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门徒1》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章 序幕(1) 大海上起了雾,看时节,雾期似乎比往常延迟了两个月。 “直娘贼,啐,这趟活接得真他娘的晦气尽了!”马老三如同恶毒诅咒般的甩出一句话,然后,他狠狠地朝苍龙海的风浪啐了一口唾沫,将手中的青铜望远镜“啪”的一声,摔在了甲板上,“出门就遇上这鬼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是不是好征兆,我他娘的可没工夫管,不过……”老船长宋平瞪大了因为常年酗酒而布满血丝的双眼,扔给了马老三一个不祥的眼神,手中久理不顺的鱼网本就令他满腔怒火没处发泄,这会儿毫无保留的宣泄了出来,“你要是把老子的青铜望远镜摔坏了,让‘迎风号’在这茫茫大海上瞎着眼睛四处乱撞,我保证把你丢到海里去,让你的乌鸦嘴和你那该死的左撇子,通通都烂在食人鱼的肚子里。”说完这句话,他的心情变得好受了一些,紧接着,他补充似的嘿嘿冷笑了几声。 老船长看上去也就五十不到,说话的声音却如同七十老叟。在他左边的脸颊上方,长了一块巴掌大的斑块,那是出娘胎时,母亲留给他的胎记。此刻,他那略显苍老而变得干瘪的笑声传出去老远,仿佛气势汹汹的天兵天将,要向渐渐笼罩“迎风号”而来的海雾宣战一般。 马老三忍住了说几句更狠的话顶回去的冲动,悻悻的认为,老船长可不是说来吓唬自己而已。这破青铜望远镜在活酒鬼船长心中的地位,只怕比他那远在江南韩王封地出了名的铸剑城里做火夫、一年难得聚首几次的又胖又丑的老婆还要珍贵许多。闲暇时候,老船长也曾不止一次的提及他的老婆,臂阔腰圆,一身狠劲,就连铸剑城中最高大挺拔的铸剑师也怵她三分。马老三两年半前才上了“迎风号”,成了一名船工,比起这青铜望远镜,马老三自知就连资历也是不够的。 然而,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像他们这样的大半辈子都在海上捞活计的人,家人显得很遥远,倒是这船上的人,反而亲如兄弟手足。 六七年前,“迎风号”还是一艘下水不到一年的嫩脚虾,只敢在楚庭港近海游弋,庞大得如同一座海上堡垒,甲板之上建有三层居所,船舱大得可容纳近百人,甲板上能站更多。如此浩大的工程,足足消耗掉了两千多根大大小小的铁樟木、不计其数的铆钉,费时半年,才建造完成,却只能沦为近海打鱼的工具。 偶尔,碰到海上风暴期,船队没活可接,也跑跑内陆深水河道,载着某位富商和他那些多得快要将“迎风号”挤爆了的后宫美眷们,纵情山水间。 “好比窈窕公主,从了农夫,作了妾!”每当宋老船长忆及往事,总是忘不了这样愤愤不平的感伤一句。 船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听过。 后来,“迎风号”从楚庭港运送两千多箱茶叶到阿罗泊半岛西南部的阿丁港,货主汤姆森老爷一时高兴,将青铜望远镜赠送给了当时还只是船夫的宋平。最终,汤姆森老爷成了“迎风号”船队的老主顾之一。 而如今宋平也已是“迎风号”的船长了。 马老三想起了船员们时常提起的上一任老船长张瘸子。 当年的老船长患于苍龙海西岸海盗猖獗,不惜斥巨资打造了十二门火炮,加装在船舱两侧,左右各六门。并且特意招揽了一名水军战士对船员们进行三个月的作战训练,“迎风号”真可谓是商战两用。 从那时起,“迎风号”便再也没有遇到过海盗劫船。 颇为讽刺的是,加装火炮一年之后,也没能发出一枚弹药,老船长实在心痒难禁。有一天,海上风平浪静,闲极无聊的老船长按捺不住想看看火炮的威力,却不小心遇上火炮回火,发生炸膛,将他另一条腿也炸瘸了,茫茫大海之上,来不及医治,只苟延残喘了九天,便在惨绝人寰的哀号声中一命归天了。 临终前,他将“迎风号”托付给了船员中威望甚高的宋平。 然而,此刻的马老三感觉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船长的打击,终究还是没忍住地抑揄道:“老船长,我看您是老糊涂了吧,这苍龙之海里哪有食人鱼,即使是鲨鱼,估计也就十头八头罢了。依我看呐,咱们这么多人,把这十头八头的鲨鱼捞上来,够吃够喝一两个月的了,保准能撑到阿丁港。兴许还有多余的,索性孝敬一下汤姆森老爷,使得他老人家一时高兴,再送你几把青铜望远镜,也就妥妥的够咱摔半年的了吧。”甲板上忙碌着的二十多个人,除了从来只知闷声干活的张千,一边清理着鱼网上面的海藻,一边回过头来,不动声色的看了马老三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忙活之外,其他的人都禁不住讪笑起来。 “马老三,俺看你是活腻了吧,敢跟咱们的老船长这样瞎说。” “我要是老船长,一巴掌就把你马老三拍到海底去,管他食人鱼对拍扁的‘马肉’有没有胃口哩!”张大雷适时的补上一句,船员当中就数他个儿高,笑得也数他最豪迈。然而,他那醇厚的乡野口音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来自山北的赤珠人,教人听了越发的忍俊不禁。 “哈哈!”宋平听了大家对马老三的奚落,笑得更大声了。 马老三又好气又好笑,装腔作势地吼道:“张大驴,张大驴,那你说说,你的‘驴肉’拍扁了又是个什么口味哩。”说完,使劲地推了一把张大雷,后者正在清理甲板上晚餐的残余物,除了餐具、桌布,其余的肉食残渣、空了的酒瓶、吃不完的金枪鱼……乱得不像样儿,索性懒得收拾,全都一股脑儿的倾入大海。 大家听了此话,笑得更疯了,纷纷朝着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张千看去。所有的船夫之中,只有姓张的两人来自东岛,而且还是祖祖辈辈都居住在森林里的赤珠人,说话的口音也自与众不同,“雷”字的发音更接近“驴”。东岛毗邻东海,那是齐王的封地,渔业兴旺,却不知张姓二人为何舍近求远,偏偏不辞奔波,来到这西北苦寒之地。 马老三刚才所学的腔调,正是他们张氏二人平日里发生争执时吵架的口音。 张千看上去比张大雷还小那么几岁,却比满脸皱纹的张大雷更加的老成持重。马老三原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对别人的嘻笑怒骂一概置之不理,没想到,破天荒的,这闷骚孙子竟然开了口。 “马老三,你个憋孙,你就消停些吧。这片海域是当年辛卯海战的战场,死了很多人,你可不要太哓哓!”他说到“哓哓”二字的时候,独特的口音又再次把整艘船上的人都逗乐了,虽然除了张大雷,其他的船夫都不知道“哓哓”的确切含义,却也能猜出一二。 马老三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脚,作势往张千屁股上踢去。“你憋孙,你哓哓,还强了你了。”然而,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你说这是海战场,你咋知道哩?” 要知道,辛卯海战可是二十多年前的旧闻了,即使是马老三,也只是曾经在水军军营里听士兵们谈论过。 大家也都挺好奇的凑了过来,尽管这条海路每年都得跑几个来回,却从来也没有遇到这么大的海雾,尤其是在这个时节里,异常之象令众人心里发毛。 “我咋知道?”张千难得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清了清干渴的嗓子,说道,“俺……咳……”他很少说话,这时却不知该从哪说起似的,顿了一顿,续道,“当年大梁军队拉壮丁,俺父亲就在其中。那年俺才五岁多,到了俺七岁上时,父亲就死在海战场上了,尸骨都没见,就这么殁了。”他说到“殁了”二字时,独特的山北口音再次重现。 这回再没有一个人笑话他的口音。 “想不到啊,”马老三素来不会安慰人,见他神情落寞,心头倒有些不自在了,只好佯作嘻笑地说道,“你小子还是忠良之后呢。” 张大雷静静地看了一眼张千,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损娃儿,你可从来没有跟咱说过这事呐。你说的就是这里啊?” 张千默不作声,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哀怨,冷冷地看着前方益渐浓厚的海雾,思绪仿佛也飘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就在这时,船艉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家快来看呐!”一个声音显得很是焦虑和恐惧。 马老三一听就知道是“死猴子”,这人来自晋王封地,姓侯,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当初老船长想要收下他做船员时,大家都不太同意,马老三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没想到相处久了,船员之中倒是马老三与他最是相熟。大家见他瘦骨嶙峋,活像一只猴子,便给他起了个外号,都管他叫“猴子”。 而马老三则亲昵地叫他“死猴子”。 “这王八蛋有事没事就知道大惊小怪,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到什么都觉得惊奇。”马老三愤愤的想,“典型的见到苍蝇吓破胆的种。” 马老三丝毫也不想搭理他的大惊小怪,在海上漂的日子久了,大家都觉得枯燥乏味,就让他去闹去吧。他自顾自地想要从地上捡起青铜望远镜,看看摔坏了没有。 其他人中,有几个好事的主,也都闻声往船艉跑去。 “老船长,你快来看啊。”人群中有人再次呼喊道。 马老三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急忙也跟着跑向船艉。 只见前方海面上,竖立着一座灯塔似的浮标,正迎着海浪,起伏不定。浮标顶上,立着一块牌匾,冲出海面足有一丈多高,上面竖写着一列大字:“辛卯海战古战场,战殁十万三千人。”就如同坟墓的石碑,里里外外透着一股邪气劲儿。 不移时,后方雾霾突然越来越浓,海雾之神张开它那遮天蔽日的大口,乘着海风,兴起巨浪,从四面八方向“迎风号”合围而来,如欲夺船而噬。 马老三惊讶于如此剧烈的海风之下,竟然吹不散这满天该死的迷雾。 一片汪洋之上,“迎风号”的三面船帆吸饱了海风,犹如被浓雾所吸引,掠海而飞似的朝着重重黑幕的雾海中心赴死而去,迫切而又诡异。原本微光可见的天空,也瞬间变得越发昏暗了。这光景,纵然是船身前方数十丈之内矗立着百仞海礁,定也是瞠目难寻。 何况,根据观星台的星相师们普遍推测,今夜将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连环四月食之首食,马老三相信,等到月食正式发生之时,这片汪洋会更黑暗。 “收主帆!快,收主帆!”老船长宋平扯着喉咙大声地呐喊道。 甲板上立马便有五名船夫停下手中的活计,直奔中桅之下,齐心合力,不多时便将鼓满海风的巨大中帆收拢。“迎风号”前进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老船长从马老三手里一把抢过青铜望远镜,徒劳无功的想要看清楚前方的海况,却只见四周灰蒙蒙的一团。 如同海上墓碑一样的浮标,被“迎风号”前行所牵起的尾流一阵激荡,毫无章法的起伏跳跃着,就像在大洋之上,一名异界伶人,邪恶地跳起了妖魅之舞,舞姿当中,充斥着无尽的嘲笑和诅咒。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2章 序幕(2) 海风阵阵,迎面袭来,唆摆着浓雾形如沙尘暴般的肆虐,一副誓要毁天灭地的姿态。作为航海多年的老人,宋老船长意识到此时若是浓雾之中有别的商船相向驶来,那便有撞船的危险。马老三感觉得到老船长似乎无心去思考这一切异象,都分别是什么征兆。比起这些挠人心的东西,老船长更在乎的是“迎风号”的安危。 “鸣钟!快,鸣钟!”老船长再次高声呼号。 “铛铛……铛铛——”一连串节律合韵的金铁之声从舰艏发出,在目不及远而又倍感空旷的苍龙之海海面上,穿透铜墙铁壁般的浓雾,远远的传送出去。 “呜……”不多时,略显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迎风号”左前方数十丈之外的海面传送过来,号角声中掩隐着无尽的兵甲之意,应和着节律有致的钟鸣,相辅成曲。 只怪海雾太大,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楚号角声究竟是从什么船上传来。 马老三听着那呜咽的号角声,心头猛然一阵悸动。 他回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在大梁国东海水军军营里的生涯。 那时的大梁国正紧急备战,招兵买马,准备出兵征讨荆州诸侯国王魏盟的大军,马老三初到军营,难以忍受海浪的颠簸,无数个恶心难眠之夜,都是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号角声中辗转待旦。 “那是水军战舰的号角,听这号语,对方是在向咱们发出警告,让咱们减速靠近,接受盘查。”马老三怔怔地看着老船长,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慌。 “右满舵!快。右满舵!升主帆!快。升主帆!”老船长的声音异常的冷静,马老三甚至从中听出了没来由的兴奋。 舰船闻令而动,缓缓地掉转了方向,朝着号角声相反的方向驶去。 马老三却有些冷静不下来,因为后面紧接着传来三长紧接着两短的号角声,这显然不是正规水军的号语,它代表的是活跃在苍龙之海以南的海盗们宣示领地。只有那些被海盗劫持的水军舰船,才会发出这样的号角声。 “你奶奶的,什么水军号角!”老船长责备地朝马老三吼叫着。原来,打从一开始,他便知道那是海盗船发出的警告,“赶紧抄家伙,直娘贼的,遇上海盗了。” “迎风号”多年航海,尽管在十二门火炮的加持之下,从未真正与海盗对垒,然而,比起那些游弋在近海的渔夫,“迎风号”的船员们更像是无冕的水军,个个如同身经百战的将军。 老船长宋平从他的首任那里学到的教训就是,如果避不过,索性正面迎敌,背水一战。 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高高的桅杆,两舰之间,仅相距不到三十丈,此时想要甩开敌舰,已然不及。 当下,船夫们正按部就班的进到炮火舱,将覆盖舰炮的麻布迅速扒了下来,全部装上弹药,炮口对准了越来越近的海盗船。而其余的船员们则各自操起自己的兵器,临阵以待。 主桅杆上的巨帆如雄鹰展翅般的伸展开来,瞬间吸饱了海风,推动着“迎风号”飞快的在海面上急驰。老船长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要想在交战之际占据上风,就得让舰船充满动力,才能在与敌舰的较量之中拥有更多腾挪的余地。 黢黑如黛的海面上,对方的海盗船却似乎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先的位置,任凭海风吹拂,在风浪中阵阵摇晃。高高耸立的桅杆之上,光秃秃的,一张风帆也没有,船身也仿佛被大火焚烧过一样,成了一块巨大的船形黑炭漂浮在海面上。 宋老船长拿出青铜望远镜,瞄向海盗船的甲板,惊讶的发现竟然连一个船员也没有。唯见舰船高逾十丈的雀室之上,插着两根战火焚烧过的旗杆,高高飘扬着两面三角旗,一色的黑底镶边,迎着海风扑扑作响。左边一面战旗中间用金色丝线绣了“公孙”二字,右边一面战旗则用同样的手法绣了“玄冥号”三个大字,两面旗帜都沿着边线精巧地绣了九条龙,首尾相应,围着金色大字结成一个圆圈。 马老三见老船长脸色铁青的放下望远镜,神情肃穆地将手压在船舷上,嘴里喃喃嘀咕着什么,即使马老三站在他身边,也听不清楚。他急忙好奇地抢过青铜望远镜,顿时被这艘一个人影也无的黑炭舰船给惊呆了。 “老船长,那海盗船竟然连个人影子都没有,那刚才的号角声又是从何而来啊?”他看到老船长饱经风霜的脸上也爬满了疑惑,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等于白问。 “你看到那上面的旗号了吗?”老船长的表情说不上悲喜,仿佛只是在问他今天吃饭了没有似的。 马老三再次拿起望远镜,仔细的观察对面的海盗船。 “‘玄冥号’!”马老三一声惊呼,差点背过气去,“公孙?公孙……龙海!” 放下望远镜,马老三突然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接近那个海战传说。他怔怔地看着老船长,发现后者的脸比刚才更青了,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托你的福!”老船长思索半晌,意味深长的瞪了马老三一眼,“乌鸦嘴,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他最后一句话是模仿着马老三先前的腔调说的。 马老三一时语塞,只好默不作声。 两舰渐渐接近,即使漫天海雾笼罩,众人也能看清楚海盗船上空无一人。 相隔不到数丈之时,张大雷搭起了跳板,自告奋勇的踩了上去。 张千伸手想拦,却哪里拦得住,只见他早已大步流星地冲到了黑船的甲板之上。 众人都被他的冒失之举吓坏了。 “张大雷,你别作大死哩!”张千忍不住出声警告。 众人都被他山北的口音逗乐,乐呵呵的学着叫他“张大驴”,就连老船长,此刻也谨慎地笑了起来。 张大雷示威似的猛地在甲板上跺了跺脚,粗声说道:“既然是一艘无人的海盗舰船,那咱们干脆把它征用了,去阿丁港的路上,也好有个伴儿。大伙儿说可好啊?” 马老三可不这么想,他不像张大雷这般的粗枝大叶,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的情势相当微妙。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异常的不对劲。“老船长,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片鬼海域吧,阴森森地,怪瘆得慌。” 老船长也正有此意,饶是他航海多年,这样的情景也是生平头一遭遇着。 “张大雷,赶紧给我回来,这船……就让它在这里吧,咱们赶紧。”老船长颇具威严的说道。 