目睹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只觉可爱得不得了。催马靠近她,时刻注意着她,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会跌落。 本来他是想让她与自己共骑一匹马,她睡的时候他好照应着她,却又怕这样会唐突了美人,惹得她不高兴。这个想法就只能是想想而已。 大军行进到山林深处,中了墨军埋伏。 容安还在马背上打瞌睡,忽听得山呼海啸的声音,猛然惊醒,一声惊呼,从马上栽了下来,被一旁时刻准备着的扶辛接在臂弯里。 容安红了脸,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犹自惊吓,拍了拍胸脯,道:“怎么回事?” 扶辛铁青着脸,“遇到墨军伏击了。” 漫山遍野全是墨军的身影,将启军团团围住。 容安瞧着阵仗,道:“扶辛,回撤吧。墨军明显是有备而来,纠缠下去对咱们没有好处。” 出师未捷,就要退军,扶辛心中不是滋味。但墨军来势汹汹,委实不宜多做纠缠,只能依着容安的话,下令撤军。 回撤途中遭到墨军的追击,略有伤亡。一场仗打得甚是憋屈。 扶辛回到营中,问责探子,容安与他低声道:“这倒未必是探子的责任,依我说,可能,咱们这里有墨琚的细作,才导致中了埋伏。” 容安之虑,扶辛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要找出细作,却难。容安当着大家的面,信心十足地在他面前立了军令状:“三日之内,我必将细作找出来,不然,任由你处置。” 扶辛笑笑:“你只管找,军令状么,委实不必。” 容安却道:“我既已做了你军中幕僚,自然是要以军法律己,否则,军法何在?军心何以凝聚?” 扶辛妥协:“你说的都有理,就照你说的做。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 “嗯。” 容安做出的计划,也没什么新奇的。当下请扶辛召集主要的将领,宣布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计划是夜间偷袭墨军。 作战计划布置下去,士兵们休息吃饭,做战前准备,一切如同实战。 自然,也派了可靠之人注意有没有人有异动。 一切布置妥,容安终于感觉到又累又困,回营房倒头就睡。一觉到入夜,醒来精神好了许多,大军早已经出发,她没有随军出征。 端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稳坐中军帐。天亮捷报传来,启军大胜,墨军全部撤出傀山。 扶辛收兵回营,兴高采烈来见容安,赞她:“你这虚中有实虚虚实实的迷魂阵,简直神了!墨琚果然以为你不过是使诈,并非真的进攻。咱们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容安却淡然得很,神情里波澜不惊,“只是赢了一仗,细作还没有抓回来。” “一个细作而已,有什么要紧,本世子定会抓到他的!”顿了一顿,挑嘴角一笑,又道:“墨军吃了败仗,他晓得是情报出了问题,想来,那细作也没什么用了。不必咱们抓,那细作也该自己逃了。” 容安依旧冷淡:“所以,就请公子查一查,最近营司马以上的将领,有没有出逃的。若有,便是细作无疑了。” “你说得对。”扶辛兴头头出去了,容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墨琚吃了败仗。 她自小关注墨琚,晓得他是个胸有丘壑的,即便是昨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也不该是不堪一击而溃逃。 那就是——诈败。 诈败么。直觉却令她不相信他是诈败。那他是在做什么?她想不明白。 扶辛再度兴高采烈回到营帐里来的时候,她瞧着扶辛那张笑脸,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墨琚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握着她的手说:“你若不想记起,那我就陪你一起忘记。” 这是她白日里睡着时,梦中墨琚对她说的话。只是个梦境而已,她却觉得那样真实。 “墨军伤亡如何?”容安忽问。 扶辛道:“伤亡倒没有很大,墨琚这人狡诈得很,早早就下令撤退了。不过,墨琚撤到了傀山以南三十里。我已经命军队前进,进驻傀山南山。” 容安谦逊地道出自己的意见:“傀山是道屏障,越过了傀山,便失了屏障。我的建议是,现在还不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咱们先固守傀山,南进的事不急。” 这个缘由扯得太牵强,扶辛那般文武双全的人,怎能生出怀疑来,扶辛却未多说,只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咱们就进驻傀山深处,不再南行,可否?” 全是商量的语气,叫容安却挑不出这话的毛病,只得点头称是。收拾了行装,随大军南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双簧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一连几日,墨军毫无动静。 扶辛秉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按兵不动。容安这几日闲在营帐里喝茶读兵书。 扶辛身为入侵者都不着急进攻,她就更不用着急了。 早春时节,山花烂漫。一日她将茶席支在了帐外一株野杜鹃下,等水开的时节里,一手握卷,一手在草地上写写划划。 扶辛带了一人前来,同她相见。 她抬头看那人,倒相识。 “左鸣?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替墨琚走这一趟的吗?” 她的记忆里,左鸣还是那个盗书投敌的人,虽对不起黎国,但黎国已经亡了,她倒也没有那么恨他了。 扶辛在她对面坐下,道:“左先生是专程来找你的。他说,他错信了墨琚,来向你认错的。” 容安微微抬头,瞧着左鸣。 数年不见,左鸣倍见苍老,早不是当年为黎国太傅时养尊处优的样子。 左鸣向她行礼,道:“公主,臣有罪。”一叩首,声泪俱下。 容安淡声道:“当不起,我早就不是公主了。” 那左鸣眼角余光打量着她,她却似未察觉一般,壶中的水开了,她提起壶倒了两杯水,一杯推给扶辛,浅浅一笑:“山泉水最是清甜,我放了几片薄荷叶,清火,公子请用。” 左鸣伏地未起,哭诉道:“公主这是还在恨臣当年叛国投敌吧?臣早有醒悟之心,只求公主能原谅臣当年的鲁莽行为。” 容安抿了一口茶水,容色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淡:“黎国已亡,何来公主?又何来判臣?左鸣,既是没有什么干系,那咱们实在没有再交谈的必要。” 左鸣执着地磕头:“臣有罪,臣愿意在公主麾下效犬马之劳,只求公主能原谅罪臣。” 容安冷冷一笑,“麾下?我哪里有麾?如今我的身份,说好听点,是扶辛公子的朋友,说不好听的,我就是一个小小幕僚。你为我效的什么劳?” “这” 容安的笑容愈冷,一盏茶停在唇角,眸光似寒潭般瞥着左鸣,连声音都带着寒气:“从前你是判臣贼子,今日又再次叛变是为哪般?难道是墨琚对你不够好?许你的官位不够大?” 扶辛冷静地插嘴:“他正被墨琚通缉。” 容安哼笑一声:“所以,无处可遁,又来找新主子来了?我如今没资格做你的主子。你还是找别人吧。”顿了一顿,又笑得挺无害,“不过,我倒是有兴趣听听,墨琚为什么要通缉你。” 扶辛道:“有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我觉得的确是应该让你知道。” “我?”容安苦苦一笑,“一醒来丢了国丢了家,还丢了五六年的记忆,还能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更骇得住我?” “也是。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应该听一听的。和你也有一点点关系。” 容安指了指左鸣:“和他也有点关系吧?” 扶辛笑笑:“黎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不过,这件事我也只是有所耳闻,这位左先生经历了事件的全部经过,还是由他讲给你听的好。” 容安端着茶杯,一副听故事的做派,“你说。” 左鸣还在地上跪着,容安没有说一声让他“平身”的话,他只好继续尴尬地跪着。 “这事说来话长,不知公主可还记得您的贴身婢女妙人?” 容安手指微微一顿。妙人,她倒是没有想到。 “嗯。记得。怎么?” “妙人如今是墨琚的王后,您可曾听说?” 容安到底生出些诧异,微微侧目看向左鸣,“墨琚的王后?这倒是新奇。” “公主的这位贴身侍婢,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年,公主毁容,褚移无法向墨琚交代,恰这个时候,您的婢女站出来,说自己就是承光公主,黎桑。” 容安的嘴角挑出点莫名的笑意,道:“这倒更新奇了。她为什么要冒我的名去墨宫?不知道那是龙潭虎穴c是羞辱人的去处吗?” “很简单,对她来说,那是个可以让她出人头地的地方。秦妙人是个赌客,她拿未来与生命做赌注,赌的是日后的荣华富贵。她很幸运,赢了这一局。到了墨国之后,她使尽手段,赢得了墨琚的心。就在去年,荣登后位。” “倒是个励志的好故事。虽然手段不那么光明。不过,手段这种东西,又哪里有什么光明阴暗之分。” 容安客观地评价妙人。呷了一口茶,继续道:“这么说,当初墨琚并不知道,我毁容了,也不知道他宫里储着的那位是个冒牌货。” “公主还是那个天资聪颖的公主,这也能料到。” “这也没什么难料的。” 容安淡淡说了一句。数日前她父王的说辞是,墨琚追杀了她数年。到左鸣这里却又出现这样的说辞,显然是有一个人在说谎。她却没有拆穿。 “后来呢?” “后来,就在妙人登上后位不久之后,墨琚大宴群臣,秦妙人在宴会上见到我,她唯恐我会泄了她的底,遂对我各种加害。最后,编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致使墨琚下了海捕文书,到处通缉于我。” 容安点点头。斟酌了一下,方道:“墨琚就没有怀疑过妙人的身份?” 左鸣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墨琚这个人,城府深藏,即便是瞧出了什么端倪,大概也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容安又点点头,“这倒是。那我有一个疑点,你介不介意给我解一解惑?” 左鸣道:“公主有什么疑问但问无妨,左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妙人是在看见你之后才想起要迫害你妙人这个人我很了解,她也是个有城府的女子,她一早就知道你在墨国为官,会留着你到你发现她才想起要除掉你吗?” 左鸣大概没料到是这样刁钻的问话,怔了一怔。倒是扶辛淡淡一笑,替他作答:“大概是觉得没有机会见面,构不成威胁吧?” 容安还周到地替他想出了另一种可能:“嗯,有可能。也可能是,她当初没得势,没能力迫害你,你说是不是?” 左鸣忙道:“都有可能。到底是哪种可能,罪臣就不得而知了。” 容安平静地喝着薄荷茶,道:“都说了,我不是公主,你以后不要称我为公主,也不要在我面前自称罪臣。左鸣,我罩不了你。而你,若是想跟着扶辛公子,而扶辛公子又不嫌弃你的话,那是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多问。” 原来她早就瞧出左鸣是投奔扶辛来的。诚然,她还不晓得这只是左鸣与扶辛在她面前演的一出双簧罢了。 容安是个多难搞的人,左鸣从前就晓得。即便她失了数年的记忆,但并没有失掉她的智慧,这令他有些头疼。 至于扶辛,他从前只是耳闻过容安的厉害,交手几个回合之后,才晓得要和她周旋,真的需要些智计。 他倒没有灰心。 左鸣挪了挪膝盖,朝着扶辛拜了下去,至真至诚地道:“世子,在下如今被墨琚通缉,无处可去,求世子收留,在下定当尽心尽力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容安闲闲地喝茶,听着方才说给她听的话又说给扶辛听去了,似笑非笑地瞧着扶辛,悠悠道:“恭喜公子又得了一员谋臣。左鸣昔日可是黎国的太傅呢。” 扶辛瞧着容安,“你觉得我该留下他?” 容安耸耸肩,未置可否。 扶辛又道:“他是墨琚通缉的人,我若是收了他,那可就是” 容安悠悠打断他的话:“咱们现在和墨琚正打着仗呢,若说拉仇恨,还有比这更大的仇恨吗?” 扶辛无奈地笑笑,“你说的也是。念他也算曾是黎国老臣,我就暂且留下他吧。” 左鸣跪地谢恩,容安只是笑笑,半个字也没反驳。 左鸣留在军中,扶辛未给他什么军职,只是拜他为上宾。说白了,也还是个幕僚。 诚然,这只是做给容安看的罢了。左鸣作为启国资深细作,做过黎国太傅,还做过墨国亚卿,回到启国来,什么样的官职能在话下? 容安喝了几口茶,抬眼山花开得正烂漫,兴致不错,便捧过九霄环佩,纤指款动,弹了一曲。 弹的却是《傀山夜行》。 曲音一起,左鸣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容安眼角余光瞥他一眼,“左大人听过这首曲子?” 左鸣忙摇头:“没,没有。这首曲子宛如天籁,左某从未听闻。” “这是我自己胡乱弹的。” 容安手指一顿,忽然弹错了一个音。 左鸣眉心微皱。扶辛亦看了他一眼,“左先生这是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听着有些耳熟而已。” 容安冷冷一笑,“左鸣,你在墨国数年,果真没有听过这首曲子?” “这”左鸣一张脸瞬间白了,“左某不大懂得这些乐曲之类的,依稀是觉得有些熟悉的。” 容安淡然地道:“这是《傀山夜行》,墨国的国乐。” 扶辛挪了挪身子,一心沉浸在乐曲中,只轻轻“哦”了一声,“原来,这就是《傀山夜行》,倒是很有气势。” “左鸣,你缘何故意说没听过这首曲子呢?或者说,你是墨琚派来的细作?” 容安的手指猛然一收,乐声戛然而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选错了对手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左鸣慌了神,忙又跪倒,连连叩首:“小人若是假投诚真细作,就让小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容安悠悠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还当了真了。起来吧,以后好好效忠新主子就是。” 容安瞧不上左鸣。这事在启军营中迅速传开。左鸣素来在地下工作,忽然转到地上来,启军不晓实情,对他亦是不待见。 左鸣在启军中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 容安依旧干着些看书喝茶赏花的闲事,不急于帮扶辛出谋划策,也懒得跟左鸣计较,素日都是绕着左鸣走。 又几日,扶辛找她商议,再这样下去,粮草恐维持不了多久,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从国内筹措粮草也不太现实,不如就开始大举进攻。 迟早要有这一天。打从第一天上战场,容安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可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她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脑子里最先浮现的,仍是墨琚那一身的伤痕。过了也有十来天了,不晓得他的伤好了没有。 她不是那等趁人之危的人,即便要报仇,也要报得光明正大。 扶辛将进攻的时间定在当日夜里。计划以五千骑兵为先锋,战车步兵随后。倾八成兵力,共计十万余人。 墨军此次屯在傀山的士兵,统共也就五六万人。因褚移与容安私奔的关系,褚家军未调来一兵一卒,屯在此处的,不过是战力一般的戍边军。 照理,这样的墨军实无可怕之处。奈何如今是城府极深的墨琚亲自督战,之前的几场小战,启军未在他手上讨到什么便宜。 一更用饭,二更出发。容安欲一同前往,被扶辛强行拒绝。言她手无缚鸡之力,战场上刀剑无眼,防不住的冷枪冷箭,他又不能时时刻刻护住她。 这话说的在理,容安也就不再与他争辩。 三更天,傀山之南火光冲天而起,容安爬上一座山头远眺,茫茫夜色里,几十里之外的火光将那处的天空耀得成赭红色。瞧不见人影,但闻金戈铁马之声。 她记忆里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却莫名觉得熟悉。好似从前便见识过一般。 可能是亡国之时见过吧,可惜她不记得了。她无法解释那种莫名感觉,只好作此想。 她全忘了亡国时那不战而亡的屈辱,她的父王也不曾讲给她听过。 站在山上眺望片刻,看着看着,便觉不对劲,山脚下似有一大片黑影在迅速移动。 黑影移动的方向,正是粮仓那边。 若是扶辛那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粮食被烧了或抢了,那这场仗无论输赢也都不能算扶辛讨了便宜。 容安并没有调兵的权利。况大本营没剩几个兵。 她匆忙下山,骑了马,直奔粮仓。 为什么没有将军情告诉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差人给扶辛送信,她其实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想不明白,不想也罢。人生总要有那么几次,不是那么理智地活着,而是跟着本心走的。 她的本心告诉自己,她不想管这一桩事。 那支小股人马果然是奔粮仓去的。她走的是另一条路,和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粮仓。 容安弃了马,隐在一株大树的背后。眼睁睁瞧着来偷袭的人动作利落地将守粮仓的一众士兵割喉,未费吹灰之力。她一动未动。 粮仓被点,霎时烟火弥漫。她只在树后呆了片刻,便冷漠地准备离去。还未走到马前,便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挡着她的人,是左鸣。 “粮仓都被人烧了,黎姑娘就打算这样走了?” 容安淡定且冷漠地瞥他一眼,道:“我手无缚鸡之力,难道左先生还要让我飞蛾扑火不成?” “你不是来报恩的吗?怎的却眼睁睁看着恩人的粮草被烧毁而不管不问?” 左鸣来者不善,却委实让容安无法理解他一个叛国之人为什么不善。她又不曾得罪他。 容安睨视他片刻,冷冷道:“我是来报恩的。可不是来帮扶辛打仗卖命的。如何报恩,是我的事。左先生投了新主,这就开始仗势乱咬人了么?” 左鸣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涵养很好,没生气,不冷不热地道:“我只是问问。你多想了。既然不打算多管,那就走吧。呆在这里,怕不是要被火烧了。” “咱们不同路,还是各走各的吧。” 容安后退一步,避开左鸣,翻身上马,那匹马还未走出两步,便猛然一声长嘶,腾空而起,将容安甩下马来。 容安半点功夫底子没有,这一摔,怕是要交待。人在半空里,心里便悟到了这个结局,眼睛一闭,准备接受这令人憋屈的结局。 事实证明,关键的时刻总会有关键的人物出现。这一刻出现的关键人物却让容安有些糊涂。 将她接在臂弯里的这个人,她认识。或者应该说,有过一面之缘。也晓得他的名姓。 “褚移?” “你认识我?”褚移懵然,半晌方想起来,“唔,你是那个丢帕子的姑娘。” 紧接着又是眉峰一蹙:“这里是启军的粮仓,姑娘你莫非是启国人?” 褚移是她的什么人,她心里十分清楚。 如果墨琚是那个执刀亡了她家国的人,那褚移就是那把锋利无比的刀。她要报仇,不会放过执刀的人,也不会放过那把刀。 容安从他臂弯里挣出来,寒着脸,“我不是启国人。” 褚移的眉峰依旧蹙着,道:“原来不是启国人,那怪不得方才左鸣暗害你,拿暗器射伤了你的马。” 容安心里一沉,竟原来是左鸣要暗害她。可左鸣为什么要害她。就因为她不是启国人?世间怎会有如此荒谬的缘由。 “这里是非之地,姑娘还是赶紧离开吧,免得被伤及。” 容安一把扯住转身欲走的褚移,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褚移回头看向她,“自然是去追左鸣。他欠了墨国一笔账,还未清算。” 事态的发展着实超乎容安的想象。对于这几年来发生的事实真相她现在一头雾水。唯一清楚的是,墨琚和褚移把她的家国给灭了。 容安挑着重点,问了一句:“他那一笔账,难道不是你们墨国的王后强加在他头上的吗?看来你们这位王后本事不小,将你们都蒙蔽了。” 诚然,这个重点,是她现阶段里自认为的重点。 “姑娘说的什么,恕在下没听懂。墨国的王后虽不堪,可还没有那个本事给左鸣安罪名。左鸣欠墨国的,是血债。” 不错,是血债。容安差点就被他害死。褚移眸子里的怒火燃得烈烈。 “血债。”血债二字就像是一把烈火,点燃了容安心中的愤怒,“就像是墨国欠了黎国那样的血债吗?” 她将褚移说得糊涂了。褚移看怪物似的瞥了她一眼,沉冷地道:“再耽搁下去,左鸣就该溜远了。姑娘,请放手。” 容安瞧着他手上拎的那半人多高的翼章刀,晓得此时报仇是无望的,只能期待来日智取,松了手,道:“不错,欠了别人的,总归是要还的。” 这奇怪的姑娘说话着三不着两的,倒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容安瞧着褚移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一瞬眸光黯沉。面前的火光冲天,将她的脸色映成暗红。眼睛里亦有两簇熊熊火光。 “烧粮草么谁不会。墨琚,褚移,你们等好了。” 没有马,只能靠两条腿。她一条腿受过伤,虽然医好了,却经不起劳累。走不大会儿就觉得腿疼。 她记不起这条腿是什么时候伤的。其实身上有好多伤,她也记不起是怎么伤的。那些伤却有些好像是刑讯伤。 这几年的经历真是耐人寻味。 沿山路南行,出傀山,终于在混战的战场边上寻得一匹没了主人的战马。容安骑了战马直奔墨军军营。 她今日发现自己的骑术也是相当精湛。她以前在深宫内苑,根本没什么机会骑马。这只能说明,她的骑术是在这几年里练就的。 真是扑朔迷离的几年。 战场上枪林箭雨血肉横飞,空气里全是血腥气味,令人恶心欲呕。为防被冷枪冷箭伤着,容安绕着战场边而行。四更天才在一处小山坡下找到了墨军的粮草。 粮草屯于离墨军大营十里外的地方,有上百人在巡逻。 长庚星悬于东方,天色黑里透出灰来。很快就会天亮了。还好在天亮前找到了墨军的粮草。 容安跳下马背,寻了一把干草系于马尾,掏出火折子将干草点燃了。那马受了惊,蹄子腾空,往东狂奔起来。容安便趁机模仿墨国人口音大喊:“有敌军!快追!他们往东跑了!” 马过之处,零星火苗,士兵未看清态势,便追着那马去了。容安如小猫一般,混入了粮仓。 不消盏茶功夫,几座粮仓都燃起熊熊大火。 她瞧着火光,冷冷一笑,退出几十丈之外。前方一处高坡,她打算站上高坡瞧一瞧态势,一抬头,却见坡上站了个人影。 人影瘦削,却如松竹般挺拔。 那人影似在那里站了好久,一直看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都由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禁不住一颤,倒退半步。 “墨墨琚?你都看到了?” 墨琚缓缓走近她,点点头,声音很淡:“看见了。” “你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这一定是个神经病。眼睁睁看着她烧他的粮草却什么也不做。 “扶辛休想得我墨国寸土。”他声音温淡,却透着轻蔑。他自然是对扶辛轻蔑。 他眸光如寒星一般,凝视着容安折腾得灰扑扑的脸,忽然抬手抿了抿她耳际乱发,将它们理顺了,手就停在她发间。 容安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心里委实恼恨自己不争气,却半分办法没有。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我都不会拦着你。” 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身上的气场强大得像是梦魇一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良久,容安才从慌乱里反应过来,一把打开墨琚的手,瞪着他,狠狠道:“我要你和褚移偿命!我要墨国偿还欠下的债!” 他不曾眨一下眼睛,只是温和地道:“你想要,随时都可以。不用费心力去和扶辛联手。容安,我没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 若换做是别的女子,听见这样一番话,怕不是当场就会崩溃,什么仇恨什么血债,统统抛诸脑后。 可她是亡黎的公主,身上担了别的女子从未担过的血海深仇,便须时刻保持理智。 墨琚瞧着她的眸光温和如一泓春水,唇角的笑亦是暖化人,他轻声道:“变漂亮了。可这脾气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倔强得要命。容安,全不记得我了,是吗?” “记得又怎样?不记得又怎样?如果我以前曾经原谅过你,只能说明我那时太傻。” 容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冷漠很平静,说话的口气也尽量不那么冲,说出的话却还是带着点怒气。 她一向聪明,怎会瞧不出过去她和墨琚一定有着很深的纠葛。她恨他毁了她的家国,更恨自己从前不争气。她忍不住怒。 墨琚哭笑不得,道:“你一向很傻。可就算你不记得了,也不能否认发生过的一切吧?”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容安,你不能跟在扶辛身边,你得跟我回去。” “黎桑。我不叫容安。”抿了抿嘴唇,“我也不会跟你走。” 她一向难搞得厉害,墨琚也不是第一天领教。想了一瞬,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在天子生辰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容安撇开脸,“年代太过久远,早不记得了。” 她自然不是不记得。那一回,扶辛想要娶她,她不愿意,是墨琚教给她怎么摆脱扶辛的。 过了那么多年,扶辛可能对她贼心不死,不然也不会出现在黎绫城,出现在她身边。她压根不相信他那巧合遇见的说辞。 可如今,即便她仍瞧不上扶辛,也不可能再对墨琚用情。 命运,就是这样的蛮不讲理,深不可测。 墨琚斟酌了半天,才道:“扶辛他对你不怀好意。” 容安打断他的话:“没想到墨国的一代明君也是个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领教了。” 他哭笑不得,却又不得办法劝服她,最后只能用强硬的口气道:“扶辛已经败了。若你执意要跟在他身边,我就只能杀了他。” 容安微微惊讶。扶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如何就那么容易败了?“你不要用这种低劣的手段骗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墨琚耐心地向她解释:“我给他唱了一回空城计。他进攻的大营里,只有几百骁勇善战的士兵。在他围了大营之后,我又给他用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外夹击他那十万兵。最重要的是,褚移和他的褚家军来了。” “容安,我很庆幸,你不是真的要给他出谋划策,不然,你又怎会识不出我的计策。虽然把我忘了,可还是不愿意伤害我,是不是?所以才会给我时间养伤,给我时间等褚移。” 容安良久无言以对。这个时候承认技不如人倒比承认墨琚的话来得容易。可承认技不如人又有什么用。看起来墨琚了解她甚于她对自己的了解。 半晌,她狠狠道:“你不要自作聪明了。我虽没有帮扶辛,但也不是要帮你。不过,从现在起,我要站在扶辛那一边了。你这个阴险腹黑的小人!” 十里之外金戈铁马之声已经弱了许多。天也快要亮了。一场大战就要分出胜负。 容安回眼望一望被她烧的“粮草”,火苗已经小了许多,烧过的地方黑漆漆一堆。 墨琚都在这等着她来烧粮草了,这粮草还能是真的吗?她自嘲地笑了笑,“墨琚,今天这场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防身用的匕首从袖子里滑出来,握到了手上,往脖子上一横,冷冷看着墨琚:“当年没有死在你的手上,算是你我的不幸。今日你要么放我走,要么就再将我的命拿走一次。” 墨琚的脸色一霎苍白。她还和从前一样,一眼就能看穿人心里的弱点。可她既然把人心看得这样明白,为什么就看不清他对她的心。 她不是没看得明白。她只是不想正视。 墨琚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方向是奔着那片正在混战的战场。 她是去找死。 要么是拦住她,要么是停了这场厮杀。 若选择前者,就算拦下了她,也只会让她更恨她。 若选择后者,即便她原谅了他,他最终也会失去她。 墨琚瞧着她愈来愈远的身影,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何挚,将扶辛给我拿住。” 吩咐完一直躲在十丈开外的何挚,墨琚飞身上马,直奔容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容安手上的匕首给拿下,将她拽上了马背。 坐在马背上半天,容安还是懵的。 墨琚的双臂将她紧紧箍住,说的话全不似方才那般柔和,“我允许你找我报仇,可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从现在起,只要我墨琚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只能是我的。” 这才当得起一国之君的霸道威严。 “你也不要想再以死相逼。除非你不想再找我报仇。” 她前次见墨琚,他是个孱弱的病青年,今次见他,他是个温柔和蔼的青年,但现在才知道,只有这个腹黑又霸道的,才是真正的墨琚。 可是怎么办呢?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墨军中军帐十几里的路程,不多时便到,墨琚下马,直接将她抱进了中军帐,放在榻上,淡声道:“想要报仇,我等着你。在那之前,先把自己身体保养好。折腾一夜,也该累了。” 只撂下这样一句话,墨琚便出了中军帐,不知去向。 他就这样丢下自己走了?容安爬起来,冲到帐门口,左右环顾,连一个看守她的人也没有。 要逃跑吗?其实没必要。 她要报恩。也要报仇。两件事又不是背道而驰的。此时她上战场也救不了扶辛。若走了再想要接近墨琚,怕是难事。 想通了,她又进帐子里,往榻上一歪,闭上眼睛睡觉。 这一睡就是小半天,正睡得香,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容安睁开眼,揉揉眼睛,愣怔地瞧着玉立在她面前的人。 “墨琚?你回来了?” 墨琚看了她片刻,温声道:“没睡够?那你再睡会儿。我等你。” 容安抬眼看见他身后正有人拖了被五花大绑的扶辛进来,睡意立时全消,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爬出来时被子上一股清淡香气钻入鼻孔,有些陌生,又有些莫名熟悉,蹙眉想了想,这不是墨琚身上的味道么? 蓦的就省过来,这是墨琚的床榻墨琚的被褥,自然会带着墨琚的气味。她睡之前竟没注意到这一点。 竟然在墨琚的床榻上睡的觉! 她自己注意到这一点时,被绑着的扶辛也注意到了。怀揣一颗爱慕之心的扶辛陷入绝望之中,“黎桑,你你竟然” 睡也睡了,讲再多就更没意思了。容安十分淡定地站起来,面对着墨琚,道:“不用了。睡够了。”瞥了一眼扶辛,“墨琚,你赢了?” 她问这一句是纯属废话。结局很明显,墨琚已经生擒了启国世子。 墨琚很淡然,仿佛擒的不是强敌扶辛,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也许猎着一只山鸡都会比现在兴奋些。 “我听说,你跟在他身边,是因为欠了他的救命之恩,想要报恩?” 容安惊讶地点点头。这种事他都能查出来,果然黑心出了一定程度。 “现在他已经落到了我手上,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我放他走,算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恩,以后就安安分分跟在我身边。” 这无赖的话说的,连容安都替扶辛觉得窝囊得慌。 扶辛受不住这被当成猴的窝囊,咬牙切齿反击:“墨琚,老子落在你手上,老子认栽!要杀要剐随你便,你这卑鄙小人休要拿老子威胁黎桑!” 容安则很有骨气:“我会救他的。但不是承你的情。” 墨琚端量容安片刻,眸子里竟浮上点无奈又宠溺的笑,“你喜欢怎么玩,由你。”转回身吩咐押解扶辛的何挚:“人交给你了,丢了唯你是问。” 何挚偷偷瞥一眼容安,暗叹一声,王上您为了讨好女人,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他是谁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挚拖了扶辛出营帐,墨琚累了,撩衣摆在榻沿坐下,眸光轻浅地看着容安,像聊家常一般:“这仗打得也差不多了,不日就要还朝,扶辛么,要么是杀,要么是拿他换点土地或者金银,你若想救他,须在回朝前下手。”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缓缓比划了一下,“也就这天的吧。” 容安抿了抿嘴唇。他这风轻云淡的样子,分明胜券在握,想要在他手上救人,不易。 墨琚看着她那纠结的脸庞好一阵,研究学问似的仔细又凝重,半晌,品评道:“长大了。也长开了。比我第一次见你时好看了不知多少倍。脾气见长,本事也见长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扶辛不过一出手,你就吓得不知所措了,现在连领兵打仗这样的事都难不住你了。” 往事如风絮,逝者如斯。别人的往事逝去了总还能留下点痕迹,她的往事却缺失了那么重要的一大段。 墨琚变戏法似的,手上变出来一样东西,闲闲瞧了一眼,道:“这东西你真不要了?” 容安往前凑了一步,看清那样物事是她丢失的那枚桃花暖玉,抿起嘴唇:“已经破了,要它做什么?” 墨琚瞧着她,语气不温不冷,很淡:“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一个人送你的礼物,你一直很珍惜。你曾经很对不起他,一直想着要跟他说声对不起,想要补偿他,可是还没补偿,就已经不记得他了。这个人不是我,你不用一副厌恶的表情。” 这又是个什么人物,容安很迷茫。 “你毁容的这几年,他帮了你许多,一直雪藏着你护着你,连我都没有找到你。你很感激他。很多时候,我都嫉妒他,能离你那么近。但又不能不感谢他,帮你度过了那段最煎熬的时光。”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容安生出些好奇,忍不住问:“他是谁?” 墨琚深深看她一眼,“想知道答案?你自己去寻找。” 容安撇撇嘴,“你不会是还在嫉妒人家,才故意不说的吧?” 墨琚很坦然地承认:“嗯。可以这么说。” “”无耻的卑鄙小人。 墨琚淡然地补了一句:“他现在已经认不出你。” 容安唯讶:“难道他也失忆了?” “那倒没有。他那个人么,不大爱动脑子。他没见过你完好时的样子,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毁容了。你现在医好了脸,他就认不出你了。” 容安沉吟了片刻,盯着墨琚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你说的这个人,可是褚移?” 墨琚微微惊讶。 “看来以后在你面前说话,要小心些了。失忆以后,反倒脑子比以前还好使了。” 容安冷哼了一声,“我容貌恢复后的这些日子,见过的人虽多,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没有几个有能力在你的魔爪底下雪藏我。褚移么,倒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他见到我,没有认出我。” 墨琚望着她。 她冷冷道:“你和他,一丘之貉。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当年害我家破人亡的人,我要感激他?墨琚,你以为我失忆以后连脑子都坏掉了吗?” 重重补充了一句:“我是失忆,不是失智。” 墨琚很认真地望着她,“容安,你可以不原谅我,但,褚移么,你应该原谅他。”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是非曲直,我自会去分辨。” 墨琚陷入一阵沉默之中。容安她怕是连黎国已亡的事实还未能接受,现在让她说什么原谅,委实过分。若逼得紧了怕只会造成适得其反的后果。 唯有闭口不言。 “嗯。” 墨琚不肯再说话,倒在床榻上闭眸,容安就被扔在营帐里,无人理会。 被复仇者在复仇者面前睡得竟这样安然,还有没有天理?容安无语地站立许久,默默地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墨琚睡得很香,呼吸绵长而均匀,容安拎着匕首大喇喇坐到榻沿上也没有将他惊醒。 容安无比轻松无比顺利地将匕首横在了墨琚脖子上。 墨琚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不晓得他是真的不怕死,还是真的就把命交到了她手上。 可悲的是,他这样坦然地等死,容安倒不好意思立即下杀手了。 墨琚睡着的时候,完全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五官生得很完美,脸的线条也很完美,就像谪仙一般。尤其那一对很长很密的睫毛,完全是无害的样子。 要杀死这样一个美男子,是谁也下不去狠心吧。可要是这样下去,这仇还怎么报? 容安觉得很迷茫。 犹疑了半天,眼睛一闭,心一横,打算狠狠割下去,一刀结果了墨琚的时候,一阵劲风卷过,不但匕首脱手,她的手也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发麻且疼。 关键的时候,褚移像是天神般杀到,用他那柄名扬天下的重刀翼章刀挑开了她的匕首。 “是你?”褚移也蛮惊讶。这位绝色的姑娘真是无处不在。 容安很无奈,“是我。” “你这是在做什么?”褚移自然是很生气很紧张。 “没有看见吗,我在杀人。”容安将态度拿捏得淡定从容。 但内心里的恐惧简直要喷薄而出。这是手持翼章刀无往不利名震大纪王朝的战神褚移。尽管他之前好像和她纠葛也很深,但他现在不认识她。 而且他看起来也不是个容易被美色迷住的人。从他雪藏丑陋的那个她好几年便可见一斑。用美色打动他让他放她一马是不大可能了。 褚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启国人?”并未急于动手解决了她。 容安淡定地摇摇头:“不是。这个话你之前好像问过。在你烧启军粮草的时候。”容安好心地提醒他。 褚移不是个滥杀的人,很耐心地讯问:“那你是什么人?” “我?我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这也算是实话。 褚移微微愠怒,不大满意她这个说辞,“那你为什么要行刺我墨国王上?” 容安道:“他灭了我全家,还不兴我报仇吗?” 褚移狐疑:“王上从不做草菅人命的事,他灭你全家,定然有他的道理。” 容安不认同:“你可能被他的外表蒙蔽了吧?他瞧上去是个美男子,实际上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你不知道吗?” “你才是被蒙蔽的那个吧?” “嗬,真是个愚忠的人。怪不得能给他这样一个小人当牛做马打天下。” 容安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跟人经历过这样诡异的对话。面前这个人瞧上去确是个不大爱动脑子的,却不像是没脑子的。 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大概“大智若愚”四个字是最合适的。 褚移自然是有脑子的。 打从一进来看见这位美人拿那么一柄锋利的小匕首对准王上脖子的时候,他就进行了一番头脑战争:王上毫无设防地让这位姑娘进了中军帐,要么,是对这位姑娘很信任,要么要么就是被这位姑娘的美色迷惑了。 褚移从地上捡起容安的匕首,瞧着匕首的锋刃,一副瞧不上的神色,“这东西不是好玩的。姑娘搁身上防身也就罢了。千万不要拿它害人,容易伤到自己。” 褚移将匕首又还给了她。 容安十分无语地接过来匕首,“就这么给我了?你就不怕我再杀他一回?” 战神低眉睨着她,很淡定:“姑娘的眉眼身形,像极了一位故人。连说话的口气都像。可能,这就是我主对姑娘不设防的原因。” 顿了一顿,诚挚地劝她:“我劝姑娘,好自为之。我主可不是个面慈手软的糊涂人。” 床榻上他的主子悠悠睁开眼,语气幽幽:“孤还能不能好好睡一睡了?” 容安打心眼里觉得,黎国亡在这样的两个人手上,亡得真是冤。 “神经病!” 容安一跺脚,气得甩手而去。 营帐里唯余墨琚与褚移二人。从前种种,已心照不宣,君臣相见,有几分微妙。 墨琚起身,到案前斟了两杯冷茶,一杯推给褚移,自己端了一杯,喝了一口,道:“她是容安,你已经知道了?” 褚移点头。 “什么时候瞧出来的?”墨琚的脸色淡得瞧不出表情。 褚移道:“就在刚刚。她拿着匕首对着王上的时候,和从前一样,眼睛里流露出的都是又爱又恨的神色。” 墨琚的呼吸稍重,“她失去了记忆。或者说,她失去了近五年多的记忆。忘了我。也忘了你。” “臣也瞧出来了。” 墨琚一手捏着茶杯,沉默了良久,“不是爱慕她吗?为什么不与她相认?” 他问得这样直接,让褚移防不胜防。亦是沉默了许久,才答道:“她若想报仇,由她报便是。只要能让她放下那段过往。若是相认,恐给她添无限烦恼。” 墨琚手上的茶杯被捏得粉碎,手心里有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墨琚犹似未觉察。 褚移的目光游离在不知什么地方,话音也缥缈得似在云端上:“臣以前不知,她是王上看上的女人。”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是,臣已知她的心意。既是她无意,早做决断的好。省得累人累己。” 褚移何曾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哪怕对手是他的王。哪怕容安心里真正爱的不是他。 若说他以前从不曾看清容安的心,那不是因为他不想去看清。而是她不想让人去看清。 再相见,她忘了那一段过往,他才算瞧清她的本心。才晓得那几年她过得有多纠结多痛苦。 若她现在只想报仇才能解恨,就让她报又如何。终归那一场错误,他是刽子手。 褚移的目光飘了许久,终于又回到墨琚身上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孤亦不知。不过,有一个人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墨琚提起案上的笔,蘸了墨,写下一个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你误会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衡五子?”褚移瞧着墨琚写的书信。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墨琚道:“他知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孤不知道。但他一定知道容安的失忆是怎么回事。容安的容貌恢复,与他脱不开干系。褚移,孤拜托你,务必将衡五子找回。” 褚移有些不悦,“王上是想让衡五子给容安看病?” 墨琚搁了笔,捏起信纸来,吹了吹纸上潮湿的墨迹,淡声道:“治与不治,由容安自己决定吧。找他来,孤只是想知道病因。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失忆。” “王上是怀疑有人加害她?” “没搞清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 褚移拿了信,装入信封里,停了一瞬,道:“王上,扶辛或许会知道一些什么。” 墨琚摆摆手,面色冷凝:“孤不信他。” “那这边战场” “有孤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论功夫,墨琚未必比得上他,论智谋,天下少有墨琚的对手,这个他倒是可以放心的。 褚移立时出发,去寻找衡五子。 说起衡五子,他很早以前就想去找他了,找他来医治容安的脸。只是一直未能成行。却没想到真正要去找他的时候,她的容貌已经恢复。 容安在帐外溜达一圈,去了一趟绑扶辛的马厩。 扶辛被绑在石头墩子上,用的是胳膊粗的铁链子,绑得十分结实。头发散乱浑身脏污,一副落魄样子,全瞧不出他是一国世子。 容安矮身钻进马厩,围着石头墩子绕了一圈,无奈地道:“扶辛公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打开这锁链?” 扶辛很诚实地告诉她:“要么,用褚移的翼章刀,要么,问墨琚拿到钥匙。” 若是找褚移借翼章刀,他应该会欣然借给她吧。他不是也希望她赶紧还了欠扶辛的债么? 若是找墨琚拿钥匙,他应该更乐意给她。他更希望现在就卖她个人情,将扶辛给放了。 抿了抿唇,道:“这两条路都行不通。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扶辛道:“小桑,你不要冒险。墨琚不会杀我的。他不杀我,我就总有机会逃出去。” 容安心说,那你是太不了解墨琚。 说起不了解墨琚,其实她也算不上了解他,但她就是觉得,墨琚是个不但腹黑而且手也黑的人。杀扶辛,他当没什么好犹豫的。 “你先忍一忍吧。我会很快就把你救出去的。” 容安将他好一番安慰,几乎将肚子里能用得上的暖词全用上了,扶辛对她感激不尽,一时情动,还同她说起数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认认真真向她认了错。 不但认了错,还向她再次表白心意,憧憬了一番未来同她比翼双飞举案齐眉的好生活。 这个愿望容安委实不能替他实现。倘由着他将白日梦继续做下去,将来有一天梦醒,他势必会受极重的情伤。长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容安想了想,决定先把他浇醒。 “扶辛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救你,实因为欠了你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再者,公子有家有室,听闻公子的妻子也是位才貌双全的女子,请公子珍惜家人。” 这番话却有些歧义,令人不禁往别的方向上想。扶辛就想歪了。“小桑,若你是因为我家中那几位妻妾,你放心,我回去就给她们自由,放她们离开我的府邸,从此我扶辛就只你一位妻子。” 容安压着胸中怒气,耐心劝他:“那样对公子您的名誉不太好吧?公子万不可因为黎桑做出伤人伤己的事,黎桑也承受不起。” 扶辛执着地道:“若不能娶你,才是我最伤心的。你放心,我会妥善照料那几位妻妾的。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容安无奈地扶额,义正辞严地告诉他:“扶辛公子,咱们之间,可以是好朋友,也只能是好朋友。您不要多想了。” 容安落荒而逃。再和这个人说下去非得把自己说疯不可。 晚间容安终于发现褚移不见了。盗取翼章刀的想法宣告破灭,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何挚甚至未派人看押扶辛。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自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晚饭是和墨琚一起用的。军中条件艰苦,连墨琚的食物都十分简单,她倒有些敬佩墨琚的吃苦精神了。墨琚没有同她多说什么,吃罢饭便去案前处理军务了。 她一个人无聊,发现营帐一角搁了把板斧,顺手拎了板斧,拿了风灯,又去了马厩。 到马厩,搁下风灯,攒足了劲,挥斧子就砍,一刹那叮呤当啷火星乱迸,锁链响了一阵之后,归于平静。 连个豁牙都没在铁链上留下。 “这鬼东西怎么这么结实?” 扶辛好笑道:“这是精钢锻造的。” “你忍一忍,我试试砍这石头墩子。” 扶辛配合她道:“嗯。你小心。” 板斧落在石头墩子上,又是一片火星乱迸,石头墩子纹丝未动。板斧的刃已经卷成锯齿。 容安瞧着锯齿斧,琢磨了半晌,“扶辛公子,你说,如果我拿锯子凿子将这石墩子凿断,需要多久?” 扶辛不抱任何希望:“怕是得十天半个月。” “那不行。墨琚说就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以后,就要处决了你。” “墨琚不敢杀我。他那种人,只会拿我当筹码,换取他所想要的东西。” 容安低头研究着锁链,貌似无意地同他道:“我觉得你太不了解墨琚了。他想要的东西,未必就只有这一种办法得到。” 扶辛的话有些意味不明:“你很了解他?” 容安撇嘴:“他那种心狠手辣的人,还用了解吗?” 扶辛立时随声附和:“不错,他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小人。所以,小桑,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容安道:“他想要诱我上当,还不够手段。”站起身来,无奈地将板斧撇在一旁,“容我再回去想想别的办法。” 墨琚还在批阅文书。案头摆了一大摞折子。容安进来,他听见脚步声,未抬头,朝她招招手,“过来。” 容安蹭过去,冷着脸:“什么事?” 墨琚一手翻册子,一手指了指蒲团,“坐下。” 将一册簿子往她面前一放,“今天政务太多,批不过来,你来帮我看看。” 容安在他对面坐下,无语地瞧着他,“你疯了吧?” “又不是没帮过我。”墨琚随口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抬头瞧着她,怔住了。 墨琚只怔了一瞬,默默地将册子收了回去,道:“我有些口渴了,能不能烦你给我倒杯茶?” 容安起身去给他倒茶,壶里的茶已经凉了,她道:“喝凉茶对身体不好,我给你沏一壶热的来。” 墨琚重新回到政务中去,温声道:“不用了。凉茶即可。” 容安还是将凉茶倒了,换了热茶,捧到墨琚面前,仍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瞧着他批阅文书。 他批阅文书的认真样子,另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韵致”二字,用在一个男人身上,竟也有不违和的时候。 容安瞧着他,心脏竟似漏跳了一拍。 “我以前帮你做过这些事?” 半晌,她问。 墨琚道:“你本就擅长做这些事。而且做得很好。” 容安觉得疑惑。“我为什么会帮你做这些?我们就算你曾经对我再好,我也不可能替你做事的。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因为我强迫你的。” 墨琚低着头,目光在文书上,没有看容安一眼。语气里也听不出他的情绪。 可容安莫名觉得,他话音里说不出的落寞荒凉。那凉意似一滴晨露,啪嗒滴在她滚烫的心尖上,碎开了。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自己很明白。从小她就是个宁折不弯的。墨琚说强迫,这话她不大信。 她瞧着案头还有厚厚一摞未批的文书,道:“你不怕我祸乱你墨国朝政?若我在这里面动一点手脚” 墨琚抬起头来,瞧着她,嘴角浮出点温柔笑意,“你不会。” 容安赌气似的:“我会。” 墨琚笑笑:“那也无妨。墨国非我一人之墨国,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若你比我强,我的位置理应给你。” “你不要跟我唱这样的高调。若我动动手脚,毁了你墨国” 墨琚打断她:“你不会。” 他那样斩钉截铁,让她一拳似打在棉絮上,毫无着力点。她气得摸起桌上一本册子,狠命一摔,“神经病!” 册子落在地上,摊开着,借着灯光,瞧见上面字迹,很眼熟。 容安弯腰拾起来。那字何止是眼熟。简直熟得不能再熟。分明是出自她的手。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写过这些东西,但这些章句她很熟悉。像是印在脑海里一般。 墨琚道:“世上的事,或许真的冥冥中注定。放在现在,你绝不会帮我写这些东西。” 容安静静坐着:“不错。”顿了一顿,“我以前一定是疯了。” 墨琚深深看她一眼,“你不必在意以前。做你自己就好。” “你放心,我疯过一次,不会再疯第二次!” 容安说得咬牙切齿,将手上的册子狠狠往案头一摔,道:“既然是要报仇,也无所谓方式了。钥匙给我,我承你的情!” 墨琚嘴角露出宠溺的笑来,往案头翻了翻,找到一把钥匙,递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下手真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接了钥匙,特意强调一句:“墨琚,这算还你欠我的利息。咱们的账,慢慢算。” 墨琚很淡然地表示:“也不用算什么利息。你想让我怎么做,都可以。” 他越是这样,容安越是觉得一股恼恨憋在胸口,不得发泄,又奈何他不得。 狠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好!” 容安直奔马厩,打开扶辛身上的锁链,顺手牵了一匹马给他:“快走吧。” 扶辛纠结:“你怎么拿到的钥匙?是和墨琚交换什么条件了吗?你不要上他的当!” 容安随口胡诌:“我给墨琚喂了颗药,他睡着了,我就把钥匙偷出来了。我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能答应他的条件被他骗?你放心大胆地走吧。” 扶辛猛然握住她的手腕子,“你跟我一起走!” 容安见他的手扒拉开:“扶辛公子,虽说,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也不该以身相还吧?纵然你的恩情大于天,黎桑这样还不足以还清,但总该算是还了一些吧?日后若有机会,容安继续还。但跟你一起走,就免了吧。” 扶辛很焦急:“你是不是喜欢上墨琚了?你以前就喜欢他,所以现在,是重修旧好了吗?” 容安瞧着他,容色有些冷,“原来扶辛公子竟然知道我以前和他交情很好?扶辛公子是一直知道我过去的经历么?” 扶辛慌乱:“我我不过是近来才听人说的!墨琚居心叵测,你留下来,只会成为他刀俎上的鱼肉!黎桑,小桑,跟我走!” 容安后退一步,淡漠地望住他,“扶辛公子还是赶紧走吧。不然,墨琚要再杀了你,便是我豁出命去,甘为他刀俎下的鱼肉,也未必救得了你了。” “难道,扶辛公子真的想让我以命还命吗?” 她倔强起来的时候,跟豁出去命似的,莫说是扶辛,便是墨琚,也难奈何她。 扶辛一咬牙,“小桑,我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走!” 容安打心眼里觉得,扶辛公子真的是个很自我的人。同他讲再明白也没什么用。 “快走吧。墨琚该来弄死你了。” 她绝非恐吓。这位再这么说下去,墨琚不弄死他都不能叫墨琚。 扶辛公子也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翻身上马,片刻不停留,临走时还在马背上喊了一句:“黎桑,等着我!” 容安好笑地望着茫茫夜色,听着马蹄声渐远,自言自语:“真是无聊啊。为什么世界上有点地位的男人都爱这么自负自恋自以为是呢?我为什么要等你?再见吧。不,再也不要见了。” 她身后蓦然传来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对,再也不要见了。” 是墨琚的声音。 容安撇撇嘴,“和你有什么关系?” “反正我心甚悦就是了。” 月上中天,天空澄净。虽有淡淡血腥气笼罩周围,但刚刚把人放走完成了一项重任的容安心情还算平静。 瞧着月下玉树临风笼了光环一般的墨琚,容安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墨琚,今晚我睡哪里?” 墨琚摊摊手:“你自己想办法。” 太他娘的欺负人了。军营里全是男人,让士兵们腾一个营帐出来给她也不大现实容安冷冷瞥了墨琚一眼,默默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 抬头瞧瞧月色如洗,低头看看荒草萋萋,搭眼望望四野茫茫,偶还有鹰唳狼嚎,如果就这样一个人走掉,能不能走得出这蔓草荒野?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骨气这种东西,她虽不大硬得起来,但也不至于跟一个仇人认怂。 “墨琚,建晖见。” 容安爬上马背,拿捏出一个冷酷中见潇洒c潇洒中见轻蔑的笑,催马扬长而去。 她这个动作虽做得潇洒,却敌不过墨琚轻飘飘一掠身形,落在了她背后。 忽然有一双手臂圈住了自己,不用看也晓得是谁,容安下意识地去掰那双手,奈何她的力气委实不是对手,掰了半天也没掰得开。 撕扯的时节里,那马便不择方向狂奔了出去。 待撕扯停了,就只见天苍苍野茫茫,身不知在何方。 容安气得快要崩溃,探手从靴子里摸出匕首,一反手,朝后面的墨琚刺去。 这一匕首来得突然,墨琚身手再好,也避之不及,匆忙之下握住了刺过来的匕首,本就被茶杯割伤的手就又伤了一回。 血滴滴答答流成注,啪嗒滴入地面的声音清晰入耳。 容安这一刻却像中邪一般,手上的力道未减。 墨琚一手还抱着她,她身上散发出的怒气像冷风骤雨般笼罩住他。 他忽然松手,匕首有三分之二没入他的肋间。刀尖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容安如何也没料到他居然会放手。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匕首脱手。 墨琚捏着匕首仅剩一点的刀刃,微一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莹莹月光下匕首上的血渍倒显得不那么红。他将匕首在衣裳上蹭了蹭,蹭干净血渍,往前一递。 “想要杀我报仇,心软可不行。” 容安低眉瞧着面前的匕首,各种滋味在心头。没有接。 “总有一天,我会凭自己的力量毁了你。而不是你故意死在我的刀下。” 墨琚的笑声很轻:“没关系,不管多久,我都会等。” 哪怕是像仇人一样纠缠着,哪怕是死在你的手上,也好过你不在身边。月下墨琚翘起的嘴角很好看,只是容安的位置看不见。 容安猜测他的伤应是不轻,她隐隐听见他说话的时候牙齿打颤的声音。 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觉一抽一抽的疼。她却狠着心没有问一句他的伤势,也没有帮他包扎一下。 墨琚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事人一般,勒过马缰绳,催马往回走。 那马失足狂奔了许久,此时连容安都迷失了方向,墨琚却很轻易便找到了营地的方向。天近丑时,才回到营帐。 墨琚今晚穿的是件浅色的衣袍,进得营帐,借着灯光,容安才瞧清,血把他半边衣袍都染红了。 “你是傻子吗?想要流血流死,也拜托你死远一点!” 她话音里全是怒气。自己其实还没想过为什么会这么大的火气。 墨琚却还是开玩笑:“你不是很想看见我死吗?我死了,岂不是如你的意了?” 她恨恨道:“死了倒干净!省得我费力气了!”撇开脸,一跺脚,便要出去。 墨琚忙问:“你要去做什么?” “能做什么?去找军医!难道真的要看着你流血流死?”其实她的本意不就是想他死吗?为什么又要施以援手,她此时并未想过。 “军医早就睡了。不过是小伤,你来给我包扎一下就好。” 容安犹豫了一瞬。飙出一句脏话:“我他娘的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墨琚转过脸去,偷偷地笑了。 她无奈生气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容安打了水来,见他还在站着,冷声问:“你是傻子吗?不知道去躺着等着吗?” 话说完觉得这话有歧义,脸腾的红了。 “嗯。”墨琚乖乖去床榻上躺了。他没明白她为什么脸红了。只是觉得她脸红的时候,有一种别有韵致的美。 容安端了水到榻前,本欲命令他脱了衣裳,低头却瞧见他面色苍白,连嘴唇都白了,虽极力压抑着,还是压抑不住身体的颤抖。 容安蹲下去,将他身上衣裳扒了,露出伤处来,不禁一颤,“墨琚,你他娘的不是告诉我只是小伤吗?你这叫小伤?” 伤处露出白骨来,血还在往外渗。 墨琚转移她的注意力,“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以前都不会说脏话的。” 她瞧着白骨森森的伤处,打怵:“我我还是叫军医去吧。” “也好。” 墨琚本不欲惊动别人,怕对她的影响不好,但瞧她委实害怕,只能放弃坚持。 容安小跑着找来军医,在她的观阵下军医给墨琚处理完伤口,顺带把手上的伤也处理了。墨琚特特嘱咐军医:“不要和别人说起孤的伤。” 容安闷头坐在榻前矮凳上,绷着脸不说话,待军医走了,才道:“你隐瞒做什么?怕你的士兵会替你报仇找我算账?切,你这样做我也是不会感激你的。” “那是我的事。又不是图你感激的。”顿了一顿,此地无银地补充:“我只是丢不起那人。” 容安眸光幽幽,瞧着他那张白得像清霜一样的脸,一霎那觉得这脸真的似曾相识,一霎那又觉得,他很陌生。不再是她小时候见的那个谦恭有礼聪明可爱的少年。 他比小时候更好看了。长大了,有一种玉树临风般的美好。 现在虽然大多数时候还算谦恭有礼,但聪明才智都化作了腹黑算计,诸事皆在他的算计里。 他是一个王者,掌控着世间万物,骨子里有着睥睨一切的孤高。 他是一座她永远也翻不过去的山。她的仇要如何报,令人头疼。 想着想着,倦意来袭,瞌睡虫上脑。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里依稀有人把她抱上了好似床榻的地方,她困得睁不开眼,不知是谁那么好心。 总不会是墨琚。他伤得自己都动不了了。 睡醒的时候,却是在一辆马车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往事如烟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马车里铺了暄软的被褥,清淡的香气里伴着微微的药香和血腥气。 身边却抱了样硌人的物事。这物事还是暖暖的。 容安心里一惊,猛然睁开眼睛,看见抱在自己怀里的的,果然是墨琚的胳膊。 容安忙甩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说话结结巴巴:“你你你个流氓!” 墨琚一副无辜状:“叫你叫不醒,睡得像头猪,把我胳膊都压得麻了,还要这样被你骂。” 这事委实丢人。这么丢人的事怎么能揽在自己头上,容安绷着脸,义正辞严:“你干嘛跑到我身边来?摆明是蹭我便宜的!无耻的伪君子!” 墨琚比她更义正辞严:“第一,我一个伤者,不坐马车难道去骑马?第二,这唯一的一辆马车是我的,不是姑娘的;第三,若不是我收留姑娘,姑娘此时大概要横身荒野了。姑娘这般强词夺理,真是让人佩服。” 容安咬牙切齿:“你赢了。” 墨琚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悠悠一笑,胳膊枕在头下,“承让。” 容安气得半晌没说话。 车驶往建晖方向。 战争告一段落,傀山暂时归于宁静,墨琚的心情瞧上去不错。连带得笑容都比那几日明朗了许多。 容安搁在启军营中的九霄环佩,墨琚替她拿了回来,完好无损地送到她手上,长日行车无聊,墨琚带伤阅文书的时候,她便拨上两曲。 都是黎国的小曲儿。失忆以前她不大在墨琚面前弹起,怕引得他不痛快。此时弹起,自然是为了惹他不痛快。 墨琚每每笑着说:“技艺越发进步了。都没有弹错一个音。” 她便一路错下去,错得找不到方向。墨琚亦笑:“越发调皮了。” 墨琚眼里,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容安无言对车顶,报仇之路茫茫,比报恩还艰难。 临近建晖,墨琚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还朝的消息传进宫中,百官皆出城相迎。 容安忽道:“你那位王后会不会出城来迎接你?” 墨琚盯着她,打量好大一会儿,道:“她在禁足中。”顿了一顿,“你很期待见到她?她可未必想见到你。” 容安咬着嘴唇:“我听说,她是我一位故人。” 墨琚整理着自己的衣襟,“你离她远一些。你的这位故人,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手上的伤还未好利索,扣子未系得好,顺口道:“帮我系一下扣子。” 容安气得咬牙,一把薅过来他的衣襟,帮他系腰际的盘扣,他乖乖地抬起双手,继续道:“算了,做你自己就好。孤的王宫,不至于就让人翻出大天去。不过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轻易相信人。” 他像嘱咐要远行的孩子一般。未说完自己就先失笑。容安又不是傻子, 容安虽不是傻子,但从前在他宫里受的那些伤害却是真真实实的。她终究还是心太软。 或许,应该出手替她清一清那些糟心的人和事了。 城门之前,墨琚与容安一起下车。容安那倾世的容颜毫无遮掩地展示在墨国臣民面前。 国君王驾亲征打了一回仗,仗打赢了,还带回了一位倾世美人,美人的名字叫容安。这事以光一般的速度传播开来。 伴随着事件的传播,容安的身份似烈火一般,小纸包再也包不住,曝在世人面前。假王后也就被披露出来。 一向低调的墨王室难得的上了纪朝舆论头条,比当初墨国亡黎还热闹。毕竟像王室丑闻这种事,更适合当人们茶余饭后的佐料。 诚然,这事的幕后推手正是墨国年轻的国主墨琚。回到建晖那天,容安的本意是悄么声儿地跟他进宫,他却强行将她拉下马车,还把她的面具给扔了,拉着她站到城门楼子上接受臣民的盛大欢迎。 容安摸不透他的想法,糊里糊涂被他带回了宫之后,听任她的各种传说甚嚣尘上。 况且,无论她如何成为当下的舆论焦点,她自己听到的其实微末。因她住的仍旧是揽微殿。素日除了伺候的侍者连个人影都不见的揽微殿。 墨琚命人在外间添了张榻,容安住的还是墨琚的床榻,墨琚就住在外间——墨琚倒想与她同住一榻,奈何现在只能是想想而已。 嫔妃们听闻容安归来,还是以绝世之姿归来,纷纷想来长长见识,奈何揽微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打从墨琚承袭君位起,就没有哪个嫔妃能进得了揽微殿。 大家都聚在到揽微殿的必经之路上,假装在欣赏春光,只期能与容安偶遇。 容安自回墨宫却不大出门。揽微殿外阳光明媚,早开品种的夹竹桃已经挂上了花苞。全是夹竹桃,哪里有什么好看的。 墨琚王宫的景致就像墨琚一样变态。她从小心仪的墨琚,他竟是个变态。 容安这些日子未出殿门的原因却是,她在揽微殿发现许多失传的曲谱。诚然,这是以前她和墨琚一起收集的,只是她已经不记得。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些是她第一次见。 曲谱残的残破的破,仅有部分被修补好。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报仇,便把注意力挪了挪,着力修补余下的曲谱。 墨琚下朝,将公务搬回揽微殿。两人同处一室,一个阅文书一个修补曲谱。有些残谱需她自己去补缺失部分,她一遍遍试弹,寻找最契合原谱的曲调。墨琚偶尔便会探过脑袋来指点她一二。 她惊讶于他居然也是个中高手,心叹他果然是多才多艺。不愧是自己从小就看上的人。 墨琚处理朝政一把好手,处理内宫事务一把好手,花前月下琴棋书画亦是一把好手。 春暖风轻,他像从前一般在揽微殿外的湖心竹亭里摆了案几,将容安的九霄环佩亦搬过去,容安拨几曲小调,他批几道奏折。 容安拨得累了,歪靠在栏杆上看他认真批阅奏折,看一阵,便叹:“古人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你给我造这座温柔乡,是想我将残生都消磨在这温柔乡里,从此忘记复仇的事么?” 墨琚略略抬眼,看向她,“温柔乡?你莫不是对温柔乡三个字有什么误解?” “也是。这比起我从前在黎宫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墨琚很快又将目光投到折子上,边阅边道:“曲谱都修补完了?” 容安又一声叹:“并没有。只是有一些续不好,暂且保留吧,来日想好了再续。” 墨琚又问:“有没有想好怎样找我报仇?” “你看样子比我还急。”容安睨着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她瞧着湖对岸一片夹竹桃的园子,不禁问:“你为什么养那么多的夹竹桃?方便妃嫔们互相下毒吗?说起来,从我们回来,已有月余,怎么从没见你去宠幸妃嫔们?是”她往前凑了凑,“是那方面有问题吗?” 说完自己就先脸红了。 墨琚搁下笔,深潭般的眸光幽幽盯着她,一字一句缓缓道:“第一个问题,我养那么多夹竹桃,是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花可以养。第二个问题,迄今为止,我的妃嫔们倒没出现过中夹竹桃毒的先例,她们都活得很在意。第三个问题,我对宠幸妃嫔,一向是有选择性的,不打算和她过一辈子的女人,我不会碰。第四个问题第四个问题么,你可以亲自验证一下。” 他说出这等唐突的话来,若换做是他的某位嫔妃,可能会欢天喜地,若换做是位陌生的姑娘,可能会回他几个响亮的巴掌,容安听了,却只是淡淡一撇嘴:“这满园的夹竹桃真悲哀,满宫的妃嫔也真悲哀,你么更悲哀。” 容安悠悠然而去。 容安近日其实不大舒坦。总觉得身子犯懒,精神也提不起来。墨琚召来了太医,她讳疾忌医,推说是春困,将人家撵走了。 回殿内便歪在榻上睡了。这一睡便到了半夜。半夜醒来,睁开眼,猛见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容安吓了一跳,额上都吓出冷汗来。 “墨琚?你想干嘛?” 容安拍拍胸脯,深吸了一口气。墨琚一动未动,连眸光都未动过。那眸光深幽似深潭落入星光,清寒中一点温柔。 容安心里终于生出些惧意,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你到底想干嘛?”声音里那点睡意全消。 “没什么。”墨琚抬了抬身子,敛起眸光,“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墨琚很少和她提往事。她失忆了,其实还是很盼望他能和她说一说以前的事的。他却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作派。 容安缩着身子爬起来,从床榻另一边默默爬下来,略有慌张:“渴了,我喝点水。” 桌上有冷了的茶水,容安拎起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发现墨琚仍坐在榻沿,不打算离开的样子,忍不住问:“瞧你这样子,想起的往事似乎不大好。究竟想起了什么?”约莫觉得这样问有些唐突,忙又打起了哈哈:“是不是想起你干的缺德事了?” “嗯。” 墨琚竟然很真诚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我把这事给忘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私心里觉得,墨琚缺德事干的委实不少。大到出兵黎国,小到储一宫女人储而不宠,徒让人家守空枕,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想不到的是他承认得倒痛快。这是不是也应算得上是敢作敢当?只是,容安窃以为,他再敢作敢当,也算不得一条坦荡荡的好汉。 喝了凉茶,脑子一霎清醒,全没了睡意,容安傻眼了。沙漏刚过子时,长夜依旧漫漫,一个人干瞪眼得多无聊——“那个,要不,咱们下盘棋?” 墨琚好笑地瞧着她那期期艾艾的模样,唇角的笑已经憋不住,点点头:“可以。” 结果,棋下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倒聊得热火朝天的。盖因墨琚忙了一天又大半夜的政务,坐在棋局前就开始打瞌睡,容安不得已,只能同他说话提神。 她八卦妹似的问他:“你刚才在那里看着我,究竟想起了什么缺德事?” 墨琚打了个哈欠,“你最好还是不知道。” 她很机灵:“是关于我的吗?那你还是不要说了,免得我怒火攻心今晚就结果了你,那咱们这场复仇游戏就不大好玩了。” 墨琚道:“别人谁还值得我想?” 说得容安老脸一红,忙低下头,落了一子。落错了地方。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脸红了。明明他这么说话除了欠揍还是欠揍。 她连错几子,其实墨琚比她也强不了多少,瞌睡得已经看不清棋盘,随她一起错。 情话这种东西,犹如吃甜豆沙,偶一为之,新鲜又甜蜜,若天天吃,便会发腻。墨琚大约深谙个中道理,只说一句,便不再多说。 容安岔开话题:“纪朝没有哪个国君像你一样,储那么多的女人在后宫里。你又不要她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墨琚挑眉,“除了几位是政治联姻,其实,那些位都是”他顿了一顿,容色有些黯,“她们有的是孤女,有的是战士遗孀,横竖这么大的宫廷空着,我便将她们接宫里来照顾了。” 容安心里不是不震惊,脸上却拿捏得云淡风轻,还带点鄙夷:“怪不得你要立秦妙人为后。原来那些人不是你的老婆。” 墨琚未置可否。 她又道:“你是不是还想着,拿她们堵臣工们的口来的?” 墨琚不好意思地笑了:“被你看穿了。” 容安道:“倒是一举两得的事。可她们总不能在宫里呆一辈子吧?都是大好年华的女子,岂能将青春都付流水?” “这确是个难题。我也多次劝她们出宫去寻找新的生活,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他抬眉看向容安,嘴角微微挑起:“你有什么好办法,帮帮她们?” “我?”容安撇撇嘴,“你不要把你的锅甩给我。咱们是仇敌的关系。我是找你报仇的,又不是找你报恩的。” “也是。”墨琚笑笑,嘴角泛着点苦涩。 他终也有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皱了皱眉:“可否陪我喝一杯?” “我不会喝酒。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喝一杯就喝一杯吧。” 棋局改酒局,半夜折腾起成一来,置了几叠小菜,一坛陈酿。 几年疆场生涯,容安不但会饮酒,且酒量不错。她已然不记得这些。成一把酒拿上来,她闻到酒味,胃里猛然就翻腾起来,她一捂嘴,朝着一旁干呕起来。 墨琚慌忙离座,扶住她,皱眉道:“不会记忆丢了,连酒量也丢了吧?怎么一闻到酒味就这样了?算了,你先去榻上躺着,我让成一宣太医去。” 容安按住他的手,“没什么,最近胃口不大好而已。大半夜的就别惊动太医了。” 容安归座,深吸一口气,“你自己喝吧,我陪着你。” 她最近身上杀气全无。不似刚遇见墨琚那会儿,恨不能举刀就结果了他。也不知是个什么原因。今夜更是离谱,竟然主动陪他喝酒。 墨琚心里委实苦涩,已经苦到要借酒浇愁的地步。容安坐在他对面,瞧着他一杯接一杯,喝得愁苦,禁不住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跟着愁苦起来。 只可惜今夜喝不了酒。 墨琚不多时便喝光了一坛酒,成一送上第二坛,他已有些醉意。素日深潭一般的瞳眸浅成清溪,映出摇曳烛火和容安静谧的样子。 她美成纤尘不染的样子,和从前那个丑得见不得人的容安相比,一个若是比作天仙,另一个就鬼魅不如。 可无论什么样的容安,都是他心里的那个豆蔻初开弹得一手好琴见着陌生人如惊惧小鹿般的少女。 隔着案几,墨琚忽然握住了容安的手。容安迟疑了一下,往外抽,没抽得动。瞧着墨琚那张软萌好欺负的脸,心里禁不住就一软,没有再动。 “容安,我想你。” 他这话说得荒唐。她明明就在他面前,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日日相见。何来想不想之说。 容安今夜却格外通透,立时便悟到,他说的并非是想她,而是想以前的那个她。那个被毁了容的容安。 他堂堂一国之君,却心心念念一个毁容的丑姑娘,那姑娘得对他有多好,才换得他这样相待? 容安对从前的自己有些敬佩。 得糊涂成什么样,才能对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好?她怀疑从前的自己定是失智了。 失忆总好过失智。 两者相权,还是失忆好了。 笑了笑,道:“瞧不出来,你倒是个长情的人。容安若知道,大概会很幸福。” 烛火昏黄摇曳,映着人影,墨琚静静瞧着她,“你还能不能回来?” 容安撇撇嘴,语气寒凉:“你喝醉了吧?你问的是容安还是黎桑?若是黎桑,我不就在这里么?若是容安,对不住,不认识。” 墨琚修长好看的手捂住了眉眼,“是了。你已经回来了。你这样很好。最好是这样我太无耻,想要的太多。可这样对你不公平。” 容安静默地看着他。 半晌,他又忍不住,迷蒙着双眼:“可是,容安,我忍不住,想要的更多。” 容安冷声:“我是黎桑。这些日子你叫我容安,我没有反对,不过是懒得理你。以后,我不允许你再叫我容安。” “还有承光殿里储着的那位,麻烦你让她把名字改了。黎桑这个名字,她衬不起。” 墨琚道:“好。” 像是飘在遥远天际的一声轻语,缥缈。又像是落在心尖上的一滴秋雨,清凉。 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是该把报仇的事好好想一想,提上日程了。 次日,容安便被折腾病了。躺在榻上,浑身软似棉絮,提不起丝毫力气。墨琚没有上朝,宣了太医来,她连拒绝的力气也没有了。 太医把过脉,满脸喜色,给墨琚和容安道喜:“恭喜我主,恭喜。” 墨琚诧异:“她都病了,何喜之有?” 太医斟酌了半天称呼,“那个,容姑娘有喜了。已经快四个月了。” 对墨琚来说,这确是大喜。对容安来说,这不啻青天霹雳。 有喜?她不记得和谁有染过。那就只能是失忆前。失忆前和谁在一起对不住,她不记得了。 太医是个话痨,忍不住唠叨:“姑娘也太粗心了些,已经四个月了,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容安还在懵着,“这两个月确实觉得不大舒服,不过,谁能往这方面想?” 谁能想到国破家亡人毁容之后,居然还有人愿意要她那个丑八怪? 墨琚也在发懵中,一脸的傻笑,“刘太医,这是真的吗?” 太医拱手作揖:“微臣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待太医走了,殿里只剩容安墨琚二人,墨琚在榻沿坐下,瞧着生无可恋的容安,按捺不住喜悦兴奋,嘴角翘着:“四个月了,月信没有你都不知道吗?” “月信?”容安还懵懵然,“那是”忽然就想到了那是什么,脸刷的一红,“我我失忆以前,身体一向弱,还没有来月信。一醒来就是二十多岁了,我倒把这事给忘了。” 墨琚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而望着她傻笑,忽而又忙前忙后吩咐人给她炖汤药炖补品,忽而又嘘寒问暖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些什么。 有生以来大约都没有这样失态过。 良久良久,容安才从晴天霹雳里舒缓过来,兜头一盆凉水浇在墨琚头上:“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的。” 墨琚未受半点影响:“嗯。是你的就好。是不是我的没有关系。” 容安从头凉到脚后跟。瞧墨琚那形容,肚子里这娃还真有可能是他的。 那个丑容安究竟做了什么?一个那么那么丑的姑娘,究竟和墨琚发展到了哪一步? 连一个丑姑娘都不放过,墨琚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 “不是你的你也不在意?” “放心,不是我的我也会待他如亲生。嗯,给你指条明路,你不是一直不知道如何报你的亡国之恨毁家之仇吗?现在有办法了。你可以干政夺权,把墨国政权夺了,送给你的孩子。” 容安打量他半晌,“你真是个疯子。” 他说的,倒算得上个办法。可如果这孩子是他的还用夺么? 墨琚像看透她的心思一般,一摊手,道:“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我真不知道。四个月前,正是你失踪那段时间。可能,只有你恢复了记忆才能真相大白吧。”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诚然,我还是希望这孩子是我的。” 嘻嘻一笑:“那样,墨家就有后了。我也就不用成天被臣工们逼着纳妾娶妃了。” “天塌了。姓墨的,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容安眼望殿顶,心灰意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故人相见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孩子是自己的无疑。但以容安现在对他的恨意,若知道这孩子是他的,说不上会做出什么事。 只能先委屈这孩子,做个父不详的孩子。 墨琚觉得,他的孩子,应该有这份担当,扛得起爹娘能重修旧好的重担。 殿外春暖风轻,莺莺燕燕轻舞呢喃。墨琚坐在殿外台阶上觉得心满意足,未来值得憧憬。 容安在榻上已经濒临崩溃。 一觉醒来失忆也就罢了。却又出来个父不详的孩子。这事若不能找个根源出来,寝食难安。 养了几日,喝了好些安胎药,身体略略有起色的时候,容安便迈出揽微殿的门槛直奔承光殿。 思前想后,她觉得她的侍女妙人总能知道些什么。 她之前从未想过要去见一见这位昔日婢女。实在不知要如何去面对她。昔日感情虽厚,但终归是走上了不同的路,再见面徒增尴尬。 她一向拿得起放得下。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她这实应算是凉薄。王室宫廷,又哪里真的容得下纯善心软之人? 这是她自回墨宫第一次出揽微殿大门。自知道她有喜之后,墨琚给她安排了数十人的婢女小队,挑的全是墨宫里最优秀最有眼力见儿的婢女。 她出门,尾随了一长溜儿的婢女。真是不胜其烦。 承光殿离揽微殿相距甚远,她如今身体不好,又身怀有孕,走不上几步,便累得喘。侍女拿了厚厚的绒垫,随时供她坐下来休息。 “墨琚是不是把我当金丝雀了?一点累还受不得了?” 她不满地嘟囔。大仇未得报便出这劳什子糟心的事,心肝肺气得移位。 侍婢忙劝她:“容姑娘,您现在可不能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再说,王上这可都是对您好呢?咱这宫里,可没有什么人能让王上正眼瞧过呢,更别说是这么关心了。” “第一,我不姓容,姓黎。第二,你们王上对谁好对谁不好,和我没半分关系。我与他,仇不共戴天。” 容安的表情很严肃。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侍婢聪明地噤声不言了。 诚然,她长得太好,严肃起来也不像个厉害的样子。小侍婢还是太小心翼翼了。 承光殿殿外萧条似荒野秋深,不见生机。据墨琚贴身伺候的宦侍成一说,妙人王后自被禁足后,一蹶不振,再未出殿门一步。看来成一没有骗人。 容安迈进门槛,才发觉此承光殿基本照搬了她的承光殿。除了夹竹桃聚会的园子。 一进园子便瞧见和黎宫的澄镜湖一般大小的一方碧湖。那碧湖水色澄净,映着蓝的天白的云,湖心一座小亭,与澄镜湖她常去的小亭一色一样。 此境令她觉得如置身黎宫,莫名熟悉。她不由信步往那方碧湖走去。 碧湖岸柳丝细长风絮绵软,远瞧澄净的碧湖,近瞧落了一湖的柳絮。 澄镜湖也是柳丝环绕。这里照搬了澄镜湖。也算是墨宫里区别于夹竹桃的一种植物。 岸下有舟子,容安贪恋这一抹湖光柳色,不顾侍婢反对,上了舟子,命人将舟子划到那处亭子下,吩咐人去请秦妙人。 妙人如今真是不同了。承光殿就算再萧条,也还是有宫婢有侍者的,她来也不是偷偷摸摸来的,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妙人竟然到现在也没有露个面。 她在亭子里坐定,侍婢送来了茶水点心,亭子小,一应物什送来,侍婢便退出了亭子,回岸上等待。 妙人姗姗来迟。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鬟,丫鬟同样在岸上等候,她一个人乘舟过湖来。 故人相见,分外平静。 容安坐在石凳上,单手撑腮,望住妙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你瞧上去气色不大好。” 妙人脸色的确是一副苍白颜色,眸光也显得黯淡,与容安的眸光在空中遇上,微微一黯,“听说你回来了,一直很想去看看你,只是苦于行动不自由,你不会怪我吧?” 容安很直接:“我也不想见你。” 妙人怔了一怔,脸色白中见灰,自嘲一笑:“也是。”顿了一顿,目光投在容安身后的碧水湖面上,“我依稀听说,你回来了,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变得很漂亮,脾气也变得很大,依我看,你倒是半分没有改变。” 容安也望着碧湖,湖上星星点点的白絮,像是落在华美衣袍上的泥点子一般,徒破坏了那衣裳的美感,恼人得很。 “那要看和什么时候的我比了。你说是不是?” “不错。你和黎宫里那个骄傲的小公主没有什么区别。却和这几年的容安相去甚远。” 妙人笑得凄然,嘲讽她道:“你说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现下又来找我,却是为何?” 容安恍然,原来她回来这么久,妙人不去见她不仅仅是因为禁足这么简单。 且,瞧她这样子,似乎还不知道她失忆的事。既然她不知道,那就没必要让她知道。毕竟她失忆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妙人知道了,说不定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是你以前做了太多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我才做得那样绝情。” 说这段话时,容安低了眉眼,瞧着白瓷盏里的碧色茶汤,一圈一圈起着涟漪。 妙人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委实不记得。就算她曾经冒了她的名进墨宫,这对她来说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若妙人能借她的身份换一份好前程,这倒也算是她这个昔日主子留给她的一份薄礼了。 可惜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她虽不记得那几年发生了什么,身上的累累伤痕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这说明她那几年活得一点也不轻松。 在她受的那些伤里,有多少是妙人给她的,她不知道。但总有一些是她的杰作。 恨吗?并没有。她只是不想和她再有过多交集。这一点和失忆前的她倒是契合。 妙人良久没有答话,证明了她的猜测是真的。 微风轻拂,有团团柳絮沾衣扑面,妙人犹似未觉,许久才道:“若你没有到墨国来或者说,若你能一直安安分分住在褚移的府上,没有到墨宫里来招惹王上,我又怎会对你做什么?容安,你已经有了褚移,为什么还要来招惹王上?”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她的确害过她。 出乎容安意料的不是这句。容安意外的是,妙人说她一直住在褚移府上。 她头皮一阵发麻。自己那几年到底干了些什么!还有没有干出更离谱的事! 她挑眉看向妙人,嘴角衔一丝冷笑:“我有没有到墨国来,有没有住在褚移府上,有没有招惹墨琚,这些都是我的事,同你有何干系?你因为这些就要害我,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些?” “草木皆兵?如果有人动了你盘子里的食物,你会不抢回来?”妙人被戳到了痛处,终于按捺不住,咄咄逼向容安,眸子里倒因此有了些光彩,“我为了今天,赌上了性命,付出了所有,你就那么一现身,连话都不用说上一句,就把我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我就该眼睁睁看着你毁了我所有吗?” “你从小就喜欢王上,别人不知,我岂能不知?你一出现,我能不害怕?” “我没想过害你。也没有想过和你抢墨琚。” 虽不记得一些事情,但自己的底线在那里,无论到什么时候什么境地,也不会越线,这点她很自信。 “你说不抢,可王上他对你早就用情极深,你一出现,他能不动心?你都丑成那样,做出那么多出格甚至犯上的事,他都还对你死心塌地!” “你一个亡黎余孽,诛杀都不为过,他却为你一再罔顾国法,还追你追到黎绫城去!容安,你何德何能?” 容安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意外到乱了章法。嘴角浮着点淡笑,“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控制。妙人,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强求来的。尤其是感情。你来墨国五年多,墨琚若是想要你,早就要了你。他若是不想要你,就算没有我,他一样不会要你。” “你要是不出现,他怎会不要我?你没出现之前,他不是封我为后了吗?” “你还没和他有过夫妻之实吧?” 从前容安还是承光公主的时候,一向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不伤人则已伤人必是要害。这话委实扎了妙人的心。妙人脸色煞白娇躯乱颤,一双眸子充血直勾勾瞪着容安。 容安依旧淡漠:“你看,即使他立你为后了,也还是不想要你。这说明,在他的眼睛里,你就是个工具,一个能安臣心当挡箭牌的工具。妙人,你还是看清点现实吧。” 呷了一口茶,眸子里的淡漠忽然像笼了层白烟雾,袅袅腾腾,遮住了眼中情绪,“人生很短,想要的太多,过得势必就会苦。妙人,你的人生其实可以不必这样。” 说完这句,容安先就迷茫了。该不该去左右别人的人生,这是个很正经很严重的问题。理智告诉她这种做法很流氓,情感上她又不想看见妙人就这样把自己的人生给祸祸了。 可她自己的人生都一塌糊涂,又有什么资格去指点妙人。 想到这里,不禁双手捂脸,一声轻叹。 妙人瞧着她:“你找我究竟为的什么事?别说你只是来指点我人生的。我已经毁在你手上,你不知道吗?” 她安在她头上的这顶帽子不可谓不重。但今日是她自己找来的,即便是不堪重负,她也当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谁也救不了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找你么就是想问问你,你还记得我身上的伤么?你给我留下的那些。” 有些问题不能问得那么直接,容安只能选择迂回到达。 “你身上的伤都是你自己找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容安,你不要以为仗着王上宠你,我就得像从前那样对你唯唯诺诺。我没做过的,你再如何栽赃,我也不会认!” 容安瞧着信誓旦旦的妙人,淡声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手段很高明,高明到让所有人都识不破?” 妙人反讽:“若论心计手段,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是你容安的对手?我再傻,也不敢挑你做敌人呐。” “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咱们不是已经是敌人了么?” 妙人愣了一下。眼前这个绝世倾城的容安,确然不是那个丑容安了。丑容安会自卑,说话做事都透着不自信。眼前这个容安却是半点不会。 “你回来之后,有人说你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绝世美人,我还不相信。” “你为什么不信呢?”容安瞧着她。 妙人不示弱地回视她,“是我傻,以为你毁容之后真的转了性子,信了你说的只想归隐田园,不想再被世事牵绕。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一切不过是你的一盘棋局。” 容安静静听着,没有反驳。 “若是真想归隐,又何必跟褚移到墨国来?既已跟了褚移,那就好好跟着,也就算了,可你偏又牵涉到朝局里来!我过去还以为,你牵涉进来实属无奈,毕竟有各方势力相逼,毕竟你变得那样懦弱怕事。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 妙人的控诉声声泪字字血,像真的被欺骗得很惨,“你被逼和褚移私奔,我以为,这回可以放心了,你终于是要归隐了,可你偏又恢复了绝世容颜回来了!”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下一步,你想做什么呢?是不是想迷惑王上,毁了墨国江山?” “原来你是来复仇的!” 容安被吓了一跳。 一直疑心从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一直不相信自己竟变成个戏文里那种为爱抛头颅洒热血的痴男善女,却原来一切都是演戏? 妙人的说法里,这样的容安反倒更像自己一贯的作风。 她本就不是来找妙人兴师问罪的,不过是来打听她的过往的。妙人今天帮到她许多。 站起身,略整了整衣衫,容安淡漠地瞥了妙人一眼,“你若是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 她朝水中舟子上的撑篙人招了招手,走到亭子边上,等撑篙人摆渡过来。 舟子还未到亭子下,就听身后妙人道:“容安,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费尽心机来到墨国,嫁给王上,绝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你自小心仪王上,我亦是。所以,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 话音落下,后背猛地挨了重重一推,容安脚下不稳,“噗通”落了水。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容安来不及挣扎,便已灌了几口湖水。妙人一心置容安于死地,心急之下全忘了了容安是个会水的。 挣扎几下,容安找到方向,往舟子游去。然春水沁骨凉,她又身怀有孕,没游多远,小腹疼痛,双腿抽筋,往水下沉去。 妙人起初见她在水中竟然能游泳,“噗通”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打算的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弄死她不罢休。 岸上侍婢与舟子上的篙夫瞧见这边变故,全慌了神。会水的下水扑腾扑腾往这边游,不会水的慌里慌张去找人。离得最近的舟子最先一个游到容安身边,将她从水里拖出来,拖上了舟子。 容安呛了一肚子水,上得舟子,咳成一团,边咳还不忘命令篙夫:“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若是有什么话传进墨琚耳朵里,小心你的脑袋!” 篙夫不懂她为甚这么说,但晓得听命就对了。一个劲地点头,拼命把舟子往岸上划。 墨琚得知消息,撇开朝政匆匆赶到承光殿,到榻前看容安,脸比容安的脸色还要苍白些。 已有太医给容安诊看过,报备给墨琚:“王上,容姑娘寒气侵体” “怎样?”墨琚的口气凶得吓人,太医吓得颤抖,话都说不利索:“没没怎样,不,稍稍动了些胎气,那个” “你冲太医发什么火?又不是他的错。”容安小腹疼得厉害,一句话说完,额上汗珠比先前更密了些。 墨琚坐在榻沿上,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去给她擦拭额上汗珠,语无伦次:“你不要生气,我不责骂他就是。太医,你跟孤说,她的身体到底如何,严不严重?” 太医仍处于王威之下,抖得不能自已,“回回王上,只只是稍动了胎气,微臣已给姑娘服了药,好生调养着,应该没什么大碍。” “应该?孤不要听什么应该,孤要确保她无事。” 容安连睁眼的力气也无,却还是攒着力气睁开了眼睛,瞥了他一眼,“我无事。行了吧?你为难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她瞧不上他这种手上有王权就不讲道理的作派,可现下没有力气发火,话说得有气无力的。 墨琚瞧着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模样,不敢再惹她动怒,只能将一腔怒火与一腔恐惧暂且压下,一双手却仍是无措颤抖。 墨琚一连几日未上朝,守在容安榻前。 容安不喜他发怒,他便忍着不发。 容安腹痛难忍,他便一直安抚,温热的手轻柔搁在她微微凸起的腹部,给她传递温暖。 这样的时候,容安终究是无法再拒绝他的温情。 妙人这个昔日主仆情深的姐妹对她下如此狠手,她其实心里觉得挺受伤。 她肚子里的孩子虽然父不详,更有甚者可能是墨琚的孩子,可她没打算不要这个孩子,她很珍惜这个孩子,差点失去这个孩子也令她很难过很自责。 身心伤得俱重,没有一个人堪可倚靠,墨琚对她的好就显得尤为好。她没力气拒绝也不想拒绝他的好。 她想,就且让自己软弱一次吧。 然人一旦软弱下来,就会像堤坝决口,再无力阻止洪流。 墨琚跟她说温情脉脉的话的时候,她默默地听进了耳中。觉得挺温暖。 墨琚将她抱在怀里安抚的时候,她也就没有再拒绝。还是觉得很温暖。 墨琚在她额上轻吻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很温暖,没有能力拒绝。 墨琚晚上就在她身边躺下,陪她一起入睡的时候,她虽觉得他唐突了自己,却又不忍心赶很劳累的他离开。 睡着睡着她便无意识地枕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她睡得很安心。 这几日,容安暂时没有去想墨琚会如何处置这件事。但也晓得,尽管她仗着自己受伤暂时按下暴跳的墨琚,可他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 果然,她身体稍稍恢复,从承光殿挪回揽微殿之后,墨琚便翻出了这笔账。 那天墨琚特意背了她,去到承光殿,将妙人及一干当事人召集到了承光殿。 一番严厉审问,一干当事人战战兢兢将事情始末一一说明白。 隔岸的侍婢们因隔得远,其实未瞧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见响声的时候发现容安已然落水。 离得最近的篙夫因得了容安的死令,也称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况他当时望着水里的一对鸳鸯鸟发呆,真也没瞧见什么。 妙人咬定是容安失足落水。她也跳进水里,想去救容安,但仅会几下狗刨的她没能力救到容安。 墨琚发落了一干婢女,最后走近妙人,对她道:“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秦妙人,你想玩儿,孤陪你玩儿到底。” 墨琚大步离去,连犹疑一下也不曾。妙人呼喊的声音落在身后,“王上,您还要臣妾怎么样?难道非要臣妾死在那湖里才高兴?若是这样,臣妾就跳了湖也罢!” 殿门外传来墨琚冰冷淡漠的声音:“要跳就跳,没人拦着你!” 后来这件事传进容安耳中。彼时容安已经病愈,可以下床活动,心情亦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听到这事后容安也只是淡淡一声叹息,未置一语。 她不记得妙人以前做过什么害她的事,在她心里,就把这件就当作是第一件。 第一回,她可以念在昔日主仆情分饶了她。以后么但愿不会有以后了,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还手。 这事儿发生的突然,结束得草率。 其实容安晓得,墨琚那样聪明的人,不是真的查不出妙人动的手脚。他不想查,只是因为她不想他查。她初初受伤的时候就向他发出了这个信号。 墨琚聪明,自然看得明白她的意思。他的做法么,差强人意。但因为这个做法,却让容安心中忐忑:他果然如妙人所说,为了她容安已到了罔顾国法c罔顾是非对错的地步。这让她压力瞬间暴增。 容安。当这个名字在她脑海里闪现的时候,她不禁吓了一跳。尽管她一直拒绝这个名字,但始终没能纠正得了墨琚。现在潜意识里竟然已经承认这个名字,叫她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你累不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世事难料,人心难料,自己的心竟也是这般难料。容安哀哀叹息着,从春光正好就叹到了暮春时节。 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想那日和妙人的谈话。从妙人发话里捕捉到了甚多的信息。 将这些信息汇总,得出的结论两极分化。这两个结论其实也早在她的猜测里。 第一种结论,她确然爱墨琚极深,深到无法自拔,深到罔顾国仇家恨,深到与他已经弄出了下一代。 第二种结论,便如妙人所说,她在下一大盘棋,大到要覆了整个墨国。 在这一盘棋里,多少人都成了她的棋子,她甚至连自己也不放过,拿身体换取利益,还不小心搞出了点意外,造出了一条小生命。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棋局要进入紧要关头,启墨两国行将大战的时候,她失忆了。 在这种时候失忆,可见是天都看不下去她的所作所为了。那么,极有可能,第二种结论就是真相。 容安心头一时浮出不少的俚语来,什么“女人心海底针”,什么“最毒妇人心”,深以为这些话用在她这个亡国公主头上不算过了。 结局是墨琚站在了天道那一端。扶辛惨败,她也败得挺惨。 但好在还有命在。活着就有一切。 仲春百花开过,绿意渐盛,墨宫里却迎来了最好的时光。夹竹桃正值花期,一树树开得堆芳砌粉煞是热闹。 容安选了一片开得好的,在花树下摆了宴席,宴请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们。 近百位的美人,衣香鬓影莺莺燕燕,场面颇为壮观。墨宫里自墨琚承袭王位,各宫美人相安无事,还从未有过这样大型的聚会。 美人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未免稍嫌拘谨,容安亲自操琴,拨了一曲欢快的曲子给大家助兴。 曲子活泼,带得美人们心情亦都雀跃。大好春光下便都敞开了心扉。 容安坐在一架秋千上,摇摇摆摆,主导着这场聚会的话题。话题自然是围绕她在墨宫的往事上。 美人们大多单纯,不谙世事,能提供给她的信息并不多。她只听见她们说,她曾经是墨国的大司乐,弹得一手好琴。还是首位住进揽微殿的女子,还帮王上处理过政务。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时风头无两的容安备受羡慕嫉妒恨。其中就有几个人,恨她到极点,处处陷害于她。 其中就有昔日的如夫人李箬。李箬杖杀了她的一个小下属,她也因此断了一条腿。后来,李箬被打入冷宫,病死在冷宫。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美人们能知道的内幕有限,只大概说得出事情经过。 容安摸着那条受伤的腿,虽已经痊愈,下雨阴天劳累过度却还是会疼。原来是这样伤的。 又据说,有一次她惹怒了墨琚,被关在司乐府的大殿里两三天,那一次是伤了一双手,伤好之后,和墨琚的关系似乎就更好了。 王上爱她至深,还为她受过伤,据说是有人刺杀她,王上为她挡了剑,剑刺在心口上,差点就没救得回来。是谁行刺的就不知道了。 墨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说明美人们说的话有夸张的成分。 最让美人们谈之色变的,是她与前亚卿左鸣的一段恩怨。 据说左鸣处处针对她,一直憋着要置她于死地。到最后也果然找到了一次机会,对她下了死手。 她差点死在他手上,幸得褚移相救。满身伤痕被带进宫来,治了好些日子,才救回一条命。后来就是她和褚移私奔了。 再后来,美人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再见到她,她变成了绝世美人。 容安荡着秋千,听书一般听美人们道她的故事。果然是一场跌宕起伏的人生。她都替自己觉得累。 诚然,这里面还有些拼凑不起来的片段。 比如,王上爱她,曾想立她为后,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比如,王后与她关系很奇特,曾送了绝世名琴九霄环佩给她,却又对她不甚和善,还当众揭过她的面具让她出丑。 关于妙人,美人们提起的并不多。似乎所有的风浪都与她无关,她在墨宫里安安静静做着她的王后。 可见妙人手段果然高明。不愧是自小跟着她的贴身婢女。 这场小宴又让容安了解到不少。却是越了解越糊涂。这悲催的五年,混乱成了什么样子,真不知丑容安是怎样活过来的。 她这里发生的事情,早有人去报备给墨琚知晓。墨琚只关心她身体如何,心情如何,余者她爱干什么,全不在意。 听说她今日心情不错,墨琚便笑了笑,将公务推了推,移驾到她的小宴来。 远远瞧见她搞出来的阵势,不由失笑,同一旁跟着的成一道:“孤的王宫,还头一次这么热闹吧?” 成一亦笑:“可不是?容姑娘这回回来,跟以前可不太一样了。” 墨琚问他:“以前怎么样?现在又怎么样?” 成一总结很到位:“以前容姑娘爱静,现在倒是很喜欢热闹。” 墨琚脸色微黯,“她以前就很喜欢热闹。只是后来脸毁了,就不大愿意见人了。” 墨琚隔着纷纷攘攘的人头朝容安望过来,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纱纹裙,秋千荡来荡去,如瀑的墨发与月白裙裾飘然飞起,她就像个可爱的仙女。 可这位仙女绝不是位单纯的仙女。她城府很深。 墨琚缓步走过来,后知后觉的美人们和宫婢们乌泱泱跪了一地。素日里美人们见墨琚的机会极少,虽同居在墨宫里,有大半的人甚至没有见过墨琚。 得见君颜,皆紧张得大气不敢喘。况墨琚天生王者气势,就算是前朝的官员们,日日与他在朝堂上议政,依旧不大敢目视上颜,何况她们。 容安瞧着一霎静寂下来的场子,一双秋水目瞪得滚圆。秋千还在晃晃悠悠,挂秋千的两株粗壮的夹竹桃时有花瓣被摇落。 墨琚走到她旁边,稳住了秋千绳子,顺手拈起一瓣沾在她发上的一片粉色花瓣,嘴角微微翘起,“喜欢人多热闹?热闹一下也就罢了,多注意身体。” 容安低头瞧着一天比一天大拦都拦不住的小西瓜肚,至今尚未破案,瞧着就觉抓心挠肝的刺挠。 瞥一眼墨琚,口气不善:“承蒙关心,多谢。” 墨琚犹似没听出来她的情绪,嘴角还带着笑:“今天有没有收获?” 分明是将她的心思看得通透。 容安倒全不在乎,回以一笑:“听了一上午故事。甚是精彩。” 就算自己是老鼠他是猫,每一个动作都在他的掌握里,也未必没有小老鼠翻天的那一日。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来。 墨琚低眉瞧着她,道:“你若想听故事,我可以讲给你听。听她们讲有什么意思,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听你讲的,那就真成了故事了。还是听她们说有意思。”容安撇嘴,“再者,你贵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理我这亡国祸水?” 自她容光焕发回墨国之后,这红颜祸水亡国妖孽的名声又盛行了起来,饶是墨琚手腕铁血,也是止不住民间的各种声音。 虱子多了,容安其实也就不怕痒了。 墨琚道:“你以为我讲的会有失真实?你多心了。我早将我的一切都放在你的手心里,又何必撒谎骗你?” 顿了一顿,墨琚的眸光移向一旁开得妖娆的夹竹桃花,眸光一瞬黯淡,“容安,你总不信我。” 声音里都是黯然。 容安亦冷声:“墨琚,你惯会自欺与欺人。”撇开脸去,不知为何,声音里亦是黯然:“ 微风轻拂,粉色花瓣摇落一地。话不投机。 墨琚自然晓得不应在这个时候让容安不开心。他一个大男人,怎能同女人较真。况这女人是他的挚爱。 “起风了,回房里去吧。”视线收回到容安身上,放的轻柔,声音亦是轻柔。 容安听了一上午的故事,委实累了,点点头,很顺从:“嗯。” 墨琚挽了她的胳膊,她亦没有拒绝,走没几步,索性将略觉疲倦的身子倚靠在墨琚身上。仍跪着的美人们眼角余光朝二人背影望去,难免有些羡慕嫉妒恨的。 离了这方花园,容安嘲笑道:“女人嘛,都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闲着无事嘛。你跟她们较真儿,不嫌掉价儿?” “这里是王宫,不是坊间,她们若是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她们就不适合住在这里。下一次若是让我听见一些不想听见的,那就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墨琚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全是冷意,王者的威仪毕露。 容安撇嘴:“你还同我说什么将一切都交在了我的手上,任凭我处置,那你还挣扎做什么?还天天显摆你那王权做什么?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信你?” 墨琚道:“一码归一码,只要你还没有杀了我,只要我还在这个王位上,我就得做一个王该做的事,就得摆出一个王者的架势来。”他偏头看向容安,温声道:“容安,我没有骗过你。” 容安讥讽他:“你累不累?” 墨琚苦涩一笑,“这就是我的命。从小到大,不都是在这国君的命运里挣扎吗?” 他语气故作轻松,容安却没忍住,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和你有关系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最近总是容易多愁善感,问过太医,据太医说,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所以对于突然而来的这点对墨琚的同情,容安归咎于怀孕的缘故。 同情之心有些泛滥的她,不免就婉言宽慰墨琚:“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这王座上扎都扎不上来,你这倒还抱怨上了,你让那些人上哪里说理去?” 墨琚瞧着她,嘴角就翘起来:“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容安撇开脸,“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墨琚将她的脸扳回来,很正色地望住她,深潭般的眸子里亦盛满认真,道:“容安,你想杀我报仇也好,想灭了墨国报仇也好,我都依你,只要能化解你心里的怨恨。可我不希望你为了报仇把自己都弄丢了,也不希望你因为报仇,让自己活得更纠结。你懂吗?” 容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墨琚这番陈情表得她有些不适应,却又一时想不起什么话来怼他,只能冷笑:“我倒是不想纠结。可现实能允许吗?就跟你墨大王上在命运的泥潭里挣扎一样,我也是在仇恨的泥潭里挣扎,估计得不死不休。” “太医说你现在应该保持心情放松。容安,报仇的事容后再说,先过了这一关,好不好?” 身为墨国的王,墨琚治国有方御下亦有方,到了容安这里却没有任何办法。甚至连劝慰她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罢,我也不跟你置气。早晚你是要死在我手上的。我也不差这几天。” 容安认怂:煮夹竹桃给墨琚吃 回到揽微殿,宦侍摆上午膳。容安因在宴会上只顾着东打听西打听来的,并未吃什么东西,看见饭菜便觉得饿了,又陪墨琚吃了一回。 墨琚最喜闻乐见的事便是她能吃能睡能玩好,见她这般,很欣慰,连带也跟着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是例行卧床休息。她自落水之后,虽经太医细心调理身体恢复了大半,然终究是弱,受不得劳累。 墨琚怕她性子太过活泼,躺不住,每日里午后都将公务搬到揽微殿来,为的是方便监督她。 没见过被追杀的人还反过来照顾杀人者的。他墨灵公真奇葩也。 容安躺在床榻上,脑子里将今日见闻又过了一遍,一个一个片段,像是一块块破碎的布头,已经碎成渣,任凭她是世上绝佳的裁缝,也没办法拼接出一件像样的衣裳来。 墨琚忙一阵,就瞥她一眼,同她闲话几句。搅扰得她思路愈发不清晰。 她忍不住发火:“你不要打扰我想事情好不好?” 两人隔了两三丈的距离,墨琚隔空望着她,道出心中疑惑:“你想知道什么呢?那些过去的事情,于你来说还有什么重要?我又不是不承认自己犯下的错。难道你不是应该想尽办法复仇吗?干嘛把心思用在不相干的事情上?” 他说的其实在理。可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我只是想知道,以前那个丑姑娘都干了些什么,到底和什么人造出了个孩子。你说,我总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吧?” 她成功踩到了墨琚底线。 墨琚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这孩子生出来管我叫爹,日后王位由他来继承,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容安亦一字一句道:“最好的安排是,我亲手倾覆你的墨国,然后将王位送到我孩子手上。” 墨琚望着她沉默了很久,足足有盏茶时间,才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便不能由着你想杀就杀想抢就抢了。你要想替你的孩子从我手上抢家业,得够本事。” 容安讥讽冷笑道:“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来了!说什么心甘情愿任我施为,全是你的缓兵之计吧?先稳住了我,然后任你施为才是!你这个无耻的阴谋家!” 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因为他复仇计划不得不无限期延迟。可再不是时候她也不能抛弃他。容安不得不再次感叹,天意这玩意儿真是令人意外到丧心病狂。 墨琚怒极反笑:“所以呢,不要再做些无关紧要的事了。赶紧想一想,要怎样才能打倒我这个阴谋家吧。” 似乎有哪里不对。容安疑心自己是不是入了他的全套了。 又踩了一下他底线:“我听说之前我跟褚移逃跑来的,你说这孩子有没有可能是褚移的?” 墨琚气狠了,咬牙道:“说不准呢!” 容安又道:“也有可能是扶辛的吧。” 看着墨琚的脸色由白转灰白,由灰白转绿,一瞬变了好几种颜色,容安的眉轻轻一挑:“所以,你看,我还是有必要查清楚这孩子的来历的,是不是?” 墨琚怔愣了好半天。终于将目光移到文书上,专心一致批阅文书,再不肯看容安一眼。 容安无聊地躺了一个对时,他也没有看她一眼。他竟是真的生气了。 容安无聊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厢忽又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已经让褚移去寻找衡五子。你不必费心去打听那些过往了,等衡五子来了,给你瞧好了病,你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墨琚的情绪失落到了极点。说话都是极度压抑的。 “没什么用。衡五子说,我这个病,只能听天由命了。也许能好,也许再也好不了了。” 不晓得是不是被墨琚感染了,她的情绪亦低落起来。 “你已经找过他了?”墨琚微微惊讶,眉心蹙起,良久,道:“也是,若是没有见过他,你的容貌又怎能恢复呢。” 容安瞥他一眼,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遇见他。我受了伤,醒过来的时候,就是他和扶辛在我身边。我也没有求他给我恢复容貌,是他和扶辛趁我昏迷的时候就给我治好了。” 话里话外还带着那么点心虚。为什么会心虚,为什么要同他解释,容安心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他误会。 “原来是这样。” 墨琚想着要不要将那天发生的事讲给她听,要不要告诉她,她心目中的救命恩人其实是要暗杀他们俩的人,没杀得了,才把人掳走了。 但她现在不信任自己。说出来只能让她更不信任他。想了一想,还是罢了。 “对了,跟你说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容安警惕地瞧着他,道:“什么事?如果是不利于我的事,你还是不要说了。” 墨琚道:“和你没什么关系。”顿了一顿,“其实,也不能说没有关系,这件事的起因还在于你。” “在于我?我干了什么事?” “在你失忆前,你曾经给褚移保过一次媒。” 容安惊讶地瞪大眼睛,“我还有这嗜好呢?保媒?啧啧啧。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墨琚挑着眉梢:“保媒的事么,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但坏就坏在,后来你又亲手拆散了这门亲事。” 容安瞪大的眼珠子完全不能闭上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得是多么恶毒,才干出那等事情来?墨琚,你不要瞧我失忆就随便往我头上乱扣帽子。” “帽子不是我扣的。”墨琚睨着她,“后来你被左鸣和李彦之章仝三人抓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破坏了章仝家女儿的婚事,章仝对你怀恨。” 容安手托腮,琢磨片刻,琢磨出一个替自己开脱圆场的借口来:“一定是这桩姻缘不合适,所以我才会拆散。既是不合适,又怎能任其错下去?” 墨琚深深看着她,“嗯。不怪你。” 容安脸红了红。自觉自己终究还是年纪小,脸皮儿不够厚,说点儿谎话就脸发烫。忙扯开话:“你说要问我意见的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难道那位章家小姐还没死心?” 墨琚激赏地赞她:“你说的不错。几个月前,章仝就曾经请旨,要我给他的这个女儿说亲,说的还是褚移。当时我同意了。可褚移没同意。”瞧着她的目光变得幽黯,“你拉着褚移私奔了。” 容安赞叹:“这倒是我的行事作风。” “今天上午朝堂之上,章仝又提起了这事。” 容安幸灾乐祸:“一定是说你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不能说话不算话。” “嗯。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墨琚愁眉不展,“褚移委实也到了婚配的年纪,章家的小姐与他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容安打断他的话:“门当户对不了了。” 墨琚疑惑:“嗯?” 容安道:“褚移欠下我黎国的血债,还没还呢。章家小姐要跟了他,岂不是跳进了火坑里?” 墨琚瞧着她半认真的脸,良久:“你的意思依旧是,退了这门婚?” 容安不上他的当:“我没意见。这件事和我又没有关系。”从前做了坏人只能怪那个丑容安脑子不好。现在若还做坏人,那就真的是傻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墨琚也只好作罢了。 容安无论在女人堆里还是在男人堆里,都算得上是个头脑好的,说话亦有分寸,在墨琚面前,却一向不留分寸。今日心里亦有些话,忍了半天,没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琦美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瞧着容安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你有话说?” 容安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歪着,与墨琚的目光在半空里相对,“墨琚,做人可以有城府,但不要脸就不好了。”容安轻蔑地乜着他,“你好歹一国之君,这么对你的臣子,真的好么?” 墨琚挑眉:“没太听得懂。你细说一说。” “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褚移既然没有瞧上章家的小姐,这桩姻缘便不能强求,你却非要把人家往一块儿了拧,你安的什么心?”讥笑一声,“别跟我说,你是为褚移好。褚移年纪大了,至今未成家,那都是借口。你根本就是有私心,想给他赶紧安排门亲事,他就再不能觊觎你看上的人了。” 他看上的人,不是说是她么?连墨宫的女人们都这么说。 褚移曾要和她私奔,说明她和褚移也是有一腿的——诚然,这个词用得不恰当。权且借用。 终上所述,说明墨琚与褚移,除了是君臣之外,还是情敌。 可见,墨琚要给褚移指婚,不定揣着什么坏呢。 容安只顾着编排墨琚,忘了还有一句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墨琚瞥她一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褚移以二十有八的年纪还没有娶妻,他又没有父母替他操持,你觉得我这个国君不该替他操心?” “你说的是一方面,可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么?”论到强词夺理,容安服过谁? “再说,事情皆有两面性。关于娶妻和生子之间的关系,实则二者可以没有什么关系。毕竟生孩子这件事情可以是妻室来做,也可以是妾室来做嘛,还可以是任何一个愿意为褚移生孩子而不求名分的女人来做。我想嘛,这世上不求名分想要为褚移生孩子的女人多的不计其数,甚而男人们假如有此功能,想要做这件事的也应大有人在。何须你强塞个人家不爱的女人进将军府?” 一想到褚移那家伙的身份地位容貌能耐,容安心里还庆幸着,幸好男人们不具备此功能,不然女人们就又多了一大波强有力的竞争者。 墨琚瞧她的眼神,就多了那么几分耐人寻味。 “你虑得周到。”墨琚由衷地叹出一句。 这个话题翻过,墨琚闭口不再提,亦未说他要怎么处理。容安懒得过问,这事本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容安瞧他不顺眼,找他的茬:“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吧?” “二十五。”墨琚替她解惑。目光在她脸上一瞟,“怎么?” “正如你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你这做国君的,不能没有孩子吧?” “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论脸皮厚,谁比得过墨琚。 饶是容安伶牙俐齿,也被他气得说不上话来。 “若我的就是你的,母凭子贵,也该给我这个当娘的一个名分吧?否则,你的这个孩子一出生那不就得背着个私生子的名声。” 诚然,这全是容安气头上的话。像她这种身负血海深仇c为报仇将脑袋悬于裤腰带上的人,谈名分有些不大现实。 就算墨琚现在不要她的脑袋,但君心难测,难保有一天她惹怒了他,他就会对她的脑袋感兴趣了。 墨琚挑眉:“想要什么样的名分?” 瞧着倒不像开玩笑。容安想起来,宫里一直有传闻,当初墨琚确实想废后立新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后来不了了之。 这个坑挖的,若是真跳进去,估计能将自己埋得死死的。容安在坑边打了个转,掉头走了:“什么样的名分都可以,只要不挂在你墨琚的名下就行。” 墨琚沉声:“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名分。你可以等等再说。” 话不投机,谁也不再多说。 容安以为,这件事可以放一放了,谁知天意果然难测。 次日一早,墨琚洗漱完毕去朝堂听政,她洗漱完毕去园子里赏花晒太阳。揽微殿附近的夹竹桃因是早开品种,已过了盛花期,她横竖无事,便挪步到离揽微殿不远的一个园子里。 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一个宫婢从一株花树下转出来,在她面前噗通一跪,说话很脆生,“奴婢给容姑娘见礼。” 容安讶然地瞧着她:“我不认识你。” 生在宫廷长在宫廷,宫廷的是是非非沾身便是掸不掉的是非,她最晓得其中厉害。这位小宫婢瞧着就是个惹了是非的,她不想沾惹。 不熟不要紧,自有宫婢给她做自我介绍:“奴婢叫阿瑾,是琦美人宫里的婢女。我们美人想见一见姑娘,有些话,要和姑娘说。” “宫里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我上哪里认得这么多去?小姑娘,你说的这位美人,我不认识。不认识哪有什么话好说?” 容安身边的宫婢因得了前次的教训,母鸡护小鸡似的护在容安身前:“不拘你是哪个宫里的,安分在自己宫里呆着,可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唤作阿瑾的宫婢诚诚恳恳:“容姑娘,您放心,我们美人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想通过您讨好王上。她是受了章仝章大人所托,才要见姑娘的。” 章仝么倒有些意思。但容安也没有什么兴趣,“前朝与后宫向来不牵扯。宫规里有明令,禁止前朝后宫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容安拒绝得干脆,阿瑾全无攻破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容安踱着方步悠然离去。空余几声苍白的呼喊:“容姑娘!容姑娘求您了!” 容安走到花树尽头,忽然又转回头来,阿瑾一喜,以为她回心转意,忙迎了上去。 容安却悠悠道:“如果我去了,你们的美人会遭殃,你还会坚持让我去吗?” 阿瑾怔了怔,一片茫然,“这为什么?” 容安眉眼俱冷,腔调亦冷:“你们的这位美人,看来不是个什么明白人。你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拎不清。你把我的话去转告你们美人,若她还要坚持见我,我就给她一个机会。” 阿瑾去了不久,便返回来告知容安她家琦美人的意思,意思仍是要见一见容安,至于后果么,自己做的事自然是自己担着。 “自己要找死,我也是没办法阻拦。” 容安似叹非叹,随着阿瑾去往琦美人的宫殿。一众宫婢心惊胆战地跟着,留一个赶紧去禀报墨琚。 墨宫里除了容安,不曾有任何一个女人得过墨琚的宠爱。这位琦美人自然也没有过。 琦美人入宫,实属政治婚姻,她便是章仝荐进宫的。容安素日没什么事,对宫里这些位女人倒是下过一番功夫了解。 见着容安,琦美人福身行了个礼,浅浅一笑:“容姑娘。你来了。” 容安经不得累,搭眼瞧见房中有一把椅子,挪步过去坐了,姿态端淑,眸光闲闲,“美人的侍婢找到我,说是有事情。咱们素来没什么交情,不是你是有何事找我?” 论端架子,昔日的承光公主,自然是架子端得有范儿。 琦美人眉眼含笑,往容安身边靠过来,“早就想拜访容姑娘,只是揽微殿不是我们这等” 容安打断她的官腔,微微一笑:“你有话直说。琦美人,我和你的叔父章仝,之前并不愉快。因为他,我一只脚已经踏上黄泉路。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些是小宴上才知道的事情。虽然一直觉得那个丑容安做下的事和自己不大有什么关系,但那些疤痕却是实实在在留在自己身上的。她不记得那些疼痛,但看着这些伤都觉得疼得慌,更何况身受其痛的丑容安。 琦美人的笑脸一僵,但很快就以一朵更大的笑容盖过,道:“之前叔父确有不对,王上也已经责罚过,官降了三级罚俸一年不说,再也不得王上信任了,这惩罚也算够了吧?” 容安的脸色淡淡的,“既然你觉得够了,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好说的?那就够了,我想,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容安作势欲起,琦美人将她拦下,急急道:“叔父捎信儿进宫,想让我跟姑娘陪个不是,请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再和我叔父计较。” “这话当不起。章大人前朝为官,我却是一个无名无分的人,跟我赔不是,我担不起。” 琦美人道:“我叔父是真心求和。过去叔父只当姑娘是要阻拦章褚两家联姻,一时又被那左鸣蒙蔽,所以才做出了错事。叔父既已知错,姑娘就不能给个改错的机会吗?” 容安嘴角浮出个冷笑来,“没这个必要了吧?现在是我的命保住了,若当时我命丧,你叔父一个对不起,能换回我的命?” 眼见得容安是不肯给台阶了,琦美人脸色微微一变。不晓得正题还没讲,该如何继续下去。 容安眼角余光在琦美人身上瞟过,微有无奈。这位美人能在宫廷里活到现在,委实得归功于墨琚的后宫风气好。 她人都来了,不就代表一种态度么? 但她的态度其实也两可。章仝这个人心胸狭窄不堪大用,她复仇的这条路上,用不用他全在于他能不能打动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褚将军府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叹了一声,容安站起身,眸光深邃瞧着琦美人,道:“是我能力不如人,只能怪我自己。我不原谅章仝,不过是因为,我从没将他当成是仇敌。他不配。” 琦美人瞧着容安一步一步往外走,终于抛开那些没用的铺垫之词,直奔主题:“容姑娘,我堂妹如儿是真的心仪褚将军,她如今为褚将军病着,我叔父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是被逼无法,只能来求求容姑娘。褚将军一向与容姑娘走得近,容姑娘的话管用,我叔父恳请容姑娘,帮帮如儿。若如儿能与褚将军成就好事,无论容姑娘要什么样的报答,只要章府办得到,绝无二话。” 容安回过头来,道:“自打回到建晖,我连褚移的面都还没有见过呢。而且,就算见到了,也未必说得上话,琦美人还是让你的叔父想想别的辙吧。” 据说那位章家大小姐章如儿是墨国第一美人儿,长相自然不消说。容安脑海里浮现出一病美人的娇柔状来,想想都觉得惹人怜爱。可惜这件事她真帮不上忙。 回到揽微殿,墨琚已经下朝,她闷头往里走,同他打招呼:“今天这是早退了吗?这么早。” 墨琚道:“褚移带衡五子回来了。因为是悄悄带回来的,暂时安顿在褚移府上。你换换衣裳,同我去褚移府上。” 容安惑道:“我不大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吗?” 墨琚安慰她:“你别多想了。若你不想去,我就命褚移带他入宫就是。” 可以名正言顺去褚移的将军府瞧瞧,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容安摆出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算了,还是去吧。” 墨琚瞧着她,笑了笑,待她换了衣裳,同她一起出宫上了马车。 关于找回记忆这件事,容安虽然从没表现得有多渴望,但心里还是挺希望能找回来的。人生空缺了极重要的一部分,就好像山体出现断层河流遇到阻碍,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墨琚么,倒很少提起希望她恢复记忆的话,以前她以为他可能是怕她记起什么。但他那日说已派了褚移去找衡五子,她才觉得他没有在害怕,只是做事比较低调而已。 这世上大概有几种不害怕的原因,一是心中无鬼,二是没心没肺胆子大,三是这个人强大到不惧一切。 容安觉得,墨琚应该属于第三种。 去将军府的这一路,容安控制不住万千思绪像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搞得她脑子像盛了一脑壳子浆糊。 墨琚和她说话,她也没有听得甚清。 墨琚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她也一无所觉。 墨琚握着她的手,心中一时亦是万千思绪。久不握她的手,她的手比从前细嫩了许多。从前她喜欢弹琴给他听,每天都弹很久,以致于指端都磨起了薄茧。现在的她,只是偶尔会拨个曲子,更多的时间,都用在研究如何复仇上了。 复仇。她早就应该这样做。他欠她的,无法弥补。只能将自己搁在她的刀刃下,才会觉得心里的压抑稍微缓解一点点。这或许也应该算是自私,可他其实比她还慌乱,不晓得应该怎样做。 他是纪朝三十七诸侯国中头脑手段都数一数二的国君,处理起国事政务来一向都是利落干脆铁血手腕,偏偏却找不出一种两全的办法来,让她好好留在身边。 容安不知何时回过神来,瞧着他的手,问他:“你怎么了?” 他的手依然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似没反应过来她的问话,“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道:“没怎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顿了一顿,看着容安的眼睛,问她:“容安,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那一段记忆会让你痛苦,你还会选择恢复吗?” 容安咧嘴笑了,“现在说这个会不会过早了?未必就能想得起来呀。”瞧着墨琚神色里全是认真,她敛了笑,道:“如果是让我痛苦的记忆,我也认了,毕竟都是我的。” 墨琚不言语了。 失忆归失忆,除了不记得一些事情了,她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活泼的时候真活泼,倔强的时候真倔强,手段狠起来对人对己都狠得没话说。 褚移的将军府不多时便到。褚移站在门口,像是等了不短的时间了,见到墨琚与容安,温文有礼地拱手作揖,打招呼:“王上,容安。” 眉眼落在容安的腹部,怔了一怔,欲言又止住。撇开了眼。 容安上次见他还是在傀山战场,那时的他瘦削落魄,拎着把重刀,像是落魄的武士。今时今日再见他,虽然依旧是瘦,但穿戴得整齐干净,眼眸像是水底沉淀了寒星,似近似远,不可捉摸。 战神的正确打开方式。 他身后的将军府巍峨阔气,里面却不见有几个人,显得冰冷没人气。 褚移像是看透了她的意思,道:“我就孤家寡人一个,家里只有几个洒扫和帮厨的佣人,的确是冷清了些。” 容安客气疏离地笑笑:“挺好。” 这是她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一进门却忽起了种奇怪的念头,偌大的将军府,没有几个服侍的人,其实全是为了她。 想想,这种说法未必不成立。他雪藏了她好几年,要想不被人发现,自然身边的人是要肃清的。 她一时想得投入,走了神,哈巴狗小桑不知从什么地方拐出来,突然就扑向她,两只小前爪抱住她的脚脖子又撕又咬汪汪叫,一双圆眼睛水汽汪汪的。 容安俯下身去,方一伸手想要摸摸它的圆脑袋,小桑习惯性地一跃,扎入了她的臂弯里。 这长得蛮丑的小哈巴狗分明是认识她。可见宫里那些嫔妾们没有骗她,她的确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褚移道:“小桑想你了。” 她摸着小桑圆咕隆咚的脑袋,“它叫小桑?岂不是和我一个名字?” “黎国初亡,你又毁了容貌,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遇见了这只小流浪狗,那时它又脏又臭,还生了病,你说它十分像你,就给它取名小桑,带着它来了墨国。” 褚移向她解释,墨琚瞥了褚移一眼,静默着没有插话。 “我喜欢它。可以让我带回去宫里去吗?” 也不知她到底是问的褚移还是墨琚。褚移先开口:“这本来就是你养的,你想怎样自然都可以。只是王上不喜欢猫狗之类的宠畜。” 容安满含期冀的目光投向墨琚,“我保证,它不会打扰到你,你批文书的时候,我就带它出去。” 褚移搭言:“王上小的时候曾经被” 墨琚打断他的话,道:“随你。” 全墨国人民都知道,墨琚小的时候曾经被他父王的一位如夫人养的小狗咬过,差点丧命,他自那时起便恐惧猫狗一类的小动物。墨宫里有严令,不许养畜类。 容安即便是到墨宫没两个月,也晓得这一条法令。说出这样的要求,一则,确然抱了挑战墨琚法令的心思,二则,她也的确怜爱这条叫小桑的狗子。 “替小桑谢谢你。” “奴婢给王上请安。” 一抬头,一位胖乎乎的少女正嘟着嘴瞪着眼,一副惊愕的表情瞧着她。 看这样子,应该也是旧相识。 这种时候,为了尽可能少的丢人现眼,最好的办法是以不变应万变。容安淡定地瞧着对面的少女。 少女嘴巴一咧,呜哩哇啦哭了起来:“您果然是先生吗?几个月不见,您怎么变这样了?将军说您的旧伤已经治好了,竟然是真的治好了!可是先生,您治好了也不能这样好看吧?简直就像天仙下凡一样!” 容安依旧淡定瞧着她,打算说点什么,还没开口,少女又开腔了:“先生将我打晕了我不怪先生,先生那是为我好。可先生您也不能撇了我c撇了整个将军府不要啊。我们我们都没人管了,先生您要我们怎么办嘛!” 是个心直口快的丫头,瞧着也不讨厌。一旁的褚移淡淡开口:“小兮,你们主仆一会儿再叙旧,你的先生还有要事。” 可见褚移绝对亦是个聪明人,润雨无声地就化解了容安的难题。大概褚移这个人武力值太高,人们就容易先入为主地忽视他的脑力值。 容安龇牙笑了笑:“小兮那个,回头跟我回宫,咱们慢慢叙。”她又朝墨琚瞟去:“再带上一个回宫,你不介意吧?” 墨琚嘴角抽了抽:“你喜欢就好。” 她要带这个对她来说其实算陌生的姑娘回宫叙旧,叙的自然是她不知道的旧事。那也无妨,事到如今他并不想再隐瞒避讳她些什么。 小兮有些为难:“这还要回宫?先生不打算回来住了?”她目光落在容安凸起的小西瓜肚上,脑子有些发懵:“先生这是” 褚移代容安给她解惑:“先生怀的是王上的孩子,所以,你随先生进宫以后,凡事再不能莽撞,要以先生身体为重。” 小兮接受不能,懵了半晌,才伸手去抱容安怀里的小桑,“先生既然有孕,就不能再抱小桑了,仔细它伤人,还是我来抱吧。” 小兮抱了小桑,很有眼力见儿地躲了,让这些有要事在身的人赶紧去办要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百炼钢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衡五子被安排在客房里,容安进去的时候,看见的是衡五子被绑在一张太师椅上。终于搞明白为什么要上褚移家里来见他。 不是两家有巨仇便是衡五子不肯来给她瞧病,褚移做事情够粗暴,直接就将人绑来了。 容安白一眼褚移,没有怪他怎么能对神医这般不尊敬,她上前亲自给衡五子神医解了绳索,赔礼道歉:“衡大夫,对不起,让您受委屈了。” 衡五子抬眼打量一番容安那张经了自己的手从巨丑蜕变到完美无瑕的脸,敬佩自己的心油然而生,什么气也消了,“原来是你要见我。” 一搭眼又瞧见她圆滚滚的肚子,微微惊讶,上手就扯过她的手腕给她摸脉。摸完之后更惊讶了:“照这个日子算,难道是扶辛的?这臭小子是不是趁你昏迷着对你干下了” 墨琚冷冷接了一句:“孤的。” 衡五子似有遗憾,又似松了一口气:“我就说那小子不能那么禽兽。” 墨琚的脸更冷了:“你的意思,孤是那禽兽?” 容安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后来发觉自己是那个受害者,笑得不大合时宜,脸一转,改偷笑了。 衡五子冷哼一声,态度生硬:“衡某可没那么说!你自己认了,可怪不得衡某。” 墨琚亦无好脸色:“孤是不是禽兽,还真轮不到你说。” 褚移站出来打圆场:“衡大夫,我王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还请你不要将对先王的恨移加在我王身上。” 这个圆场打得不成功,听得出来还是向着他家王上。 容安站出来:“你们二位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么?若不知道怎么求人,就先学会了再来。衡大夫好歹也是名震天下的神医,岂能这般对待衡大夫?” 又劝衡五子:“衡大夫,您别跟这两人一般见识,他们两个脑子抽疯。您先请坐,我让人给您沏茶来。您喜欢的是雨前的龙井对吧?” 褚移言刀出鞘:“家里没有茶叶。你以前不喜欢喝茶。” “” 墨琚黑着脸:“不就是雨前龙井么,叫人去买就是了。” “” 容安觉得,今天这两位绝不是为给她治病而来。分明是为了气她而来。分明是为了羞辱衡五子而来。 衡五子冷哼一声,“不必了。你们绑了衡某来所谓何事,快些说,衡某可没时间在这里受你们这窝囊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传闻恃才傲物性子乖张的神医衡五子遇到比自己能耐大的,也得低着头做人。 墨琚亲自搬了把椅子,放容安身后,将容安按在椅子上,才道:“容安的脸是你治好的?” 口气完全是居高临下审犯人的口气。 说到这件事,衡五子脸上露出得意之情,“是我。” 墨琚沉声:“既是你治好的,容安失忆的事你也该知道吧?” 说到这件事,衡五子脸上的得意之情一僵,“知道。外伤所致,颅内受损。” 墨琚说话干脆直接:“能不能治得好?” 衡五子脸色愈加难看,咬了咬嘴唇:“有治好的先例,也有没治好的先例,要看受损的程度。” “她的程度” “这个没法确定。” “所以,你的意思是,或许能恢复,或许不能恢复?” “是这个意思。” 容安道:“早跟你说过了,衡大夫已经给我治过了,能不能好,只能听天由命,你偏又把衡大夫又请来这里,不是没事找事吗?” 墨琚的脸色依旧沉黯,没搭理容安,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锐利地盯着衡五子,直看得衡五子腿一软。 “果真是这样吗?” 飓风猛然扫过,褚移的翼章刀横在了衡五子脖子上。衡五子脸上有冷汗滴下来。 容安嚯地站起来,“褚移,你要干什么?” 墨琚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座位上,声音转温和:“稍安勿躁。”抬眼看向衡五子,温和的眼神立时又切回锐利状态:“衡五子,容安头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你最好将实话讲来,不然,你晓得孤的手段。” 褚移的翼章刀往衡五子脖子上又贴近几分,有血丝渗出来。半尺宽的刀身压在衡五子肩膀上,压得衡五子一个趔趄。 容安无奈蹙眉:“褚移,能不能轻点!” 褚移脸色亦是铁青:“衡五子,褚某人的刀下没有留下过几个活口,今天你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你的表现。” 衡五子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你们君臣要我说什么?我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能做的也都做完了!” “你能做的的确是做完了。能说的,未必吧?” 容安疑惑地看着墨琚,“你说的这话什么意思啊?” 墨琚冷声:“衡五子,把你做了什么,好好跟容安解释。解释完了,若容安能饶你,孤就不与你计较。若容安不饶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衡大夫,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跟我说说,你放心,无论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都不会怪你的。毕竟,是你治好了我的脸。” 墨琚低眉瞧瞧容安,嘴角一抹宠溺的笑容。容安的聪明,无论什么时候都没让他失望过。哪怕是失去记忆分不清眼前亲疏了,也没有失了判断的能力。 衡五子欲言又止,翼章刀往下压了压,他又一个趔趄,费力站稳了,一咬牙:“好,我说!” 墨褚容三人表情各异,都静默等着。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是启国人,自然是为启国做事。公子要我做,我不能不做。” 容安略略抬了抬眼,“你家公子扶辛让你做了什么?” “那日公子诏我,将昏迷的你交给我,让我在你的头上动了点小手脚。” 不晓得是因为出卖了他家公子觉得亏心,还是因为对不住容安而觉得亏心,衡五子耷拉下脸。 容安倒是脸色未变:“什么手脚?” “将你脑子里的一段记忆给取走了。” 容安坐直了身子:“这个却要怎么做?” “就是,就是,将姑娘你颅内的脑子挖出来了那么一小块。” 容安怔愣住了。这种事,超出她的接受能力。墨琚就在她旁边,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手很轻柔地拢住她的肩,对衡五子说的话却如寒冬腊月里房檐上的冰凌子砸下来:“手法倒是精准。孤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那么精确地挖走那五年多的时间的!” “撞运气。” 轻飘飘的一句。容安的身子晃了晃。原来所谓的“救命之恩”却不过是撞运气。她心心念念要还的恩情,是在她的脑子里随意动刀子。 脑子里一时如沸腾翻滚的米粥,冒着灼人的热气,白花花一片。 褚移脸色黑如浓云,手中的翼章刀再次举了起来,眼看就要落下,衡五子吓得瘫坐在地上,容安强忍着脑仁巨疼,拦的及时:“意思就是,这记忆恢复不了了呗?恢复不了也没什么。又不是少条胳膊少条腿。我人不是完好无损地在这里吗?褚移,把你的刀挪开!” 褚移的翼章刀生生顿住。 容安站起身来,神色很淡,语气亦淡,“衡大夫,你治好了我的脸,本来,我一直念着如何报答你才好,可你又损了我一段记忆,咱们就算扯平了,你看可好?” 衡五子答应得生怕容安反悔似的着急:“好,自然是好。” 容安这里扯平了,墨琚和褚移那里却是难扯平。他二位一个是睚眦必报的腹黑君王,一个是半生征战沙场的冷面战神,若看着自己爱慕的女人就这样被欺负了而不做点什么,前半生的名声也算欺世盗名了。 应容安的要求,墨琚带她去了她以前的闺房参观,剩下褚移和衡五子以及翼章刀留在客房。 约摸着墨琚容安应该走到她的房间了,褚移拿块破布堵了衡五子的嘴,在衡五子恐惧的目光下,手起刀落,翼章刀卷起一片血光。 衡五子的双腿齐膝宣告脱离身体。 衡五子疼得躺在地上抽搐,褚移寒凉的话语句句入耳:“本来,应该斩落你这双害人的手,但念在它除了害人,也能救人,就暂拿你一双腿代替。衡五子,倘或日后被我知道你又害人,你要小心。翼章刀下从不留活口,今日为了容安破了例,可这例,不是每回都能破的。” 客堂里血腥味弥漫,褚移一刻也不愿意多呆,拎着翼章刀在衡五子身上蹭了蹭血渍,出门走了。 门外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褚移把翼章刀横在雨中,细如丝的雨水落在刀身上,霎时一片水珠,水珠不多时集成注,带着点微微血色,流下刀身血槽去。 这把刀的宿命就是杀人。 就像他生来的宿命就是上战场保家卫国。 容安是他生命里的意外,让他这个铮铮铁汉百炼钢顷刻化作绕指柔。可容安已走出了他的生命。就像菟丝花失了女萝草,绕指柔要如何再变回百炼钢,是个问题。 翼章刀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不见血渍,刀身上镶嵌的那枚星子形状的鸡血宝石就像血一样红。 褚移的手指落在那枚星子石上,细细摩挲过每一个棱角,眸光凝在那些乌沉沉的天里幽幽的细碎光芒上,良久没动。 客室里传来衡五子哀哀的呜咽声,极细微的声音。褚移招来了贴身的跟班陈侍卫,淡声吩咐:“别让他死了,把他送给扶辛。” 这个命令让陈侍卫有些意外。跟随主子十余年,打从他会提着翼章刀杀人的时候,就没见他对敌人留过情。今日居然手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绕指柔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陈侍卫自然晓得,这个情面是留给谁的。正因为知道,才更心疼。 主子一生征战沙场,骨子里冷情冷血,是个最不易动情的人。他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动情,便是不可收拾。 可他动情的这个人,注定是不能与他走到一起的人。余生的路得有多艰难多孤寂,陈侍卫不敢替他想。 褚移打量一眼站着未动的陈侍卫,“怎么?” 陈侍卫慌乱地收回飘得不知方向的思绪,往客室走,边走边摇头:“没,没什么。” 褚移还刀入鞘,负手走入雨中。 今日这个结果,其实他也没料到。这个结果之下,最伤的却不是受害人容安,亦不是伤情的他。王上墨琚,他费尽一腔心力才追到手的女人,就这样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此生再也想不起他对她的那些好,他为她受的那些伤,以及他对她那样刻进骨血里爱。 墨琚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大约是在滴血的吧。 心在滴血的墨琚正陪容安在她过去的闺房里打转转。 容安虽不晓得褚移会怎样处置衡五子,但也晓得他不会善罢甘休。隔了重重庭宇,听见来自衡五子的那一声惨叫依然清晰,容安眉心蹙了蹙,倒也没有说什么。 雨渐成势,淅淅沥沥,不成调子。 下雨的缘故,房中光线不佳,幽幽暗暗,衬得容安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显苍白,青霜一般。 房中摆设简单,打扫得亦算干净,除了书籍,杂物极少。的确是容安一贯喜欢的风格。 转了一圈,目光停在桌上的一个木匣子上。墨琚亦看见木匣,顺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放的是几张面具,共一沓书信。墨琚摆弄了几下面具,眉眼间的情绪如一笔水墨画,淡得瞧不出颜色。 容安的目光落在书信上,信封上的字迹铁画银钩,气势磅礴,她不认识。可大约也能想得到,这是褚移的笔迹。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有气势的笔锋。 “不打开看看吗?”墨琚轻声问。将那一沓书信拿了出来。 容安拉过椅子,坐了下来,神色飘忽,“我已经不是容安,看她的书信,不合适。” 墨琚背倚桌子,低眉瞧着容安出神,好半天,才道:“是因为害怕吗?那些书信,明明是你的,却永远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了。” 容安沉默着,没有说话。 墨琚的声音愈低:“容安,就算再也记不起以前了,也没关系” 容安打断他:“我从没想过要记起以前的事。就当那几年黎桑死了。活着的,是一个叫容安的女子。和我其实没关系。” 稠密的雨丝打在窗外的芭蕉上,淹没了容安低低的语声。墨琚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劝慰她,见桌案旁放了一架瑶琴,便坐过去,手拂过琴弦,拨起一首曲子。 曲子容安很熟悉,是墨国的小调《梨花落》,只是少了些哀婉忧伤,多了些清丽淡远。 容安怔了一怔。这曲子还能这样弹。 这样弹很好。她也不喜欢过于伤的曲调。 清淡的曲声里,墨琚道:“容安,如果时间倒能回到五年前,你会怎样做?” 这个问题,容安仔细想了想。 她想了很久,曲子快要弹完的时候才道:“我会穿上战袍,到战场上与褚移c与你们墨国的士兵血战到底,哪怕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过纠结。” 墨琚停了手,琴声戛然而止,他回过身来瞧着容安,道:“这个问题,我以前也问过你。你那时的答案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容安,你害怕记起以前,不过是害怕你以前可能做过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可是你看,不管你有没有失忆,心却没有变过。你一直是那个你。” 容安没有说话。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明白是一回事,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种事需要有一个契机,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勉强不得。 瞧着墨琚,道:“今天怕是走不了了吧?雨下得大了。” 墨琚道:“难得半日清闲,回不去也好。索性就在这里住一晚。” 容安难得赞赏他:“褚移的府邸倒是清静。我很喜欢。” “你没住到这个府上来的时候,这里却是建晖城最热闹的地方。褚移是武痴,以前来他府上找他切磋武艺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用一句门庭若市形容不为过。后来你来了,褚移就拒绝了所有江湖人生的拜访,驱走了所有门客,甚至将府上的下人也都辞退,只留了几个老忠奴。” 容安有一丝恍惚。 “褚移倒是为我做了许多。” 墨琚道:“可能远不止这些。这几年墨国边境不太平,同各诸侯国之间亦有许多纷争,都是他带兵平息。他是带着你一起上战场的。” 恍惚中又多了几许茫然。她完全不能想象,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依稀明白了,她那精湛的骑术,面临血腥的战场时的冷漠泰然,大约都是跟随褚移练就的。 容安低眉瞧着匣子里那些安放得整整齐齐的书信,眸光里多了些动容。 “你希望我看这些书信?”她将目光移向墨琚,“我听说褚移心仪于我,也听说我曾经想跟他一起私奔,说明我心里还是有他的。这些书信,说不定有多少是情意绵绵的定情信,你不怕我看?” 墨琚的手指按在琴弦上,不小心弄出一声响动,不成调子。 “都是你的过往,我怕与不怕,它都存在。若是因为怕就要逃避,这不是我墨琚的作风。” 容安静静地凝视着他。才发现他今日穿的是件素色的软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头发也只是拿一支簪子随意束了,有两绺飘在身前,见几分风流倜傥。加上他的模样生得本就好,眉眼如画一般,倒让她心里蓦然浮出一句诗:人如玉,世无双。 怕也只有他担得起这几个字。 抛开他在政治里的那些老谋深算狡诈阴险,这个人,也当得起君子二字。 君子。容安为自己的想法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在黑暗浊流里摸爬滚打的政客,竟与君子二字挂钩。 容安抽出一封信,绢帛做的信笺,寥寥几个字:素闻秉州盛产合欢,想起你有头疾,合欢花泡水有缓解头疼之用,过此地,差人采撷一些送回去。 像是拉家常一般的话,字迹倒是漂亮。 再抽出一封,仍是简单:听闻你入宫做了大司乐,是非之地,诸事小心。另,磨刀石做板砖拍人这件事很有创意,待上了战场试试。另,在莒州看见一种面具,你应该会喜欢,随信附去。 匣子里有数面面具,唯一面白瓷勾着弥勒脸的最是有意思,容安觉得,应该是说这一面了。顺手拿起面具,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噗哧笑了:“墨琚,你看我像不像弥勒佛?” 墨琚很认真地端量了一会儿,郑重点头:“嗯,像大肚子的弥勒佛。” 亏她刚才还在想他是一个君子。他哪里有半分像君子,根本就是流氓!容安瞧瞧自己的西瓜肚,撇嘴。 再往下翻,却翻出一封还封着蜡封的信。 “为什么还有一封没有打开的?”看牛皮信封上的字迹,依旧是褚移的字迹。 墨琚道:“反正是给你的。看看也无妨。” 容安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打开了蜡封。素笺上的字迹略见潦草,可见写信之人当时的心情应不大好。 闻听你替我与章家做下了一桩亲事,可真是要谢谢你!容安,你与我沙场征战互为依靠四载有余,倒不知你还是位热心红娘!但我已心有所属,恐要负了你的好意。战事已平息,不日回朝,望你思想明白! 字里行间充斥着气愤。 容安将信笺递给墨琚,道:“不知当时我为什么没拆这封信。不过,看样子,就算拆了,也未必能明白褚移的心意。按说,褚移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不该是这副委婉的性子。也听说他举起翼章刀杀人的时候,从未有一分犹豫过。怎么追姑娘的时候竟这样放不开?” 墨琚瞥了她一眼,直接跳过了她这无厘头的几句,道:“当时你被李箬的人伤了腿,在宫里住着没能回来。大概就是因为这,没有看见这封信吧。” 顿了一顿,似有些犹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其实褚移为你潜回来过。不过孤没让他见你。” 容安打量着他,讥笑:“你和臣子争风吃醋,倒一点也不落下风。” 墨琚倒丝毫不以为意,道:“你那时恨我,又因为脸上的伤不肯我靠近,我连跟你好好说几句话你都不给我机会,若再多个情敌,我再想靠近你岂不难如登天?”挑眉一笑:“是男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还顾着面子。” “啧啧,您可真是让人敬佩。”容安讥讽了一句,话落,自己都禁不住莞尔一笑,指着墨琚笑嗔道:“原来你是这样无耻的人。” 一刹那似日出乌云散,这些天来一直压抑的脸终于绽开了。 墨琚一时痴然,嘴角挑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眼眸里全是笑意。 容安也怔了怔。 房中一时静谧温馨。因为再也恢复不了的记忆带来的痛苦暂时烟消,容安笑过之后,主动请缨:“我给你弹个曲子吧。” 这是失忆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弹曲子给他听。却被墨琚拒绝了:“出来这么久,你也累了。改天吧。我让褚移准备晚饭,吃过饭早些歇息。” 墨琚的这种做法很让容安意外。意外之余又有点暖心。恰她腹中的孩子朝着她的肚皮踢了一脚,她因为身体一直很弱,连带得怀孕已有六个月胎动却极少,偶尔动的时候也是很轻微,这一脚却势大力沉,将她吓得脸色都变了。 墨琚慌忙到她身边,急切间嗓音都破了音:“怎么了?” 容安脸一红,娇羞道:“没怎么,刚被孩子踢了一脚。” 她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极少还有这样的神态,墨琚看得不禁心神一荡,一个没忍住,朝她嘴唇吻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夜雨深帐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雨声轻浅,静室生香,人如暖玉。这等时刻,情难自已的不仅只有墨琚。容安的心早被撩得痒痒的,多大的仇恨也被抛诸在脑后。 墨琚吻上来,她自然而然地就配合他吻了回去。 做得这样熟练,分明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容安心里不禁替自己汗颜,从前到底和墨琚干出过多出格的事! 手搂住墨琚的脖子,墨琚身子低下来,与她拥抱在一起,身体碰触到她的西瓜肚,刻意避了避。她察觉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就失笑,可不是出格么,肚子都这么大了。 这个开天辟地的长吻以小兮的敲门声为终结点,结束了。小兮冒雨送来了晚饭,两大食盒,摆了满满一桌,容安瞪着满桌碗碟,嘴巴合不拢:“我们只有两个人,你把我们当猪?” 小兮很单纯:“不是三个人么?我问过厨娘了,她说有身孕的人应该且一定得多吃。先生这瘦样子,肚子里的孩子会饿坏的。况且,今日还有王上在” “” 墨琚默默地递上一碗饭,“她说的对。你身体需要好好补补。” 说这句话的时候,墨大王上的脸色不大好看。小兮瞧不明白王上因何不悦,却委实怕他那张黑着的脸,摆好了饭菜,急匆匆默默然胆颤颤退了出去。 小兮瞧不明白的事,容安却分外明白。方才那一吻,直吻得这位一国之君热血澎湃控制不住情绪,诚然,也不光情绪没控制住,还有些别的没控制住。可恼的是她这小身板,弱得风一吹都禁不住,怎么可能禁得住他动情?若非小兮敲门敲得及时,今日这场面定要难看。 记忆这东西真是奇异,她忘记了所有事情,忘记了自己爱过,忘记了自己干过些什么,却唯独对某些亡国以前她其实没经历的事情保留了本能的记忆。 一顿丰盛的晚饭,两位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洗漱完毕,容安便被强迫躺着休息。 房中点着蜡烛,灯光如豆,橘黄的一点。墨琚在书架上随意摸了一本什么书,在榻边沿歪靠着,有一页没一页地翻书。 满屋里尽是书,也不知他手气怎么那样好,抽中的是一本限制类书籍。墨琚看得煞有介事,容安在他里侧躺着,闲得无聊,脑袋凑过来,“你看的什么书?这样认真。” 墨琚将书一扔,很严肃地道:“睡觉。” 容安闭了一会儿眼,迷迷糊糊的,忽然侧身对上墨琚那张容易让人犯罪的脸,没来由地道:“墨琚,你和我讲一讲我以前的事吧。” 墨琚与她的目光相对,蹙了一下眉:“不是不想记起以前的事吗?” 容安扁扁嘴,一副委屈状:“以前不知道会永远也想不起来,总以为迟早有一天会想起来的,所以就想着,还不急。可现在,结局竟是这样。我怕你日久天长的就忘了那些琐事了,不如现在就讲给我听,我记性好,就记住了。” 墨琚沉吟了一下,道:“我终日冗务缠身,哪有时间记你那些琐事?” 容安道:“你是不是怕想起那些事?还是说你做了太多对不起我的事,怕我找你算账不敢说?” 墨琚深深瞧她一眼,“真不记得了。” 容安忽然贴近他,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放在他额头上没有拿下来,眨着大眼道:“若果真不记得,倒好了。就怕你记得很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眸光迷离地瞧着他半晌,像是说呓语一般:“是我们两个一起的经历,如果只有你记得,而我再记不起来,这不公平。” 墨琚翻了个身,面朝房梁,淡声:“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容安鼓了半天的勇气,才轻声道:“不希望你一个人扛着那些过往往前走。我光是听听宫里那些女人说的,都觉得苦不堪言。更何况是你亲身经历的。” 墨琚将她的手拿下来,搁在胸前,“不至于就苦不堪言。和你在一起欺负你的日子,还是挺有意思的。别多问了,睡吧。”他说睡就闭上了眼睛。 容安这番没来由的话却在他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猜不出她是怎样想的。这光景,瞧着竟像是原谅他且开始心疼他了? 可明明她是那么恨他,断不可能原谅他。那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他还是觉得她可能对他生了怜悯之心。 若能重新开始,正是他心中企盼。但以前的事,他已经不希望她再记起。正如她所说,太苦。 那些太苦的记忆,就让他一个人记着好了。若她实在想听,以后可以讲些甜或苦中带甜的给她听。 容安被她最后一句气到,小声嘀咕了一句:“果然你不是好人。我还怕你难过,却原来你很享受以前的日子。” 墨琚似睡着了,双眸轻阖,呼吸绵长。容安的话如细雨飘入湖海,渺无声息。 次日晨起,容安醒得早,爬下床,在地上捡起那本书,翻了翻,脸顿时红透,指天发誓:“这绝不是我的书。定是有人栽赃。” 墨琚睡意未消,说话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嗯,容安的书。你是黎桑嘛。” 容安扭捏道:“容安和黎桑不都是我吗?”声音有些不大自信的发虚:“也不知道我从前都干了些什么,真是让人说不出什么。” 瞧瞧墨琚似没有起床的打算,催促道:“雨停天亮了,墨大王上,是不是该回宫上工了?” 墨琚侧了个身,睁开惺忪睡眼,瞄了她一眼,道:“今日偷个闲,不回了。带你去坊间逛逛好不好?” 容安瞪大眼睛瞧着他,“你不是各路国主的标杆吗?竟然也有翘班耍赖皮的时候?” 虽然她嘲讽墨琚,但对于墨琚这个决定是打心眼里喜欢。日久天长地关在王宫那种金丝笼里,都被关出抑郁症来了。 怕墨琚反悔似的,容安欢蹦乱跳地开始收拾妆容。这里既是她的闺房,衣裳应该也是她的,打开衣柜,却发现清一色的布衣素裙,甚至还有战甲。 “真是战场打过仗呀。”容安看得眼睛发直。 墨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顺手替她拿了一件素色布裙,道:“逛街还是穿得入乡随俗一点的好。” 容安到屏风后换好了衣裳,准备化个淡妆,却发现房中并没有胭脂水粉,方想起以前容貌毁了,胭脂水粉什么的,根本用不上。不禁又生出点唏嘘。 墨琚道:“你这张脸生得比胭脂的颜色不知美多少,为什么还要再妆容?” 容安小嘴儿蜜甜:“我站在你身边,不自信嘛。大纪朝三十七诸侯国,哪有谁能比得上墨琚你貌比天仙丰神俊秀。” 墨琚挑眉:“这是在夸我吗?听着虽然是像好词。但我是男人,不是女子。” 容安淡定地替他理了理他的衣领,状若认真:“总之是好词,我是诚心诚意夸你呢。” 出宫来一天,容安同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诚然,这个变化是好的,可变得这样快,让墨琚无端生出些不安来。 早餐小兮仍旧是安排了一大桌美食,容安乖觉地吃得饱饱的,与墨琚相携上街。 走出将军府的大门,容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将军府旁边的高门深院,道:“这里是官宅一条街吧?” 墨琚告诉她:“这就是章仝的府邸。” 容安讶了一讶:“竟然和褚移是邻居?既是邻居,却没能把褚移拿下,章家的小姐也太逊色了些。” 墨琚默了片刻,幽幽道:“你来的时候,章家的小姐还小。等章家的小姐长大了,已经晚了。” 容安瞄着他,“你不会是还醋着呢吧?我都已经有了孩子了,而且也已经默认这孩子的爹就是你了醋喝多了怪酸,咱不醋了好不好?” 心里却涌起丝喜悦。 墨琚瞧着她姣好的面容,再瞧瞧她滚圆的西瓜肚,欣慰地不再醋了。 容安挽着他臂弯往前走,拉家常似地同他讨论:“既然褚移不同意这门亲事,说不得你要替人家把婚退了。你是国君,这事你出面比较好办嘛。” 本欲说这事错在于他,话出口前猛然省起,这样说他于他的面子不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生生收了回去。 墨琚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仲春时节,恰逢雨过天青,站在建晖的街头,呼吸都觉得比在宫里顺畅。 容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有购买欲,全身上下摸遍,却连一株银钱也没摸出来。眼巴巴看着小摊上漂亮的香包,扯了扯墨琚的衣角。 “我这几年有没有学会点女红什么的?” 墨琚满脸疑惑地瞧着她:“女红?你想要什么让宫里的绣娘绣给你就是,没有必要自己学。” 她依然眼巴巴地瞧着小摊上的香包,摸起一只菱花图案的,摩挲着绣工精致的菱花,“宫里的花样都是什么富贵祥云百鸟朝凤之类的,多无趣。” 墨琚瞧着她手上的小动作,挑眉:“绣娘们的巧手你还怕绣不出别的好看花样来?你可以画给她们让她们绣嘛。” 容安像是没有得到糖果的孩子,委屈巴巴地瘪着嘴,不说话,亦不动弹。心里嘀咕墨琚多么七窍玲珑的一个人,竟然瞧不出姑娘的心思,怪不得宫里储着那么多的姑娘却一个也没弄到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姑娘姓章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握住她的手,“你把人家的香包揉烂了。是不是得赔人家的?” 容安哼了一声,摆出一副赖皮的模样:“我没钱。” 摊主默然地瞧着这两位,有小半天了,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位公子,您难道没瞧出来,您的娘子喜欢这个香包?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做男人的若连这个也不能买给自己的女人,那也太” 容安先就不乐意听了,扬起脸怒冲冲道:“也什么也太什么太,谁说我喜欢了?我不喜欢。” 容安脑子里忽然想到的是,墨琚一直在这里同她胡扯,可能是因为也没带钱。他是国君嘛,素日哪里需要带银钱在身上?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就忽略了那位摊主对她的称呼。只觉得摊主的话也算得上是对墨琚的不敬,偷眼瞧瞧墨琚,深恐他在这里发个君威什么的。 墨琚却对摊主的不敬全没放在心上,倒是那一声“娘子”的称呼听入耳中,甚为满意,摸出一片金叶子来,扔给摊主,道:“买了。” 摊主不乐意了:“这找不开。您买一个香包,却给这么片金叶子,这不是为难人么?” 容安惊讶地看着墨琚:“你有钱呀?” 墨琚耸耸肩,“本来没有的,在你那个小匣子里看见的,觉得应该用得上,就顺手拿出来了。” “” 墨琚朝摊主道:“随便给一些铜钱吧,不拘多少。” 摊主千恩万谢。得了铜钱,又得了香包,容安将铜钱装入香包,开心起来,拿着瞧了又瞧,“这个很好看。”擎到墨琚面前,“你不觉得好看吗?” 墨琚的印象里,容安宜文宜武,宜高冷宜威严,宜端庄宜温柔,最宜的是入主他的后宫做他唯一的妻子,却没有哪一种印象是这样小女儿样的,瞧着倒也新鲜。敷衍她一句:“嗯,好看,你的眼光不错。” 容安就开心地笑了。 她一笑墨琚自然高兴。一路上给她买了各种样的小玩意儿小饰品,她在前面蹦蹦跳跳跑,他左手右手满满当当的东西追。 午间逛得累了,墨琚请她在建晖城最大的馆子庆德楼吃好吃的。 说到好吃的,全墨国最好的厨子自然是在宫里供职的,容安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但比较有特色的小吃宫里做的就不及外面的好吃。 容安拣了二楼靠窗的位置,视线良好,隔窗可以欣赏楼下街景。等上菜的功夫,容安找出在街上买的云片糕,就着茶水吃云片糕,不忘递到墨琚唇边一块,“我晓得你不爱吃甜食,不过这个吃了会甜到心里的。你吃一块尝尝。芝麻味的。” 墨琚欣然地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云片糕,就着茶水吞下,不忘衷心地赞一句:“很甜。” 容安很满意他的回答,当场许下承诺:“回头给你弹曲子。有许多你没听过的,我们黎国的小调,我一一弹给你听。” 黎国那些曲子,她从前给他弹了不知多少。 墨琚也不拆穿她,顺着她的话:“嗯,好。”反正她弹的,都好。这世上除了他,谁有荣幸天天听她的曲子? 墨琚空前满足。 今日点的菜里,有一道粉蒸茵陈,算是黎国人喜爱的一道素菜。因现在是暮春,已过了茵陈最嫩最好吃的时节,物以稀为贵,小二哥称仅有那么一点茵陈,客官识货。 容安的师父叔平先生极爱这道菜,容安自小跟着师父吃到大,亦是十分喜爱。 菜上齐了,却独独不见容安苦等的这道粉蒸茵陈。 一转眼,却瞥见隔壁桌漂亮尊贵的女客人桌上摆上了一道透着清香的粉蒸茵陈。 女客人是位半老徐娘,风韵极佳,身旁还陪着位穿鹅黄纱衣儿的姑娘,姑娘生得更是水灵精致。 容安自打做了孕妇,嘴巴甚是刁钻,难得有想要吃的东西,总算遇到那么一样,还被人抢了,心里甚是不爽。 立时招了小二哥询问,小二哥瞧着这两位装束,态度不大好:“这位客官,茵陈本就不是这个季节的菜,您再选个别的吧。” 容安瞧着势力的小二哥,再瞧瞧旁边桌上翠绿喜人的茵陈,火气没压得住:“菜是我先点的,缘何就到了别人的桌上?小二哥你势力我说不着,但你把我的菜给了别人是为哪般?” 小二既是个势利眼,自然眼皮子活络,墨容两人穿着打扮虽是十分普通,长相气势却不是那么普通,当下气势矮了几分:“这位客官,您看,菜已经给那位客人了,您能不能吃点别的?” 容安瞧着茵陈咽口水,“不能。是我的就是我的。” 那位漂亮的姑娘朝这边看过来,扬眉嗔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菜已经给了我们,难不成你还要硬抢?得饶人处且饶人,小二哥已经跟您低声下气了,你还想怎么着?” 漂亮姑娘气势逼人,呛得容安一口口水吞回去,差点噎住。 作为黎国最受宠的小公主,连大纪王朝天子都激赏的人,即便是面对墨国的王都没有认过怂,上战场面对千军万马血雨腥风都没有退缩过,却在这里受这样的窝囊气,容安有些受不住。 但相比这些,眼前吃到那道粉蒸茵陈才比较重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道野菜罢了,竟把自己馋成这样。听说怀孕的人都这样,难道自己也正是因为怀孕才这样? 定然是了。 墨琚温和地看着她,声音亦是温和:“很想吃?” 容安使劲点点头。 墨琚笑笑,“你稍等一会儿,先吃些别的。” 墨琚招呼了一声影卫,便有一人从窗外蹿了进来。身形快得容安没瞧清楚怎么回事,那人就已经站到了面前。 墨琚吩咐道:“想办法去弄一些茵陈来。要快。” 容安略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若是被你的臣民们晓得,为了个茵陈兴师动众,大概要给我扣帽子的。” 墨琚道:“莫说只是些茵陈,便是更贵重些的,也没什么。你是我墨琚的人,肚子里有我墨琚的孩子,这都是你该享有的。” 容安双手捧着茶杯,隔着桌子朝他倾过身子去,悄声道:“我听说前朝有位君王,为了博他的女人一笑,杀了他的一位十分贤德的大臣,将他的心肝取了出来,做成菜,给大家享用,最后闹得臣民不满,纷纷造反。你要是学他,墨国可真就是我的了。” 墨琚宠溺地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为了你胡乱杀人做不到,但为了你倒可以把我的心肝双手奉上。至于国么,你想什么时候要都可以,未必要等我亡了。” 容安撇嘴:“恶心死了,我要你的心肝做什么?” 墨琚很认真地望住她的眼睛,“容安,若说你就是我的心肝,毋宁说,你在我心里,远胜我的心肝。” 一国之主说起甜蜜话来,还是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里,竟然丝毫不避讳。嘁嘁喳喳许多眼风扫过来,连一旁那位漂亮姑娘以及漂亮姑娘的娘亲都朝这边看过来,姑娘红着脸啐了一口:“不要脸。” 这姑娘今日处处针对,容安起初没想明白为什么,只以为这姑娘可能出身好点傲娇惯了,但她处处找碴就有些不大对头了。 容安偏过脸去瞥了她一眼,眼前一亮,忽然就明了,这姑娘生得明艳动人,无论到哪里都凝聚一大波的目光,是天生的焦点,但现在她面前有一个比她还耀眼的焦点,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容安抿嘴一笑,忽朝墨琚抛去一个媚眼,道:“相公,你瞧我漂亮不漂亮?” 一声相公叫得甜嗲,媚态天成,将墨琚唬了一跳,心都被她酥化了。 墨琚身居庙堂之高,打交道的尽是墨国最有头脑的人,可谓阅尽百态,瞧着容安,再瞟一眼那位漂亮姑娘,立时便明白了容安的小心思,不禁莞尔,笑道:“娘子是纪王朝三十七诸侯国最美的女子。能娶到娘子为妻,琚三生有幸。” 娘子二字脱口而来,说得顺溜。 容安是故意,墨琚说的却是真心真意,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容安绝美的面容来。心跳漏了那么一拍。 满店的目光都朝这边瞧过来。容安端端淑淑一笑。今日她穿得虽朴素,亦未施什么脂粉,却掩不住天然的容姿秀美。一众的目光都惊愕不能自已。 那位漂亮姑娘怒愤填胸,拍案而起,讥笑道:“凭你,也敢妄称最美?不要笑掉人的大牙了!谁不知道最美的女子乃是王上宫里储着的那位,亡黎的承光公主,黎桑!” 墨琚的目光未离开容安片刻,瞧着她痴痴一笑,“还是娘子比较美。” 容安悠然地瞧着那位漂亮姑娘,腔调亦是悠然:“依我说,这位姑娘就不错,未必比宫里那位长得差。依我看,也算得上是你们墨国的第一美人了吧?”略顿了一下,“咦,我倒是想起来,你们墨国公认的第一美人是章家的章如儿姑娘是不是?” 墨琚附和:“不错。据说是。” 店小二狗腿地跑上来插嘴:“这位可不就是咱们墨国第一美人,章家的小姐!” 漂亮姑娘脸上便露出沾沾自喜的笑容。 人群里起了嗡嗡的议论声,皆是议论那位美色名扬的亡黎公主的。人们总是喜欢对于未知的人与事抱着自己的是非观,而这是非观,又多半因为因羡成妒的心理作祟,不那么是非分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公主和亲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觉得,“无巧不成书”五个字用在此时,再恰当不过。凡事冥冥中似自有注定。 原来这就是章家的小姐。生得倒是美,只是这副脾气秉性叫人不大敢喜欢。 不过,琦美人不是说,章家的小姐病得起不来床了么?能在这里遇见活蹦乱跳的章家小姐,倒是新鲜。 眸光落在容安身上,章如儿本来沾沾自喜的脸一霎变黑。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二位说这样肉麻的话,也不嫌有伤风化!”章夫人说得义正辞严,胸中激荡着的却是护犊的心。 容安淡淡一笑:“原来这位就是章府的小姐。那位屡次被褚移拒婚的章如儿?久仰美名,今日得见,果然是美得不可方物。” 章如儿气得粉面铁青,咬牙切齿:“你!褚移拒婚根本就是有人从中作梗,和我美不美有什么关系?” 容安一派无辜状:“我并没说和你的长相有关系呀。根本就是和你的品性有关系嘛。” 那位章夫人蹙起眉头,打量容安:“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在这里大放厥词败坏我家如儿名誉?” 容安故作深沉状,“我么”伸手捏起盘子里几颗酥炸花生米,填进嘴里,方才那点拿捏出来的深沉便全被破坏,“我是那个从中作梗的人。” 章夫人眼中不敢置信夹杂着惊恐,吐出两个字:“容安?” 章如儿压根儿不能相信,退了两步,“你你是容安?我爹说你容貌恢复了,说你变得比以前美了,可没说你” 容安嘎吱嘎吱嚼花生米,一派悠闲:“没说我变得这般漂亮?我是容安,也是黎桑,黎桑是大纪王朝第一美人儿,你说我恢复容貌会变成怎么样?” 章如儿腿脚发软,双手扶上桌子,仍旧是一副不能接受状,“从一开始你就假装不认识我,就是为的要羞辱我吗?” 恢复容貌这件事已经传得很开了,但失忆这件事么也就几个当事人知道。章家人自然是不晓得。 墨琚淡声道:“羞辱?章小姐未免托大。她素日最不喜与人争强好胜,更不喜与人口角,若是章小姐没有横刀夺爱,抢了本应属于她的那道菜,又何来这么多事?” 容安悠悠补刀:“我是真没认出二位来。毕竟,我也没正眼瞧过二位,又哪里能记得住二位?” “不过,以后可能会记住了,仗势欺人,连孕妇的东西都要抢,嗯,我记住你了。” 气恼归气恼,章家母女却也晓得,若想与褚移结成这门亲,容安是个关键。 章家夫人强压下恼怒,亲手端了那盘粉蒸茵陈,端到容安面前来,咬着嘴唇,豁出去了,“容姑娘,真是对不住,方才是我们母女有眼不识泰山,这盘菜,我们还没有动筷,姑娘,给您吧。” 容安凉声道:“一盘菜罢了,弄得我像是多没有吃过东西。章夫人,菜还是你们娘俩留着享用吧。” 恰逢影卫回来,不仅带回来茵陈,还是做好了的,冒着热气,香气扑鼻,恭恭敬敬捧到容安面前,行了一礼,又瞬间消失在窗口。 章夫人尴尬地捧菜站立,瞧着墨琚夹了菜在容安碗中,殷勤相劝:“凉了就不好吃了,快些吃。” 容安委实饿了,又被这茵陈馋得不行,便顾不上和章夫人说话,埋头猛吃起来。 墨琚抽着嘴角,宠溺地道:“还是慢些吧。仔细肠胃。” 章夫人站在那里,脑子不知怎的,霎那有一丝灵光闪过,若这个是容安,那这个长得俊秀的公子是忙就搁下菜盘子,伏地跪倒,“臣妇不知是王上在此,冒犯了王上,请王上恕罪。” 此话一出,招得满堂的人都轰动起来,纷纷离座跪拜,再不敢看热闹,更不敢再有半点微词。 容安眼角余光瞥着跪了一地的人,压低了声音:“跟你出来吃饭是最错误的选择。这局面,还让人怎么吃饭?” 墨琚倒是泰然:“你慢慢吃就是。” 手一挥,很有威仪地道:“你们都起来吧。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孤不过是来吃顿饭,不用这样大张旗鼓。” 容安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将这顿饭吃完,摸摸衣袖,忘了拿帕子出来,幸得墨琚将他的帕子递过来,她擦擦嘴角,忙忙慌慌地:“走吧。” 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让人尴尬的地方。 一直侍立一旁的章家母女急忙跪倒在墨琚面前,向以端淑闻名的章如儿眼睛里含着泪,不那么矜持地道:“求王上成全臣女对褚将军的一片心意。臣女必当竭尽心力侍奉褚将军。” 倘或没有先前的小插曲,容安觉得,自己这等铁石心肠的人都可能会被章如儿这梨花带雨信誓旦旦的样子打动,可惜小姑娘人长得挺漂亮,话说的也漂亮,事做得却不那么漂亮。 这门婚事,自然是不希望成的。 但人家也没求她,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撇了撇嘴角,不看墨琚。 墨琚瞧着她的侧脸,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仰头望房梁,不看他。今日倘或他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之前对他的那些怜爱就一定要一笔勾销。 墨琚对着她的侧脸笑了笑,才回过头来看章如儿,道:“孤虽是一国之君,但也不能强人所难,你和褚移的事,孤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话前头说的还差强人意。后面说的就不那么如人意了。 容安被他扯着下楼的时候,就一副不那么情愿的样子。 容安扭捏着,脚底不知怎的一滑,差点就摔下楼梯去,幸得墨琚出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却将迎面而来的一位姑娘撞下了楼梯。 姑娘是个练家子,身手还不错,身体在空里七百二十度后空翻,堪堪落地站稳。 虽站得还算稳,可能腰肢还是扭到了,姑娘手扶着腰,说话甚不客气:“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容安急忙相问:“姑娘可是伤着了?对不住,我们带姑娘去瞧瞧大夫吧。”看姑娘一副冷面孔,忙又道:“姑娘放心,是我们的错,姑娘的医药费我们全包。” 墨琚瞧着那位姑娘,面色却骤冷,“扶宁公主?” 这名字听着耳熟。这世上姓扶的人并不多。姓扶的公主就更不多了。容安这才仔细去瞧那位扶宁公主。 漂亮的眉眼,稍暗的肤色,身姿瞧着就活力四射。据说这位公主打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看来不假。 扶宁也抬起头看过来,微微讶异:“墨王?” 容安偏头看向墨琚,有些迷惑:“她怎么会在这里?” 墨琚的脸色不好看,眸光对上容安时却瞬间换回温柔模样,问她:“你有没有伤到哪儿?” 容安很诚实地摇摇头:“我倒是没有伤到,不过扶宁公主可能伤到了。” 墨琚严肃地正告她:“以后走路小心点。抱你走吧。” 还未等容安反应过来,他已经横抱起容安,步下楼梯去。经过扶宁身边,冷声道:“扶宁公主若是伤到了,就去太医院看看。不收扶宁公主的诊金。” 容安不大理解墨琚的冷脸与讥笑,被抱上了门外影卫准备的马车,便迫不及待抓着他衣袖子问:“就算启墨两国有纷争,但人家来者是客,你也不必这样对人家冷脸吧?她好像真的被我撞伤了。” 墨琚的脸色稍稍缓和,温声道:“启墨两国世代交恶,冰冻三尺,要融化也难。你就不要在意了。” 容安叹了一声,凝视他,道:“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终归不能这样下去,战乱只能让百姓困苦,如果能言和,还是言和吧。” 她不是寻常小妇人,学问多少书生不及,手腕多少政客不及,这种大事上向来有独到的眼光和见解。扶宁在墨国出现,自然不会是来找麻烦的。 她应是来言和结盟的。 言和自然有使者来。使者或是能言善道的臣子,或是王室的成员,性别么,应该是男性。扶宁一介女流,跟着来是为了什么,值得深究。 若说只是跟着来观光,墨琚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不至于对她一个女流横眉冷眼。 思一思如今各国之间流行的讲和或结盟的路数,家里有公主的,派个公主和亲是个绝佳办法。若实在没有女孩子,收个干女儿干姐妹派出来和亲,也算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派个长相不错的男孩子来,那也未必不可以,倒有那好男风的国度。 那就是题外话了。 容安的脑子转了转,便猜到这位扶宁公主是来和亲的。 和亲么墨国的历代君主都子嗣单薄,墨琚他祖父他父亲都是哥儿一个,到墨琚这一代好不容易有了两个,一个还死在四十年前的傀山之战中了。墨琚是老墨王老来得子,得了没几年就薨逝了。也就是说,和亲的对象只能是墨琚。 想通这一切,容安心里酸溜溜不大舒服。 墨琚脸色蓦然一黑,“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你现在的任务是养好自己的身体。” 容安幽幽瞧着他,觉着话还是说明白的好,“墨琚”开口不知为何竟似有几分难过哽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墨琚之子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怎么?”墨琚与容安对视着。 容安斟酌一瞬,压了压情绪,才道:“你不要因为我误了国家大事。” “我说过这事你不用操心。” 容安执着道:“若是因为我而导致两国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担待不起。” 墨琚瞧着她的目光略有无奈,“你都猜出来了?”他叹了一声,“容安,我有时候会恼你,为什么要那么聪明。你干嘛不装得傻一点?失忆了,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好吗?” 容安怔怔地瞧着他。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只是可能,自己比别的女子要经历得多一些。 墨琚凝视着她,“可我有时候,又气你太糊涂。你就一个人,小小的一个女子,为什么要管那么多?就管好自己,经营好自己的生活,不好吗?” “你这话从何说起?我的生活虽然一团糟,可也不是因为我不尽心,有时候,愿望与天命,总是不那么爱往一个方向走,我有什么法子?” “所以,如果天命无法改变的时候,就顺着天命走?”墨琚瞧着她的目光有些幽深。 容安低下头去,手指绞着衣裳,绞股绳似的,“天命是什么,谁瞧得清呢?” 为什么会和墨琚辩论这些无聊的问题?瞧清了又如何,瞧不清又如何?终归她和他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可能名正言顺。 墨琚拉住她纠结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她低着头,没来由地紧张。 紧张什么,连吻都吻了。过去不连孩子都造出来了么。可就是抑制不住擂鼓似的心跳,和心里那点酸楚。 墨琚话讲得很慢c很轻柔:“容安,若将一个国家的命运系在一桩婚姻名女子身上,那这个国家的命运其实堪忧,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容安小声:“我知道。也不是就将国家命运系在那上面,不过是换一时的安定,以谋求后来的发展。” 墨琚握着她的手有点儿紧,“容安,你抬头看着我。” 容安躲闪,他便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他,他一字一句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希望我娶别的女子吗?” 他的手指力气有些大,她躲避不开,正对上他幽深幽深的眸子。 墨琚的眸子里有一些她瞧不懂的东西,她不知那是什么,却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 说出的话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怎么会希望你娶别的女子?墨琚,你亡了我的家国,使我流离失所,我怎么可能会想看着你娶妻快活?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决不允许你娶那位启国的姑娘,哪怕是两国再起征战,我也不允许你用联姻的办法平息战争。” 墨琚将她拥入怀里,声音有些暗哑:“你放心,就算是再起征战,我也绝不用联姻的办法平息战争,最不济,我还可以亲自出征。” 容安抽泣:“不错,如今你墨国有一半是我黎国土地,你要给我好好守住了,少一寸都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守住了。” 墨琚的话终于让容安的心里得到些宽慰。 她现在终于明白,有些事没办法多想。 比如报仇。想也想不出什么道道来。因为她根本就下不了手。 又比如,她对墨琚是怀着的感情。她在阳昊生辰上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年,(就已经注定一生都不会忘记) 一边是国仇家恨,一边是挚爱真情,没有什么双全的办法。 没想明白之前,只能这样一天又一天地糊涂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或许天意会给她指明一条路。 届时,不管那条路是什么样的路,都得走下去。 墨琚一直都拥抱着她,直到回到宫里。下车以后她是被墨琚抱回揽微殿的。其实也没有多累,可墨琚很坚持,她没有拗得过他。 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心慌意乱的。晚上觉也睡得不踏实。睡到半夜,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坐起来发呆。 屏风上透出光亮来,墨琚竟然还没有睡。她趿拉了鞋子,绕过屏风,果见墨琚还伏案写着什么,案上的灯有些暗了,案角打瞌睡的成一爬起来,剪了剪灯芯,墨琚未抬头,压低了声音:“你先去睡吧。” 成一抬头间看见了容安,惊吓道:“容姑娘?您怎么起来了?” 墨琚搁了笔,朝她看过来,柔声:“怎么,睡不着?” 容安倚着屏风,点点头,“要不要我帮你做什么?” 墨琚合上手中的文册,朝她走过来,挽了她的手,笑着道:“剩下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了,我陪你一起睡。” 容安没有拒绝。这之前墨琚都是睡在外间榻上,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昨夜两人在褚移府上已经和好,自然无需再一个外间一个里间。 贴着墨琚坚实的胸膛,心立时便安定下来。但还是没有睡意。墨琚用一种轻柔的腔调给她讲故事。 他居然是个讲故事的一把好手。比她的师父叔平先生还会讲。生动有趣味,通俗却不低级。都是些坊间的故事。 他明明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王宫里,真不知道哪里搜罗来的这些寻常百姓的奇遇记之类的故事。 她在这些故事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容安一觉睡到天大亮,身边没有墨琚的影子。身旁边的被子是凉的,显示着墨琚已经走了好长时间了。 小兮进来向她报道。不仅她来了,小桑也被抱进宫中。顺便带进来的还有她以前留在将军府的一些物事。比如书籍,比如那些面具。 容安瞧着初到陌生地方满地打转咬尾巴的小桑,道:“你把它抱去偏殿养着,墨琚在的时候,尽量不要抱过来。” 小兮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明白只要照做就好了。先生的话,是永远都要听的。 一个人用过早膳,容安找小兮陪伴同行,去了趟司乐府。据说自己以前司职大司乐,她想看看以前干活的地方有没有留下点记忆。 司乐府的乐伶们久已不见她,再见,她已经脱胎换骨成另一人,都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她,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 殿里一切都是陌生的,毫无熟悉感。唯一觉得熟悉的,是那些乐器。 据说在这里也曾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在这里伤了手,出去以后就搬进了揽微殿,与墨琚同出同进。那应该是和墨琚破冰的开始吧。她想。 司乐府新任的司乐恭恭敬敬给她奉上一杯茶,不无感慨地道:“自您卸任,司乐府再不闻那等绝妙曲声。王上也再没来过司乐府。” 容安笑笑,“王上日理万机,先是征战,现在又是使者来访,可能就没有时间往这边来了。不过,你们只要练好自己的技艺,总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的。” 司乐陪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以前但凡有使者来,王上准备的宴席上,必会让司乐府去助兴的。现在即便有使者来,也不诏我们了。” 容安不厌其烦地同她解释:“那是因为,这回来的使者不一样。莫说的舞乐,王上没拿大棒子赶他们就不错了。” 司乐惊得捂住嘴巴,“来的可是天子的使者团,王上竟” 司乐的话一出,容安心头咯噔一下。面色却不动声色,道:“不是还有启国的使者吗?启国屡犯墨国边境,王上自然是不愿意见到他们的。” 司乐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人,当下疑道:“我有一个兄长,在前朝礼部做官,他说,来的是天子的使者团,并没提到启国呀。” 容安顺着她的话问道:“我昨日确实见到了启国的公主呀。” 司乐满脸疑惑,想不通:“只听说,天子的义女来了,没听说启国的公主来呀。” 容安略怔。这其中的事她不敢妄下论断,却忽然明白了墨琚这几日为何愁眉不展,为何要遁出王宫带她出去闲逛,又为何灯下忙碌到深夜。 怔忡了片刻,容安道:“你今日选几个曲目不,就选《傀山夜行》这个曲子,好好排演一下,明日我要宴请宾客。” 《傀山夜行》是墨国的国乐,但曲子过于恢宏,乐伶们委实胜任吃力,容安留在司乐府半日,亲自当了半日的教习。 傍晚时回揽微殿用膳,不见墨琚的身影。想来是被阳昊的使者团绊住了。 容安到案前寻了纸笔,写下一封邀请函,邀请的是启国的扶宁公主。请她于次日到宫中小叙,聊表对她的歉意。 邀请函托妥贴的人送到行宫扶宁的手上,没有刻意瞒着墨琚,但也没有告诉他。 墨琚忙于应付使者团,对这件事没有及时知情。 次日巳时一过,扶宁公主便被迎进宫里。小宴设在远离揽微殿的一处夹竹桃园子里。此处的夹竹桃开得较晚,别处的已开过鼎盛花期,这里的却正是含苞待放时候。有一些初绽的花苞,鲜艳欲滴。 乐伶们在夹竹桃树下摆出的阵势瞧着毫无章法,三三两两一拨,有的距离甚远,有的置于角落这样的毫无章法,却是容安根据不同乐器的发声大小及特质而精心设计。目的自然是呈现最和谐的声音。 那位扶宁公主不晓得懂不懂乐曲,不过不懂也无妨,即便不懂她也能让她听明白《傀山夜行》要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 今日的扶宁公主精心打扮了一番,眉如青黛,唇似粉樱,发如泼墨,着一身启国宫廷风味的华服,衬得身姿窈窕。大约是真的伤着了,手还一直扶着腰。 为示对她的重视,容安也稍作打扮,穿了件蓝底云纹曳地长裙,长发绾成少妇发髻。虽然体形不及扶宁公主窈窕,却别有一番韵味。 这个发髻却是专为扶宁公主而绾。她虽怀着墨琚的孩子,但一没有大婚,二没有名分,长发便一直没有绾起来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非嫁不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扶宁公主与她见过礼,一上来便讥讽道:“没听说承光公主嫁入,今日这打扮,倒叫人意外。公主这是有身孕了?看样子时日不少了吧?” 容安手托着肚子,一脸的浅笑,淡淡答道:“六个月了。” 扶宁公主惊讶状:“这么说,是和我哥哥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可没听说那段时间公主与什么人来往呀。莫非哥哥竟然不知!你放心,我启国世子做过的事,绝不会不认账的,我回头就告诉我哥哥去!” 容安依旧神情淡然:“扶宁公主可能误会了。这个孩子不是你哥哥的。我与你的哥哥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扶宁公主还在纠结:“不可能啊。我听哥哥说,那段时间你正病着,根本就没离开过哥哥的别庄” 容安瞥她一眼,粲然一笑,“这孩子姓墨。认识你哥哥之前,我和墨琚已在黎绫城我的旧时居所里行过夫妻礼。” 诚然,她说的尽是谎话。她不记得她有没有和墨琚行过夫妻礼,也不记得有没有和墨琚回黎绫城她的旧居。 可为了让扶宁死心,她不得不撒这个谎。 扶宁公主的脸色微变,抿着唇角,冷冷一笑:“承光公主能与墨国君主冰释前仇成一段佳缘,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一段前仇,可当得“不共戴天”四个字。扶宁公主的话里尽是讥讽之意,任谁也听得出来。 容安的心里不是没有疙瘩。这个疙瘩之前就没有真正解开,被扶宁公主一提,疙瘩更大了,自然难受。 面上却只是淡然地一笑,道:“扶宁公主先请坐吧。春光甚好,我给扶宁公主准备了一个曲子,还请扶宁公主赏光,听一听。” 她携了扶宁公主落座,吩咐人把曲子奏起来。 两人离得乐伶们有十余丈远,那曲调入耳,竟使人如站在战场之外,金戈铁马鼓角争鸣尽皆入耳来。似有血雨腥风的画面就在眼前铺开来。 容安就在曲声里,悠悠道来:“若说家仇,我家人在那场动乱里都保全了性命,丢掉的荣华富贵么天命罢了,其实没什么好仇恨的。至于国恨么,黎国也算不得黎氏一家的,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 她将墨琚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搬出来,只是将墨国换成了黎国,微微笑着,望住扶宁公主,“扶宁公主,你说,我应该把那些莫须有的国仇家恨往自己头上揽吗?” 她这个笑,疏离又悲悯,像是站在高处,睥睨着扶宁公主。 扶宁公主脸色不好看,实力回怼:“可能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吧。在我们启国人看来,做人嘛,当恩怨分明。若是连恩怨都混淆,那便是糊涂。当然,可能是我们启国人太较真了些。” 容安笑笑:“倒不是你们启国人较真。实则呢,这里应有个大是大非c小是小非之分。我若执着于自己的恩怨,伤的可能是大多平民百姓,两者相权,也只能选择放下。” 扶宁公主讥讽道:“承光公主心怀大义,自然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比不上的。这恩怨放下得也真够彻底的,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扶宁公主说话一针见血,最会戳人痛处,容安纵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终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脸上拿捏出个淡淡的笑容来,道:“心怀大义么,不敢当。彻底放下,也是不大能。只是天命面前,有什么办法?扶宁公主可知道,我失去记忆的事?” 她突然提起这件事,令扶宁公主有些措手不及,“倒是听我哥哥说起过,你忘记了黎国亡国前前后后五六年的记忆。” 容安脸上始终一点淡笑,很平静地道:“刚开始知道失掉的那几年记忆,竟是黎国覆亡,我又毁容,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 如今说起这段,她真的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 扶宁公主替她唏嘘道:“如果是我,可能会恨不能让墨琚和整个墨国陪葬吧。” 容安道:“不错,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跟着你哥哥上了战场。可上了战场之后,才知道战争有多么可怕。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就尸首异处,很多人死去,尸骨堆积成山,秃鹫和野狗围着尸体打转转,分食那些尸体。他们都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有什么资格让他们死得那样悲惨?” “我不想做刽子手。” 扶宁公主道:“这都是你的借口。你不想找墨琚报仇的借口。我也上过战场,我也知道战场残酷,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战争不会因为你心存悲悯就能停止的。” 容安看向她:“至少,我不会让战争因为我而起。不像你们启国人,为了土地,为了权利,为了私欲,不断挑起战争,不断拿别人的生命满足自己的私欲。” 曲子正奏到悲壮处,似有千军万马英勇赴死,不惧腥风血雨。 扶宁公主被容安眼眸里的气势吓到,吞了吞口水,因为过于激动导致说话都失了条理:“你怎么敢这么说我们?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黎桑,你不要自以为是地随便批评他人,你以为你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么?你不过是懦弱的胆小鬼,为了面子故意找出那么冠冕堂皇的说辞来!” 容安给扶宁公主斟了杯酒,很平静地道:“我不能喝酒,就以水代酒和你喝一杯吧。咱们不过是道不同,又何必在这里互相攻击呢?你说是不是?” 扶宁公主正亟需一杯酒压一压心里的火气,端了酒杯,一饮而尽。“你今天找我来,不光是为了数落我的吧?我想,你应该有别的目的。” 容安道:“我并没有想过要数落扶宁公主你。也没有资格数落你不是?至于说别的目的,就是想问你打听一下,你哥哥的近况。我和你哥哥自傀山一别,就再没有他的消息。我就是想问问他现在是否安全了。” 这自然是容安随意找的借口。若说以前她还有些惦念扶辛的安全,自从知晓扶辛命衡五子挖了她的脑子之后,就再没有惦念过这个人了。 即便惦念,也是惦念着和他讨回这笔帐。 扶宁公主自然也不相信她的这一套说辞,讥笑道:“你这样惦念另一个男人的安危,墨国王上他知道吗?” “我与你哥哥,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是事,为什么要怕墨琚知道?” 扶宁公主冷哼了一声:“他倒是对你放心得很。” 容安笑笑:“他自然应该对我放心。我是亡黎的公主,放弃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给他生孩子,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扶宁公主冷眼打量她一瞬,忽道:“你找我来,不是为了我哥哥,而是为了墨琚吧?你想让我知道,墨琚对你情深似海,让我死了联姻的心?” 这位公主果然是个聪明通透的人。她猜得不错,容安确然是存了这样一份心的。可她也不能让她知道,她猜的不错。 容安淡淡一笑,又给她斟了一杯酒,道:“墨琚的后宫里储着近百位美人,我虽得宠,却是最没名没分的那一个。若说是为了不让你联姻,哪里轮得到我来说?” 她将一碟子启国风味的酱板鸭推到扶宁公主面前,继续道:“你听这曲子,荡气回肠,被墨琚奉为墨国国乐。曲见人心,墨琚的心,在于江山社稷,可不在于儿女情长。” “娶谁,或者不娶谁,他自有分寸。我没有发言权。谁也没有发言权。扶光公主若是真的想嫁给他,我其实是欢迎的。毕竟,联姻成功,百姓们就能暂时安居乐业一阵子。” 扶宁公主不加掩饰地打量容安,从头看到脚,从脸看到眼眸,却没看出一丝异样。方才还与她争辩分寸不让的容安,此时淡定得像一湖静水。 容安笑笑,“你怀疑我的话?我句句真心。你不必心存疑虑。” 她这一笑温和如春风,有着融化冰雪的功力,扶宁公主被她的笑晃得有些恍惚,捏着酒杯,喝了一口,轻叹一声,苦笑道:“生在王家,诸多不由己,尤其是咱们做女人的。纵然你有千般能耐,也不得不向权利低头。” 她瞧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容安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黎国亡国以前,我也是我父王手上的一颗棋子,我父王指望着我为他换来一个强大的盟友,可惜,他没能等得到,就亡了国。假如没有亡国,也不晓得我又会嫁入哪个诸侯家,当哪位国君的无数嫔妾里的一个。” 扶宁公主固然是个聪明的,但与上得了战场也上得了朝堂的容安比,还是逊了一筹。容安始终主导着她的思绪。 扶宁公主道:“我也将成为墨琚近百位美人里的一个。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我是希望嫁给墨国的王的。毕竟,他是大纪朝最杰出的青年之一。” 容安挑眉:“你喜欢墨琚?可你并不了解他。” 扶宁公主道:“喜欢一个人未必就要了解。有些人,一眼万年,就永恒了。有些人,看一辈子也不会动情。” 容安点点头:“这倒是。”说话间不忘往肚子里一口菜,“可你自己动情有什么用?他若无情,苦的只能是你。” 扶宁公主自嘲地笑了笑:“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我父王去天子面前请了旨,天子认我作义女,为使启墨两国修好,命我和亲墨国。上命不可违。我不嫁也得嫁。” 容安瞧着她,“既然是喜欢他,何不欢欢喜喜地嫁?没有谁的心是石头做的,日久天长的,也难保你不能打动墨琚,让他喜欢上你。” 扶宁公主瞧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心里疑惑得紧,真心话耶?以退为进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夹竹桃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的王宫里栽种的花只有一种,夹竹桃。夹竹桃并非是百花里最漂亮的,甚至算不上出众。 夹竹桃有剧毒。可入药,亦可要人命。一片叶子便可要一个婴孩的命。可见其毒之歹毒。 有传说墨琚栽种满宫夹竹桃,是因为王后喜欢这种花。这话不知由谁口中传出,久而久之,渐成可信度最高流传度最广的版本。 那位喜欢夹竹桃的王后,如今却被软禁在承光殿,不得出承光殿半步。 其实还有一种传说,据说国君墨琚的生母,在墨琚三岁的时候不幸离世,当时传出来是病逝,但宫里的知情人却说的是,墨琚的生母死于中毒。当时墨母身怀六甲,有人给她下了毒,导致她心脏骤停而死,一尸两命。那毒就是夹竹桃毒。 墨琚承袭国主之位后,满宫尽种夹竹桃,一则为纪念自己的生母和自己未出生的弟弟,二则,提醒自己,要铭记此恨。 这个版本只有少数人知道,后来就连这少数的人都不常见了。以致现在这个版本已经失传。 说来神奇,宫里这么多的夹竹桃,从未发生过一起夹竹桃中毒事件。 可见墨琚治理后宫是很有些手段的。 这个神奇一直延续到今日,戛然而止。 扶宁公主中毒了。 就在容安设下的这个宴会上,在容安的眼皮子底下,扶宁公主一时感慨,多喝了几杯,就在容安劝她嫁给墨琚时,扶宁公主捂着心口,呼吸急促,缓缓滑下了椅子。 容安看着扶宁公主瘫倒在地,呼吸由急促迅速转微弱,是就要小命不保的节奏,震惊之下还是保持了相当的理智,立时让人宣太医。 场面一片混乱,乐伶们不曾见过这样的状况,曲声戛然而止,有经不起吓的当场就要逃跑,被容安一声喝止:“都不许走!今日在场的,一个也不许离开!” 虽然知道留下这些人未必能找出下毒的人,但也不能漏掉任何一种可能性。 容安虑得周到,当然也考虑到这有可能是一桩阴谋。设下此阴谋的目的,大概是冲墨琚去的。 不必大概,一定就是冲墨琚去的。借了她的手,栽赃给墨国。她没名没分,却成为代表墨琚代表墨国的那个人,真是何等的讽刺。 太医第一时间来到,马上切脉观瞧,断出一个惊人的结果:扶宁公主中的是夹竹桃的毒。 也就是说,是墨琚这满园子的夹竹桃树上的某一片叶子某一朵花害了扶宁公主。 本就坐实的罪名这回连翻案的可能也没有了。 “有没有救了?” 容安基本上没抱什么希望。夹竹桃的剧毒,谁人不知。 太医无奈地摇头:“老臣无能。” “一点办法都没有?”容安眉蹙得极深。看着扶宁公主的呼吸愈来愈弱,心里的焦急再也掩饰不住。 太医思忖了一瞬,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如果衡五子神医在这里就好了。可惜,除非他现在就在这里。您看,扶宁公主已经快不行了。” 扶宁公主不但呼吸微弱,身体亦开始抽搐。 事有轻重,这种状况之下,容安终究不能做到临危不乱,一急之下,竟牵动胎气,小腹又开始疼痛,脸色一霎苍白,额上沁出汗来。 容安按着小腹,强忍了疼痛,极力稳着心绪,道:“太医,有没有办法让她坚持两天,我保证,两天之内将衡五子请来。” 太医仍是摇头:“怕是没有这种办法。” 容安还不肯放弃:“您好好想想。她死了麻烦会很大的。”小腹愈来愈痛,直痛得她身体一晃,眼看要摔倒,一条手臂将她稳稳扶住。 “墨琚?”她疼得说话都吃力。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 她从未见过墨琚这样大的怒气。哪怕是她拿匕首杀他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生气过。 “我”她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发现没有一句能讲得出来的。 墨琚的脸色铁青,沉怒下却掩饰不住慌乱,说话亦不似平常那样沉稳,透着焦灼:“太医,先来看看容安!” 太医慌忙给她诊脉。诊过之后,断定她只是动了胎气,给她服下安胎的药丸,叮嘱她尽量卧床不要乱动,墨琚抱着她回揽微殿,临走前吩咐太医道:“瞧瞧启国公主有没有死,若是没死,就拿银针封了她的心脉,挪回太医院着人好生看着。” 太医唯唯诺诺照办,起初不明白为何封住心脉,后来不知怎的脑子忽然灵光,想明白了封住心脉是为了不让毒素侵入心脉,吊着一条命,好赶紧想解毒的办法。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扶宁竟然还没死透,尚余一口气,太医拿银针封了她各大筋脉,吩咐人将她小心抬回了太医院。 墨琚这一天一直陪在容安身边,连处理政务都是在她身边。 何挚被他派出去拦截褚移那位小陈跟班,勒令两日内必须将小陈侍卫手上的衡五子给带回来。 何挚肩挑着关乎生死存亡的重任,急匆匆上路了。 折腾完,已是未时末,墨琚伏在案前看卷宗,容安就躺在床榻上看着他看卷宗。他连看她一眼也不曾,低着的眉眼似无风无浪的海面一般平静。容安却晓得海平面下蓄了汹涌波涛,看似平静,只是还没爆发。 容安终是觉得心虚,却不敢开口去认这个错,看他这个样子,她若是开口,他可能会很凶。也可能根本不会原谅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案头的沙漏半天。沙漏里的沙子一点一滴流过,就像时间流逝永无止境。 沙子流过尚有迹可循,可自己却凭空没了五年多的时间,连一点痕迹都无处可寻。 倘或再也想不起来,那就罢了,不想也罢。从头开始也不是什么难事。 却偏偏她在别人那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她看着诸事为她的墨琚,心里就觉得亏欠。 亦因为这缺失的时间,让她对诸多的人与事难以判断,以致犯下诸多错误。 今日这桩尤为大。 越是觉得亏欠,越是纠结。越是犯错,越是觉得亏欠。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停地下坠,不停地翻滚,来自四围的压力愈来愈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胡思乱想一阵,又自伤一阵。自伤一阵,又替墨琚难过一阵。 她认识的青年里,刨去失掉的那五年记不起的人,墨琚委实算得上好青年。上进c有担当c心胸宽广c有头脑他担得起那么多美好的字眼。 这样的好青年却站在了她的对面,真是造化弄人。 胡想了半天,她期期艾艾开口:“墨琚,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给你造成这样大的麻烦。” 墨琚头也没抬,她觉得他这气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可这样生气会伤身,自然不能由着他生气下去。 “你放心,我自己闯下的祸,我自己会担着。绝对不会给墨国带来祸事的。” 墨琚依旧没有抬头看她,但开口说话了:“你打算如何担着?” 这个问题她方才还真想过了。而且想出了一条道。 “本来就是我办的小宴,人是我请来的,在我面前出了事,罪魁祸首,自然是我。我会去见启文公,同他讲明白,是我下的毒手,是我不想她来和亲,不想她嫁给你。和你半点关系没有。” 烛影摇曳,墨琚的吐息不那么均匀。容安瞧着他,心里忐忑慌乱似揣了头鹿。 诚然,墨琚对她很好。看样子是打心眼里爱她。但国事体大,相比于让启国借机挑起事端,还是她出面比较妥当。他对她的喜欢,可以了。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墨国人皆大欢喜。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笔合算的买卖。 当然,为了面子,墨琚可能不会答应让她一个女人去顶缸。这种大是大非的时候还是不能犯糊涂的。想了想,她又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确实就是我闯下的祸。” “诚然,如果你出面,以你和扶辛的交情,他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可是你打算让我的孩子跟你去启国吗?那你打算让我的孩子姓什么?” 烛光在墨琚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容安有些瞧不清他眸子里的颜色,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在生气。 说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容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本来是想替他分忧,结果越分越忧,是自己考虑不周,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墨琚抬眼瞧向她。她倚靠在靠垫上惶然不知所措。满腹的火气在遇上她眼神的那一刹那,消散得如烟雾,墨琚叹了一声,搁了卷宗,走到容安面前来,俯下身,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声音放得轻柔:“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这样柔和,令她忐忑的心立时安定下来。她往他臂弯里靠了靠,道:“今天是我不好。我本来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却是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 墨琚稍稍离开她一些,望住她的脸,嘴角微微上翘:“原来是为这个?出发点是好的,可这不用你出手。” 容安有些迷糊:“你以为我是什么出发点?” “我以为”墨琚顿了一顿,“我没有以为什么。反正,你以后不许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就对了。” “可是毕竟是天子出面,你要怎么度过这回的一劫?” 墨琚的眸光依旧温和,言语也温和:“自我承袭君位以来,遇到的劫难不知多少,也没有哪一次能困住我。你既然同我在一起,就该相信我的能力,是不是?” 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但是就这样过去,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怎么可能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就贴着墨琚的嘴角,轻轻吻了吻。 墨琚有些发傻。她轻声道:“你说的话我记下了。墨琚,过去的事我有那么多不记得,谁是谁非,并不能全都分辨清楚。我选择相信你。相信你是爱我的,也相信过去我是爱你的。所以,你不能辜负了我的信任。” 墨琚郑重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道:“容安,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晚上墨琚陪着她用了一碗熬得软糯的参鸡粥,她躺着很是无聊,便同墨琚研究起今日这件事。 若说扶宁公主中毒一定是中的王宫里的夹竹桃的毒,其实未必。但一定是在酒宴上中的毒,已经无可置疑。 夹竹桃的毒性甚烈,服下立时便会毒发,不可能是在别的地方中的毒。 只能是在酒宴上。 容安询问墨琚,是否已将扶宁公主用过的酒菜以及碗碟都检查过,墨琚恐她闲极无聊,觉得给她点事情做做也未尝不可。 遂道:“你于这些事情上向来脑子灵光,把官员呈上来的案情调查跟你讲讲,你帮我分析分析也好。” 容安支起耳朵。 虽然知道墨琚应该早就分析过,且他脑子亦比自己好使,却还是想听一听。 “酒中无毒,器皿上无毒,菜里也无毒。” 容安瞪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 墨琚无奈一笑,“事实就是这样,当场没有发现任何有毒的东西。连在扶宁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婢都检查过了,全身无藏毒的可能。连手指甲缝都检查过了。”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容安伸出自己是手,瞧着干净的指甲,“我给她夹过菜,斟过酒,总不成是我指甲里藏的毒吧?” 这好好的言情故事竟然演变成了悬疑推理小说。 墨琚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小下,笑她:“若是那样,中毒的就该是你了。”长长舒了口气,目光望住她,口气也变得有些凝重:“容安,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快吓死了。幸好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又不是针对我下毒的。” 墨琚的语气稍重:“万一你被连累呢?” 容安道:“不可能。墨琚,你是关心则乱。你想啊,若是我也受到连累,如何还能栽赃在你头上?说不定到时你还要找别人麻烦呢。” “这倒是。但你也还是太大意了。” 再反驳下去怕是墨琚过不去这个坎儿了,容安忙道:“好,我以后也会注意保护我自己的。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这个保证挺有效,墨琚的脸色立时缓和了许多。 容安将他拖回正题上来:“在场的宫婢侍卫和乐伶们都查过了吗?” “查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容安凝眉思忖了半晌。 小心翼翼道:“你说会不会是扶宁公主自己给自己下的毒?或者,是她不晓得夹竹桃有剧毒,瞧着花开得漂亮,就摘了一朵尝了尝?” 推想过种种可能,剩下的可能中,这个,倒成了最大的可能。 容安忽然想起扶宁公主同她说过的话。 “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我父王去天子面前请了旨,天子认我作义女,为使启墨两国修好,命我和亲墨国。上命不可违。我不嫁也得嫁。” 容安面色凝重,道:“扶宁公主跟我说过一句话,上命不可违,不嫁也得嫁。墨琚,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字面意思?” 墨琚瞧着她。 “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别的意思。” “你可以说说看。” “她说上命不可违,说的是天子之命不可以违抗。天子为什么要让她来和亲?那是因为启文公跑到天子面前打了你的小报告,我想他必然将前些日子傀山之战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更有甚者,他还将责任推在了你的头上。” 墨琚鼓励她:“你继续说。” 她便继续道:“和亲,或者是启文公欲盖弥彰,或者,是启文公的缓兵之计。怎样也不该是天子的意思。” 墨琚道:“这一任的天子阳昊,没什么能力,耳朵根子还软,启文公在他耳朵边上花言巧语几句,再送与他点儿好处,让他下这么一道君令不是什么难事。” “可我还是觉得,扶宁公主别有所指。可能”她迟疑了一瞬,墨琚望着她道:“你说。” “可能,她说的这两句话,根本就是不相连的两句话。阳昊或者说启文公,不是命她嫁给你,而是命她服毒自杀,栽赃陷害给你。毕竟,启国虽然战败,但你并没有穷追不舍,启文公不至于就怕得要找你联姻。” 墨琚勾了勾唇角,“你这个猜测倒蛮新鲜。” 容安瞧着他:“看你这样子,分明是早预料到了吧?” 墨琚扶额轻叹了一声,“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这些天一直纠结你的事情,没心思想其它的事。” “”真是何等的出息。 看她撅着嘴,墨琚笑了笑,又道:“扶宁这些年叱咤沙场,也算得上是一名战场枭雄。一个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战士,纵然脾气坏点,终归是有点血性的。让她参与到这无耻的阴谋里来,可能,她心里真的会觉得膈应。所以,才提醒你的吧。” 他的话提醒了容安,容安一拍脑门,道:“说到这里,你似乎一直耽搁在这里,都没有关心一下她的死活,把她放在太医院,你真的放心吗?不怕再有人暗害她?” 墨琚似乎无动于衷,“不死是她的造化,死了也是她自己作的。既然她参与到了这个阴谋里来,就再也不无辜。” 说这句话的时候,全不似和她说话时的温暖柔和,眸子深处倒似结了冰,冷的骇人。 容安理解他的心情,亦打心眼里心疼他,握了他的手,温声劝他:“好歹也是条命。况且,死在这里也不好。死了就让阳昊和启文公的阴谋得逞了。还是让人抬到这里来吧,毕竟这里安全些。” 墨琚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会着人好好照顾着的。抬到这里来就不必了。这里是你我的寝殿。” 容安无法再说什么相劝的话了。 “王上,褚将军求见。”两人正僵持间,成一在屏风外捏着嗓音喊了一声。 “让他去外殿吧。” 墨琚站起身来,方欲往外走,被容安一把扯住衣裳袖子,“我也去。”此时模样像极了缠着大人要糖果的小孩子。 让人不能不怀疑,丢了五年多的记忆,连智商也丢了。 “我去去就回。”墨琚哭笑不得地哄她。 “我和你一起去。既然我连你都原谅了,没道理还恨褚移。好歹,他照顾过我几年,我得去跟他说明白。” 墨琚愣了一下。 愣过之后,道:“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出去了。你的话,我代为转告就是了。” 容安执拗道:“这不一样,我得亲自跟他说一声,才显得我有诚意。” 墨琚想了一瞬,坐下来,不走了,“成一,让褚移来内殿吧。” 他竟然让外臣进内殿来,容安还是蛮惊讶的。这只能说明,褚移与他的关系,真是好到让人惊讶。 盏茶功夫之后,褚移携一身仆仆风尘进来,施礼之后,瞧了瞧榻上躺着的容安,道:“臣已经将衡五子接了回来,现如今他正在太医院给扶宁公主解毒,王上放心。” 容安讶道:“怎么这样快?” 他解释道:“衡五子被我砍了双腿,行动不便,路上走得极慢。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陪王上过来了,见扶宁公主还有救,就赶紧去找衡五子了。” 褚移只解释了个大概,容安点点头:“哦,原来你也过去了。”她当时却没有看见他。可见褚移亦是个机敏的行动派。 墨琚瞥了褚移一眼,道:“你还有什么事?” 褚移却是看了榻上的容安一眼,见容安脸色虽还苍白着,精神倒还好,抿了一下唇,道:“没什么事了,臣告退。” 瞧这样子,他分明是为容安而来。 容安瞧了出来,墨琚亦瞧了出来。 褚移行了告退礼,转身往外走,凭空里响起墨琚的声音:“容安很好,你可放心。” 褚移愣了一瞬,“哦”了一声,“没事就好。” “褚移。”容安怕墨琚有什么想法,本来没敢叫住褚移,既然墨琚将他叫住了,她索性也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褚移,我我暂将那些仇恨放下了,所以,你也不要再太往心里去了。以后咳,估计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少,你别纠结了。” 既要顾及墨琚的感受,又想要把话说明白,不至于伤了褚移,容安这番话最终说得不知所云。 “咳,就这样吧。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褚移呆怔了良久,才木讷地点点头,“明白了。” 褚移离去时的背影,说不上是萧索,还是平静。 容安与墨琚各怀心思。 容安:“我怎么觉得他没有明白呢?” 墨琚:“衡五子大概不会想到,他会被人胁迫行医,而且还是同一个人。会觉得很屈辱吧。” 容安:“我总觉得褚移这个人心思还是蛮细腻的,不像战神。” 墨琚:“扶宁公主应该死不了了,下一步,就该应付阳昊的使者团了。” “好吧,你赢了。那你说说,打算怎么做。”容安摆出一个很有风度的笑来,看着墨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解衷情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的做法有些出乎容安的预料。 他当即宣布了扶宁公主的死讯。 即便他想要借此引出幕后的阴谋者,这种做法也未免太冒险。使者团不可能不要回尸体,他难道要拿个活人当成尸体?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个活人愿意配合他,他又如何能保证这个活人能演得逼真不穿帮? 尽管容安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也还是没能阻止墨琚一意孤行地宣布了死讯,还特特差人去使者们住的行宫下了仆告。 闻听此讯十数人的使者团乱做了一团。然不愧是天子派来的人,乱过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当下便作出了有条理的安排,派出两人前去伏瑶城给天子报讯,另派出两人去启国冶都告知启文公,余者在这里等候天子与启文公的示下。等候的同时,顺便谴责了一下墨琚的阴险狡诈。 墨琚派去的人给出的说法是死于夹竹桃之毒。使者团的人便信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其实事不关己,或者说这个人不关己,使者团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验尸或者索要尸体。 容安从成一那里听说后,无言地沉默了良久,冷笑了一句:“狡兔死,走狗烹。看来还是墨琚将人心看得最透彻。” 这番叹息恰被撩帷幔进来的墨琚听入耳中,隔着老远对她道:“这算是在夸我吗?” 容安一点也不觉得亏心:“嗯。我确是夸奖你。”她让出个榻边儿来,努努嘴儿:“今天那些天子团的人没为难你么?又是这么早就回来了。” 墨琚挨着她坐下,歪靠在她的靠枕上,嘴角浮出点轻蔑笑意:“这里还姓墨。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还是条真理。” 容安往他身上靠了靠,头枕在他肩窝里,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来,“记得那年在天子生辰宴上遇见你,你还只是个外表瞧着挺愚笨的少年。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连天子也不放在眼里吧?” 墨琚眸光有些深远,像是在回想当年,语气仍旧是傲娇:“当时不也没将他放在眼里?诸侯割据,各成霸权,他的权利早已名存实亡,到现在还苟延残喘在世上,不过是,诸侯们都不想背负弑君篡位的坏名声罢了。” 容安眼睛半睁半闭,盯着他弧线完美的下巴,悠悠道:“墨琚你还是没有和我交实底儿吧?如今的局势,分明是诸侯们愚蠢,都为着眼前那么点儿利益,互相之间勾心斗角,互为制衡。” 讥笑了一声,腔调略有些重:“这个世道,需要有一个足够强大足够眼明心亮又心志坚韧的人,收服各方诸侯。平定天下。” 墨琚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良久,将容安的脑袋拨开,起身下了榻。片刻之后,抱了一摞卷宗回来,搁在榻沿上,道:“这些你可以看看。” 容安有些懵:“这是什么?为什么要我看?你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做的。我一个孕妇,任务应该是养好身体。” 墨琚的脸上情绪未明,“不是我的事情。你看看就知道了。” 容安将信将疑地拿了一卷册子,翻了翻,诧异:“这字迹我写的?” 墨琚道:“你打算和褚移一起离开的时候写的。”眸光幽黯。 容安大略翻了翻,容色沉重起来,望着墨琚,“那时候,我一定是真的想离开吧。” 墨琚沉默着没有言语。眼睛里的幽黯却是愈来愈浓。 “若不是真的想离开,又怎么会写下毕生之所学所见给你呢?”容安想事情果然是与众不同。 墨琚道:“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涌出痛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亦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当时我很气。差点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 容安淡淡相问:“这些东西还在,你没有烧,是因为下不去狠手么?” 墨琚据实以告:“不错,心里再怎么恼恨,也下不去手。这些是你留给我的。其实那天我在你面前烧了一些卷宗,冒充是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以为,那样你或许会被激怒,以你的性子,一怒之下就会和我杠上。” 顿了一顿:“其实,我知道那不过是妄想。你想干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何况是烧了你那么点手札。我现在很庆幸当时烧的是假的。不然,现在谁还能再为我跋山涉水四五年,写下这么多实用的东西?” 他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气,说话已经失了些条理,不似他平时的严谨睿智:“容安,我宁愿你恨着我,和我纠缠不休,也不愿意你撇清一切,离我而去。你说我自私也罢,说我无耻卑鄙也罢,我就是这样想的。” 声音暗哑得不像是他。 容安搁下手上的卷册,眸光有些幽远:“不管当时是怎么想的吧。既然我们现在还能在一起,说明我们缘分未断。既然是缘分未断,那就好好珍惜。墨琚,你说是不是?” 墨琚瞧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算得上冷静:“是。” 这样的时候不是应该热烈地回应她吗?墨琚的反应在容安看来有些奇怪。 “容安。” 墨琚在榻沿儿坐下来,隔着一摞卷宗,幽黯的眸子瞧着容安,像是想要瞧到她心里面却无论怎样都瞧不透她一般,语气里透着捉摸不定。 “容安。” 欲言又止的墨琚让容安莫名觉得心疼。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没出息。她缓和了语气,道:“你有什么话可以说说。我觉得,现在对我来说,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殿里寂静无声,此时唯有他和容安时而轻缓时而沉重的说话声。 “横竖无事,你慢慢说。” 墨琚的话说得很轻,像是呢喃,“我有时觉得你很近,有时又觉得你很远。有时觉得你还是你,有时却又觉得你不是你。” 容安伸出手去,隔着厚厚的卷宗,握住了墨琚微凉的手。温声道:“是不是因为我丢失了那段记忆,所以才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方才看这些东西,实在是匪夷所思。大概这几年我走遍了墨国所有的地方,所以才能这样全面详尽地绘出墨国的真实现状,以及推荐你用的治理国家的策略。我看着都觉得可怕。那个丑容安,真是个满腹机谋的人。实非我这样天真不谙世事的女人所能比的。” “所以,你才觉得我不一样吧?可我们毕竟是一个人,见识阅历不一样,性格却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所以,你又觉得我还是我,是不是?” 墨琚注视她,反握住她的手,“你的聪明通透从来没有变过。” 他有一些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习惯。譬如容安想要握他的手的时候,往往都会被他反握回去。再譬如容安想要吻他的时候,往往也会被他反占先机。 容安倒未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他是墨国的君王,若想稳固墨国江山社稷就得心狠手辣一手遮天。这是做君王的悲哀,也是做君王的必备素质。他是习惯了掌控一切。 反倒是这样的墨琚更能打动她。他理应习惯掌控一切。 容安道:“这些东西容我慢慢看看。或许,能从里面找到一些我从前的影子。看通透了,或许就和以前一样了。”唇角挑出一抹由衷笑意:“和以前一样了,你就不用患得患失了。” 其实这笑更像是在取笑墨琚。 墨琚未动声色,“一不一样都无所谓。反正你不要想再像以前一样逃跑了。我不会再放你离开。”顷刻间从那个犹疑不定的人自如切换成笃定的人。 容安想了一瞬,道:“离不离开全取决于你。所以嘛,你做任何事之前,要想清楚了,三思而后行。” 虽然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诚然,如果造化不弄人的情况下,以后大约也不会离开,但必要的时候,给他点压力让他低调爱人还是需要的。 容安同他诉完衷情,瞧瞧纱幔外透进来的天色,已经不早,催促墨琚:“饿了。先吃饭吧。” 她动手将那些卷宗收拾起来,搁在床头小柜子里,好方便拿取。墨琚吩咐了成一摆膳食。容安如今尚不能下地,成一搬进来一张小桌,搁在榻上,两人一切从简就在榻上吃了晚膳。 晚饭后小桌子未撤,墨琚将今日尚未批阅完的文书卷宗搬到榻上来,伏在小桌子上批阅。 容安就在他对面,占用了他一小块地方,看自己昔日写下的手札。 这情景瞧着眼熟。诚然,眼熟的是墨琚,不是已再不能想起那几年的容安。 他想起来了。这次第,就像当初他强留她在揽微殿里伴驾,他埋头处理繁冗的政务,她或在一旁帮他一二,或搬出九霄环佩拨一两首曲子,给他舒缓舒缓紧绷劳累的身心。 他那时以为她留下来不过是迫于他的淫威,并非是真正的想留下来。现在他终于知道,她那时留下来,是出于真心。此时留下来,自然也是出于真心。 纵然她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记忆,对他的真心却从未改变过。她这样好,值得他用尽一生所有去珍惜。 但他心里还是十分忐忑。命运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就像上次她受伤之后决绝地离开。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下一次他还能不能像这一次一样挽狂澜于既倒紧紧抓住她。 正因了这种忐忑,他连一刻钟也不想她离开他的视线。这几日能搬到揽微殿处理的政务,他已经全搬到了揽微殿。每天上朝议政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处理完紧急的大事,余下的便都回揽微殿处理。 容安每每瞧他这个样子,都觉得自己当得上“红颜祸水”四个字了。不过好在他只是换了个办公地点,并非是真的荒废了政务,否则她也不能允许他这样随意。 有时她也正经八百地引经据典举例子劝他:“我不想做我父王身边的那个姜鸯,更不想你因为我而步了我父王的后尘,你还是收敛些吧。” 有时候还会嘲笑他:“我现在动都动不了,更遑论跑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还这样时时不离地看着我?” 昨日她还这样问:“你的臣工们有没有把奏请杀了我的折子堆满你的案头?让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给我列罪的折子。” 她去翻他的奏折,被他一把握住手,笑得分不清真假:“自然是有,不过我没拿过来。他们奏请我将你交出去,好平息这场祸事。” 她便轻蔑地讥笑:“写出这等奏折的人,你可以考虑不要用他们了。” 墨琚便挑眉:“好让我做个彻底的昏君?” 她佯装生气,手指头戳他脑门:“你本来就够色令智昏,把罪名栽在我头上可见你更昏。他们也不想想,那些人奔着墨国这块肥肉来的,又不是奔着我来的,把我交出去管什么用?最根本的,是让天子团和启文公感觉到墨国是不可战胜的,让他们都知难而退!这才是正路!” 他半真半假:“也有可能,是奔着你来的呢。毕竟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容安当时的反应,有些激动。 “为了美人?谁为了美人?启文公?天子阳昊?启文公有六十岁了吧?阳昊也有五十岁了吧?都这把年纪了还为了美人搞事情,他们这辈子都是白活了不成?” 顿了一顿,怒形于色:“你不要往我头上扣帽子!不然我会重新点燃复仇之火的!” 可她怒的时候眼睛里并没有愤怒的小火苗,只有瞪得杏子似的大圆眼睛,眼睛里倒映着墨琚含笑的眉眼。 墨琚逗她:“你可别忘了,男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都是有可能拜倒在一个色字上的。有前车之鉴。你读的书多,应该很知道。” 容安继续瞪他。 他继续道:“譬如我吧。当初发兵攻打黎国,其实为的根本不是黎国的土地。那块土地对墨国来说,还不到时机吞下,硬拿过来只会引火烧身。可是因为你,我等不及了。你看,我确实也就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自古没见过争着当昏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曲音生幻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当时有些发懵。这次来势汹汹的阴谋,她本来认定是奔着墨琚去的,还他娘的真有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不是没有可能是奔着自己来的。 最不济,也是想一箭双雕,江山美人都想握到手心里。 最后,还是墨琚给她解宽心:“你发这样大的怒,是不是觉得自己当得起红颜祸水四个字?” 容安懵懂地瞪着他。 他云淡风轻:“其实吧除了皮肤好一点,眼睛大一点,嘴巴小一点,鼻子挺一点就算你长得很好看吧,天下也不至于有第二个墨琚,愿意为了你倾天下。” 容安点点头,将他的台阶收下:“你说的有道理。天下也就一个墨琚。” 其实这件事她一直到今日都没有释怀。 墨琚批阅文书的时候,她看着自己以前的手札,脑子里还在想着扶宁公主的案子。 顺口就问了一句:“都七天了,扶宁公主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墨琚埋头在案上卷册里,没有抬头:“据说是好些了。我没有关注。” 容安蹙眉,表示不满:“那你都在关注些什么?眼前最重要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墨琚淡淡道:“若天天将心力用在这些勾心斗角的阴谋上,墨国早亡了。”可能自觉这话的确是说重了,抬起头,温和看了容安一眼,口气稍缓:“扶宁公主没死固然对我们有利,但就算她死了,也不影响这件事的结果。我会让扶六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c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扶六斤是启文公扶秉的乳名。扶秉是宫婢所生,出生时未得到启国先王的重视,连个名字也没有给起。宫婢没什么文化,因儿子出生时六斤重,便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六斤。 真不知道假如当时他不是整六斤,而是五斤八两或者六斤二两,又该叫什么。扶五八或者扶六二?还真是随便。 启文公扶秉一向忌讳人家叫他的乳名,一叫起来便觉那段艰苦的岁月不光彩。墨琚称他扶六斤,可见对他的轻蔑了。 看容安脸色不好,他语气又缓和了缓和:“我晓得,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你放心,我会让人尽心救她的。她不是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容安这才稍稍舒了口气,道:“我想说的是,她如果身体好些了,就跟她谈一谈,看她愿不愿意说出实情。” 墨琚道:“怕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实情是什么。” 容安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待问过她之后再说吧。到底实情是什么,在没揭晓之前,都只能算作是猜测。” 容安试探着问:“要不让我和她谈谈?毕竟,我和她还算是能谈得到一起的。” 墨琚没有立即拒绝:“改天吧。等你身体好一些,她的身体也好一些再说。” 话说得很委婉,容安也不好再强求什么,耸耸肩,钻进手札里去了。 这件事却一直被她记在心上了。 毕竟是事关她名誉的事。她已经背了一回红颜祸水的名了,倘或这一次再背实了,估计穷毕生之力也再甩不掉了。 墨琚过一阵子停下笔来,很认真地看着她,道:“你不要想着背着我去找扶宁公主。她已经挪出太医院,被我藏了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很直白,你想找她谈,必须得先经过我的同意。 容安隐在卷册后的大眼睛翻了翻,闷闷地“吭哧”了一声。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自由是路人。看来她也免不了此等命运了。可是如果是和这个长得不错而且不是很无趣的人一起困在这高门深院里,也算是一段不错的人生了想到这里,隐在卷册后的人傻傻笑了笑,一双眼睛从卷册后露出来,贼忒兮兮地观察醉心于政务的墨琚。 大约也怕容安太闲了容易多思多想,次日墨琚下朝,见天气甚好,便在揽微殿外的湖心亭里摆了茶具,将九霄环佩也搬了过去,又亲自将容安抱入竹亭,安置在摇椅上。 成一从宫廷膳房拾掇来一些容安爱吃的糕点小吃,献宝似的,一一介绍:“这个梅花糕里加了茯苓c香附c阿胶,但没有中药味道,甜而不腻。这个乌梅亦是各种药材炮制而成,有人参杜仲白术当归等,温补固肾这个” 墨琚黑着脸:“出去。” 容安瞧着成一一脸懵地退出竹亭,悠悠道:“你这个贴身小跟班,倒是有意思。被他说的没什么食欲了。”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湖光映着花色,日光在竹亭里投下一半暖光,一半阴影。墨琚斟了杯花茶,递给她,“孕妇不能喝茶,这是玫瑰花加了陈皮红枣枸杞等泡的,你试试看。” “”容安瞧着白瓷盏中颜色红润的茶汤,一时无言。 迟早要补成个药罐子。 但墨琚的茶不能退货,容安抖着双手接过茶盏,还不忘违心地奉承一句:“暖心的茶。” 墨琚展眉一笑。 能博心上人一笑,容安觉得很满足。 仅一笑自然还不够,还应让他多笑一笑,多受用受用。眼角瞥见她那把琴,道:“你把九霄环佩也拿来了,是想听曲子了?正好我这些天身体将养得也差不多了,弹一首给你听吧。” 众所周知,九霄环佩是有灵性的,是把认主的琴。只有她才拨得出调子。 墨琚闲闲瞥了那把琴一眼,“就是摆出来晒晒太阳,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弹。你还是算了。” 容安哑然失笑:“啊?” 呷了一口茶水,挑眉望着他:“你能弹?” 墨琚一本正经:“可以试试。” 容安:“洗耳恭听。”顺手将系在腰间的洞箫解了下来,道:“需不需要我给你合个调?” 墨琚道:“你随意吧。”竟然没有拒绝。 容安又循循善诱:“其实我身体恢复差不多了。就算去坐着弹几首曲子,也是没问题的。”冷不丁加了一句:“据说你笛子吹得好。若实在弹不响那架琴,笛箫合奏也无不可。” 这个据说,其实是据成一说。墨琚去上朝而成一又不当值的时候,她总是会将他招往揽微殿,询问些她和墨琚的往事。 成一很小心,专拣着好的说。她听到的就是一桩美好的爱情故事。 成一说,她与墨琚的缘分,始于一场笛箫合奏,地点就在承光殿那座四面环水的孤亭里。曲子就是《梨花落》。 在墨琚的心里,这个开始也是美好如梨花成雪,芳香绕梦。甚至是,他生命里冰雪消融春光乍暖的开端。她提起笛箫合奏,恰好落在他心底弦丝上。 默了一瞬:“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奏《梨花落》了,笛箫合奏也不错。不过没拿笛子。” 正欲叫远远往这边瞥的成一,容安抢先道:“琴箫合奏也可。你能弹得出调子否?” 墨琚坐到九霄环佩前,随意拨弄了几下丝弦,竟然真的能发出声音。 容安惊讶:“这是假的九霄环佩吧?” 墨琚瞧着琴上点缀用的流苏,幽幽道:“这琴曾经断过一次弦,后来是我亲手用天蚕丝做了丝弦,你给安上去的。可能因为这个,我也能弹出调子吧。” 那一段过往他却不大愿意想起。 容安的目光便有些恍惚,“看来,我们之间的确是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可惜我再也不能想起来了。” 墨琚怔了一怔。 箫声忽起,正是《梨花落》的调子。婉转空灵,别有韵味。 墨琚很快拨动九霄环佩,合上她的调子。 高天之上一朵闲云落在水中,变幻成各种姿态,有鹭鸟凫在水面上嬉戏,像浮在云朵上。远处有夹竹桃开成一片粉色云海。 墨琚是个好的琴师,技艺堪称精湛,与她的箫声合起来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瑕疵。演奏者自己都沉浸在乐声里了。 此种情境,若还能心定如僧,那只能称一句心如磐石了。 在容安面前,墨琚从不能做到心定如僧。但对她的心意倒是心如磐石。 容安的箫声里似有某种魔性,和他第一次听她吹箫时的感受略有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他却说不出。 渐渐地,他陷入她的箫声里。等他发觉不对劲,手下的调子全乱掉,再看容安,站在他面前,眉眼似画嫣然浅笑,手中的洞箫“嗒”一声搁在案几上,轻启朱唇:“墨琚。” 修长好看的手指在琴弦上,琴弦已好久没有发出声音。 “嗯。”他应了一声,“你说。” 容安眸色淡淡:“都说九霄环佩是一把有灵性的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弹出调子的。这个传说不假。师父赠我九霄环佩时,我是以我的血与九霄环佩歃血盟过誓的,所以我才能弹得出九霄环佩的调子。” “那你盟的誓言是什么呢?” “人在琴在,琴亡人亡。”容安的声音愈轻。 “所以呢?” “你说九霄环佩的弦断过。弦断,便等同于琴亡了。我不明白。” 墨琚默了一瞬,道:“传闻九霄环佩的琴身以龙骨制成,故有灵性。可天下并没有什么龙,都是传说罢了。我也听过一个传闻。古时有一位琴师,能弹出世间最美的声音,可是世上没有一把琴能衬得起他灵活的手指。” “为了能造出一把好琴,他试遍了天下各种材质,木材c石材c动物骨头没有一样令人满意的。” “后来,他的妻子,一位龙姓女子,看不下去他日日愁眉不展,便游历天下访遍有名的制琴师,最后,在一个老琴师那里听说,活人骨头造出来的琴身,弹出来的声音是最美的。” 容安唇角紧抿,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他的妻子,就自断双腿,托人将一双腿骨交给了琴师,制成琴。原来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也不晓得她是为那位龙姓女子而哭,还是为别的哭。 墨琚抬手给她擦眼泪,瞧着她的眸光却有些不可捉摸,“世人弹不出九霄环佩的调子,不是因为九霄环佩有灵性,而是不懂九霄环佩的调子。至于你们师门关于人在琴在,琴亡人亡的说法,大约,是缘于对九霄环佩的珍惜吧。” 容安满眼困惑:“原来你都知道。” 墨琚的手指在琴弦上乱拨了两下,声音叮咚,彷如环佩之声,“可是,容安,你以曲声迷惑我的心神,是为哪般?” 容安的脸色蓦然变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未知的过往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曲音生幻,勾魂摄魄,迷人心智,可容安从没用过。因这种东西算不得正道,她从前不屑用。 今日无奈将这种非正道的手段搬出来,其实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从别的道上不可能得出结果。却没想到第一次用就出师不利,被墨琚识破了。 还是自己功力太差了。 墨琚的目光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伤心,看在容安脸上,只令容安觉得一片冰凉。他的声调倒还算好:“你不用怀疑自己的手法差,方才你确把我迷惑住了。不然也不会和你谈论什么九霄环佩的由来。” “那为什么”忍了几忍,容安还是没忍住困惑。 墨琚淡声道:“因为,你心里有我。” “这算个什么原因?”容安更困惑了。 她心里有他,这本值得高兴。墨琚的样子却瞧不出高兴来。声音依旧很淡:“幻音生之于心,人心决定幻音的成败。” “是这样。可是” 墨琚道:“可是,人有欲望,才会被幻音迷惑,反之,施幻音的人,却要求心中无欲。可人心不可能无欲无求,不过是,所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照这么说的话,幻音这种东西,便不可能存在。” “其实不然。施幻音者只要在当时做到心无旁骛就可以了。你觉得,你心中无一物,所以困惑我为什么还是能解了迷局是不是?” 容安咬着嘴唇:“是。” 墨琚不吝赐教,替她解惑:“你还是对自己太不自信了。你应该直奔主题,问你想问的问题。可你却先同我探讨了九霄环佩。” 容安望着他:“这和九霄环佩又有什么关系?” 墨琚叹了一声,“九霄环佩的故事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那位龙姓女子若非爱自己的丈夫至深,怎可能愿意将重若生命的双腿奉上?可那位丈夫,最爱的却是琴,而非他的妻子。所以,你一下子想起了很多。” 墨琚顿了一顿,站起身来,轻叹一声,手抚上容安满面泪痕的脸,轻轻抹了一把她的眼泪,语气稍稍和缓了些:“别哭了。对身体不好。” 也只是稍稍缓和,同他素日的温柔判若两人。 容安紧咬着嘴唇,眼里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根本不是我想的太多。” 墨琚替她擦泪的手一顿,停在她湿漉漉冰冰凉的脸颊上。 容安抽泣一声,“我想的虽多,却也不至于让我这幻音破功。终归是你这个人,太过理智。一个悲烈的爱情故事,就让你联想到被我的幻音迷了。” 墨琚的手指抹过她的面颊,手劲儿略大,她咬着牙没哼出声儿。 语气略沉:“你想问我的话是什么?容安,只要能告诉你的,我从不对你隐瞒,没有告诉你的,不是因为不想告诉你,而是你不能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容安轻轻啜泣:“我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即便问了他也不会说。 墨琚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可我想知道。” 他强大的气场罩下来,压得她几乎窒息。以前只听说他在前朝的威仪如何如何,真正碰触到却是第一次。竟是这样吓人。 容安的嘴唇咬得发白,几乎快要咬破,良久,道:“我想知道,以前的那些事。” 墨琚眸光幽深:“容安,你没有说实话。” 容安已经被逼得无处可遁,直着嗓子炸毛:“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实话呢?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呀!你还要我说什么?墨琚,你还要我说什么?” “容安,我求你,不要再折腾了。” 在他二十几年的生涯里,“求”这个字,大概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来。 低沉的声音连容安听着都觉得压抑得难受。 墨琚却忽然口气一转,直视着她,冷冷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心里真这么想的?”他凉凉笑了一声,一转脸,不再看她,“你尽管去折腾,玩不起就算我墨琚无能!” 墨琚甩袖而去。 容安第一次见他动这样大的怒。 照理,能惹他动这样大的怒,她应该高兴才是。毕竟他欠着她一场血仇,她不报,不代表忘了。能 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甚而,他甩袖离去那一刻,她觉得心里一下子像是空了。又像是压了千斤重的重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泪珠子控制不住地扑簌簌往下掉,顺着脸颊落进脖子,沾湿了衣领子,冰凉一片。太医是说过,孕期的女子情绪容易低落,无缘无故哭也是很正常的。何况她今日是这样悲伤。 权且就当这是怀孕的并发症吧。 墨琚离去后的六角竹亭寂静得令人生惧,偶尔一声鹭鸟的惊鸣,更衬得此处寂静。无声的流泪渐渐演变成低低的抽泣,抽泣声又渐渐一声高过一声,哭得人心碎。 脸上忽然落下一样柔软物事,有人给她擦眼泪,她没有瞧来人模样,却哭得更狠了。 她被拥进一个硬实的胸膛里。她对着胸膛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一起往那人衣裳上蹭。 听见那人极轻的带着自责的声音:“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已经把你害成这样,却还不体谅你,惹你生气伤心。” 声音还带着微微的湿意,像也是哭了。 心尖上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般,撕心裂肺地疼。 她抽得喘不上气:“我我只是,只是想要知道扶宁公主在哪里。我觉得,我应该和她谈一谈,不为解你的忧,也为洗脱我的罪名。” 墨琚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我说过,我会处理好的。干嘛不信我,还非得自己钻牛角尖?” “我我知道错了。嘤嘤” 墨琚终是奈何不得她,叹息一声,“以后别这样了。” 别哪样?他却没有说清。别再给他施幻音术?还是别再自以为是钻牛角尖? 容安没有细想,答得却痛快:“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无论是不许她哪样,此时此地她想的确实是坚决服从他的“命令”。 抽泣一阵,又想起什么,边抽边道:“其实,我还有话说。” 墨琚弯腰将她横抱起,往殿里走,“你慢慢说。我听着。” 容安抹了把鼻涕,道:“我想记起你。我想知道,我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明明与我有血海深仇,可我还是有了你的孩子,这要么说明,我爱你爱得已经失去理智,要么,就是你强迫了我。 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强迫我的。那就是我爱你。 墨琚,我不想被仇恨团团包裹,所以,只有想起你,我才能解脱。我想做回那个为了你失去了理智的容安。”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勇敢?”不等墨琚回答,她便又道:“我其实一点都不勇敢。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身上全是伤,我觉得很害怕。” “我把匕首扎进你的身体的时候,看见你身体里的血汩汩而流,我心里也很害怕。” “妙人说我以前摆下了一盘惊天棋局,为的是向你复仇,我更害怕。” “你知道吗,没遇到你以前,我以为我一定可以报仇。遇到你以后,我却再也没勇气报仇。我是个软弱胆小不知羞耻的人。” 墨琚低头,吻在她的眉梢眼角上,贴着她湿凉的眼角,轻声:“谁说你软弱胆小不知羞耻?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美好的姑娘。容安,我爱你。” 得他这句话,便是不能报仇,也满足了。 回到揽微殿,将她安放在榻上,墨琚便着何挚去将扶宁公主带到揽微殿里来。 墨琚笑得和煦:“人给你,你愿意问什么便问什么,只是要注意身体,不可劳累。” 容安很高兴:“聊几句而已,怎么就累着了?”见墨琚绷着脸,忙改口:“好啦好啦,不劳累,我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内结束谈话。” 可她还是白高兴了一场。何挚两刻钟便回,压根没有带回扶宁公主,带回的是扶宁公主不见了的消息。 墨琚虽还能做到不动声色,眼里的怒意却还是没能掩饰住。 “怎么回事?” 何挚答:“有一人闯入了云葱宫,云葱宫的守卫全都被人杀死,宫门的锁甲阵也被人破了。”顿了一顿,低下头去:“王上,已经派人去搜索。” 云葱宫是个什么地方,容安连听都没有听过。但何挚简单两句话就已经将云葱宫的特质概括得清清楚楚。 首先,云葱宫有着严密的守卫,其二,云葱宫还有锁甲阵守护。她跟随师父叔平先生也修习过奇门遁甲,对于这个锁甲阵也有些了解。 是个厉害法阵,由八八六十四名一等一的高手布阵,只有死门没有生门,入阵者除非将守阵的人全部杀死,否则不可能活着出阵。 这六十四名一等一的高手,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是叱咤一方的豪杰,要在他手里胜出都是件难事,更何况是聚集了六十四人的能耐,再加上几无瑕疵的配合。 便是战神褚移,也未必能赢了此阵。放眼当今天下,功夫比褚移强的人,还真没发现。 褚移死忠于墨琚,自然不可能在自家门口做这种监守自盗投递叛国的事。 容安困惑地瞧着墨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云葱宫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显然也没有什么头绪,蹙眉凝神片刻,道:“确定是一个人闯进去的?” 何挚道:“现场只有一个人的痕迹。” 墨琚决定还是亲自去云葱宫看看。容安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我也去。”一双大眼可怜巴巴地望住墨琚,竟然还无耻地卖起了萌:“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怕他反对,立时又表态:“我可以坐轿撵过去,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的。” 容安稳重起来是真稳重,卖起萌来那也是真萌。墨琚瞧着拉着自己衣角的这个小女人,一时心都被她软化成一滩水。 扶额道:“好吧。成一,备轿撵。”反正有他在,他自会护她无虞。 墨琚一向不大爱摆架子,即便远一些的路,也不爱乘轿撵代步。这是第一次,墨琚出门乘着轿撵。轿撵上还歪着一位美娇娘。 这要是传入前朝那些臣子们耳中,不知又要冠个什么帽子在容安头上。少不得要担个诱惑王上懈怠政务的罪名。 诚然,有墨琚在,容安不用担心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流言蜚语即使是在外面炸了天,只要她不想知道,宫里就没人敢往她耳朵里传。 诚然,她也不会在意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云葱宫竟是座地宫。地宫的入口就在离子宁宫不远的一处园子里。 由外面看不过是一座寻常的园子,里面遍种夹竹桃。因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庭花自开自落自赏,遍地落花无人扫。 花树成畦,暗含阵法,算是进入地宫的第一道屏障。 踩一地落花,穿庭过树,来到地宫门前,何挚头前开了地宫的门,便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容安眉心蹙起,以袖掩鼻,墨琚将她往臂弯里扯了扯,道:“早说不让你来,你非来。你和何挚在外面等吧,我先进去瞧瞧什么情况。” 容安将掩鼻的袖子挪了开,执拗道:“我还是和你一起进去吧。来都来了。再说,我也没那么矫情,以前不是连战场都去了吗?” “你现在不是身子弱吗?”墨琚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有再强令容安离开。 地宫汉白玉的台阶足足有三百零一阶,自上往下望,螺旋状的阶梯令人眼晕。 墨琚又要抱容安往下走,被容安义正辞严地拒绝:“你不能老把我当病人呀。这样下去,都快成残废了。你还是让我自己来走吧。我能行的。”看墨琚不大乐意,只好再补一句:“你要是怕我有什么闪失,那就搀扶着我。” 病中的人委实忌讳别人将他(她)当个真正的病人看待,到了容安这里也不例外。饶是容安多么豁达通透,对于尊严也还是不能看淡。 用容安的话说,唯尊严是傍体之本。 墨琚只得挽了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在她身后护着,同她一起往下走。 旋梯上尽是斑斑血渍,血渍尚未干涸,可以见得厮杀也就这一两个时辰里的事。 青天白日里,守卫森严的墨宫,墨宫里最为隐秘c守卫最森严的云葱宫,悄无声息地就发生了这样大的血案,这简直是对墨琚最大的侮辱。 容安将心思大半用在了墨琚身上——恐他心理上不能承受这巨大侮辱,恐他怒火攻心伤了身体,此时反倒不能用心去勘察现场。 每走几步,便要去看一看墨琚的容色。偶尔与他的眸光相遇,却只在他眸子里瞧出一抹温柔,并不见怒气。墨琚的承受能力真是非比寻常。 倒显得她关心则乱了。 三百零一道阶梯走完,下到地宫的前殿。血腥气在这里愈加浓烈起来。玄武石铺成的地面上,十余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血泊里,身上的伤口是一致的刀伤,伤口在喉咙,一刀毙命,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何挚介绍道:“属下已经查验过,前殿这一十六位守卫都死于刀伤,伤口在喉咙,力道一致,深浅大小一致,可以断定是死于同一把刀同一只手之下。” 何挚再扫一眼地上的尸体,咬着牙道:“属下跟随王上已有十年,遇到的对手不知其几,但手段这样利落功夫这样高强的,实在闻所未闻。”眸子里透出茫然来:“有那么一刻,属下甚至觉得,这根本不是人所能做到的。” 他看向墨琚:“王上,您说,这该不会不是人做的吧?” 未等墨琚开口反对,容安便道:“不是人做的?难不成是见鬼了?” 何挚未敢言语,吞了口唾沫。 容安道:“莫说这世上没有什么鬼神,便是有,也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墨琚投来赞许的一瞥:“不错。” 得了墨琚的赞许,容安心里生出一抹窃喜来,一时便有些把持不住,像一个急于表现的小孩子,将自己的见解一股脑说出来:“杀人这种事,未必是只有武功高强的人才能办得到,也未必只有强胜弱。只要是头脑够好,计划周密,一样可以弱胜强的。”说完巴巴瞧着墨琚:“你说对不对?” 墨琚表示赞同:“你说的很对。” 何挚表示怀疑:“属下也晓得这个道理,但云葱宫的守卫都是万里挑一,又经了严苛训练的,不仅功夫好,反应能力也是一流,凭他是怎样头脑好的人,要想在短时间内将这么多高手干净利落地干掉,也是不可能的吧?” 墨琚凝眸瞧着地上的尸体,斟酌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连王上都这么说,何挚一腔不敢置信无从安置,倒也不难安置,强行撇开不相信,选择相信便是。 墨琚与容安都不解释如何做到一人连毙一十六员高手之命的,何挚也只能怀着一腔疑问随他们往内殿去。 外殿平淡无奇的云葱宫,内殿却是别有洞天。 一池温泉将偌大宫殿割成两个部分。外侧这部分原本是画梁雕栋c明窗净几,只是现下白玉地砖上躺满了尸体,画梁雕栋明窗净几都染了血污,温泉池子里亦浮了几具尸体,温泉水被染成了鲜红色。 何挚语气凝重:“这里发生了激烈的厮杀,但侍卫们还是都死了,甚至连一个能越过温泉池的都没有。检查过伤口,仍旧是刀伤。” 容安嘟囔道:“武器是刀,功夫又十分厉害,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这作派倒像你们的战神褚移。” 何挚忙替自家战神撇清:“褚将军用的可是百斤重刀,一刀下去便是削首断腰,这些侍卫却是死在轻便的弯刀之下,和褚将军绝对是没半分关系的。” 容安知错就改,但还是想要捞回点面子:“只是说像嘛。何统领干嘛这样较真?” 墨琚蹲在一具尸首前,拎起地上一柄长剑,拨了拨尸首伤口,搭眼观瞧,随口道:“何挚从来就是这样较真的。” 他的意思容安自然是立懂,何挚嘛,耿直耿直的,还需她让着些。她君子胸怀,放过这个茬不再提,凑到墨琚面前,问道:“你瞧出什么了没有?” 墨琚将剑一扔,站起身扶了容安的胳膊,边走边道:“我和你一样,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所以,一定是人搞得鬼。我也不相信,有谁有那么高的功夫能无声无息地在我的宫里杀人劫囚。” 英雄所见略同,容安大有惺惺惜惺惺之意,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你刚才是在看有没有人投毒吗?那你看出什么来了吗?”她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拍大腿:“你是不是把扶宁公主和衡五子关在一起了?衡五子是神医,施点儿小毒便够这些人受的,又何须什么武功高手来杀这些人?” 何挚搭话道:“衡五子在太医院给扶宁治的毒,治好以后扶宁被单独带到这里,衡五子被看押在别处不过,经您这么一提醒,离破案也差不多远了。” 耿直的何挚智商还是不低的。 温泉池上一座琉璃桥贯通里外,墨琚扶着容安过了桥,撩开重重纱幔,终于得见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真面目也没什么,不过是个闺阁样的房间,只是地方大些,一应家具比较精致清雅些,如果真的有人住在这里过,那这里住的也应该是个秀外慧中温柔端淑的女子。 容安一时起了好奇心,满脑子都是问号:“墨琚,这里也不像是地牢之类的地方呀,更不像是藏宝阁密室什么的地方,倒像是个藏人的地方呢。” 墨琚直言不讳:“祖辈们藏娇嫔美妾的地方吧。” 容安禁不住抽嘴角:“墨氏的祖辈们竟也有这样不正经的。” 墨琚继续直言:“哪个诸侯王公的家里没藏着点不可告人的秘密?” 容安抽了良久的嘴角:“也是。”顿了顿,“先破案吧。这些有趣的事情我们以后可以慢慢讨论研究。” 墨琚抬眸深深瞧她一眼,眼眸里浮上点促狭笑意,长长地“嗯”了一声,“倒是可以。” 容安撇开脸,不去看他,专心“破案”。 内室里略有凌乱,桌椅板凳书册绢帛歪的歪倒的倒散落一地。却一点血迹没有。更不见一具尸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你想干什么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摆弄着散落在梳妆台上的一方绢帕,忖了一会儿,道:“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是扶宁给外面的侍卫施了某种毒药,导致他们全失了反抗的能力。” 何挚十分惊讶:“竟然是她做的?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那些人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竟然还要杀他们!那可是六十四条人命!又不是六十四只小猫小狗!” 容安道:“毒是她下的,人可未必是她杀的。” 何挚道:“那是还有别的同谋?” 墨琚道:“也未必不是她杀的。” 何挚糊涂了:“那究竟是不是她杀的呀?” 容安将那方帕子往何挚面上一抛,俏皮一笑:“怎么样,香不香?” 以耿直闻名的何挚哪里扛得住她这一逗?立时便红了脸,嘟囔道:“姑姑娘不要拿属下开玩笑了。” 容安笑道:“我没有同你开玩笑,不信你闻闻。真的挺香的。” 墨琚将容安往臂弯里一揽,勾起手指点了点她脑门儿,“行了,别逗他了。那帕子上的毒虽已经很淡了,但也是毒,闻了对身体多少也是有害的。” 他出其不意地又抱起容安,将容安吓了一跳,直着嗓子嚷:“你干嘛?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墨琚眼角眉梢轻轻一挑:“你要慢慢学会习惯不,你应该快些学会习惯。”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何挚:“找人来善后,你也快些出去吧,这里还有些余毒,对身体不大好。” 何挚答应着,目送他二人合在一处的身影上了旋梯,离开了这座地宫,脑子里还有些弯没转得过来。 他弯腰在一具尸首前凝眉苦思许久,脑子里似乎终于出现一线光明,王上与容安说的那模棱两可的话似乎也就得到了解答。 这里面的关键,不是这能损坏人的经脉神智的毒药,而应该是那一把弯刀。 扶宁进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这密闭的地宫里,也不会藏着什么武器。而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用的全都是长剑,这把凭空出现的弯刀就显得很诡异了。 弯刀自然不会是自己凭空出现的。说明扶宁还有一个帮手。 那究竟是这个帮手动的手,还是扶宁自己动的手,果然是个悬疑局。 容安说未必是扶宁动的手,可能是因为容安她不相信一个小女子竟然有如此狠辣的手段。 王上又说未必不是扶宁动的手,他也理解。据他所知,扶宁虽是女子,却已叱咤沙场数年,尤其使得一手好刀,战场上杀人如探囊取物般利索。她那把刀,正是把弯刀。 想明白这一切,何挚才站起身来。眼一花,腿脚竟有些发软。 “这他娘的是什么毒,竟然还这么厉害!”何挚忍不住啐了一口,边往旋梯走,边思索,是什么人在帮扶宁?宫里有内鬼?还是有人从宫外潜了进来?墨宫守卫森严,潜进来是很有难度的。 那是内鬼。 在这个细作遍地播种的年代里,被人安插几个眼线内奸什么的,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了。 眼下查案的方向便有了两个。一个方向是查侍卫岗哨,一个方向是查内鬼。 何挚爬出地宫,深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感觉舒畅多了。 肩上还挑着重担,容不得他在此耽搁,稍稍喘息两口,何挚忙去办事了。 墨琚与容安早回了揽微殿。容安又被圈禁在了床榻上,墨琚守在内殿,仍旧是看奏章。 容安瞥着他,时不时地就出言打扰:“你光看那些劳什子有什么用?作为一个有出息的君王,应该到他该去的地方,而不是一味流连在温柔乡。” 墨琚朝她淡淡一笑,不愠不怒:“君王该去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容安理直气壮:“市井c朝堂。” 墨琚挑眉:“朝堂我倒是认同。市井么莫非是你在宫里呆得闷了,想出去转转?”打量一番她越来越大的肚子,干脆直接:“现在不行。等以后孩子生下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现在你就不要想了。” 容安撇嘴:“你是不是太狗眼看人低了?我会因为憋闷干出不知深浅的事来?”哼了一声,继续道:“我是说,你应该多去坊间体察民情,多去朝堂听取大家的意见。而不是就在这里看看那些卷宗。毕竟能书写出来的,少之又少。只有面对面,才能了解全部情况嘛。” 墨琚一派风轻云淡,“嗯,你说的很对。” 容安趁热打铁道:“对的话就要好好听呀。那你还不赶紧去你该去的地方?” 墨琚依旧纹丝不动:“我走了你好可以为所欲为?” 容安立即否认:“我有什么可以为所欲为的?你看看我这大肚子,还能干什么?”怕墨琚不相信似的,眉色认真地与他讲道理:“别以为我到现在还怀疑这孩子的来历,那就是不爱他了。这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很宝贝他的,也绝不会为了他做冒险的事。你多虑了。” 墨琚没有答她的话。眉眼沉入卷宗里,好似没听她说话一般。 可容安晓得他一个字也没有漏听。为什么会忽然这种态度?一定是自己说的话有问题。 将自己说过的话前前后后过滤一遍,终于发觉可能还是自己太急功近利了些,让他识出了端倪。这端倪应是从最后一番话中识出来的。提什么孩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那样敏锐的人,嗅出些味道也实属正常,她并不觉得气馁。反倒是更心平气和了:“你干嘛忽然不说话了?” 墨琚直到将手上的卷册看完批完,才放下笔,走过来,居高临下瞧着容安,温声道:“你想去做什么?” 这般直接确是墨琚一向的作风。容安被问得怔了一怔:“我” 墨琚不等她说什么,便打断她:“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今天我需和你好好谈谈。” “你你想谈什么?”不知道他想谈什么,容安本能地不想和他谈。 墨琚一瞬不瞬睨着她,“你到现在还在怀疑这孩子的血缘?” 容安有些心虚,说话结结巴巴:“啊不,刚才只是顺口胡诌,我以前丑到没朋友,谁会愿意和我发生关系呀?定然是爱我极深的人,才能不在意我的容貌不是?爱我极深的人嘛自我醒过来,觉得最爱我的人,非你莫属。” “你晓得就好。” 墨琚的声音略沉,像是一样钝器戳过容安的心口,这感觉微疼酸楚,不大好受。 她都已经替当事人这样难受了,换做当事人自己,心里不晓得要难受成什么样子。 她终究做不到冷心冷肺,漠视墨琚。握住墨琚垂下来的手指尖,声音放得轻柔:“我一直晓得。墨琚,你要给我时间。我又不是草木,国亡了,家破了,换到别的土壤里依旧可以生长。就算是草木,换一片土壤,它也需要适应,是不是?” 墨琚俯下身去,坐在榻沿上,反握住她的手,抵在下巴上,凝注在她脸上的眸光却有些无措,良久也未着一语。 容安被他这样望着,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咳咳,那个” 墨琚忽然将她拥入怀抱里,抱得十分紧,声音也发紧:“我方才吓到你了吧?我跟你认错。以后不会这样了。容安,我余生所有的时间都是你的。你不必急。” 他忽然的温柔,让容安有些措手不及。他抱她抱得这样紧,也让她有些慌乱有些透不过气。可这个人是她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的人,她不想推开他。 她抽出手臂圈住他的脖颈,也将他抱住,身体又朝他贴了贴,贴得一点缝隙也无,道:“我现在其实也不那么记恨你了。黎国亡国,乃是大势,不过是恰巧亡在了你的手里罢了。若到了别人手里,未必会比现在好。” 无论失去多少记忆,她还是那个聪慧通透的容安。墨琚十分庆幸,幸好他没有放弃她,也庆幸她没有拒绝他。 但亡国这一章是两人心里最大的疙瘩,委实不宜多提,墨琚找了别的话题:“刚才想要去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再提起这段,容安已不似开始时要遮遮掩掩,“刚才么,只是想要去妙人那里走一走,落水的事发生后,你不是不许她再和我见面么?我怕你不同意,所以才想要把你支走。” 墨琚蹙眉:“你找她做什么?难道你怀疑扶宁之事和她有关?” 墨琚的思维果然敏锐。她不过是提了提妙人,他便能联想到扶宁。抿抿嘴,道:“也不敢说就是一定有关系。就是觉得应该去找她聊聊。可能这是女人的直觉?” 墨琚倒是没有小视她这“直觉”的说辞,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了件披风,扶容安起来,道:“既然你想找她谈,那就去谈一谈也无妨。横竖现在没找到扶宁公主,但凡可疑的人和事,都不该放过。” 为什么会怀疑到妙人的头上,其实容安也说不清。这确是她的直觉。直觉这东西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并不是什么事都能讲个道理出来。 墨琚令成一备了轿撵,仍同容安一起乘轿撵,前往承光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都是天意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其实不大想见妙人。 有一种仇,叫没法去报。就像墨琚,就像妙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妙人的死活,心里却不能放下这个自小一起长起来的婢女。既放不下她,亦放不下仇,心里就系了个死疙瘩。 世间事若都能快意恩仇,那人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好在有墨琚这朵解语花相陪,时时开导着她逗她开心,让她很难将心思往疙瘩上放。她也就不那么纠结了。 承光殿比从前更冷清凄凉。夹竹桃花树无人打理,开得零零落落,地上落花亦无人扫,风一过,随风乱飞。 转过影壁墙,一直到门前,才见一个小丫鬟在廊檐下打盹儿。见着人来,一骨碌爬起来跪伏在地,大气儿不敢出,哆哆嗦嗦道出一声:“奴婢叩叩见王王上。” 宫里尤其是个势利的地方,捧高踩低的事儿再正常不过,妙人失势,不复往日荣光,宫婢奴才们自然是懈怠。看惯了这样的人之常情,容安虽唏嘘却也没什么办法。 容安瞥见墨琚脸色沉如水,忙道:“你们王后娘娘呢?” 小丫鬟不敢抬头,声音里全是哭腔:“回,回王上和容姑娘的话,王后在后院西北角上的佛堂诵经呢。” “去传她来这里。”墨琚吩咐那小丫鬟。小丫鬟得了君令,慌手慌脚往佛堂跑去。墨琚挽了容安的手,进殿等待。 “诵经?这倒新鲜。”容安瞧向墨琚,“以前的黎国可不大作兴这种佛教,莫非你们墨国很流行?我记得在我写给你的那些札记里,倒是有提到过佛教,盛行于北方地区吧?” 墨琚点点头:“具体地说,盛行于启国。近年来启墨两国交界之地颇受影响。” “已经传到王宫里来了。”容安似笑非笑,“唔,是不是我大惊小怪了?毕竟你这宫里连佛堂这种地方都有,又怎能怪人家信胡人的佛教呢?” 见墨琚不作声,容安觉得有些无趣,扁扁嘴,道:“其实我有些搞不懂你。你说你没有过女人,也没有宠过谁,可竟然肯为了秦妙人去建佛堂” “是我母妃。”墨琚打断了她的话。容安怔愣住。提起母妃,墨琚的眸子里似乎还有痛色,他瞧着容安的眸子,继续道:“其实我母妃是启国人。” 即使容安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墨琚的母妃竟然是个启国人。这真的算是个大秘辛了。 其实哪个王室里没有点秘辛呢?容安倒可以理解老墨王会在宫里储一个启国女子。也可以理解这个启国女子的身份特殊,不能公之于天下。 容安无意去探听墨琚的隐私,也晓得这隐私现阶段还需继续藏着掖着,免得给墨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不再细问。 墨琚倒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坦然道:“四十年前的傀山之战,我父王亲征傀山,遇到了启国的长公主扶微公主,父王受伤,是扶微公主救了他。之后,两人便生出情来。可那时候的局势根本不允许两人在一起。于是,扶微公主就隐姓埋名,跟我父王回了建晖。” 容安愕了愕:“扶微公主竟然就是你的母妃?传闻她死在那场战争里了。” 墨琚抿了抿唇角:“那不过是她和父王为掩人耳目,假借一个女婢的尸首,传了假的死讯罢了。” 历史竟然有这样惊人的相似之处。且都发生于一个人身上。先是他的母妃假死以惑天下,后又是他中意的女子假死以惑他。 容安已不记得她毁容真相。知道真相的几个人也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起过。她遗忘的这段过往,正是墨琚最痛苦c也是墨琚最快乐的时光。 墨琚低眉凝视着她,眸子幽深得叫人瞧不到底,容安张了张嘴:“你你做什么忽然这样看着我?”干巴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不是在说你母妃的事情吗?” 墨琚略有些慌乱,避开她的眼神,道:“不错,正在说我的母妃。我母妃隐姓埋名住在这墨宫里,过了十几年不见天日的生活,最后还死于非命。” 墨琚的神情瞧上去还算淡然,但容安觉得他是太会掩饰。其实在她面前他实在不必这样委屈自己。她又不是个不能担事儿的女子。 思及她现在的身份处境,她觉得,这样放任一个如此爱她的男人将苦水都咽下肚里一个人默默难受会显得她实在不厚道。 她确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但绝不是个凉薄之人。 这样想着,她主动握住了墨琚的手。 墨琚的手指同从前一样是微凉的。她曾听人说,手脚发凉的人是因为缺少疼爱。墨琚父母亡故的早,又身处那样的高位,自然是享受不到疼爱的。想到这里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发自内心地安慰他:“你不要太难过。以后你还有我。” “嗯?”墨琚挑了挑眉,表示没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但一瞬又反应过来她说这话的意思,唇边露出个发自内心的微笑,重重又“嗯”了一声,“我还有你。” 人生百转千回,经历了那么多她还能绕回到他身边,他觉得心满意足了。将她往臂弯里带了带,又道:“你以后也会有我。” 容安觉得,墨琚这个青年样样优秀,只是这性子也太争强好胜了些,连一句话他也要这样和她较个长短分个明白,偏她又觉得他这样说令人心里很温暖,像春风吹进了心窝里。真说不清他这性子是好还是坏。 “嗯,希望如此。”她认真地点点头。 最近两人的感情升温有些快,终是令容安有些不适应,说完就红了脸。墨琚低眉瞧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儿,有些发怔:“在想什么,怎的脸都红了?” 她脱口而出:“嗯在想,我这样接受你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毕竟,我是黎国的公主,当代表黎国的气节,黎国都没了,我还和灭黎的凶手在一起卿卿我我这,终归有些不大合适吧?” 怕惹得墨琚又伤心,但又不能安心接受她,她此番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墨琚脸不红气不喘,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怀了我的孩子,这孩子是替黎国来讨债的。日后我自会把欠了黎国的还给这个孩子。所以,你不必有负担了。” 他这个强盗逻辑,比以前说的还过分,偏她又挑不出什么理儿来反驳,只能傻傻地点点头,算作默认。 后来又觉得就这样默认了还是有些亏心,咬着嘴唇,一本正经道:“可能这就是天意吧。人在天意面前,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你说是吧?” 归结为天意,天意不可违,果然接受起来就没什么障碍了。 墨琚很认真地帮她圆谎:“嗯,就是天意。天意注定我们是在一起的。谁也改变不了。” 容安笑得有些羞怯。 这模样粉糯可爱,墨琚忍不住就亲了上去。 容安这回规规矩矩地没有反抗,偶尔还回应他一下,墨琚就吻得更大胆了些。 原来情投意合的亲吻是这般感受。就像是胸腔里揣了头活泼的小鹿,快要蹦出嗓子眼儿,唯亲吻可驯服它。 墨琚后来亲吻她耳垂,还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这孩子太磨人了。简直就是来惩罚我的。” 他声音暗哑得发烫,容安听懂了,脸愈发地红。 “咳咳,王上和容姑娘将臣妾传唤来,就是想让臣妾看这一幕的吗?” 直到妙人的声音在咫尺响起,容安慌乱地从墨琚臂弯里退出来,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丝,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出个声儿?” 妙人一张脸沉冷似水:“我这不是出声儿了吗?” 墨琚倒是镇静,脸比她的还沉冷,几乎是黑的了,“说的什么风凉话?如今是真的不怕死了吗?” 妙人依旧沉着一张脸:“生不如死,死有何惧?” 墨琚道:“你不用同孤演戏。你心里想些什么,孤心里清楚得很。秦妙人,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那样对你不好。” “臣妾现在吃斋念佛,倒也没有想太多。好不好的,也就这样了。下半辈子伴着青灯古佛,挺好。” 容安道:“这样也好。但愿你是真心向佛。”顿了一顿,补了一句:“你怎么会信佛的?这是启国人信奉的宗教吧?我素日倒也看过一些佛法类的书,不是我事儿,我是真的觉得,这不大像启国人的风格。妙人,你以为呢?” 诚然,她不是真的要和妙人讨教佛法。 妙人答得很巧妙:“我不似容姑娘见多识广胸怀天下,我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过去很想和爱的人相携到老相夫教子什么的,这个想法破灭,现在就只能吃吃斋念念佛。你说的启国人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见过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至于佛法,佛法讲的是众生平等,启国人也好,墨国人也好,亡黎的人也好,人人皆可信奉,也不是独属于启国人自己的。” 容安瞧着她,她眼睛里一片灰暗,波澜不起,她实在瞧不出有它。或许是妙人演技太高,也或许是妙人真的心灰意冷了,这一局容安认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还是别去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反而问得直接:“最近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外人?” 妙人道:“王上,臣妾自打被禁足,从未出过承光殿大门半步,又哪里能见到什么外人?” 墨琚沉声:“你可以不出殿门,可有没有人进来,那可就难说了。” “那依着王上的意思呢?非要臣妾说见过外人吗?那王上能否给个定义,‘外人’,说的是承光殿外的人,还是墨宫外的人?” 未等墨琚说话,她凉凉一笑,继续道:“若是承光殿外的人,臣妾倒见过一个。若是宫外的人,臣妾委实没见过。” 容安蹙眉,略有着急:“谁?” 妙人不疾不徐,淡声道:“我能不能先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和王上这样大动肝火地来找我?” 墨琚道:“你不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说是谁来找了你。” 墨琚冷酷起来,刷新了容安的认知。她瞧着墨琚对妙人那冷得冰坨子般的脸,一边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一边又替妙人觉得心冷得慌。 妙人自嘲一笑,“也罢。外面那些事情太过糟心,不知道也好。王上,来找我的是你的琦美人,章琦。” “她?”容安略有惊讶,“她来找你做什么?” 妙人道:“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来叙叙旧。可能你会不相信。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只有那趋炎附势看人眉睫攀龙附凤的,就没有那为人正直无惧权势不捧高踩低的?” 容安无语道:“我倒也没有这么认为。你何苦这么编排我?” 墨琚冷声道:“你不想说那就烂在肚子里好了。孤去找章琦便是。不过,秦妙人,孤警告你,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做出什么不应当之事,容安也保不了你!” 容安小声嘟囔道:“她都对我这样了,我干嘛还要保她呀?你多想了。” 墨琚看着她,“我有没有多想,你心里最清楚。” 容安就抿抿嘴儿,噤声了。 妙人瞥了容安一眼,灰沉沉的脸略有些缓和迹象,唇角抿了抿,道:“她真的只是来找我叙旧的。昔日我在这墨宫还算风光的时候,对她也算有过些照顾,她一直记着,如今见我失势落入困境,她来看看我,劝慰我几句。我们没有说别的。” 妙人既然已经这样说,墨琚与容安都没有要再深究的打算,一句话未再多说,双双上了轿撵,离了承光殿。 照容安的意思,要再去会一会章琦琦美人,被墨琚以累了的理由给拒绝了。 墨琚的意思容安其实很明白,他是不想她再为这件事操劳。瞧瞧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委实也不再适合操劳。墨琚做事没什么不让人放心的,她决定依了墨琚。 入夜后,何挚才风尘仆仆地来到揽微殿,汇报一天的进展。其实也没多大进展。 扶宁如针入大海,杳无踪迹可循。因还要背着些天子阳昊的使者团,又不能大肆搜捕。 章琦那里也没有问出什么,和妙人的答案如出一辙,她只是找妙人叙旧去了。 倒是在衡五子那里找到了毒药,正与地宫里发现的毒药残留一致。酷刑审讯下,衡五子招认确是他将毒药给了扶宁公主。在扶宁挪去云葱宫前,就已经藏毒药在身,这次逃跑是早有谋划的。 毒是扶宁所下已确认无疑。究竟是不是扶宁杀的人,仍是不确定。所以接下去的方向仍是分作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追查扶宁下落,一个方向是查访扶宁有没有帮手。 何挚汇报完离开,近三更天,有人匆匆来报,说是使者团住的行宫着了火,有两位使者还受了些伤。 选在这个时候着火,用脚指头想想也晓得其中必有蹊跷。墨琚坐在案前,对着一案头的卷宗文书,头也没抬,吩咐来人:“妥善安置使者,传太医去给诊治,不必再来汇报。” 容安躺在床榻上,正准备安睡,听见屏风外的对话,及时喝住了那来汇报之人:“等等!” 披衣起来,转出屏风后到墨琚面前,委婉劝他:“虽然这里面肯定不简单,但毕竟是天子派来的人,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却连面都不照,恐会落下话柄在那些人手里,还是去看看吧。我陪着你。” 墨琚思量片刻,道:“天太晚了,你睡吧,我去看一眼就回。”吩咐那报讯之人:“你去把负责使者团衣食住行的章仝请过去。” 那人答应着去了。 容安顺手拿起他的披风,帮他披在肩上,满脸担忧:“横竖我也睡不着,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墨琚将她睡得略凌乱的发丝抿了抿,柔声道:“担心我?” 容安抿着唇角,忧心忡忡且乖巧地点点头,“我怕他们设计陷害你。” 墨琚安慰她:“设计我,他们倒还没有那个本事。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墨琚将她横抱起,又安置在床榻上,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哄什么似的:“乖,先睡,我去去就回。” 容安圈住他脖颈,对他谆谆嘱咐:“早些回来。” 墨琚点头答应。她又道:“要小心些,不要让他们伤了你。” 墨琚又点头答应。她仍旧不放心,“还是不要去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看他们能闹下大天来。” 墨琚忍不住笑:“让人去的是你,不让人去的也是你,你到底要让人怎样?” 容安就犹豫了:“那还是不要去了。” 墨琚哭笑不得地安抚她:“那就不去了。”顺势就把身上的披风又解了,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拥入怀里,拉过薄被搭了个角在身上,“不去了,我陪你一起睡。” 容安枕着他胳膊,安心了。 安心的容安很快便进入梦乡,呼吸绵长悠缓。墨琚瞧她眉眼安稳,委实睡着了,轻轻将胳膊从她的脑袋下抽出来,给她正了正睡姿,轻手轻脚下了床榻。 这火烧得太是时候,他还是要去看一看。瞧瞧睡得香甜的容安,他倒有些不放心她,到外殿召了成一,吩咐道:“再去调一队侍卫,守在殿外。孤去行宫瞧瞧。” 成一想得周到:“要不,再多调一队,跟您一起去行宫?” 墨琚已经疾步走到殿门口,撂下一句话:“不必了。守好你女主子,她若是有什么,唯你是问。” 成一谨慎答“是”,匆忙去调侍卫了。 两人去后不久,一道人影便狸猫一般顺着墙根迅疾往殿门口移动。 人影带起轻微的风,虽然已经轻得不能再轻,还是惊动了门口的侍卫。 “什么人?” 侍卫们纷纷拔剑出鞘,迅疾围了上来,那人影身法灵巧,一晃之间,从袖子里摸出样东西一抛,一阵异香飘出,侍卫们顷刻之间身子一软,倒了一地。 人影一缩,拐进了殿内。 容安最近因为月份大了,一向睡得沉些,偏今晚因为墨琚的关系心中到底不安,墨琚走后,她就从梦里惊醒过来,方才殿外有响动,她已经听见。披衣起床,躲避已来不及,只能将墨琚素日摆在案头的那柄剑拿在了手上。 还没来得及拔剑,人影已经到了眼前。在她面前一站,她怔了一怔,倒忘了拔剑。 “扶辛?”虽然是旧识,容安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腿碰到书案,不能再退,警惕地望住扶辛,努力使自己瞧上去从容平静:“怎么是你?” 纵使努力让自己从容,但他从前做的那些事太过狠辣,她终是不能一点痕迹不露出来。 扶辛穿了夜行黑衣,脸色凝肃,与初见时那个温文青年判若两人。凌厉的眼神瞧着就让人生惧。 扶辛不说话,容安愈发不安。但这不安不能被扶辛瞧出来,她背过身去,搁下剑,从墨琚的书案上拎了茶壶,倒了杯茶水。茶水已经是凉的,她端着茶转过身来,递给扶辛,“远来是客,大半夜的也没有旁的招待,喝杯凉茶吧。” 扶辛接了茶,却没有喝一口,往前走一步搁在了案上,开口极冷:“听说你有了身孕,本来还不太相信。原来竟是真的。我还是晚了。” 他说的话令容安有些不明白。“什么晚了?” 扶辛眼神似有恍惚,目光从她圆滚滚的肚子上挪开,道:“我早该来带你走的。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的话容安仍旧有些不明白,蹙眉疑惑道:“你说的早该来是什么意思呀?即便早一些,也没有什么用吧?毕竟咱们相遇的时候,我已经是墨琚的人,有了他的骨肉。” 扶辛道:“如果在那之前就来墨国带你离开,就不会是这种结果。” 容安恍悟:“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可即便是那个时候来,怕也不能带我走吧?” 她如今虽全不记得当时的事,却也猜得出来自己对墨琚的感情。连现在仇恨满怀她都抑制不住对他的情愫,更何况和他纠缠了五年的时候?那个时候连他的骨肉都有了不是吗?那个时候扶辛来,怎么可能带得走她? 除非他又是强行带她走。但在墨琚的宫里强行带她走,怕是不易。 扶辛睨着她看了一瞬,道:“现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一会儿侍卫该来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跟我走吧。” “要见什么人?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哪里能出宫?”容安淡淡的,从案上又把墨琚的剑拿了起来,缓缓拔剑出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我跟你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是个烈性的姑娘,这一点早在小时候去赴阳昊生辰宴的时候扶辛就有所领教。 那时他还是个愣头青少年,瞧上了这个琴弹得宛若天籁一般的姑娘,直眉瞪眼就奔人家姑娘行宫去要带人家走,姑娘当时铁青着脸,拔了侍卫的剑,挥剑砍了眼前的一张桌案,扬言他若是敢动她,那就同归于尽好了。 容安姑娘的烈性子一直就没变过。甚至有愈来愈烈之势。这一点在后来墨琚征黎的时候已印证过。姑娘拔了簪子就将自己那张据说是祸水的脸毁了。 容安此时再拔出剑来,扶辛到底是慌了。手抬到半空:“黎桑,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要乱来,要想想,你现在可怀着墨琚的孩子呢!” 容安很淡然,低眉打量锋利的剑刃,话音淡然中带了抹哀伤:“扶辛,我的记忆毁在你手上多少,你不会忘记了吧?连这孩子从何而来我都不知道,你说我会在乎吗?” 她眸光从剑刃上挪到扶辛脸上,有些犀利,又有些冷酷,嘴边攒着点儿冷笑:“扶辛,黎国亡了,我也忘了那么多的事情,放眼身边,连一个熟悉可信的人都没有,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这不过是诈唬扶辛的话。无论扶辛想带她去见谁,目的其实就一个——想要牵制她或者牵制墨琚罢了。她自然不能让扶辛的阴谋得逞。 可扶辛不能不信她的话。她是个惹急了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姑娘。 扶辛打量她,估算如果强行带她走,可行性有几何。她这身量,少说也有六七个月了,一个不慎,怕就要一尸两命。扶辛终究没敢下决心动手。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但这个人,你若是不见,日后定会后悔的。” 百般无奈,扶辛只好耐着性子劝她。 容安依旧很冷静的模样:“到底是什么人,你先说说看,若是真的非见不可,我会考虑的。” 侍卫应该很快就来了。侍卫若来了容安更难带走。扶辛思量下吐露实情:“你的父亲,他想见你。” “他怎么来了?”容安很诧异。 容安没想到会是自己的老子来了。她其实压根儿就没猜会是谁。这个世界上于她来说比较重要的人,其实没几个。除了墨琚,就是自己老子了。 可自己老子她并不急着见。她晓得他应该更恨墨琚。让他看见她和墨琚在一起还有了他的骨肉,他应该很伤心。纵他不是个好君王,但作为父亲,她记忆中他其实算得上是个好父亲。她不想看见他伤心。 扶辛道:“他快不行了。”他叹了口气,“本来不打算现在告诉你的。可你处处对我设防,执意不跟我走,没有办法我才说出实情。你父亲想见你最后一面。你晓得我是冒了多大的险才潜入这墨宫里来。” 容安纵然对他的话还抱着些怀疑,可那个人是自己的父王,她难免就心生担忧。脸色一霎苍白,身体晃了晃,扶辛上来扶她,她一把将他推开,扶着桌案才没有摔倒。 “我不信你说的话。”容安的口气算得上很硬,这话说给扶辛听,更是说给自己听,“从一开始,你就骗我,利用我。你对我下那样的毒手。我有什么理由还相信你?你当我容安是傻子好骗吗?” 扶辛露出颓然之色,脚步退了退,凉凉一笑:“你现在连容安这个名字都认了,那我还能指望你信什么?你已经笃定是我骗了你,而不是墨琚骗了你,那我还有什么话说?我不过是受人之托,既然你不愿意见,那我也不能勉强你。容安,再见。” “再见”二字说得委屈又哀伤,令人不能不为之动容。有那么一瞬,容安心里还是动摇了。 地基一旦动摇,大厦离倾颓也就不远了。 扶辛就抓着她眼睛里闪过摇晃的这一瞬,道:“容安,不要以为这世上只有墨琚一个人爱你。这个世上最先爱上你的人,其实是我。墨琚能为你做的,我一样可以为你做。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在那里。容安,我不希望以后再见了。” 这世上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有时候她即便搭上一颗真心去瞧,也仍然难以瞧清楚。扶辛的话漏洞百出,墨琚的话又何尝没有过疑点? 她不是相信墨琚多一些。她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多一些。心倾向于墨琚,墨琚自然就是可以信赖的。 但这种没有地基的信赖,就像浮于空中的海市蜃楼,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 可能风一吹就散了。 可能太阳一晒就灭了。 也可能乌云一遮就不见了。 扶辛朝殿外走去,步履虽不见有多快,但背影算得上决绝。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音,由远及近,是成一调了侍卫回来了。扶辛这般出去,定与他们撞个正着。扶辛的武功自然不可能是人数众多且武艺高超的宫廷侍卫的对手。 容安来不及多想,喊了一声:“等等!” 扶辛停下脚步,容安赶上来,脸色还冷着,话却说得没那么僵硬了:“我不是在救你,我只是要你带我去看看我老子。你且拿我做人质出了这宫廷再说吧。” 耳听侍卫们已经到了殿门口,发现了倒下的那些人,马上便要涌进殿里,扶辛只挣扎了一下,便将剑横在了容安颈间,道了一声:“委屈你了。” 剑横颈上有些凉意。虽晓得这不过是演戏,还是自己主动自编自演的戏,容安还是有些不舒服。 侍卫们执剑一拥而入,见此情景不禁胆寒,围住了扶辛与容安,却丝毫不敢冒进。 成一吓得冷汗涔涔,哆哆嗦嗦:“大胆贼人,快放了我们主母!你你不要伤了她!你那剑快挪开些!” 容安打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安抚他:“成一,你们让开,让他走,不要硬拼。” 哪里还敢硬拼。此种局面下连拼一下也是不可能。只能眼睁睁随着扶辛挟持容安往外走,行到殿外,扶辛厉声喝斥:“都给我站住!不许跟来!” 容安安抚焦灼的大家:“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顿了一顿,嘱咐成一:“成一,你和墨琚说,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安好无损地回来的。” 到这个时候还是在担忧墨琚知道了此事怕是会急疯。 直到出了宫门,甩开一众侍卫,扶辛才将剑收回,拿在手中,并未入鞘,可见他很谨慎。 宫门外一里处的一条巷子里停了一辆马车,是扶辛早准备好的。看来他是很笃定一定能带容安出来。 扶容安上了马车,借着昏黄的风灯的光,瞧见她脖子里一道血痕,还在渗着血珠子,扶辛急忙摸出帕子,要去给她擦拭,一边一叠声儿地道歉:“对不起,伤到你了,我给你找药。” 容安推开他的帕子,客气又疏离地道:“不必了。剐蹭了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伤。” 想一想自己这伤痕累累的一身,这点子伤委实不算什么伤了。些许的疼也不至于就忍不住。 扶辛手拿帕子在半空顿住,有些哀伤:“黎桑,就算你认准了墨琚,也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吧?我不过是帮你擦一擦血迹,没别的意思。” 虽然真的没必要介意这点小事,容安还是拒绝了,从袖管子里摸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脖子,瞧着素白的娟帕上殷红一片,眼睛里未有动容,“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咱们还是避嫌些的好。免得伤人伤己。” 顿了一顿,见扶辛眼中死灰一片,岔开了话题:“你说我老子快要不行了,这是什么意思?” 扶辛道:“说来你可能又要生疑。但我真的没有说谎。我来墨国,为了避人耳目,走的是前黎的路,在黎绫城遇见有人追杀你父亲,就搭了把手,救下了他。可他受了伤,年纪又大了,衡五子又被墨琚拘着,他伤重不治” 他这话,容安不能不生疑,“为什么每次遇见你的时候,都是在我们父女落难的时候?” 现在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只质问了一句,便转了话题:“我老子如果现在把衡五子请来,还能不能有救?” 扶辛摇摇头:“怕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饶容安是个坚强的,一时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她甚至想过,如果扶辛说的是谎话,那该有多好。她多希望他只是为了骗她出来。如果他说是在骗她,她一定会原谅他骗了她。 可看扶辛的面色不像说假。 脑子里像煮了一锅白米粥,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莫说去分辨真假事实,更莫说去分析分析个中前因后果,此时连思考也不能。张了张嘴,说出几个飘忽的字:“快些好吗?再快些” 扶辛帮着她一起催车夫:“快些的。”催完了又来安慰容安:“你不要着急。很快就到了。” 容安双眼直勾勾瞪着车壁,焦灼又迷茫。马车嘚嘚,两刻钟之后停在一座宅子前面。黑漆的木门,门楣上书着左府二字,马车停下来,就有人来开了门,容安下车踉踉跄跄往里奔,连这座宅子是什么样的都没有瞧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对峙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宅院深深,荒草丛生,瞧得出来是一座废宅。诚然,容安既没有注意到这是座废宅,也没有注意到宅门外写的“左府”二字。 退一万步讲,即便她看见了,也未必能联想到什么。毕竟她忘记的那些往事里,不仅仅有墨琚,还有左鸣。 左鸣其人在她的人生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依稀听到过一些,但着实无法和自己真正联系起来。那就像是活在故事书里的人物。 扶辛就潜伏在建晖城,墨琚不是没猜到。但暗中派人去搜查,却一直没有搜到。 他住的这个地方,连墨琚也没有想得到。左鸣的府邸,荒废已久,因其特殊性又没人敢靠近,委实是很好的藏身之地。 黎旭住在最后一进院子里,院子不起眼,房间也只是略微打扫了下灰尘,除了桌椅床榻,再无一装饰物。 黎旭躺在榻上,双眸紧闭,面如死灰。容安踉跄进来,他费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又阖上了。 瞧见榻上的人,容安反倒镇定下来,一步一步走至榻前,轻唤一声:“父亲,您” 黎旭张了张乌紫的嘴唇,发出一声粗嘎的声音。扶辛搬来一把椅子,扶容安坐下。容安强忍着眼里泪花,哽咽道:“父亲是谁将您伤成这样?您告诉我,我一定把他手刃了!” 黎旭嘴唇张张合合了许久,吐出两个不甚清晰的字,口型上却辨得出那两个字是:墨琚。 墨琚。容安一时想不明白墨琚为什么会派人追杀她老子。但人之将死总不至于拿话骗她。她除了相信,还能怎么办? 这不啻于是一道滚滚天雷炸响在头顶。 脑中那一锅沸粥如同又倒入一桶滚油,滋啦啦炸裂头骨。 她坐化一般,久久未动。黎旭说完这两个字,再未说出只言片语,不久之后,一口痰在嗓子眼儿打转,呼噜噜几声,人抽搐几下,再也没了声息。 容安看着他溘然长逝,带走了所有的真相,只留下一腔仇恨给她,一时间无措到连个合适的表情也找不出,连眼底的泪花都憋了回去,只怔怔愣坐着。 扶辛同她说话,安慰她,她也全似没有听见。 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她从来都是坚强面对,却在这个时候钻进了可以供她逃避的蜗牛壳里。她老子的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在她的头顶。 或者说,将她压趴下的不是她老子的死,而是她老子死前说出的“墨琚”两个字。 她在蜗牛壳里缩了整整两日。扶辛将她抱去床榻上休息,她就木然地躺着休息,扶辛给她喂水喂饭,她只喝一点水便不再张口,扶辛问她要如何处置她老子后事,她茫然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气渐热,不能由着尸身发臭,扶辛做主,在次日深夜,将人装棺椁偷偷运出城,寻块人迹罕至的荒地暂且先埋了。承诺她待日后有了条件,再给老人家迁回黎绫城王陵去。 虑到容安的身子如今经不起折腾,下葬就没有让她同去。扶辛代她扶棺,奔赴城外。 建晖城如今全城封锁,尽管扶辛作为启国世子本事了得,要出城也实在太难。若因这事他再落入墨琚手里,怕就没了活路。 他出发之后,容安猛然醒悟到此事,自己就主动打碎了自己的蜗牛壳子,脚步虚浮地追扶辛去了。 顺手还拎了挂在墙上的一柄长剑。 扶辛走的尽是偏僻小路,难免就慢。容安不晓得他走的是哪条路,只能去城门等候。 一路上分析了种种可能与不可能,她觉得扶辛可能会故技重施,用毒攻取城门,将她老子的棺椁运出城去。虽然用毒是下三滥的手段,但这确是个最省事的办法。 使出这种手段,出城固然容易,再想回来,怕就难了。就算能回来,若想再藏身于建晖城,只恐难于登天了。 若能赶在出城之前拦住扶辛,此事或可能有转圜的余地。但拦住之后要如何做,她还没有打算。 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最好的结果就是她在扶辛之前赶到城门口。最坏的结果是扶辛在她之前赶到城门口。她连想都不敢想结果会如何。 结果到眼前的时候,她才晓得,最坏的结果不是扶辛在她之前赶到了城门口。 最坏的结果是,扶辛在她之前赶到了城门口,而褚移在高高的城门楼子上手持翼章刀候着呢。 城楼上火把成阵,耀得方圆一里地白昼一般。这阵势,应是早算准了扶辛和她会来这里。 扶辛在城下仗剑在手,几名护卫将他护着,她老子的灵柩就在扶辛身边。 褚移在城上本是一副轻云淡月模样,看见城下匆匆赶来的容安,眉眼一紧,握刀的手也不由一紧。 扶辛回头亦看见容安,既惊且讶,往前迎了一步,嗔怪她:“你怎么来了?身体不好,就该好好休息。” 容安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耀耀火光下似飘萍一般,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声音却透着冷寒:“我若不来,你岂能出得了城?再者,死的是我老子,扶棺这种事,本就该我来做。” 容安的话令扶辛无可反驳。且今日的场面他实已无法善了收场。牙关一咬,道:“对不起,是我没用,这点事都没能办好,还连累你来” 容安打断他的话:“这是我的分内事,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扶辛,一会儿和我一起出城,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扶辛待要反驳,她又道:“就算你想回来,怕也是不能了。”朝他走近了一步,压了压声音:“我知道你城中还有未了的事。除了能帮你把你妹妹扶宁救出来,别的我帮不到你。你告诉我你妹妹在哪里,我帮你。” 扶辛摇摇头:“这事不必你管。阿桑,我不想看见你被我连累。你别掺和我的事。” “就算我不想掺和,你觉得我还能脱得了干系吗?” 扶辛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嘴唇蠕了蠕,没说出话来。 容安越过扶辛,与褚移一高一低成对峙之势。褚移容色似比平日里的还冷肃些,手中的翼章刀映着火光,隐现杀气。 容安望着他,他亦望着容安。目光在半空里相遇,一个冷然,一个幽黯。 先开口的是褚移:“容安,现在太晚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令尊安葬之事,明天再作安排。” 话说得很委婉,亦算合情理,可这样的安排摆明是要拿下扶辛。 两军对阵讲究的是先礼后兵,人家客客气气的,自家自然也不能输了气度。容安亦像他一样温和:“褚移,我们已经到了这里,这再折腾回去,对家父这个死者不太尊重不说,我的身体怕也承受不了。还烦请你开开城门,让我们出城去。” “出城我陪着你去。扶辛么,不能出城。”一道温凉压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就像暮春初夏夜里的风一般,带着残日的余温与露水的湿冷。 不用回头也晓得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的了。但容安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了。 墨琚就站在她身后丈远的地方。两日不见,她如何憔悴,他便如何形销骨立。连衣裳似乎都还是她走那日他穿着去见使者团那件。衣裳上染了一团团黑灰,怕应是在火灾现场留下的。 她就那样从他的宫殿里被扶辛劫走,他不晓得这两天是如何熬过来的。虽不晓得,却也可能想象得出。容安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来。 一旦打开固封自己的蜗牛壳,许多不想不敢面对的事情其实也没那么难以面对。一些不想去想的事情想一想,也会有许多不同的发现。 看见墨琚,她想的东西又多了些。 现在明摆着,火情是扶辛的计策,目的就是为了引开墨琚好把她带出宫。 她顺利出宫了,她老子也顺利地死了,在安葬她老子这件事上却出现了问题。她起初没想过,扶辛为什么要在这个风头上硬要出城安葬她老子。 其实要安葬可以寻求别的路子。未必非要往刀尖上撞。 如果非要往刀尖上撞,那势必是要有个理由的。要么是这个人缺心眼,要么是这个人活够了找死,要么要么是别有情由。 扶辛其人一不傻二不呆,他也没有活够,却非要往这刀尖上撞,那必是有别的情由。 联系之前他和他的父王启文公撺掇天子阳昊来找墨琚的麻烦这件事,其实很容易就能想到,城门这一幕,也是安排给墨琚的。 但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容安还没想得出。 她老子死前交代,是墨琚派人追杀了他。如果她老子说的是真的,那便是扶辛将计就计利用了墨琚的失手。但如果她老子说的不是真的她不是不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只是不相信她老子的眼睛。 从前他就不是个眼明心亮的睿智人,此时老眼昏花耳塞目盲被人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前面是一直被伤恸迷了眼了,没能静下心来细想。现在细想一想,只觉可怕。 虽然晓得这其中千条万缕犹未理清,看见墨琚却也不能不生出嫌隙来。容安铁青着脸,将手中的剑提了起来,剑指墨琚,“无需你陪,你只要命人打开城门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真假难辨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的脸色并不比她好看多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容安,你要想清楚了。” 自她跟他回建晖,他极少和她说重话,便是口气重一重,也是极少有。今日他口气这样不好,容安不禁一怔,像是有根刺扎在了喉间。 “我想得很清楚了。”容安道。 墨琚往前走了几步,心口正怼在她的剑尖上,这个距离,连他眼中的红血丝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容安手中的剑控制不住地发抖,连嘴唇都在抖,“墨琚,你不要再往前走了!你不要逼我!” 墨琚站着没有再动,却没有一分相让的意思,“我不会逼你。你可以出城。我也可以不陪你一起去。但扶辛不能出城。” 扶辛若不能出城,她这个剑拔得就没有一点意义。 容安固执道:“若我一定要出城呢?” 墨琚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眨都未眨一下,“那你就把这把剑扎下去。”一字一句地:“若不能,那扶辛就休想出城。” 墨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要么他死,要么扶辛死。 容安扬起脸,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泛出泪光来,连声音都荒腔走板含着湿意:“还说你不会逼我。这不是在逼我,又是在做什么?” 她是有些无理取闹了。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她虽瞧不上扶辛这个人,也与他有着纠扯不清的恩怨,但她还没有无情到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扶辛提着剑走到容安并肩处,望住墨琚,淡声打了个招呼:“墨琚,又见面了。” 不是很善意的口气,也没有多少惧意,倒像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又像是拿准了无人能奈何得了他,有些低调的嚣张。 墨琚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将他无视了,仍是对容安道:“容安,非是我在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 他一语道破,丝毫未给她留情面。容安脸色愈加苍白。想要在墨琚手上赢得局面,怕是难。她不觉得输给他有什么难堪的,但今天这一场绝不能输。 “就算是我自己在逼自己,这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容安略定了定心神,话比方才说得稳当了许多,“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无论我想做什么,都不会拦着我。” 墨琚脸色骤黑,“我后悔了。收回以前的话。” 人若不要脸,真的是天下无敌。为君为主的人向来讲究的是金口玉言,最忌讳的便是朝令夕改。 容安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吃了吐的人还吐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一国之君。 那他从前说的话还有哪一句能信的? 墨琚振振有词:“那句话的前提是,你在我身边。若你不在我身边了,那句话自然作废。” 争又争不过,打也打不过,容安第一次觉得,没有自己的力量,空有满腹经纶是件多么让人无奈的事。 扶辛偏头看看容安,道:“黎桑,别为我争了。先去把令尊安葬了吧,我留下。谅墨琚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墨琚终于舍得送给他一个淡淡的侧目,淡得不能再淡:“这是我与容安的家事,与你何干?褚移,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个敌国细作拿下!” 扶辛也是贵为世子的人,在大纪朝三十七诸侯国里,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在他的那些名声里,除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自然还有韬略满腹善于谋工于计功夫还好。 这样一个样样好的五好青年,被人侮辱为细作,是个有血性的也该拔剑相向了。但这个青年脾气还很好,即使手上拿着剑也没有拔剑相向,反而是冷冷一笑,“不必你拿,我同你回去便是。” 一副我不和你这种小人一般见识的姿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坚持已没有什么意义,容安安慰扶辛道:“你放心,我回去会救你出来的。” 扶辛反过来安慰她:“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照顾好自己。这两天已经将自己折腾得不像样子。” 墨琚忽然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容安手上的剑夺了过去,一道剑光闪过,扶辛手上的剑飞出去几丈远,连同袖子也被削掉一截,手臂上立时血流如注。 “记住,她是我的女人,永远轮不到你来关心!” 墨琚强势起来的时候,即便是容安,也要忌惮几分。“神经病,你做什么?”容安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吼完去看扶辛的伤势,语气转而温和:“你没事吧?” 弯腰从地上捡起斩落的那半截衣袖,给扶辛将伤口包扎起来。扶辛反倒镇定:“我没事。”直视墨琚,冷声道:“墨琚,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黎桑就绝对不会是你的!” 可见扶辛有时候也是个愣头青,在该示弱的时候,偏要强出头,纯粹是找殴的节奏。 容安忙站出来,担纲起和事佬一职:“扶辛,你先随褚移回去吧。再耽搁下去,天就该亮了。” 晓得墨琚是不会走的,也没打算甩开他。 褚移从城楼上纵身跃下,十余丈高的城楼,他就那样跃了下来,看着就让人眼晕,可见他战神的名声绝非虚传。 翼章刀收回鞘中,褚移冷然来到扶辛身边,气势上便压了扶辛一头,“走吧。” 朝着墨琚与容安淡淡一揖,将翼章刀往扶辛肩上一压,扶辛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 容安蹙眉瞥了褚移一眼,忍不住道:“他受了伤,你干嘛还要欺负人?” 说这句也是白说。褚移虽然将翼章刀从扶辛肩上卸了下来,但冷峻的脸半丝缓和迹象没有,反而是略带嘲讽:“翼章刀从来只对敌人出手。” 说完脸色不晓得为何白了一白。容安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或是火光晃了一下罢了。 她并不知道翼章刀唯一一次不是向敌人出手,是向她。虽然那次并没有斩了她,但终究成为了褚移心里的痛,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彻心扉。 褚移此生心痛的时候不多,所有的心痛都是为她而生,可惜她再不能感觉到他的心疼。 墨琚摆摆手:“你将他好生看押。” 褚移点点头,押了扶辛走了。扶辛带来的几个抬棺的侍卫也被带走了。墨琚淡淡看着容安,开口道:“不是要去城外下葬吗?走吧。” 他伸手要牵容安的手,却被容安甩开,道:“你不用在这里假仁假义,若是你陪我去,我怕我父亲死也不会瞑目。” 这句话说完,鼻头一酸,憋了两天的眼泪就扑簌簌下来了。这样的话她没有当着扶辛的面对他说。倒不是怕扶辛瞎想。 她只是不想让外人看见她这样矫情软弱的样子。这个样子,也只有在墨琚面前,才会这样肆无忌惮表现出来。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瞬间满面,她双手掩面,先是小声,后来干脆就转了嚎啕,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 墨琚将她的一双手握住,从脸上拿开,望住她满是泪痕的脸,声音里十分无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是这种态度对我,容安,不管是为什么,我只求你不要这样伤自己。” 他人生里第二个“求”字,依旧是说给她听的。有人说,先爱上的那个,总是会爱得让自己更卑微一些。他在她面前早就卑微成尘埃。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却将自己搞得这样卑微狼狈,谁瞧了怕也会替他觉得惋惜。 容安却也是全线崩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揪着墨琚的衣襟,哭倒在他胸前,边哭边念:“墨琚,你告诉我,我该相信谁?谁才是真的?谁又是假的?不过是没了几年的记忆,怎么连辨别是非的能力也没有了?墨琚,你告诉我,我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说得断续,连吐字都不那么清晰,难为墨琚却听得明白,将她轻轻拢在怀中,拍着她后背安抚她:“经历了什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用心去看,总能辨得清真假。” 容安哭得抽不上来气,依旧断断续续道:“连我老子都说是你派人杀了他。扶辛说你瞒了我许多事。墨琚,我总不能连我老子都不信吧?” 他终于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要这种态度对他。但她肯将这件事说与他听,说明她心底里还是信任他的。抑或说她爱他甚于一切,以至于盲目无条件地信任他。 她这样待他,他只觉无以为报。将她往怀中又拢了拢,拥得紧紧的,嗓音暗哑地道:“容安,别急着去判断。等你能够静下心来,找出足够的证据,再去做判断。” 道理确是这个道理。可在这波云诡谲的时局里,多少双可以遮天的手在暗中操纵,多少幻象遮住真相,她就一个人双眼,要去伪存真找出真相谈何容易。 好在,她不是个怕事胆小的软弱姑娘,更不是个容易半途而废的姑娘。 她在墨琚的怀抱里边哭边想,边想边哭,直哭得昏天黑地,终于将自己哭晕了过去。 这两日她委实将自己本就羸弱的身体折腾坏了。硬扛到这个时候才晕过去,其实已算她够坚强。 墨琚将她横抱在怀里,抱去停在路边的马车上。马车是专为她备的。墨琚为她事事想的周到,连备车这种事都想到了。 何挚追过来问如何处置棺椁,他未加思索:“回宫先建一个灵堂吧。他是容安的父亲,曾经的黎王,不能就这样草草葬了。” 何挚答应着,墨琚在马车里坐好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忽又想到什么,蓦地跳下马车,奔到那棺椁前,猛的掀了棺材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终于还是成了祸水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黎旭过世已有两日,照现在这个气温,尸体早该发臭,棺椁中却只有一股松木的清香,全没有死人该有的气味。 拿松油火把照一照,棺椁中只有一堆衣物纸钱,根本没有黎旭的尸身。 何挚惊讶:“王上,这是怎么回事?” 墨琚将火把扔在了棺椁中,顷刻之间棺椁中的衣物便烧了起来,不多时,连棺椁也烧着了。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容安,免得她着急。”墨琚只吩咐了这么一句,便回马车上照看他的容安了。 自那晚得着容安被挟持的消息,墨琚撇下难缠的使者团就直奔宫中。两日夜来连阖一下眼也不曾。回到揽微殿自己的卧榻,拥着容安,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墨琚在也终于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管它外面乱下大天来,两个人睡得一塌糊涂。 有褚移和何挚两个心腹能手,外面也没有乱下大天来。使者团自经历了火情,被安排在王宫不远处的紫垣宫暂住。以安全为由,增加了双倍的侍卫。 侍卫表面上是为保护诸位使者,实则为监禁,这自不必说。没了行动自由的使者团起初闹腾了大半日,效果不大,只能放弃。 另一方面褚移直接将扶辛羁押在了防卫森严的天牢,令自己得力的陈侍卫亲自看守。 眼下唯黎旭的尸首与扶宁公主的去向是个问题。翻遍了左鸣的府邸,也没有找到丝毫痕迹。 墨琚在当夜回到王庭之后,便下了全城禁令,只许进不许出,连一只蚂蚁都不许放出城去。 墨琚拥着容安睡了一整天,终于心满意足地醒过来,瞧瞧身边的容安依旧睡得黑甜,就更心满意足了。 轻手轻脚穿好了衣裳出了内殿,命成一将何挚与褚移统统召来,就在外间临时开了个小会。 何挚与褚移全是武将,且又是忠心耿直的武将,虽都是有头脑的武将,终究在某些方面不及那些久在权力场中倾轧的文官。 墨琚与他二人分析使者团和扶辛此行的目的,他二人答案一致地认为扶辛与启文公就是想再度挑起争端,令天下诸侯都远着墨国甚至是起兵来伐墨,他父子两个好从中渔利。 墨琚负手立在轩窗前,窗上透出月光的华晕,模糊的一团,像是五月的夜晚,外面墙角下传来纺织娘“轧吱轧吱”的鸣声,远处湖边还有蛙鸣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他在热闹的声响中默了许久,才道:“你们不觉得,扶辛是为容安来的吗?” 何挚不敢搭话,褚移没有什么话讲,场面又沉默了良久,仍旧是墨琚先开口,“褚移,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什么伐黎?” 褚移道:“因为傀山守军截获了启国要伐黎的书信。王上不得已,赶在启国动手之前下手了。” 墨琚道:“伐黎是迟早的事。这不是唯一原因。说出来倒也不怕你们笑话,孤有一多半,是为容安而去。那一封书信,只是导火索c催化剂。” 褚移与何挚都默不作声。王上为一个女人发动战争这能让人说什么呢?诚然,这是一场一箭数雕的战争,王上最后得到的不仅仅只有女人,还有土地c权利种种。但他最后得到女人的路很是曲折,比战争曲折得多太多了。 墨琚却与这两位武将想的不是一码事。他回首前尘,继续道:“后来启国并没有动手的迹象,孤也终于发现那封书信不过是个套子。直到左鸣事发。容安那时分析,启国想要黎国那片沃土久矣,但因为隔着墨国,鞭长莫及,只好先让墨国乱起来。启国的野心,不止在于黎国,还有墨国。” 褚移道:“容安向来比别人瞧得深远。” 墨琚道:“这些年容安一直默默地在为墨国的安定付出着心血。褚移你应当最有体会。” 褚移就站在墨琚不远的地方,亦是负手而立,瞧着烛影月晕里的墨琚背影,像一幅浓墨晕染的山水一般,有他不能看透的沉重深邃。点点头,道:“那时候她随我征战疆场,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没有战事的时候,她就四处游历,以收集民间小曲儿之名体察各地民情,回来就撰写成册,托我交给王上。如今想来,她大约是早就看透了个中玄机,左鸣的出现,不过是把她的猜想都落下了实锤。” 何挚惊讶地看看墨琚,再看看褚移,遗憾地长叹一声:“可惜主母再不能记得那些事。” 褚移撇开眉眼,接了一句:“不记得也好。那几年她过得太苦。” 墨琚仍是望着轩窗出神,良久,才道:“世事如棋局,可执棋的人若是棋力不够,未必就能操纵得了棋子。” 褚移与何挚以沉默表示未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转过身来,打量他二人一眼,道:“现在看来,无论是市井中还是朝堂上,甚至这后宫里,都有大批的启国细作。虽然大张旗鼓地甄别不是个好办法,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更有效的办法。何挚,你去办吧。” 这件差事交给了何挚,以何挚的办事能力,自然不会办差了。但他还身兼王宫守卫之责,恐分身乏术,墨琚又给他分派了一个帮手,廷尉府的李彦之。 有李彦之的帮忙,自然就没什么问题了。那最令人恐惧的廷尉府的牢房,不知又会染多少血腥。 但时局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生。墨琚从来就不是什么懦弱手软之辈。 走了何挚,外殿便只剩墨琚与褚移。两相静默,褚移有些沉不住气:“王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墨琚似乎还在思索什么,不晓得是碰到了什么解不开的死扣,一直没想得通,眉间一直深锁。 半晌,他终于吐出一句话:“容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去过傀山一带?” 褚移怔了一怔,“王上问这个做什么?” 墨琚道:“容安给我的文献资料里,遍及墨国的各个角落,唯独没有关于傀山一带的。照理,那个地方是启墨两国必争之地,不该没有的,你说是不是?” 褚移不仅有绝世的武功,亦有一副聪明敏锐的头脑:“王上的意思是?” 墨琚的眸子里隐隐涌上阴云,嗓音压得低沉:“她果然去过。”深深吸了一口气,“褚移,你觉得,她为什么单单漏掉了那一部分?” 褚移忖了片刻,道:“以容安的聪明,不会想不到此地无银这个道理。所以,她不会是想隐瞒什么。依臣所见,她应该是想提醒王上什么。” 墨琚追问:“提醒什么?” 褚移朝内殿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子里有些意味不明:“不知道。可能,永远都没有人知道了吧。” 连容安自己都不知道了,还有谁会知道呢。 墨琚摇摇头:“既是提醒,便不可能让我猜不到。你说是不是?” 褚移愣了愣,“好像是这个道理。” “我猜不到。不是因为我不了解她。可能只是因为,她的确是漏写了。或者,的确是想掩盖些什么。” “”褚移表示无话可说。他还是不太擅于揣测人心这种事。或者说不屑于去揣测人心。 他终究与墨琚不同。墨琚身在其位,不得不谋。他却是可以做到独善其身的。 墨琚淡淡瞥了他一眼,旧话重提:“你对昨晚的事有什么看法?你觉得扶辛真的只是想要造一个起兵的理由出来?” 褚移犹豫了一瞬,“其实这不是启国的风格。启墨征战几十年,哪一次有像样的起兵理由了?都是想打就打,觉得时机成熟了就开打。”又犹豫了一瞬,“所以,王上您觉得,扶辛就是冲容安来的?” 墨琚未置可否,却又问了另一件事:“你觉得,扶宁是被扶辛救走的吗?” 未等褚移答话,他又道:“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扶辛可能会借此机会将他的妹妹送出城去,但当我打开棺椁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关于他妹妹的踪迹。这就很奇怪了。” “王上您的意思,扶宁不是扶辛救出去的?那会是谁救出去的?” 墨琚的眸子幽深:“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找出那个人,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找人这种细致活儿不适合褚移干,褚移只适合提着翼章刀上沙场大杀四方。但墨琚还是把这活儿派给了褚移。 褚移竟也没有拒绝这份到现在为止都毫无头绪的差事。淡然一揖,褚移退出了外殿。 墨琚站在窗口,一动未动。初夏的夜风吹在脸上些许凉意,顿使人觉得神清气爽。但诸多烦恼上头,些许清爽气显得渺渺。 肩膀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他察觉时,才发现容安到了身后,正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肩上。 墨琚握住她给他整理披肩的手,将她拉到面前,嘴角微微一翘:“醒了?怎么都不声不响的?” 容安道:“是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我醒了大半天了。” 墨琚温柔注视她,将她的耳发抿了抿,道:“脸色还这样苍白,精神瞧着也还不大好,窗前凉,还是回里面去吧。” “屋里怪闷的,正好吹吹凉风。你搬两张椅子过来,咱们聊聊天吧。” 墨琚细致又周到:“折腾几日,你大概没有吃东西,我让成一给你拿些粥来,边吃边聊。” 容安确实饿了,便没有拒绝。等成一的空当里,她对墨琚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墨琚一瞬讶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那些过往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毕竟容安过去算是高冷中的高冷范儿,对于听壁角儿这种事从不屑为之。偶一为之,让人猝不及防。 不过,今日所聊虽不愿意她听见,但已经听见了,也就那样子了。 容安端着肚子,矮身坐在墨琚搬来的椅子上,嘴角衔一点淡淡的苦笑,“没想到,我还是活成了祸水的模样。” 墨琚坐在她对面,隔着桌面,握住了她的手,一腔歉意:“容安,都是我欠周到。那时那时太年轻,也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去追求心仪的姑娘,以致铸成大错。但错既已铸下,除了亡羊补牢,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顿了一顿,表决心一般c诚挚地道:“容安,我没想过逃避。很长一段时间里,上天连弥补的机会也不给我,那一段时间里算了,再提那一段也没什么意思,都是我自己自作自受罢了。我只希望以后的人生里,能好好护着你。” 容安淡淡地瞧着墨琚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也好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窗前站了太久的关系,指尖有些凉。她想起来他的指尖一向是这种温度。 “这算是对我的弥补吗?”她低声问,不晓得为何,情绪很低落。 墨琚望住她的眼睛,默了一瞬,才道:“如果我说,留你在身边,只是我的私心,和弥补没有关系,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容安回视他,似笑非笑:“如果我说失望,你就会放我离开吗?” 墨琚未加思索:“不会。” 容安凉凉一笑:“那不就得了。” 恰成一捧了食盒进来,打破这段尴尬,将清粥小菜一一摆到桌上,揖了一揖,又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墨琚将粥碗往容安面前,道:“先吃点粥吧。身体要紧。” 容安如今肚子里还怀着小墨公子,饿自然是饿的,粥碗到眼前,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却又吃不下去,又将勺子搁下了。 墨琚关切地问:“怎么?不好吃?” 她摇摇头,“很好吃,就是嘴里苦得很。墨琚,我老子已经安葬了吗?” 墨琚声色未动:“已经安葬了。在王陵西侧选了块墓地。以后你的身体好起来,如果想迁陵回黎绫城,也可以。” 容安吐了口气,心里仍是郁郁,叹道:“连送他老人家一程也没能。豪奢一生,最后却落得个客死他乡,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她苍白脸色瞧着便让人心疼,墨琚眉蹙得极深,这样的时候却委实没有合适的话能够安慰她,只能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容安,你得打起精神来。” 墨琚说的不错。她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腹部忽然被小墨踢了一脚,容安猛然惊醒过来,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重又拿起匙子,一勺一勺将粥送进口中。 月光从窗上映进来,比方才清亮了些许,依稀辨得出月亮的轮廓来了。容安的位置正对着月光,白月光落在她苍白脸上,愈显得她脸色极差。 墨琚瞧着,眉峰深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容安的性子,惯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情,更何况这是她自己的事。想要她脱身事外,简直不可能。 容安吃完了一碗清粥,他仍没有想好该怎么做。倒是容安先开口了:“方才听你们说,仍旧没有找到扶宁的下落,或许,我知道她的下落。” 墨琚有些惊讶地抬眸瞧着她:“你知道?” 容安道:“也不敢保证一定就猜得对。” “你说说看。”墨琚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容安,一杯握在自己手上。茶是特制的花茶,用来给容安养气血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茶。 容安双手捧杯,抿了一小口,道:“我觉得,人应该被扶辛藏了起来。” 墨琚捧着茶杯,却没有喝,反问道:“何以见得?” 容安又啜了一小口茶,“那晚扶辛来揽微殿,用的毒药和那日在云葱宫发现的毒药是同一种。当然,这不能作为他见过扶宁的证据,或许他的药是在衡五子那里搞到的,也或许他手上本来就有这种药。不过,墨琚,你应该知道我有个过人之处吧?” 墨琚立时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你鼻子灵敏或者应该说,很灵敏。” 容安道:“不错。我那天在扶辛身上闻到扶宁特有的香气。所以,我敢肯定,扶辛一定见过扶宁,药也十有八九是在扶宁那里拿的。” 花茶里有茉莉的香气,容安放在鼻端轻嗅,问了句不相干的:“今天的茶换了药方?” 墨琚拿起茶壶,给她续满了茶水,幽深的眸光注视着她那张即使憔悴也不失绝色的脸,“嗯。”只附和了这么一声,像是有点敷衍。 容安瞧着他:“你在想什么?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墨琚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温中带甜,舌尖都是茉莉清香,似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在想,或许,我该重新立后了。” 容安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引得一阵猛咳,墨琚慌忙撂下茶杯,挪过去给她拍背顺气。半晌,她才气顺了,指着墨琚道:“且不说我会不会同意做你的王后,就算我同意了,眼下也不是时机呀!扶辛和使者团正憋着要弄死你,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墨琚却很淡定:“我立我的后,与他们有什么干系?憋着要弄死我,那就凭本事来吧,我自有三尺青锋相候,绝不至于连立后这种事也要受他们摆布。” 容安嘴角抽搐:“就算他们奈何不得你,可你想,扶宁的事还未有个说法,他们怎可能让你另立新后?”看他仍是一副淡然自若模样,容安有些急:“好,就算这些都不能阻碍你。可我刚没了老子,还穿着重孝呢,你就让我脱掉重孝换红装?” 这确是个问题。黎旭死得太不是时候了。墨琚忍不住掐眉心。 容安恼过之后,心略静下来,将墨琚细细端量,直端量得墨琚有些不自在了,才道:“为什么要忽然立后?想利用我将扶宁炸出来?还是” 墨琚顺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个脑袋崩儿,道:“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小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 容安撇撇嘴,“那你为什么忽然说立后?” 墨琚道:“方才你提到茶换了方子,就把我注意力引到你这身体上来了。算算日子,七个多月了吧?也该把你娶过门了。” 墨琚瞧着她的眸子既温情脉脉又深邃幽远,成功将她的注意力引到了孩子这件事上。下意识地抚上西瓜肚,点点头:“嗯。不足两个月,就该分娩了。” “自从黎绫城归来后,你的身体就一直很弱,即便有太医的悉心调养,也还是大不如前,这样下去会吃不消,你还是应该多注意些自己的身体。” 墨琚语声轻缓,更像是在哄劝婴孩一般,循循善诱。容安通透之人,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劝她少操些心,多想想自己的身体和腹中孩子。 眼下局势实难办到什么都不操心,但她还是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瞧着他脉脉眼神,一副不放心的神情,只好又补一句:“孩子生下来之前,我再不管你们那些劳什子事了。没得让人头疼。” 说完还学着他做了个掐眉心的动作,苍白眉心被她掐出一点红痕,她状若娇滴滴:“哎呀,怎么这么疼,太用力了。” 墨琚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微凉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滑过,落在鬓边散落的几根发丝上,轻轻叹息一般:“让我拿你有什么办法?” 眼前的青年就那样浅浅而笑,如诗画般美好,仿佛冻结了时光,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白衣的少年站在一树梨花下,浅浅笑着,从容教她如何应对扶辛的咄咄相逼。 一阵风拂过,梨花落满头,少年衣袂轻飘眉眼含笑与梨花飞舞的模样就定格在她的脑海里,无论时移世易,无论沧海桑田,无论恩怨情仇,再没拂去过。 指尖又落在她眉心上,轻轻揉了揉,停在眉心没再动,声音轻又清:“下次记得不要这么用力,就跟疼的不是自己似的。” 听得容安一声无奈轻叹:“墨琚,我有什么办法?黎国亡于你手,我为你受了五六年的颠沛流离之苦,还毁了容,如今我老子的死也牵扯着你,可我就是不能下狠心杀你报仇雪恨。” 无论是那个诸事了然于胸掌握自己命运的容安,还是这个失了记忆彷徨无措如生活在云中雾中的容安,都没能逃开墨琚给她织下的那片情网,再挣扎,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劳。 墨琚将她轻轻拉入怀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像从前一样,岁月如歌,从容静好。” 从容静好,多么美好的词语。她以前在黎宫的时候,其实也算不得从容静好。那时身为黎王的她老子,昏庸无道,黎国上下都处于一种濒于崩溃的边缘,她在那种氛围下自然不可能活得无忧无虑。 墨琚说像从前一样,那应该是说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她丢失了的从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静好时光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想象着,从前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从容静好的时光该是一种什么模样。可想来想去,脑海始终如今晚的月色一般,似昏似明,蒙了层雾气,瞧不甚清。 她懵懂地问:“从前,我们在一起是怎样的?” 墨琚就在她耳边细细描述给她听:“那时,你被我拘在这揽微殿里,常常被我惹得恼羞成怒。你可能不知道,你恼羞成怒的时候是最有活力的时候。会忘了自己脸上的伤,会和我据理力争,争不过的时候你甚至还会操家伙打我。” 他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笑意。如今想来,那时候竟是那般美好。真正可用从容静好来形容。 容安偏着头,不信他的话,“我敢打你?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不知何时,墨琚和她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她被他拢在臂弯里,她低着头,一双手闲极无聊摆弄着他衣裳上的云纹刺绣,墨琚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轻笑:“嗯,你自己胆色如何,自己不清楚吗?” 容安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耳根发烫。她的胆子不敢妄自称大,但委实也没怕过什么人什么事。 墨琚伸出手,指着手背上一处痕迹道:“瞧瞧,这就是你挠我时留下的罪证。” 那处痕迹共有三道,确为爪印,容安将自己的手并拢比了上去,十分合衬,是自己的爪印无疑了。 容安表示疑惑:“我若真爱你,何至于下此毒手?墨琚,你是不是骗了我什么?啧啧,这得使了多大的劲儿才能挠成这样?” 墨琚将她往身上拢紧了紧,她觉得憋闷,又往外挣了挣,嘟囔:“不能喘气了。” 墨琚道:“那时候你也是住在揽微殿。”他指了指窗外湖心的竹亭,“我不上朝听政的时候,就把书案搬至亭中,我批阅文书,你兴致好的时候会抚琴给我听,兴致缺缺的时候,就爱跟湖里的鱼胡说八道编排我的不是。” 容安质疑:“我是不是傻?” 墨琚挑眉:“不信?湖里的鱼都认识你了,它们可以作证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容安方反应过来他拿她开玩笑,在他身上狠狠掐了一把,嗔道:“尽胡说八道,湖里的鱼怎么作证?我看是你胡说八道编排我吧?” 墨琚笑出声来,指着窗外浓浓夜色道:“我指天发誓,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难得见他笑得这样开怀的时候,一刹那仿佛花都绽放了。容安心里一下被火融了冰一般,软成水,瞧着他,半句强硬的话也说不出来,嘟囔:“原来你是这样的墨琚。” “嗯?怎样的墨琚?” 墨琚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容安紧张得说话就走了样:“就是小家子气的墨琚,我编排你几句,你竟然记到现在!再再者,我编排你,定然是因为你缺点太多!做过的坏事太多!” “缺点太多?做过的坏事太多?嗯,让我想想,我那时都做过什么坏事。嗯”墨琚拖长了声音,一副忆往事的模样,“我犯懒的时候,曾经强迫你帮我处理政务。这算不算坏事?” 容安睁大眼睛:“这还不算?你这分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墨琚悠然道:“我一直在火坑里呢。” 容安眨眨眼:“那跳焉?不跳焉?”抬眸瞧瞧那张隽秀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眼睛一闭,“还是跳吧。” 明知是火坑,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跳下去。容安这状若玩笑的话,却委实出自真心。 墨国就是一个巨大的火坑,墨琚就是那熊熊烈火,而她,就是那只扑向火焰的傻蛾子。 一句话戳在了墨琚的心坎里,直戳得墨琚心动情动,情不自禁抬起她圆润的下巴,对着嘴唇吻了下去。 诚然,最后的最后,依旧结束在墨琚的磨牙声中:“这孩子定是我前世欠下的债,今生这样来折磨人。” 容安不厚道地赏了半晚上的昏黄月光,又趁着月光未散去榻上呼呼大睡了大半个晚上。清晨醒来,神清气爽,墨琚要上朝,吩咐她也更衣。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表示不解。 墨琚淡然道:“随我去上朝。” 容安一听,又怂回被窝里了,“不去,那我成什么了?虽然你这个王一直就做得很随意,外面也传着那么多诸如好色成性之类的不良传言,但你若是想把传言给坐实了,也拜托你传言里的女主不要是我。我受不起。” 墨琚淡淡看她一眼,话说得很随意:“横竖也背着个祸水的名声呢,一辈子都莫想洗掉了,还怕再多这么一丁半点儿?” “”一句话勾起容安无限恼恨,恼了半天,赌气道:“去就去!谁怕!” 墨琚帮她拿衣裳,还贴心地帮她往身上穿,给她系腰带的时候,贴着她耳际轻声道:“你放心,不是让你跟我去前朝。听政的地方有一个供休息的内殿,你去那里等我,离我近些,我也好放心。” 容安恍悟,原是被扶辛吓怕了。不禁笑他:“原来也有你怕的时候!” 墨琚道:“我怕的事情多了。事关你的,都怕。” 容安道:“就算扶辛他有那个胆子再来,但现在不是被你抓起来了嘛。” 墨琚眸子里一闪而过冷色,“扶宁还在外面。那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转瞬又是一挑眉:“其实我是不想和你分开。” 容安一向对他这种暗戳戳的撒娇卖萌动作毫无抵抗力,瞬间举白旗妥协:“好吧好吧,我跟你去。” 墨琚口中供休息的内殿,毋宁说是一个中型的书库。书库打扫得一尘不染,靠窗的位置有一铺大炕,上面铺了暄软的被褥,成一献殷勤儿:“都是内务司今天一大早准备的,晓得主母睡不得硬床,褥子都铺了半尺厚呢。” 墨琚临走前道:“这里的书你随便看,闷了就让成一到前面叫我一声,我过来陪你说话。” 俨然就是一个昏君的派头。 容安随手拿了卷书册,歪在靠背上,摆摆手:“你去吧,有这些书哪里还会觉得闷?” 心里却道我宁肯寂寞着闷着也不要去当你的祸水被你前朝那些老头子们戳我脊梁骨憋着弄死我。 墨琚似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已经走到门口打开半边门帘,又回过头来道:“你放心,有我在,前朝那些人谁也不敢说你什么,更不敢对你做什么。” 容安脸上浮出个看着就很假的笑容,敷衍他道:“晓得了,你快去吧。” 墨琚挑唇角一笑,落在容安眼中,容安一时竟觉得那笑容有些诡异。 不过片刻,前面的说话声便清晰传入耳中。原来这里与前殿虽一墙之隔,却丝毫不隔音。 容安不敢确定墨琚带她来此的真正目的了。若说只是为了怕她一个人留在揽微殿会出事,多派些侍卫便是;若说是为了让她来此听政他不是最希望她袖手的么? 前面的声音朗朗,起初在讨论一些各地呈上来的折子,譬如哪里出现了灾情,哪里又丰收了,哪里的治安不太好,需要换个官员,哪里又闹出了乱子需派人去平息诸如此类,墨琚说话不多,但每一句话都直击重点,各种难题化解起来并未觉得有多么棘手。 容安在心里叹了一声,果然天生就是做王者的材料。 再后来话题就转到了使者团身上来。负责使者们吃喝拉撒的官员呈报,那几位已经闹翻了天,现如今正闹绝食抗议呢。 墨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就让他们绝。告诉他们,若是想埋骨建晖,孤倒不吝啬送一个坟头埋他们。死一个孤赚一个,死一双孤赚一双。将此话原原本本说与他们听就是。” 容安听得嘴角直抽,这位国主耍起横来,真的是比八爪蟹还横。但这委实是治那些人的好办法。容安边抽边笑。 那位负责的官员道了一声“是”,大约也是很满意墨琚的做法,说话的底气十分足。 墨琚又道:“差妥贴的人去伏遥城给天子送个消息,就说扶宁公主不见了,非是孤不娶。” 容安朝成一招招手,问他:“你成天跟着你们王,我问你一件事儿。” 成一道:“主母尽管问,王上有命,主母若是有问题,让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安嘀咕:“墨琚居然连这个也吩咐了?那我问你,是不是你们王上将扶宁公主出事的消息封锁了?前次不是给使者团传了死讯吗?怎么使者团竟没有将死讯传到伏遥城去吗?” 成一一脸懵逼,道:“奴才只负责伺候王上的饮食起居,对前朝的事委实不懂呀。” 容安撇嘴:“你就装吧。就算不懂,听还没听过?” 成一一副憋屈脸:“奴才打从进宫第一天起,师父就教奴才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就不要听。” 容安继续撇嘴:“嗯,还教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能说呢。怪道你能得墨琚这么多年的信任呢。” 成一扯出个很虚的笑容,甚至是有点谄媚的笑:“奴才就当主母这是在夸奴才呢。奴才打小学的就是本分做人,本分做事,主母勿怪。” 容安朝他不耐地摆摆手:“罢,懒得同你多说。你去帮我拿些点心茶水吧。” 成一这里问不出任何话,不过这话问与不问也没什么区别了。这件事看来就是墨琚一手遮天,没有允许走漏半点风声。 但,照理说,扶辛就在建晖城,除非是墨琚将他也防住了,否则,他怎能不将消息传回伏遥城和启国?若墨琚想将他防住了,首先就得知道他的落脚处 他的落脚处就在左鸣的废宅里,她正是被掳到了那里。可是她失踪了两天,墨琚都没有找到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将计就计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烦乱地将书抛到一旁,这件事不能再思考下去,越思考会越让人害怕。 她自然是害怕从头至尾她也只是墨琚的一颗棋子。连那些所谓的爱都是他演出来的。她将一颗真心付出,甚至连国仇家恨也不顾了,他若只是将她当作一颗棋子 一定不是这样的。可能左鸣的废宅根本不是扶辛的藏身之处,扶辛只是临时找了那么个地方将她藏在那里,所以墨琚没能及时找到她。 那晚在城门楼子下墨琚那副憔悴恼火暴怒的模样做不得假。连眸子里都是红血丝,像是要吃人一般。 一定是自己多想了。墨琚他一向那样护着她。就算把她当成一颗棋子,也是颗与众不同的棋子。至少,他一直拿生命在护着这颗棋子。 一颗被人拿生命去护着的棋子,便是做了棋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这样想着,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前殿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像是打起来了似的。容安好奇心起,从炕上下来,趿着鞋子挪步到门前,帘子挑开一点缝隙,顺着缝隙往里观瞧,瞧见官员中分出来两个小阵营,正吵得热火朝天。 听其吵的内容,还是围绕着使者团。 激进派赞成墨琚的做法,主张就不能向恶势力低头,哪怕对方是天子,非出正义,也不能顺从。 保守派表示墨国经不起天子与启国联手来挑战,不如就暂且顺从,娶了那扶宁公主,搁后宫里放着,息事宁人先。反正后宫有的是女人,多这么一个也不多。 激进派里有人十分睿智,当即指出,天子与启国若是出于真心和亲,就不会闹出中毒又失踪的事件来。摆明人家是来黑你的,你怎么可能顺顺利利和亲成功? 保守派便搬出另一件事来。这件事恰好就与容安扯上关系了。说的是,那日是她设宴请扶宁公主的,分明是她妒忌心起,怕扶宁公主将来会夺了她的地位,故设宴害扶宁公主。扶宁公主后来杀人越狱之事,也怪不得人家。哪个人被关起来还不得想办法逃呀? 激进派又驳斥道,谁傻得在自己设的宴上害人呀?何况那人还是满腹机谋的亡黎公主。 保守派道,说不定这正是那亡黎公主的高明之处,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叫你分不清楚。 这样的争论其实挺无聊。容安瞧得意兴阑珊,倒是那保守派为首的人,她瞧着倒觉得有意思得紧。那人她认识,墨琚曾指给她看过,正是章如儿的父亲,上卿大人章仝。 瞧这位大人的意思,不置她于死地不想罢休,不晓得是不是全因为公事,没夹带一点私情。据说当初她可是亲生拆散了章家小姐与褚移的亲事,章大人憋着弄死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瞧章仝瞧得出神,全没注意到墨琚手托腮瞧她瞧了许久了。待猛一回神注意到时,墨琚送她一个扎扎实实的挑眉戏谑的笑,她脸一红,忙放下帘子,逃也似的回炕上歪着了。 墨琚很快便制止了争吵,解散了朝会。掀帘悠闲地踱步而来,容安歪着脑袋瞧他,脸上拿捏出不悦的表情:“不是说有你在谁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吗?你听听你那些臣子们说的,我要是站前面去,怕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我。” 墨琚在她面前站定,悠悠然地望着她,唇边衔着抹迷之微笑,道:“听了大半天,就这点收获?” 容安斜着眼睛看他,嘟囔:“还有就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墨琚。” 墨琚挑眉:“嗯?今天我又是哪样的墨琚?” 容安还真当回事地认真想了想,下了断词:“嗯蛮威风的。” 纪朝三十七诸侯国,一定没有哪个国的国君似他这般,看似慵懒温和却又不怒自威,内藏锋利却又心地纯善,腹黑狠辣却又风华雅致。他就像一个矛盾综合体,任何你想看见的,都能在他身上看见,任何你不想看见的,他都能很好地隐藏起来不让你看见。可他这并不是圆滑。 这种人是巨可怕的。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还是不要选择当他的敌人。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连褚移那样孤高冷傲的人都对他臣服忠贞了。 墨琚挑眉:“威风?” 容安不吝赞扬:“你是一个天生的王者。以前没瞧过你在朝堂上的样子,今日得见,竟是这般有威严,甚是惊讶。” 墨琚打从和她打交道以来,她就不曾说过这样满溢赞美之词的肉麻话,不禁打起警惕心:“嗯。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呀。” 她竟真的没有再提别的,墨琚凝视她一阵儿,她漆黑眼眸清澈纯净,全没有在戏弄嘲讽他或另藏心思的意思,他挑眉一笑,握住她的手,道:“走吧,先回揽微殿用午膳。” 瞧瞧沙漏,委实已过正午,这一呆竟是长长的两三个时辰。容安的肚子适时地传来咕咕叫的声音,墨琚吩咐成一:“先回去将午膳摆好了。” 成一急急忙忙往回赶。 容安有些好笑:“饿是饿了点,也不用这样发急吧?” 墨琚哼了一声,“成一这差事越发当的好了。真当孤不会发落了他。” 容安主动挽了他的手臂,并肩往外走,边走边笑:“你这个贴心小跟班儿,委实当的好。” 话里也不知是真是假,是讽是赞,墨琚道:“你若不喜欢,那就换了也无妨。” 容安忙道:“我是真心夸赞,你可别当我说的是反话。人家差事当的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这对你的忠心,无人堪比呢。” 墨琚偏头看她,唇角微挑:“他今天又如何在你面前维护他主子我了?” 容安莞尔:“你呀就是太聪明。他呀,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就是跟我说,做奴才的,就应该是,该听的听见,不该听的就闭上耳朵,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闭上嘴巴。” 墨琚笑笑:“你有什么话直接问我多好。问他何异于问个傻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你随意说点什么,他便能明白你的用意。容安挑了挑眼角眉梢,道:“我就是问他,是不是你将消息封锁了,前次并没有将扶宁公主的死讯传到伏遥城去。” 初夏的阳光正好,明媚有余,热烈不足,正适宜散步,容安一时兴起,拒绝了等候在殿外的轿撵,要步行回揽微殿。 王宫没什么景致,一路上除了往衰败方向开的夹竹桃花,偶有绿柳青松,假山碧湖,便再无其它,赏心悦目谈不上,心旷神怡也不够格,但胜在身边有个秀色可餐的人,容安心情倒不错。 身边的人是朵趁人心意的解语花,她有问,他必有答。她问起扶宁,他诚实答道:“只是将死讯告知了那些个所谓的使者们,自然不会让他们把消息传伏遥城去,我又不傻。” 墨琚低低地笑,容安白他一眼:“连我都被你做的假象骗了,还以为你是有多嚣张,竟然敢让消息传到伏遥城去。” 墨琚道:“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将死讯传到伏遥城去。” 容安适时地又提了一句:“你能掌控使者团的行踪,难道也能掌控扶辛的行踪?” 墨琚偏头看了一眼容安,容安的容色瞧上去没什么异色,眼睛里却有一丝闪烁,被墨琚轻易捕捉到。墨琚唇角微抿,修长手指抚上她鬓边,深邃眸子里透出认真神色:“容安,我不是万能的,并不能掌控所有,即使是在这墨国的国都,也有手伸不到的地方。我知道扶辛一定随使者团来了建晖,但一直没找到他的落脚处。云葱宫出事,扶宁逃遁,我也猜出是扶辛所为,可还是没能找到他。这些都不要紧。” 墨琚停下脚步,望住容安,眸子里浮上愧疚之色,“容安,是我不够细致周密,让扶辛钻了空子。” 墨琚欲言又止,望着容安的眸子里除了愧疚,还有些容安瞧不懂的深不可测,手还停在容安鬓边。容安不由紧张:“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墨琚的眸光在容安脸上停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挪开,淡声道:“没有。” 前后变化如此之巨,说没有什么,打死容安也不信。墨琚凡事都算计在手心里,容安亦是通透之人,两人谁想瞒谁,都是不易。 明白到这个现实,容安轻轻叹了一声,“你是不是想到了,是我将计就计,舍出自己,引扶辛现身的?” 墨琚点点头:“难道不是吗?” 容安有些慌乱地逃开他锐利的眼神,晓得此事瞒也瞒不过了,只能照实说出:“听闻行宫起火,我便猜想,定是扶辛有所动作。正如你所分析,我也在心里曾对此次使者团和扶辛的来意做过一番猜测。固然为了复仇与江山领土是最大的因素,但扶宁的所作所为说明,扶辛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她不敢看墨琚的眼眸,看着路旁一株已在凋谢期的夹竹桃花,继续道:“这别的目的,自然是我。我等着扶辛到宫里来找我。那夜,还让小兮去绊住成一,让侍卫晚些到揽微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诛心战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眼睛里浮出泪光来,“墨琚,本来我是想过,为了你,为了腹中的孩子,放弃计划。若我不想随扶辛走,扶辛还是奈何不得我的。我算计到一切,可是没有算计到,扶辛竟拿我老子的生命要挟我。我即便想放弃,也是不能了。” 墨琚将容安的脸扳回来,直视着她眼睛,一直停在她鬓边的手指轻轻将她的一缕碎发抿到耳后,声音若轻若重:“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却是不容质疑的口吻。自小浸淫于权利高峰的人,即便是不怒,也自有一股威严气势,更何况是加沉了语气。 他微凉指尖托住容安的下巴,让她想逃避也不能,只能回视他的眼睛,艰难地吐出一句:“我记住了。” 墨琚口吻依然强硬:“容安,记住你说的话。” 容安手足无措,这样的墨琚瞧着委实令人生惧,但更令她觉得窝心。他全是为她着想。嘴巴蠕了蠕,颤着声儿道:“嗯,记得了。” 墨琚终于松了口气,容色有所缓和,温声道:“容安,别怪我态度不好。我是怕你即使答应着记住了,将来若再有这种情况,你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样的境地,你的安全最重要。” 容安状若乖巧地点头。但其实若是真的有下次,她长不长记性真的不好说。墨琚护她跟老母鸡护小鸡崽儿似的,但她又何尝不想这样护着墨琚。 她心里想着,若真的有那么食言而肥的一天,那就让她肥好了。 再往前走,经由一座院子,瞧着有些眼熟,容安想起来正是章琦的宫苑。院子门未关,有饭菜香气飘出来,再次勾得容安的肚子咕咕叫,容安扯了扯墨琚的衣角,“走不动了。要不就去琦美人的宫里蹭顿饭吃吧。” 墨琚低眉瞧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笑。她的心思未曾掩藏,都浮在眼角眉梢了,墨琚那般通透,自然一看就懂她的意思了。 点点头,“嗯,你喜欢,在哪里都无所谓。” 横竖这墨宫都姓的是墨。 当然,这院子里的那美人,以后不会姓墨。 容安挽了墨琚的手臂,另一只手托着日益圆滚滚的肚子,往院子里走时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 墨琚打量她一眼,不禁又勾唇角。分明又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见惯了她运筹帷幄指点乾坤的模样,他却十分欣喜她这样小女人的作派。 容安倒觉得看穿也无所谓,反正她的小心思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墨琚光临琦美人的宫苑,乃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虽然臂弯里头还挽着一位无冕之后,但也已经值得琦美人高兴得心跳不已了。 正在用餐的琦美人立时搁下碗筷,在丫鬟婢女的簇拥下迎了出来,跪倒在阶前,恭迎墨琚的到来。 墨琚只虚抬了抬手,淡声道:“孤与容安经过这里,忽闻饭香,正好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就进来了。” 一边挽着容安往里走。章琦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往里走,脸上堆起受宠若惊的笑容,甜声细语道:“可是王上,这些臣妾都已经动筷了。要不,让人换新的来吧。” 容安道:“不必了。这些足够三个人吃的,干嘛要浪费?哎,找个婢女去跟成一总管说,那边的膳食不用摆了。” “可是” 墨琚打断她的话:“容安说的对。你就是章琦?坐下吧,继续吃饭就好。” 章琦答应着,忙吩咐婢女端净手水添碗筷,婢女端了水来,她亲自捧到墨琚面前,娇声道:“王上,您请净手。” 墨琚却握了容安的手,浸在镀金的水盆里,笑笑:“一道洗吧。” 容安未矫情推辞,坦然顺从地将手洗了,全没顾忌章琦美人黑下来的脸。婢女捧上绢巾,她将手擦了,顺手就递给墨琚,“擦一擦赶紧吃饭,饿了。” 虽同处一个墨宫,但揽微殿的宫人是墨琚与容安亲自调教,向来口风严实,宫里的人们素来也只是晓得墨琚独宠容安,究竟怎么个宠法,却不知晓。今日见容安竟与墨琚举案齐眉平起平坐,不禁都惊讶不能自已。 最令人惊叹的是,墨琚似乎很享受这种相处模式。 这哪里还是她们那高踞云端俾睨天下的王?哪里还是她们那个不近女色清冷孤傲的王? 怪不得人人传言亡黎的公主是个祸水,正因着她黎国才亡了。可如今这个长着祸水模样的女子来了墨国众宫女们低眉耷眼心甚戚戚,只苦于身份卑下不敢多言。 倘或赋予她们前朝言官们的权利,不晓得今日的午宴会不会变成一场口诛笔伐容安的批斗会。 容安端坐桌前端起碗拿起筷子,在睽睽众目下吃得泰然自若。 今日精神头恢复得不错,连带的食量也不错,吃了两碗饭还多,墨琚瞧着高兴,便一直眉眼含笑。 章琦素日见墨琚的机会极少,墨琚上朝其实极少走这条路,她连远远地看上一眼的机会都不多。今日虽说有容安这个碍眼的,但总归是能一睹墨琚清隽姿容,心下各种窃喜,每偷瞥一次墨琚,脸上便带出喜色来。 她却不知今日若非容安,墨琚也到不了她这宫里。 容安从旁窥见章琦脸色,虽不乐见,倒也没在脸上写出来。终究是被政治婚姻坑毁了人生的女子,可怜可悲。 墨琚惯不喜饭桌上说话,容安跟他相处数月早已摸清他的脾性,因此也不大说话,偶尔一两句,不过是问他要一两样她够不着的菜。反倒是章琦,欲要搭话,又不知道搭什么样的话才能得墨琚喜欢,便一直尬笑着说东道西闲扯。 墨琚听得烦恼,搁下碗筷,淡声问她:“你很喜欢说话?那你就跟孤说说,你前些日子是怎么和宫外的章仝章大人暗中往来的。” 墨琚说话做事向来直截了当不爱拐弯抹角,尤其是对不太在意的人。 此话一出,章琦芳容失色慌忙滑跪在地上,“王上饶命,臣妾臣妾只是受婶娘所托同容姑娘求个人情,并没有和叔父来往,王上明鉴!” 说话间眼中珠泪扑簌簌,哭得一张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容安从一旁正吃着东西,眼睛瞥过章琦的脸,心里啧啧一叹,姑娘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可此时哭有什么用,墨琚又不是那看见人哭就心慈手软的人。可见章家姑娘演技远胜过心计。心计远不及演技。 墨琚的容色依旧很淡,没有看章琦一眼,“此时说实话孤还能饶你一命,若是不说实话,休说是你,便是你的叔父,甚至是你家人,怕都是要受你的连累。” 章琦脸上已颜色尽失,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反倒一张嘴唇被咬得艳红里一点梨蕊白,哭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委实不知王上还要臣妾说什么。” 有些话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那倒不如不说,还能赚个坚贞不屈的名声。 只是章家这位美人毕竟还是太嫩,慌乱间并没有想一想,墨琚这话究竟是在诈唬她还是确实掌握了她的实证。 容安吞下一口做得软糯香甜的珍珠八宝饭,一时着急说话,吞咽得猛了,反噎住了,猛烈咳了起来,墨琚暂时撇开章琦的事,伸手给她拍背顺气,温声责怪她:“都那么大的人了,吃个饭还能被噎着,是怕谁跟你抢了不成?” 容安接过婢女递上的水,灌了几口,气儿顺了,才道:“被你急的。” 墨琚懵然:“我?我做什么让你发急了?” 容安又指了指哭得梨花带雨被她打断后泪珠子还凝在眉睫的章琦,“被你们俩急的。好好的饭桌偏被你们搞成了公堂。好歹填饱了肚子再说嘛。” 又喝了一口水,“罢,没法和你们计较。你们继续吧。说到哪里了?唔,说到琦美人所言句句属实了。王上,您怎么看?” 她一句“王上”,叫得墨琚恍若隔世。打从她失忆以来,“王上”这两个字就没从她口中说出来过。诚然,过去她叫他王上,也不过是戏谑他,但正因是戏谑的缘故,让他觉得她离他那么近。 此刻这“王上”二字,依然是半戏谑的,但她的插科打诨却非没目的的。 墨琚问得太急了。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威逼这种审讯办法。 诚然,容安私心里觉得,其实大多数犯下罪行的人都还是适宜这种审讯办法的,但这种办法暴力甚至是血腥,不大适宜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自己一个女人竟比墨琚这个大男人还懂得怜香惜玉,也是奇事一桩了。 墨琚秒懂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那你觉得她说的是不是都属实?” 墨琚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他眼中的人只分为两类人,一类是容安,另一类是容安以外的人。他眼中的香玉只容安一人耳。 容安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觉得,琦美人应该不是说谎的人吧。尤其是对王上你说谎。一个爱着您的女子会对你说谎吗?应该不会吧。”她搁下手中的茶杯,“嗒”的一声,“毕竟,有哪个女子会害自己的心上人呢?如果她晓得后果的话。其实后果么,也没有太严重,顶多就是天子削藩,号令天下群起而攻墨。” 她眼角含笑瞥了一眼墨琚:”这样的结果倒是合我的意,省得费心报仇了。“ 这种诛心的打法,才是最要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水落石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章琦的哭泣声戛然而止,挂在眼睫的泪珠有一滴滴落,打在她手背上,她瞧着泪珠在手背上溅开,像山水画里不小心掉落的墨汁,生生坏了整幅山水。 章琦终于再也不能坚定自己的立场,呆怔地道:“王上,臣妾不是有意要那么做的。只是,叔父逼迫,臣妾没有办法,才况且叔父说,我那样做,不是害王上,只是把容安这个祸水从王上身边赶走而已。” 章琦究竟做了什么,其实墨琚与容安还不知晓。今日他二位走到这里,其实就是来诈唬章琦来了。 没想到这位美人这么不抗诈唬。章仝选了个猪一样的队友没错了。 墨琚淡声道:“你把真实情况一五一十讲来。若有半句虚言,你该晓得后果。” 章琦不过是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她讲出来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也不过是整个事件的九牛一毛。但墨琚与容安都是能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的人,由她的诉说,便可推知事情的大概经过。 据章琦所说,数日前的一个晚上,她的叔父章仝托人捎给她一个包裹,让她将这个包裹交给王后妙人。来人一再嘱她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打开包袱窥探。 章琦好奇心重,还是偷偷打开看了。包袱里包的是一柄弯月样的刀,还有一封书信。信上有蜡封,启不开,她便罢了偷看的心。 包裹送到妙人的手上,妙人嘱她千万不可将此事泄漏出去,否则会招致杀身大祸。她才晓得此事的关系重大。但错已铸成,悔亦无益,她也就只能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的宫里煎熬着。 前些日子听说宫里出事了,但因为墨琚将消息封锁得好,宫人们并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事。她依稀觉得和叔父交给她的那把刀和书信有关,暗中差人打听了数次,也没打听得什么消息。 但因为没有传出王后妙人什么消息,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或许宫里出事和自己并无关系。 终究还是她太单纯了。方才容安不过是一句不轻不重的削藩攻墨,她便受不住了,和盘托出。 这个结果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不知是太相信妙人的底线,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眼睛,在同妙人谈过话之后,容安就一直徘徊在信与不信的边缘,因后来出了她老子的事,她便顾不得这头,将这个事撂下了。 如今重拾这件事,没想到却有这样大的猫腻。 墨琚却是一副不惊不诧的容色,声音依旧温淡:“你起来吧。以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顿了一顿,问她:“你叔父问起来,晓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 章琦难得的在这个时候脑子还有一线清明:“王上和容姑娘只是走累了,进来歇歇脚,顺便吃了顿饭,没说别的。” 容安却道:“你叔父官居上卿,什么样的场面阵势没见过?你以为你的几句话,就能唬得了他?还是照实说吧。王上的意思,只是让你还像以前一样,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过活。” 章琦愣愣地瞧着墨琚。容安的话,她并不敢全信。这不太符合常理。没想到墨琚竟十分赞同她的话:“孤正是这个意思。饭也吃完了,走吧。” 章琦跪送两人携手出门,半天仍是心有余悸,手捂胸口不能回神。许久,一把扯住身边贴身的侍婢,道:“你,快找人去打听打听,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婢脸带为难,刚欲转身,她又拉住了她:“记住,要小心点,不要让人发现。” 这可为难了。既不要被人发现,还要找人打听,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侍婢是个精明的,面上立时应了下来。心中却暗想着,谁敢去撸王上的虎须呀?回头只说是没人知晓敷衍一下便罢了。 容安一路上想的有些多,话却不多。墨琚没有处置章琦,其实她可以理解。 一则,此时还不宜打草惊蛇;二则,章琦也只是被人利用;三则,这三则嘛,她觉得墨琚心中对章琦也是有愧的。毕竟人家也是个青春正芳华的姑娘,却将人生浪费在这深深宫苑里,他也负有一定责任。 想了想,道:“寻个由头,将宫里这些女子都放出宫去吧,她们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墨琚正低头在想事情,听见她的话恍然回神:“哦。你说的是。”