张大雷兀自不愿回头,却拗不过老船长不怒自威的目光,只得回到“迎风号”上,收起了跳板。 “右满舵。” 老船长怔怔地望着那黑黑的海盗船出了会神,这才如同低语船的号令道。 马老三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一股无端的恐惧在他心里大肆蔓延。 辛卯海战的历史,马老三在水军军营里不止一次听人提及。他依稀记得,曾经和他住同一间船舱的水兵们谈起那场激烈而又满是血腥屠杀的战争时,脸上那种带着恐惧的兴奋,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尤其令他印象深刻。 这时,“迎风号”早已掉转船头,朝着既定的方向航行。 古人言,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隐晦则观指南针。此刻大雾弥天,观星观日皆不可行,老船长从怀里掏出老旧的航海罗盘针,定好了方向,巨帆吃风,船行如飞,继续向遥远的阿丁港航行。 马老三清了清嗓子,拉过老船长,缓缓度步,来到舰艏,淡淡的说道:“宋老船长,你听说过辛卯海战之事吗?”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跟老船长提起多年前的旧闻,其中诸多的阴谋角力与无耻出卖,尤其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大家心里都雾霾不开,此刻提起此事,更加显得不合时宜。 但是,马老三终究还是这样没头没尾的开启了话题。 “马老三,你想说什么?”老船长听出了他话语中呼之欲出的不安,而且,被他叫做“宋老船长”倒也还是第一次。 “多年前,看见同乡二十多岁的同伴们都应了征召,加入了大梁国的水师,我也曾一时热血,在水师服役过。那一年,朝廷下旨,准备征讨弃主称王的东海岛国牙班国,后来……”马老三颇为尴尬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因为胆小怕死,又不能忍受海浪的颠簸,还没等到战端开启,我便弃营而去,成了一个逃兵。这在军营里来说,可是杀头的死罪。于是我只好隐姓埋名,四处避祸,辗转数载。最终,托您老船长接纳,在这‘迎风号’上做起了船员。尽管艰辛,好歹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马老三惊讶于自己竟会将这等出糗之事和盘托出。 “这可跟你马老三现在的形象稍显违和了些吧?”老船长不无抑揄地说道。 “我他娘的权当你是在夸奖我好了。”马老三经过多年的磨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做事莽撞、胆小怕事的毛头小子。然而如今意随心生,往事历历如昨,不禁感慨万千,“不过,说到二十年前那场海战,如今知道的人可不多了。听说当年指挥大梁水军的将军正是公孙龙海,率领十万水军,去征讨弃主称王的东海岛国牙班国。公孙龙海将军的舰船正是叫做‘玄冥号’,得名自上古五帝颛顼的佐将玄冥。不料出师未久,大梁国王受了敌人离间计的挑拨,怀疑公孙龙海背主叛国,便给当时征讨大军的副将苏南英下了一道密诣,命他毒死公孙龙海将军之后,越俎代庖,临阵受命,统领十万大军。结果海战正酣之时,公孙龙海将军毒性发作,暴毙而亡,一时间大梁水军群龙无首,临敌之际竟然又起了哗变,最终堂堂十万水师,被牙班国三万之众全歼。大梁国的十万大军和近千艘舰船全部葬身火海,焚烧殆尽。想不到,我马老三贪生怕死,倒活得比那些光会打仗、不识帝王之术的将军还要命长哩!”当下说来,竟是十分的意兴阑珊,“如果这个传闻属实,那它便是一阙充满了阴谋背叛、王权血腥的黑暗史诗啊……”马老三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营帐里的那群小兵,他们像初生之犊,个个生龙活虎,跃跃欲试,似乎对残酷的战争丝毫未觉,空有满腔热血,最终都化作了苍龙之海的万顷恶涛。 老船长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故事我听说过,但是……你知道我怎么看吗?” 马老三从老船长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疑问,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问自己,所以也就不搭话。 果然,紧接着老船长自顾自的续道:“我对这些劳什子的勾心斗角的权谋史诗毫无兴趣,神神鬼鬼,更加不足以扰乱我的心怀。我唯一坚信的,是我手上的鬼头刀和船上的十二门大炮。”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拍了拍悬挂腰间的刀柄,发出一阵吵闹的金属交鸣之声。 老船长转身离去的步伐坚定而又自信,却在马老三心头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他相信多年带船出海的经历,已经将老船长磨练成了一名勇敢的战士。即使此刻的苍龙之海上,海盗将“迎风号”合围,只怕老船长也能从容应对。跟粗犷老练的老船长比起来,马老三瞬间觉得自己软弱得活像一只软脚虾。这种感觉令他心头腾起一阵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3章 序幕(3) 海雾如同无边的梦魇,永远未达尽头。往常的时候,苍龙之海的雾期总在开春一二月,偶尔持续到三四月,似如今这般仲夏时节,起了如此浓得化不开的大雾,当真是前所未见。 马老三不由得在心里再次暗骂起来。“这趟活真他娘的邪乎!” 这时,人群中再次传来一阵惊呼声,让马老三本就不太平的心里登时一紧。 “这破船怎么跟上来了?” “阴魂不散啦!” “老船长,咱们遇上亡灵了吧,这没人的船咋自己跟上来了。” “胡说八道,亡灵……我爷爷说亡灵只不过是西域巫师们用来哄小孩的把戏!” “万一,巫师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 “别瞎说!”马老三听见老船长用他那一向威严的声音喝斥着,便快步奔跑到船艉。 马老三挤进人群一看,果然,那黑不溜秋的海盗船竟然不紧不慢的紧紧跟在“迎风号”后面数十丈远,整艘船上还是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不过,听到人群中高喊“亡灵”二字,却着实让马老三心中往下一沉。 马老三不禁又浮想联翩,回忆起当年为避战祸,远走西域的往事来。 传说三皇五帝时期,天下洪水泛滥,百姓深受其害。黄帝的后代鲧、禹父子二人受命于尧、舜二帝,任崇伯和夏伯,负责治水。面对滔滔洪水,禹从其父鲧治水的失败中汲取教训,改变了“堵“的办法,对洪水进行疏导,划天下之地,而为九州,因势利导,最终平了水患。从此九州之内,再无洪灾,百姓衷心爱戴,称其为“大禹” 然而,近千年来,西域巫族历代大祭司皆声称大禹所治洪水之中,尽有那等携水为患的水灵异族,随同百川,东流入海,成了海中之灵。甚至有激进派大祭司预言,水灵不甘为大禹所治,心有无边怨愤,只待时机成熟之日,它们必将化作亡灵,借死而生,再度为祸九州。 尽管辛卯海战和大禹治水看上去相隔数千年,似乎毫无瓜葛,马老三却觉得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恐慌。尤其是今夜,星相师们都信誓旦旦的预言今夜将是千年难遇的连环五月食之始啊。 如今看来,种种不祥,非止一端啊。 马老三竭力让自己不去把两个传说和今夜即将到来的月食合而为一。 “甩开大炮轰它娘的几十炮,看它还跟不跟。”一人高声嚎叫起来,打断了马老三的思绪。 马老三一听这粗犷的声音就知道是张大雷,他的大嗓门,即使是人群中乱成了一锅粥,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轰什么轰,别瞎嚷嚷。”老船长的声音振聋发聩,吵闹声小了许多,“张大雷,你带几个弟兄再上那船去看看去。”又吩咐几名水手将风帆降下,掌好了舵,掉转船头,又朝海盗船驶去。 “还……还上去啊?”张大雷的声音里有一股难以隐藏的恐惧。 “怎么着?”老船长一阵哂笑,“他娘的,一天到晚就你最咋呼,这会儿倒怕起事来了!” “谁说老子怕了!”张大雷色厉内荏的高声反驳。 众人齐声大笑。 马老三听得出来,那孙子终究是发虚了。 “我去吧。”马老三自告奋勇地冲入人群,“直娘贼的,做了一辈子缩头乌龟,今儿个也让咱他娘的大胆一回。”不过,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嘲笑自己:登上一艘无人的战船,可丝毫也算不得大胆啊。 此时天已黑,“迎风号”甲板上燃起了熊熊火把,跳跃的火苗让马老三心头一暖。 不多时,两船平行,相隔数丈。三个船工重新架起了跳板,搭在两船舰舷之上。 张大雷排开人群,说道:“算我一个。老子倒要看看,什么破船这么阴魂不散。” 老船长沉吟半晌,又吩咐了三名船员一起过去查看究竟。 马老三踩着跳板,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大海,海风吹来,衣衫飞舞,栗栗作响,心里顿时一阵恐惧。