回味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话,又补充道:“早想这么做了,奈何没想出什么好由头。” 容安笑笑:“我不就是个最好的由头么?” 墨琚偏过头来看她,眸色微沉:“你?不行。” 容安依旧含笑:“横竖我也已担了个亡国祸水的名声,不是俗谚都说,虱子多了不怕咬嘛。再多担个善妒的名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墨琚口气很强硬:“我再无能,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出来挡刀,容安,你最好不要想错了路子。” 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没错了,容安瞧着他眸沉似水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好好好,我不会想错路子,那就拜托墨大王上赶紧地想想办法吧,小女子瞧着那么多美人在这宫里,虽说都美不过小女子,可小女子也觉得碍眼呢。” 墨琚哭笑不得地瞧着她,“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油腔滑调了?真是” “哪有油腔滑调?我认真的啊。” 午后的阳光洒下来,明媚而不热烈,正落在容安仰起的脸上,映得她新生的肌肤如透明一般,仿佛吹弹可破。明眸里全是笑意,嘴角微微上挑,暖若春风。 这是容安没错了。即使容颜失而复得,同从前若换了一个人,即使失去记忆,亦形同换了一个人,但性子始终是那个容安,活泼又俏皮,睿智且聪慧,深邃更多谋。是他的容安又回来了。 墨琚瞧得痴然,话戛然而止,再说不下去。容安见他怔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难道是还在想那件事情?今天算是意外收获,真相就要慢慢浮出水面来了,你还纠结什么呀?” 墨琚握住她摇晃的手,勾唇角一笑,温声道:“没有纠结。只是想,或许应该找个日子,把婚礼办了。” 目光流转间,似乎有光彩在她的眸子里流动,绚烂生辉。她沉吟着,嘴角却抑制不住上翘:“这个么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不过,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先把眼前这个烂摊子收拾利索了呀?” 墨琚凝视着她,“你说的是。看来,我得加快速度了。” 容安本来是玩笑话,但他深邃眸子里却是一片认真之色,倒让容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一笑:“咳咳,尽力,尽力就好,不用强迫自己。” 她并没想过墨琚所说的加快速度是有多快。她的意识里,这件事再快也有个限度。 眼下除了扶辛挟持她一事,没有任何扶辛在建晖的犯罪记录。扶宁公主中毒案,扶宁公主越狱案,至今都还没有真正破案,这使得墨琚仍旧处于劣势。若要翻盘,谈何容易。 她不认为墨琚能轻易翻盘。 墨琚也不多做解释,挽着她回了揽微殿。 稍稍休息之后,容安便见识到了何为加快速度。也见识到了墨琚雷厉风行的手段。 她在内殿看书,墨琚则去了外殿。隔着一重帷幕,依稀听见墨琚命成一去宣何挚与李彦之。 何挚与李彦之在调查细作的事情,宣他二人来,自然应该是为了此事。 但容安既已答应墨琚不再插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断无话才出口就食言的道理。 也正因此,打从章琦那里出来之后,容安便只字未提过关于妙人章仝同流合污背叛他投靠扶辛之事。 且这件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作为一国之君,想必会因此觉得尊严有损,此时不宜往他伤口上撒盐。 外殿里,何挚与李彦之很快来到,两人皆是衣衫不整洁的样子,连束起的头发都有些散乱,胡子拉碴,眼睛通红,想来是为了查案菜熬成这样的。 墨琚坐在案前,抬眉看一眼跪拜的两人,声音沉稳:“起来吧。查得怎么样了?” 从他下令彻查到现在,过了才两天,就算是李彦之与何挚联手,想必进度也不会太快。容安在后殿无心看书,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边听边想。 李彦之站起身道:“回王上的话,整个建晖城共捣毁十七个启国细作窝点,抓到启国人三百四十二人,问出有价值口供的有一百零三人,其余人等皆是小喽啰,没什么价值,因为人数众多,廷尉府关不了,暂时看押在建晖府衙的土牢里。” 这些不是墨琚想要知道的。 淡淡瞥了一眼李彦之,道:“那些口供,都供出了些什么?” 李彦之脸色凝重,面上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王上,那些人一共供出二十七位我国官员,或收受启国人贿赂,出卖消息给他们,或直接就被启国人收买,听命于启国人。” 墨琚却是丝毫不吃惊,只淡淡问道:“都有谁?” 何挚从袖子里摸出一卷薄薄的书册来,呈递给墨琚,脸上倒也没有李彦之那般凝重之色,只是一向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些无奈与讥诮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天衣有缝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纪王朝大大小小三十七个诸侯国,终年处于一种混战状态,哪个国家没有几个细作?对于搜出这么些个细作,何挚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建晖城作为墨国都城,聚集着墨国大大小小数百位官员,就算墨琚再眼明心亮,也看顾不过来所有人,里面夹几个吃里扒外的实属正常。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何挚不像李彦之那般激愤,心里更多的则是对时局的无奈。这份无奈在眼底不慎流露出来,被墨琚看在眼里。 墨琚接了卷册,翻开看了看,里面详细记载着某某官员某天某日以某种方式收受贿赂,某某官员某天以某种价格出卖了什么国家机密,某某又干了些什么伤害墨国利益的事诸如此类,每一个官员下面都记了一大篇。 上面没有章仝的名字。 李彦之作揖问道:“王上,是否下令查处这些出卖国家的叛徒?” 墨琚似早有对策,不紧不慢地道:“这些人先严密监控起来,不要妄动。” 李彦之面有不解,但墨琚一脸的神圣不可侵犯模样让他不敢开口相问。墨琚合了册子,吩咐道:“何挚,你带人去把章仝带来,他的家人,都拘押了吧。如有反抗者,格杀。” 格杀二字说得不轻不重,却清晰无比。何挚重重点头,不多问前因后果,领命而去。 李彦之还在原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着墨琚的命令。章仝身为上卿,官职在他之上,墨琚一个命令说拿就拿说杀就杀,他联想起昔日他和章仝联手对付容安之事,心里不由惴惴。 那时他虽没有亲手鞭打容安,但也没有施以援手,且还参与了其中,王上当时没有治他的罪,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治。 他只恐王上墨琚这是要翻旧帐。 墨琚却只是淡声道:“李卿,你还有事?” 李彦之慌忙摇头:“啊没,没有。” 墨琚道:“既然没事了,那还不赶紧去办自己的事?” 就这么轻易地将他给放了?李彦之在不敢置信中,以极快的速度退出殿去——唯恐退慢了墨琚会反悔,将他叫回来发落了他。 帷幕后面的容安闲闲地合上书册,捧起盖碗茶杯来,拿茶盖子拂了拂飘在杯壁的茶叶,啜了一口。脑子里想起美人们同她说过的李箬的故事。 对于从前她和李箬李彦之兄妹之间的过节,可以用血腥二字来形容。李箬为此丢了一条命,她为此断了一条腿落下腿疾,身上那些疤据说李彦之也有份。这可以担得起深仇大恨四个字了。 但容安对于这个李彦之其实是没多少恨的。时过境迁,时移势易,若总纠结于过往,那还有什么精力看明天? 她一向是个宽怀大度的女子。 李彦之与何挚走后,墨琚没有立即回内殿。容安从内殿踱出来,好奇地走向他,“你在做什么?” 墨琚手里正提着狼毫小笔,在一本册子上写着什么,她凑近看时,不由一愕:“你这是要废后?” 墨琚手中的笔未停,将妙人的罪状一条条书来,毫不留情。“你觉得,她还应该霸占着王后的位置吗?” 说话的语气很淡,不似他素日对她说话时的温软态度。 容安无言以对。即便人不是妙人杀的,妙人也已经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但容安还是为她争取道:“墨琚,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你是不是缓缓再说?好歹,等事情查清楚了再” “定夺”二字没能说出口,被墨琚堵了回去,“容安,其实,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 容安有些愕然。 墨琚从案头的卷宗里抽出一卷案卷,站到容安面前,递给容安,道:“你看看吧。” 打开案卷,上面的字迹她认识。铁画银钩的小篆,出自褚移的手笔。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调查过程以及结果。 卷宗上说,左鸣三年前就已经在策反章仝,只是当时章仝左右摇摆,未曾应允。直至章仝欲与褚移结亲,被容安搅和了,且褚移也明确表示,不会和章家小姐成亲。章仝含怨在心,被左鸣撺掇,绑架了容安施以酷刑。 章仝的把柄捏在左鸣手上,再加上王上怪罪,章仝心怀不满,彻底投靠了启国。 数日前,使者团一行人到建晖,扶辛也暗中潜进建晖城。扶辛的落脚处就是章仝的府上。 容安想起那天墨琚带她去褚移的府上见衡五子。事后因为下雨,她二人耽搁在褚移府上,住了一夜,次日褚移带她游建晖,偶遇了章家小姐和扶宁。 她恍然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偶遇,是墨琚微服探案去了! 原来他早有防备。 容安再往下看,卷宗记载,她邀请扶宁入宫,扶辛便借此机会与扶宁兄妹密谋,中毒假死栽赃给墨国。密谋的地点就在章仝的府上。后来扶宁袖中藏毒进了墨宫,在宴会上服下了自己带来的毒药。 那毒药确是夹竹桃的毒液,用它自然是为了方便栽赃。谁让墨琚的宫里遍地栽种这种毒花呢? 这也只能怪墨琚自己,什么花不好种,偏要种这么满宫苑的毒花。可见人有时候不能自恃过高。 诚然,用毒的量经由衡五子的帮忙,把控得绝佳,不多不少,足以致人昏厥,却不足以致人于死地。 然扶辛一方没想到的是,没想到的是墨琚早有防备,扶宁虽中毒,这个消息却被封锁在建晖城以内,扶辛的阴谋未能得逞。 扶宁被关在云葱宫,那个地方最是隐秘,乃是当年启国的扶微公主的藏娇之处,宫中的人没几个晓得的。 但扶微公主临死之前的一年,因为想念故国,曾与她的父王互通书信,故这个墨宫里没几个人晓得的宫殿,启国王室的人却是知道的。 这件事也是最近才查出来,若能早些知道,或许墨琚就不会下令把扶宁关在那里了。 关于救扶宁脱困,案卷记载,章仝托人将凶器与书信交给章琦,由章琦去送给一直被关禁闭的妙人。书信里写的大意是,若能救扶宁脱困,就助她稳坐王后之位,还会将容安带去启国,永世不再让容安与墨琚相见。 这个条件于妙人来说太过诱人。 于是,妙人想方设法潜进了云葱宫。昔日妙人曾同容安学过一些阵法之类的,进入云葱宫外的夹竹桃花阵,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扶宁在殿内给她开了门,将她拖入殿内。 当着她的面,扶宁拿出弯刀杀了已被毒晕的六十四位高手,并以此威胁她成为启国的爪牙。 妙人最终还是妥协。扶宁跟她回了承光殿,一直潜伏于承光殿中。直到那夜行宫失火,扶辛潜入王宫挟持了容安,扶宁才借机脱身。 整件事里,唯一的意外就是容安的老子,老黎王黎旭的出现和死亡。 墨琚与褚移都没有料到,扶辛会把他带进建晖城里来。更没有料到,扶辛无所不用其极,竟以他的生命要挟容安。 就因这个疏忽,导致差点酿成大错。以致于在扶宁逃遁了之后,未能及时将她抓住,至今她还逍遥在外。 看完之后,容安陷入沉默之中,好一阵子,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还有些懵然地道:“若不是我,此案早就该了结了。” 墨琚握住了她的手,她指尖微凉,墨琚的指尖一贯也是这个温度,但两只手握在一起,莫名就有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流入身体。 墨琚道:“不关你的事。墨国与启国,迟早要有那么一天,不是他启国亡,就是墨国亡。” 说这句话时眼睛里似结了寒冰,又似燃了烈火,容安瞧着他眸子,不由心里一疼,手抚上他的眼角眉梢,声音放得轻柔:“无论如何,有我和你在一起,你不用怕。” 她说这句话其实有些不大合理。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墨琚有什么怕的,他一向是护着她的那个,什么时候也轮不着她来护着他。但她是墨琚唯一的掣肘。她在,他固然就不怕了。声音她这话其实挺合情。 墨琚眼里的冰火瞬间隐去,心里似被春风拂过,温温软软的。莞尔笑笑,手指宠溺地拂过她的脸颊,“嗯,你在我身边,我的确没有什么怕的了。” 连眼睛里都是宠溺之色。 眼看又要到把控不住的境地,容安深恐这个可爱青年又要陷入煎熬,忙岔开话题:“那个真没想到,你竟然将一切都掌握在手心里,害我白为你担心。你要是早告诉我,我还能让扶辛挟持了我去吗?” 她本是随口一问,并没指望他能回答些什么,却不曾想这句话正问到了点子上,自己先就怔了一怔,“是哦,你为什么要瞒我?” 墨琚从容淡定地瞧着她,有些好笑:“你这算是当局者迷吗?” 容安有些犯迷糊:“怎么讲?” 墨琚问:“可还记得你初来墨国的目的?” 容安抓了抓脑袋,有些羞愧:“报仇。” 墨琚又问:“什么时候决定放弃报仇的?” 容安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也不能给个确定的时间,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就那样被你潜移默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审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望住容安的眼眸,他幽深若海的眸子里映出她如水清澈的瞳,“容安,我不想左右你的判断。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你应该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所以,那时候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即使知道你会困惑住,也不能告诉你。” 似有什么在心上碾过,有些压抑的钝疼,容安静了下来,很安静很安静地望着他,眼睛里弥漫上一层水汽,“是啊,那时候即便你告诉我,我也不会认为你说的是对的。可能会用我自己的办法给你惹来更大的麻烦。” 她若轻若重地点点头:“幸好是这样。”又点了点头:“幸好。这条弯路我没有走太久。及时拐了回来。” 墨琚莞尔:“嗯,幸好。” 墨琚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她牵到了别处,免遭一次身心煎熬。容安心里一丝窃喜,耶,别的事情上算计不过他,这样的小事上能把他算计一回也是好的。 墨琚今日冗事缠身,却没有多少时间和她温存,一番温柔解语之后,便将一本蛮有意思的趣事杂谈塞在她手上,告诉她:“你在那边摇椅上看看书,等我忙完咱们再聊。” 容安手捧书卷一阵愕然,敢情她方才全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好像根本没有要和她缠绵的意思。 墨琚埋首案前卷宗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若得美人相伴,有多少冗事拨不开?可惜的是即便拨开了也是白拨。她那小身板如今承受不住! 那倒不如承了她的情,赶紧忙别的去。 眼角余光瞄到容安还站在那里发傻,不禁觉得好笑。 余下的卷宗看得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一个时辰之后,何挚来汇报战果,已将章仝拿住,如今正押在宫门外,其家眷也都已经控制住,等候王上的处置。 墨琚从卷宗里抬起头来,淡声道:“带进来吧。” 容安在摇椅上歪着脑袋看他:“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墨琚很淡然:“都是故人,也没什么见不得的。你要是不累,就在那儿歪着就是。” 容安便没有走。 身上那些疤痕犹在,当初衡五子给她医好了脸上的疤,待要给她医身上的疤痕时,她拒绝了。 那些她不知为何留下来的疤痕,她当时虽还迷糊着,却也知道不能去掉。她要知道它们的来处因由。 现在她知道了。知道了便要讨回来。有仇不报非君子,她虽不是君子,可也是有血性的。 诚然,这个仇和墨琚的仇不一样。墨琚是为时势所迫,起初的初衷也是为她,并非是为害她,况他们早就互相倾慕,仇恨自然可以放下。 左鸣与章仝却不同。他们皆为私欲而来,将痛苦直接加注在她身上,不报此仇,委实不能消弭心中的恨。 想来墨琚让她留下来也正是此意。 不大功夫,章仝便被何挚推了进来。对于章仝这种弱不禁风的文官,何挚大约是没放在眼里,莫说手脚镣铐,连根像样的绳子也没用,只用一根细细的麻绳捆了,轻轻一推,章仝便是一个踉跄。 行至墨琚案前两三丈处,章仝被何挚一脚踢在腿弯处,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章仝的脸上满是仓皇失措,俯首道:“王上,老臣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墨琚神色淡然地望着他,“章仝,你抬起头来,看着孤。” 章仝慌乱地抬起头来,慌乱地望向墨琚,眼神里的慌乱恐惧一闪而逝,“王上,老臣一向为国为民谨小慎微克己奉公,实在不知犯了何罪,请王上明示。” 墨琚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连说话都不曾加重语气:“果真不明白?” 淡若清风小月的语调,偏就让章仝又是一慌,但嘴巴还是咬得很紧实:“王上,恕老臣昏庸,老臣不明白。” 容安在摇椅上悠闲歪着,因离得有些远,便站起身,命成一将摇椅搬得离墨琚近些,墨琚瞧着她,不禁又是莞尔。 容安又在摇椅上坐下来,探身去打量章仝,道:“让我瞧瞧你这昏庸的老臣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啧啧,王上,我在黎国做公主的时候就听闻您的贤名,说您任人唯贤任人唯才什么什么的,却原来,是任人唯昏庸么?” 章仝的神情猛然一变,“王上,您不要听信这个祸国妖女的一派胡言,当初黎国亡国,可不就是因为” 容安勾唇角挑眉:“因为什么?” 章仝情知说错了话,忙又俯首:“王上,老臣对王上您忠心耿耿,请您一定要相信老臣,不可误信谗言呀。” 墨琚没有说话,看着容安,容安冷冷一笑,道:“你不说是因为你们王上色心蒙了眼,为了一个女人妄动干戈挑起战乱,致黎王室大难临头国破家亡,倒说是我红颜祸水,给黎国招来灭国之祸,成王败寇,你们赢了,自然说什么是什么,罪过嘛,好,我一个弱女子来担着。” 容安眉眼依然含笑,只是这笑冷得若冰霜,将章仝看得一个激灵。容安的话却还未说完:“其实,黎国亡于黎王的昏庸无道,亡于内忧外患,这个理由,岂不是比你们那个亡国祸水的理由要好听许多?真不晓得你为何要找那么个理由。或许,你是想让世人知道,你们的王他其实是个耽于声色的昏君?” 端坐案前的墨琚容色未有任何变化,依然闲云淡月一般。世上若有第二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只怕是早招来杀身之祸,容安却不同。 她是世上唯一有资格说这番话的人。 她也是这世上他唯一想纵容的人。 章仝慌乱大骂:“妖女,你纯属胡说八道!王上,她这是在迷惑王上!王上不要信她的!” 墨琚悠然道:“迷惑?迷惑人的话不都该是甜言蜜语吗?孤倒没听出来她哪一句说的是甜言蜜语。倒全都是骂孤的话。”勾唇一笑,“章仝,你觉得孤是哪种君主?耽于声色好战喜功的?还是英明神武卓越无双的?” 章仝立时道:“王上自然是英明神武卓越无双的!” 容安道:“我看也未必吧。最近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可没见着你们的王他英明在哪儿。” 章仝的额角流下冷汗来,始知怕是事情败露,瞒也瞒不住了。其实何挚拿他之初,他便已知道事情不妙,只是还抱了点侥幸的心理,巴望着墨琚只是猜测,没有握到真凭实据。 眼下就算是还存着一点侥幸,心理却先就扛不住了。 大约这就是应了那句,做贼心虚。 容安与墨琚却不急于问他的罪。就像猫抓到老鼠时,必先当成玩意儿把玩一阵子,玩够了才会下嘴。他二人今日也是抱的煎熬他的心思。 诚然,主要是容安抱了这个心思,墨琚不过是稍稍配合她一下罢了。 章仝做垂死的挣扎,一副痛心疾首状:“王上,此女屡屡出言不逊,不可纵容啊!王上!” “王上不可听信妖女之言,自古红颜乱国,王上实应谨之慎之啊!” 墨琚自承袭王位以来,一向奉行着广纳良言直谏无罪的基本原则,章仝正因为太了解墨琚,所以才敢说话这样放肆。 只可惜墨琚不是昏庸无能耳根软之辈,是直言还是谗言,自有一双明目去辨别。 容安睨着章仝,不气不恼不紧不慢地道:“我只是出言不逊,章大人呢?章大人当初命人拿鞭子抽我的时候,大概只能用一句狠毒无情来形容吧?” 容安不急于讯问今天的案子,反而翻起了旧账。翻旧账的时候,还特特没有多说,好让章仝有反驳的机会。 越是反驳,她会让他死得越难看。 章仝果然张口反驳:“当初酷刑拷打,是因为你是亡黎余孽,潜伏于我王身边意图篡国亡墨!王上,如今已然真相大白,她果真就是亡黎的承光公主,您难道还要被她媚惑吗?” 容安悠悠道:“不错,我就是黎国的承光公主,而且,你们的王上明知我是来复仇的,却依然选择留我在身边,他说,国亡在我手里,好过亡在启国贼子手里。” 顿了一顿,嘴角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不,毋宁说,他是求我留下来的。” 容安提到启国,章仝心里一阵颤栗,面上却震惊地望着墨琚,向他寻求答案,墨琚却只是悠闲地握着一卷书,眼睛搭在书上一动未动,腔调悠然:“没错,孤求她留下来的。” 容安笑笑:“你看吧,我没说谎。” 章仝几乎要痛哭流涕:“王上!您快醒醒吧,再不要被这个妖女的漂亮脸蛋迷惑了!” 容安道:“章大人,你说我是妖女,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是黎国的王,你的国被人亡了,你希望你苟活下来的女儿怎么做?” 章仝愣了愣,但立马又反驳,口气依然强硬:“简直一派胡言!老夫不可能是黎国的王,也不可能给你答案!老夫的立场就是站在墨国一边!” 容安冷笑道:“你是不可能给我答案。因为你的答案可能比我做的更恶毒!” 章仝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黎桑,老夫同情你作为黎氏后裔身上担着的担子,但老夫身为墨国的上卿,自然会为自己的家国尽忠,恕老夫只能与你为敌。” 章仝果然是浸淫高位久矣,老奸巨猾已成精,哪怕是在这等不利的境况下,也能够临危不乱。只可惜他的所有反抗都不过是无谓的垂死挣扎。 徒做无用功罢了。 容安不急不躁,悠悠望着他,眼睛里却全是肃杀冷意,“只是为了尽忠?章大人,你就一点私心都没有?比如,为了你的女儿。” 她已经说的这样明显了,这表示她已经没多大耐心了。倘使章仝依然反驳,她也不想再玩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冤冤相报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没想到章仝这一次竟然没有激烈反驳她,反倒是拿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王上,老臣为国尽忠三十载,从未假公谋私过。唯在小女的婚事上,老臣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可老臣并没做过对不起王上对不起墨国之事,老夫对天发誓呀!” 容安坐得有些乏了,站起身来略活动了活动筋骨,墨琚温声问她:“怎么,累了?那就歇歇再审?” 容安一手扶腰,一手托肚子,冲他暖暖一笑,道:“是有些累了。余下你审吧。我看着。” 墨琚淡然扛过审讯的大旗,不似容安那般拖沓,墨琚的审讯过程简单直接,甚而可以用粗暴来形容。 抬眸淡淡瞥了一眼被容安激得有些亢奋的章仝,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去:“章仝,左鸣谋害容安,为的是离间孤与容安的关系,引起墨国内乱,你知道吗?” 如预料中的,章仝几乎脸贴地面,惶恐地道:“老臣不知,请王上恕罪。” 墨琚依旧淡淡的:“当初你和李彦之左鸣三人密谋绑了容安,孤一直压着此事,就算左鸣的身份被揭露,也没有治你们的罪,可知是为什么?” 这一次,章仝真的流下冷汗来,后脊梁都是冷汗,“王王上,老臣不知。” 墨琚道:“我记得你喜欢钓鱼,你可知道,如何才能钓上大鱼来?” 章仝浑身都在发抖,连声音都在抖:“放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他知道墨琚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原来他早已经是那线上的鱼饵。 墨琚悠然道:“你说的不错。对于已经不能再信任的人,孤向来觉得没有挽留的必要。所以,就把你当鱼饵了。你倒是不负孤之所望,钓上来好大一条鱼。” 章仝抖成一团,已经说不出话来。墨琚漠然看向他,下了判词:“昔日容安作为孤的大司乐,属朝廷命官,绑架朝廷官员,私设刑堂,屈打差点致死,此罪一;勾结外敌,与启国细作密谋篡国,此罪二;将凶器送入宫中,助启国贼子逃脱,并杀害六十四名侍卫,此罪三。章仝,你的其他罪状,孤就不一一赘述了。交由刑司部门去论罪。” 说是交由刑司部门去论罪,但在押走之前,有一个人叫停了何挚的行动。 叫停的不是容安,也不是墨琚,而是匆匆赶来的褚移。 褚移以前就有可随意出入墨宫的特权,只是他不大爱使用这个特权,基本上都保持着对墨琚的尊重,来找墨琚议事的时候先问随侍通报。 今日不经通报直接就闯进来,实属罕见。 墨琚抬眸瞧着他:“褚移?有什么事?” 褚移站在章仝身边,冷冷瞧了章仝一眼,道:“臣同章仝有一段私怨,想同王上讨个恩典,请王上准许臣先了了这段私怨。” 章仝抬眼看看褚移,正遇上褚移的冷峻眼神。那是在战场上堪可震慑三军吓退敌人的冷峻,章仝不禁一个激灵,“褚褚将军,咱们有什么私怨?就算老夫曾想将女儿许配给你,但那也不算什么怨吧?” 墨琚淡淡瞥了章仝一眼,没有说话,却拥住了容安,往内殿走去。这是默许了。 章仝疾声道:“王上,王上怎么能允许他动私刑呢?” 墨琚头也没回,冷声道:“不要脏了孤的大殿。” 褚移应了一声,同何挚一起拖了章仝,往外拖去。 进了内殿,容安有些好奇:“不是说褚移从不与人结怨吗?且那章仝说的很对嘛,结不成亲也不至于结怨呀。” 墨琚起初没有搭她的话茬,转身去书案上整理卷宗,容安跟在他身后,探着脑袋等他的回答。 “你也不知道?”容安眨着幽若春水的眸子,墨琚手上拿了一卷书,半天没动,最终还是被她给看妥协了,淡声道:“为一个他很喜欢的人结下的。” “哦。”待要再问褚移很喜欢的那个人是谁,脑子里忽闪过一线清明,她大概猜出了那个被褚移喜欢的人是谁。 除了她,还能有谁? 可是连她这个当事人都不打算追究了,他干嘛非得追究呢?章仝横竖是得死的。何必多此一举。 墨琚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跟她解释:“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对于男人来说,有些事,是不能不做的。” 倘或是别的场合别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容安势必要和人家争论一番,男人和女人怎么就不能一样了?男人上得了战场,她一个女人不是也上过?男人掌管着朝政,女人未必就不能掌管不是? 但现在墨琚说这句话,她一点也不想反驳。 自记忆被毁去之后,她其实很少见到褚移,偶尔的相遇,他也总是冷峻的模样,眼睛里不含一丝情愫,所以她并不能明白褚移对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份感情。 但方才墨琚的一句话,令她彻底震惊。 就像她对墨琚的感情,经历了战争的洗礼,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摧残,经历的失忆的蹉跎,最终还是没能被磨灭,反倒是历久弥新,愈来愈深。 墨琚话出口的那一刻,她忽然就觉得,褚移对她,就像她对墨琚一般。 她了解自己对墨琚的情是怎么一回事,正因为了解,才震惊于褚移。一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墨琚再未多说什么,扶她到榻上躺好,只温声道:“先休息一会儿。” 天色尚早,还不到晚膳时候。因为近段时间她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很快,她常常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更休提操心受累。躺在暄软的床榻上,腰身得以舒展,恍惚就眯了过去。 墨琚给她将薄被往上拉了拉,掖好被角,坐在榻沿瞧了她一阵。她睡得极不踏实,如蝶翼般的眼睫间或就会抖一下,眉心也是微蹙的。 墨琚修长好看的手指抚上她的眉心,试图抚平她微蹙的眉心,抚平之后,她却又皱了起来。 墨琚的手指就停在她眉心处,良久,才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眼下的事还未了结,身上的担子依旧沉重,他终究不能只耽搁在揽微殿里。 容安其实并未睡着。墨琚走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雕龙刻凤的房梁。 方才假睡,不过是想让墨琚放心去处理他的事情。一国之君,身上挑着什么样的重担她又不是不知,怎能老让他耽搁在这里。 虽然睡不着,但她也做不了别的事情。方才在外殿费了那么多唇舌,此刻身上正倦怠得很,委实起不来。 成一被墨琚叫走了,留下小兮在殿里伺候着,小兮见她睡着了,悄么声儿去侧殿给小桑送水粮了。 她觉得口渴,唤了两声小兮,守在殿外的一个小丫鬟进来禀告:“小兮姑娘去西侧殿了,主母要找她吗?” 容安道:“不用,你给我倒杯水吧。” 小丫鬟毕恭毕敬地去桌案上摸了茶壶茶杯,倒了一杯茶水端过来。容安双手撑着坐起来,接了茶水,温度正好,沁着药香,抿了一口,润润干燥的嘴唇,又道:“小兮是不是去喂小桑了?我也有好几天没有看见小桑了,你去让小兮抱过来我瞧瞧。” 小丫鬟答应着去了,却好半天没有回来。 容安正欲招呼个人问问怎么回事,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还没到面前,又听到小兮的声音:“站住!小桑,你给我站住!” 容安还没听出怎么回事,就见小桑从帷幕外蹿了进来。一路跑,一路还不停呜呜。容安看时,吓了一跳。 小桑浑身浸染了鲜血,嘴里还叼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那肉连着皮,容安识得,那是人肉。 她不是没见过鲜血淋漓的场面,鲜血白骨的战场都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可这是深宫内苑,虽说也不是个太平地方,但这里杀人多半是不见血的。 加上事出突然,她当场吓得尖叫起来。小兮飞快地追进来,一边安慰容安:“先生不要害怕,小桑j见着那样血腥的场面,一时惊着了,我这就把它弄走。”一边继续追逐小桑。 小桑眉头苍蝇似的,乱跑乱闯,毡毯上被它身上的血迹染得斑驳,小兮冲外面喊道:“快来几个人,把它捉住!” 呼啦啦跑进来一串宫女宦侍,个个都战战兢兢的,围捕小桑。 奈何小桑已经颠狂,一串的人也没能将它拿下,眼看小桑就朝容安这边蹿过来,容安行动不便,脑门上急出汗来,“小桑,你怎么回事?小桑,给我停下!” 素日最是听她号令的小桑,却全似没听见她的话,直朝她的床榻撞过来。 忽然一样东西带着烈烈风声飞了进来,穿透帷幕,又穿透屏风,打在了跳起来欲扑容安的小桑身上,小桑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呜呜几声,不动弹了。 那样东西骨碌碌滚到床榻前,容安定睛看,却原来是一枚珠子。和揽微殿外殿珠帘上的珠子一般模样。 帷幕打开,走进来的却是褚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结拜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脸色苍白c惊魂未定地望着他,舌头都在打卷儿:“你你杀了小桑?” 褚移走到她面前,低眉瞧着她,她方才惊出一身冷汗,此时颊边几缕碎发被汗湿,紧贴着苍白脸颊,褚移眸子里一抹心疼闪过,说话却克制:“你没事吧?” 容安惊魂未定地摇摇头:“我没事。你帮我瞧瞧小桑如何了。” 褚移没有去瞧小桑,大约是晓得自己出手的力度,早晓得了结果。他只定定瞧着容安,声音尽量放得温和:“方才在典狱司审讯章仝,小桑闯了进去,受了惊吓。你真的没事?” 容安瞧着一动不动的小桑,心里明白,大概是不行了。它嘴里还叼着那块血淋淋的肉。褚移说在审讯章仝,想来这是章仝的没错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马上就要吐出来,褚移顺手摸起手边的一只广口花瓶接住,容安止不住哇哇大吐起来。 褚移边给她顺气,边吩咐:“来人,赶紧清理了!” 小兮毕竟打将军府出来的,血腥的场面也见识过,忙带着人将小桑抱了出去,地上被污了的毡毯也都卷一卷抱了出去,吩咐人去内务司抬了新的毡毯来。 容安直吐得苦胆水都吐尽,方才止住了,小丫鬟将广口花瓶拿走了,这厢褚移腾出手来给她换了杯新茶漱口,她漱过了,按着难受的胸口,招呼小兮:“它伴了我数年,拜托你好好安葬它。” 小兮答应了一声,去忙活了。她这厢与褚移大眼瞪小眼,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这么恨章仝?就算他害过我,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何苦要将他”她没能说得下去,脑子里脑补出那个场景,胃里又有些难受。 褚移的容色虽不似素日那般冷峻,但也没有多柔和,望着她,淡声道:“纵你忘了从前的许多事,我却没有忘。容安,那时你受的伤,即便你不记得疼了,但疤痕应该还在吧?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受了怎样的重伤。”他顿了一顿,声音愈沉:“当日我若是没有从厉州赶回来,你已经丧生在了他和左鸣贼子手上。” 那些疤痕,自然还在。当时受了怎样的伤,她也可以想象得出。她也听说是褚移从天而降一般,救她出了廷尉府的牢房。那些美人们形容说,回到王宫时她奄奄一息,浑身连一块好地方都没有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要用这种血腥的法子报仇。 可是褚移不同于她。终年征战沙场的人,讲究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刺我一刀,我自然要还你一剑。她没办法怪他手段这样狠辣。 想了想,才道:“章仝卖国投敌,你这样对他也就算了。但李彦之李大人忠于墨琚,且我听说,当日他虽参与了那件事,但只是个旁观者罢了。你不要再找他报仇了。” 褚移道:“我晓得轻重。”剑眉轻蹙:“你真的没事?脸色这样不好,我找太医来给你看看。” 容安摇摇手:“不用,就是方才吃了一吓。” 一时竟陷入沉默,褚移怔怔望住容安,半晌无话,容安望着褚移,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两个人能单独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过了这一回,下一回怕是遥遥无期。容安有些话想对褚移说,这倒是个机会。 大殿外,小兮托了小桑的尸体,迎头撞见了墨琚,慌忙下跪行礼,墨琚来势匆匆,瞥见满身鲜血已经断气的小桑,问了一句:“你家先生呢?” 小兮据实以告:“回王上的话,先生只是受了惊吓,现在无碍了。” 墨琚急匆匆往里走,小兮还欲再说什么,他已经进了大殿,未到内殿,便听见里面传来容安的声音:“褚移,我听说,以前,我和你一同上过战场,你对我颇照顾,是不是?” 墨琚的脚步一顿,没有再往前走。幽深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迟疑。终是没有再踏进去,转身又出了大殿。门口遇见小兮一手拿了铁锹,一手拎了个布袋子,布袋子里自然是小桑,墨琚瞥了一眼,道:“跟我来。” 内殿里,褚移负手立在床榻旁,容色虽然依旧温淡,眼眸里却是温和眼波,“嗯。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战场上风餐露宿条件艰苦,又要面对腥风血雨,那些年让你受苦了。” 容安道:“那些艰苦不算什么。战场嘛,不就应该是那个样子么,风刀霜剑,鲜血白骨,马革裹尸能得你庇佑活下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褚移,我想,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褚移若天上寒星般的眸子里蓦然一黯,默默盯着她看了一阵,才道:“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以为,我们并肩驰骋沙场数年,即便没有情分,也该有些默契。应不至于这般生分。” 容安直觉他是生气了。但他太过内敛,即便生气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不像墨琚,气就是气了,怒就是怒了,跟她从不藏着。 她忙道:“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 褚移打断她,道:“我并没有生气。你要杀我找我报仇我都没有二话,又怎会为这个生气?只是,容安,别当外人了,好吗?” 容安有些迷糊:“不当外人?你意思是说,当亲人吗?”不等褚移表态,她便有些兴奋:“其实你这个提议很好,我与哥哥姐姐们都已经失散多年,就剩我一个孤零零在墨国。而且,我自小与他们也不亲近,若能得你做我的哥哥,我以后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褚移怔怔地瞧着她,她这一失忆,果真连智都一并失掉了么?明知他不是那个意思。 容安心里何尝不明白褚移的意思,但她不能永远和他这样下去,他也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如果这样能断了他的念想,让他能重新开始,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虽然这有些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 容安撑着坐了起来,脸上堆出笑容:“你愿意做我的哥哥,愿意做我的娘家人,是不是?” 她伸手去握褚移那微有薄茧的手,褚移怔然,没有抽回,但身体很僵硬。 “你不同意?是嫌弃我是亡黎的余孽么?”她明眸若水望住他。 此情此景,他竟连拒绝也不能。 他微微闭上眼睛,忍下滴血的心疼,道出一个字:“好。”声音沙哑得像是硬挤出来的。 容安借着他的手,强撑着站起来,方才一阵吐,吐得腿脚发软,身子禁不住摇摇晃晃,褚移忙搀住她,“小心,不能起来就莫要强求,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容安道:“自然是与你结拜呀。能与你这样的大英雄结拜,我得赶紧的。万一你过了今天就反悔不认账,我岂不是赔大了?” 她以前在他身边时,其实没有这么活泼,那时的她活得挺压抑,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偶尔露出她活泼的小性子来,都是背着他。 但他其实暗地里瞧见过不少回。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深陷爱她的泥潭里再不能自拔。 褚移嘴角硬扯出一点笑来,声音依然是暗哑的:“不会反悔。你忘了我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吗?”发觉这句话说的不当,忙又改口:“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等你身体好些了,派个人跟我说一声,我就来。” 容安依旧拉着他的手,任性道:“就现在。不要等了。你去把香炉准备好,点上香,我等你。” 她脸上的笑容似春日阳光般明媚,晃得褚移的眼睛一花。若能让她日日都笑得这样灿烂,便是做她的哥哥又怎样?褚移走到案前,取了瑞兽香炉,点上香插在香炉里,准备好了,过来搀了容安,到香案前,扶她跪在蒲团上。 容安双手合十,虔诚地道:“列位神明在上,今日容安与褚移结为异姓兄妹,以后互相扶持,互为亲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立下此誓,绝不违背。” 褚移望了她一眼,若寒星般的眸子里隐了丝绝望与无奈,缓缓闭上,双手亦合十,道:“列位神明在上,今日褚移与容安结为兄妹,日后褚移定当爱护妹妹,做妹妹的依靠,褚移立下此誓,绝不违背。” 温暖的誓言令容安动情一笑,眸子里含了些水汽:“哥哥,你真好。” 褚移扶她起来,温和地道:“身体不好,赶紧起来去躺着吧。” 容安握着他的手,拉着他到榻前,她躺下,脑袋靠在靠枕上,亲昵地拉他坐在榻沿上,欢喜地道:“我听说,连我的这个名字都是你起的,没你起的这个名字,我很喜欢。比我以前那个好。黎桑,离殇,多不吉利呀。” 褚移淡淡挑了挑唇角:“你喜欢就好。”那笑意虽淡若微风,却十分好看,顿了顿,又道:“我自小干的是杀人的生计,舞文弄墨的事没干过,不过是取个安平的意思罢了。” 容安道:“哥哥,你在妹妹我面前就不需要谦虚了吧?你以前写给我的信,我上次回府的时候都看见了。你的字比那些文人大儒写的都好!” 容安细细打量着他眉眼,失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细细打量他。她在傀山见他的时候,就晓得他长得英俊非凡,但那时候他略显落魄,不及现在养得温润些,但眼眸里的郁色似乎更浓了。 他从前眼睛里是冷寒的,就像寒星落入深潭静水,全不似现在这样充满忧郁。只是她全不记得了。 褚移略显局促:“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容安脱口道:“其实,细看你的眉眼,还有你笑的时候的样子,我觉得像一个人。” 褚移抬眉:“谁?” 容安想了想,才道:“我觉得你神采间有那么点像墨琚呢。” 褚移笑了笑:“胡说。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起,会被人抓小辫子的。” 容安笑道:“自然,我又不傻。” 她许久没有笑得这样天真单纯了。以致于褚移看得怔住,连身后墨琚回来都没有发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无法化解的纠葛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直戳戳地站在褚移身后,瞧见容安脸上大大的笑容,亦是怔住。 容安先瞧见他,冲他一笑,朝他扬了扬与褚移握在一起的手:“墨琚,给你介绍个人。我哥哥,褚移。今天我们结拜了。” 墨琚怔住一时就没能回神,半天才“哦”了一声,“恭喜你。”瞥了褚移一眼,“也恭喜你,褚移。以后,得称你为大舅子了。” 褚移有些尴尬又有些失落地站起身,拱手一礼:“王上,您回来了。” 容安道:“可不,以后我哥哥就是墨国国舅了。我是国舅大将军的妹妹,看谁还敢欺负我。” 墨琚淡淡笑了笑:“是啊。褚移手上可是握着墨国半数兵马,孤也不敢对他怎样的。”顿了一顿,道:“晚膳准备好了,能不能起来用膳?” 人家要用晚膳,就不好在这里耽搁了。况墨琚回来,他这个伪情敌也就该退场了。褚移拱手又一礼:“王上,臣就告退了。” 墨琚看着他,面上既没有摆出一副王者的威仪来,亦没有摆出一副看情敌的戒备样子来,只是淡淡地道:“容安认大哥,大将军认义妹,大喜之事,就趁此良夜,庆祝一番也好。你留下来与孤共饮几杯。” 王上有命,自然不能推辞。褚移点头答应。容安很高兴:“你确实应该好好款待我哥哥的。没有他,哪有墨国现在的辽阔疆域?” 没有他,哪有现在的你。这句话憋在墨琚心里,却没有说出来。对于褚移,除了抱歉,他还能说什么? 但姻缘面前,本就没有抱歉一说。因爱情并不是一样物事,能者就能得之。那是有缘者才能得之的。 “嗯,应该的。”墨琚点点头,吩咐成一将晚膳就摆到内殿来,虑到容安的身体经了一吓又有些撑不住,特意给她备了一张舒适的椅子,椅子上垫了厚厚的坐垫和靠背。 这些都是王者之尊的墨琚亲自来做,褚移在一旁默默瞧着,黯然无语。 他其实回朝以后也听说过一些传闻。他虽常常一副冷峻模样,但一向待人却平和,宫中那些侍卫为提高自己的功夫,都爱跑到他家去请教,也爱跟他八卦些宫中见闻。 这其中就有关于容安的传闻。 据说墨琚对容安的态度起初其实算不得好。常常拿王上的权势压她,还将她幽禁在掌乐司过,李箬害她王上也没有及时去救她,虽然有一次他替她挡了剑,但也没有比之前对她的态度有所变化。 容安对墨琚的态度更是恶劣。自上任那个大司乐,常常消极怠工,王上的召见也能驳回,甚至还会对王上出言不逊,直呼其名的时候都有。 褚移听到这些的时候,常常就一阵沉默。 容安和他在一起征战沙场的时候,从来就不会对他出言不逊,也不会驳斥他,更不会消极怠工。即便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也是耐心和他讲道理,或者干脆就是服从。 现在想想,那些年他们客气得就像是主人与宾客。 容安失忆归来,情况就完全颠倒了。墨琚护她宠她惯她跟什么似的,虽然有时被她气得牙痒痒的,却也只是忍着不发作。一颗心几乎是揉碎了掰开了摆在她面前,令她想躲也不成。 论到懂女人的心,褚移不得不承认,他离墨琚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败给他,也不冤。 容安推了推他的手臂,笑道:“哥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褚移醒过神来,嘴角微微一挑:“在想从前在战场上,你十分英雄,和现在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容安扯着他在桌前坐下来,温婉浅笑:“我居然还有那样的时候?哥哥,那你说说,我以前有没有提着剑杀过人。” 墨琚在她身边坐下,将一只青铜酒樽推到褚移面前,吩咐成一倒酒,没有插言容安的话。 褚移淡淡一笑,道:“你么这个问题要看怎么说。你没有提剑杀过人。甚至你都没有提过剑,顶多也就带个防身的匕首。但是”他拖长了声音。 容安往前凑了凑,“但是什么?” 褚移神情变幻莫测,语气倒还淡然:“你一个小小的计策,便能要了千万人的性命。” 容安倒抽了一口凉气,褚移却仍是从容。对于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人来说,死个把人和死千万人其实没什么分别,都是寻常事。就像他鞭杀章仝。一鞭子下去便是血肉纷飞。 墨琚端了酒杯,气质儒雅,温声打断褚移的话:“孤就借着这杯酒,敬你和容安两位为墨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大英雄。” 容安手中的自然是一杯药茶,心里有些戚戚,但面上还是保持着笑意,举着她那杯药香沁鼻的茶,道:“那我就敬那些逝去了再也回不来的岁月吧。” 那些会被褚移和墨琚铭记的岁月,在她这里就真的回不来了。想象着过去她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她喝下茶水的时候,觉得忘记也并非是一件不幸的事。 今日所做一切都只为让褚移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容安自然没忘记这个初衷,这句话另一层意思便是告诉褚移,逝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褚移聪明,想来能明白她的的意思。 坐在她对面的褚移,端着雕成雏凤形状的酒樽,微微笑了笑:“敬过去。” 心里明白容安的意思,但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做不到,也不要让她徒增担忧。 他从来就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主儿。 成一将酒樽再斟满,墨琚仍是喝得从容且爽快。容安的印象中他极少饮酒,尤其是这样豪爽地饮酒,看看褚移,亦是这般,话不多,酒却是逢倒必喝,连一句推诿的话也没有。 他二人喝酒的神情,亦十分神似。明明是性格那样的两极分化,却被她瞧出相似来,容安不由暗笑自己大约比他们俩先醉了。 低头瞧瞧自己白玉盏中琥珀色澄亮的茶汤,暗笑,得亏不是喝的酒,若是酒,这会儿得醉成什么样? 褚移与墨琚喝酒,十分默契,容安想,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了。这对君臣本来就十分有意思,一个是绝对的忠诚,一个是绝对的信任,哪怕是中间夹了一个她之后,忠诚的继续忠诚,信任的还是继续信任。 她听人说起过,墨琚曾经要斩杀她,监斩官钦定了褚移。这一段过往是一段怎样的纠结往事,她至今不能详知,但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褚移被迫背井离乡出走,最后在傀山的战场上,他还是及时出现帮助墨琚取得了胜利。 可见二人的关系真的如磐石般坚不可摧。 对此容安觉得很欣慰。有褚移在,至少墨国的社稷就是安平的。 两人一来一往已喝下不知几壶酒,言谈举止间依然不见醉态,酒量都是十分的好了得。 对于所谈之内容,容安也听出来了,不涉政治,不涉私人问题,大多是墨琚问几句褚移所去之地的乡风民情,褚移一一给予解答。 容安间或说几句自己的见解,她也不记得自己去过些什么地方,那些地方有着什么样的乡风民情,但她看过自己写的手札,那上面记载十分详尽,她本就记忆力出众,过目不忘,此时参与他们的话题一点不觉得搭不上话。 后来是她身体支撑不住,率先退出了酒局,回榻上躺着去了。留下褚移与墨琚推杯换盏又是小半个时辰,褚移走的时候身体还是竖着的,但眼睛里的光已经涣散,在远远瞥了一眼榻上的容安之后,没有丝毫停留c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揽微殿。 墨琚却是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良久。 回到榻上,容安还没有睡。墨琚宽了衣袍,懒懒地躺下。未曾洗浴,身上的酒气浓郁。容安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轻柔:“墨琚,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墨琚的眼眸微闭,没有看容安。声音轻似烟云,没有什么情绪。 容安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拢着他的胸膛,道:“谢谢你给我机会和褚移将前尘了结。” 他避出去,她其实是知道的。褚移亦知道。 墨琚依旧是淡然:“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何须言谢。” 其实他很想告诉容安,这样做除了让褚移的心更绝望之外,并没有什么意义。褚移他,大约是宁愿在痛苦中活着,也不愿在释然中活着。 但他没有说一个字。如果她认为这样做可以让褚移释然,那就让她这么以为吧。至少可以让她心安。如果必须要背负精神的枷锁,他和褚移来背就够了,不必搭上她。 这是对三个人的成全。 墨琚握住容安的手,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和暖柔的身体,这实实在在的让他觉得安心。 半晌,容安心疼地道:“你出去干嘛了?是不是无处可去,一个人跑湖心亭里去了?” 墨琚好笑道:“偌大的墨宫,我竟没个去处么?” 容安道:“偌大墨宫,偌大墨国,都是你的,可是你的家在我这里呀。离了我这里,你还有什么去处?” 墨琚笑她:“你一肚子学问,是不是全是这种撩人的情话?” 容安丝毫不以为杵:“是啊,以后你若是想听,我可以日日说给你听。” 终于有一样能赢了他,哪怕这样本事算不得好本事,她也觉得高兴。不是说她是祸水么?作为一介祸水,哄男人的本事可不得是必须的么? 墨琚甘拜下风,莞尔一笑,道:“嗯,好。”顿了一顿,道:“方才我没有一个人去湖心亭,也没有去哪个嫔妃的宫里,我去葬小桑了。” 提起小桑,容安又是一阵唏嘘难过。 墨琚在她耳边安慰她:“聚散无常,人与人是这样,人与宠物亦是这样。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可能,这样的方式你接受不了,但命运就是这样不讲理,丝毫不得办法。” 容安沉默一阵,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要不难过却难。好在我失去了那几年的记忆,不然,照小桑对我的感情,我怕也是对小桑感情极深,今日怕是要责怪褚移。” 她虽不是爱多愁善感的人,但近来似有往那方面发展的趋势,想起小桑临死前疯癫识不出她,又因此联想起她先前因失忆既不识得墨琚,也不识得褚移,此时方能理解他们心里的痛苦煎熬,甚觉对不住他们,不由得撑着手肘起来,俯看着墨琚。 墨琚睁开眼,懵然瞧着她。幽深的眸子里映出她绝美的脸。 很突兀地c略嫌莽撞地,容安对着墨琚的嘴唇吻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注孤生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今夜喝得有了些醉意,烈酒正灼着神智,本就难以把持,容安上来,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克制住的情丝全被攻破,翻江倒海般汹涌而来。 微凉的手指碰上容安的身体的那一刻,却猛然惊醒,头埋进容安胸前,暗哑着嗓音道:“容安,克制。” 好不容易有这样不顾一切疯狂的时候,却不得不被现实给败兴,容安满腔的羞涩与歉意,一双手臂拥住墨琚,声音放得极低极轻:“怪我现在身体不好。以后好好补偿你。” 墨琚笑了笑,声音放得低沉:“嗯。有你这句话,我记着了。”轻轻吻了吻她,道:“睡吧。已经很晚了。” 容安这一夜睡得很安心甜蜜。次日一大早,昨晚离去的褚移却又出现在揽微殿。墨琚对于褚移的出现淡然得不像话,倒是容安吃惊得很。 “你们约好了吗?”容安惊诧地问。 “接你回将军府住几天。”褚移道,“既然已是我的妹妹,回家住几天总可以吧?” 容安自然不会单纯到相信他的鬼话。眸光落在墨琚身上,墨琚笑笑,双手拢了她的肩,道:“我让他来的。回去住几天,等我去接你。” 他嘴角含笑眸子里透着高深莫测,容安欲再相问,他却已经招呼成一,“伺候孤上朝。” 眼睁睁看着成一伺候他穿了朝服,昂首挺胸出了揽微殿,容安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向褚移:“你们背着我密谋了什么?” 褚移笑笑:“好事。到时便知。” 这个是非之秋能有什么好事?那么一大摊的烂摊子还没理完呢。扶宁还不知藏匿在何处,扶辛还关在天牢里,使者团还住在紫垣宫里,哪里就有好事了? 她忽然有些不大好的想法:“他是不是想支开我,好处理一些人和事?比如妙人。” “秦妙人那样的小角色哪里用得着他出手?况且没你的令他也不会动秦妙人的。安心跟我去吧,真的没别的事。” 褚移难得说这样一大番话,虽然在理,但若说没别的事,她也是不信的。 至少不是要对付秦妙人,别的事和她其实也没太大关系,容安稍稍放下心,点点头:“那好吧。跟你回去就是。” 瞥一眼墨琚离开的方向,瘪瘪嘴,走得这样匆匆,不晓得是要好几天不见吗?一点也不见留恋。 她心里倒不争气地生出几多不舍。 小兮打殿外进来,对褚移行了一礼之后,道:“先生,东西都整理妥了,咱们几时出发?” 容安吃惊:“连你也知道了?为什么我这个当事人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王上天不亮就派成一总管来吩咐了呀”打量了一眼容安,恍悟:“大约是王上想让您多睡一会儿吧。” 这是要起多早?容安甚至怀疑他可能是一夜没睡。墨琚他真是模范君主。 既已收拾妥当,墨琚也走得没了影儿,那就直接出发吧。王宫离将军府也没有多远,即便为照顾容安的身体马车走得十分慢,也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 将军府一切如旧,容安仍住在她从前的闺阁里。从前她的房间就收拾得清雅舒适,无需再重新添置什么,褚移提前命人打扫一遍,空气里还有初初清扫过的气息,可见褚移也是被临时通知的。 小兮一回到将军府,触景生情,想起了同在将军府生活了近六年的小桑。忍不住就牢骚:“唉,要说,小桑也是陪您上过战场的一条见过世面的狗,怎的就说疯癫就疯癫了呢?” 小兮无心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容安的注意。 “你说小桑以前陪我上过战场?见过世面?”容安问道。 小兮边整理带回来的物事,边唠叨:“可不是么,那年东疆游牧民族叛乱,您和将军一起出征,那段时间您的身体不大好,将军就让我随军伺候着您,把小桑也带在了身边。您在一场战役中和将军走散,还是小桑带着将军找到了您。那场战役很是惨烈,死伤无数,小桑在死人堆里趟过去的,都没有癫狂。” 容安状若无意地道:“原来如此。也可能是好几年没有见血腥了吧。小兮,昨天是王上去葬的小桑吗?” 小兮道:“是我同王上一起去的。” 容安在书架上翻找可看的书,翻出来一本,捧着踱回座椅上,抬头问道:“葬在了哪里?等我回宫,好去祭奠祭奠,好歹也是救过我的命的,我不能就这样没良心呀。” 小兮没有那么多的心机,对她的问话未多想,道:“葬在子宁宫西北角上了,王上还特地找了个挺华贵的木箱做棺木。”怕容安伤心,还特特地劝她:“先生,您要节哀,您现在的身子不能太过伤心。您要是实在舍不得小桑,咱以后就再养一只。” 容安没有立时拒绝:“嗯,以后再说。” 但心底里却是拒绝的。小桑的死,她即便是已经忘记从前,也还是觉得伤心伤肝,若是再养一只,不过是再赚一场伤心。明知是那样的结局,她不想再经历。 没吃早膳就被“撵”出了王宫,容安已经饥肠辘辘。褚移很快吩咐人送来了早膳,还留下来陪她一起共进早餐。 容安心里晓得,这分明是贴身保护的意思,但面上仍装作好奇:“哥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一直在我这里也不像话吧?墨琚不会责怪你吗?”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让她回将军府住,暂时她还没想得出来,想必问褚移也问不出来,这事得慢慢套褚移的话,也许,没等套出来,真相就能大白于世也说不定。 吃完早膳,洗漱完毕,褚移待在容安这里,并没有离开。容安亦似没察觉什么一般,很享受眼前相处时光。 褚移随意拿了一本书,端坐桌案前翻看。容安歪在软榻上,手里亦捧了一本闲书,但目光不在书上,而在褚移身上。 握惯了翼章刀的手,翻起书来居然也有一种养眼的好看,褚移这种宜静宜动的男子,长得好,本事好,居然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姑娘们居然不赶紧往家抢,可见墨国的姑娘们还是都太矜持了。 有那么一个不太矜持的,还被她这把剪桃花的利剪给剪断了。 想起这朵不太矜持的桃花,容安问道:“哥哥,章如儿也会被判死罪吗?” 毕竟连坐这种论罪模式,在整个大纪朝都不稀罕。 褚移转过身来看她,“怎么?你不想她被降罪?” 他语气平淡,倒也听不出十分厌恶章如儿,但绝对也听不出对章如儿有半分同情。 容安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就那么一问。” 褚移道:“王上不是无道昏君,该怎么量刑,自有分寸。” 这倒是。墨琚从来不凭个人好恶去处理朝政,她看他批的那些奏章,全是站在一个理字。 当然,理字有时候也是相对来讲,并非所有的理都是绝对的真理,但好在她与他理念一致,所以看他的道理便都是至理。 容安抿了抿唇角,道:“章如儿不过是有些娇纵,并未做过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但愿墨琚能量刑从轻。” 褚移望着她,寒星般的眸子里闪出点暖暖光泽,“你不是讨厌她吗?我听说,你们俩从前到现在,都有点不大对付。” 容安撇撇嘴:“她于我来讲,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谈不上讨厌不讨厌。不过,可能她是讨厌我的吧,毕竟我多次坏她好事。”低头想了一瞬,笑了笑:“她恨我也是应当。她眼里我就是她的情敌,而且我也确实做了那棒打鸳鸯的事,有哪个姑娘会去喜欢一个情敌呢?” 褚移笑笑:“都像你这么明事理就好了,世间就会少很多纷争。” 容安瞧着他,一瞬,才道:“世间事还得用世间的法子去解决,比如,战争,绝大部分是要用刀剑去解决,想用联姻的法子不过是缓兵之计。再譬如,情债这种东西,欠债的心中要负疚一生,被欠债的心中要苦楚一世,即便是拿命去还,也没办法还得清。” 褚移凝视着她,她眸光清浅,神情似重似轻,看似无意的闲话,但褚移晓得她意有所指。从昨日的结拜到今日的劝解,她不着痕迹的言行,无不是想要暗示他开导他。 他不是不明白。要做到却难。 “在我看来,情债这种东西,是无需还的。若在意回报,便不是真情,若是真情,又怎会在意回报?容安,你说是不是?” 容安叹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可欠债的人终归是心里不好受。” 褚移默了一瞬,幽若寒潭的眸子里染上些许愁色,亦似容安般叹了一声,认真道:“容安,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我已知悉你的意思,但对我来说,这样活着不是一件苦事。我已经习惯了。习惯对一个人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其实要改掉习惯才是件困难的事。” 他本来想安慰容安几句,然后再骗骗她说,其实他已经放下,但思过之后又觉得,这样自欺欺人的话,其实骗不过容安,更骗不过自己,所以在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言下之意,他可能一辈子要注孤生了。对于这样的结果容安感到不安,却无计可消除。 褚移怕容安仍不能释怀,最后他还是安慰了容安几句:“习惯这种东西,也不是改不掉,但是要改变需要一个契机。有的人能等到那个契机,有的人等不到,全凭一个天意。你若是把天意当成自己的债,岂不是太可笑?” 逼得褚移这样一个一向爱用剑思考人生的人去用脑子思考人生,且还能说出这样一番有条理的安慰人的话来,不得不说,容安也算是一个改变了褚移习惯的契机了。 意图开导褚移的行动宣告失败,反倒是被褚移给开导了,容安对褚移之事不再耿耿于怀。 容安是个闲不住的人,脑子里稍稍腾出空儿来,便又填入一些别的东西。诚然,她的脑子里最近填的最多的,莫不是墨琚,或者是与墨琚有关的人和事。 今日难得想的是和墨琚无关的人。 章如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拾星之楼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将注意力转移到章如儿身上来,其实多少还是和墨琚有关系的。眼下困扰墨琚的,无非是扶氏兄妹与使者团一行人,而章仝成为叛变投敌的最高官,如何处置章仝及其一家大小,事关墨国全朝野之人心向背。 若不重惩,不足以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若是重惩,势必会造成人心惶惶。 褚移鞭打章仝打到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地步,算是给墨琚解决了一点难题。据说章仝还苟延残喘在牢狱里,和死人已没什么两样,不过是等时辰罢了。 关键是对章家人的处置。尤其是对章如儿的处置。 章如儿有着墨国第一美人的名声,素来受到墨国青年们的追捧与爱慕,若是令这个美人儿在这个世上香消玉殒,想来是对墨国青年们的一大打击。 手捧着书本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的容安,思索一阵之后,忽然道:“哥哥,如今章家的人还被软禁在章府是吗?” 回来的时候她看见隔壁的章府周围全是长枪短剑盔甲着身的士兵,将个章府围得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是以有此一猜。 褚移点点头:“确是如此。”继而又警惕地瞧着她,道:“你想做什么?你现下的任务是养好自己的身体,别的事你不用操心。” 见她仍是一副不甘的模样,又劝道:“容安,无论是什么事,墨琚都能妥善处置,你要相信他。对他来说,你的安平健康才是最大的事。你要拎清。” 他口气略重,显然是容安动了他的底线。 容安淡然一笑,宽慰他:“哥哥,你不用担忧,我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清楚得很,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我只是问问。” 褚移仍未放松警惕:“最好只是问问,你若是有别的想法,劝你趁早打消。不然惹得墨琚提前处决了章家,会让你后悔莫及。” 容安道:“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争取褚移做她的盟军已是不可能,她只好想别的法子。但奈何褚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乎寸步不离她左右,即便是晚上睡觉,也是打算委屈自己住在她院子里的厢房里,已经命人将厢房打扫干净,搬了铺盖进去。 她从前不过是个幕僚的身份,住的这个闺阁院子本就不大,厢房更是小得可怜,褚移那般颀长高大的身材,住那样的房间着实令人觉得憋屈。 但褚移全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在他心里,他一个终年在战场上讨生活的人,能有个房子住,就已经很满足。更何况住的这个房子离容安如此近。 夏日昼长夜短,用过晚饭,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黄昏的日色是绚烂的暖金色,染透半边天,透过轩窗映进闺阁之中。 似这般景致很容易让人生出许多想法。有人也许会想到无可挽回的过去,有人也许就会想到无力改变又无法阻止的未来,容安想的是沐浴在这样的暖色里,出去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帮帮墨琚。 她这样的姑娘,不太留恋过去,尤其是在失忆以后,也不太向往未来,尤其是国破家亡以后。她是个活在当下的姑娘。 褚移只答应她在将军府院子里走一走,不允许她上街。 好在将军府不似墨宫的景致乏善可陈,也不似将军府主人褚移的性子那样无趣无味。 浮光漫过花影,暖风撩动青丝,容安在一派柔光里发现了拾星楼。 这栋将军府里最高的建筑物,就像细高条的褚移,真是醒目。她手搭眼眉迎着日光遥望那赭红色的石墙上的“拾星楼”三个大字,道:“拾星楼?倒像是我的字迹。” 褚移点点头:“不错,是你写的。” 关于拾星楼,褚移有着特殊的情愫。楼是容安建议修建的,楼上的题字是容安的手笔,更为关键的是,他曾同容安在这楼顶上有过难忘的一夜。 也是个这般的夏夜,星光泠泠,风儿温温,容安在宫里受了委屈,他想要安慰她,却不得法。 后来他见她上了拾星楼,晓得她也是没有办法纾解胸中怒火,便抱着一把瑶琴上了拾星楼。 他晓得她琴弹得好,也晓得琴声可以让人纾解郁结,可惜的是他并不会弹琴,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那夜她为配合他舞剑,弹的是《傀山夜行》。琴声荡气回肠,剑光疾如电光,那是他离她的心最近的时候,此生都不会忘记。 后来他出征,没机会再上拾星楼。再后来他回朝,她已经身陷深宫,再没机会上拾星楼,从那以后他上拾星楼都是一个人。 容安望着他一副思往事空怅惘的模样,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没有想什么。” 容安道:“我想上去看看,哥哥你陪我上去吧。” 褚移本意是拒绝,怕她的身体受不住,但拒绝的话却没能说出口,不受控制地说了句:“好。” 容安想要上去,却是因为这拾星楼足够高。站得高看得远,想来站到拾星楼楼顶可以看见隔壁章府的种种。 褚移搀扶着容安,缓缓上楼顶。暮光渐浓,在楼顶铺出一段暖意融融的景致。 容安没想到,楼顶竟然是一片遍栽了六月雪的花园子。恰是花期,六月雪开得团团簇簇,雪白的花团浸染了斜日余晖,像满月的颜色般润泽。 “真想不到翼章刀的主人也爱侍弄些花花草草,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了,不晓得会震惊成什么样。”容安手抚摸过那些细碎的花朵,由衷地赞叹。 风拂过,细碎的白花飘零,落了一地,似梨花似雪花,褚移神色显得落寞,瞧着远处落日,道:“容安,花是你亲手栽种的,那张石床,也是你找人打磨了搬上来的,还有那些石凳石桌。连同那一尊石雕,都是你自己亲手雕的。” 容安嘴角抽了抽:“我以前很能干。” 褚移负手而立,眸中染了暖黄色的余晖,嘴角挑了挑:“不但能干,而且聪明。” 虽说被夸得极受用,容安还是小小地谦逊了一下:“哥哥你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吧?哪有这么夸自己人的?” 褚移笑笑:“不夸自己人难道还要夸外人?” “也是” 暮光渐浓,借着微光远眺,章府笼在一片巨大的恐慌里。 因墨琚命令下的突然,章府上下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府中上上下下没一个能逃脱,连看门的都被控制在了这一隅宅院里。 院中人影稀稀,倒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厮落入眼底,容安指着那几人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褚移也正看那一方,道:“估计想逃走吧。” 容安疑惑:“为什么不等夜色浓了?这样逃走,长点脑子的都应该晓得,是不可能逃得了的吧?” 但眼见得那几人确实在爬墙,容安又不能不信褚移的话。 拾星楼高有几十丈,视线极佳,连高墙外的人也瞧得分外清楚。爬墙的小厮身手算得上矫健,但一跨上墙头就被墙外林立稠密的士兵一枪给挑了回来,跌落在墙下。章府高墙深院,那小厮即便没有被枪挑伤,怕也是跌坏了。 果见那小厮半天没有起得来,其余小厮慌乱地四散奔逃,一瞬就没了人影。 容安叹道:“大难临头各自飞,狡兔死走狗烹,人性如此。” 着眼处,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飘然而至,瞧那神态袅娜风流,不是章如儿又是谁? 就见章如儿走到那跌落的小厮身前,瞧那样子是在吩咐人去瞧那小厮。她身边一个婆子俯下身去瞧了瞧,摇摇头。 “应该是死了吧。”容安道。 褚移点点头,表示赞成。 婆子转身离去,不大会儿招呼来几个壮劳力,将那小厮抬走了。章如儿出了会子神,转身吩咐了身边丫鬟几句话,便去了上房屋。 天渐渐黑了,再瞧不见院子里的情形。褚移道:“瞧不见了,下去吧。” 褚移分明识穿了她的目的。容安倒也不觉得被识穿了有什么难为情,反倒是很坦然:“你说这拾星楼是我建议修的?” 褚移点点头,扶着她往下走。楼梯上的风灯已经点亮,照得台阶通明。 “难道我以前就是为了偷窥章家才建议修这么高的拾星楼?”容安自己都不大能接受这个可能,补了一句:“或者,我其实只是为了看星星的吧?” 昏暗里,褚移瞧着她黝亮的眼睛,沉默了一刻,才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你可能是想瞭望别处的。” 别处?容安不大淡定了:“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感兴趣的?” 褚移道:“在王都里,这里算是最高的。天气晴好的时候,可以看得很远。” 容安道:“天气很好的时候,我在王宫里倒是可以看见这拾星楼。不过那时候没怎么在意,就觉得是个神经病才搞了这么个没什么实用性的东西。上次来你府上的时候因为心情不好,竟没注意到这是你府上的。更没想到竟是我自己修的。” 她本就是通透之人,忽然就明白了这拾星楼的用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俎上鱼肉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虽然容安一时间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摆在那里,容不得她不信。拾星楼的作用,看来就是用来瞭望王宫的。 其实隔那么远,王宫应该是瞧不清楚的,只能瞧个大概的轮廓而已。 那么若真是为瞭望王宫而建,这就只是个形而上的建筑罢了。根本瞧不出什么来。 真的是为了墨琚吗? 容安在心里拷问自己。若不是,那她以前闲得挺无聊的。若是她觉得有些害怕。她是有多么爱墨琚,才这样日夜守望他的方向? 她替从前那个丑容安觉得心疼。 褚移有很长一段时间沉默不语。这种表现分明是印证了她的想法——这的确是为墨琚而建。 半晌,容安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哥哥。” 褚移被问得一怔,望着她的侧颜,片刻,才想通她问的是何意,深深呼吸一口气,道:“不久前。”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一向愚钝,当年未能明白你的深意。”继而又自嘲一笑:“大概我这样的人,就是不太讨女孩子喜欢吧。” 褚移面上虽瞧不出有一丝落寞之色,但他一向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主儿,容安自然晓得。因为晓得,所以猜得到他现在必是落寞伤怀得很。 这种时候却不宜相劝。这就好像一个丑姑娘,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的容貌,故蒙了面纱出来见人,但你却想要在这个时候揭下姑娘的面纱,姑娘怎会不又怒又气又伤心。 容安深谙此理,故没有做那个要揭人伤疤的坏人。岔开这个话题,道:“章府每天死于这个原因的,怕不在少数,看章如儿那个样子,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褚移道:“已有先例,若还是不能学乖,就只能怪他们自己蠢了。”生死面前,他仍是那个理智到冷漠的褚移。 容安道:“话虽如此没错,但哥哥,人在等待未知的结局的时候,其实是最恐惧的,尤其这个结局可能是死亡。这就好像是钝刀子杀人,给人心理上的折磨反倒大于身体上的。所以,他们宁可选择铤而走险,也不愿意等待宣判,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褚移道:“战场上历练好几年,学会了许多,可你还是没能学会心肠硬起来。失忆前是,失忆后还是。”他劝她:“容安,不是非要你做个硬心肠的人,但现在非常时期,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么未必一定要心肠硬起来。但褚移说得对,现下这个非常时期,容不得她心软。容安很乖顺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知道未必一定要做到,她承认自己是在敷衍褚移,必要的时候,如果想要搭救什么人或做什么事,她想,自己还是会去做的。 同袍将近五年,褚移堪称是最了解她的一个。瞧着她看似乖顺的模样,他却知道她心里一定不那么乖顺。因此在她搞出什么大动作来之前,就将她的路堵死了:“刚才执意上拾星楼,看见了章府的情况,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果然是他一贯的风采。 容安被突然的发问问了个怔然,“啊?我能有什么想法?”即便是有些慌乱无措,她还是能嘴硬地第一时间反问了回去。 褚移道:“有什么想法,还是说出来吧。如果想做什么,或许我能帮一帮你。但如果不说,你这些想法也就只能是想法。我奉命贴身保护你,是不会给你机会去做什么的。” 他果然就是贴身来保护她的。堂堂的一国大将军,赫赫威名的战神,却大材小用到去保护一个女人,这也亏得墨琚能干的出来。 简直暴殄天物。 可她知道,墨琚不会放心别人来做这件事。 容安想了想,道:“哥哥,你觉得墨琚会怎么处置章家的人?” 褚移道:“无论怎样处置,都不为过,不是吗?” 容安叹了一声,没有言语。褚移说的没错。如今这局势,各国混战,细作在战争中起到了尤为重要的作用。对于战俘,各国的政策各不相同,但都没有太严苛的政策,但对于细作,各国都不约而同地秉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理念,一经发现有细作迹象尽皆处以严厉刑罚。 夜风温温,吹得院子里的风灯摇摆,荡碎一地花影。容安的脸上映出细碎的光影,迷如梦幻一般。 她美得亦不像真实的。 可她的性子还像从前一般无二,刚硬c善良,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也没有变得足够冷血。褚移只怕防她也防不住,只好先她一步将她想做的做了,遂问道:“容安,你想救章家那对母女?据我所知,你和那母子两个关系并不好,甚至,还因为我交恶过。” 容安道:“两码事。不能因为我们曾经交恶,我就要置人家于死地吧?” 她心思玲珑地想到,褚移应该是怕她做什么不该做的,笑了笑,道:“哥哥,我虽心软,但也不至于轻重不分。倘或章家母女或者章家其他人,也参与了变节,我自然不会对她们留情。明日把章如儿叫过来,审一审吧。” 褚移答应得很痛快:“你若是还撑得住,今晚亦可。” 容安倒没想到他这样痛快,愣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褚移吩咐陈侍卫去提章如儿,他同容安在院子里稍逛了片刻,拐个弯,奔花厅去候着了。 将军府的花厅同别人家的花厅格局差别有些大。花厅乃是一府之门面,好歹也会摆点摆件,花瓶文玩之类,最不济也摆点花花草草的盆景,褚移家的花厅除了兵器架子,便只有桌椅板凳了。 容安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哥哥,你这里哪里是花厅,倒像是聚义厅。” 褚移抬眸,幽若寒星般的眸子有一瞬晃神,“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说的话同现在一模一样。” 他连她从前一句无意的话都记得这样清楚。她却再记不起来。世上最遗憾,莫过于此了吧。 容安愣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能劝慰他的话,只干巴巴道:“可终究回不去从前了。哥哥,我其实早不是容安了。现在的我,不过是那个在金丝笼中长大的公主,虽经历了灭国的痛,却没有什么阅历。” 言外之意,她同他一起的那些经历,如同晨起的雾,消散了,再也无踪,更不可能找回。 褚移淡淡笑了笑,道:“你不必有负担,有些事,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时间或许能改变一切,不急。” 真是个体贴又善解人意的青年,可惜这个青年骨子里太过执拗,并不似他面上表现出的那样随和。 这真是让人无计可施。容安也只能淡淡说一句:“嗯,不急。时间是一剂良药,能治愈太多的心伤。” 这骗人的话骗骗别人,也骗骗自己。 褚移拉过两把椅子,扶容安坐了,自己也坐下来,吩咐人去端茶水。等茶水的空当里,陈侍卫押来了章如儿。 仍是方才的素衣,没有换过,身形瘦削,容色憔悴苍白,眸子里也黯淡无光,对上褚移的眸子,眸光又黯了黯,福身一礼,道:“见过褚将军。” 一低头,泪珠子就滚珠似的滚了下来。 容安摸出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淡声道:“褚将军戎马一生,最见不得的便是看人哭哭啼啼,章小姐还是赶紧将眼泪擦了吧。” 章如儿猛然抬起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望着容安手上的帕子,迟疑着没有去接。 容安又往前递了递,道:“不过是请你来聊几句,又不是要上堂听审,怎么就哭了?” 明晓得她为什么哭,却故意歪派她,其实不过是为了避开真相,免得她尴尬。 章如儿期期艾艾,接过帕子,抹了把脸上的泪痕,道:“褚将军,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褚移淡淡开口:“容安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如实答便好。”表情亦淡得似凉白开,一丝情绪也无。 褚移能允许她见章如儿,容安已经很知足了,至于褚移摆什么样的脸色给章如儿,容安打心眼儿里觉得,摆什么脸色都不为过。 章如儿瞥向容安,道:“若是问我爹爹的事情,我一概不知,若是别的事情”她轻嘲一笑:“虽然我不觉得咱们之间有什么话好说,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问我答便是。” 恰家里的丫鬟端来了茶水点心,给褚移容安各倒了一杯茶,容安指指章如儿,道:“给章小姐也倒一杯,顺便,给章小姐搬把椅子,让章小姐坐下。” 小丫鬟倒了茶水,搁在客座桌上,又将椅子正了正,请章如儿坐,章如儿撇开脸,道:“容安,你有话便问,同我假惺惺,并没有什么用。” 容安道:“坐下吧。又不是审讯,不过是说说话,不至于搞得这样针锋相对。”她抿了一口茶,淡声道:“章小姐,你对我的怨恨我可以理解,但我其实不能苟同。古话说,是姻缘千里一线牵,不是拆就能拆的散的,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容安说话未有丝毫客气。时而顾及章如儿感受,时而又将她踩在脚下,瞬息之间已变了好几回脸,令章如儿心情如荡秋千般悠悠荡荡无从着落无从适应。本就苍白憔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血色全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假公谋私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不怪你。只怪我眼瞎心也瞎,爱错了人。”章如儿撇开了脸,扶着桌角,并没有坐下。 即便说得咬牙切齿一片悲凉,也没能惊动褚移动一动容,反倒是冷了一张脸,道:“既知是错,章小姐还是知错就改的好。” 章如儿双眸悲戚,瞧向褚移,“由来只听说过覆水难收,也听说过情到深处情转薄,却从未听过情这东西能收放自如的。或者,褚将军可以做得到?” 褚将军自然是做不到。但褚将军依旧面不改色,冷声道:“改与不改,是你的自由。本将军强迫不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言外之意,你自己高兴就好。 容安深宫里长大,见惯了君王的无情,再看寻常男子,只觉得个个都称得上多情了。但见了此时的褚移,她只能唯拜服耳。 这样一个美娇娘摆在眼前,还对他深情不改,他竟能做到无动于衷冷语相向,可见心够冷够绝。难为她之前还一直觉得他是个体贴又善解人意的青年。 可见他的体贴只给了她一人。 容安心里轻声一叹。面上透着惋惜:“章小姐对我哥哥称得上情深似海,只可惜我哥哥无福消受,真叫人无奈。” 对她的话章如儿有些疑惑:“你哥哥?和你哥哥有什么关系?我可没那个荣幸认识你承光公主的哥哥去。” 容安指了指褚移:“这可不就是我的哥哥?” 章如儿更疑惑了:“褚将军?” 容安道:“我与他结拜为异性兄妹了,他可不就是我的哥哥吗?” 褚移点点头,证实了她的说法。 容安本以为,告诉章如儿她和褚移已是兄妹关系,她或许能萌生点希冀,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话一出,非但没能让章小姐萌生一点希望,反倒指着她怒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弥补的办法吗?” 换做容安疑惑了:“弥补?我弥补什么?” “褚将军将你放在心头,你却委身于他人,这难道不是你想出来的弥补褚将军的法子?” 容安更疑惑了:“我为什么要弥补他?我又不曾欠他什么。他爱慕我,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她说的话固然无情,但眼下也只能这么说。在褚移未对她淡忘之前,她容情才是害了他。 冷冷笑了一声,继续道:“再者,他同我结拜,难道不正是说明,他已将从前放下了吗?既已放下,我又何须补偿什么?” 章如儿被驳得哑口无言,凄然一笑:“以前只听说你跟着褚将军行军打仗,机诡多谋,却不知你口齿也这样厉害,真是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我辩不过你,不辩就是。你找我所为何事,直截了当地说吧,无谓的话就不要再多说。” 从前章如儿是个骄纵的大小姐,如今看来,经历了此次事件,骄纵是骄纵不起来了,但也没有学得多聪明,倒是变得尖锐刚硬了。 可见心机这种东西,并不是经历过事情就能学得会的。 容安淡淡道:“也好。有些话本来是可说可不说的,但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说说吧。你和我哥哥,你们不可能在一起。就算以前是因为我从中作梗故意拆散,但现在你的父亲被他鞭打致死,你还能允许自己和他在一起吗?” 章仝一息尚存,但和死也没什么分别了。且最终也只能是死。容安倒也并非诳语。 实话实说,甚至是夸大其词,她是想看看章如儿对褚移的情有多深。 听到父亲的死讯,章如儿懵了好大一阵子。不哭不闹,不喊不叫,像是魇住了一般。半晌,才见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收也收不住。 褚移只是静静地看着,时而喝一口茶。没有阻止容安,也没有劝慰章如儿。 扑簌簌的泪珠滚落,章如儿断断续续道:“我听说,我父亲是因为通敌入罪的。通敌之罪是何等样的大罪,我晓得。褚将军,我只想和您确认一下,您鞭打他,是为了泄私愤,还是因为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犯了罪?” 褚移手里端着茶杯,没有喝,又将茶杯“嗒”一声放了回去,面无表情道:“两者都有。” 连遮掩一下自己的行为都不曾。 “为泄私愤假公谋私,这倒是个新鲜说法。我之前倒没想过,自己这种行为是属于假公谋私。”嘴角挑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很肯定地告诉章如儿:“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泄私愤的成分居多。” 褚移的话犹比他手上的翼章刀还要锋利,连容安都忍不住侧目。这话要搁在自己身上,怕也是要受不住。更何况眼前这位娇生惯养大的柔软小姐。 容安忍不住道:“哥哥,这样说不好吧?我晓得,你还是为大局着想的。” 听入章如儿耳中,她这分明是在为褚移的行为做辩解。容安何其冤枉。她不过是觉得这样说至少章如儿心里不至于太难过。 瞧着章如儿含着泪的眼眶里浮出怒意,容安心知她没有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心里叹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章如儿悲戚里隐着恨怒:“父亲出事,本是罪有应得,但为人子女的,即便是父亲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能怪罪于他。出事之后,章府被王上派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与母亲求告无门,日日活在恐惧里。今日得幸能见一见将军,我本来还觉得天不亡我们章府,心里想着求一求将军,看能不能赦免父亲一二,如今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褚移淡声道:“章仝罪不可赦,求与不求,都没什么用。” 章如儿瞪着哭红的双眼,眸光直剌剌落在褚移脸上,嘶哑着嗓音道:“我有一件事,想和将军求证一下,望将军据实以告。” 褚移仍是淡淡:“你问便是。能不能据实以告,本将军不能给你保证。” “家父平时与将军素无往来,唯一的一次结怨,是因为容安。我想问问将军,如果没有通敌叛国之事,将军是不是也会为了容安置家父于死地?” 褚移凉凉挑了挑嘴角,道:“若不通敌,罪不至死,但做错事总归要付出代价,他加诸在容安身上的,势必要还。” 容安没有作声,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她连表情也没换一换。 章如儿面如死灰,却仍有那么一点不死心,咬了咬嘴唇,道:“如果不是容安,而是别的和将军无关的女子呢?将军也会让他还吗?” 这的确是个犀利尖锐的问题。但是这个时候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容安觉得,章如儿的脑袋确有些问题。 褚移尚未开口,容安先就开了口:“杀人偿命犯罪伏法,就算是别的女子,难道就不该还人家公道了么?就算我哥哥不能去帮助你口中的别的女子,也自有别的人会站出来伸张正义。我哥哥为我站出来,这有什么不妥吗?章小姐问的好生奇怪。” 论口才论心计,章如儿自然都不是对手,容安一句话便将她问了个哑口无言。 凉凉一笑,容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我今日差人把你请过来,其实不过是为着墨琚。实话跟你说吧,章仝的案子很特殊,处理不当,会引起朝野不安。墨琚暂时也没有想到好办法,所以才只是圈禁你们一家。我的意思呢,是有罪论罪,无罪释放,所以才要请你来问问,你们一家人究竟都有谁参与了通敌。” 章如儿怔了一怔,对容安的话却不信,“装什么好人?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容安,你根本就巴不得我们章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吧?” 容安些许无奈,似笑非笑:“我为什么巴不得你们章家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还不简单?因为我父亲曾经害过你!还因为我心仪褚将军!” “你父亲害过我是真,方才我哥哥也说过了,害人就该偿还,但也罪不至死。可你心仪我哥哥,我为什么就得置你一家于死地?其实我巴不得有姑娘喜欢我哥哥呀。” “这”章如儿哑口无言。若说以前,她觉得容安可能也爱慕褚移,但现在事实证明容安心里只有墨琚一个,这个因果关系自然就不成立了。 唇角抿了抿,咬牙道:“你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别人伤你一分,你大概是要十倍奉还!”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说这样没有根据的话。”容安眸中露出意兴阑珊的意味来,但也没有马上就结束谈话,只沉吟了一瞬,继续道:“当初我被你的父亲和左鸣刑讯,差点致死,虽没死得了,但也留下了一身伤疤,每每看着那些伤疤,就觉厌恶。若认真计较起来,一报还一报,我实在该在你身上也留下那么几道伤痕” “你你敢!”章如儿眸子里露出惧色来,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一切只在我想与不想。你若是聪明,就回去把你们府上参与了通敌的人一概揪出来。你若是不肯亲自动手,那就只能我亲自动手了。从你开始,一一审问过去。” 试探过章如儿内心的真正想法,容安不再留情面,亦不再浪费时间,慵懒的眸子里浮出一抹杀意,杀意彷如利刃,在章如儿身上一掠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要大婚吗?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眼中乍现的那一抹杀气,虽短暂,却那么明显。章如儿一直未间断过的泪珠戛然断开,一张俏脸一时铁青,一时灰白,绝望里掺杂愤怒,愤怒里携着悲苦。 容安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吩咐陈侍卫:“陈侍卫,送章小姐回府。” 陈侍卫不那么温柔地扯着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未能醒过神来的章如儿走了,容安这厢亦站起来,揉了揉坐得有些酸痛的腰身,道:“时候不早了,哥哥,回去休息吧。” 褚移贴心地搀住了她,肩并肩往外走。 她如今的身量容易累他晓得,需要休息没说假。但,她不想和他深谈借疲累之故要躲避他怕也是真。 既然她不愿意深谈,以他对她的体贴,自然不会逆她的意思。没有深谈,只是浅谈了几句。 他道:“为什么一定要章如儿这样做呢?其实等待王上派人来审讯,不是更方便快捷吗?” 容安淡淡道:“通敌叛国,是绝不能饶恕的罪行。可我不想他们的血脏了墨琚的手。” 将军府里密集的风灯将花径照得通明,光影斑驳,摇曳变幻。褚移没想到她大费周章盘问半天,为的不过是不能脏了墨琚的手。 诚然,她为的应该不止这一个目的。从一番看似散乱无头绪的盘查里抽丝剥茧,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她想要得到的答案?褚移尚未瞧出。虽满腔疑惑,他却一句也没有多问。 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在他身边,他自然甚是了解她,她的性子品格,她的机谋手段因为了解,他晓得今晚她做的事并没有那么透明,连讯问都是拐弯抹角的。 明显是防着人。 可能是在防着章如儿。但未尝不包括他。 褚移心里不是没有不适与落寞。但又能如何?她虽还是那个容安,可隔了五年的红尘,她和他之间的默契毕竟不若从前了。 将容安送回住处,褚移默然回了新收拾出来的狭小厢房,和衣而卧,翼章刀搁在手边分寸不离。 容安躺在床上,晓得褚移就在厢房里守护着她,安全无虞,她很安心。 可另一方面,她又很揪心。 今日与章如儿一番对话,再次证明,章如儿不适合褚移。她对章如儿彻底死心。 要去哪里给褚移物色一位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又深爱褚移的姑娘,这让她很犯愁。 令章如儿去甄别通敌叛国之人,章如儿是否有能力胜任,这也让她很犯愁。 换别人去,或者等墨琚派人去,其实都不是不可以。若朝中的臣工办此案,无论真相是什么,说不得都会判一个章家满门连坐。可一番对话之后,章如儿明显是未参与通敌之事的。即便章如儿不适合褚移,她也不想看见章如儿这个无辜的人被连坐。 章如儿固然糊涂,也可能根本就没有懂得她的良苦用心。那也没什么。她救她又不是图她感激的。 一则图个心安,二则二则为了墨琚罢了。 思绪到此处生生转了个弯,转到了墨琚身上来。仍是没有想明白墨琚为什么要让她突然住到褚移府上来,想不明白不想也罢。 帘影摇光,夜风慵懒,带着夏夜独有的温度,墙角下有蛩虫“唧唧复唧唧”的声音,亘古不变地重复着同一个调子。和揽微殿外的虫子也没什么区别。 此闺阁与揽微殿于她也没甚分别,不过是个栖身之所。唯一的区别在于,这里没有墨琚。 墨琚。往常这个时候墨琚一般仍在批阅文书。一国之君,又是个勤勉负责的君王,身上的担子有多重非一般人能够理解。他几乎每天都会忙到深夜。 那时候她虽然纠结于到底要不要报仇,但终究是改变不了爱慕他的事实。他批阅文书,她都会歪在床榻上陪着他。 后来关系缓和了些,她也会帮他处理一二简单的政务。 再后来,彼此心意契合,她下定决心放弃仇恨,但因为身体原因,已不能再帮他处理政务,便每夜红袖添香在侧,陪伴着他直到夜深。 才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好像一起过了一辈子。这样的感觉真是好生奇异。 今夜她不在他身边,也不知他究竟是在揽微殿批阅文书卷宗还是在别的地方理事,没有她的陪伴,也不知他是否习惯。 也不知他是否像她一样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多半是不能的。他身上羁绊太多,能分给她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即便是常常像是被他拴在身边一般,他的心力也不能常常在她身上。 但对她来说,能常伴他左右就好。以后,若能分担些他的担子,其实更好。 跟随叔平先生学习,旁的上头倒稀松,唯一些处事做人的“道理”她学得甚是明白。譬如谁说女子不如男,再譬如女子也能顶半边天,以及女子也需要有担当种种。 叔平先生的这些道理,在时下人们眼中看来其实多为歪理邪说。但偏偏被他说得比真理还真。她那时小,敬慕先生的本事,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如今想来,大约也正因为他的这些“道理”与时下人们的观念背道而驰,所以才注定了她这倒霉催的半生动荡。 那全是无所谓的事情。有所谓的是,因着自小学到的这些“歪理邪说”,使得她即便站在一国之君面前也不觉得应该卑躬屈膝三从四德,反倒觉得应该和他并肩作战共同面对风雨。 得亏那人是墨琚,同她志趣相投的墨琚。换作别的任何一位君王,怕都是要把她打入冷宫永不相见的吧?更甚者怕是会要了她的小命。真真休提这样宠她爱她了。 夜色渐深,虫鸣渐低,睡意渐浓,容安就在纠结与想念里渐渐睡得黑沉。 已是夏天,昼长夜短,转眼就是天明。容安睡得晚,天蒙蒙亮,外面一阵喧天乐曲声亦未能将她唤醒,还赖小兮将她从床上拖起来,神秘兮兮又按捺不住兴奋地对她道:“先生,先生,起来梳妆了。” 容安软趴趴像只未睡醒的小猫,窝在床上不肯起来,嘴里唔哝不清:“梳妆?不,让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容易不用陪墨琚起早贪黑,你就让我痛快睡一会儿。好小兮” 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听不清她说什么。 小兮将她的身子费力地搬起来,半哄半威胁:“快起来了先生,今天有重要的事,错过了你可是要后悔的哟。” 容安睡得一塌糊涂,对她这没什么威胁力的话半点未入心,避过她的手,将脑袋往枕头下拱,小兮干着急,嘟囔道:“怎么现在又添了贪睡的毛病了?以前简直比鸡起得早,比牛还勤快。先生,您听听外面声音,那么大的声音,还睡得着吗?” 鸡呀牛呀的,也不知是哪家的比喻法。容安回了一句:“管它什么声音?哪有睡觉重要?等我睡一觉,就去审一审那位章小姐。别打扰我。” “审章如儿?怕是不能了呢。先生,您真的一点也没瞧出来有什么端倪?” 小兮话里有话,容安从枕头下探出头来:“什么端倪?” “先生,依小兮说,您就是个操心的命。一说到有正事,就有精神了。先生,您那么聪明一个人,就没想一想王上为什么要让您回将军府来住?” 容安坐了起来,睡意未消,朦胧着双眼,略略一翻白眼:“想过。没想得出来。听你这意思,你是知道的?” 不用容安继续追问,小兮就已经按捺不住,不打自招:“王上让瞒您一天,一天过去了,我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嗯,不说也没办法了,宫里的迎亲队伍都已经快要到门口了。先生,赶紧梳妆打扮起来吧。” 宫里的迎亲队伍?容安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要与她大婚。大婚的前一夜新郎官与新娘子不能见面这是规矩,这一点她晓得,但要瞒着她是为何故? 其实她也可以猜得出一二。大约是墨琚怕她不会同意在这个关口上大婚。 扶辛的事没有解决,扶宁还逍遥在不知什么地方,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危害到墨国的安危。这样的关口上,她委实不会同意大婚。连未婚先孕的事都做出来了,名分什么的,哪里还值得在乎? 况且,在她的心里面,和墨琚那些国家大事比起来,大婚与否委实不值一提。 更何况,她的老子还尸骨未寒呢。不说守孝三年吧,起码也得过几个月再说吧? 但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大婚,她也没必要排斥是不是?想来她老子泉下有知,不会怪罪她不孝的。 小兮瞧着她一脸平静的模样,替墨琚抱打不平:“先生,王上要同您大婚!王上要接您入宫!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不应该很激动吗?” 容安淡然下床,穿上鞋子去洗漱,边道:“我应该有什么反应?高兴?激动?”顿了一顿,犹自发愁:“这可如何是好?本来今天是要处理章如儿的事情的。” 小兮蹙着眉,歪着脑袋瞧了她片刻,有些茫然c有些诧异:“先生您到现在竟然还在想章家的案子?章家的案子再重要,横竖有王上有将军还有那么多朝臣呢,哪里就必须您来操心了?” 跟随她数载,在该明白的时候,这个小侍女真是分外明白。小侍女愤愤瞪着她,继续道:“再说了,难道不应该高兴不应该激动吗?全墨国c甚至是全天底下,有多少女子想要嫁入墨王宫做王上的妃嫔?之前的妃嫔们都是一顶小轿抬进宫里去,哪里有什么仪式?就连宫里那位已名存实亡的王后,也没有什么婚礼,不过是封后的时候宴请了一回百官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他这个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面上依旧淡然:“那我就应该高兴激动吗?你呀,这个想法实在要不得。我跟你讲,将来无论你嫁的那个人是高官还是富贾,无论是穷小子还是有钱公子,都不能将自己的身段放低。你自己都把自己瞧得卑微,难道还指望别人尊重你?” 小兮更茫然了:“先生这好像和高不高兴没有太大关系吧?” 容安深深吸了口气,继续摆出淡然脸色:“嗯。帮我梳妆吧。”摆明是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小兮摸出桃木梳,帮她梳头发,边梳边觉得郁闷:“先生您比以前的时候脾气还怪。那时候脸不如现在好看,可人多随和性子多活泼,现在变得这么漂亮,人倒深沉了。” 容安瞧着镜子里雪肤花貌的美人,美人眸瞳黝黑,委实深沉有余活泼不足,同她有记忆的以前区别甚大。容安抿了抿唇角,略有无奈。虽然自己有故作深沉的成分,但毕竟心境与以前不同了。 “我总不能一直像个孩子吧?”容安无奈笑了笑。 镜子里忽然晃进褚移的脸来,刀削斧刻般的一张脸,脸上虽未见笑容,但还算得上柔和,不似他素日对着别人时的冷酷模样。 “你若能一直像个孩子,倒好了。”褚移站在她身后,望着镜子,一动不动,“可就算是之前,看着挺活泼,也不像个孩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比寻常女孩子成熟些了。” 他说的还是比较委婉的。打从认识的时候起,她就比寻常女孩子更多谋,更隐忍,心机也更深。 即便说得很委婉,容安心里也明镜似的。她活到二十多岁,一向瞧别人瞧得清楚,瞧自己也瞧得清楚。 笑了笑,半开玩笑道:“哥哥,你这是夸我吗?”笑意更浓了些,“不管是不是,我都当你是夸我了啊。” 褚移道:“就是夸你。”沉思一瞬,道:“容安,因为你父亲新丧,你身上还未除孝服,所以,现在没办法大婚。今日也不能穿凤冠霞帔。” 容安诧异道:“那今天是” 给她梳头的小兮更诧异,手上的动作有些不利索,漏了一小撮头发,不得不又重新梳起来。 褚移道:“今天是封后大典。”镜子里瞧不出他神色有异,比容安听见小兮说大婚的时候还显得淡定。深邃目光也停在镜子里,继续道:“王上让我转告你,无须有什么负担,照他的路数来就是。” 容安亦淡定地点点头:“我现在还能拒绝吗?” 褚移笑笑:“不能。” “那不就得了?他的路数唉,看似事事都为我着想都依着我,其实还不是一直都在照他的路数来?明明都是在照他自己的路数来吧,还让人觉不出不适来。哥哥,你们这位王上,可真是头老谋深算的狐狸。” 褚移叹息般道:“你呀”没有下文。下文他没法在她面前说。下文是,她其实何尝又不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她在墨琚的算计里,墨琚又何尝不是在她的算计里? 再多的算计,都是为着彼此。这点他二位仍旧是一样的。 既然不是要大婚,让她出宫来住也就不是为着婚前一夜不能相见。那会是为了什么? 容安思量了一瞬,叹道:“昨天把我哄出宫来,是因为要废了妙人的后位吧?” 不待褚移解释什么,她便又道:“其实也不用搞得那么麻烦。告诉我,我也不会反对的。妙人在那个位置上早晚是要下来的。晚一日不如早一日,省得她日日煎熬。” 褚移道:“可能是怕你心里不舒服吧。” 容安抿唇:“嗯。想来昨天和众文武会有一番唇枪舌剑的战斗,他自然是不想我看到的。”脸上倒还能挂得住淡然之色。 她事事料到,还能若无其事,果真与墨琚是同一路人。褚移半是无奈接受事实,半是忧心将来这二位在一起过日子只怕费的不光是体力,还要有脑力。 小兮帮她梳完头发,略施了些粉黛,又有别的丫鬟捧进来华美宫装。宫装并非是承袭后位典礼时应穿的大红凤装服制,而是庄重的玄色凤服,以金丝线锈了凤舞九天的图案。 衣裳穿上身以后,竟略显肥大。也不知是故意剪裁得略大些,还是因为压根就不晓得尺寸。 好在她如今这身量穿件略肥些的衣裳也不算穿着不得体。 容安如今受不得累,繁文缛礼盖被墨琚免除,连派来的礼官都是个性子干脆利落的人,在门外列队,没废一句话,直接将容安迎上了驾舆。 自然褚移是仍要贴身保护的,同容安一起乘坐着全墨国最尊贵规格最高的车驾,赶赴王宫。 往王宫去的大道打扫得干净整洁,百姓们夹道而立,张望着王车的方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因隔着有些距离,说些什么也听不甚清。 百姓们其实只晓得要立新后,对于为什么废后又为什么立后,立的新后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知之甚少。交头接耳也无非是交换一下彼此的信息。 一路上有宫廷礼乐相伴,一直陪伴车驾到王庭里,下了车,换了轿舆,礼乐仍旧未停,一直随着轿舆奏到议事殿前。 古往今来尚无这样的先例。礼乐选的是庄重又不失清雅的曲子,倒也别出心裁。显然是为了容安精挑细选出来的。 可惜的是容安因昨夜睡得太晚,又被拖起来得太早,一上车便恹恹欲睡,压根没注意到这特意为她准备的礼乐。直到车驾进了宫,要换轿舆,褚移唤她清醒一点,她才从半睡状态里清醒过来。 “到了吗?”容安揉了揉惺忪睡眼。 褚移将她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顺了顺,浅浅一笑:“已经到了王宫,换轿舆抬你去议政殿。” 容安诧异道:“封后大典要在议政殿举行吗?没这个规矩吧?” 褚移道:“规矩都是人定的。王上要在议政殿举行,谁又能说得了什么?” 容安坐上銮舆,褚移在她身边随行,她道:“我听说当初妙人初登后位的时候,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墨琚只是下了一道诏旨,宴请了一回百官,就算仪式了。是不是?” 她终于提到了秦妙人。新后上位,怎能不提一提昨天才被废的旧后呢?褚移沉吟了片刻,眉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还是什么的,“秦妙人么”轻轻哼了一声,“她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容安歪着身子,瞧着他,“倒的确是跳梁小丑。当初墨琚怎么就起意把这个跳梁小丑扶到后位上了呢?” 褚移道:“墨宫久无女主子,需要一个女人来堵一堵悠悠众口。” “这么简单?” 褚移反问道:“那应该有多复杂?” 褚移也是个狡猾的人,不当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会说。 容安抿着嘴角笑了笑,笑容无害,话却犀利:“难道不是因为,他看透了她是假的,故意以此计引我出来?” 褚移瞥了她一眼,“那你会中计吗?”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女子。 这也是容安迷惑的地方。想了想,眉眼略低,声音也略低,叹了一声,道:“虽然我很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但我应该不会中计。我一个丑姑娘,瞎掺和什么呀,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所以哥哥,我当初是在什么契机下和墨琚相见的呢?” 说了很多遍,想记起从前的那许多事。也说了很多遍,不要再记起那些从前的事。疑团就像浓雾一般,一团一团地在心里从未散开过,也不知该不该驱散这一团一团的雾气。 况且,刻意去问也找不到什么头绪发问,只能遇到什么事就问什么事。 褚移撇开脸,眸子里闪过些自嘲。容安手托腮,瞧着他,若没瞧错,他眼里方才那一抹自嘲里,那一点晦暗的阴影,应该叫做悔恨吧。 悔恨什么呢?他做错了什么事? 容安等着褚移的回答。 褚移到底是个磊落的人,默了一瞬之后,丝毫没有隐藏:“他应该是查到些蛛丝马迹,但又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去我府上拿人自然是不能。所以便设计诱我带你入宫。我当时想,你也许想见一见秦妙人,毕竟你们是主仆,你也很挂念她。所以” “所以,你就带我入了宫?”容安无奈地笑了笑,命运,大概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了吧。 褚移再聪明,又哪里能是工于心计的墨琚的对手呢?瞧着褚移脸上似有浓郁之兆的悔意,容安安慰他道:“哥哥,即便是你不带我入宫,他也会找别的机缘逼我出来相见。他这个人啊犟得跟头牛似的,想要做的事,十头牛百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达目的何曾罢休过?” 为了得到她苦等数年,求之未果竟然不惜以战争相逼,哪里有什么他不敢干的?哪里有什么他做不到的? 褚移无奈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眼看离议政殿越来越近,容安道:“哥哥,我想去见一见妙人。毕竟是为我来的墨国,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虽是自找,但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我去看她一眼,不能迟了典礼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也有紧张的时候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见妙人,有没有见妙人的必要,容安心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去见一见。只因为她悲苦的一生。 过去的几年妙人看似过着衣食无忧光鲜亮丽的生活,容安也一直以为,至少那几年她过得应该不错。即便没有爱,也还有体面的生活。总比那个丑陋卑微的她过得好。 现在想来,她未必就比她过得好。她虽毁了容,毁了家国,但她能驰骋疆场,实现抱负,活得也算自由了。她却是一直被所谓的荣华富贵禁锢,是被无视甚至是被利用的那一个,那些年,她内心里该不知是怎样的孤苦无依。 虽然是她自找,虽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出于安全以及各方面考虑,她的要求,褚移自然是拒绝的。 “吉时快到了。等仪式完了再去也不迟。又不急在这一时相见。” 预料中的结果,容安倒也不觉得被驳了面子,但她一向是个犟脾气的姑娘,凡事不撞个南墙绝不死心。有时候撞了南墙都未必死心。 容安扯了褚移的一角衣袖,一脸娇嗔地摇晃:“反正承光殿离得不远,就进去看一眼嘛,有你跟着我,她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作为丑姑娘时何曾和他有过这样亲昵的行为?彼时最让他觉得她离他很近很亲,也不过是她偶尔生他的气和他耍耍赖皮的时候。 青年们多抵不住姑娘们撒娇使小性儿的可爱行为,若这个姑娘还是个顶顶漂亮的姑娘,若这个青年他还爱慕着这个姑娘,那就更抵挡不住了。 饶是褚移是个定力很强的青年,也要缴械投降:“我让人把她叫出来吧。” 青年虽缴械投降,但还是加了几分小心。 随护的侍卫先行去了承光殿。褚移想得这样周到,容安也只能静候侍卫带妙人过来。 队伍有序地往议政殿开进,侍卫很快便回来,没有带回来她想要见的人,只带回了一个秦妙人不在承光殿的消息。 后位都被废了,想来承光殿也是不能再住了。她一早倒没想到这一层去。 人去了哪里,侍卫自然是不知晓。容安猜测可能是被墨琚关去了什么地方,最有可能的地方是冷宫。 容安对墨琚的狠辣无情自然早有领教,但一时心里还是不大好受。褚移安慰她道:“王上没有闲工夫对她怎么样的。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王上从前未把她放在眼里过,现在自然更不会。也许只是换个宫殿,毕竟现在再住在承光殿也不合适。” 容安点点头,“嗯”了一声。但褚移所说她心底里其实不能苟同。倘或妙人没有做过一些伤害她的事,他自然是没有“闲工夫”去搭理她。但她不但做了,还差点害死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而且很有可能她之前也做过不少类似的事。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也不会容许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自己的女人孩子。何况墨琚是那样一个非一般有血性的君王c君威不容侵犯的君王。 议政殿前粉饰一新,新铺了大红的毡毯,檐上悬饰亦是簇新的,殿前摆放的花亦是新的。终于能在墨宫里看见与夹竹桃花不同的花,真的是让人眼前分外亮。 众位文武冠带齐整神情庄重地分左右两列站好,难得的是没有哪个臣子脸上有不服气不赞同的神色。 谁都知道墨国出贤臣,贤臣首先得是敢说实话敢有自己的想法的人。连容安自己都觉得她若是成为墨国的王后母仪一方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墨国的臣工们更应该这样以为才是。 事实上一个看似不忿的都没有。 不晓得是墨琚的动员工作做的好还是墨琚动用了高压政策压制,抑或是墨国的臣工们都十分明事理能想他们君王所想成君王之好事? 容安下了銮舆还在胡思乱想,脚踩在毡毯上有些缥缈的不真实感。 前方不远处站定了墨国年轻的国主墨琚。玄色王袍加身,衬得本就长得出色的青年更如神祗一般,气质卓然,卓然中隐隐一股神圣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他生来就是当王称霸的料子。 容安的眸光虚虚在他身上掠过,飘向不知什么地方。这形容,就像一个刚娶进门的新媳妇一样,满怀期待,又不胜羞怯,见到新郎官的那一霎,由内而外皆乱了章法。 墨琚愣怔地瞧着她。这姑娘容颜姣好眉眼俱是一等一的出挑,画里走下来的一般,今日穿了这一身为她量身定制的凤袍戴了凤冠更是端庄威仪不可言说,是他搁在心尖上宠爱的姑娘没错。但他所认识的这个姑娘一向聪明沉稳,什么样的大场面不能应付得来?现下这姑娘却似被眼前宏大场面吓住了一般,连看都不敢往这边看一眼,却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是因为纵然他是雄霸一方的霸主,天下事亦都了然于胸,但他却不了解一个再强大的姑娘,在即将要和最爱的人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也是会慌乱激动到手足无措的。 节物风光不相待,沧海桑田须臾改。漫无涯际的是时间,有限的是人生。有限的人生里姑娘爱了他不知多少载。打从豆蔻年华春心萌动的时候起,心里眼里便只有他一人了。一辈子的时光也只打算和他一人耗着了。 然各种原因他与她不能行大婚之礼。这个封后礼便等同于大婚之礼。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嫁给挚爱的男子,做他的王后,与他并肩走在阳光下,教姑娘如何能不激动不慌乱? 姑娘的一颗心在与他眸光交汇的瞬间狂跳到不能自已。就算搬块巨石压着怕也是压不住。 一旁的的褚移倒比两位都清醒些,躬身一揖,道:“王上,臣幸不辱命,将舍妹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今日将她交给王上,望王上日后能善待舍妹,给予她半世无忧的生活。” 这本来是他自己的期望。眼看自己是无法达成了,只好交棒给更适合做这件事的王上墨琚。 交完了这一棒,他就算完成了生命里最大的一件事。此以后红尘紫陌千丈,秋水天涯一隅,自由来去,再无牵绊。 墨琚朝他点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万千言语尽在“多谢”二字中。个中意思却也只有两位当事人心中明了。褚移挪步,拎着翼章刀从容站到武将们一列。墨琚挽了容安的手,拖着往殿里行。 容安指尖微凉手心濡湿,且不断有汗冒出来,墨琚微微侧目,瞧她连脸色都泛了白,眸光依旧不知在什么地方飘着,忽然福至心灵地觉出她这是紧张了,悄么悄儿地往她身边靠了靠,低声分开她的注意力:“听说你昨晚突审了章如儿,结果如何?” 地上毡毯过于厚,如踩着棉花一般,脚底绵软,脑中像是煮了一锅沸粥,咕嘟咕嘟冒泡,墨琚的话入耳,没过脑子,就回了过去:“还说呢!本来今天就能见着成效,偏你折腾这么一出儿,害我前功尽弃。” 墨琚轻浅一笑,道:“不能算前功尽弃。我已经派人去接手了。得多谢你替我打开了一条通途。” 容安撇撇嘴,“多谢的话就算了吧。我现在才明白,你分明是早预料到我会管章家那档子事。是不是还吩咐我哥哥不管我做什么只要没什么危险就由着我来着?” 即便是脑子里煮着粥,有些事情也还是能靠本能反应过来。墨琚含笑看她一眼,道:“嗯。你料得不错,我确实这么吩咐褚移来着。但我委实没猜着你对章如儿的想法。原来,你还是对她抱着一点幻想的。” 顿了一顿,“可惜的是,她没那慧根,没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容安跟着他叹了一声,道:“罢,赶明儿你要是遇着好姑娘,记得说给我哥哥。我这个做妹妹的,先他嫁了也就算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打光棍吧?” 这不是件易事。倒并非是天下间再找不到好姑娘,奈何是褚大将军眼里再无姑娘。这就好比一个人本来十分喜欢猫咪这种小宠物,但猫咪用小爪子挠伤了他,他一气之下转了志向,从此喜欢上了花花草草,眼中再不想看见长着利爪尖牙的小动物。真是让人莫可奈何。 但这话不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说给眼前这个人听。墨琚只能敷衍:“嗯,有好姑娘硬塞也要塞给他。” 容安赞许:“这就对了。” 可怜低调尾随在百官后面手提翼章刀不怒自威的褚大战神,就这样无声无息被人给定了终身。 始作俑者二位却淡然从容地步入大殿,因着墨琚的一番努力,容安亦不大紧张了。 考虑到容安的身体受不得累,礼仪从简,礼仪官宣读过国主立后的旨意,国主墨琚亲自将王后印玺宝册颁授予容安,夫妻二人并肩而坐,接受百官拜贺,国主夫人就职仪式就算完成。 礼毕国主携新王后飘然离去,留下百官不辞辛劳打扫“战场”,打扫完还要继续开会商讨如何解决最近这些棘手的国家大事。 国主深恐夫人受累,出了议政殿,便共同乘坐銮舆回揽微殿。至于新后册封后宫诸妃嫔礼拜恭贺等等繁文缛礼,自然是一概免去。 揽微殿里,国主墨琚实力诠释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不速之客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朗日高悬,鸾帐低垂,帐中更有痴儿女,温言软语。 容安分娩日期已经将近,况身子骨自落水后一向弱,一直未能调整到最佳,墨国主能做的,也只有说说情话了。 然即便只是说说情话,墨琚竟也能说出各种花样来,且不等容安听得心满意足,自己先就觉得十分感动了。 能在她耳边这样低声细语说说情话,墨琚确然就已经很知足。她是他此生最大的妄求。他费了那样大的力气,经历了那样多的波折,才换来她如今完好无损地躺在他身边听他说话。他还有什么所求? 可惜容安不争气,一整个封后的仪式都是稀里糊涂如在云里雾里完成的不说,回到揽微殿躺到帐子里也没有清醒些,只听他说了几刻钟,便被房中熏香熏得困意浓浓,终于在他的甜言蜜语里沉沉睡去。 墨琚身上担着要事,短暂缠绵,容安睡着后,也只能依依不舍起床干正事去。离开前将何挚召至殿前,吩咐就在殿外守着,断不能让王后离开视线。 这话说得含混。国主丢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叫何挚疑惑了好大一阵。不许王后离开视线——这是贴身保护的意思呢,还是贴身监禁的意思? 混过江湖的人都晓得,这就跟软禁监视的暗语没什么两样。何挚做为国主第一贴身侍卫,对江湖上的事做些功课是必须的,自然晓得这层意思。 但国主今日刚册封了新后,正恋得如胶似漆,也没听说国主有什么禁锢癖,应该不至于就软禁新后吧? 那就应该是第二种可能吧? 何挚不愧为墨国第一侍卫,很快便悟到,不管是贴身保护也好,还是贴身看管也好,贴身跟着就是了。有危险就上,没有危险当然不能制造危险也要上。没有危险跟着就好嘛。 墨琚一夜未归,容安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晚饭时间也没有醒过来。天大亮,有莺歌燕语顺着窗缝溜进来,除了莺歌燕语,还有嘈杂的说话声。 容安就是被说话声吵醒的。眼睛被晃得有些睁不开,摸一摸身边被褥,是凉的,没有墨琚的身影。唤了几声“小兮”,小兮从帷幕外转进来,眉眼含笑:“先生啊,不,从今天起应该称您为王后娘娘了。小兮伺候您起床洗漱吧。” 容安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还是觉得身体倦倦的,精神亦提不起来,小兮称她为“王后”,听着有些新鲜,做不做这个王后倒没有什么,能做墨琚的妻子,这就够了。 嘴角翘了翘,慵声道:“不拘叫什么吧,称呼罢了。王上呢?去前朝听政了吗?” 望一望半开的窗户外的天色,这个时辰委实是该去前朝听政了。婚后头一日就这样勤勉,算他是个好君王。 容安没有立即起床,而是赖在床上回想了一遍昨日的情形。昨日,昨日她糊里糊涂就进了宫,成了他的王后,接受他的百官的朝贺,她很紧张,甚至都没能够享受一下被人拜贺的滋味。 这种遗憾真的可以称为一生憾事了。因为毕竟不能再重来一次,就图让她能够品一品个中滋味。诚然,如果她要求,墨琚说不上就会为她胡来,再行一遍封后礼,令百官再拜一次。但那样又不是第一次,必然个中滋味也不能和第一次一样了。 她这厢胡思乱想着,一脸的诡异笑容,小兮那厢边给她整理要穿的衣裳,边道:“王上昨天过午就走了,一夜没有回来呢。王后娘娘,您穿宫装还是穿便服?”手上托着一件粉红色薄纱裙,打量,“这件怎么样?粉色最衬您的肤色了,这个款式也好看王后娘娘,您在笑什么?” 容安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依旧慵懒:“不拘穿什么吧。”她起身坐在榻沿儿,双脚垂下来,趿着鞋子,眉心微微一蹙,“一夜都没有回来?知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兮摇摇头:“王上的行程,做奴婢的哪里敢问?何统领就在外殿守着呢,要不您问问他。他兴许知道些。” 容安穿了衣裳,洗漱完了,转到外殿,何挚正在外殿窗下执剑而立,也不晓得在看什么,十分出神。容安走到他面前,他转过身来,躬身一礼,称了一声“王后娘娘。” 容安点点头。“在看什么?” 何挚指着揽微湖中几只野鸭,道:“也没有什么。那湖里新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正在嬉戏。” 揽微湖是近日容安给起的名字。过去这片湖并没有名字,王宫里人工的小水泡子众多,也不是都有名字,容安闲着无事,效仿那些文人墨客给这些大大小小的水泡子都起了名字。 但又着实懒得动脑,横不过是借用现成的名。因是揽微殿的地界,就借了揽微殿的名,曰揽微湖。湖中那座竹亭自然是叫作揽微亭。她还亲自找了块竹板,题了“揽微亭”三个字命人挂在了竹亭中。 容安探头往揽微湖看时,正有一只野鸭扑棱棱飞起,搅得身下湖水荡起圈圈涟漪,其它野鸭被它惊得亦都扑棱棱飞起来,发出一连串的粗嘎的叫声。容安好笑道:“是谁的主意,弄了这么几只丑东西来?” 何挚道:“属下也不知。今早起来时就看见它们在湖里了。” 何挚身为大内统领,国主身边的第一贴身侍卫,自然是比寻常人要聪明敏锐。王宫里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有来历,绝不会容许出现什么来历不明之物,更何况是几只活生生的野鸭子,立时便召了昨夜值夜的侍卫来,询问怎么回事。 侍卫吱吱唔唔,未能解释个所以然出来,被何挚罚去内廷司挨了板子。 连续问过几个侍卫和奴仆,甚至连内务总管成一也问过了,都没人能说得出来这野鸭的来历。 容安本未在意,看何挚紧张,不由也入心想了想。几只野鸭在水面上扑腾一阵,大约是见没什么敌情,又钻入水中捕食去了。水面上唯余圈圈涟漪。 容安忽道:“倒想吃野味了呢。何统领,你着人去将那几只野鸭打了,今天中午就炖了吧。” 好歹也是个公主出身,怎么就能干出这等野蛮事来呢?何挚抽着嘴角吩咐侍卫去抓野鸭,他得到的命令是守护在容安的身边,自然不会去参与这场宫廷里的围猎。 战场上什么样的东西没吃过?渴极饿极的时候,泥浆水老鼠肉树皮草根都能充饥止渴,她也不是没有受过那份罪。虽然没有了那段记忆,但那段时光留给身体的记忆还在,习性是难改的。 况她也不是真的嘴馋了。一群不知来历的野鸭,像要探究它们的来处,最好的办法不是查问人,而是从野鸭身上去获取信息。 侍卫水里陆上一阵围捕,折腾半天,终于将野鸭子们一网打尽。拿去膳房料理的时候,容安特意吩咐了一声:“瞧瞧这些鸭子都是吃的什么。” 何挚不禁侧目。他现在终于有些觉得,容安的城府,远在他所料之上。想起以前她曾经与大将军褚移并肩浴血疆场四五年,褚移能战,她善谋,有他二人在的战场,无往而不利。 过去只以为那些是道听途说罢了,今天才觉得,未必就是道听途说。 侍卫回来,言说野鸭腹内的食物残渣皆是小鱼小虾,何挚吩咐:“下去湖里瞧瞧,与湖中的小鱼小虾有什么不同。” 容安摆摆手,反对道:“罢了。别下去了。” 何挚不解:“为什么?王后娘娘的意思不是要查一查这些野鸭的来历吗?” 容安道:“该来的迟早要来,既来之则安之,结果如何,其实冥冥中早有注定。何统领,我今日有些倦怠,烦你去将太医请来,帮我把把脉吧。” 何挚自然是又吩咐侍卫去办。容安了无痕迹地瞥他一眼,心下已然明白他留在揽微殿所为何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声向小兮道:“早膳备好了没有?睡了这么久,有些饥得慌了。” “早备好了。就等您起床呢。”小兮就在窗下摆好了式样简单内容不简单的早膳,容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方才觉得饿,此时胃口却又不大好了。 小兮关切地问她:“娘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瞧着您的脸色也不大好。有些苍白呢。” 容安倚靠在椅背上,懒懒道:“就是觉得倦怠。大概是昨天累着了。何统领不是已经着人请了太医了吗?等会儿让太医看看就是了。” 小兮同她感情深厚,最见不得她生病受伤,忙又差人去催了一遍太医。 太医在半途中被催了好几趟,怕是新后的身体很要紧,倒蹬着两条老腿飞一般往揽微殿奔,奔至揽微殿,见容安好好地坐在窗根儿下瞧着窗外风景呢,除了脸色略黯淡些,没有什么大事。 太医略松了一口气,忙近前给容安把脉。 把过脉之后,太医的脸色骤然紧张,道:“请娘娘移步榻上休息。” 容安正懒懒瞧着窗外,闻言略有诧异:“怎么?本宫身体状况不好?” 老太医很有经验,不敢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实情,怕会刺激到她令她压力过大,只说道:“娘娘月份大了,且身子一向虚,昨日又受了累,还是卧床休息的好。” 腹中的这个孩子,自然是她极为珍之重之的,哪怕是在当初她失忆这孩子父不详之时,她也从未不珍重这个孩子过。为了这个孩子甚而近半年都不作为,只休养在揽微殿。老太医说的虽然避重就轻,她却听出端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祸水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很乖觉地挪去了内殿,歪在榻上,老太医开了药方,小兮吩咐人去煎药,她静静躺着等药。 等药的空当里,一脸正色吩咐何挚与太医及一众在场的奴仆道:“王上近日事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要在王上面前提了。本宫一切听从太医的,保证配合太医治疗,你们皆可放心。” 新后登上后位下的第一道命令,面子上还是要敷衍一下的。但她的身体已现早产之兆,万一出什么不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太医想的是私底下自然还是要去同王上禀报的。 容安亦晓得嘱咐了也是白嘱咐,怕是还要自己先去宽墨琚的心,太医走后,便对何挚道:“家国大事自然要紧,但身体也要紧。中午不是让膳房烧野鸭吗?你再让膳房多炖点补品,找人去把王上请过来,用完午膳再忙。” 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况说的也着实是这个理儿,何挚很快找人去办了。 其实不必何挚找人去,有太医去禀告她的身体状况,未出一个时辰,墨琚便匆匆赶了回来。 赶回来时身上穿着的仍是昨日典礼时的衣袍,衣角上沾了尘土,有些地方还发暗,容安不知道那是不是血渍,但他进来时带进来的风里确有血腥之气。 她一向对气味敏感。这个血腥气是人血的腥气。 墨琚脸上亦不似往日之神采,眼窝周围发青,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容安微嗔:“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是背着我去打架了吗?” 墨琚紧走两步,边走边将外衫解了,扔在屏风外,才进来,眸子里满是紧张之色,却不答她的话,反问道:“怎么突然病了?是昨天累着了吗?” 脚步走得很急,话音却温和,容色也尽量表现得很温和,不至于让她瞧见了心焦。 他不愿容安心忧,容安又何尝不是望着他能心安,嘟嘴假嗔,道:“太医竟然是个如此嘴快的太医,吩咐他先不要和你说,他非要说。我就是昨天累着了,有些倦怠罢了嘛。” 墨琚坐到她身边,低眉望住她,握了她的手,温声道:“不要责怪太医,即便只是微恙,他也不敢不说。”一只手抚上她光洁额头,拇指指腹描摹她细月形的眉,深潭般的眸光在她好看的眉眼上停留,声音愈温柔:“还觉得不舒服?再忍耐些,等孩子生了,带你去城北行宫修养一阵。那里的环境极适宜养身子。” 容安乖觉顺从地点头。行宫啊休养啊什么的,她无可无不可,点头只为的是使他能安心地去应付那些棘手的国事。反正那是蛮久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握着他的手,贴在唇上吻了吻,嗔他:“其实太医说我真的没什么大事啊。你还巴巴地赶回来。”他手上有血腥气,她只当作是没闻出来,没有戳穿他,也没有移开他的手,眼睛却在他身上偷偷睃游,检视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处。 墨琚嘴角眉梢都挑起好看的弧度:“嗯,我确是着急回来看看你,但你不也派人去请我回来吃炖野味了么?” “我”容安哼唧了一声,小声反驳他道:“你可以慢慢过来啊,不用这么着急的。” 墨琚笑笑:“我正好办完了事,就算你不派人去请,我也是要过来的。” 容安“哦”了一声。纵然心里的疑问一团又一团纠结成好大的一团,譬如他在办什么事,在哪里办事,为什么身上有血渍手上也有血腥味,为什么要办这么久但她一件也没有问出口。若他想说,不必她问。若他不想说,她问也没有用。 她扒拉着他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瞧他的掌纹,边道:“这样啊。那正好。你看看你手上的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刨地了呢。先去洗洗,洗完了过来陪我躺一会儿,咱们一起躺着等野味。” 墨琚放开她的手,好笑道:“嗯,好,陪你等野味话说,野味据说是外面湖里抓的,我揽微殿的湖里只有鱼虾鳖蟹,那叫河鲜,不叫野味吧?” 容安慵懒着嗓音:“不知哪里来的几只野鸭。正好我嘴巴馋了。” 墨琚起身去洗漱,屏风后传来他莫名的笑声:“我宫里竟还有不知来处的东西,也是有意思。”顿了一瞬,又是一声笑,“不过也好,权当作是改善生活了。” 吃几只野鸭就能算作是改善生活了,也不知墨国的君王素日的生活是有多苦。 屏风外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容安侧躺在床榻上,眸光一动不动地瞧着半透明的屏纱上映出来的墨琚晃动的身影,道:“可不是么。要谢谢那位好心人。” 隔了半透明的屏纱,只能瞧个大概的身影,瞧不见细微的东西。容安瞧不见墨琚解下衣衫时后背上确有几道血渍新鲜的伤痕,墨琚瞧不见容安眸子里丝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担忧。 好在墨琚的伤并不重,但人浸入到温水里,伤口还是传来嗞嗞痛楚。墨琚抿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在身边伺候的成一脸皱成一团,刚要惊呼,被他一个凌厉眼神给止住,成一嘴巴张开,就没能闭上。 这厢小兮端了煎好的药进来,容安半坐起来,将药碗接了,眉都没皱一下,一碗药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小兮看得眼睛发直:“娘娘,您您以前可是最讨厌喝药的呀。” 屏风那一侧的水声戛然一顿。须臾之后,才又慢条斯理响起来。 容安的眸光在秋水云天的屏风上一掠而过,淡声道:“以前?可能我口味变了吧。你知道怀孕的人口味是会改变的。” “哦。”小兮信了。收拾了药碗,往殿外去了。 墨琚洗完,换了里衣,一身清爽地回到容安身边,挨着她身边躺下,依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勾到臂弯里,声音低缓温柔:“一夜未回,担心我了吧?” 容安是个怎样通透的人,他最是了解。有些事她不问,不代表她心里没有疑问。若是让疑问堵在她心口徒增烦恼,倒不如给她解了困惑。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和她聊聊昨晚。 容安往他肩窝里拱了拱脑袋,因身上没什么力气,声音慵软:“昨夜睡得太沉,倒没有起过什么担心。就是今早起来没看见你,觉得担心了。” 墨琚与她脸颊相贴,在她脸上轻柔磨蹭:“不用太过担心。昨夜去同使者团交涉,动了手。倒没想到来的使者中有几位身手不错的。”嘴角蓦然浮出一丝冷笑:“倒是隐藏得深。”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容安可不这样认为。昨夜会有多凶险,她想想都觉得害怕。 “那后来呢?后来怎样?”容安急急地问。 墨琚安抚她:“我都安然回来了,你说能怎样?”顿了一顿,还是说了实话:“诛杀了使者团里以武力相抗的人。现在的使者团,只剩了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不朽。” 容安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惊得咯噔一下。这个结果,于墨琚于墨国来说,都已算是十分糟糕。 “那以后怎么办?”容安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但还是藏不住忧心,声音里带着颤意。 墨琚轻描淡写的口气:“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他们死不死都没有多大意义。有人在阳昊面前进谗,诋毁墨国,憋着要瓜分了墨国领土,这个引子抓不住,也还会找别的引子开战。与其等他们再搞一次事,不如这一次成全他们。” 他怕是一开始就料定了这个结局,因此上也没打算放使者团与扶辛兄妹离开。 容安定定瞧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凉薄的嘴唇,顶好看的眉眼,眼波里尽是温和柔软,可她知道,温软之后,隐藏的全是冰冷狠厉。这些冰冷狠厉,在遇到侵犯他及他所想保护的国土c臣民之后,会如飓风骇浪席卷这片已满目疮痍的大地。会摧毁大地上的一切。 这片大陆已经岌岌可危,总该要重新洗牌的。总会有人重新洗牌的。她遇见的这个人,他睿智c隐忍c坚韧c城府深,他应该是那个洗牌的人。也唯有他适合做那个洗牌的人。 容安在他肩窝里点点头,柔声表明心迹:“你怎样做都好。我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她生来就是为他。这就是她的宿命。她早已经看明白自己的心,挣扎无用,也只能由心去。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我也是可以和你一起担当的。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你第一个该考虑的,不是我。不要因为我妨碍到你的家国大事。” 这些话她昨天封后大典上就想说给他听,但她昨天一直心情激动不能自已,哪里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今日终于能够有机会说出来,她松了一口气,又怕这样说未必能够说服墨琚,又半真半假补了一句:“因为你,我一直背着祸水之名,你不给我洗掉以前的祸水名声也就罢了,若再新添点儿罪名,让我比祸水更祸水,我可不依。” 说这话的时候,她眸子里尽是娇嗔软糯,不像个浴血过疆场的谋士,倒像个邻家初长成的女孩儿。 墨琚晓得她的意思。也晓得她的话尽出真心,说是不依,定然不依。但这是个两难的选择题。君王的宠爱,本就是把双刃剑,尤其是在这个战争比吃饭还随便亡国跟亡一只蝼蚁差不多的时代里,享受荣宠的同时,也要接受来自天下人的灼灼逼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双刃剑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大多数人的眼中,国兴,你就是供王消遣的一样宠物,和一只猫一只鸟没什么区别;国亡,你就是迷惑君王引来灾祸的妖孽祸水,口水也能将你活活淹死。 就算他是能翻雨覆雨一手遮天的墨琚,也改变不了根植在人们心中的这种恶意。 能防止流言蜚语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第一,他要在有生之年把他的国家治理得国泰民安还不能被人欺辱;第二,他不能宠她过头留与人可以诟病的话柄。 第一件他也只能是尽人事由天命。第二件么,他扪心自问,委实做不到。倘或是面前有一道选择题,在国与她之间选一样,他的选择毋庸置疑会是她。 爱得愈深,便有可能伤她愈重。不爱又做不到。这柄双刃剑,其实早握在了他的手中。他却不能放手。 容安近日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尽量安分地呆在他身边,不做他的掣肘。她其实不怕做什么祸水,也不怕别人的唾沫星子,她只怕她做了墨国祸水的那一天便是他倒霉的那一天,便是墨国倒霉的那一天。 人活得太明白,却又不能将诸事都放开,甚至连想看淡都不行,委实是件磨人的事。 墨琚修长的手指拂过她耳边碎发,温声道:“你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不会有哪种事发生?不会让她成为祸水?抑或不会让墨国再蹈战争覆辙?墨琚没有说明白,容安也没有纠结,只是往他身上靠了靠,轻声“嗯”了一声。 谁不是在这繁花似锦又冰冷残酷的紫陌红尘里挣扎着?她有幸遇见他,他有幸拥有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墨琚与容安不约而同地拥住了对方。这一刻,两人的心意前所未有的一致,他们就是彼此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亲人,是彼此人生路上温暖却坚实的倚靠。 午时,野鸭宴直接摆到了外殿的暖榻上。墨琚将她抱到外殿,小心翼翼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将她安放在铺了厚厚绒棉垫的暖榻上。 王宫里擅烹野味的御厨今日将技艺发挥到极致,做来了一桌全鸭宴。雪梨野鸭羹鲜甜清香,什锦野鸭色彩润泽入口软烂,香酥野鸭脯外酥里嫩,尤其一道鸭糜做得最是好,脆嫩溜滑的口感,甚合容安口味。即使食欲不佳,也能吃得比寻常时候还要多些。 墨琚瞧着甚是欣慰。 享用着野鸭做成的美味,又不得不想到这些野鸭的来历。墨宫防卫不可谓不森严,尤其在出事以后,更是调动了王都所有的防御力量,日夜不休严加防守。这种境况下,全墨国最中心之所在——国主的居所揽微殿还能进来不明来历的物种,真是让人想不重视都难。 容安虽决意安心养胎不再过问它事,但也没必要做得闭口不提不发表任何看法,喝着一盅雪梨野鸭羹,似闲谈般道:“夫君,以野鸭传讯息这种事,你觉得有没有可行性?” 墨琚只将注意力放在了“夫君”二字上,后面的话过了过耳朵,随风散了,“你称我什么?” 他抬眉望住容安。 容安不大能拿捏他的想法,斟酌道:“夫君啊。不是都已经做了你的王后了么?或者你希望我像别人一样,称你做王上?其实正经是该称你作王上的,可我觉得那样显得我们蛮疏远。但如果你喜欢” 墨琚果断打断她:“‘夫君’二字正好。以后就叫‘夫君’。你称我夫君,我称你娘子,嗯,甚好。”往口中送了一口鸭汤,凝目在容安脸上:“方才还说了什么?野鸭传讯息?嗯,这倒新鲜。有没有想过传递的是什么讯息?” 他深潭般的眸子里若隐若现的,似乎是笑意,容安不解这笑意何来,闷声道:“我上哪里知道去?你那个冰神侍卫统领得你的令,半步不肯离开我左右,让他去查他就晓得吩咐别人去。他手底下那些人保护个人还行,哪里是查案的料子?” 冰神侍卫统领就站在不远处候着,话音入耳,禁不住一哆嗦,愁眉深锁瞠目结舌,王后这是什么意思?在打他的小报告么?偷偷瞟了他的王上一眼,暗自庆幸,幸而王上是个明君,不然,换做任何一个昏庸的主子,他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呀。 他眼中的明君忽道:“何挚,这里暂时不用你了。你去查这些鸭子的来历,晚膳前孤就要知道结果。” 何挚远远地望着那一桌子香气犹在但已是残羹剩炙的全鸭宴,一阵脚软。为什么现在他觉得这一桌子全鸭宴根本就像个圈套? 王后本来是要深究这些野鸭背后的秘密的,是他的存在阻碍了她。王后打住要查下去的念头提出要吃野味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有王后在,这个疑点重重的案子不可能这么轻易了结呢? 奈何他一介侍卫,擅长的是执行命令,而不是察颜观色探究人的内心,亦不是寻根究底查案断案。奈何他从前不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王后的城府甚至不比王上差,这是王上曾经亲口在他面前说起过的话。奈何他一直就半信半疑,觉得她一个好看的小姑娘,城府能深到哪里去?了不起,就是比寻常人聪明些罢了。 鸭子吃得就剩骨头了,了不起膳房还有一堆鸭毛,这可让他从何查起? 何统领想得实在有点多。容安的城府,断不会用在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上,更不会用在他这样一个一向忠于职守的下属身上。 容安瞅了一眼愁眉苦脸的何挚,温声道:“用过午膳再去吧。今日的野鸭烧得委实不错,小兮,你去让膳房再给何统领送一份来。” 小兮脆生生答应一声,立时动身往膳房去了。 何挚茫然地望着容安,“属下,属下还是先去查案吧。”现在午时已过,离晚膳时间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他还没有任何头绪,哪里耽搁得起时间。真不知道王后留他吃饭是为他好还是害他。 容安道:“忠于职守是好的,但若是不得法,反倒好事变坏事。饿着肚子是办不好案子的。夫君,你说是不是?” 墨琚接她的话道:“嗯,是这个道理。” 容安道:“反正也是怪我,一时嘴馋,把案犯和线索都吃掉了。我负一部分责任,等你吃完饭我帮你分析分析案情。” 何挚耿直,脱口而出:“王后娘娘命人将野鸭烹了,难道不是怪属下办事不力,又冥顽不灵,故意惩罚属下么?” 容安啼笑皆非地瞧着他,抽搐嘴角:“我是闲得慌么,要惩罚你?夫君,你这属下脑子里有木头,委实是冥顽不灵。” 墨琚居然点头:“嗯,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愚笨的时候也是真愚笨。” 何挚就像被邻家大姑娘欺负了的傻小子,满脑门的不知所措又反抗无门。 容安似是意犹未尽,欺负他上瘾了:“我就说吧,我就有做祸水的潜质。你这冰神侍卫也定是以为,我是会亡国的祸水,亡了黎国,又来祸害你墨国了。他怕是对我成见不浅呢。” 何挚慌乱跪倒:“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王上,王后娘娘,属下绝无这样的意思!” 扪心自问,果真没有吗?也不尽然哪。但攸关小命的时刻,这账绝不能认到自己头上。他又不是真的傻到不可救药。 墨琚眸光悠悠,审视何挚,浓墨般的眉毛轻轻一挑:“真的没有?” 何挚头几乎磕到地上,信誓旦旦:“绝对没有!” 容安笑了一声,道:“有也无妨啊。做祸水么,第一个要素就是人长得要漂亮。我能做祸水,说明我已经漂亮到了一定程度不是?我敢打赌,以前我丑的时候,何统领就决计没有担忧过我会对你墨国造成威胁。”挑眉睨着何挚,“何统领,你说是不是?” 王后不但有一双慧眼,还有一颗慧心,瞧得很准,猜得也不错。何大统领唯拜服与羞愧耳。大统领头也不敢抬,但可以看见耳根子已经发红。 “王王后娘娘明鉴,属属下不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冰神大统领竟然是个如此不经逗的人,挺有意思。 但再逗下去着实不大妥当。容安敛起促狭笑意,正色道:“不敢最好。何统领,本宫是你们王上认定的王后,虽然无德无能未必担得起贤后之名,但也想能够替王上分忧,好让王上专心于朝政民生。退一步讲,即便分不了忧,也不能添乱。” 顿了一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继续道:“可如果连王上最亲近信任的侍卫统领都信不过本宫,疑心本宫会给墨国招致厄运,那本宫就算再怎么想做贤后,怕也是做不到。若本宫不能做好这个王后,墨国后宫必然不得安宁,王上就必然受到影响,本宫可不就是成了祸水了么?” 墨琚一直凝望着她,眸光如清溪溶了月光,清凉温软。却没有插一言半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王上很闲?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的话,令何挚很震惊。其实打从刚才他就已经幡然悔悟。他确是对这个美得脱尘的王后存了偏见,但以前王后还没有变漂亮的时候,他对她就只有敬佩。他敬佩她一介弱质女流竟然敢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他敬佩她一个小姑娘能写出《谏威公十二言》那样高深的国策。他敬佩她弹得一手好琴天下无人能及 原来,她是容安。除了比以前变得美丽了,她其实别的都没有变。 是自己先着相了。被那些根植于心的旧观念给固封住了。什么红颜祸水,什么亡国妖孽,黎国亡于墨国的铁蹄下那是因为黎王昏庸暴虐,天子与启国扶氏来意不善那是因为他们觊觎墨黎这几千里沃土。与新后容安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讲,假如将来墨国真败了,那也是墨国技不如人兵力国力不如人,和容安又有什么关系? 何挚自顾自在那里忏悔内心,暖榻上容安的话未停:“同何统领说这么多,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何统领能相信本宫,与本宫同心协力辅佐王上。不知何统领可愿意相信本宫?” 成见既已消除,何挚自然是心甘情愿服服帖帖道了一声:“属下知错,属下谨遵王后之命。” 心里却委实不舒服得紧。上任伊始的新王后几句话就将他收拾了,但这却不能免除王上安在他头上的任务。容安道了一声:“你起来吧。”他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身上的衣袍,手不经意间碰到腰间的宝剑,低头看了一眼,有那么一瞬,他想拔剑出鞘给自己脑袋上来一剑,好给自己开开窍。 成一将暖榻上的残羹冷炙撤去,换了茶水来,墨琚端了一杯茶,闲闲啜了一口,但依旧没说什么话。容色温淡地捏着杯壁,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小兮还没有将何挚的午膳拿过来,何挚坐立难安一身的不自在,拘谨地c悄么声儿地c假装不经意地往后挪蹭脚步。容安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不由好笑。 “何统领,你站那么远做什么?那里有答案?还是那里有午膳?” 何挚的脚步默默收住,挺胸收腹站如松,话却说的支吾:“没,没有啊。” 容安好笑道:“何统领,午膳还没拿过来,不如我们分析一下案情吧。” “好好。”他露出喜色。心里其实早巴不得她赶紧帮他分析分析。若是她不帮忙,他已经打算出去召集王宫里的所有人,挨个儿盘查了。 墨琚给容安递过去一杯药茶,容安接了,慢悠悠抿了一口,故作高深开口道:“王宫守卫森严,就算是一只蚂蚁,想要爬进来也是难。更何况是一群会嘎嘎乱叫的野鸭子。所以,只有可能是后宫里的人作案。” 墨琚闲闲瞥她一眼。眼底浮出一抹好笑。 何挚却一脸焦灼,谁不知道是后宫里的人所为?前朝那些人想进来那也得进得来呀! 容安继续一脸高深:“最近你是不是将宫廷的守卫又加了几个等级?” 何挚道:“嗯。最近御卫军全巢出动,日夜巡逻,就算是一只鸟,只要不是这宫里的鸟,也不可能进来的。” 容安还是一脸高深:“你觉得你的防卫是没有问题的,王宫别处也没有这么些个野鸭,那它们是凭空出现的?或者见鬼了?” “这怎么可能?” 何挚终于觉出来,王后不是在帮他分析案子,根本就是在逗他玩。说的没有一句有用的。 容安却终于扯到了点子上:“不是凭空出现,又没有见鬼,又不可能是外边的人带进来的,那是你带进来的吗,夫君?” 这比方才的胡扯还天方夜谭。王上昨天过午就去和伏遥城来的那帮无耻之徒交涉去了,哪里来的时间搞这些无聊事? 何挚绝望地低头看地。地上因为王后有孕走不得墨玉石的地面,铺了防滑的毡毯,毡毯上绣的花色是淡粉樱花,一团一团的,令人瞧着就眼晕。 据说这是王后喜欢的花。 墨宫里什么都有,就是缺少花。终年就那一样夹竹桃花,看得人就像要中毒似的。不过最近王上已经在计划着将夹竹桃刨了,换成王后喜欢的粉樱。 王上他们的王上却出乎他意料,慢慢悠悠道:“也许。” 也许?这是什么话? 何挚懵了。这不可能。若是王上带来的这些野鸭,那他还让他去追查来历?王上他不会闲到这样无耻的地步。 无耻二字只在脑中过了一过,赶紧抹掉。王上怎么能和无耻二字放在一起,他又不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 容安睨着他,挑眉一笑,“回来时就觉得你神色不对。揽微殿来了这么多的不速之客,换做平时,你早该炸毛了,还能安安稳稳躺在我身边和我聊天?” 墨琚挑眉:“这就看出来了?” “开始发现野鸭时就觉得不对劲,但也不过是让我起了那么一点疑心罢了。后来你的神情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墨琚恍然一笑:“原是我自己露出了破绽。” 容安瞧着他:“你弄那么一群鸭子来做什么?” 墨琚道:“揽微殿太寂寥,想着弄个有声音的给你玩玩。哦,对了,这些野鸭就是昨天跟着你的车驾进来的。我让褚移去弄的。野鸭是褚移自作主张,我可没说让他弄野鸭,只跟他说不拘什么,能闹个动静就好。”哭笑不得:“没想到,他这审美就跟他的人一样糙。” 容安瞠目结舌:“我昨天没发现哎。哥哥若是知道我把他弄来的野鸭吃了我的天,他可能会气死。” 何挚:“所以说,这些野鸭早就在属下来之前就在湖里了?” 墨琚眸色严肃:“所以说,你是不是该自去请罚?” 虚惊一场,请罚也是愿意的。何挚双手抱拳,一揖到底:“是属下办事不力,对揽微殿的状况没有做到了如指掌。属下这就去内廷司请罚。” 转身就要去,正撞上端了午膳的小兮,一托盘的烤鸭子险些被撞翻,他身手敏捷,牢牢托住,道了一声:“对不住。” 容安在声音在身后响起:“何统领是要去内廷司领一顿板子?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王庭里也不能少了何统领,板子先记下吧。等日后闲时再找补回来。” 这样的处置也是情非得已。墨琚在这种事上其实有些一根筋,哪怕再需要何挚,他也不会为他徇私枉法半分。他是不会下这道免责令的。 但她不能不为他考虑。 何挚转回身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是铁铮铮的汉子,铁汉哪怕是杀头也要雄赳赳气昂昂地赴死,更何况只是挨几下板子。但王后说的很对,这个时候他挨了板子不要紧,王宫的守卫谁来做? 思来想去,扎扎实实一个作揖行礼:“多谢王后。” 容安纳闷:“你谢什么?又不是不打了。以后还是要找时间补上的。先用午膳吧。”偏头瞧瞧墨琚,道:“我要到里面榻上躺着,你呢?” 墨琚搁下手中把玩的茶杯,先她下了暖榻,穿上鞋子,“自然是和你一起。” 容安善解人意,晓得她和墨琚在这里,何挚这顿饭怕是食不知味。众目睽睽之下,墨琚横抱起她,往内殿去了。 连成一都被拒在外面。 王上这是要和王后有话说的节奏,揽微殿里都是心明眼亮聪明机灵的人,自然都不敢往内殿靠。 夏日炎炎,揽微殿即使临水而建,四面通风,殿里又陈放了为数不少的冰块,也还是有些热。容安宽了外衣,只穿了月白的里衣,慵懒地躺在床榻上。 墨琚靠在床头坐着,一手揽了她,一手握了卷文书,眸光落在卷上,却半天没有动一动眼珠。 轩窗半开,温风熏熏,瑞兽里燃着恬淡的香,是墨琚进来后亲自换上的。像是什么果子的香气,闻着不像花香或者檀香那般浓郁。 容安吃得蛮饱,本来身体倦乏昏昏欲睡,但闻着这种香反倒精神了些。手按上墨琚的卷册,道:“你不是有话和我说?” 墨琚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有话和你说了?” 容安的唇角不经意地微微抿起,“你的样子就是啊。”声音很轻很柔,带点脆生生的甜,将心里浮起的那点不安与无措掩饰得很好。 容安直觉是墨琚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一般就是这样,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也不是生闷气的样子,更不会同她大发雷霆。但就是不大爱说话。 她眨巴着大眼望着他,漆黑的眼睛里像落进了星星:“不让成一小兮进来伺候着,难道不是有话和我说吗?” “”墨琚低眉瞧向她,半晌,好笑道:“你想多了吧?我不过是想和你独处一会儿。他们进来怪碍眼的。” 容安不信:“果真是这样?我以为你是生气了。” 墨琚挑眉:“我为什么要生气?” 容安捂眼睛,终于藏不住忍不住:“我我拦着何挚没有让他查野鸭案。难为你还陪着我演戏,还编排给我哥哥褚移那么大一个锅背着。” 容安不敢看他。是的,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出一点端倪这是他做下的。她倒是猜疑是另一个人来着,所以她才拦住了何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容安,容安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另一个人,自然是秦妙人。 她打从一开始怀疑的就是秦妙人。她怀疑野鸭传讯息,是真的在怀疑,并非说假。 可她晓得,一旦坐实这事儿是秦妙人干的,秦妙人要面临的,不会仅仅是死那么简单。 对待细作,各国的做法基本是一致的,那就是严刑逼供,直至细作吐尽所有他们知道的秘密,最后多半是死在刑讯下,而非是死在绞刑架上或者铡刀下。 她一直纠结着,要怎么做。左右摇摆着,不知该如何。 墨琚垂眼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依旧捂着眼睛,招供似的:“是我的错。我应该毫无犹疑完完全全站到你的立场上,揪出幕后之手的。现下多事之秋,我怎能容许危险靠近你我” 有泪珠从指缝里渗出来。 她以前不这么爱哭的。可自从失忆,自从有了身孕,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墨琚微微叹了一声,将她的双手从脸上拿开,嘴角往上挑了挑,“芝麻大点的事,也值得你这样哭?” 纵然他眸光已经柔得似春水起涟漪,容安还是不敢看他,往他身上靠了靠,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衣裳,眼泪抹在他月白里衣上,抽泣了一声:“怎么能是芝麻大点的事?事关你的安危,事关墨国的安危” 墨琚打断她,好笑道:“怎么就事关我的安危,事关墨国的安危了?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将她从身上扒拉下来,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泪痕,手托住她的脸,令她不能不直视他,望住她微红的眼睛,略带揶揄地笑道:“从刚才就胡说八道,我连一句都没有听得懂。” 笑得愈加愉悦:“什么陪你演戏?什么编排你哥哥褚移?你以为我是说假的?唔,容安,你在想什么呢?” “你哥哥褚移,确实是我差他去办的差事,确实是他办的不像话,弄了几只野鸭子来不过,你命人将鸭子料理了,倒甚合我意。厨子做的味道也不错。” 容安懵然地望着他。他瞧着不像说假,眼睛里点点笑意和揶揄也不像是假。可她知道他太擅长隐藏情绪,她不确定他是不是伪装。 “我”容安无言以对。 墨琚将她的脸挪开一些,与她脸对着脸眸对着眸,眉梢轻挑:“我倒是要问问,你方才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说那样一番话?在怀疑什么?” 容安慌乱地欲撇开脸,却被他捧在手心里未能挪动半分,她磕磕巴巴:“我我没有想什么呀。也没有在怀疑什么。是你多想了吧?” “嗯?果然没有么?”墨琚凝视住她的眼睛。眸子若深不见底的深潭,望得人直欲窒息。 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没有猜到她的想法,容安拿捏不准。但无论是哪种状况,容安都已经招架不住。无奈地同他和盘托出:“我我只是以为,是秦妙人在和扶宁串通。怕你对秦妙人严刑逼供,所以才所以才”眼一闭,牙一咬,心一横:“若真是秦妙人做的,你无论怎样对她也是她活该。是我心太软,我的错。你怎样责罚我我都没有怨言。” 墨琚看样子没有生气,但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方才那般温柔了,“秦妙人做不了什么了。”墨琚的声音听起来和方才没有什么分别,但容安分明听出了他强压的失望。 “夫君,我” 墨琚打断她:“秦妙人被关在了城外的休云寺,我忘了告诉你了。” “啊?哦。”容安先是惊诧,后又舒了一口气, 休云寺这个地方,听起来像是个清静庄严香火也应该不错的寺庙,但其实完全不是。它是一座管理严格的女子监狱。大致也相当于一个劳教场所。里面关着的,大都是犯下严重罪行c却又不致死的女犯人,监狱提供劳作机会给她们,她们的劳作不会获得报酬,像耕牛一样,她们的劳作要至死方休。 听起来似乎很不人道。但这相较于她们犯下的罪行,已经算是人道了许多。 容安惊讶是因为没想到墨琚会把她关去休云寺,而不是天牢或者哪个冷宫。舒了一口气是因为墨琚将她关去那里,说明这个案子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虽再没有自由,但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于世了。 “所以,你该相信了,我并没有骗你。” 听起来确实应该可以放心了。但,说不出为什么,一颗心悬在半空里,忐忐忑忑荡荡悠悠,就是不肯落回原处。 “嗯。我相信你。”容安像只树袋熊,又抱住了他。 这是她求和的方式。瞧着像是撒娇,但全然不是。你想,让一个将尊严看得过重的人去跟另一个正与她怄气的人撒娇,是不是已经算是她放下尊严低头认错了。 软玉温香在怀,墨琚自然是默认并欣慰地接受她的求和。至于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在面对秦妙人与他时生出的一点点摇摆不定,他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他很清楚,那不是因为她不爱他,那只是因为她忘了秦妙人的一些卑劣。 容安在他怀里渐渐睡去,呼吸渐渐绵长,眉眼渐渐恬淡,他将她枕在他臂弯里的脑袋挪到枕头上,给她拉了拉薄被,掖好被角,眸光温柔地瞧着她的脸庞许久,最后情不自禁地在她微微有泪痕的眼角落下一吻。 良久,嘴唇才离开她的眼角。他起身蹑手蹑脚下床,顺手取了搭在屏风上的外衣,边往身上穿边走了出去。 何挚还候在外殿。他冲何挚使了个眼色,何挚随他往外走。一直走出殿外,站在揽微殿外白玉砌成的走廊上,他神色骤然冷肃,深潭般幽深的眸子里犹如沉入冰山,连声音都骤冷:“把秦妙人送去城外的休云寺。” 他道。 何挚大惊:“王上!”大约自己也觉得用这样的语气同王上说话不妥,无奈地低头压了压声音:“虽然王上担下了责任,但属下晓得,这事不是王上做的。属下疑心其实又何止是属下疑心,王后娘娘若是不疑心,又怎会销毁一切线索阻碍属下去追查?” 墨琚的眸光落在殿外寂寥湖面上。夏风如丝,拂起水面阵阵涟漪,明媚阳光洒下来,被涟漪碎成无穷光影。 却是轻叹了一声。叹息声若一团轻絮飘落在寂寥湖面上。 何挚动了动嘴巴:“王上?” “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从现在起,孤不要听见宫里有任何关于秦妙人的传闻。” 言外之意,王后那里也不要有任何秦妙人的风吹草动声。这分明是已经坐实了秦妙人是那个幕后之手。 何挚不知道秦妙人未来的命运会是怎样的,但眼下,她的命算是保住了。这是一场王上与王后之间的斗法。最后究竟是谁输谁赢,何挚不敢去想。 之所以不敢想,其实是潜意识里已经下了定论。王上与王后都不是最后的赢家。最后的赢家是犯下罪行却最终能够逃脱制裁的那位曾经冒充过承光公主c新后容安的秦妙人。 王上应该很明白这个结果。但还是去做了。虽然对王后已摒除偏见,何挚心里还是生起隐隐担忧。 “是。”满心的不甘心,最后都化成一个意思:坚决服从君令。 墨琚淡淡瞥他一眼,“孤的御卫军大统领,难不成会被一个小小的秦妙人吓住?” 声音寡淡:“若是将她放在眼里一二分,孤也不会容许她留在墨宫半刻。” 墨国的国主,从来在意的不过是容安一人罢了。容安,容安,此生里怕再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两个字在他心中的地位。 何挚半是懵懂,半是释然。懵懂的是,一个人怎么会对另一个人有那样深的感情,深到她是一切底线,她是一切规则。释然的是,秦妙人终究只是跳梁小丑,在这场关系墨国未来的大战里,她甚至连跳梁小丑都算不上。 墨琚并非轻敌。他也绝非是轻敌之人。瞧不上归瞧不上,并不代表会大意。 何挚转身离去时,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在心里想,虽然已经确定是秦妙人搞的小动作,但还不晓得她的最终目的以及这些野鸭的真正作用,连她如何将这些活物弄到揽微湖里的都不知。在将秦妙人送走之前,还是务必要让她吐出这些事情来的。 日渐西斜,风丝微盛,湖光由明转黯,粼粼水色橘黄中渲染着斑斑暗浊。墨琚在廊上负手立了许久,身影渐淹没在揽微殿巨大的阴影里。觉出丝丝风吹乱了发丝,他才拢了拢玄色广袖,步履从容地走回殿里。 容安还在安睡,瞧上去似乎比平日睡得还要沉些。墨琚在榻沿坐下,修长手指抚上她微微沁出汗来的额头,抹去细密汗珠。 揽微殿里采光很好,即便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殿里也不觉得有多暗。暮光穿过半启的轩窗照进来,有一些落在容安脸上,映得她脸色如镀了层暗金。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另一只手握住容安的手,发觉她手心里也是微汗。但手指却凉得惊人。手指一错,搭上她的脉搏,发觉她脉搏里似蓄了莽撞的力量一般,跳得迅猛,“成一,召太医!” 话音全失了往日从容,声调拔高得都不似他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生劫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早产了。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得住。 大片暗红的鲜血顷刻之间便染透了纤薄云被,云被里的人双眸紧闭不曾睁开来过,孱弱的身躯却筛糠般抽搐不停。 恐惧比鲜血更可怕,如针尖似麦芒,顷刻扎进墨琚五脏六腑骨髓血脉。杀人不见血,不过如斯。他伏在床榻前,托着容安身体的手仿佛托的不是纤弱身躯,而是巍峨高山,因承负不起而抖得不像话。 年轻的国主,未满十岁便承担起墨国社稷重担,十几年韬光养晦,十几年杀伐征战,十几年风霜刀剑,全都一力承当,人生的字典里有的是铁血坚韧无畏进取,却从不曾有“恐惧”二字。他不知恐惧原来是这种滋味。 身体像被无尽的黑暗深渊吞噬,连意识都被黑暗禁锢,在黑暗里被煎熬着,像火烤似油煎,发出嗞嗞的声音。 无措到无以复加。 容安的名字从凉薄的两片唇中一遍遍颤抖着喊出来,嘶哑得如同困兽,却不见容安睁开眼。 成一带着宫中太医院的太医团赶到时,瞧见榻前状况,第一感想便是,倘或王后不能挺过这一场劫难,他们墨国从劫难里一路走来不曾屈服过的王会毫不犹豫地随她而去。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将聚不起意识的墨琚拖到离床榻三尺远的一把椅子里——架出去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聚不起什么意识,他也不肯离开这满是血腥气的房间。 施救的过程无比艰辛。院首以银针刺穴的法子唤醒了容安,并给她灌下了保命的汤药。因为失血,她脸颊嘴唇无处不是苍白的,素日顾盼有神的眸子亦失了神采,无神地望着雕龙画壁的房梁。 眼前晃动的重重人影重叠交错,若沉在梦境里一般不真切。但重叠人影后那张苍白无措的脸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夫君”二字像飘絮一般从嘴角逸出,轻得几乎不闻,落入墨琚耳中却如惊雷。一向沉稳如山的君王步履踉跄地扑到榻前,双手握住容安的手,嘴唇蠕了蠕,却未能说出只言片语。 容安的嘴角拼命抿出一点上翘的弧度,无神的大眼里亦浮出点笑意,拼着全身的力气说出一句:“夫君,你是容安的天,你不能塌。” 她这是在示弱。生死之前,才晓得爱上一个人,是将他的生看得重要过自己的命的。 她是才色双绝的承光公主,是满腹韬略的墨国新后,向来活得傲气,何曾这般示弱过? 她是晓得,只有这样,才能唤得醒墨琚。激起他的保护欲,比激起他的求生欲来得更有效。 她的话果如勾魂锁一般,将墨琚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坚毅重又回到深邃瞳眸里,墨琚捧着她冰冷双手,声音沉着:“我在。容安,你在,天就不会榻。” 言外之意说的明白,她活下来,这片天依旧为她撑着,她若是天就没有撑起来的意义了。 这就是墨琚给她划下的道道。 容安没有力气强求太多,只能微微闭眸,表示她听懂了。 接下来遇到的是保大保小这个亘古难题。墨琚的答案坚定如磐石:“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孤只要容安。容安在,你们的脑袋都在。容安不在,墨国给她陪葬。” 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容安纵千般万般想保住这个孩子,奈何却没有半分力气同他争辩。只能眼睁睁由着太医与稳婆们摆弄自己。 太医们忽而银针伺候,忽而汤药奉送,将浑身解数不留余地全部使出,只寄希望能从死神手里夺回新后。 剧烈的疼痛撕扯身体,将本就没什么力气的容安折腾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地狱的门来来回回穿梭了不知几回。 墨琚一直在她身边守着,握着她的双手不曾松开。这让她觉得每去一次鬼门关,都是扯着他一起的,不得已她又只能再扯着他从鬼门关逃回来。 反反复复,漫长的一整夜在无尽的绝望与微薄的希望之间终于过去。纸白的曦光透过窗纱,漫进房中。 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在晨曦中打破嘈杂呼喊,分外清晰地落入耳膜之中。一刹那间天地似归于宁静,只余婴孩啼声与婴孩母亲微弱的呼吸声。 墨琚划下的底线是保住容安的性命,现下连孩子都保了下来,实已算超额完成任务,揽微殿沉浸于一片新生的喜悦里。 孩子出生算是新生,容安死里逃生算是新生,墨国整国国民不用陪葬了也应算是新生,等同于太医们用自己的医技一夜之间创造出了一个新生的国家一般,实在可喜可贺。 这件事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将话说的太满,过满则溢,没什么好处。假如太医们当时就表示,一定能救回母子二人,那现在即便救回了人,也会让人觉得这是分所应当。但他们当时表示已经没什么希望,到最后却保了大的又保了小的,这就是力挽狂澜神乎其技了。是要收到全墨国人民的感激的。 孩子是个男孩。皱皱巴巴小小的一团,比墨琚的手掌略大些,身上的皮肤透明似的,可以清晰看见纤细的血管,心口处缓慢起伏,说明心跳很慢。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墨琚一心扑在容安身上,来不及看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眼,更来不及去管一管这个孩子的生死。但太医们知道这个孩子的重要性,拖着疲惫的身体赶紧去为保住孩子拼命了。 侍婢将染血的被褥换下,将房中收拾得干净整洁,换了新的熏香,以遮盖房中浓重的血腥气。 容安昏迷着,脸色依旧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呼吸也缓慢孱弱得很,但命算是保住了。 墨琚贴着她的身边坐着,一手握着她冰凉的手,一手抚上她因为疼痛和疲倦而皱起的眉,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深怕一个松手一个眨眼她就飞不见了似的。 看得出来,他仍心有余悸。猩红的眸子里俱是惧意。一双手仍是在轻颤。 实在不能想象,倘或容安熬不过去,他是否真的会让整个墨国甚至整个大纪王朝陪葬。一个满腔悲愤以致起了报复社会心理的人并不是十分可怕,可怕的是这样一个有报复社会心理的人他手上有着足以毁灭世界的强大力量。 现在应值得庆幸,容安保住了。墨国也就暂时算是保住了。 容安后来晓得这件事,不由得心生慨叹,叹以后就是想死,也死不起。 眼前容安却是陷入昏迷没有任何思想。她不清醒,墨琚也随着她不清醒,顾不上尚未脱离危险的儿子,也顾不上正处于要紧时候的朝政。 昨夜就过来c在殿外守了一夜的褚移在外殿求见,顺便瞧了一瞧正在外殿被太医们围绕着商量对策的小婴儿。 几乎看不出来那是条生命。红呼呼的一小团,眉眼都分不出来。可这的确是墨琚与容安的孩子。褚移伸出手去想触摸一下,握惯了翼章刀的手还未触及婴孩肌肤,便触电似的收了回来,一侧脸,不忍再看,吩咐太医道:“务必救活他。需要什么,同我开口,哪怕是再难弄到的药材,我也会想办法去弄的。” 花白胡子的院首拱手一揖,不知是不是受了保住了母子两条命的鼓舞,说话很有些底气:“大将军放心,微臣等必尽心竭力。” 医药的事情褚移并不懂,他那一双手握惯的是杀人的翼章刀,一颗脑袋里装的全是兵法诡道,顶多,是会点包扎外伤的应急手法。眼前见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便道:“费心了。” 转身往内殿走。 成一在头前引路,到内殿帷幕前,成一站住脚步,打了个揖,压低了声音:“王上不让我等进去打扰,大将军您自己进去吧。” 褚移撩开重重帷幕,进到内殿,墨琚似没听见声音一般,目光仍专注在容安身上。褚移走到近前,他依旧没有什么动作。 床榻上容安脸色灰白,双眸禁闭,没有要苏醒的迹象。褚移轻声问:“王上,她如何了?” 墨琚微微抬起头,眸光仍是胶着在容安脸上,“应该可以活下来吧。”声音嘶哑干涸,像初春里干透皴裂的河床一般。 褚移默了一瞬,才开口道:“要不要让衡五子来看一看?他还在牢里关着呢。” “衡五子?”闻言墨琚的眉峰微蹙了蹙,“说起来,孤一直把他给遗忘了。褚移,你知道容安为什么会早产么?” 墨琚话转得突然,褚移直觉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墨琚也不会这么问。 不等褚移说什么,墨琚眉蹙得更深:“在傀山一战回到宫里之后,太医就说过,容安身体里寒气过重。” 褚移惑道:“寒气过重?她以前身体好得跟什么似的。虽不会武功,但随臣上战场比个大小伙子的耐力都好,从没听说过寒气过重。或者,是那回被左鸣和章仝鞭伤时候造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重生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褚移对药理医理皆不通,但也晓得自己这个猜测满荒谬。彼时受的是外伤,且墨琚对她悉心调养,恢复得委实算不错。也没听说那时身体留下什么寒气。 墨琚凝了一瞬眉,才道:“你提醒得对,孤是该见一见那位传说得神乎其技的神医衡五子了。” 他在怀疑什么,却没有说明。 褚移瞧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容安,难得的善解人意:“王上是要让臣将衡五子带过来还是由臣代劳,去问一问王上想要知道的事情?” 褚移对衡五子那简单粗暴的手段历历在目,墨琚不想话还没问出来衡五子已经被分了尸,瞧瞧容安,眼下又着实不想走开,只好道:“带到这里来吧。” 褚移去带衡五子的空当,墨琚又坐回容安身边。虽然看样子清醒了不少,却还是不能从恐惧与无措的旋涡里拔足。 成一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言说小世子危险,请他赶紧去看看。“小世子”三个字入耳,他方猛然惊醒。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是容安经历了九死一生为他生下的孩子。 也是容安视若珍宝的孩子。 他慌乱起身,匆忙间将椅子撞翻在地,手背被椅子碰出一道口子,血滴滴答答流下来。他恍若未觉,几步冲到外殿。外殿的暖榻上,太医们仍围成一团,焦灼地商量对策。 之前对褚移把话说的太满,眼看就要打脸,太医们瞧着比昨夜还要惊惧。 墨琚到榻前,反倒镇静下来。但床榻上的小人儿太过触目惊心,他的眸光一搭上,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宫里不曾有过孩子出生,他也不曾有机会见过别人家的婴孩,但也晓得刚出生的婴儿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太医们几乎要以“妖孽”定罪于这孩子,只是没有那个胆量罢了。 墨琚的手握成拳头,握得青筋暴突,蓦然又打开,以温柔之姿抚上那孩子皱巴巴的青色小脸蛋,指腹摩挲过嫩得怕是一碰就要碎的肌肤,忽然以沉静有力的语气道:“你是孤与容安的孩子。你的母亲容安历经千辛万苦把你生下来,她是个从不言放弃的人,你亦应如是。若是听懂了父王的话,就努力活下来。” 眼睛轻轻闭合,终是有一滴泪垂落,滴在婴儿脸上,婴儿僵硬不动的脸似乎轻颤了一下。 “孤从不信命。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强者手中。孤今日给你取名墨适。适者生存的适。孤以后还会有第二个c第三个孩子,若你担不起这个名字,以后有的是人担得起。” 停在孩子脸上的手在滴血,绯红的血滴在孩子发青的脸上,令孩子的脸瞧上去更加可怖。 有一滴血滴在孩子嘴唇上,不晓得是不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孩子青紫的嘴唇竟然张了张。 细微的动作被一直盯着孩子的院首瞧见,院首欣喜异常:“王上,他能动了!他动了!来人,将兑了药汁的奶水端过来!” 有太医端过来奶水,墨琚瞧了一眼褐色的奶水,亲自接过了碗,俯下身去,舀了一匙,将匙子搁在孩子唇边,孩子的嘴唇张了张,匙子里的奶水沿着嘴唇流入口中。 院首喜出望外:“世子能服下药汁,就有救了!” 诚然,墨琚还没有为这小娃娃赐封号,但谁都明白,只要这孩子活下来,就是世子无疑。 一匙一匙兑了药汁的奶水吞下去,小婴孩渐渐又恢复了活力,身上脸上的颜色转红润,嘴唇亦有了颜色。 王上的几句话竟能救活一个刚出生的早产儿,今日以后怕是在墨琚光辉的人生史上又会添上神乎其神的一笔。诚然,对于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也将开启一段光辉史——还有什么人有这般天赋异禀与求生欲?没有。 墨琚眼睫微闭,长长松了一口气。 褚移带来了衡五子,进来禀报,墨琚示意不要带进来,就在殿外候着。 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墨琚步出大殿,来到廊下。 碧空万里无云,阳光炽烈,是个好天气。衡五子被褚移暴力地扔在廊柱下,没了双腿的衡五子,再加上在狱中受了诸般折磨,瞧上去蓬头垢面,颓败连路边乞儿不如。 不久之前,他还是个书生般模样的年轻人,性喜洁净,连穿衣都喜欢穿白色的,显得文质彬彬又干净清爽。明明是个可以靠能力活得很好的青年,却偏偏由着性子将自己活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衡五子大概是史上活得最凄惨的神医。 不得不说,墨国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但他又何尝不是容安与墨琚噩梦开始的根源。 成一搬来一把椅子搁在廊下,墨琚撩衣摆坐下来,淡淡睨着衡五子,冷声开口:“除了对她的头动过手脚,你还对她动过什么样的手脚?” 直奔主题半句题外话都不带。墨琚的风格一向如此。 来自王者无形的压力远胜过各种严刑拷打,衡五子缓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空洞的眼睛透过面上散乱的头发望向墨琚,声音颓然沙哑:“墨琚,你赏我个痛快吧。” 墨琚瞟他一眼,眼睛里的红血丝明显,神情倒还淡然,“给你个痛快?可以。不过这要看你的表现。” 连威胁人的话都说出一种淡雅脱俗的气质来,让人难以想象,他就是经历了一夜绝望恐惧煎熬的墨琚。 廊柱的阴影覆盖住衡五子残缺不全的身躯,他的身躯在发抖。话音也禁不住抖:“你要我如何表现?” “我夫人身体里的寒气是怎么回事?” “你夫人?”衡五子恍悟:“你说的是承光公主黎桑吧?她已经是你的夫人了吗?”顿了一顿,像是在嘲讽:“今日把我请来,是你的夫人就要临盆了吧?” 墨琚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眸子里如冻结了冰山,却没有打断他。他大口大口喘息了片刻,才道:“也是,不然怎么会想到把我请过来呢?” “请?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墨琚手托腮,冷冷瞧着他,“既然你已经猜到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那你是知道我夫人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了。那就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自会赏你个痛快。” 哪怕是在这样危紧的时刻,他依然能沉住气。大约是晓得对付衡五子这种人,你越是慌乱他就越是会嚣张,你越是沉着冷静,他倒越没了主张不敢嚣张。 顿了一顿,抬眸瞧着不远处粼光烁烁的揽微湖,“不然,你晓得我的手段。褚移他只会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我却不止会用简单粗暴的方式。” 说起简单粗暴的方式,衡五子下意识地瞧向自己自膝盖处齐齐被斩断的一双腿,身子猛然一抖。 褚移就站在旁边大殿门口,手上的翼章刀掂了掂,冷蔑地瞥了衡五子一眼。 衡五子禁不住又是一抖。他晓得,有些方式,比这个更令人发指。往阴影里缩了缩身子,声音颤抖:“当初给她治脸的时候,用了大量的寒性药物,她身体里存有寒毒是很正常的,并非是我故意害她。当时,我也不晓得她有身孕,受不得寒不过,她的身体素质委实够好,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坚持到孩子这么大。” 不是她身体素质够好。是太医们费尽了心思,也是她坚韧 墨琚的双手握成拳头,方才的伤口再次挣裂,血顺着拳头滴滴答答流下来,一字一顿地道:“纵你当时不知,后来知道了却不说明,枉为一名医者!衡五子,孤告诉你,容安能平安度过此劫还则罢了,若她有什么事,孤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衡五子颤声:“你你身为一国君主,怎能如此说话不算数?我我帮你医好她,你放过我。” 本以为,这样说墨琚会动容,墨琚却是容色未起一丝变化,猩红的眸子依旧波澜不惊地望着涟漪迭起的揽微湖,语气沉缓:“放过你?那还要看你知道多少。” 衡五子的眼珠子隐在乱发后面滴溜溜打转。墨琚的神色绝不像是无的放矢,定是怀疑到了什么,才有此发问。 衡五子眸光闪烁:“我我被你禁锢这么久,我能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也不过是尊夫人的病情罢了。” “也未必。要知道,我问出来,和你自己主动说出来,结果是不一样的。衡五子,你可以掂量掂量。”墨琚的拳头依旧在滴血,他却视而未见。 这样钝刀子割肉的打法,完胜翼章刀手起刀落给人带来的恐惧。衡五子伏在阴影里,沉默了许久,恐惧已经上升到形而外,且恐惧这种东西,就如同陈年的酒,愈是沉淀便愈是浓烈。 衡五子深切体会到这个道理之后,终于在颤抖中开口:“是是秦妙人。先前推你夫人落水是她故意的,因为那样会加重她身体里的寒气。” 秦妙人。平空里响起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是褚移握拳的声音。 墨琚却似早已料到一般,冷然的脸上依旧未起一丝波澜:“仅是如此?” 显然对这个答案还是不够满意。 衡五子牙关颤抖:“就就这样了。” 墨琚没有说话。揽微湖边的石径上,飞速奔来一个身影,是他的侍卫统领何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执念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挚转眼到近前,瞧见地上龟缩成一团的衡五子,向来冰冷的眼眸中露出嫌恶之色,往旁边躲了躲,向墨琚行礼:“王上。属下听说王后娘娘昨夜” 墨琚打断他的话:“王后很好,小世子也很好。” 被容安誉为冰神统领的何挚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笑意,“那就好,恭喜王上,喜得麟儿。” 墨琚淡淡点头,算是受了他这一声恭喜,转而问道:“你匆匆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属下从秦妙人那里问出来一些事情,特来向王上禀报的。” 墨琚猩红的眼眸里终于透出点冷冷笑意,嘴角微挑:“你回来的正好。衡五子,你是打算听他说,还是打算自己说?” 王上话里有话,何挚立时心领神会,缄口未语。廊柱下的衡五子缩了缩身子,眸光不敢再看墨琚,颓然道:“我说,我说。我全说。” 墨琚换了只手托腮,“说吧。” “野鸭是秦妙人放生在这湖里的,这些野鸭素日都是以极寒药物喂养,肉质也就带了寒毒,寻常人吃了倒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但本就身中寒毒还怀有身孕的尊夫人吃了,就跟服毒没什么两样。” 何挚表示不解:“近来秦妙人被禁足在承光殿,承光殿亦有一方碧湖,她有机会在湖里养几只鸭子我可以理解,但她是如何笃定王后娘娘会让人烹调了那些野鸭的?” 这个问题,墨琚替他解答了:“那是因为,容安跟随叔平先生念书的时候,有机会和叔平先生一起出宫去走动,那时二人最爱的一项活动就是打猎。她极喜欢猎杀野味,也极喜欢吃野味。困在我这宫里,其实不大能有机会吃到野味的。” 话锋忽然一转,声音冷厉:“但是,秦妙人几天前就被关了。谁是她的同谋?” “我被关在牢狱里,秦妙人究竟是怎样做的,又有谁是她的同谋,委实不知。” “孤真想要看看你的嘴要硬到何时。但孤没那个耐心了。你被关在牢狱里,却能将药物送到秦妙人手上,没有同谋?你会不晓得同谋是谁?你当孤是这样好蒙骗的么?” 缓缓起身,吩咐何挚道:“承光殿现在空着,正寂寥得很。孤记得当初建承光殿的时候,曾埋了一坛酒在那里的垂柳树下。那盛酒的坛子,和衡神医这身量也差不多,就让衡神医住进去吧。” 顿了一顿,冷冷瞥了衡五子一眼,补充道:“要让他活着。他这一手医术,很是有用。” 言下之意,求死不能。 何挚上来拖衡五子那残缺不全的身躯,衡五子终于一改服帖状,拼命挣扎:“墨琚,你说话不算数!你个小人!我全都招了!你却出尔反尔!” 墨琚又淡声添了一句:“那酒孤方才还预备世子满月宴上用的,现在看在你全都说了的份儿上,就赏你了。你可以在酒坛子里慢慢享用。” 轻轻一甩袍袖,墨琚淡漠地往殿里走去。何挚拎了衡五子,边走边道:“咱们可以到承光殿慢慢聊聊。那些同谋啊同党的,你可以慢慢讲来,我不急,你也无需急。” 褚移随墨琚往殿里走,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让他给王后看病?是信不过他么?这种境况下,他难道还敢” 将衡五子发落走,墨琚脸上的伪装也终于落下,眸子里掩饰不住的疲惫不堪,叹了一声,道:“是真信不过。这个人太狡猾,也比你想象的要狠毒得多。不但对别人狠毒,也对自己狠毒。你以为他这就全招了?不,远远不止。” 褚移显得忧心忡忡:“王后的身体,太医怎么说?” 墨琚的脸愈发苍白:“虽然很孱弱,但命总算保住了。太医院有的是好药,太医们也不都是庸医,日后慢慢调理,总会好起来的。” 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接受。褚移轻轻叹了一声。 太医院院首见王上进来,满面欣喜地来禀告:“王上,小世子服下乳汁,已经睡着了,眼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支起的耳朵恰巧听见王说的那句太医非庸医,十分有眼色地道:“王上,王后娘娘的身体也会好起来的,微臣等必会尽心尽力调理王后娘娘玉体,您千万不要太挂心,要保重您的圣体才是。” 墨琚行到暖榻前,探身观瞧他那还没有他巴掌大的儿子,小孩子的脸色果然比先前好看了许多,拨开软绵绵的襁褓,可以看见心口处的搏动亦比先前有力了许多。稍稍舒了口气,道:“诸位太医辛苦了一夜,留下两个医术过硬的,其余都回去休息吧。” 奋战一夜又半天,救回了王后又救活了世子,太医们今日长脸,连走路都比素日有气势得多,肃正一礼,鱼贯退出揽微殿去,只留了院首大人和他的一位门生。 墨琚冲院首点点头,“刘太医费心。” 褚移更忧心的是他,“王上,臣守在这里,您也去休息一下吧。” 墨琚淡淡点头,没有说什么,往内殿迈的步伐却分明沉重。 内殿里血腥气散去许多,瑞兽甜香袅袅,轩窗日光轻漫,床上的容安依旧在昏睡。有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斑驳陆离的,落在容安脸上的一束光,衬得失血过多的脸更显苍白,连嘴唇都是没有血色的白。 墨琚在床榻前凝望许久,连时光似都随他眸光静止c驻足。半晌,缓缓俯下身去,半跪在她榻前,冰凉手指覆上她小小的脸。明明是一张如美玉温润似婴孩柔嫩的无瑕疵的脸,眼角眉梢却似融了千帆过尽般的沧桑,一点一点渗进肌肤里。 是他给的沧桑和痛楚。明知自己的宠爱如一杯慢毒的鸩酒,却不能不斟给她。而她亦清楚知晓,却一而再再而三接过去,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我爱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委屈你陪我走完这一程。为你,我愿意付出所有。 这是他心底里的声音。那般无奈,诛心般疼痛。可比不过她受过的疼。 “容安,除了陪你一起疼,我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我,你还愿意要吗?” 空荡荡的内殿里,他轻如风丝的声音却清晰如午后惊雷。 倘容安能听见,说不得会笑嘻嘻半真半假回敬他一句:“夫君您这般深情,叫为妻的该何以为报?” 现在容安就在面前躺着,却听不见他说的哪怕一个字。自然更无法回应他。 其实她不回应他也晓得她的心。若说他执念太深,她何尝又不是?腥风血雨战火连天,深陷泥沼寸步难行,也要将她揽入怀抱里;百转千回千回百转,恩怨情仇纠葛如麻,也挡不住她奔向他的脚步。 晚间何挚进来禀报从衡五子那里获取来的信息。对于审讯结果何挚明显很不满意。因为只审出来一位美人章琦。 照衡五子的话说,来回传递消息是章琦,将野鸭带到揽微湖是章琦,总之凡秦妙人干不了的事情,都是章琦干的。 章琦的智商就摆在那里,要么,是她素日很会伪装,蒙蔽了墨宫里包括墨琚容安在内的所有人的眼,要么,就是衡五子有意栽赃,目的么,自然保护那个真正的同谋。 何挚将衡五子安放在酒坛子里,差了妥贴的人看守,顺便就去了一趟章琦的宫里。 因受了章仝的连累,再加上章琦本就有罪,近来一段时间章琦一直被禁足在自己宫苑里。 表面上,她也确实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宫苑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就抄抄佛经之类。 何挚带了御卫,将整个宫闱围了起来,宫婢奴仆在内一个也没放过,连院子里管理花圃的园丁大娘也没有放过。讯问之下,最后整理出来的证词全指向了章琦。 真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可也没有证据能推翻这个结果。何挚来见墨琚时未免就垂头丧脑的。 墨琚倒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中,没有什么讶异表情。其实他面对任何大事的时候都是一副诸事料定的从容淡然模样。反倒是在面对容安时,各种不淡定。 可见人无完人这句话是一条千古至理。 墨琚的处理意见是羁押了章琦以及章琦宫中的所有奴仆,待章仝的案子判下来,一同处置。 章家这一棵大树算是再无翻盘的可能,哪怕是树上猢狲,也没有一个能逃过此劫的了。何挚松了一口气。何统领心中,通敌卖国的人犹比敌人更可恨,坐实他们的罪行委实大快人心。 容安苏醒是在三日后。这三天里墨琚日夜不离,伴随在身侧,朝中诸务概交给褚移暂代处理。褚移处理不了的,才拿来揽微殿问过他的处理意见。 他虽不爱动弹,但也不似容安临盆那日神智不清,处理起国事来,半分不马虎。 容安醒来,院首亲自来给诊了脉,确定已无生命危险,墨琚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容安醒来第一件事,问的是她的孩子可还好。那夜墨琚口口声声要保大人,她是听见了的。无奈当时她没有力气反驳,只能由着她胡闹。 当时就在想,她的孩子能活下来还则罢了,若是没有保得住,她势必和他没完。 她问完,目不转睛地盯着墨琚憔悴的脸,心想,他脸上若有半分不对劲,她就一头撞死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满月宴上的意外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的脸色自然不会太难看。伏在榻前,眸子里浮的全是温柔和点点笑意,说话声虽嘶哑却轻柔:“你不必担心。因是早产,孩子太弱,在外殿由太医们照料着呢。” 孩子没事,容安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去注意墨琚。这一睡,不晓得有多久,但见墨琚的俊脸都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颧骨都突出来了。 好好一个青年被折腾成这样,可以想象是受了多大的心里摧残。 好在墨琚还晓得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没有胡子拉碴。 其实她不知,他也是在晨起太医诊过脉,说她快醒了的时候去洗了把脸,刮了刮胡子,头发也悉心打理了。这之前他一直都蓬头垢面陪在她身边,连饭都没怎么吃过。 容安有心宽慰他几句,还没开口,便听他哑着嗓音道:“容安,你很厉害。谢谢你。” 她还很弱,说话都没有底气,像是浮在天际的云一般,没有着力点,飘飘渺渺:“当然,我是容安,能不厉害么?” 仍是她一贯说话的调调,不怎么着调,却听得墨琚眼眶一热。差点落泪。容安费力地抬起手,抚上他发红的眼眶,只是一瞬,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终是无奈:“生孩子真他妈累人。夫君,以后再让我给你生孩子,我可是不干的。” 话不过是说说而已。这委实算是她撒娇的一种方式。日后,日后嘛,还是应该多给墨家添丁。墨家人丁单薄,墨琚不肯就别的女人,这个重任就只能委屈她来挑。 墨琚握起她皓月般的手腕,将她的手搁在唇边,轻轻亲吻,低语:“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了。这种凶险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他的话却是比真金还要真的真心。这种凶险,一次就够。 说出来轻描淡写,听入耳中却是惊天动地。 容安十分理解他这种心境,更是心疼他所受折磨,但眼下想不到什么好听的宽慰他化解他心里的郁结,况也不是化解的时机。 值得欣喜的是,随着小世子墨适的降生,王后容安的化险为夷渡过难关,笼罩于墨宫以及全墨国上空许久的紧张压抑气氛终于得以暂时驱散缓解。 随着容安身体日益往好的方向发展,小世子墨适的身体也一天天茁壮起来,官方终于正式给母子两人的名分落到实处。 容安的王后之位早颁了印绶宝册,自不必说,额外的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封赏她也不甚在意,用她的话说,她和墨琚一处过日子,她的就是墨琚的,墨琚的就是她的,为什么要分个你我出来。 但话不是这样说。在别人家的王宫里,可不似她这般一人占尽君王宠爱。那些别人家的嫔妃们为了得君王的一点宠爱,可谓费尽心机,而君王的宠爱表现出来的形式,除了更多的睡你,再有就是给你比别人丰厚的金银珠宝稀有物品等等。 容安不屑的这些,正是别人千求万求的。这从侧面说明,容安确实是与众不同的稀有物种。物以稀为贵,不晓得这个前人总结出来的推论放在人身上是不是也适用,但至少在墨琚容安那里是适用的。 容安在墨琚心里毋庸置疑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大纪朝实行的是世袭制,即世子的加封无需通过天子同意,由各国国主自主决定。墨适还没出生地位其实就已经无可撼动。 天子在墨琚的心目中早就已经被定性为昏庸无能的天子,就算是世子的加封需天子同意,他也不会巴巴去征求他的同意的。太医确定无疑地告诉墨琚小世子已经脱离危险可以继续长大那一日,他就奏表天子墨国喜得麟儿后继有人,将于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举行加封典礼。顺带提了提他派来的那些使者,不幸死于一场刺杀里,刺客至今没有找到。 想必天子阳昊看见这样一封奏表,会当场吐一盅血。 小世子的加封仪式办得甚为隆重,日期就定在满月这一天,和满月酒一起办。 容安封后之时,墨琚是瞒着容安把一切都办妥当了,最后强行把封号贴在她头上的。小世子尚无表达能力,和强行也没甚分别。 值得一提的是,墨琚准备大办的这一场满月酒加晋封仪式,本来也只是想在本国范围内大办,宴请一下文武百官,大家跟着一起乐呵乐呵就是。但不知为什么墨琚喜得麟儿的消息不胫而走,且在各诸侯国间以破竹之势传得沸沸扬扬。 算算脚程差不多能在满月这一日赶到建晖的诸侯国,都派来了使臣庆贺。 一则,表面上就是来庆贺的。二则么,是想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美人容安究竟美成了一副什么样子,竟能让墨国的国主为她神魂颠倒至斯。三则么,自然是各怀鬼胎,借着这个天赐良机,来窥探窥探墨琚与天子阳昊以及启国闹到了什么程度的。 若是能把握好机会,能分一杯羹也说不定呢。 诸侯国使臣陆陆续续赶到,被安排在行宫暂住,贺礼则由礼部的官员检视过没有藏什么暗器毒药才进献入宫。 容安不贪财,但别人送来的财么,自然还是欣然受之的。况倘或开战,所需军费就是一笔庞大开支,这个时候能借着儿子的由头多聚些财,甚好。 这日一大早,百官便鱼贯进入东宫的子午楼等候。辰时,墨琚亲自抱着儿子墨适,与容安并肩步入子午楼。 礼官唱封,百官朝拜,一一进献贺礼。被托在手心里的墨适虽然还是小小的一团,但已经出落得粉雕玉琢,眉眼之间颇有乃父乃母之风姿。看着眼前惊为天人的婴孩儿,谁能想到,他曾经丑得没有个人样儿? 尤为值得欣喜的是,虽然先天不足,但后天长势喜人,且表现出比一般的婴孩更为聪明伶俐的态势。 由墨适的成长史可得出一个结论——论基因的重要性。 繁冗的册封仪式进行完,墨适依然劲头十足,倒是容安病体初愈,一场大礼进行下来,已经累得脸色苍白,看似就要站立不住。 墨琚趁着进献贺礼时百官瞧新鲜的空当,凑在容安耳际轻声:“稍后的酒宴你就不要参加了,我一个人去应付就好。” 能有这样一位贴心的夫君简直是人生大幸。可这位夫君是一国之君主,身系家国社稷,身为他的夫人就不能似寻常男子的妻子那般任性肆意。她应端庄大气,应举止得体,否则就衬不起那个位置。 小墨适已经生出来,她再也没有什么好忌惮的,自然是要履行好墨琚妻子墨国主母这一职责。浅浅一笑,道:“我能撑得住。还有外国使者在呢,这样的时候怎能不和你在一起呢?” 墨适忽然哼哼唧唧,小爪子拼命抓他父王的衣襟,容安将他接过来,道:“这是饿了,我带他去哺乳,稍后就去玉华堂与你们会合。” 容安抱着墨适从后门走了,小兮同何挚一起跟了过去。自墨适出生,何挚便成了容安的贴身侍卫。墨琚一直筹谋着给她找个女侍卫,毕竟女人用起女人来比较方便,但苦于一直没能找到一个武力值与何挚一样高的女汉子,就只能委屈何挚,暂代她的侍卫。 因墨王室人丁凋零,到墨琚这一代,更是统共就剩他哥儿一个,因此上东宫这片宫殿一直闲置。待墨适长大一些,势必这片宫殿群就成了他的住所,选在这里办册封仪式,正是出于此种考虑。 事前已经派宫中奴仆将东宫收拾打扫干净,甚而还遍植稀有花草,和西宫里那成群结队看久了令人眼睛发毛的夹竹桃花截然不同。 事前辟出来一间暖阁,专为墨适哺乳准备的。容安抱着小小的一团,分花拂柳直奔暖阁。 风丝轻软,花影攒动,到暖阁前的这一段路遍栽木槿丛与南天竺,正是花期,粉色的木槿与白色南天竺相映成趣,景色甚是怡人。 一阵风过,树影摇曳,容安瞧着斜刺里似有人影晃过,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人,何挚手中的利剑已经嗖一声掷了出去。 一声哀嚎隔着花丛传过来,是名女子的声音。 何挚最近已经到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地步,让容安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忙要穿过花丛去瞧个究竟,被何挚抢了先,两步跨过南天竺花丛,容安随后过来,只见地上一名宫婢打扮的女子,已经被何挚一剑穿心,倒地不起。 地上一片血泊,染透泥土。 “快看看还有没有救!” 何挚手搭女子颈动脉,摇摇头:“断气了。” 容安生怒:“做事这般鲁莽!枉害一条生命!依本宫看,前次还记在账上的板子,你是想一并挨了!” 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其实说明容安并不是真的要惩处他,若真想惩处他,直接便命他去内廷司领罚了。 不罚却不是因为她想为他徇私舞弊,实在也是因这女子出现的这个地点这个时机不对。 去暖阁只有这一条路,而暖阁里伺候的人都是乳母与老嬷嬷,并没有这样年轻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颠倒众生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挚下跪认错,容安紧绷着脸,不怒自威的一副仪态:“让人带下去查一查,是哪一处的宫婢,为何会出现在去暖阁的路上,倘是枉死,你依律受惩,倘是有问题,你也需担个处理不当的责任。” 处置合理妥当,何挚没有任何托词。 容安又切切嘱咐:“这几天这边人手调动比较繁杂,切记要查仔细些。”一低头,怀中小娃正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探究地看地上的倒在血泊里的人。 容安早听说了他老子一滴血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故事,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看他一副探究表情,更觉惊讶。忙遮住了他的脸,对他黑脸:“小朋友,以后不要看这种场面。这不是小朋友该看的。” 小孩子对一切事物都好奇,更不知道眼前场面有多血腥,多看几眼亦是有情可原的。容安抱着他继续往暖阁走,边吩咐何挚与小兮:“今日不宜将事情闹大,先不要和王上说。暗中找人查问便是。” 到暖阁将墨适交给乳母,自己也去榻上躺着歇息。容安心中终究存了疑虑,躺在榻上也觉得不舒坦。 何挚的人很快便带回调查结果,人是玉华堂伺候酒品的侍婢,临时从西宫司酒坊调过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熟悉东宫的地形,因此走迷了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待酒宴结束,你亲自去查探查探。”容安手托腮,眉心微蹙。 容安的谨慎与多疑何挚早有领教,多疑成这个样子,比素日还令人发指些,站立一旁望着容安,一时有些走神。 “你是还有什么话说吗?”被容安瞧见他的失神,逼问过来。 何挚抿了抿唇角,没压得住心里的疑虑,将实情托出:“王后娘娘,人不是我杀的。”怕容安有什么误会,忙又补充一句:“不是属下有意推脱罪责,是下面的人来报,那女子脑后中了人的手刀。可能慌乱之中下手太重,导致脑后颈椎断裂。不然,还真难还属下清白。” “即便不是你杀的,也是一条冤死的亡魂。”叹了一声,“罢,也怪她自己命运不济。记得好好安抚她的家人。” 何挚略有迟疑:“王后娘娘,这事要不要跟王上说?” 容安沉思一阵,道:“晚上我亲自跟他说吧。” 墨适饱餐一顿,手舞足蹈精神足,容安瞧着他不由好笑,“我是没见过他刚出生是什么样子,但这哪里是你们形容的那个一副短命相的孩子?” 小兮脸煞白地啐过来:“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娘娘您是要吓死我们这些奴婢么?” 容安笑道:“怕什么?这孩子命硬着呢。小兮,你看他现在的身量,是不是和一般孩子已经差不多了?” 小兮瞧着墨适比个大白萝卜差不多的身量,不忍打击她,点点头:“嗯,小世子长这么快,很快就能超过别人家的孩子的。” 抱了墨适去往玉华堂,墨琚正与各国使者及文武百官们推杯换盏。 金璧辉煌的大殿里觥筹交错,容安怀抱墨适低调出现,本以为低调一点不要破坏宴会进度,但还是失算了。外国的使者因没有被安排去子午楼观摩册封仪,都候在此处等着一睹墨王后与世子的风采。 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使者里不乏昔日承光公主的爱慕者,眼看没希望见着心仪之人了,止不住好伤怀,端着酒樽一阵借酒浇愁。 容安乍一出现,便被一众守望门口的眼球盯住。一众眼球里,亦包括上首那位年轻君王。 睽睽众目下,墨琚起身迎下来,从容穿过人海,走到容安面前,一手接过墨适,一手挽了容安,温和一笑:“来。” 容安乖顺地由他挽着,嘴角始终一抹温婉笑意,眼角的余光却在厅堂里一扫而过。 她目的其实不是要看这些人都有谁。说起来蛮幼稚,她只是想证明,她选的夫君是最好看最优秀的。比这里所有人都好看都优秀。 容安其实知道,来的这些人里,多半都是公子王孙,都是过去曾经觊觎过她的美色甚至还跑到黎宫求过亲的人。他们来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墨国的土地,但也有为着她来的,或者来瞧瞧她是否还如以前一样美,或者还想跟墨琚比比,到底哪个更优秀。 若是能比墨琚优秀,说不得要将墨琚和她嘲弄羞辱一番。 但是对不住,这些人里纵不乏聪明俊秀的佼佼者,却没有一个能压得过墨琚半分的。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十六个字可形容今日的墨琚。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今日的容安亦是美得耀目。 容安眸光似水望着墨琚,声音婉转而轻柔:“让王上久等了。这孩子太淘气,耽搁了些时候。” 墨琚俯首吻在墨适粉嫩的脸蛋儿上,嘴角眉梢微扬:“现在就调皮,长大一些还了得!” 一言一行皆在无形中彰显出他对她们母子的宠爱,是真情流露,亦是做给殿上所有人看。 容安温婉回应,亦在一言一行间流露对他的敬慕与深爱。 一家三口气氛融融若行走在无人之境,明明傲视群雄却又不让人觉得傲气带攻击性,简直将有傲骨而无傲气几个字诠释到最佳。 各色目光目送一家三口落座,或艳羡或落寞或绝望嫉妒,却没有一个说此趟来墨国算是虚行。 来了,心也被伤得透透的了,总不能还带着遗憾走。多少人是为着容安的琴声来的。那个以十一二岁的幼龄就弹出九霄环佩天籁之音c被天子盛赞天下第一的女子,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完美女神。有人就提议要请墨王后弹奏一曲,得到一片响应。 上首的墨琚正低眉逗墨适,闻言淡淡回应:“内子身体微恙,不适宜弹琴,各位若是想听,叫乐姬弹就是。敝国的乐姬得内子亲传,技艺是不差的。” 轻淡语气里自有一股不可逆的威仪气势。 正当大家遗憾之时,容安温声对墨琚道:“臣妾确实微有小恙,但各位宾客千里迢迢万里迢迢地来了,作为主人,岂能不满足大家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就弹一首吧。” 墨琚抬眉瞄了她一眼,容色很淡,眼看是要拒绝的神情,诸位使者都禁不住失望挂上脸,却冷不防墨琚唇角忽然一挑,道:“也好。” 成一捧来了九霄环佩小心翼翼搁在墨玉案上,顺便将小世子墨适接了过去,墨琚瞥他一眼,道:“让他也听听,不急着抱走。” 成一便在墨琚身后站定,怀抱着大白萝卜墨适。 容安坐到九霄环佩前,纤指轻拨两下琴弦,试了试音,琴声泠泠,似秋泉石上响,似竹林过微风。容安莞尔一笑:“许久不弹,若是有什么错处,望诸位贵宾海涵。” 不过是客套话。以她的技艺,纵然有错处,怕在座诸君也不能辨出来。但那抬眉的嫣然一笑,眉间透出从容与孤傲c圣洁与抚媚,不像是人间的美。 因为没有人的一笑能揉杂这么多相互矛盾的东西。 褚移忽然从座位走出来,抱拳一礼:“徒有琴声,未免寂寥单调,臣请舞一段刀术,为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助兴。” 他怀念那年夏夜在拾星楼楼顶与她琴刀相和,晓得此生再不可能有机会同她再合作一次,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 当然,他也有震慑之意。诸君来到这里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也可以猜到一二。但墨国有他战神褚移在,别人休想染指半分墨国国土。 容安笑笑:“哥哥舞刀?如此甚好。” 这一声哥哥叫得亲切又响亮,赚来一片眼风。在朝内哥哥是她的家人c靠山,在诸侯列国环嗣下他是整个墨国的壁垒,有这样一个哥哥,此生不换。 乐有高低之分,人有贵贱之别;人有等级之分,乐却无尊卑之别。她出生在黎氏王族,过去是黎国王室最有才华且貌美无双的承光公主,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皆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虽然后来不知怎的就成了祸国殃民以致亡国的红颜祸水黎桑,但学过的本事并有因此就沾染上一点尘土气或者丢给了姥姥家。屈指拂过琴弦,曲声如浑然天成,弹的是一段九州大陆最为大气磅礴的《秋风破阵曲》。 一首比《傀山夜行》更大气磅礴更肃杀冷凝的曲子。 曲音响处,褚移猛然一抬头。手上的翼章刀随肃杀曲声而动,哪里是舞刀?分明刀里也是肃杀之意。刀光过处天雷隐隐朔风湛湛,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震得座中宾客无不眼晕耳鸣面色惨白。 战神褚移。有他在,有谁能染指墨国疆土?想想这几年来墨国拓疆裂土的丰功伟绩,诸位宾客心都凉了半截。 墨琚一手托腮,一手闲捏酒樽,深若幽潭的眸子淡淡掠过满殿的人,在褚移的刀上略做停留,最后落在容安拨弦的手上。眉间眼角俱是浅浅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酒很烈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满月酒之后,列国使者纷纷来辞行。若不是身上都担着国家脸面与使命,大约一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不告而别,此生都不会再想要见到墨琚。 墨琚在前朝忙于应付送行,容安在揽微殿忙着照顾稚子吃喝拉撒睡,偶尔思想前事也会有诸多疑惑,却找不出什么头绪来。 诚然,墨琚忙于送行的同时,也忙于部署作战计划,以防止天子阳昊和启文公的讨伐与报复。外忧内患,容安还是想着有什么可以帮帮他,以减轻他的负担。 满月酒之后东宫空了出来,容安便将所有嫔妃召集在一起,问她们是愿意留下还是愿意离开,愿意留下的,留在东宫打理东宫一应事宜,做的虽是宫婢的活计,拿的还是从前的例银,不算亏待。不愿意委屈自己留下的,王室会给一大笔安家费,拿了银钱离开王室,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此与王室再无瓜葛。 她如今身为王后,自然有这样处置的权利,别人须说不出什么不是来。于是,通过进献联姻等方式进来的大家族女子,都选择了离开,无家可归的烈士遗孤,都选择了留在东宫。 按照容安的意思,其实更希望所有人都拿银子走人。那日发生在东宫的血案,说明宫里仍存有隐患,且寒鸭案也还存有疑点,又不能把每一个人都抓起来严加讯问,只能是选择这种比较笨的法子,先保一时平静。 但那些女子苦苦诉求,她也不好太勉强。好在安排在东宫里,即使有人想兴风作浪,也浪不起来,因那里暂时还只是一片废园。 墨适没长大之前,不会有人过去住。 吩咐何挚拨了一队心思缜密头脑灵活的侍卫到东宫去守着,以防不测,西宫这边亦安排了暗卫,暗中查找线索。 明面上王宫里恢复了往日宁静,且因为所谓“妃嫔”们都已经搬离,偌大王庭,一片寂静,真是实至名归的静。 但容安晓得,宁静之下隐着汹涌波澜,且这波澜不晓得何时会爆发。 墨琚有一句话,乱世之下,没有什么万全之说,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看似很无奈的一句话,但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何能做到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墨琚自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 天子阳昊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启文公亦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墨宫难得有那么一点闲适时光,从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 眼看又到了容安的生辰。容安的记忆里,每年的生辰都是排场极大的。她因貌美又聪明伶俐,又是黎旭最小的一个孩子,在一众兄弟姐妹里独得黎旭宠爱,每一年生辰这一日,父王黎旭都会安排阖宫的人给她庆祝。 她那时也觉这样不妥,甚而还怀疑过她父王是要借此机会满足他那一颗骄奢淫逸的心。 逝者已矣,现在再想他从前做的那些荒唐事已没有意义。按照她的意思,墨琚没有给她大办宴席,只是吩咐膳房做了几道她喜欢的菜色,摆在揽微湖中的揽微亭里。 揽微亭四周新挪了几架凌霄花来,日头西斜,微风轻送,垂下来的花叶摇摇摆摆,别有一番趣致。 宫婢丫鬟都被墨琚打发了出去,连白萝卜墨适也令小兮抱走了。阖宫里就剩他二人。 容安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过生辰就过生辰吧,干嘛要把人都撵走?回头用着人伺候,看你去哪里抓人去。” 墨琚一本正经回她:“我有什么是不会做的?你需要怎样伺候,只管吩咐便是。” “” 墨琚斟了酒,端一杯递给她,“身体虽未大好,但我问过太医,说你喝酒无妨了。陪我喝两杯吧。” 墨琚素来不是嗜酒的人,她也没有爱喝酒的习惯,但今日日子特殊,自然应该是喝点酒的。容安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接了递过来的酒,笑着小小啜了一口。 “唔,好辣。”容安一边咳,一边却是噗哧一笑,好笑地道:“你为什么准备这么烈的酒?”模样甚是娇憨,全看不出来她是个城府很深的姑娘。 这只能说明,再有城府的姑娘,在爱情和美酒面前也会变成个天真单纯的姑娘。这也片面地说明一个问题,爱情与酒,要么是你驾驭它,要么是被它驾驭。若浅尝辄止,也没什么所谓。但就如饮酒,往往愈喝愈想喝,喝着喝着就会上瘾,难以自拔。所以,每个想要爱情的姑娘,你得做好被它驾驭的准备。 墨琚一副无辜模样:“司酒坊准备的,我哪里有时间自己去挑酒?” “也是。” 再烈的酒也不是不能喝,只是方才没有防备到。做好了心里准备,容安端出的是一副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来吧,谁怕谁呀。” 墨琚哭笑不得:“让你喝个酒,你倒弄得跟要上战场似的。” 容安摆出一副严肃模样:“可不就是跟上战场似的么?赢了耀武扬威,输了割地赔款。”就着这句话,就灌了一大杯。 烈酒入腹,灼如火烧,容安梨花胜雪的脸上便如点染了胭脂,白中透粉,粉面含春。因方才咳笑,眼中还带着点点水汽,若澄澈秋水中落了寒星,熠熠生辉。 她从来就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誉,可他爱上她不是因为她的美色。她是个丑姑娘的时候,他就没能逃过爱她的命运。纵是她恢复了容颜,他其实也没太注意过她究竟有多美。 今日注意到时,只恨自己从前太大意。若早知她是这样绝色,他应该将她雪藏,免得世人都觊觎了她的颜色。 容安瞧着他痴傻模样,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颜如花:“光骗我喝了,你做什么发呆?是不是想耍赖逃酒?跟你讲,不能!” 墨琚的唇角挑起一抹浅笑,“不耍赖。”一出声,嗓音竟是暗哑,端起酒杯豪饮而下,以压一压心口莫名的悸动。 容安初尝情滋味的记忆早已经不复存在,就连那些情侣间应该有的动作,也是一知半解,不晓得眼前的墨琚这般模样是情动,还要继续招惹他:“换我来给你倒酒吧。” 柔若无骨的手刚触到酒壶,就被墨琚的手覆住,“还是我来吧。” 哪怕是喝了烈酒,他指尖也还是微凉的。碰在容安暖乎乎的小手上,容安只觉甚是凉爽舒适,反手握住他的手,“唔,凉凉的,借我用用。脸好烫。” 不由分说便将他的手拉过去,贴着灼热脸庞,点头赞赏:“嗯,这样凉凉爽爽舒服多了。” 若不是早知她并非轻浮女子,他定然以为她这是明目张胆的勾引。 墨琚无奈地笑笑,换另一只手斟了酒,一杯给容安,自己那杯端起来又是一番豪饮。 夏日的傍晚,余热不减,烈酒入腹,热上加热,再被容安这样抱着手,触着她温软肌肤——墨琚只觉得,再这样下去,非毁在这里不可。 但容安不自觉地殷勤劝酒,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终于是到了不能把持的边缘,头一低,吻上了容安正巴巴说不停的嘴巴。 他的唇亦是微凉触感,柔柔软软的。同样是喝酒,为什么自己觉得热得不行了,他却还没什么感觉一般?体质诧异殊大,容安觉得甚是不公。 她不晓得自己也有了酒意。只觉得他的唇贴上来甚是舒服,连身上的灼热感也能驱散,于是往他怀里凑了凑,双臂攀上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身上。她脑子突发奇想地觉得,或许这样会更舒服。 “太医说,太医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容安不晓得他咬着她的耳朵嘟囔些什么,也懒得问。耳朵被他咬得发痒,报复似的,隔着夏日薄薄衣衫,在他肩头也咬了一口,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觉得甚是好玩,干脆就一探手,解了他系得中规中矩的襟扣,在他胸前又是一口。 “很好玩?”墨琚哭笑不得地低眉看她。 她吃吃一笑:“谁让你痒我来着?嗯,是有点好玩。” “天色有些晚了,不如换个地方玩吧。” 日头已经落在揽微殿后头,暮光渐渐浓郁,周围虫鸣渐起,容安在他怀里探出头来,“咦,已经这么晚了么?可是去哪里玩?殿里又没有这里凉快。”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便觉腾空,被墨琚稳稳捞在了臂弯里。 “去个好地方玩。” 为什么她觉得墨琚的笑听着就不怀好意? 而且,借着灰蒙蒙的暮光,她打量着根本就不是去什么好玩的地方,还是回了揽微殿里。 更离谱的是,他说的好玩的地方,是揽微殿她的床榻上。 酒意上头,甚是迷糊,榻上就榻上吧,美美地睡一觉也挺好。只是这个生辰过得太没有意思了,墨琚都没有送件像样的礼物给她。 遗憾总是有,因为有遗憾才会觉得万物美好。 其实墨琚后来还是送了她礼物的。他说把他自己送给她。他这纯属耍赖皮。 更让人说不出来什么的是,他果真将自己送给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容安的疑惑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爽歪歪。大白萝卜一样的墨适健康又可爱,长得还很快。大白萝卜他那个盛世美颜的爹爹也很可爱,事事依顺着她,还抽很多的时间陪她。尤其是晚上,能不批文书就尽量不批。能偷懒就尽量偷懒。 她瞧着他甚是顺眼。 但总归也还有烦心的事。 一日褚移来看望小墨适,给他带来了一只兔子小宠。瞧着活泼可爱的小兔子,她猛然想起死去的小桑。 小桑死于褚移之手,原因是吃了章仝身上被鞭打下来的一块肉以致癫狂,差点伤了她,褚移这才出手。 是墨琚亲手安葬了小桑。 彼时她就心有疑惑。但又说不清想不明疑惑的究竟是什么。此时,此时疑惑又上心头。 站在轩窗前,瞧见褚移正抱了大白萝卜墨适在廊檐下逗兔子,青年俊朗非凡,尤其俊朗里还透着点清秀,倒像个书生,反而不像手持大刀驰骋疆场的将军。 容安出了大殿,移步过去,笑着喊了一声:“哥哥。” 褚移抬起头来,冲她亦是一笑:“容安。” “小兔子真可爱。”容安坐在褚移对面的藤椅上,伸出手去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嘴角含笑:“哪里弄到的?” 褚移扯着兔子耳朵给墨适看,边道:“进宫的路上遇见卖兔爷的,就顺便买了一只。这座宫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没有生趣。正好给世子解闷儿。” 容安笑道:“别看小萝卜头还小,破坏力可强着呢,你给他玩儿,怕不用两天就把小兔子给玩儿死了。” 说话的空当,墨适已经十分灵活地揪住了兔爷耳朵,扯着就要往嘴巴里送。 “这个可不能吃!”褚移往下夺,谁想墨适吭哧吭哧,用了吃奶的劲头,死死抓住不放,将兔耳扯得变了形,掉落好几撮的毛。 容安猛地拍打他的手,他吃痛,容安趁机将兔耳夺了出来,绷着脸训斥:“这不是吃的!小萝卜头,你要再敢见什么吃什么,看我不饿你三天!” 墨适哇哇大哭,容安仍绷着脸:“你还哭!你做错了事还好意思哭!” 褚移抱着墨适哄劝,边劝边斥责容安:“他才不到两个月大,懂什么?哪里就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不能好好教孩子么?” “我我也是一时情急。”容安没有底气地辩解了一声,瞧瞧趴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兔儿爷,好气又好笑:“这臭小子怎么那么大力气?都把兔耳撕碎了!”吩咐小兮道:“带它去上点药,好好包扎一下。” 小兮抱了兔子走了,墨适哭了两声,在褚移的哄劝下不哭了,容安道:“哥哥,你也不要太宠着他了,小孩子不能娇惯,一娇惯必然要长歪。” 褚移嗔她一眼,道:“放心,有王上在,他也不能长歪了。倒是你,他已经有了一个严父,你再做一个严母,他以后还有没有活路了?” 容安嘴角抽搐:“严父?你哪里看出墨琚是严父了?他比慈母还慈,娇惯小萝卜都没有度了!” “”褚移瞪了她一眼。 容安心虚地低头看墨适,“可能是饿了,让乳母抱他去哺乳吧。” 招呼乳母来把墨适抱走,容安指了指揽微湖里的竹亭,道:“哥哥,去那边走走吧。” 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褚移点点头:“好。” 往揽微亭去的竹桥上搭了凉棚,又栽种了枝叶茂盛的藤蔓植株,即使在这样夏末秋初秋老虎的天气里,也不觉得炎热。 容安贪凉,往阴凉下躲,褚移等她开口,她却迟迟没有开口。日光热烈,透过枝枝叶叶,在竹桥上画出斑驳陆离的怪状。 “你有话说?”褚移向来爱直来直去,受不得这样的温吞气。 容安转过脸来,正视着他,因背对着日光,她那张雪白的小脸儿落在阴影里,“哥哥,”她似想了想,“方才在房中,有那么一瞬,我对哥哥起了疑心。” 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很冒险,但对方是褚移,她愿意用这种冒险的方式,而不是背地里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去调查他。 褚移疑惑,但没有生气:“这是什么意思?” 容安抹了一把额头碎发,一副彷徨无措模样,“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哥哥瞒了我一些事情。” “比如?” “比如,小桑的死。照小兮的话,小桑不会因为看见你鞭笞章仝就疯癫的,它是见过血腥的一条狗。那个时候,我想不出为什么,现在我依旧想不出。也或许是我多心了。一条狗,疯癫或许不需要什么理由。”她烦乱地又抹了一把额头碎发。 褚移瞧着她,若寒星般的眸子里浮出点温和,拍了拍她的肩,道:“不想怀疑我,所以觉得很烦恼?” 容安点点头。 褚移温声道:“你一向心细如发,怀疑的这些事情我也的确没有想过。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小桑随我们上过战场,尸山血海里都没有癫狂,这是真的。” 容安咬着嘴唇,眸光却没有胆怯,望着褚移道:“哥哥,你不要怪我,现下这种局势里,漏过任何细节都有可能导致国破家亡,我不能不多想。” 褚移安慰她:“你这样想是对的。墨国有你这样的王后,是墨国的幸事。”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小兮疯癫的原因。那日惊慌之下也没有注意到更多的细节。” 容安想了一瞬,眉蹙得极深:“或许,小桑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褚移无语:“小桑?它都死了,现在怕都尸骨无存了,怎么告诉?” “那天我留你在揽微殿,墨琚避了出去,他是去葬小桑了。我听小兮说,是葬在了冷宫的西北角上。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就能找到线索呢?咱们去看看吧。” 容安不晓得自己在追寻什么线索,只是心里有疑问,就出于本能地想要去解开谜题。或许根本就是自己在瞎疑惑,但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是想多了之前,她不想放弃。 毕竟这深宫里,藏着那么多危险。 而且最大的疑惑是,墨琚为什么要去葬小桑。那种事,不是应该吩咐奴仆去做的吗? 褚移瞧着满是疑惑的容安,道:“好,我陪你去。” 冷宫子宁宫,曾经关押过褚移的地方,也关押过不知多少不得宠的嫔妃。夏日炎炎,荒草萋萋,萋萋荒草下不知埋了多少人的青春与眼泪。看似金璧辉煌的王庭,也有着这不为人知的荒唐与沧桑。 褚移在前面,拿翼章刀拨开荒草,不忘嘱咐容安:“小心些。” 容安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间或草丛里会蹦出野鼠一类的东西来,虽不至于害怕,但也还是让人心生不快。 在西北角上找到一个小坟堆,上面还埋了一块碑石,用墨漆书写了“小桑之墓”四个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是墨琚的手笔没错。 褚移看了一眼容安,“要不你还是避一避吧。有些时候了,应该已经腐烂了。” “你忘了我也是跟你一起浴血疆场过的?不过是条牲畜” 褚移打断她:“我是怕你受不了小桑现在的样子。” 容安默住,有那么一瞬,才道:“无妨。倘或真的有隐情,也算是为小桑昭雪了。” 褚移不再多说,翼章刀挽出一串刀光,尘土扬起,容安还没瞧清怎么回事,眼前坟堆已经不见,露出一个坑来。 坑里坑里空无一物。 想过一些可能,但没想到的是,连小桑的尸体也没有见到。连褚移也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容安蹲在坑沿瞧了许久,哪怕有一丝腐骨腐肉痕迹,或者有一根狗毛,也能证明这里曾经埋过一条狗。 但是什么也没有。 有人动了手脚。这个人是不是墨琚她还不知道。但此前墨琚的行径,让她不能不起疑心。 诚然,她不是怀疑墨琚的居心,她只是怀疑,墨琚是不是也发现了疑点,所以才亲自来葬小桑,并对小桑动了手脚。 “哥哥,这事儿怕只有墨琚能给我答案。等他下朝回来再说吧。” 褚移未免担忧:“跟王上好好说,不要冲动。” 容安点头:“放心,我不会鲁莽的。” 顿了顿,认真地瞧着褚移,很懊恼的样子:“哥哥,对不起,我竟然还怀疑你” 褚移温声打断她:“不是都说了没事吗?你能这样细心,很好。能为王上分担不少担子。” “我是很想替他分担,可是一直都在给他添麻烦。”想到这里又觉得忧愁浮上心口,憋闷得很难受。 倘或是寻常百姓,就没有这样多的忧怖困惑。哪怕日子过得贫困些,可是不必这样劳心。 劳心,这滋味真是磨人。容安觉得日头晃得眼花,脑仁儿也疼,从坑沿站起来,大概是蹲的太久,脑袋缺血,一个不留神差点晃倒,褚移身手敏捷地扶住了她。 “小心。”将她往旁边带了带,“大晌午,怪热的,回去吧。” “嗯。”容安点点头。 回到揽微殿,墨琚还没有回来,褚移身上还有军务,告辞而去。临走前嘱她不要太劳神,凡事欲速则不达。 因方才在毒日头底下晒得有些难受,容安逗了一会子墨适,便在外殿榻上躺了下来。 容安逗了一会子墨适,蝉声噪噪,扰的人心烦意乱。墨琚迟迟未回,也不晓得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容安辗转反侧,一抬眼,从半开的轩窗里望出去,正瞧见冰神统领何挚在揽微湖边垂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推理家上线?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大太阳地里,连个遮阳的帽子也没戴。一刹那间让人有种太平盛世阳光真好的错觉。 墨国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冰神统领居然还能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不知是该说他缺心眼儿还是该说他心宽。或者,该赞他一句,临危不乱,真有大将风度? 容安爬起来,决定给这位闲适的侍卫统领找点事干。 洗了把脸,重新梳了梳睡乱了的头发,墙角器物架子上拿了把遮阳伞,容安撑伞直奔湖边。 走到近前才发现,何挚并不是在钓鱼,只是撑了根竹竿,在那里发呆。 “傻了不成?毒日头下做什么呢?”容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何挚不晓得是被晒蔫儿了还是怎么的,蔫头耷脑,连行礼都行得分外没有力气:“王后娘娘。” 容安瞥着他:“你们王上还指望你守护揽微殿乃至整个墨宫的安全呢,你这种状态,是要罢工吗?” 何挚愁容不展,眼望湖面长叹一声,“王后娘娘说的是。宫中近来发生这么多事,看似都找到了凶手,可属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东宫的凶杀案也还没有找出凶手。属下真该引咎辞职。” 容安白他一眼:“引咎辞职?你想得美。你不干了倒是一身清爽,让王上和本宫去哪里现抓一个壮丁去?” 何挚又一声长叹:“可连个宫婢的死都没查出元凶,我这个侍卫统领,也太失职了。” 他这个样子,能干好工作才怪。容安睨着他,只好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态度来,宽慰他:“侍卫统领也不是万能的,也没有比别人多长一双眼睛。莫说你有做不到的事,王上又怎样,不还是有做不到的事?” 她开比例的这个人选的不大好,被大统领当场反驳:“属下觉得,王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连娶到您这样艰难的事,不也做到了?” 容安被呛得猛咳一声,“大统领,你还是太天真了。你崇拜你的王本宫没话说,但你的王他果真事事都能做得到吗?未必吧?你没查出的案子,他不也照样没查得出来?” “那是因为王上没有插手。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咳 这得是个多么执拗的孩子。 容安哑然,失笑道:“好,好,你的王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但神也需要人帮衬,你是不是该回回神了?” 何挚终于低头认怂,“哦。”片刻,自动地神思归位,“王后娘娘来找属下,是有什么事吗?” 容安似他一般,望着湖面,面有郁色:“好吧。我和你一样,最近也是觉得不安烦乱。何统领,之前因为有身孕的关系,我父亲的葬礼都没能参加。我现在身体也好了,我想,你能不能陪我去我父亲的陵墓前祭拜祭拜?” 这个要求来得这样突兀,让何挚一时难以理解,难为情道:“王上不是在宫里设了国丈的灵位了吗?去宗庙祭拜不就好?何苦去陵墓祭拜?” “你是怕出宫会被王上责怪吧?有我呢,你怕什么?” 何挚很严肃:“属下为王后娘娘的安全着想。现在这个时候,出宫太过危险。” 容安笑他:“你是怕扶宁还没有抓到,会对我造成威胁?她一个小小女子,就算练过几招功夫,在你面前,还不是小菜一碟?” 何挚未被她的糖衣炮弹打动,很笃定地告诉她:“对不起,王后娘娘,还是谨慎些的好,恕属下不能陪您去。除非,您能得到王上的允许。” “他会拒绝我的要求?他只会亲自陪我去吧?” “那样也好。届时多调些侍卫随护,会好一点。” 何挚的脑筋简直就像是钢刀磐石,掰不弯凿不烂,容安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行。等王上回来我去找他说。你方才说什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其实吧,我也觉得不大对劲。不如,咱们一起捋一捋?” 这个提议真是深得何统领的心,哭丧脸立即转忧为喜:“王后娘娘若能为属下指点一二,自然是最好的。” 容安拿捏得一副稳重表情:“指点嘛,谈不上。我心中正好也有疑点,且不止一处。”长叹一声,“不如,咱们从一开始捋一捋吧。一开始,是怎么个情况呢?我宴请扶宁,结果,扶宁中了夹竹桃的毒。按照当时勘验调查出来的结果,扶宁系自杀,且是有预谋的自杀,毒药是衡五子提供的。” 一扯扯这样远,何挚还是没有料到的。但从前往后捋一捋也好,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遂道:“不错。不过,这好像应该没什么疑点吧?” 容安点头:“嗯。本宫也觉得这里没什么疑点。那就再往后看。扶宁被关入地宫云葱宫,后来毒杀了六十四位宫中高手,逃脱禁锢。调查结果是,章仝送凶器进宫,由他的侄女章琦将凶器传递给秦妙人,秦妙人将凶器带入云葱宫的。秦妙人早年跟我学习过阵法,能破得了云葱宫前的阵法这也说得过去。” 何挚表示赞同,但这赞同又不那么敢肯定:“这里也应该没什么疑点吧?” “接下来,扶宁跑出来以后,因为墨宫守卫森严,没能当时就潜逃,而是藏在了秦妙人的承光殿里。直到行宫失火,扶辛挟持了我,扶宁才趁乱跑了。” 何挚道:“是这样没错。” 容安沉眉,似在想着什么,片刻,猛然蹙眉,“谁看见扶宁逃了?从哪里逃的?” 何挚被问了个愕然,出于本能地回答:“不就是趁乱逃了?要是被人看见了,她哪里还能逃得脱?王后您不是怀疑她一直就没逃?”大约觉得这个怀疑很荒谬不可思议,立时又打翻这个怀疑:“不可能的!若是还在王宫里,早就被发现了!” 容安却越来越坚定这个推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野鸭案,宫婢被杀案,都还没有破解。有一个人,非常狡猾,瞒过了墨宫里所有人的眼睛,暗中掀起好几场风波,这个人一定在墨宫里藏着。” 何挚惊愕:“王后娘娘您怀疑这个人是扶宁?” 容安反倒沉着冷静:“是与不是,要去找找看。你随我来。” “王后娘娘,您还是不要去了,属下就算把整座王宫翻过来,也会找到那个妖女的!” 容安好笑道:“你把王宫翻过来,让王上和本宫住哪里?” 这个玩笑何挚一点没觉得好笑,杵在地上不肯动。容安只好软着语气安抚他:“如果她真的在这座宫里,也不会有什么帮手的。孤家寡人一个,你还怕她能害到本宫不成?你真当本宫是泥捏的呢?本宫见过的血腥可你见过的多得多。” 这倒是事实。但深宫不是战场。深宫里的危险,不似战场上,都摆在明处,在这座宫里,用一句步步杀机也不为过。 “可是” “别可是了,再可是,天都黑了。有你这个大内高手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就只是怀疑而已。你觉得这个怀疑的可能性有多大?你也觉得不大不是吗?就是随便各宫看看。” 最终的最终,何挚也没能拒绝得了容安,被她催着大毒日头下各宫跑。 而何挚没料到的是,其余的宫殿,不过是容安给他小小使了个障眼法。容安真正怀疑的地方,是云葱宫。 夹竹桃花落尽,枝叶凋零,云葱宫的外面凄凉得不像样,现在才夏末秋初,这里倒像是深秋里草木凋零一片衰颓。 阵法被破坏之后,这里便没有再布置新的阵法。地上残花败叶枯烂,被热气一蒸,发出腐朽的气味。气味里还夹杂着动物的尸臭,应该是有什么兽类死在了这里。 看似金碧辉煌的王宫里,既有子宁宫那样荒凉的地方,也有云葱宫这样腐朽的地方。可见大多数美的东西,都有它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掩藏在美丽之后。 光明的背后是黑暗。美丽的反面是丑陋。容安告诉何挚:“你不能光看光明美丽的那一面,也要看到黑暗丑陋的那一面。那样你就会活得像个傻子。也不能光看到黑暗丑陋的一面,而不去看光明美丽的一面。那样你的生活会一点希望也没有。人么,应该以黑暗丑陋为镜子,以光明美丽为追求。” 何挚本来并不打算带容安进云葱宫,但被她一番话说得犯迷糊。眼前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女子,在不久以前,还丑得不像话,在秦妙人的生辰宴上出丑甚而引起所有人唾弃。她应该是将人情冷暖人性丑恶体会得最为透彻的一个。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自暴自弃,还以德报怨为墨国做了那么多。 何挚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心中所想。只觉得世界上最美的词也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女子。 他迷糊的空当,容安已经打开了地宫锈迹斑斑的锁链,沿台阶而下。何挚忙追了上去。 地宫里有夜明珠为灯,无需担心照明的问题。夜明珠蒙尘,发出的光亦似蒙了尘,白昏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地宫谜题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地宫里通风不好,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何挚道:“王后娘娘,要不,您还是上去等着吧,属下下去查探就好。”怕她拒绝,又补了一句:“您放心,属下一定会仔细的。” “来都来了,退出去好显得我有志气么?” 王后娘娘连怼人都怼得别出心裁,何挚反抗无能,唯有闷头往下走。 边走边发表看法:“这里到处是灰尘,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啊。” 容安小心谨慎:“不要被表面的景象迷惑了。下去看看再说。” 数百层阶梯,谨慎攀下,阶下空地上,依稀还有干涸血渍,一群苍蝇贴着血渍嗡嗡乱飞,令人作呕的气味便是从这里发出。 何挚再次劝容安:“这里太脏了,王后娘娘,您还是上去吧。” 一下到地宫,容安的面色便似水沉,“下都下来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容安语调有些沉,瞧着血渍上的苍蝇,忽然发问:“何统领,你瞧见了什么?” 昏白珠光下,她面色沉得有些骇人。即便是这里面气味不大好闻,也不至于脸色沉成这样吧?何挚第一直觉并不是容安发现了什么,而是他做错了什么,随即一脸小心:“侍卫们清理的时候没用心,才落下这么些血渍,回头属下一定重罚他们。” 容安眸光凝在那些苍蝇上,许久未动,何挚等得有些耐不住了,出声:“王后娘娘?” 容安恍然回神,以广袖遮住了脸,避过那些血渍,往前走上琉璃的桥,道:“外面的殿门密封得很好,我觉得,不应该飞进来苍蝇才是。但我对这个物种也不是很了解,不晓得它们会不会在封闭的空间里滋生出来。何统领,你觉得呢?” 何挚懵了一懵:“这属下也不知道。” 琉璃桥下温泉流淌,蒸腾得地宫里比外面的大毒日头地还要热,容安继续发问:“这温泉是活水,源头在哪?” 何挚带她去看源头,就在温泉池里,一座虎头形状的铜闸,水从里面汩汩冒出来。铜闸有了年头,周围布满泥尘。容安瞧了片刻,并没瞧出什么不妥来。 问了源头,自然要问一问从哪里流出去的。 没想到这地宫的建造者相当惫懒,出口也是在温泉池里。挺大一块铜皮,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孔,水就从孔中流了出去。铜皮上亦是淤积的泥尘。 “何统领,这里有没有机关暗室之类的?” 容安瞧着铜皮,从何挚腰间抽出了他的佩剑,在铜皮上戳了戳,搅得池中泥沙泛起,一片浑浊。 何挚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道:“属下没听说过这里有机关暗室之类的。”脑子在热气蒸腾下居然还有一线清明:“王后娘娘是疑心这铜板下有机关?” 容安抿了抿嘴角,微微叹了一声:“不知道呢。先看看其他地方再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何挚便致力于寻找暗室机关之类的东西,容安溜溜达达寻找着蛛丝马迹。 瞧得出来,自血案发生后,便没有人迹到此,莫说人迹,连个老鼠爪印也没有瞧见。 纱幔重重,重重纱幔,走到最后一重纱幔前,容安忽然停住了脚步。定定瞧着红色纱幔,凝住半天没动。 何挚看过来:“王后娘娘,怎么了?”身形比话音还快地掠到了容安身边,长剑也掣在了手中。 容安眸光怔怔:“何统领,你看那是什么?” 隔着薄薄的纱幔,依稀看见的,是一样长形物体。前次清理案发现场,他也是到了场的。记忆里并没有一样这样的东西在这里。 佩剑提起,剑尖慢慢挑开纱幔,露出物体真实样貌。 墨漆的一口棺椁,横在闺房的中央。 不但何挚惊愕住,容安也惊得半晌怔怔。 棺椁周围有轻微的药香散发出来,因气味轻微,何挚并没有闻得出来,容安素来鼻子尖,那隐隐约约的药香入鼻,她不由往棺椁走去。 何挚醒过神来,一个箭步拦在她前面,“王后娘娘,等一下。” 容安诧异:“怎么?” “还是属下来吧。”何挚手持长剑,小心翼翼朝棺椁走去。 容安好笑道:“你真把你主母当泥捏的了?不就是棺椁么?当我真没见过世面么?” 脚步未停随在何挚身后,还是服了软:“大不了我在你后面跟着,不往前冲就是了。”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她话说完,就已经到了棺椁跟前。何挚深吸了一口气,打量棺椁。棺椁已经用木楔子封住,瞧着和普通棺椁也没有什么区别,何挚慎之又慎地道:“王后娘娘,您说,这里面是什么人呀?” 容安还算沉着:“没打开看看,谁知道是什么人?” 看容安似有当场就要开棺检验的打算,何挚忙道:“还是找人来抬出去再看吧。” 在没确定这里面是什么c是人是鬼是东西c有没有危险之前,还是安全起见。毕竟这位可是王搁在心尖上的女人,万一有什么危险,他负不起那个责任。 容安没有要等的意思,执着道:“本宫不信在这王宫里能藏什么鬼。若是你害怕,那就本宫来打开好了。” 害怕的只是万一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冲撞了王后,更害怕万一有危险,会险王后于险地。但王后分明是不开棺不罢休的架势,何挚也只好服从。 “王后娘娘,您躲开点。” 容安自动闪避一侧,但也没有离得太远,不过两尺距离。何挚提着剑,先将楔子一个一个撬了出来,过程很小心,活干得很利索,没用多久就完成了撬楔子的活儿。 棺盖很沉,推开棺盖颇废了一些力气,但打开了就只看见一个苍苍老者躺在里面。老者面色青里透白,像被什么液体泡过一般,略显浮肿。容安闻见的那轻微药香便是从这里传出来。应是浸泡尸体的防腐药的气味。 何挚脑中浮出的第一个问号便是,这是什么人?一回头,打算问一问容安的时候,却只见容安怔在原地,脸色一片惨白,牙关不住颤抖。 “王后,您,您这是怎么了?” 容安的眼睛微微闭了闭,“墨琚说,我父亲葬在了皇陵旁,可是真的?” 突然提到她的亡父,何挚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了点头,“是是啊。” “他还为我父亲立了灵位建了祠堂,就在这宫里。”容安的声音越发不对,颤抖里似有愤怒透出来,愤怒里又似夹杂着至悲的情绪。 “是是啊。” 何挚不晓得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答得磕磕巴巴。 “那你告诉我,这棺木里躺着的是谁。” “这这难道是?”何挚没有说出来,容安的神情已经告诉他这位是谁——容安的父亲,前黎王黎旭。 那夜城门口对峙,没有找得回前黎王黎旭的尸身。墨琚怕容安受不住,故没有告诉她实情。这些天一直都有派人出去寻找,几乎将建晖城翻遍。 再没有想到,黎旭的尸身就藏在了这么近的地方。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境况下发现了尸身。 容安看起来既悲且怒。何挚晓得她怒的是什么,但这件事里王上完全是出于对她身体的考虑。 她那时怀着小世子,身子又那么弱,压根儿经不起那样的打击。若是告诉她实情,说不得她会亲自出去寻找。 “王后娘娘,您不要误会。王上不是” 容安厉声打断何挚的话:“我误会什么?是不是我误会的,你也想到了?” 何挚急了:“属下能想到什么?属下想说的是,王上当时是有苦衷的,因为怕您的身体受不住,才没有告诉您,尸体没找到。所以所以,只立了个衣冠冢。但属下保证,这些天,王上派人日夜不停地找,几乎将整个建晖城都翻了个底朝天!” 容安那悲到极致怒的极致的情绪告诉他,她误会的似乎不止这些,何挚牙齿打颤:“王王后娘娘,您不会是想,这个这个是” 这个是王上墨琚藏在这里的。何挚终究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容安伏在棺木前,望着棺木中自己父亲的尸身,,苍白的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想我不误会,你就在这地宫里给我翻出一条暗道来。一条足够将棺椁运进来的暗道。否则,你告诉我,这墨宫里除了墨琚,谁还能办得到这件事!” “或者,根本就是你们合谋!” 何挚几乎想立即就替王背了这个锅。但也晓得这个时候背这个锅绝不是明智的选择,反倒是害了王。他不信这是王做的。一点也不信。 这真是何等的为难人。词到用时方恨少。何统领只恨自己平日光顾着练拳脚功夫,没腾出点时间来练练嘴皮子功夫,关键时刻,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更遑论摆事实讲道理将容安王后的心稳住了。 急得脸红脖子粗,也只说出句:“王后娘娘,您先不要下定论,好歹等王上跟您解释完了,您再做决定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地宫惊魂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眸色森凉,语气亦悲凉:“我不是说了吗,用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我不听他的解释,也不会妄下断言,我只凭证据说话。” 话虽说的漂亮,然眸子里的悲凉与怒火不会骗人,何挚觉得,她心里可能还是把罪名栽到王上头上了。 简直一定是这样的。 这下玩大了。王费了那样大的力气,最后却要败给误会,这简直不能再狗血。 还是应该为了王的幸福做点什么才好。 “王后娘娘,咱们还是先将国丈先尊的棺木抬出去,总不能让国丈待在这地宫里吧?”硬着头皮说下去:“这事么,还是先跟王上说一声。您放心,上去后,属下先调人下来,一寸一寸地搜!” 容安没有应声,脚步却也没有挪动半寸。眼眶里没有泪,干涸一般,一动不动凝望着棺椁中的人。 何挚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劝慰安抚,急得掣起佩剑,人如穿林乳燕般飞掠上穹顶,一阵乱砍急削,满宫殿的纱幔纷纷扬扬落下,似下了一场红雨,带起尘土飞扬,满屋子乌烟瘴气。 红雨落完,露出这个宫殿的真实模样。是处铜墙壁垒,暗室暗道机关之类的东西,表面看不出任何迹象。何挚心情复杂,身形不可预料地掠到容安面前,道了一句:“王后娘娘,得罪了。” 扛起容安,几个掠纵,几百层旋梯顷刻落在身后。出去之后直奔揽微殿,将容安栽葱似的往外殿暖榻前一搁,指了榻上的萝卜头墨适道:“娘娘,您先看看小世子,再决定要不要这么武断。属下去找王上了。” 何挚说完走得急急,带起一阵疾风。 榻上,墨适只穿了一件红肚兜兜,因出落得白净胜雪,活似一只大白萝卜。只是个头还小,不过不急,有那么长的岁月,可以从容长起来。 不到两个月的孩子,还不会翻滚,可是小胳膊小腿乱抓乱蹬,透着活力。 容安望着墨适,脑子一阵发晕。 误会吗?她真的希望这是误会。可是被藏在地底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的那个人是她的老子,她不能盲目冤枉墨琚,但也不能盲目信任他。 还是要去找证据。为她老子,也为墨琚的清白。 小兮瞧着她发怔模样,小心翼翼又关切地问了一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容安听见小兮的声音,恍然回神,但她委实没有听清小兮在说什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她瞧着似悲似怒,小兮愣愣地道:“娘娘,您瞧着不大高兴,是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这些事情,跟小兮说也没有用。但她委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哪怕只是听她说说话也好。 “小兮,你最信任的人是谁?”她无精打采的,连说话都失了力气。 这话问得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着实问到了小兮的心坎儿上,小兮情真真意切切地道:“娘娘说信任?自然是最信任娘娘您了。小兮没有什么家人,一直将娘娘您当作是家人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兮,我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骗过你,还背着你做了许多事,甚至是做了伤害到你的事,你会不会怨恨我?” “啊?”小兮愕然地张大嘴巴,但随即又摇头,“我不会怨恨娘娘呀。莫说您是不得已,就算您是不小心c无意中,更甚者,您是有意为之,我也不会怪您的。谁能和自己的家人真的记仇啊。您说是不是,娘娘?” 家人?这两个字入耳,容安怔了一怔。连小兮都当她是家人,那墨琚呢?她又把墨琚当什么人?她怔怔瞧着榻上的白萝卜似的墨适,小墨适也正瞪着晨星般的眼睛瞧她,母子两人的眸光相遇,她温婉一笑,小墨适也跟着咧开了嘴巴。 似拐过了阴暗逼仄的小巷子口,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阔地,有明媚阳光,有青青草地,还沾着雨露的清香,心中霍然就开朗起来。 就算有些事情再不可能解释清楚,就算事实再不可能找出证据来佐证,那又如何。墨适是她的家人,他也是她的家人,只要她信任他,他也还一如既往爱着她,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么。 容安想通,顿觉心情畅快,伸手在墨适水嫩的小脸蛋儿上拍了拍,同他道:“小萝卜,等娘亲回来啊。” 小兮瞧她又要出去,忙问:“娘娘又要出去吗?这都快要到晚膳时候了。” “不饿。若是王上回来,告诉他我去云葱宫了。”匆匆留下一句话,容安又往云葱宫折回。 这次回去自然不是为了替墨琚澄清什么,既然决定相信他,那就是无条件相信。她只是想去看看,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线索。 天色已经不早,日落西山,晚风竟有了些凉意。 “酷暑终于快要过去了吗?嗯,七月半了,早就立了秋了,是该要过去了。”容安小声嘟囔着,不知不觉便到云葱宫前。 地宫的门开得依旧顺利,外面虽然快要黑下来,但地宫里的夜明珠一如既往地亮着,旋梯下的也很顺利。 本以为一切都很顺利,下去看看,有发现最好,没有什么发现那就等墨琚带人来将棺椁抬出去。 她向来谨慎,很少有考虑不周的时候。但这一次她犯了一个大错。她低估了墨宫的危险程度,更低估了这地宫的危险程度。 三百零一阶旋梯走到尽头,站在地宫玄武石铺成的地面上,隔着温泉池子,她看到棺椁前立了个人影。 要感谢何挚一剑削掉了这地宫里所有的纱幔,她才有机会看见内宫的境况。 但因隔了太远的距离,蒙尘的夜明珠的光也不是那么明亮,她并没瞧清站立的人影是谁。 瞧衣裳颜色依稀辨认出是个女子。 扶宁! 这个名字在第一时间浮上脑海。 扶宁出现在这里,那野鸭案,东宫宫婢被杀案,都算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容安不会武功,身边也没有带人,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遭遇扶宁,就算是有满肚子的计谋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反应过来这个人是扶宁之后,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逃。 这个时候心里不禁埋怨自己,为什么跟了褚移四五年,就没学会一星半点的功夫,哪怕是一点逃生技能也好啊。 三百零一道阶梯,下来容易上去却难。 也不晓得墨家的祖宗为什么那么变态,要修一座如此深的地宫,深也就罢了,阶梯还是旋转式的,要平白多走多少路! 扶宁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片刻便过了温泉池,再一个起纵,就拦在了容安的面前。 容安被眼前的人惊得脚底不稳,失足往下跌去,还赖扶宁拉了一把,才没有叽里咕噜滚下去。 算起来爬了也有百八十台阶了,滚下去小命怕就要不保。 站稳脚步,容安脸上的慌张一抬眉间便已隐藏好,换上一抹凉凉笑意,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久违了,扶宁公主。” “你比我预想的可来得晚多了。是不是在温柔乡里呆久了,都不想出来了?” 扶宁的脸上透着些青白之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白,眸光阴冷得可怕,整个人都透着那么股子死气沉沉。 “若不是你还没有落网,我倒真想就腻在墨琚的怀里,此生再不问世事。但,你还逍遥在外,我的日子就难过安稳。所以,我只好暂别温柔乡,来找你了。” 容安语声不高,却恁的冰冷。让人禁不住起鸡皮疙瘩。 扶宁从那些道听途说的关于容安的故事里大约体会不出,很久以前,容安就是个傲骨铮铮的姑娘。 所以,才有了墨军攻入黎王宫时候的自毁容貌。后来战场上磨砺数年,不是将铮铮傲骨炼没了,而是让她隐藏了锋芒,收敛了锐气,变得沉稳内敛。 溶在骨血里的东西,不但没有随岁月流逝,反而愈久愈浓烈。 扶宁冷冷瞥容安一眼,态度倨傲又冷漠,哼了一声,将一炳冷光烁烁的长剑不紧不慢地横在了容安脖颈里,“你不必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容安,我从前上战场的时候,都晓得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所以,不要惹怒我。对你没好处。”她嗓音里透着森冷。 剑在颈间,冰凉,稍微一动就有可能割破血管而亡。容安却从容得惊人,也不怕惹怒她:“跟我比杀人?我听褚移说,过去我在战场上,虽不提刀拿剑的,但一条小小的计谋都能令千万人死于一旦。我想,我手上的人命,不知比你多出凡几。” 她说话亦从容不迫,晶亮的眸子里映着剑光,她用这样的眸子睨视扶宁。 “可你现在在我手上!”扶宁咬牙切齿。 气势上,扶宁委实已经输了容安几分。 容安依旧从容:“一个活的我远比一个死的我更有用。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扶宁,你是聪明人。你想要的还没有得到呢。” 聪明人缘何将自己折腾到现今这样的地步,却叫人费解。 容安淡淡打量着扶宁青白的面色,忽然悟到:“难道,这些天你一直憋屈地躲在这地宫里?”见扶宁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容安疑惑道:“看来是真的了。照现在这样的境况看来,地宫必然是有和外界相连的通道,那你为何不顺着通道到外面去?反而是窝在这不见天日又脏又臭的地方?” 为何?其实容安猜也猜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可能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墨国的建晖城,最安全的恐怕也就这一处荒废了的凶地。可是容安不晓得为何,就是想要往扶宁心口扎刺,刺得她疼痛难耐才算。 扶宁睚眦欲裂地瞪着容安,眸底眼白处布满红血丝,容安方才瞧她的时候,还没有这些红血丝,这一定是方才的话激怒了她,才让她怒到爆出血丝来的。 “明知故问!容安,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我所求的,本就是妄求,我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对我来说,强求已经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毁掉你,才更让我有成就感。” 这是个极聪明c极隐忍c极狠辣的姑娘,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若不是立场问题,容安简直要引她为知己了。 容安淡然一笑,仰头望着扶宁——其实打从刚才开始,她一直是仰望的姿势。扶宁站在比她高一层的台阶上,且这姑娘又长得略嫌人高马大,容安不得不仰望她,“那为何不立即把我杀掉呢?还是说明我的利用价值没被利用完吧?无妨,我是你刀俎上的鱼肉,你要利用我也没有办法拒绝。” 顿了一顿,不等扶宁开口,又道:“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其实,你和墨琚的交集并不深,甚至可以说没有,怎么能对他有那么深的执念呢?那时你说什么一眼万年,唔就算他长得还算不错吧,可也不能因为长得不错,就要千方百计地把他弄到手吧?” “而且,据我所知,这世上的一眼万年,没有哪一个是有美满结局的。因为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往往一眼万年到最后都会变成万年也不想看一眼,到那时没有人愿意再提当年的一眼万年那样幼稚的事。可若是看过一眼,爱上之后,却没能得到,成为终生遗憾,这种想象中的美好,便成了一种永恒的美好。” 扶宁冷哼一声:“不明白你在胡扯些什么。” 容安笑笑:“你明白的。只是你拒绝明白。扶宁,我都已经是你俎上鱼肉了,好歹,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为什么这样执着于墨琚?” 为什么要执着于墨琚?容安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在拖延时间,随便找些话题。她要等到墨琚带人来,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让扶宁将她带走。 可人终归不是神。她百般谋算,城府如海,却也算不到扶宁究竟想拿她怎么办。她只知道,扶宁拿了她,是要用来威胁墨琚的。如何威胁,她却没想明白。 倘或想明白了,她是绝不会在这里耽搁时间的,她会恨不得立马逼扶宁带她走。 扶宁嘴角忽然绽出一朵大大的笑容,仿佛开在黄泉的彼岸花一般,绝望而妖艳,“为什么?问得好。你是因为什么对他那样执着,我便是为什么对他那样执着。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容安微微惊诧。 扶宁冷笑一声:“不明白我为什么对墨琚执念那么深?其实吧,我觉得你现在还有一点点不相信我会那么想要得到墨琚,可能,你还是认为我有一多半是因为两国纷争才搞这么多事的,是不是?” 容安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这个问题很可怕,她甚至有些想逃避。她承认她方才全是拖延战术,她根本不相信什么一眼万年,她不相信扶宁对墨琚的心意有多么深。她不过是在胡扯。她确实以为扶宁搞出那么多事,是和扶辛一样的目的,为了将墨国搞到手。 扶宁居高临下瞧着她,看透一切一般的神色,眼角眉梢全是嘲讽,继续道:“我爱慕墨琚,实在不比你少。可能你不知道,我在十四岁以前,是在墨国长大的。我的武功,是墨琚教的。我所认识的字,也都是墨琚教的。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会是墨琚的王后。启墨两国也不会再起战乱。” 容安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不是真的。扶宁一定是在说谎编故事骗她。启墨有故仇,不共戴天,她一个启国公主怎么可能在墨国长大? “不相信?你应该相信的。你看这云葱宫,你和何挚都不知道有条暗道,我却知道。” 容安按捺着心底里的不安,嘴角攒出一点从容笑意,“我早该想到的。扶微公主是你的姑母。纵墨琚不想承认他和启国的血缘关系,可事实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不认。” 可不管她多努力,还是不能做到一点也不形于色,眼底那点不安,轻易便被扶宁捕捉到。 “墨琚是我的表哥。他瞒你瞒得很好。你想过他为什么会瞒着你吗?” 扶宁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瞧着容安。能打击到容安,真是人生一大快意事。 “自然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才瞒我。若有些事知道了对我一点好处没有,其实我也是不想知道的。他很懂我。” 心里并非这样想的。他瞒了她太多事情,其实她都很在意,可是在扶宁面前不能低头。哪怕是强撑,也要撑住。 扶宁不敢置信地瞧着她:“你是脑子有问题吧?” 容安冷笑了一声,不够从容,但很倨傲,“想不清楚的是你才对。不过,既然你告诉了我,我也不能装作不知道。扶宁,”她唇角绽出一抹得意的笑:“你是他的表妹又如何?你在他身边生活了很久又如何?他过去不曾爱上你,现在自然也不会。他为我敢兴兵起战端,敢教天下无宁日,他为你做过这些吗?” “你这个祸国的妖女,竟然还把这样的事当成是光荣的事了!亡了黎国不够,难道还想看着墨国亡在你的手上吗?!” 扶宁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容安的脖颈被锋利剑刃碰破,渗出一串血珠来。绯红的血珠,在她白如春雪的肌肤上尤为夺目。 脖子里是湿的。她知道是流血了。流几滴血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害怕的是,自己方才被激怒说出的那番话。墨琚,他的确是敢为她兴战乱,敢教天下无宁日的! 连这都敢做,他还有什么是不能为她做的呢? 方才的一刹那间,她忽然就想明白,不但她看透了这一点,扶辛,扶宁,甚至还有更多的人,看透了这一点。若她现在就赴死,墨琚一怒之下也不过是找启国复仇。但,若扶宁要利用她要挟墨琚,后果就不会是复仇这么简单了。 容安握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继而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只恨为什么要在这里耽搁这么些时候。 应该逼扶宁带她走,然后死得远远的。不要给扶宁要挟墨琚的机会。 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些! “扶宁,你说对了一点。”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狂傲嚣张,此生都没有这样失态过,若非绝望至斯,何至于如此失态,“不过前面没有说对。黎国不是我亡的。黎国亡是因为我父王失道。” 她父王的棺椁就在地宫里静静放着,他已经听不见她说的这句话。不过,即便他能听见,她也不惧。 扶宁狠厉地瞪视她:“你狡辩也没有什么用!” 容安继续大笑:“有用没用都无所谓了。因为我本就不在乎。我只在乎,能不能为我的父王c为黎国的社稷复仇!扶宁,你刚才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想要看着墨国亡在我手上的。哈哈哈你应该做梦都想不到,我委身墨琚,不是稀罕做他的王后,而是要亡了他的墨国吧?” 昏白的夜明珠光中,一道人影矗立如山。扶宁背对着那人影,自然是瞧不见的。可容安正对着他,瞧得清楚。 她瞧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顷刻惨白。白得比蒙尘的夜明珠的光还要白。 可是有什么办法。 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扶宁充血的双眸眯起,死死盯着容安,一字一句地吼道:“表哥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容安的笑声渐趋于无,眸光却是死一般寂静,凝神看着的,是扶宁背后的墨琚。声音平静地骇人:“我这一生,从繁华里走来,经历过国破家亡,经历过毁容之痛,经历过战场喋血,经历过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你说,你这点骂人的话算得了什么?扶宁,你已经输了。墨琚也输了。” “你,你什么意思?”扶宁牙齿咬得嘎吱响,自己却犹未觉。 “什么意思?你挺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这点都想不通?”她神色里全是冷厉与嘲讽,声音却依旧是平静,“那让我解释给你听听也无妨。今日,你若是杀了我,势必会让墨琚仇恨你,仇恨启国,两个本就有世仇的国,势必要起战端。列国诸侯,便会抓着这千载难逢发机会趁虚而入,瓜分了这好大的一杯羹。这样,我即便死了,也算是复仇了。” 看见扶宁青白的脸色愈发的白,她冷笑一声,继续道:“倘或你利用我,要挟墨琚放弃我而娶你,抑或要求墨琚释放你的哥哥扶辛,墨琚势必陷入两难。娶你,我不会依,不娶你,你会杀了我。你说,最终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嘴角渐渐浮出笑意,像是纯洁又魅惑的白莲,“结局都会是一样的。我只要墨国亡国。扶宁,要谢谢你替我实现这个毕生唯一之目标。” 终于要说再见了。 再见了,墨琚。 不,永不可能再见到了。但愿你不会恨。不,但愿你带着恨,那样才能有力气活下去。 她唇角始终带着笑意,趁着扶宁还在发怔的空当,猛然朝扶宁的利剑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意莫测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半空里一道白光疾如星矢坠落,划破寂静的暗夜,轻尘扬起如烟雾,容安的身体被重重一击,往后栽去。 一道玄色影子紧随白光之后冲下来,恰如流星划过之后的暗夜,遮住望眼,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只听到一声长剑落地的铿锵声。 倒地之前,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裙裾,像抛一只小鸡小鸭一样将她瘦削的身体抛了起来。她落入一只手的挟制下,又有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那个微凉的指尖只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却没能将她的手握住。 “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掐死她!” 喉咙处的手很用力,几乎要扼断她的骨头,她快要窒息,脸憋得酱紫。可是没有吭一声,眼睛里还有点点说不出是得意还是绝望的笑意,像暗夜里的寒星。 墨琚站在玄武石的地面上,面上的表情瞧不出是愤怒还是心痛,冷凝得没有一丝情绪。漆黑的眼眸望住容安。 语气森冷:“放开她。” “她已经说的这样明白,你还要救她?”扶宁一脸的不敢置信,扼着容安喉咙的手又加了几分力。 容安被扼得连咳一声都艰难,却还是生挤出一句:“你信不信,即便我那样对他,他也会救我。不信?那你可以试试。” 嘴角的笑意璀璨。 扶宁望着墨琚的眸光太复杂,但其实说白了也只是想要听到墨琚的答案,又怕听到墨琚的答案。 墨琚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的:“就算是死,她也应该是死在我的手上。” 没有一丝温度的语气,连扶宁都觉得冷。但扶宁不敢肯定这是不是缓兵之计,是不是他在诱她放开容安。 容安亦没有一点表情。并不想去分析他说这句话的意图,也不想去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者,应该说,不敢。 她希望他恨她。从此为了墨国和墨国的百姓用力地活下去。她又不希望他恨她。她会因为他的恨觉得很伤心很伤心。比遍体鳞伤还伤心。 不去想,就还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一切就如同没有发生。 旋梯上冲下来何挚率领的御卫军军团,有如气吞山河之势,扶宁厉声:“都给我站住!” 何挚便不敢再往下冲,一扬手,森森队列都停在旋梯之上。 地宫里剑拔弩张,厮杀似乎要一触即发。 “表哥不,墨琚,我不信你。若要我放了她,也可以,第一,你得先废了她的王后之位,第二,你得放了我哥哥,第三,你得娶” 墨琚冷冷打断她的话:“扶宁,你何时见孤受过谁的威胁?若你不肯放开她,也无妨。只要你启国承受的住孤的报复。” 扶宁的脑子阵阵犯迷糊。容安的话,墨琚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已经辨不出。事实是怎样的,容安是为报仇而来,还是为真爱而来,墨琚是在因为容安的话而伤心伤情,还是根本就没有相信容安的话,一门心思还在恋着她,扶宁已经分辨不出。 心里一瞬又想明白,这样迷糊下去,只会便宜了容安或者墨琚,反会让自己受害。既然分辨不出,那不辨也罢。照着自己的路子来,赌一把,管它是输是赢呢。即便赌输了,也算无愧于心。 这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个赌徒,筹码是一生的劫运。是劫是运,只凭天意。 她自己的路子是什么,她倒还记得清楚。挟制容安,逼墨琚就范。 想到这里,她抬高了嗓音,继续方才被墨琚打断了的话:“要么废她娶我,要么,你就看着她死好了!”掐着容安脖子的手又紧了紧。 墨琚却只是冷然,“若你恨她到想要亲手结果了她,我也没有办法。但我不想看见她死在别人手上。你等我走了再动手吧。” 容安静默地望着他。没有说一句话,连眼神也没有变一变。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漠然地转过身去,玄色的广袖划过一道流丽弧线,泼墨般的青丝与衣衫融为一色,缚住青丝的白玉簪还是她晨起亲自给他插上去的。昏白珠光下白玉簪发出莹莹光辉。 他就在她的注视下,半分没有留恋地往旋梯走去。 扶宁瞧着他的背影,略觉茫然。那样子,是放弃无疑了。这就放弃了? 这么容易? 他一步一个阶梯,从容冷漠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何挚一步一步往后退,御卫军也跟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扶宁有些愕然。他这是真的不在乎容安的死活了?那她这算是赌输了还是赌赢了? 若说是赌输了,那他不在乎容安,她该高兴才是。 若说是赌赢了,那他也没有答应她的要求不是吗? 就在她迷茫愕然的空当里,面前凭空兜起飓风,飓风里一道寒光落地,一股凉气自身后直惯进身体,还未觉得疼,只觉身体像是破了个窟窿,血液从这个窟窿里喷涌,瞬间便流失殆尽。 都说翼章刀杀人不见血,无非是说翼章刀快。却还没见谁能用刀激出堪比飓风的威力。 容安没有瞧见褚移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也没有瞧见他是怎么出现的,发现他站在扶宁身后时,扶宁的身后飙出的血泉足有三尺高,飞溅的血泉将几人的衣衫都染透。 翼章刀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沾。 地狱的杀神,也不过如此吧。 扶宁大概此生都没有想到,会死在翼章刀下。而且是在这种境况下死的。 掐在容安脖子里的手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变得干巴巴的,犹还在掐着她,她拼命甩开,甫一呼吸到空气,剧烈咳嗽起来。 脑袋一阵晕眩,一口血从喉间咳出,落在地上,与扶宁的血混在一起,很快便认不出。 褚移慌忙扶住她,关切地:“容安,你可还好?” 她在他的搀扶下,咳成一只虾米,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墨琚攀旋梯而上的脚步半刻不曾停留,连头也没有回一回。 “没咳没事。咳咳” “你别怪他生气。他那样爱你,你却不信任他,一个人跑来找什么真相唉,不信任也就罢了,缘何要说,是来找他复仇的?容安,他不是跟你说过,只要你想要,墨国双手奉给你,你何苦要兜这样大的圈子?” 褚移无奈唏嘘,不禁长叹。 容安没有回答他的话。缘何兜这样大的圈子?因为她不能看他因为她被启国扶氏要挟。现在再解释给他听,却只怕是越描越黑。 低下头,瞧着倒在地上的扶宁的尸体。尸体由背后开了膛,心脏都被劈开。 “她不过是执念太深,做了一些坏事,你何苦现在好了,这一场仗,是避免不了了。”叹了一声,“算了,人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哥哥,我没有力气了,麻烦你带我上去。” 天意莫测,劫运无常。是真他娘的莫测无常。 褚移抱着已经被掐得虚脱的她攀旋梯而上,出了云葱宫,一直抱回揽微殿。 墨琚并没有在揽微殿。揽微殿里只有小兮和墨适。 小兮见她被抱着回来,十分惊讶地跑上来,巴拉巴拉追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嘴角还有血呀?脸怎么这样苍白?天哪,脖子这是怎么了?什么人要害您吗娘娘?” 褚移淡淡瞥她一眼:“你这多话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你们娘娘受了点伤,你去找太医来给瞧瞧。” 他将她置于暖榻上,借着殿里灯光瞧见她身上染的血渍,叫住了小兮:“你来给她换件衣裳,还是我去叫太医吧。” 已经跑到殿门口的小兮又颠颠儿折了回来,去衣柜里翻衣裳。 褚移看了容安一眼,道:“你好生躺着,不要乱动,我去找太医。” 容安一把扯住他衣角,喉咙疼得紧,说话都觉得喉咙在往外窜血,“养一养就好,不要找太医了。” 褚移严肃地看着她,蹙眉道:“你逞什么能?身体不赶紧治好,别的都是妄谈。” 容安还是松了手。 褚移默默地去寻太医了,小兮找出衣裳给她换,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由着小兮折腾。衣裳换好,她躺着没有动。也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动。 脑子里全是云葱宫里历险的情形。现在想起来,当时委实惊险,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连死都不怕,就连扶宁扣住她的脖子,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她也没有觉得害怕。 墨琚没有出手救她,她也没有觉得害怕和难过。 可是现在,她躺在揽微殿的暖榻上,看着小小的墨适在暖榻另一侧,还没有睡,吚吚呜呜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她听着墨适的声音,忽然就害怕起来。 若是褚移没有救下她,小小的墨适就再也没有了娘亲。他能平安长到这么大,全靠宫里有医术高超的太医和各种稀有珍贵药材,若是搁在寻常百姓家,怕早已经命不保矣。这样一个命途多舛的孩子,若是再没有了娘亲 她忽然不敢想下去。 眼泪像泛滥一般,不可遏制。 小兮无措地伏在榻沿儿上,摸了条帕子给她抹眼泪,边抹边劝:“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小兮呀。您倒是说句话您别急,我去找王上。有什么事,王上能替您担着。” 站起身就要走,容安一把扯住她的裙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想醒来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强忍疼痛道:“不要去。” “娘娘您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要强了。您事事要强,让王上也不好做不是?”她没拉得住小兮。小兮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太医来看过她的伤势,开了药方,嘱她近日不要说话,饮食禁忌亦郑重写好,交给膳房一份,她这里亦留了一份。褚移送走了太医,见榻尾墨适还没有睡,问道:“你的丫鬟小兮呢?怎么不在跟前伺候着?” 一下反应过来她不能说话,赶紧道:“你别说话,我找纸笔给你。” 刚找来纸笔,小兮便垂头丧气进来了。 “娘娘,您别生气,不是王上不来。成一说,王上在突审章家的案子,忙得很。王上他是有正事要做,并不是故意不来。” 早不审,晚不审,却偏偏选在这样一个时候审,摆明是不想回揽微殿,不想看见她。 明明晓得他这样做已经算给她留足了面子,却还是忍不住憋屈得想哭。 褚移拿了纸笔,缓步踱到榻前,将纸笔放在床头,探手拨开她捂住脸的双手,叹了口气,道:“章家的案子确实不能再拖了。因为章府这条线上,颇有几条大鱼,所以当初没有急于处置章家,是想要放线钓鱼的意思。过了这么久,也没有鱼上钩,看来启国那边是打算放弃这条线了。留着章家已经无用。” 容安终究没让自己哭出来,坐起来,提了笔在纸上写到:“哥哥说这么多,就是想表达一个意思,墨琚他不是故意不回来的吧?” 蝇头小字甚是漂亮。 墨琚点点头,温声劝慰:“你别想太多。等他过一过气头,好好同他解释就好。他那么爱你,不会不原谅你的。” 有些事情,越是想要看开,便越容易看不开。容安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不去想不去看。可做到这个也难。那就找别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眼下能分散注意力的事倒有很多,容安随手写下一行:墨琚想钓的鱼是哪个? 随手一个问题就能难倒褚移。 看褚移的样子,不像是不知道。但思忖了好大一会儿,可见这个人果然是一条非同一般的鱼。 想启国人中,容安认识的并不多,有瓜葛的更是少之又少,就算那个人是启国的公子王孙,也不必瞒着她才是。那这个人的身份 容安定定瞧着褚移,是很淡定且坚定的神色,表示无论是谁,她都能受得住。 “左鸣。” 褚移说出这个人的名字,随之便是一声叹,未等容安发表看法,便安慰她道:“你不要多想。左鸣这个人,诡计多端,狡猾奸诈,当初挑起墨黎之战,后来又要挑起你与王上的矛盾,就算没有你被他毒打这件事,也是要留着章府这条线引诱他上钩的。今天不再留下章府,自然也是因为没有了留下的意义,容安,你不要瞎和自己联系。” 因为嗓子不能说话,容安不得不将他的话听完,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哥哥,我并没有多想。只是,左鸣他在建晖吗?” “章府这条线是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即便是他没有在建晖,也会想办法赶回来挽救的。” 褚移不善说谎,编个理由也编得这样漏洞百出毫无逻辑性。章府对左鸣来说,已经是一枚死棋,他那样狡猾的人,又怎会为了一枚死棋而枉费力气呢? 墨琚又不是傻子。怎会想不到这些。 唯一的解释是,墨琚想等左鸣落网之后,与章府并案审理。这样做的好处么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若无褚移那番话,容安还真想不出墨琚留下章府所谓何来。但经了褚移的提醒,她恍然明白,墨琚就是想等左鸣落网,连同章仝一起带到她面前,让她一雪前耻。 现在么现在自然是不需要那么做了。想来连处决章仝,他都不会通知她一声了。 心里觉得凉凉的,面上犹还淡然,在宣纸上写到:“章府的案子也的确拖得太久了。哥哥,你还是去帮王上的忙吧,我这里无事了。” 褚移点头道:“也好。你父亲的棺椁,我会让人妥善处理好的。你放心就是。日后你是想扶棺回乡,还是想就将他葬在建晖,再作商议。”顿了一顿,“你好好将养,谨记太医的话。我走了。” 容安目送褚移离开揽微殿,无力地歪在榻上。太医嘱她暂时不能说话,小兮便不好勾她说,抱了墨适,去了内殿,哄仍无睡意的墨适睡觉去了。 小兮今夜的表现堪称是一朵解语花,容安正需要一个人静静,她抱走了墨适,外殿里的宫婢也都被小兮遣了出去,空荡荡的大殿唯留她一人,如此甚好。 因白天里仍是热,轩窗是打开的,小兮顾着墨适,忘了关窗,夜风从窗户里丝溜溜吹进来,凉意甚浓,容安将薄被往身上裹了裹,缩着身子,不想动弹身子去关窗,便只这样挨着。 倒不是故意想要折腾自己的身子,实在是白日里受了精神身体两重伤害,动也动不了。 吹一夜冷风的后果便是,她将自己折腾染了风寒。发烧加重了喉咙的疼痛,四肢百骸都酸疼,小兮晨起抱着墨适出来,发现她蜷缩成一团,两颊像是醉酒一般呈酡红色,抽出一只手来搭在她额上,惊叫出声:“天哪,怎么这么烫!” 太医又被找来,搭脉问诊开药方,一切妥当之后忍不住语重心长教育她:“王后娘娘,再好的身子骨也扛不住这样折腾,更何况您身子骨一向不好。微臣恳请您为着王上,为着墨国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容安点点头。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提过笔来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风寒而已,非是什么大病,烦请太医不要跟王上讲,免添他忧心。”撇过脸去的空当,却有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她抬袖不着痕迹地拂去了眼泪。 哪里是怕他忧心,只是不敢面对,他知道了她生病也不会来看她的事实。 王后事事先虑到王上与社稷,令太医不胜感动,欣慰地同她道:“王后事事以国体为重,乃是墨国之福,墨国百姓之福。这一次,微臣就勉为其难答应王后,但王后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下次微臣是帮不了王后您了。” 容安挨着枕头躺下,点了点头。 下次?会不会有下次,都还不晓得呢。 墨琚一夜未回,以前还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状况。想来他是真的伤心已极,不想再看见她了。以后以后会怎么样呢?她不敢想。或许,总有一日,会像她父王那些失宠的妃子一样,或被打进不见天日的冷宫,或被赐三尺白绫一杯鸩酒,总之,不是什么好下场。 君王之爱,本就凉薄易变。更何况她说的那些话是个男人都接受无能。 她没想到褚移会那样从天而降,翼章刀就那样生生劈死了扶宁。若是想到了,又怎会说出那样会让人心生绝望的话来。 她当时只担忧着扶宁会挟持她以要挟墨琚,哪里敢去赌会有人从天而降救了她。 这世上有各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却没有一种灵丹妙药是治后悔的。事已至此,悔已无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迷迷糊糊想着,脑子里像煮粥一样,小兮端来煎好的药,凉透了才给她服下,药里有宁神镇静的药材,她喝了不大会儿便睡了过去。 一连几日,高烧不退,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有时觉得是墨琚来了,伸手要握他的手,却握了个空,才猛然惊醒原来是场梦。 可这样的梦日日都要做几遍,拖得病体愈沉,小兮去议事殿不知请了多少回,没有一次能请来墨琚。有一次还在议事殿门口拦下他的銮舆,大着胆子质问他真的不在乎王后的生死了吗,得到的答案是他又不是大夫,生病了应该找太医,宫里最好的太医都任她驱使,若还不能行,他又有什么办法。 说到底他是不信一个小小的风寒能把一个人折腾如何。不过是她为了想见他,使的手段罢了。 可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见她。 以前从不觉得会有什么能成为他和她之间的阻碍,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战胜的。昏庸无道又势利的黎威公c国破家亡的仇恨c天差地别的容貌c她想随他私奔的褚移c失去的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他都一一战胜了。至少,他以前是这样以为,他都已经战胜了。 但今天还是怀疑了。那些他以为已经战胜了的人与事,其实在她心里都留下了痕迹,久而久之,铸成坚冰,未伤人,先伤己。 云葱宫里她被扶宁扼着脖颈快要窒息而死时的表情是什么?他想他没有看错。是释然的笑。 为什么是释然?是因为她累了吗?因为她终于可以从这黑暗的现实里解脱了?而他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因为像她说的那样,他落入了她设计的彀中,也不是因为像褚移说的那样,她终于可以不再成为他宏图霸业路上的掣肘。 他想,她是不想要他了。不想要这个累了她一生的红尘深渊了。 这些猜测,他都不敢去和她印证。怕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这些日子他眠在议事殿的后殿里,常常夜里睡不着,起来走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揽微殿前。隔着廊檐,隔着紧闭的轩窗,即使望不见她的样子,也没有勇气跨出最后一步,去见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逃避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些日子一直就是这般稀里糊涂的过着。 依稀又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场景就是这座揽微殿外殿的暖榻,她生了病,依偎在墨琚怀里矫情撒娇,闹着不肯吃药,墨琚百般哄劝,她就是不吃,最后墨琚不得不采用非常的法子——捏着她鼻子往下灌。 近时一些不像样的风月话本里有描述说,若一个女子不肯吃药,爱慕着她的男子都是自己喝一口,嘴对嘴给女子灌下去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捏着鼻子灌了? 真是块不懂风情的木头。 可,虽然只是捏着鼻子灌,她也觉得很幸福很甜蜜。因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个梦境。现实里他不想见她,更不要提给她喂药了。这里也没有那些矛盾那些伤不起的过往。就只有一个爱她的男子和一个她爱的男子罢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境,只是她潜意识里的幻想罢了。 墨琚给她灌完了药,扶她躺好,她假嗔,背过身去不理他,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迫她转过身来,出乎意料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满嘴的药味儿,因为生气也没有喝蜂蜜水送一送药味儿,见他吻过来,便恶作剧地加深这个吻,让药味全跑进他口中 连做梦都是这样旖旎色彩的梦,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在梦里,容安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对于他这个人,他这副身体,他的所有所有,她都有着极强的渴望。渴望得到,渴望占有。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可是,能怎么样呢?梦醒之后一切都会成为虚幻。他不再要她。 既是这样,那倒不如在梦里与他多温存些时候。 九霄环佩能弹奏出一种叫做幻音的曲子,听者会迷失心智,为弹奏者所控制。她其实除了会弹奏幻音曲,还会一种催眠术。乃是她的老师叔平先生的一项秘技。她缠着先生教她,学会了之后她都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过。 所谓财不露白,是怕别人惦记。这项逆天秘技亦是如此。譬如,两军对垒,若你会这项秘技,在战场上将对方的主将给催眠了,那这场战争就一定会出现一边倒的局面。真正可做到以一人之力得天下。这是往大里讲。 往小了说,譬如你觊觎隔壁老王家里的漂亮媳妇,而你恰巧又会这项秘技,你自然也可以催眠老王,霸占老王家的媳妇。 如此种种表明,这是个比阿拉丁神灯还神的东西,简直就是一经拥有,世界我有。 其实这只是瞎想。施催眠术不容易,需一个相对静谧的空间,也需被施术者配合你。在战场上施更是不可能。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对别人使出来。 但她可以在梦里对自己使出来。 在自己的梦里,对自己施术,既不害人,也不会怕泄漏秘技。只是不能确保成功率。 她连对别人都没有用过,更何况是在梦里对自己。 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影响,不过是不能继续呆在睡梦里罢了。 那口诀是什么来着?容安细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默念口诀,对梦中的自己施起催眠术来。 术法施得很顺利很成功,她完全沉浸在梦里,与墨琚缱绻情深。 小兮时不时来看一眼,见她睡得香甜,不忍打扰,是以连午膳都没有叫她起来吃。 到晚膳时候,小兮再去叫她,她仍在酣眠,没有醒来的迹象。小兮终于觉得不对,忙又差人去找太医,还找了人去议事殿禀告王上。 王上一夜又一天没有来揽微殿看一眼,其实小兮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心里想着可能王上与王后发生了些小摩擦,等双方都冷静下来就好了。 可去请王上的人回来复禀,说王上只说了一句话,生病找太医就是。 敢情这次的气性还不小。 小兮很无奈,太医来诊过脉,说容安脉象平和,连风寒都好了大半了,应该是累的,睡睡就好了,不必惊慌。 小兮一颗心安下来。 但终归是存了小心,一夜没能安睡,起来五六趟察看容安是否退了烧。 好歹熬到天亮,小兮去叫容安,依旧是没有叫醒。再次请来太医,太医说的是同样的话。但太医心中也存了疑虑,将这事去禀告了墨琚。 墨琚当时并未发话,埋头于卷宗里头也没抬。太医候了半天没得到指示,只能悄声退下。 到晚上也没能唤醒容安,小兮彻底慌了,将墨适托付给乳母,亲自往议事殿请墨琚了。 托门口的当值宦侍进去禀告,宦侍进去不大会儿出来,言说王上正处理要事,没有工夫。 小兮急了,含着泪央求宦侍:“小公公,烦请您进去告诉王上,王后娘娘已经睡了两天一夜,怎么叫都叫不醒,太医也没有办法,让王上千万抽时间过去看看,想想办法,这样睡下去,人是要睡坏的呀。” 见小宦侍一副不想进去的样子,小兮不得已往他手上塞了一大锭银子。小宦侍这才进去了。 片刻出来,告诉小兮:“王上没说什么,小兮姑娘,您还是先回去候着吧。说不定,王上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过去了。” 揽微殿还需要她去照应着,并不能在此久候。小兮忧心忡忡,一步一回首地离开议事殿。 议事殿里,墨琚端坐君位之上,眸光如寒潭又浸了冰山,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空旷大殿里,除了他和几名近侍,还有一人。大将军褚移。小宦侍禀告完出去了,褚移搁下手中的一卷案卷,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君位上的墨琚,开口:“王上不去看看吗?虽然太医说不出什么来,但这样反常,恐有不妥。” 墨琚头未抬,声音寡淡:“她向来花招多得很。过去为了逼孤现身,曾经没日没夜地弹奏九霄环佩,几乎弹废了一双手。现在越发像样子了,连个苦肉计也不肯用,直接用一招长睡不醒。”他冷冷哼了一声,“褚移,你见过染个寒受点伤就长睡不醒的吗?” 褚移若寒星般的眸子里分明储了怒意,连拳头都握了起来,握得青筋暴突。墨琚只闲闲往他这边瞥了一眼,继续埋头卷宗里。 褚移终是忍着一口气没有爆发,但该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只是换了比较委婉的语气:“王上打算就这样冷战下去吗?您应该晓得,那并非是她的真心话,不过是和扶宁在对峙中为了挫败对方才那样说的。在一起那么久,王上您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一颗真心吗?” 墨琚语气寒凉:“真心?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真心是什么。孤又如何得知?同你一起去探那条小狗的墓,不正说明她根本就不信任孤吗?没有找到尸骨,更使她犯了疑心病,这才下云葱宫的不是吗?” 褚移咬牙:“你怪她不信任你,若是你没有骗她,她如何会不信任?” 墨琚依旧神色淡淡,“骗她是因为不得已,她当时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知道一些事情。” “你自有你的理由。可这些理由对容安来说,何尝不是不信任?她是比别的女子多思多谋,可她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你怎能因为她这样就觉得她不信任你?王上,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在云葱宫里瞧见自己父亲的棺椁,你曾告诉她已妥善安葬了她的父亲,你叫她如何再信任你?” 褚移今日的话已僭越太多,但事已至此,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该说的,不该说的,索性都说出来。 “明知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明知那地宫有问题,你为什么不提前做好防范措施?为什么要让她钻了空子掉进危险中去?她有多聪明你不是不知道,那种情况下,自然明白了其实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掌控一切,却让她像个小丑似的忙来忙去,一心想要替你分忧。” 墨琚握着卷宗的手猛然一顿。眸光抬起,望着褚移,虽仍是淡淡的,却终归是比方才多了点颜色。 褚移与他对望,半分不相让:“你那样相欺,换成是任何一个女子,不疯掉才怪。可她还是选择等你的答案。我抱她出地宫时,她跟我说,她之所以一个人重返云葱宫,是因为没有估量到扶宁会藏在那里。是她的疏忽,才导致了被扶宁挟持。会说出那样的话,全因不想扶宁拿她要挟你。” “王上何等通透之人,竟然想不通她只是骗扶宁的吗?” 墨琚眸色沉黯,半晌无语。 褚移咄咄逼人:“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说的全出于真心,王上您忘了您的初心了吗?” 初心?墨琚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初心是什么来着?自从容安决定放弃仇恨委身于他,他的日子里春风明月c阳光雨露,俱是美好,已很少去想这个问题了。 褚移的话宛若一柄利剑扎在他心口:“是你害她国破家亡。为了得到她,你承诺她,无论她想要什么,都如她的愿,哪怕是双手将墨国奉上。王上如此健忘,这才过了几天,就忘得这样干净了?” “孤是说过给她,可她也无须这样步步算计,她想要,跟孤说就是!”墨琚的眸子里神色莫测,让人瞧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宫闱秘辛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褚移抬高了声音:“有什么分别吗?莫说她没有用那样的心机手段,就算是用了,又如何?这些都是你欠她的。也是我欠她的。” 利刃穿心,不外如是。墨琚怔怔坐在君位上,褚移却是一拂衣袖,道了一声:“臣的妹妹卧病在床,臣请即刻去探望妹妹。” 不等墨琚说话,人已经飘然到了大殿门口。墨琚的眸光凝在那一处身影消失的地方。夜色浓如墨色,一阵风刮过,殿门口悬挂的两盏风灯随风摇摆,有一盏“噗”的灭了。 成一忙命人去将风灯点燃,墨琚似什么也没察觉,一味发愣。 揽微殿里,容安依旧躺在外殿暖榻上。虽比前几日见时消瘦不少,但脸色却不似那几日苍白,反倒呈现一种健康的白里透红,眉梢眼角微微上翘,彷如在做什么美梦。 小兮怀抱墨适,福身一礼,抽抽搭搭的:“将军,您快看看王后吧,怎么叫都叫不醒。太医说是睡着了,脉象也平和,可是人一直不吃不喝这样睡着,肯定是不行的呀。” 褚移推了容安的肩膀两下,喊她的名字:“容安?容安你醒醒,不要睡了。小萝卜找娘亲都哭了。” 依旧是眉梢眼角含笑,却未曾清醒半分。 褚移蹙眉:“她一直这样?怎么没有早点去禀告?” 小兮继续抽抽搭搭:“去找过王上好几回了,可是王上就是不来看看。太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将军,我今日才听人说,王后娘娘去了一个地宫什么的地方,莫不是娘娘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褚移瞪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小兮吓得立即噤声了。 褚移负手站在榻前琢磨了许久,也没有琢磨得出来这个是怎么回事。命小兮再去请太医,太医请来,褚移问他是否有一种针灸的方法可以把人唤醒。 太医道这个方法倒是可行。自信满满地摸出医药包,打开层层包裹,露出两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来,手法老道地连扎容安身上许多处穴位。 半天过去,也不见人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晓得这事恐不简单,太医忙作揖认怂:“将军,王后娘娘的病不在身体,恕老臣无能。您看您看,是不是请别的高人来给娘娘看看?比如” 素来最不待见说话爱吞吞吐吐的人,褚移有些急:“比如什么?” “比如方士或者巫祝什么的。”老太医哆嗦着说出这一番与小兮如出一辙的话,涨得老脸通红。 褚移冷冷瞪了他一眼,甩给他两个字:“出去!” 小兮抽搭得没完没了:“将军,这连太医都这么说,咱们是不是去找一个” 被褚移冷冷打断她的话:“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本将军不信。你以后也休提。” “那王后娘娘这病” 褚移沉默半晌,自己站在那里碎碎念:“可能,是她自己不想醒过来。毕竟,现实对她来说,是那样残酷。她也有累的时候,也有想逃避的时候。” 这像什么话?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但说完回想一想,这他娘的其实也不无可能。 想想容安这二十几载的人生,有些人活几辈子也未必能经历这么多事。若非她天性豁达能容又坚韧强悍,怕早已经被命运打趴下了。 可再强悍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姑娘,也有承受不住想要逃的时候。往日有墨琚在她身边,即便是想要逃,也有墨琚撑着,可现在墨琚不要她了,她生命里唯一的支撑轰然倒塌,凭一己之力,又怎能回天? 低头看,容安的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瞧着是打心底里发出来的笑意。不晓得是在做什么样的好梦。 褚移倒宁愿自己方才那一番猜测是猜中了,那样的话总有办法让容安醒过来。 但他也晓得自己纯属胡猜。其实心里面怕的是,当初容安被衡五子挖走那一部分记忆的时候,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导致留下了后遗症。若是这样,就难办了。 一想到容安失掉的那些记忆,褚移便愤恨填胸。可就算是立时去将衡五子杀了,也于事无补。 容安有时候会嫌弃他戾气太重,用一句话将他概括得很恰当:能用翼章刀解决的事,就绝不用其他办法。他近来其实已经改了许多。但,凡是与她有过很深牵扯并且明里暗里害过她的人,不管男女,他就会控制不住翼章刀,失了准头。 扶宁算是深受其害的一个。但扶宁死得也不算冤。只不过死相难看了些罢了。 相比起来,墨国那些死在她剑下的亡魂,又有哪一个死的不冤?墨适差点夭折c容安差点因着她和衡五子几次三番的暗害一尸两命,她们就不冤? 劈扶宁的那一刀,砍衡五子双腿的那一刀,以往为容安举起的每一刀,褚移过去从未后悔过,现在也没有后悔。将来么,他想他将来也不会后悔。 榻尾铜雀烛台里的烛火忽然爆出噼啪的声音,将褚移跑偏的思绪扯了回来。瞧瞧容安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心情沉了又沉。唤醒她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小兮,照顾好她。”褚移吩咐了一声,便匆匆往外走。 小兮还未来得及应一声,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殿门外。 他要去见一见衡五子。不管有没有用,不管衡五子会不会又趁机搞什么鬼,总之,先见了人再说。 他在宫里有行走权,即便是夜里,也可以来去自由。宫中侍卫都认得他,远远瞧见是他,作揖行个礼,并不敢过问他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衡五子如今关在承光殿,有重兵把守。褚移到门口,御卫的眼睛里露出一段怪异神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作揖一礼,只问他来做什么。他答找衡五子问一些药理方面的事,御卫很通情达理地放了他进去。 庭院里只有零落几盏宫灯,微光如豆,只照亮方寸之地,更显承光殿空旷幽静,甚而是有些可怖的。诚然,再可怖的地方,也吓不住这位自尸山血海里蹚过来的战神。 地上落叶不扫,风一吹便卷积在一起,发出沙沙声。承光殿的格局他并不是太熟悉,只能是朝着主殿大致的方向走。 蓦地里一阵袅袅笛声响起,婉转哀伤。褚移站住了脚。承光殿闲人莫进,是什么人在这里吹奏笛子?且吹得还这样好。 司乐坊的乐伶们不会有胆子到这里来,她们也进不来。思来想去,只可能有一人,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吹这样一首哀婉的曲子。 王上。 褚移循着乐声找过去,终于在承光湖找到了人。人在湖心亭里。天上只有几点泠泠星光,不能视物,湖边三两盏风灯摇曳,忽明忽暗。 依稀看见湖心亭的人着的是白衣,看挺直如松柏般的身姿,确定是墨琚无疑。 褚移在湖边站立许久,笛声方住,墨琚上了舟子,篙夫撑了舟子过来,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到岸。墨琚踩着岸边石头上岸,手中的笛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背后敲着,走到褚移面前,淡淡道:“见过衡五子了?” “还没有。”褚移如实回答。 墨琚继续往前走,嗓音情绪依旧都是淡淡的:“那你不用去了。孤问过了,他说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毕竟,脑子支配着人的一切活动,少了一部分,谁知道少的都是什么?” “那就这样傻等吗?衡五子有没有说能不能治?” 墨琚瞥了他一眼:“他说他没有办法治。毕竟他擅长的是整形科和各种毒药的破解之法。” “无论如何,也该让他去给容安把把脉吧?” “孤信不过他。” 永远是这样轻飘飘的语调,轻飘飘令人抓狂的话。 “王上信过谁呢?” 褚移的话脱口而出,显然是没经过大脑的话。 墨琚的背影明显一顿,半晌,才淡淡丢下一句:“倘你在孤的位置上,大概就不会这么问了。” 他飘然远去。夜风泠泠,卷起他月白衣袂,似开在暗夜里的一树梨花。 褚移怔愣在原地。 他知道他方才吹奏的曲子是《梨花落》。据小兮那个小八卦道听途说来的消息称,这首曲子是容墨二人的定情曲。 他本以为他吹这个曲子,是想起容安的好来了。却不想他还是那般无情态度。 果然是自古君王薄情。但薄情至斯,难免不让人心寒。 褚移愣了很久一阵子,还是决定要找衡五子给容安把把脉。 诚然,他也信不过衡五子。但只要他盯住了他,就不怕他搞小动作。 他想着,往主殿方向走去。 殿门敞开,殿中烛火摇曳。烛光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酒气与血腥气。 褚移的眸光落在殿中位置上的酒坛。硕大的青花瓷坛,若是装酒能装上百斤的酒。 现在装人,亦很合适。 只是坛子里的人头发蓬乱面色灰白,有血不断从他的脖子里流出来,顺着瓷坛上的青花流下,流成一片血泊。 瓷坛就坐在血泊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梨花落,谁人听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挚,你杀了他?”褚移的声调拔高。诚然,他不是真的惋惜一代神医就此陨落,他只是忧心他死了容安的病就没人治得了了。 何挚手上的剑犹在滴血,面对褚移的质问,容色如寻常:“如你所见,是我杀了他。” 稀薄的空气里能听见翼章刀在鞘中的低沉鸣响。褚移的手在颤抖,但又在极力控制。一字一顿地道:“是王上让你杀了他?” 何挚的目光在翼章刀上轻飘飘掠过。翼章刀快狠准,那日在地下宫殿他也算见识了一回。再瞧瞧自己手上的佩剑,和那炳重刀比起来,个头儿上就吃了很大的亏。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王上说,一个人活在世上,活得就应该有个人样子。似衡五子这般,非人非鬼,装神弄鬼,又爱干一些人鬼都唾弃的事,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褚移强忍怒火:“你可知道,王后娘娘现在还躺在榻上,似睡着了一般,已经有两天了。” “这和衡五子没什么关系。衡五子救不了王后娘娘的命。” 何挚用一方帕子轻轻擦拭佩剑上的血渍,剑被擦得干干净净,映出灯火的影子,好像从未染过血一般。将血迹斑斑的帕子扔在了衡五子身前血泊里,依旧是温淡神情:“他是真的不会救娘娘的。” 褚移的身体明显一僵。 何挚由衷的一声长叹,“其实,哪个诸侯王室没有埋藏着一点秘辛?墨国的王室也不例外。末将自小跟在王上身边,看到的,听到的,自然要比别人多。” 何挚难得一开口讲这样多的话,褚移却不喜这样的性子,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王上从未怀疑过将军忠于墨国的心。因为将军身体里流着墨国的血。衡五子却不是。他与王上之间,只有恨。” “扶微公主嫁给先王之前,曾经有过一个私生子,就是衡五子。衡五子生下来之后便被抛弃,是启文公将他捡回去,抚养他长大,灌输他仇恨,送他去南疆药王谷学医,他就是为报复而来。来报复夺了他母爱的弟弟,也就是咱们王上。” 褚移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窝在酒坛里已经死去c蓬头垢面的衡五子。那个书生般清秀模样c有着惊世才华的神医。 瞧着褚移面色茫然,何挚继续道:“将军不信?也难怪将军不信。就像当初知道将军是王上同父异母的兄弟时一样,我也不信。可这是真的,不是吗?将军的母亲是先王的清妃,因扶微公主之故被驱逐出王室。那时清妃已经有孕,只是自己不知。” 褚移的脸色一霎苍白。寒星般的眸子里一瞬闪过些不知是悲凉还是什么的东西。 “褚将军现在该相信了吧?” 褚移没有说话,那就表示他相信了这件事。这个话题本应到此为止,何挚却轻叹一声,将话题又转到扶微公主身上,“那真是一段不能回首的往事。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扶微公主,她是启国派来的细作。那座地宫建成之后,她命人修了暗道,好便于传递消息。暗道机关就藏于温泉池下的出水口。先王上得知后,以夹竹桃鸩酒毒死了她。” 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些许欣慰之色:“幸而她死的早,不然,墨国早姓了扶。” 欣慰转而换成痛惜:“我一个局外人,听到这些都觉得慌乱无措。可你知道吗,王上晓得这件事的时候,才不过三岁幼龄。先王鸩酒毒死扶微公主的时候,他就躲在帘子角上,目睹了一切。三岁的孩子,不懂什么是细作,也不懂为什么一杯酒就要了人的命。等他长到能够想明白这一切的年纪的时候,早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何挚从未说过这样多的话,以至于自己都觉得不妥,瞧着褚移略显茫然的神色道:“褚将军是不是觉得我多话?那我就直奔主题吧。王上承袭君位以后,听说了清妃的事,于是亲自去迎了你回来,本欲将君位禅让于你,你没有接受,这才退而求其次,拜你为大将军。你知道王上为什么要禅位于你吗?” 不等褚移回答,便自问自答道:“因为王上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份,是墨国的耻辱。” 褚移道:“他实在不必这么认为的。” 何挚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欣慰的笑还是悲凉的笑:“是啊。他是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实在不必在意自己的出身。” 一抬眼,望向褚移:“这些事知之者甚少,都是王室不能说亦不能载入史册的秘辛。公之于世有什么样的后果将军也知道。这里面将军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今日统统说与将军听,不为别的,只是想让将军知道,王上以一人之力承当起整个墨国的命运,实在艰难,儿女情长对他来说,都太过奢侈。王后娘娘是好人,可她却会成为王上的掣肘。这么说,褚将军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说了这么多,原来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他是晓得他对容安的执念,所以才不得已吐露这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看见他是多么害怕容安会误了墨琚,误了墨国。 可这与他有何干系?何挚还是没有看明白,他的王对王后的情,和别人无关。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上的意思?”半晌,褚移问出一句。 何挚神色肃正:“是我的意思,也是全墨国人的意思。” 褚移只淡淡留下一句:“知道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嘱了一句:“既是王上的胞兄,就差人送回南疆药王谷安葬吧。那里应该更合适他长眠。” 褚移想,还是应该找墨琚谈一谈。在墨国与容安之间,墨琚应该做一个选择了。 他不知墨琚此时身在何处,先去议事殿找了一遍,议事殿里空无一人,只有灯烛寂寥地燃着。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去了揽微殿,心想他不在议事殿,便应该在揽微殿吧。他素日的生活轨迹不就是这两点一线么? 揽微殿里,小兮在哄墨适入睡,容安一个人躺在外殿榻上,睡姿依然。 褚移在榻前沉默一阵子,终是无奈,转身仍踏上寻找墨琚之路。 墨宫之大,算上东宫在内,他怕是要找一夜也不止。站在揽微殿外迟疑了一阵子,还是一处宫殿一处宫殿找了下去。 途遇几队巡逻的御卫,问过之后也都是不知。时近子夜,不知不觉间便走到司乐府附近。耳听得司乐府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乐声,是一段琴曲,他依稀听出这和墨琚在承光殿吹奏的曲子是同一曲子,辨出这是《梨花落》。 走近司乐府,门口站的是成一,不等墨琚开口相问,成一便一副心焦的样子走上前来,“大将军,小的差人去您府上找您,到处也没有找到,您可算来了。” “怎么?”褚移蹙眉。 “王上在里面弹琴弹了有小半夜了,一刻也没停过。这让老奴不禁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大将军在厉州之时,王上与那时候还是大司乐的王后曾有一些不太好的过往。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王上将王后禁锢在司乐府,不许她出司乐府,王后求告无门,便在这里弹了许久的琴,差点就将一双手弹废了,王上才来相见。老奴想,王上是不是想起那段过往,才” 话到此处,不说自明,褚移了然地道:“王上以前是不是在承光湖也和容安有过一段故事?” 成一一声轻叹:“那是王上此生最为快乐的时光。王后娘娘那夜路经承光湖,无意中听见有人吹奏《梨花落》的曲子,便以箫相和,王上因此得知,她就是他爱慕已久的承光公主。因为找到了她,王上兴奋得好几日都没有睡着觉呢。” “果然是如此。”褚移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成一省起今晚寻找褚移的目的,忙又道:“大将军赶紧进去劝劝王上吧,再这么弹下去,手指非废了不可。王上可还要用他的双手执掌这墨国江山呢。” “放眼这天下,除了王后娘娘,也恐怕就只有您能说得动王上了。” 成一还在喋喋不休,褚移已经推开司乐府的大门,一脚跨了进去。 一灯如豆,拉长恍惚人影。琴音袅袅,更添午夜寂寥。 盘膝坐于青石地中央抚琴的墨琚,未等褚移开口责问,便先开了口:“今夜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顿了顿,话锋却急转:“那天夜里很冷。她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一直在弹着这首曲子。明明是在服软,却非要用那种烈性的法子,让你不敢低瞧她。” 褚移道:“她从小是高高在上最受宠爱的公主,从天堂跌落地狱亦未肯屈服过,随我征战沙场,又见过太多的生死,历尽了艰辛,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看透的?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放下的?不过是,对你的眷恋罢了。你以为那是她的烈性,那是你没见过她真正烈性的时候。那只是她的软弱。唯一的软弱。” 声音转得很低:“那时,我知道她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可我一直不晓得那人是谁。后来晓得了,却是我的胞弟。” 一双冰寒的眼眸望住墨琚:“可你既然要了她,又为何不珍惜她?” 琴声荒腔走板,不知要走向何方,丝弦在不可调服的地方,终于断了。 墨琚呆怔地望着断弦,全没接上褚移的话:“左鸣遣杀手进宫行刺,她为了救孤拿九霄环佩砸杀手。九霄环佩的丝弦断了。她后来说要几根天蚕丝给九霄环佩续上弦。孤就给她弄来了天蚕丝,还帮她搓好了丝弦。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就起了争执” 忽然抬头望向褚移,“孤想起来了,是因为你。孤以为她一心里只有你,起了嫉妒之心。孤就将她一个人关在了这里。她一个人一定是害怕极了,所以才不停地弹琴。孤却以为她是用那种方式逼孤就范。” 褚移打断他的话:“尸体堆积成山的战场,她都没有害怕过,你觉得她会怕一个人呆在这司乐府吗?” 墨琚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不晓得是不是不敢面对褚移的话,终究却还是轻叹了一声,“你说的不错。她应该是绝望。她一心爱着的那个人,却将她关在这种地方受辱。” 褚移道:“王弟,你应该去揽微殿,把这首《梨花落》弹给她听。她上战场的那几年,很少弹琴,因为无人能懂。可是将这首《梨花落》练得纯熟,后来我知道,因为听说这首曲子是你喜欢的。” 墨琚怔然。手指无意识地搭在琴弦上,指尖因为弹破,流出的血将琴弦染得绯红。血一滴一滴流下来,他犹未觉察一般。 半晌,终于是醒悟了一般,“你说得对,王兄。我应该去揽微殿,将这首曲子完完整整弹给她听。” 人生里第一次以兄弟相称,却都是为了同一个女子。 墨琚站起身,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自若,脚底下的瑶琴却被撞得倒地,他强自撑着,脚步没有踉跄,一步一步沉稳地往外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上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褚移起初让墨琚到揽微殿弹奏《梨花落》,不过是为着让逃避现实的他去面对容安。却从未想过,这首《梨花落》,竟有唤醒容安的神效。 揽微殿的所有仆人都被拒之殿外,连小兮也抱了墨适去了偏殿。偌大宫殿仅剩褚移与墨琚容安夫妻。 其实墨琚的手指都已经流血,褚移不是没有看见。他也曾服软心疼他:“你陪陪她,试试和她说话,也许,只有你能叫醒她。没必要一定要弹琴。” 墨琚瞧着形销骨立的容安,指尖抚上她带笑的眉眼,立如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去,像是在问褚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是做了什么美梦么?从未见她笑得这样开心过。让人都不忍心叫醒她。” 褚移绝望一般,背对着墨琚:“好几日了。小宫婢跑断了腿,你就是不肯来看一看。若是可以,我宁肯你就此不再见她,放她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你看,没有你,她就像活死人一般。” “活死人”三个字,似刺一般,刺进心房。墨琚的双肩猛地一颤。 他知道,现在这种感觉,叫恐惧。就如跌进黑暗的深渊里,细如牛毛的刺沿着汗毛孔扎进身体里,一直往里,如跗骨之蛆,如何也甩不掉。 可是现在不能被打倒。无论如何要打起精神来。 “有一本古书里记载,世上有一种催眠之术,能让人沉入睡眠,若无施术之人解咒,被施术人将永久陷入睡眠,不再醒来。” 墨琚的声音像是漂浮在极遥远的地方,隐约缥缈,却又声声入耳。 褚移惊诧地转过身来:“催眠之术?深宫之内,谁给她施术的?” 墨琚的声音沉缓:“若没猜错,是她自己。”长久的一段沉默之后,在褚移震惊得仍不能回神的眸光里,他继续道:“你说的不错,她是不想再面对了。” “她自己给自己施催眠之术?你确定?” 墨琚木然地点点头:“她的老师叔平先生的不传秘术,叔平先生一生只有她一个亲传弟子。” 褚移眉峰深蹙:“这要怎么办?” “若能与她心念合一,应该能唤醒她。” “你能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能与她心念合一?若是不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褚移问。 “能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过是,与她在各自的世界里独自过活,永不再相逢。再坏的后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褚移望着他的背影,“我是说,对你有什么影响。若不能成功,你也会像她一样吗?” “不知道。世上没有这样的先例。没有人催眠过自己。所以,也没有人试过去唤醒一个自己催眠自己的人。” 顿了一顿,“王兄,你说,我要把她叫醒吗?她厌倦了这个从来就对她恶毒的世界,也厌倦了我。”他缓缓矮下身去,半跪在榻前,手臂撑着榻沿,头埋在手臂里,瓮声瓮气的,竟像个无助绝望的孩子。 “我倒想知道,在她的梦里,有没有你的存在。”褚移答非所问,仰头望着房梁的某个地方,“我真希望,她的梦里没有你的存在。我以前从不相信,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做她所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倾尽她的所有。容安让我知道,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傻子。若果真如你所说,我希望,她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再为你所累。” 背对着墨琚的方向,褚移一步一步c步步若轻若重,往殿外走去。背对着墨琚的那张同样英俊的脸,没有任何迟疑,只有无尽的寂寥。 他是不能替墨琚和容安做这个决定。 “劳烦王兄护法,不要令人进来打扰。” 褚移尚未走出大殿,墨琚已经做出了决定。褚移只停顿了那么一瞬,没有作声,手拎翼章刀,站到了揽微殿的门外。 殿中响起的,正是以九霄环佩弹奏的《梨花落》的曲声。清丽淡远,并不似他在司乐府奏出的那般哀伤。 墨琚的本事了得,能弹奏九霄环佩不足为奇。同一个曲子弹奏出不同样的情绪,这也不足为奇。 容安舒醒是在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茜纱窗照进揽微殿,在暖榻上晕染开一层浅金颜色,暖融融的样子。 她唇畔依然是浅浅笑意,眼角眉梢亦是,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睛缓缓睁开来,正看见墨琚趺坐在榻前,弹奏着九霄环佩。她的琴。 和梦里的曲子一般无二。她晓得自己的催眠之术被墨琚识破了,并且被他从睡梦里唤醒。多少还是有点做了逃兵又被抓包的羞愧之心,但脸上却掩饰得很好,淡然地看了一眼墨琚,问他:“咱们可以讲和吗?” 她这句话问得十分有技巧。态度既不卑亦不亢,神情温和又淡然,语气轻柔却带威仪,分明是服软但又不打算低头的模样。 墨琚站起来,朝她走过去。虽然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因一双腿趺坐一夜未曾活动,其实已经麻木,是以走得很慢。 但这几步路走得却稳当。一直走到榻前站定,眸光望住容安。 容安躺得笔直,眸光在闪烁,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连带地连身体都跟着抖动。一双手握着被角,握成两团褶皱,也未能让身体听使唤。 眼角有泪水滑下来,终于是将姿态放低,低到尘埃里才算,声音里全是哭腔:“我夫君,你不要信那些话,好不好?”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洇湿枕头上的双鸳鸯锦绣。 墨琚慢慢蹲下身去,伏在榻沿,想要抬手去擦一擦她眼角如雨的泪水,想起手指弹琴时破得不成样子,还滴着血,抬到一半的手又缩回袖中。 语气很稳且柔:“因为梦里的那个我不会欺骗你,不会冷落你,会很好地宠你爱你,所以你宁愿呆在梦里与他缱绻?”容安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要搭话,却被他抢先:“容安,原谅我。是我没能护好你,也没能护住岳丈的尸骨,你如何惩罚我都好,但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薄纱轻覆的手臂上感觉到一点温热,竟是他的眼泪。 容安的泪水戛然断流,怔愣地瞧着他不加掩饰地在她面前流泪。他声音亦不再似先前那样稳:“我不知道我脑子是犯了什么混账病,竟然把生病的你抛在这里不管不问。容安,我以为我有时间,去想通,去适应,却没想过你也是会绝望,会无助,会逃避。” 他从不这样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读检讨书,连语句都有些不顺。 容安张了张嘴巴,没插上话。 他继续检讨:“直到看见你睡着的样子,我才觉出害怕。容安,我害怕。害怕身边没有你。害怕以后的日子里都没有你。” 容安抓着被角的一双手臂缓缓往上,小心翼翼地c若无痕迹地攀上他的脖颈,抱住他,抿着唇角,尽量放平和声音:“害怕也不晓得抱紧我。既然你不肯抱我,那就由我来抱你吧。” 她睡得没有力气,手臂软得挂不住,不大和善地怪他:“你也不晓得靠一靠,这样很累人的。” 其实就是变相地与他和好。可是又不想说得很直白,觉得那样会很没面子。 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犯傻,明明是已经将自己埋到尘埃里那样的低处,却还是死撑着面子。傻得让人哭笑不得。 可他知道她是故意要这样。怕他会有负担,怕他见不得她低入尘埃的样子,便作出一副小性儿啷当的模样来,好让他以为她其实没有给他那么沉重的爱。 他忽然将缩在袖中的一双手拿了出来,摊在容安面前,摆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来,“弹琴的时候将手指弹破了,没敢让你看见。” 只见他一双手十指已经血肉模糊,衣袖上染的尽是斑斑血渍,还有鲜血滴下来,滴落在锦被上,如腊月红梅,朵朵殷红。 心尖似扎入针尖,疼得一颤,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方才为什么不亮出你受伤的小爪来呢?这会儿又巴巴拿出来,是故意要博我心疼吧?早看穿你的把戏了。得,谁让我心软呢,给你包扎一下好了。” 其实心一急之下连宣太医都忘了。墨琚坏心眼地也没有告诉她,好笑地看着她慌乱成一团还故作镇定地模样。 睡得太久,细胳膊细腿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小心翼翼绕过墨琚,颤巍巍往外爬,墨琚往旁边偏了偏,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她爬下暖榻,没找着自己的鞋子,光着脚就奔往内殿,翻箱倒柜找出医药包来——照理揽微殿是没必要存这种东西的,是她偶然间发现的,没有扔掉。 她自然是不记得,这是她上一次手伤的时候,墨琚给她包扎伤口剩下的。 存了许久,也不晓得药效还在不在。 慌乱间还差点绊倒,墨琚本来是要来扶,已经站了起来,一狠心,又坐了回去。 墨琚依然清晰记得,她那时候手指受伤,憋着要强,愣是连吭一声都没有。是他故意弄疼她,她才喊出声来。 慌忙错乱地终于跑到他面前,握着他一双手腕,半晌,才下得去手给他清洗上药包扎。 诚然,清洗上药所用药物和纱布并非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东西,她从内殿抱了药包出来的时候,暖榻上已摆放好了一堆药物。 东西是褚移送进来的。将东西搁在榻上人便走了。她已醒,他自然没有留的必要了。 两个人的世界,三个人会拥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王尊也矫情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时不时哼唧两声,表示他很疼,容安狠心摆出一副冷脸厉色:“大男人这么点小伤也要哭天喊地的,我小瞧你。” 话虽如此说,手上的动作却是又轻了轻。 他自然也不是矫情的人。非但不是个矫情的人,素日里铁血的样子,并不比战神褚移差些。然今日却摆出一副矫情样子来,其实如她所说,他就是想博她怜爱,让她再不忍弃他于不顾。 堂堂的一国之君,玩起这样的小心思,竟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且玩得相当顺手。 容安被他这几句哼唧闹得不行,每听他一声,便觉心肝儿一颤。不得已只能斥他:“你再哼哼,我就让成一来给你上药。” “成一那个粗人,你忍心我被他折腾?” 她不过是小睡了几天,却连这样无耻的话他都说的出来了,真是十分地长进。 她终是没舍得把他交给成一折腾,连太医也没有召唤,都是亲手小心又小心地给他处理好伤处,上了药,因是秋暑,只薄薄地包了层纱布。 她记忆没了,但神奇的是处理伤口的手艺还在,可见当年跟着褚移战场没有白上,由此也可见当年在战场上没少充当医护的角色。 墨琚时不时哼唧两声,表示他很疼,她狠心摆出一副冷脸厉色:“大男人这么点小伤也要哭天喊地的,我小瞧你。” 话虽如此说,手上的动作却是又轻了轻。墨琚忽然用还未包扎好的手捧住了她瘦削的脸。她一惊:“还没包好呢,你能不能配合”后面的话被他温热的唇堵了回去。 容安顾着他的手,本想挣扎,刹那放弃。 人生百年,如一条长河,从来只觉漫长,长到一度渡不过去,好几次想沉溺于河底,再不醒来。也只有被墨琚捧在手心的这一刻,才有一丝丝念头,觉得时光轻软,在他的轻吻痴缠里凝结成冰花,愿,永不融化,就此永恒。 容安的苏醒使得压抑了数日的王庭重新恢复活力,上到成一这样的宦侍总管下至洒扫的粗使宫婢,都得以一扫抑郁重展笑颜。 因章府的投敌叛国案牵连甚广,虽然忙了数日,还是有未审理完的情节,一大早又有新的案情报上来,墨琚包扎好了手指便重返议事殿,临走前依依不舍地将容安看了又看,意欲携她同往,被容安义正辞严地拒绝。 看容安的样子,似还有大段规劝他的道理要讲,他包了纱布的手捂了额头,踉跄而去。一路上想到日后想要偷个懒可能都要被唠叨死,不禁又是哀哀一叹。 当个君王容易么? 君王一去整整一天,夜里戌时才回。拖了疲惫的身体,但眉梢眼角都是悦色,并未将朝堂上的烦忧事烦忧心情带回揽微殿里来。 容安一觉醒来,终究是身体底子差,瘫软在榻上,一天也没大动弹,只留在揽微殿里逗小墨适。 再见小墨适,委实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心中思想起自己的鲁莽自私行为,懊恼又愧疚,于是对墨适倍加地珍之惜之爱之。 墨琚回到揽微殿,撞见的正是母子两个玉体横陈在暖榻上玩鲁班锁的情景。容安聪慧,又是大人,鲁班锁玩得十分在行自不必说,难得的是两个月大的墨适居然也对这个十分感兴趣,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娘那双好看灵活的手玩得不亦乐乎。 天气虽已入秋,但揽微殿里温暖如春,母子两个都只穿了耦合色里衣,薄薄的衣裳,隐隐约约勾勒出小娃的圆润柔软和女子的曼妙身姿,墨琚含笑走上来,问了一句:“身体好些了吗?” 答曰:“已无大碍,就是还没什么力气。不过吃了饭应该就会有力气了。” 墨琚也正饿着,招呼了成一:“备几样小食来。” 等宵夜的空当里,墨琚以天色已晚小孩子当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为由,命小兮从容安身边强行带走了墨适。容安十分警惕:“你想干嘛?” 墨琚却只是拿过来她手上的锁,解了一回,不以为然:“我六岁的时候就会解这个玩意儿了。” 容安不屑:“六岁就会很了不起吗?我会让白萝卜头三岁就学会的。” 墨琚挑眉:“两岁就学会他也是我的儿子,这有句话叫青出于蓝,他注定要活在他老子的光环之下。” 容安无语:“做人家老子做到你这样无耻的地步,确定白萝卜头能快乐地成长么?” 他理直气壮:“做老子的提供优良的血脉传承给他,还要提供快乐给他?那他自己还需要做什么?” “” 容安无言以对。心里想着任重而道远的教导萝卜头的担子怕是要自己一个人挑起来了。 成一拎了食盒进来,就在暖榻上摆了个小饭桌,将宵夜一一摆出来。墨琚指了十分补身子的宵夜道:“不是说吃了就有力气了吗?吃吧。” 容安总觉这顿饭有什么阴谋藏在里面,瞧他那神色,自若里总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瞧讹了想多了。 “啊,我不饿啊。”她摊摊手,“我以为你是给自己叫的宵夜呀!难道不是吗?” 墨琚将一碗人参花鸡粥并一把匙子递在她面前,用的是上朝时对臣子们才用的口气:“那就陪我吃点。” 容安愣是没敢反驳,接了匙子,一边用眼梢瞥着他,一边就舀了一匙子粥往嘴里送——墨琚伸手要拦,没拦得住,粥是滚烫的,直烫得她跳了起来,挥舞爪子倒吸凉气。 墨琚一副瞧不上她的神色,“你是小孩子吗?过来给我看看。” 她亦觉得丢人,吸溜着凉气往后躲,摇头不肯给他看。他又是方才那样的命令语气:“过来。” 到底是不能抗拒他的话,唯唯诺诺地蹭过来,伸出被烫得红红的一点舌尖,唔哝不清:“没有事。真的唔。”眼睛瞪得大大的愣住了。 墨琚太会趁人之危了。这种时候还占人便宜,与其说吻,确切点不如说是舔,而且是很轻很柔。 他大爷的也太会撩拨人了。 但片刻之后他放开她,问:“好点了没?” 搞得又像个救人于危难的正人君子。 容安意识模糊地点点头。 墨琚将碗端了过去,搅动着细细吹凉,搁在唇边试过了温度,才又重新递到容安面前,“吃吧。”态度温和动作体贴,看得容安一愣一愣的。 “可你方才为什么要烫我?是故意的么?” “” 墨国主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如果你的女人恰好是一个想得容易有点多有点偏颇又心思敏捷的姑娘,那你需要的是一颗细腻又强大且有包容性的心脏,否则你可能会被气得半死。 好在墨国主的心脏够细腻够强大,也够能包容,听了容安这气人的一句之后,也只不过是默了一瞬,温声道:“粥不错。” 说着自己喝了一口。 硬拳头打在软棉花上。墨琚永远晓得怎么用四两拨千斤的方法轻易化解她的招式。 除了乖乖喝粥,别无它法。 不但乖乖喝了粥,到吃完了宵夜,稍稍消了消食,又乖乖陪墨琚阅了几卷文书,然后又在墨琚的主导下,乖乖同他上榻歇了。 墨琚问她吃完了宵夜是不是有些力气了。她晓得要坏事,欲答个“没有”,故意挫矬他的气势,又怕这样说的后果会不堪设想,只得又乖乖答个“嗯”,于是,墨国主很高兴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没忍住,又吻了吻鼻尖。 又没忍住,一路吻了下去。 除了乖乖任他施为,她全没别的法子应对。 况且,她也不是不喜欢与他亲近。后来的后来,她从半推半就,就变成了有一点点主动。 次日天蒙蒙亮墨琚就起床穿衣,未惊动她半分,仍去了议事殿。她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浑身酸疼,小兮伺候她洗漱,她还是个迷糊的状态,问小兮:“王上呢?这么早就去了议事殿?” 小兮答她:“已经不早了。娘娘,这个时辰,该吃午膳了。不过,王上确实很早就去了议事殿,天还没亮就去了。” “最近那么忙吗?” 容安随口一问。但心里却有些紧张。不用掐算,也晓得定然不止是因为国内的章仝投敌一案,怕是天子阳昊与启国启文公都有所动作了。 她帮不上什么忙,晓得这个时候不添乱才是对墨琚最大的帮助,洗漱完用罢了小兮准备来的药膳,去照看白萝卜墨适,又特特吩咐小兮去膳房叮嘱一下,给王上做的午膳务必要精一些,多做些滋补提神的药膳。 墨适成长的速度喜人,她不过睡了几日,就觉得他又大了一圈,又白又嫩的,跟嫩豆腐似的让人恨不能咬一口。 任何一个负责任的父母都会为自己孩子的将来做一个完全的打算,容安也不例外。 整整一日,都在策划着墨适的未来。这个未来么,是不是墨适想要的未来不知道,但肯定是墨适逃避不了的未来。 他是墨琚的长子,注定是要继承墨琚的衣钵,执掌墨国的江山社稷。那么,给他创一片安稳盛世是必然的,教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则更是必然。 请几个靠谱的老师是必须的。放眼天下,乱世之象,是有那么几位贤德的宗师,只可惜早已隐世。然恰好这几位与她的老师叔平先生是故交,她跟着叔平先生学艺,有幸与这几位都有过几面之缘。 舍着她老师的脸面,修书几封,若能请得这老几位出山,对小萝卜头的学业必定是裨益良多。 她立即着手修书,言辞恭敬又真诚,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后不着痕迹地又将她的师尊的名号抬了抬,通读几遍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才令何挚去找妥贴的人送信。 文老师好说,问题是武老师。 她心里有个人选,却是很矛盾该不该请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西风紧,北雁南归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纪朝三十七诸侯国,论武功最好的,自然是推战神褚移。论兵法最好的,自然也是推战神褚移。 论起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小世子墨适的武老师。唯让容安纠结之处,是这位战神的手段。 他一刀砍掉衡五子双腿的情形,他一刀活劈扶宁的情形,结合听说的那些他在战场上的铁血冷酷作风,容安只怕把墨适交给他,会被他练成个杀人的修罗。 她的纠结很快便被小兮给打消了:“娘娘,咱们将军的手段虽然狠辣,但他这个人却是最讲原则的。翼章刀可是从来只对敌人举起,从不对无辜的人举起的。” “再者,小世子拜他为师,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呀。” 容安一副愿闻其详的态度,她很认真地给她解释:“第一,论着,将军可是咱们小世子的舅舅,有哪个舅舅不爱自己外甥的呀?” 容安心说,这个舅舅,可名不正言不顺呢,人家名正言顺的,应该叫伯伯。 这个宫廷秘闻是昨夜才听墨琚提了那么一嘴,她也是十分震惊,心里晓得这种秘辛还是藏着点的好,不能往外泄漏。 小兮继续道:“第二,将军的本事天下第一啊,小世子唯有跟他才能练得真正无敌的本事啊。” 容安觉得,武艺么,像墨琚那样就很够用了。不必要像褚移那样天下无敌。 何况墨琚已经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但小兮这么说,她也没有反驳。谁会怕自己的孩子本事大啊是不是。 “再者,小世子的文老师可都是当世的贤者啊,有他们,不怕小世子跟将军学得嗜杀啊。” 说到最后,还是不小心说了实话。 容安还替她圆了回来:“将军那不叫嗜杀,将军那叫铁血。一个戎马一生的将军,干的不就是杀人的买卖?哪里能太过仁慈?” 小兮的道理虽然讲的不太通顺,但却能将容安说通顺了。容安想了想,觉得拜褚移为师委实不错,遂决定散了朝会就把褚移找来同他说这件事。 然而,这个打算却没能兑现。墨琚傍晚时分下朝归来,她问起褚移是不是还在宫里,找他来商量些事。因这几天前朝政事冗杂,他都是留宿在宫里,帮墨琚处理一些事务,她便没有着急。 墨琚给出的答案却惊得她半晌没能回神。 墨琚道:“启文公挟天子诏令,联合子辰国c郁国,以谋杀天子重臣意图谋反称霸之名,率大军攻来,借的是子辰国郁国的路,从你的母国黎境西北部攻过来的。褚移已经率军前去拒敌,今晨就出发了。我本来让他来跟你道别,他说没必要,等凯旋归来再相见。” 容安一直晓得,这场战事不可避免。是卑躬屈膝奉上自己的膝盖和领土,还是为了尊严和领土与来犯的敌人勉力一战,这并非一个很难的选择。是个有血性的汉子都不会选择前者。 墨琚岂止是有血性。他根本就是个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天之骄子。早在使者团来建晖之初,墨琚的做法就注定了今天的战局。 容安沉默了有一忽儿,最终也只是“哦”了一声,“也好。哥哥此去,定然能够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口中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沉重的心情。 墨琚倚靠在黄花梨木的椅子里,淡淡地换了个话题:“章仝的案子及附属一列案子都已经审结。章仝前日已经死在牢里,未等到行刑。其余一干从犯里的重犯,本来准备一月后正法,因为远征之故,今日都移到北门外祭了旗。” 祭旗。人血祭旗这种血腥的做法,很早以前就不被采纳了。后来都是以动物的血祭旗,直至这几年,诸侯间征战四起,这种血腥的做法才又渐渐兴起。 换个话题亦是沉重的。近来墨宫里就难找出什么轻松话题。 “余者从犯,都发配充军了。” “章如儿呢?”虽然已没有什么瓜葛,容安还是多问了一句。非是出于关心,亦不是想知道她的下场有多悲惨,不过是,同一个爱八卦的张三李四的心理没什么不一样,问问罢了。 顶多,众多的八卦里她比较关心这一则罢了。 “章府女眷,全部充入娘子军。随褚移出征了。”看容安的眼神有些怔忡,他补充道:“墨军里的娘子军,只管替前方将士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不像别的国家,将女犯充当军妓待遇非人。你放心,褚移带兵很严。” 容安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其实松的莫名。明明是已经不再对章如儿存什么希望,那样的女子,确是不值得人同情。 只是可惜了那样花样的年纪,花样的容颜。她本该有一个花样的未来。 说到底,是章仝害了她。是这个时局害了她。也是她自己不争气。 容安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又同我没有什么干系。我担心的是哥哥。你说子辰c郁c启三国联军是从黎境入手,那必是走的黎境的西北方,与子辰c郁国搭界的地方。那里地形复杂,我怕哥哥对那里不熟悉。” 吸了一口气,“但愿哥哥能谨之慎之。” 墨琚偏头凝着她瘦削的脸,“你有别的想法?” 容安道:“其实那里我还算熟。当年为公主之时,虽是骄纵,但也不是养在深宫的娇小姐。我那时没少跟着我的老师四处游历。” 墨琚眼底没什么情绪,眼梢却挑了挑:“那你的意思呢?想上战场?” “那倒没有。”容安抿了抿唇角。 墨琚眸色未动,语气听上去也没有什么变化:“你若上战场也没有什么,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去过。只是” 容安静静听着,她本来没有那种打算,但很想听听他要拿什么话拦阻她。 墨琚悠悠道:“此一番若是打了胜仗,不过是在褚移累累战名上再添不浓不淡的一笔,全和你无关;此一番若是打了败仗,你么,少不得在你累累祸水名上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人生简直和祸水再不能脱清干系。许是你命中注定就有做祸水的潜质吧。” 容安故意:“我会在意那些虚名吗?” 祸水二字可以用虚名来作比么?虚名一般是指那些闪闪发光的名声吧?好吧,容安其实觉得安在她头上的这些名头都挺虚的。简直没一件是符实的。 墨琚瞧着她,淡淡的:“嗯。你是不在意。也已无须在意。毕竟这个道理和虱子多了不咬人差不多,做五次祸水和做十次祸水本质上已无甚太大区别。” 战争的阴影笼于整个墨国上空,已经到来的这场大战,来势汹汹,国主却镇定如九天尊神,处变不惊。还有心情调侃她。容安觉得心里的大石轻了许多。 墨琚就是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上战场没想过。不过我可以将那里的地形图画出来,夫君你可以差人快马加鞭送给我哥哥”顿了一顿,自嘲一笑:“其实我就这操心的德行。夫君你一向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必然是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墨琚道:“准备没有万全的。任何准备都有遇上意外的可能。绘制地形图么,我倒真还没有见过比你画的好的。既是对那里熟悉,就帮一把褚移吧。他应该会感激不尽。” 容安兴头头去拿纸笔,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是为他感激才画的。我是为我夫君能取胜而画的。” 不晓得她这是假意恭维还是真心奉承,墨琚听得却是高兴,夸赞她是个有真知卓见又端庄得体又热爱夫君的国主夫人。 前两句听着尚可,这热爱夫君却不晓得算是什么美德。但又不能说她不爱夫君。墨国主占人便宜都占得这样让人无话可说,了得了得。 容安写写画画了大半夜,不知疲累废寝忘食,墨国主后来亲自给她磨墨伺候茶水,令她觉得这番殷勤委实没有白献,画得就格外用心些。 忙活到子夜,墨琚令人将图妥贴藏好连夜送去给褚移。 容安草草洗漱了,拖着疲倦的身子上床,墨琚还很贴心地给她松了松筋骨,令她在感动与舒坦中沉沉睡去。 隔日墨琚安排了人扶黎旭的棺椁回乡安葬,容安同墨琚一同相送,一直送出城去。 道理上讲她应该亲自扶柩将自己的老子送回老家安葬,但道理有时候是需要服从于现实的。 现实是边疆起了战事,而且是形势极严峻的战事。褚移的大军还未到黎境,镇守在黎境西北的军队已经与那三方的联军遭遇过几仗,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入墨宫,一日好几封,虽未言败,但防守形势严峻。墨琚昨日一整日都呆在议事殿里,讨论战事的发展与应对。 这种状况下,容安身为一国之后,自然不能自私地离开。哪怕只是站在墨琚的身后,并不能为他分忧,那也是要站在那里的。 她就是他的定心丸。 回程的路,容安将头枕在墨琚的肩窝里,墨琚一直握着她的手。时近中秋,天有些凉了,今日风有些大,刮得马车的车帘呼呼响,空里时有雁鸣哀哀,容安微微一叹:“秋天了。” 北斗向西,秋日主杀。血腥的气味已经这样浓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相夫教子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马车刚到宫门口,墨琚便被何挚请走了。容安猜测着半是因为战事,看何挚那一脸凝重的表情,心里有些担忧,脸上却淡然温和,帮他理了理衣裳:“天凉了,让成一将你的茶水换成杞参茶吧,晚膳若是不能到揽微殿用,就让人给我说一声。” 墨琚答应着,匆匆而去。 容安由小兮陪着回到揽微殿,忧心着墨琚,忧心着褚移与战局,她也无心做什么事,大半的时间都坐在廊檐下的摇椅中遥看揽微湖。 扶宁已死,扶辛被擒,使者团死的死关的关,本以为所有的阴谋都已经过去,这场战事只剩下战场上真刀真枪拼血拼肉的力量对垒,除了等着褚移凯旋归来的消息,已插不上什么手。 发了大半天的呆,看看天色不早,墨琚没有回来,她想着亲自给墨琚做点补品,便叫了小兮一起去小厨房。 揽微殿的小厨房其实一直都没有派上用场过,墨琚不大有吃宵夜的习惯,一日三餐又都由膳房管着,这里自然是闲着的。 看着哪里像个厨房,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 她从未下过厨,请了膳房里一位对做药膳有经验的厨娘过来帮忙。厨娘不但生了一双巧手,会做好看又好吃的美食,还生了一张巧嘴,赞美她的话说了几大车,还让人听着不会生厌。 她只让厨娘教她选材用料教她做法,动手的事情,一概未用厨娘,用她的话说,她是要亲手做,才见得诚意,别人动手都算不得她亲手做的。 厨娘笑着道:“娘娘对王上的心意真是令人钦佩,令人羡慕,您哪里需要亲自动手?您和王上,可都是身系墨国社稷的人,这些琐事指挥我们这些奴婢做就是了。” 容安笑笑:“横竖本宫这几日无事嘛。咱们宫里也不像别个诸侯家,有一大堆的妻妾,需要个主事的人操持宫务。” 那厨娘道:“天下的男人,但凡有点本事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也唯独咱们王上,为了娘娘您,竟能舍弃宫里本来储着的那些位嫔妾。可见王上对娘娘是真爱了。但话又说回来,那些位全部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娘娘您半分美呀。怪道王上这般宠爱您呢。” 小兮插话:“若王上只爱咱们娘娘的美色,那也当不得真爱二字了。王上可是打从娘娘没有这么美的时候就爱着娘娘呢。王上爱的是娘娘这个人,娘娘这个满腹韬略很有学问的人!” 厨娘讪讪而笑:“倒是奴婢见识浅陋了。常听人说道娘娘是个女中豪杰,上得了战场,也斗得了奸佞呢。” 容安笑而不语,既未训斥纠正她,也未因此觉得飘飘然。心里晓得,一个站在王背后的女人,可以贤德聪明,可以骄纵骄矜空有美貌,但无论如何不能是一个爱干政的人。 以前她做那些事,因为她是一个爱慕着墨琚的女人,她想要守护他;现在她不能做那些事,因为她是墨琚的女人,她应该被他守护。身份的变化,真是件十分微妙的事情。 应该适应这种变化。 终于在晚膳前做得一锅药粥,加了许多名贵的中药,味道也不难闻,她凑近冒着白气的砂锅闻了闻,很满意。 装入食盒,和小兮一起提了前往议事殿,打算给墨琚一个惊喜。从偏门进了议事殿的后殿,将食盒搁下,她去通往前殿的小门前,挑起帘子一角,弄出一点声响,引起墨琚的注意。 墨琚偏过头,瞧见她,嘴角挑出一抹笑意,做了个“稍等”的口型。 容安落了帘子回来等候。但落下帘子的那一刹那,她眼角余光瞥见大殿上一个人影甚是眼熟。 是扶辛。虽隔得远,她还是瞧清了。 扶辛有没有看见她她不知道,但那一刻她确实看见扶辛的眼神往这边瞟了,脸上还露出古怪的表情。那表情让她耿耿于怀,极不舒服。 墨琚很快挪步到后殿来,她脸上堆起笑容,由着墨琚握着她的手,问她为什么来了。她抬脸瞧着他,道:“就知道你忙得连晚膳都来不及用,成一的差事当的越发的好了,竟也不晓得提醒你。” 墨琚看看沙漏,笑她:“这才刚到晚膳的时间吧?” 她笑成一朵花,表功似的:“所以我来给你送晚膳了呀。” 她坐到桌前,亲自盛了粥端给他,然后双手托腮,眸子一眨不眨地瞧着他拿起匙子盛了粥往嘴里送,眸子里的期待之色已经满得要溢出来,却撑着没有说话。 墨琚喝了一口,眉心微微一蹙。极细微的一个表情,被她捕捉在眼里,嘴角的笑容立时不见,问他:“不好吃吗?”满是忐忑。 她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墨琚都瞧在眼里,却假装没有瞧见,装模作样地品评:“味道差了些。”看她一脸的失望之色,话锋拐了个小弯:“料放得倒足。” 容安已经提不起精神,他似未察觉一般,继续道:“膳房的人是以为孤都虚成了什么样子,需要这样进补?看来孤要好好问问他们了。” “咳咳,他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嘛。怕你操劳过甚,所以所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双眼避开墨琚,闪闪烁烁望向旁的地方。 待她再回过神来,却见墨琚已经吃完了一碗粥,正盛第二碗,桌上摆的膳房里送来的丰盛膳食,却是一筷子未动。瞥了一眼她那满是诧异的脸,语气里尽是揶揄:“膳房里做的膳食,只有我爱吃和不爱吃的,却没有不好吃的。这个粥嘛,一看就不是膳房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其实也算不上差。只是,容安,你这里面这么多补肾益气的东西,是打算怎样?” “我都是厨娘教我用料的,我哪里知道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她终于反应过来,涨红着脸质问他。 “刚刚不是把原因说了么?”很淡定地c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粥。 在容安百感交集的目光注视下,墨琚淡定地吃完了她带来的所有粥,淡定地做了一件蛮无耻的事:“你送的粥有些多,我吃撑着了,陪我散步回揽微殿吧。” 这般强盗逻辑,恨得他的夫人已经握起了拳头,但虑到并非对手,又十分气短地放下了已经提起来的拳头,“哦,那走吧。” 看在他没有浪费半滴她心意的份上,权且咽下这口气。 被他微凉指尖握住手的时候,心里还是如初次握他手时一般,不受控制的一颤,所有被捉弄的气怒都一霎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一点窃喜。一点,再一点,像一朵含苞的花,极力地c迅速地绽开来,瞬间开成极大极艳的一朵。 心里便全是喜悦了。 暮色灰白,风有些大,有些凉,墨琚将她瘦削的身子拥进臂弯里,身体紧贴着,互相取暖。 “今天扶辛见我,和我提了个赎身的条件。” 头顶上墨琚的声音听起来挺柔和,但隐隐讥讽。 “还说我做的粥味道差,味道差你为什么还吃撑了?”容安往他身上缩了缩,一副娇嗔样。 墨琚低眉瞧了瞧怀里的人,眉轻微蹙了蹙。她在故意避开他的话题。 “不想知道他提了什么条件?”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明天想吃什么样的菜,我横竖有的是时间,做给你吃。” 墨琚哭笑不得:“膳房养了那么多大厨,难道是养着好看的?” 容安道:“不一样嘛,他们做的再好吃,也没有我做的得你欢心。” “所以,你是想让人知道,堂堂墨国的君主,娶了个巧手厨娘回宫?” 容安一噎,但立即反驳:“也不是啊。我不光会做厨娘,我还会慢慢学点女红,不求能缝衣裳给你穿,哪怕绣个荷包给你也好啊。我也会好好照看小萝卜,教他许多本领。总之,别人的妻子能做的,我都要学着做,并且也能做好” “容安。”墨琚终于不想再忍,打断了她。 “嗯?我是不是很上进?”明明晓得他不高兴了,容安还是自顾自说了一句,拿捏得一副娇嗲的样子。 墨琚冷着脸:“这些你都不用做。膳食有厨子做,女红有宫婢做,墨适有老师教,你要做的,不是这些。” 容安道:“我觉得,一个妻子就该做这些。相夫教子。” 墨琚倏然停下脚步。容安被一晃,脑门碰在他胸膛上,捂了撞得生疼的脑门,嗔怒:“你干嘛突然停下啊?” 换做寻常,他早就会捧着她的脸关切心疼一番,现在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沉着脸道:“扶辛的条件是,拿左鸣换他的自由。另外,再加天子阳昊的一个大秘密。” 容安怔了怔。 很想告诉他,不要上扶辛的当,左鸣不重要,那些前仇也不重要,可扶辛很重要,不能交换。 但强忍了,没有提一个字。嘴角抿出点笑,很认真地道:“夫君,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是你们男人该管的事,以后以后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以后只想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 “谁跟你说,相夫教子就是好妻子的?”墨琚一双手按在她双肩,将她的身子往外推了推,脸一寸一寸地板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废子?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的眼睛里浮出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懊恼。容安无奈地想,天下间有哪个男子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相夫教子贤良淑德的好妻子?除非他是个想要靠妻子吃软饭的。那样身份倒可以对调一下。 墨琚,墨国的国主,他可不是个需要靠吃软饭存活的男子呀。 而且,他那种脾气秉性,也不适合吃软饭呀。 那这算是哪一出?他何故要摆出这样一副样子? “咳那个”容安干咳了一声,“那个,你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不喜欢贤妻良母型的,那你喜欢的是活泼可爱型的?欢脱的?骄矜的?喜欢什么样的你说嘛,你说出来我才好去做呀。” 墨琚原本还只是懊恼,听她这番话,懊恼里又涌上了怒意,到底是一国之君,将怒气压了压:“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吗?” 一国之君原来是个小气鬼。为什么她直到今日才发现? 不,也或许,男人跟女人根本就是两码事,女人想的,同男人想的,有着根本观念的不同。 就像男人习惯掠夺,而女人习惯给予,女人习惯依赖,男人习惯被依赖。 但既然到了自己的夫君这里出现了与众不同的情况,那她就实在不宜去照搬别人那一套做人的规矩了。 她一笑,嘻嘻的:“你喜欢的,自然是我这样的嘛。” 墨琚仍冷着脸:“你不要跟我打马虎眼。”眸子里映出她惊惧如小鹿般的样子,一瞬又心软,放开她,叹了一声,“算了,同你计较什么,你爱干些什么,就干什么吧。” “那我想见见扶辛呢?” 墨琚深深看她一眼,“那我到宁愿你呆在揽微殿做个贤妻良母。” “就说嘛。我还是适合做个贤妻良母,在你身后相夫教子。”容安小声嘟囔。 墨琚白她一眼,“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就好了。见扶辛,还是不必了。” 容安歪着脑袋打量他,直看进他眸底,墨琚躲闪,她就一直追随着,“你这算是因为吃醋吗?”眸子里点点狡黠。 “我需要吃一个阶下囚的醋?你想多了吧?” 墨琚彻底避开她,一甩袖,大步流星朝揽微殿方向走去。容安没志气地小跑着追了上去:“喂,等等我呀。这算是生气了吗?你今天的气性是不是有点大呀?难道真被我说中了?” 墨琚猛然停住,转过身来,她一个刹车不及,撞了上去,脑门再次磕在他坚硬的胸膛里,疼痛再起,“喂,你的身板是铁打的吗?为什么这么硬?啊哟,疼死我了。” 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却犯规地去摸他的胸膛,“平常摸着滑溜溜也不算硬啊,为什么撞人这么疼?” 如果夫妻两个人里需要有一个人去低头,她希望低头的那个人是自己。因为她比较圆滑呀,低头低得都不见痕迹。这样就免了两个人的尴尬了不是么。 墨琚哭笑不得地望着在自己胸前摸索的小爪子——这算是撩拨么? 不管算是什么,他不想拒绝就是了。 “撞疼了?”墨琚问了一声,却没去看她的脑袋如何了,手臂一伸,已将她横抱起来,大步往揽微殿走去。 容安在他臂弯里无理取闹地挣扎了两下,对他翻白眼:“我撞疼的是脑袋,不是脚,我可以走!可以走!” 一边说着,一双手臂却出卖自己,圈了上来,紧紧圈住了他的脖颈。 长长的一段路,脚下依旧从容,却眨眼便至,素日也没见他走得这样快过。 揽微殿里自然要上演一段激情澎湃的大戏。大戏之后,容安便忘了扶辛这回事。 等到次日醒来,又是日上三竿,墨琚早就已经不在揽微殿,她揉着迷迷糊糊的脑壳,想起昨日的事,唯恐墨琚会为了她拿扶宁交换左鸣,猛然清醒,一路慌神地往议事殿跑。 到议事殿后殿,撩开墨玉子穿成的珠帘,隔着一点缝隙观瞧才发现,墨琚并不在,殿上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是去了关押扶辛的牢房。 他是个头脑奇特的人,脑子里的想法常常异于常人。譬如扶辛,他贵为启国世子,谁都晓得他的用处很大,但在他眼里,他不过就是个阶下囚,还不及逍遥在外的左鸣来的重要。 因为左鸣欠了他一笔巨债。他在左鸣那里丢的人,还有她在左鸣那里受到的伤害与屈辱,他若是不找回来,都不叫墨琚了。 想想前面衡五子与扶宁的前车之鉴,容安替左鸣与扶辛觉得,未来堪忧。 诚然,她不是真的替他们担忧。只是扶辛这个人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颇大,将来还可拿他做谈判的筹码,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了。 关押扶辛的牢房墨琚从来没提起过,不过猜测应该是在内廷司的牢房里,那里除了关押一些宫里的罪犯,还关押着一些重犯。 内廷司就在议事殿西南角上,没有多远的路,她转个身,直奔内廷司。 虽然住在这座王宫里有日子了,但内廷司还是第一次来。因这里杀气太重。 门前有岗哨,都是身手不错的大内高手,见是王后来,恭敬地下跪行礼,容安虚扶了扶,“王上在里面吗?” 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否定的。 “那扶辛关在这里吗?” 侍卫仍是摇了摇头。 容安仍是不死心:“那晓得被关去了哪里了吗?” 侍卫答她:“今日一大早就被王上提走了。” 容安蹙眉:“提去了哪里?” 果然是他要干没脑子的事。 “这个属下就不知了。王后娘娘见谅。” 事情这样就难办了。既不在内廷司,那就极有可能是关宫外去了,宫外可以关人的地方多了去了,倘墨琚再有意避着她,那就更无处找去了。 容安郁闷地回到揽微殿。但很快想通一个问题,倘或墨琚打算拿扶辛换左鸣,背着她干就是了,没有必要告诉她,徒惹她烦恼。 既是告诉了她,那就等同于在征求她的意见。她还没有告诉他她的意见,他应该没有那么快做决定。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已经做了决定,现在也不可能马上押解扶辛前去换人,此事还有回寰的余地。 容安闷等到晚膳时间上,墨琚才出现在揽微殿的青石子路上。容安迎出去,一直迎到青石子路上,挽了墨琚的胳膊,嗔他:“你这一天去了什么地方,怎么现在才回来?” “找我?有事吗?” 墨琚瞧上去和颜悦色的,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容安道:“有啊。你昨晚不是告诉我扶辛同你提了赎身的条件吗?我觉得不能给他赎,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可是一天都没有找到你。” “唔,我已经答应了。” “啊?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左鸣算什么?不过是个奸佞小人,你这是拿西瓜换芝麻!” 容安感觉脑子快要炸了,就知道墨琚会干出这种得不偿失的买卖来。他是个好的政治家,但绝不是一个好的买卖家。最起码的价值观都没有。 墨琚却一点不觉得买卖做亏了:“我需要芝麻,不需要西瓜,拿西瓜换芝麻有什么不对吗?” 容安生气了,叉腰怒瞪他:“自然是不对!你需要芝麻做什么?你需要的是西瓜!或者说,你可以用西瓜换很多很多芝麻,可你却只换了一粒芝麻回来!你说你亏不亏!” 墨琚耸耸肩,仍觉得自己没有亏:“我不需要太多芝麻。一粒就够了。” “我快被你气疯了。墨琚,你昨晚告诉我,都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怎么就这么自作主张呢?” “前朝的事,我觉得你不太好过多的插言,况且这种小事,也不需要问过你的意见吧?” 墨国主出尔反尔的本事可见一斑。但容安没功夫同他计较这个。 “这是小事?你觉得这是小事?你的脑子太有问题了。”气得吐气都不匀了:“既然不想问我的意见,干嘛要告诉我?” 墨琚摊摊手:“就是告诉你一声而已,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可以向左鸣索回欠你的债了。” “我快要被你气死了。”容安甩开他的胳膊,“扶辛被带去了哪里?我去把他追回来!” “已经上路了。今天一大早就上路了。” “墨琚!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怕我影响你的计划,背着我偷偷就把事情做了!” 墨琚扶额,无奈地望着她:“怕你影响昨晚就不会告诉你了。容安,一个扶辛而已,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启国有的是子嗣,没了扶辛,还有别的姓扶的,除了他自己把自己当回事,谁还把他当回事?” 顿了一顿:“你应该想想,自打扶辛来到墨国,启文公管过他吗?他被俘这么久了,有人问过一句吗?他还在咱们手上,启文公就急急地开战了,这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了呀。既是这样,咱们要这个废子有何用?还不如换个有用的来。” 容安半疑半惑了半晌,还是对他的话不能信服:“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可能呀。启文公的儿子虽多,可是能力及得上扶辛的却没几个呀。放弃一个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岂不可惜?” 墨琚凉凉道:“王权倾轧,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不过是,人为欲死罢了。” “可如果这正好是启文公与扶辛一计呢?让你以为他已经被放弃了,然后放他回国。” “那就只能算他运气不错,可以回国加入王权之争。” 墨琚的眸子里有一点冷光闪过,虽是极快速的一瞬间,还是被容安捕捉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为其主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如今毕竟不同往日,她深锁宫中,又没了那几年的记忆,也没有了可以打听消息的渠道。 墨琚肯告诉她的关于前朝的事,毕竟是在少数。她不晓得启国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就不能分析启文公与扶辛的真正意图。 她不是不相信墨琚的能力。她只是惯性地事事都要为他斟酌考虑。 “既是如此,启文公干脆就完完全全放弃他好了,为什么又要换回他去?” 容安蹙眉问了一句。 “启文公?”墨琚冷笑了一声,“和启文公有什么关系?左鸣是在扶辛的手上,他不过是给自己留了条自救的后路罢了。” “但愿事情如你所想。夫君。”容安带着点忧心,仍是挽了墨琚的胳膊,挽着他步上揽微殿前白玉石铺成的台阶,“差之毫厘便有可能谬以千里,夫君做事,宜多思多虑,万不可鲁莽,更不要为了我而做什么得不偿失的事。” 她很认真地道:“容安一命,算不上什么。前仇旧恨,更算不得什么。夫君以大局为重。” 墨琚将她往胸前拥了拥,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嘴角翘了翘,温声道:“你放心,扶辛兴不起什么大风浪,左鸣我也会擒回来。” 容安将脑袋往他怀里蹭:“嗯,夫君的手段自然是很高明的。我相信你的话。莫说启文公,就是启文公他老子从棺材里蹦出来,也不是夫君你的对手。” 启文公的老子么容安看不见的地方,墨琚的眸色冷得如落了冰川在眸子里。他那位好外公,就是当年搞出傀山之战的那位。自然是个本事很大的人。 可本事再大,也已经作古。坟头上的草怕不知枯荣了几十回。 谁都有一死,不管你生前是英雄,是枭雄,还是狗熊。死了都一样,一把枯骨,一座荒冢。 墨琚是如何和扶辛交涉的,在什么地方交换人质,以何种方式交换,他都没有提及,容安也没有问起。 那晚,在揽微殿外的星空下,墨琚捧着她的脸,很认真很动情地对她说,虽然她有着满腹韬略,虽然她也是可以翻云覆雨,但他还是想把她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养着,替她遮风挡雨,给她一世安稳。不需要她有多贤良淑德,也不需要她给他洗手作羹汤,她只要站在他身边,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他说,昨夜吃她亲手做的粥觉得暖到心底里,听她说愿意为他相夫教子也是暖到心底里,但这些她做不做都无所谓,他只要她能长长久久地呆在他的身边。 天上有繁星点点,她在他眼睛里看见星光,那一刻觉得心都融化了。她说起甜蜜话来,也是不遑多让的,眼含泪光同他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会乖乖待在你身边,做你温柔贤惠的妻子。” 她没有想太多,彼时星光彼时风月,想太多就太煞风景了。墨琚为什么隔了一天就改变主意了,她也没有想。她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 每个男人都会是那样想的,除非他是个吃软饭的,不是吗? 墨琚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个吃软饭的。她觉得他前夜的想法才是最离谱的。 他肯改变主意,她很高兴。 王庭静悄悄,秋虫啾鸣,夜幕低垂,星子慵懒,墨琚在慵懒星光下与她缠绵,试她从没有试过的幕天席地,她脑子昏昏沉沉,心里既羞且喜,根本就已经忘乎所以。 墨琚给她打造的这个温柔乡不错。她已经沉浸在这个温柔乡里不想再出来。 之后的几日,她一直就迷迷糊糊地呆在他的温柔乡里。 前方的仗打得如何了,褚移是不是已经到了黎境,是不是已经与边境守将见过面了,有没有解他们燃眉之急,一概不知。也一概未问。 她乐得做个相夫教子贤良淑德的小妇人。 十日后,墨琚给她带来了消息,说是左鸣已经带回,现羁押在内廷司,等她亲去,手刃仇人。 来告诉她消息的是侍卫统领何挚。她已有许多日子不曾见过何挚,据说是何挚亲自去擒带回的左鸣。 何挚同她说完之后,本是告辞要先走一步,未走到殿门口,又折了回来,一脸的凝重,欲言又止,张了好几次嘴,最终却也没有说出什么来,一跺脚,转身暴走。 容安出声叫住了他。 “何统领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怎的吞吞吐吐的?” 何挚迟疑了一瞬,“属下没有什么话说。王上在内廷司等着王后呢,王后快去吧。” 容安道:“既是你不愿意多说,本宫也就不多问了。走吧。” 何挚却又一副不想走的样子,毅然转回身来,质问一般的口气:“属下听闻最近王后娘娘避在深宫,不问世事,原来确是属实。” 容安嘴角挑起一抹甜蜜笑意:“王上希望我做个相夫教子的王后,本宫自然是要遵照他的旨意。所以,何统领若是对本宫有意见,可以提,但若是有前朝的事想和本宫说,那还是不要说了。” “王后心思玲珑剔透,一眼看穿属下。那想来王后娘娘也能看得出,王上为娘娘您造出一座温柔乡,将娘娘困在温柔乡里,让娘娘甘心远离尘世喧嚣,不再过问世事。那王后娘娘可知王上为何要这样做?” “不是王上困本宫在此,是本宫要呆在这里。何统领前面带路吧,你说的话本宫不想再听。” 再说下去,说的怕都是墨琚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固然可以当成八卦一问,但泄漏墨琚不想让她知道的事,何挚担不起这个罪责。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害何挚。 内廷司为着容安新打扫得十分干净,还特意用熏香熏过。过去这里常有血腥味传出,亦会有霉味散发,今日无论血腥味还是霉味,都被浓重的熏香盖了过去。 左鸣被绑在院子里的一根木桩上,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衣裳是完好的,看不出来身上有没有刑讯伤。脸色灰颓苍老,比上次在傀山看见时更老了。 但脸上连个剐蹭伤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墨琚根本就没让人对他动刑,还是动过的刑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天阴沉沉的,秋风微凉,日头是一圈白影,连轮廓都分不清楚。墨琚坐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身上穿了件玄色常服。风吹动发丝,完美的侧脸瞧上去其实有些冷峻。 见容安进院子来,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挑出点笑容来,起身过来,拉了她的手,“手这样凉,怎么不多穿点?”回头吩咐成一:“去揽微殿给娘娘拿件披风来。” “哪里就冷成那样了?夫君也太腻宠着我了。”心里却觉得温暖,连瞧着墨琚的眼波都变得温软。 墨琚拉她在椅子上坐下来。椅子正对着左鸣,隔了有一丈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好能看见左鸣脸上细微的表情,又不会被他身上的气味熏到。 容安鼻子尖,依稀还是闻道有细微的血腥气。想来是挨了刑讯了。对一个被俘的细作来说,挨点刑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左鸣低垂着头,似睡着了一般,微阖着眼。容安淡淡瞥他一眼,冷声道:“你也不用装睡了。既是落入了我们手中,你也应该能想得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都是老相识了,不打算见最后一面吗?” 左鸣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朝墨琚与容安看了一眼,头又垂了下去,有气无力:“也没什么好见的。公主记忆里的左鸣,怕只是傀山时的左鸣吧。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各为其主罢了。” 这般不要脸的言辞,连一旁站立的侍卫们都听不下去了,墨琚与容安却只是淡淡的。 容安的手握在墨琚的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墨琚细长的手指,眉眼微抬:“本宫忘了就都可以当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左鸣,即便是后来的事情本宫都不记得了,也可以当作是没有发生,但毁家灭国之仇,你觉得只一句各为其主就能搪塞了?”冷冷一笑:“各为其主?唔,也好。那如今你被你的主子拿来换取活命的机会,心里有何感想?” 容安说话,向来懂得一针见血的道理。 未等左鸣开口,容安便道:“是不是想说,能以你一条命换取主子一条命,死也值得?”又是一声冷笑:“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左鸣,只可惜即便你觉得自己这是慷慨赴死,你主子也不会记得你的恩德,他只会当你是一条狗。” “一条傻狗。而不是忠狗。” 容安素来不大爱骂人,但骂起人来也绝不吃素。 左鸣的身体抖了一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公主如今说话倒是连身份也不大顾及了。” “太傅说话倒是一贯犀利耿直。只可惜我的父王他从前不怎么贤德,受不得这犀利耿直的忠臣。”她父王从前委实不怎么贤德,但也没听说这位太傅大人有多犀利耿直。 左鸣如何讥讽容安,容安便如何讥讽了回去,并不比他的话软些。 “夫君,我想和这位父亲的老臣叙叙旧。能不能给我们点时间私聊一下?” 容安忽然扭过头,对墨琚提了个挺不合宜的要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容安逼供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这个要求委实不合理。 她同左鸣,不过是灭国的恨杀身的仇,哪里有半点旧可以叙?就算叙旧,也没有必要将人都打发开,私下叙旧。 墨琚沉默了有一忽,望着容安的眼睛,直要望进她眼底去。容安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看上去很沉静很坦荡,但有没有成功就不知道了。 沉默半晌之后,墨琚挥挥手,令侍卫们散开。他坐在椅子上停顿了一下,在容安满含期待的目光下,起身,拂袖,负手走到左鸣面前,淡声道:“孤的夫人要和你叙旧。好好叙。可别惹怒了她。” 眸子里那一瞬间闪过的冷意,让左鸣禁不住胆寒地一颤,一双灰颓的眸子亦是颤了一颤。 墨琚回首对容安抿出个笑容,淡淡的c无奈的c包容的c又莫测的笑容。容安强扯出一点笑回应,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总自觉自己的笑不那么真诚。 墨琚对左鸣说的黑话她也听在耳中,晓得这是在威胁左鸣不要乱说话。是他的威胁有用,还是她的心机有用,一会儿便可以见分晓了。她知道一定会是自己的心机占上风,因为墨琚给了她机会让她攻破左鸣的心理防线。 墨琚输在,他太爱她。爱到纵容她一切。 容安心里半是甜蜜,半是愧疚。墨琚步履轻缓地离开了,她瞧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里总有点说不出的沉重和无奈的影子,让她觉得心疼。 墨琚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只留下一队长枪短剑盔甲森森的侍卫,守在容安十丈开外。容安站起身,走到左鸣面前一尺处站定,冷冷望住他。左鸣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公主将人都支开,想要问什么?”讥笑了一声,“不问也罢,方才墨国主不是说了么,不让我乱说话。” 容安沉声道:“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和伪装。我知道你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接下来我问你的话,希望你发扬你一贯的优良作风。” 左鸣道:“能不能如公主的意,还要看公主问的是什么话。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的。” “你说这话,对于别人来说是至理,但对你来说,没有烂在肚子里的话,只有烂不掉的三寸舌。”冷笑了一声:“这世上只有我能保你一命,左鸣,你最好看清这一点。” 左鸣凄凄一笑:“公主是能保我一命,但有一个人也能让我求死都不能。罢,公主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我尽力答就是。” 容安退了一步,避开冲鼻的血腥气,问道:“你是启国人?” 左鸣再次抬了抬眼皮,昏花浊目中露出点不知是嘲是讽还是悲凉的笑意,答道:“我是黎国人。” 容安略觉得意外,蹙眉:“什么?黎国人?” “想不到吧?我竟然是个黎国人。公主,我没骗你,我确实出生在黎国。五岁那年,母亲死于苛捐杂税的逼迫,六岁那年,父亲死于战乱。我从小颠沛流离,行乞为生,后来为启国人所收养。所以,公主应该明白,我是为何如此恨黎国了吧?” 容安叹了一声:“我能理解你。但不能苟同你的做法。我的祖父,我的父亲,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害苦了黎国的黎民百姓。这国亡的不冤。”眸色骤厉:“但你助纣为虐,为帮启文公实现霸业引得征战四起,与我那些祖辈又有什么区别?” “是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落到今日的下场,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若是没有公主的出现,我或许不会有后来的所作所为,就在墨国,做个籍籍无名的亚卿,终此一生,也无不可。谁让公主是黎氏的传人来着?” “原来你毕生的目标,只是毁我黎氏。”容安实在觉得悲哀,原本尚存的对他忠于启国的那点怜悯之心荡然无存,“那你现在也算将黎氏c黎国毁得差不多了,剩下我一个,也已经改名换姓,不复姓黎,你是否有复仇成功的快感?” “只能说,我很庆幸公主你还活着。” “为什么?”容安瞥了他一眼:“不是最想要了我的命,让黎氏从此断子绝孙吗?” “毕竟你是无辜的,你也没有害过我的家人。” 容安讥讽道:“竟然还有这个认知,你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左鸣垂着头,未答话。容安也不过随口一问,对他的答案没有任何的兴趣,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一点也不关心。顿了顿,又道:“你来之前,见没见到扶辛?” 这才是要进入她今日想说的主题。 “公主问这个做什么?”