好在两船之间隔不太远,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双手展开,保持平衡,右手紧握的火把炽烈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他甚至能感觉到手中火把在嚎叫。 又厚又宽的跳板在火光的照耀下,不住的晃动着,底下的涛涛海水映着船上的火把,反射出粼粼波光。 马老三屏住了呼吸,深怕一脚踏空,跌落无底的深渊。短短数十步之遥,却感觉像是走了几十里地一般,两腿发酸,轻微的颤抖首。 最后两步时,马老三纵身一跃,直到双脚落地,踩在海盗船的甲板上,心里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余四人各执火把,络绎通过跳板,到达海盗船甲板之上,随同马老三,一起朝船舱走去。 然而,即便是五个人足足搜寻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大如宫殿的“玄冥号”里里外外查了个遍,最终也还是没看见什么异常。 一路上,马老三听见张大雷不住的嘀咕些什么,如同祷告一般,庄严肃穆,然而这回他说的全是山北赤珠族人的土话,其他人一个字也听不懂。 “老船长,这海盗船上当真一个人影也没有啊。”五个人重回甲板时,张大雷高声大叫。 就在这时,马老三突然发现对面“迎风号”所有的桅杆上都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黑漆漆的人影,仔细一看,他发现每个人影都如同被火焚烧后的干黑的尸体,黑不溜秋却又行动敏捷,从桅杆上直接跳落甲板,个个双眼闪耀着火一般的光芒。 马老三见状,登时亡魂大冒。就连张大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他们还没来得及示警,“迎风号”甲板上早已乱作一团。 马老三看见老船长敏捷的抽出了鬼头大刀,猛力的劈砍来犯的亡灵,转眼便有几只身首异处,残余的躯体兀自在甲板上来回穿梭,择人而袭。 马老三何曾见过这等异事,正欲跳过甲板,前去打援,只听得身后一阵吵闹。猛然回头一看,只见刚才空无一人的船舱里,如潮水般的涌出一群亡灵,飞快地朝马老三和其它四个人扑来。 马老三这回看清楚了,它们的双眼闪耀的不是火光,而是他们的眼球。那一双双空洞无神却又摄人心魄的眼球,犹如血色钻石一样,晶莹剔透,发出夺目的焰火之光,在这无边的暗夜之下看来,尤为显目。它们的皮肤就像是木材燃烧后的黑炭,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纹长出无数的分叉,从头上一直延伸到到脚底,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然。 马老三看见张大雷如同一只威武的雄狮一般,冲向亡灵群中,便快步跟上,加入战团。两人猛力地挥动着手中的火把,瞬间便有十多只亡灵倒下,复又站起,即使是被火把敲断了的手,依然在甲板上四处摸索。其中一只连同臂膀斩落的右手,还死死地抓住了马老三的腿肚不放,被亡灵之手触及的皮肤灼热有如烈火焚烧,而它那如同开过刃的匕首一般锋利的五根手指,硬生生的穿过肌腱,将他小腿上的整块肉都撕了下来。 马老三只觉一阵剧烈的痛楚伴随着烈焰的焚烧,从右腿迅速蔓延至全身,身上的衣服着了火,他发现自己再次听得见了火的嚎叫。钻心的痛楚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马老三绝望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只见“迎风号”的甲板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亡灵,“玄冥号”上则更多。他看见多年来并肩出海的弟兄们,犹如被潮水淹没似的,渐渐地被亡灵之海淹没,转眼便不见踪影,除了响彻云霄的、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只看见成百上千只亡灵如蜂巢的蜜蜂一般在甲板上穿梭。 万里茫茫的苍龙之海,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撕碎了宁静。 此时的马老三才惊讶的发现,浓雾已经消散,天上布满了星斗,惨白的月亮被一团黑影渐渐盖住,只看见周围残留的光晕。 马老三终于相信,那漫天的浓雾,原来竟是亡灵的狂舞。 