大约是总垂着头,累了,左鸣将脑袋偏了偏,斜视着容安,“或者,我应该这样说,公主何不去问墨国主?想来,这些他都能给你答案。” 容安讥笑:“是不是怕这些话说出来,他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枉我以为,你虽狡诈,但一向忠于启国,也算条汉子,却原来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公主也不用讥笑我。人谁不怕死?只是,我觉得,这么件小事,公主还要通过我获取消息,看来公主与墨国主的关系,也有点微妙呀。” 容安道:“你不必挑拨,我和墨琚的关系如何,无须外人说长道短。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见过扶辛。” 她手伸进袖管里,缓缓摸出她从前防身用的那把匕首,手起匕首落,锋利的匕首将左鸣胸前的衣裳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的是一片血肉模糊的肌肤。 容安眉眼未动,冷冷地瞧着那些伤,匕首对着伤处划了一小下,割掉一点肉,那肉就串在刀尖上,戳在左鸣眼前,在左鸣颤抖的嚎叫声里,缓缓道来:“你要知道,我能让你活,也同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养在深宫的骄矜公主。战场我上过,人我杀过,死在我手上的人,据说也是不计其数的。” 左鸣忍着巨疼,仍是没有说什么。容安嘴角挑了挑:“你晓不晓得幻音术?晓不晓得催眠之术?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把实话说出来,还能让你没有痛苦。但我就是喜欢用这种方法。我想看见你痛苦,看见你恐惧。就像当初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恐惧一样。那些我虽已经不记得,但看着都觉得疼的伤疤,我很想一点一点还给你。” 容安手上的匕首,又轻而缓地割了下去,眼眸冷冷地盯住左鸣的脸,看他从眼睛c从每一寸肌肤里渗出恐惧来。 “见见过。”左鸣终于颤抖着说出来。 容安的匕首停在他胸前,似触着未触着的距离,嘴角依旧是翘起的:“那么,接下来就是要考验你的消息是否灵通了。我晓得,最近一段时间,你应该是在一种很闭塞的环境下生存的,可能会消息也很闭塞。这个我不管,我只管你能不能答出我的话。” 左鸣抖得话说不利索:“你你真是个魔魔鬼。” “你若是早知道这个,或许当初就不会在我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了。” 容安握着匕首的手一动未动,另一只缩在袖中的手却握成了拳头,直握得青筋暴突。 “扶辛提出了两个交换的条件,一个是你,另一个是关于阳昊的一个秘密。今日你只要说出阳昊的那个秘密,我就可以赏你个痛快。若你不能说出”她顿了一顿,“你可还记得我父亲和姜鸯是如何对待那两个说错话的宫人的?” “凌迟分分食。” “看来你对那件事也记忆犹新。我父亲和姜鸯的手段,我是不介意借来一用的。” 诚然,她不过是恐吓他。那般血腥没有人道的手段,她绝不会用。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左鸣完完全全相信,她的确是会那么干的。且以她的智商与手段,只可能比她的老子干得还要出格。 “横竖是死,只求你给我个痛快。”左鸣急促地说出这一句,像是深怕一个停顿,容安的小刀子又会落在他身上一般。 “痛不痛快,看你的答案。”容安道。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今日她本来没有打算来见左鸣。即便墨琚希望她亲手报这个仇,但她现在已经不在意那些前仇旧恨,便无所谓能不能亲手报仇。之所以改变主意,是缘于何挚那欲言又止的一停顿。 何挚一向快人快语,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什么话是他都不敢说的? 想来,他要说的这件事,极为重要。在何挚眼中,什么样的事也不及国事大。她想,他要说的,必是与国事有关。 既与国事有关,应该还与她有关。结合如今的时局,再细想一想近段时间墨琚同她说过的话,诸多的猜测里,她觉得,最有可能便是扶辛提出的交换条件。当日墨琚说过,扶辛的交换条件里,出了左鸣一条命,还有阳昊的一个大秘密。 她不能通过何挚去佐证,那样会害了何挚。更不可能通过墨琚去知道。她想到了左鸣。 这个老奸巨猾的人,他一定知道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红颜祸水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猜的不错。左鸣确然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说出来的时候,她不能相信。 抑或应该说,她其实不想相信。 左鸣说,很久以前,早在那一回她在伏遥城给天子弹奏琴曲的时候,天子就已经瞧上了她。 但她那时还小,碍于悠悠众口,天子不能将她纳回宫里储着。等到她终于长大了,天子终于下了封她为妃的诏书。但这个诏书在半路上被人劫了。后来,就发生了墨国伐黎之事。 是谁劫了诏书,可想而知。 原来还有这样的一段往事。墨琚从来没有提过,她也从不知道。那么,这才是墨琚伐黎的真正原因吗? 想来是了。她恍然记起,有那么一回,她劝诫墨琚。 “我不想做我父王身边的那个姜鸯,更不想你因为我而步了我父王的后尘,你还是收敛些吧。” “你的臣工们有没有把奏请杀了我的折子堆满你的案头?让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给我列罪的折子。” 她去翻他的奏折,被他一把握住手,笑得分不清真假:“自然是有,不过我没拿过来。他们奏请我将你交出去,好平息这场祸事。” 她便轻蔑地讥笑:“写出这等奏折的人,你可以考虑不要用他们了。” 墨琚便挑眉:“好让我做个彻底的昏君?” 她佯装生气,手指头戳他脑门:“你本来就够色令智昏的,把罪名栽在我头上可见你更昏。他们也不想想,那些人奔着墨国这块肥肉来的,又不是奔着我来的,把我交出去管什么用?最根本的,是让天子团和启文公感觉到墨国是不可战胜的,让他们都知难而退!这才是正路!” 他半真半假:“也有可能,是奔着你来的呢。毕竟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的?她的反应有些激烈。“为了美人?谁为了美人?启文公?天子阳昊?启文公有六十岁了吧?阳昊也有五十岁了吧?都这把年纪了还为了美人搞事情,他们这辈子都是白活了不成?你不要往我头上扣帽子!不然我会重新点燃复仇之火的!” 墨琚逗她:“你可别忘了,男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都是有可能拜倒在一个色字上的。有前车之鉴。你读的书多,应该很知道。” 她从不曾想过,这竟是真的。 原来是真的。 倘或是这样,那些她以为的国仇家恨,当真是笑话一场。她欠下墨琚的,真是何其多。 这不过是些前尘往事,她不知道罢了,但这并不是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左鸣说的秘密,与这个有关,却也不全是这个。 她恢复容貌之后,名噪天下,消息传入阳昊耳中,阳昊派了使者团来,不为别的,就为的讨她回伏遥城他的宫殿里,做他的女人。 君命不可违,君威之下,莫说是奉上自己的妻子,便是奉上自己的心肝,那也是要双手奉上的。何况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子。 两条路,一条是将她送给阳昊,割爱求荣,一条是留她在身边,等着阳昊降罪。 长点脑子的都会选择前一条路。用一个女人就能换取一国的荣宠与和平,这是件多么合算的事。 墨琚非但长着脑子,脑子还比大多数人的都聪明,他实在应该舍她而求平安无事的。 可他没有那样做。他为了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与阳昊为敌。 扶辛是一开始就算准了,墨琚是不会放弃她的。所以,扶辛是来看好戏的。顺便,再在这场好戏里添点柴火,好让火燃得更旺。 扶辛与墨琚的交换条件,是阳昊的行军路线图。 启国与阳昊本是盟军,扶辛为什么要出卖盟军,答案其实很简单。就如墨琚所说,启文公有的是儿子,儿子多了有利也有弊。利处就不必提了,这弊处么,便是争权夺利。 她彼时还疑心,扶辛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机下出使墨国,原来是后院起火兄弟阋墙,他被陷害了。 扶辛却是个聪明的。一边在墨国与墨琚周旋,算准了墨琚不会杀他,他借此机会在墨国躲避兄弟对他的迫害。一边等着这个战乱起启国国内一心应战的机会,机会一来,自然是回去夺权了。 容安手中的匕首深深扎进左鸣的心脏。 确实是给了他一个痛快死法。杀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但她的手并没有发抖,看着他心脏处的血泉飙出,迸射在自己的衣裳上,她也没有觉得有多难受。 她心里难过的是,她这个祸水的名声,终于可以名副其实了。她难过的是因为她,连累天下多少人被战乱波及。她难过的是,墨琚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染血的匕首滑落,掉在血泊里。容安沉默了良久,终于能将心头重负压下,脸上平静如寻常的时候,才迈步往外走去。 墨琚站在大门外,手臂上挽着一件月白的披风,见她一身血地走出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披风抖开,给她披在身上,将带子系好了,手落在她肩上,拂了拂她肩上发丝。容安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很稳:“我把他杀了。这个仇,就这样吧。就算再折磨他几日,也不过如此了。” 墨琚只点点头:“走吧。” 她就这样把他杀了,方才她在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一丝机会让他去知道。 容安做事,利落的时候是真利落。 是他在她面前心软了,须怨不得她。他只希望她和左鸣的“叙旧”,叙的没有太多。 容安瞧上去同先前似没有什么变化。回到揽微殿,泡在温泉池子里涤去一身血腥气,换了身衣裳,便将左鸣之事抛诸脑后,出来抱了墨适,去逗褚移送的那只兔子了。 接下来的几日,容安莫不是在逗墨适,就是在给墨琚墨适父子研究一日三餐,再有就是与墨琚缠绵缱绻,情意绵绵。 闲暇时间还依前约,学了学女红。但她实在没这方面的天分,绣了个鸳鸯交颈的图案,兴头头拿给墨琚瞧,墨琚戏称她这绣的分明是野鸭子捉鱼。还问她是不是因为又想吃野鸭肉了。 她被前次的野鸭子事件弄得已经拒绝再吃各种不明来历的野味,这种心理被墨琚戏称为“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人家是三年,不知她这需要几年才能再恢复。 照她的记性,墨琚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褚移的第一封战报几日后送至墨琚手上。彼时墨琚正在揽微殿陪容安逗墨适,战报送至揽微殿来,墨琚就在容安面前拆开了战报。大概是晓得没什么好担忧的,故也没有瞒着容安。 战报上说,褚移率领的大军已经日夜兼程抵达黎境西北的某城,与驻守在那里的守军会合。因当初准备得充分,守军这些日子虽因人数上的劣势略吃了些败仗,但总的伤亡不大。援军至,胜利指日可待。 看来墨琚是早做了准备的。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那样的人,怎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里面还略提了提敌方的消息,说是共聚集了三十万乌合之众,以启国人数为最多,计有二十万之众。其余两国各有五万众。当然没有提到天子阳昊派出的军队。想来是和墨琚早有默契。 这都是以褚移的口吻说出来的。他眼中,大概别人家的军队都称得上是乌合之众。 但启国是个好战且善战的国度,怎么可能是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轻敌不好。容安略有担忧。她只希望这是褚移的戏言罢了,上了战场,不要轻敌。 容安近日表面上如何不动声色,如何告诉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就听墨琚的好了,他会妥善处理一切,然都不能真的做到安之若素。毕竟心里藏了那样大的一件事,是无论如何也难安的。 往往夜里睡到一半,便会惊醒。瞧瞧身边安睡的墨琚,借着轩窗上透进来的微白月色,能清楚看见他的眉眼。极好看的一副眉眼,即便闭着眼睛也是透着灵气,冷峻的脸部线条,却生了一张柔和的嘴唇。每每这个时候,她便会情不自禁,手指抚上他眼角眉梢,停半天,一直就发呆一般地瞧着。 真想就瞧到地老天荒里去。再不理这尘世的一切。 偶尔也会恨自己恨得不行。有一夜,是中秋之后的次夜,月光流泻一地,整个大殿都被婆娑月光包裹充斥,静谧得像是真空。她仍旧是醒了,望着他在月色里像是发光的容颜,发泄似的,狠狠吻住他嘴唇,直要将他与自己融成一处才好。 墨琚被她惊醒,反过来抱住她,蹙眉问她:“怎么了?” 她也不说话,一味吻他,眼泪却像倾泻的雨水,止也止不住,落在他的脸上。他无论怎样哄劝都不行,她也不肯说是为着什么,只恳求他不要说话,这样缠绵就好。 次日,她顶着一双肿得桃儿似的眼睛醒来,发现墨琚没有去上朝,已经辰时过了,他还躺在她身边睡着。但微动的眼珠说明他其实已经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拜师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思想起夜里发生的事,十分忐忑,却又只能装作无事一般,堆着笑,伏在他肩窝里,嗓音是哑的:“最勤勉的君王竟也有这般赖床的时候。真是想不到啊。” 墨琚睁开眼,坐起身来,很严肃地看着她,道:“你跟我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打左鸣死后,你夜夜睡不安稳,夜夜惊醒,昨夜还哭成那个样子。” 她刚想搪塞几句,却被他抢先:“不要跟我扯些有的没的,说实话。”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可要扯什么样的谎能骗得过墨琚去?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她沉着眉眼,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太过忧心战事了吧。” 这确是个好托辞。但这恐瞒不过墨琚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即便是天塌下来,她也未必能忧心成这样。 墨琚一把将她从身上捞起来,逼她与自己对视:“容安,是左鸣同你说了什么吗?” 他就像是个无所不知的神祗,一下子就能看透她的内心。 “特意将所有人都支开,你想从左鸣那里知道什么?” “没有,就是算一算旧账嘛。他欠了我那么多,就算要他一百次一千次命都不够还的。就是算一算这些旧账而已。”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将目光都移向别的地方。墨琚却捏住她的下巴,微用了些力,逼得她不得不直视她,冷肃开口:“我不管你知道了些什么。但你最好明白,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倘使你要干些出格的事情,你晓得,我有什么样的手段。” 就是因为晓得他有什么样的手段,所以才这样彷徨无措。 容安晓得,自己这位夫君,打小在王权里倾轧,有如今这番成绩,不仅仅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要怎么办。要么是战,要么是她主动去到伏遥城天子阳昊的身边,求他退兵。 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选了后一条路,墨琚会不会疯掉。更不敢想象他会干出什么样疯狂的事。 记忆犹新的是,她失忆后初回到他身边,他一身重伤拒绝延医问药,已经伤得要死,却还要上赶着受她一匕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她怕了这样疯狂的墨琚。 前一条路么,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这样干等着,煎熬着,等褚移或胜利或战败的消息。胜利,皆大欢喜;失败,她陪墨琚一起赴死。 也不是没有想过跟墨琚坦白,她已经知道一切。但坦白之后除了增加墨琚的忧虑,一点益处也没有。 权且就自己先煎熬着吧。 “夫君何出此言?我能干什么出格的事呀?”她嘴边衔着点笑,拿捏得一副莫名的表情,“夫君难道不晓得,我如今一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 墨琚松了手,冷肃的脸色却没有缓和,语气很冷:“最好你是这样想的。” 容安陪着干笑:“夫君今日不用去议事殿议事吗?看天色,时候可不早了呢。让为妻服侍你洗漱吧。” 她撑着胳膊要从他身上翻过去,被他一手又扯了回来,她一个不稳跌在他身上,磕得下巴生疼,她捂了下巴矫情地含泪:“疼。” 墨琚无奈地扶额,“什么时候添了个鲁莽的毛病?”另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托起来,容色不那么温柔,手指的动作却是轻柔,“没事吧?” 容安抽抽搭搭:“疼。” “什么时候又添了个矫情的毛病?” 容安抬了抬下巴:“都是你惯的嘛。”撒起娇来真是毫无障碍。 墨琚一颗心被她融得快化了,连脸上那点严肃表情都没能再挂得住,呛出笑来,“你呀。” “今日不想上朝议事。让成一去议事殿说一声。”勤勉的王竟也耍起了赖皮。 容安打量他最近累得已经形销骨立,心里疼惜,忙又翻身爬下床榻去,披了衣裳,绕过屏风,隔着帷幕吩咐在外面的成一:“王上身体有恙,去议事殿和臣工说一声,若有重要的事留下奏章,无事就退了吧。” 吩咐完又回来,重又爬回床上,挨着墨琚躺好,往他身上贴了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既然不上朝议事,那就陪你再睡会儿吧。” 墨琚本来准备披衣起床,毕竟冗务缠身。听容安如此说,便躺在那里没有动。 “也好。的确是需要补一补睡眠了。”他笑着说。嘴角弯起的弧度煞是好看。难得这样的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看着他笑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容安甚至觉得,心里的大石已经被他搬走了。 揽微殿里伺候的人都是个顶个儿的人精,里面的人没有起床,自然是不会进来打扰,成一甚至还推了所有来揽微殿求召见的官员。 容安在内殿听见,抽着小心脏想,幸好墨琚只是在她的怂恿下偶一为之,这若是旁的人,譬如她老子那样的昏君,长期地c执着地干着这种昏庸的事,身边再多几个成一这种“助纣为虐谄媚逢迎”的,不亡国才是怪事。 中秋过后的第十天,褚移的战报再次送至王宫。据说是打了胜仗,将郁国与子辰国的一路联军共计五万余人全剿。容安是先听成一说起,后来墨琚从前朝回来,才又跟她略述一遍。 褚移习惯了打胜仗,剿灭五万余人也说得轻描淡写。墨琚更是轻描淡写,对这场仗胜券在握不屑一顾的样子。 容安心里却始终像是揣了千斤重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墨琚也不是没有看出她有心事。只是她伪装着,不肯说,他瞧着生怒也没有办法。他仍是怀疑她从左鸣那里知道了什么,但因为她杀了左鸣,这个怀疑除了她自己站出来承认,否则真是无从去考据。 九月,岁星入月,在南。 《天官书》说,岁星赢缩,以其舍命国。赢,其国有兵不复;缩,其国有忧,将亡,国倾败。 容安的星象学得叔平先生真传,修得十分精到,那夜岁星出现,她恰巧睡不着,就在揽微湖的湖心竹亭里小坐。 泛着青白色的岁星入眼,她一时愕住,良久不能回神。色青白,其所居野有忧。岁星入月,其野有逐相;与太白斗,其野有破军。 方位在南的诸侯国除了厉州南的艾衣国,便是墨国。艾衣国自被褚移大败之后,便一直退缩在自己国境之内,不敢妄动。 此次诸国攻墨,艾衣国也没有参与其中。 这个处在南方应命的国家,不言而喻。 当夜墨琚在议事殿议事,回揽微殿较晚,回来时,容安已经回殿里睡下。但她委实睡不着,不过是假寐。墨琚回来,她假装被他惊醒,揉着惺忪睡眼,要起来去给他置办宵夜。 墨琚瞧上去有些乏了,眼圈都有些发黑,当即阻止她:“不用了。不饿。我有些累了,你陪我睡会儿。” 容安起身要去伺候他沐浴,被他一把扯住,从后面抱住她,嘶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不想沐浴,就靠着你睡会儿就好。” 容安语气里拿捏出笑意:“你发什么神经?温泉水里去泡一下,解解乏,睡得才好啊。”他不作声,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容安只好妥协:“好好好,不洗了,睡觉。可睡觉总不能穿着衣裳吧?你放开我,我帮你更衣。” 墨琚这才放手。容安帮他换了衣裳,他将她捞入怀里,拥着她躺在榻上,一双手臂紧紧圈着她,怕一个不慎她便不见了似的。 容安的心里并不比他好受,却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半分,缩在他的怀里,被他箍得喘气都有些困难,但还是没有乱动,只是柔声道:“累了?那我给你松松筋骨可好?” 墨琚圈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口中道:“不用。就这样躺着就好。” 说话的语气温和中透着疲倦。 由始至终他也没有提半个关于天象之类的问题。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他一向的底线就是,无论什么事,大事小情,都是一肩挑了,决不让容安担半点心力。 现在想来,她道听途说来的c以及亲身经历的那些关于他拘着她令她帮他处理前朝政事的那些过往,其实不过是他的玩的一种趣致罢了。就像别的恋人在一起的时候花前月下的行为是一样的。别人有花有月有酒,他们有的是纷杂政事。 想一想,一个挥手落笔间就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另一个或红袖添香在侧或与之平分秋色,这实应算是江山美人的最高境界吧? 可那些所谓的平分秋色不过是表面上看来。真正遇到棘手的事情,他甚至不愿意让她知道,想尽了千方百计瞒着她。 容安有时觉得,应该让他明白,瞒着她其实没什么用,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也不是没脑子的傻白甜。可是又不忍去告诉他,徒让他生出护不住她的颓败感来。 何况,她不也是瞒了他良多。有的时候,隐瞒并不是为了欺骗,只是为了对方好。 容安躺在墨琚的臂弯里,心里战战兢兢,外表却已经能做到从容淡定,小鸟依人地:“嗯。那你就睡吧。我就躺在你身边,不离开。” 倒像是说一句誓言,只是语气淡淡的。墨琚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入膏肓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酣眠一夜,次日墨琚早起去议事殿,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同昨夜的疲惫青年判若两人。容安将他送出揽微殿,站在揽微殿台阶上,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小兮来唤她:“娘娘,您请的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都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宫门外候旨呢。” “这么快?”容安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走,快跟我去见他们。对了,抱上墨适。” 惊动她亲自迎出宫去,这还是小兮见过的头一次。她对这些大师们的敬重之情可见一斑。 宫门外候了好几位老先生,都是和她的老师叔平先生不相上下的年纪,花甲年岁,但瞧着都还算得上精神矍铄。 容安抱了墨适,端端方方地福身行礼。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无需行礼。但这个礼数她非但没有免,还行的规规矩矩。 古来有大学问者多生傲骨,最受不得的是别人的不敬,也最受不得别人的敬重。 用一句直白的话说,便是你瞧不上他他就会更瞧不上你,你瞧得起他他也会待你以礼。 老先生们既受宠若惊c又拿捏出很受得起的淡定态度来,回之以抱拳之礼:“王后娘娘有礼。” 容安笑脸相迎:“晚辈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却没想到各位前辈大师竟能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赶来。真是让晚辈铭感于心。几位前辈请先进宫歇息。” 容安带他们去的是东宫,日后东宫乃是墨适的居所,他的老师们自然也该住在东宫。 迎入东宫,容安再次行礼,“各位前辈请上坐,小儿如今年岁小,尚不会行礼,晚辈代小儿给各位前辈老师行礼。” 毕竟是一国之王后,却以晚辈自称,当真是很知书达礼很给老几位面子了。 世人都以为容安红颜祸水,黎国灭国的源头,亦是墨国起战乱的诱因,因此有太多人口诛笔伐她,不齿她。几位老先生以当世大儒自居,大儒的思想自然要不同于俗人的思想。即便是内心里苟同,表面上也得装得不同,这才能表现得他们高人一等。 诚然,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贤哲亦非是为不同而不同。诸国混战无非为的一个私欲,将这个私欲的锅甩给一个女人,才是他们所不齿的。 况且容安乃是叔平先生的高足,就单凭着这层关系,也足以引起他们的重视。莫说容安本身的学问本事已是令许多人望尘莫及。 老先生们当即还礼:“王后娘娘太过自谦了。我们几个老不朽能被王后娘娘选中给小世子授课,才是荣幸之至。只是,这小世子年纪也忒小了些,现在连话都还不会说,娘娘,这我们要如何教授啊?” 容安道:“各位前辈,晚辈有一些愚见,可能说的不对,但晚辈还是想跟各位前辈说一说。” “您请说。” 容安一本正经一脸高深地讲了起来:“晚辈以为,小孩子的培养,实应从刚出生就开始。别看他现在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可他有感知外界的能力,也有了学习的能力。若能从现在就给他灌输学问,灌输正确的观念,他看似什么也没有学到,但其实他脑子里都会有印象,等到长大一些,正经开始学,就会事半功倍了,各位前辈,您们说是与不是?” 道理讲得很通。但说白了就是让这些个当世的贤哲大儒们对着一个屁也不懂的小子讲学。简直可以想象那个景象要多傻有多傻。 容安怀抱里的小墨适瞪着如星子般澄澈的眼睛,打量这满屋子的老头儿,白白胖胖的小子,光是看着就令人喜爱,更何况是做他的老师。 这么可爱的孩子,若是迟一点怕就要被别的老头子抢了先,几位老先生即便晓得要干几年傻老师,还是争先恐后一口应承了下来。 容安很高兴。 与几位老先生叙了大半天的旧,借着她的老师叔平先生的余威,与几位老先生谈得十分融洽。 安排妥几位老先生的衣食住行,至晚才离开东宫。临走前约定次日便让人把小墨适抱过来。 回到揽微殿,恰逢墨琚下朝归来,宫婢们摆了晚膳,她陪着墨琚一起用了晚膳,洗漱好,便将今日干的这件大事说与他听了。 本以为墨琚会赞一声她做得好,却没想到迎来的是墨琚的怀疑:“他还什么都不懂!容安,你是不是太急于求成拔苗助长了些?” 她同他讲道理:“怎么就叫拔苗助长呢?现在又没有强迫他学会,只是在培养他的学习兴趣嘛。他现在就接触这些,长大一些岂不是学起来就不费力气了?” “我但愿你是培养他的学习兴趣,而不是培养他的厌学情绪。” 容安拔高了声调:“怎么会厌学呢?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 墨琚审视地打量她,眉心微蹙,“容安,你到底在想什么?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你就要让他”他似乎真生气了,怒得说不上话来。 搁在平时,他发怒的时候,容安都是会先就软下来,同他和解,今日却没有,反而是据理力争:“也不是让他这么小就开始念学,只不过是先对他进行启蒙。启蒙你懂不懂?” 墨琚对她这种激烈的反应有些发懵。 “启蒙也有些早吧?” 容安道:“我也是很早就启蒙啊。” “那你也是三岁以后才启蒙的吧?他现在三个月不到。” 没想到请那些位老先生没费什么事,倒是说服孩子他爹竟如此费事。 容安将说给老先生们的那一套又搬出来说了一遍,最后也只是得了墨琚将信将疑的一句:“我但愿你这样做不会害了儿子。” 容安再三保证:“你放心,若是发现有不对劲的苗头,我会让老先生们赶紧停下来的。” 墨琚没有搭理她。她上赶着去哄劝:“夫君就不要再生气了。累了一天了,莫再为这点小事情气伤了身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呀。” 摇晃墨琚的手臂:“夫君”声儿嗲得蜜糖似的,拖长了腔调,“就依我这一回嘛。” 墨琚从来就没在她这种蜜糖攻势下走上过一招,今次也是立时就投降,放轻柔了声音:“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急于给他找老师。好了好了,我不气,你放开我,手臂快要被你摇断了。” 容安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像缠藤一样,缠在了墨琚身上。 难得她有这样主动的时候,墨琚自然是不会放过与她缠绵的机会。借着她给的台阶,就顺坡下驴顺水推舟了。 但墨琚总归是对她的反常行为存了疑心,次日又亲自去见了容安请回的那几位老先生,一再令他们不可太过激进,警告他们若教坏了他的儿子,后果自负。 也不知老先生们是出于何种心理,这等重压下竟然没有撂挑子走人,反而是欣然接受了挑战。 或者,是瞧出了小墨适身上的潜力?抑或是贪恋君师这份殊荣? 无论如何,老先生们没有被墨琚给鼓捣走,容安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暂且放下。 除了干了这么一件比较出格的事,容安似乎再没干别的出格的事。只是似乎比以前更爱黏着他了。 他在议事殿议事,她常常在议事殿后殿等他,等他的空闲时间里或看看书或写写字。他议完事,她都是与他寸步不离,两人像连体人一般。明明建晖城之外战火连天,墨王宫里却是一片祥和甜蜜, 墨琚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心里是喜欢这种与她腻在一起的感觉的,也就一日接一日地顺其自然了。 挨近十月,天气骤冷,雨雪靡靡,容安身上因有寒气,躲在揽微殿不大出门,早早便在殿里燃上了地龙,但还是染了寒。 太医一早一晚两次来诊脉问药,还是没能很快好起来。墨琚也尽量多在揽微殿里呆着,前朝的事有一半挪到了揽微殿来办。 有一日容安觉得身体比往日轻快些,便穿了厚厚的狐裘下了床,到墨琚案前,小兮给她搬了个绣墩,她坐下来,给墨琚磨墨。 墨琚瞧着她苍白脸色,眉心蹙得极深:“怎么下来了?还是去暖榻上躺着吧。”握了她的手,只觉她的手比自己的还凉些。立时搁下笔,“手这样凉,赶紧去躺着。” 说着便要起身来扶她,被她按住了手,笑着道:“我就坐一小会儿,天天躺着,没病也躺出病来了。” 墨琚拗不过她,只好允了:“就坐一会儿。” 许久不问政事的容安,像拉家常似的问道:“这仗打了也有两个多月了吧?” 墨琚道:“嗯。褚移大军走了两个月零十天。” 容安边磨墨,边似很随意地问道:“眼看就要到隆冬,黎境西北比建晖的冬天气候更恶劣,再拉锯下去,恐对战况极为不利吧?” 墨琚抬眉瞧了她一眼,温声道:“担忧了?” “岂能不担忧?将士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为保国土抛头颅洒热血,如今还要面对恶劣的天气,那种地方,到现在这个季节,飞砂走石,滴水成冰,连飞禽走兽都隐匿了踪迹,战士们如何能受得住?还有哥哥。迟迟拿不下这场战事,他心里也应该不好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早逝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面色也很凝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现在骑虎难下,军是撤不得,黎境不能丢。只能是死扛。已经提前将冬衣运送了过去,暂时还可挨一段时间。” “这样还罢了,还是夫君有远见。”顿了一顿,“说起来,咱们出的兵力与对方也差不多,哥哥那般本事,怎的这个时候还没有拿下战事?” 以褚移的本事,这场战事压根不可能拖这么长时间。只有一个解释,是敌方的兵力又增了。扶辛回了启国王城夺权,这个时候不大可能再派出兵来,那就只能是天子阳昊的兵。 扶辛之前已将阳昊的行军路线卖给了墨琚,照理,墨琚不可能不去截杀。那么,要么是扶辛给的情报是假的,要么就是墨琚没有拦得住。 反正现在的结果应该是,阳昊的兵已经到了黎境。 容安也晓得,即便她问了,墨琚也不会告诉她,但还是问了出来。 墨琚果然没有说实话:“环境恶劣,地形复杂,就算褚移是战神,也不可能常胜不败。况且,打仗嘛,没有马到功成的,都是需要时间。” 这话圆得不错,容安点点头:“嗯。夫君说的也是。如今只能寄希望哥哥能绝地反击,早日得胜回还。” 墨琚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也别太忧心了。现在还病着呢。手这样冷,还是回暖榻躺着吧。” 墨琚直接将她横抱起来,不再给她任性的机会,将她抱到暖榻上,拉过云被给她盖好,顺势在她身边躺下来,“我陪你躺着,免得你一个人嫌闷。” 没想到至夜间,容安的病便又重了起来。 这一场病来得这样令人措手不及,又这样势沉如山,曾经救活了容安母子二人的众位太医们也已束手无策,每天诊脉,换药方,每天都看着药喝下去如泥牛入海,不起一丝作用。 太医们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墨琚更无心朝政。高薪延请医者的文书布告天下,薪资已经加到了十座城池的财富。每天逐利而来的医者踏破了王宫的门槛,但真正通过考核能站在容安面前给她诊脉的,尚未有几位。 衡五子已死,据说南疆药王谷还有他的一位同门,姓嵇(ji)名风流,医术不比衡五子差了,只是这位嵇风流人如其名,风一样的男子,向来四海漂泊神龙见首不见尾,求见是不可能,只能是随缘。 若有缘,天涯亦能得见;若无缘,咫尺也不能会面。 墨琚派了何挚走了一趟南疆,何挚只带回一个没有找到这位大夫的消息。 亦放出消息去,若是谁能找到这位嵇风流大夫,或者提供嵇风流的行踪,必有重赏。 消息放出去许久也不得回音。 似乎能看见死亡的脚步在一步一步靠近,已经近在咫尺。容安能感受到墨琚身上散发出来的绝望的气息,却无法做什么。 其实墨琚却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绝望的情绪来。永远是带笑的一张脸,永远是温和从容的声线,握着她手的时候也还是从前一样的温度。就好像她真的只是得了一场风寒,熬几天就能痊愈。 他掩饰得很好。好到旁的人都瞧不出来增加。可容安是他搁在心尖上的人,也是将他搁在心尖上的人,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她不用看他的表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墨琚唯一做不到的,是将她一个人留在揽微殿里。 自打她再次病倒,他已有好几日不去议事殿。除非是极要紧的事,他会在揽微殿外殿处理一下,其余时间皆在内殿守着她。 容安睡着的时候居多。但每次醒来,第一眼总能看见他俊美的脸,带着浅笑,就贴在她面前。 这是她还在闺阁时最大的梦想。每天一醒来,就能看见他微笑的脸。梦想终得实现的时候,却是在这种境况之下, 以前常听人说,人生八苦,最苦是求不得。她觉得那些人还是说错了。人生最苦,求不得还不算最苦,最苦是明明已经拥有,而你却再也要不起。 有那么几回,容安强撑着精神,劝他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将时局道理都在他面前摊摆明白,可他却总是笑着说,在这里也是一样处理政务,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 容安心里晓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也曾狠下心来威逼:“夫君这样是要置我于何地?本来就已经是人人唾弃的祸水红颜了,难道到死还要让人骂不得好死?” 饶是如此重的话语,也没能说的动墨琚。一国之主每天还是如常“黏”在她身边。 她心里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他是怕万一他离开,哪怕只是一瞬,回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容安亦担心着,万一哪一天她离开了,他要如何撑下去。 总要给他一个支撑下去的支柱。曾有一个故事说,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妻子中了无解之毒,眼看要不久于人世,为了让深爱她的丈夫在她死后能活下去,便留书骗他,说是遇上了一位高人,能解她身上的毒,但高人要留她在身边一十六年才能够放她回来,她定下一十六年的约,想着过了一十六年,他对她的情总该淡了,到时候即便她赴不了约他也能够继续生活下去。妻子留书之后,便跳了悬崖。 这也确实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可她用不上这个办法。莫说墨琚看她看得紧,就算墨琚没有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她也骗不过他。他不是那个傻丈夫,连这点小骗局也识不穿。 他是算尽天下的一国之主。 她为这件事一直愁眉不展。 有些话太残忍,不忍说给他听,却又不能不说给他听。有一日她精神略好些,用她冰凉的手握着他的一只手,将两人素日都避讳的话讲了出来:“总要有一个人先走。夫君,我想,我会是先走的那个。” 墨琚修长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眉梢,语气像往常一样轻柔:“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过是染了风寒,哪里就要死要活的?” 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错过了她怕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把心里话讲出来。她执拗地:“夫君,不要再自欺了。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我也很想能够陪着夫君一起,看你用双手点染江山,看你把墨国治理成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看你头发也白了,皱纹也深了,还依然宠着我爱着我,和你一起含饴弄孙,共享天伦。” 她不顾墨琚望着她的一双眸子已经充血成腥红,自顾自道:“可是,不能了呢。夫君,我想看的江山如画,看不到了。我想与你一起白头,也做不到了。” 墨琚的脸几乎埋进她的身上,声音再也不能把持平稳:“不要再说了。容安,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再不说,我怕就没有机会了。夫君,你让我说完。” 她这是在交代遗言。这样残忍。 “我不能看到的江山如画,我希望你能继续帮我实现,到时在我的坟前,描绘给我听,你把我们共同的江山绘画成了何种模样。” 她没有多少力气,说话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不能与夫君你共享天伦了,可你得把我的墨适抚养长大,教他本事,让他继承墨国大统。这是你欠我黎国的,欠我的。” 她一阵咳,墨琚抱住她,几近崩溃:“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看你一直活到头发花白,活到皱纹很深。少活一天都不行。少活一天我都不能原谅你!” “当然,我走了以后,为了你的江山,你应该再续娶一个妻子。我也不是不能容人,但你选人的首要条件是,她要对墨适好,也不能再和你有子嗣。你说我霸道也好,跋扈也罢,这就是我的底线。” 她嚎啕哭了起来:“跟你说实话吧,我一点也不想你再娶,我希望你一生只有我一个妻子,我希望你为我守身如玉。一直到老。” “我不会替你绘什么河图江山,我也不会替你抚养墨适。你休想把这些责任都推给我!” 有什么滴到脸上,滚烫灼人,与她的眼泪混在一起。 那夜墨琚发了很大的火。将揽微殿给砸了个稀巴烂,几乎将揽微殿给拆了。 此后三天,墨琚没有来见她。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问小兮,小兮汪着一包眼泪,说王上一直在议事殿批阅这些日子积压的奏章文书,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生生是要折磨死自己的节奏。 她哭了,却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她便现出油尽灯枯之兆,一张脸灰白得吓人,往日灵动的眸子紧紧闭着,气若游丝。小兮慌了神,一路跌跌撞撞跑去议事殿找墨琚。天下着雪,她几次滑倒在石径上,摔得手掌都是血。 到揽微殿,哭着开口说出“王上您快去瞧瞧王后娘娘吧,她快不行了”的话时,她看见墨琚执笔的手顿了一下,神情说不清是恍惚还是什么,半天都没有动。 她又喊了一句:“王上?”声音不高。王上的表情瞧上去很吓人,她不敢大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一场戏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回到揽微殿的时候,容安竟醒了过来。被他洗劫过的大殿,保持着空荡荡的模样,他站在新挪过来的双鸳鸯戏水的屏风后,一步都挪不动。 容安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是夫君吗?你来的正好。有一句话我要同你说明白。” 无力的声音,似呼吸都困难。他的手抓着屏风,几乎要将屏风抓破。 容安的声音断断续续:“我这一生,能嫁给你,觉得很满足。毕生的憾事,是不能抚养墨适长大。夫君,请你好好将墨适养大。他会代替我,陪在你身边。” 雪落无声。他再没听见她的声音。 大雪的夜里,他弹奏起《梨花落》。是她生前弹得最多的曲子,因为他喜欢。 清丽哀婉的曲子,一夜不绝。殿外雪落似梨花,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像在奏一曲生命的终曲。 终究是人不在了,要下葬,要办丧礼。可他抱着容安的身体,三天三夜不肯放手,看样子是要一直抱到地老天荒去才算。 是何挚同几个老臣硬从他手中夺出容安安放入棺椁。他因为手握得太紧,手指僵硬,抢夺之中手指骨折,却还是颤抖着要去抱容安,可毕竟力不从心。 几番曲折,熬到丧礼。 那日他穿了白的衣,一双手垂在衣袖里,站在茫茫雪地里,整个人如同一片落下枝头的干枯梨花瓣,风一吹就要随风而去。 送葬的人很多,可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 直到棺椁葬入王陵,他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棺椁入王陵,何挚叹息道:“前些日子岁星入月,注定是要有大人物逝去,却没有想到是王后娘娘。这是天命之劫,王上您还是看开些吧。” 他一怒之下罚何挚去为容安守陵。 这的确不是真的。 这只是容安做的一场戏。一场金蝉脱壳的大戏。 墨琚从不让她知道战场局势,不让她担半点心。但她怎能不担心。天子式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子之下仍有百万之兵,启国好战,举国皆兵。这两人会盟,最终即便墨国侥幸赢了,伤亡也必是难以估量。 事由她起,还需由她来结束。她要去见一见阳昊。 但只要墨琚还活着,他就不可能对她放手。 她想了许久,只有这个假死的办法才能脱身。可她也知道,假死之后,断无再见墨琚的可能。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瞧着墨琚呆在议事殿的时间一日比一日久,有时甚至是夙夜不归,她晓得是战局拖住了他。 他瞒得好,可她还是隐约听见,前朝官员都已知道阳昊派军的目的。至少有一半的官员谏言,将她献给阳昊以息止这场耗时耗力的战争。她还隐约听说,他因此暴怒,甚至当众斩杀了两个进谏的官员以儆效尤。 这样下去,他会人心背离,内忧外患的。 她必须尽快去找阳昊。岁星入月的天象之后,她晓得已没有时间。必须要离开墨琚了。 假死药是托何挚弄来的。就在何挚被墨琚派去药王谷找嵇风流的时候。之前她服下的不过是一种寒毒,太医们没有办法,不代表真的会致命。那只是一种让她看上去病的很严重命不久矣的药罢了。 可是当真的开始实施计划之后,她才发觉这有多难。墨琚表面上装得镇定,可在背着她的地方,就像丢了魂一般。常常夙夜不眠,常常恐惧到手脚发抖,常常他一个铁血手腕的君王,何曾怕过什么?何曾无措到这样的地步? 再等等,等他慢慢能接受这个事实。 或许,明日他就能想通了。人谁无死,她不过是比较不幸运的那个罢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很多好姑娘等着他。 她甚至想过,给他办一场选秀,抑或是将东宫里那些位女娇娥请回来。若能让他对旁的女子有半点喜欢,也能转移些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至于在她离开后太过绝望。 可是一想到别的女子花枝招展眉眼含情地绕在他的身边,她就不能忍受。还是等她离开吧。眼不见为净,她离开了,他找什么样的女子她都管不着了。 可一日一日过去,他非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还一日比一日更萎靡绝望。 她有一日听见他在外殿处理政事,压低了声音跟一位官员说,倘使他的王后不能好起来,那就等他和全纪王朝一起殉葬好了。 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她其实很害怕。不知道她走了以后他会干出什么事。可她更害怕这场战事会给墨国给他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不能再等了。 那日她终于和他交代了“遗言”。换来的是他一顿暴怒,砸了揽微殿,三日不见她。她其实有多想再看他一眼。可是,她只怕再见一眼,便又会心软。 不是只有他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他。 在他回来之前,她服下了何挚替她找来的假死药。药服下之后,她很快就感觉身体失去了知觉。渐渐地,连意识都模糊。 大概,死亡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她想。就这样离开了。其实心已经死了。 他回来,绝望地不敢进内殿看她一眼。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同他说完最后一句“遗言”。虽然墨适未必就能绑得住他。但也只能如此了。她没有找到更好的理由劝服他勇敢活下去。 闭上眼睛,彻底与世界失去接触。墨琚是如何的悲痛欲绝,是如何抱着她的“尸身”三日不放,又是如何被官吏侍者们强行分开,如何站在雪地里给她“送葬”,白雪将他覆盖成一个雪人。这些她统统都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意识。 果然是死亡的感觉。 墨国的规矩是,国主与王后死后要同葬一个墓室。若谁先薨逝,则需等另一个也逝后葬入王陵,才能封棺入土。 在那之前,先逝的那个要一直躺在陵寝中等待,陵寝不封土。这倒让何挚省了事,不必挖坟掘墓将她挖出来。 穿过长长的墓道,何挚一步一步c步履缓慢地走到她的墓室前。他一向被她戏称作“冰神”,现在的他称不上冰神。事实上,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有这样丰富的面部表情。悲悯c无措c自责他分不清心头那些滋味都是什么,酸涩,苦楚,还有别的什么。 他握剑的手从前不知杀了多少人。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充满罪恶感。 用这双手,终于推开墓室的石门。打开棺椁的棺盖,容安在里面“安详”地躺着。面色灰白,可嘴角翘着。就连睡死过去她都伪装出笑意来,为了他们的王,她真的是已经做到了极致。 何挚从袖中摸出解药。杀人时从未抖过的手,却哆哆嗦嗦的,仿佛不能承受这解药的重量。将解药给容安喂下,看她面色缓缓的c缓缓的由灰白转白,再由白转而添了些血色。 就像枯木逢春,渐渐有了生机。 缓慢得像过完了一生那么久,容安终于睁开眼睛。 一切都很顺利。 何挚扶她坐起来,她倚靠在棺材壁上,听见何挚哑着嗓子说的第一句话是:“现在还有机会回头。王后娘娘,您回头吧。” 容安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睡了那么久,她的话听上去绵软飘忽得像是仲春的柳絮。 何挚又道:“属下现在也不能肯定,这样帮着娘娘是对还是错。娘娘您睡去的这些日子,没有看到,王上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属下想,咱们是不是错了?” 容安蜷缩着坐在宽绰的棺椁中,脸埋在两膝上,沉默了一瞬,再抬起脸来,却是一脸泪痕,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不可能回头。是对是错,都要走下去。” 何挚叹了一声,“您就不怕有一日被王上知道真相?这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会有能包得住火的纸。”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是唯一知情的人,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可是,天子那边,您要如何不让风声传出来?” “你不必担忧。阳昊退兵之日,便是我身死之时。”容安瞧上去很平静,历了多少回生死,连真正死亡的感觉也尝过了,即将面对自己设计好的死亡时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是淡然:“我这一生,只能属于一个人。阳昊不行,谁都不行。” 何挚震惊得半晌说不上话来。这个计划里,他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他会不会还这样帮她? 墓室里极静,只听见容安从棺材里爬起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毕竟是沉睡了那么多天,她动作僵硬迟缓,笨拙得可笑。何挚站在棺椁边上,彷徨无措地瞧着她,甚至没有想起来要帮她一帮。 棺椁很高,容安翻出来的时候没有料到,不幸地往地上跌去,何挚慌乱之中伸双手护住,她才免于被摔伤。 “王后娘娘,若是这样,您不能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何挚横臂挡住了容安。 容安瞧着他,语重心长又真诚地道:“何统领,以我一人换取整个墨国数年安平,你觉得这笔账怎样?连你也不得不说,这是一笔一本万利的账吧?” 顿了一顿,发自内心地温和一笑:“其实,我和王上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账可算。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子,我们为对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狭路相逢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她说的好似只是去替丈夫做一餐饭c沏一壶茶那般简单,绝不像是去赴死的样子。可是句句在理,他没有话驳她。 可是他晓得,她说的这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夫妻,能做到的却极少。更不要说这样坦然淡然地去做。 王上与王后,委实是这世上难得的一对璧人。何挚敢说,就没有比他二位更般配的人儿。大概正应了那句太完美了会遭天妒,这样一对情深似海的璧人,可惜可叹可悲可悯的是,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何挚忽然单膝跪了下去:“属下请求陪王后前去伏遥城。” 如果不能帮助他们夫妻团聚,好歹也护送容安好好走完这最后一程。何挚是这样想的。 容安婉拒:“你若是走了,夫君定然起疑,咱们做这一场戏,也就白做了。你必须好好留在这里。” 何挚还想再坚持一下:“可是,王后娘娘,您的身体现在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属下怎能放心您一个人去?” 容安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就好。至于我么,在见到阳昊之前,我一定会保重好我自己的身体的。” 伏遥城远在几千里之外,隔了重重山重重水,何况时下又是隆冬,要如何保重她那本就羸弱的身体?可是她这样说,何挚也只能选择相信。 容安不再多言,戴上了一面面具,背上了事前准备好的包裹,毫不犹豫地c从容地踏上了征程。 面具是她从前的面具,据说是褚移送给她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遇山翻山,遇水乘船,遥遥几千里之遥,总会遇上那么点小意外,小插曲。也可能会遇上某些个想遇上或不大想遇上的人。 容安相信,与扶辛的相遇,绝不是机缘巧合。 若这世上还会有谁能算准她必会想尽办法去见阳昊,这个人非扶辛莫属。 既是算出来她的行踪,他岂有不在路上拦截之理。 去伏遥城要经过好几个诸侯国。纵然事前何挚已经替她办好所需所有通关文牒,还是出了点小意外。小意外出在离建晖城已经两千里之外的邺国国境。 其实照理,她应穿越启国南部,再经由几个小诸侯国,才是最近的路。但为了避开危险的启国,她选择了绕道与启国相邻的邺国。没想到扶辛的胳膊已经伸长到了邺国。 邺国边境的守关官吏十分敬业,将她的通关文牒检查过之后,还要她揭开面具,以证明她不是最近在邺国杀人越货作案多起的江洋女盗管非子。 容安十分好笑,但还是耐心解释:“官老爷,若小女是那江洋女盗,此时应该是出城而不是进城啊。” 官吏自有官吏的道理:“那女盗匪常常干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谁知道她会进邺国境内还是出邺国境内啊?”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强你自强吧。她又不会什么飞檐走壁的武功,没有办法从小官吏面前遁出升天。但她会别的秘技。比如,幻音术,催眠之术。 找了一个背风的石墙蹲着,摸出她的洞箫,吹奏出幻音的曲子,再过邺国国境,就十分容易了。 她没有担心吹奏幻音会被人发现。因为没有几个人有墨琚那样的聪明,连幻音都能识破。 进入邺国国境,在邺国边境的一个小镇,扶辛悠然自得地坐在一个小酒馆里,面前几道小菜,一壶老酒,正自潇洒地自斟自饮。容安匆匆而来,唤小二哥点了个简单的午餐,一抬头,就瞧见了扶辛。 要躲避已经太迟。扶辛与她只隔了一张桌子,正优哉游哉地瞧着她。她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假装并不认识,扭头看向窗外——窗上的挡风帘太厚,遮住了窗外一切景致,她这个动作有些突兀,淡然地收回视线,低头等菜。 她想,现在戴着面具,扶辛未必就认出来了她。但愿扶辛他眼拙,没有认出她。 但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太可笑太幼稚太傻帽。扶辛坐在这里,分明就是在等着她。 可她也不能主动地送上门去,说扶辛你在等我啊我来了云云。 思来想去间,饭菜已经送上来,一个素菜,一个汤,外加两个饼子。 容安低眉敛目,拿起筷子吃饭,扶辛终于淡淡开口:“吃这么素,能有力气赶路?” 分明是在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是谁。承认?还是不承认?这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无论她认与不认,扶辛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低头继续吃饭,没有搭理扶辛。抿着碗沿喝一口热汤,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真是从头舒服到脚后跟,容安觉得,比锦衣玉食的滋味还足。 “墨王后既能上得了战场,也能上得了殿堂,如今还能走得了江湖,真是让人佩服,只是不知,这粗茶淡饭吃得惯否?” 扶辛的语气没有嘲讽的意思,似乎只是诚挚的关心。但这不代表容安就得领他的情。 “昔日上战场的时候,饿到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饭菜,已经算得上是珍馐美味了。” 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扶辛望着她:“那时的事,不是都已经忘记了吗?” 容安头也未抬,边吃边道:“我听人说的。” 自己的经历要去靠听说,个中滋味谁能体会。而这一切,一多半是要拜面前这位面相温和的扶辛世子所赐。 虽瞧不见她的表情,但她冷淡的语气戳得人心头一凉,扶辛抿起凉薄的嘴唇:“我很抱歉,当初对你做过的事。” 容安仍旧是冷淡:“你们扶氏王室没有人教过你在别人吃饭的时候不能打扰吗?” “”扶辛蹙了蹙眉,噤声不再言语。 容安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饭,漱了口,拿帕子擦擦嘴角,才悠悠道:“扶辛,敢作敢当这四个字的意思,不是说你做完了之后敢于道个歉就算完的。敢作敢当的意思是,你敢做了,就得做好准备承担后果。” 她以前不太以这样居高临下教训人的口气说话。那是因为她打内心里觉得没有必要和人做什么口舌之争。可扶辛欺人太甚。 扶辛望着她,声音很轻:“你恨我?” 容安冷冷笑了一声:“恨?谈不上。你高看自己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做下了,就得担着。” “你想让我如何担?”凉薄的嘴唇轻轻抿着,细长眸子里透出让人理解不透的意味。“偿命?”声音很轻,神情似有些恍惚。 容安淡声:“或者,你们启国人的作派是,杀父之仇也能忍下,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扶辛望着容安面具后面冷淡甚至是有些冷酷的眸子,不晓得为何,忽然有种错觉,不是他在此等候她的出现,而是她千里迢迢为寻他而来。 扶辛默默地倒了一杯酒,冷酒入腹,滋味如刀,借着酒劲道:“你父亲系阳昊所害。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推卸责任。你要找我报仇,我也无话可说。告诉你真相,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容安道:“我不怀疑是阳昊做下的。但是扶辛,就算你能将这桩人命案子安在阳昊的头上,那你能把害我失忆的事也安在别人头上吗?还有我身上的寒毒,我差点失去的孩子扶辛,你能一样一样都赖掉吗?” 容安的腔调很淡,像在讲述别人的恩怨,事不关己,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怨恨。可在扶辛听来字字扎心,字字血泪。 不错,这都与他有关。有些是他授意,有些甚至是他亲手做下。可这些都不是他愿意去做的。谁让他的前面挡着一个无所不能的墨琚? “可能我选的方法不对。但,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黎桑,墨琚亡了你的国,毁了你的家园,你还能和他在一起,做她的王后,怎么就偏偏要恨我?他的手段比我恶劣百倍千倍,你为什么看不见?” “许多年前,在阳昊的那场生辰宴上,你就开始讨厌我了。你都没有给我机会靠近你,也没有给你自己机会了解我,就把我排除在生命之外,黎桑,你对我何其不公?” 扶辛质问的口气掩饰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 容安想,这世上偏激的人很多,她也遇见过不少,但没有哪个是偏激成这样的。或者,他这根本不叫偏激,而是自私自利,自以为是。 “并非是我没有给你机会。而是你自己断送了自己的机会。扶辛,在你的心里,只有得到和占有,没有爱,没有感情,你和我谈什么想要和我在一起,别自欺欺人了。你只是想要得到我,跟想要得到一件稀世宝物没什么区别。” 其实容安的计划里,并没有扶辛这一项。比起墨琚的家国大事,她与扶辛的这点仇,委实算不得什么。虽然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可人生走到最后,实在报不了也没有办法。 在走到最后之前,竟然遇到他,可见天意难测。这段仇,真是不报都不行。可报仇也讲究方式方法。以她这个小身板,想要撂倒武艺高超的扶辛,简直是不可能。 唯有智取一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跟你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智取不成,也要保命,先去完成大事要紧。自打第一眼看见扶辛,她就将扶辛的来意分析了一遍。阻止她去见阳昊应是一方面。但这不是唯一目的。若是唯一目的,随便派个武艺高强的人来都能将她灭了。不必他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亲自到这偏乡僻壤一游。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要亲自跑这一趟? 容安其实没有忘记,他屡次在她面前表露心迹。她已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于男女之间那点心思虽不敢说是通透,但也算得上略知一二。 扶辛此行,怕又是为着她这个人而来。 若是这样,美人计算是个不错的计策。 可美人计的实施也要讲个策略。一开始就表示已经原谅他再伺机接近他,莫说是心计深似海的扶辛,便是寻常人,也须得疑上一疑。 从一开始,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而每一个表情,都是经了她精心策划的。从心理上先把扶辛击溃,再想别的办法,能报仇就报仇,实在报不了也得先求个脱身。 扶辛的思绪已经全被她牵引着。 默默地再往杯中倒满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小镇上的酒不是什么好酒,又苦又涩,还是冷的,入腹激得人脑子一激灵,“黎桑,你给我的机会在哪里?当初天子的生辰宴上,第一眼就将我否定。就算后来你失忆了,全忘了和墨琚一起的记忆,也还是在见着他以后,就义无反顾地随他走了。我是冒着杀身之险追到建晖去,可你的眼里心里全是墨琚!” “既然我已经失忆,为什么还要让我再见过墨琚?因为在你的心里眼里,王座c江山,比我重要。如果一开始就把我带回你们启国玉都,又怎会有后来的和墨琚重逢?” 容安的逼问字字句句,像一柄利刃,一刀一刀割在扶辛身上。 “扶辛,我应该感谢你,带我找到墨琚。让我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是那样的爱着我。” 说起这一句,容安嘴角浮出点笑意。银色面具下,微微翘起的嘴角彷如弦月的弧角,即便瞧不见她倾世容颜,也觉得美得不可方物。 这样的女子,却已心有所属,让人如何能心甘,如何能不心伤。然,扶辛纵有万种不甘心,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替自己开脱。 一时间竟怔怔的。 “我我没想过你会遇到墨琚。战场那么大,只要时时能将你留在身边” 隔着一张方桌的距离,隔着一张银质雕花的面具,容安冷冷地睨着扶辛,连语气都变得森冷。 “你真正想的是,我丢了那么些的记忆,心中脑中已经全是家仇国恨,那样的我,不可能再回到墨琚身边。你真正想的是,将我放回到墨琚的身边,借我的手,除掉墨琚。” 虽是攻心之计,说的却也全是她的心里话。那些已经浮出水面的真相,那些听来的过往,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她一遍遍地分析,一遍遍地想,谁才是那个最爱她的人,谁才是要她命的人。 扶辛,她很早以前就已经想明白,他在她身上下的功夫,耍的手段。只是没有机会和他面对面论一论是非曲直。 字字质问,直问得扶辛脸色转白,无言以对。但还是强行辩解道:“阿桑,你不能因为喜欢墨琚,就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安在我的头上。我承认,有些事情我是做的不大对,但我并没有害你之心。我是耍过一些手段,但墨琚又何尝不是?” 为证实自己的话,还特特罗列出墨琚耍过的一些手段:“黎国处于大厦将颓之际,他不是扶黎国于危难,反而是趁黎国之危,夺取黎国江山!” 容安嗤笑道:“换了我,我也会趁那个绝佳的机会,一举拿下黎国,你难道不是那么想的么?” “”咬咬牙,又换了一个事件:“明明知道那个嫁给他的秦妙人是假冒你,却五年之久都没有拆穿,你以为他那样深的心机是为什么?” “一则,为了找到真正的我。养着她,等于是养了颗牵制我的棋子。二嘛,秦妙人好歹也担着亡黎公主的身份,养着她,可以安抚亡黎的百姓。他并没有亏待了秦妙人。是妙人她自己不懂时务,不知进退,才落得今日的下场。反倒是他仁慈,对做了那么多错事的秦妙人,依然没有痛下杀手,留了她一条命。” 原来爱上一个人,他的缺点也会变成优点,他做过的事,无论对错,都能替他圆一个正义的理由。 “那你又是否知道,他曾经因为你和褚移的关系,而对你痛下杀手,令褚移斩杀你?”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横竖,那些事我都已经不记得。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你。若我还记得那些事,说不定就心有芥蒂不能再回到他身边了。” 这不过是气扶辛的话。在那之前,她已经与墨琚重修旧好,并且以身相许,而且还在那个时候怀上了小墨适,这只能说明她那时候非但心中没有芥蒂,还爱他爱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总归,你就是有一千个理由爱他,有一千个理由恨我,是不是?” 这质问真是毫无道理。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她? 但容安还是温淡地回答了他的质问:“恨你?谈不上。咱们之间只有仇,没有恨。” “也是。人家都说,爱之深,恨之切,没有爱哪来的恨?可是”扶辛凝视容安戴着面具的那张脸,一双幽黯的眸子对上容安那双淡漠如水的眸子,眼角眉梢都带着恨意:“可是,容安,我恨你。过去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我不知道你曾经有多爱我,所以,也不了解你现在有多恨我。那么,扶辛,你出现在这里,挡住我的去路,是想要找我解恨的?” 扶辛显得非常受伤:“在你的眼里,我就一直是这么个不堪的人吗?” 容安未置可否,没有答他的话。 “我只是来拦着你,不要去送死。” 容安挑眉:“你怎知我一定会送死?阳昊天子要的是我的人,又不是我的命。” 扶辛很笃定:“你会把你的人奉献给他?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决心了吧?” 他这样了解她,倒让容安有些意外。但面上并未起波澜,淡然道:“找死倒也未必。一切未有结果之前,还得看一看天意不是吗?天意它若要让人生,真是死都死不得,天意它若要让人死,谁又能不死呢?” 扶辛质问:“你怎知,天意它就站在你这一边?”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知天意它就站在我这一边,但它也不一定不站在我这一边不是?人生其实就是一场赌局,我不过是众多赌徒里的一个罢了。” 扶辛瞧着她,嘴角掀了掀:“那你说,你现在算是赌输了还是赌赢了?” “若能从你手上逃出生天,便算我赢了。若是就此落在你手上,便算是我输了。我说过,输赢自有天意,一切任命就是了。你可以看我的笑话,但你没资格笑话我。焉知你今天不会输在我的手上呢?” 容安很从容,俨然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甚至连墨琚的成败也已置之度外。 扶辛斟上一杯酒,喝了一口,“嗒”一声将酒杯搁在桌上,“你可以试试看。” 跟摔杯为号的戏码差不多,他的酒杯刚搁到桌上,周围便涌出一圈的便衣高手。也不知都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身手敏捷得像猎豹一样,刚才这间小小的店里还只有她和扶辛二人,现在拥挤得比闹市还挤。 容安坐着未动,“你同我动武,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妇人哪里能赢得了你这么多人?既是你砧板上的鱼肉,那就只能任你鱼肉了。你想要怎么办,随你。” 扶辛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你跟我回玉都吧。”朝底下人挥了挥手,有人将容安身上的带尖的带刃的有危险的物品全搜了去,应该不是怕她伤害别人,而是怕她再上演什么自戕的戏码。 最后连她身上那管洞箫也搜了去。这个就应该是怕她伤害别人了。她的洞箫,有使人陷入幻境的魔力,方才在国境关卡上,扶辛瞧得清楚。 也晓得这就是传闻中的幻音术。若不是他有先见之明,捂了耳朵,怕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和她对峙了。 从哪里来的,还得从哪里出去,从邺国的关卡出去,走一段荒郊野地,进入启国境内,仍旧是一段杳无人迹的荒郊野地。 荒野中野兽出没,有那么一群人散开在身边,反倒让人觉得安全。容安并不急于伺机逃跑。这种荒郊野地,一个人走就是给野兽们饱腹的命运。倒不如跟在扶辛身边。 况且,激怒扶辛让他带走自己,也是在掌握之中。原因只有一个,走启国,这路近了不止千里。 隆冬时节,朔风凄厉,天空里的日头一直像个没沾芝麻的面饼,黄白色没有光泽,瞧着就阴冷。好在扶辛人道,送了件厚厚的狐裘给她穿着。 狐裘是事先备好的。说明扶辛是蛮有心的。这也说明她被他关注有一段时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禁苑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丝毫不避讳地问他:“这个时候你不在玉都巩固自己的势力,跑到这荒郊野地里来关注我是个什么路数?” 扶辛也丝毫不避讳:“不是早说了吗,为了阻止你去送死。” 容安嘲笑他:“那你真是有心了。但愿你不会因小失大。” 扶辛:“你这算是关心我么?那你就不必担忧了,我自有分寸。” 容安冷哼了一声:“我担心的是我自己。你若是不能坐稳世子之位,那我跟你回去也只有任别人鱼肉的份,你的那些兄弟姐妹,还有你那好战的父王,能饶过我?” “那你可以放心。就算我坐不稳世子之位,也还是可以保你一命的。” 容安撇嘴:“到时连你自己都保不住,你如何保住我?说大话会闪了舌头,你还是多用点心的好。” 扶辛挺认真地瞧着她:“若你肯像帮墨琚一样帮着我,莫说世子之位,连启国王座,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容安道:“那你就多想了。我帮不了你。”抿出一个算得上调皮的笑:“倒是可以拖你后腿。” 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她让人无法抵挡的倾城美貌和过人的聪慧,可这样的人她不属于自己,真是让人无奈。 “那你要考虑清楚了。拖我的后腿,和害你自己没什么区别。毕竟,在启国,能保你安平的,也只有我了。” “那倒未必。毕竟大风大浪的我也经历不少了。也不是个宁折不弯的人,若遇到险事,也会识时务的。” 扶辛被她气得无语,但终归是心里存了愧疚,不忍心虐待她,只好躲她远远的。 偶尔,容安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扶辛,你这个时候绑了我,委实不是时机,何苦为难自己呢?还是放了我,你一心奔你的王座去,我努力奔我的伏瑶城去,多好。” 扶辛听不出她这话的真假,警告她:“不要想逃跑的事。否则后果自负。” 一路向北,翻山越岭,穿城过市,离玉都越来越近。 容安这些日子也从扶辛那里听得一些战况。黎境西北天寒地冻,莫说是打仗,生存都是个问题。几方势力都一样的处境。但因为阳昊的士兵去的晚,将她的义兄褚移困在了山中,所以,一旦严冬扛过去,雪化春来,褚移势必会被包饺子。 关于阳昊的军队,她有一个疑问,明明墨琚得了消息,是没有去阻拦,还是没有拦得住?或者,扶辛他给的是假消息?快到玉都的时候,她终于问了出来。 扶辛替她解惑道:“消息不是假的,但双拳难敌四手,墨琚再厉害,也敌不过好几方势力联手。况且,天子阳昊发兵的路线,牵涉好几个国家,却离墨国甚远,墨国出兵不便,即便与那些远方小国交情不错,但苦于路途远,未能及时联手相抗天子之兵。” 容安道:“原来是这样。”眉心蹙得极深,苦笑道:“即便不是路途遥远,可是要抗衡天子之军,又有几个诸侯肯一施援手?” “你晓得就好。”扶辛语气温和。 容安很真诚地劝他:“扶辛,墨国是因我招祸。你就不怕我给你们启国招祸?你还是放我走吧。免得启国将来落到墨国的下场。” 扶辛道:“我既然来拦你,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况且,墨国王后殡天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墨琚不知,天子也不知,只要没人知道,天子之剑便不会指向启国。” “怪不得你要专挑荒郊野地小城小镇走。可你就不怕,带我回玉都之后,我的行踪会暴露?” 扶辛深深凝视她:“那要看你想不想被墨琚识破行踪。” 容安从容道:“扶辛,如果我的目的不能达成,那我骗墨琚做的一场戏,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倘或是没有意义,我还怕什么被墨琚识破行踪?”顿了一顿,冷笑:“或者,我可以把战火引到启国土地上来,一样可以达到挽救墨国的目的。” 扶辛沉默良久。 容安的模样不像是在说假,这恐吓,不得不说,起了作用。良久之后,扶辛冷声道:“那我就只能把你幽禁起来,让你再也不能见到别人。” 于是,进玉都之后,容安就被幽禁了起来。那些随行来的便衣卫队,进入玉都之后就像隐了身一般,再没在眼前出现。她与扶辛乘坐同一抬轿撵进城,轿撵直接抬进世子府,她连看一看玉都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连瞻仰一下世子府的机会都没有。 幽禁她的地方,是世子府中一座单独的小院子。位置偏僻,不易被人发现。院子外散落着不少的明哨暗哨,都是为防止她外逃准备的。 要将她囚禁到地老天荒去是不可能。扶辛的打算,大概是要等到阳昊与墨琚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好得渔翁之利。他得渔翁之利之时,便是她得见天日之时。 伺候容安的是两个双十年华的婢女,人长得漂亮,看上去就是十分精明能干的样子,眼睛里都透着精光。看来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此外还给她配了个女大夫,专职给她调理身体。她身体本就是寒气重,后来又自己吃了寒毒药物,导致整个人跟个冰人似的,一路走来,风寒就没有好过。 她这病非一日之功,只能慢慢养着。好在不管是从前在墨宫,还是现在在启国世子府,不缺好大夫,也不缺好药。 怕她寂寞,扶辛还贴心地给她备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甚而还给她收集来许多曲谱。有曲谱却没有给备乐器,自然是因为怕她会施幻音术。 容安的这一生,唯两件事干的最多,读书,走路。瞧过的书,走过的路,堪比吃过的饭。瞧着扶辛给她备的那些书籍曲谱,半点提不起精神来,倒是对那一双女婢十分感兴趣。 每日里跟两位婢女东拉西扯,闲话家常,聊得甚欢。诚然,这全是套路。容安想的是,言多必失,总能从她二人口中知道些什么。 住在厢房里的那位女大夫,她其实也想和她套一套近乎,奈何那位女大夫高冷得很,素日除了给她诊脉的时间,就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见客,偶尔与她打个照面,连句话也没有,不过是点个头罢了。 事情总有出乎意料。这两个看上去精明能干的婢女,也算得上健谈,但对世子扶辛以及启国现状了解得极少。 一问才知道,这两人才从一大户人家买来的,根本就连世子府的路都没走遍过。 果然是扶辛,事事周全。 第四日上,这一对丫鬟就被换走了,新来的两人全是哑巴,想说话都不行了。 几乎可以想象那一对丫鬟的下场。狠辣如扶辛,自然不会放过她二人性命。 容安一声叹息,为避免这两位哑巴姑娘也落个那般下场,自动远离她二位,连话都懒得说了。最主要的是说了也得不到回应。 可总要想办法出去。 想一想,这个功夫还是要在扶辛身上下。可扶辛这几日像是遗忘了她,根本就没在这座孤院出现过。想来也是怕暴露了目标。 他不来见她,她便想办法让他来就是。 这里能见到的活人,除了那对哑巴丫鬟,还有一个女大夫。虽然女大夫一直就住在这院子里,但她在扶辛那里还是有发言权的。 第五日傍晚,女大夫照例来给她诊脉,她趁着这个机会,给女大夫施了催眠之术。女大夫落入她的掌握,她给她下了命令:“去跟扶辛说,我的病重了,你的能力根本就治不了。” 选在这个时候才对女大夫下手,而不是一开始被关进来就下手,乃是因为,她要麻痹扶辛,让扶辛觉得她根本没有办法出去,也没有想要出去的打算,从而对她放松警惕。 女大夫走出院子的模样看不出异样,实际上这就是容安这个催眠术的高明之处,能让人在不自觉间听从她的命令,却不妨碍正常的思想行动。 不消一个时辰,扶辛就到了小院里。进来时容安正躺在床上,装出一副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样子,扶辛进来,她又拿捏出一副硬撑的模样,坐了起来,靠在靠枕上,苍白着脸,指了指椅子:“扶世子居然还记得这里关了个大活人,真是难得。请坐。” “嵇大夫说你不配合治疗,让我来劝劝你。阿桑,你知道不知道,请嵇大夫来有多不容易?若错过了这个机会,你怕是再无法清除自己身体里的寒毒。” 扶辛将椅子往床前挪了挪,矮身坐下去。 原来大夫姓嵇。容安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容安关注的是,那女大夫跟扶辛说,她不配合治疗。这和她教她说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这说明什么?这自然说明,那位女大夫根本就没有中她的催眠术。但女大夫却了解到了她的意图,并且帮了她。 本事又大头脑又聪明的女大夫,嵇大夫。容安后知后觉地终于注意到,这大夫她姓嵇。 这天下姓嵇的人并不多。姓嵇的大夫更是有限。姓嵇又很难请的大夫——一个名字在脑海里划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流雅士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嵇流风。 容安后知后觉想起这个名字,唯恨自己眼拙。 其实眼拙也不是不能原谅。嵇流风这个名字,听着就不像个女孩儿家的名字。况传闻里,压根就没有这个人的性别传闻,是以世人都直观地以为,她就是一位男大夫。 想到了,却没有说出来。冷着声道:“你觉得我有配合的必要吗?被你拘在这里,生有何意?死了也罢。” 扶辛薄唇紧抿,深深凝视她,良久,吐出几个字:“黎桑,你这是在逼我。” 容安冷笑:“那倒真没有。我逼你做什么?逼你你能放了我?还是说逼你你能帮我完成心愿?” 扶辛被她说得无言可对,只能干气。嘴里哼出一句:“你就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了。我不会放了你。你若是打定主意要糟蹋自己的身体,我也没有办法,随你便好了。” 竟然也同她耍起了赖皮。 容安好不容易把他骗来,自然是想要脱身,而不是在这里和他置气。他气得耍赖皮,她自然不宜也同他耍赖皮,不动声色道:“随我便?那你干嘛还来劝我?扶辛,若我果真病死在这里,你心里大概会后悔死吧?到手的人就这样没了。” 本来想说“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猛然间就发觉这是在形容自己,硬是将“鸭子”换成了“人”。 扶辛睨着她:“你到底想怎样?” 容安低了头,自嘲道:“我还能想怎样?扶辛,你若是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个能委曲求全的人。当年墨琚伐黎,即便我早对他倾心,也还是拼着一死,虽未能死得成,却也是毁了一张脸。骨子里是这样的脾气,我也很无奈。” 她看向扶辛:“我倒希望自己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气,那样就不必半生动荡,流离失所。” 她瞧着不像说假。她竟也会说这样的话,听着就让人心疼的话,扶辛诧异地望着她,口气转暖:“阿桑,你不要逼自己。这世上并非只有墨琚一个男人,也不是只有墨琚深爱你。你”顿了一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比墨琚少爱你一点。” 容安摇摇头,轻叹一声:“扶辛,回不去了。如果当时在傀山战场,你能握住我的手,便不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可你偏让我与墨琚相遇。” 扶辛懊恼:“我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回到他身边。是我估错了人心。” 容安凉凉一笑:“不是你估错了人心,是你估错了墨琚的手段。他那样的人,莫说是国恨家仇,就算是他想要我的命,怕我也是心甘情愿给的。” 扶辛眼睛里露出迷茫之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容安笑笑:“就是字面意思。扶辛,他是当今天下最聪明的人。念在你对我还算有几分真心,所以我劝你,不要与他为敌,对你没有好处。” 她一副真诚的态度:“你的祖父,你的父亲,都是好战喜功的人,这直接就导致了启国这些年为战争所累,国力不昌,国库空虚,民不聊生,长此以往,只怕是要走上黎国的老路。” 句句都说在点子上,说得扶辛没了气焰,“我做了那么多算计你伤害你的事,没想到,你今日还能这样规劝我。黎桑,若我说,我愿意为你改正,你能不能留下来,留在我身边?”表决心一般地举起右手:“我保证,帮你退了天子的兵,解墨国之危,以后,以后亦不再与墨国为敌。” 容安表示疑心:“你要如何退了天子的兵?他为我而出兵,我如今身死,他定然恨透了墨琚。况且如今正是骑虎难下,就算是为了天子的声誉,他也不能退兵。” 扶辛冷冷一笑:“天子声誉?这一届的天子,倒是执着于声誉。” 容安蹙眉:“你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要声誉吗?那就给他声誉好了。” 扶辛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 容安此行的目的是想办法让阳昊退兵以解墨国之危,自然不是为了报仇或者见阳昊。倘使扶辛就能替她把事情办了,她自然无须再往伏遥城奔。 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现如今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不是到达这个结果的过程。留在扶辛身边还是留在阳昊身边,并没有什么区别。 容安拿捏出蛮有兴致的样子,颓然的眸子里有了一点希望:“你说的这样笼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和我细说说,要如何让阳昊退兵。” 扶辛道:“那你能答应我,配合嵇大夫好好调理身体,不再折腾自己吗?” 容安道:“若能让阳昊退兵,解墨国之危,我为什么还要折腾自己?” 扶辛试探着问:“肯留在我身边?” 容安低下头去,似想了好久,才咬着嘴唇道:“若你能做到退了天子之兵,不再与墨国为敌,我就留在你身边也没什么。” 扶辛脸色有些白,像是叹息一般:“你果然为了墨琚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转而又深吸一口气:“不过,也不能要求你做得更多了。谁让我自己没有握住机会呢?” 容安道:“我的确是不能做得更多了。这已经是越了我自己的底线了。扶辛,若你做不到,我还是会想办法自己去伏遥城的。要么是我死,要么是劝退天子之兵。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扶辛点点头:“我晓得了。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容安道:“阳昊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上吗?”说完自己就先自嘲一笑,“也是,你们结盟,必然是有什么条件的。罢,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罢,我权且信你一次。” 顿了一顿,看着扶辛,神色极淡:“扶辛,纵我有千般手段,奈何没有机会施展。若你能信守承诺,算我命不该绝。若你不过是哄骗我,我横竖还有一死,届时与墨琚,黄泉再相聚。” 以死相逼这种戏码别人演起来没得让人笑话没出息,甚而还会让人生厌,她演起来却非但让人生不了厌,反而让人生出些心疼。 扶辛抬起手,似想要替她拢一拢掉落的耳发,手抬到一半,被她清冷面色迫得一顿,手又落了下去,“我明白,对你来说,死很容易,活着却难。我不是墨琚,没有那么多的苦难给你。不出十日,我必会让天子退兵。” 容安点头:“若能让阳昊退兵,你我的前仇,一笔勾销。” 总要给一点甜头他,才能让他对她的戒备放松些。 容安再无话对扶辛说,扶辛干坐片刻,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让嵇大夫给你把把脉,你好生养着。” 他迈步出去,容安未讲半个字。稍后嵇流风推门进来,外面冷气随她灌入房中,她淡定地打发了两个哑巴姑娘,淡定地关好了房门,转身走到容安床前,口气极淡:“可以把脉了吗?” “嵇大夫先请坐吧。” 见嵇流风只是瞥了一眼扶辛坐过的椅子,露出些不屑的神情,并没有要做的意思,容安心领神会,起身下地,搬来她素日给她诊脉时坐的绣凳,笑了笑:“请坐。” 嵇流风坐了,仍旧是极淡的声音:“你还是躺好吧。我给你诊脉。” 容安忽然凝神肃穆,端端正正朝着她跪了下去,嵇流风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一则,为谢嵇大夫援手之恩。二则,不得已诛杀嵇大夫的师兄衡五子,特地请罪。三则,不得已对嵇大夫使用催眠幻术,亦是容安的不对,容安请求嵇大夫的原谅。” 容安俯首,诚心诚意地拜了下去。嵇流风搭手一扶,将她搀了起来,道:“我与师兄素无往来,你们之间的恩怨,不必向我请罪。至于谢我援手,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言谢。” “可是我不明白,嵇大夫为什么要帮我?” “瞧着顺眼,就帮了。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果然是传闻中潇洒的作派。 嵇流风瞧着她,“你还有什么疑问,一并问了吧。改日若我走了,你想问也找不到人了。” 容安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嵇大夫慧眼,连我有疑问也能瞧得出。不错,是有几件事,想向嵇大夫请教。” “你问吧。” 容安挨着床沿坐下,坦然地打量嵇流风,来诊了好几回脉,她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只见她圆脸,柳叶眉,杏子眼,高鼻梁,樱桃小口,唇角自然上翘,不笑时亦似带了三分笑意。 未施脂粉,天然美貌,态度风流。容安打量她时她亦是坦然面对。 容安才发觉,她有一双澄澈的眸子,像碧湖秋水,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白云,像夜空辰星,熠熠生辉。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多半不会坏到哪里去。 退一步讲,就算她是个坏人,也是个演技派的坏人。那容安就只能认栽了。谁让对方是个连她都能征服的演技派呢。 容安抿唇一笑,道:“想不到传闻中的药王谷神医嵇流风竟是位女娇娥。真是幸会。” 嵇流风瞥着她:“你到底有没有话要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赖皮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忙敛起笑意:“有的有的。我想问嵇大夫,为什么会在扶辛的府中出现?若说衡五子与启国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帮着扶辛做事无可厚非,莫非嵇大夫与扶氏也有关系?” 嵇流风道:“你问的倒是直接。就不怕我真的是帮着扶王室做事的?” 容安笑笑:“即便是,也没什么怕的。我到如今这个地步,难道还怕死不成?再者,嵇大夫既然肯帮我,也不会急在一时要害我吧?” “那可不一定。没听说过,我做事一向是随性而为的吗?” “这倒是。”容安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啊,我阅尽沧桑,看遍世态炎凉,对于看人的这点眼光,自觉还是有的。嵇大夫应不是屑于为王室效力的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什么屑与不屑的,都为了活着罢了。不过你确实看对了,我不是为扶氏卖命的人。” “之所以出现在扶辛的府上,不过是凑巧罢了。我师兄这个人,做事狠辣无常,救过的人有之,害过的人亦有之。我不能替师门除之,也只能尽量帮一帮被他害过的人。听闻你被他屡次加害,我便想着,看能不能帮一帮你,谁知道还没到建晖,就听闻你过世的消息。我便只能重返药王谷。谁知回去听师门的小师弟说,你曾经派人去求过假死药。这倒是件有趣的事。” “所以,你是一路随我来的?” “算是吧。”嵇流风点点头,叹了一声,“说实话,我一生流浪江湖,不懂你们这些庙堂之上的人们的恩恩怨怨,不过,你是我唯一佩服的人,就冲你的敢爱敢恨,为了爱人肯赴汤蹈火。” 容安自谦:“哪里值得嵇大夫佩服?我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并没有比别的人强些。” “并没有说你比别的人强呀。” “” 嵇大夫她是位性格耿直的大夫。 “可是嵇大夫前几日都对我爱搭不理,一副冷脸孔。” 嵇流风无语道:“难道你想让扶辛的人瞧出来,我是真心要救你的?” “那你现在” “方才有人将扶辛叫走了,据说王宫里出事了。我顺便就给外面的侍卫用了点药,让他们都陷入迷糊中了。” “” 嵇流风道:“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要有就快问吧。没有就躺着去,我要给你诊脉了。” 容安忽有种知己相见恨晚的感觉,不晓得这算不算此行的最大收获,略显得兴奋无措:“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罢,麻烦嵇大夫先给我诊脉吧。” 爬回床上,躺好了,还贴心地给自己拉被子盖好,伸出手腕给嵇流风,嘴角抿着笑:“请吧,嵇大夫。” “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嵇流风无语地瞧着被窝里瘦弱苍白的女子,这是那个传闻中满腹韬略纵横战场四五年一双素手翻覆墨国朝纲的女子?为什么她觉得她简直像个小傻子? 嵇流风的出现是个异数。容安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与嵇流风结交的这一天。诚然,她也没有想到,嵇流风这样一个号称很风流的江湖女子,其实是个率真有趣的女子。 诚然,她也绝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可见,天意它果然难测。 但嵇流风的出现也不过是让她在人生的最后一程走得不那么寂寞苦闷,她依旧认为,嵇流风并不能改变她最终的人生走向。 诊过脉之后,嵇流风警告她:“你这身体,即便是能躲过这一场祸事,怕也没有几年活头了。若你还不晓得珍惜,我纵有回天之术,也救不了你。” 容安心里并没有太在乎这个警告。她也无需几年活头。只要解了墨琚之危,人生便算是完美收官了。 墨国,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她是回不去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她是再也见不到了。 但表面上还是应配合她的好意。 嵇流风看穿她的心思一般,瞥了她一眼,道:“你也不用做给我看。横竖命是你自己的。我师父教导我,人活着,就有盼头,可一旦人死了,那可就万事皆空了。我听说,你生了个儿子,儿子闯过劫难活了下来。你就算不想见墨国主,难道就不想见儿子吗?” “谁说我不想见的?他们两个,我都想见。”嵇流风的话直戳心尖,容安脱口而出,眼里的光瞬时又黯淡了下去,掏心窝子道:“可是,再不可能见到了。若我不死,有些人的心便不死,天下便难得安平。” 嵇流风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她:“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你死了,他们就会停止争斗?别人看不透也还倒罢了,你也看不透?容王后,即便是没有你,他们也会有别的目标的。因为贪欲不死,争战就不休。” 其实也不能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她说的这些,容安不是没有看透。只是,她不幸做了那个目标,嵇流风她不知道做那个目标有多苦多累。 她累了。 嵇流风叹了一声,语气放轻缓:“事在人为。你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不想想如何能跳脱出去?这么早就认输,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跳脱出去?谈何容易。只要我还活着,只要墨琚还是墨国的王,我们就永远在漩涡里。”抬眉瞧了瞧嵇流风,“嵇大夫似乎很了解我?” 嵇流风抽着嘴角笑笑:“我了解你?岂止我一人了解你?天下关于你的传言都甚嚣尘上,无处不在,想不了解你都难。” 容安无奈地笑道:“传言是不少,可真正能了解我的又有几个?外不过是关于我红颜祸水祸及天下的传言。” 嵇流风叹道:“你活得也是不容易。换作旁的人,怕是早就活不动了。” 容安笑笑,想起一事,道:“说起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嵇流风正从衣袖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医药包,漫不经心地打开,漫不经心地应她:“你说。” “衡五子曾在我的脑子里动过手脚,导致我失去了五六年的记忆。不知嵇大夫可是诊出来了?” 嵇流风惊诧:“竟还有这种事?怪不得我给你诊脉的时候,总觉得你神庭至百会几处穴位总是不太顺通。刚想给你扎针疏通一下呢。” 容安十分激动地握住嵇流风,眸子里闪着光:“你是说,我这个能治好?” “治好?我可不敢保证。”嵇流风推了推她的手,“小心,针扎着你。”她惯是冷淡的口吻说话,即便是这样贴心的话,也说得三分冷气。 容安实已习惯她这种外冷内热的性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手避开她的医药包,有些忐忑地道:“衡五子说,他挖走了我一部分脑子,所以,那些失去的记忆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嵇流风愤慨:“这个混蛋神经病!枉师父将一身本事教给他,他不用来救人,反用来害人!” 嵇流风重又扯过她的腕子,认认真真给她把了一回脉。容安满眸的期待,又怕这期待会落空,不敢让这期待太满,努力克制着,怕会打扰到嵇流风,连话都不敢说。 那模样瞧着便让人酸楚。 嵇流风把完脉,还未开口,容安便抢什么似的,道:“我听说,那些记忆里,有关于我和墨琚最美好的记忆,也有我这些年许多的经历。并不是说没了这些记忆没办法活。可那些是我这些年极重要的经历,没有了,总觉得我和墨琚到底是少了些什么。” 嵇流风拿话激她:“既然都准备为他赴死了,想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容安低头:“就因为要赴死了,所以才不想有遗憾。” 嵇流风佯装生气:收拾医药包:“那我也没有必要救你了。省得浪费精力浪费药材。” 容安忙按住了她的手,表决心似的:“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我好好活着,我想办法跳脱出扶辛与阳昊的禁锢,我努力回到墨琚身边去。” 回到墨琚身边去谈何容易。就算有一天真的能回到他身边,要如何面对他?她让他那样绝望,甚至让他生不如死,他若见到活的她,一定会恨死了她。 可就算是这样,她想,还是应该努力回到他身边去。即便是让他恨她,也强过他生不如死地活着,活得一点生气也无。 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眉色极认真:“嵇大夫,你说的不错,我应该回去见他。我会回去见他的。哪怕是让他恨我,我也该让他知道,我背着他活着,是来干什么来了。” “这才是那个满腹韬略永不屈服的黎国小公主,墨国王后。闭上眼睛,给你行针。不知道我师兄到底给你动了怎样的手脚,我也只能是尽力试一试,至于能不能治得好,不敢保证。” “不拘成败,尽力就好。若能想起来往事,是苍天眷顾。若不能想起,其实也没什么。我和墨琚,也不差那么点记忆。” 容安闭上了眼睛。 嵇流风将蜡烛挪到眼前,拈起一根细长银针,在烛火上消过毒,极小心地往容安百会穴扎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多疑本性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一刻钟之后,容安的头上已经扎满银针,刺猬似的。 脑子里似有小虫在蠕动,一种酥麻的感觉窜来窜去,想来应是血脉被打通的感觉。 虽然知道很渺茫,容安心里还是怀着一丝希冀。希望是衡五子说了谎。希望她不是被真的挖走了一部分记忆,希望那丢失的记忆,只是被封印了,只要打开了封印,就能找回那部分记忆。 又一刻钟过去,嵇流风撤了银针,收拾好,道:“好生休息吧。我该走了,让扶辛发现我在你这里待这么久,怕是要起疑了。” 容安急忙扯住她衣袖,“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你说。不一定能帮你办到,你先说说看吧。” 容安问:“嵇大夫,你现在可是能自由出入扶辛的府邸?” 嵇流风道:“暂时看还是可以的。毕竟我是个江湖人,不掺合你们的事。而且扶辛应该不敢对我怎么样。” 容安拽住她的衣袖,生怕她跑了似的,“求你出去帮我给扶秉传个消息,就说墨王后容安,被扶辛藏在了府里。” 嵇流风立时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刚还答应得好好的,配合我治病,话都还没凉呢,你就要反悔?” 容安忙道:“你不要急,听我说个道理。”怕她打断似的,连语速都比素日快:“我这个病,耽在身上也那么久了,不急于这一时。我能等得,可是,黎境西北的将士等不得,褚移等不得。必须赶紧让阳昊撤兵,解褚移燃眉之急。” 嵇流风:“你真不拿我当外人呀。” 容安:“我引你为知己。” “我才知道你竟然是个这样厚脸皮的人。”容安死死扥着她的衣裳,她薅也薅不动,只好威逼她:“你不要逼我动用功夫,到时伤着你可别说我以强凌弱。” 容安仍是死撑着不放,她无语投降:“罢,我帮你想想办法。毕竟扶秉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 容安终于肯放开那片被她攥得皱巴巴可怜兮兮的衣角,嘴角瞧起来:“嵇大夫,谢谢你。” 嵇流风牢骚:“罢,您是老大,使唤我跟使唤丫头似的,哪里还把我当大夫了?我就奇怪了,墨琚是看上你哪点了?还爱得死去活来的。你哪里可爱了?” “我也不算太差呀。”容安衔着笑脸,露出天真娇俏的模样。一直活在惊涛骇浪里,就算在墨琚面前的时候,也难得把自己天真的一面展现出来。在人生将尽的时候,竟然还能有这样少年人才有的活泼天真,她委实觉得高兴。 嵇流风依旧牢骚:“本姑娘好歹也挂着个神医的名头,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使唤过。你可悠着点使,使坏了可是全天下的罪人。” “本姑娘说不上哪天就浪迹江湖去了,到时若没有时间给你治病,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容安道:“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放心,若我能逃得过此劫,你浪迹天涯,我就跟你浪迹天涯去。” “别。墨国主能追到天涯海角弄死我。”横了她一眼,“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傻人有傻福,所以我能遇见你呀。” “墨琚肯定是被你的甜言蜜语给迷得晕头转向才向你投降的吧?” “可能吧。” 再呆下去,怕是会被她腻歪死,嵇流风果断选择逃之夭夭。 嵇流风一走,容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尽失。 容安的心里十分明白,这一行凶多吉少。 嵇流风给她画了一幅希望之景,可这希望渺茫得就像乌云天里的星,想象着它在乌云后面依然光芒璀璨,却也只能是想象。 倘使从来不知道乌云后面还有星子,那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直就活在茫然黑暗里,稀里糊涂活着。可是让你知道了星子的美丽,却又没有给你能看见星子的机会,那滋味要难受上千倍万倍。 容安想,嵇流风是好意,不能驳人家姑娘的好意。如今唯一句话可道出现在心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长长的一夜,屋外有风声呜咽,容安睡得并不安稳。次日起床,天色微微亮,开门就迎来了嵇流风姑娘。 外面飘着细雪,嵇流风姑娘的紫色狐裘上落了毛绒绒的一层细雪,看样子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拢着手往房间里拱,口中喊着:“冷死了。你这开门的也太慢了。属蜗牛的么?” 容安诧异:“就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干嘛要这么早过来啊嵇大夫?过来也不敲个门。” 嵇流风跑到炭笼前烤火,答她:“我瞧雪景来着。” “没多大雪,有什么好看的?” 恰两个哑巴姑娘也起来了,推门进来,服侍容安洗漱。容安洗漱完了,挪了个绣凳到炭笼前,矮身坐了,将腕子伸给嵇流风,“嵇大夫,麻烦你了。” 正如扶辛防着容安一般,容安其实也无时无刻不在防着扶辛,自然也包括扶辛安排的这些个侍婢侍卫。 昨夜与嵇流风谈话,周围的人都被嵇流风下了药,迷药这种东西只适合在适当的时候用。比如昨晚,扶辛不在。现在是大白天,就不太适合。 是以,现在两人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君子淡如水的状态。一个诊脉,一个被诊脉。间或有一两句闲谈。 “世子爷已经下了命令,务必治好夫人的病。但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不听话的病人。夫人若是执意不配合,本姑娘失了神医之名事小,只怕,还会被姑娘连累丢了性命。” 容安无动于衷,未施脂粉的脸神色极淡:“好歹你也是药王谷出来的,又是衡五子的师妹,扶辛他总不至于会杀了你吧?” 嵇流风道:“扶世子已经下令,治不好夫人的病,就和姑娘一起关在这孤院里,世子府守卫森严,就算本姑娘有一身本事,也是插翅难逃,夫人,委屈你还是配合配合吧。” 言外之意,传讯给扶秉的事,她做不到了。 容安似未经心,“哦”了一声,“你放心,即便我好不了,也不会让扶辛对你怎么样的。而且,我昨晚已经答应扶辛,会配合嵇大夫的治疗的。” 言外之意,再想别的办法吧。 早知道扶辛不会留什么空子给她钻,但当知道扶辛真的防守得天衣无缝的时候,容安心里还是小小地惆怅了一下。 表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惆怅。嵇流风给她诊完脉,她询问了几句自己的病情,被告知身体正往好的方向发展。诚然,嵇流风给她治疗脑内的伤是背着扶辛的,若是让扶辛知道她给她治他留下的伤,结果可想一斑。 容安亦晓得个中厉害,所以问得笼统,嵇流风答得也囫囵,意思里包含了脑伤。 脑伤见好,这大约是诸多坏消息里不多见的好消息。 容安还是蛮高兴的。虽然说过千百次不在意,也委实做到了不在意,但若能忆起那些过往,她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诊完脉,开完药方,又给脑袋针灸一回,忙活完,嵇流风如往常一般回了她住的厢房,走得干脆利落。 容安虑着扶辛忽然软禁了嵇流风,怕是有所察觉,便没有挽留,由她走了。 原以为连嵇流风都没有了自由,倚靠扶氏王室的力量逃出去的打算便算落空,那就只能照与扶辛说定的,她留在扶辛身边,扶辛替她退兵。 谁想到事情很快就有了变故。 嵇流风走后不久,扶辛就来了容安的房间。 峨冠博带,气质尊贵,与素日常服的扶辛判若两人。神色却阴郁得很。 哑巴姑娘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替他解了狐裘,抖落狐裘上的雪花,挂在一旁衣架上。 容安闲坐在绣凳上,膝盖上搁着一本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看着,见他来,略略抬眼:“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另一个哑巴姑娘搬来一张椅子,搁在容安对面,扶辛坐下来,冷脸瞧着容安,语气亦冷:“黎桑,本来想和你先礼后兵,但昨晚我想了许久,觉得和你还是不要讲究那么多礼数的好。” 容安偏头看着他,淡然自若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一瞬间恍悟,笑了笑:“你是怕我不遵守约定,届时你退了兵,我却反悔?” “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吧?承诺的事,何时见我反悔来的?” 容安嘴角带着疏离淡漠的笑意,纹丝不动地坐在绣凳上。炭笼里木炭烧得极旺,红光映得她苍白脸色似施了胭脂般红润。她一向美得如瑶池仙子不染纤尘,这时候却带了几分潋滟之姿。 无论是不染纤尘的美,还是美艳动人的美,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 扶辛瞧着她,越瞧越觉得她绝色倾城,越瞧越觉得抑制不住心里的悸动,忽然站起身来,决绝地道:“明日成亲吧。不然,我帮不到你。” 扶辛有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 他昨晚没有提出这样的想法来她才觉得不正常。 容安还是很淡然:“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为什么要信任你?扶辛,想和我成亲,就得等阳昊退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模糊的记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合上书册,顺手递给一旁伺候着的哑巴姑娘,站起身来,慵懒地舒了舒腰肢,道:“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的担忧。这样吧,阳昊开始退兵之日,我就嫁给你。不必等到阳昊将兵全退回伏遥城。” “若我坚持呢?”扶辛眸子里透出狠厉。 “那你就坚持吧。”容安挪步,回到床前,往床上一歪,靠着绣花的靠枕,懒得看扶辛一眼,只淡声道:“扶辛,你何须如此强逼于人?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亦非是完璧之人,你觉得,我现在有求于你,就是好欺负?就可以任你欺负?” 扶辛站起来,欺身往前一步,居高临下睨着容安,近乎是威胁的口气:“黎桑,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按我的意思吧。咱们彼此还可存点体面。若不然,我反悔了,届时兵退不了,你帮不了墨琚,还要被我困在这孤院之中,仍旧是我手上玩物。” “随你。”容安懒得搭理他,以袖遮住脸,不再多说。 扶辛站了良久,眸中厉色渐浓郁,容安始终未将袖子挪开。 不看他的表情,便不会被他的表情所扰。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的抗争,绝不能向他低头。 一低头,就全盘皆输。她比谁都明白其中厉害。 房中一时静谧,只闻炭火噼啪的声音。天色愈来愈阴暗,雪下得大了,一名哑巴姑娘去找火折子来掌灯,来回走动的窸窣声扰得扶辛心绪更加烦乱,一甩手,往外走去。 另一名哑巴姑娘忙拿了狐裘追了出去。 容安长长叹了一声。袖子始终未再掀开,身子往下一滑,拉了拉被子,掩面睡去。 除了睡觉,她暂时也想不到能做什么。午时,丫鬟端来了午膳,摇醒了她,比划着让她去吃午饭。 她懒懒苦笑一声,还是撑着起来了。不吃饭也解决不了事情。饿死了也没个人收尸。 还是吃吧。 午膳都是滋补的佳品,吃得味同嚼蜡,但吃进肚子里的并不少。 午膳后两刻钟,是吃药时间。哑巴姑娘按时端来了药,她坐在炭笼前的绣凳上,瞧着黑乎乎的药汤子愁了一愁。 她从前最不爱喝这种苦药汤子。在黎宫的时候,不拘生了什么病,都是硬抗,那时身体底子好,什么病抗一抗也就好了。 可现在这病越抗怕是要越重。愁完之后,还是端起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晚上依例是嵇流风来给她针灸。她等了一天,就为等晚上这个时候。 雪下得十分大,从厢房到上房,短短百步的距离,嵇流风身上覆了一层的雪。她站在门口拍打身上的雪,容安这厢已经利落地催眠了两位哑巴姑娘,正静静候着她拍打完雪。 嵇流风一回头,就瞧见哑巴姑娘木桩子似的戳在炭笼前,眼睛直勾勾地没有焦点。无语道:“故技重施?你想做什么?” 容安上前拉了她的手,拉到床前按在绣凳上坐下,道:“嵇姐姐,自然是有话跟你讲。” 嵇流风嘴角抽了抽:“一天不见,就叫得这样亲热,哪个是你的姐姐?” 容安扯皮:“那叫妹妹?” “比你长一岁。”嵇流风撇撇嘴,“有什么话快说吧,没有多少时间。你先躺床上,边施针边说。” “施针的时候也可以说话?为什么昨晚和今晨你没有说?害我一直闭嘴。” “我也没有说不让你说呀。是你自己不说的。” “” 容安上床躺好,嵇流风摸出医药包来,捏起一根银针,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拿到烛火上消毒,消完毒,对着百会穴扎了下去。 容安道:“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你一根银针就将我吓怕了?便是翼章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也没有怕过好不好。” “嗯,你最胆大。那敢问胆大的墨夫人,你要和我说什么话?” 嵇流风依次扎入第二根第三根针,手速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转眼十几根针都扎了下去,容安方说出第一句话:“现在连传递个消息出去都不能吗?”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告诉你,不能。莫说是传递消息,就是放一只苍蝇出去,也是不能。”打量了一眼黑漆漆的窗户,补了一句:“如果这个季节还有苍蝇。”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容安心里还是黯沉黯沉的。唇角微抿:“那就只有再想办法了。” 嵇流风坐在床前把玩手指头:“别说我没有警告你。你那个催眠之术,最好不要再用。门外全是岗哨。这俩哑巴也都不是简单的。万一哪天露了馅,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嗯。我知道。多谢你提醒。”忽然醒悟了什么,猛地就抓住了嵇流风的胳膊,“我方才和你说的什么话来的?” “什么话?你一言我一语说了那么多,我哪知道你问的哪一句?” “翼章刀。”容安像惊住了。 “翼章刀?哦,你说翼章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也没有怕过。” 容安抓着嵇流风衣袖的手几乎攥出青筋来,骨节都攥得发白,声音在发抖:“嵇姐姐,翼章刀不可能架在我脖子上的。” 嵇流风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我曾经惹怒墨琚,以致于他下令处死我,褚移是他指定的监斩官,唯有那一次,翼章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的意思是,你想起了什么?”嵇流风亦显得兴奋,坐直了身子,手指头也顾不得玩了。 “也说不上是想起了什么。”容安用力想了想,脑子里却似有一团浆糊,连新近的记忆都觉得有些模糊了。 嵇流风瞧她痛苦的样子,忙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现在不宜多用脑子。” “影影绰绰记得一些感觉,却没有清晰的记忆。或许只是刚开始吧。以后,或许能想起更多的。” 容安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不过是昨天才开始行针,就已经有了这样大的成色,日后说不定真的能恢复。 嵇流风却不吝给她泼冷水:“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如果真如我师兄衡五子所说,挖掉了你一部分脑子,那些记忆是真的永不可能再找回来的了。” “那我模糊记得的这是什么?”容安不肯放弃。 “不过是些残存的记忆,代表不了什么。治着看吧。如今只寄希望我师兄说的是谎话。若是只封存了你的记忆,我这套行针法倒真的可以帮你打通脑袋里的经络,助你恢复记忆。” 顿了一顿,面有不忍:“不过,若真的找不回来” 容安打断她:“若真的找不回来也没什么。命里无时,谁又能强求得了什么?” 语气虽然极轻松,嵇流风却还是从她话语里听出无奈与慌乱来。说好听点,这叫随缘而安,淡泊高远,说不好听点,这他妈就叫向命运屈服。可这个女子何曾对命运屈服过? 如今被逼到这一步,可见当真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 嵇流风不擅于安慰人,只能将话岔开:“时间不早了,再不走扶辛该起疑心了。我帮你把银针拔了吧。” 满头的银针一根一根撤下来,用白布细细擦拭干净,仍搁回医药包收好,“我明日再来。” 嵇流风走得仍是利落干脆。 这性格还真符合江湖上对她的传闻。 长夜漫漫,风雪茫茫,容安意料中的又失眠了。看看两个还呆在炭笼旁“烤火”的哑巴姑娘,她任性地不想唤醒她们,晾了她们整整一夜。 意料中的,第二天,嵇流风揣着医药包来的时候,这两位体格健壮的哑巴姑娘喷嚏连连,鼻涕眼泪不断,染了风寒了。 但两位哑巴姑娘身份卑微,她堂堂药王谷传人自然不会屈尊给她们二人瞧病开药方。但她还是管了管——走到门口,招呼了一名侍卫,“去跟你们扶世子说一声,这俩丫鬟染了风寒,不适合呆在墨王后的屋里伺候了。让他换人来。”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两个婢女过来,换走了哑巴姑娘。两位哑巴姑娘走的时候委屈巴巴,瞧着容安几乎要滴下泪来。 容安撇开脸,不去看她们。心里其实晓得,这俩姑娘怕是会挨处罚,但她真帮不了她们。 她都自身难保了,能帮谁呢?她又不是圣母观音来的。 新来的两个从面相上看就是两个厉害的主儿,且走路亦是腿脚利索虎虎生风,做起事来亦是利落。 嵇流风已经给她扎完了针,正收着银针,看见婢女进来,问道:“那俩哑巴有没有跟你们交代如何料理墨王后的饮食医药事宜?” 其中一个脆生生道:“已经交代了。” 嵇流风嘲讽道:“扶辛真是越来越像话了。派过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懂礼数。托大到连个礼都不会行,墨王后,您可慢慢享受着吧。” 容安躺在床上,懒懒道:“我也没那身份受。谁让我是墨国的王后,不是启国的世子妃呢?” 嵇流风冷笑:“很快就是了。天子退兵之日,不就是墨王后荣升世子妃的日子么?” 容安晓得她是说给扶辛那两位侍婢听的,自然不会往心上放,反而顺着她的话道:“荣升?嵇大夫说笑话呢吧?好歹从前我也是一国之后,母仪墨国,从王后到世子妃,这是荣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篡位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原来墨王后也晓得不是荣升?可没见着墨王后有半点不乐意呢。或者,做启国的世子妃要好过做墨国的王后?” “嵇大夫今天话里有话,说话夹枪带棒的。不知容某哪里得罪嵇大夫了?” “没有。在下说话就这副德性,墨王后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嵇大夫因为受我连累,如今被困在这孤院之中。你放心,不会太久了。等阳昊退兵,你就可以解放了。”顿了一顿,“我也可以解放了。” 两人一来一去夹枪带棒,听得两位侍女如坠云里雾里,貌似在斗嘴,却又没有斗到动手动脚,真不晓得是该劝一劝,还是不该劝。 好在嵇流风已经收拾妥当了医药包,淡淡瞥一眼容安,道:“墨王后好生将养吧,告辞了。” “慢走,不送。” 经了嵇流风这几日的治疗,容安的风寒已然好利索。身上的寒毒亦轻了许多。整个人都觉得清爽。 再加上今天发觉竟然对往事有些模糊的记忆,清爽中更添些激动。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据说从前这句话多次在她身上体现过。譬如墨国铁骑攻陷黎国,她走投无路,毁容之后,褚移收留了她。再譬如后来战场之上,她喜欢出奇制胜,往往会孤身赴险深入敌后,有时也会失算,掉入敌人的包围,每一回都是褚移飞马而来,救她脱险。就算是后来她被墨琚处以死刑,眼看就脑袋搬家,还是逢凶化吉,墨琚关键时刻放了她。 这些她都还不能记起,只是听说而已。这些事都可以证明,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确实有道理。 同时也说明,她遇事每一次都能够逢凶化吉,幸运之神每一次都站在了她这一边。 但这一次,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从未想过还能活着回去。也就不存在什么侥幸心理,上天还能站在她这一边。 万事需靠自己的努力。 若努力也没有用,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容安没有想到的是,就算在这种绝望的时候,幸运之神也能往她这边靠一靠。 首先,她遇到了嵇流风。 纵然嵇流风帮不了她,却也能救治她的身体。这已算是莫大的帮助。 其次,嵇流风帮不了的忙,竟然自己就成了。 晚间嵇流风还没来给她扎针,就听见院外一阵骚乱。 “王上驾到。” 一声高亢的喊声,从院门外直传进上房屋内。 容安在床上歪着,等着嵇流风来给她扎针。心中还思忖着,不知道今晚扎针之后,会不会收到什么效果。 倘若能够再多想什么,那该有多好。 她正盘算着,就听见“王上驾到”四个字。在这里听见这四个字,自然是指,扶秉扶六斤来了。 容安猛然坐起来,一抬眼瞥见那俩丫鬟正瞧着她,她淡淡瞥回去,放缓了动作,起床略整了整衣衫,冷声道:“你们的王上来了,还不去接驾?等着一会儿挨罚吗?” 经她提醒,两个侍女才慌忙迎了出去。 她这厢却慢慢悠悠坐到了炭笼前的绣凳上。表面上淡然,内心里却着实激动。 激动之余,也不免心生许多疑问。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扶秉得到消息这么快?谁走漏了消息吗?还是她一路走过来,暴露了目标?如果是暴露了目标,扶秉得了消息,那墨琚会不会也得到消息? 她有些担忧。 扶秉的王驾转瞬到门前,宦侍打开了门,风卷着雪花往屋里灌,容安淡定坐着,纹丝未动。 扶秉就站在门外。借着房中烛光,可以看见他身材健壮高大,身上穿着贵气紫的蟒袍,头戴九旒的冠冕,一张脸隐在珠旒之后,看得见脸上的皱纹,脸上的戾气掩饰不住,从旒冕之后溢出来。 好战的扶六斤,果然名不虚传。 扶秉的一旁,站着世子扶辛。一张脸黑得乌云一般。 扶秉的声音威严:“你就是墨国的王后,容安?或者,应该叫你黎桑?”扶秉站在门外,打量着容安。高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对容安的没礼数,亦没说什么。 容安淡声道:“扶王安好。请原谅本宫身体不好,不能起来行礼。扶王请进吧,外面冷得很。” 外面的确冷得很。雪已经下了两天,时小时大,这会子又大了起来,刚打扫过的院子,积雪又有没脚面子深了。扶秉站在雪地里,靴子上全是雪。 迈步进屋子,宦侍跪在地上去给他清理靴子上的雪,容安冷眼瞧着,道:“扶王冒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你这妖女来的。” 扶秉的话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但这话里的意思却明显,他是来找麻烦来了。 抑或是说,他是替自己的女儿扶宁复仇来了。 “妖女二字,恕容安当不起。即便容安是妖女,那也是黎国的妖女,墨国的妖女,可轮不到你扶王来叫妖女。” 容安不动声色地怼了回去。 “伶牙俐齿!你以为你如此狡辩就可以洗白自己吗?你” 容安打断他:“我为什么要洗白自己?虚名背得多了,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你以为谁都是被虚名压得倒的吗?” 不等扶秉说什么,容安站了起来,个头上被扶秉压住,气势却一点也不输于这位好战的君王,一双眼睛狠狠瞪住扶秉:“我是白是黑,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这些人何干?亡黎的百姓有资格批判我,墨国的百姓也有资格批判我,唯独你们启国人,没有这个资格!” 扶秉负手而立,冕旒后的目光阴郁狠厉,“你是黑是白,其实也与我们无关。但我启国公主因你而死,这个你须推脱不得了吧?” 容安冷笑道:“你是说扶宁?她的死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与旁人何干?你们启国惯会指鹿为马以黑为白,自己做下的罪行不说,锅都甩给别人背!”直逼到扶秉面前来,厉声:“扶六斤,你也算是一代枭雄,挑起的战乱不知凡几,怎么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她凌人盛气竟压得扶秉有些不敢直视她。 扶辛一直黑脸站在一旁,眸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一句话也没有说。眸子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说。容安却不曾看他一眼。 扶秉沉怒道:“妖女,孤王也是你可以评说的?” 容安并不畏惧他的怒气,反而是冷笑不断,“阶下之囚确实不该嚣张,奈何容某向来不懂时务,不晓得趋吉避凶,扶秉,你若是瞧不下去,尽管动手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生死面前,潇洒如风。 扶秉冷冷注视她,她亦冷冷回视。风雪从敞开的门里灌进来,炭火噼啪,不起一点作用。屋里冷得冰窟似的。两人的眸光犹冷胜冰雪。 良久,扶秉一字一句道:“将这妖女带走。” 两名身材高大威猛的侍卫扑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容安。容安连反抗一点也不曾,只是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来。 扶秉转身要走,斜刺里忽的横刺出一柄寒光烁烁的软剑来,一众侍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软剑就横在了扶秉的脖子里。 其实就算有时间,也未必能反应过来。因为刺出这柄剑的,是他们的世子爷扶辛。 侍卫们紧张地亮出冰刃,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气氛瞬时间如大难临头般紧张。 “逆子!你想做什么?” 扶秉声如洪钟,气愤难当,震怒的声音里隐隐有颤抖之意,细听还是很明显的。 他毕竟是害怕了。 站在高处c又十分在意那个位置的人,不出意料的很怕死。容安冷冷瞧着他,眸子里的嘲讽毫不避讳。 “如您所见,儿臣在逼宫。”相比之下,扶辛的神色倒丝毫不见紧张,亦无半丝恐惧。 倒是一副胜券在握睥睨他老子的样子。 “请父王拟诏旨,禅位于儿臣。” 话音不高,却透着威严冷绝。 容安从容而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扶辛没有辜负她的判断算计。果然是造反了。虽然没有去外面瞧一瞧,但也晓得此刻世子府外必然是兵甲森森严阵以待。 扶辛造反,看来偶然,但看穿扶辛的容安晓得,他是筹谋已久。 “逆子!你休想!”有哪位君王会在身体还康健的时候就心甘情愿让出自己的王位?何况这位君王还是位心比天高胸怀大志的君王!“你老子还没死呢!” 扶辛冷然道:“如果是死才能让您禅位,儿臣不介意做那个逼宫弑父的人。”顿了一顿,冷凝的眸光里似有痛色流露出来,“反正儿臣无论做什么,父王都会觉得儿臣想要篡位。坐实父王的想法也没什么。” 容安的目光转向扶辛。原来墨琚料的不错,世子扶辛,在启国的地位其实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他很有才华,很有能力,很有野心,但他的父亲扶秉还年富力强,还有一把子力气和野心,并且有很重的疑心病。所以,他二位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扶秉不断打压扶辛,扶辛不断对抗打压,并在打压中不断成长,直至生出谋反篡逆的心来,最终培养出足够反叛的力量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子的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不过是把自己充当了扶辛篡位的导火索。墨琚有一句话说的对,祸水做一次,和做十次并没有什么分别。 或许扶辛对她有情。但他对王位更有情。所以当她一进启国的边境就开始谋划着向扶秉传递消息的时候,她晓得扶辛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她的行动还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所以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消息有没有传到扶秉的耳朵里。来到玉都,扶秉迟迟没有来世子府,她疑心可能是消息没有传得到,不得已又拜托了新结交的嵇流风。 嵇流风被软禁出乎她的预料。 今日扶秉的到来,却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她现在想,扶秉没有第一时间来世子府堵她,应该是扶辛从中做了手脚。 他不在玉都,定是担忧不能很好地布防,所以将扶秉得到消息的时间往后拖了拖。直到他布防好一切。 虽然时间上比自己想要的拖后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总算一切都来了。容安尚觉满意。 侍婢在扶辛的示意下,摆出了笔墨纸砚。 原来除了第一波被杀的那两个侍婢,后来来的这几位,都是扶辛的人。 容安倒不觉意外。扶辛就应该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还不放下刀剑?想看着你们的老主子血溅当堂?”扶辛的一名侍卫厉声。 容安轻松地补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各位还是赶紧给自己找条好的路子吧,免得也随老主子血溅当堂。” 她这一句无疑更起作用。扶秉带来的侍卫们,纷纷识时务地收剑,一收再收,收回鞘中,交到扶辛的人手中。 大势已去。 扶秉终于颤抖着提起笔,蘸饱了墨,极不情愿地c满心愤怒地写下禅位书。 风雪不断灌进来,没有人去关一关房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命悬一线,哪有人还会分一分神去关注一下外部的环境? 唯容安有精神头去关注一下身外之事。因为她身上寒毒未清,十分畏寒,且此时身上穿的单薄。 瞧着扶秉已经被控制,她挪动步子,去衣架上拿了自己的狐裘穿在身上,系好了带子,又走向房门口。 扶辛望着她,未出言阻止。 她走到门口,正要关门,抬眼瞧见一个雪球从风雪里滚进来,她还未有准备,雪球就滚到眼前,撞开了她扶门的手,冲进了屋中。 滚进来的雪球拍打掉身上的落雪,看清她本来样貌,不是别人,是住在厢房里的嵇流风。 女神医的脸冻得发紫,嘴唇都是紫的,拱到炭笼前烤火,但屋子里亦是冷如冰窖,那点炭笼的火不过是聊胜于无。 容安转身回来,诧异道:“嵇大夫?您这是打哪里来?怎么冻成这副模样?” 她本来是软禁在这个院子里的,平常呆在她的厢房屋里门都不出,哪里弄来一身落雪,让人生疑。 瞧外面天气,雪虽大,风也大,不在风雪里站上一两个时辰,也是成不了雪球的。 嵇流风一心扑在炭火上,头也未回,道:“打来处来。” “”容安无语地乜她一眼。 从扶辛父子身边经过,扶秉脖子上的长剑映出她姣好的容颜,她看都没看一眼父子俩,只顾着和嵇流风说话:“现在这种境况,不宜针灸,嵇大夫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厢房亦有炭笼,这个时候应该比这上房屋暖和。” 嵇流风道:“我为别的事,不为你这个病来。” 容安诧异:“别的事?别的什么事?” 扶辛一半目光在他老子扶秉身上,一半目光在嵇流风身上,“嵇大夫,不管你为何事而来,都请稍后再说。现如今这里不适合嵇大夫待着,嵇大夫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嵇流风不紧不慢,边搓手烤火,边道:“离开?怕是不能。” 气氛再度微妙起来。嵇流风是来者不善的作派,但谁都不知道她将要找谁的茬。虽然她只是一介布衣,但认真起来时的威仪瞧着却有模有样,叫人不能不胆寒。 炭火的温度了了,嵇流风的手没有暖过来,只好抄在宽大的衣袖里,自己暖自己。看向扶辛的眼神有些倨傲:“扶世子要做的事做完了?” 扶秉正将写好的禅位诏旨端起来,颤颤巍巍往扶辛手上递,扶辛眸光在嵇流风身上,纹丝不动,一手接了扶秉的诏旨,一手横剑仍旧是纹丝不动。 扶秉倒是对嵇流风漠不关心,只顾着自己此时处境,“诏旨已经拟好,逆子,你的剑还不拿开?”语气里还有怒意,但终究没了为君者的威严气派。 “来人,将老启王请回王宫!他受了惊吓,需好生安抚将养,这些日子,就不要让他老人家操劳了。” 两个精壮的侍卫大步走上前来,从扶辛手上接走了扶秉。一场逼宫,完成得有惊无险,对扶辛来说十分顺利。 嵇流风道:“这回结束了?” 扶辛收起长剑,点点头:“你究竟有什么事?” 嵇流风反倒不急于说正事,撇撇嘴,道:“扶世子果然是手段利落,不流一滴血,甚至没费什么兵力,就轻松将王位拿下。” “我问你,你究竟有什么事!”扶辛语气冷沉。 嵇流风从袖子里摸出一卷文书来,悠悠道:“奉天子旨意,来带墨国王后容安回伏遥城的。” 文书打开,呈现在扶辛面前,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天子特使嵇流风,遵天子旨意,来玉都带墨国王后容安回伏遥城。文书上有天子的印章,大红的十分醒目。 容安凑上前来,逐字逐句读的仔细,读完十分愤慨:“真拿老子当货品了?不是你争就是我抢,当老子是死的么?” 怒目睨着嵇流风:“原以为嵇大夫是江湖中人,不会参与到这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中来,却没想到嵇大夫是深藏不露,竟是天子的人!”悔不当初的样子:“果然是我眼拙,竟是这般识人不明!” 扶辛凉凉道:“倒也不止你一人眼拙。连我也是被嵇大夫蒙蔽了。嵇大夫真是好本事。” 顿了一顿,“只是,嵇大夫怕是不能如愿带走她。因为”他抬眼瞧了容安一眼,容安犹自在气愤,并未分一分神来注意他的目光,他微微蹙眉,继续道:“她已经答应我,做我的女人。” 容安没有作声。换作以前的性子,她大约会宁死也要反抗的。但现在她没有任性的资格。眼下她需要一条万全的路,能带她通往挽救墨国的通途。 她蓦然收起怒气,从容中略带点无奈与颓然,仍旧是转回身去,默默地将房门关了,回头搬了个绣凳到炭笼前,矮身坐下,静默地烤火。 嵇流风毫不示弱:“她答应你做你的女人?那你答应她的呢?让天子退兵。可你并没有做到。所以,你们之间的这笔买卖,并没有做成。” 她冷笑一声:“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做成了这笔买卖,天子有命,扶辛,你敢不从吗?你确定要和天子抢女人吗?” 扶辛道:“有何不能?墨琚敢做的,我未必不敢做。嵇大夫,你既然是天子使者,那就应该知道墨琚是如何对待天子那些使臣的吧?” 嵇流风面色铁青。 扶辛接着道:“瞧你这表情,应该是知道了。没错,天子的使臣们,那些在大纪朝德高望重手掌重权的臣子,被墨琚轻易就杀掉,连个全尸都没有给留。他能做到的,我亦能。” 屋外风声怒吼,吹得窗棂欲碎。 容安关好的门被风刮开,容安又默默地起身,去将屋门关了,顺便插上了门闩。回头来仍是坐好。 完全跳脱出扶辛与嵇流风二人的对峙之外。仿佛只是一个看热闹的,而不是那个事件中心的当事人。 嵇流风还在和扶辛对峙,“想杀我?扶辛,你也得称称自己的斤两。你不是墨琚,我也不是天子的那些蠢臣。就算是在你的地盘上,本使也不怕你!” 扶辛冷笑:“这可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就算你是天子使臣,可你孤身一人在我启国玉都,难道还想兴起什么大风浪吗?” “若你不晓得我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倒可以试试看。” 嵇流风将手上的文书往旁边矮凳上一搁,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短剑来,挑唇角一笑:“你可以为了篡位谋权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是拿剑逼着你的父亲,我也想试试能不能拿剑逼你就范。” 这是要动手的节奏。容安默默地搬起绣凳,往角落里躲了躲,冷淡地说了一句:“你们动手的话,麻烦顾及一下无辜的人。若是伤了我,争夺我就显得没了意义。” 嵇流风完全就是江湖人的作派。无论什么时候,靠的是武力,而不是智力。但在风云诡谲的政界里,她这种打法很明显要吃亏。 甚至是要吃大亏。 扶辛的武力值不输人,智力更不输人。容安觉得嵇流风的处境挺危险的。 可她暂时还不想救其中任何一个。 在局势未明朗之前,她需要保持足够的冷静与耐心。 扶辛根本就没有要和嵇流风动手的意思,手一挥,示意他的侍卫们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若有来生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就很尴尬了。 若陷入与侍卫的缠斗,嵇流风根本就没有脱身的可能,更遑论想要制住扶辛。 但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扶辛的侍卫们手持刀剑一涌而上,顷刻间将嵇流风围住,她矮小的身材和短小的利剑,在孔武有力的侍卫们明晃晃的刀剑下显得极为渺小可怜。 刀光剑影卷起飓风,屋子里顷刻稀里哗啦,桌椅板凳倒的倒碎的碎。嵇流风娇小的身量在人群里穿梭,倒也没有落了下风。但也没占什么便宜。 毕竟对方人多,空间又狭小,闪转腾挪不开。 容安又往角落里躲了躲,扶辛追了过来,将她堵在角落里,眸光阴沉地注视着她,“我不管嵇流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与我作对,不会有什么好处。你要么劝她收手,要么就看着她惨死。阳昊想要将你夺走,不可能!” 容安冷冷地c从容地回他:“你威胁我有什么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什么?有本事,你就杀了嵇流风,将我永远扣在你的启国。没有本事,就等着天子的兵倒戈,来打他的盟军。” 扶辛眸光阴鸷,“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嵇流风密谋些什么,你以为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容安依旧波澜不惊:“我确实想利用她逃脱你的禁锢来着,但谁晓得她也是豺狼?早知如此,我费那劲做什么?就等着你们鹬蚌相争就是了。说不定我还能捡个渔翁之利。” 扶辛狠狠盯着她。 她眸中却只是淡漠,瞧不出有它。 “黎桑,我知你多谋,但在我的掌心里,你想要跳出去,不可能!” 容安正色地回视他,“扶辛,今日我也有一句话搁在这里,你最好别让我跳出去,否则,我会让你和你的启国为你们做的一切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眸子里亦全是沉冷神色,即便是被他堵在角落里,坐姿也不那么端正,气势上却半点不输人。 扶辛凝视她一阵,恼恨地道:“黎桑,你就这么恨我?” “今日还要纠正你一件事,我叫容安,不叫黎桑。以后,请你叫我容安。” 容安的口气半点不容置疑,微微昂起的下巴带着倨傲神气,“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扶辛,别以为我有求于你,就得任你欺负!” 这厢剑拔弩张,那厢刀光剑影,局促的屋子里,已经乱作一团。忽然不知嵇流风用了什么诡异身法,竟穿破众侍卫的钢铁防线,短剑直奔扶辛的后心而来。 利刃带着呼啸风声,速度快得惊人,眨眼便到扶辛后心。 扶辛已经没有机会转身接招,只能偏身避开。问题来了,容安就在他面前,他避开没有问题,但嵇流风那志在必得的一剑,压根就没有留余地,势必要插在容安身上。 容安不会武功,根本不可能接下这一剑。眼前这个小角落,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她躲避。 眼睁睁看着扶辛的身体疾速地闪开,容安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嵇流风这一剑的洗礼。 倘或是墨琚容安无奈地想,这个世上,肯为她挡刀剑的人,也就只有墨琚了。 她有什么理由不为那个人出生入死?他是那般爱着她。 嵇流风那明明已经用老的一招,却生生在半空里一顿,诡异地改变了方向,又奔扶辛而去。 容安惊了一身冷汗,手拍胸脯大喘气,眼看扶辛和嵇流风打了起来,头脑灵活身手矫健地就要夺路而逃,人还未到门口,就被一名侍卫拦住去路,一柄寒剑横上她的脖颈。 “你知道自己的刀剑对准的是谁吗?伤我分毫,你小命不保!” 谁知这侍卫是个混不吝楞头青,对她的话不闻不问,横在她颈间的剑分毫不退让。 容安急了,厉声斥道:“你信不信我撞死在你这刀刃下?!” 侍卫不太了解容安,不晓得她此时心境,只以为她不过是拿话吓她,依旧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直到容安猛然撞上去,他才晓得这个倾城美貌的女子不是说笑的。侍卫懵然,连躲避也忘了,直直地望着容安撞将上来。 容安确然只是诈他而已。熬到现在,若是这样窝囊地死去,实非她的作派。 她拿捏好力道,拿捏好时间,撞上去的时候,恰好扶辛和嵇流风就在她身边不远处。扶辛的注意力本就分了一半在她身上,见她真要撞剑自刎,一剑飞来,将那侍卫的手臂齐根斩断,侍卫手上的剑飞出去,堪堪避开容安,但还是将她肩上的衣裳削落一片。 没有了剑的扶辛,被缠上来的嵇流风逼得步步后退,容安趁机就开了房门,冲如冰天雪地里。 “黎桑!容安!”扶辛的怒吼在耳后响彻,容安不敢停留,猛往外冲。 风雪地里,这栋孤院被森森铁甲围了个水泄不通。 早料到是这样的光景,容安很镇定。过了扶辛那一关,还要过外面的侍卫这一关。她早有准备,冲出门之前,捡了侍卫的剑,横剑于颈,高声喊道:“我是墨国王后容安!若谁敢阻拦本后,本后就自戕于此!届时本后的夫君不会放过你们启国!世子扶辛也不会放过你们!” 侍卫果然被震慑住,不敢上前,在她一丈开外将她团团围住,随着她的步伐一寸一寸往外退。 容安晓得,时间拖不得,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逃脱,怕是难上加难。往外移动的步子加快。 以死相逼这一招,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招。如果是扶辛在外面,她未必就能蒙混过关。好在扶辛被嵇流风缠住了,扶辛的这些兵,即便识破她的花招,也未必敢掉以轻心。 说白了,他们负不起那个责任。放跑了她不过担点责罚,若不慎弄死了她,那就只能以死相抵了。他们都瞧得明白,世子扶辛对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怀的是何种样的心思。 有了忌惮,就有突破口。 容安抓着这个突破口狠命突围。但侍卫太难缠,压着她让她想快都快不了。 风雪一阵大似一阵,吹得人睁不开眼,肩膀上少了大片衣裳遮盖,冻得生疼,她用另一只手去捂住肩膀,手上湿乎乎的,摊开手一看,全是血。 怪不得觉得疼,原来不止是冻的。方才那侍卫的剑,到底是伤到了她。 顾不得看肩上的伤,她继续往外走。在扶辛出来之前,必须要走出去。 风雪摧人,天寒地冻,握剑的手被冻得僵硬,已经拿不稳剑,冰冷剑刃时不时会碰在肌肤上,吹弹可破的肌肤早见了血。 天这样冷,渗淌出的鲜血很快凝住,雪白脖颈缠绕红梅,开得艳绝。 侍卫们看见她脖子流血,更不敢太过相逼。她得以在挺短的时间内冲出了孤院。 她是早有预谋,只要冲出了孤院,就有人接应她离开。嵇流风已经安排了人接应她。 但前提是,正扮演着天子使臣和扶辛对战的嵇流风也能顺利脱险。 嵇流风,并非什么天子使臣,那不过是容安设计好的一场戏。她是多谋善断的墨国王后容安,怎会甘心被囚?早在扶辛擒住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设计退路。 给扶秉送信,给阳昊送信,她知道他们会来抢夺她。她会借助他们的力量逃出去。 嵇流风的出现给了她很大的帮助,让她得以更顺利地实现逃跑计划。她也一点点修正了这个逃跑计划,使计划更完善。 直到扶辛拿一柄匕首抵着嵇流风后心出来之前,一切都算顺利的。嵇流风说她有办法打败扶辛,让她届时不要顾及她,只管自己跑路,赶紧去找阳昊。她本来是信了她的话的,所以跑路的时候其实没有太顾及嵇流风。 但现在她不能不顾及。 扶辛站在廊檐下,冷厉喊道:“容安,你可以走。你走了,就换她替你。” 已在大门口的容安生生顿住脚步。缓缓回头,看见扶辛正换了个姿势,将匕首从嵇流风后心挪到脖颈里来。 帮她的人成了她的掣肘,可她不能抛弃她。 “傻子,我是天子的人,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呀!” 嵇流风急得跺脚,“我真的是天子的人!我承认以前是我骗你的,我确实是天子的人!” 天气很冷,风雪很大,容安鼻头觉得很酸。她知道,嵇流风没有说谎。这个平白无故出现在她身边的女子,当她拿出那卷天子诏旨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真的天子特使。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江湖逍遥客做了阳昊的使臣,但她不能害一个帮她的人。纵然这个人是有目的帮她的。 况且,就算没有这个原因,嵇流风也不能死。她还要依靠她去见阳昊。 “傻子,我们都陷在这里,你还怎么去见天子?” 嵇流风的话散在风雪之中,飘飘忽忽入耳。 容安的内心不是没有动摇。一个人的命比不上一个国的前程。谁都明白的道理,她怎能不明白。可要利用一个无辜的人,搭上这个人的命,她也不能不犹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最后的挣扎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办法可以再想。 “放了她,我今天就嫁给你。”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容安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一步步一个脚印地沿来路走回去,走到扶辛面前,语气更轻c却更坚定:“放了她。我今天就嫁给你。” 横在颈间的剑稍稍用力,立刻有新的血涌出来,洒在雪地上,如落了大片的红梅。 “要么是我死,要么是放了她,扶辛,你现在做决定吧!我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 她眸间的狠厉令人发指。 “一。” “二。” 扶辛终于还是放开了嵇流风。“我投降。容安,算你狠。” “你个傻子!”嵇流风恨铁不成钢地痛骂她,“还不放下剑?再割下去,脑袋就掉了!” 容安并没有放下剑,只是从脖子上稍稍挪开了些,屈膝跪了下去,清冷声音似雪:“求特使替容安劝天子退兵,容安来世做牛做马相报。” 嵇流风撇开脸,无奈一声长叹,再转回头来,语重心长:“天子多少年对你念念不忘,你以为是我能劝得了的吗?容安,你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呢?” “容安本就是糊涂之人,上天怜悯,让容安有生之年能与墨琚相见并结为夫妻,此生已然无憾。若能为夫君尽一点绵薄之力,容安幸甚。” 落雪无声风有声。天纵无情人有情。 嵇流风闭了闭眼,“容安,你这样做,不是替你的夫君分忧,你是在他的心上插刀子。他年他若得知你假死一事,不知会心痛成什么样子。” “他年若有机会见到我的夫君,烦请嵇姐姐告诉他一声,容安欠他的,来世再还。” “若你的夫君问我,来生他不再是他你亦不再是你这段情你要如何还,你让我怎么回答?” 容安沉默了片刻,仰头望天,昏沉沉的天空里,雪似乱絮,拂拂依依飞到处,犹似她此刻心绪一般杂乱无章。 “那就不用回答了。”她轻声道。 “我会告诉他,你不要他了,我会让他忘记你们曾经的那些过去,让他再找一个更好的姑娘。” 嵇流风一字一句,句句扎心。 容安嘴唇张了张,一串极轻的声音从嘴角逸出,飘散在狂风里,“这样,也好。” 嵇流风从未见过这样执拗的人。像是无风的河流上落下的风帆,失去张力。铺天的大雪中,听见她轻缓的声音:“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有些话想跟你说明白。我这个天子特使,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昔年我曾病重,师父在伏遥城天子宫中求得一味重要的药,救我一命。人不能知恩忘报,欠天子的这份恩,一直是我的心病。此番天子接到你的消息,恰好我就在玉都帮他寻找一样药材,天子传书于我,让我充当这个特使。我便顺水推舟,打算还了这份情。” 嵇流风望住仍旧跪在雪地里的容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和你结交,出于真心。你不必有所怀疑。” 容安道:“我并没有怀疑过。” “罢,你起来吧。你那膝盖上有旧伤,再不注意些,那条腿就废了。” 人生到此,告一段落,这条腿废不废的,也没什么要紧了。但容安还是站了起了。腿冻得僵硬,起来时身形一阵摇晃,用长剑撑地,才没有摔倒。 扶辛瞧着,放开了嵇流风,伸手来扶,她已经站稳,推开了他递过来的手。 容安淡淡地:“让嵇流风走吧。咱们今日就成亲。” 扶辛那一张俊逸的脸,比今日的天空还阴沉。闷了片刻,摆手:“你走吧。” 嵇流风冷冷瞧着他,“扶辛,咱们的梁子,结定了。”她一向淡漠,难得有这样说话都透着狠厉的时候。但说起狠厉的话来不亚于任何人。 纵容安不同意她这样干,却也已经无能为力。能活到哪一日,还是个未知数,哪里有时间有精力再去过问世间事? 风雪依旧,嵇流风终于迈步往外走,朔风烈烈,刮起她的衣角如无根的云。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苍茫风雪之中。 容安手上的剑终于啪嗒落地,双目无神地瞥了扶辛一眼,声音亦是飘忽:“我就在这座院子里等着。” “屋子里已经砸得稀巴烂,还是跟我走吧,总要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容安脚步未停,语气淡漠:“我就在这里等着,不去别处。” 她踉跄脚步过处,白雪地上遍开红梅,艳绝,冷亦绝。扶辛咬了咬薄唇,命令:“将她带到本世子的华烟阁去。” 容安停住脚步,有侍卫走到她身边,她未反抗,回头瞥了一眼扶辛,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扶辛,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侍卫要伸手扶她,她厉声道:“拿开你的脏手!” 华烟阁离这座孤院两里地远,她方才跪在雪地里,正如嵇流风所说,引发了腿上的旧疾,站立都成问题,两里地却硬生生自己走了过去。 积雪未扫,深的地方足有没膝深,她一路踉跄,跌跌撞撞,扶辛就跟在她身后两丈远,隔着风雪,瞧着她倔强背影,孑然一身,怆然独立,天地似都变得渺小。 到华烟阁,扶辛房里的丫鬟婆子十分有眼力见地来给她换衣铺床。床铺就安置在正房屋,与扶辛的卧榻只隔了一重帷幕。 容安打量一眼,凉凉一笑,未说半个不字。一副逆来顺受破罐破摔的态度。 扶辛早吩咐人请了外科的女大夫来,大夫给容安瞧伤,扶辛就在一旁坐着,默然瞧着她。 良久,容安道:“你放心,我不会寻死。安心去做你的大事吧。” 扶辛坐着没有动。 容安淡声道:“不是一纸禅位诏书就等于你得了那个位置。现在还不是你耽搁在温柔乡里的时候。不得了那个位置,你要如何帮我退兵?”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容安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做到。” 虽这样说着,扶辛还是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吩咐女大夫:“仔细点,不要让她的脖子里留疤。” 女大夫起身行礼,答应一声:“是,世子爷。” 扶辛抬步往外走,容安忽又叫住了他,“扶辛。” 扶辛停住脚步,望着她:“还有什么事?” “嵇流风江湖中人,做这个特使也不过是为报恩,和政局没有牵涉。若是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对她不利,你晓得,我即便被困在你手心里,也有的是办法毁了你,毁了你的启国。” 容安语气森冷。 “我还真没将她放在眼里。” 扶辛撂下一句,迈步出门,踏入风雪之中。 女大夫给容安包扎好了脖颈及肩膀上的伤处,嘱了几句禁忌,规规矩矩地退出了华烟阁。 扶辛走的时候没有提成亲之事,但这不代表他没往心里去。伤包扎好,容安躺在床上,闭目沉思。 房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睁眼看,见是丫鬟婆子们在布置屋子。一列的丫鬟婆子,手上都端着笸箩,笸箩里装的俱是喜庆之物,大红喜字,龙凤红烛,枣生桂子种种。 容安躺着没有动,木然地瞧着她们布置。 换了大红的桌布,大红的帘幕,贴了大红的喜字和鸳鸯戏水的红窗花瞧着是那样的刺眼。 她同墨琚大婚那日的情景涌上心头。并没有这样的大红喜色。因为那时正是她老子新丧期间,不宜大婚,可是墨琚不想她无名无分地给他生孩子,于是想了那样一个办法,只册封后位,不行大婚之礼。 即便只是一个册封礼,她也觉得满足。没有什么事比能嫁给他让人觉得心满意足。 后来墨琚曾同她提过,待过了三年之期,服丧期满,就补给她一个盛大的大婚之礼,她没有拒绝。 他给她的所有宠爱,她都无力拒绝也不想拒绝。 可是三年之期未到,就已经到了生死离别的地步。如今更讽刺的是,她要和别的人行大婚礼了。 她还不能拒绝。 不是没想过,就此放弃,一死了之。可那样的话折腾这一程又图的什么? 也不是没想过,生命都可以放弃,嫁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可那样的话,于她就是生不如死的诛心之痛。 两条路,一条是开满彼岸花的死路,一条是荆棘丛生的活路,一条比一条难走。殊难选择。 墨琚的身影总在眼前晃悠,微笑的薄怒的,稳重的邪魅的,那样生动的一个人,那样好看的一张脸。 还有她的儿子墨适。白白胖胖的,那般可爱,招人喜欢。 想起他们就觉得锥心一般,疼痛难忍。 她想,嵇流风有一句话说的对,活着,总还有盼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就且这样煎熬着吧。 这样想着,还是可以勉强撑一撑。 闹到现在,已是过午时分,她从早上到现在未曾进食,也不觉得饥饿,丫鬟方才给她摆了午膳,她躺在床上未曾起身用一口。小丫鬟拿她也没有办法,劝了几句,没什么用,反被她喝斥一顿。最后只好由着她,她既然爱躺着,那就由她躺,既然爱饿着,那就由她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将门虎女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虽然容安是世子爷中意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在启国人心中就是受欢迎的。就算是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小丫鬟老婆子们,也晓得她是个祸水,瞧着她甚是不顺眼。 若不是世子爷宠着,早就想对她扔臭鸡蛋烂菜叶子了。 扶辛的府中,下人们暗地里送她一个绰号叫作狐媚子。前些日子她住在孤院,府中的人并不能一睹她的真颜,如今她搬出来,大家不得不叹一句,这名字真是衬极了她的模样。 两名小丫鬟捧了凤冠霞帔来,准备给她更衣,她抬眼瞧了瞧那华贵的大红色衣裳,懒懒坐起身来,倚靠着靠枕,悠悠道:“请你们的世子妃来,否则,这衣裳我是不会穿的。” 如此托大,简直就该浸猪笼。这样的话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小丫鬟还是极不情愿地去请人了。 扶辛的世子妃是启国重臣大将军白玄的幺女。白玄素有杀神之称,脾气暴躁手段很辣,常以杀人为乐,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狠角色。都说虎父无犬女,容安其实很想见识一下白玄的这位幺女白月瑶。 白月瑶,听这名字,柔软又富有诗意,哪里像是大将军之女的名字。 可偏偏就是。 容安从床上下来,穿了靴子,晃到桌前,看见大红锦绸铺着的桌上摆着枣生桂子各色干果,忽觉饿了,随手便拈起一粒枣子咬了一口。 启国的枣子素来有名,肉厚而质佳,口感绵软甘甜,吃一口之后才觉名不虚传。容安顺手拿起一把。 恰巧白月瑶进来。 容安吃着枣子,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白月瑶。娇小玲珑,是个美人。还是个温顺的美人。若不是她身上世子妃的服制,很难把她和白玄那个魔鬼挂上钩。 “白夫人?”容安摊开掌心,白皙的掌心躺着几个圆润的枣子,“要不要吃一颗?贵国的枣子很甜。” 白月瑶温婉一笑,“容姑娘喜欢就好。不过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会伤肠胃。听说容姑娘没有用午膳,本妃让人端些饭菜来吧。” 容安笑笑:“不必了。那几日不得自由,来到贵府也没能拜会一下白夫人,失礼至极。本来是该成亲以后和世子爷一起去拜会夫人的,但我急于一睹夫人姿容,所以就叫人把夫人请来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话语里全是机锋,藏着的是软刀子。 若识不出这是软刀子,自然不会被伤。若识出了,势必就会被波及。 白月瑶却只是甜甜一笑,声音甜美:“这几日本妃住在娘家,昨日才回来,不然,早去看容姑娘了。”又笑了一笑,“早听说容姑娘绝色倾城,又有满腹韬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世子爷能将你请回玉都,让我们能一睹真颜,真是幸甚。” 浅浅几句交谈,容安已知,这位世子妃,绝非一般人物。 将门出虎女,这句话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尽管没有乃父的虎狼作风,这一手滴水不漏的软功夫却更令人佩服。 但论智谋,容安是任何人也不惧的。论这说话的功夫,容安更是不惧人的。微微一笑,在桌旁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夫人请坐下说话吧。这是世子的房间,也就是夫人的房间,夫人不介意我一个外来客僭越吧?” 白月瑶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是本妃失礼。来人,给容姑娘看茶。” 茶水端上来,容安吃枣子吃得口渴,正需要水来润润喉,接了茶猛灌几口。 灌完茶,顺势用衣袖抹了抹嘴唇上沾的水渍,道:“世子让人拿来了新衣裳,说来惭愧,我虽已经为人母,却从未穿过这凤冠霞帔。” 头一低,唇边带了丝苦笑,“我大婚的时候,正逢父亲新丧,墨琚照顾我的心情,没有给我准备凤冠霞帔,也没有准备婚礼,只封了个后就把我搪塞过去了。” 她的父亲死在谁的手上,又是谁让她连大婚也不能,彼此心里都明镜似的。她特意提了提这一段过往,也不知存的是什么心。 白月瑶正想说什么,她却抢在头里继续道:“今日有机会穿着凤冠霞帔,不如我穿上给夫人看看,好不好看。” 不容白月瑶说出拒绝的话,她已经从丫鬟手上将大红的衣裳拿在了手中。 如一片云霞铺开,在眼前飘过,白月瑶细长的眸子在云霞遮盖的地方眯了眯。 容安捧着衣裳,却犯了愁:“好沉,好繁琐。” 丫鬟赶上来,要帮她穿衣,她动作敏捷地一闪,怒斥:“仔细衣裳!弄脏了弄皱了怎么办?” 这矫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是让人醉了。小丫鬟面上泪汪汪,心里直骂娘。 容安瞧着衣裳,往身上穿,半天没穿得好,歉意地对白月瑶笑笑:“见笑了,夫人,我这连个衣裳都穿不好。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这些事没有自己亲手打理过。” “容姑娘早年贵为公主,后来又贵为墨国王后,身份这般尊贵,不会做这些也是理当。若不介意的话,本妃帮你,可好?” 容安没有拒绝,羞怯一笑:“如此,可要劳驾夫人了。” 白月瑶站起身,走上前来,接过容安折腾得不像样子的大红喜服,抖开,找到头绪,“这个袖子是左手的。” 容安便依言将左手伸进袖子。 “这个是右手的。” 容安又将右手伸进袖子。 “哎呀,夫人,你看这个右手袖子是不是开线了?” 右边衣袖上,果然有一道口子,线头还粘在上面。白月瑶蹙眉:“是谁这样不小心,竟然将容姑娘的喜服给弄破了?” 话音不高,丫鬟婆子们却都慌乱地跪作一团。可见素日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主母。 “蠢材们,还不快去拿针线来?” 容安笑道:“缝上就完了,夫人何必要责罚她们?”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听出白月瑶要责罚人了。这个挑拨很起作用,白月瑶粉面含笑,眼睛里却全是凉寒狠厉,“这样的事也敢疏忽,都怪我平时太纵容她们了!” 一回身,眼神扫过一众丫鬟婆子,威仪毕露:“今日都有谁碰过这件衣裳,全都去领十大板!” 连审问都免了。 眼看天色将晚,婚礼将要开始,确也没有时间再审问。 容安佩服扶辛这位夫人的决断。 她瞧着那段刚才被自己拆开的口子,眸子里有一丝冷酷闪过。等着命运判决自己的未来,一向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风格是,即便身处绝境,也不能放弃希望,更不能放弃抗争。 该挨板子的都拉出去挨板子了,房里空了大半。有丫鬟取来了针线,要给容安缝衣裳,容安嫌弃得躲了躲,白月瑶立即意会,接了针线,道:“本妃的针线活儿也还算说得过去,容姑娘不介意的话,就让本妃帮你缝吧。” “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容姑娘先把衣裳脱了吧。” 容安抬了抬宽大的衣袖,道:“就这样缝吧,不必脱了。缝好穿好,也该梳一梳头发了。” 抬手抓了抓自己睡得一蓬乱的青丝,一抓,更乱了。 白月瑶无奈,只能在她身上缝。 外面天色渐晚,雪虽小了,风却大了。终于,浓浓暮色里,扶辛的身影出现了。一切都在算计里。 扶辛站在门口,跟班在帮他拍打身上的落雪。 容安忽然胳膊一颤,白月瑶手中的针扎上了她的手臂。她一声惨叫,撸起衣袖,就见胳膊上一串血珠。 白月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吧?你别乱动,乱动哪能不被扎?”一面从袖子里摸出绣帕来,要给容安擦拭。 容安一把将她的手握住,捏着嗓子惊恐万状,道:“嫁给扶辛也不是我愿意的,白夫人你何苦要这样害我?” 白月瑶要往外挣,她偏拉住她的手让她挣不脱,两人撕扯间,喜服刚缝上的口子又撕开了。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就算不想我和扶辛成亲,夫人大可去找扶辛理论,抓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夫人以为我愿意嫁给扶辛吗?我是堂堂墨国的王后,会稀罕嫁给他一个还没坐稳位置的世子?夫人也是想瞎了心了!” 白月瑶急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哪里不希望你嫁给世子爷了?” 容安冷声道:“既是没有不希望我嫁给扶辛,又缘何撕毁了我的喜服?扶辛趁我之危,夫人也要落井下石,真当容某人是好欺负的么?横竖也不是我不嫁,是你不让嫁,咱们就等着扶辛回来评评理好了!” 白月瑶终究是将门之后,有武功傍身,容安哪里是她的对手,一来一往,她便将容安甩开。 大红的衣衫似云霞铺落在白玉砖地面上,容安的身子撞击地面,发出重重的声音,才包扎好的伤口又被撞坏,有鲜血从白的纱布里渗出来,很快便洇湿白纱布,将大红的衣衫也染了一大片,将浸过水一般,其实看不出是血的颜色。 白玉的地砖上却是殷红一片,与喜服的颜色融在一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变化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深蓝的身影从门口处飞一般掠进来,落在容安身边,扶起容安的身子,关切地问:“你怎么样了?” 容安晃了晃脑袋,“没什么,就是觉得头有些晕。” 白月瑶惊恐地望着扶辛:“世子世子爷,您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幸亏我回来的早,若我再晚一步,是不是就要回来给她收尸了?” 扶辛从外面回来,身上的雪还未拍打干净,浑身的冷气逼人,眉目间的怒意却更是冷寒。 白月瑶颤抖:“世子爷,您听妾身解释。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 “解释什么?解释你本性善妒,手段就如你的老子一般狠辣?解释爷过去不得善终的那些位妃嫔都是自己找死的?” 白月瑶善妒,心狠手辣,在启国也不是什么秘闻。扶辛多位小妾都死于非命,这也已不是什么秘密,就算她想掩盖事实,也难以赌悠悠众口。 但今日扶辛的这位夫人着实冤枉。从头至尾,这一场戏,都是容安自导自演。 这戏的高,潮部分,自然是要演给扶辛看的。让扶辛看见她被推倒,流血受伤,不,这还不算重头戏。 容安出手,必然要将对方一击必杀。 她晃了晃脑袋,猛然抓住扶辛的手臂,脸色苍白,眉心紧蹙,话也说得费劲:“扶扶辛,为什么我的头觉得很晕?” 扶辛托着她渐渐绵软无力的身子,急道:“还不找大夫来?愣着做什么?” 白月瑶急急忙忙着人去找大夫,她这厢还没吩咐完,就听见容安愈来愈低愈来愈轻的声音:“扶辛,有人给我下毒这,这根本就是中毒的征兆。那杯那杯茶,一定是你的世子妃给我喝的那杯” 她话没说完,眼一闭,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不,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要喝茶的。茶是婢女端来的,和我无关!” 扶辛还没开口,白月瑶就已经慌乱地开始否认。扶辛目光狠厉如刀锋,落在白月瑶身上,白月瑶禁不住一抖,竟一股脑都招了:“我我只是让人在茶水里放了些冷水丹而已,不是什么剧毒的药,她她不会死的!” 扶辛的怒气终于按捺不住,“只是一些冷水丹而已?你知不知道她身上寒毒未清,最是怕寒性的东西?”眸子眯起,露出危险的光:“我看你是故意的,千万种毒药不选,偏偏选了冷水丹!是故意要置她于死地吧?” 容安昏死过去,昏得不能再昏,对这两位的对话,丝毫不闻。但在昏过去之前,她早已料到他夫妻二人会有怎样的对话。 她身体里有寒毒,碰不得各种寒性的食材药材,在墨宫的时候,墨琚曾强迫她分辨哪些食材药材对她的身体有害,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茶水里有冷水丹,她一闻便晓得了。白月瑶果然不负她的期望。 但只有冷水丹是不够的。还不足以让她在扶辛面前华丽丽地晕倒。加一点点嵇流风送给她的断魂丹,药效正好。 断魂丹听着吓人,但不致命。不过是一种令人会陷入昏迷的药。因是嵇流风自己鼓捣出来的,一般的大夫并不能诊断出这种药。 断魂丹服下十二个时辰,药效就会自动挥发掉,她就会醒来。 嵇流风这个朋友,交的果然是值。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她在家时没有父母可靠,但有个墨琚比父母还可靠。出门嘛,那些年的记忆她全没有了,也不晓得自己这些年交了些什么朋友,但现交的这个,很好。 容安由实际经验得出结论,人是不能没有朋友的。 那些年她跟着褚移混在军营里,也不知有没有交几个知心好友。但她那时候巨丑无比,说不定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 真是遗憾。 扶辛命人关了白月瑶,不再听她解释,她喊冤的声音在雪夜里传得老远,十分瘆人。 从前白月瑶害过不少人,但因那些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便没有理会。 没理会不代表没意见。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枕边躺着位蛇蝎女子?尤其还是个权力欲很重的男人。 意见日积月累,便堆积成山汇流成河,但苦于她的父亲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他就一直没有敢动她。 抑或是说,他一直没有急于动她。 她老子白玄是他父王的人,如今他父王已经被他握在手心里,只等一个黄道吉日宣布禅位诏旨,他自然也就不用留着白玄和白月瑶父女了。 是容安耍了什么心机,还是白月瑶动了什么手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除掉白家。 白玄正领兵在黎境西北与褚移对峙。那里是个好归处。 十二个对时,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容安准时在次日晚上酉时初刻醒来。 醒来时扶辛就坐在床前椅子上,手里拿了册什么卷宗在聚精会神地瞧。容安睁开眼,没弄出半点声响,默默打量他半晌,瞧出他手上的卷宗乃是奏章。她断出启国的朝政大半已落入他手中。 容安料的不错。她昏睡的这十二个对时里,扶辛与他老子扶秉已顺利完成权利交接。 这也就是说,扶辛现在是启国的王了。只是还没正式袭爵,只等一个黄道吉日,拜过先祖,拜过天地,行即位大典。 “你醒了?”扶辛的注意力明明在卷宗上,没有看容安一眼,却晓得她醒了。 容安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身子,半坐起来,没什么精神:“麻烦给我递一杯水。” 嵇流风的这个药还是有些副作用的,虽然醒了,可她觉得头昏脑涨四肢乏力口干舌燥,各种不适。 扶辛起身,亲自到桌前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容安手上,道:“为了不履行承诺,你也算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话分明是已识破她的手段的意思。 容安并不惊讶。即便她演技很好,即便她用的药也很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中毒,让人不多想都难。尤其扶辛还是个多疑的人。 容安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凉凉一笑:“你以为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毒?” 扶辛道:“我没有那样说。冷水丹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就算是府里的丫鬟,也都有可能弄到手。”他抬眼看向容安,“我是说,你早算准了白月瑶会在茶里下毒了吧?甚至,白月瑶本来不敢动手,是你故意将她找来,逼她动手的,是不是?” 容安心里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没有查出断魂丹的事。否则,嵇流风怕是要危险。 此时想想,她方觉得后怕。当时没有想一想嵇流风的处境,差点就害了她。 “可惜你这位世子妃太没用。原以为她恶名在外,好歹也能对我用点非常手段,没想到只是冷水丹。” 扶辛忽道:“冷水丹不足以让你晕倒。” 容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仍是拿捏得淡然:“怪不得我会昏迷。我这是昏了多久?” 扶辛瞧着她的脸,“十二个对时。” “居然这么久?”容安作蹙眉惊讶状,“那也难怪你说我为了不嫁给你,无所不用其极了。可我真不知道茶水里还有其他毒药。我只闻出了冷水丹的气味。” “好好养病吧。等身体养好了,咱们再成亲。” 扶辛忽然不逼她了,倒让她不习惯起来,总觉得扶辛是藏了什么阴谋。 扶辛却只是被她折腾怕了。 什么药都敢给自己吃,什么手段都敢使,不达目的,当真是不肯罢休,这样下去,她怕真的没什么活头了。 他想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容安,又不是一具死尸。有那么一刹那,他是想明白了这句话的。 其实更多的时候,他想的是,就算是死,她也得死在他的身边。不能是墨琚或者旁的什么人身边。 两个极端的想法不停在脑海里纠缠,是后者占据上风的时候居多。 但这一刻他瞧着容安脸色苍白极力掩饰什么的模样,脑子里想的是前者。 他想,她若是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女子了。她就像磐石无转移,像苍山老松坚韧而不拔,像天上明月皎洁又温润,像地狱遍开的曼陀罗艳绝却有毒。 他将失去许多人生乐趣。 他已经承袭君位,那是个让人寂寞的位置,即便能有无数的女人,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容安一样可以与他在精神上交流没有障碍。 人是种奇怪的生物。不过是换个位置,心境就能起如此大的变化。 但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留住容安。她不能死,也不能到别人身边去。 容安看着烛光下他变幻不定的脸,点点头,答了一声:“好。” 心里明明感受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却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 后来,扶辛等她吃完了晚饭,吃完了药,很温和地跟她道晚安,没有为难她就离开了。 她一刹那终于悟明白,是扶辛不一样了。 可是这个变化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宁愿他是那个权利至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扶辛,那样她还有可乘之机。他如果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那她以后行事会更艰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强者恒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一夜不成眠。容安想了很多。时局,处境,可利用的人和事,达到目的的办法 次日起床,雪霁天晴,朔风略小。她穿了温暖又轻柔的狐裘,站在廊檐下看丫鬟婆子们清扫院中积雪。 院子里有几株红梅,白雪中开得出尘。白雪红梅,相映成趣。 丫鬟要清扫梅树那边的雪,她阻止道:“等一下。那片雪留下吧。” 明知道早晚留不住,雪会化,梅香会淡,花会谢,可还是想留下这难得的美景。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 满院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是异样的。 她来了,世子妃就被关了。真是可怕的女人。不知道是她手段太高明狠辣,还是她就是个自带祸水功能的人。 纵世子妃也不是个温和好相处的人,但好歹她是启国人。可这位可怕的漂亮女子,她是异乡人。 启国人有天生的排外心理。 容安的话音刚落,小丫鬟就将一铁锹带泥的积雪扔在了梅树下。故作惊恐状:“墨王后,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刚才没收得住手。请墨王后饶恕。” 容安自然瞧得清楚,那一铁锹的雪,是小丫鬟故意而为。心里浮起一抹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模样,道:“脏了就脏了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索性把雪都铲了吧,省得天气好了,雪水流的到处都是。” 阳光甚明媚,天气却冷,比那两日风雪天感觉还要冷些。容安命人抬了摇椅在外面,躺在摇椅上闭目晒太阳。 世事不如意,人间久动荡。即便是闭目晒太阳,也晒得不安稳。她拉了拉狐裘,裹住瘦弱的身躯。 终是有看不过眼的小丫鬟,从殿中取了毯子来,给她盖在身上,道:“天气冷,再着凉了,药可就白吃了。” 那小丫鬟立刻招来一片的白眼。 容安扭头瞥了一眼那小丫鬟,是名个子小小容貌清秀的女孩子,尤其那一双眼生得乌黑澄澈,透着纯真。 “哦。”容安淡淡应了一声。 不想给这个小姑娘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远离些的好。 她不想给别人找麻烦,这个麻烦却没有放过那小姑娘。午膳时,隐约听得外面有狗吠之声,她出门探看,听得狗吠是在月亮门之外。 本不欲过问闲事,但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转过月亮门,就见影壁之下,一小丫头瑟瑟缩缩蜷缩在那里,身上衣衫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露出星星点点血肉模糊的伤口。 小丫头正是上午给她递毯子的小姑娘。 那些伤口,一眼便能瞧出是狗子撕咬的伤口。 小丫头哆哆嗦嗦瞧了容安一眼,更紧地蜷缩成一团。 容安俯下身来,蹲在她面前,眸光温和地望着她,语气也放得柔和,“她们放狗咬你?” 小丫头瑟缩着,恨不能缩到影壁墙里去。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道:“你不用怕。我在这里,还轮不到她们嚣张。” 那小丫头忽然扑上来握住她的手,哭着道:“不,不要。不要怪她们。” “她们那样对你!” 小丫头低下头去,轻声啜泣不语。 “怕她们还会再报复你?” 小丫头点点头。蜷缩得更紧了。 容安叹了一声。如画的眉眼中透出一点无奈。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无奈,旋即站起身,搀扶起那小丫头,“先回房把伤口处理一下。别的事以后再说。” 那小丫头被她扶进房中,安顿在软榻上。她欲吩咐人去请大夫,眸光过处,却不见一个侍婢。 那些侍婢,都已经躲得远远的。 扶辛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却容留这般欺人太甚的奴仆在府中,真让人说不出什么。 容安的眸子里一闪而过厉色。人不能太软弱,不能太委屈自己。一味的软弱和谦让只会失去自己的阵地。阵地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作战。 可惜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度,她也忘记了这个道理。但现在小丫头的遭遇让她又想起来这个道理。 “在这里躺一下,我去帮你请大夫。” 小丫头扯住她的衣袖,想要说不用,但身体太疼,话说得断断续续:“不,不用。” 容安面沉似水,“不用?你想死掉吗?可你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会怜悯你。因为,你帮助了你的敌人。” 小丫头乌黑的眼珠动了动,嘴唇嗫嚅了两下,没有说上话来。 容安的眸子里浮起一片冷意,“你对这个世界没有恶意,但身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恶意。你不能理解是为什么,因为你只是帮人拿了一条毯子,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你觉得你很冤枉,是不是?” 小丫头满眸可怜状,望着她不说话。 “你觉得你很孤独,孤立无援,是不是?” 小丫头还是不说话,只将黑眼珠望着她。 容安垂眼瞥了她一眼,“我在启国,跟你一样,周围全是敌人。连一个肯帮我的人都没有。但我身上还担着责任,我必须留在这里,继续我孤立无援的日子。没有人帮我,我就自己干。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强者恒强,你记住这个道理。如果大家都敌对你,那就站上比她们高的地方,让她们只能仰望,不敢敌对。” 不晓得这些话小丫头听没听懂。若是懂了,那她以后的路应该不会太平凡。若是没有听懂,那也就这样了。 容安迈步走了出去,在月亮门外,有侍卫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没有着恼,很平静地道:“里面有人受了伤,需要一个能治疗外伤的女大夫,麻烦你们谁去帮忙请一下。如果没有时间去,那就等着扶辛回来,让他去请好了。” 她相信,方才那帮丫头放狗咬那小丫头,这些侍卫即便没有参与其中,也是帮凶,因为他们纵容了那些人。可是她是扶辛搁在心尖上的人,她相信他们也不太敢在她面前造次。 果然,有一个侍卫蹬蹬蹬腿脚利索地去找大夫了。 很快,便有女大夫到了华烟阁。正是给容安治伤的那位女大夫。仔细给那小丫头瞧过伤,一一上药包扎,弄妥以后,已是垂暮时分。正好到了给容安换药的时间,女大夫顺便就把给容安用的药拾掇了出来。 容安瞧瞧天色,约摸到了侍婢们交班的时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揉了揉看书看得酸疼的后颈,道:“大夫,麻烦你稍等片刻,我有些事要处理。处理好再换药。” 已包扎好了伤处的小丫头,瞧着她直奔耳房,那里是婢女们交接班的地方,她去那里是做什么,让人疑惑。 日落西山,薄暮霭霭,天气酷寒,容安裹了裹身上的狐裘,暗骂了一声这鬼天气,还不及建晖城的冬天和暖些。 建晖城的冬天。她记忆里并没有建晖城的冬天。可是为什么会浮出那句话,叫人想不明白。 大概是嵇流风的针灸起了作用,她果真有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心里有了些希望,她觉得高兴起来。 推开耳房的门,果然婢女们齐聚在此。见容安到来,都惊得怔住,一时竟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有几个机灵的醒悟过来,福身给她行礼,潦草敷衍,容安将门带上,缓步走进房中,没理会行礼的那几个婢女。 “我来只有一件事。今日有人纵狗行凶,咬伤了一个丫鬟。这件事,是谁做的,我希望你们等一会儿交接完,去我屋里自首。自首的,从轻发落。没有自首让我查出来的,一并交予扶辛处置。个中厉害,你们自己衡量去。” 清如溪流的语声,甚至不带半点怒意与威胁。虽然实际还是个威胁的意思。并且婢女们也都听出了她的威胁之意。 这里是扶辛的地盘,自然要利用扶辛的势力。她在这里除了扶辛连个相识的人都没有,更不要说有自己的力量。扶辛有一句话说的对,她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没有不能利用的,只有值不值得利用的。 耳房里一时静谧无声,只有微风拂过窗纱的窸窣声,愈衬得屋子里寂静。 容安说完,停顿了片刻,步履从容地往外走去,再不做一刻停留。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几名婢女齐齐屈膝跪了下去,一脸诚挚:“容姑娘,是我们的错,请您原谅。” 容安头也未回,“去上房屋说。” 回到上房屋,女大夫还在屋里侯着,那受伤的小丫头亦未敢擅自离开。容安刚坐下,数名婢女便尾随进来,在她面前跪倒,“容姑娘,是我们行凶害人,做下错事,我们诚心改过,任您惩处,只求您不要将我们告到世子那里。” “你们觉得这可能吗?” 容安手上端着一杯盖碗茶,另一只手拈着杯盖把玩,垂着眼看也未看那些婢女。 婢女们急了。 人堆里一个婢女,膝行至她面前,急道:“容姑娘,您不是说如果我们认罪,就不告诉世子殿下吗?” 容安悠悠啜了口茶水:“我说过我会践诺吗?” 婢女跪伏在地,张惶失措地要来抱容安的双腿,容安淡声道:“放手。” 婢女伸出的双臂只好又缩了回去,泪如雨下:“容姑娘,您不能这样,我们都改了呀。以后您说什么我不,奴婢们都听您的,听您的。只求您不要告诉世子殿下。” “求您了,容姑娘。” 此起彼伏的哭求声。 容安品茗不语,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美人计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一旁的那位被狗咬伤的丫头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容安拿眼角余光瞥她,心里一声轻叹。 婢女里有机灵的,看见容安的目光在朝那丫头看,立即朝那小丫头认错:“小颖,我们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求你原谅我们吧。求你跟容姑娘求求情,原谅我们好不好?” 容安瞥着小丫头的反应。 小丫头慌乱地往后缩身子,“我我本来就没怪你们啊。可可是,容姑娘不能听我的呀。” 屋里哭声告饶声响成一片。 容安瞧瞧时辰,天已经黑透,扶辛每日约略这个时辰回来,遂道:“罢。就算我不告诉扶辛,他也会从别的地方听说的。我告诉你们一个办法,一会儿扶辛回来,你们去向他自首。” “这这怎么可以?” “你们放心,我会帮你们求情,保你们一份差事的。至于罚么”她拖长了声音。 婢女们的心揪起来,连哭都忘了。 “罚是免不了的。但,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太重的惩罚的。” 一颗颗心脏终于放回胸腔里。 “谢谢容姑娘”的声音又响成一片。 容安眉眼未抬,将腕子伸给女大夫,“大夫,诊脉吧。” 扶辛回来的时候,婢女们仍在地上跪着,未敢动弹。扶辛从婢女身旁绕过去,到容安身边,眸光瞥过那些婢女,先问的是:“今日伤可好些了?” 女大夫忙道:“回世子殿下的话,外伤已经见好,至于体内的寒毒,尚需些时日。”看扶辛脸色不好,忙又补充道:“不过,先前那位大夫医术高明,已经给容姑娘的身体调理得好了大半,容姑娘的身体,暂已没什么大碍。” 嵇流风的医术,容安自然信得过。只可惜时不待人,她不能留下来帮她解决头疾的问题。她今日隐隐约约记起些以前的事情,只是些抽象的感觉,并没有实际的影像记忆,但她觉得,再治下去,能记起往事的概率其实很高。 世事无常,命途多舛,时至今日,容安对一切事都已经可以淡然处之。 “过了这个严冬,大概就能好了。” 容安眸光温和淡远。抛开两人对立的立场,和偶尔的擦枪走火,其实她大多时候说话都的温和的。只是因为立场对立,以致于常常令人觉得,她对扶辛不那么温和。 扶辛点点头,“嗯,熬过了严冬,应该就好了。”其实他很明白她是一语双关。熬过了严冬,她的病应该能好,战场上墨国的军队也应该能脱身了。 “这些婢女是怎么回事?为何晚膳的时间,她们不伺候摆膳,却在这里跪着?” 扶辛终于把话题转到婢女身上。 容安淡淡道:“让她们自己说吧。” 扶辛犀利冷酷的眸光扫过她们,语气颇重:“谁来说说?” 一众婢女们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敢抬头的也没有,更莫说流利答话。容安指了指其中一个看上去是管事的婢女,道:“你来说说吧。” 那婢女委实是这一群人里的管事,生得一副机灵厉害的模样,但此时再厉害也像是被打败的草寇,说话吞吞吐吐。 她将事情来龙去脉大体说了一遍,诚然,对于她们出于愤恨群起而攻那小丫头的过程,淡化了许多。 容安看破而未点破,听她说完,看着扶辛。 这样的事,于扶辛来说,实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处理起来亦是相当利落:“各打三十大板逐出世子府就是了。在这里跪着像什么话?谁当值?摆膳吧。” 婢女们自然是慌乱地告饶求放过,扶辛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怒声道:“再闹就直接拖出去打死。世子府留不得你们这些心肠歹毒的人。” 容安适时地道:“能改过自新,还是给她们一个机会吧。她们也不容易,打将出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扶辛惊奇地望住容安。不要说这类闲事,便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只要是他府上的,她都是避而远之。 惊奇之余又有惊喜。 “交给你处置吧。”顿了一顿,试探着道:“容安,如果你的身体允许,能不能帮我看顾些府中的事务?”怕她不同意似的,忙又补充道:“你看,现在白氏犯错,已经不配再为世子府的当家人。后院无人料理,我也分不出那么多的精力” 容安淡笑着打断他:“让我帮你打理家务,你不觉得太大材小用了吗?” 竟然只是婉拒,而不是强硬拒绝,令扶辛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以致连说话都失了条理:“是我知道,你满腹韬略,乃是女中丈夫,可你是绝对不会像帮墨琚那样帮我的,不是吗?算了,你现在身体不好,还是不要给你添麻烦了。” 容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那茶搁得久了,已是冰凉,她蹙了蹙眉,一抬头,却又是温颜浅笑:“饿了,摆膳吧。你们暂且退下,明日再作理论。”转头瞧了瞧扶辛:“你是不是也没吃?那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突如其来的惊喜惊得扶辛微微张开嘴,半晌没合得拢。 婢女们叩首谢了她和扶辛,鱼贯往外退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心还吊在嗓子眼没有落下去。 容安的地位,在扶辛心里的地位,抑或是说以后在世子府的地位,都有目共睹,除了都后悔去摸了虎须,也没有别的办法。但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好在容安给她们开了一剂后悔药,让她们肠子悔青的时候没有断送宝贵的生命。 当值的婢女摆上晚膳来,扶辛心情忐忑地坐在了容安的对面。 人生第一次,他和容安坐在一起吃一顿饭。 对面的容安坐得端庄,脸色有些苍白,但不影响她绝世美颜,反而添些楚楚之态。 他以前见她,莫不是强势的模样。难得有这样温婉恬静的时候。这样恬静而美好,是他这一生见过最美好的样子。 可是这样美好的样子,可望而不可及,就像是大雨里溅起来的水泡,一触即灭。他不敢去触碰。 他只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愚蠢地妄动,这样已经很好了。这样近的距离,只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已经离想象里的距离那样近了。 容安瞧上去与前几日的精神状态大有不同,嘴角一直微微上翘,扶辛眼角余光瞧着她,饭吃得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堪用一句食不知味。 但眼前秀色可餐,不吃也差不多饱了。 “你是怎么想的?” 前后态度变化这样大,扶辛自然不能不生疑。禁不住就问出口。 容安吞下一口菜,才反问他:“什么怎么想的?”笑了笑,“对了,你要不要喝点酒啊?天气冷,烦心事又多,喝点酒早早去歇息也好。” 扶辛摇头:“不必了。”不喝酒人就已经醉了,“我是说,你突然变得这样和气,是为什么?是改变策略了吗?” 容安淡淡的:“如果只能依靠你才能达到我的目的,我何苦跟你拧巴着干?毕竟那样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顿了一顿,望着扶辛,正色道:“扶辛,你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宁折不弯的女英雄,我是个翻手云覆手雨的女政客,没有什么是能不能做的,只有想不想做的。”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可扶辛没想到她能坦坦诚诚评价自己。 “也是。这么说,你是准备接受现实了?” 容安吃东西,嘴里唔哝不清:“算是吧。”脸颊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 看得扶辛的一颗老狐狸心快要化了。但还是保持着清醒:“或者,这是你换了计策,欲擒故纵?缓兵之计?” 容安竟然笑着答:“是啊。还有美人计。被你识破了,怎么办?要不要换计策?” 有一种毒,明知是致命,却还是心甘情愿要喝下去,这种毒叫做心上的美人给的毒。 她笑起来的样子,漫天的雪花也都化作轻软梨花,柔美姿态脱尘绝俗。 扶辛望着她,有些痴然,一时没有回答。 容安继续道:“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联手阳昊,与你对抗。一条是,与你联手,对抗阳昊。两条路,没有哪一条能保证我稳赢不输。与其舍近求远,倒不如好好利用手边的资源。扶辛,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可是,你不是不想嫁给我吗?”扶辛望住她。 “可我也不想嫁给阳昊。”容安低垂着眼眸,不看他。 “你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嫁给阳昊吗?抱了必死的决心去伏遥城的吧?” 被扶辛戳破她的心思,她也没有觉得难为情,眸色一如既往的淡,“我的确是抱了必死的心来的。事实上,在我假死的那一天起,我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 她淡漠地像在诉说别人的心境,“人死万事皆空。也就是说,我不再有爱,不再有恨,不再有荣辱悲欢。之前,我没有演好我死人的角色。” “那现在呢?你准备演一个死人了吗?” 扶辛望着她,说不上此时心情是忐忑是悲凉还是别的什么,明明是他自己问出的话,却委实不想听容安告诉他答案。 容安没有给出答案。以一句“随缘”把扶辛搪塞了。 随缘?这像什么话?明明是没有希望,却又给人渺茫的希望,她这算是美人计吗? 可即便是美人计,扶辛也不想识破。 后来,容安问:“已经是冬月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既然已经得了禅位诏书,打算什么时候袭位?” “三日后吧。” 扶辛想了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死无差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几千里之外的墨国建晖城。 墓道长长,那一声接着一声的脚步声,轻而缓,像是遥远的寺庙里传来的夜半钟声,幽长悲凉。 何挚站在墓室石门前,背倚石门,长剑撑地,静默地等待着那脚步声的主人前来。 每一夜,他都在等待这个脚步声。这个他并不想听见的脚步声。 有一件事,他没想到,容安也没有想到。 自打容安“葬”在这里之后,墨国国主c容安的夫君墨琚,每晚都会到这座墓室里来,就睡在棺椁的一旁。 任谁劝都不行。 亥时整,墨琚到墓室门口。何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而是依旧挡在门前。 “开门。” 墨琚的声音沙哑苍凉。 “已经一个月了。王上,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您若是毁了,墨国可就毁了!” 何挚紧紧贴着石门,仿佛只要贴在那里,墨琚就没有办法进去,只要进不去,他就能回宫里安寝一样。 “孤让你开门!” 墨琚脸色铁青,震怒的眸子似燃起烈火,一个眼神就能将人烧死。 何挚还是死死护着,执着道:“请王上回宫安寝!” “滚开!” 墨琚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猛然甩向身后墓道。 何挚高大的身躯撞上墓道玄武石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哼,但旋即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回墓门前,再次挡住门口。 “何挚,你是想死吗?”冰冷沙哑的嗓音,全不似从前那个连说话都温润清爽的墨琚。 何挚的嘴角滴着血,一滴一滴,滴在玄武石的地板上,像是晕开的曼殊沙华一般绝艳。 “请王上回宫!” 他咬紧牙关,因为太过用力,脸都狰狞变形。 墨琚再次薅住他的衣领,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大力,何挚依旧撞在方才的位置上,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墓道里立时飘散血腥味。 他却固执地又爬起来,扑到墓门上,双目瞪得更狰狞,大声道:“王上!王后已经死了!此时恐怕就只剩一堆枯骨了!您醒醒吧!您不能为了一个抛弃了您的死人,连墨国都不要了,连您的百姓都不要了呀!” “孤要怎么做,何须你来置喙?若是不想干了,趁早滚蛋!” 墨琚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攥住何挚的衣裳,直攥得骨节发白,何挚下巴胸前全是浓稠的鲜血,墨琚牙关咬了咬,终是没能狠心再摔他一次,将他往旁边扯开,道:“孤不过是来陪陪她,你又何苦这样?她一个人睡在这冰冷黑暗的墓室里,一定很害怕。虽然她平时瞧着很强大,可她心里住着的,是个很胆小的灵魂。她一个人,会怕的。” 苍凉的嗓音像是在极远的地方飘,那么不真实。饶是何挚这样的铁血硬汉,冰神统领,都禁不住洒下热泪。 “王上,王后她一定不希望您这样的。她若是知道您这样,她一定会伤心的。” 若是寻常的墨琚,听见这样的话,定然会起疑心。但现在的这个墨琚,神智已然失去正常,就算容安站在他面前,他说不定都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其实容安设计的那场诈死,疑点那么多,他却连一个也没瞧出来,不过是因为,他不相信容安会那么狠心,干出那样的事。 “人死万事皆空,她是不会知道的。我来这里,说好听点,是怕她害怕,其实,是我害怕。何挚,你可知道,没有她的日子,孤怕得不得了。”他像是力气忽然被抽空,连说话都飘忽似浮云,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愈沙哑:“孤怕一个人吃饭,孤怕一个人坐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孤怕一个人睡在那张她睡过的那张卧榻上。” “一闭上眼,全是她的音容笑貌。一睁开眼,她就消失无踪。” “你说孤不要墨国了,你实在是冤枉孤。孤若是不要,早随她去了。” 何挚伏在墓门前,脸上热泪混着热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能道:“王,您忘了王后吧。不要再记着她了。属下愿意一生守在王后墓前,替您守着她,只求您忘了她,过些正常人的生活。” “忘?孤也想。若是衡五子还活着,孤也想让他给孤的脑子开上一刀,把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抹掉。孤一生杀人无数,唯一觉得有些后悔的,就是杀了衡五子。以至于现在生死无门,活一日,受的都是蚀心之痛。” 他忽然抬起头,眸光苍凉地望着玄武石刻成的墓门,手抚上门上那玄奥的鸟兽纹,动作轻柔得倒像素日抚摸容安的脸颊一般。 这般魔怔的模样,让何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何挚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撑不住。若是明日王上还这样,他想,他还是将实情招了的好,省得一个去舍命救国,一个又在这里昏庸亡国。到头来,不过是白折腾。 良久,墨琚的手指停驻在门上,道:“何挚,你还是不要守在这里了。明天起,仍回揽微殿吧。” 何挚猛的抬头,正欲说拒绝的话,却听他又道:“她一生惜才爱才,一定不希望我这样对待你。” 何挚屈膝跪倒在地,“王上答应属下回宫,晚上再不来这墓室,属下就回去。倘使王上不能答应,属下永生不离开墓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墨琚偏头看向何挚,满眸狐疑,还带着怒气。 “属下不能看着王上毁在这里。就是这个意思。”他不敢看墨琚的眸子,只将目光停在他的衣袂上。他玄色的衣袂沾着些浮尘,还起了褶皱,从前有着洁癖的人,如今竟邋遢得连衣裳都不大换了。 “王后娘娘临死前,曾托付属下一句话。” 墨琚的眸子立时眯起,“她托付的什么?” “王后说,您曾经对不起她,她的死,全是因您,您欠她的债,还一辈子也还不清。她说,这债,您得还。” 这确是容安走前交代的话。不到万不得已,这话不必说。何挚想,现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万不得已了吧?心下里觉得酸楚,王后事事料到,连她走了王上会无法承受她也已经料到。 王后是去赴死。 这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王后的勇气值得他敬佩。在他看来,更令他敬佩的是,她不但做到了义无反顾去赴死,她还告诉他,要让王上忘记她,哪怕是恨她也好,那样,他才能活得下去。 若不是爱得太深,又怎么能做到如此。 越是让人敬佩,也越是让人心酸。 何挚几乎说不下去。没吐出一个字,都觉得酸楚漫上心来。 墨琚却打断他,“她是不是说,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将墨黎这满目疮痍的江山治理得海清河晏,绘成锦绣山河交给墨适?” “王后确实这样说了,但王后还说” “她还说,我欠她的,就等于欠墨适的,所以我要把墨适养大。是不是?” “是,她还说” “她还说,她不想陪我了。因为太累,太苦,太纠结。是与不是?” 又何止是容安料到了他的一举一动。他也是将容安说的话料得一字不差。 何挚茫然地望向墨琚。要不要瞒下去,真的是个问题。 “她就这么想骗我活下去?” 墨琚的眸光落在墓室门板上,却没有什么焦点。话音里全是森森凉意,“活下去,有什么难。她想让我活下去,我自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思。但怎么活,却是我的事。” 何挚惶然无措,这根本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局面。他一个铁骨铮铮的直汉子,本就不能理解王上王后那种能令天崩令地裂的爱情,又哪里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劝解他。 “要么回揽微殿站岗去,要么就解甲归田,从此不在孤面前出现,你自己选。” 方才还是悲得不能自已的“鳏夫”,此时又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铁血君王。 他还是那样雷厉风行的君王,这很好。可是他这个命令就不那么好了。 何挚没有拒绝的可能,只能选择乖乖回揽微殿站岗去。 墨琚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宽绰的墓室里,一床一棺椁。床还是何挚瞧他每夜都来,着人送进来的。头几日,墨琚都是蜷缩在棺椁旁,一坐到天亮。劝也劝不了。何挚瞧着心疼,才着人去搬床进来的。 墨琚走到棺椁前,手抚上金丝楠木的棺身,眸子里尽是温柔之意,“容安,我来陪你了。一天没见,你是不是想我了?” “就知道你不会去看我,所以我来陪你了。” 无人应答。墓室里静得只闻他自己的呼吸声。 在棺椁前立了一瞬,他转身去了床上歪着。床离棺椁不过丈余距离,他歪在靠枕上,枕着手臂,微微闭上眼睛。墓室静寂,无人相扰,他脸上终于毫无忌惮地露出疲色来,“容安,我很累。” 沙哑的声音在墓室里回荡,像深秋里微风拂过枝头孤零零的枯叶,发出单调的沙沙响声。 良久,再没有声音响起。墨琚似乎是睡着了,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轻蹙的眉梢却一直未得舒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不为己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阴天,微雪。 天才微微亮,何挚站在陵寝外,身上沾了些雪花,若是走近些,就会发现,他身上雪花已结成冰花,人若冰人一般,浑身透着冷气。 墨琚从陵寝出来,神色里依旧有抹不去的倦意,抬眼看见何挚,蹙了蹙眉,“你在这里站了一夜?” 何挚一开口便是浓重的鼻音:“王上在哪里,属下自然也该在哪里。” “回头找个太医看看,身体不好如何当差?”墨琚淡淡关心了一句,抬步步入细雪之中。 何挚在后面关了陵墓的最外一道石门,吩咐守灵人认真些,随后跟了上来。 昨夜的事历历在目,何挚不敢看墨琚,低着头,尾随在后。 陵墓建在半山,因下着小雪,山路上覆了白白的一层,滑溜难行,墨琚在前面走得不快,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驻足,何挚一个不注意,一头撞上来,幸而墨琚早知他就在身后,脚底下使了些力,才没有被撞倒。 “你在想什么?”墨琚转头问他。 何挚捂着撞疼的额头,脸红道:“没,没想什么。” 墨琚打量他几眼,忽然问道:“这里是不是离休云寺不远?” 何挚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休云寺,答道:“离此往东十里,就在东方那座山上。” 隔着纷纷的雪,十里之外的山连个影子也瞧不见。墨琚还是朝那边望了一望。 何挚猛然想起那里关着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眸光也随墨琚往那边望去。 果然,墨琚问道:“秦妙人是不是在休云寺呢?” 何挚点点头:“是的。” “去看看吧。” 墨琚如今的脾气令人摸不透,何挚也不晓得他忽然要去见秦妙人是个什么意思,但又不能驳回,只能随他前往。 话又说回来,墨琚的脾气,谁又摸透过?墨琚心里想的事情,谁又能猜得到? 若有人猜得到,也就孤身赴死去的那位了。 下山之后,有候在山下的侍卫牵来马匹,两人上马,催马往东山休云寺而去。 马蹄飞踏,溅起碎雪似梨花,十里之地顷刻便至。 东山是一座地势颇为险峻的孤山,将重刑犯们关在这样的山上劳动改造,自然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 过往发生的几例越狱事件里,全部是以越狱犯跌下悬崖摔得面目全非爹娘都未必认识而结束。犯人也惜命,尤其是生活在这里的犯人虽然劳作很累很苦,但好歹饮食上不是差劲到不能忍受,因此上近几年鲜少发生越狱事件了。 上山的唯一一条羊肠小路陡峭异常,加上天雪路滑,十分难行。两人因为有高强的武艺傍身,上去倒也不算费事。 何挚心里还是嘀咕,王上他千辛万苦来这里,不晓得是要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他跟着便是。 山上是一座采石场。天还没有大亮,下着小雪,场子里已经有许多人在干活。 何挚找到管事的,表明身份,问清妙人的所在之处,越过一片跪倒的人群,在一众人诧异的眼风里,前往管事指给的地方。 临走前特意吩咐管事的人,不要让人来打扰c 众人之所以诧异,不过是因为何挚陪同的这个人,形销骨立面容憔悴,眸光甚而是有些森冷的,他并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个丰神俊秀文韬武略的王上。 在休云寺后院的厨房里,见到了秦妙人。 妙人穿着灰色麻布做成的囚衣,正蹲在地上洗白菜,管事的厨娘是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妇女,在她身后指手划脚骂骂咧咧,嫌她洗得太慢,耽误了早餐时间。 洗菜的水里还飘着冰凌,看着都觉得冷,妙人的手冻得红肿僵硬,颤抖着拿不稳菜叶子。 玄色的衣袂入眼,她僵住了,手上的菜叶子半晌没有动。 那衣袂虽染了尘土,皱皱巴巴,但衣袂上的暗纹云团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半晌,她手中的菜叶子落入水盆里,双膝一屈,跪在衣袂前,拜了下去,声音却出奇冷静:“犯妇秦妙人,拜见王上。” 后面婆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满厨房的人听闻这是当朝的王尊,呼啦啦都惶恐地跪了下去。 “跟孤来。” 冷硬沙哑的声音落在头顶上,玄色的衣袂划过僵硬弧度,同从前一般无二,去得不留一丝温度。 妙人站起身来,冻得麻木的双腿一时没有站得稳,晃了晃,她双手扶膝,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跟着走出去,何挚在外面候着她,凉凉看她一眼,警告她道:“想要活命,最好不要激怒王上。” 妙人默然无语,灰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目光都是呆滞的。 膝盖还是僵硬的,走得很慢。 墨琚站在一处僻静山石后,双手负在身后。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没什么焦点。 妙人终于走过来,在他身后微微一福身,语气淡而涩:“王上怎么会到这里来?” 墨琚背对着她,凉声道:“容安过世了。” 有清凉的雪花落在眼睑上,他眺望远处的眸子闭了闭。没有回头,似乎是不大想看见秦妙人的样子。 妙人怔在那里,石化了一般,脸色煞白如纸,半晌,才回过神来:“前些天,管事说宫里死了贵人,令大家都披麻戴孝,没想到是她。可是怎么,怎么可能会是她?” 她不相信似的,嗓音发干。 墨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是一直盼着她死吗?从前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怎么害死她。这会儿要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妙人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什么话来。 “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墨琚的话如同冰凌砸在头上,妙人茫然地摇头,声音像是很费力地自喉间挤出来:“不,并没有。” “并没有?秦妙人,事到如今,你可以尽管高兴。她不在了,你再不必处心积虑去算计她了。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可以解脱了?” 妙人颓然:“是啊,再不必处心积虑去算计她了。可是,王上,她就没有算计过我吗?您是不是觉得,她有一颗伟大的圣母心,宽容大度悲悯众生,也包括悲悯犯妇我?” “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一颗圣母心。若她没有算计,怕不是早被你算计死了?”墨琚眼望着灰蒙蒙无边的苍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摸着良心说的吗?” 无边雪落,繁如春絮,沾衣不湿。 “良心?”秦妙人蓦然冷笑了一声,“王上不是一直觉得犯妇没有良心吗?若有良心,怎会一次一次算计她害她?若有良心,她屡次放过我,我应该知恩图报,而不是以怨报德。王上跟我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讲良心?” 冷笑里酸楚之味满溢。 “你倒是自知!”冰冷的声音犹胜朔风之冷,“她的死和你脱不开干系。若不是你当初屡次加害,她的身体也不至于每况愈下,以致于到最后不治。秦妙人,她待你不薄,你犯了那样大的错,她还一力保着你。她有哪点对不住你?你却要屡屡加害!” 墨琚回过头来,眸光里冰封了雪山一般,瞟着她。 艰苦的囚牢生活,将这个曾经精致美艳的女子折磨得不成样子,往日精致的妆容不再,一张脸灰颓粗砺,脸颊上还有紫红色的冻疮,穿着夹棉的襦袄,嘴唇亦冻得发紫。 谁能想得到,不久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美艳动人的一国之后。 墨琚瞥着这样的秦妙人,眼睛里只有冷色。 她还活着,可容安已死。即便她再落魄潦倒,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哪里对不住我?”妙人颓然退后一步,“她没有哪里对不住我。可是,她既然决定隐姓埋名,为什么又要出现在王宫里?是她自己要找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男人都知道人不为己天地诛,都知道弱肉强食,为什么放在我们身上就不行?” 墨琚依旧是容色冷冷,脸色未有变化,并未因为她这一番话而生出什么怒气。 语气更冷:“你说的不错。弱肉强食。所以,你有今天的下场,也该愿赌服输才是。” 妙人道:“不愿赌服输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还能跳脱出这牢笼去吗?”她眸子里尽是茫然,“况且,就算能出去,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再回不到王上身边。” 墨琚冷声:“回孤的身边?你永远不要想了。” 妙人颓然地跌倒在地。身上沾了雪,白里透着灰,十分可笑。她索性坐在地上,不打算起来的样子,“想也没有用,早就不想了。” 顿了一顿,道:“王上,我有一事,想跟您讨个答案。” 墨琚神色莫测,没有作声。 “我想问一问,凭什么她的爱就值得您珍惜珍重,我的爱就得被踩在地上践踏?我自忖,并不比她少爱一分!” “你问这句,是自取其辱。孤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的心里,孤永远是在第一位的。而你的心里,你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墨琚神情似是倦怠,懒得看妙人一眼,眸光又瞥向远处山峦,“并非是说,自私点就该遭报应。妙人,你错在不该为了一己私心,是非不分不择手段,甚至是心狠手辣残害别人的生命。” “是她逼我!” 妙人歇斯底里地吼,双手撑在雪地里,双目狰狞,一阵朔风,吹得她身上囚衣乱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妙人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太明白,王上为什么会冒雪来见秦妙人。以他的性子,对于秦妙人这种人,或直接一纸命令将其斩杀,或放任她在东山休云寺自生自灭。他应该不想见到她。 他这种耿直汉子,实在想不通这里有什么弯弯绕。 王上同秦妙人吵的很凶。他追随他十几年,从没见过他那样失态地和一个人吵架。 他是王上,一国之君。一言即能倾天下,翻手覆手便是风云动。世事如云,世人如蝼蚁,除了王后容安,没有哪个人能得他过一过眼。 秦妙人么,更不能。 秦妙人在他眼中连蝼蚁也不如。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蝼蚁都不如的人,却惹得他大动肝火。到最后令人诧异的是,他同她吵得那样厉害,却没有杀她,反倒是放了她。 放了她的意思是,放她自由,永远的自由。 但是不允许她留在建晖城,不允许她再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事其实何挚能想得通。因为这是王后容安所希望的。王上想要满足王后的愿望,这是人之常情。 秦妙人现在没了用处,即便是放她自由,她也搅不起什么风波来,放了也就放了。 更何况,在王上和秦妙人那里,王后容安已逝,秦妙人也没有找容安的麻烦可能了。 可是何挚晓得,容安还没有死。 秦妙人鱼入大海,说不上就会遇到容安。若让她遇到容安,势必就会对容安不利。 何挚想到这里,在秦妙人离开建晖城那一日,他也尾随了去。 出建晖城,秦妙人随意择了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随意地走。白日行路晚上住店,何挚在她住店的第一个晚上,就在她面前现了身。 那是个野店,十冬腊月数九寒天,店里已经好多天没有一个客人。秦妙人和何挚的出现就像是一轮红日照亮了店主人的心扉,眼睛都亮了。 看两人的穿着打扮,一个作普通民妇装,甚至比普通民妇穿得还寒酸些,另一个穿得倒是华贵,但那张脸冷得比这十冬腊月的天还要冷些,店主人一看清这两位装束,本来兴高采烈的心一下子落了千丈。 不那么高兴地将这两人迎进店去,秦妙人从包袱里摸出些碎银钱来,要了间厢房,何挚则面色冰冷:“我和她一起的。” 秦妙人没有言语。既然没反对,那就是默认了。店家的三观都被颠覆,一个仪表堂堂气质出众的男子竟然跟着这样一个寒酸的民妇,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秦妙人回头看一眼冷冰冰的何挚,默默地往厢房走。 何挚默默地跟了上去。 店家也默默地提了热水跟了上去。 何挚将他手上的热水拎了过去,道:“不叫你,你不用过来。” 冷冰冰的脸吓得店家一颤,收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跟。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厢房,店家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冒着严寒就出了门,准备去报官。 秦妙人进了门,从何挚手中将热水接了过去,从桌上摸起两个茶杯,倒了两杯热水,一杯推给何挚,道:“跟了一路,也怪冷的,喝杯热水暖一暖吧。” 何挚带上了门,瞧着秦妙人,神色依旧冷得不近人情,“不必了。” 秦妙人矮身坐下来,表情倒也从容,捧着那杯热水,喝了一口,道:“你是来杀我的吧?” 十分冷静。 何挚亦坦白得很,倚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剑就在手中,“不错。你如今倒是出息了,晓得我是来杀你的,也没有逃。” “墨国的第一侍卫,我就算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秦妙人苦笑了一声,继续捧着那杯热水喝。 何挚道:“那你准备好了吗?” 秦妙人道:“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是想问一句,是墨琚让你来的吗?” “不是。”何挚道,“是我自己的主张。王上并不知道。王上想杀你,就不会放了你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吧?一定要杀我,是为什么?为容安报仇吗?” 秦妙人淡淡看向何挚。白开水冒着白气,在她面前氤氲蒸腾,将她被风吹得皴裂的脸蒸的有些红润的感觉。 何挚道:“你说是便是吧。” 秦妙人打量着他,一双锋利眸光似要看进他骨子里,话语却还淡然:“这么说,还有别的原因?是什么原因让你不得不杀了我这样一个一无用处的人?” 何挚不语,秦妙人又缓缓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了,你都不让我死个明白吗?” “不能。”何挚答得干脆又利落,真是让人无话可反驳。 秦妙人盯着他,神色莫测。 何挚道:“好歹也是曾经的王后,不能让你死得太不体面,你可以自己选择一个死法。” “自己选择一个死法?何挚,你果然是那个无情冷血的内廷侍卫。”妙人冷笑了一声,“可是,何挚,连死都不让人死个明白,你也只能做个不需要脑子的内廷侍卫了。” “那要恭喜你,要死在我这个没脑子的侍卫手上了。” 何挚眉眼俱冷,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握剑的手诡异地一动,剑已出鞘,剑光泠泠,指向秦妙人的脖子。 “容安是不是还活着?” 剑将入喉之际,妙人突兀地问了一句。 何挚的手生生顿住,剑尖恰好停在妙人喉咙处,只差分毫。 妙人一声冷笑:“看你的表情,这是真的了?” “什么真的假的?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后已经过世,连丧礼都办过了,如今棺椁正安放在王陵里,大家都有目共睹的!秦妙人,你说这种言论,是要诛九族的!” “诛九族?那你去诛好了。”秦妙人笑得癫狂,“你们一个一个,都被她的容貌迷得团团转,被她的心机耍得团团转,就连你,何挚,现在也对她忠心耿耿了!你不是最痛恨她惑乱了墨国的朝纲,惑了墨琚的君心吗?是你也被她的美貌迷惑了?” 妙人自然可以不顾惜九族的命,因她本就没有什么九族,在黎国时她是个孤女,来到墨国,更是孤得不能再孤。 可见何挚有时候的确是行动的速度快过脑子思考的速度。 何挚被她的话激怒,道:“秦妙人,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不杀你了?不要企图再挣扎了。” 何挚不是个爱辩解的人。他心中自有一套是非曲直论,不太易被别人改变,也不爱改变别人的想法。 “挣扎?挣扎有用的话,我早就脱离那个牢笼了。”凉凉一笑,“况且,我为什么要挣扎?我这一生,为王上而来,就算是多难,也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呀。” 何挚内心里表示不能理解这些痴男怨女。而且,他私心里以为,秦妙人那样的,怨女算得上,痴就应该和她不搭边了吧?她心里从来只顾及自己的感受。 妙人低眉瞧了一眼脖子上寒光烁烁的剑,却是温温一笑,“况且,我如今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没有遗憾了。” 何挚眯了眯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妙人道:“你可知道,你们的王为什么会去找我?” 不等何挚相问,她便自问自答道:“因为他,心里孤独,寂寞,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他希望可以和人说说容安,可你们都不能,因为你们不了解容安。我,就成了那唯一一个人选。因为我是最了解容安的。可是他又不能常常来见我,因为他那样恨我。” 她的笑又变得癫狂,“到最后,能慰一慰他苦闷的心的,还是只有我。我死又有何憾?” 何挚一直以来的疑问,此刻终于得解。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容安会后悔的。她总有一天,会后悔假死,离开王上!” 何挚尚未反应过来,她忽然就借着他手上的长剑,抹了脖子。 鲜血迸流,顺着剑刃流淌,在地上汇成一滩。妙人轰然倒在血泊里,眼睛缓缓闭上,嘴角带着一抹莫测的笑。 何挚愣怔住。 杂乱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候响起,紧跟着是噼里啪啦的打门声,有人在外面喊“开门”。 何挚站着没有动,剑在手中,剑尖垂向地面,剑刃上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滴成一朵花一样的形状。 门被撞开,店家带着此地的县官老爷及一队兵勇闯了进来。 眼前景象令店家及县官老爷震惊得不能自已。店家一边感叹自己生了一双慧眼,早料到会出事,一边颤抖着寻求县官老爷的帮助。 京城近郊的县官,虽比不得京中那些官僚有见识,但也比寻常百姓强,立时下令要拘押何挚。 何挚淡定地摸出一块帕子,擦干了剑上的血渍,还剑入鞘,淡定地摸出了自己的官印,道:“王卫统领,何挚。这人是越狱的重犯,已经被我斩杀。县台,烦你找个地方将她埋了吧。” 王卫统领何挚的名声,在京都及京郊附近还是十分响亮的。县官老爷搭眼瞧了瞧那官印,并未敢上前验看,垂首顺从地答应了。 但这件事在心里终究是有疑团。这位县官恰好与京都廷尉李彦之有故交,便写了封书信,差人连夜送呈廷尉李彦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君怒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挚回到王都,天还未亮,宫中的大门还没有开。运水运菜的角门已经开了,何挚从角门进了宫。 到揽微殿外,出乎他意料,王上墨琚正负手立在殿外台阶上。昏暗天色里,像一尊神祗一般。何挚吓了一跳,反应迅速,作揖行礼:“王上。” “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墨琚打量他。 “没有。就是睡不着,四处逛逛。”何挚不善于说谎,言辞间眼神闪烁。 墨琚静默地看着他,没有再问什么。 无形的压力让何挚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没话找话道:“王上为什么不多睡会儿?天色还早。” “孤以为,你应该问问孤,怎么没有去王陵陪伴王后。”墨琚眸色清冷。 何挚怔了一怔,王上昨夜没有去陵寝,让人没料到。失措道:“王上王上没去王陵?属下失职,竟然不知。请王上降罪。” “你的确是失职。守王陵守得久了,连怎么当差都忘了么?” 墨琚声音清冷,但也没有什么怒气。转身往殿内走去,边走边道:“昨日孤收到一封奇怪的密函,说是启邺边境出现了一个带着面具的神秘女子,会吹奏迷人心智的曲子,在进邺国国境的时候,用一首曲子将邺国守关之人全都催眠了。但后来,这个神秘女子,被扶辛带回玉都了。” 何挚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神秘女子,是王后容安莫属了。这么说,王后并没有能顺利去到伏遥城,而是落到了扶辛的手上。 墨琚问他:“这件事你怎么看?” “啊?哦。看法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幻音术也可能不止王后会。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何挚神色恍惚,随口敷衍。 墨琚蹙眉,回头瞥了他一眼,“何挚,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神情恍惚?” “没,没有啊。” 墨琚淡淡瞥他一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个时候从宫外过来,连孤昨夜没有出宫都不知道,还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何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一点家事。让王上多虑,属下的罪过。” 自然是不能从实招来,但何挚能想起的搪塞的话,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你不想说,孤也不多问了。一会儿陪孤去上朝吧。”继续往殿里走,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找机灵的人去查一查,扶辛带回去的是什么人。” 何挚恍惚答应了一声。心里想,人自然是要派的,可是,不是要去查是什么人,是要去解救容安。 墨琚扫一眼他神不守舍的样子,蹙眉:“罢,看你这个样子也不能办好差事,孤另找妥贴的人去吧。” 何挚忙道:“属下一定办好,不用再找别人了。” 墨琚狐疑地瞥他一眼,未再言语。 天色还早,墨琚在殿里看了一个时辰的文书,才到早朝时间。由成一和何挚陪着去上朝,临去前还特意去看了一眼墨适。 墨适如今仍是小兮带着,就住在揽微殿的偏殿。五个月大的孩子,越发出挑,白嫩得水豆腐似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黑夜里的星辰一般。眉眼愈来愈像容安。 就因为眉眼长得酷似容安,墨琚一向不大敢来看他。每看一次,都像渡一次劫,诛一回心。 墨适还没睡醒,小兮已经起床,呆呆地坐在墨适床前,看着墨适甜蜜的睡颜,思想起他的娘亲容安,眼眶里浮着水汽。 见墨琚来,慌忙起身行礼,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如果你每日里不能管好自己的情绪,还是不要带墨适了。”墨琚叹了一声。 小兮急忙道:“奴婢一定会管好自己的。求王上千万不要不让奴婢看顾小世子。” 墨琚看向床上的墨适,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父亲来了,小娃娃睁开了眼,乌黑的眼珠瞧向墨琚,父子对视,墨适吐出唔哝不清的两个字:“父王” 墨琚怔住了。 “他他方才,是在说话吗?” 小兮欣喜若狂:“是,是在说话!小世子在喊您父王啊,王上!” 跟在身侧的成一和何挚也觉得欣喜若狂。 墨琚不太相信似的,怔然:“不不可能吧?” “父王。”是比刚才更清晰的喊声,小娃娃露出两个酒窝。 这酒窝和容安的一般模样。 墨琚伸手抚上他的眉眼,这和容安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看得他心里一颤。 “儿子,我是你爹。”墨琚嘴角浮起一点温柔笑意,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捏了捏。 “”小娃娃没学得会,呵呵傻笑。 墨琚笑了一声,道:“走吧,上朝去。小兮,照顾好他。” 路上何挚成一都忍不住劝他,小世子这般惊才绝艳,长大了可了不得,他作为小世子的父王,应该把心思多放在小世子身上,将小世子培养成一个绝世君王才是正道。 劝罢又替小世子哭诉,小小年纪已经没了娘亲,不能再没有父爱,他这个当爹的该负起责任来,不能光想着旧人,忘了新人。 这个小小的人儿,正经是个新人。 墨琚勉强应了一声。 这一声已经足够何挚与成一欣喜的。但这勉强的一声,很快就被他自己食言而肥。 朝堂之上,李彦之呈上了奏章,将何挚杀秦妙人之事叙述了一遍。 这是何挚没有料到的。 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京中,而且是传到了李彦之的耳朵里! 何挚跪到了王前,半点没有推脱罪责:“是属下杀的。虽然王上放了她,可是属下觉得,王后娘娘因她而伤逝,她的罪责不能饶恕!所以就擅自去杀了她。属下自知有罪,请王上降罪!” 墨琚居高临下瞧着他,“今天天还没亮就进宫,见了孤也是魂不守舍的,就是因为去杀了秦妙人?” 何挚答“是”。 墨琚震怒地将奏章摔到了他面前,“是?何挚,你以为孤是那么好骗的?你有什么事瞒着孤,最好一五一十招来!你应该知道,欺君是什么样的重罪!” 欺君之罪,他自然知道。可就算是舍着九族的性命,也不能将王后未死的事招出来。 那样的后果,就算是他阖族的性命,也担不起。 “何挚,你最好能一直这么嘴硬!”墨琚怒不可遏,“李彦之,他交给你了!” 何挚被李彦之带走,在墨琚的怒火中,满堂朝臣不敢作声,最终是早早便罢了朝会。 廷尉府最绝密的牢房里,李彦之神色凝重地斥退了所有的人,单独见了何挚。 “我没有什么话说,该说的,都已经说给王上听了,廷尉大人还是不要费什么心力了。你也知道,你廷尉府那些刑罚对我来说,不过如此。” 何挚先发制人,将李彦之的话都堵死了。 他自以为是这样,但李彦之却出乎他意料。 “何统领,本官虽是为王上办事的,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你最好还是将隐瞒的秘密一五一十地招出来,不然,本官不保证后果会怎样。” 李彦之话里有话,何挚就算是个耿直汉子,也听出来了。 “廷尉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李彦之表情凝重:“跟你实说了吧,你杀秦妙人之时,和秦妙人的对话,有人听见了。” 一句话将何挚惊得立时一个激灵。李彦之沉声一叹,安抚他道:“你放心,听见这话的人,都已经被我藏了起来。那些话,我没敢往奏章上写。写了,可就是要天下大乱啊!何统领,那人说的,可是真的?王后她” 尽管是在密室之中,李彦之说话还是很谨慎。 这事再不可能瞒下去,何挚点点头,“不错。你听说的,是真的。” 李彦之急急忙忙慌乱失措地又将密室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人,才回来关好了门,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子阳昊想要逼王上交出容安,与启国扶王室联手,大军将褚移褚将军围困在黎境西北。王后为了帮王上解这个死局,决定前去找阳昊,逼他撤军。可是,你也知道,王上对王后情深似海,是绝不可能让她去的。王后这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假死金蝉脱壳的计策。其实,说是假死,和真的死也没什么区别。王后就是去赴死的。” 这件事埋在心里那么久,他一度觉得承受不住几近崩溃,早盼着能有个人和他一起分担。可是这事太机密,只能烂在自己心里,不能烂在自己嘴里。 如今终于有个人可以分担,他恨不能一股脑将责任都推了。 李彦之惊吓过度,双腿都软了,“王后她王后她,也太” 太怎样,他却没有形容得好。太胆大?太冷情?太无私?太伟大?李彦之不知道该怎样说。 “李大人应该和我一样,曾经对她很有成见吧?” 李彦之点点头:“我妹妹李箬的死,多少和她有关系,就这一点,我对她就没有好感。更何况她这个人,唉,怎么说呢,外面都将她说成是祸水,虽然这不是她的错,但她确实造成了很多动乱。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议和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挚道:“以前我也是觉得,这算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后来才想明白,压根不是那么回事。王后有一句话说得好,就算是没有她,也会有别的人c别的事c别的东西成为借口,成全那些人的野心和欲望。” 这番话得到了李彦之的认同:“言之有理。这么说,都是世人错怪了她。咱们都欠她一声道歉。可惜再没有机会当面跟她说。” 何挚道:“道歉的话,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现在有一桩事,需要我去做,还得烦请李大人将我放了。” 李彦之道:“这王上让我将你带廷尉府来,连句多余的吩咐都没有,分明是想要亲自审讯你。我怎么放你?” “如今王后落在了扶辛手上,压根儿就没能到得了伏遥城,王上已听到一些风声,正派人去查扶辛带走的神秘女子,若是让王上查到了那神秘女子就是王后,李大人,您想,还能不天下大乱吗?” 李彦之十分吃惊:“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所以,得请大人你背个黑锅了。我必须去一趟启国玉都。” “若为这件事,就算再大的黑锅,李某也在所不辞地背了。” “大人你放心,就算是背黑锅,我也不会让你担责的。请大人借剑一用。” 李彦之很欣然地将剑解下来,双手奉上:“剑你拿去,我再去拿些银钱给你,上路没有盘缠哪里能行。” 话未说完,却只觉腹上一疼,惊讶地望着何挚插在他身上的剑,“你你这是何意?” “受点皮肉之苦,免得你担责。王上问起来,就说是我伤了你,越狱而逃,其他事你一概不知。” 何挚够义气,但这一剑,李彦之白挨了。 打开密室的门,正欲往外奔,头顶上却传来大山压顶般的压力。抬头看时,一口气便要抽回去。 面前的人脸色铁青,一双眸子幽深似海。身形挺直如松柏,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却抖如筛糠。 何挚福至心灵地想到,让李彦之将他带走,却不布置任务给李彦之,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任务要给李彦之做。这是他的一计,目的就是要看眼前这出戏。 “王王上”何挚噗通跪倒。 声音惊动密室里倒在地上的李彦之,李彦之心知坏事了,撑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出了密室,也跪在墨琚面前。 “王上,王上您先不要动怒,听臣一句” 不晓得是急的还是疼的,大冷天的,一头一脸的汗。 “带他去看大夫。” 墨琚说话还算平心静气,听不出有什么怒气。说完这句,转身往外走,步履也还算从容,不疾不徐。 可这太过反常。 何挚与李彦之都是陪王伴驾许多年的老臣,了解墨琚的脾性,甚至胜过了解自己。 他甚少喜怒形于色。尤其是暴怒的时候,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一刻,格外静谧。 王上走了,是要去做什么,想想就让人害怕。何挚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墨琚前头,跪在地上,拦住了去路。 墨琚淡漠地瞧了他一眼,一脚踹在了他胸前,何挚被踹翻在地,墨琚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看也没看他一眼。 何挚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又跪在了他面前,急道:“王上,王上您先听属下一句!听完了再走也不迟!” “孤没时间听你废话!滚开!” 墨琚抬脚,又踹在了何挚心口上。何挚一口鲜血喷出来,但却身手敏捷地抱住了墨琚的腿。 “王上!王后娘娘为了您,为了墨国,做出那样大的牺牲,您不能让她白白牺牲呀!” “牺牲?孤需要她牺牲了?白白牺牲也是她活该!”嗓音不高,甚而称得上是平静,可谁都能听得出,他有多绝望,多伤心。 “你抱着孤的腿不放,是怕孤放下朝政去找她?她要死要活,和孤有什么关系?孤凭什么去找她?” 王上这种态度,叫人摸不清他想要做什么。何挚唯恐他这只是脱身之计,仍是抱着他的腿不放,“王上,求王上让属下去,属下一定将王后救出来!” “救?你自己?还是带上一队人马一起去?或者,带着军队去?你觉得,哪种办法能从启国的国都把人救出来?” 墨琚语气平缓,却字字扎心。 “属下可以见机行事。” “你以为,扶辛是傻子吗?凭你,要从他手上劫人?” 李彦之跌跌撞撞,终于爬到两人身边,扯着墨琚的衣袂,拼着一口气道:“王上,王后为社稷着想,您不要怪她。臣以为,何统领的提议可行。您可派一批武艺高强的人,跟随何统领前去实行营救。但王上您还是应留在朝中,以安社稷。” “你们多虑了。”墨琚神色冷静得出奇,“孤不会离开建晖。孤也不会为她废一兵一卒。何挚,带他去看大夫吧。” 王上这样反常,让抱着他腿的两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但看他的神情不像是说假。 “放手吧。”温文的声音,让人连拒绝都不能。 两人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墨琚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去。 甬道窄而长,昏暗无光。墨琚的脚步声很轻,几不可闻。可是有异样的声音入耳。 就像水滴从檐上落下,滴在芭蕉叶上,一声一声,无断绝。 他不是不怒,不是不痛,他是已经痛到极致,怒到极致,不过是强忍着。不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了没有爆发,只晓得,他一双手都握出了血来。 “何统领,我不要紧,这里有人照顾,你还不赶紧跟王上去?” 一句话提醒了何挚,急急忙忙爬起来跟了出去。 追上墨琚,跟随在他身侧,何挚小心翼翼提了一句:“王上,还是让属下走一趟吧。就算救不出人来,也让属下去保护她,行不行?” 墨琚很冷淡:“滚回去守你的王陵,孤不想看见你。” “啊?”何挚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可是,王上,王陵是空的” “空的?孤记得,你可是守了好几十天了。” 这是还在恼怒他。何挚晓得,自己做了那样大的错事,罚他去守王陵已经算是天恩,但现在不是去守王陵的时候。 他得去保护王后。 “王上是属下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求王上您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等属下救回王后娘娘,要杀要剐,由您高兴。” “你的命对孤来说,不值什么。还是守你的王陵去吧。”墨琚神色淡漠得有些可怕。 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感觉,他像是误入这世间的无情神祗,这世上的一切人和事,都不值得他过一过眼。 何挚这一回冒了违逆上意被重责的险,没有去王陵,而是一直跟着墨琚。 走出牢房,回到阳光下的世界。 西斜的日光惨白里透着灰,何挚瞧见地上绯色的血渍,像是雪地里的红梅,点缀着王上走过的路。 墨琚的脚步似踉跄了一下,但立时又恢复从容轻缓,没有停下来。他走过的那一处,留下大滩的血渍。 何挚凝着那一滩血渍,发了片刻的呆。 早知道这桩事若是被墨琚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但当墨琚真的发现之后,他才发觉,所谓的早知道,其实不过尔尔。现实比想象的残忍太多。 墨琚只差没有七孔流血。 这还只是九牛一毛。他不知道墨琚接下来会做什么样离谱的事。那才是最可怕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墨琚上朝听政议政,下朝陪墨适玩耍,偶尔也和墨适的那些师父们探讨一下墨适的教育问题。 就像从不知道,容安还活在这个世上,也没有落在扶辛的手上。 这种反常的举动,令何挚和李彦之都觉得像是头顶扛了一道天雷,时刻都有劈下来的可能。 这种等待天雷劈下来的惴惴心情,煎熬得让人崩溃。却又让人无计可消除。 何挚与李彦之连提也不敢提,生怕触动天雷。 但这道天雷迟迟没有滚下来。 启国传来启文公禅位,扶辛即将承袭王位大统的消息。如今启墨开战,自然是没有派使臣去庆贺的道理。可墨琚偏偏写了一纸国书,另选了一些贺仪,令人送过去。 选定的使臣是一个文官,素日以敢直言而著称。 墨琚派给他的另一个重要任务是,议和。 那一纸国书,写的也正是议和的事宜。 这是什么路数,令群臣百官都瞧不透了。但墨琚的意思看来很坚决,无可改变。况朝中本来就有一大部分主和派,这个议和,反倒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而且,议和的对象是启国王室,而不是和天子议和,说明这场战事还没那么容易结束。这可能是王上墨琚的一个计策,群臣如是想。 惴惴不安的是何挚与李彦之。 王后容安正在启国的王都,议和书到了扶辛手上,不晓得容安会如何想? 当初墨琚坚持不肯议和,一定要战到底。她为此牺牲了自己,打算献身天子阳昊,以此换取墨国的安平,换取墨琚的安平。 这一纸议和书,将她所有的牺牲和努力,全变成一场笑话。 一场天大的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休书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冬月十三,大吉。 扶辛即位大典。议和书恰在这一日送到。 这一日,容安以启国新国主友人的身份,入启国王宫观礼。容安的本意是不参加,但扶辛一再请求,她只好勉为其难。 前提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她仍戴了自己先前的面具,穿了件略喜庆些的衣裳。 与扶辛一道入宫,扶辛着了王服,紫衣华彩,清俊面容隐在冕旒之后,高高在上的样子。她站在他身侧,虽然背影瞧着和谐无比,但正面看,那张面具遮住她面容,露出线条完美的下巴和幽黑的一双眼睛,显得尤其神秘。 其实和扶辛不怎么搭。 一列的繁冗程序搞完,已经是近午时,在荣泽宫大宴四方来宾。酒过三巡,是赠送贺仪环节。也就是俗称的献宝环节。 容安一直默默地跟在扶辛身边,赴宴时也是坐在他的下垂手。这样高的位置,自然是引人注目的。但因为她举止低调,使得引人注目的程度打了些折扣。 各方使节更关注的是,来自墨国的那位使者。 一个人来的,未免寒酸。但现下这个时节,启墨两国在黎境西北正缠斗不休,他的出现预示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号,很耐人寻味。 容安也注意到了那人。虽然不是很熟悉,但晓得他的名姓和官职。那位大人姓苏名哲,是个言官。 容安猜不透墨琚派此人前来的用意,只能是默默等着。心里不知怎的,十分忐忑。 终于轮到这位苏哲苏大人呈献贺仪,递上的,是一件十分普通的金器,以及密封在一个铜器里的国书。 扶辛接了国书,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一旁容安道:“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扶辛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打开。 这种铜器是浇铸而成,打开的唯一办法是将它以利器劈开。宦侍取来了一柄极其锋利的匕首,扶辛接了过去,颇费了些力气,才将铜器打开。 取出里面的信笺,打开来,只寥寥几笔字。却让扶辛怔在那里,冕旒后的目光幽深似海。 “写了什么?” 容安问了一句,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那薄薄的一张纸,却被扶辛往回一抽,道:“没什么。他能有什么好话和孤讲?” “就算没有什么好话,也没必要隐藏吧?”容安目光灼灼凝视扶辛。 “你确定要看?”扶辛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顶不住,还是软了。 容安一只手蜷在袖子里,握得很紧,另一只手递了过去,点点头:“我要看。” 多日没有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他写的字,她也想看看。 予你自由之身,老死不相往来。 短短的十二个字。这不是写给扶辛的什么所谓国书。这是写给她的休书。 他知道了她没死。他送了她一纸休书。 容安脑子里像煮了一锅沸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心上像扎了万千针芒,紧而密的疼。 “容安,你没事吧?” 扶辛关切地问了一句,考虑到殿上还有一众外国的使节,没有说太多。 容安木偶似的,回了一句:“没事。你继续。” 手上紧紧攥着那张纸,攥得烂了犹自不知。 使臣苏哲瞧着有些犯糊涂。国书上写了什么,他并不知道。攥着国书的那位面具女子,他也不晓得是哪位。 来之前王上墨琚只同他交代了几句议和的事情,可是扶辛在看了国书之后那般莫测的表情,令苏哲心里打起了鼓。揣测着王上到底写了什么,也好做个准备,以应付接下来的议和谈判。 扶辛拍了拍容安的肩,算作是安慰。抬头便又是严肃神情,看向站在一丈开外的苏哲,问道:“尊使还有什么事?” 苏哲拱了拱手:“奉我王之命,来同贵国议和的。”当着各国时节,就把议和的话说了出来。 临行前,王上墨琚曾吩咐,议和之事,宜广而告之,议和详尽条件,则私下里谈判桌上见分晓。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哲的话未落,殿上便开了锅。 扶辛亦十分意外。一旁的容安却一无所觉,仍攥着休书发呆。 “议和?倒是新鲜。据说,你们的国主为了他那位夫人,不惜与天子为敌,当真是不可一世到极点,怎的现在却又想起了议和?是坚持不住了吗?” 当着诸位王侯的使节,打压的话自然说得越响亮越好。但考虑到身边还有个已经三魂出窍的容安,扶辛还是略留了些情面。 其实容安半个字也没听入耳中。她果是三魂出窍七魄离体,不过一口气撑着罢了。 苏哲不卑不亢,十分有风骨:“战场上没有赢家,一动刀兵,劳民伤财,即便贵国赢了战争又能如何?数国瓜分那个没有什么价值的黎境西北部?或者,指望从那里打开缺口,一路打到建晖去?就算贵国有那个野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吧?要知道,如今的墨国,可不是昔日的墨国,如今墨国的主上,惊才绝艳,试问天下有几人及他?” “我国主上悲天悯人心怀慈悲,不忍再见士兵流血生灵涂炭,这才提出议和一事,尊王不要想歪了。” 在各国使节都在场的情形下,这般口气说话,这位大人很不一般。 不必扶辛开口,其他国家的使节就纷纷跳出来指责这位口气很大脾气很耿直的苏大人。 殿上一时十分热闹,苏大人一人舌战群儒,搞成了一场辩论会。 扶辛的下垂手,容安一直静默着。那张休书,本来已经被她攥得破碎,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她铺平,将褶皱一点一点捻开,将那十二个字再看一遍,确认那的确是墨琚的字迹。木然无神地将休书叠好,放进腰间系着的荷包里。 殿下,群起而攻苏哲的人中,有一位,是天子的使臣。 那位使臣攻苏哲没得到什么便宜,便转换战场,将矛头对准了扶辛,道:“今日新君即位,本特使奉天子之命,前来祝贺扶王,同时,也来问扶王要一个人。” 殿上喧闹不堪,这位使臣的嗓子也不太亮堂,声音被压制,不得已,又往扶辛面前凑了凑,抬高了声音:“请扶王将那位承光公主,也就是墨国王后容安,交予本使,由本使带她去见天子。” 又是投入湖中的一方巨石。溅起的浪花波及整个大殿。 喧闹声戛然而止。连墨国来的苏哲大人都如坠云里雾里。 “我国王后?尊使在说笑话吧?我国王后早就已经魂归离恨天,香消玉殒,你同他要我国的王后?” 苏哲大人很善言谈。 “魂归离恨天?香消玉殒?你在说笑话吧?她不过是假死,如今就藏在这启国的王宫里!” 苏哲大人被这句话震得外酥里嫩软软呼呼,“你你才是胡说八道吧?墨国的文武百官亲自送王后的棺椁入的王陵!” “那是因为,她是假死!” 参加一个新君的即位典礼还能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今日来的这些位都满心里觉得,这就值了礼金了。 各个王室的八卦绯闻,历来是纪王朝由上到下大家都爱的茶余饭后的消遣。 尤其是这位神秘的承光公主c墨国王后容安的八卦绯闻。近些年来,自打因她亡黎之后,关于她的各种传说就甚嚣尘上,真真假假,以讹传讹,再加上那些靠说书唱戏为生的人的深加工,已经发展成了不下几百种版本。 今日要看见真实的版本,满殿的人都瞪大了双眼支起了双耳,准备瞧个真切。 扶辛威仪十足地道:“特使找墨国王后,找错地方了吧?这里是启国。不知特使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莫不是被人骗了吧?如今启国正与天子联手,这个时候,内讧不大好吧?” “消息十分确切,扶王就不要再狡辩了,交人出来吧!”天子特使趾高气扬,“扶王也知道,现在你正在和天子之师联手,倘使内耗起来,你们启国可就是和墨国一样的下场!” 容安忽然站起身来:“我累了,你们玩吧。” 扶辛要陪她离开,她冷眉冷眼警告他:“你不要跟来!” 扶辛无奈,只好道:“好,我不去,让婢女带你去歇息。” 天子特使立时蹿出来,上去便要扯她的衣袖,被扶辛一把扯住他的手臂,甩了出去。 “特使放尊重些!这可是孤的夫人!” 容安木然地看看自己的衣袖,没有说话。 “你的夫人?你的夫人不是被你关起来了吗?你敢让她把面具摘下来吗?墨国的大臣也在这里,你让墨国的大臣也认一认,这位到底是你的夫人,还是墨琚的夫人!” 扶辛眸光森森:“我新讨的夫人,和特使有关吗?” 容安迷惑:“你们在争什么?我是谁的夫人,和你们这些人有关系吗?”抬眸瞧了一眼扶辛,“我是自由之身,不是你的夫人。” 回头又瞧着天子特使,一双幽黑的眸子看得特使忍不住后退一步。 “若我说,我就是容安,你带我去见天子吗?” 那位特使倒是谨慎:“你摘了面具,让墨国使节认一认,不就能确认身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旧疾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当年墨国就发生过真假承光公主的案子,这个案子到现在都是各个书馆歌台演绎的好素材。特使也是学到了前车之鉴。 容安撇开脸,声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扶辛,要怎么做,你看着办。” 这样的特使,她很清楚,他不可能带的走她。既是不能,就没必要再浪费精力在他身上。 扶辛淡然地从身旁卫士手中拔出长剑,将那长剑往特使面前一掷,剑尖没入墨玉地砖三四寸,特使吓得跌倒在地,面色惨白,话也说不利索:“你扶辛,你想做什么?” “当初墨琚斩杀天子使者团的事你可还记得?” 特使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你你要学那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扶辛眸光森冷,语气亦是森冷:“你看我敢是不敢。” 众目睽睽之下,容安木然又离去。 扶辛即位,自然不会再回世子府居住,他的寝殿选在王宫的长生殿,容安被婢女带往长生殿侧殿歇息。 这自然是奉了扶辛的令。 容安神思恍惚,什么都不知晓。那位苏哲使臣后来说起的议和的话,又是怎样舌战群儒,她一概不知,住进的是扶辛住着的长生殿侧殿,亦不知晓。 晚间扶辛打发了一众使臣,到她的房中来,打算劝一劝她,她却早已经歪在榻上,似是睡着了。 问伺候的宫婢,宫婢也只说是回来就歪着了,也不说话,像是睡着了。 扶辛走上前来,喊了一声:“容安?” 容安一动不动,亦没有回应。 瞧不出来她是睡着了还是没有。扶辛无奈,只好道:“那你好好睡,明日再来看你。” 扶辛不放心地看了她片刻,叹了一声,走了。 走前吩咐婢女,有什么事,赶紧去主殿叫他。他今日喝了许多的酒,实在有些撑不住,走的时候脚步还是歪歪斜斜的。 扶辛前脚走出侧殿大门,容安蓦地坐了起来,两眼瞪得滚圆魔症了一般。倒吓得婢女们一跳。 “姑娘,您怎么了?是睡癔症了吗?”一个大胆的婢女走上前,问了一声。 容安默默地摸出荷包,从里面取出那张休书来,等着眼睛看了半晌,忽然就从床上下来,赤足散发就往外奔。 婢女们被她吓住,一时竟忘记了阻拦,待想起来阻拦,人已经奔出了侧殿。 朔风凄冷,地上犹有残雪碎冰,赤足踏在上面,想想就冷得刺骨,容安却犹如未觉,一路狂奔起来。 婢女们一阵慌乱之后,分作两拨,一拨去禀告扶辛,一拨去追容安。 扶辛从醉酒中猛然醒过来,来不及穿衣袍,只穿了中衣就奔了出来。 在一座假山旁,终于追上了容安。 夜色浓似墨,风灯一点点的光亮,依稀可见残雪上有点点血渍,是容安的赤足被鹅卵石磨破了。 扶辛顾不得什么礼数,上前抱住了容安,扛上肩头就往回走。 容安挣扎捶打他,“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问问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要休了我!” 她那样的力气,自然给扶辛造不成什么大伤害。捶打不管用,容安用上了原始的招数——撕咬。一口咬在扶辛的肩头,下了死力气,血腥气在口中弥漫开来,扶辛闷哼一声,手一点未敢松开。 直扛进殿里,将她搁回床上,用被把她冻得冰凉的身体包裹住,吩咐了宫女去找太医,搞定了一切,才怒声对容安道:“他凭什么?就凭你欺骗他,将他耍得团团转!他墨琚是何等骄傲的人!怎容许人这样耍他!”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为了她牺牲了那么多?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他何时用你牺牲了?” 其实容安何尝不晓得这些。只是只是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一想到此时墨琚心里不知该如何自伤,她就不能过去这道坎。 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结局是这样的。 扶辛瞧着她魔症一般的模样,脚底还滴着血滴,心一软,叹了一声,“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这个样子能走多远?没等你走出这座宫门,就被冻死了!” “冻死我与你何干?扶辛,你是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容安忽然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抑或说是像个蛮横撒泼的女无赖。 扶辛无措地立在床侧。 他的那些妻妾们,从不敢这样在他面前撒泼耍赖,他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容安也从不在他面前这样。她是天底下顶顶聪明的女子,从来只有把别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哪里有这样失智的时候? “你不是我的什么人。可我一直想做你的良人。容安,你不是不知道。何苦说话这样伤人?” 扶辛终究不是墨琚,她给受什么样的委屈都能咽得下去。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素来只有别人哄他的份儿,哪有他哄别人的先例。 “良人?扶辛,我不需要!你死了这条心!就算墨琚不要我,我也不会委身旁人!” 容安今夜何其任性。大概,这是她此生最任性的时刻了。 扶辛眉眼俱冷,连声音都冷得不近人情:“容安,你不打算挽救墨国于狂澜既倒了?” “或者,你觉得,应该像苏哲那样,抱着乐观的态度,以为我启国将士不能撕开一条活路,直捣墨国的建晖城?” “扶辛,和我有什么干系?这他妈的和我有什么干系?我不是墨琚的妻子了,你没看见吗?他写了休书给我!我和墨国再无半分瓜葛!墨国是生是死,和我有他妈的什么瓜葛?!” 从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到身份尊贵的墨国王后,她一向举止得体优雅从容,还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脏话连篇过。 扶辛却未受她的影响,极其冷静:“果真无瓜葛吗?你扪心自问,真的放下了?” “我放不放下,和你有什么关系?扶辛,你们不是要议和吗?议你妈的和去吧,姑奶奶不管了!你休想再利用我,休想再要挟我!扶辛,要么是我死,要么是放我离开!” 扶辛眼眸深邃地凝着她,半晌,声音极沉:“想走?那我也告诉你,除非我死。” 容安消停了。 房中一刹那间静寂下来,只余炭火爆开来的噼啪声。 扶辛冷冷凝视一阵之后,吩咐一旁站了半天的女医正:“给她把脚伤好好包扎一下,不要留下病根。”回头扫视一眼,吩咐那些侍婢:“好好照顾她,出什么纰漏,唯你们是问。” 这番话不算隐晦地表达了他的意思:人要照顾好,也不能把她放跑。 一连片的唯唯诺诺的唱“喏”的声音。扶辛拂袖扬长而去。 女医正给容安看脚伤,容安木然地坐着,没有不配合,也没有很配合。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关注到脚伤。此时心伤才是亟需治疗的,却没有人给她治一治。 起风了。呜咽的风像是困兽的哀嚎,一声连着一声,撞入耳膜,一阵耳鸣。 女医正给她包扎完了脚,嘱她三日之内不要下地,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婢女们去干。她歪在床上,直着眼睛,看着房梁,不言不语,像是傻掉了一般。 房中灯火微阑,照着巨型的梁木像是一头怪物,张着巨大的嘴要吞噬一切似的。 瞧瞧沙漏,已经是午夜子时,婢女们都已经散去,只留下两个当值的。一个婢女劝容安:“姑娘,您闭眼歇一歇吧,这样眼睛会受不了的。” “我脑子疼,你去找个太医来给我瞧瞧。”容安忽然开口,把侍婢吓了一跳。 “这样熬着,头自然是受不了,奴婢去请太医,您先等会儿。” 婢女唉声叹气走了,她这厢忽然双手抱头,身子蜷缩成团,只觉得脑子似要爆炸一般,疼得难忍。 剩下的那个婢女吓得瞌睡虫都不见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她床前,“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红姐姐去请太医了,您再坚持一会儿呀。” 容安疼得在床上翻滚,小侍婢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跑到门口大声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主殿里,扶辛并没有入睡,还在看折子,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声音,披衣出来,在廊檐下望见偏殿那边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个婢女,正乱作一团,紧了紧领口,赶了过去。 “怎么了?” 婢女边行礼,边慌乱地禀告:“王上,姑娘半夜里喊头疼,看样子,疼得很严重,您快去看看吧。” 扶辛匆匆进屋,容安已经滚落到地上,蜷缩着颤抖成一团,口中时有血丝渗出,也不知是咬破了哪里还是怎样的,扶辛大惊,奔过去抱起她来,抱到床上。 “容安,容安你这是怎么了?太医!还不宣太医!” 容安全身的衣裳已经湿透,身体抖成一团,双眸紧闭,一双手臂哆嗦着去抱他,嘴唇抖得口齿不清:“夫夫君,我我好疼。” 她是把他错认成墨琚了。 扶辛心里黯然,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将她拢在臂弯里,焦急道:“太医一会儿就来了,容安,你坚持一会儿。怎么会突然头疼呢?你不要想太多,不想就不会疼了。” 扶辛忽然意识到,当初他令衡五子在她脑袋里动过手脚,可能这是后遗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剧变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事实证明,扶辛的判断不是没有道理。擅治头疾的太医来给容安诊过脉,断出她脑子里有淤塞,本来前些日子应该已经疏通了大半,但昨天心情过于激动,导致颅内血管爆裂,又致淤塞。 太医给容安针灸过,又给下了药方,没敢擅离,直到次日夜容安稳定下来才敢离去。 扶辛没日没夜陪了她两日。她稍稍好了些,他才去前朝处理政事。 容安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形容消瘦,精神萎靡。这两日,她想起一些事情。 并不是所有往事都想了起来。有些记忆,实实在在是丢了,她想起来的,是从前战场上的一些片段。 原来,自己真有那么一段戎马生涯。那些风霜雪雨餐风宿露的日子,那些刀光剑影马革裹尸的日子,其实一点都不壮烈激扬。 几乎能看见自己身上的棱角一点一点被磨掉,热血一寸一寸被冷却,心境一日一日变得荒凉。不能想象,当后来从战场上下来,她是以什么样的心境站到了墨琚的面前。 竟然还有勇气站到他面前。只能说明她爱得全没有了自我。 身体稍稍好些,扶辛来看她,她倚靠在靠枕上,和扶辛聊起时局。问他:“不是说和谈吗?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想要和还是想要打?” 扶辛道:“你现在身体刚好,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好好养身体是正经,毕竟头疾不能大意。” 容安凉凉苦笑:“有什么要紧?横竖,我这一生,已经够本儿了。”她说的够本儿,是苦难够本儿了。 扶辛心中有愧,叹了一声,“容安,对不住,过去,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尤其是那一件。” 所谓那一件事,自然是在她脑子里动手脚的事。 容安道:“你确是做了许多对不住我的事,不过,也无所谓了,都过去了。错误已铸成,我的记忆也已经找不回来,我的身体,也已经不能像以前那般健康。” 扶辛忙道:“你放心,我会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把你的身体调养好。实在不行,我就把嵇流风请回来。” “好不好的,就那样吧。扶辛,我劝你,不要再打了。这样安于现状,治理好自己辖下的江山社稷,不好吗?就算墨国归了你,黎境归了你,你成就了自己的霸业,又能怎样呢?一将功成万骨枯呀,扶辛。” 容安语重心长c诚心诚意地劝他。 扶辛凝了她片刻,道:“若论野心,墨琚他并不输于我。容安,你也曾这样劝过墨琚吗?” “墨琚么,墨琚和你不一样。扶辛,我并不是双标。”容安坦然地面对他的质问,“墨琚是有野心,但他不好战。他的野心,是让天下海清河晏,再无征战,是让黎民百姓衣能蔽体食能果腹,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你确定这是他的想法?”扶辛问。 容安淡淡一笑,“你不信?”又淡然一笑,“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也可以。”扶辛道,“天下一统之后才能海清河晏,否则,征战不会断。容安,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容安凝视着他,良久,才道:“扶辛,现在,我是这样认为的。” 一字一句c字字如刀。“墨琚冷面佛心,迟早要为此吃大亏。” 扶辛神色莫测:“所以呢?容安,你现在想怎么做?” 容安低眉思忖片刻,才道:“我想怎么做重要吗?在你的手心里,想做什么都只能是想。不过,扶辛,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墨琚,也不是好欺负的。” 扶辛眸色黯然:“他不要你了。写下了休书,还准备议和,让你变成一个大笑话,这样的墨琚,你还要帮他?” 容安凉凉一笑:“他要不要我是他的事。他要议和也是他的事。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扶辛,即便你和他议和,我也不会和你议和。” 扶辛一惊,蹙眉望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容安正色道:“就是你想到的那层意思。扶辛,我本来想,即便咱们做不了夫妻,做不了朋友,最起码,也不至于刀兵相向,可是,我发现不能。不是因为你现在囚禁我,是因为,咱们的立场,注定是敌对的。” 扶辛微怒:“软禁你是因为你不配合。” 容安顶了回去:“你这根本就是强盗逻辑!” 扶辛:“墨琚不是也曾经软禁着你!你这不是双标又是什么?” 容安声音冷淡:“那是我自己自愿的。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扶辛,我说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囚不囚禁的问题,我们是立场的问题!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懂不懂?” “我不懂。”扶辛眸色骤冷,“容安,你有本事逃出去再说什么道不道的。否则,你就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我这长生殿。” 明知激怒扶辛没有她的好果子吃,容安还是任性地要惹怒他,这不是她的什么策略。 这只是出于她的本能。再如何自制的智者,也有他无法理智的时刻。更何况容安一向也不怎么爱自制。她是一个智慧又率真的人。又是甚至还会有些小冲动。 容安现在就很冲动:“扶辛,这算是你下的战书吗?” 扶辛冷冷的:“这是你下的战书,我不过是应战罢了。” 扶辛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人。 交谈不欢而散。扶辛甩袖而去,容安陷入长长的沉寂。 侍婢们都不敢上前来,容安阴郁的样子,十分可怕。 这宫里没有哪一个主子是好伺候的,但也没有哪一个主子是比容安难伺候的。侍婢们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主子像她那样,素日里沉郁得像个僵尸,发起火来却像头怒狮。 且每次发火,必是扶辛来的时候。 启国的新国君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启国上下没有人敢撸他的虎须,唯这位身份尴尬的容安容姑娘,不但敢冲他发火,甚至还同他动手动脚。 事情就发生在他和容安下战书的次日。 扶辛思想了一夜,觉得自己说的话还是重了一些,便在下朝后到容安的房里来,打算同她认个错。 彼时容安正在房中见一个身份很不一般的人物。扶岑,扶辛的胞弟。 容安只穿了月白的夹棉袄裙,及腰的青丝散着,没有梳妆,坐在炭笼前的绣凳上,很随意。 扶岑就坐在她的对面。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两眼发直地望着容安。 其实容安没有半分轻佻的样子,虽只穿了袄裙,但连个颈子都没有露出来,虽散着长发,但柔顺的青丝连一根乱的都没有,虽没有妆扮,但清水芙蓉的样子已经胜过世间万千姿色。 她就那样很端庄地坐在绣凳上,说话时微微翘着唇角,像幽莲初绽。 可就是这样很随意的容安,她是这世上每一个少男的梦中情人。自然也包括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 扶辛瞧见这一幕,脸色倏然一暗,大步跨上来,怒目圆睁:“容安,你想做什么?” 容安蹙眉望着他:“我想做什么?你这话问得好奇怪,我哪有想做什么?” “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容安,你想利用谁都可以,但是他,不行!” 扶岑惶恐地瞧着震怒的兄长,一时无措,半个辩解的字也说不上来。 容安凉凉一笑,望着兄弟二人,兄长正把弟弟往身后拉,弟弟也正往哥哥身后躲,她冷笑道:“利用?你倒提醒了我。” 从绣凳上缓缓站起来,“昔日墨琚常常对我讲,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劝我,不要太善良。其实吧,我一直觉得他多余劝我,因为我不是什么善人。现在我觉得,他劝得很对。扶辛,你最好看住了你身边的人,因为说不上哪一天,就会被我利用了。” 方才还是温柔端庄的模样,一转眼却又是一副狰狞恶女的模样,躲在扶辛身后的扶岑瑟瑟发抖,瞧着容安,却心下生出怜悯来,想到,他的兄长将人家姑娘逼成这个样子,委实不该。 “王兄,您误会容姑娘了。她没有要利用我,是我找容姑娘有事请教。” 兄长扶辛的脸色也是阴森得吓人,扶岑少年说话的时候,壮着胆子,也还是不敢看他一眼。 扶辛蹙眉:“你有什么事需要请教?” “您不是说,容姑娘的琴艺当世无双吗?我我就是来请教,怎样才能把琴弹得那么好的。” 扶辛的脸色尴尬到极点。但这种境况下光尴尬是没有用的,还得想想如何化解尴尬。 “我是我没闹明白,方才说话太重,你别往心里去。我同你道歉。” 启国的新君,这样跟她低眉耷眼道歉,照理,也算可以了。但她是容安,除了在墨琚面前低过头,再没同任何人低过头的容安。 这样的认错显然是不能够接受的。 “你们启国人,都惯会打人一巴掌,再给人一颗甜枣的么?扶辛,我告诉你,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方才你这个弟弟向我请教乐理,我半个字也没有教。扶辛,你放心好了,我的本事,我就算带到棺材里去,也不会教给你们启国人一丁点儿的。” 容安转身,蔑视地扫了兄弟二人一眼,往她自己的床榻上去了。扶辛无奈,气急败坏地带了他的胞兄扶岑出了偏殿。 但今日的事不算完。扶辛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狼性?狐性?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扶辛想,这不安或许来自于容安突然的变化。 她原本像是一头温顺阴柔的绵羊,忽然就变成了一头坏脾气的恶狼。 这头狼的杀伤力还惊人,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思量之下,扶辛告诫扶岑,容安的琴艺是他没那个天分学的,以后还是不要去找容安了。 扶岑不同意他的说法,驳斥他道:“纵不能学成那位容安容姑娘那样的本事,好歹也能精进些自己的技艺。弟弟不求能有多高的造诣,只求能进步些。” 扶辛反问:“她不是不肯教你吗?” 扶岑道:“弟弟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国君,要去请一位智者出山辅佐他,第一次去,那位智者没有见,国君又去了第二次,谁知那位智者仍没有见他,国君没有放弃,第三次又去了那位智者的茅庐,最终,国君打动了那位智者,请到了那位智者辅佐他。弟弟既然想跟容姑娘学琴,便愿意学那位三顾茅庐的国君。” 扶辛最终是无奈,告诉他道:“你去见她不要紧,但只别和她说琴以外的事,她若跟你打听什么,你不要告诉她,她若托你办事,你要先告知孤王。记住没?” 扶辛的兄弟姐妹繁多,多到他甚至叫不上某些弟弟妹妹的名字来,但这和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却格外宠。 扶岑自打出生就体弱多病,活下来已是不易。因为和扶辛同爹同娘,一向又最乖巧最依赖扶辛,因此扶辛格外宠爱他,是众位兄弟姐妹里最宠的一个。 扶岑因为体弱,不能像他同王室的哥哥弟弟们一样舞刀弄枪骑马上战场,但又不能终日无所事事,于是找了个爱好——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里的琴。 因为也没有其它爱好,所以将这一个爱好爱到了极致,魔症了一般。 容安作为纪王朝最出色的琴师,一向是扶岑最敬慕也最想要结识的一位。只可惜造化弄人缘悭一面。如今终于有机会得见,自然是排除万难也要见上一见。 扶辛竟然答应他以后还可以来见容安,这位小伙子高兴得当场蹦了起来。 但扶辛还有别的担忧。想了想,又道:“记住,不许带琴去。也不许带任何乐器去。你去,只能和她讨论音律乐理。” 扶岑表示不解:“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不许带就是不许带。” 扶辛的面色严厉起来,扶岑不敢违拗他,只好懦懦地答应了。 扶辛自然是怕容安使出幻音术。他晓得那个的厉害,不防备不行。 扶岑次日果然又直奔容安的偏殿。容安才刚刚起床洗漱,他就闯了进来,见容安还未洗漱好,羞得脸一红,要往外退避,被容安叫住:“来都来了,岑公子请坐吧。” 扶岑红着脸在炭炉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羞答答道:“容姐姐,昨天,昨天的事十分抱歉,我王兄他一向脾气不好,您别怪他。” 容安擦了把脸,穿上宫婢拿过来的常服软袍,边系丝绦边道:“我跟他治不起那个气。他不是脾气不好,他是对我戒备心太重。岑公子,我劝你以后还是少往我这里跑吧,免得他疑心东疑心西。” 朝着扶岑走过来,脸色沉沉:“我已经是阶下之囚,不想再落个勾搭公子浪荡成性的罪名。” 扶岑慌乱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得脸胀得更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容容姐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若说是错,也是我的错,是我先来找的姐姐,而且,而且,我对姐姐,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啊。姐姐在我心里,就是神祗一样的。” 一激动,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 容安在他面前的绣凳上矮身坐下来,以一个长着的姿态望着他,语重心长道:“岑公子,你要知道,人言之猛,尤甚虎狼。世人不会管事实如何,只会冷眼看热闹,顺便再添油加醋往更热闹里编。你既叫我一声姐姐,那姐姐就用亲身经历告诉你,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姐姐”一向被扶辛护得很好的小公子有点接受不了容安的严肃。 容安叹了一声,“岑公子以前应该听说过,世人都骂我是亡国的祸水,惑乱君心的妖女。” 扶岑忙道:“我可一直不相信那样的传言的,姐姐。” 容安温婉一笑:“谢谢你的信任。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还是被冠上那样的名声。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不等扶岑问,她便替他解答:“因为,什么样的身份,就该担什么样的责任。我是亡黎的公主,我长得一副绝色,倘或我不背上点祸水的名声,世人就都觉得我对不起那副绝色。这种时候,有人需要我背锅,世人也就很理所当然地接受那些锅背在我的身上。” “这”扶岑吭哧半天,总算想出一句安慰的话:“世人愚钝,容姐姐你不要放在心上。” 容安轻叹一声,道:“放不放在心上,都改变不了世人的想法。不过,岑公子,你往我这里跑,你想别人会说什么?自然不会说你岑小公子是想和我讨教乐理琴音,她们会说,是我勾引你。虽然你在我眼中还是个孩子,可在世人的眼里,也算个男人了。你哥哥像你这个年纪,已经驰骋疆场立下许多战功了。” 扶岑慌乱无措起来,一紧张,两只手便在宽大的衣袖里绞,说话磕巴:“容姐姐,您,您不想见我,我知道。可我,我对容姐姐没有别的想法,我,我只想跟容姐姐请教一些音律上的问题。您算了,以后,我再也不敢来打扰姐姐您了。” 扶岑眼圈红红,期期艾艾,站起身来,往外走,容安无奈地叹了一声,道:“岑公子既然来了,就稍坐片刻吧。想请教什么样的问题,就说说看,若是能帮你解答,我自会不遗余力,若是解答不了,那也没办法。” 扶岑猛然回过头来,方才还红着的眼圈,立时盈满惊喜,“真的吗,容姐姐?可是,您不是担心” 容安打断他的话:“我担心就不会被人诟病了吗?我身上背着的那些毁谤,哪一件不是比你这个严重千万倍?我若是在意,也不会安然活到现在了。不过是怕你受不起那些流言蜚语。” 扶岑忙信誓旦旦:“姐姐不怕,我也不怕!管他世人说什么,我们清者自清啊。” 容安道:“虽然你如此笃定,但我也不想连累你。以后,还是尽量少过来吧。不为流言蜚语,也为你哥哥扶辛想想。你哥哥不是个大度的人,况且又初为新君,还是注意些,不要留下话柄给人。”看向扶岑:“你有什么问题,说吧。” 扶岑这个小伙子,看起来软弱纯善,没想到性格里也有利落干脆的一面。“可惜我王兄不让我拿任何乐器给姐姐使用,他不明白,没有乐器,要学习琴技,简直就是不可能。” “没有乐器,也未必不能习音律,我们可以用纸笔画出音律来呀。” “画?竟竟然可以画出来?”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钻研。” “受教了。谢谢容姐姐。” “你也不用谢我,说不定,我是在利用你呢。” 扶岑微微一笑:“我甘愿被利用,所以,这利用就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利用了。” 这是个纯善的小伙子,和启国王室那些野心勃勃的公子王孙截然不同。有那么一刻,容安的心里很挣扎,到底要不要利用他。 但想到墨琚,想到褚移,想到还在绝境里挣扎的墨国战士,这一点挣扎,就那么一瞬,就过去了。 容安将幻音术的曲子,写给了眼前这个酷爱音律的纯善小伙子。 扶岑在音律上的天分,简直直追容安。幻音术的曲子到他的手上,他看了两遍,心中已大略领会了曲子的精妙。 当日夜,王宫里就响起了那首玄妙的曲子。 容安瞧着眼前的婢女们渐次睡去,缓缓摘下了耳朵里的棉花球。扶岑初初接触幻音曲,还不能熟练控制,不像她那般想要施术给谁就能施术给谁。这种状况,导致的结果就是,所有听见曲声的人,都会中了扶岑的幻音术。 但这正是她所要的结果。 靴子里藏了她防身用的那把匕首。从墨国出来,这柄匕首就一直藏在她的靴子里,就算是极度危险的时候,她也不曾动用过这柄匕首。因她晓得,这匕首,只能用在关键时刻。 现在,对她来说,就是关键时刻。 灯光下匕首泛着泠泠的光,容安冷冷瞥了一眼锋利无比的刀刃,义无反顾往外走去。目的地,长生殿的正殿。 纵是扶辛心有七窍算计天下,也没能算得过容安这一手。正殿的书案前,扶辛伏案“睡”得正香。 容安走到他面前,他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扶辛,再见了。再也不见了。 容安的匕首举了起来,落了下去。绯红色的血溅起如颜色妖异的红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墨琚的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姐姐!” 匕首落下的那一瞬,少年温和的声音在静谧的大殿里响起。匕首落下偏了几寸,没能够正中后心,只是插在了皮肉上。 容安回头,瞧见脸色煞白的扶岑,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握着匕首的手终究是一软,没能再往下扎。 “姐姐,求你,放过他吧。我不能没有兄长,启国也不能没有国君。”少年扶岑一字一句,“求姐姐看在我为你弹奏幻音曲的份上,饶过他吧。” 容安蓦然一惊。 “你你知道那是幻音曲?” 扶岑面色虽惨白,但瞧着还算镇定,一步一步走到容安面前,伸手握住了容安握着匕首的手,声音很轻:“我虽然不及姐姐在音律方面的造诣,但自忖,也不算太差。那样玄妙的曲子,是我毕生所未见。联想一下姐姐的处境,就不难猜到,姐姐要借我的手,弹奏那首幻音曲。” 容安瞧着扶岑,终于还是松了手,容色淡淡地:“既然知道那是幻音曲,为什么还要弹呢?” 扶岑道:“王兄做错事在先,我不过是替他在赎罪。谢谢姐姐的成全。” “我不想替自己开脱。利用了就是利用了,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找我报仇。”嘴角挑出一抹似笑非笑才弧度,“你看,上苍就是这么讲理,要困住一个人,想逃都不能。” 扶岑道:“是我自愿弹奏那首幻音曲,我怎么会恨姐姐?又怎么会找姐姐报仇?姐姐快走吧。那首曲子,我弹得不熟,不知道能困住这王宫里的人多久。” “你比你的王兄有担当。但你的担当会害了自己。跟我走吧。”容安犹豫了那么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姐姐还是快走吧。我生是启国扶氏子孙,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各人有各人的路,真是半分强求不得。容安伸手,将扶辛身上的匕首拔了出来,“那就后会无期了。” “姐姐,还有一事。”扶岑拦了她一下,容安顿住脚步,但没有说话,亦没有回头。 “姐姐也教过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姐姐却将幻音曲那样的绝密秘术教予我,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以后,这样的事还是少为,毕竟,不是谁都能对着那样的秘术无动于衷不起歹心的。” 容安默了一瞬。 其实,她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能逃脱此牢笼。她还会催眠术,她可以通过催眠任何一个人得到一把乐器。 之所以选择这一途,不过是因为,她是去赴死,想留下一样东西给这个纯善的孩子。 这个因由她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淡声道:“幻音曲虽有催人入眠的效用,但若是寻常的乐器奏出来,作用也就寻常。唯有九霄环佩奏出来,才能发挥它夺人心魄的功能。而九霄环佩,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能弹奏的。”顿了一下,又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拔脚就走。 人生路上,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过是过客。而她的归处,只有一处。 那是只有她才能到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墨琚的心里。 她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到达那个地方,余下的日子,她没有时间往那里奔。 老天或许不会给她这个运气了,那也没什么,不是有一句话非常流行么,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换句通俗点的,就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墨国还有一位议和的使官在这里,容安晓得,刺杀事件一出,这位议和官首当其冲就会受到牵连。 议和官苏哲这个时候应该是呆在行宫里。行宫的守卫森严,想要进去带他走,难如登天。容安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一趟。 如果能带走则好,若是情况不允许,她想,也不能强为。只能牺牲议和官大人,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宫里的人都陷入了沉睡,容安很顺利地走到宫门口。 “王后娘娘,没想到,真的是您。” 声音来自宫门一侧,容安听出那是那位议和官苏哲大人的声音,循着声音找过去,果然找到了苏哲。 容安疑惑:“苏大人怎么在这里?” 苏哲大人的声音里仍旧有颤栗:“有人送消息给老臣,让老臣在这里候着王后娘娘。本来,老臣觉得是被人戏弄了,王后娘娘怎么可能还活那个,老臣的意思是” 容安打断他道:“苏大人,现在不是讲话的时机,咱们先离开这里。” 心里知道,定然是扶岑叫人去送的消息,感激的话藏在心里就好,那个小伙子通透无比,应该能感受到她的感激之意。 出了王宫,容安重新戴上面具,与苏哲直奔伏遥城的方向。 照苏哲的意思,他要带容安回建晖城,被容安果断拒绝,反而拐了苏哲,同她直奔伏遥城。 但其实拐了苏哲,不是要他一起去分担她的重担,她只是想念墨琚,想听他说说关于墨琚的事情。打算的是听他说完之后便打发他回建晖城去。 但想听是一回事,真正听到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 苏哲将墨琚的近况一一说与她听。但他知道的近况,不过是墨琚夜夜眠在她的棺椁旁,憔悴如半死之人,为了她将秦妙人也放了。诚然,秦妙人被何挚杀了的事,他也说了。 不过自从秦妙人死后,王上墨琚倒不去她的陵寝了。只是脾气变得怪异,甚而还提出了议和的事情。 苏哲大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考虑到容安会难过,刻意说得轻描淡写,但又十分希望容安能回去安抚王上那颗被伤得已经碎成粉末的心,轻描淡写之中还是尊重了一下事实。 饶是如此,容安每听一个字,都痛得一抽。 抽到最后,却变成忧心忡忡。因最后苏哲大人提到,妙人被何挚所杀,墨琚不再去她的陵寝,还派人来出使启国求和。 这种表现,分明是已经知道了她还活在世上的事实。 她不敢想象他知道事实真相后是怎样的受伤害,也不敢想象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连求和这种无厘头的事都干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想到这些,容安毅然决然地掉转头,换了个方向,奔的是傀山。 说起奔傀山的原因,还得从她恢复的记忆说起。 在她新近想起的那些往事里,有一些记忆是关于傀山的。彼时亡国,寄人篱下,她虽未思及复国,但想到不可预知无法操控的未来,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庞大复杂的傀山山系里的东部山区,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她借着偶尔的游历之机藏了一支自己的力量在那里。 起初还只是很小的一支队伍,但后来越发展越大,到她记忆截止的地方,已经有十万人。失忆之初,墨琚曾经疑心在她的札记里为什么没有提起傀山一带,如今已经明白,为什么没有傀山。 她想,倘或墨琚已经知道了她假死的事情,那么,此次伏遥城之行,必然不会顺利实现。不得已,她要改变策略了。 倘或没有想起来那些事情,这个新策略必然是不可能出现。她必然要硬着头皮去一趟伏遥城。 可现在有了备用方案,她思量之下,选了比较合墨琚心意的备用方案。 墨琚,墨琚,她心里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墨琚。这已经是她无法控制的事。 不晓得是因为选择了一条方向相反的路扶辛没有料到,还是扶辛的伤没有好无暇顾及到她,往傀山的这一路,竟出奇地顺利。 去往傀山,危险并不亚于伏遥城。她仍是抱着赴死的心去的。她的策略是,以战止战。 命运果然是喜欢与她开玩笑,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还是走了墨琚的那一条路。 早知道今日,又何必当初。可是没有谁会早知今日。她想起往事的这个时机,真他娘的让人无话可说。 未至傀山,容安便将苏哲苏大人早早打发回了建晖城。苏大人欲留下来陪她一起,她断然拒绝,跟他讲复墨琚的命比较要紧。 剩下的路程她一人孤独前行,风一程雪一程,山一程水一程,到傀山脚下,已是半月以后。 半个月里局势的变化翻天覆地,容安虽没有十分确切的消息,但想也能想得出来,如今这个时局,用瞬息万变四个字形容也不为过。 这一路走来也听了不少消息,说扶辛被人刺杀,刺杀他的是一个极美的妇人,有知情者猜测,那个极美的妇人就是墨国的王后容安。大多数不知情的人,则是胡乱猜测,那个所谓极美的妇人,一定是墨国派去的女刺客。 据说扶辛又往黎境西北增了兵,想要围死褚移的节奏。 据说天子出了伏遥城,亲自前往启国的玉都。容安心里明白,天子去伏遥城,只可能为的是她。而大多数平头百姓则以为,这是天子临幸启国,是启国的福祉。 一众据说里,没有来自墨国一星半点的消息。不知道是墨国近来安平无事,还是墨琚将消息封闭得好。 种种据说,其实于扶辛都算不利。但也对她和墨琚没有什么利处。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对天下所有苍生来说,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果然不是凭空说起的。 傀山山脚下的一处小饭馆,容安拖着累极的身子走进去,在柜台前,同掌柜出示了一样信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瓜葛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设计的这个信物,委实不是谁能仿造的。那是她的亲笔签名,加上自己的拇指手印。 掌柜仔细对比过笔迹和手印,对面前这个戴面具的姑娘恭敬之情顿生,急忙安排她住进了店里唯一一间上房屋。 容安进屋,摘下了面上的面具,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对掌柜道:“林掌柜,麻烦你,给我打点热水来,再端点饭菜进来,我饿得紧,也累得紧。” 林掌柜还惊愕在她的容貌里,久久不能回神,她又唤了一声:“林掌柜?” 林掌柜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道:“主子有好几年没过来了,属下们还以为,主子把我们都忘了呢。” 顿了一顿,满是疑惑地c试探着道:“瞧主子这倾国倾城的姿容,莫非是” 容安笑笑:“你猜得不错,我的真实身份就是,亡黎的承光公主,墨国的王后,容安。” 林掌柜这才想起来下跪行礼,心情激动:“这几年传言甚嚣尘上,令人摸不着头脑,都传言主子进了墨宫,后来唉,反正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光是听说,都让人觉得惊心动魄。没想到,主子竟真的是承光公主,真的是如今的墨国王后。可是,主子您不是应该在去伏遥城的路上吗?” 容安无奈地笑笑:“林掌柜,你给我上口热饭,我吃完了和你说,实在是饿得受不住了。” “哎,好,好。” 林掌柜以极快的速度端来了饭菜,待容安吃完后撤去,知趣地没有打扰她,让她得以歇了歇连日来日夜不辞赶路的腿脚。 这一觉睡得算不上安稳,但也算缓过来一些劲儿。晚上,借着清微月色,林掌柜陪同容安进了山。 庞大的山系,蜿蜒难行的山路,走起来远比想象中要费时费力。天亮时分才到藏兵之地。 所谓的藏兵之地,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坳里。山坳地势低平,因四面有大山阻隔,气候湿润温暖,与此时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山坳中竟有万亩良田,十万兵甲的粮草足以自给自足。即便现在是隆冬,也可以看见田里秋种的禾苗泛着青色。来年的丰收可期。 容安的到来引起军中的极大躁动。还是大清早,将士就已经集合在练兵场上。 再见面,是再世重生般的感觉。有老面孔,亦有新面孔,但即便是老面孔,也令人觉得新鲜。 毕竟,她隔了那么久的记忆断层。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她心里是百感交集,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都是爹生娘养的儿郎,要送上战场经历生死了,如何能不难过。可难过也不能不去做。 然一众士兵都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似都已等不及。这也难怪。农人的宿命是种田,商人的宿命是经商,而士兵的宿命,是上战场。他们注定要在生死场上碾压。 和士兵们简单晤面交代了一下近日需要做的事情之后,留下大家做准备工作,容安打算去一个地方。 傀山地形复杂,她要去的那个地方,离军营又极远,军中将领不放心,欲挑一队士兵陪同前往,护她安全,被她笑着婉拒:“我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很,况且,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危险,放心,晚间必回。” 军中十万人,要放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大山里行走,她再怎样执拗拒绝,也是不可能拒绝得了的。 相持之下,只好带了一小队精兵随护。 日近晌午,才到了目的地。所谓的目的地,也不过是一个小山坡。在傀山的庞大山系里,这是一个太过普通寻常的小山坳,甚而,再熟悉此地地形的,要找到这么一座小山坳也是不容易。 但容安有着记地形的天分,这个地方,她很容易就找到了。 容安吩咐士兵远远地呆着,不必再往前跟。她一个人下到山坳里,在一块山石旁,停住了脚步。 这块山石,记忆犹新,是她失忆后和墨琚重相见的地方。对于她来说,这里就是初相见的地方。 故地重游,心中感想复杂得难以言说。酸甜苦辣,尽皆入心。 相遇时说的每一句话都还刻在心上,不必复习都清清楚楚。 灰蓝的天空里飘着几朵闲云,闲云之外挂着轮白饼似的太阳,风丝细微,虽比不得这一路走来经历的恶劣天气,但也是极湿冷的。 容安坐在山石上,双臂抱膝,下巴垫在膝盖上。 不过是想故地重游以慰思念之苦,谁曾想不但相思难解,苦味更上心头。 “容安。” 清冷的声音响起,容安怔了怔,不禁苦笑,“竟然连幻觉都出现了。容安,唉,都是你自己选的路,怎样难走,你都得受着呀。” 可眼睛里却控制不住地泛泪光。 “你倒是选了条好路。”仍是极清冷的声音。 容安无意识地顺着话道:“命运总同我开玩笑。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想待在夫君的身边,相夫教子,共享天伦。我走了那么长那么长艰难的路,才走到他的身边,我何尝想离开?可是”她顿住,哽咽不成声。 “可是什么?可是,你有一颗慈悲心?可是你悲悯众生?还是说,你容安悲悯的,是我墨琚?” 容安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幻听。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他就在身后。 她虽然还不懂为什么墨琚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在这里,就说明老天还是厚待于她,让她有生之年还能再遇到他。可是绕了那么大的圈子,不还是回了原点?不或许,再回不到原点了。墨琚的声音里,透着冷。不是怨怒的冷,是心灰意冷的冷。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滴在裙裾上,身体却僵直得半分动弹不得,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况也说不出声音来,喉咙紧似绷着的琴弦,一出声怕就会断掉。 “容安,你为什么不说话?是觉得委屈?还是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了?” 声声质问在耳边厢回荡,落入耳中若绵绵细针,直刺入血脉之中。疼得透骨,无计拔除。 “你想听什么呢?”声音干涩得不像是自己的。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没有停止:“该说的,从前都已经说完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想听的,不妨告诉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哽咽,却还是做不到,哽咽了一声,立马又忍住,“我尽量,满足你。” “那你为什么哭呢?一切都在你的掌控里,不是该觉得高兴么?” 墨琚只字不提她骗他的事,却比提了更让她难受。 “我不是一直就喜欢哭吗?哭几声也没什么的。”容安从石头上站起来,缓缓回过头来,脸上纵横的泪痕一点不曾擦拭,就那么,直直的c冷冷的望住墨琚,连声音都没有情绪:“休书我已经收到了。你我,已经俱是自由之身,从此,再无瓜葛。” 她以为这样说,两人就没有瓜葛了,日后战场之上,她也就不会成为他的掣肘。当初既已绝情离去,没道理今天就做不到。 论到心肠狠,谁能狠得过自己? 细微的风丝吹在脸上,有些微的冷,些微的疼。可是比起心里的疼,都可以忽略不计。 目及远处,随护的士兵也正无奈地看着这边。因为在他们的脖子上,都被墨琚的人架着寒光烁烁的钢刀。 眸光由远再及近,望住墨琚。 不敢看,却又不忍不看。 正如听苏哲大人所说,他清减得厉害,连眼窝都深陷,以前看不见的颧骨也突了出来。 依旧是玄色常服,腰身细得堪比姑娘的杨柳腰。衣摆处尽是尘土,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一换。 眼泪止不住,喉头也哽咽住,半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墨琚望着她的眸光深得好似一潭无底的幽水,似是浓墨一般化不开的颜色,又似清溪一般没有颜色。话音仍是听不出情绪:“好一句再无瓜葛。容安,既是再无瓜葛,那就各凭本事吧。” 他的这句话,明明是话里有话。她却一时想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容安忽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墨琚,你,你想做什么?”哽咽中半是疑惑,半是害怕。 “自然是做你想做的事。你能从扶辛手上逃出来,奔的不是伏遥城却是傀山,是因为你想起那些往事了吧?” 容安张了张嘴唇:“我只是想起了一点。有些记忆,嵇流风说,再不可能想起来了。” 她眼神里的遗憾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她想起了什么,又没想起来什么。 墨琚嘴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想起了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半分没有想起,这样也不错。上天对你还是很眷顾的。” 一字一句,都似细密尖利的针,无孔不入地往身上扎,直痛彻心扉。泪水像是决堤的滔滔河水。 “藏藏兵之事,你已经知道了,是吗?墨琚,你到底想做什么?”容安嘴唇抖得话也说不利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要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不是说了吗,做你想做的。”墨琚的嘴角往上挑着,眸子里却还是冰凉幽深。 容安哽咽:“墨琚,我想的是,围启救墨。你到这里来了,也是这么想的吧?我手上有十万兵马,可以与你联手” “联手?你说笑了。我不会与你联手。不过,你的十万兵马,此时应该在墨军的包围之下了。是降是战,你可以选一个。” 冰冷的话入耳,容安的脑子一阵发懵。嘴唇抖得不像话:“墨琚,你何苦如此?你想要兵权,我自然会给你的。我的就是你” 墨琚冷冷打断她的话:“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既然已经交割清楚,那就应该分清楚。我墨琚堂堂七尺男儿,自然是要凭本事去得到,又何须受别人这等恩惠。” 容安静默地望着墨琚。仿佛从来没见识过他的狠辣无情机诡多谋,被他吓得怔了;又仿佛是见惯了他掌中乾坤心中天地,今日这样的他也不过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寻常而已。 默了好大一会儿,容安缓缓弯下腰去,扥着裙裾,嗤啦一声,扯下一段裙裾来,铺平在石头上,食指搁在齿间,狠狠一咬,绯红的血流如注。极认真地笔一划地写下一纸降书,写完之后,拇指沾了些血,郑重在降书上按下了指印。 墨琚一动不动看着,连眼睛也未眨一下,眸子里的颜色深得让人瞧不清。 容安手捧了那一纸降书,缓步走到他面前,轻轻地交在他的手上,嘴角翘了翘,“这样,也好。我本就已经是死人,不宜再干些活人的营生。从此,我可以无牵无挂地泛舟江湖去了。” 话音轻得好似鸿羽,落地无声无息。 “墨琚,再见。”和墨琚,是再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再如何艰难,也还是道出了这句话。再如何艰难,也还是迈出了脚步。 擦着墨琚的身边走过,衣裳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闪电击在心上,一路噼里啪啦。 “何挚,将她拿下,解回建晖,她在你在,她不在,你也不用在了。” 冷冽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字字扎在心上。容安的脚步顿住。想要说什么,却又委实不知道想说什么。瞧着何挚策马的身影往这边过来,她迈步迎了上去。 半路上与何挚会和,老上司与下属重逢,连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容安便朝他递出了匕首。 说不上是故意没躲,还是压根就没时间躲,看着腹部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来,瞬间湿透衣衫,何挚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从容,翘了翘嘴角,“娘娘,您回头吧。总要有一个人认输,这样下去,不会有出路的。” 何挚缓缓倒下去。他晓得这伤不致命,但也不轻。 容安将他的话听完,没有犹豫,夺了马,飞身上马,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山坳相对比较平缓,她骑术又是一等一的精湛,不大会儿便跑离了墨琚的视线所及。 墨琚半晌没有挪动脚步。日色苍白,荒山寂寂。嘶鸣的倦鸟在头顶盘旋而过。 “喀拉拉”的碎裂声打心底冒出来,有什么东西破碎成齑粉一般,被细微的风扬起,弥漫得到处都是。 眼底情绪终于藏不住,流出茫然无措来。 茫然无措。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就像当初决定北征,虽然铁血手腕一意孤行,将朝中所有的主和派都强行压制,雷厉风行王驾亲征,可内心里其实很害怕。 说不出怕什么。覆国也好马革裹尸还也好,这些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可就是觉得惶恐不安。 今日才知道,他怕的是,见了她,却不知如何去拉住她。 何挚挣扎着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急得道:“王上,您快追呀!王后娘娘一个人在这深山里跑,太危险!” 深山里的危险自不必说,更危险的是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墨琚反应过来时,寻了他骑来的马,飞身上马急追上去。 容安其实是没有方向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所能应对的范围。 或许应该冲上去,求得墨琚的原谅,与他并肩携手,击退扶辛与天子的军队。 这样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为什么要想着一个人去逞英雄?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刺痛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伤害他? 就把人生交付给他,让他像个勇士一样去冲锋陷阵,去为心爱的姑娘搏一个壮烈人生。 生就生,死就死,有何不可? 一将功成万骨枯又如何? 乱世之下,人心不古,总归只有以战止战一途。 她向来是个敢说敢做的姑娘。想做什么事的时候,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会义无反顾。想回头的时候,脖子后面架着大刀也挡不住。 圆饼似的日头西沉,暮色缭绕,冷气袭人,容安调转马头回去了。 烈马长嘶,青年勒住马缰,端坐马上的姿态秀挺如松英俊非凡,拨开浓雾,深幽的眸子清亮如从前,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好,似一弯上弦月。 容安跳下马背,狂奔上去,青年也正跳下马来,还未有什么动作,就已经被冲上来的容安薅住了衣领子,噼里啪啦责问他:“墨琚,你个混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些天都干嘛去了?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我他妈的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连问一句都没有问一句,你是不是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啊?” 这姑娘真是 墨琚哭笑不得地任她揪着衣领子质问,淡淡地回了一句:“容安,你脸皮真厚。” 容安瞪大了眼,“是,我脸皮是很厚!脸皮不厚能跑回来就你吗?脸皮不厚能不顾脸面地跟着你吗?脸皮不厚能唔,你” 墨琚一把将她扥入怀中,吻住了她的嘴唇。 容安的话被堵在口中。 似要将多日来积攒的疼痛与愤怒都一并还给她,墨琚这一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吻得口中泛起血腥气来。 容安晓得他有多怒,有多疼,对于他的狂暴便多了些理解与放纵。心疼地圈住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安抚他。 墨琚长长的一吻结束,脸颊贴住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嘴角还停留在她被吻得红肿的唇上,轻声:“容安,你回来了,真好。” 他一早就知道,所有的愤怒和被骗的耻辱,在遇见她的那一刻都会土崩瓦解。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做不到不要她。 “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他甚至连尊严都不再保留,直将自己埋入尘埃里。 容安低声:“你还要我?不是已经写了休书?” “那是你将我气狠了,所以我才写下的。那个不作数。你知道我这个君王,说话不作数的时候多了去了。” “这是什么光荣的事吗?为什么你好像在吹牛皮的感觉?”顿了一顿,神色拿捏的严厉模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次,我会当真的。” 墨琚的声音暗哑:“我怎么敢还有下次?只求你也不要有下次了。” 容安抱住他的双肩,往他怀里贴了贴身体,嘴唇觉得很疼,却还是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叹了一声,“我明明是为你连命都不要了,却为什么还觉得自己是亏欠了你的?墨琚,明明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却总觉得亏着心?” 墨琚想了想,道:“那可能你就是做了亏心事。” “哪有?”容安分辨了一句,后知后觉地醒悟他是在笑话她,举拳要打,看见他瘦削模样又忍下了。 墨琚挑眉一笑:“想打就打吧。虽然受,可还经得住你几拳头。你不必担忧把我打坏了我会找你碰瓷。” 他一笑,眉眼弯弯,天都晴了。 容安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媚眼如丝:“你尽管碰就是,大不了,我养你嘛。”如今说起轻佻的话来,竟也能脱口就来。容安佩服自己的脸皮。 墨琚望着她的眼睛,“我倒希望,你能找我碰瓷。我会十分愿意养你一辈子的。” 容安眨着大眼:“可不是得找你碰瓷么?人是你的,还给你生了孩子,你难道还指望别的”自知说错了话,急忙打住,望着墨琚浮上怒意的眼眸,吃了吐极溜索:“反正你是要养我一辈子的。我不管,赖定你了。” 心有七窍,八面玲珑,油嘴滑舌。这是墨国主对他妻子这个人的总结。 总结的十分到位。最后加了一句,傻不拉唧。 “手还疼吗?”墨琚忽然提起她的手,不提还好,一提立时觉得扎心的疼。 “十指连心,能不疼吗?”容安憋屈吧啦地嘀咕了一句,将手指伸给墨琚。 那一口太用力,以致于她手指肚都血肉模糊了。墨琚捏起她那一根手指,看了一眼,嫌恶地道:“你是属狗的么?下嘴这么用力?还是扶辛亏待你了,都没有给你肉吃?你这是嘴馋了?” 手探进她衣袖里,在她袖子里摸索一阵,摸索出一方帕子,将手指大略一包,道:“这里没有药,等回营地再说。”抬眉看她,“话说,你不是有帕子吗?写降书干嘛还要撕衣裳?” 容安想了想,“可能撕衣裳显得我比较帅气?” “” 冬日的天,黑得极快。尤其是山里的天,黑得更快。日落西山,夜幕就降临。容安终于省起,出门来时答应要在日落前回到军中,到这会儿还耽搁在这里,军营里怕不是要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夺权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完了,我没回去,那些将士该漫山遍野地找我了。”容安一拍脑门,万分自责。 墨琚悠悠牵了马缰,眸色悠悠,语气悠悠:“你是不是应该担忧,我的人把你的人围了,这个时候你我都不在,他们该掐起来了?” 容安脑门拍得脆响:“对啊!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被你搞得昏了头,都忘记这个茬儿了!还不快回去?” 墨琚悠悠一笑,牵马的动作仍是不紧不慢,道:“现在赶回去,是不是也来不及了?” “那也要赶紧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猛然一顿,忽然醒悟,墨琚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眉心一蹙,气得跳脚:“你你骗我!” 墨琚轻笑一声,突兀地揽她入怀,飞身上马,“我带了卫队先行来的,大部队还在后面,隔着几百里地呢。放心,掐不起来。” “你你诈我!”容安挣了挣,扭动身子,回头对视墨琚:“卑鄙小人!把我的降书还给我!” 墨琚一手握着马缰催马前行,一手握住她纤纤腰身,嘴角挑着笑:“还你?两军阵前,你当这是儿戏吗?” 容安恨得咬牙:“你这个奸诈狡猾的狐狸!人家辛辛苦苦经营好几年的成果,被你几句话就骗走了成果!你这个窃贼!” 墨琚道:“不,这叫兵不厌诈。” 容安咬着嘴唇忖了那么一瞬,半天,“兵不厌诈。啧,其实吧,咱们两个都是差不多的人。你觉得,我写给你的降书有用吗?它真的能帮助你拿到兵权?” 墨琚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眼波流转躲躲闪闪,面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降书没用?那也无妨。你在我的手上,还怕他们不降?” 容安狡辩道:“你要知道,我失忆了,有好久不曾到军中来,所以,兵权不曾到我的手中,你拿住我也没有用啊。” 那张降书大概会成为她一生的污点,让他一辈子拿着它当笑料把柄。兵权可以不要,降书却不能不要回来。 墨琚声音含笑:“你有没有听过‘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句话?你没有兵权,总还有几分薄面吧?” “不好意思,兵权大如天,我的面子没有几分。” 灰蓝的斗篷兜头罩下,环在腰际的手紧了紧,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不要想着挣扎了。乖乖听话,我可以考虑把你留在身边,不然,你就回建晖去。” 斗篷里虽然温暖,但不透气导致容安说话瓮声瓮气的:“不,我不回去。” “那就乖乖听话。不要想着拿回降书了。嗯,若是不听话,我想”墨琚拖长了声音,吊着容安的胃口,容安在斗篷下咬牙切齿:“你要是敢说,将我的降书公之于众,我我” 头顶的声音轻笑:“你要怎样?” “我就让你反正,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容安拖了半天的长腔,也只想出了这么一句。心底里由衷一叹,人比人,气死人。 终归是拿墨琚没有办法。 可墨琚又何尝不是拿她没有办法? 头顶上传来墨琚轻缓的声音:“容安,咱们不折腾了好吗?你信我,我能护好你和儿子,也能护好墨国的子民和土地。” 身下骏马在疾驰,耳边厢风声呼啸,墨琚的声音轻缓柔和,胸膛坚实温暖,她终于觉得,回家了。 吾心安处即吾乡。墨琚的身边,就是她的家。 “嗯,我信你。”容安伏在他胸前,双手紧紧环住他清减得厉害的腰身,低声认错:“夫君,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白走了一趟不说,还累人累己。” “你晓得累人累己就好,但白走嘛倒也未必,不是让你找到正确的路了么?” 墨琚的语气轻柔,已全没有了先前的凛冽冷气。容安“嗯”了一声。 “夫君,我爱你。”生死线上走一场,这应该算是她最大的收获了。还能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一句爱他的话,原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墨琚久久未语。容安在他怀中久等不见有回音,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一路颠簸,她睡得却黑沉香甜。何时到了军营驻地,又是如何下的马,她全然不知。 墨琚又是如何带着她通过军营的重重关卡的,她也不知道。 她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揉揉惺忪的睡眼,摸摸暄软的床铺,确定这是她在军营的房间,抓着脑袋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如何回来的,只记得墨琚抱着她骑马。 是了,墨琚。 墨琚带她回来的。可是,墨琚不是军中的人,她手底下这些人也不认她之外的主子,他是如何进来的呢? 莫非是用上了她写下的那一纸降书?思及此处的容安猛然弹了起来,四处寻找墨琚。 “找我?”温和清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容安扑到门口,摆出一双手臂展开撑着门框的姿势,看着墨琚悠然而来,身上依旧是昨日的玄色衣袍,身量也还是那样瘦削,脸还是清瘦得惊人,瞧着却和昨日判若两人。 这才是墨琚,身处风暴中心仍是闲庭信步。 “你怎么进来的?”容安急急问。 墨琚走到面前,摊了摊手,一副无辜模样,“你问我是怎么进的军营?还是说,问我怎么进的你的房间?” “当然是问你怎么进的军营里。”容安磕巴了一下。 “我抱着睡着的你进来的呀。” “混蛋!”外面有来来往往忙碌的士兵,容安咬着牙根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的是,你凭着什么进的军营!你又不是军中的人!是你把降书拿给关卡的人看了吗?” 墨琚悠悠道:“拿出降书?拿出降书只会给我妄添杀身之祸吧?你的这些兵又不是摆着好看的。” 容安稍稍松了一口气,顿了一下,又生疑惑:“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墨琚无辜状道:“很简单啊。我跟他们说我是墨琚,墨国的王,你的丈夫,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容安惊愕地表示不信,墨琚伸出小指勾了勾她的鼻子,笑她:“你呀,就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其实,人心这种东西,是既复杂,又简单。你把它想复杂了,它就复杂,你把它想简单些,它就简单。你的人,我的身份,加起来就是一张通关的文牒,这没什么好疑惑的,是不是,容安?” 墨琚难得说这样有哲理性的话,虽然不知道对错与否,但眼下,容安觉得自己是被他忽悠住了的。 “好好吧。”但心里实在担忧那张降书在未来会起到的作用,狠狠心,拉下脸来,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那张降书,你可以不给我,但你不能拿给别人看!你要是拿给别人看” “怎样?”墨琚挑了挑眉。 他挑眉的动作从来就是她的坎儿,无论什么时候也翻不过去的坎儿。但这个时候若输了,势必会给日后留下一下大隐患。 容安从来都自以为自己是个可伸可屈滑溜如蚯蚓般的人物,这种时候和墨琚来硬的不是上策,那就不妨试一试软的。 立时便拿捏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来,贝齿咬住红唇,眼眶里圈着水汽,“我能怎样?反正就算你不拿住我的把柄,我还不是牢牢攥在你的手心里?随你去吧。”装模作样地抽泣了几声。 搁在以前,墨琚定然受不住她这嘤嘤嘤的撒娇。但现在么,墨琚竟然有点软硬不吃的势头。 墨琚只是轻轻一笑,上来挽了她的手,往屋里拖,顾左右而言他:“休息好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的。为夫已经和你的将领们商讨过,晚上趁夜行军。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酬报。” 容安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这就连兵权都拿下了?你是不是真的动用了降书?” 墨琚伸手扶住她纤腰,“不是说了吗,若是有降书,你那群兵怕不是要吃了我。他们会怀疑我们的关系,以为我胁迫你的。我们夫妻一体,哪里还需要降书?” 容安眸子里灵光一闪:“跟你商量一下,我拿休书换降书如何?这很公平啊。” 墨琚很淡然:“不用,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 容安绝望。换了个话题:“你这就把我架空了?手段够可以的呀。” 墨琚挑眉一笑:“别忘了,我是那个十几岁就指点过你的腹黑少年。少年长成青年,还当了孩子爹,段位是不是得跟着长了?” 容安撇嘴咬牙:“何止是长了?简直是逆天黑了。” 墨琚却是忽然笑容一敛,幽声道:“再黑,也没有你狠。” 容安被扎到痛处,再抬眸瞧瞧他如今形销骨立的模样,痛就遏制不住地上了心头。 这场情事中,墨琚他虽瞧着很强势,甚至称得上霸道,但委实是一直将自己摆在了卑微的位置上。 容安问心有愧,有愧的心里又翻滚着滔滔怜爱之意,脑子一热,便将降书之事抛诸脑后,只顾着来安抚墨琚那颗被她伤得破碎不堪的心。 “我不是心狠,我是鬼迷心窍了嘛。夫君当原谅我一个小妇人,纵从小学过些文章本事,也终归是见识浅薄,遇到一些大事,就会因见识不够而被感情左右理智。况且,我这不是终归走上正途了么?” 她果然摆出一副小妇人的模样,双臂缠绕上他的脖颈。这模样唉,她实在没有做小妇人的天分,做出来有如东施效颦般让人发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可选择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哭笑不得地望着她。 她虽没什么做小妇人的天分,却因生得容色太曼妙柔美,轻易便能将人勾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墨琚瞧着她的眼睛。她眸光闪烁,若澄澈秋湖落了星子,柔而不媚,明而不妖。让人忍不住就沉浸其中。 可这样的眸光,她只给他一个人看。此生还能再看见这样灵动活泼的眸光,他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那些蹉跎的岁月,那些她犯过的错给他的伤,都可以放手了。 “嗯,其实你这一遭,虽然是将我害得很惨,但也算是没有白折腾。至少,扶辛不是被你伤了吗?天子不是现在和扶辛生了嫌隙貌合神离了吗?” 墨琚一改之前的幽黯,语气转而温暖柔和,修长手指没什么意识地在她如缎青丝间轻拂,容安还在发懵他今次怎么如此好哄,他却又接着问了一句:“可是休息好了?” “啊?嗯。都快晌午了,能休息不好吗?”容安很是疑惑:“方才不是问过这个问题了么?” 墨琚没有给她解答这个疑惑。墨琚用实际行动给了她答案。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觉身体一轻,被墨琚捞了起来,又抱回了床上。 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他是什么意思,容安自然心领神会。“唔,昨晚我睡着了,不算,可你守着我这样一副绝色,怎生忍的来着?” 容安偶尔也会说些出格的话,譬如现在。这话轻佻得让人听了都脸红。 “嗯,你问的好,我也疑惑,怎么生出来的定力。”墨琚的声音忽然就暗哑,是情动的声音,但说的话全不是那么回事:“可能,你的绝色在我眼中也不过如此?” 手却轻车熟路。 容安哭笑不得:“你是故意气我的吧?”手落在他后背,只摸着一把硬梆梆的骨头。心里痛得一抽,责备的话就又收了回去,忍着心里的酸楚换成另一句:“我其实还是很耐看的,不信你瞧瞧啊。” 墨琚果然将头抬起来,一手撑住面颊,定定端详她,若有其事地点头:“嗯,白天里看来确实有那么几分姿色。可能昨天晚上灯太暗,没瞧清。” 他特意提了提白天,容安也晓得大白天还在床上厮混委实不大好,但情之所至,那就这样吧。脸皮偶尔厚一次,就过去了。 容安道:“其实吧,我就算长得差点,总也比毁容时强上许多吧?那时你就能对我下得了手咳咳,其实吧,像我这么脸皮厚的人,你是打击不了的。绝色也好丑八怪也好,你不都是在我手心里?” 配合着话,手不老实地动了动。 配合着手,开始胡言乱语:“其实,一把骨头,怪硌人的,皮相也没好到哪里去嘛,怎么就被这样的你搞得神魂颠倒?你说上哪说理去?不过,夫君,唉,我还是不要再端着了,我就是想你了。你这把骨头架子,就是我一生最最牵挂的。” 墨琚便吻了上去。 交申时,墨琚终于餍足地放过了容安。容安揉着酸痛的胳膊,依稀听见有孩童的哭声,忍不住问:“我方才就听见有孩子在哭。这军营里竟然有孩子?太奇怪了吧。我不在的这几年,他们是不是都闲的娶妻生子去了?” 自言自语:“不对啊。听着这声音怎么觉得怪揪心的?我去看看谁家孩子。” 容安翻身就要坐起来,被墨琚扯住了胳膊,“是墨适。” 容安立时蹦了起来:“你把我儿子也带来了战场?墨琚你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墨琚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另一只手还握着容安的手臂,神色间带着愧疚,愧疚中又隐隐黯然:“是。我现在很后悔带他来。不过,当时没办法。我怕我没办法留住你,就只能豁出墨适去了。” 容安怔住了。禁不住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在打颤,“夫君,我没想到会伤你至此。以后,以后” 墨琚将她往胸前拢了拢,“以后你加倍偿还我便是。” “嗯。”一滴泪滚落在他胸前,温热,濡湿。 容安心里明白,她夫君说的,不是说假。但这其中必是还有其他的考量。他是想借此告诉她,他们一家三口,其实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墨适的未来,全系在她的身上。 除了无奈接受这个现实,容安想不出其他的路可以走。 短暂的缱绻缠绵之后,便是双双踏上一条不知归途的血路。 不知便无须多问,容安与墨琚皆不是因为前路不好走就畏缩不前的人。 墨琚既已收掌她手下的十万兵马,她自然是乐得交权,减少身上的担子。 但其实这个担子不在肩上,而在心上,她减少的,不过是工作量,心里仍是不住地替墨琚打算着。 墨琚整顿人马开出傀山地界,往启国东南第一个城池进发。容安与小兮墨适共乘一辆马车,夹在大军中间,随大军前进。 傀山山系庞大,墨启两方虽都驻守着戍边军,但分散到整个山系里,委实不值一提。加上容安的这些兵马常年出没在傀山一带,暗中行事,倒比启墨两方都更熟悉这里各方势力的部署。所以,大军出行选的是一条相对防守薄弱的路。 先锋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除了前路上的障碍,给后面的大军开辟出来一条坦途。越过启军第一道防线之后,墨琚分出一半兵力,绕道启军中军大营后方,打算等他带来的大军到来之后,形成前后夹攻之势,将傀山一带的启军一举歼灭。 另一半大军则继续前行,按脚程计算,将在一天后遭遇启国第一座城池。 容安的马车跟随大军通过先锋兵与启军交战的地方,空气里尚有淡淡的血腥气。容安掀开帘子,才发觉天色微曦,东方白似鱼肚,鱼肚下方隐隐有朝霞似要破壁而出。原来已经过了一夜的跋涉。 战场上已打扫利落,不见尸首与兵器,唯混在泥石堆里的斑斑血迹与空气里的隐隐血腥气证实着这里的确发生了一场小规模交战。 这是又一场战事的开端。 容安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对于杀戮,还是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怀中的小墨适早已经醒来,瞪着黑色天幕上的寒星一般的一双眸子看容安,与娘亲阔别许久,瞧着眼前美人,大约觉得甚是新鲜,看得极入神。 容安在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嘴角露出点慈爱的笑,“小萝卜头,你爹爹是个很了不起很厉害的人,有他在,这满目的苍凉,终有一日会渲染成华彩天章,这苍茫大地,也终会重生琳琅。” “父王厉害,父王不哭。”小墨适口齿清晰地接了一句。 “他他竟然都已经会说话了?”容安一时间悲喜交加,捏着墨适小脸颊的手不觉间用了几分力,白嫩的小脸立时透红。 小兮忙扒拉开她的手,不满地道:“娘娘把小世子的脸蛋儿都捏红了,手都没个轻重。”轻轻抚揉墨适的脸,语气却有几分沉重:“娘娘拍屁股走人后不久,小世子就已经会咿呀学语了。不过,比起这个,娘娘是不是弄错了该关注的事情了?” 容安轻声一叹:“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我离开的那段时间,听说他夜夜去陵寝伴着我的棺椁入眠,少不得也是睹物思人临风洒泪。是我对不住他。” 她想起来昨日他拥着她,贪婪无度索要,不知餍足,眼神里藏着的失而复得平生最珍贵宝贝的那种神情,再也掩饰不住。一思及此心里便觉被拉扯被扎被锤被割一般的疼。 小兮满脸怨念,替墨琚抱打不平:“娘娘听小世子的话,便该晓得,您的离开,给王上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虽然娘娘是为王上为墨国苍生打算,但娘娘选的这条路,在我这个小侍女看来,都觉得甚是不妥。娘娘是王上的主心骨,是王上赖以生存的水和粮,娘娘走了,王上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了。还谈什么江山社稷?谈什么理想抱负?” “你批评得对。”容安至诚至恳地道歉,谦虽道得出于真心,但扪心自问,如果回到从前,她会不会做不一样的选择,她发现自己并不能给出答案。 也就是说,她仍旧有最大的可能性选择老路。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好在,上苍仁慈,给了她多一条路,这条路上,有墨琚。 小兮继续做她迷茫的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娘娘,过去的也就过去了,您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鲁莽了。您看看小世子,这般可爱,却要打小跟着上锋刀剑雨的战场,您再看看王上,这些日子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您不能不为他们考虑考虑呀。” “咳,你说得对,我接受你的意见,以后做事,都会三思而后行。”连小兮都能讲出一套一套的的道理来,连不足半岁大的墨适都懂得心疼他的父王,她想,的确是该检讨检讨自己了。 然乱世之下,多事之秋,人命贱如草芥,她检讨又有什么用?逢着两难的选择时,还不是得屈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攻城略地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天更亮一些时,墨琚差了还在养伤期间不宜参与战斗的何挚来告诉她,他要率领军队奇袭最近的那座城池槿州城,不作休整直接奔赴槿州城,留了千余人的卫队护着她和墨适在后面慢慢赶路,不必着急。 墨琚还立了军令状,天黑前必拿下槿州城,等着她进城去休息。 用兵之道贵在神速,墨琚深谙此道,她赞许一笑。何挚回完了话,转身欲去追墨琚,被她留下:“何统领,本宫有些话想和你说,你先坐车上来。” 王后的车,何挚自然不敢坐的,然又不能违抗,便在车辕处和车夫一左一右坐了,道:“王后娘娘有什么话请讲。” 容安问他:“你的伤可严重?” 何挚近日这霉倒得不同寻常,合一合怕是要倒了八辈子血霉。自王后容安假死,他数度挨王上墨琚的窝心脚,侥幸留得一命,又挨了容安的暗刀子。 但嘴上却不能这样说。道:“没什么大碍。谢王后娘娘挂念。” 容安道:“对不住,昨天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剑走偏锋,伤了你,你要怪我,我也是无话可说的。但事情既已发生,也只能跟你说句抱歉。” 何挚道:“娘娘言重了。做臣子的,本来命就是王上王后的,何须说什么抱歉?况娘娘是手下留情了的,属下这不是无碍么?” 容安道:“你这几日就跟着本宫的车驾吧。一则,保护我们母子,二则,也养一养身上的伤。伤养好了才能去战场上助王上一臂之力,你说是不是?” “是。多谢王后娘娘体恤。”何挚即便是真诚答话,也透着点敷衍似的官腔。这彷如他天生自带的本能一般。 何挚再也无话,容安晓得他一向话少,有些话他应懂得,自也不必和他多说,所以也不再和他闲聊,转而将墨适抱在了臂弯里,问他有没有想他这个不称职的娘亲,小墨适终究太小,还在牙牙学语阶段,对她的话多半是一知半解,做出反应也不过是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抓她胸前衣襟。 这般温软可人的小东西,当真有将人的心萌化的能耐。容安抱着他,对小兮道:“你说得对,本宫是该为我的小墨适考虑考虑了。” 小兮露出笑容,道:“娘娘能这样想,对咱们小世子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墨琚带五万人马,攻城顺利,在晚上容安的车驾到槿州城时,已经顺利占领城池并已开始善后工作。墨琚亲自等在城门口,迎接她们母子。 容安看见他时忍不住笑:“你忙你的去就是,何必亲自来接?” 墨琚颇有些自豪感:“攻城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不过是些琐碎事情,你军中那些将领自然可以胜任。” 墨琚很自然地接过她臂弯里的墨适,扛上了肩膀,一手拉住了容安的手,携手往城内走。 正是日暮十分,天色晴好,西天铺开一片橘色的霞光,柔而不烈。傀山那种湿气重的地方,就从来见不到这样的霞色。 战争c血腥c杀戮,其实就像这残阳一样亘古永恒。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些。容安在这一刹那间,忽然就通透了。 容安步履变得从容起来,交在他手心里的那只手,都舒展开来,尽是安心。 此一去依旧是义无反顾,只是更加从容无畏。 晚间安顿在槿州城的府衙里,槿州城的父母官因为临阵脱逃,乱军阵中被斩杀,他所有的妻妾子女皆被遣散,墨琚并没有像其他诸侯们对待战俘那般,将她们充入奴籍随军使唤。 他不同于那些利欲熏心只顾着屁股下那张王座的诸侯国主们,她一直都知道。 安顿下来,简单吃了个晚饭,墨适由小兮抱了下去,容安和墨琚相携在案前坐下。墨琚顺手将一些军报推给容安,道:“你在军中待过数年,论带兵打仗,犹胜我,这些应该难不住你吧?帮我处理一下。” 他这形容,分明又像从前那般作派,凡事喜欢推给容安帮他做,他自己倒落个闲适。 容安哭笑不得,但眸光一触及他形销骨立的模样,就不忍心拒绝他,只好拿起其中一本阅看。 一封来自玉都的奏报称,扶辛已经集结了十五万大军,往傀山开进,此时离傀山仅千里远。 容安瞧了,不忧反笑,道:“你这是打从一出建晖就放了消息给扶辛了么?” 墨琚手上提着笔,正在笔走龙蛇书写着什么,闻言头也未抬,声音温润:“不然。其实,早在派苏哲出使的时候,就已经暗中派了人过去,时局复杂,不能不多留一手。当初的打算是,如果你真的北上伏遥城,这个消息就秘而不宣,因为,我要确保你的安全。但如果你想明白了,回墨国,这个消息就在你离开之后告诉扶辛。” 抬眉瞧了容安一眼,容安也正瞧着他,他一笑,继续道:“我倒没想到,你想起了一些事情,到傀山来了。” 容安笑睨着他:“如果我没有想起来,你打算怎样收编我手下的人马?” 墨琚答得模棱两可:“这个么自然有我的办法,总之,是不会伤你一兵一卒的。那样也显得我太没有本事了。”一副很自恋的模样。 容安笑了一声,道:“话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里藏兵的?我记得,有一次你和我哥哥谈及我写的那些手札,还在疑心我为什么没有在手札里记载关于傀山一带的事。” “就是因为起了疑心,所以就派人来查了呀。傀山山系虽庞大,终究也是有限的地方,搜遍了,总能搜出来的。” “这倒是。你原本就是个细致的人。”容安搁下手中的册子,拿起另外一册,“南边传讯,一日后便可到达傀山。你是怎么打算的呀,夫君?” “什么怎么打算?”墨琚反问她。 “就是你打算在此地等大军,还是咱们先行北进?”容安望着他。 “休整一日,后日北进。不过,不是在等他们。若他们不能拿下傀山,都枉为墨国的精锐之师。” “好吧。”那就休整一日好了。虽然容安觉得一夜便好,实在没有必要再多休整一天,但既然墨琚是这样安排的,她便听他安排就是。 墨琚是个走一步看百步的主儿,她相信他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次日,她没看出他的道理来,倒领悟到了另一个事实。她头天晚上临休息前,因为多日未见墨适,打算把墨适抱过来一起睡,被墨适的这位亲爹果断拒绝,她就预感到不妙。果不其然,他折腾她直到后半夜,月悬西窗鸡鸣晨晓,才放她睡去。 她就疲累不堪地睡到了过午。醒来时,日已西斜。 容安真是不愿意相信他休整一日是在盘算这个事情,但又想不到其它的原因,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好在到了夜里,他已经有所节制,不再累她到鸡啼时分。但也是到了亥时才放她入睡。 因是自己亏欠他在先,容安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况这种事,她也不是不喜欢,自然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他有多想要她,她便有多想要他,不是吗? 隔天清晨整装待发的时候,有传讯兵送来了战报,说大军已经到了傀山,与容安那五万人马前后夹击,正攻打启军的中军大营。 墨琚听后只淡淡应了一声,未做什么布置,吩咐已休整好的大军,全速往下一个城池进发。 容安与墨适仍旧夹在大军中间,坐在马车里,不紧不慢地跟着大军行进。 一连数日,墨琚带着这五万人马,已经攻陷数座城池。诚然,这里面也因为这些城池都离玉都遥远,偏僻得很,没有多少军队守城。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墨琚指挥得当。 墨琚一面攻城略地,一面派人将消息往外散播,一时间启国人心惶惶。 虽然启国是个好战的国家,但好战的国家里也未必人人好战。寻常百姓,都还是惧怕战争,祈盼和平的。加上墨琚一路势如破竹,将启国人杀得落花流水,以致于他经过的地方,所有启国人都谈墨琚色变,每到一处,已经基本没什么抵抗力了。 紧接着,傀山传来大捷的消息,墨军已经翻越了傀山,进入启国境内,与容安的士兵会合一处。两处兵马合编,已经不再分谁是谁的部系。 但扶辛的援军随即杀到阻住了墨军前进的脚步。启墨两方的军队形成对峙之势,墨军背倚傀山,于地形上占据了有利地位,反倒是启国本土作战,倒处在了不利的位置。 不但地利,墨军实际也已经占据了天时与人和。启国历代国君好战,实已累苦百姓,人心早已背离,况扶辛谋位之事,也失信于启国民众,此为人和失利;如今启国的大将白玄正率领几十万人马与褚移对峙在黎境西北,天子阳昊也因不满扶辛的阴奉阳违,正打算与扶辛决裂,此为天时失利。 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了墨军一方,局势似乎有朝墨国倾向的迹象。 然墨国此时亦有困境,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风头无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除夕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半月之后,终于收到褚移的信鹰传书,黎境西北的启军回撤了一部分,褚移利用这个空隙,已经率大部突围成功,暂时回撤。容安松了一口气。 围启救墨,算是暂获阶段性成功。 年关将至,今年这个年,不至于过得太苦逼了。容安择了一日,与墨琚商议:“国不可一日无君,夫君出来也有些时日了,是不是该考虑回建晖了?” 当是时,墨琚正端坐案前,手上握一本册子,已许久没有翻一页,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没有开口说话,容安便耐心地同他讲道理:“你是国君,又不是战将,上阵杀敌的事自有将领们去做,你有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呀。” 他仍是没有作声,容安只得又道:“我哥哥之危已暂时得解,傀山那边也已不足为虑,只等着扶辛扛不住了,这场战争也就算是结束了,夫君,还不打算回建晖过年吗?” 墨琚的眸光沉在书册上,浓如墨黑,语气却淡:“不杀扶辛,不足以解我恨。” 容安怔了一怔。 墨琚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恨一个人。作为君王,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容安知道,他并非没有爱恨,相反的是,他比任何人的爱恨都浓烈。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罢了。就像他爱她,这世上,还有谁能像他那样爱一个人呢? 并没有。 他恨启国扶氏,打从记事起就恨,可这世上,除了她,并没有人知道他恨启国扶氏恨到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扶氏所有人。 但她不知道他竟也如此恨扶辛。恨不能立时就要了他的命。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扶辛本就是扶氏子孙,又曾经那样算计过他,他不可能不恨他。 但最重要的原因,容安想,还是因为自己。扶辛是如何害自己,又是如何利用自己,又是如何想要逼自己做他的嫔妾,墨琚虽从不言语,但都记在心里。 心中忽生疼楚。容安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执册的手,搁在胸口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眉梢,沿着眉梢轻轻摩挲,声音放得轻柔却坚定:“夫君,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第一次,她让感情战胜了理智。 墨琚手上的书册滑落,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亦握住了她停在他眉梢的手,两双手交缠叠握在一起。 他的手仍是从前微凉温度,只是近来常常握剑以致于虎口处略生了薄茧,握着时感觉粗糙了许多。 容安嘴角挑起一抹微笑,眼睛里的温柔满得快要盛不下,但温柔之中藏着坚定,传递给墨琚。 疼楚隐藏得很好,不曾泄出一点。 墨琚亦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 墨琚究竟想要怎么做,其实容安心里并没有十分了解。她也没有过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管他想做什么,她想,她陪着他便是。反正此生最想待的地方,不过是他的身边。 只要待在他身边,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哪怕是杀人放火呢。 接近年关,墨琚令军队驻扎下来休整,不再继续北进。 驻扎的这个地方叫做池州,是座三面环水一面依山的城市。那水叫做池湖,烟波浩渺几十里,出入只能依靠船只。山名池山,不高,却十分陡峭。 基于这些,这是座易守难攻的城。墨琚当初攻打过来的时候,也是颇废了些脑力人力,以伤亡过千的代价才拿下了这座城。 瞧墨琚的意思,是打算在这里过年了。容安虽然打算就照他的意思做,但还有一事,不能不说:“夫君,可是除夕夜是要举行祭祖大典的,你不在怎么能行?” 墨琚却是淡然:“为了祖宗们的江山基业,偶尔缺席那么一次,相信祖宗们也是会谅解的。” “也罢。既然你意已决,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容安欣然答应。 虽说是远离家山,异地过年,但也不能太简陋。况且士兵连日几场硬仗,亦需要休整。池州百姓历经战火洗礼,也需要安抚。 容安这几日不再同墨琚举案齐眉共览政务军务,而是专心置办过年的物事。 小兮剪了样式新颖的窗花,早早便贴满了主屋及厢房的门窗。容安又抽着空和她赶了一回大集,买了一些过年的新衣菜蔬之类。 本来这些无须她亲自去做,自有底下人会替她去买回来张罗好。她不过是图个新鲜好玩罢了。 年关的大集上,尽管战争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城池甚至整个启国,但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很热闹。由此也可见启国人的抗压能力还是极强的。 容安的心便稍稍安了一些。 除夕夜,容安将新做的衣裳给墨琚换上,仍旧是玄色的衣袍,衣袖与衣袂上皆以金丝线锈了墨国的图腾隼。 列国中各国有各国的图腾,有的是马有的是蛇有的是虎豹之类,甚至还有的是大公鸡的,真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飞禽走兽。容安一直觉得,唯有墨国的这个隼,是最有仪式感的。 多得数不清的图腾里,隼算不上最好看的,也算不上最凶猛的,但它的天性凶狠让人生惧。曾有人形容,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十分传神。 容安其实觉得,墨琚其人,类鹰隼。不动声色的时候,温顺甚至是有些可爱,可一旦发现猎物,展翼追上去的时候,那种俯冲而下的凶狠与极速,无与伦比。 墨琚从前的衣裳上并没有绣过什么图腾,这是容安临时起意让人加上去的。 墨琚穿上衣服,低眉打量,“你确定这个适合我穿?” 和墨琚谈论衣着,是个新奇的体验。容安很感兴趣,同他滔滔不绝:“适合呀。和你的气质简直不能再搭了,你是墨国君主,如今又亲自出征挥斥方遒,像以前那般穿着,就太素了。” 墨琚挑眉:“你觉得好看?” 容安很郑重地点头:“嗯,好看。” 墨琚:“我问的是我,不是衣裳,你老端量衣裳是什么意思?” 容安似恍悟:“啊?哦。都好看啊。人靠衣裳马靠鞍,长得再好看,穿得像个乞儿,那也不会招人喜欢啊。” “嗯?再说一遍。” “我是说,将士们都还等着你呢,你赶紧去吧。都是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别让大家等太久。”容安把他往外推,仿佛把他推出去,就能把方才说错的话也一并就能推出去,概不用再负责任。 墨琚倒没有与她再多做纠缠,就势离开,离开前回眸对她一笑,道:“好。我去和大家照个面,就回来陪你守岁。”蓦然顿了一瞬,又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容安道:“我不去。我去做几个菜,等你回来,好一起过团圆年。” 墨琚没有再勉强她,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容安挽了衣袖,果真亲下厨房炒菜去了。厨艺这方面她本就没什么天分,又没有什么机会去学习,在厨娘的帮助下,勉强完成了几道家常小菜,自己先拿起筷子尝了尝,觉得不好吃,正准备重新再做,小兮便来告诉她,王上已经回来了,正嚷嚷着开饭呢。 她念叨了一句:“回来得怎么这么及时?罢,谁让他这么积极来着,再难吃,他也得受着。”和小兮一道,端着几道炒好的菜往主屋去了。 墨琚已经等在屋中,还收拾好了桌子,就等着摆饭开饭了。素日也没见他对一顿饭这么上心过,于他那样的人来说,吃饭就是填饱肚子好有精力做事,再无别的意义。 容安进门,他积极地去接过她手上的托盘往桌子上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夸赞她:“竟然真的这么能干?那句人们常说的赞美女子的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的夫人便是这样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能干女子。” 容安道:“你先别急着夸,我手艺有限,做得并不好吃,你一会儿吃的时候可不许嫌弃。” 墨琚笑笑,握住她的手,拉她到桌前坐下,逗她道:“这么霸道?不好吃还不让人说话?” 容安仰起脸,故意摆出一副骄矜模样,“不让说。敢说一句就罚你饿肚子。” 小兮摆好了饭菜,见这情形,很知趣地借口要去照看小世子,悄悄退了出去,还善解人意地帮忙掩上了门。 墨琚这厢好笑地望着容安,“大过年的,你要不要这样对你的夫君啊?” 容安一副认真的派头:“必须要。这是家规。” “竟然还上升到家规这么严重?好,我不说就是。”墨琚提起银箸,夹了一筷子菜搁在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容安一直盯着他的脸,他脸上没表现出任何嫌弃的表情,她便满意地笑笑:“算你识相。” 墨琚道:“恐有饿肚子之危,我哪里敢不识相?” 容安便嗔他:“原来还是在敷衍。” 他道:“衷心的话不让说,违心的话又嫌弃敷衍,夫人您到底要让为夫的怎样?” 容安禁不住噗哧一乐,“算了,不为难你了。除夕夜,又是多事之秋,难得能坐下来安稳地吃顿饭,咱们好好吃饭。” 墨琚果然不再和她笑闹,乖觉又认真地吃饭。 启国的大年夜与墨国迥然不同。墨国的年夜里从来不燃放烟花爆竹,都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围炉话饭,次日新年第一天才会大肆庆祝。启国则不然,启国的年夜,就如同启国人的性格一般,热烈奔放。 才不到戌时,外面已经噼里啪啦一连片的鞭炮声响。甚是热闹。 “你快些吃,吃完了咱们也去放烟花炮竹,好不好?”容安望着窗上映出的焰火光芒,一时兴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拖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看容安兴致很好,墨琚不无惋惜地道:“早知道你喜欢这个,跟我去军营多好。据何挚说,军营里今晚也安排了焰火,还是很盛大的焰火。” 正说着,一声巨响,从军营的方向传来。门窗皆被巨响声震得一颤,地震了一般。 容安大惊:“怎么回事?” 墨琚倒是不慌不忙,搁下筷子:“出去看看先。” 推门出去看时,却原来是军营那边升腾起漫天的焰火,火树银花一般,染透半边天。 “是哪个有才的,居然搞出这么盛大的焰火来?” 墨琚答她:“军中么,自然多的是会造火药的人才,制几朵焰火又算什么难事?”搂住她的肩头,嘴角浮出点戏谑的笑:“怎么样?是不是后悔没有跟我去军营?” 容安白他一眼,“你也没有说军营有安排这个啊。” 墨琚:“其实,我也是方才去过之后才晓得的。” 容安笑道:“你这个军中主帅是不是就管打仗的事呀?” 墨琚理所当然的表情:“这种琐事,自然下面的人自己安排就好了。”低眸看向容安,商量的口吻道:“要不,现在带你去?不过两刻钟的路程。” 容安道:“不要了。焰火这种东西,远观其实比近看更视野开阔。” 墨琚便回房中搬了两把摇椅来,在廊檐下找了个赏焰火的好位置,又去房中找了两个绒毯来,两人便坐在摇椅上,盖了绒毯赏焰火。 漫天的流光飞舞,变幻成形形色色的花样,忽而似繁花团团簇簇,忽而又似星子散落一天,忽而又皆消散,天空归于黑寂。 墨琚握着容安的手,温声道:“可是好看?” 容安歪着脑袋看他,恰逢一阵绚烂焰火盛放过后,天空归于沉寂,她的声音在夜空里听来格外清晰:“莫不是你故意安排给我看的吧?” 墨琚半真半假地笑道:“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很感动?” 容安想了想,道:“我会觉得,你很骚包,是个做昏君的材料。” “那,不是我安排的。你只是跟着军中士兵沾了个光。” 容安审视地看墨琚,“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撒谎?如果是你安排的,承认就好了嘛。你墨琚什么时候在意过昏君的名声,是不是?” “过去是无所谓,现在可不行。因为有你和儿子,我总不能让人戳你们两个的脊梁骨,说你的丈夫,墨适的爹爹,是个大大的昏君。” 墨琚神情一本正经,语气却轻松的很,话说的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容安听来却是满心的酸楚。如果他从来没有遇到她,那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一定会是一个伟大的君王。他会将墨国治理得国泰民安富庶强大,墨国会称霸纪王朝。私生活也不会过得如此苦楚。他会娶几个或者更多女人,女人们会给他生许多个孩子,墨国的将来后继有人,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个墨适,要独自一个人挑起墨国的社稷重担。 但这样的心事不能在墨琚面前讲出来。不然,让他听见,他会以为他的一腔真情,只换得她一番自怜自怨,那样会伤他很深。 容安瞥他一眼,抿着嘴道:“为什么我担着个祸水的名声,你却没有担这昏君的名头?这不合理呀。你要不是昏君,我这祸水是如何成为祸水的呢?” 墨琚摊手作无辜状,笑她:“是啊,你这个问题提的好。可见世人都没长脑子。每一个祸水的背后,都应该站着一个昏庸的男人啊。可很明显,我既不昏聩也不平庸,还是个年轻有为的君王,怎么就出来祸水说了呢?” 容安嗔怒:“本来想起这件事情来心里就怄火,你还这样故意气我。你再说,信不信我让你昏君的名声扬名天下?” 墨琚不怒反笑:“那样倒和你十分相配了。” “”容安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出一句:“可不就该这样,才不负了世人的一番非议。”说完自己先撑不住笑了。 一大片的焰火炫丽似大片的曼殊沙华,拖着细而长的绯红的尾巴,在漆黑的夜里绽放,渐渐散开去,紧接着又是大朵的灼灼牡丹,华丽堂皇,容安撇开眼去,望向夜空,“不同你胡说了,我要看焰火。不然,就浪费了某人的心意了。” 容安瞧得明白,这的确墨琚刻意安排给她的。虽是刻意安排给她,但满城的人都跟着享用了这一场焰火盛宴,赚足了一场欢乐。笼罩于池州城上空的战争的阴影,被这一场绚烂焰火冲淡到无影无踪。 墨琚他不过一个举手之劳,就能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顺便还取悦了他女人的心,果然是把搞政治的好手。 容安想想,觉得宽心不少。 除夕之后,便是新春的第一天,春节。容安昨夜看焰火吹了冷风,在新春的第一天,光荣地染了风寒。 军中的大夫擅长的是外伤,对于普通的风寒,算不上拿手但也是能够治的,但容安身子骨太差劲,身上又是寒毒未清,军中大夫开的普通风寒的方子,压根派不上用场。 容安想到嵇流风,不禁生叹:“也不知道嵇姐姐现在在什么地方,如果她能来,我身上的寒毒,大概不用太久就能完全清除了。” 墨琚道:“前些日子听说她去了黎境西北之地,已经派人去寻了。不过,黎境西北战火连天,又地域广阔,要找一个人,也不是太容易。需要辛苦你挨一段时日了。” 容安讶异道:“她去黎境西北做什么?那时她离开玉都,我托付她去伏遥城,她怎么会改道去了黎境西北呢?” 墨琚道:“这就不清楚了。大概,想去西北济世救人?毕竟,那里正在打仗。” 容安歪靠在枕上,道:“嵇姐姐倒真干得出来。她面冷心热,是个好人。”顿了一顿,忧道:“可是,大军马上又要北进,我这身板儿,跟着只会拖累大家。” 墨琚抬眸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那你想怎么做?”明显是不高兴了。 容安忙安抚他:“你先不要激动,我也没说要干什么呀,就是牢骚一下而已。我再累赘,还能累赘得过墨适去?他都能跟着,我怎么就不能跟着了?” 墨琚像个孩子似的,绷起的脸绽出一点笑颜,道:“你这样想就对了。”端起桌上放温了的汤药,抿了一口,试着温度合适,便端给了容安,“尝过了,苦的。喝吧。” 容安哭笑不得:“是苦的还消你说?我都喝好几顿了,自然知道是苦的。你帮我把那个蜜饯准备好,不然我喝不下去。” 墨琚端了一碟子蜜饯过来,看着她一口一口将汤药喝下去,巴掌大的小脸儿苦得皱成一团,怜爱地捏了捏她的面颊,将一颗蜜饯填进她口中,笑道:“听说你昔年和褚移上战场的时候,无论受多重的伤,无论喝多么苦的药,都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怎的现在” 容安嚼着蜜饯,口齿有些不清地打断他:“怎的现在这么矫情了?因为我有可以矫情的人了啊。” 近来越发地会说些讨好人的话。 墨琚果然被她的话打动,眼中点点笑意,趁机对她道:“明日就该出征了。晚些时候让婢女帮你收拾一下东西。到时仍旧你来殿后。” 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委实不能再耽搁了。 容安点点头,但也不无担忧:“先前攻下的城池,因为属于启国的偏远地区,拿下并没费什么力气,但越深入,恐遇到的阻力会越大,扶辛那边也应该快做出反应了,夫君率军,万事须得小心为上。” 墨琚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一只手,埋到被子里,又将被子提了提,掖住她裸露在外的下巴颏,声音极其温和:“嗯,你放心。如今有你和墨适,我自然会加万分的小心的。” 容安亦放轻柔了声音:“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也不免担忧。扶辛本就不是好相与的,若是逼急了,他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勾当来。还有阳昊,那个名存实亡的昏庸天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照理,早该和扶辛撕破脸了,却至今还和扶辛藕断丝连着,也不晓得是为哪桩。” 墨琚劝她道:“你身体好的时候,我自然希望你能帮我分忧,可你现在病着,就不要再操劳这些事了。先安心养好病,日后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容安嗔他:“哪个想大显身手?我更想躲在你身后,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可你就是不可我省心。” 墨琚便吃吃地笑:“你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所以才遇上了我。” 两句话就现了他吊儿郎当的原形,容安气得咬牙:“胡说!你这是本末倒置!我是因为遇上了你,才导致一辈子的劳碌命!” 墨琚便笑:“不都是一个道理么?” “怎么能一样?”容安瞪直了眼和他分辩,才发现若认真叫起劲胡搅蛮缠,她委实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泄气:“罢,不和你争了。明日就要出发,你是不是有很多军务要处理?赶紧去吧,别在我这里耽搁着了。回头又被你连累个祸水的骂名。” 恰好何挚进来找墨琚,说有要事,墨琚才依依不舍地离了她这一处,临走前谆谆嘱咐她要好生躺着,不许再着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噩梦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正月初三夜,原定次日拔营出征的墨军,连夜拔营,渡过了池湖,容安母子也随大军渡过了池湖。 渡湖之后,绕道虞城,天亮前在虞城北停下来,安营扎寨,就地休息。 这临时仓促做出的决策,自然是因为出现了意外的状况。这意外的状况,来自扶辛。 探子急匆匆报给何挚,扶辛大批的军队正在往池州方向移动,距池州已不过五百里。何挚又赶紧将消息报给墨琚。 事情皆有它的两面性。池州固然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但墨军此行的目的不在守城而在攻城略地,倘使被扶辛的大军围在这个地方,这里将不再是什么易守难攻的地方,而是一个难以突围的孤城。 天气再次转冷,又只能和大军一样住在帐篷里,容安的风寒又重了。怕传染给墨适,容安干脆就命小兮带着墨适,这几日不必再带墨适到她的帐篷里来。 她甚至提出让墨琚也不要到她的帐篷里来,他作为一国之君,又是三军主帅,保重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但被墨琚坚决地拒绝了。 墨琚忙于军务,安顿下来便没了人影。容安亦没有什么困意,于是命人拿了厚厚的狐裘来,穿在身上,打算出去看一看。 士兵们连夜行军,一部分已经到营帐里休息,另有一部分工兵忙于挖战壕筑堡垒,做好防守的准备。容安在营地晃了足有一刻钟,也没见着墨琚的影子,问过墨琚的卫队,才知道墨琚去周围勘察地形了。 容安本意是要跟过去看一看,反正也没什么困意,奈何风寒甚重,还发起了低烧,四肢百骸都觉酸疼,只得罢了这种想法,中途转回了营帐。 大夫来给她诊了脉,开了新的药方,伺候的婢女拿了药方下去煎药,半个时辰之后,端了药来,她瞧了那苦药汤子一眼,端起来一咕咚喝了,连点渣都没剩。端药来的侍女看着,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喝药,不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恨不能让王上替她喝掉的吗? 那药里有镇静的药材,容安喝了,便觉困乏,和衣躺下,不大一会儿便睡着了。 梦里云山雾罩,忽而是小时候她和师父叔平先生游历四方,忽而又是阳昊生辰上巧遇腹黑少年墨琚,又忽而是战场之上金戈铁马血雨腥风,后来却又是置身冰天雪地里,周围全是尸首,被冻得邦邦硬,地上流淌的鲜血被冻成一片绯色的冰河,褚移站在冰河之中,手上的翼章刀泛着泠泠血光,她没瞧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浑身散发的冷气比铁马冰河的冷还要更甚。 容安从梦里惊醒过来,身上全是汗,湿透了衣衫。墨琚坐在床前,手中拿了一条湿帕子,正给她擦额上的汗,见她醒来,蹙眉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容安抹了一把额头,犹未平复,心跳极快,连脸都是潮红的,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我梦见哥哥了。他站在冰天雪地里,周围全是残肢断臂,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他的翼章刀也沾满了血。可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夫君,你说,他那边的战事” 墨琚打断她道:“他那边暂时已经休战。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要多想了。” 容安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软袍,此时衣袍被汗湿,粘在身上,像是被水浸过了一般,墨琚很贴心:“衣服湿了,我去拿衣服来给你换,你等一下。” 墨琚亲自去柜子里挑了件袍子来,仍旧是素色的,蚕丝的袍子,连里面絮的棉都是蚕丝,极轻软,还保暖,衣裳拿过来,他又去拧了个热毛巾,亲自给容安擦拭了身上的汗,帮她换好了衣裳,一连串的动作,熟练又耐心,容安禁不住道:“比那些丫鬟做的还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天天使唤你,才练出来这把伺候人的好手艺吧?” 墨琚也不觉羞赧,反倒笑道:“可能我有这方面的天赋?毕竟,我是个一直活在传说之中,无所不能的人。既然是无所不能,伺候自己的夫人,也应该很在行不是吗?” “嗯,你这么在行,我嫁给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容安抿嘴一笑。因为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反倒是轻快了许多,酸疼的四肢百骸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连带的脑子也觉得清醒了许多。看看房中掌了灯,借着灯光,可以看见刻漏里的漏箭指在戌时三刻,容安蹙眉:“已经这么晚了?这么说,我睡了整整一天。怪不得觉得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墨琚帮她换完了衣裳,坐到案前,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柄小型匕首,挑了挑灯芯,灯火一下子旺起来,帐子里亮堂许多,他拿起一本册子翻阅,边翻边答容安的话:“很长的梦?都梦到了什么?” 容安在他对面坐下来,吩咐了伺候的婢女去做宵夜来,吩咐完了才转回头来面对墨琚:“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对了,我还梦到了你。少年时候的模样,高高瘦瘦的。唉,那时候你还是个温文有礼又腹黑的少年。没想到,现在竟长残了。” 墨琚抬起头来,深似海的眸子里映着两簇跳跃的烛火,嘴角的弧度深深浅浅:“嗯?长残了?” “长歪了。” “嗯?” “不是说你的长相,是说你这个人的心眼。唉,算了算了,你不用那样瞪着我,我怕你了不成?你没有长得太歪,就是长得太多了。” 墨琚无奈地笑笑:“你这是什么话?夸我的?” “你就当是夸你的吧。”容安没什么所谓地道,顺手帮他磨墨,心中担忧未解,同他道:“夫君,我哥哥那边没有什么消息吗?” 墨琚和颜悦色:“很担心他?”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你放心,他可是名冠天下的战神。” 容安仍旧是忧心忡忡:“就因为他是战神,久负盛名,天下有哪一个勇士不想着挑战他?我只怕,扶辛会为了对付他,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墨琚道:“上了战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又有谁的手段,是光明的呢?褚移战神之名,可不是白当的。这样吧,你写一封书信,问问他那边的情况,我让信鹰连夜送给他。” 容安露出笑容:“你这个主意好。我这些日子怎么就没有想起来给他写信呢。” 墨琚笑笑,递了纸笺和狼毫小笔给她,她就着自己磨好的墨,刷刷点点,很快将信写好,端起来吹干了上面的墨汁,叠好了递给墨琚,“好了。” 墨琚召了何挚进来,吩咐道:“挑只信鹰,把这书信送给褚移。” 容安看着何挚拿着书信走了,笑看这墨琚,问道:“你就这么放心我?不看看我写的什么?” 墨琚一本正经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因为书信的事对你发怒,是以为你和褚移之间有事,如今你都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娘亲,我自然没必要再喝些干醋。” “嗯?你是说,我在将军府看到的那些书信?那些书信里也没有什么嘛。你那时候也太杯弓蛇影了。” 聊起那些她和他一起经历过她却再也想不起来的事,如今已是释然,甚至可以用调笑的语气和心态来对待了。 墨琚亦是不生气,反倒是笑了笑,道:“因为那时不确定,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知道,我一直是多么希望你站在我身边,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和你坐同一张桌子前吃饭,可以和你同床共枕而眠,想要看见你的时候,就可以看得见,想要抱着你的时候,你就会扑过来。可是那时候,不要说抱一抱你,便是看,也不敢看。” 容安故意笑他:“是因为我那时候丑,才不敢看的吗?” 墨琚没有分辩,只道:“你现在很漂亮吗?我倒觉得,你那时候很好看。有些事你不记得了,我可以讲给你听。那时候我是怎么夸你长得好的来?” 容安不敢置信:“你那时竟然夸我长得好?你是不是欺负我想不起来,故意骗我的?我只听说,那时候大家都被我吓得半死。” “我又不是大家。我要是和他们一般的见识,哪里还能娶到你?”笑了一笑,册子搭在脸上,一副冥想状:“让我想一想,那时候都是怎么夸的你。” 容安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想笑,那笑容只在嘴角刚拟出个雏形,冷不防墨琚的脸就到了眼前,含笑的似海一般深邃的眼睛,就那么脉脉望住她,嘴角勾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容安,你的眼睛里有东西。” 容安疑惑:“有什么?” 他道:“有一片湖水,幽蓝幽蓝的。” 容安眯起了眼睛:“什么?” 墨琚的唇角勾得愈深,声音轻且清:“容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黑得发蓝,幽静如湖水。” 容安好笑道:“你发什么神经?”她全不记得,这是那时曾经发生过的,也不知道,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墨琚都记在心上。“我就只看到,你眼睛里有一个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刺杀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烛光融融,帐外有风。细小的风吹得帐子窸窸窣窣响,像是谁在帐外走过。 墨琚道:“没错,你的眼睛里也有一个我。” 容安哭笑不得:“我的眼睛里有天地万物,何止一个你。” 墨琚敛了嘴角的笑容,低声道:“没错,容安,你一直就是那个恃才傲物的黎国小公主。我心上的小公主。” 容安好笑道:“你才恃才傲物。还说的这样肉麻。” 墨琚很认真地点点头:“嗯,咱们是一类人。” 容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正色地c认真地望住墨琚的眼睛,哑声:“夫君,那时候,你是这样夸我的,对不对?” 她何等通透,自是一点即通。那时他为了追到她,竟然连这样的话也肯说出口,她现在想想,心头却是浮点酸楚。 他为她委实是费尽了心思。 墨琚还保持着俯身看她的姿势,脸颊紧贴着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上,痒痒的,容安忽然一笑,一双手臂攀住了他的脖颈,对着他的薄唇吻了上去。 墨琚倒没想到她这样主动。低声一笑,抱住了她的腰肢。容安浅浅一吻,方欲说话,墨琚却贴着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别乱动。” 他声音里隐隐冷肃,容安立时不敢动了。 他话音方落,就听见几声破空之声,有东西刺破了帐篷,射了进来。 容安被他护在身下,并不能看清飞进来的是什么,可是也能猜得到是暗器之类。 一连串的破空锐响之声,刺得人耳膜嗡嗡响,劲风四起,似要将帐篷给掀翻了。 墨琚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多了一柄长剑,一边护着容安,一边格挡四处飞进来的袖箭。 容安在墨琚的怀里,心里虽焦急,但并未生出惧意。她是见惯了生死的,并不怕死。她只是担忧着墨适的安危。 墨适的帐子就在隔壁。倾耳细听,外面有士兵赶过来的纷乱脚步声,倒没有暗器声奔着那个帐篷而去。 但也说孤好有没有人袭击那个帐篷。没有听见墨适的哭声,也没有听见小兮的声音。容安心里惴惴的,急着想去看看,奈何却不会武功,闯不出这暗器阵。 地上落了密密麻麻的箭头,在泠泠烛光下闪着绿光,可以看出来,是淬了毒的。 墨琚显然也是在担心着墨适,边格挡边往门的方向移动。 刺客的袭击不过在瞬息之间,士兵们反应过来迅速围上来,兵戈之声四起,墨琚趁机冲出去,直奔墨适的帐篷。 帐篷里没有烛火,漆黑一片,容安未敢出声,等墨琚划亮了火折子,找到桌上的蜡烛,点燃蜡烛,帐篷里骤然一亮,借着亮光一看,帐篷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无。 恐惧骤然而至,容安的声音抖得秋风中枝头孤零零的枯叶一般,轻轻呼喊了一声:“墨适!小兮!” 墨琚握着她的手,安抚她:“别急。”声音尚算平稳,手心里却全是汗,湿乎乎的,握着容安的手。 容安急得就要往外奔,却听见案几底下传来簌簌的声音,墨琚一抬手便将案几提了起来。案几下面,蹲着瑟瑟发抖的小兮,小兮的怀里,抱着正睡得黑沉的墨适。 墨琚重重呼出一口气,手中的案几啪嗒落地。容安奔回来,一时间喜极而泣,颤抖着接过小兮怀里的墨适,脸上表情丰富到纠结,“幸好,你们没事。” 小兮额上全是汗水,整个人已经僵住,仍在发抖,牙齿打颤说不上话来。 墨琚温声道:“没事了,起来吧。” 温和的声音入耳,小兮这才醒过神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一声哭了出来,“王上,娘娘,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吓死奴婢了。” 哭声震天,仍未能惊醒熟睡的小墨适。容安禁不住好笑出声:“臭小子,真有你的。” 劫后余生,容安犹未镇定下来,但脑子先于身体作出反应,将这桩暗杀事件已在脑子里作了初步的分析。首先,刺客直奔她和墨琚的营帐,目的自然是在于墨琚。其次,他们初安定下来,刺客就能准确找到她和墨琚的营帐,说明他们很熟悉此地地形和他们的行踪。或者,是一早就混进来的,又或者说,他们有内应。 冲着墨琚来的,又得是熟悉此地的,应该就是扶辛派来的人没错了。 容安刚欲说话,墨琚先于她道:“我出去瞧瞧。容安,你安顿一下墨适。” 他甚至没有问一下容安的状况,就拔脚走了。 墨琚刚一出门,墨适就突然醒了,睁开眼,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容安被墨适扰乱心神,并没顾得上墨琚此时的不同寻常。 那个一向将她放在第一位的墨琚,竟然没有关心她一句,就匆匆离开了。 容安抱着墨适,摇晃着哄他,倒是小兮,从恐惧中醒过神来之后,竟难得脑子清明:“娘娘,王上走了?” 容安一心扑在墨适身上,随口道:“外面还在打着,他去看看。”墨适一直在哭,久哄不好,她吩咐小兮:“兴许是饿了,你去找一个奶娘过来。” 小兮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娘娘,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哪里不对?”容安瞥了她一眼,提了一丝警惕。 小兮定住脚步,想了一瞬,却没有想通:“我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就是觉得,王上有哪里不对。” 她这样一提,容安也上心想了一想,虽也没有想出有什么不一样来,但终归是多加了心思,道:“你先去叫奶娘,等会儿我过去看看他。” 小兮找来了奶娘,奶娘就在帐中抱了墨适喂奶。大约是真饿了,墨适的哭声渐渐小了。容安放下心来,到外面召了一对卫队,将墨适的住处团团围住,才放心地去找墨琚。 外面的打斗已经结束,士兵在清理现场的尸首,却不见墨琚的身影,四处询问,士兵们皆说没有看到。 容安的心立即提了起来。随即命人赶紧去找,她自己也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帐,帐中还亮着烛光,并没有墨琚的影子,她试着喊了一声:“夫君!” 帐外有轻微风声,和士兵清理现场的窸窣声,独没有墨琚的回声。“墨琚!”她抬高了声音,依旧没有回应。 容安着了急,冒着寒风就追了出去。 外面点了无数的松油火把,附近的士兵都被惊醒了,纷纷集合起来,但因为没有军令,加上这边已经在善后,遂都还没有擅动。 容安茫无目的地找了一大圈,脑子里一直在思考,人会去了哪里,现在要不要发动士兵寻找,思量之后,她觉得在情况不明的状况下,不宜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想了想,她召集了墨琚的亲卫队,面色沉肃地对他们道:“王上不知去了哪里,你们暗中去找一找,注意,不要惊动了人。” 吩咐完,她回了墨适的帐子。墨适吃饱了,又再次睡下,小兮正在灯下给墨适缝衣裳,见她面色沉重地进来,慌忙起身,“娘娘,怎么了?”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在案前坐下来,头埋进手掌中,一筹莫展,“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找到王上。” 小兮一惊,搁下了手中的活计,道:“怎么会这样?您没有让人去找吗?” 容安摇摇头:“先不要声张。也许,是他有什么事离开了。声张出去会引起大家的恐慌。” 小兮安慰她道:“这些事,小兮不懂。不过,娘娘,您也不要太担心,王上做事向来有分寸,且他的身手那么厉害呢。应该就像您说的那样,王上他是有事情出去了。” 安慰的话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容安素来极有城府,此时虽然心里焦灼,但尚能保持几分清醒。叹了一声,站起身来,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守好了墨适。” 容安走到外面,刺杀的现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士兵们正在抬最后几具尸首,还有几个士兵正收拾了箭羽,装在一个笸箩里抬着走。 容安叫住了士兵:“等一下。” 抬尸首的士兵和抬笸箩的士兵同时站住了脚步,一个头领模样的上前来行了礼,禀告:“王后娘娘,属下正要去跟王上禀告,请问,王上是不是在小世子的帐子里?” 容安道:“王上有别的事,不在。跟我说说吧。” 那头领道:“回娘娘,刺客一共有二十五人,死了二十三人,还有两个活口,受了重伤,正在让军医救治。咱们的人死了二十人。” 他说话的空当,容安从士兵手上拿过一个松油火把,照着那一笸箩的袖箭端详。 袖箭短小,箭头上皆闪着绿油油的光,散发出隐隐的香气。容安对毒类并不是很熟悉,辨不出这是什么毒。且她也没有准备去辨识,是什么毒并不重要,这上面应该不会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她忽然在一堆的箭羽中,发现一枚箭头上发黑。她不动声色地拿帕子包了那枚箭头,吩咐道:“你们抬给军医看看,看能不能辨出这是什么毒。”又吩咐那头领:“让军医尽力治,只要死不了,就要把口供给本宫问出来。” 士兵们都毕恭毕敬答应着,各干各的去了。她拿着那枚箭头,心头沉重地回了墨适的帐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疑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营帐里灯火烧得极旺,容安又拿簪子将灯芯拨了拨,让灯火更旺些。 借着灯光,她已经端量那枚箭头许久,也搁在鼻子下嗅了好几回,可以确定的是,箭头上是血渍无疑了。 方才她又去了一趟停尸的地方,确认了一遍,确定并没有人死于箭毒。 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她猛然站起身来,将伏在案上打盹的小兮吓了一跳,“娘娘,怎么了?王上回来了吗?” 容安包了箭头,握在手中,道:“我出去一趟,你照顾好墨适。” 不等小兮再相问,她已经急匆匆出了营帐。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雪。容安直奔军医的军帐中。几名军医正在忙着救治伤者,容安进来,军医们纷纷给她行礼,她脸色冷凝,直截了当地问:“有没有看出来箭羽上的毒是什么毒?” 一名对毒物很有研究的军医道:“回娘娘的话,属下识得,这是一种极厉害的毒药,叫做血灵毒。” 容安疾声:“中毒者会怎样?” 军医道:“中毒者不会立即就死,但会一日比一日身体虚弱,十日后,会开始吐血,每日一次,二十日后,会每日吐两次血,三十日后,血竭而亡。” 容安只觉得腿软,眼前一阵发黑,耳朵也嗡嗡鸣响,但还是稳住了心神,“可是能解这种毒?” 军医面色惭愧:“娘娘,属下医术有限,解不了这种毒。而且,自古来,就没有人能解得了这种毒。” 容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漂浮于海上的枯木,毫无生机,“知道了。那麻烦你们将这些毒箭妥善处理,不要被不轨的人得去。” 军医答应着,眼看着容安出去的步伐踉跄,差点摔倒,忙欲上去搀扶,口中道:“娘娘小心。” 容安无意识地摆摆手:“没事,你们赶紧把那两个刺客救活,救活了赶紧问口供。” 她踉踉跄跄出了军医的军帐。外面雪下得紧,鹅毛似的,又紧又密,一丈之外便不能视物。地上已经有了些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可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漂浮于极远的地方,听得并不真切。 有人中了这个什么劳什子血灵毒,可是死的人里没有人中这种毒,军中其他兄弟也没有人中毒。那个中毒的人是谁,她不敢去想。 走了一程,也不晓得是奔哪个方向走的,明明是想回墨适的住处,却眼前茫茫辨不出墨适的住处在哪里。隐隐约约瞧见眼前一个人影,问了一声:“谁?” “容安。” 温润的声音入耳,是日日萦绕耳边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容安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是她的夫君墨琚没错。“夫君?”她急急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眼睛里尽是水汽,嗓音紧得似绷紧的弦:“你去了哪里?急死我了。” 墨琚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眼睛,温柔笑道:“怎么还哭了?急成这样?我不过是去查了一些事情,走得急,没告诉你罢了。” 容安未控制自己的抽泣,嗔怪地埋怨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你走得那样急?连我都顾不上了?你知不知道我都急坏了?我几乎把整个军营都找遍了!就差没把所有人都撒出去找你!” 墨琚柔声:“是我的错。以后我出去都跟你说一声好不好?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容安仍旧抽泣,点点头:“嗯。以后再敢这样消失,我和你没完。” 墨琚握住了她的手,“走吧。一夜未眠,先去儿子的帐子里将就着歇息歇息。” 容安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墨适的帐子方向走。雪不曾停下一时半刻,他的脸色看起来与平常并没什么分别,连手指的温度都和素日没什么分别。可容安的心不敢放下,却又不敢问他,身上有没有受什么伤。 其实她晓得,即使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若真是他受了伤,他那样急匆匆离开,便是不想让她知晓。他素日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瞧上去也是很随和,但他心肠硬起来的时候,真是比什么人都硬。容安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回到墨适帐中,小墨适还在睡着,帐中炭火烧得极旺,暖融融的,容安出去时因为着急,只穿了夹棉的袍子,方才在外面已经冻透,袍子上落雪也结成冰花状,整个人如从冰窟中捞出来一般。墨琚亦不例外,身上全是雪,玄色的衣裳已成了白的。容安上来帮他解身上的外衣。 小兮欢喜地迎上来:“王上,娘娘,你们都回来了!这下可算放心了。王上,娘娘找了您一夜,都吓坏了呢!” 容安道:“小兮,去让人准备一桶热水来。” 要热水自然是要沐浴,她想,如果他受了伤,自然是不敢沐浴的,一沐浴一准就会露馅。 墨琚并没有拒绝,反倒是很积极:“水要热一些,水里加些生姜,你家娘娘本就染了风寒,又在外面冻了一夜,要好好发散发散寒气。” 小兮去不多时,就带着几个人抬进来两大桶水,热水一抬进来,帐中立时弥漫了蒸蒸白气,小兮用屏风围出一个简易的洗澡间,便躲了出去,没敢走远,在门外候着。 墨琚绕到屏风后,开始宽衣解带,容安拐进来,嘴角带着笑:“我帮你。” 墨琚顺从地张开双臂,笑得有些魅惑:“今天竟然长进了?看看你这技术如何。” 容安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说话这样轻佻也不怕人笑话。” 墨琚长臂伸过来,圈住她的腰肢,笑得更魅惑了:“此地又没有别人,就算有,谁敢笑话?” 容安娇嗔:“儿子还在外面睡着呢。” 墨琚:“他还在睡着呀。” 容安再欲说什么,身子一轻,便被他捞在了臂弯里,她惊呼一声,他已经抱着她进了浴桶。她尚未反应过来,只觉温热的水漫过身体,很是舒服。 “喂,衣裳!衣裳都弄湿了!” “总归是要换的嘛,湿了又有何妨。” 身上的里衣沾了水,紧贴着肌肤,像是有什么在箍着身体一般。容安不晓得这是墨琚的恶趣味,还是墨琚想掩饰什么,透过蒸腾的白茫茫水汽,瞧见墨琚的月白色里衣还半挂在身上,象牙色的肌肤因着热水的浸泡微微透着点粉,极是好看。 容安忽然笑了,轻佻道:“穿着怪碍眼的。”一把就扯落了墨琚身上的衣裳。 象牙色的肌肤完美得如满月之色,不见一丝伤痕,手不着痕迹地绕到他背后,轻轻抚过他的后背,也没有什么伤。 心里的疑惑退了十之七八,但终究是担忧过甚,并不能完全打消疑惑。况且,实打实是有人受过伤的。 没找出那个人之前,她的心就不能完全放下。 沐浴过后,又一人喝了一大碗小兮给准备的姜汤,这才在墨适的床榻上躺下休息。 辗转睡去,并不能睡得十分踏实。墨适巳时醒来,扰醒了两人。恰好何挚有事禀报,两人便都穿衣起来,让何挚进来说话。 何挚进来,禀告道:“王上,今晨有人发现了一只死猫。” 墨琚淡声道:“这是野外,有死猫有什么奇怪?” 何挚道:“本来是没什么奇怪,但这只猫是中毒死的。军医看过了,中的是昨晚刺客用的毒,叫血灵毒。” 容安默默听着,没有作声。 墨琚吩咐道:“找个妥善之地,埋了就是了。既是已经知道死于昨晚的刺杀,便没有什么价值了。” 何挚听吩咐,下去处置了。 墨琚整理好了衣裳,道:“我还有军务,你再休息会儿,一会儿让人给你准备午饭,记得按时吃药。我晚饭前就回来。” 容安也已将穿戴整理好,道:“我不困,已经休息好了。昨夜不是抓了两个活口吗?我横竖无事,去问问口供。你忙你的去吧。” 墨琚看了她一眼,道:“注意身体,早点回来。” 他竟然没有拒绝。容安略觉得诧异。但没有拒绝很合她的意,她抿出一点笑,道:“放心吧,我会先顾好自己的身体的。” 两人一同出了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在门口分开了走。容安直奔军医的营帐。 雪早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两寸的雪,早被士兵踩得瓷实,天气极冷,积雪成冰,一走一滑。容安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缩着脖子走。 到军医那里时,在门口摔了一个滚,门口的士兵忙上来搀扶,她拍拍身上的雪,尴尬地笑笑:“我没事。谢谢。” 掀开厚重的门帘进了营帐,有两三个军医在,其中就有昨夜那位对毒很有研究的军医。容安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道:“那两人可是救活了?” 其中一个军医道:“回娘娘的话,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现在还在睡着。您若是要审问,属下就把他们叫醒。” 容安点点头:“嗯,叫醒吧。” 那两名军医去唤醒刺客了,容安朝着那懂毒的军医,朝他使了个眼色。军医会意,随她到了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困顿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找了个僻静处,停下脚步,面色严肃,压低了声音道:“昨夜本宫找你问的事,不要让王上知道。你懂本宫的意思吗?” 那军医是个伶俐的,立即拱手道:“属下虽不知是为什么,但属下明白,谨遵王后娘娘的命令就是。” 容安道:“本宫现在不能同你说原因,但你只需知道,本宫所做之事,都是为了王上好,本宫不会做对不起王上的事。” 军医道:“娘娘待王上之心,属下早有耳闻,属下敬服娘娘。娘娘放心,您吩咐的事,属下一定照办。” 容安点点头,道:“谢谢你。你回去吧。” 容安看着军医回了军帐,在雪地里凝了一会子眉。心里晓得,如果墨琚真要过问起来,军医必然守不住这个秘密。 她想,坦诚一点,就告诉他自己的疑心,向他确认是否有受伤,即便他不会告诉她真相,也没有什么。可是,如果是这样,他必是会加重防备心,将她永隔在真相之外。 就这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或可以有机会得知真相。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昨夜,她想起昨夜,他和她共浴,她借机查看他有没有受伤,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由她查看。诚然,她确没查看出什么伤势。可是昨晚明明她已经那样撩拨他,他最后却是正人君子一般坐怀不乱。 这实在不是素日墨琚的作派。素日么,不必她撩他,他就会把握一切机会亲近她。 还有,何挚方才禀告的那只被毒死的猫,看似很好地解释了昨夜箭羽上的血迹,可是,这种事,何挚为何要当着她的面说?要知道,平日有关军务的事,她都是不参与的。 何挚的出现,实在过于巧合。 如果是墨琚故意让何挚来禀告的呢?那就说明,墨琚已经知晓,她在怀疑他有没有受伤。那她方才嘱咐军医的事,也就不过是徒劳。 容安心里如装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心里想,墨琚啊墨琚,你若是真的受了伤,又能瞒到几时呢?我是你的妻子啊。你这样,要让我情何以堪啊! 她双手掩面,烦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心中又生出一点希冀,希望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在瞎疑心。墨琚他根本没有受伤,那只箭头上的血渍确实是那只野猫的血渍。 抱着这样的幻想,她重新回到军帐里。 两名刺客已然被唤醒。 “你们都出去。”容安冷然地吩咐帐中的军医和士兵。 军医与士兵都面面相觑,见她一脸严肃,都不敢违抗,朝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出此间。容安瞥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又叫住了他们:“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军帐中只剩下她和两名刺客。两名刺客躺在床上,身上受了极重的伤,虽然包扎过,但伤处还在渗血,将包扎的纱布都浸透了。脸色都是一样的灰白,像是死人一般,只眼睛在睁着,证明他们还有一口气在。 容安冷冷瞥了两人一眼,连审讯都没有审,直接动用了催眠之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别的事情上,她要尽快确认这些人的身份,帮墨琚度过眼前之困。然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确定墨琚他没有受伤。 那两名刺客在她的催眠术下,自然是有问必答。 答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两人所知道的不多,但也不算少。他们是天子阳昊的人。箭羽上的毒确实是血灵毒,没有解药。 最后他们还招认,天子阳昊和启国的新王就在两百里之外的启军阵营中。 审问完,容安径直出了军帐,两名刺客因为催眠之术大伤元气,已然气绝身亡。 回到墨适住处,刚好午时末刻。小兮准备的饭菜刚好还温着,请她赶紧用膳,她勉强自己吃了几口,便吩咐小兮将饭菜撤了。 墨适已经在蹒跚学步,在小兮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朝容安走过来,张着双臂要抱抱。 容安探手将他抱起来,搁在膝上,顺手拈起桌案上的小糕点送到他唇边,墨适吃得甚欢。容安慈蔼地揉了揉他的脸颊,嘴角浮无奈的笑:“儿子,这世上的事,娘亲都可以应付,唯独这一件,娘亲应付不了。” 小兮听见,忙相问:“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吗?您这样说,好吓人。” 容安道:“没什么事。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墨适,不该你问的别问。” 容安向来不用这种口气和小兮说话,小兮一时怔住,竟无言以答。 容安将墨适放回小兮手上,嘱咐道:“你将墨适看顾好。我出去一下。” 她瞧上去失魂落魄,走的时候连狐裘都忘了穿,还是小兮出言提醒,她才又回过头来把狐裘穿上,往身上拢了拢,出了门。 容安找到墨琚时,他正与军中将领们商讨事情,容安进去,墨琚抬眉望着她,嘴角带笑:“你怎么来了?” 容安走到他面前,始终保持了温婉的笑,正色道:“我去审问了那两个刺客。人是阳昊派来的。现在,阳昊和扶辛就在二百里之外。有价值的信息就只有这些,要如何定夺,请王上和将领们一起商量吧。” 她冒着刺骨寒风巴巴赶来一趟,就说了这么几句,便不再说话。眸光停留在墨琚的脸上,并没有看出墨琚的脸色有什么不同。可她不知为什么,还是不能安下心来。 沉默了一瞬,还是又多说了一句:“墨适方才找你,议完了事,就过去看看他吧。” 墨适只是借口。是她有话想和他说。但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他说。走出议事的军帐,她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胡乱思考着,也理不出个什么头绪来。 寒风裹着碎雪粒儿,砸在脸上生疼,她一无所觉,在寒风雪地里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天色擦黑时才回了墨适的帐子。 回去没多久,墨琚便也回来了。小兮摆上了晚膳,识趣地抱着墨适去了奶娘的营帐里。 容安默默地递了副碗筷给墨琚,道:“累了一天了,吃饭吧。” 墨琚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从昨晚到现在,我看你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容安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儿,并没有往口中送一口,眉心微锁,无精打采道:“不知道。可能,是害怕了吧。毕竟如今,不是那时在战场上的样子了。那时我是一个人,生死都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牵挂。可是现在,我有你,有墨适,有你们,就没办法不害怕。人们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还是有些道理的。” 墨琚隔着桌子伸过手来,握住了她执筷的手,安抚她:“有我在,你怕什么?” 容安勉强挤出一点笑:“是啊,有你在,我怕什么呢?是杞人忧天吧。” 晚饭吃罢,墨琚陪她坐了片刻,便不无愧疚地道:“午后派了人去刺探军情,我还要等他们的消息,好作定夺,你先和儿子睡吧。我处理完军务就回来。” 留下了话,他便走了。 容安坐在案前,对着烛光想了一瞬,起身仍去穿了狐裘,走到帐外,问守在门外的侍卫,可知道他们的统领何挚去了什么地方。 侍卫言说不知,容安便往他住的地方去寻。却没想到,竟真的在他的住处找到了他。 何挚一身盔甲,手中执剑,容安进去时,他正检视剑刃,寒光泠泠的剑刃映出烛光,杀气扑面。何挚收剑入鞘,恭恭敬敬一揖:“娘娘这么晚了来找属下,是有何事?” 容安进来前已经观望过外头,外头没有人。帐中也只有何挚一人。 “你要出去吗?”容安问。 何挚道:“王上命我去接应一下探哨。” 容安面色沉肃,道:“耽误你一点时间,你晚点走,我找你有点事。” 何挚登时有些紧张,婉拒她:“娘娘有什么事,可否等属下回来再说?” 他脸上细微的变化被容安看在眼里。容安的面色一沉,声音冷冽:“何挚,你猜到了我要和你说什么,是不是?” 何挚的眸光在她的严厉逼视下禁不住一颤,略有躲闪:“没,属下怎么能猜到娘娘想说什么?” 容安只觉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像是堕入无尽的黑暗,周围空无一物,连个可以抓的救命稻草都不存在。 但她还能说出话来:“何挚,你不要逼我对你用不光明的手段逼供。你晓得这件事的重要性。”看着何挚的脸色仓皇失措,她嗓音沙哑:“算了,你不必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她脚底下踉跄了两步,一口腥甜鲜血的呛出喉咙,何挚忙上来扶她,被她一把推开,扶着一旁的兵器架子勉强站稳。 何挚噗通跪下,无措慌乱:“娘娘,是属下护卫不周,才导致刺客进来行刺。属下该死,娘娘您杀了属下吧。” 容安抬起衣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渍,脑子里像是在煮粥,声音却难得平静:“杀了你,能换回他的命吗?若换不回,我杀你何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离别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何挚说起那夜的经过。 墨琚肩上被箭羽擦伤,本不是什么重伤,只是流了一点血,奈何那箭头是淬了剧毒的,沾一点便会侵遍全身,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恰巧识得那是血灵毒,却还能冷静地安顿了容安和墨适,才匆忙出门去处理伤口。 伤在后肩,他自己没办法处理,只能找了何挚帮忙。何挚听闻是血灵毒,和现在容安的反应也差不了多少。 但墨琚却清醒异常。吩咐何挚给他做了简单的清创,用一种类似人皮面具的材料,贴在了伤处,很好地隐瞒了伤口。 他甚至还清醒地想了更遥远的事。 眼下的仗要如何打。墨国的将来要怎么办。他用生命去珍爱的妻子和儿子要怎么办。他将他的计划一一说与何挚听,将实现计划的重担压在了何挚的肩上。 全是一个将死之人安排后事的作派。 容安近乎绝望地冷静:“那么,他是如何安排他的身后事的呢?” “王上的生命剩下不足一月。他打算,在这一个月里,拿下扶辛与阳昊。” “拿下之后呢?”容安问,但未等何挚回答,她便自问自答:“他是不是打算,让我代掌墨国王权,一直到墨适长大成人,再将王座传给墨适?” “娘娘明鉴,王上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何挚,我假死的那段时间里,我听说王上他连殉情的事都想了,可是因为他身上系着那么重的担子,他连死都不能。是不是?” 她忽然提起那一段,让何挚悲从脚底生苦自心头起,上苍不公,竟将同一种苦让这两个相爱至深的人尝遍。上苍又何其公平,不落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何挚点点头。 容安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终于是撑不住,顺着兵器架子滑下去,跌倒在地上,脸上的血色也像是被抽干,透着青白,双眸无神地望着地面,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我才晓得,那种滋味有多难受。当初他是如何煎熬的,如今我便是如何煎熬。果然,上苍不会放过每一个人。” 何挚干巴巴道:“娘娘,事已至此,赶紧想办法补救才是。” “是啊。补救。”她像是木偶一样重复着他的话,心里却全无章法,要如何补救?仅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要拿什么去补救? “娘娘您向来多谋远虑,您想想办法。”既是这个秘密没有守得住,如今自是可以正大光明求助于容安。 “办法。”容安很想让自己静下来,想一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却是连让自己静下来都不能。 何挚身上还担着任务,只能道:“娘娘,属下还有要务在身,要不,先送您回住处吧。等属下回来,再作打算。” 容安木然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即可。” 她扶着兵器架子,挣扎着爬起来,何挚欲上来扶一扶,被她拒绝。 外面冰天雪地,她一路走回去,摔了好几个跟头,幸而士兵都忙于集结,且又是大晚上,并没有人看到她。 她走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回来时三魂七魄就全丢了,只余一副躯壳回来。 小兮吓得问前问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小兮打算派人去请墨琚,她才出声制止:“做好你自己的事,除了墨适,别的事不用你管。” 语气十分严厉,小兮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说什么。 她将自己团在棉被里,久久没有出声,直到墨琚回来,以为她睡着了,将外衣脱下来搁在一旁,在她身边坐下来,她才蠕动了一下身子。 “你没睡?”墨琚将她捞起来,捞在臂弯里,发觉她脸色不对,手搁在她额头摸了摸,蹙眉道:“你怎么了,容安?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要不要给你找大夫过来?” 容安搂住他的腰,往他身上蠕了蠕,枕在他腿上,瓮声瓮气地:“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累。夫君,是不是要开战了?” 墨琚的手拢在她的发间,将她如丝缎般的青丝在指间绕啊绕的,语气温和:“嗯,明晨就起兵。” “夫君,这次,我不想陪你上战场了。” 她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墨琚有些惊诧:“为什么?” “就是觉得害怕,也不想让墨适这么小就见识这样多的血腥。” 墨琚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微凉的手指拢在她的长发中,半晌没有动过。 容安亦没有动。 做出这个决定,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墨琚所剩时日无多,最后的日子里,是留在他的身边好好陪他度过,还是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去寻找解毒的办法,这样两难的选择,即便她一向是个有决断的,也是有如生死般的抉择。 她不惧生死,却惧怕余生里没有墨琚。 现在,她终于能够体会到当初她离开时墨琚的心痛无助了。不但体会到了痛,还要像他一样,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是啊,要活下去,不能放弃希望。哪怕只是非常渺茫的希望,也不能放弃。 这是她最后做出的决定。 于墨琚来说,是否成全她的这个决定,同样是艰难万份。 时日无多,他想她陪在身边。时时刻刻也不分开。一直陪他走完他最后一程。尽管晓得这对她来说有多么残忍,也还是不想和她分开。 可是,如果是她他不晓得她为什么突然做出离开的决定。如果她已经猜到他中了毒,应该不会想要离开。如果她还不知道他中了毒,那么,就让她这样离开,也算是对她最后的保护。 墨琚将她从腿上拉起来,捧住她的脸,让她与自己面对着面,轻轻吻在她唇上,停在她唇角,低声道:“也好。让人送你们回建晖,好不好?” 这是自己期望的结果。可是当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有如泰山压顶一般,透不过气来。伏在他身上,连头发尖尖都在颤抖,极力控制着不让墨琚瞧出来,“嗯”了一声。 如果明天就要离开了,那今晚就是最后一晚。可能,这就是永别了。 那这最后一晚要怎么过?容安很迷茫,墨琚却亦是迷茫。 不晓得该说什么样的话,也不晓得该做什么样的事。灯如豆,夜阑珊,两人相拥而坐,刻漏里的浮箭一点一点矮下去,时间就一点一滴地逝去。 良久,容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浮于虚空之中:“夫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同我讲?” 墨琚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呆呆地道:“是啊,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讲。” 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有讲。 又是良久的沉默。时间从没像今晚这样,过得这样快,眼睁睁看着它从眼前流走,却是无能为力。 容安以为,他或许不会说什么了。她想,不说也罢,一切尽在不言中。反正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一肚子的话,竟一个字都无从说起。 一个吻突然落在她额头,长久地没有离开。温润的呼吸紧贴额头,墨琚毫无征兆地开口:“容安,以后不要这么要强。墨国有的是人,你不需要一个人扛担子。” 这就算是遗言吗?容安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口中泛滥开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至于抽泣出声。 “还有,回建晖后,要找太医好好把身体调理一下。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还有” “还有什么?你说吧,我都听着。”可是没等墨琚再说什么,她突然就吻住了他嘴唇,不再让他说话。 墨琚尝到她口中的血腥味,怔了一下。但容不得他多想。容安不但深深吻他,手还攀上了他的肩头。 那里有伤。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容安的手贴着他后肩,没有放开。虽然肩上有伤,但因为被他巧妙处置过,一点也摸不出来。 容安的手抖得不像话,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着自己的手没有去撕开他肩头的伪装。 “我回了建晖,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打仗的时候,不要老想着往前冲,你是一国之君,你的命,就是墨国的命,你在,墨国才在。” 说出这样一番话,已是攒尽了她一身的力气。 墨琚轻声:“嗯,我知道。” 承诺已经没有什么用。她不信他能做到。最后的这一段时日里,想来他会用尽他平生的力气与智慧,踏平启国,斩除扶辛与阳昊这两个宿敌,给墨国的未来铺平一条坦途。 相拥坐到明。天微微亮,墨琚先从床上下来了,身子坐得僵硬,下床的时候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脚步,容安伸出手去,没有扶到他,他扶着床沿,才没有摔倒。 容安亦默默地下了床。到隔壁叫醒了小兮和墨适共一班奶娘,吩咐她们赶紧收拾行装,准备回建晖。 小兮不明就里,但看容安的脸色,没敢多问,慌忙收拾东西。 墨琚召来何挚,吩咐他带兵护送容安回建晖。 何挚惊了一下,迷茫地瞧瞧容安,又迷茫地瞧瞧墨琚,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容安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不懂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也只能顺从地应下了任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托孤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自此分道扬镳,一个往南奔建晖,一个往北赴战场。 这一段记忆就像是失去的那段记忆一般,在容安的脑子里,一团模糊,根本就触碰不到。 墨琚只送她到军营外,一直没有一句话,她一直望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漆黑一片,深不可测。 其实死有什么可怕。若是能一同赴死,那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不算遗憾。有那么一瞬间,容安这样想着,几乎就要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回到战场上去。 她终究是没有回头。人死万事空,连回忆都不会剩。她还有墨适,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微乎其微的希望。 浑浑噩噩走出百余里,坐在车辕上的何挚实在忍不住,终于开口:“娘娘,咱们真的要回建晖吗?” 容安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车上的布帘,半晌,道:“你护送墨适回建晖。我要去找嵇流风。” 同坐在车里的小兮一惊:“娘娘,这这是为什么呀?” 容安道:“你不必知道为什么。我此去,未必有回头路,墨适我就托付给你们两个,我若能回来,便是和王上一起,那样最好。我若是不能回来,那就拜托你们两个好好抚养墨适。” 怀里的墨适已经睡着,她低头在他额上吻了吻,极艰难地,才离开他稚嫩的脸,念念有词地叮嘱他:“适儿,娘亲对不住你。可是,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娘亲有必须要去做的事。适儿,你莫恨娘亲,此生若再无机会,娘亲就等来生,好好补偿你。” 泪珠滴在墨适的脸上,熟睡的墨适抽了一下,看似要醒过来,容安忙抬袖擦了擦泪水,慌乱地拿起身边的包袱,背上了肩头,喊住了车夫。 马车停下来,何挚跳下了马车,打开车帘,扶容安下车,在车前,何挚屈膝跪下,言辞恳切地道:“属下也不知该如何劝娘娘,这件事,属下也糊涂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说出来:“王上的命数只能由天,但娘娘您不能再离开,请您准许属下陪您一起去。” 容安沉声道:“王上无所谓,我也无所谓,墨适才是你最应该保护的人。何挚,我将他托付予你,待日后我哥哥褚移还朝,你辅助褚移,一起将他培养长大。墨国的未来,只能系于他的身上。” “娘娘!” 容安厉声:“何挚!你该知道这个担子有多重!除了扛起这个担子,你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面对命运,何挚还从没有这样无奈过。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方形的不大的包裹,颤抖着双手递给容安,“这是王上留给您的禅位诏书。您这一走,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您看,要怎么处置?” 容安将包裹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在那上面,没有打开,又将它交在了何挚的手上,道:“你拿着吧。若我能回来,这个就用不上了。若我不能回来,这个就更用不上了。” 天色沉黯,没有日头。看起来又要下雪。 今年的雪似乎特别多,总感觉一直在下雪。地上前次的积雪还没有化完,就又是一场雪。容安从士兵手里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未再有一刻流连,催马在冰雪道上急驰而去。 何挚望着那个疾驰如闪电飓风般的身影,忙点了一队人马,令他们务必暗中护好容安。 嵇流风据说在黎境。此去黎境遥远,天气路况又都极其恶劣,时间却不等人,容安计算过,就算是日夜不停地奔波,也未必能在半月之内到达黎境。 退一万步讲,即便能在半月之内到黎境,也未必能顺利找到嵇流风。再退一万步讲,即便也能顺利找到嵇流风,再回到墨琚身边,怕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活的墨琚。 这样蛮跑是没有用的。可是要用什么样的捷径,才能找到嵇流风并让她尽可能早地来给墨琚疗毒,这是个难题。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就和墨琚坦白,带墨琚一起去找嵇流风,但墨琚绝不可能浪费掉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月,去寻找那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求生机会。届时和他闹一场,不过是徒让他不好过。 催马一直跑到天黑,直跑得那马累倒在地,再不能起来,不得已,她只能在一个陌生的城镇上住下来。打算的是将就一晚,待次日一早,买匹马继续奔波。 但第二天,她没能起得来。是风寒又加重了。人烧得像个刚烤出的地瓜一般,滚烫滚烫的。四肢百骸酸疼,连翻一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店家一早来给她送热水,敲了半天的门,都没能敲得开她那扇房门。店家想起昨晚她住进来时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觉得不好,莫不是这姑娘染了什么大病,可别病死在他这店里。于是,店家为撇清干系,报了官,在官差的监督下,踹开了房门。 容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官差走近前来,发现她还有一口气在,但这口气能不能延续下去就不知道了。但还是请了大夫来给她看病。 大夫按着伤寒给开了方子,下药颇重,店家让自己的婆子给她把药灌下去,药喝下去半天,她竟然退了烧。只是这病势沉,她退烧之后仍旧还是动弹不得。 来的县官是个还算有见识的县官,在见识过她的容貌之后,惊为天人,再联想了一下时下甚嚣尘上的传闻,终于把她和墨国王后容安联系在了一起。 不管是与不是,先扣下是正途。立即便派了几个人来把容安看守了起来。关起来之后,便着手写了一封奏章八百里加急呈给扶辛。 这位官吏唯一没料到的是,扶辛此时并不在玉都。扶辛此时正和阳昊一起,与墨琚对峙着。 奏章冒着千里风雪到玉都,又从玉都转往扶辛所处战场,落入扶辛之手时,已是八日之后。 八天的时间,容安的身体自然已经有了起色。虽比不上往日,但也能下地自理了。 将将能下地的时候,她就急着要上路,一推门,才发现门外站了几个彪形大汉,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看看那几个人的穿着打扮,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从不是蛮干的人,但眼下真的是火烧眉毛的紧急,容不得她再耽搁下去,于是,她又再一次使出了催眠之术。 眼前几个彪形大汉轻易便被搞定,横七竖八躺在了脚下。她背上包裹,到楼下柜台结账,店掌柜看见她,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但奈何没有正经理由拦住她,瞥一眼楼上,见当差的都被她放倒,他也就不敢跟这神秘女子动粗。只能是放她离开。 容安出了店,打听着去骡马市上买马,那位店家却是赶紧去报了官。 容安买好了马,刚要上马,便被官兵围住了。 官兵之外很快便围了一大圈的围观群众。容安小小的身量,被围在人群之中,但气场却硬是压过了所有人。 这种状况之下,催眠之术已经不好使。容安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准备硬闯。没有什么可凭借的,唯那一身骑术,或可拼一拼。 伏在马背上勒住马缰绳,正欲发力,横空里却突然飞出几支箭矢,速度极快,支支正中官差的眉心,她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那几名官差就倒地气绝,白雪地上流了几滩血渍,刺目的红。 “什么人?”容安喊了一句。 她这一路走来,晓得何挚是派了人暗中保护她的。但这几支箭,明显不像是士兵们能使得出来的。 她翻身下马,走上前去,俯身拔下一支箭羽,都是普通的箭羽,也没有淬过毒什么的,箭尖全部没入眉心,功力可见一斑。 “到底是什么人出手相救?既然救了小女子,为何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四周鸦雀无声,围观的群众连一个敢出大气的都没有。她的问话,更是如泥牛入海,杳无回声。 “何挚,是你吗?” 依旧是杳无回声。 容安思忖了一瞬,没想出是什么人在暗中相助,索性不再去想,弃了箭,翻身上马,一拉马缰绳,穿过人群让出来的一条夹缝,急驰而去。 比起墨琚的命,现在什么都不是问题。 可是去找嵇流风明显不太现实。她在刹那间做出决定,去找扶辛与阳昊。 如果扶辛与阳昊这两个始作俑者能有解药,自然是好。如果他们也没有,那她就杀了他们两个给墨琚陪葬。 做出这样的决定,意味着心里那渺茫的希望已彻底宣告破灭。 她有那么一点后悔,最后的日子没有陪在墨琚身边。但也只是那么一点。墨琚他,无论生死,都已经深藏在她心里。来路如何,无所谓,他就在她心里,从不曾离开,也永不再离开。 她病了已有五六日,五六日的时间里,战局有可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按照她的脚程和路线算,此地离战场应该不远。 她跑了一程,下马跟路人打听战事的状况,得知这两天正打得如火如荼,就在离此两百里之外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混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扶辛阳昊在鹿城屯了重兵,和墨琚的不足五万的兵对阵。 容安到此地附近的时候,正是扶辛收到那官吏奏报的时候。得知容安在那个小城镇出现,扶辛亲自走了一趟。但很遗憾,他没能找到容安,只找到一堆被箭射中眉心的尸体。 容安已经来找他了。 鹿城附近的城镇都已经成了空城,所有的平民百姓都逃难去了。容安没有找到一家营业的馆子,只好闯了一家酒楼的空门。 在后厨找到了一些熟食,都已经发臭,不能进食,倒是又找到一些米粮和腊肉,容安实在饿了,望着那些米粮和腊肉,不能生吃,只得生火,打算自己给自己做顿饭吃。 在灶下找到了火折子,又在厨房外找到了一些木柴,她没生过火,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生着了火。水缸里没有水,她就地取材,在门外捧了几捧雪,搁在锅里化了雪水,米和腊肉统统放进锅里,小半个时辰,饭便算做得。 果腹而已,也不能求什么好吃。 饭盛出来,她就蹲在灶下,刚扒拉了几口,便听见外面有动静,她端着饭碗隐到了厨房外的柴堆里。 藏在柴堆后,继续扒拉饭。 厨房里窸窸窣窣,借着柴堆缝隙,可以看见几个大兵在厨房里搜索。 瞧那样子,应该是在搜索粮食,但在发现锅里的热饭之后,大兵立即提高了警惕。 “什么人?出来!” 大兵的喝声宏亮厉害,容安往柴堆里又缩了缩,扒拉了几口饭,低头看见一截烧了半截的木头,便在上面搓了搓,搓了两手黑灰,往脸上一抹,遮住了本来的容颜。 几天奔波,本就憔悴邋遢的很,再加上这一把黑灰,现在就算是扶辛来了,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她。 趁着大兵还没有发现她,她又端起碗来扒拉了几口饭。 脑子里在想,如果他们发现了她,她要如何应付。诚然,最好是不要发现,因为她还不清楚眼前这些人的身份,不晓得他们是哪一方面的人。 大兵们凑到门外瞧了几眼,没有发现她。容安舒了一口气,等他们搜罗了剩下的粮食,带着疑惑离开了,才从柴堆后走出来,一闪身,跟了上去。 大兵们在街头晃悠了一阵子,又搜罗了一些粮食,开始往回走。容安分析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军营的方向。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大兵出了镇子,换成骑马,容安无法再跟,只能停下来。但好在地上积雪未化,马匹跑过,留下深深的印迹。 容安辨认过那马匹留下的蹄子印,转身回了镇子,在镇子的另一端找到了她骑来的马。待到傍晚,才骑上马,出了镇子,沿着那些士兵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 她要先去找阳昊。但就这样去,莫说是见阳昊,只恐未到扶辛大营就被人发现且了结了。 今日天不绝她,让她意外遇见了在镇子里搜罗粮食的士兵。扶辛治军甚严,绝不会允许士兵无组织无纪律行动,那些士兵应该是派出来的粮草兵。 沿着他们的足迹,应该就能找到贮存粮草的大营。 夜色渐渐浓郁,容安来时将身上本就已经十分邋遢的衣裳又在泥里滚了滚,滚成土褐色,脸上依旧是木灰涂抹的黑色,头发像男子那样挽了起来。夜色一降临,她就和夜色融为了一色。 天上无星无月,正好是月黑风高杀人夜。远远的能感受到军营的肃杀气氛的时候,容安弃了马,徒步往前摸进。 边走还边检查了一下包裹里的火折子灯油等物。这些全是她在民宅里搜罗来的,灯油用一个瓷坛子盛了,有满满的一坛子,火折子也搜罗了好几个,唯恐遇到不好使的耽误事。 接近军营,已经能隐约看见来往巡逻的士兵,容安走得小心翼翼,尽量选有沟沟坎坎障碍物的地方,将她纤细的小身板遮挡在障碍物之下,蹑手蹑脚前行。 她有数年征战的经历,虽然忘记过一段时间,所幸的是后来在嵇流风的帮助下都已经记起来了。对于战场,可以说是无比了解。 绕过几队巡逻的士兵,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庞然大物。容安估摸,那就是囤积粮草的粮囤了。 斜刺里忽然飞过一只乌鸦,刺耳的鸣叫声惊得士兵都加紧了戒备,手中的刀枪端得笔直。容安急忙把身体藏在一个土堆之下,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士兵们都奔着乌鸦飞的方向去了,她趁机从土堆后爬出来,猫腰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一座粮囤。 粮囤前有数名镇守的士兵,她默默在心里打算,要如何才能引开他们,还没打算出路子,就看见几道黑影从眼前蹿过,速度极快,似狸猫一般,几乎没弄出什么声响,就将那数名镇守粮囤的士兵放倒了。 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容安愣怔了一瞬。从她在客栈被人困住,就有人暗中助她,眼前这些人,不晓得是不是和那些人系一伙的。 她实在猜不出这些人的身份。方才看他们的武功之高,犹胜何挚手底下的王卫,应该不是何挚派来保护她的。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总之暂时来看,是帮助她的人。她只愣怔了一瞬,便猫身闪到了粮囤下,将她带来的家伙一一摆弄出来,抱着坛子将灯油围着粮囤洒了一圈,摸出火折子,将灯油点着了。 瞬间火起。 灯油助火势,很快火势冲天。这边火起,本来应该很快就招来士兵,但奇怪的是,没有士兵赶过来。容安心下想,或许是那些黑衣人将士兵们都解决了。 她有一瞬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墨琚派来的人。因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在暗中助她。 但她并不敢确定。墨琚为什么要暗中派人帮着她?这简直不可能。墨琚若是知道她来了这里,只会派人来捉她回去才是。 火势越来越旺,整座粮囤都烧了起来,附近的粮囤也都烧了起来。那不是她点的火。 应该又是那些黑衣人干的。 大火终于惊动了满营兵将,远远的有大批的士兵在往这边移动,容安忙拖了一个士兵的尸体,换了他的衣裳。士兵的衣裳极大,穿在她纤细的身上像是戏袍一般,她将腰带系紧了紧,趁乱摸进了军营中。 偌大的军营,要找到扶辛或者阳昊,自然是十分困难的。容安乱闯了一阵,竭力把心静了静,想着要如何才能尽快见到那两个人。 迎面恰好来了一队士兵,领头的看服制应是个营司马级别的将领。容安从一堆草垛后面走出来,拿捏出慌张的模样,跑到那将领面前,连声音里都带着慌张:“不好了,不好了,将军大人,有刺客往天子营帐那边去了!” 这个谎话说的并不高明甚至称得上粗糙,但奈何涉及到天子阳昊的安危,就不能不让人重视。那位将领只将信将疑地看了容安一眼,便拎鸡子似的薅住了她的后脖领子,道:“走,去看看。” 容安就这样顺利到了阳昊的军帐前。 帐前刀枪林立士兵严阵以待,并没有出现什么慌乱的景象,更没有出现什么刺客。那位将领疑惑地瞧向长得瘦瘦弱弱抹得黑不溜秋的容安,容安却已经抬头挺胸,脊背挺直地走到了守卫的士兵面前,冷声沉着地道:“我是容安,要见你们天子,麻烦通报一声。” 带容安来的将领慌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小黑人儿,被骗的感觉像是洪水直冲脑门,当即喊了一声:“你小子是不是刺客?给我将她拿下!” 立时便有士兵上来,擒住了容安,将她的双臂反剪,容安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挑:“多谢这位将军领路。我的确是容安,不是什么刺客。阳昊不是一直想见我吗?怎么,我来了,他竟改变想法了吗?” 帐中的阳昊,尚未睡下,听见粮草被烧的消息,更是惊得睡不着,正在帐中来回踱着不安的步子。听见外面吵嚷,问了一句:“什么事?” 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戾气。 容安略提高了嗓门:“君上,我是容安。您不是一直想要见我吗?就连这浩浩荡荡的大军也是为了我而来,现在,我来了。您见还是不见?” 帐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阳昊站到了门口。 容安的记忆里,见阳昊的唯一一次,是在阳昊的四十岁生辰上。那时的阳昊还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男子,保养得很好,脸上滋润得连个皱纹也没有,坐有坐姿站有站样的,再穿上龙纹的天子锦袍,派头十足。 但现在看阳昊,不过是个穿着体面身形佝偻的老头。算算时间,她已有近十年没有见他。那他也不过五十岁的年纪。知天命的年纪,竟已苍老成这样。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腰身,脸上的皱纹极深,尤其眼角的鱼尾纹,深到太阳穴那里去了。 一双阴鸷的眼睛,眸子里露出莫测的神色,打量着容安。 “你是容安?”是疑惑的语气。 容安淡定从容:“是与不是,帝上容我洗个脸,不就一切都明白了吗?” 阳昊深深看着她,沉默良久,似在思索该不该信她的话。容安一直不语,等着他的回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孤胆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良久之后,阳昊道:“让她进来。” 士兵们的武器收了起来,容安从容理了理衣裳,迈步往里走。走到阳昊身边,她略住了住脚步,冷冷一笑:“终于又见面了。一别经年,帝上可还安好?” 不等阳昊说什么,她已经迈步进了营帐。阳昊跟进去,吩咐道:“来人,打盆水来。其余人都退下。” 等水的空当里,容安瞥着阳昊,半是冷笑,半是嘲讽:“帝上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和想象中相去甚远?有没有觉得,为了我大动干戈狼烟四起,有点不值得?” 阳昊探究地看着她,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长大了。那时候就桀骜不驯,现在,胆子更大了。”顿了一顿,不相信似的,“你是一个人来的?” 容安点点头:“自然是一个人。不然,怎么能到得了这里?” 阳昊也附和着点点头:“是啊,墨琚怎么可能放你来见我。你能绕过墨琚到这里来,说明你手段确实高明得紧。听说你学识渊博胸有丘壑,看来不假。” 容安讥笑道:“我听见的传闻,都是我如何如何祸水,亡了黎国,又给墨国带来祸端,还惹得启国也一身骚,连帝上您都为了我大动干戈,以致于天下间陷入动荡。这和帝上您听到的,似乎不是一个版本哪。” 阳昊凝视着她,没有分辩什么。恰好伺候的人端来了冒着热气的洗脸水,容安便只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就着水洗脸。 洗完了脸,接过侍者递上来的棉巾,擦了擦脸,转回头来,面向阳昊。 虽然憔悴,却是眉如春柳眸似新月,肌如腻雪吹弹可破,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绝色。 容安的嘴角缓缓上翘,一抹极潋滟的笑,直将阳昊看得眼睛发直。 “帝上现在是不是又觉得,为了这张脸,便是天下烽烟四起血流成河,也是值得的?” 阳昊眯了眯眼,没有出声。 容安似笑非笑:“千万般的折腾,如今终于见面,帝上就打算沉默着不说话?” 阳昊沉吟了一瞬,望着她,忽然道:“粮草是你烧的?” 容安点点头,“是我烧的。不然,如何引开士兵,见到帝上?” 阳昊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住容安:“他们都说你翻云覆雨手段了得,看来不假。可是,你为什么来见我?” “帝上这话问得可笑。您想不出我为什么来吗?”容安折腾得累了,拖过一只凳子,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眸光落在阳昊脸上,沉似深潭水,淡如天上月,隐没了所有的情绪。 阳昊望着她,“想不出来。” “难道不是您派了人去行刺?行刺的刺客没有回来,您是不是觉得,行刺失败了,就能洗脱您派人去的事实了?” 阳昊道:“是寡人派人去行刺的不假。人一个也没有回来,难道不是行刺失败了吗?” 容安不紧不慢道:“您派去的这些人功夫都了得,连潜入墨琚身边都能无声无息不被人发现。只是,我想知道,帝上您派人去,是为着杀谁?为了杀墨琚?还是为了杀我?”巧妙地避过了阳昊的问话。 阳昊眯缝着眼,“自然是杀墨琚。” “可是我和墨琚是在一起的,您派去的人也没搞搞清楚,就开始一阵乱杀。我,可也是在他们的箭矢之下的。您那淬了剧毒的箭羽,并没把我遗漏在外。您果然只是杀墨琚的?” 阳昊的眼中终于露出凶光来,“跟你说句实话吧。寡人派去的人,就是冲着你们两人去的。扶辛说的对,你是祸水,不除之,只会惑乱天下。” 容安浅淡一笑,摊了摊双手,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就在您的面前,您现在若是还想杀的话,随时可以动手了。” 阳昊负手立在她面前,在她看不见的背后,他的双手握紧成拳,面上却还是带着点敷衍的笑,“你站在墨琚的身边,寡人自然是不能留你。但你若是站在寡人身边,寡人又何须杀你?” 容安静静望住他,没有出声。直看得阳昊心里发慌,脑子里不由浮出一个念头,试探着问:“你是来报仇的?”阳昊凝着她:“莫非他们得手了?” 容安撇嘴一笑:“您这个假设很大胆。他们若是得手,我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阳昊疑惑:“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容安摊摊手,耸耸肩,做出个理所当然的样子:“来烧你的粮草,来报仇啊。难道就真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寡人不信是你一个人烧的粮草,也不信你一个人来报仇。你到底是为何而来,最好和寡人说实话!” 容安从容淡然:“我就是来烧粮草来报仇的。信不信由你。” 阳昊仍然疑惑:“墨琚能允许你来?” 容安淡淡道:“我夫君自然不会让我来的。我是偷偷来的。您应该听说过,我这个人嘛,一向喜欢自作主张,又胆大妄为。我认准的事,就算是墨琚,也拦不住我。我若想做,就算是给天捅个窟窿,也会有胆子去做。” 阳昊似乎有些生气,冷声道:“你以为你来了,仇就能报了?这里是寡人的军营,外面有数以万计的士兵,就凭你一个小小女子,你能做得了什么?” 容安道:“只要您现在不立即杀了我,我就总有办法的。帝上,不要说我没有提前警告过您。” 或许这不是复仇的正确打开方式。身处危险的敌军阵中,孤身面对高高在上的这块大陆上的天子,她或许应该敛纳锋芒,先示个弱,保证自己安全之后,再伺机行动。 但现在容安并不想示弱。她就像一个孤胆的英雄,要来赴死,不求结果如何,只求过程壮烈。 阳昊的目光肆无忌惮落在容安脸上。这张此时从容不迫又桀骜不驯的脸,很生动,又是那样的绝色。任谁怕也不能对这张脸下手。 在见到容安之前,他受了扶辛的蛊惑,满心里想的是如何报被墨琚羞辱之仇,如何除掉这个人间祸水。在见到容安之后,他觉得,扶辛一定是居心叵测。 扶辛或许是因为在容安这里碰多了钉子,所以才那样恨她,才想要借他的手除掉她。这或许就是人们常常说的,得不到的,就一定要毁掉。 可是再看看自己,虽然是统治着这块大陆的绝对王者,但英雄迟暮,终归,是不可能入得了美人的眼了。 得不到的美人,要不要像扶辛那样,毁了她?这是个问题。思量了片刻,他下了决心,不能一棒子打死,还是要给风烛残年的自己一个机会的。 他脸色严肃,拿捏出素日为君的作派,道:“寡人等着你的复仇。”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无论如何,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是好的。 连日的生病加奔波,容安委实累了,此时硬撑着的一口气松下来,疲倦沿四肢百骸涌上来,终于是忍受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虚软无力地道:“帝上,有没有大夫,麻烦帮我请一个来。” “你生病了?”阳昊蹙着眉,看着她苍白面色,浑浊的眼内透出怜惜来,“你暂且忍一忍,寡人让人去叫。” 他转身去上门口叫人的空当,容安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帕子包成的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枚箭头来。 箭头泛着幽绿的光,幽绿中还夹杂了锈红色,是血的颜色。这正是害墨琚中毒的那枚箭羽。她捏着箭头,撩起衣袖,毫不犹豫地c决绝地在手臂上划了下去。 鲜血立时如注,她面无表情地拿帕子擦了擦,阳昊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已经掩了袖子,将箭头藏好,容色恢复如常,冷冷看着阳昊,嘴角逸出一抹凉笑,“多谢帝上。” “你不用谢寡人。不过是小事一桩。”阳昊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眸光依旧离不开容安,“瞧你的脸色,是不大好,是什么病?墨琚没有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什么病?”容安冷笑一声,“这个扶辛应该最清楚。我夫君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一个被屡次加害的人。帝上,您说是不是?” 阳昊蹙眉:“是扶辛害的你?” “不是他又是谁?帝上您和他结成联盟,就没打听打听,他都做过些什么事?别的不说,他在我身上用的功夫,可算是不少。” 这是多么明显的离间计,阳昊虽老眼昏花,也不至于瞧不出来,但还是免不了好奇:“他害了你很多次?” 容安一一道来:“帝上可能不知道,我初见扶辛,就是在您四十岁生辰那年,那时,他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可是那时他就把我堵在行宫里,要强娶我。若不是有人帮我,恐就被唉,好在那时他小,想做出格的事也做不到,我也就那么算了。” 阳昊花白的眉蹙得愈深。 “第二次,是在黎境,黎绫城外的荒野之中,他背后袭击我,将我绑走,然后,与衡五子沆瀣一气,在我的脑袋上动了点手脚,挖走了我五六年的记忆。你想不到吧?黎国亡国前后,以及和墨琚纠缠的那几年,我全不记得了。” 阳昊的拳头握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苍鸾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摆弄着自己的衣裳袖子。手臂很疼,但忍住了。鲜血从手臂上不断冒出来,她极力用帕子捂着。继续道:“没了记忆,就开始离间我与墨琚的关系。”顿了一顿,添了句题外话:“帝上不要觉得我这是在离间您和扶辛的关系。我不过是说说我这些年的遭遇,并无半句假话。也不是想要离间您和他。您就只当是听个故事。” 阳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你说。” “终究扶辛的手段没有墨琚高。即便是没有了记忆,墨琚依然是用尽手段将我夺了去。” 阳昊疑惑:“若说手段,你也不差,怎的就任由墨琚为所欲为,将你夺去了?” 提起墨琚,容安的眸子里便控制不住地流淌出暖暖柔情,连笑容都真了几分:“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真情。他用多少手段,都是因为他爱我至深。我有什么理由要去阻止他爱我呢?” 她一向不在外人面前说些情呀爱呀的话题,今天却破了例。 阳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能默默地听着。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扶辛不但挖走了我那些年的记忆,还在我身上下了寒毒。我当时怀有身孕,这寒毒,几乎要了我们母子的命。即使是如此,扶辛都没有罢手,伙同我的好姐妹,墨国的前王后秦妙人,将我推入了湖中。我差点淹死,身上的寒气愈重。若不是墨琚命太医悉心治疗,帝上现在恐怕是只能见到我的一堆枯骨了。” “扶辛竟然如此狠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阳昊愤愤不平,但有几分是出于真心,真不好判断。 容安也懒得去判断。不晓得是不是那血灵毒发作,只觉得头昏,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胳膊肘放在桌上,撑住了身体,继续道:“没有毒死我,这倒也不算狠毒。可是一计不成,他便又想出第二计第三计,令他的妹妹栽赃陷害于我,又令秦妙人在我的食物里下毒,以致我难产,又是差点归西。” 顿了一顿,凝住阳昊那张老脸,嘴角的笑阴冷:“前面的帝上不知,后面的这些不会不知吧?那时候,帝上的使者团可就在建晖城中呢。” 阳昊急忙矢口否认:“寡人是派了使者团去,寡人承认,也的确是想要一睹你的芳容才让使者团去的,但他们做了什么寡人委实不知。后来,使者团的人不是都被墨琚杀了吗?寡人就更无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阳昊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也无妨,容安今日也不是问责来的。“底下的人做事不妥当,这也是有的。毕竟每个人的能力不同。不过帝上派去的人被扶辛巧妙利用,可见帝上派去的人,没一个顶用的。” 被当面打脸,阳昊的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忍住了,黑着脸道:“不错。都是些草包。” 容安笑道:“但好在都是些草包,不然,我岂有命在?您说是不是,帝上?” 明明晓得她在嘲笑他,却又发作不得,阳昊此时的心情蔚为煎熬。好在大夫过来了,缓解了这一刻的尴尬。 阳昊吩咐大夫赶紧给容安诊脉,容安伸出了那一条未受伤的手臂,平放在桌上,等着大夫给她把脉。 大夫将一条绢丝帕子搭在她的腕子上,隔着丝帕给她摸脉。因为奉了阳昊的命令,要把最好的大夫请过来,这位大夫自然是军中最好的。 大夫摸脉的技术一流,当即脸色便黑了,瑟瑟缩缩地禀告阳昊:“回回帝上的话,这这墨夫人的病,其实病倒在其次,墨夫人她是,中了毒。” 阳昊大惊:“什么?中了毒?中了什么毒?” 大夫不敢隐瞒:“回帝上的话,是血灵毒。” 容安亦跟着惊愕:“血灵毒?血灵毒是什么毒?” 那位大夫不吝赐教地给她解释:“是一种非常歹毒的毒药,中毒者无药可解,只能慢慢等死。” 阳昊忽然暴怒一挥袖子:“用你解释?滚出去!给寡人滚出去!”桌上的茶具被他推倒,落了一地,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容安平静得不像话,默默地翻起袖子,露出她血肉模糊的手臂,平静地道:“帝上派了人去行刺,我中了箭,但墨军营中只有医术粗糙的军医,没有人识得这箭上是什么毒。我方才在烧粮草的时候,与士兵发生冲突,又把伤口碰破了。看上去还是挺可怕的。”顿了一顿,“只是没想到是无法解的毒。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阳昊一时间震惊得不能言语,容安扫了他一眼,道:“其实帝上派人去的时候,就该想到了,我也许会死。这会子再作出这样一副受不住的表情来,有些假了吧?帝上不是正想要我的命么?” “寡人是受了扶辛的蛊惑。寡人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若早知道若知道你” “若早知道你想杀的人长得还不错,堪收进你的后宫,你就不会用这样的手段了是不是?”容安冷冷一笑:“你的早知道,太晚了。” 阳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就索性放开天性,任性发挥起来:“寡人并非是有意要害你,若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说什么也不会派人去行刺的。你放心,寡人会想办法救你的。寡人这就召神医嵇流风来军中,有她在,你的毒必然可解。” 即便是嵇流风能来,容安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事已至此,她余生里所要做的,不过是,复仇c给墨适铺一条好走一点的路c同墨琚共赴黄泉。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将所要走的路规划得这样清晰。 阳昊十分慌乱:“来人,取寡人的苍鸾来!” 苍鸾,据说是活在神话传说里的一种鸟,容安从不信什么神话传说,也不信这种据说很神的鸟,但世间总有一些神奇的存在,譬如九霄环佩弹奏出来的幻音曲可以控制人的心神,譬如药王谷的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能恢复她毁掉的容貌。 容安不大明白阳昊请出苍鸾的意思。但很快苍鸾请过来之后,她就明白了。 那是一只赤黄色大鸟,赤黄色羽上缀满白色眼状的圈,形如孔雀,大如公鸡,与传说中的苍鸾一色一样。它停在带它进来的人的肩上,昂首挺胸,一副桀骜形状。 阳昊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将字条折好了,缚于苍鸾粗壮的腿上,告诉那进来的人:“让苍鸾去找嵇流风。” 那人答应着出去了,阳昊回过头来,安慰似的,道:“容安,你放心,苍鸾在一日之内便可找到嵇流风,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嵇流风曾欠了寡人的救命之恩,寡人让她来,她必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容安皮笑肉不笑:“那就多谢帝上了。其实帝上不用这么麻烦,我听说,嵇流风也解不了这种毒。” 阳昊道:“虽然希望渺茫,但总也该试一试。你不要现在就不抱希望。” 容安撇嘴一笑。 阳昊自然也瞧出了她脸上的不屑,尴尬至极,却又不知如何缓解,见她手臂上还在流着血,忙道:“大夫呢?还不赶紧来给容姑娘把伤口包一包?” 被撵出去的大夫又哆里哆嗦回来,低头哈腰小心谨慎,搬出自己的药匣子,给容安包扎伤口。 伤口不浅,几乎透骨,她向来都是狠角色,对自己也狠。大夫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她疼得厉害,却板着一张脸,丝毫没表现出来一点疼痛。 大夫给她包扎完伤口,她还很有礼貌地道了一声谢,将人送出门口去。 仿佛就只是皮外伤,好了就好了,不是中了必死之毒,不会很快就死去。 阳昊惊异不已地打量着她,问:“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你一点都不怕死吗?你身上中的,可是必死之毒。” 容安满不在意地一笑:“我在乎,我哭哭唧唧,就能不死了吗?生死有命,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忽而就生出些感慨,朝着阳昊苦苦一笑:“帝上,这些年,我经历了多少场生死,您可能不知道。我跟随褚移征战有四五年,刀口上舔血,枪尖上度日,那是实打实的以命相搏。在战场上没有交代了这条命,没想到从战场走到深宫,遇到的威胁并不亚于战场。即便是那样,我也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帝上,就算是再看不开,我也该习以为常了。” 她说起这些,已不是心酸的样子,甚至是从容淡然的。但看在阳昊眼里,却不禁心生感慨,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生死,才能这样淡看生死? “你”阳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去安慰,欲言又止。 容安却是潇洒一笑,将话题转开:“方才那只漂亮的鸟是苍鸾?我倒是第一次见。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的就是苍鸾和火凤的故事,我记得尤其清楚。帝上,您有没有听过?” “听过哦,不,没听过。你可以讲讲。” 阳昊说话全不在条理,不知心思去了什么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鸾凤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传说,苍鸾与火凤是一对神鸟,它们是一对夫妻,一生都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恩爱至极。 有一日,苍鸾外出,回来不见了火凤。它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火凤。 苍鸾伤心欲绝。每日里都以泪洗面,水米不进。日复一日,始终不见火凤,苍鸾心生绝望,有心殉情。这时候,有一个神仙路过,指点它去寻找火凤。 苍鸾心里终于重拾希望,开始去寻找火凤。 苍鸾飞越千山万水,历尽艰险,每到一处,必是哀鸣于长空,呼唤火凤。终于有一日,它听见了火凤的和鸣。 原来,火凤是被人射伤,囚禁了起来。 苍鸾日日守候于那一方天空,不断徘徊。它凄厉哀鸣,呼唤爱人,终于有一天,囚禁火凤的人被苍鸾的深深爱意打动,将火凤放了出来,让它和苍鸾团聚去了。 久别的爱人终于能够重逢,苍鸾与火凤,从此得以恩爱相伴,翱翔于天空之中。 容安道:“这个故事,叫做鸾凤和鸣。是我的恩师叔平先生讲给我听的。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苍鸾真傻。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哪里来的什么情比金坚?没了火凤,总还有金凤什么凤的,您说是不是,帝上?” “啊?哦是哦,不是,也不能这么说。”阳昊不知在想什么,一副迷离模样,容安的问话,他有一大半没听进去。 容安本就是瞎侃,他听进去多少她倒无所谓。瞧瞧帐中的刻漏,已是子时。大半夜了也一直没见扶辛,外面烧了粮草,这样大的事,他没有出现在阳昊这里,大约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不在军营,要么是处理粮草被烧事件还没回来。 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扶辛若在军营,不可能不知道她来了,知道她来了而不来见见她,这不符合情理。 若是扶辛不在,那她等也是白等。大病一场,又折腾了几日,如今又添了新伤,她委实累了,便道:“如今我自投罗网来了,帝上打算如何安顿我?麻烦帮我找个地方吧,好歹让我休息一下。” 阳昊蹙眉想了想,道:“这里是军营,没有女眷,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好歹条件比别的帐子里好些你放心,寡人让人办一张小榻,用屏风隔开。寡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这样也好。”容安没有拒绝。这样其实是最安全不过的。 她并不担心现在阳昊还能对她做什么。她中了毒。想想当时墨琚中毒的时候,因为怕身上的毒过给她,都没有敢碰她,临别的时候,她想最后再亲近他一次,算作是此生结局,都被他拒绝。 想起墨琚,心里便不由抽着揪着疼。 阳昊命人在帐子里安排了小榻,用几张八扇的屏风拼接,做出一个隔断,仆人又抱了新的被褥来,阳昊却命人将新被褥换在了大床榻上,将自己的被褥换到了小榻上。 容安瞧着,没说什么。阳昊他要怜香惜玉,她倒也乐享其成。 阳昊不愧是女人堆里混到这个岁数的,对于如何怜香惜玉,十分有心得,不仅将舒适的大榻让给了容安,还特意将自己带出来的两个侍女也拨去侍奉她。 侍女打来热水给她沐浴,阳昊躲了出去,走时不忘吩咐侍女,她身上有伤,要注意些不要弄湿了伤口。 沐浴完,她已又累又困,倒在床榻上便睡了过去。 虽身在敌营,身边又还有个阳昊,容安却睡得黑沉。人生至此,已经算结局,倒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再担忧得睡不着的。 一觉睡到大天亮,容安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听出有扶辛的声音,她心里冷笑一声,想着该出现的人总算是出现了。 因为血灵毒的关系,她浑身酸软无力得厉害,暗叹了一声这歹毒的毒药,果然是厉害。 侍女上来侍奉她穿衣,不知是从何处搞来的新衣裳,还是料子式样都十分上乘的,她在她们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洗漱完毕。在青鸾镜前照了照,虽未着脂粉,但已经是艳绝天下。 她看着青鸾镜,想起昨晚说的苍鸾的故事。青鸾又名苍鸾,说的是同一种神鸟。她觉得,现在她是火凤,墨琚是苍鸾。 外面的吵嚷声愈大,容安理了理衣裳,迈步走了出来。 果然是扶辛在外面。穿了战袍,头发略散乱的披在脑后,脸上有些脏污,却掩不住为王者的威严气势。瞧这模样,应该是从火场过来的。 与他争吵的是天子阳昊。容安方才在帐中听得明白,扶辛的大概意思是怀疑她的来意,要把她扣押了为质。阳昊的意思则是你为质可以但是扣押就免了,她现在住在他的大帐里同扣押也没什么分别,就不用另外再寻地方看押了。 扶辛警告他说,这个女人你不要小瞧了,她诡计多端谁知道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阳昊说,她是不是诡计多端他不知道,但她中了血灵毒命不久矣,来此也确为复仇,这个仇复得不违背常理。 扶辛质疑她是否中毒,阳昊说你可以找你带来的军医来看。 容安站到扶辛面前,一脸的清冷,淡淡说出几个字:“扶辛,又见面了。身上的伤可是好了?” 一上来就揭伤疤,是没准备好好叙旧的节奏。 扶辛上下打量她几眼,眼睛里都是掩藏不住的恨意:“风水轮流转,我的伤好了。但听说你中了血灵毒。” 容安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是啊。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 扶辛的回答意料之外:“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你的死活,和我又没有半点关系。” 容安的笑容在嘴角僵住,但也只是一瞬间,僵住的嘴角又挑了上去:“方才不还力主要将我收押吗?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改变了主意?” 扶辛冷漠道:“收押你是因为你目的不纯,又是敌军的重要人物。但你的死活我并不关心。”深深看她一眼:“听说昨夜也是你烧的粮草?” 容安坦诚得毫不藏私:“是我。” 扶辛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可照我看,昨晚出现在火烧现场的可不止你一个人。最起码,有五六个人出现在那里。” 容安摊摊手:“那你就去查喽。” 扶辛发狠:“容安,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你我心知肚明,又何须查?” 容安道:“你以为是墨琚暗中助我?这你就异想天开了吧?还真不是我替他开脱,你用脑子想想,如果是他做的,他昨夜为何不趁势夜袭?不趁人之危,这不是他的风格吧?” 阳昊望住容安,“你说的,倒还真是这个道理。这么说,昨晚果真是你一人?” 容安很是真诚且坦诚:“帝上,即便是有别人帮忙,那也是我带来的人。您想啊,第一,墨琚不可能让我来干这么危险的事,他要是知道我是干这个来,怕不是已经大军压境了吧?第二,就如刚才所说,如果墨琚参与了这件事,岂有不趁机打过来的道理?” 扶辛坚决地坚持己见:“容安,我不相信墨琚不知情。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来,终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真相大白有那么重要吗?这是战场,又不是凶杀现场,还要查个水落石出。战场么,不就是要个你死我活的结局就够了?” 容安的话直戳要害,将扶辛堵了个哑口无言,握着拳头咬着牙,半晌,才哼出一句:“你说的对,战场上,只要分个你死我活就好!那咱们就战场上见真章!来人,把这个妖女给孤绑了!” 容安从容淡漠,静静望着扶辛,没有动。 阳昊站了出来:“等等,有寡人在此,谁敢造次?” “就算寡人如今式微,可也不是你等乱臣贼子能妄动的。扶辛,你是想造反吗?” 天子阳昊端出了为帝的架子,毕竟地位摆在那里,即便扶辛野心极大又恃才傲物,也不得不收敛一下气势,作出个谏臣的样子来:“帝上,这个人留着就是祸端啊!况且就算她一个人不能兴起什么风浪,可她是火烧粮草的罪魁祸首!帝上,请您三思!” 于是,容安又翻了口供:“我说我烧了粮草,都是说着玩儿的,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不要瞎说,要出人命的!” 任谁也看得出来,她这是在胡搅蛮缠,幼稚得紧,偏老天子阳昊觉得十分新鲜,这个姑娘她过家家似的所作所为,有些可爱。 扶辛气得脸色铁青,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帝上,留下她,但愿您不会后悔!” 阳昊望着他甩袖而去的背影,许久才回过头来,深邃的眸光落在容安身上,叹息般开口道:“寡人老了,有时候,会分不清是非善恶,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你会让寡人后悔吗?” 容安丝毫不隐瞒,眸光纯净地回视着他:“您知道的,我就是来复仇的。” 她并非是有恃无恐,她只是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不惧生死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自以为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阳昊的眼睛里的愤怒似乎藏不住,但话却说得平静:“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身中剧毒,要如何才能报仇?” 容安道:“正因为我身中剧毒,人之将死,便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人的执念是很可怕的。我的执念,就是报仇。没什么顾忌的人的执念更可怕。您不应该轻敌的。” 阳昊倒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寡人老了,倒想见识一下你们这些年轻人要如何斗法。看看热闹也好。” 阳昊踱着缓慢的步子,往帐中走,边关切询问:“容安,你的身体感觉如何?” 容安走在他身侧,回答他:“也没有感觉如何,就是觉得虚软无力,提不起什么精神。” “是寡人对不住你,你报仇也是应当。但咱们作为对立的两个阵营,你有权利报仇,寡人也有保护自己的权利。” 容安道:“这是自然。咱们各凭本事。谋事在人,成事由天,到最后,无论输赢,都各安天命就是。” 阳昊掀帘子进帐,容安也尾随着进去。良久,阳昊问出了一句:“容安,你就不能放下仇恨,到寡人的身边来吗?” 容安偏头看他。 他此时模样,倒像是垂暮的夕阳,十分不甘心,将余晖洒了半天,十分炫目,可那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年轻人那种跃动的神采。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留在谁的身边,都只能给那人带来晦气。帝上还是不要再染指我这团晦气了。” 她像是很为他考虑,可是前一刻她还在说着要找他报仇,并且心里仍然矢志不移地要报仇。 阳昊瞥了她一眼,像是没有注意到她说的话前后很矛盾,“如果,嵇流风能治好你的毒,你也打算继续报仇?” 容安反问:“帝上您能放弃这里的战场,回伏遥城去,从此再不和墨琚为敌吗?” 阳昊直视她,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半晌,道:“不能。他也不会罢兵,退回建晖去,不是吗?” 容安道:“所以,我的使命,就跟你们男人之间的战争不得不打一样,墨琚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矢志不移。” 晚间,苍鸾归来。带回嵇流风的消息:血灵没有解药,但她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研究一下这劳什子血灵毒是什么样的毒,就算救不了容安,也能为将来再中此毒的人做点贡献。 阳昊将这个消息同容安说了,并借此劝她,不要再折腾了,好好保重身体,等着嵇流风回来,说不定就能研究出解药。 容安仍旧是淡然,将手上一本书册搁下,浅浅笑了笑,“帝上,我这条命,并不值得您为我这般兴师动众。能活下来是好,倘或真的不能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毕竟,人间百味,我已经尝遍,不想再尝什么了。” 表情里是淡然和从容,话语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就像所有将死之人,不得已要听天由命,心里却油然萌生出不甘心来,却又无力回天只能将不甘生吞活咽。 阳昊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安慰眼前这个生得一副绝色又心有七窍的女子,他想,她应该比他更懂得一些人生道理,譬如活着比死了要有意思,譬如怀揣希望比心生绝望要让人好过。 可是懂得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连经历了多少生死的容安都不能做到,他劝说还有什么用?不过是愈显得自己无知无能罢了。 他萎颓地在案前坐下来,郁郁不言。 容安瞥他一眼,又道:“如果我是您,现在就会考虑一下,我会如何复仇,您又该如何反制我的复仇。而不是在这里担忧一个敌人的生死。” 阳昊道:“寡人的敌人是墨琚,是这天下妄图图谋造反的贼子,不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容安道:“可是帝上将时间精力浪费在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又置天下人于何地?” 阳昊望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容安道:“帝上难道听不出来,我这是在劝谏帝上?” 阳昊表示不解:“你为何要劝谏寡人?你不是来复仇的么?照理,你应该乐于看见寡人失道,被天下百姓痛恨唾骂不是吗?” “帝上这是什么话?您将我想错了。虽然,我是来复仇的,但也不至于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连轻重也不分了。我的仇恨,是我自己的事,要连累天下百姓,那我是万万不肯做的。” 阳昊只长长一声叹息:“寡人老了。” 见到阳昊才不过一个晚上,他这已经是好多次叹息“老了”,容安瞧着他苍老的模样,心里想,他的确是老了,劝也是白劝,不如还是不要做这个无用功了。 况且,她是来复仇的。她的确是来复仇的。不是她死,就是阳昊死。诚然,她最终的确是会死,问题就在于能不能拉上阳昊这个垫背的。 她会尽全力拉上他。那今日的劝也算是没什么意义了。 容安不再说话。 午后,有士兵进来禀告,说扶辛正领兵和墨军对上了,看样子,是要有一场大战。 阳昊急匆匆穿了战甲,由浩浩荡荡的护卫护着去找扶辛了。走前留下一队人马保护容安。 名为保护,实为软禁,既入了虎穴,就得遵从虎穴的规则,容安表示淡然接受。 容安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开战了。不晓得墨琚有没有在前线,如果在,她希望他不要太拼命。虽然命不久矣,但多活一天是一天,她现在不想听见他的死讯。 帐子里燃着上好的木炭,烧得暖烘烘的,噼啪之声间或入耳,很轻微的,像是猫爪子挠在心尖上的声音。 容安其实有些不安,但坐得还算端正淡定。一直捧一本书坐了一个时辰,没换过动作。 直到一个身影覆下来,将她手上的书笼在阴影之下,她恍然回神,却没有敢抬头。 来人身上的气息太过熟悉,以致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可是,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她晓得他神通广大,但这里是阳昊的中军大帐。是整个阵营里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他竟然就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墨琚。她的夫君。她日思夜想的夫君。 墨琚一句话不说,无言的沉默里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容安分不出他是在愤怒还是在难过,可是总不能这样沉默着谁都不说话,她在压抑中艰难开口:“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毫无情绪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他是在愤怒还是在难过。 容安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墨琚居高临下望着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秀发流泻的头顶,她长如蝶翼的眼睫,尖挺圆润的鼻头,樱桃般小小的带点苍白的唇,纤细莹白的手,手上捧了书。他看不清她神情。可是想也能想得出。 “容安,你没有话和我解释吗?” 容安合上了书册,依旧没有抬头,在他凌厉又沉重的目光下,淡淡开口:“你想听什么样的解释?看见我在这里坐着,不是一切都已经清楚了吗?” 墨琚咬着嘴唇,沉默良久,漆黑如夜的眼睛里隐隐愤怒,可还是竭力控制着:“你还是喜欢这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容安低着头:“是的。可是你,不也是一样?就算是到了这样曲终人散的时候,也不肯以实情相告,夫君,你想让我未来的日子情何以堪?” 头缓缓抬起来,眉眼渐渐清晰,依旧是如画的眉眼,眼中却全是水汽。 墨琚垂在袖中的手握成拳,禁不住打颤,话却仍是凌厉:“你走可以,可你不该我早知道你这样做,死也不会放你离开,容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般言语,说明他已然知道她中毒的事了。容安忽然想起无名小镇上救下她的那些人,以及火烧粮草暗中相助的那些黑衣人。 她把话题的重点转移:“这么说,那些人,是你派来的吗?”未等墨琚回答,便又道:“这么说,你很清楚,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已经中毒。那你还放我离开?”腔调里带了浓重的鼻音,眼睛里的泪水似已盛不住,却还是强撑着没有掉下来。 一语便戳破墨琚用愤怒伪装的坚强。墨琚缩在袖中的一双手抖得厉害,语气低沉,“我能为你做的,已经很有限。未来,亦不能再为你遮风挡雨,万事只能靠你自己了。所以” 容安打断他:“所以,你就放我离开,让我照自己的路数,去独当一面,去闯荡未来?” 墨琚点点头。 “可是,容安,我太高看你了。你你竟然” 容安握住他抖得不像话的一双手,难得地镇定:“如今我们已经是同命鸳鸯,夫君,说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深色的眸子里逸出痛色,手指抚上墨琚苍白消瘦的脸颊,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神色却平常,语气也如寻常般轻柔:“墨琚,我的夫君,我怎么忍心你一个人孤独地离开?” 墨琚漆黑的眸子里蕴了狂风暴雨,却化了一滴眼泪,滴在她仰起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离间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能将这样一个铁血无情的人也逼得流下泪来,只在话本子里见过这样的情节。彼时容安合上话本子,总能生出一句感慨,得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百炼钢的英雄也泪雨纷纷。 但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才发现,除了透入骨髓的疼,还是透入骨髓的疼。 “夫君此时不是应该在和扶辛对阵吗?战场关系多少人的生死,夫君还是快些走吧,这里不是夫君该来的地方。” 纵然心里已经如团了一团乱麻,脑子却分外清楚,容安很清楚此时什么该干,什么又不该干。 话说完,容安忐忑的等着墨琚的回答。 他既然在这样凶险的时候到这样凶险的地方来,必然是不会那么容易被她说服。容安边等边在想着对策,要如何劝他赶紧离开。 墨琚却只是静默地望着她,容安被他沉如水的眸光看得胆怯,嗫嚅:“夫君” “唔”容安的嘴唇被墨琚吻住。只是那么轻轻一吻,,墨琚抬起脸来,容色恢复他素日看着她时候的温柔疼惜,连眼眸中的戾气也收敛得干干净净,嗓音也柔得似春水:“容安,你保重自己。我不在身边,别总拿身体拼。” 容安怔住了。 他就这样妥协了? 或者,应该说,他就这样放弃了?容安一时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在一瞬间就能想明白放开手的,但眼前局势也不容她想明白,墨琚已经站得笔挺,迈步往外走去。 容安后知后觉地起来追了出去,就只看见墨琚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不迫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容安看看左右长枪铠甲的士兵,都似没看见墨琚一般。他们又不是瞎子,墨琚也不会什么催眠术幻术之类的,自然不可能是看不见墨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都是墨琚的人。 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容安的目光瞟过那些人的脸,立即发现,里面有半数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脸。 果然,她的推测被验证。这里面原本就有墨琚的人,墨琚此来,又李代桃僵地把那些非己势力换成了自己的人。 但墨琚留下这些人的目的,应只是保护她的意思。 容安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瞟而过,转身回了帐子里。 这一仗打得十分激烈。在离了战场十余里的后方都能清楚地听见金戈铁马的交鸣声和人喊马嘶声。 血腥味和烧焦味浓烈难闻,渐渐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那是死亡的气息,黑暗而可怖。 扶辛与阳昊皆是一夜未归,容安和衣歪在榻上,难以入眠,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刚睡着不久,便听见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她分不清是梦里的声音还是实实在在的声音,睡意沉沉,睁不开眼。直到一阵嘈杂声入耳,她被惊醒。倏然坐起,便看见一众士兵抬了阳昊进来,身上有血渍,似是受了伤。 阳昊被抬到自己的榻上,容安跟了上去,隔了有三尺远的距离,瞧见他大腿上中了一箭,箭还在腿上,血流出来的并不多,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但他身份尊崇无匹,一点点的小伤也自然会被无比重视。 扶辛也跟了进来,命令士兵都退出去,只留了军医在帐中。军医围着床榻忙得团团转,容安往后闪了两步,睨着扶辛道:“你真是什么都不顾忌了,为了你自己的王权霸业c为了你心里的仇恨,连帝上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了!” 阳昊只伤了腿,神智还是十分清醒的,容安的话自然是字字入耳。容安确也是说给他听的,目的在于离间他和扶辛的关系。只是她的身份尴尬,晓得这样的离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不过是顺带气一气扶辛罢了。 扶辛淡淡瞥她一眼,还嘴道:“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战场上刀枪不长眼,谁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帝上受伤我也很难过,但我问心无愧。” 容安冷淡道:“你问心无愧就好。”转过脸来瞧着忙忙碌碌的军医,问道:“帝上的伤势要不要紧?” 扶辛嘲讽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心里大概巴不得帝上出事吧?” 容安道:“是啊。我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恨不得你和他都死在战场上,再也不能兴风作浪。难道你还指望我盼着你们好?” 扶辛冷冷瞪视她,无话堪可驳斥她,瞪了半天,只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警告容安:“你最好收敛些,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容安冷声:“我已是将死之人,你的警告,也是白警告。” 扶辛语塞,良久,才道:“你别忘了,就算你死了,还有墨琚,还有你的儿子,他们可都还活着呢!” “那是你们的事。你们要争权夺利,就各凭本事去争,我死了,还管你们作甚?” 她一个羸弱的将死之人,竟奈何不得她,扶辛心里火起,一怒之下,提起剑来就横在了容安颈间,怒狠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容安抬了抬眼皮,嘴角忽露出个潋滟的笑来:“扶辛,杀了我,你就解脱了。动手吧。” 容安那张绝色的脸苍白似霜,如星子般的眼睛里有绝望,亦有桀骜,扶辛握剑的手青筋暴突,狠了狠心,再狠了狠心,还是迟迟没有落下去这一剑。 床榻上与伤痛做斗争的天子阳昊气得发抖:“扶辛!拿开你的剑!敢杀了她,寡人要了你的命!” 扶辛终究是没有下手,收剑回鞘,冷声道:“容安,咱们走着瞧。” 容安冷眼瞧着扶辛怒冲冲而去,连眼皮也没有抬一抬,径直回到阳昊床榻前,低眉瞧了瞧他包得粽子似的腿,一叹:“帝上身份尊贵,坐镇中军便好,又何苦上前方去身先士卒呢?终归前方有扶辛,他才应该是您冲锋陷阵的良将。” 阳昊从未受过这样的伤,疼得难耐,但在容安面前又想强忍着,不被她轻看,强自忍痛,道:“容安,你不明白。寡人如今虽然还是天子,却早已式微。天下烽烟四起,各国诸侯征战不休,纪朝已到了存亡的关头,寡人只能靠着他的力量平定四方叛乱,以振国威。寡人只能在他面前放低身价。” 容安道:“帝上是不是找错盟友了?扶辛狼子野心,可不是那么好利用的。帝上小心他到最后会将您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话说得粗糙且犀利,实在扎心,阳昊却没有生气,道:“容安,寡人了解你的心思。寡人也明白扶辛是什么样的人。寡人倒是想倚靠墨琚那样的青年才俊,只是,墨琚他也并不比扶辛的野心小,更何况他是不屑于与寡人联手的。” 容安不无叹息:“帝上心里是这般明白的人,怎的却将自己的社稷江山弄到这个地步?” 阳昊长长一叹,道:“人能自知,却未必能自制。寡人心里再明白,却是做不到啊。” “帝上说的,其实我深有感触。我父亲在做黎王的时候,可说是无道昏君,既昏且庸,将黎国搞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还记得亡国的时候,宫里传言我是导致墨琚攻打黎国的罪魁祸首,是祸水,我父亲他要亲手将我送到了褚移的手上,我绝望之下,才自毁了容貌。就是这样一个父亲,其实他也不是一无是处。我想,他若是好好干,黎国未必就会亡国。” 容安一副思往事叹今朝的模样,脸上全是悲戚。心里想的却全不是那么回事。无论你心里如何明白如何清亮,归根究底还要看你做什么。你做了错事,再是个好人也没有用。 她如今将死之人,爱恨分得愈清明。心志也愈坚定。 阳昊被她的情绪感染,替她觉得心疼,却又不知该拿什么样的话来劝这个历尽沧桑苦难的绝美女子,只能轻叹:“命运如此,你也不要太过自伤。” 容安苍凉一笑:“自伤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挺不甘心的。我有那么多的抱负,我还有那么爱的家人,却就要殒命赴黄泉,真的是不甘心呢。” 她这般说,再次惹得阳昊自责。 其实心里明白,他自责,不过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觉得不舍她的姿色罢了。但如果姿色还有这样的作用,她不介意一用。 美人计也是条计。她这样的美人用起来,尤为顺手。 “所以,你就到寡人的营中来,想要复仇,是吗?” 阳昊顺着她的话,出其不意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但言辞间并没有生气发怒的意思。容安望着他,从容不迫:“是啊,来复仇的。” 这个问题已经说了不止一次。她初到此地就已经说明来意,现在也就没有必要隐瞒。 她想知道昨夜战场上的状况,正要将话题往那上面引,还未说出口,阳昊竟然知她心意一般,主动提起了战场上的事:“昨夜在战场上见到墨琚,他比小的时候出落得更英俊了。寡人见他那次,觉得那个孩子就像块精雕细琢的美玉。现在仍然似美玉无瑕,却是恁地冷如冰霜。容安,可墨琚似乎不知道你来了这里。他应该也不知道你中了毒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混战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低眉望着阳昊。他看似是一个无害的老人,躺在那里和她闲聊,并没有要害她之心。但她忽然觉得,全不是那么回事。 躺着的这个人,他能洞察人的心计。他很狡猾聪明。 容安状若什么也没察觉,只是苦笑:“他要是知道,您觉得他还能稳坐中军帐指挥千军万马吗?我骗他厌倦了打打杀杀要回建晖,半路上拐了个弯,到这里来了。” 阳昊道:“容安,你个寡人说实话,你来之前,真的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吗?墨琚不知寡人信,可若说你自己不自知,寡人却不信。” 他终于说到了正题。 容安心中冷笑,脸上却仍是苦笑:“我晓得自己中毒了,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吗?只是,我不晓得自己中的是什么血灵毒。墨军中随军的军医没有擅长毒药的,所以,没瞧出来我中的什么毒。我此来,其实也是希望能查一查自己中的是什么毒。谁知,一来便是青天霹雳。” 她一脸绝望,“没想到,竟然是一条不归路。帝上,容安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是否能看在我将死的份上,答应我?” 阳昊很痛快:“什么事你说吧但凡能做到,寡人都答应你。” “我想见一见墨琚。您看,下次对阵,能不能带着我一同去?” 阳昊深深打量她一眼,想要将她的心思看透一般,但她容色悲戚中带着点屈服,他看不出有它。 忖了一瞬,阳昊道:“寡人如今伤了,身份又是这样特殊,下次对阵,怕是想上战场也难。不过,寡人可以答应你这件事。寡人派几个身手好的护着你,让你去见他一面。” 容安深深一揖,道:“如此,容安就多谢帝上的成全了。” 诚然,容安才见过了墨琚,既已经都准备好赴死,再见与不见,都已经无所谓。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阳昊的真正想法。 阳昊没有杀她,也没有羁押她,表面上看起来他是迷恋于她的美色而不能自拔,但实际上,容安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可靠。阳昊其人,看起来并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而且不光是试探。 她还想要亲自上战场看看,如何能将扶辛尽快地搞掉。她和墨琚都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和墨琚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那最后的最后,也就只能落个埋骨他乡的下场,甚至连一捧埋骨的黄土都没有,扶辛和阳昊会让他们两人死无全尸暴尸荒野。而他们的儿子墨适,也不会有好下场。 就算是为了墨适,也要拼尽最后一点力气。 容安瞧着苍老中却透着狡黠的阳昊,脑子忽然觉得清明了。她终于猜测到了阳昊留下她的用意。 说白了,还是一个制衡的意思。 帝王之道,一向如此。讲究的是一个平衡。权利要平衡,势力要平衡,他手上的权势才不至于失衡。 阳昊如今式微,手上堪可利用的人和势力基本上没有,便只能用这种办法来让日益强大的诸侯国们达到相互制约的目的。 可惜他,以及大多数的诸侯国的国主们,都没有学到一个为君的最基本的“道”,他们只学会了“法”,没有道,光有法,就像一棵树光有枝叶,没有根,总逃不过一死。 阳昊要用她制衡扶辛。扶辛被扳倒,而将死的她和墨琚,也已不是什么威胁。 这就是他打的好算盘。 事情想通透,容安觉得全身也跟着通透了。昨夜没有睡好,便和阳昊告辞,回自己的榻上补觉去了。 睡到过午才起来,终于听见外面的士兵议论昨日的战况了。据说是墨琚总的赢下了战斗的胜利,但折损也不少。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古如此,但只要赢了就好。容安盘算着墨琚应该很快就会发动第二次攻击,因此早早便做了准备,打算随时上战场。 她才盘算完,就听见遥远的墨营方向传来了进攻的号角声。这才过了一天,墨琚就开始了第二次的进攻,果然是神速。 容安转过屏风,朝着阳昊一礼,请他兑现自己的承诺,阳昊点了一队人马护着她,还谆谆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战场上刀枪不长眼,即便是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也不能太看轻了自己的生命,万一嵇流风能解她的毒呢? 容安答应着,换了一身士兵的盔甲,戴了面具,随护卫兵一道开赴前线。 诚然,她也没抱什么希望还能活下去,但暂时间也不会轻视生命。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扶辛依旧出阵迎战,半途中遇到戴着面具的她,看穿着打扮已经认不出是她,但凭她身边簇拥着的卫队和她戴面具的样子,已然猜到是她。催马和她并辔而行,质问她:“你究竟想干什么?” 容安冷冷答他:“你管得着吗?” 扶辛咬牙切齿地警告她:“容安,你不要以为我对你下不了手!你若是敢搞什么鬼,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话一出立时招来卫队的警惕,都朝容安围拢了一圈。 容安对他嗤之以鼻:“还是先想好你的仗怎么打吧。”顿了一顿,亦警告扶辛:“扶辛,我去不过是想看墨琚最后一眼。也请你不要多加阻挠,否则,我也绝不会轻放了你!” 扶辛深深看她一眼,道:“最好你只是这样想的。” 容安不再理他,催马疾走。 旌旗招展空翻影,铁马金戈乱纷纷。容安勒马驻足,停在一个小土坡上,远远观望,看到的是墨军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阵仗。 墨琚原本的军队已不足五万,但现在二三十万不止的样子。容安心下立时明白,这应该是傀山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大部队已经来增援了。 容安心下安慰,嘴角便忍不住翘起。 她没有料到的是,来增援的军队,并非是全部来自傀山的主力军,有一部分,是来自褚移的褚家军。 黎境的困境暂时缓解,墨琚是个走一步看百步甚至千步的主儿,早已暗中调兵,命褚移率军赶了过来。 褚家军连夜往这赶,从傀山以南绕道,与傀山主力军会合,合力突破了傀山的防守,一路打到了此地。于今晨才到达营地。 山呼海啸的墨军一步一步逼近,容安终于看见了旌旗之中有许多“褚”字旗,心里顿时喜不自胜。 褚移,墨琚的亲兄长,墨适的亲大伯,他来了,是天不亡墨。 扶辛的兵马赶到,短兵相接,两方军队混战成一团。 容安没有看见墨琚,也没有看见褚移,这么大的阵仗里,要找主帅是很难的。而且,很有可能主帅根本就不在阵营里。这种情况,主帅应该是坐镇中军帐。 她调转马头,向着卫队道:“回吧。这光景,一会儿仗打到这里,怕不是要被碾成肉饼。”她朝着那卫队的头领撇嘴一笑,略显邪魅:“而且,你们的帝上更需要人保护。” 卫队的人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仗,看起来岂止是一个“难打”了得。弄不好,输得会很惨烈。 他们不是启国那些兵,战争里泡大的,好战逞勇,最不怕的就是拼命,他们也不是墨国那些兵,卧薪尝胆砥砺前行,最具有的便是牺牲精神。他们是帝国的士兵,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惯了的,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 容安瞥了一眼他们,眸子里露出不屑来。 催马往回走,再此遇上扶辛,他正站在一株高大的枯木下,神情木然地望着战局,看见容安的马经过身边,手中的剑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来,正斩在马头之上。 那马一剑毙命,倒地不起,容安小小的身量被甩了出去,在空里极快地划过一道弧线。容安不会武功,这一摔势必会摔个七荤八素,周围的卫队就算是想要来救,无奈身手及不上容安飞出去的速度,只堪堪够到她的衣角,眼睁睁看着她飞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容安一身冷汗,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自救,只能任自己的身体下坠,等着挨这一摔。 下落的速度十分快,落地时却没觉得疼。明显感到落入一双坚实的臂膀里,但这双臂膀没有抱住她,只是缓了缓她下落的势头,她身体打了个转,双脚不大稳地落在地上,晃了晃,才勉强站住了。 扶住她的人还是扶辛。 方才扶辛还离得很远,瞬间就到了眼前,武功真是十分了得。 将将站稳,脖子上就被横了一柄剑。横剑的人仍旧是扶辛。他自己的剑还在马头上插着,这是从一名士兵的手上夺下的剑。 卫队立时将他二人围了起来,不敢擅动,只能对峙着。 容安容色未变,声音冷清:“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 容安冷笑了一声,“我说?我说你要是想以我要挟墨琚,也是想瞎了心了。如今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你以为他会为了我罢兵?” “是不是想瞎了心,咱们可以走着瞧瞧。”扶辛眸子里冰山似的冷,吩咐身边的人,立时想办法通知墨琚,一,罢兵以换容安的命。二,亲自到此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将死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扶辛的兵马未必就弱了,墨军虽然有了援军,想要赢下此役怕也是不易。 诚然,就算是扶辛笃定能赢,若有更简易更好的办法,他势必也会选那个简易的。 简易的办法就是绑了容安,要挟墨琚罢兵。这看上去简直就是条康庄大道。 之前他也不是没想过这条路,但那时还没有到万不得已。况之前她还有阳昊护着,他不好动手。现在她总算的落了单,真是天都助他。 跟来的卫队被扶辛的人全部控制住,连手都没动,就缴了械。 但容安却是淡定得如轻云淡月,站稳了,轻蔑地乜了一眼脖颈上的长剑,道:“扶辛,从一开始,你就是个阴险小人,可笑的是我竟然一直还对你抱有幻想,以为那个帮我恢复了容貌的翩翩公子,他再无耻也不至于无耻到无可救药去。今日我的幻想终于可以破灭了。” 扶辛不屑道:“你一厢情愿罢了。”转头吩咐人:“来人,将她绑了。” 有人上来拿绳子将容安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起来,扶辛将手上的剑扔了,令人将自己的剑捡了来,将血渍擦干净了,还剑入鞘,不再看容安。 容安也懒得同他讲话,撇开脸不看他。 他们这一处地势颇高,正好能看见大半个战局。扶辛正在看战局,容安也在看战局。 战况十分惨烈。两方都是骁勇善战的狠角色,全都杀红了眼,血流成了河,残肢断臂尸首堆成了山,方圆几十里都变作了修罗场。枯树上孤鸟哀鸣,林子里野兽奔逃。 最残忍不过是人类。容安不忍再看,矮身坐在了地上,合上眼睑。 扶辛瞥了她一眼,冷笑:“这就看不下去了?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似这般场面,不晓得见过几多吧?” 容安默了一瞬,一出声,嗓子嘶哑:“这种场面,见再多也不会习惯。扶辛,你看着这场面,就没有点自责吗?” 扶辛反问:“自责?这话你有没有问过墨琚?他会自责吗?” 容安自嘲道:“是啊,你问的好。他会不会自责呢?” 扶辛嘲笑:“容安,他的野心,并不比我小些。你是不是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容安道:“你说的对。墨琚他也不是善类。你c他,还有我,咱们都不是善类。咱们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既拿起了刀枪,便都不再无辜。咱们都该为今天付出代价。”默了一瞬,抬起头来,看向扶辛:“总有一天,是要为今日付出代价的。” 扶辛被她的森然眼神吓了一跳,怔了一瞬,才回嘴:“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人活一遭,总要得到点自己想要的。为了想要的,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扶辛已经完全变成了不相识的人。也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容安苦苦一笑,极目处,却见千军万马之中,一骑绝尘飞来,马上的人一身红衣身形娇小,远看只是一个红点,待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嵇流风。 容安因为双腿双臂都被绑着,站不起来,急得道:“快些把我扶起来!” 扶辛亲自过来把她拉了起来,自然,他也是瞧见了嵇流风,朝容安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是不是没有想到,来的会是嵇流风?” 容安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有想到。她怎么会从战场上过来?” “你大概更猜不到,她是为褚移而来。” 容安惊诧得合不拢嘴,“为褚移?你莫不是在胡说八道吧?” 扶辛冷笑:“墨琚就没有跟你提起过,嵇流风从我那里逃出去以后,去了黎境西北,找褚移去了?” 墨琚确实跟她提过这件事。但她当时并没在意,毕竟嵇流风那样的人,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黎境的战争让很多人都受了伤,她去济世救人也不是什么奇事,容安当时便没有深想。 如今看来,竟似有什么隐情。 容安拿捏出半信半疑的态度:“我印象中,嵇流风和我哥哥褚移并不认识。扶辛,你骗我也需有点谱子!” 扶辛冷笑:“什么大不了的人,大不了的事,我至于拿这个来骗你?嵇流风确实去黎境找褚移去了,至于为什么,不得而知。后来,褚移突围出来以后,是和她一起回来的。” “你都知道?”容安瞥着他,问的自然不是嵇流风的事,而是褚移突围以后的事。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如果他知道褚移来增援,怎么可能不做出防范?可事实上他并没有阻拦褚移,容安深恐的是,他还有别的算计。 扶辛冷声道:“我不知道。是昨天才收到的消息。墨琚手眼通天,将我的消息渠道都给堵死了。” 容安松了一口气。 扶辛偏头睨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容安道:“自然。” 扶辛哼笑了一声,“有你在,我倒不怕他们不就范。只要有你在,这仗鹿死谁手就还未定。” 容安定睛瞧着由远及近,飞快而来的嵇流风,似乎没听见扶辛在说什么,自言自语般道:“嵇流风什么时候认识了我哥哥?她今日来又是做什么的?” “来了你问她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嵇流风已经来到了近前。因穿越了战场而来,红衣裳上沾了许多血点子,染得衣裳斑斓,像是弄脏了。显得有些邋遢。 一别经月,再见嵇流风,本以为虽不至于十分亲近,也该生出点再见的惊喜来。但惊喜的只有容安,嵇流风似乎一点也不想见她的样子,冷着面孔,瞧着五花大绑的她,道:“回回见你都这么狼狈,容安,你就不能让我高看一次吗?” 容安苦笑道:“我就是这么倒霉,有什么办法?你来做什么?这里是战场,你不该来的。” 嵇流风满脸怒气:“问我来做什么?我欠你的,能不来吗?” 容安忽然想起阳昊让苍鸾召她前来,恍悟:“你是奉阳昊之命来的?” 嵇流风道:“容安,你都不长脑子的吗?” 容安有些糊涂:“我我怎么不长脑子了?” 嵇流风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不长脑子!” 容安听这句,倒像是的嗔怪,不由无奈一笑:“是,是我不长脑子,屡次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可谁让我天生就是招祸的体质呢?” 嵇流风咬着牙根儿:“你这话说的倒是中肯。你就是个招祸的体质!你自己招祸不要紧,还要让别人跟着你遭殃。”已经气得说不下去的样子:“罢,我也不和你多说了。谁让我欠了阳昊的,只能任他驱遣呢?” 容安却还在纠结方才的话:“我就说你是奉阳昊之命来的嘛。” 嵇流风“呸”了一声,“你真以为我欠了他的就得为他拼命?欠他的这些年早就还清了。是他自己拎不清!我来是因为你夫君墨琚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容安愣了。 “你果然是从墨军中来的?” 嵇流风依旧没有好脸色:“我从哪里来这个重要吗?我来的目的才重要吧?” 容安抿着嘴唇:“墨琚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他说,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兜着,他帮不了你。” 预感到她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但这话说出来容安的脸色还是白得没有了血色。 其实打从看见来的是嵇流风,她就断了对墨琚的念想。 墨琚从她这里走的时候,虽然从容不迫,但她知道那有多决绝。转过身去迈出步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了。包括他二人的性命。 这很好,正是她所想要的结果。脸色发白不过是白给扶辛看的。她心里觉得很安慰。虽然酸楚,但很安慰。 她扭头瞧着扶辛,挑唇角一笑:“你瞧,现在弄成这样,该怎么办?” 扶辛眸光森冷:“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呛啷一声,抽出了鞘中的佩剑。 剑光一闪,还没出手,就被嵇流风快捷如电地捏住了剑尖,冷声道:“扶辛!虽然她没几天活头了,但你也休想在我面前杀她!” 扶辛手上用力,长剑却不能往前送半分。不禁冷笑:“嵇神医果然是深藏不露。既有这一身功夫,上一次在玉都竟然心甘情愿被我囚禁,看来,也是为容安了!” 现在再听到这些,容安竟已不再觉得惊讶。现在就算告诉她嵇流风与墨琚与褚移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嵇流风道:“我为谁不重要。反正不是为你。扶辛,你要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地去和墨琚干一场,不要老像个阴谋家一样,在背后使小动作,没得叫人看不起!如今竟然更下作地要利用一个女人,这就更让人不齿了!” 嵇流风说话仍同以前一般,一开口便像个炸雷。扶辛却面不改色:“在我眼中,只有好用的和不好用的法子之分,没有男人女人之分,也没有无耻与高尚之分。容安,你说呢?” 容安说:“我觉得你说的对,计谋有好用不好用之分,没有无耻与高尚之分。但人有。像你这样的,多少个无耻也不足以形容。我只恨在玉都一时手软,没有结果了你!” 容安虽比不得嵇流风说话干脆,却比她更狠辣无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卿卿为谁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扶辛冷笑:“你确实应该后悔。我不死,你和墨琚,就得死。” “我倒是有一件事要问你,扶辛,那夜派刺客刺杀我与墨琚,果然只是阳昊的主意吗?”容安睨着扶辛,忽然问。 “这世上果然还是你的眼睛最毒,你的心计最深。没错,阳昊派去的人,被我暗中动了手脚,将人都换成了我的人。但那个什么劳什子血灵毒,确实是他搞的,我不过是借用了一下而已。而且,下的命令里也不过是多了一句,不管是你,还是墨琚,杀无赦。” 扶辛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容安丝毫不觉得意外。与阳昊相处这几日,她不敢说十分了解阳昊这个人,但起码也能看清楚一些事情。 他可能会派人刺杀墨琚,但应该不会派人刺杀她。虽然她问他时他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就是无法相信,扶辛从头至尾没有参与这件事。 这并非是直觉。这是她凭着对两人的了解做出的怀疑与判断。 但现在知道这些其实已没有什么用。她和扶辛之间的账,也不差这么一笔。 “那我也想告诉你一句,我还没死,你还是要好好看住你的项上人头,可别哪天睡梦中被我取了!” 嵇流风在一旁嗤笑:“你居然也有这样硬气的时候,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嵇流风同她说话向来是这种抬杠似的语气,容安早已见怪不怪,见着她反倒有见着亲人般的温暖感觉,连说话都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正等着让人把我收拾了下锅呢。你刮的哪门子目?别是去了一趟黎境,脑子坏掉了吧?” 话虽说得亲近,心里却想的有些多。嵇流风固然只是在说气话,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在意她的。但她也看得出来,她态度里有明显的疏远。 一趟黎境之旅,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容安的问话,暗里也算是在同她讨教这个事。 嵇流风却像是没有听懂一般,转而对扶辛道:“收起你的剑吧,扶辛。有我在,你杀不了她的。当然,有你在,我也救不出去她。咱们就各退一步,你看行不行?” 扶辛晓得,嵇流风今日敢孤身闯虎穴,必然是有备而来的。况嵇流风的能耐他也是知道的,他想动她也是难。 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自然不会纠结于一时的高低成败。遂吩咐道:“来人,将嵇流风也绑了,暂将两人押至孤的大帐之中。” 有人拿了绳子来,嵇流风自动伸出双臂,任他们将她也绑了。容安忍不住道:“你们轻点!她是个姑娘,你们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嵇流风斥她:“管好你自己吧。谁用你操心了?” 容安看她脸色,确实是不待见自己的模样,心中更是起了疑惑。但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能暂将疑惑压下。 两人皆被押回了扶辛的大帐之中。 士兵刚走,容安便朝着嵇流风一个粲然的笑,“你还真是对我情真意切啊,这个时候,墨琚都没来陪我,你却来了。真是让我意外。” 嵇流风比方才在战场上时的态度还要冷淡,口气亦冷:“陪你?你以为我愿意来陪你?只是我不来,别人就会来。” “别人?”容安细细打量她的神色,挑眉:“别人是谁?” 嵇流风冷哼一声:“你不是很能算计吗?天上地下没有你算不出的。那你就算算,这个人是谁。” “这叫什么话?”容安好笑地瞧着她。心里却正如她所说,认真去计算了一番。 嵇流风的眼神里不光有不忿,还有别的情绪。容安觉得,那似乎是心疼。 心疼?这就有点意思了。联想一下她近段时间的行踪,再联想一下她接触的人,容安忽然开口:“嵇姐姐,你这段时间跑到黎境西北,见到我哥哥褚移了吧?他还好吧?” “你哥哥褚移?见到了。他好不好,你想象不出来?”嵇流风说话很冲。 容安只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道:“其实也不是想象不出。那地方本就艰苦,再加上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自然更是艰苦万分。他还能活着回来,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说到这里叹了一叹,望着帐顶道:“我想我哥哥了。这都有半年没见着了。” 若说不心疼,不想,不担忧,那是不可能。尤其在她恢复了那段战场征战的记忆之后,更全面地了解到了自己与褚移的过往,对褚移的感情,便又比从前更深刻了。 刻漏已经指向戌时。在帐子里看不见外面,可也能想象外面是怎样一种黑。容安的目光移向嵇流风。昏黄烛火映照下,嵇流风那张冷丽的脸比素日更冷了。 “嵇姐姐,我哥哥他有没有受过什么伤?身体可还好?” 嵇风流冷声道:“你若是关心他,就自己想办法去看看他。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他的近况如何?” “嵇姐姐,你似乎不大高兴啊。”容安瞧着她。 嵇风流嗤笑道:“外面打得热火朝天的,你能高兴得起来?你心大,或许你能,我可做不到。” 容安道:“嵇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好像对我的态度,和从前不一样了。” 嵇风流依旧很冷淡:“有什么不一样?我不就一直是这样子?再说了,我算什么?你何须在乎我的态度?” 容安道:“我觉得,嵇姐姐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你以前虽然也蛮横,可不是这么不讲理呀。” 她“煽风点火”果然奏效,嵇流风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吼道:“你什么时候听说我嵇流风讲理了?容安,你能不能闭嘴?我不想再听你唠叨了!” 容安见她真的怒了,头一低,哀哀一叹,凉声道:“嵇姐姐,我也没几天活头了,能在死之前再见到你,我心里很高兴。就想着和你多说几句话。如果有哪一句惹得你不高兴了,我收回。你就当没有听见。” 嵇流风微微侧目。容安何曾对谁这样低声下气过?今日竟然将她逼成了这个样子,她心里亦不好受。扭头也跟着叹了一声,终是和缓了语气:“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我就是气你这么不争气。” 容安笑笑,道:“也算不上不争气。我就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人都有执念,我的执念,是墨琚。我越不过去这个坎儿,就只能是死在这个坎儿上。嵇姐姐,其实你不该来的。你来了,不过是让扶辛多了一张牌罢了。” 言辞里已是万念俱灰。 嵇流风被她的情绪感染,终于意识到,她快要死了。人死万事皆空,她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或许,扶辛若赢了的话,会连一具全尸也不给她留。 心中怜悯疼惜顿生,但她又不似容安那般能说会道,找不出什么堪可安慰她的好词句来,只能弱弱地同她解释:“我晓得我不该插一脚。可我若是不来,你那好哥哥就要来了。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就算是就地死了又能怎么样?可他不一样。” 容安心中一动。她就觉得嵇流风此来是为了褚移。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她看了嵇流风一眼,道:“是啊,我哥哥现在不一样。我和墨琚都已经是将死之人,墨国这副重担,可就全落在他的肩膀上了。他不能有事。嵇姐姐,我替墨家,替墨国的百姓,谢谢你。” 嵇流风道:“你不用谢我,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你们墨国的未来,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之所以到这里来,不过是因为我欠了褚移一份救命之恩罢了。” 又是救命之恩。容安看着她,私心里觉得,嵇流风虽看上去性子冷淡,底子却实在太过认真重情。她弯了弯嘴角,问道:“救命之恩?” “我去黎境的时候,遇到了兵匪袭击。”看容安一直盯着她笑,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谎?” 容安忙道:“没有,绝对没有。” 嵇流风扁扁嘴:“你一定是觉得我的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怕了几个兵匪,是不是?” 容安摇摇头:“没有。兵匪穷途末路,也是很要命的。”眼睛里却全是戏谑的成分。 嵇流风再白她一眼,自顾自道:“那不是一个两个兵匪,那是白玄的一整支队伍。” 容安也讶来一讶,“白玄?白月瑶她老爹?我就知道他会出事。扶辛关了他的女儿,他那脾气要不出事才怪。” 嵇流风道:“扶辛关了人家的女儿,还不是你的计谋使的好?” “身在其位,我也是不得不谋。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我,白月瑶她是个有缝的蛋,是她自己先不争气的,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嵇流风不屑道:“你们这些身在庙堂的人物,心思都是极深的,若是被你们算计上,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容安道:“身在其位,都是迫不得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谁也不想死,不是吗?”她不想谈这个话题,忙岔开了,“后来怎么样了?我哥哥在白玄手上将你救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何逃出去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嵇流风脸色都有些白了,似乎对那一场经历还心有余悸,酝酿了许久,才讲出口来:“你哥哥,他的确是太厉害了。白玄近十万的兵马,被他围着打了三天三夜。那场面,不输今天的惨烈程度。最后,白玄被打得实在招架不住,举白旗投了降。可是,手底下的兵仅剩一两万。容安,你可以想象吗,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全是尸体。我从不知道,战争是这样残酷。”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的这种场面,从我的母国灭国之后,我就常常见到。墨国自几十年前那场傀山大战之后,深受打击,周围的邻国便时不时来欺负一把。这些年,都是在不断的战乱中度日。那时候跟在我哥哥身边,随他南征北战。常常都是血战。” 她望着嵇流风,眸子里全是悲戚,“嵇姐姐,谁都晓得,战争是残酷的。可是,要想摆脱战争,没有别的法子。止戈为武,这是唯一的路。” “我一个平头百姓,不懂你们的世界。我能做的,不过是救死扶伤。我一人之力,能救的人也是有限。唉,世道啊。” 嵇流风重重的叹息像一柄利剑,割开空气里飘荡着的金戈铁马声,沉沉落地。 容安望着嵇流风惨白的脸,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她甚至有些羡慕嵇流风。她只是见识了战争的残酷,可自己呢,是用双手,参与了这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如此看来,她这祸水的名头,倒也不算白担。 仗打到平明,未有止歇。容安和嵇流风互相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天亮了才醒过来。 身上的绳索依然在,两人的胳膊腿都疼得没了知觉,睁眼看看偌大的帐子,空无一人。耳边厢的金戈铁马之声还在,只是弱了些许。嵇流风一筹莫展:“这仗怎么还没打完?” 容安叹道:“我经历的最惨烈的一次战斗,打了七天七夜。连我哥哥都受了重伤,到最后,我们两万士兵,就剩了那么几十个人。爷爷的,除了小时候在黎宫过过几天好日子,我就没安生过。总以为和扶辛的仗打完了,就可以过几天好日子了,谁知道我又没那命。” 容安没有问嵇流风到底能不能解她身上的毒。嵇流风自打昨日傍晚来了,只字未提解毒的事,容安心里便明白,这事多半是要凉凉,她不是爱为难人的人,自然不肯主动在嵇流风面前提起这事。 此时也不过是无意间提了一嘴,说完了便觉得这话说造次了,忙改口道:“咱们是不是得想个办法逃出去了?万一这仗要输,扶辛怕是不会放过咱们。我倒无所谓,这仗有我的责任,可你是平民百姓,不该受我连累。” 嵇流风气得白她:“你就这么信不过你的男人?说的这叫什么鬼话?” “我说的是实话。本来我还有那么点信心,以为可以等来墨琚的胜利,咱们姐妹俩就可以得救了。谁曾想打了这么久还没分出个胜负来,这不是悬是什么?” “懒得理你。” 容安朝她靠了靠,凝着她,“照理说,我哥哥肯让你独自前来,若是没有十分把握,是不可能的。说说,你的脱身良策是什么?” 嵇流风的语气忽然又变燥怒:“你哥哥?你哥哥的眼中,只有你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命,那都是狗命,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我说我可以来试试解你身上的毒,他就准我来了。” 容安恍惚觉得,空气里都是醋味。虽然这有点出乎意料,但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如果是嵇流风,自然很配得上她的哥哥褚移。 临死之前能看见这样戏剧性的变化,她很高兴。但正如嵇流风所说,她哥哥的心跑偏了,拉也拉不回去。她还需将褚移那颗心拉回正确的道路上。 容安想到这里,挑着嘴角一笑:“哥哥关心妹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容安,他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呀?你装什么傻?容安,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个白眼狼。” 容安一点也不恼,反倒笑嘻嘻地道:“就算我是头白眼狼,我哥哥也会对我好的。” 嵇风流怒了:“你就是个神经病!害人精!吃人不吐骨头!” 容安一副无辜状:“是是是,我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害人精。可是我哥哥他一厢情愿我有什么办法?你有办法你就把我救出去,我去我哥哥面前负荆请罪去。” 嵇风流气得目瞪口呆,“我我要知道一来就被绑了,我死也不会来!” 容安讽她:“难道你来之前不知道这是龙潭虎穴吗?” 嵇风流气道:“这里不是龙潭虎穴,这里分明是狼窝,住的不是狼外婆就是白眼狼!” 容安忍俊不禁,道:“既知道是狼窝,赶紧走吧。可别在这里被狼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嵇流风瞧瞧身上一道道的绳索,气道:“我倒是想走,如果有机会走,我绝不会多呆半刻!” 容安撇撇嘴:“你先出去再说吧。连走都走不了,说什么大话。” 这虽是容安的激将法,但她晓得嵇流风是出不去的。正经还得她来想法子把她救出去。 她心里早已经在盘算,要如何才能脱逃出这个牢笼。阳昊是个可以利用的人,但阳昊的大帐离这里有两三里地,他应该还不知道她落入了扶辛之手。 墨琚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一队人,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她。她昨日出去的时候,注意到他们中有几个人是暗中跟着她去的,但回来的时候她没有注意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她落了难。但到现在还没有来救她,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极大的可能是他们也已经被扶辛给收拾了。再或者,他们近不了这座帐子。 现在只能寄希望阳昊或者这些护卫能有一个发现她被关在了这帐中,破除万难来搭救她一把。 诚然,总寄希望旁人来救终归是被动,还是要想一想怎么样能自救。若是能先把身上的绳索割开,就好了。 可惜她随身携带的匕首已经被扶辛的人搜走了。昨晚进来的时候她就曾观察过扶辛的帐子,连个兵器架子都没有,兵器更不用提。容安怕昨晚看漏了,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怕有漏掉的地方,从地上翻滚起来,扭了扭麻木的双腿,四处蹦跶着,连角落都没放过。 嵇风流不解:“你在找什么?” “在找脱身的机会。” 嵇风流不屑:“犄角旮旯能有脱身的机会?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容安满不在意,继续在帐子角落里蹦跶,“总不能坐以待毙。那样我死都死得不甘心。”边蹦边埋怨数落:“扶辛这个人真是奸诈狡猾,卧榻之旁搞得干干净净连件凶器都不留。他就不怕有人来刺杀他连件武器都没有。” 嵇风流对她的恼怒还未消解,冷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东西堪可割开绳索。连一件疑似武器都没有找到。 容安失望地将自己团了团,团坐在地上,但也还没放弃希望,瞪着门口想辙。 想半天,觉得还是应该再拼一把。便直着嗓子喊了起来:“喂,外面有没有人啊?进来个人!我要上茅厕!” 嵇流风朝她瞥来一眼,晓得她这怕是又要铤而走险,但这种时候,不铤而走险更危险,虽然心下对她的怒气未消,但还是提了十二分的精神,替她注意着危险。 从外面进来一个执剑的士兵,凶神恶煞一般,“嚷什么嚷?” “人有三急,就算我是犯人,也不能让我被尿憋死吧?”容安说话粗俗得不像话,连凶神恶煞的士兵都对她生出嫌弃。 但士兵嫌弃不过一转眼,容安的催眠之术便施在了他的身上。凶神恶煞的士兵顷刻间变成温驯小猫崽,任凭容安指挥。 先命士兵解了自己身上的绳索,又摸起他的佩剑,去给嵇流风身上的绳索也割了,将剑往她手上一交,道:“我不会武功,外面的人就只能交给你了。能不能跑得了,端看你的本事怎么样了。” 嵇流风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胳膊腿,白了她一眼,还是软了口气:“我先出去看看情况。不会武功就别乱跑。” 容安笑笑:“我想跑也跑不掉啊。你去吧。” 然而嵇流风方一出门,和门外的守卫叮呤当啷打在一起,容安就闪身出了门,顺着帐篷根一溜烟跑了。 嵇流风远远地瞥见她的身影,奈何被士兵围着打,又没办法喊出声,怕给她招去士兵围堵,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那样像一只猫一样跑了。 容安想,嵇流风有武功傍身,在这个已经没有多少守卫的空营里,要脱身不是难事。她不能陪她一起逃跑,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扶辛不死,她就不能离开这里。昨夜她就已经千思万想,要如何走这一盘棋局。阳昊是颗好棋子,比任何棋子都好用。思虑之下,她决定还是去找阳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借兵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整个大营都空荡荡的。偶尔有士兵走动,也是阳昊的人。毕竟扶辛的兵马,绝大部分都在浴血奋战。 容安一路走过去,见了不少阳昊的士兵,心下明白,阳昊必然是多留了一手。 扶辛到底还是及不上阳昊这块老姜辣。 可是老姜也辣不了几天了。容安闪身进了阳昊的大帐时,心里冷冷一笑。门口的士兵因为晓得她本就住这里,并没有阻拦。 阳昊因为伤在腿上,仍然还卧床不能起。容安脚步轻轻,无声无息地出现了阳昊的榻前。 阳昊吓了一跳,差点从榻上蹦起来,讶异道:“容安?你你回来了?” 容安眸光莫测地笑笑:“怎么,我回来帝上觉得很意外?” 阳昊忙道:“不,不,寡人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出现得太突然了。”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望着容安,语气里满是关切:“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容安脸上的笑意顿失,摇摇头:“并没有。” “怎么?” 容安低着头,思忖了一瞬,才黯然道:“战况很惨烈。扶辛狗急跳墙,没等我找到墨琚,便把我绑了,押在了他的大帐中。我被绑了一夜,方才才找到一个机会,偷跑了出来。” 容安眼角余光打量阳昊。她不信这件事阳昊会不知道。既知道,却没有派人去救他,不晓得他心里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但现在她来了,就容不得他打她任何主意。 阳昊用关切掩饰着眼眸中的慌张,倾着身子,佯装气愤:“什么?他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来?真是胆大包天!”又松了一口气:“不过,你回来就好。你放心,在寡人这里,扶辛他还翻不出大天去!寡人会护你周全的。” 容安端方一礼:“谢过帝上。不过扶辛已经疯了,怕是帝上您也压制不住他。毕竟这里还是在启国境内,帝上您带来的兵力也不够多。”顿了一顿,颓然一笑:“帝上您保护好自己就好,倘使一会儿扶辛坚持不住了,来找您要兵,或者顺便再把我带走,您就不要因为我和他敌对了。” 阳昊沉怒:“寡人的兵岂是他想调就可以调用的?有寡人在,他休想造次!” 容安一脸的严肃:“只恐怕,到时候由不了帝上您呀。您是没有看见扶辛现在的样子,简直像是入了魔一般。” “管他是神是魔,到了寡人这里,都得服从寡人的命令!” 容安道:“诚然,若是在寻常时候,帝上您的命令就是圣旨,管他是什么人,都得听旨行事。可现在,是战时不说,这里还是战场,战场之上,凭的都是实力,哪管什么身份呀?” 阳昊即便是昏庸些,但浸淫高位多年,见识过太多的尔虞我诈,早练就出一副聪耳明目。容安说的这番话,他心里琢磨了琢磨,便晓得是话里有话。 “那,你的意思,寡人要怎么做,才能不被扶辛反制呢?” 阳昊手底下有的是谋士,他们也并非都是一无是处的庸臣。甚至,他们的心思之玲珑缜密远非寻常人能比,只不过他们的心思没有用到正道上罢了。那么些的谋士,他原本实在没必要问计于容安。但他却偏偏问了。其实,抱着的不过是个狡猾心理。 他想看看容安会如何做,好做出应对之策,到最后,他要得一个渔翁之利。 他不站扶辛,也不站墨琚,他只想做那个鹬蚌相争得利的渔翁,螳螂捕蝉在后的那只黄雀,到最后,扶辛与墨琚都得死,他要江山美人皆拥入怀。 诚然,美人这里出了点意外。他没想到她会中了血灵毒,命不久矣。 那退而求其次,他也要把错落江山永固手心上。 容安一副慎重考虑的模样,停了一瞬,才道:“本来,我是不该和帝上在这里谈论这些问题的。帝上有的是谋士,有的是治国的能臣,他们对帝上更忠心。但其实,有时候,盟友要比忠臣更可靠些。因为有共同的利益作为牵扯。” 阳昊道:“你说的不错。更何况,寡人那些所谓的治国能臣,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哼,不要以为寡人老眼昏花,就瞧不出来。容安,你说说你的想法吧。能不能像你说的,做个盟友,寡人会考虑的。” 容安认真的样子像极一个真正的说客,嘴角带着不失礼貌且自信的微笑,眸子里一副不卑不亢舍我其谁的傲气,嗓音清越:“帝上既然让我说,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如今扶辛很显然已经与帝上离心离德,他要的,也不仅仅是大败墨国的这次进攻那么简单,帝上若是再和他硬绑在一起,只能吃亏。其实应该怎么做,帝上的心里应该早就有谱了吧?帝上您只管下命令就是,容安所剩的这半条命,就任帝上您驱使了。” 阳昊深深打量她,眯着眼睛:“任寡人驱使?” 容安一字一句道:“我与扶辛,不共戴天。不灭扶辛,死不瞑目。” 阳昊疑惑:“要说仇恨,难道你不恨寡人吗?毕竟,下毒的,是寡人。” 容安一阵冷笑,甚而是有些癫狂凄厉,“帝上,有一件事,我想,应该是时候告诉您了。” 阳昊瞧着她吓人的模样,终是生出疑惑与恐惧来:“什么事?” “帝上您派去的人,早就已经被扶辛调包。也就是说,那晚行刺我和墨琚的刺客,都是扶辛的人。您不是一直疑心为什么受伤的是我?现在您不用疑心了,因为扶辛下的命令是,格杀c勿论。” 阳昊表示很震惊:“怎么会是这样?怪道呢,我还以为是他们误伤了你。” 容安冷笑:“自然不是误伤。而且,还有一件更让您震惊的事。” 阳昊挺直了脊背,眼睛瞪大:“更让寡人震惊?什么事?” “我的夫君,墨琚,他也中了血灵毒。帝上,我夫妻二人,都将命不久矣。您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会一个人出现在您的中军帐里,为什么会点了您的粮草,为什么墨琚都没有找过来了吧?” 不等阳昊从震惊的神情里醒过神来,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继续道:“因为,我们都已经没有路走。最后的日子,不是苟且,就是垂死挣扎。我们都不是苟且的人,所以,即便是垂死,也得把这个仇报了。不计代价。” 阳昊从不曾见过容安这个样子。双眸血红,睚眦欲裂,惨白的嘴唇上咬得渗出血丝来,浑身无处不散发着仇恨的叫嚣。 一个小小的女子,光是在那里站着,就能让人打心底里生出恐惧来,阳昊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子。 她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不知道,但这一刻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她。 “说说你的计划吧。”阳昊将脊背又直了直,拿捏出为帝的威仪来。 容安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膝盖,一屈,跪了下去,语气铿锵:“这双膝盖,只跪过我的父母,跪过皇天后土,就算曾被人打碎过,,也再没跪过任何人。今日容安给帝上您跪下,只请帝上您相信容安的真心。容安请求与帝上的将士一道,将贼子扶辛拿下!” 阳昊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相信这朵铿锵玫瑰花,巾帼女英雄。其实他晓得对自己来说,最好的路还是坐等收渔翁之利。 容安说墨琚也中了毒。这就更好了。扶辛死,墨琚死,他最忌惮的两个人都死了,他的江山社稷就稳固了。 但容安没有给阳昊考虑的机会。她道:“帝上,如果扶辛赢下了这场仗,我和墨琚的日子就算到头了。可您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扶辛他是头野心极大的狼,他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踏平天下的机会的!” 阳昊只迟疑了那么一瞬,便做出了决断:“寡人带来了十万兵马,现在都交给你,一定要将扶辛拿下!” 容安信誓旦旦:“容安在此立下军令状,不能拿下扶辛,甘愿受帝上处置!待胜利之时,容安自会将兵马归还帝上,绝不敢有违此誓。” 阳昊道:“容安,寡人相信你。”当下便招来了军中将军,将交接事宜吩咐了。诚然,阳昊还是加了小心的,兵符并没有给容安,只是口头上告诉那将军,战略战术问题排兵布阵问题都听从容安的吩咐。 容安并未计较。上了战场,可就由不得他们了。她自有办法让他们服从她的指挥。 交接完毕,容安正欲告退,只觉身后一凉,有人撩门帘进来了。 来人身上的气息极熟,容安忍不住回头去看,气得差点没有蹦起来,但阳昊在眼前,她不能有什么动作,强压下了急火,望着来人。 来人是被她扔在扶辛帐前的嵇流风。 嵇流风面色沉怒,身上斑斓全是血渍,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嵇神医?你这么快就来了?”阳昊很是惊喜。 嵇流风屈膝行礼,恭敬中带着不卑不亢的风骨:“见过帝上。帝上有命,莫敢不从。正好民女就在这附近,于是就赶紧赶过来了。敢问帝上,召民女来是有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释兵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嵇流风的出现的确意外。本来她的出现其实也没什么,阳昊又不会害她。但虑到她来的目的,容安还是加了小心,唯恐她这时候再说出什么不合宜的话来,忙道:“嵇姐姐,你来了。” 阳昊觉得诧异:“你们认识?” 容安道:“我在玉都被扶辛囚着的时候,扶辛曾请了嵇姐姐给我看病。有过几面之缘。” “原来是这样。”阳昊沉吟了一瞬,“既然嵇神医来了,那就让嵇神医给你诊诊脉再走也不迟。容安,你坐下,让她给你看看。” “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等回来再看吧。”不等阳昊说拒绝的话,就回头看着嵇流风,朝她浅淡一笑,“嵇姐姐,可否等我半日?” 嵇流风深深看她一眼,她眸光里满是期冀,令得嵇流风不得已撇开脸,道:“如果你真的中的是血灵毒,现在看还明天看都是一样的结果。我不会解这种毒。” 答案在预料之中。容安也不觉得有什么失望的。本来她就没抱什么希望。阳昊却是失望万分。本欲再让嵇流风想想办法,话还没说,容安便抢在头里道:“嵇姐姐,帝上也受了伤,你先给帝上看看吧。我要上战场了,若还能有命回来,再麻烦嵇姐姐给诊脉。” 嵇流风的眸光在询问,自然是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却避过她的目光,匆忙就出了大帐。 出门上马,命那位将领先去点兵,她骑马跟了上去。 阳昊的将士,出身都属于正统,素日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纪律亦是松散。容安瞧着那位将军点兵的散漫动作,再瞧瞧士兵不紧不慢地集合,心里哀哀一叹,养这么一群兵,真的能打仗么? 但要紧时候,就算拉过去充个人场也好。况且,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就算没打过仗,也有膀子力气,不至于就一无是处。 容安从背后拍了拍那将领的肩膀,叫了他一声:“将军,过来一下。” 那位将军回过头来,眼中虽有不服,但嘴上还算是留了情面:“墨王后,有什么吩咐?” 容安一脸严肃,质问道:“你知道我们是去干嘛吗?” “打仗呀。”那位将军摊摊手。 容安咬了咬嘴唇,“对,打仗。知道为什么打仗吗?” 那位将军似有些迷茫:“为什么打仗?自然是需要打仗才去打的呀。” 容安无语地苦笑出来,“因为打仗而打仗?嗬,也是,你们是入侵者,可不就是为了打仗才来的?不过,将军,今天情况不太一样。今天你们不是为打仗而来。你们是为保命而来。” “墨王后这话怎讲?” “怎讲?你随我来。” 容安策马疾驰,直奔战场而去。那将军实在没想到,这样文文弱弱的墨国王后,骑术竟然十分了得,眨眼间便已绝尘而去。急催马跟了上去。 十余里地,片刻便至,容安在战场边缘处,寻了片高地,催马上了高地,等了片刻,那将军才到,也催马站上了高地,与容安并辔。 容安一脸悲凉,手指了指战场:“你看看吧。” 从高地上一眼可以望见大半个战场。那位将军一看,腿便软了,僵在马背上。 容安一动不动,木然地看着。厮杀了一夜,这一片修罗场的模样可想而知。最令人感觉恐怖的是,残肢断臂堆里,还有人在厮杀。那些人已经杀得麻木,僵尸一般,只晓得杀人了。 “看见没有?这些人都已经疯狂,跟魔鬼似的。他们终究会分出个胜负来。胜者是不为容许你们这些王师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的。他们会把你们撕烂的。我不是危言耸听。你能做到军中主帅,应该对人性有很深的了解。” 容安的嗓音苍凉,甚而是有些森冷,直说得那位将领汗透脊背,脸颊上也流下冷汗来。拿袖子揩了揩,连声音都打颤:“墨王后,不满您说,那些士兵,根本就没见过这种场面,让他们上战场,怕是怕是连腿都动不了。” 容安眸色冷如铁,苍白的嘴唇抿成一线,声音亦冷:“所以,你作为主帅,打算怎么来打这一场仗呢?” 那位将军又揩了揩冷汗,“这”心里头半点主意也没有。 容安凉凉叹了一声,“赶鸭子上架也不成,他们来也只是送死的料。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有数了?你们根本就都走不脱。你们的帝上阳昊,他也走不脱。” 将领被容安的言辞吓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身子吓得晃了晃,眼前一黑,从马上一头栽下来,容安看也没看他一眼,语气森冷:“现在,知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啊?不不知。不,唯墨王后的命是从,只请墨王后给指条活路。”难得这将领这个时候还能想明白,就地一跪,伏倒在地。 容安沉声道:“活路也不是没有,但我为什么要指给你们?更何况,你们是墨国的敌人。” 将领亦是明白人,立即道:“墨王后给指条活路,小的们唯墨王后之命是从!” 容安的铁冷面色稍稍缓了缓,叹了一声,道:“我不需要你们唯命是从。太多人被战争夺去了生命,我也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去。都是有血有肉爹生娘养的,谁的生命不值钱?”低头看了那将领一眼:“既然你说愿意听我的命,那我就说说我的法子。你可听过垦田卒?” 那将领道:“略有耳闻。似乎是墨国施行的一项国策,具体如何,却是不知。” 容安道:“所谓垦田卒,是将战力低下的士兵化而为农,为官家耕田种地,待遇仍同于军中士兵,收获的粮食,刨去赋税,剩余的自有。” “竟有还有这样的好事?” 容安不无无奈:“战争令许多人失去家园,令许多土地荒芜,许多人还饿着肚子,许多人还在鱼肉着弱小。你们若能听从我的,弃甲归田,不但能保命,还能过上安平的日子。” 见识过战争残酷的这位将领,遇到这样的好事,自然是欢喜得不能再欢喜,当下便问:“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吗?” 容安从袖中摸出一块墨色的牌子,扔在他面前,道:“去傀山脚下一家叫安庆客栈的小店,把我的牌子拿给他看,他就会安排你们的去处的。” 将领接了令牌,千恩万谢,容安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往东绕开战场走,不许扰民,否则,我会让你们比今天他们的下场还惨!” 容安指了指战场。最后又提了一样要求:“挑一队机灵的人,让他们到我这里来报道。放心,不是让他们去送死。” 那将领照她的话去做了。容安坐在马背上,木然地望着焦灼的战场,茫茫战场,堆尸如山,流血似海,不见墨琚的影子,亦不见扶辛的身影。 一口鲜血上涌,猝不及防,吐在了马头上。绯红的一大摊,扎得眼睛疼。晓得这不是急火攻心,而是血灵毒所致,心里黯然一凉。 按照大夫的说法,从现在开始,每日都会呕血,直到血竭而亡。她想,自己比墨琚中毒要晚几天,墨琚现在是不是已经这样了? 必然是的。 命运如此,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容安想,等拿下了扶辛,与墨琚一同还朝,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好的结局了。这样想着,也就不那么觉得悲凉了。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催马下了高坡,往修罗场中驰去。 方才在高地上观察,已辨出战阵的中心在西南三里处,料想墨琚扶辛应该在那里,最不济,也是双方的主将们在那里。 催马靠近,还未看清战阵中主帅是谁人,暗里便飞来一支冷箭,紧冲脑后而来,容安听见破空之声,急伏下身子,紧贴马背,冷箭却没有追上来。 容安回头看,却只见一个清瘦人影,穿着玄色的盔甲,端坐马上,俊朗得似神祗,幽冷的眸子里透着悲戚,手上一柄大刀几乎拖到地上,刀刃绯红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血顺着刀槽往下流。 看见那柄刀便不会有人错认了他。 “哥哥。”容安惊喜得无以名状,将马头调转过来,奔向褚移,还没到他身边,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奔跑过去。 褚移翻身下马,她扑上去,抱住了他,带着哭腔:“哥哥,终于又见到你了。” 褚移原本凄冷的眸子浮上一抹暖色,拥住容安纤弱的肩膀,虽是竭力自制着心中痛惜,话说出来还是咏叹一般悲凉:“容安,你受苦了。” “比起哥哥,我这算什么受苦?”她偷偷抹了一把泪水,强自笑了笑:“本该与哥哥在建晖相见,却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来还是敌不过命运啊。” 周围时不时有暗箭明枪肆虐,褚移一边安慰她,一边还要抵挡明枪暗箭,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褚移抱住她,一翻身,跃上马背,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哥哥,你知道墨琚在哪里吗?还是先带我去找墨琚吧。”容安攥紧了他的衣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挟天子,令诸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如今再听见她口中说出墨琚的名字,还是会觉得心酸。可这种心酸毕竟不同于从前了。 心酸中更多的是心疼。 虽然他也不知道墨琚现在在什么地方,但还是温声对坐在身后的容安道:“你坐稳了,我带你去找他。” 容安从身后抱着他,他身上穿着盔甲,盔甲又硬又冷,她心里却觉得很暖。迟疑了一瞬,她还是改了主意:“哥哥,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陪我去另一个地方。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再去找墨琚也不迟。”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克制着心中最想要的,去做所谓应该做的。褚移实在不该说她什么才好,却还是毫不迟疑地依了她。 最后的最后,不过是,她要做什么,他陪她去做就好了。 辗转一圈,容安仍旧回了阳昊的大帐。顺便还带上了阳昊营中点出来的那一队精兵强将。 士兵们听从容安的命令,一到阳昊的帐子,便团团围住了大帐,将原先的守卫统统羁押。 容安与褚移并肩进入帐内,把阳昊惊得一怔,愕然道:“容安?你怎么又回来了?这位是?” 嵇流风也看见了她二人,见二人并肩而入,一双璧人一般,眸光一黯,头低了下去。 容安看到了嵇流风的眼神,只假装没有看见,走到阳昊榻前,淡声介绍:“这位就是我的义兄,战神褚移。” 这位瘦削清俊的青年,竟然就是让他夜夜不能安枕的战神褚移!阳昊惊得眼睛发直,颤抖的手指着褚移:“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还在黎境吗?” 褚移容色清淡,拱了拱手:“臣见过帝上。黎境的战事已经暂告结束,听说这里战事吃紧,臣就率兵来了这里。” 明明脸上一点恭敬的神色都没有,沉敛的气质却让人不敢对他说半个“不”字。阳昊深感大事不好,质问容安:“容安,你带他来做什么?” 容安轻吐了一口浊气,睨着他,话说得风轻云淡:“帝上瞧不出来吗?您已经被架空,您的士兵已经全被解散,现在外面全是褚移的人。这样说,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阳昊一急之下,顾不得腿上的伤,嗖一下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你!容安,寡人对你如何你瞧不出来吗?你却要背叛寡人?” 容安冷冷淡淡:“帝上何出此言?容安与帝上,从来就是敌人,又哪里谈得上背叛二字?帝上倒是应该细思一句话,这话叫做‘兵不厌诈’。” 阳昊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手指指一指容安,又指一指褚移,在两人身上来回游弋,良久,才颤抖着道出一句:“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你们都觊觎寡人的天下!寡人是真命的天子!你们谁都休想从寡人的手上夺去寸土寸权!” 容安神色依旧冷淡:“帝上放心,一直到您寿终正寝,我c墨琚c褚移,我们都不会动你分毫。您还是做您的天子,享您的荣华富贵,至于您手上的权利嘛,反正您也没好好使用过,怕是也不会使用,以后,会有人教你如何使用您手上的权利的。” 容安挟天子令诸侯都挟得这样淡然从容,像是在做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般,让在场的褚移与嵇流风不得不打心底里生出一叹,她生为女儿身,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已经有一个满腹韬略的墨琚,她生而为什么人,也就都没那么重要了。 阳昊做垂死的挣扎,又叫骂了一阵,然三个人都没有再搭理他,容安呆了片刻,便道:“哥哥,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她朝他疏淡地点点头,抬脚便要离开,褚移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神色凝重:“你是去找王上吗?我陪你一起。” 嵇流风静默地看着褚移与她拉拉扯扯,眼睛发直,面上并无表情。 容安淡然地一笑:“哥哥跟我去做什么?这样的非常时期,哥哥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吗?”若无其事地拂开褚移的手,道:“再说了,我们夫妻余下的日子已经不多,正是要好好说说知心话,让最后的日子过得有意义一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嘛。” 褚移非常坚持:“外面还在打仗,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我陪你找到王上就回来,不会耽误你筹谋的大事,也不会打扰你和王上最后的时光的。” 容安拗不过他,只得允了他,临走时容安看了嵇流风一眼,嵇流风眼中失落的神色显而易见,容安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郑重道:“这里拜托你了。墨国的未来,全系在你这里了。” 她看她的眼神从未有过的认真,看得嵇流风愣了愣。 且她显然是话里有话,嵇流风一时却没能理解透她话里究竟是隐含了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她,心里有些话想要跟她说,却欲言又止,愣怔的空当里,容安已经与褚移出了帐子。 嵇流风醒悟过来,追了出去,两人早已骑了马急驰而去,不见了踪影。 嵇流风无言以对,将满腹的无奈化作一句怨言,冲着阴冷的天空:“这他妈的算怎么回事?凭什么就把担子压我头上了?” 怨言发泄完,还是只能委屈巴巴地回了帐子,担纲看守阳昊的职责。 褚移与容安仍是回到战场。看样子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一眼望过去横着的人比竖着的人多了数倍。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拼。最后的最后,墨琚选择的是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结束与扶辛之间的斗争。容安晓得,他是没有时间了,只能选择这种血腥粗暴的方式。 只是这个时间比她预想的时间要提前了许多。这个没什么重要,不过是早晚的事。晚一日不如早一日。 战场拉得太大,方圆二十里全是战火涂炭的样子,以致于要找墨琚实在是难。两人在战场上找了大半天,甚至连躺着的尸体也没有放过,天色渐渐黑下来,恐慌一寸一寸自脚底蔓延上来,席卷全身。 褚移瞧着她几乎站立不稳,心疼她:“我先送你回大帐吧。你这个样子不行,是要把自己折腾坏的。”看容安置若罔闻,只得又劝道:“容安,有我在,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带到你身边的。” 明明是已经站不住的样子,容安的声音却出奇地沉稳:“哥哥,还是你回去吧。我怕嵇姐姐应付不来阳昊。毕竟她是江湖儿女,对于庙堂上的这些事,她没什么经验。” “那不要紧。她虽没什么经验,但很聪明,应付一个阳昊不是问题。” 褚移这么说,眼见得是和嵇流风已经很熟络的样子,容安强自弯了弯嘴角,抿出一点笑意,道:“哥哥该担心的不担心,不该担心的净瞎担心。昔日跟哥哥上战场的事哥哥都不记得了吗?我什么时候让哥哥操心失望过?现在仗都快打完了,况且我也不是来打仗的,我就是找人而已。连这都不让人放心的话,我岂不是白活了?” “你总是有大篇的道理。但是容安,没有道理可讲的。” 褚移说话有头无尾。他从前话也是很少,但都是言简意赅。不似现在这么说半句留大半句。 容安却懂他话里的意思。命运没有道理,因果没有道理,爱一个人亦没有道理,一切看似条理清楚的东西,其实都没有道理可讲,因为人心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他的话,她感同身受。到如今他放不下她,就和她放不下墨琚是一个道理,根本没办法用理智替代感情。 容安不再强求他,轻声道:“哥哥陪我再找找吧。说不定他现在很想见我,也在找我呢。也说不定是受了伤,走不动了。毕竟他现在身体不大好。” 说到最后尾音里还是不能抑制地带出哭腔来,轻颤得似要碎掉一般。 褚移轻轻握住她打颤的手,安慰她:“他不会有事的。他是墨琚,哪那么容易被打倒?” 容安努力想让自己相信他的话。可是恐惧这种东西,并不因为努力都能控制得住。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 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明明是连死都不怕了,明明已经做好了和他共赴黄泉的准备,可就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容安不晓得那未知的恐惧与不安是什么,也没料到这种东西的力量居然那般强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摧毁击碎。 因为褚移在身边,那仅剩的一线理智才将将包裹住她的恐惧与不安,让她还能站直了和他说话。 可她也知道,理智那层皮吹弹可破,恐惧与不安在极速膨胀,说不定下一刻,她就会坚持不住,整个人会炸裂成齑粉。 在那之前,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褚移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在尸山血海的修罗场中一寸地一寸地地寻找。 缺月东升,挂在枯枝上头,像是谁咬了一大口的芝麻炊饼。战场的上空笼着浓白的雾气,浓白雾气映出火光,锈红色的光,像是鲜血干涸在盔甲上的颜色。 战鼓声渐渐熄灭,战胜的一方已经在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打扫战场。战胜方是墨国。启国以兵败主场宣告结束战斗,迎接他们的,将是无法逆转的灭国悲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长长的路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死的人数过巨,只能是就地掩埋,而且没办法分清启国兵还是墨国兵,只能混埋在一起。 马革裹尸,说的时候觉得壮烈得很,充满着英雄气概,但事实上呢,就是这么凄凉,甚至是无比憋屈,要和那未知名的敌人共一抔黄土。 容安在战场上穿梭来去,逢是活着的人,不管是启国兵还是墨国兵,便要拉住人家问一声,有没有看见墨琚。 心里又生起可怕的念头,唯恐墨琚已经丧生在这修罗场上,甚而可能与那些死去的士兵一样,被就地掩埋了。于是连每一个墓坑都不放过,疯狂地去扒拉每一具尸首。 褚移被她的举动惊着,反应过来去拉她时,她一双手都是血,瞧着甚是吓人,脸色却是惊人的惨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容安,你清醒一点!他怎么会在这里面?” 褚移的吼声未能唤醒容安分毫,反倒将她激怒:“为什么不可能?他也是人!他就算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可也是凡胎肉体,哪里禁得起刀剑杀戮?更何况,他中了毒,身体已经很差。” 她话没说完,便吐出一大口血。眼前一黑,朝身前的墓坑栽下去。褚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焦灼地喊了一声:“容安!” 容安并没有昏过去。确切地说,她连昏过去都不敢,绷紧了神经死死撑着。她怕的是一昏过去就再没力气去找墨琚。 这已经是第二次吐血,且时间隔得这样近,她似乎已经看见死神那双骷髅手在半空里向她招摇,招她赶紧去。一闭眼就可以跟死神去了。可她还不能去。 她就算去也要先找到墨琚。 强撑着一口气,她从褚移的臂弯里挣扎起来,脑子却难得清明起来。不晓得是不是返照的那一抹回光,连眼神都镇定清亮了许多,手扯住褚移的袖子,嘴角硬抿出一点笑来,道:“哥哥,我没事。你扶我去那边坐一坐,我觉得有点累。”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石头。 褚移扶她走了过去,石头上染了血渍,虽已经干涸,褚移还是撕下一块衣袂,铺在了石头上,才扶容安坐下。 容安大口大口喘息了片刻,稳了稳心神,才开口:“哥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褚移半蹲在她面前,因是背对着月光,脸笼在一片阴影里,瞧着脸色竟是十分阴郁,嗓音却是温柔:“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歇一口气,我就送你回去。” 容安却十分严肃认真,严肃认真里又带着说不出的无奈与悲凉:“回去?回哪去?哥哥如果是说回阳昊的营帐,那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哥哥若是说回家,我恐怕我是回不去了。”扯住愤而起身的褚移的衣袖,“哥哥你不要着急。咱们总得要面对现实。” 她眸光凄凉得令人心疼,褚移瞧着她,无奈地又矮身蹲了下去,话音里全是哽咽:“好,面对现实。容安,你有什么话,那就说吧。” 他已预料到她要说什么。但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人生第一次,他想做个自欺欺人的人。 可终究是要面对的。容安说得对。 “哥哥想来是知道了,我和墨琚都中了血灵毒。连嵇流风都说了,这种毒没有解药。”她惨淡一笑,“其实吧,人最终都会死,我虽然还年轻,却经历了太多,见识了太多,这一辈子,已经足够了。哥哥,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了。你也该做好准备面对了。” 褚移今夜像个历尽沧桑的老者,再也承负不住任何重量,一根稻草似就能将他压倒。偏容安压下来的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一片江山。 “这个准备我做不了” 容安打断他的话:“这个准备你必须做。你是墨琚的兄长,是我的义兄,还是墨适的大伯。墨国的未来,只能你来担当。若你想让墨适连个倚靠的人都没有,你可以不挑这副担子。” 容安搬出墨适来,果然是拿住了褚移的要害,令他连反抗都不能。 “我知道墨琚一定也已经和哥哥说过这件事了。哥哥,我们夫妻这一去,江山无人可托付,墨适无人可托付,就只能托付给你了。我知道这很难,可是,再难也请哥哥一定要挑起这个担子。我代表我夫妻二人,给哥哥行大礼了。” 容安从石头上起来,屈膝跪了下去,褚移伸手搀她,被她拂开,执意跪着,行了大礼,褚移悲从心中来,却半点不能发泄,只能默然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一句话有如千钧重,彼此都心知肚明意味着什么,便无需再多说。褚移将容安搀扶起来,深吸一口气,道:“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我去看看还能不能召集一些士兵,大家分头去找。” 容安拦住了他:“大家都已经疲累了,况且战场也还没有打扫完,咱们自己找找吧。” 容安也累了,且身体明显比从前更差劲了,但还是打起了精神,拿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渍,道:“哥哥,你去找匹马来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那你在这里等一等,不要乱走。我去找一匹马,马上就回来。” 褚移未疑有它,牵马去了,容安瞧着他的身影走得远了,望着他的背影凉声一叹,对着满目荒焦,轻声自言自语:“褚移,哥哥,对不住你了。可命运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容安决然转身,朝着与褚移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个地方有褚移,她想,应该可以抽身而退了。虽然最后将担子全压在褚移的肩头这件事干得不地道,甚至算是耍流氓,但时也势也,她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墨王室硕果仅存的成年男子呢。 在其位,承其责。这是无法推卸的。 她没什么内疚地就这样走了。 诚然,她走,是因为她瞧出了墨琚是有意不想见她。再大的战场,再可怕的战争,只要墨琚想见她,她就不会找不到他。 可是她几乎将战场翻了个遍,甚至爬到墓坑里去寻找,还是没能找到他,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不想见她。 不见也没关系。反正他就在她心里。她想,这样的话,走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觉得太孤单。 只是有点心酸。她其实还是想和他一起走。哪怕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看见彼此接近尾声的生命会很痛苦。 这一条人生路这样长,长到几度走不下去,如今总算是走到头了。 这一条人生路这样短,还没好好和他说几句话,就已经到头了。 容安漫无目的地走着,其实也不算漫无目的,目的地是黄泉路,无论从哪个方向走下去,都能到达那里。 且很快就能到达那里。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她实在走不动了,借着熹微的晨光,瞧见路边一棵苍虬大树,便倚着树根坐了下来。 实在太困太累,连冷都顾不得了,她就靠着大树睡了过去。 依稀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温暖的火炉,炉子里炭火燃得噼啪响,光是听着就觉得温暖。她就在炉火边的软榻上躺着。 更让她觉得温暖的是,她的软榻旁边,坐着个俊美无俦的青年。青年如画的眉眼,温柔似水,炽热似火,瞧着甚是眼熟。 她扒拉着脑子细细想了想,发现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是了,她的记忆曾经被人破坏过,她忘了很多事情,她想,大约是这个人只存在于她被破坏掉的记忆里,所以她才觉得他很熟悉,却又想不起他是谁。 青年手上还端着个碗,碗里是黑漆漆的药汤子,他很温柔地劝她吃药,她质问青年,为什么要给她吃药,她又没有生病。 她向来就不爱喝这种苦药汤子。 青年坚持说她病了,不吃药就好不了。她觉得这个青年真是又好看又温柔,都不忍心拂他的意了,但还是矫情了一把,说:“我不喝药,太苦了。” 青年问她要如何才肯喝药。 她说除非你也喝一口。 青年瞧了一眼药碗,竟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喝了一大口,她方欲夸他一句英雄勇敢,他却已经捧了她的脸颊,对着她的嘴巴亲了下去,原来他方才的药并未吞下去,这下好,一滴不剩地全哺在了她口中。 她瞪大了眼睛,惊诧于这是什么操作,他却已经利落地又哺了第二口,第三口一碗药,连点渣都不剩。 “咳咳”,她脸烫得熟了一般,自己都可以想象此时自己的脸必然红得像个熟虾子。青年也太轻浮了些,她却没有对他生出怒气来,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是这样的。 理所应当。理所应当。他理所应当和她这样亲近。可是她的记忆里找不出他的名姓来。她想了半天,应该怎么称呼他,最后脱口而出两个字:“夫君” 夫君。她眼角余光瞧见,青年听见这两个字,眸光更温柔了些,嘴角还翘了翘,但说话的口气却严厉:“你是不是觉得你夫君我不要你了,竟然一个人走了?” 她有些迷茫,不知他说的是何意,就没能回答他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相见欢 小÷说c网 】,♂小÷说c网 】, 青年却在她唇角吻了吻,嗓音放得轻柔:“容安,我怎么舍得最后的时间不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去追扶辛了。扶辛狡猾,我颇费了些力气和时候,这才回来晚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果然就是她的夫君,但他说的话她却全听不懂。这应该是一场梦吧,不然怎么会这样离奇呢? 是了,一定是场梦。梦醒之后,她应该就能回到现实了。 可现实是什么呢?她一时根本想不起来,也懒得费力气去想,反正总有梦醒的时候。这个梦不错,梦里有温柔俊朗又体贴的夫君,有温暖的火炉,她想,可以在梦里多待一会儿。 正想到这里,眼前便似遮掩了重重白雾,浓得化不开,连视物都不能,但能感觉到青年宽厚的胸膛挨紧了她。这果然是梦里才会有的光景。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大概是这一生睡的最安稳的一觉。容安在睡梦里都觉得睡得异常满足。 睁开眼睛,想起墨琚,望一望房梁,感觉人生悲凉得快要冻结成冰,复又闭上了眼睛。 梦里至少有墨琚。 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耳边厢一个温柔得滴出水的声音:“还没睡够?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晓得这是谁的声音,也晓得眼前并非是她栖身的那棵大树下,但还是不敢睁眼,总感觉一睁眼这样的幸福就要飞了似的。 “起来用早膳了。”是比先前更温柔的声音,还带着隐隐笑意。 “我不要。吃完饭你是不是又要灌我喝药?我都闻见药味了。”她感觉到嘴巴里还有浓浓药味,想起梦里面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景,心怦怦跳得不能淡定。 墨琚俯身在她唇角轻轻一吻,笑出声:“保证不喂你吃药了。你风寒不是已经好了吗?好了就不用吃药了。” 容安吸了吸鼻子,觉得很通透,果然不像是风寒,“原来是又得了风寒啊。我还说怎么又吃药呢。”她缓缓睁开眼,瞥见眼前明堂净室,不是帐篷,也不是露天的大树下。再抬抬眼皮,便瞅见再熟悉不过的俊脸。心跳得厉害,又飞快地把眼睛闭上,嘴角再也抑制不住笑意,将脸埋在被子里,吃吃笑了起来。 墨琚十分好笑:“你这是傻了么?” 容安止不住笑,将自己团在被子里,滚了几滚,唔哝不清:“嗯,我高兴傻了。” 墨琚将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她顺势滚了滚,扯着墨琚的衣裳,将他往榻上一拉,撒娇耍赖:“不想吃饭,还想再睡会儿。你陪我。” 墨琚嗓音忽然暗哑:“饿了。先用膳。” 容安就被他拎了起来,顺手拿过一件软袍套在她的身上,将她包了起来,抱到梳洗台前,命令的口气:“赶快洗漱。” 就连命令她的语气都让她觉得温暖又窝心。洗漱罢,心里的喜悦藏不住,蹦蹦跳跳到饭桌前,紧挨着墨琚坐下,觉得不够近,暗戳戳又把椅子朝他挪了挪,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可以吃饭了。” 饭菜是凉了又热的,热了之后又有些凉了,墨琚本欲让侍女拿去热一热,容安扯住他的衣袖,笑眯眯地:“不用了,就凑合吃吧。” 心里高兴,吃什么都觉得香。容安吃得比平时多了许多,吃完了还饶有兴致地帮侍女收拾了碗筷,忙活半天,才坐下来打量这间干净清雅的房间,问墨琚:“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睡着的时候听你说,是去追扶辛了,追上了吗?” 墨琚答得云淡风轻:“这里是启国的行宫。既然捉到了扶辛,打铁趁热,自然是要直取玉都的。” “这么快?”容安瞪大了眼睛。 墨琚淡淡一笑:“快吗?”看容安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又笑笑,道:“那边还没有开打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了人潜入了玉都,只等着全面的战事一起,就配合着拿下玉都。” “果然还是你筹谋厉害。”容安咋舌,环视一圈,禁不住又问:“这是已经把玉都拿下了吗?” 墨琚握了她的手,对她温柔一笑:“你说呢?” “瞧你这高兴的样子,自然是拿下了。”容安倚靠在他的肩头,笑得开心,心里却是酸楚无奈。天妒英才,那句老话说的果然是不错。 墨琚同她言简意赅地解释:“扶辛战败,逃回玉都,我是追他追来玉都的。正好,顺便一举攻下玉都。” 容安赞叹:“还是你厉害。”顿了一顿,眉心一皱:“那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未等墨琚作答,她便想到了什么,好笑道:“我倒把他们忘了。你留了一队人马在我身边,自打开战,我就一直没见到他们的人,是他们都隐到暗处了吧?” 墨琚摸摸她的脑袋:“你还是如此聪明,一想就明。不错,是他们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的。” 容安惊讶道:“我都被扶辛绑了,他们居然眼睁睁看着不动手?” 墨琚点头:“是我吩咐他们,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必现身,免得坏了你的事。” 容安好笑:“我的事?你也太高看我的本事了吧?” 墨琚笑道:“除了最后一个人出走这件事干得不大走心之外,其余倒还勉强可以。释兵权,挟天子,令诸侯,不动一兵一卒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做到,很能干。” 容安眸子里浮出点与她年龄相符的沾沾自喜的笑意来,眉梢一挑:“要夸你就好好夸,这样憋着多难受?” 墨琚宠溺地笑话她:“你怎么越来越不知道害臊啊?” 她笑得有一点狷狂:“我本来就脸皮厚嘛。”笑完了,长长舒一口气,眸光晶晶亮地望着墨琚,又道:“这样,就总算是铺开了一条还算平坦的路给褚移。有他在,将来墨适的路也会走得不至于很艰难。” “这样,即便是现在就死去,也不会有遗憾了。”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墨琚点点头,只“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容安想,对于死这件事,他应是心里还没有想开。本来么,换做是谁,都不可能在抱负即将得以实现的时候接受命运如此残酷的安排,尤其他那样傲骨铮铮又胸怀大志的人。 想到这里便凑到他身边,捧住了他俊美的脸颊,在他鼻尖上轻轻一吻,道:“夫君,高兴点,我想看你笑。” 墨琚便明朗一笑:“我没什么不高兴的。”将她顺势一拉,拥住她坐在他腿上,与她耳鬓厮磨:“容安,有你在身边,我就高兴。” 这很好。最后的时光,就这样静静相拥而坐,没有人打扰,也不再受世事烦扰,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 之后的这几日,容安过得都很愉快。 墨琚即便是在最后的时间里,也还是诸多冗务缠身。他还需用尽他最后一点力气,给褚移和墨适铺路。容安一直伴他左右。他上殿议政,她随在他身边;他去刑场监斩扶辛,她也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她一刻也不想他离开她的视线,就一刻也不让他离开她的视线,哪管什么世俗礼制,哪管什么卫道夫们那一套男尊女卑的说辞。 扶辛被斩那一日,就在她醒来后的次日。 墨琚本来没有打算去,但士兵报上来,菜市口聚集了太多的人,恐将出事,他才决定亲自前往的。 本来,他可以选个更省事点的法子,派人一刀把扶辛干掉,然后谎称死于战场就好了,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设想周全。若是悄悄就把扶辛干掉了,他最好的名声也不过是个入侵者,出师无名,更甚者可能会给他身上贴个战争犯的标签。这个标签要墨氏祖祖辈辈都得背下去。 但倘使他手持天子令,光明正大地把扶辛这个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押至到刑场上来,公开宣判他的罪过,史书就会是另一种写法了。 两者孰优孰劣,一眼便知。唯一有点麻烦的便是,可能在启国的街头斩启国的王,会引起民众暴乱。 褚移那边的战场善后工作未做完,不能调一兵一卒帮他,他只能靠着自己带来的兵维护治安。比起玉都那么多的百姓,他那点兵委实不够用。 思量之下,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容安命人备了一壶酒,带到了法场上。与扶辛实应算是故交,送一送行的情谊,还是应该有的。 况且,与扶辛这一场恩怨情仇,也该有个了结才好。 那天天气晴好,阳光已经带着点春意,明媚清透,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肃杀的气氛。 容安穿了杏子黄的衣裙,外面罩了浅色的狐裘,她本生得偏冷丽,这样一穿,反而显得整个人都暖暖的,像一块经了时光雕琢的暖玉。 墨琚挽了她的手,穿过士兵用刀枪隔出来的一条窄窄的路,并肩往高高的土台上走去。 他今日穿的仍是寻常的玄色常服,可是威仪从骨子里透出来,光是气场就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挽着容安的手走上土台,周围攒动的人群鸦雀无声,一直目送着他二人攀上台阶,站到扶辛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道不同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不过几日不见,扶辛很有阶下囚的模样了。散乱的头发,脏污的脸,以及脏污的囚衣。整个人看上去萎靡得不像样子。 若不是五花大绑在断头台上,容安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扶辛。 墨琚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扶辛落到他手上,他没有剥了他一层皮,已经算是他隐忍克制了。 “扶辛。”容安叫了他的名字一声。 扶辛抬起头来,这个姿势,正好是仰望容安与墨琚的姿势。扶辛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龇牙道:“怎么,你要亲自来看我是怎么死的?” 容安眸色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从一旁侍者手上的托盘里拿起酒壶来,取过一只酒杯,斟满了一杯酒,道:“我来给你送行。” 将酒递到他的嘴边,继续道:“喝了这杯酒,前尘往事俱是云烟,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算两清了。” 扶辛没有急着喝那杯酒,反而诧异:“这样就两清了?你不恨我?不想亲手杀了我?我不信。” 容安淡淡一笑:“你值得我恨吗?” 扶辛深深凝视着她,似乎这样看着,就能看穿她内心一般。然而她表情淡淡,他什么也瞧不出来,瞧了半天,惑道:“你和墨琚,都被我拉去了鬼门关,你不恨我?” 容安冷冷一笑:“墨琚确是伤在血灵毒下,我么,我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毒。扶辛,若不是你下的毒,墨琚也不会仓促间倾兵而进,启国也就不会亡得这么快,你说,我是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 “你”扶辛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就着容安的手,猛喝下那一杯酒,借酒壮胆一般,才道出一句:“你果然对他已经情深不渝,连死,都要陪着他一起!” 墨琚负手而立,面无表情,似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容安依旧淡淡的:“我这个人胆子比较小,剩下的路我要一个人走,会害怕。所以,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一个人走的好。扶辛,黄泉路上,你也要一个人走了。我希望你不会害怕。” 容安又斟上一杯酒,看着扶辛,“劝君更尽一杯酒,毕竟黄泉”她忽然森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毕竟黄泉多故人。” 扶辛禁不住一抖,一口喝下杯子里的酒,咬着牙道:“好。我在黄泉等着二位。” 一直沉默的墨琚终于开口:“咱们不同路,你等也是白等。还是上你自己的路吧。”从容安手上接过酒壶,不紧不慢地斟满了酒杯,亲自将酒杯端了,递到了扶辛的面前。 扶辛瞧着那杯酒,明媚日光落在酒杯里,晃动着一圈圈涟漪,晃得人眼睛疼,他终于抑制不住慌乱,但又不想被墨琚瞧出来,只好以愤怒来掩饰内心的慌乱,道:“无论如何,你身上也流着一半扶氏的血,墨琚,我看你如何有脸去见你的母亲,以及扶氏的先祖们!” 墨琚冷然道:“扶氏?和我有什么关系?不,也不能说没有关系,扶氏与我墨氏,仇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容安偏头看向墨琚。他神色冷淡,说不上是冷酷还是什么,以前其实也常常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自己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扶辛低下头,去喝墨琚手上的酒,那姿势并不雅观。墨琚冷然瞧着他,待他喝完了杯中的酒,将杯子随手一抛,那杯子飞出去老远,撞在土台上,碎裂成渣。 回头严肃冷凝地道:“监斩官,将他的罪状一一说与玉都的百姓们听。” 监斩官是个大嗓门,擎着一沓册子大声地念,一条条罪状,谋逆叛国逼宫等等,条条都是死罪,有的莫须有的,都安在了他的头上。 扶辛想要开口辩驳,想要开口大骂,却发现嗓子忽然出不来声了。容安冷笑着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想说什么就都带去说给阎王爷听吧。方才的酒里,我下了毒。不过你放心,不是什么致死的毒,只是能毒哑你的毒。待会儿,你还得受该受的刑,半点不能打折扣。” 扶辛的脸终于开始扭曲,手脚并用奋力挣扎,奈何绑着他的绳索无比牢固,他挣了半天,反倒是越挣越紧。 容安背过脸去,不再看他,声音飘忽清冷:“扶辛,我是真的想手刃了你,才能解心头之恨。让你死在别人手上,便宜你了!” 扶辛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绝望地作仰天长啸状。监斩官读完了一大册子的罪状,请示墨琚的示下,墨琚只淡淡点了点头,监斩官一声令下,行刑官便举起了大刀。 手起刀落,身首异处,扶辛死得没什么痛苦。 容安听见脑袋落地的声音,负手而立,头也没回,只声音低沉地道:“夫君,我们回去吧。” 墨琚依旧握了她的手,答应了一声,回头吩咐那监斩官:“找个地方埋了吧。” 容安瞧他神色,很是寻常,似乎没起什么波澜,但他一向也不爱将喜怒形于色,容安怕他心里有化不开的结,却又自己憋着死撑,唯恐他为难坏了自己,将身体往他身上贴了贴,道:“好歹我的容貌多亏了他和衡五子才恢复的,赏他个墓穴,不要让他暴尸荒野。” 墨琚深深凝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听见王后的吩咐了没有?给他找个妥善的地方埋安葬。” 容安伸手,帮他抿了抿被风吹乱的一绺头发,嘴角微微一弯,笑得浅淡温柔:“夫君,都结束了。” 墨琚点点头,顺手握住了她有些冷的指尖,贴着脸颊,笑得亦温柔:“对,都过去了。” 土台下人潮拥挤。 传闻启国人好战,性格粗暴不怕死,但今日行刑来了这么多的启国人,却没有一个敢出来出手救扶辛的。 或许,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应的,是那句老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容安同墨琚回到行宫,换了身上的衣裳,容安坐在透明的琉璃窗前,闲看窗外冰雪消融的景致。 滴水檐上的雪融水晶莹剔透,滴得又稳又快,像线穿起来的珠子,不间断。容安想象着它们一定冰冷刺骨,不禁缩了缩脖子。 墨琚就在一旁桌案前批阅文书,瞧见她的小动作,温声问:“冷了?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容安摇摇头,走到他面前,与他并肩坐了,将脑袋扎进他胸膛,双手抱住他,吃吃地笑:“不要衣服,你给我暖暖。” 墨琚好笑:“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会撒娇黏人。”但还是将纸笔搁下,专心致志抱着她,笑着哄她:“这样有没有觉得好点?” 容安露出满足的笑容:“嗯,这样很暖。” 墨琚抿了抿她的耳发,一缕阳光自琉璃窗外照进来,正照在他好看的手上,照得他手指边缘几乎成透明的粉。容安终于觉得,要接近尾声了。 可生命越接近尾声,才发现越想抓住这白驹过隙般的时光。 容安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两只手在阳光里十指交握,纠缠成枝杈一般,握住的,却也不过是空无。 “夫君,我怎么感觉身体比先前还要好些?是我睡着的时候,你给我吃了什么药吗?昨天和今天也没有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出了口:“没有再吐血。” “身体感觉好些了?这很好啊。其实,我感觉也不错。”墨琚贴着她的耳鬓边轻语,呼吸的热气熏得她耳鬓痒痒的,忍不住就咯咯笑着躲。 但墨琚抱她抱得紧,她躲也无处躲,其实不过是在墨琚的臂弯里扭了几下,墨琚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她连动都不能了。 她在他胸前趴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夫君,我累了,咱们去睡会儿吧。”眼角余光瞥着窗外西斜的日头,天色还早得很呢,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先就羞得脸发烫了。 墨琚低眉瞧着她,眼睛里全是怜爱笑意,戏谑她道:“累了?那我抱你去榻上睡。” 他将她横抱起来,抱回到榻上放好,拖了床被子给她盖好,容安惊讶:“咦,你不睡吗?”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道:“我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都留给褚移恐怕他应付不来。你先睡,我处理完了就来陪你。” 容安噘嘴表示不乐意,他却已急急转过身去,几步出了卧房。她听见他几声极压抑的轻咳,手抓紧了被子,强忍住冲动,没有出去看他。 他既是躲着她,便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他那般骄傲的人。她自然是不能去给他心上添伤。 次日,褚移竟然来了。容安觉得惊讶,墨琚却面色寻常,很淡然地对褚移道:“你来的正好,我和容安要回建晖,这里就交给你了。” 褚移严肃正色:“臣护送王上与王后回去。” 褚移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更淡:“先搞清楚你自己的位置。” 褚移抿紧了薄唇,直直地看着他,很固执:“王上,如果王上打算把重担撂在臣的肩上,这就当是臣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望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墨琚这一次竟没能争得过褚移,最后还是由褚移护送他和容安回建晖。启国的工作交给了墨琚手底下一个德高望重办事稳妥的老臣。 临行前,有人匆匆而来,拦住了马。容安看时,却是启国最小的公子扶岑。 “是你?”容安略有些惊讶,“扶岑公子,你有事吗?” 启国兵败亡国,对于启王室的王亲国戚们,墨琚给予了不同的处置。但凡有过黑历史的,都关的关杀的杀,唯独这个小公子扶岑,生性温和不争,他并没有关押他,反而是给了他自由。 其实另一个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曾经帮过容安。 当初他的一念之善,关键时候却能救了他一命。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虚妄之言。 墨琚走上来,瞥了他一眼,淡声问:“你有什么事?” 扶岑还是第一次见到墨琚。传闻中他也不是个凶神恶煞的人,早些年都传墨琚其人生得俊美,但好色风流,不是什么好名声,近几年才传出他深藏不露c满腹韬略的传闻。今日扶岑看见他却是禁不住生惧。 明明生得俊美异常,他通身的威仪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扶岑禁不住后退一步,弯腰一揖:“尊王,小可只是来和容姐姐道个别。” 容安对他笑了笑,温声道:“墨琚,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吓他。” 墨琚再瞥了扶岑一眼,道:“快些。” 扶岑受了一吓,不禁又倒退一步。容安无奈地瞥了墨琚一眼,对扶岑微微一笑,道:“你来过,心意我领了。回去吧,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扶岑许多的话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愣怔地点点头:“姐姐保重。” “我在行宫里留下了多本乐谱,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拿回去,算是姐姐送你的礼物吧。” 扶岑点点头:“哦。” 墨琚淡声:“道别也道了,小扶公子请回吧。”他翻身上马,一勒马缰,对容安道:“走吧。”催马疾驰而去。 容安对扶岑笑笑:“告辞,保重。”一催马,追墨琚去了。 褚移也随着绝尘而去。扶岑站在原地,看着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遮住三人隐隐的身影,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低头瞧瞧脚尖,无奈一笑。启国王室,稍懂事些的,无论男女,死的死关的关,唯他一个是没有受牵连的。那两位走得倒是干脆,就不怕他会再兴风浪吗? 其实那两位料得不错。他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他的手擅于拿乐器,不擅于拿兵器。他更不愿意看见血腥。 昼行夜宿,催马疾驰,不过六七日,三人已经到了墨国地界。诚然,如今不管是黎境,还是启国,都已经归了墨国,姓了墨。如今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墨国。 容安这几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六七日里,虽然行路辛苦,她却不觉得身体有什么大碍,反倒是墨琚,脸色一日白似一日。身体一日差似一日。 虽然他在她面前总是竭力表现出他没事他很强大的样子,但他背着她大口大口呕血,她其实都知道。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私底下悄悄问褚移,褚移也说不知。她问嵇流风哪里去了,要不找嵇流风来问问。褚移回说嵇流风回了南疆药王谷。 容安惊讶,问他为什么会让嵇风流走了。 褚移只是抿了抿嘴角,道:“她想回,就回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容安便是一顿牢骚:“一定是你不好好跟嵇姐姐说话,才气走了嵇姐姐的。哥哥,不是我说你,你也该改一改你的脾气了。嵇姐姐多好的人,你若是错过了,天下哪里再寻她那么好的人去?况且,将来墨国的大统,是要你来扛的。你到了那个位置,即便自己不想,臣工们也会往你的身边塞女人,届时,我看你怎么办。” 褚移搪塞她:“那些到时候再说。” 容安拿捏出一副冷脸,“不要再等以后了。哥哥现在就去南疆,快马加鞭,务必将嵇姐姐给我早早请回建晖。我觉得这个劳什子血灵毒,十分不对劲。你务必让她来瞧瞧。” 褚移连犹疑都未有机会犹疑,当夜便被她赶出了门,送上了马。 次日墨琚问起,她实言相告,墨琚只淡淡说了一句:“不过是无用功罢了。你费那个事。” 回到建晖,是五日后。 余生还能回到建晖,住进揽微殿里,简直如做梦一般。墨琚这几日每况愈下,脸色白得吓人,连嘴唇都是白的。下马之后,换成銮舆,容安欲扶他上銮舆,他坚持自己来。容安的手虚扶着,看他虽极力硬撑,脚步还是踉跄了一下,她忍住了没去扶他,看他坐好了,才在他身边坐下,从背后将他拥住,明里是黏着他,暗中却是让他靠着自己。 回到揽微殿中,容安吩咐久违的成一给打水洗漱。她亲自给墨琚擦洗,洗完之后同他撒娇:“日夜赶路,累死了,夫君,咱们先去榻上歇息会儿好不好?” 她尽力不说伤害他的话。墨琚却是坦然:“我是累了。瞧着你的精神倒还好。我去躺躺,你要是有精神,就替我去看看墨适。有好些日子没看见墨适了吧?” 她不愿意离开,道:“我也累。我和你一起歇歇。墨适嘛,不急。等晚上让小兮抱他过来。” 墨琚拿她没有办法,抿嘴角笑了笑,道:“随你。” 容安紧挨着他躺下,满腹的狐疑,终于忍不住同他探讨:“夫君,为什么你身上的毒发作这样快,我却没什么感觉?咱们中毒的时间,前后也差不了几天呀。” 墨琚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声音很轻很缓:“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大夫,实在想不出来是为什么。等嵇风流来了,大概会有答案吧。” 容安翻身起来,几乎贴在他脸上,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冀:“夫君,你说,是不是我能克这种毒啊?如果是这样,那你是不是也有救了?” 墨琚将她的脑袋按下去,笑她:“不要胡思乱想了,歇歇脑子吧。” 容安闷闷不乐地躺了下去。心里也晓得,这根本就是自己在白日做梦,不可能成为现实的。但心里多少还是抱了些许的希望,因为她直到现在身体还好好的。 她身上的毒到现在都没有发作,这不就是个天方夜谭般的例外么? 墨琚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到了起不来床的地步。容安日夜不休守在他的身边。他偶尔醒来,会拒绝她守在身边,但他一睡过去,容安就会默默回到他身边。 他心里也晓得拒绝也没有用,后来便懒得再说。 褚移从药王谷回来,是在容安墨琚回到建晖十日后。从王宫到药王谷,就算快马加鞭走个来回,起码也要二十余天,更何况他是从墨国的北境出发的。 容安不知他是如何做到十五日就走个来回的。是不是不眠不休马不停蹄,是不是衣不解带食不知味,她不能想象。 褚移站在揽微殿外的廊檐下,容安跑着迎了出去。 褚移走时穿着的白色的衣裳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还透着酸臭的汗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黑了不少的脸上青色的胡渣已有寸把长,哪怕是上战场也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青丝此时像一把枯草一样。昔日若寒潭般的眸子布满红血丝,像要爆开似的可怖。手里一柄断作两截的刀,如果不是认识刀柄上那枚鸡血石,容安怕是认不出,这就是威震九州天下无敌的翼章刀。 连翼章刀都断了。药王谷中,怕是发生了比任何一场战事都激烈的打斗。 容安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庆幸的是,打赢的是褚移。但他的身边没有带着嵇流风,容安似乎预感到什么,心一沉。 看见容安,褚移将断刀往身后藏了藏。大概立时醒悟这个动作甚是多余,索性“哐啷”一声将刀扔在团柱下。腥红色的眸子对上容安的眼睛,里面透出的是死灰般的气息。 “容安。”皴裂的嘴唇一张一翕,发出嘶哑的声音。 容安自欺欺人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好似他不说,她就还能抱着一丝希望似的。可从他独自一人回到揽微殿来,容安就知道,药王谷没有解药,嵇流风救不了墨琚。 褚移唇上皴裂的血口子像老树皮似的刺痛着容安的掌心。 他血红的眸子无奈地瞧着容安,胸口因她心碎的样子揪得生疼。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拥住容安,几乎是揉碎她的力道,将她揉进他的胸膛。 可能是那唯一的一丝希望终究迎来破灭的结局将她打败,也可能是无依无靠的心终于靠进了安全的港湾,容安终于忍不住,眼泪像夏日午后的暴雨倾泻,撕心裂肺地哭倒在褚移的胸膛里。 不知自己哭了多久。褚移自始至终没有劝慰容安一句,只是用他粗糙的手一直拍打她几度哭岔了气的后背。 当容安终于哭也哭不动,抽着气从褚移胸膛里抬起泪眼的时候,一袭玄色常服入眼。衣袂上几朵歪歪扭扭的白樱何其眼熟。正是她的大作。她给他做的衣裳。 墨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受禅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愕在当地。 墨琚什么时候醒来的,她不知道。可她知道他一定明白了,没有请来嵇流风,他没有救了。 褚移像块木头似的瞧着他。无悲无喜。 容安蠕了蠕唇,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朵笑容,出口的声音嘶哑成一线:“墨琚,你怎么起来了?” 他苍白的唇抿出一个上翘的弧度,带着一贯的顽劣态度:“吵死了。哭那么大声就算睡进棺材里也被你吵醒了。” 如果是素日,容安可能会揪着他这一句话和他互怼个三两个时辰,可现在,容安只合吐出七个字:“干嘛不多睡会儿?”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流。 他一步一步c缓慢地走向她,腰背挺得笔直。以前从来没见他挺得这样直,他总是一副歪三扭四的纨绔样。容安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他每走一步,额上都滴下汗来。眉眼却绷着连蹙一下都不曾。 容安终于忍不住,哭着道:“别走了,我过去。” 他嘴角翘起,口气故作轻松俏皮:“这两步路不碍事,还是让我走过去吧。许久不活动腿脚,感觉都迟钝了。” 容安迈出去的步子终究还是收了回来,站在原地静静等着他。他有一瞬似乎是撑不住了,身子剧烈摇晃,看似就要摔倒在地,容安忍不住要上前扶他,被褚移扯住了胳膊。 容安疑惑地看向褚移,他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扶。她不明白褚移为什么不要她扶,却还是照他的意思做了。 墨琚终于走到容安面前。 他过来了,褚移便放开她,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几丈外的团柱下,倚靠在了圆木柱子的阴影里,一整张胡子拉碴的脸都隐在阴影里。 墨琚苍白修长的手指吃力地从衣袖里抬起来,贴到容安的脸颊上,嘴角依旧带着笑:“没人告诉过你,你哭起来很丑吗?” 容安无声地流泪,声音里全是水汽:“是吗?没有告诉过我。大概因为我以前从没在别人前哭过吧。” 墨琚冰凉的手指不停地抹拭容安未断过的眼泪,翘起的嘴角却慢慢的c慢慢的放平,终于,抿起,眸中是容安从不曾见识过的认真。他道:“我这一生,最高兴的就是此刻,看你的泪水为我而流。”歇了一口气,才又叹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也是此刻,让你的泪水为我而流,我却已擦不干它。” 容安很想告诉他,擦不干不要紧,等你好起来再给我擦。可她没有说出口。不想骗他,更不想骗自己。说出口的是另一句:“如果遇见你的代价是亡国,再来一次,我会毫不吝惜,我们不必再走这么多弯路。” 墨琚抚着她的脸颊的手一顿,指尖在轻轻颤抖。过了一瞬,才声音极轻,叹息般的:“为了遇见你,我会王驾亲征,亲自去黎国将你带回。” 容安将头埋进他瘦弱的胸前,双手圈住他的腰,贴着他,将他的重量全放在自己身上,一字一句c举重若轻道:“我在黎国等着你,不再自残,我会以我最美丽的样子迎接你。” 良久,他说:“容安,我爱你。我舍不得你。”终于放下伪装,不再硬撑着,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也终于不再假装坚强假装对生死无所谓。 这是他对容安说的最后一句清楚的话。 那以后,他更见消瘦,青白的脸上已浮出油尽灯枯之兆。容安日日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只恐一个转身,他就会从她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可她何其明白,终会有那么一天到来。且很快就会到来。世界上最让人悲伤的事,不是不知道死亡会在哪个不知道的时候忽然降临,而是你明明知道它会什么时候来,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它一寸一寸带走你最在意的人。 墨琚每日里醒来的时候不到一个时辰,且越来越短。容安实在担心他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每天不管他睡的有多沉,都会摇醒他,陪他说会儿话。他没什么力气说话,泰半都是她说他听。偶尔他说几句,含混不清的,不知在说什么。可她却总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的,尽是想逗她笑的言语。可她委实笑不出来。装也装不出来。 后来有一日,他回光返照似的,竟能说清楚话了。可他没对容安说什么,只将容安赶出揽微殿,留下了褚移。 他和褚移说了什么容安不知道,容安也没有问过褚移。横不过是拜托后事。后事后事,不是他的后事,而是她的后事和墨国的后事罢了。 而容安再回揽微殿,连他的遗容也没能看见。褚移说,他不想她看见他死的样子,因为那样在她的心里他就还是活着的。 容安忆不起,当时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无。就像她曾经消失的那些记忆一般,再也想不起来。 只是据小兮说,她当时癫狂了一般,将整个王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派出兵甲将整个建晖城也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却没有能找出墨琚的遗体。 之后容安坐在揽微殿的殿门前,静默了一整日。静默之后,拿起一把铁镐,将揽微殿一镐一镐拆了。直拆了十余日。 这一段在容安的记忆里亦是全无印象。小兮后来告诉她,发疯胡闹的时候,褚移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翻王宫的时候,他也帮她翻,她拆揽微殿的时候,他也帮她拆。 容安其实一点也不信小兮的话。因为无论在她的记忆里,还是在现在的现实里,揽微殿一直完好无损地在那里。 小兮说,那是褚移重又建起来的。 这确像是褚移能干出来的事。可她的记忆里没有。像是空缺了一大块。而这正如墨琚最后的打算一般,在她内心深处,一直觉得他不曾死去。 容安脑子稍稍清楚些的时候,能想起来的记忆是,他在弥留之际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她没料到的是,他将王位禅让给了她,并敕封褚移为辅政大臣,辅佐她治理墨国。 这虽然不合规矩,也遭到了众多臣工的反对,但因为是墨琚的遗言,反对最终都以无效告终。 但她直到受禅登位那日,也没有见到褚移的身影。她疑惑地问小兮:“褚移哪里去了?”她其实脑子还是不太清楚,只是那些臣工们依据墨琚的临终遗言,硬将她请出了揽微殿。 小兮也是糊涂着:“不知道呢。将军这几日瞧着脸色不大好,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她疑惑着:“生病?多大的病竟然连今日的大典都缺席?他不会不知今天这日子有多重要。你让人去他府上瞧瞧。” 小兮着人去了,人很快回来,说是没有找到褚移。容安心里有些慌乱。 看看吉时已到,礼仪官已经在揽微殿外候着,她在宫婢们的摆弄下,匆匆出了揽微殿。 这天是个阴雨天。轻如鸿羽般的雨丝从乌沉沉的天上飘下来,凉似秋霜,沾衣不湿。 玄色的地毯从揽微殿外一直铺到金殿门前,尤显得庄严肃穆。按照纪朝历来的规矩礼仪,登位选用的地毯应是喜庆的大红色,但对于容安来说,她是在完成一个人的遗愿,而绝不是在办什么喜事。 更换一应礼仪用具色彩的奏表送呈天子批示,不多时日,天子便派了使臣来宣旨,准奏。并由使臣带来天子赏赐的千匹玄色地毯。其实天子准不准奏,容安都不会用大红色来装扮王宫。奏表不过是走个过场。天子虽然被她放回了伏遥城,但如今伏遥城全是墨琚布置的人,天子,已是个傀儡天子。 王服是墨琚日常爱穿的玄色衣袍,只是象征性地在衣服上绣了几朵淡金色祥云图。王冠亦是墨色的。墨色珠玉穿成的旒串之后,那张天香国色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肃穆。 这是墨琚的遗志。在她看来,这仪式比什么都神圣,从前即便是祭拜先祖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过。 过程繁冗而且累人,她却没有省略一件事,一样一样都咬牙坚持了过来,并且做得一丝不苟。 一列的繁冗过场走完,已经是入夜时分。容安独自一人回到空荡荡的揽微殿,歪靠在座椅上,卸了冠冕,搁到小兮手上,就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小憩。 即便是已经接受了禅位,坐在了墨琚曾经坐的位置上,她仍旧还是不能相信墨琚已经去了。今日一整天,脑子都是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很多事情她都记不起来。和墨琚的点点滴滴,那么些的美好的悲伤的无奈的伤心的过往,就像她失忆那时候一般,她眼看着它们消失,想抓却抓不住。 甚至,连墨琚的样子都变得模糊,像一团云絮一般,只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看不清他的五官。 她记得他长得很好,可是却记不起好在哪里。 太医之前来给她看过多次,都不能诊出这是什么病。每次都胆战心惊地来,长吁短叹地去。 她脑子明白些的时候,其实也想不起墨琚的样子,但是她会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勤勉地批阅臣子们呈上来的奏章,正确地处理杂乱无章又麻烦的社稷民生问题。 诚然,她自打好起来之后,白日里多半的时候都是清醒的,只有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犯糊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迷茫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小兮将冠冕放好,轻手轻脚走上来,端量容安只是小憩,没有睡着,便轻轻叫她:“王后,您去榻上歇着吧,在这里别染了寒。” 小兮仍旧是称她为王后。不但小兮,所有人都还是称她为王后。这是她接受禅位后唯一坚持不按规矩来的一件事。她说她永远是墨琚的王后,墨琚永远是墨国的王。 她睁了睁眼皮,迷蒙着眼看了小兮一阵儿,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兮看了眼刻漏,告诉她:“王后娘娘,已经戌时末刻了。” 她站起来,活动了活动酸疼的胳膊腿,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小兮,离墨琚走的日子已经有两个月了吧?” 小兮回答她:“到今日已经两个月零二十八天。” 她迷茫地望了一眼房梁,“怎么感觉像是过了两百年那么久?小兮,我很累。你扶我去榻上休息吧。” 小兮扶她去榻上,她自言自语一般:“这样算起来,我中毒也有三个多月了。可是,为什么墨琚就走了,我却还是好好的呢?我们俩,中的可是同一种毒啊。” 小兮不敢确定她这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不敢搭言,便默不作声扶她躺下,道:“娘娘,我去拧个毛巾给您擦把脸。” 她刚走出去两步,便被容安叫住:“怎么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褚移?他是墨琚亲封的辅政大臣,今日却不到场,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兮战战兢兢:“娘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容安坐了起来,看着她:“当讲就讲,不当讲就不讲。” 小兮吞吞吐吐,半晌,才将话说囫囵了:“那个奴婢也也有好几日没见着将军了。娘娘您这几日忙着政务和登位的事,可能没注意到。他已经好几日没来揽微殿了。” 容安眉心蹙得极深,怔了一瞬,似在思索什么事情,但半天又躺了下去,道:“知道了。” 小兮看了她几眼,看她再没有要开口的迹象,才去拿了毛巾,在热水中拧了一把,过来给她擦脸。 温热的毛巾擦完脸,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略微松弛下来,脑子反倒清明下来。虽然还是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但有些事情终究是在心里起了疑惑。 “小兮,差人再去我哥哥府上瞧瞧,看他有没有在府里。另外,让人连夜发告示,把嵇流风给我找回来。”她坐起来,吩咐完小兮,便起身去坐到案前,提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小兮这些日子已总结出经验,她提笔的时候,总是脑子清醒的时候,便不敢打扰她,福身一礼,照她的吩咐去办事了。 容安提笔半天,却只是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名字。墨琚c褚移c嵇流风。 墨琚临去连个尸首都不见。褚移已失踪好几日,且前几日瞧着他总是一副苍白面色,像生了什么大病。嵇流风一直都没有出现,且褚移那日从药王谷回来,不仅受了伤,连翼章刀都给弄断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三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自己又为什么没有毒发? 对着宣纸上的三个名字,容安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最后,搁下笔,命外侍成一把何挚找了来。 何挚进殿,恭恭敬敬给她见了礼,她指了指一旁的座椅,道:“你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王后娘娘但说无妨,属下站着听命就好。” “跟我你就不要搞君臣这一套了。你坐下。站着我看着眼晕。我有许多个疑惑,需要你和我说说。” 何挚瞧她确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便矮身在椅子上坐了,道:“王后娘娘有什么疑惑,请说吧。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安望着宣纸上的三个字,叹了一声,道:“何挚,你知道,有些事情,我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印象,实在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你一直是守卫揽微殿的,当时发生了什么,应该很清楚。你跟我说说,最好不要漏掉你知道的任何细节。” 何挚疑惑:“王后娘娘是疑惑什么?为何忽然想知道那些事?”觉出自己这话问的不大礼貌,忙又解释道:“呃,属下的意思是,那些令人伤心的事,记不住就记不住吧” 发觉这话怎么说都不对,何挚抓了抓后脑勺。恼恨自己实在不是个会说话的料。 容安道:“你知道,我平生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想不通的事情,就必须要想通。墨琚消失得不明不白,我坚持不为他办丧礼,这已经引得墨国上下极其不满。唯找到真相,我才能给墨国上下一个交代。” 何挚一脸愧疚之色:“是属下无能,当时就在揽微殿外面,竟然都不知道褚将军是如何带走了王上。” “我只记得,墨琚当时召见褚移,不让我进去。褚移出来的时候,就说墨琚不想我看着他离开。我进去内室,墨琚就不见了。褚移是怎样把墨琚带走的,又带去了什么地方,我不清楚。后面的事我记忆就模糊了。现在想想,褚移当时一个人未必能办到这件事。” 何挚慌忙跪了下去,“王后娘娘,那日虽然是属下当值,但属下以性命担保,绝没有参与此事。” 容安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他却已经想到自己的错误,低下了头,道:“即便属下没有参与,但也犯了失职之罪,请娘娘治罪。” 容安沉默了半晌,却只是迷茫地一叹,“不是你,还能瞒过你的耳目,到底是谁呢?”她瞥了何挚一眼,问:“你那天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何挚摇头:“属下在殿前,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其实,后来属下也问过守在殿侧和殿后的人,他们都说没有发现什么人。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很值得怀疑。” 容安支起了耳朵。 何挚道:“事后,有一个侍卫去向我告假,说是家中老母生了病,属下就准了,但派人悄悄跟了他去。” 容安问:“有什么发现?” “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发现,他家中确有老母,老母也确实生了病。只是,属下就是觉得,这个病生得也太是时候了。” 容安问他:“那后来呢?现在,那个侍卫回来了吗?” 何挚道:“没有。” 容安思忖了一瞬,道:“明日再派人去看看吧。”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笑意,“大概已经找不到人了。不过,还是去看看吧。” 何挚有些愕然。但对于容安的话,深信不疑。她一向料事如神。 容安愣了一会神,才又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小兮说,我疯癫了一般,把揽微殿都拆了,是褚移又着人修好了。”她抬眼,目光睃游过揽微殿的四围,更是迷茫了:“这里和从前并没什么区别,我其实并不信小兮说的话。” 何挚无奈地叹了一声:“娘娘,您的确拆了揽微殿,也的确是褚将军让人重修了揽微殿,他要求工匠要把揽微殿修得和从前一致无二,这才有了揽微殿现在的样子。” 容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褚移那段时间一直在这里吗?” 何挚想了想,道:“也不全是。褚将军一般会在每日傍晚来揽微殿,检查工匠们是否按要求做了。其余时候,都是不在的。” 容安没有想出什么头绪。 小兮派出去的人这时候回来,报说褚移并没有在将军府,已经好几天不见他的踪影了。 容安蹙眉愣怔了半晌,十分头疼,半天才道:“何挚,明天多派些人,去找褚移。” 容安彻夜未眠。心里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因为那时候她过于悲伤,没有能及时觉察。现在才觉察到疑点,不晓得还来不来得及亡羊补牢。 令人抓狂的是,她现在根本还闹不清什么是亡羊,需要补的牢又是什么。 次日上朝议政,她强撑精神去了。但脑子疼得厉害,很多繁冗的政务都未能处理,最后不得不压了下来,容后再作处理。 午后,她留在议政殿,对着那些小山般堆积的文书,随手抄起一本来,看了两眼,又搁在了案上,揉了揉眉心,伏在案几上发傻。 越想越恼,越想越火,气恼得将火气全撒在了满案的文书上,猛然一推,将案上的文书全推翻在地。 成一惶恐地走上前,一本一本地捡拾,口中念叨:“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要是头疼,就搁着,什么时候不疼了再批。奴给您召太医来看看吧。” 容安恼怒:“太医有什么用?太医能治心病吗?” 成一惶恐不敢言语,他还是第一次见容安发这样大的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 “太医不能治心病,你觉得我能治吗?” 清泠泠的声音自殿外响起,容安猛然站了起来。“嵇流风!”她脱口而出。 来的人正是嵇流风。 只是看见嵇流风的时候她愣怔了一下。 嵇流风的样子,比她似乎还要憔悴。几个月不见,她连头发都白了些许,往日俏丽的脸灰颓得似难民堆里出来的,身量也瘦削了一大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勇敢的心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站起来,急急忙忙朝她走去,脚底下太急被满地的册子绊了好几跤,踉踉跄跄奔到嵇流风面前,抱住她双肩,满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嘴唇抖了半晌,却只说出一句:“嵇姐姐,你怎么才来啊?” 话落泪水就再止不住。 打从墨琚走后,她一直恍惚着,压抑着,连流泪都不会。更不知道情绪二字为何物。这一刻泪才像是崩了的堤口,整个人看上去才显得正常了些。 嵇流风对她的泪水却是默然,淡淡的眸光中隐隐哀伤,一开口嗓音更是哀凉:“你是不是很盼着我来给墨琚疗毒?” 容安情绪崩溃,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不正常,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不能自拔:“只有嵇姐姐能救他。可是,现在,现在用不上了。” 嵇流风将她的双手从肩上扒开,哀伤的眸子里更染了些恨意:“你是不是以为,墨琚他死了?” 容安摇摇头,又迷茫地点点头,“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全不知道。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嵇姐姐,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嵇流风冷声:“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容安愣愣地瞧着她,“你知道?”她一向敏锐,即便是这种行将崩溃的时候,也存了几分理智,“所以,那天,是你和褚移带走了他?你们把他带去了哪里?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嵇流风一把甩开了她又拢上来的一双手,满面怒气:“我才没有带他走!我也没有不让他见你!容安,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他?你这双眼睛,是不是早就已经被他蒙蔽,再也看不见别的人?” 嵇流风的这股业火发的无名,容安愣怔地望着她。一旁的成一忙赶上来,怒斥:“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对王后娘娘这样无礼!来人,快来人!将这个泼” 容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成一,退下。”扫了一眼被成一召进来的侍卫,命令道:“你们都退下!”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殿内静得只闻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两人相视而立,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最终,还是容安先开了口:“我被他蒙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因此而伤害了什么人,我认错,但未必能改错。嵇姐姐你似乎是来问罪的。我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错。但你尽管问,反正,我现在活得,跟行尸走肉也差不多。” 她睨着嵇流风愤怒的眼睛,笑得愈发苍凉,“我想不起来墨琚的样子,我想不起来和他经历的点点滴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可是有个声音总在我脑子里不停喊,墨琚!墨琚!你告诉我,墨琚是我的谁?他是谁?我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他是谁?” 嵇流风终于怒不可遏,吼道:“你们他妈的都是疯子!一个两个三个全是疯子!” 嵇流风蹲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容安沮丧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嵇流风听:“我依稀能猜到,是你们带走了墨琚。可我不知道你们带他去干嘛,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你进来就对我发火,我实在不知道你发的是哪门子火。可我甚至不敢问。嵇流风,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胆小过。” 顿了一顿,抬起头来,望着嵇流风,道:“如果,你不想将事情真相讲给我听,那就算了。横竖是苟且下去,我想,我还可以活几年,活到墨适可以撑起局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旁的人遇到这种事情,是不是都会这么想? 终究是免不了俗。 “墨琚,你为什么不进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他用性命换来的你们的团聚,你们就这样对待他的付出吗?!” 嵇流风突如其来的哀号像是一根刺刺进心脏。 容安还是懵懂的,可听见嵇流风说的话,也晓得墨琚是没有死。他还活着。 可是有个人为着他们夫妻死了。她不知道是谁。 即使猜到了,也不敢去相信。 殿门口缓缓移出个身影。 颀长的c瘦削的身影,玄色常服,如神祗般俊美的脸庞,眼底尽是悲悯。 容安婆娑的泪眼瞧着他,脑海中的一片片剪影渐渐拼凑起来,终于拼成一个人的影子。 她蠕了蠕唇:“墨琚?” 一点一滴的往事在脑海中竟渐渐清晰起来。这是她一生挚爱的人。她离了他就如同少了三魂七魄的人。可是爱人就在眼前,她没有能冲上去,抱住他。 嵇流风哭得像秋风中孤零零的枯叶,瑟瑟发抖。 容安望望嵇流风,又看看墨琚,手足无措,声音飘忽似不是自己的:“这是怎么回事,墨琚?” 墨琚缓缓走近她,扶住她的手臂,无比稳当,说话声虽然透着凉意,可也是无比稳当:“血灵毒并非全无解药。药王谷存有一颗解药,大战那日,你昏倒了,我给你服了那唯一的一颗解药。” 容安喉头打结,不能言语。 墨琚的语气愈加凉:“是我没用。我知道,活着的并不比死了的好过,甚至,会更难过。容安,我后悔过。可是,做都做了,这世上并没有卖后悔药的。” 容安牙齿打颤,依旧不能言语。 “我准备好赴死,谁知你不肯死心,非要让褚移去药王谷。容安,你晓不晓得,药王谷有个通天阵,传闻闯过此阵的人,可以得到一个救人的方子。传闻,这个方子可以治天下任何一种病。” 容安颤声:“所以,哥哥那天伤痕累累回来,还弄断了翼章刀,是因为,闯了通天阵?” 嵇流风泣不成声:“不错。他闯了通天阵,得了那个方子。可是,那个方子,那个方子” 墨琚道:“那个方子是,以血亲之人的血,换我的命。这个世上,我的血亲并不多,墨适是一个,他是一个。自然不可能用墨适的血。” 容安听见自己的声音:“所以,他将他的血换给了你?是谁瞒着我做的决定?是你吗?墨琚?那天你单独召见了他” 她并非是要怀疑墨琚。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 墨琚却没有生气,只是凉声道:“是与不是,还有什么分别?” 容安忽然疯了一样,扑至嵇流风的身边,扯着她的手臂锐声问:“嵇流风,我哥哥他人呢?你别告诉我他已经死了。我不信。我不信。他是大将军,他是战神,连通天阵都闯得过,经历多少生死之战也没有死掉,他怎么可能死呢?” 嵇流风木然地道:“他没有死。可和死了也差不多。你去看看他。他没有意识,不会睁眼,不会说话,连动都不会动。” “他在哪里?”容安沉默良久,踟躇着不敢问出这句话,但终归还是颤抖着问了出来。 嵇流风一味流泪,没有回答她。墨琚却毫不犹豫地牵起了她的手,“我带你去。” 他嗓音依旧温和沉稳。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之后,经历过死而复生之后,再站在她面前,勇敢又沉稳的模样,就像是砥砺人间的尊神。 容安张了张嘴唇,没有说出什么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能不面对。这世上谁都可以逃避面对褚移这件事,唯独她和墨琚不能。 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瑟瑟哭泣的嵇流风,容安跟墨琚走了出去。 褚移的将军府上。 本就人丁稀少清静空旷的将军府,今日尤为寂静。偌大的院子里几乎无人走动。春暖花开,花丛里不闻鸟声虫鸣,甚至连只蜂蝶都不见。 空气里流动着压抑的气氛。 褚移的房间里,昔日的战神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 雪白的脸色,雪白的发,没有一点活气。 容安在床沿坐下来,握着他冰凉的手。这只握惯了翼章刀的大手,此时再提不起翼章刀。 飞鸟尽,良弓藏。翼章刀已断,以后也再没有翼章刀可以握。天下半定,以后也再不需要战神去出生入死。 良久,她握着他的手,柔声道:“褚移,我知道你累了,想要大睡一场。睡一睡也无妨。可你别睡太久。没有你我会害怕。” 后记:《天官书》又说,岁星所在,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则其下之国可以以义致天下,收服众国。 墨琚仁义,是以能化险为夷,反制启国。 昭庆帝二十四年,启国亡于墨国之手,国土并入墨国。墨国至此,已成为列国中最为强大的国家。 墨国国君墨琚打着昭庆帝阳昊的旗号,挟天子令诸侯,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吞并周围诸个小国。至昭庆帝二十六年,墨国已占据纪王朝半数以上的领土。 昭庆帝二十八年,昭庆帝阳昊驾崩于伏遥城,遗诏推举墨琚为帝。同年,墨琚登基为帝,定国号为安,立发妻容安为后,且一生只此一妻。 同年,墨琚废诸侯世袭制,权利收归国有,改国家制度为州郡制,广纳贤才,着力发展民生。在墨琚勤勉的治理下,安王朝海清河晏,国祚昌盛,国力达到鼎盛。 帝治国有方,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帝与后相爱至深的故事。那些惊天动地跌宕起伏的故事,一时成为美谈,传唱久远。 后面还会有一段番外,关于战神褚移的,算是了我对战神的一段心结吧。毕竟,战神是我最初设定的男一。后来改了人设,却还是对褚移难以舍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世说战神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世传战神褚移乃是天神下凡,天生神力,武艺绝高,精通兵法,自十余岁上战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炳翼章刀横行天下,未逢过敌手。 可我不信什么天神下凡之说。一个人的成功,有天赋的成分,亦与后天努力分不开。只有不够努力的人,想象不出别人是如何通过艰辛努力取得成功的,才将人神魔化,以掩饰自己的怯懦与无能。 我不能想象褚移是怎样在岁月的磨砺下成长为一个满身杀孽的战神的,但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着他手中提着翼章刀,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杀人如砍瓜切菜的模样。 我不喜欢那种样子。 我是个医者,师父在授业的第一天便教我,扶危济困济世救人要作为我一生的立命根本。我在近二十年的学医行医过程中,一直严格恪守着师父的这一教诲。 褚移为杀人而生,我为救人而生。我们生来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交集。我也不曾想过会与他有什么交集。 我倒是偶尔想过,如果有一天上天有个行差踏错的时候,让我遇到他,我一定要问问他,他能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昭庆二十三年,我的师哥衡五子在墨国被杀,杀他的就是战神褚移。得到这个消息时,我的第一想法是应该去见一见这位战神了。 我倒不是想去找他报仇。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想见一见他,问一问他,杀人真的那么有意思么? 其实,作为衡五子的师妹,我本该替他报这个杀身之仇的。但我这个师哥衡五子,行事一向不太端正,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结下仇家亦是他自找,怨不得别人。更何况,据我所知,褚移之所以杀他,是因为他屡次加害褚移喜欢的那个女人,墨国王后容安。 他对容安做的事的确过分。甚至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是他自己惹下的祸端,他理该承受后果。这个仇,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想见褚移,就只是想见而已。连神医衡五子都敢杀,我佩服他。 可是后来,我又听说,褚移只是砍了我师哥的一双腿,我师哥最终死于墨琚之手。褚移也罢,墨琚也罢,都是墨国庙堂之上的大人物,无论是谁下的杀手,没什么分别。 以我药王谷传人c神医衡五子师妹的身份,要去墨国见一见这两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正当我启程去墨国的时候,收到了昭庆帝阳昊的旨意,让我去一趟伏遥城。 令我没想到的是,去伏遥城这一趟却不是那么顺利。一路辗转,途经启国的都城玉都的时候,有一个人找到了我。 这个人就是启国的世子扶辛。他请我去替他给一个人看病,说这个人是被我师兄衡五子害了的人。 扶辛很会拿捏我的弱点。我这个人,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但也一向不爱欠人情。师兄一生用医术害过的人颇多,很是丢药王谷的脸,这算是药王谷欠了那些被害人的。我作为药王谷的传人,有责任担这个罪责。因此上,遇到被他害的人,我都尽力想救一救。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墨国的王后,容安。 关于容安这个人,世说太多太多,多到千百种版本里你根本辨不清哪个版本是真哪个版本是假。真假其实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和她素无交集。 只是,她和我师兄衡五子的恩怨也是颇深。她的脸是被我师兄治好的,师兄却又在人家身上下毒,以致于差点一尸两命,到最后师兄终是因她而死。 去还是不去,我思虑了很久。救她,她是害死师兄的人;不救,她也是因师兄而受了许多罪。 后来我还是决定去一趟。在个人的恩怨情仇前面,我首先是一个医者。治病救人是一个医者的本分。 在扶辛的世子府上,我见到了容安。 果然如世人所传,她是个绝色的美人,连我一个姑娘看了都忍不住要沦陷在她的姿色里。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人会对她念念不忘。甚而为她兴兵起征战。 瞧得出来,她被扶辛软禁了起来。但在她的脸上根本瞧不出被囚禁该有的苦楚,反而是从容淡然。这种从容淡然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一种清绝傲骨。 给她诊过脉之后,除了她身上的寒毒,我发现她颅内有淤塞之处。据她自己说,是我的师兄在她脑子里动过手脚,她因此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记忆。若是如她这般所说,她这种伤害已经是实质上的,药石无医。但看她似乎很看重那段记忆,我决定试一试。 万一还有救呢? 我每日一早一晚来给她针灸。她是个健谈的人,但不该说的话极少说。废话更是半个字都不说。做事比说话还要利落。 她在前几天未知我身份的时候就曾给我使出了催眠之术。好在我之前对这些东西稍有涉猎,没有中她的术法。但我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于是将计就计,假装中了催眠之术。 原来她是想见扶辛,想要逃出去。 容安这样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识。明明外表瞧上去是个又软又弱的小女子,可骨子里却是又硬又韧,硬得像铁块子,韧得像牛筋。我终于知道,喜欢她的人,一开始或许是因为她的外表,但后来肯定不会是因为她的外表。 她这种性格的人,会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但真正爱上她的人,是会爱到骨子里无法自拔的。譬如墨琚,譬如褚移。 我帮了容安,她自那以后视我为知己。缘分这东西很奇怪,我们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竟然能成为好朋友。 容安是在无意间跟我提起褚移的。她形容褚移是一个神祗一样的人物,和传说中说的那些形象不谋而合。容安和褚移并肩征战数年,是最了解褚移的人。连她都这样说,那看来褚移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假了。 我倒又对这个褚移多了几分兴趣。 江湖儿女,理该活得潇洒恣意,敢爱也要敢恨。我想认识一下这位战神褚移,可惜我和容安都被囚在扶辛的世子府,不得自由。 容安这个女子,骨头硬,头脑聪明,且是个极孤勇极不安分的人。她时刻想着如何能逃出扶辛的掌控。不放过任何机会,没有机会就自己制造机会。 其时,容安早已看透扶辛与他的父王扶秉之间的矛盾,又晓得扶辛一直憋着要篡位夺权,再加上彼时阳昊欲得容安之心简直无比强烈,容安巧妙运用这三方的矛盾,终于做成了一个扶辛造反的机会。 容安借着这个机会,与扶辛达成了交易,并趁机将我救出了火坑。 我从玉都逃出来,本来想照着容安的嘱托,去伏遥城见一见天子,将此处的境况告知天子。但,一出玉都,我就不得已改变了路线。 扶辛早已预料到我会去伏遥城见天子,将去往伏遥城的路,都给堵死了。我出玉都在第一道关卡就被拦住了。 我的能力不足以对抗扶辛,只好退了回去。 我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毕竟我没有容安那般强大强于算计筹谋的头脑。晚间住店的时候,听闻酒馆的客人们在谈论褚移和启国又打了一仗,小胜一场。 我萌生了去找褚移的想法。 说去就去,第二日,我便踏上了前往黎境的路。一路坎坷艰辛自不必说,最难的是,接近战区,要跨越数支军队胶着的战场,找到褚移的大本营。 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被当作细作抓起来。 纪王朝被分割成三十七诸侯国,墨国灭黎之后,剩三十六国,各国之间对待细作的方式不尽相同,但这不尽相同,只是残酷方式不尽相同。相同的是残酷程度。 我不想被当成细作抓起来,因此上一靠近战区,便抓了一个落单的士兵,穿了他的衣裳,扮成士兵混进了战区。 人都说世事难料,我以前对这句话没怎么上过心。因世事如何繁杂,于我来说不过是烟云,不过是尘。我是医者,独行于世,与人打交道,又不与人打交道。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体味到这句话的玄妙之处。 可能,在我决定到黎境来见褚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已经踏入这万丈红尘之中。既入凡尘,便需遵守这红尘俗世的规则,没有人能够例外。 我亦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遵从命运对我的指手划脚。 扮成士兵的头一夜,我面临着宿在哪儿的难题。诚然,我不可能去住在士兵们的大帐里。那里我不认识任何人,去了还是会被当做是细作。 好在,黎境西北多山,有山就会有山洞,找个山洞猫一夜,应该可以度过这严寒的夜。 天阴沉沉的,似雪未雪,我怕晚间下大雪,顺便拣了一些干柴,又在积雪未融的山中抓了几只觅食的秃鹰,以作为晚间的食物。 寻寻觅觅,终于在一座小山腰上找到了一个洞窟。 洞窟不大,两丈方圆,栖身足矣。 我将身上的柴火卸下来,点着了火,火烧得旺起来的时候,我顺手将秃鹰收拾干净了,在洞窟外搞了点积雪,化成雪水将鹰肉洗了洗,架在火上烤上了。 终于可以坐下来歇口气,谁知,方一坐下来,背后便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初遇战神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我万万没想到,山洞里竟然还有别的人。 更没有想到,这个人,还是个俊朗的男子。 诚然,当时洞中光线不好,只一堆火在烧,那男子睡在枯草堆里,枯草蒙住全身的样子又实在太过狼狈,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出他是个俊朗的男子。 但他的眼睛实在太过震撼人心。 像寒潭落入了星子,即便映着暖红的火光,亦冷得摄人心魄。我吓得瘫坐在地,张了张因恐惧而干涸的嘴唇,发出一点声音:“你你是什么人?” 他压抑着轻咳了一声,打量我一眼,反问我:“你是白玄的兵?” 我有些发懵,半晌才省起,我身上穿的衣裳是士兵服,他应是根据我的衣裳作出的判定。 但我不能确定他的身份。是白玄的人,还是白玄的友军,或者是白玄的敌人,褚移的人? 所以,我不能正面地回答他。 我拿起一根木棍,挑了挑柴火,火苗噌噌旺了起来,映得他的样子更清楚了一些。 “你受伤了?”我看见他身上的血迹都是新鲜的,胸前衣裳上似乎还有鲜血渗出来。 他没有说话,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蔑。我亦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瞪着火堆发呆,偶尔转一转火上烤着的几只秃鹰。 本就局促的洞窟,气氛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但很奇怪,我们彼此并没感觉到敌意。他虽眸光冷得吓人,身上的伤也吓人,身上却没有什么杀气。 半晌,还是我先沉不住气,开口道:“你的伤看上去不轻。还在流血。我是个大夫,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给你看看伤吧。” “不用。”他声音很冷很淡,但因为受了伤,明显中气不足。 “作为一个大夫,见死不救并不是我的风格。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我面前。” 也不知当时是哪里来的执拗,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伤口出的衣裳解开了,伤处露出来,四五寸长的口子,深可及骨,不断有鲜血渗出来。 我行医多年,什么样的伤没见过,似这种,也不是没见过,但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这样淡定的,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无名业火,我沉声道:“我师父从小教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忠孝难两全。”他说了一句。 “这不是借口。我没说不让你尽忠。但受了伤之后起码应该好好把伤口处理一下罢,看你这个样子,自救也是难。”我取过自己的医药包,打开,庆幸着好在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的创伤药,拿出镊子剪子给他处理伤口。 他没有拒绝,疑惑地打量我,但没有说半个字。 忙活半天,才发现医药包里没有带麻药,我很抱歉:“对不住,我要给你缝合伤口,但没有拿麻药。” 他淡声道:“无妨,你缝就是。” 我心里很惊诧。这个人看上去绝不是普通人物。倒不是因为他这刚硬的性子,而是他通身的气度。虽狼狈至此,却仍是淡定自傲,这种气度,就绝非一般人可有。 “那我找个东西给你咬着吧,真的很疼,别咬到舌头。” 我转身去寻找东西好给他咬着,找寻半天,却只得一截枯树枝,低头扒拉的时候,却在他身下发现一柄大刀。足有他大半个身量的大刀,刀槽上还隐隐血迹。刀身上嵌着一枚血红的宝石。 翼章刀。脑子里晃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手颤了一颤。这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千里迢迢千辛万苦而来,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个人,却没想到,竟在这样的境况下偶遇。 其实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见这个人。还要为这个人受诸般的艰苦。可是在遇到这个人的时候,我明白了。 我特么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来给他治伤的。 真不知道这个人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老天爷竟然这样照顾于他。 “我可以受得了。”他瞧着我手上的树杈,淡然地开口拒绝。 我瞧瞧他,再瞧瞧树杈,果断地扔了。他是褚移,大名鼎鼎的战神,十几岁就泡在战场上,死在他手上的人都不计其数了,这么点痛苦,他受一受也无妨。 后来,我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也回想分析过山洞相遇这一节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最终也没分析个道道出来。我后来去请教容安,她说,那是因为我打一开始就对褚移动了凡心,所以在见到他之后,才近乎苛刻地去审视他。 容安说话向来没谱,忽悠起人来不偿命,我表示怀疑她是说辞。 却说我当时给褚移缝合伤口,下手又快又突然,褚移却连眉也没蹙一蹙。 “你是不会觉得痛吗?”也不知是和他治的什么气,我手上的针忽然发力,对着他一处痛感穴位扎了下去。 他终于闷哼一声,不再跟个木头人似的。 “原来也会知道疼呀。” 他迷惑地打量我,寒眸里隐藏着不解。“姑娘与我有仇?” 他话音方落,我就觉得情况不对。洞口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站起身来欲去瞧一瞧,别是野兽什么的,还没站稳,就飞进来一样物事,将我撞了个四脚朝天。 我后脑勺磕在硬石头上,“嘭”的一声,撞得我眼冒金星,探手一摸,黏糊糊的,撞出血来了。 我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怒斥:“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是个姑娘的声音。姑娘的声音焦脆焦脆的,还挺好听。 定睛一看,撞我的这样“物事”,她果然是个姑娘。虽然姑娘的模样也很狼狈,但掩饰不住天生的貌美。 她是我见过仅次于容安美貌的姑娘。 容安的美是用来供奉瞻仰的,是那种凛凛神圣之姿。这位姑娘美得多了丝人气儿。 是那种想让人蹂躏的美。 “你又是什么人?”浪荡江湖十几载,走哪儿全是尊敬我的人,最不济也是带几分惧意的,还没有人敢这样伤我。我对眼前这个姑娘生出几分好奇来。 那姑娘像个护崽儿的母鸡,张开双臂挡在褚移身前,眼睛瞪得圆圆的,敌视着我,“你对褚哥哥做了什么?你是启国兵吗?” 我挣扎着坐起来,一手摁着脑后的伤处,一手撑着地,好笑道:“你看见我对你的褚哥哥做了什么吗?” “你你刚才在做什么?” 这姑娘对褚移的心思太明显,我平生就敬佩敢爱敢恨的姑娘。 “我?我在给他治伤,他再不医治,估计姑娘你的一腔心思就该付流水了。” 那姑娘回头看看褚移,终于发现褚移身上尚未完工的伤口,小脸儿一红,磕巴道:“我那,那,对不起,我误会您了。您,您先请帮他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这姑娘委实单纯。 我朝她招招手,道:“姑娘,麻烦你,先把我脑壳后面的伤口给上点药,我不想救活了他,却把自己栽在这里。” 那姑娘红着脸,颤颤巍巍挪蹭过来,我从医药包里摸了一瓶金创药出来,递给她,道:“麻烦把这个给我撒伤口上,用纱布给我包一下。” 这姑娘不但脑子单纯,手脚也不太利索,颤颤巍巍帮我处理了半天伤口。我等得起,那厢褚移的伤口还晾着,委实等不起,我挪到他身边,无奈地道:“姑娘你慢慢给我包,我先给他缝起来。” 我利落地给褚移缝合好了伤口,敷了药,包扎好,那姑娘还没给我处理好头上的伤。 褚移一条手臂撑地,贴着石壁坐了起来,语气十分冷淡地对那姑娘道:“你躲一边,还是我来吧。” 连我一个局外人都觉得这语气态度够恶劣的,姑娘却一副憋屈模样,乖乖地贴石壁靠着去了。 别人的事,我也不好多管,只能心里替那姑娘觉得可怜见儿的。挪到褚移身前,将后脑勺对着,问了一句:“你能行吗?不然,还是让姑娘慢慢搞吧。” “别动。”他嗓音低沉,命令的口吻。我脑袋疼得紧,懒得跟他废话,便一动不动等着他给我上药。 果然是战场上行走惯了的,处理伤口十分利落,三下五除二便给我清理了伤口,敷了药,包扎好了。 那姑娘缩在一旁,显得特多余。 褚移似乎很不待见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甚至是好像有点儿故意疏远她。 我很同情她。 但我帮不了她。如果她有个什么伤啊病啊的,我倒可以帮得了她。 褚移帮我包扎完伤口,我摸着纱布缠绕的后脑勺,刚欲起身去看看我那还在火上架着的几只秃鹰,却听脑后低而缓的声音:“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我爬将起来,坐到火堆面前,去看我的烤秃鹰——这问题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可还是男装的士兵甲呢。 褚移就在我对面,默默地c深邃地瞧着我。 旁边的那姑娘一派震惊的表情,愣愣地瞧着我。 “你”我疑惑了,“难道,你问的是” “我问的就是你。” 我一怔,手一滑,差点被火烫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恩怨情仇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么轻易就被褚移识破身份,除了甘拜下风,我还有什么办法? “嵇流风。” 他猛然抬头,显然是听过我的名头。 他当然应该听过。他不是还一刀砍断了我师哥的一双腿么?我还听说,他曾经去过药王谷,去求取去除伤疤的灵药,但是当时我不在谷中,我师哥在,据说他和我师哥相谈不怎么欢快,不欢而散,他没拿到那种药。 其实那个祛疤的药方很复杂,他拿到了也未必会用。 不过后来我师兄还是给容安治好了脸上的疤。殊途同归,虽然又发生了其它的岔子。 这个岔子还导致我师哥命丧黄泉。 那都是题外话了。 眼前褚移却显然误会了。 “方才就已经认出我是褚移了吧?那么,你是来找我给衡五子报仇的吗?”他问。脸上未起一丝波澜。看样子我就算现在拿刀扎到他胸口,他也不会眨一眨眼皮。 这个人就是石头做的。 “如果我说是呢?” 明知他不会在乎是不是,我还是这样问了出来。看着他那波澜不惊的脸,我总想拿根棍棒搅动他那一池死水。 我知道这种想法太过怪异,但我向不入红尘,对这些事终究是没什么经验,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便怎么说了出来。 隔着熊熊燃烧的一堆篝火,在我看来,褚移的眸色,有些高深莫测。 他直勾勾看了我半晌,直看得一旁那小姑娘眼窝里噙了两汪泪水,也将我直勾勾盯着。 她的盯,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 褚移盯了我半晌,却是嘴角一勾,莫测一笑,“从你进来,要杀我的机会不晓得有多少次,却没有动手。” “师父教导我,行医者不能趁人之危。你伤着,我自然不能对你动手。等你伤好了,我再” 他嘴角又是一勾:“唔?等我伤好了?”眼神故意往翼章刀上瞥了一瞥。 我咬了咬牙,恨不能拿针线缝了自己的嘴。 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在战神面前放这样的厥词吧?我得算是不知天高地厚第一位。 “那就现在好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方才躺的地方,打算提起躺在地上的翼章刀。 实在是悲催。翼章刀沉得超出我的想象。握住刀柄提了提,没提得动。再用力提了提,力量使得过大,差点将自己反坐出去。 褚移笑了笑,从靴子里摸出一柄匕首,递给我,“这个用着应该顺手些。” 匕首瞧上去锋利无比,还有些眼熟。我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容安手上也有这么一柄匕首。 “匕首谁没有?我一个做大夫的,匕首可比你的多,还比你的新奇。”我摸过自己的医药包,打开了,摸出好几把小刀子,各种式样的,在他面前显摆:“看见没有,随便一件,都能要你的狗命。” 他一笑,匕首在手上转了个花儿,正欲又收回靴筒中,我手快过脑子的抢了上去,捏住了他的手,“用你的匕首杀死你,这个比较过瘾。”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接受这个匕首。 他笑了笑。 说实话,我从进来以后,就觉得这个人就是块石头,没表情没情绪,但自打给他包扎完伤口,他就不止一次地笑。 原来他并不是石头。 一旁的小姑娘唧唧嘤嘤,一双梨花带雨的大眼,我见犹怜,细如春雨般的嗓子,轻轻唤了一声:“褚哥哥。” 娇弱的小身板飞扑而至,又挡在了褚移面前,梨花带雨的眼怒瞪着我,拿捏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你要杀褚哥哥,先杀了我!” 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我尚未有所表示,褚移已经开口:“让开。”声音冷得似霜如雪。我一个局外人都替那姑娘觉得屈得慌。 我诚心诚意地劝姑娘:“姑娘,这个人并不值得你为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你看看他,你为他死,他却这样瞧不上你。姑娘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反正,有我在,你就休想动他!” 姑娘还挺执着挺勇敢。 褚移的声音更冷了:“我的事,何时用你来管了?让开!” 眼前情境何其眼熟。我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话本子里就有这样的情节,一对恋人同时陷于敌手,其中一个为救另一个,就会装出与之恩断情绝的样子,好免对方因自己受连累。 眼前,莫不就是褚移为了不使这姑娘受连累,故意而为? 若是这样,我倒可以拆穿他的心思。 我拿捏出一副沉怒面孔:“姑娘既然一心求死,那在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你确定要挡着我吗?” 姑娘手臂仍然张着,表示不会让开。 “那就不要怪在下心狠手辣了。”作为一个擅长外科的大夫,玩匕首自然不在话下。那匕首在我手上转了一圈,朝着姑娘的脖颈飞了出去。 诚然,我手上有分寸,这一匕首飞过去,不会伤着姑娘分毫,但会让姑娘表面上看去陷于危险之中。 姑娘三脚猫的功夫不足以应付我这刁钻的手法,茫然地不知所措,说时迟,那时快,褚移果然动手了。一枚石子从他手上飞出,正撞上匕首,力道极大,将匕首直接磕飞。匕首在空里打了个转,撞在对面石壁上,撞出一片火花。 我走过去,将匕首捡了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上面的尘土,笑了笑:“好手法。” 褚移对那姑娘沉声道:“你以为你能挡得住刀枪?连她的雕虫小技你都应付不了,还在这里说什么大话?还不快让开!” 我瞥了一眼褚移,“褚移。墨国的大将军,素有战神之名。容安和你在一起出生入死四五年总有了,她就没有教过你,该如何对待心上的姑娘吗?” 那姑娘迷茫地瞧着我。 褚移冷然地瞧着我。 “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心上的姑娘?”褚移眉蹙得极深。 我淡淡一笑,嘲讽他:“明知故问。这个姑娘难道不是你的心上人?若她不是,你又何必假意生气赶她走?若她不是,我出手伤她的时候,你又怎会出手相救?” 我忽然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世传褚移深爱容安。如果容安真的是褚移搁在心上的姑娘,那这位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褚移他也是个花心的男子? 也不是不可能。男人么,不都是那么回事么? 事实证明,我对男女之事的了解还是太浅显了。我看不透眼前是个什么状况。 那姑娘对我的话倒表现出惊喜,眼神中全是惊喜笑意,回头望住褚移。 褚移理也没有理她,冷冷道:“嵇大夫倒是对我很了解。看来果真是下了功夫的。” “自然。” 也不知为什么会承认他的话。明明,我对他的了解只来自于道听途说和容安的描述。我其实从未刻意去了解过他。 褚移忽然很正色地道:“她不是我心上的姑娘。她只是个流放犯。你不要有什么误会。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恩怨需得分明。如果你想替你的师兄衡五子报仇,就冲我来。不要连累其他人。” 他这句话我很赞同。 点点头,道:“方才不过是吓一吓这姑娘,好让她知难而退。冤有头债有主,你放心,你欠下的债,自然是由你亲自来还。” 褚移点点头:”这样最好。“ 不知为什么,他这一声”最好“,像一根刺,刺在我左胸腔,有些难受。 明明我不是来杀他报仇的。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子?真是让人费解。 我摇摇头,就像这样摇头就能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晃掉一般。但其实未起任何作用。转身回到火堆前,拿起已然烤得略焦的秃鹰肉,分了一只给那姑娘,又分了一只给褚移,道:“吃点吧。漫漫长夜,别没冻死,先饿死了,到时候我找谁报仇去?” 褚移不客气地接了烤肉,咬了一大口,笑道:“味道不错。” 其实就是一只原汁原味还有点焦的烤鹰,有什么错不错的。原来他也是花言巧语之辈。 那姑娘犹犹豫豫的,没有伸手,我劝道:“不管你是流放犯,还是别的什么人,今晚都同沦落在这山洞里,就都算是落难的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还是想开点吧。明天的太阳,应该还是很美好的。” 姑娘迷茫地瞧着我,犹豫半天,还是将烤鹰接了过去。 我笑笑:“这就对了。你看上去也是个勇敢的姑娘,连直面生死的勇气都有,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褚移淡淡瞥了我们两人一眼,道:“章如儿,今日天晚了,你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明日一早,你就回营去。” 是命令的口吻。我这才知道,这姑娘叫章如儿。 章如儿还是李如儿的,反正我也不认识。不过姑娘也算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我对她倒也没什么反感。 瞧得出来章如儿姑娘对褚移用情颇深,倒可惜了的,用错了情。褚移瞧着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但他不是良人。不适合这姑娘。 我们三人窝在一个山洞里,各占据一个角落,挨了一夜。次日清晨起来,太阳并不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传说中的乌鸦嘴 小÷说c网 】,♂小÷说c网 】, 下了一夜的雪。现在雪虽然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说不上今天还会不会再下雪。 我们栖身的这个洞穴在半山腰上。从洞口望出去,茫茫荒野一片银装素裹。 其实茫茫西北黎境,一场雪压着一场雪,前次的雪还没化,又添了新雪。 褚移亦醒了,经了一夜的休养生息,再加上本神医的妙手回春,他看上去比昨夜的气色好了太多。 天色虽阴沉,视物却比昨夜清晰了太多。我得以借着雪光看清了褚移的模样。 我原本以为,褚移长得应是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最起码,也得是身强体壮像个屠夫般的模样。可人就在面前,虽然个子很高大,但只是修长,并不很壮实。眉目清秀俊逸得很,清秀中隐隐铁寒。 他站在我旁边,望着连绵雪山,道:“我要回营了。多谢嵇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回报?” 倘或是别的人说这句话,我大约是不会生气的。我是医他是患,我们之间除了施救与被救的关系之外,还是一个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凭劳动获取报酬,天经地义。 可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我不知为什么,会气得脑子发疼。 可能是昨夜撞坏了脑子。我想。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头道,回报你个头。 章如儿亦醒了过来,站在我们俩身后,突然出声:“褚哥哥,嵇大夫。早。” 我和褚移都在聚精会神看雪,冷不丁她的声音出来,都被吓了一跳。褚移淡声道:“我一会儿回营,你随我一起回去。”抬头看向我:“嵇姑娘,你呢?” 我说:“我是来找你的。自然要跟你走啊。”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的章如儿小身板簌簌颤抖。真是个小鹿儿一般胆小的女娃。 褚移却也是一惊,但继而是莫名一笑,道:“事不宜迟,那就走吧。一会儿再开始下雪,怕是行路更难。” 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开始下山。昨天上来的时候没有觉得山路有多难行,今日下山,才觉得山路又陡又滑,极其难行。褚移身上有伤,章如儿又身单体薄,剩我一个还算健全的,也只堪顾好自己。 其实褚移还好,即使受了伤,也比我这个健全人看上去还稳健,只苦了那位章小姐。 章如儿一步一趔趄,好几回差点摔倒滚下山去,我看不过,伸手相扶,褚移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没有一点打算出手帮助的意思。 白雪覆盖,瞧不见路况,章如儿脚下又是一滑,朝下栽去,我正扶着她,被她的力道一带,未站得稳,随她往山下栽去。虽然我还有几分武功傍身,奈何下滑的势头太猛,章如儿又扯住了我的衣裳,我实在控制不住身形,倒霉得随着她一起往下摔。 半空里一个身影如电而至,握住了我的腰身。下滑的势头缓住。人影自然是褚移。 即便负了伤,他的身手依然矫健。我堪堪站住,脚尖着力,将被拖在地上的章如儿提起来,往他手上一塞,喊了一声,“先顾她吧。” 他不得已接住我塞给他的包袱,身形一扭,稳稳站住,另一只手展开,看那样子,不知是不是要来捞我。但我已经顺势掠起身形,顺着山路往下滑去。 虽然很耗费内力,但总算是安全着陆,到达山下空地上。 褚移带了个包袱,紧随而来,在我身边堪堪站住,将包袱扔在一旁,问了一句:“没事吧?” 我定了定神,顺口就道:“无妨。你呢?身上的伤没有事吧?” 话出口,想到如今我们还算是仇人,实在不该如此关心,我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我辛辛苦苦给你包扎的伤口,怕你白白浪费了我的医术仁心。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关心你。我还等着你好起来,好替我师兄报仇。” 褚移深深打量我几眼,笑得莫名:“没什么事的话,走吧。” 名驰宇内的战神褚移,竟然是这等莫名其妙模样的人,真是让人惊掉大牙。 我白他一眼,一脚踏进雪地里。 天气极寒,我身上只穿了打劫来的兵服,没走上几步,就冻得瑟瑟发抖。只好边走边搓手呵气取暖。 褚移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能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接一步,踩得雪地嘎吱嘎吱响。也可以听见章如儿的脚步声,离得较远,深一脚浅一脚的。 走过百八十步,一双腿就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连呵出来的气都是冰的。真他娘的比地狱还冷。身后的脚步声忽然近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身上就罩下来一样物事。 我用我僵硬的双手扒拉扒拉,原来是一件蓝色的棉袍子。 袍子我认识,是褚移的。我回头看看褚移,他身上就只剩一件夹棉的半旧袍子。我把棉袍子扒下来又推给他,“你是伤患,还是你穿吧。我一个健全人,欺负你显得我不地道。” 袍子又兜头罩下来,他口吻不容质疑:“让你穿你就穿。我一个男人,难道还需要你女人来保护?” 虽然这句话明显有歧视之意,搁在素日说不得我要先给他点颜色瞧瞧。但眼下眼下么,我瞧着他蓝色夹棉的袍子上还隐隐血渍,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一热。 这是个真汉子。 “我”我冻得口条捋不顺,“那个,给那位章小姐穿吧。” “她穿着厚棉衣呢。” 章如儿身上穿得跟个团子似的,离得远,瞧着倒像在雪地里缓缓滚动,煞是可爱。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将棉袍子裹紧了紧,道:“那我们一人穿一会儿。”再裹紧了紧,“章小姐走得太慢了,这样子得猴年马月到你们大营?这万一路上再遇见个敌军什么的,就更回不了了。” 褚移挑了挑眉毛:“你很有经验。那就等一等章如儿吧。” “我有个屁的经验!亏你想得出来,等一等像话吗?你得想别的办法呀!” “唔,别的办法要不,你背着她?你走得那么快,跟个兔子似的。” “”老子还从没被人这样占过便宜,一时气得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牙齿磨得嘎吱嘎吱响,“我听容安说,你是个世间难有人比的大英雄,说你不苟言笑,说你铁血,说你” “你见过容安?”他的神情骤变。 我话未说完,自然是要按自己的道道来:“可我看你实在是个烂人。哪里铁血了?哪里高冷了?” “你见过容安了?”他又重复了一遍,神情骤然变得严肃。 “见过。那又怎样?” “我听说她生病了。”他骤然的严肃令我有些不适应,且他眸子里多了些令人看不透的东西,“我在这种闭塞的地方,想要得到外界的消息难如登天。前些日子听说她病了,却再也得不到别的消息了。你见她,她是否好些了?” 他那样紧张她。紧张得都要让每个女子生出嫉妒来。 似容安那般绝色,自然是英雄爱美人里的美人,而褚移,我觉得,他确实当得起英雄二字。 英雄美人,褚移容安。 可是有一个人,横在他的面前,亘在容安的心里,他根本跨不过去,那人天下人都知道,是墨琚。 既是跨不过去,那他现在的担忧便都是瞎担忧,没得让人可怜。 “她很好。我看见她时,她活蹦乱跳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撒谎。脑子里有个声音指使我这么说,我就这么说了。 可褚移他对容安用情太深,我的谎话骗不了他。 他冷寒的眸光直视着我:“活蹦乱跳的?她以前并不认识你。你是个大夫,她住在深宫里,为什么能认识一个江湖郎中?是不是她的病很严重,所以王上才请了你入宫?” 被他称作是“江湖郎中”也没什么,我就是一个江湖郎中嘛,被他定义成骗子也没什么,毕竟我是说了一点点谎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很难受。像心口塞了一大块棉絮,堵得慌。 我是大夫,却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更无从因病施药。 “你以为我骗你?是,我是骗了你。她没有活蹦乱跳,她干的事比活蹦乱跳还要让人开眼。” 褚移眯起眼,一双铁钳般的手箍住了我的双肩,更紧张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心心念念的容安,墨王后,如今正在扶辛的王宫里大展身手呢。我是在扶辛的府上看见的她,给她治了几天病。她的病没什么大碍,养着会慢慢好起来的。至于失忆嘛,有些事恐怕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他钟情容安这是他的自由,是没法改变的事情,没道理怪他。可眼下身处联军的包围之下,他要是因为我的话干出点冲动的事来,我的罪过不小。 我又心怀愧疚地c干巴巴地补充道:“那个,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即便是扶辛,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褚移倒还算理智,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在扶辛的府里出现?我墨国王上呢?” “容安给你们墨国王上玩了好一手金蝉脱壳。为了救你们这些被围困的将士脱困,她设计假死,溜出墨宫,原本是要去找帝上,半途被扶辛劫走了。我恰巧就在玉都附近,扶辛请我去给她治病,我这才见到的她。不过你放心,她暂时是安全的。” 褚移的脸色瞬间煞白。我心里隐隐不安,深怕他会混不吝地奔容安而去。 他们这种武将,一向是腿脚比脑子快,这种事未必干不出来。 “你完了,褚移。”我懵了。 “什么完了,你放心,我身为褚家军主帅,不会做事没分寸的。” 他倒是理智得出乎我的想象,绝非一般武将可比的。但眼前我懵的不是他的表现。 “不是,褚移,完了。” “你说什么?”褚移蹙眉瞧着我,不明所以。 “你那个追随者,那个小姑娘,你看。” 半里之外的地方,铁甲森森,士兵林立,他那位小跟班,姓章的小姑娘,被拴在一柄方天画戟上,直戳在地上。就像就像我昨天晚上烤的圆滚滚的秃鹰。 “你是不是有召唤师的特殊能力?你说士兵来,士兵就来?” “都怪我不好。是我乌鸦嘴。” 我摸摸自己的嘴巴,恨不能给自己嘴巴缝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所谓未见已钟情(1) 小÷说c网 】,♂小÷说c网 】, “这丫头的武功奇差,脑子也算不得灵光,又长得那么漂亮,落在敌手,下场真是堪忧。怎么办,人家那么多人,你还是回去搬救兵吧。” 我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虽然谈不上太害怕,但心里也是紧张得很,禁不住就扯住了褚移的衣角。 褚移颇有大将风范,沉稳不乱,还冲我淡淡一笑:“你别害怕。” 也不晓得是这姑娘委实入不了他的眼,他对她一点也不紧张,还是说他恃才自傲,胸有成竹,未将这些兵甲放在眼里。 姑娘那样喜欢他,他却浑不在意姑娘的死活,我替那姑娘觉得不值。 我生气道:“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横竖不是我落在了人家手上。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落在了人家手上,但我不是你们墨国兵,人家未必会伤害我。” 褚移道:“那是白玄的兵。” “白玄的兵又怎么样?” “白玄嗜杀,双手染满鲜血。” “别说他的双手染满鲜血,您褚大战神手上染的血就少吗?” 他蹙眉:“你似乎对我很有成见?” “没有。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救那姑娘。指望高高在上的战神,怕是指望不上。” 褚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终于觉出,我这个模样,倒像是在使小性儿。 与褚移相识也不过是一夜间的时间。我们两人之间的渊源,也不过是他曾经伤了我的师哥,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个伤了我师兄的人。我委实不该这样跟他使小性儿。 我们并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我的话,白玄应该不会对我下死手的。还是我将那娇滴滴的章小姐换回来吧。” 这倒是是我真实的想法。倒不是我托大,我是真的以为白玄不会对我怎么样。 白玄虽有嗜杀之名,但他不是有勇无谋的武夫。像我这么一个蛮有利用价值的大夫,他应该不会急于杀死的。 诚然,我并不是纯为那美人而出此下策。因我晓得,褚移嘴上虽不说去救,然必然不会弃那美人于不顾。他在九州三十几个诸侯国里,几乎是零差评。 我正是为褚移而去。 我可以拖延时间,给褚移时间调兵。那弱弱的美人必然拖延不了时间。 我说着,已经往前迈步,还没走出去一步,就被褚移拉住了手腕,听见他不容置疑的嗓音:“不许去。” “为什么?我去总好过她吧?” 褚移沉声道:“她生是墨国的犯人,死是墨国的烈士,可你不是墨国人,和墨国无关。这件事你别插手。” 墨国的犯人?我倒依稀想起来另一些传闻。是说墨国的判臣章仝,叛国之事败露之后,他的妻子女儿都被发配充军了,他那女儿似乎就叫章如儿。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现在却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我甩开褚移的手,正色道:“你们墨国的事自然和我无关。但身为一个很有正义感的江湖儿女,路见不平岂能不拔刀相助?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褚移没能有机会说别的。 白玄的士兵已经围了上来,我忙推了他一把,“你快去搬救兵吧,这里我帮你拖着。” 我刚要迈步,又被他拉住了手腕,手中多了一样物事,他的人却已经先我蹿了出去,翼章刀挽出一片晃眼刀光,我连他的衣角都没能够到。 定睛看时,手上的物事,它竟然是一块兵符。 这可是褚家军的调兵兵符。握在手中,沉得像山,可他就这么交给了我。 这样的信任,重得我几乎承负不住。 可是褚移已经和对面的军队面对面了,我没有机会犹豫,没有机会疑惑,只能一咬牙,掉转身飞快而去。 我尚不知道褚家军的军营位置。对于这个雪堆得没膝深的鬼地方,我也不熟悉。要找褚家军,谈何容易。 盲目跑出去很远,再回头,看见褚移已经和启军打了起来。一片刀光剑影雪团纷飞中,其实已经看不见褚移的身影。 天眼看又要下雪。我不敢耽搁,只能快走。 其实照我的推论,褚家军应该离此地不会太远,不然褚移不会那么放心地把兵符交在我手上。 事实却与我的推想相去甚远。我在冰天雪地里找了许久。直到遇到一小队士兵,抓了他们的头目,问出褚家军的位置。 却是在三十里之外。 我已经不能理解褚移的做法。莫非,真如他自己所说,救那章小姐是他自己的事,和我这个外人无关,他只是想让我这个外人赶紧逃命去? 可手上这沉甸甸的兵符,若真的只当我是个外人,又怎会将这样重要的物事交给我? 不管如何,先找到褚将军再说。 平地里行三十里路算不得什么难事。但在冰天雪地里走三十里地,就太难了。 阴沉沉的天终于又开始下雪。鹅毛大的雪花片子,一团一团的,扑面而来,连视物都不能。 我找到褚家军驻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亮出手中的兵符,那些士兵及将领竟然连一丝疑心都没有起,都齐刷刷跪在我面前,领头的将领言道:“请姑娘吩咐。” 我吓得往后退,心里除了问候褚移他祖宗十八代,想不出该怎样表达我的心情。 “那个,我不会指挥,也不会排兵布阵。你们有没有地形图?我指给你们看你们将军的位置,他被启军困住了,得麻烦你们各位去救他。” 我言简意赅地表达出想表达的现状,自觉没有疏漏什么,就静静等着这些兵蛋子们的反应。 我忽然很佩服容安。那样一个瞧上去弱弱的女子,连一丝武功都不会,却驰骋疆场四五年,一个计谋就能覆了成千上万人的命。难怪褚移会对她那样死心塌地。 等待的过程并不是特别难熬。虽然消息很火爆,那些个兵呀将呀的也很吃惊焦急,但却没有乱了阵脚。 褚移治军果然有一套,怪不得他能成为战神。 很快,他们中的领头的就将一大张地形图摆在我面前,我指认了地点,将领就开始布置了战略部署,手底下的人迅速开始点兵行动。 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士兵就已经集结完毕。 我在雪地里爬了整整一天,已经累得快瘫过去,但还是决定跟着褚家军走这一遭。 我跟那头领说,我从没见过战争的样子,想要见识一下。那头领用异样的眼神将我上上下下打量,最后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兵符上,说出一句:“姑娘可自己做主。” 我那时候不知道,在他们的心中,已然将我当成了褚移的人,就算当时我要指挥战斗,他们也不会有意见的。 他们大约觉得,能被褚移相中托付的人,应该也是衬得起他托付的。他们大概忘了考虑,那种情况下,褚移没有别的选择。我是赶鸭子上架。 天色已经黑下来。夜里行军,本就比白日要艰难些,再加上路况险恶,就更艰难了。但褚家军训练有素,借助雪橇爬犁等工具,竟然克服艰难险阻,行军速度非常之快。 我也被塞进一辆爬犁车里,一路驰行。 我实在不懂兵法,也不知道该如何打这一仗。那些将领们商议过后决定夜袭白玄的大本营。 据他们说这是化被动为主动的打法。如果等着白玄以将军的性命作为要挟,这仗恐就没法子打了。 我也没想到,他们发起的这次夜袭,竟然激烈到令人发指。我一生都不愿意再想起这场战役。 战斗打了三天三夜。尸横遍野,血染冰河。黎境西北一夜之间从银装素裹变成血色妖娆。 褚家军将领们将我安顿在战场之外,派了专人保护我,但我心里有放心不下的人,看着惨烈的场面,急于想找到那个人。 人在某些境况下,会忽然开窍。譬如我,活到二十五岁,从前的岁月只晓得采药c制药c医人,有时候也医医动物,我从来不懂人情世故为何物,更不懂男女情事而何物。可我现在忽然懂了。 我对褚移,是男女之情。 我爱上他,早在认识他之前。那时候还只是仰慕战神之名。未见,已对他钟情。 这世界上的事,有些就是这么难以解释,难以理喻。但你不能不接受。 那些保护我的人,拗不过我,只好陪我去找人。 我真的只是急于找人,并没有要给他们添乱的意思。但事与愿违,我没能找到人,还给他们添了麻烦。 深夜,我们在一个山坳里,被启军包了饺子。士兵们为了我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被生擒。 当夜被押解往白玄的营帐。 白玄的女儿白月瑶我见过,是个外表温婉的女子。这个白玄却与他的女儿没有半分相像之处,彪形大汉,络腮胡子,目露凶光,和那些关于他嗜杀的传闻揉在一起,这个人,表里如一。 他表情狰狞地审问我,我没等他用刑,就一一相告,我是嵇流风,药王谷神医传人,衡五子的师妹,来这里是因为要寻找一味珍奇药材,没想到迷了路,被褚移所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所谓一见钟情(1)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我说的话半真半假,白玄听后未作反应。 我用眼角余光扫量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我的话。信不信都没什么所谓,反正我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也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白玄听完我的话后,吩咐人好好看押我,就走了出去。 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我心里充满恐惧。一旁看押的士兵是个年轻的小兵,瞧着不像是那么凶神恶煞的人,我试着和他攀谈,想探一探褚移的下落。 但一切不过是徒劳。那小兵不晓得褚移的下落。 我甚至不能判定,褚移是不是已经落在了白玄的手上。如果他此时幸运地没有落在白玄手上,那我做的这些岂不是就算是做的无用功也没什么。他能安全就好。 到后半夜,帐子里的炉火烧完了,寒冷一点点蔓延上来,我又困又累又饿,终于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白天。也不晓得是睡了多久,是被人打醒的。蘸了水的鞭子抽在身上,虽然穿了棉衣,也还是疼醒了。身上的棉衣被鞭子抽得棉絮飞了一地。 白玄已经回来,一脸怒气的瞪着我, 我迷茫地回视他:“你为什么打我?” 白玄怒目圆睁:“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自然是嵇流风。”我想我的表情应该是狰狞的,但我一向不擅于发怒,狰狞起来是什么样子,自己也想象不出。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我问的是,你是褚移的什么人?” 这倒奇了。我所说的话里,确有谎话的成分,但对于褚移是我的什么人,我没有撒谎。我本来就不是褚移的什么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是褚移的什么人。褚移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玄的眸光里透出危险来,话语从牙缝里挤出来:“救命恩人?你的救命恩人带着他的兵已经围着我的大军打了两天一夜了,叫嚣着除非交出你,否则,血战到底。” “交出我?你弄错了吧?”我是真的很迷惑,白玄的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在我的认知里,褚移就算为了那位流放犯章小姐兴师动众,也不会为了我那么做的。 我们之间的情分没到那份上。 “他要你交的,是那位章如儿小姐吧?” 白玄冷冷一笑,道:“章如儿已经死了。直到死也没能让那位无情战神对她看上一眼。” “章如儿死了?”我很惊讶,“褚移不是来救她了吗?为了他,甚至不惜以一人之力对抗你们的大军。” “他一向就爱托大,千军万马也不放在眼里。以一人之力对抗我千万人的大军,也不是因为那个章如儿。” “那他是脑抽了吗?既然不想管章如儿,又为什么要选择孤军奋战?” “因为,要救你脱身啊。” “笑话,这不可能。” 我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不可能。然白玄也是打心底里就认准,褚移就是为了我而来。 “你以为,如果不是他挡着,你能跑得了?” 我道:“这根本不可能。” 心里却终究还是犯了嘀咕。将事情的前前后后想了想,委实发现其中许多疑点。 他若是急于搬救兵,又怎会把兵符交在我的手上?我连他的军营在何处都不知道。我甚至连身处何地都不清楚。 如果他的本意不是让我去搬救兵,那真的如白玄所说,是要救我脱身吗? 可我们的交情,不过是他以为我要找他报师兄的仇,而我无意中给他包扎了一下伤口。这样的交情,不至于要大兴兵戈来相报吧。 如果是,我受不起。 如果不是,我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爱上一个人,竟是这样的心情吗?是与不是,都不妥贴,心无处安放。 只听人家说,吾心安处即吾乡。我爱的这个人,他不能令我安心,是否就表示,他不是我的归途?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上传来阵阵疼痛,手脚早就已经木了,却还能感觉到冷,那些冷化成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奇经八脉里钻爬啮咬。 我虽然浪荡江湖,但第一次受这样的罪。 眼泪不知为什么就止不住流下来。我流着泪,对白玄道:“如果我是容安,今日你说的话我都信。褚移会为了容安做任何事。可我不是容安。白将军,你知道容安是什么样的人吗?如果今天是容安站在你的面前,你或许早已经横尸疆场了。容安她一言可以乱天下,翻手是云覆手是雨,莫说是你,就算是扶辛,还不是被她算计在手心里?还不是被她算计得自断你这条臂膀,将你的女儿也算计死了?她那样的女子,才是褚移搁在心上的至尊红颜。而我,什么都不是。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还是什么都不是。” 我苦笑:“褚移他不可能为了我大兴兵戈的。” 不知道白玄有没有信我的话,我没有机会去知道了。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兵,报说褚移的军队又杀上来了。 白玄匆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在心里想,他或许是信了我的话。不然,他应该把我拎出去,要挟褚移。 更也许,他方才可能只是在试探我。褚移怎么可能为我而来。褚移他打这一仗,就是为了墨国而打,和我有什么关系? 又一个冰冷的夜晚过去,我瞪了一夜的眼,听着外面铁马声金戈声嘶喊声汇成一片,裂人心肺。到早上,熹微的光透进帐子里,晃得我眼睛有些疼。铁马金戈声骤然停了。 帘子忽然被掀开,进来的人,是褚移。我蠕了蠕干涸的唇,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他身上全是血渍,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手上的翼章刀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血染得绯红。 走过来的脚步却是缓而从容,帮我解了身上的绳索,温声道:“害怕了吧?没事了,白玄已经投降了。” 身子一轻,被腾空抱了起来,我讶然地瞧着他,不晓得他要干什么。 他却只是抱着我走了出去。外面已经晴天,我的眼睛被光晃得生疼,不由自主闭了起来。头顶上传来他温和却有点沙哑的声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嗯。”我用鼻子哼唧了一声。身上确实觉得冷,伤口也很疼,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在疼。以我一个医者的经验,我这是染了寒,发热了。 但睡一睡是不可能的。迷糊中我偶尔睁开眼,入眼的全是残肢断臂遍野横尸,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褚移的声音很沉:“闭上眼睛,不要看!”是命令的口吻,黯沉得令人害怕,我闭眼不敢再看。也不知是被眼前场景吓住,还是被他的话吓住。 自打被白玄擒了,我连一口水也没有捞着喝,加上又发着烧,愈发地口干舌燥,连话也不能说半句,我想和褚移说话,却没办法说,只能默默呆在他臂弯里。 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可我不觉得受不住。臂弯坚实有力,躺在他臂弯里觉得很踏实。 脑袋昏昏沉沉,四肢也疼痛难忍,可我心里竟然觉得踏实。长到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有了牵挂。 虽然中间隔着一个难以逾越的容安,可我还是觉得这感觉很好。 走了有一刻钟之久,他才在一座帐子前停下来,士兵掀开门帘子,他抱着我进去,感觉到他将我放在了床榻上,低沉温和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自己还能动吗?能动的话,就把身上的衣裳扒了。” 我闭着眼睛摇头。帐子里很温暖,其实这又脏又破的棉袍子实没有再穿着的必要。可我想歪了。 我居然想歪了。 关键是,我想歪了,竟然没有生他的气。 “不能动?那我来吧。” “能动。”我费力地抬起胳膊,摸索着解绦扣,眼睛已经能睁开,睁开时正瞧见他一双寒潭似的眼睛愣愣地将我望着,两两相望,都闪躲开去。 “那个”他轻咳了一声,“这里没有女眷,找不到人服侍你,你有什么需要,就尽量吩咐我。我明日让他们从后方调一个婢女来,方便服侍你。” “我想水。”我费力地发出三个字音,嗓子疼得撕裂一般。 褚移慌乱地起身去倒水,水倒回来,我还没扒拉开身上的棉袍绦扣。他将我扶起来,扶着我的脑袋靠住他的胸口,水送至我的唇边,我灌了几口水,喉咙方觉舒服了一点,但仍旧是说不出话来。 喝完了水,他把碗搁在榻前案几上,分出一只手来,突兀地来解我那还没有解得开的绦扣,我一急,握住领口,嘶哑喊道:“你要做什么?” “你身上有鞭伤,穿着这个会让伤口感染的。若你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他犹豫了一下,说出口的是:“那也没有办法。” 我脑袋懵着,他说的话我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很配合地把双手放下,“那麻烦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所谓一见钟情(2)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破棉袍子除去,他拉了厚厚的棉被给我盖好,还贴心地给我掖了掖被角,身上立时觉得温暖舒适,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他的手在我额上摸了摸,声音略显得焦急:“发烧了?我让人去煎药。你先躺一会儿。” 除了躺着我也干不了别的。 虽然我其实并不想躺着。 耳边厢响起他走出去的脚步声,很轻,却很急,我团在被子里想,这就是战神的素养吧,雷厉风行得不显山不露水。 我这才意识到,他是高立于云端的战神,是我需要仰望的。而我,一个区区的医者,纵然小有名声,离他却还是那么遥远。 我想要靠近他。要么,是把他拉下云端;要么,是我爬上他的云端。 后者我觉得不大可能。我没有一双可以高飞的翅膀,也找不到能够通天的巨木往上攀爬。 那就只能把他拉下云端。 我现在还不得方法,但我在用力想,并且深信不疑我能想到办法。 褚移很快回来,还带回了一名军医。我觉得褚移可能打了三天的架把脑子打坏了,我本来就是个大夫,又何须别的大夫来看一个小小的风寒病。 那大夫擅长外科,对于风寒只会下普通的药方,开了药方之后,褚移将我的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将药方拿给我看,道:“你是神医,看一看这个药方有没有疏漏之处。” 军医还在眼前,当场指出人家的疏漏,这难免有不礼貌之嫌。但出于对自己身体的考虑,我还是加了两味药材。 褚移却是很坦然地将药方递给军医,吩咐人家:“赶紧煎了药送过来。” 待那军医走了,我望着褚移,嘀嘀咕咕道:“我自己就可以开药方子,你何苦又找别的大夫来?” 他道:“唔,一时忘了,带了人来才想起来。” “” 他看了我一眼,在榻前坐下,手上捧着我的药箱,询问我:“你背后有鞭伤,可军中没有女大夫,我给你上药,可以吗?”不晓得他是在何处把我的药箱找回来了,我记得被白玄擒住之前,药箱丢在了战场上。 我还未回答,他就已经上手,将我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我惊呼一声,违心地道:“我可以拒绝吗?”很怕他碍于男女大防真就听了我的话,马上又补充道:“都是江湖儿女,事急从权,为了不让我的身上留下疤痕,只能劳烦你了。” 又恐他会觉得我轻浮,马上又解释:“我不是随便的姑娘。” 他打断我:“我知道。” 再说下去,实在有可能会越描越黑,我已经把握不住方寸:“容安说你是个沉闷刻板的人。”我深切觉得,容安的总结太离谱。他既不刻板也不沉闷。 他道:“她总结得不错。” “可她没说,你是个这么难对付的人。”天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却接着我的胡说,道:“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付我。” “所以,因为她从未想过要对付你,你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别的姑娘在发觉自己爱上了一个爱着别人的人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现在可能已经因为嫉妒而狂乱到口不择言。 褚移默了一瞬,才淡声道:“背过身去。” 我晓得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扎了他的心,但没打算就此认错。默默地转过身去,将后背朝向他。 这样看不见他的脸,我心里的难过竟能稍稍平复一点。 “这里好多瓶药,哪一瓶是创伤药?”他问。 “墨绿色瓶子。” “药剩的不多了。” “不是用在你身上了吗?那么大的伤口。你省着点用,回头你自己还要用。” “唔。” 他上药的手法极轻,极利落,就像那晚在山洞里的手法一般。温暖的手指偶尔触到我的肌肤,像蜻蜓点水一般一掠而过,我不争气地发抖,他问我:“弄疼你了?” 我表示不是,然后又改口说是。心里头也没个准头,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只感觉他的手就像是热油锅,我在他的手上被煎熬。想要翻出他的手掌心去,却不得方法。 感觉他的手又放轻了一些。药粉撒在伤处,凉丝丝的。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研磨出来的药粉会用在自己身上,真是什么样的际遇。 半晌,听见褚移忽然说:“已经被我看过了身子,估计你也不好再嫁人。我会对你负责。” 我一下子被吓住,只疑心是出现了幻听,半晌又不听他的任何言语,我几乎认为方才就是幻听,略觉遗憾地在心里叹了一声。委实觉得酸楚。 莫说是幻听,就算不是幻听,他也只是为负责而负责,绝不是因为爱。 这酸楚其实挺莫名其妙。他认识容安在先,对她那样的女子动情是自然而然,我有何资格觉得酸楚呢。 寂静里却又听见他的话:“是觉得我不够格么?” “不是。”我脱口而出。 “那是觉得我不够真心?” “也不是。”虽然心底里觉得他的确不是真心的,却还是脱口而出这句话。 “那就是同意了?”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答应,他并非出于真心,他只是出于责任。情感却不容许我理智。 我冲口而出:“我父母都不在了,师父也已经归西,但要娶我也不能太草率。媒妁之言是必须的,还要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褚移很随和:“嗯。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你若娶我,就不能再娶别的女子,因为我是一个善妒的人。” “嗯,可以。我也没打算娶别的女子。”听得他一声轻笑。 以我的理解,这世上除了容安,没有人再能入他的眼。所以他自然是没有再娶别人的打算的。 若非他今日替我治伤不得以看了我的身体,自然是连我也不会娶的。 我忽然没了再提其他要求的心情,颓声道:“那就这样吧。” 他温声道:“想起什么来,随时可以跟我提。我也是父母双亡,没有人可以为我操办,自己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经验,咱们可以商量着来。” “嗯。”我脸埋在被子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明明晓得这样可能会是个悲剧的结局,心里却还是抑制不住雀跃欣喜。哪怕是这样嫁给他,哪怕是他心里还装着别人,也还是觉得嫁给他是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耳边传来他窸窸窣窣收拾药箱的声音,还有他的说话声:“那就这样定了,等到回建晖,就开始办亲事。” 他自己就拍了板。诚然,是经了我允许的。 我也是诚心诚意答应的。所有的委屈都不在话下。 接下来的几日,褚移忙于整顿军务,大多的时间都不见人影。但每晚他会回来我的营帐里歇息。 他命人在我的床榻旁另置一榻,美其名曰,方便照顾我这个伤患。但其实他身上的伤比我的重得多了。 我想,终归是要成亲,他没打算娶别人,我也没打算嫁别人,我们迟早要住到一个屋檐下,那就无所谓早晚,现在就住一起也没什么。江湖儿女不计较那些个世俗礼教。 我只在床上赖了一天,待烧退了,便爬将起来,去军中的医药监走了一趟。褚移这个败家子把我的创伤药都用在了我身上,他大概不晓得我那是千金难求的好药,也忘了他身上那样重的伤离不了这上好的伤药。我去医药监就是为了给他配药。 好在,他医药监的药材很齐全,我需要的几味珍奇药材竟然也都有。我在医药监耽搁了一整天,搞出了几瓶创伤药,顺便还把治疗创伤的方子传授给军医,让他照着方子制出成药,方便给受伤的士兵医治。 晚上回到营帐,褚移已经等候帐中,正聚精会神坐在案前处理公务。见我回来,他脸上堆起一点笑:“听说你在教军医制金疮药,看来,是老天爷都怜悯我军中子弟,派了你这位救命的观世音菩萨来。” 我累了,且实打实心里还委屈着,便对他的搭讪有点爱答不理,“你不用说那么些好听的。我是医者,悬壶济世是我的本分。” “话虽如此说,但救人应属情分,不救也算本分,别人需说不得什么。终究还是因为你善良。” 我道:“你少给我戴高帽子。” 他搁下手中的纸笔,站起身朝我走过来,“累了吧?我帮你揉揉。” 我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他横抱起,搁在了榻上。果然是帮我揉肩,宽厚的手掌力道略重,显然是不谙此道。 此生能得战神给揉肩,不知是几世修来,力道重也忍了。他揉了半晌,忽问:“这力道如何?” 我诚实以告:“太重了你轻点。” “怎么不早说?” “早不好意思。” “以后跟我不必不好意思。我是即将成为你夫君的人,又不是外人。” 虽然不能理解他是如何将这话说出来的,但我听了还是很高兴。半是酸楚半是高兴。酸楚的是他心里的人不是我,高兴的是他要娶的人毕竟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所谓一见钟情(3) 小÷说c网 】,♂小÷说c网 】, 纵是打了胜仗,团灭了白玄的军队,但艰苦的环境仍是令人苦不堪言。缺医少药c缺粮缺柴,种种问题困扰着褚移。 之后的几日又打了几场仗,将周围联军的散碎兵团尽皆收服。褚移开始考虑回撤的事。 我这几日身体将养得不错,风寒很快就好了,背后的鞭伤也好了起来。据褚移说没有留下什么伤疤,我心里很高兴。 正当褚移要整顿三军准备返朝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墨琚的传书。因是绝密信,除了褚移,别人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褚移接到信之后,命令大军尽快整顿,第二日就要拔营撤军。军令如山,士兵们都忙碌起来。 褚移一整天没见人影,直到晚间才回到我的帐子里来。 看他一脸惫色,我倒了热水给他洗脸。他去洗脸的空当里,我将准备好的宵夜摆好,还烫了一壶酒。 褚移虽是武将,我却从未见他饮过酒,但我觉得他一定是海量。他在我眼里是无所不能的。 褚移坐到桌前来,看见酒壶,笑了笑,道:“竟然还有酒?” 我说:“喝一点解乏。” “那你陪我喝一杯吧。” 我脸红:“我我酒量不好。” 他拿过壶去,斟了两杯酒,一杯推给我,笑得很随和:“无妨,喝醉了就睡。” 他的笑容很诱人,下酒正好,我禁不住就捧起酒杯,喝了一口。入喉辛辣,我呛得咳了起来,他忙给我拍背,道:“慢点喝,我又不同你抢。” 第一次听见他同我说玩笑话,立时让我觉得和他的距离亲近了一大段,我心里很雀跃,像揣了头小鹿。 一壶酒他喝了大半,我只分得了两三杯,饶是如此,还是觉得脑子发晕,有些上头。 他喝完了酒,同我说了一件事:“小风,王上已经决定和扶辛决一死战。他和容安都中了血灵毒。你告诉我,这种毒是不是没有解药?” 我惊得筷子掉在了地上。弯腰去捡,听得他低沉的声音:“看来,果然是没有解药。” 我从桌子底下爬上来,不知该如何启齿,斟酌了半天,还是实言相告:“血灵毒以前不是没有解药的。”他灰颓的眸子里闪出一点希冀,我实在不忍心扼杀他那点希冀,但还是说道:“可是后来,解药的配方失传了。” 他眸光又灰颓下去。 “你说是,他们两个都中了血灵毒。我只能救一个。我师父曾经留下了一颗可解百毒的灵丹妙药,应该可以克制血灵毒。只有一颗。我救不了两个人。” 这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的消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了口。 上天给了他希望,却只给了他一半的希望,另一半,仍旧是绝望。 我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珍藏着的那颗极珍贵的百灵丹,递到他手上,告诉他:“这就是百灵丹。可以救他们其中一个人。” 他说:“谢谢。” 他说谢谢。我心里悲苦地笑了一声。到最后,在他的心里,我还是个外人。哪怕我将师父视若珍宝的药都献给了他。 我想,我大概要失去他了。那两个人,无论他选择救活谁,他都不会再是我的。如果他救了容安,他不会再要我。如果他没有救容安,他也不再是我的。 大约是酒意上头,我头脑发昏地想,我不能就这样罢休。 可是不能罢休,是怎么个不能罢休法,我却想不出来。 褚移端量着手中的红色的丹药盒子,面色凝重,半晌,将那盒子收起来,拍拍我的手,道:“吃完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出发。” 我晕晕乎乎,站起来去洗漱,洗漱罢便歪在了床上。 褚移站起身来,似乎要出去,我忍不住开口:“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褚移顿了一下,道:“出去巡查。” 这样拙劣的借口,也亏他说得出口。我晓得他是心情不好,但也没有什么话能安慰他,手脚却快于脑子,踉跄下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被自己的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倒是褚移要淡定许多,转过身来,低眉望住我,放轻了声音:“你怎么了?” 我并没说话。一想到他明日要为容安而去,心里头就抓得挠得疼。况我喝了酒,酒壮怂人胆,踮起脚尖,我就亲了上去。 这回换褚移被吓住了。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褚移醒过神来,反吻住了我。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我有些闹不清。事情又将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我似乎知道一些,又似乎糊涂着。 褚移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在该直来直去的时候,他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他宽我衣服的时候宛如举起翼章刀杀一个人,也未有一分犹豫。 不知怎么就又回到了榻上。 褚移是衣裳亦宽去。我的手攀上他的后背,触到的是一道道疤痕。我的手一顿。心尖抽疼的厉害。世人见他的模样,都是叱咤风云的模样,一柄翼章刀使出来全无敌手,可我见到的,都是他的累累伤痕。新伤痕覆着旧伤痕。 “都是些陈年旧伤。”他轻描淡写的道,语气更温柔了些:“害怕?不用怕。”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我并没有怕。我只是心疼。他受这些伤时一定很疼吧。因为疼了很多次,所以才磨练成现在这样一副铁血的模样。 “还疼吗?”我轻轻摩挲他后背的一条疤痕。很深,很长,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样子。 “早就不疼了。”他笑出声音来。 听得他一声笑,我紧张的心情莫名放松下来。他手上的力道却大了起来。 一夜疯狂,后半夜他才沉沉睡去,我却再不能睡着。 借着桌上如豆灯光,我静静瞧着他酣眠时的脸庞。他战神之名在外,冷峻挺拔的形象早在我认识他之前就先入为主,此时睡着的模样却宛如婴孩,丝毫不见素日的凌厉。 其实他五官生的本就精致,只不过因为常年征战,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才使得他看上去俊朗多于清秀。 平时竟没注意,他睫毛这样长而浓密,蝶翼一般轻软的覆住眼睑,发丝也这样柔软,丝绸一般铺在枕上,睡得略有些凌乱。 可是这样美好的青年,他并不属于我。他醒来,看见睡在他身边的我不是他心上的姑娘,该有多失望。甚至会后悔和我一夜疯狂了吧。若让他抱恨终生,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我知道,在他醒来之前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俯首在他唇上印上深深一吻,良久,才轻轻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到桌前,摸索出笔墨,沉默半晌,在一方素笺上写下:“对不起,我走了,珍重。” 简单的八个字,却让我泪水扑簌簌往下掉,片刻便洇湿了素笺,上面字迹一片模糊。字是白写了,而我已没有勇气再写一幅字给他。 我只怕自己下一刻便会痛哭出声,遂仓皇奔出营帐。 一边洒泪,一边踉踉跄跄奔走。已经夜深,外面少有士兵走动。我晓得,出了这片营区,可能,这一生再不能见一见褚移。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退缩。宁愿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也不要在我的纠结与他的厌恶里继续。 深深回望一眼褚移卧房的方向,心一横,迈步踏入黎明的灰暗里。 我以为,这就是永别了。在我心里,告别的话也已经说过了。但我没想过,褚移会出现在我去路上。 我还没有走出营区,正闷头在雪地上跋涉,耳听得前面一个沉闷冰冷的声音:“你这是打算弃我而去吗?” “我哈哈,那个,不是,我就是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你看,我这不是就要溜达回去了吗?” 夜色还浓,我想他应该看不见我因为心虚而红的脸。 “哦?是吗?那这个怎么解释?”他手中摊着我留下的那张字条。 夜色虽暗,却瞧得见近在咫尺的他的脸隐隐怒气。 “啊你说这个啊,写着玩的。”我捏起他手上的字条,恰好风一吹,我一撒手,那字条就飞去不知什么方向。罪证没有了,我的底气就足了些。 褚移冷冷瞧了我一阵,空气沉闷得让我头皮发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半晌,他道:“快要出发了。随我去吃点东西。” 除了乖乖跟他回去,我还能怎么办?褚移在前头走,我在后面紧倒腾两条腿跟着。正走着,他忽然停下来,本姑娘没刹得住脚步,壮烈地撞了上去。 褚移似乎早猜到有此一撞,微微一侧身,我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惊呼声出口,那一声还没有喊完,人就被他牢牢捞住。 “以后,若是再敢逃走试试。” 他拎着我后脖领子,将我竖在雪地上,令我面对着他的脸。他脸上沉怒着实吓人,我懦懦地点头:“不敢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本姑娘虽然也算生得一身傲骨,但也不是那楞充好汉的二傻子。 我还是晓得能屈能伸方能活得长久的。更何况这事和气节无关,眼前的人他是我爱的人。没有必要和他置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所谓一见钟情(4)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卯时吃饭,吃完饭就上路。自然不是回建晖的路,而是去往启国境内战场的路。 墨琚要与扶辛决一死战,褚移自然要前往增援。况且他还要给墨琚夫妻二人送解药。 我陪同前往,既是我自己的意思,也是褚移的意思。褚移他跟我说,希望我能时刻陪在他身边。我答应了。 我正想时刻能陪在他身边。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我陪着,反正他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求之不得。 日夜兼程急行军,到战地的时候,正是开战的前两日。 内地的气候和环境虽都优于黎境西北边疆,但战场的残酷状况并不亚于黎境。我一路走来,看见许多伤兵,很多都缺胳膊少腿的,从此人生都将残缺不全。 战争由来残酷,我也说不上孰对孰错,有些人是为了满足私欲,有些人是为了守护家园,有些人是不得不我不知道墨琚是为了什么。照理说,他是为了守护墨国,可战场是在启国。 我终究是搞不懂他们那些人的想法与手段。 在墨军的中军大帐,褚移带我见到了墨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墨琚。 这个让容安倾了一颗心的男子,我本来以为他是个丰神俊朗的人物,没想到却是一个清瘦的青年。眉目间倒与褚移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褚移更具王者孤傲之气,他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只能仰望不敢亵渎的高贵气质。 褚移将我介绍给他:“王上,这是臣的未婚妻子,药王谷的嵇流风。” 褚移这样直白地介绍,我很惊讶,但心里的甜蜜更胜惊讶。我喜欢他这样介绍我。尤其是在墨琚——墨国的王面前。这表示我的身份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虽然我不大在乎那些虚的东西,但我发现这些虚的东西还是能令人愉悦的。 墨琚的眸子里亦透出点讶异的意味,但很快淡然处之,“原来是嵇神医,幸会。” 既然已经快要是褚移的妻子,说不得我也要和他行一样的礼数。我跪了下去,说:“草民嵇流风见过王上。” 墨琚态度温和:“嵇神医不必多礼,赶紧起来吧,既是褚将军的未婚妻,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再行这样的大礼。” 我说:“礼还是要行的,夫君教导我,礼数不可废。” 褚移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他高兴,我也很高兴。 只是,后来褚移让我给墨琚诊脉,墨琚没有答应他说没有必要了。 我说:“既然来了,纵治不好您的毒,也让草民替您摸一摸脉。草民以前只在医书中见过记载这种病,从没有遇到过中这种毒的人,请王上给草民一个机会,认识一下这种毒,也好判一判,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毒。日后慢慢辨证试验,或可研究出解药也说不定。” 我是壮着胆子说出这番话的。说的也全是实话。我心里打鼓,也许墨琚会怒,甚至会想弄死我也说不定。但作为一个医者,这是我必须要去做的。 我还是小瞧了墨琚。他很欣然地伸了手腕给我,“那就麻烦褚夫人了。” 这就叫上褚夫人了,虽然嫌为时过早,可我很高兴。我是这样喜欢这个称呼。眼角余光瞥向褚移,看到他眉目间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反应便是默许。我这样认为。 我想,怪不得是墨琚得了容安一颗心。原来他是这样会拿捏人的心思。 给墨琚诊过脉,确定他中的就是血灵毒。血灵毒我不会解,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出解药方子来,希望宣告破灭。 褚移出乎我意料地,将那颗可解血灵毒的解药拿了出来。他拿出了解药,我便了解了他的意思。 解药给墨琚,以墨琚爱容安之心,必不肯独自服下这解药,独活于世。 给了墨琚,就等于解药给了容安。诚然,容安也未必会想独活于世。这就要看墨琚的道行了。 我看着端坐的那个瘦削青年,那样年轻的青年,那样好的青年,竟至我心下生出悲戚,只恨自己的医术还是太低劣。 我随褚移在军营中住下来,没有见到容安。听墨琚的侍卫们说,容安背着墨琚一个人跑去了扶辛的营中。 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跑去扶辛的阵营中,以我的智力实在不能理解。 扶辛又不是傻子,她想学古人去刺辛怕是不可能,她又不会武功,去的又是那样一个虎狼之穴。 容安一向就是个有孤勇和智慧的女子,我只能认为是她去自有她的道理。 我什么也做不了,他们这些翻云覆雨以人命为武器博弈的人,我离他们还是太遥不可及。 住进墨琚大营的当日,褚移便投入到紧张的战前准备中去了。我一个人呆在营帐里无事,也不好去打扰褚移,便想着发挥一下我的长处,去了军中的医帐,指导军中巫医和方技一些外科技能,顺便送去了我配制的一些金创药。 在医帐呆到傍晚,约莫到了饭时,我告辞回了自己的营帐。照理,我和褚移还未成婚,不该住在一起,但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也不大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什么的,所以在褚移安排我和他一个营帐住的时候,我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说实话我心底里还有点窃喜。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为他我也可以不顾什么非议。 褚移到天黑才回来,他回来之前已经有炊事兵送了晚饭来,我把饭搁在炭火旁热着,边烤火边等他。 他一回来,翼章刀搁回兵器架子上,我便把饭菜张罗上桌,他一笑:“怎么不先吃?以后不用等我,我回来也没个早晚。” 我把筷子递给他,没有说话。他说他的,横竖我还是要等的。以后的每一顿饭,我希望都是和他一起吃的。 烛光摇曳,炭火噼啪,营帐里十分暖和,这大战前难得的静谧时光,令我想要紧紧抓住。甚而,我想时间能就此打住多好,不再往前走,就不会有那一场血战。 可我知道不能。所以,我很珍惜眼前时光。目光停在褚移俊朗的脸上,移不开。 褚移低头吃了两碗饭,终于发觉我在看着他,问我:“我脸上有东西?” 我摇摇头。 “因为我长得好?” “噗你竟然是这样的战神。” 我和褚移漫不经心开着玩笑。之所以漫不经心,实在是因为,我发现褚移根本就是心不在焉的。 虽然我素日神经粗些,可也能看见褚移目光深处隐隐的忧愁。 为何而忧,其实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名震天下的战神,一场像样点的战事根本就不会成为他的心事。这天下唯一能让他挂一挂心的,也不过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罢了。 容安啊容安,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恨你做不到,不恨你,我要如何自处? 心里如何纠结悱恻,面上却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我还是笑着面对褚移,,殷勤给他布菜。 “你也吃啊,别总顾着我。” “我不太饿。” “不饿也要吃点。随时都有可能开始总攻,不吃饱了如何能有力气逃命?” 我蹙眉:“怎的还没开始就要说逃命这样的丧气话?” 褚移说:“想要学会打仗,先要学会逃命。容安当初随我上战场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大概是发觉我听不得容安二字,他立时改口:“我负责打仗,你负责逃命,咱们合作愉快。” 我拿筷子不停地搅着碗里的米粒,很难过:“可惜我没有容安那样的本事,能够帮你出谋划策。” 他说:“容安是容安,你是你。我不需要第二个容安。”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世上,只有一个容安?容安在他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是啊,那样的女子,貌美倾国,智慧也倾国,如何能不是独一无二的? 我就连嫉妒都是不够资格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卑的心理在作祟,我的难过像一坛久埋地底的陈酿,愈加浓烈。 褚移将一筷子烧萝卜夹到我的碗里,“不要搅了,快吃。” 我实在吃不下,勉强吃了两口,恰外面传来一声鸟啼,我得以借机撂下碗筷,不再受这份折磨。 外面的鸟啼非是一般普通的鸟啼。这是一种极其少见的鸟,神话故事里将这种鸟奉为神鸟,世间流传着各种关于这种鸟的传说。它有一个霸气的名字,苍鸾。 鸾凤和鸣里的鸾鸟,说的就是这种鸟。 这样的鸟,我师父早年养了一只。我小时候失了双亲,流浪江湖,是师父收养了我。师父怜我,对我很是疼爱,简直是将我捧在手心里养着。 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是一种极罕见的病,师父那样的神医都束手无措,后来,师父听说天子宫中有一种药能治我的病,便为了我前往求取。 那颗药救了我的命。 作为回报,师父将他珍爱的苍鸾献给了天子,并且许诺,将来天子若有需要,可随时招呼我,这只苍鸾就是我们之间的信物。 从那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天子的了。 苍鸾到,说明天子有需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所谓一见钟情(5)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我撩开厚厚的门帘,苍鸾飞了进来,落在我的手上。 揉了揉苍鸾头上的软软的绒羽,我高兴不起来,“小苍,你这个时候来,是多么不合时宜你知道吗?”我忍不住轻叹。 褚移看过来,“这是鸾鸟?” 我抱着苍鸾坐回椅子上,同他解释:“这是我师父以前养的一只鸾鸟。我管它叫小苍。后来我欠了天子一桩债,这只鸟就归了天子了。” 我没打算瞒着褚移什么。过去我没有认识他的时候,我不懂什么叫男女之情,只听说这种事情很是玄妙,需要斗智斗勇才能守护住。可我在认识他之后发现,哪里有什么斗智斗勇,我根本连最起码的智力也没有了。 “所以,它是从阳昊处过来的?” 我点点头,从小苍脚上解下一个纸团,“应该是有什么吩咐吧。” 褚移看着我:“你最好不要打开看。” “欠下的总归要还,若不是他,我早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你放心,如果是让我做不当做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我认真地望着他,与他的眸光对视,“褚移,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不是怕你做对不起我的事。”他看着我,“我是不想你为难。小风,我并不希望你沾染到这血腥里来。” 他眸光浓如墨,我觉得,那应该是爱吧。哪怕不是男女之爱,也应算得上是亲情之爱。 我不求太多,这就足够了。 “也许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呢。”我勉强挤出点笑意,“我跟在你身边是近来才有的事,未必他就知道了。或许他是有别的事情有求于我。” 我坚持打开了纸条。 “你看吧,我就说他不能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他是想让我去给容安瞧病。”话一出口,我愣怔住,一瞬,才道:“褚移,容安在天子那里。” “天子和扶辛联手,她去找扶辛,出现在阳昊身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褚移瞧上去还算得上淡定,但我看得出来,他眸光里隐着深深的担忧。 顿了一顿,他又道:“或许,她就是奔着阳昊去的也说不定。”他眼里的慌乱几乎要隐藏不住,满溢出来。 何曾见过他如此。除了对容安的事,他才这样。 我低了头,将纸条兑着油灯,点着了,看着火苗腾得窜起来,顷刻烧完,成一小截纸灰。 “我还是去一趟吧。”我说,“天子不晓得我跟你在一起,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去瞧一瞧容安可还安好,如果可能的话,就劝她回来。毕竟那里狼窝虎穴,不适合她呆。” “不行。”褚移果断拒绝。 “是因为觉得我没有她聪明,不能像她一样保护好自己吗?” “是。” 我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真是半点情面也不给人留。我说:“我可能没有她聪明,但我懂得武功,也不是你们军中之人,身份不比她那样尴尬,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的。” 褚移很决绝:“不行就是不行!嵇流风,你最好不要自以为是!” 他竟然怒了!认识他至今,这是第二次见他发怒。说实话,我还是很怕他发怒的。 他怒气来的时候就有如战神附体,着实可怕。素来不入红尘养了一副傲娇性子的我,竟然没能鼓起勇气说个不字。 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我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伺候辛苦了一天的褚移洗簌,拿来漱口水,又端来洗脸水,然后又去打洗脚水,褚移忽然扯住了我的胳膊,我端着盆,被他扯得脚步一踉跄,差点摔了盆,他眼疾手快地将盆接了去,搁在一旁的桌上,忽然一把扯我入怀。 我愣了一愣,呆呆地抬头看他,“你你干嘛?我去打洗脚水给你。” “这些不用你来做。我自己会做。我要娶你,也不是要你来做使唤丫头的。”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重。我一时弄不太清他为什么忽然会这样。 我低着头,小声说:“别人的妻子都会做这些事情,我也应该学着做。” 他说:“那是别人的妻子。我褚移的妻子不必做这些。” 我想说,做你褚移的妻子,真的很幸福。可我没有能说出口。事实上,我委屈得都快哭了。我知道我应该觉得幸福,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心里那样嫉妒容安,她占据着褚移的整颗心。嫉妒让我一点都不觉得幸福。 我不晓得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心里想着别的姑娘,却能对另一个人说这样甜蜜的情话,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这样? 连他褚移都不能免俗? “怎么,有心事?”大约瞧出我失神,褚移关切地问了一句。 我摇摇头,说不,没有。 他将我按在座位上,说:“等着。”说完就拿了铜盆出门去了。再回来,端了热气腾腾的一盆水回来。 他将水盆放在地上,俯下身去,没和我商量,便将我脚上的靴子脱了,把我一双脚全都按在了温热的水中。 “啊你要干什么?”我下意识地惊叫出声,他却很淡定:“你是想让全营的将士都知道我在给你洗脚吗?我是无所谓,你要是也不介意,可以继续喊。” “”我一时无措,眼泪不争气地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水盆里,无声无息,晕开一小朵一小朵的山菊。 褚移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我,略显无奈:“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可你不要哭,我很怕你哭我不会哄。你想要我怎么做,直说便是。你说的,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去做的。” “我没有什么要你做的。” 我多想说,我希望你放下翼章刀,就此归隐田园,永不再踏上战场;我希望你放下容安,从此不再为了她拼命;我还想说说什么都没有用,我想说的这些,都是为难他。 是我先爱上了他,有什么道理去为难他?我又说:“你想要做的,就是我想让你去做的。” 他略嫌粗糙的大手握着我的脚,良久没有动,半晌,忽然把我横抱起来,低眉瞧着怀中的我,眸光如染了墨般浓郁。 我呆怔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耳根也烫到不行,他抱着我走到榻前,将我放在榻上,俯身就吻了上来。 这是大战之前最后一次温存。我极尽配合。因为不知道战争的门开启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还见不见得到褚移,所以尤其珍惜眼前时光。 什么容安,什么羡慕嫉妒恨,那一刻全都抛诸脑后。珍惜眼前,这四个字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到今日才明白,珍惜眼前,是多么不易,甚而,是有些悲壮的。 次日,战斗打响,极其惨烈。褚移想让人护送我走,但我不能走。他在这里,我怎么能走呢。 可我也知道,他的心,在容安那里。事到如今,只能是他爱他的,我爱我的。 褚移第一日泡在战场上,将我留在了大营中。 听着外面惊天动地的铁马金戈之声,我心里慌乱至极。脑子里想起还欠了阳昊的恩,无论褚移如何反对,我还是需去见一见他。正好褚移也有心去将容安救回来,我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她救出来也好。 至于救出来以后要怎么办,以后再说吧。 我便趁褚移在鏖战,单刀赴会,走了一趟阳昊的大营。 出得大营,就是厮杀的战场。我见过黎境西北战场的惨状,到这里发现,世上的战争都是一个样子,无非是血腥,是惨烈。 人命贱如草芥,杀人如收割草芥,我忽然就不知道,我这个神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看看自己的双手,它之前还没有染过血,可是在今日,就不再只是一双救命的手,还是一双杀人的手。 我胯下之马是一匹良驹,在枪林箭雨的战场上依旧能来去自如,除了偶尔需要挡一挡流箭冷枪,我总共杀了六个人,然后得以穿过了主战场。 既已开了杀戒,杀一个人还是杀六个人都是一样的。我终究不再是从前的嵇流风了。 穿过厮杀的战场,没想到,我竟在战场上遇见了容安。隔着还有一段距离,我看见她落入了扶辛的暗算之中。 世事变化太快,我出师不利,还没有能够观察一下情势,也就随容安一起,被扶辛擒了。 我们被关进了扶辛所住的营帐。 我和容安都被五花大绑着,外面还安排了几十名精兵镇守。扶辛把我们扔下之后,就匆匆走了。 战斗还在继续,他自然不能为了我们两人在此逗留。或者,算我自作多情。我不过是白捡的那一个,他真正要绑的,不过是容安一人。 夜,又黑又漫长。帐子里只有一盏白蜡,烛火摇曳,昏黄如豆。没有人来救我们。 我看见容安就想起她是褚移珍藏在心里的女子,近来常常因为她而泛着酸楚的心,再度酸楚泛滥。 我晓得自己是羡慕她,甚至还有些嫉妒她。这让我有些无法面对她。心里虽然知道她是无辜的,却还是不能像以前那般,与她无隔阂地交谈。 我偏着头不想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所谓一见钟情(6)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多聪明的一个人呀,想来是早已经看出端倪。她却没有纠结我忽然变淡的态度。 长夜漫漫,外面是铁马金戈,帐中一片沉默。 后来,容安没话找话,和我聊起了褚移。她问我褚移在战场上的状况,我据实以告。 其实我不愿意想起那些事。太残忍。太血腥。大概她也瞧出了我不想多说,别开这个话题,问我道:“你见到了我哥哥,他还好吗?”没等我回答,自己又道:“算了,在那样的地方,能好才怪。” “你知道还问。” 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道:“我们这些人,手中端着刀枪,手上染着鲜血,谈笑间杀人不见血,都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嵇姐姐,你却不该掺和进来。你是救人的,我们是杀人的。” 我想起在战场上杀的那六个人,凉凉一笑:“生逢乱世,谁又能真正置身事外?”这口气,让我莫名觉得自己像容安了。 我不想像她一样。揉杂了魔鬼与天使的面孔,日日与阴谋阳谋为伍,必须去过着汲汲营营勾心斗角的人生。可我现在无法拒绝命运给我安排的路。 容安看了我一眼,换了话题:“嵇姐姐,你知道我是怎么和我哥哥认识的吗?” 她忽然提起这一段,我其实很想知道,却又本能地拒绝知道,“你不是忘了吗?”我冷言相向。 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他们初相识时的场景。攻入王城的将军,英姿飒爽;亡国的承光公主,丽得惊人。不知他是她的灭国仇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只能怨造化弄人吧。 可,纵然是隔了毁家灭国的仇恨,纵然是隔着温情脉脉的君王,他终究还是不能管住自己的心,对她一见倾心。 我以为的他们初相识,就是这样的。但很显然,这只是我以为,不是容安以为。 “是啊,我都忘记了。”她眸子里尽是苍凉,“虽然后来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在我的记忆里,我认为的第一次见他,还是在傀山山区外一个小镇上。我初初恢复了容貌,却失去了记忆。 我坐在一家小酒楼的二楼窗口,他就在楼下的路上,模样憔悴,像是在找着什么人。我后来知道,他是在找我,可当时不知。 我不认得他是谁。我的帕子掉了,就掉在他面前,我下去捡帕子,与他面对面,他也没有认出我就是容安。 嵇姐姐,我后来想,我们可能真的是无缘。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他其实从来不认识我。我们面对面,离得那样近,他也没有将我认出来。 他认识我的时候,我是那个毁了容的丑姑娘。可是那个丑姑娘已经不存在了。他永远也找不到了。 他形容很狼狈,一点都没有个战神的样子。可后来我还是认出了他就是战神,他背上背着的翼章刀,那就是他的标识。可我对战神褚移的印象,也仅止于此了。翼章刀,高绝的武功和战无不克的战绩。” 容安断断续续,说一阵,停一阵,我一直没有打断她。 我没想到他们的遭遇是这样的。就连我一个深爱着褚移的人,都不禁替他们觉得唏嘘。 容安又说:“嵇姐姐,我哥哥他其实是一个可怜的人。身世是那样可怜,一生又是漂泊无依,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若是可以的话,真的希望能有个人爱他,怜他,温暖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爱上了他。 我希望我能温暖他怜惜他。可他心里真正想要的那个能温暖他的女子不是我。这真是件令人悲伤且无可奈何的事。 其实想这些也是多余。我们还在扶辛的砧板上,等着扶辛来鱼肉我们。 我没有办法逃出去,不晓得容安有没有,我没有问她。说实话,我嫉妒那个处处都强过我的容安,所以宁肯困在这里,我也不愿意和她开口。 但其实开口也没用。她若是有办法,又何须我问,早就想办法逃出去了。 可我终究不是容安,不似她那般思虑周全足智多谋。那时候我没有明白,她没有想办法逃,不是因为没有办法逃,而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我们顺利逃出去的时机。 熬了一夜,我已经绝望,外面的士兵自然也都已经懈怠,容安却在这时候提起了精神,叫嚷要如厕。 我睨了她一眼,以为她是真的想要如厕。因为,其实我也想如厕了。 从外面进来一个士兵,口气不大好:“叫什么叫?如厕是吧?跟我来!” 我没想到的是,容安趁着他不备,对他施了催眠之术,只一个眼神,那士兵就中术了。 她比上一次在玉都的时候手法又纯熟了,可见离开的这些日子又练习精进了。 中了术法的士兵乖乖听她的指挥,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她拿起士兵手上的剑,砍断我身上的绳索,将剑递给我,对我道:“嵇姐姐,我不会武功,还赖你杀出去。” 这倒是现实,我不疑有它,接了她的剑,杀了出去。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计中有计,连我都算计。哄我出去和士兵缠斗,她却偷偷溜了。 我眼见得她从帐子里出来,手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柄匕首,明晃晃寒森森,她沿着帐子脚走得疾速,走前还朝我这边望了一眼。 我被士兵缠斗着,分不出身来去追她,只能任由她从眼前溜掉。 好在守在外面的士兵熬了一夜,都已经没什么精神,我缠斗一番,终于得以解脱。 解脱的时候,约莫容安已经溜了有小半个时辰。 敌营我不熟悉,也不晓得容安去了哪里,我想,既然来了,去见一见阳昊,算是有个交代。毕竟欠着他的恩。我这个人一向欠不得别人的。 眼前的士兵被我杀了大半,剩下几个残勇,都是受了伤的。我随意找了一个士兵,逼问他阳昊的营帐。他只说得出阳昊营帐的大概方向,问过其他残兵,也和他说的一致无二。 我辗转前往。 扶辛的整座大营都已经是空的,士兵自然是全都投入到战斗里去了。我很容易就走出扶辛的大营,到了阳昊的军营之外。 阳昊的营地与扶辛截然不同。他与扶辛临时决裂,扶辛在那边拼得昏天黑地,他这厢却是按兵不动,独立于战场之上。 我照例是抓了一个士兵,逼问出阳昊的中军帐所在。颇费了些周折,我才找到阳昊的中军帐。 其实走到半途的时候我就已经醒悟,我来阳昊这里,是以神医嵇流风的身份来的,又不是以褚移未婚妻子的身份来的,完全可以正正当当报上名去,等着阳昊派人把我领进中军帐。 但既然已经是溜进来了,也没必要再费事了。 到得阳昊帐前,我跟士兵道明身份,那士兵应该是晓得阳昊在等我,直接放我进去了。 令我意外的是,容安竟也在阳昊的营帐里。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大计划,从阳昊处借得了兵马,正打算亲自带兵去增援墨琚。 她那样一个弱小的女子,竟能做成这样大的事。除了惶恐和佩服,我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我此时心情。 我凭什么和她争褚移?没有任何倚仗。 她看见我,似乎也很惊讶,唤了我一声:“嵇姐姐。” 阳昊很意外:“你们认识?” 容安淡然道:“在玉都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嵇姐姐给我治过病。可惜那时候扶辛不给我们机会,不然,似嵇姐姐这等人物,我定要结交的。”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容安聪明地没有隐瞒,而是选择大方说出来。只是说出来的时候淡化了当时发生的很多重要的事。 阳昊点头:“竟还有这样的奇缘。” 我说:“是扶辛请我去的,要说这就算是奇缘,那我和经了我手的病人们都有一段奇缘了。” 容安道:“能得嵇姐姐的神医圣手医治,自然要算是奇缘。只是,今日不巧,我还有事在身,不能和嵇姐姐再续前缘。若是真的有缘,那咱们后会有期。” 我晓得她是有大事去做,不能耽误她,便朝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 阳昊却不那么容易相与,“哎,寡人找你来,就是要给她看病的。你既然来了,岂有不先给她看病的道理?嵇姑娘,你还是先给她看看吧。”又对容安道:“你也不急在一时。” 容安却拒绝了:“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等回来再看吧。”看了我一眼:“嵇姐姐,可否等我半日?” 这不过是演戏给阳昊看。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个脉把不把都一样,我也没打算给她把脉。 因为我已经没有了解药。我也不会配解毒的方子。 我怕真如她所说,战机稍纵即逝,于是配合了她一下下:“如果你真的中的是血灵毒,现在看还明天看都是一样的结果。我不会解这种毒。” 答案应在她的预料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所谓一见钟情(7)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容安很淡然:“我早也晓得这种毒没有法子解,是帝上非要找你来。嵇姐姐,帝上也受了伤,你先给帝上看看吧。我要上战场了,若还能有命回来,再麻烦嵇姐姐给诊脉。届时医不医得好,都随命。” 她走得潇洒利落。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临走前那视死如归的风姿,竟是七尺男儿也不如。 我就这么被扔在了阳昊的大帐里,与阳昊面面相觑。 可我终究是个局外人,就算是想要帮一帮褚移,也不晓得该从何帮起。可我也听出了,容安的意思是不让我离开。 分析她的意图,想来是要我在这里看着阳昊。帮容安便等于帮褚移,尽管我不情愿,还是留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听得外面的号角声一遍遍锐鸣,又一遍遍地淡下去。我不知在等待什么,但又不能不等。 命运难测。最后等来的是褚移。 容安和褚移一起出现在我面前。 我望着褚移,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胆怯。他却没有说什么,更没有责怪我擅自离开,深入到敌营里来。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两人回来,就只是为了胁迫阳昊而来。 容安心机深如海,阳昊借给她的兵,她已经尽数收归自己的麾下,此时此地,阳昊果真成了孤家寡人。阳昊如何反抗挣扎也没有用,他已经被容安死死掐住了死穴。 把阳昊搞定,容安就打算去寻墨琚了。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依稀知道墨琚好像不见了。 褚移坚决不许她自己去,愣是跟了去。临走前,褚移揉了揉我的脑袋,说:“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心中酸楚,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他只是口头应了我这门亲事,又没有真的娶我过门,要跟谁离开,自然是他的自由。 更何况,他心里只有容安,是天下人都知的事情,在我遇到他之前,我也早已经知道。是我执意要跟他在一起,须怪不得他。 我点点头。看着他和容安出了营帐,去得干脆利落。 我想,他娘的,又留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还将看守阳昊的重任交给了我。 看守阳昊,一个人独守敌营,这都可以忍受。为了褚移,我也是可以做任何事的。 可我为的这个人,他毫不犹豫地追着别的女子去了。纵我心宽,也还是觉得情何以堪。 但,不管心里如何纠结,如何难过,我还是替他们看守住了阳昊。 没过多久,褚移一个人回来了。没有容安在身边,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沮丧。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有言语,只是派人带走了阳昊。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对我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可我心里的酸楚,比什么时候都更酸楚。 褚移一连几日忙于军务,打扫战场,整编军队,没有时间顾得上我,我一个人呆在军营里,没有说话的人,也没有能做的事。 其实我可以去医帐帮忙照顾伤兵,但被褚移拒绝了。他说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如果我实在过意不去,可以把金创药多弄一点给那些军医。 我直接把金创药的制药方子写给了军医。 师父教导我,做医者的根本就是救死扶伤,他老人家也一向身体力行,不会拘泥于救人的方式。对珍贵的药方子,他也曾施舍于人。金创药的方子也珍贵,但我觉得给那些军医更合适。 褚移偶尔回营帐,也是很晚,我每次都无聊到睡下,但其实不过是闭眼假寐。 我睡不着。褚移每次回来都是轻手轻脚的,怕弄醒了我。我假寐着,再没有去就过他。 他睡一两个时辰,天未亮就又走了。我们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了。我有时候实在耐不住,会跟士兵们打听他的去向,以及他在忙什么。 士兵都回说不知道。 大约三四日后,褚移忽然跟我说,他要去一趟玉都。我已经听说,墨琚和容安在玉都,他去玉都,自然是去见他们二人。 他没有提带上我一起去。其实我也明白,我除了会耽误他的行程,半点忙也帮不上。 我说:“那你一路小心。我先回药王谷了。”我知道,是该和他说再见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得为情生出病来。 褚移很惊讶:“为什么?留在这里等我,不好吗?” 我说:“褚移,我们结束吧。” 我看见他轻颤了一下,手大约是想抬起来抚一抚我的头发,这是他一贯喜欢的动作,但这一次手抬到我鬓边,就再也不动了,半晌,又垂了下去,只暗哑地说出一句:“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这几日我是忙了一些你放心,等我整顿好军队还朝,就好好陪着你。” 我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可还是横了心:“不是你做的不够好,是我配不上你。你是战神,而我只是山野草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能说,因为容安,我跨不过去容安那道坎。 “你等我。”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匆匆而去。连告别都没有给我一点时间。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嗷嗷大哭起来。 几日后,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南疆药王谷。 我自幼父母双亡,师父将我捡回药王谷,我自幼就生活在药王谷,被师父一手养大,药王谷就是我的家。 回家的感觉真是无比舒心。虽然我出去这大半年,在褚移那里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心伤,但脚一触到药王谷的土地,心情还是好了起来。 外面再如何铁马金戈如何兵荒马乱如何血染山河,药王谷却是世外桃源一如既往温暖如春。 没有战争,没有纷争,静谧闲适。 谷中没有什么人,只有我的二师兄和他的几个小徒弟打理谷中事务。 我的房间二师兄每日都派人打扫,洁净如新。二师兄亲自将我迎回房间,嘘寒又问暖,小师侄们捧出了我最喜欢的谷中各色特产,作为谷中唯一的雌性物种,我像从前一样,被众星捧月一般宠着。 被迎回谷那天,由二师兄的一众小徒弟们给我准备了一场洗尘宴,将我素日喜欢的山珍海味都齐齐端上桌来。 我暂将心里的难过压下,喜笑颜开和小子们玩到了一起。 二师兄端着师兄兼家长的架子,将我好一顿数落,诸如我小白眼狼一点都不念家出门将谷中的小子们都忘记了连封书信也没有等等,翻来覆去总那几句。我真诚地表示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才让二师兄终于打住。 我松了一口气。 回谷的大半个月,我日日过着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生活,怎一个快活了得。 师侄们亦都孝顺,但凡有什么山珍野味,全都拿来孝敬我。除了最后要发愁日渐丰腴的肚子外,我觉得,我没有别的可忧愁的事情了。 人生至此,聊算圆满。 然,我的二师兄却比我的心还要细一些,竟然发现我除此之外,还有忧心的事。 那日他将我堵在房中,直眉瞪眼就问我:“小风,你跟二师兄说实话,这次出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嘴巴张大得能吞下一只鸡蛋:“啊?二师兄你说什么?” “你别以为师兄瞧不出,你这回回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从前都不是这样的。” 我摸着自己的脸,望着师兄一本正经的脸:“二师兄,你是从哪里瞧出我魂不守舍来的?你拿镜子我瞧瞧。” 二师兄拍掉我的手,继续一本正经的严肃脸:“你不用瞧,你瞧也瞧不出来。你演技不行,眼光也不行。” 我本来还想将褚移的事跟他说一说,问问他的意见,但他说我没眼光,我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虽然他说的眼光并非我指的眼光,意思也差不多。 褚移?名震天下的战神?在二师兄的脑子里,这个人就等同于杀神修罗。把我嫁给一个修罗,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但是要用个什么样的理由搪塞我心细如发的二师兄,这是个问题。 “嗯?”二师兄的眼睛锋利如刀。 “那个”我摸着后脑勺想理由。 二师兄打断我:“你从小就不擅于撒谎,就不要想着如何撒谎了。还是乖乖把实情招了吧。” 这世上如果有人比二师兄更了解我,我一定会被那个人逼疯。因为二师兄就已经快要把我逼疯了。 不得已,我将实情和盘托出。 如何仰慕褚移,如何偶遇了褚移,又如何和褚移定了终生,最后又如何和褚移分道扬镳,一一向我的二师兄说明道白。 诚然,最后的分道扬镳是我私自的决定,和褚移没有关系。褚移他尊重我的决定,没有阻拦我,我就当他是默认了我的决定。 二师兄听完我的解释之后,久久没有言语,黑着一张脸就走了出去。 一连几日,都没有再看见二师兄到我的房间里来。问他的徒弟我的师侄们,都说他在药房炼药呢。我想起他走时黑着的脸,不晓得是哪里得罪了他,但晓得我一定是得罪了他,否则他不会对我黑脸。我不太敢去打搅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所谓一见钟情(8)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我一个人快活了两日,喝喝酒逛逛山采采药什么的,开始尚觉得有些意思,后来也觉得有些闷,于是抓了二师兄的小徒弟们,轮番陪我上山采药去。 我的这些师侄子们,年纪都还轻,活泼有余,有趣不足,不及我的二师兄见多识广,会讲许多故事给我听。我和他们厮混了两日,还是觉得闷腾得慌。 这一日我翻看老黄历,见上写着大吉,诸事皆宜,觉得也差不多该到和二师兄和解的时候了。 虽然我并不知道需要和解什么。 反正他是生气了,生气就要和解。他生的是哪门子气有什么关系。 我打听过师侄子们,说他还在药房里,似乎在炼什么药。我把这几日和师侄们上山采的珍奇药材装了一篓子,打算拿这个当作和解的礼物,蔫吧悄儿地往药房晃去。 药王谷地广人稀,方圆几十里的山头俱是药王谷地盘,谷底也足有千亩之广,我的住处距药房有好几里地远。 隔着还有老远,果然见袅袅的青烟从烟筒里冒出来,盘旋直上青天,融入湛蓝的天色里。 一股药香直沁鼻中。 到得药房门前,隔着门缝儿望进去,二师兄短衣襟小打扮,正在药炉前忙活。我闻那药味,都是些稀奇的药,混合在一起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方子。 二师兄八成是在研究什么新药。不知道这药是治什么病的,我生出些好奇。 从前我和他一样,终日只和药为伴,采药制药拿药医人,半点尘心也无,活得单纯又快乐。可如今我的心里落入了褚移,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单纯而快乐了。 我羡慕我的二师兄。我怀念以前那个单纯的我。 “进来吧,别躲躲闪闪的了。”二师兄的声音从房中飘出来。 我闪身进门,嘿嘿笑着,“二师兄,你这炼的什么药啊?这个方子好怪啊,怎么净是些大凉大热的药材?” 二师兄黑着脸:“不是什么药,瞎炼的。” 我愕然:“这二师兄,你晓不晓得你用的药材都是极珍贵的药材?你就这么浪费着玩?” 二师兄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都是些身外之物,还是死物。” “啊?可是它们能救好多人,怎么能算是死物呢?” “这世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一场战争,就能要成千上万人的命,救得过来吗?” 就算我反应迟钝,也晓得二师兄还在生气。我这二师兄,向来气性大,但他也有个好处,生气向来不用人哄,自己慢慢就会好了。 我没理会他,自顾自道:“救一个是一个嘛。谁也不愿意死,但世道如此。止戈为武,没有那些士兵,连国都保不住了,又何来安泰的生活?” 二师兄脸色腾得由黑转为更黑,冷笑一声:“止戈为武?一定是那褚移教你的吧?你倒是学得快!” 从小到大,二师兄连发火都没有冲我发过,我一时受到了惊吓,迟疑着不知该说什么,二师兄一甩手,“嘭”一声摔门而去。 我觉得,师兄可能恨上褚移了。二师兄亦是孤儿,师父过世后,他与我相依为命,我们是彼此的家人。虽然我不觉得是被褚移欺负了,但在二师兄那里,定然是以为褚移负了我。他记恨褚移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我和褚移之间,那跨不过去的天堑,又添了一个二师兄。 也无所谓了,反正前面的容安什么的是毕生都跨不过去的,再多一道多两道多几道都没有关系了。 我不是容安,没有她那等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的恒心毅力。既已决定放弃褚移,便是放弃了。 说起容安,掐指算算,她和墨琚的日子也快到大限了。我离开的时候,不知道那颗药被谁吃了,也不知道谁将死去谁将活着。 想到这里,心情莫名沉重起来。 我不欠容安什么。我理应恨她。可我不想她死。这真是个无法理喻的事情。 想什么来什么。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诡异。 我在药房里翻看药材,翻看够了,便出了药房。刚出药房,就见一个小师侄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我截住他,问他:“什么事这么慌张?” 他说:“师姑,有人闯谷,师父和那人打起来了。那人十分厉害,看样子师父不是对手呀。” 药王谷还从来没有人敢闯,也从来没有人闯得进来。竟然真有这么大胆子的人,让人佩服。我提了剑,朝谷口杀去。 千想万想,没想到闯谷的人是褚移。远远的,我就瞧见翼章刀的刀光蔓延了整个谷口,二师兄和褚移的身影都罩在了刀光之中。 “二师兄快住手!”我隔了老远就大喊。 二师兄是个轴的人,想来我的喊话他不会听,我只好不情愿地喊了一句:“褚移,住手!那是我二师兄!” 褚移比我二师兄听话,立即收势,不再出手,但我二师兄这个轴人还要打,褚移只好躲避,我奔上前,拦在两人面前,怒道:“打什么打?都给我住手!谁再打先打我!” 这招十分有效,两个人都住了手。 再见褚移,他不但更瘦了,也更憔悴了。一脸的尘色,衣裳上也全是尘土。 我撇开脸,尽量将声音拿捏得很淡:“你来做什么?” “我来求血灵毒的解药。” 虽然早猜到他是为此而来,但当他毫不避讳地说出来,我还是觉得受不住,便冷冷道:“最后的一颗解药已经给你,你来也是无用。他们两个人,注定要有一个人死去。” 褚移忽然屈膝一跪,道:“我晓得药王谷一定有办法,小风,求你帮帮我。” 他竟然为了那两个人不惜屈膝下跪,在我的面前下跪。真是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我背过身去。并非是不想看见他,而是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让他看见。 “我师兄这几天一直待在药房里炼药,试了多少好药材,也没能炼出解药来。褚移,我没有办法,药王谷也没有办法,你请回吧。” 方才翻看师兄用过的药材,我确实发现,他在研究血灵毒的解药方子。而且还没有研究出眉目。 二师兄看了我一眼,大约没想到他做的事被我发现了,无奈地一叹,“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你们自己处理吧。” 二师兄气急败坏地甩袖而去。 “你走吧,我们没有办法。” 我追着二师兄而去。 几句话自然打发不了褚移。我和二师兄回谷,他也跟了上来。我不想理他,回自己房间就关了房门。 他在我门外站着,一直没有走开。我在门里,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是止不住,无声地流下来。后背贴着门框滑下去,我抱膝哭成一团,却只是无声。 “小风。”他的声音沿着门缝飘进来,却是欲言又止,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听得我二师兄的声音:“褚移,你跟我来。” 褚移的脚步声响起,大约是随二师兄走了。我呜呜哭出声,没有追出去。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因为没有追出去而悔断了肠。但其实我追出去估计也不会改变结果。 我没想到二师兄把他叫走,是带他去了那个地方。 药王谷先宗曾传下来一个通天阵,阵中藏了一个上古秘方,据说能包治百毒。 药王谷传承至今日,已有四十二代,通天阵从未有人破开过。就连那些无所不能的先祖们,也没有一个能活着进入阵中再活着出来的。所以,这个传说的秘方是真是假,无人知晓。 我没想到,二师兄把这个不外传之秘告诉了褚移。 以褚移的性子,自然,不管什么通天阵通地阵,都是会闯上一闯的。 当一声惊天巨响传入耳中,我惊惧跑出房间,看见的是通天阵那边升腾起巨大的火球,火球直蹿至十几丈的高空。 我顾不得哭,疯狂往那边跑去。待跑到山谷尽处的阵缘地带,我只看见我的二师兄负手而立站在那里。 心里晓得必是出了什么变故,而且隐隐也有猜测,褚移已经进了阵中,但还是不死心地抓着我二师兄的双肩质问他:“褚移呢?褚移呢?” “自然是在阵中。”二师兄表情淡漠,指了指大阵。 我脑子一片混乱,摇晃着二师兄的肩膀嘶吼:“你为什么要让他进阵中?你为什么要害他?害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 二师兄只冷冷说了一句:“小风,你也看见了,他为了那个女子,连命都不在乎。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良人。” “他是不是我的良人我自己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教我怎么做?你凭什么就这样骗他去送死?!” 我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闷头就要往阵中扎,胳膊被我二师兄死死扯住,“小风你要做什么?他不值得你这样!他是在为别的女人拼命!” “他要为谁那是他的事,我喜欢他那是我的事!二师兄,我求你放我进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我拼命挣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所谓一见钟情(9) 小÷说c网 】,♂小÷说c网 】, 可是我被二师兄死死拉住,我挣不脱,撕他咬他都没有用,后来,二师兄看我闹得凶,就干脆点了我的穴道,不许我再动。 二师兄的点穴手法独到,我根本就没办法用内力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阵。 阵中一次又一次腾起冲天的火焰,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震天响。我不知道阵中是什么情形,药王谷的传世札记中也没有记载过这个阵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怕到极处,其实反倒是不怕了。我声音亦稳了下来:“二师兄,你现在拦着我也没有用,倘或褚移没有闯出阵来,我只能随他而去。” 二师兄恨铁不成钢地瞧着我,怒道:“那也不许你进阵去!” “二师兄就不怕师妹恨你吗?” 我的二师兄并不买账:“要恨你就恨,反正,只要有我在,你就不许进阵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后来,我被二师兄扛回了房间,搁到床榻上。他依旧没有给我解穴道。 我瞪着眼睛,熬了一夜,熬到天亮,依旧没有等到褚移出来。长长的一夜,通天阵里擂鼓炸雷般的响声没有断过,茜纱窗里映出火光,一夜也没有断过。 中间我试过无数次以内力冲开穴道,都未能成功。过八个时辰之后,我身上的穴道才自动解开,我顾不得手脚麻木,跌跌撞撞就冲出房去,往通天阵方向跑去。 还未跑到地方,就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缓缓地在山路上移动。我踉跄着扑了上去,到他面前,我颤着一双手,想要扶一扶他,却又不敢。他身上全是伤口,连一块好的地方都没有。 看见我,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倒向我。我撑着力气把他扶住,也松了一口气。 他还活着,这就好。 二师兄很快赶过来,冷冷瞧了一眼褚移,不情愿地搭了一把手,帮我把他扶回了我房中。 我慌乱地找出药箱,要给褚移治伤,二师兄看我慌乱得连东西都拿不稳,叹了一声,默默地接了药箱过去,道:“我来吧。” 我含泪点点头。 二师兄道:“他成有史以来第一个闯过通天阵的人,你该高兴才是,哭什么?” 我抽泣着:“就是因为高兴才哭的。” 我二师兄蹙眉瞥了我一眼:“从小也没见你流过那么多的泪,真是女大不中留。”他开始给褚移看伤,边看边道:“可是,小师妹,这个人他不是你的良人。” 二师兄的话还没说完,褚移就挣扎着要下地,二师兄按住他肩头,冷声道:“你现在不能动。” 褚移的声音极微弱:“谢谢您。这个,要麻烦您”他手心摊开,里面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铜盒子。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包治百毒的秘方了。 二师兄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绿色的铜片。我凑过去,瞧见铜片上刻了八个字:至亲骨血,以血易血。 褚移面色淡淡,显然是已经看过这个破铜片了。 我蹙眉:“这个以命换命,这不可能。褚移,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做!” 二师兄沉吟片刻,道:“就算我们能帮你,但,也要先找到墨琚的至亲之人。可据在下所知,墨琚已经没了至亲之人。” 我此时方知,活下来的那个人果然是容安。要死去的,是墨琚。 终归是要有人死去,我心里高兴不起来。 褚移却道出一个惊天的事:“我是他的胞兄。应该可以吧?” 不但我吃惊,连二师兄都惊得瞪大眼睛。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惊奇的。哪个王室没有点秘辛?话本子里不也常常有王室子嗣流落民间的故事么? 只是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褚移身上。 “你想干什么?褚移,不要说是你,任何人我都不会同意的。”我咬着牙,“更何况是你!” 褚移叹了一声,淡然一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战神褚移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世上可以没有褚移,却不能没有墨琚。小风,你必须要这么做。” 我撕心裂肺地吼:“我做不到!褚移,我告诉你,我做不到!你休想!” “小风。”褚移费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站到我面前,握住了我的手,苍白嘴唇一张一翕:“小风,我知道,这样做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可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凭什么?褚移,你答应过要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从未哭得那样失态过。也从未那样不讲理过。可这本就没有什么道理讲,要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去救另一个人,这本身就违背天理伦常。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爱的人。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 褚移一阵咳,我忙搀住他,他握住我的手,道:“小风,我有一些话,要和你说清楚。麻烦你的师兄,先出去一下吧。” 我晓得他不会说什么好话,无非是要说服我同意他的做法,我拒绝:“我不想听你说什么。” 我二师兄却是知趣地出去了,只留了我二人在房中。 我终究还是没能拗得过褚移。我不听,他便不肯让我给他治伤。把他扶到床上躺着,对他道:“你想说什么?不要妄想来说服我。我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的。” 他却一副忆往事的神情,道:“那一年,我带兵伐黎。王上嘱我破城之日务必将黎国最小的公主承光公主带回建晖,因传闻承光公主不但生的绝色,且是个满腹韬略的奇女子。王上想见一见。 我那时候不知道,王上和她,有过一段前缘,早已情根深种。所以,铸成了大错。 打开黎绫城城门那一刻,黎王室所有的人,上到黎王,下到侍婢奴才,都从王宫里走出来跪地投降,唯独少了小公主承光。那时我早听说,承光公主是个烈性女子,看那情况,我知道不可能带走她。 本来,我是没报什么希望能见到她,可我没想到,竟然见到了她。但,第一眼见她,传闻绝色的脸已经被她亲手毁掉。 这样一个倔强又决绝的女子,本来,我是想,不能让她活。她活,墨国就多一个仇人。可看到她为了一个婢女竟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我犹豫了。我十岁上战场,刀下亡魂数不清,从没有哪次杀人是犹豫的,可偏偏对她下不去手,我想,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不让她死,但我也不会让她威胁到墨国,于是,我将她带回将军府,把她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为的,就是看住她不让你有复仇的机会。” 他讲的,竟然是和容安的往事。我不知他为什么会说这些,但如果他想借此来说服我,不可能。 我说道:“你不是对她有情?” 褚移叹息着笑了一声,“她那时候脸伤得很重,你没见过,她丑得让人害怕。我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要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动情,也是不可能吧?” 我倒没想到这一层上。我一直觉得,他那么爱她,是一直爱着的。也没想过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她随我上战场,出生入死,栉风沐雨,为我出谋划策。但我没想到,她做那些全是为了王上。我当时想不出她为什么要为仇国做那些,可我知道,我应该谢谢她。” “只是谢谢?”我问。 “不。自然不是。我心里对她很愧疚。小风,她因为我,毁了容貌,还要随我上战场吃苦,她的一生,毁于我的手。” 我没有说话。这么看,的确是他理亏在先。可这里面有许多隐情,我和容安在一起的时候,略听说了一二。 可我知道,无论多少隐情,都不会影响褚移的心境。他觉得欠了容安的。 “小风,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对容安,并非是男女之情。” 我猛然抬头。惊诧地望住他。 他握住我的手,轻声:“她在我的生命里,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自从逼得她自毁了容貌,她就已经变成了我的责任。这一生都不可能推卸的责任。” 我眼泪又掉下来。哽咽不成声:“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以为我以为你心里爱的只有她。” 褚移道:“小风,是我的错。我以为你知道,我从见你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我想要娶的姑娘。” “可在我和她之间,你不还是选了她吗?” 我晓得自己不应该说这般胡搅蛮缠的话。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褚移道:“小风,有些责任,就算是付出生命,也得要承担。” 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他是个有担当的人。这是件值得自豪的事。 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他也一样地喜欢着我,这是件值得欣喜的事。 如果他要为他的责任去赴死,我,我随他一起便是。 我抹干了眼泪,道:“就算是要去救人,也得先治伤。你这一身伤,怕是还没撑到建晖,就已经完蛋了。我用最好的药,让你尽快恢复。你放心,我会尽快让你赶回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所谓一见钟情(10) 小÷说c网 】,♂小÷说c网 】, “我出来的时候王上已经有些油尽灯枯之象,我不能再等了,小风。” 明知道是死,还要赶着去死。我喜欢的这个人,他是个不惧生死的英雄。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那好,我让人备车,咱们现在就启程。我在路上给你治伤。” 扶他出门,却见二师兄已经备好了医药箱并包裹。这是打算和我同去了。 也好,有个人照应。 去建晖的这一路,日夜兼程,不曾休息片刻。有我和二师兄在,即便是一路颠沛,褚移的伤也被我们治得好了七七八八。 以血易血,不过是褚移的自作主张。墨琚容安若是知道了,自然不会同意。这事还须得瞒着容安墨琚办了。 瞒着容安倒容易。瞒着墨琚却是不可能。毕竟墨琚是当事人。 褚移定下计策,要将墨琚盗出王宫。一切计议定,他先回宫赴容安的命。 墨琚已是大限将至的模样,容安浑浑噩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样最好,要瞒着容安把墨琚盗出来会容易很多。 那日墨琚光景不大好,召了褚移觐见,特特吩咐容安不许近前。他是有要事要吩咐褚移,但这却正好是褚移的好机会。 褚移早将殿里的侍卫换成了自己的人,我和二师兄顺利从后窗潜入。 隔着一道屏风,我朝外殿瞧了瞧。 容安在外殿,神魂早随了墨琚而去,只剩一具躯壳直戳戳倚在门框上。看她这副样子,我们今日行事,她势必不会发现。 二师兄将一颗能让人陷入睡眠的镇心丹喂给墨琚吃下。昔日那个雄霸一方的墨琚,已经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临睡去前,一双眸子直勾勾将褚移盯着,却是无能为力。 二师兄扛了墨琚,我和褚移殿后,悄无声息地潜出了揽微殿。 扛着墨琚回到褚移的府上,为了安全起见,褚移早就将府中的下人打发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十分忠心又顺手的。 从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尝试。就算是通天阵中取出了这样的方子,我和二师兄也都不敢保证能有几分成功率。 做这种不敢保证成功率的事情,还要牺牲一条人命,这实在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但褚移执意要冒险,我和二师兄都没有办法。 这些日子我和二师兄扒拉了许多医书,能供借鉴的案例却几乎没有,只在我们师叔祖手书的一本札记里找到一个因为失血过多而输血的案例,最后还以失败告终。 不管怎样,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墨琚已经昏睡,连跟他商议也不用了。 二师兄将一碗麻药端到褚移面前,道:“如果你想好了,就把这碗药喝了吧。” 褚移默默瞧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我默默地瞧着褚移。我知道结局已经改变不了,心里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还想多看一眼他鲜活的模样。 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褚移忽然低头,吻住了我。不带任何情欲,就只是吻住了我。 我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褚移粗糙的指腹抚过我泪湿的脸颊,哑声:“小风,不要怕。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我点点头。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好好活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好好活下去。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我一个人活得也挺潇洒,可是他出现了,一切就不一样了。 我可能会活不下去。 但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点点懦弱,让他临走前也不能安心。 “小风,我爱你。你是我看过一眼,就想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姑娘。” 我再点点头:“我也爱你。还没见到你之前,就已经爱慕你了。” 褚移吻过我的嘴唇,吻过我的眼睛,额头,最后,笑了笑,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眼睁睁看着爱人去赴死,却不能挽救他,这样的疼痛,犹胜剔骨剜心。我木然地瞧着他,一动不能动。 痛到深处是麻木。原来世上真有这种痛。 褚移最后抱了抱我,转过身去,走到床前,躺了下来,阖上眼睛。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做来,有条不紊,连慷慨赴死都谈不上,就像是去睡一觉一样寻常。 我想质问他一句,你就去得这样坦然,这样不留恋吗?!却半个字也没有喊出来。 他必是也不想离去,只是为了不想我太难过,才表现得这样坦然吧。我虽和他相识不过数月,却已经知他如此深。 二师兄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道:“剩下的我来做,你出去吧。” 我不能在这里呆下去,可我也不能走出去,一双腿沉得似灌铅,怎么动都动不了。 师兄无奈,将我扛了出去。 师兄在里面把门关上。那道门一关,就如同隔开了生死,我反身扑回去,想要推开那扇门,推了半天也没有推得动。 我不晓得自己到底是神智清醒,还是神智不清,扒着门框苦苦哀求:“二师兄,我求求你,开开门,让我进去。我不能没有他,我求你开门。” 师兄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师妹,天命犹未可知,你也无须早早就给他判了死刑。一切,不还得看天意吗?” 我没明白师兄的话,倚靠在门上琢磨了半天,觉得他这是在劝我。但又似乎是话里有话。 可我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天意它是什么?天意它折腾半天,不就是想要了褚移的命么? 那个孤傲的青年,他为了墨国,杀了太多的人。有今日,或许应算是命该如此。可若不是他,会有更多的人死去。老天不该如此不讲理。 脑子里不停地胡思乱想。 眼泪不停地涌出来,一刻也不得闲。哭到最后已经麻木。 从日头升起,到日落西山,时间缥缈得有如沧海浮生,看不到涯际,时间又似离弦之箭,快得握都握不住。 门吱呀开了,师兄从里面走出来。我被晃倒在地,无力爬起来,便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 师兄把我捞起来,对我说:“师兄已经尽力了。他没有死。可也不是活的。” 没有死,可也没有活。这是什么意思?我急于想去看一看,腿却麻木得动不了,没走出一步,便跌倒在地,师兄无奈一叹,把我拎到了他床前。 我终于明白了师兄的话是什么意思。 床上躺着的人,才不过一天不见,就已经从青丝如墨,变成皓发似雪。脸色亦是苍白的。嘴唇亦是苍白的。整个人无一丝血色。 我颤抖着去触摸他的脸,他的脸是冷的。手颤颤巍巍去摸他的鼻息,只有轻微的呼吸。 这大概就是师兄说的,他还活着。 可是他不能动,也没有意识,就像陷入一场沉睡,与外界完全隔绝。不知道何时才能够醒过来。 三日后,墨琚醒过来。 这期间容安多次派人来将军府找褚移,每来一次人,都无疑在我的心上扎刀子。二师兄将宫里派来的这些人打发了。 墨琚醒过来之后,由二师兄跟他详述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死而复生c用褚移的鲜血换回生命的青年君王,我想看看他知道了此事是个什么反应。 他沉默良久。幽深似海的眸子让人瞧不清里面隐藏了什么样的情绪。 良久之后,他温声道:“和我一起去见见容安吧。她也该知道真相。” 我脑子犯着糊涂,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又解释了一遍:“是我夫妻二人欠下的,自当由我夫妻二人承担。即便是还不清,也不能这么糊涂着。” 我冷怒道:“你们糊不糊涂,与我何干?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带上我!”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声音很温和:“褚移一向不喜欢软弱的姑娘。你当初得了他的心,想必是因为你是个勇敢的姑娘,千里迢迢敢一人赴黎境找他。不要让他觉得他看错了你。那样他会很伤心。”他嘴角翘了翘,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已经发生的事,除了面对,没有别的办法。” 我承认我没有他和容安能扛事。但他说的话的确触动了我。 我还是听了他的话,和他一起去见了容安。 其实迈进议政殿,看见容安那一刻,又觉得后悔。 我此生所有的心伤都只为一人而生,而她,是和那个人牵扯最深的人。到她面前,我所有的心伤又都被勾起。 我脑子很乱,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抓着容安一顿不讲理的嘶吼。 发泄过后,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容安和墨琚都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大殿里,坐了许久。墨琚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有些理解了。 他是想让我把心里压抑的痛苦与怒火都发泄出来。这些都发泄出来之后,脑子反倒是清明了。 容安曾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只看你有没有勇气和恒心去干。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褚移还没有死。我是神医的传人,我总能想出办法,让他苏醒。 “褚移,等你醒了,我就嫁给你。所以,你一定要早点醒来。”我在褚移耳边,轻轻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