千年难遇的连环五月食啊,五月食……马老三透过自己无边的绝望,仿佛听见无数的观星师对着天地间所有的神衹虔诚的吟唱着……就从今夜始啊,就从今夜始…… 马老三被又一阵锥心之痛拉回到了现实。 天啊,他看见自己的整条右臂被两只亡灵活生生地扭断,软软的垂了下来,还被衣服上的火瞬间点燃,身上的肉滋滋燃烧的声音让马老三想起了“迎风号”上的烤鱼鹰肉,他甚至能看见手臂上被烈焰吞噬的地方,渗出了一层油,这情景顿时让他感到一阵作呕。 他打叠起精神,想要寻找到其他的船员,好与他们相互策应,却发现周围除了亡灵,还是亡灵。顿时,他彻底的绝望了。 马老三奋力地拖着残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动着尚有一丝知觉的左手,尽管它麻木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手,但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根火把,自发而又无力的击打着朝他汹涌而来的亡灵。火把上的火早已熄灭,糟糕的是,那火把还在击打亡灵的过程中断了一截。 马老三凄凉地感觉自己活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握着一根烧火棍,妄图抵抗成群结队的侵略者。 透过层层叠叠的亡灵大军结成的墙,他看见了海盗船最上层的高台上站着一个身披铠甲,头戴战盔的亡灵将士,显然是亡灵的总指挥。他的铠甲如同刚从火炉里煅烧出来的铁水浇铸在他的身上似的,深深的长进了他干瘪的躯体。头盔亦然。 马老三回想起当年号称千舰镇海的水军主帅公孙龙海便是身披“赤焰金袍”,更是大梁国首屈一指的百战将军。 不料想,二十多年前辛卯海战一役,金袍将军连同他的十万大军,全部葬生海底,令当时朝野惊厥,九州震颤。 尽管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马老三依然徒劳无功的想要冲破潮水般的束缚,直捣黄龙。他天真的以为,也许杀掉亡灵将军,这一切都可以结束。 然而,马老三被困在亡灵大军的漩涡之中半分也动弹不得,如同砧板上的金枪鱼,任人宰割。而那名高高在上的公孙龙海将军,则异常冷静地看着两舰甲板上接近尾声的屠杀,脸上沟壑纵横的木炭般的纹路,丝毫看不出他的表情。他那双眼之中散发出的犹如璀璨太空的星芒,却仿佛在妖魅地蛊惑着马老三,令他放下了最后的垂死挣扎。生命的最后一刻,马老三看见亡灵将军那双转而直视前方的血钻般的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咆哮着,而他马老三,竟然在心里也跟着兴奋地咆哮起来,声如夜鸮,群鸣而贺。 不知为何,马老三突然回光返照般地猜想:我马老三也许会凤凰涅槃一般,重获新生,化作一只听话的亡灵。 他甚至坚信,这场盛宴,“迎风号”上其他的同伴们也定然不会缺席。 他相信自己感应到了亡灵将军目光注视的远方,和他心里不断吟唱着的,被苍龙之海千千万万个水手传唱过的曲调: 老子要去楚庭港啊,楚庭港! 不惧苍海兴风浪啊,兴风浪! 男儿生当作人杰啊,作人杰! 死后必定为鬼王啊,为鬼王……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4章 萧寒(1) 半个月前,从九丈原发出去的请帖足足有三百份之多,其中更有不少的受邀人是各自部落的王公贵族,甚至还会有帝都大梁城派来的使者。 届时,他们一定会带着欣喜的笑容,欢然赴会的。萧寒在心里暗自揣测着,“我敢肯定,热闹的场面绝不会比之前十多年中的任何一场生日宴差。” 九丈原的城寨里处处洋溢着喜气,数百名下人在五神殿之间来往穿梭,一片繁忙景象。 尽管之前每年的生日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来参加,也让平静的九丈原上着实热闹了一番。 不过,想起历年生日宴会收到的礼物,萧寒不禁在心里连声祷告:千万别跟往年一样啊! 说起以前的生日礼物,不是玩具猎弓,就是用荒原樟木雕的假马,这可真是想起来就让他感到出离愤怒了。 萧寒认为自己贵为一原之少主,重任在肩,每年生日却都被这帮父王的臣属们当成贪玩的小孩一样对待,只是想想子民们的眼光,都让他觉得丢脸。甚至还有人用纸符的人皮木偶当作礼物送给他,纸人、纸马、烂木头……这些没有一样是他喜欢的。他认为那些所谓的礼物都是玩泥巴玩腻了的小孩子才会感兴趣的东西,而他萧寒,将来的九丈原之主,岂能与无知稚童同列?所以,那些被他视作羞辱的礼物,无一例外的,全都被他塞进仓库,跟那些仆人们多年淘汰下来的破旧的工具同流合污去了。 反到是比他还要小六岁的弟弟萧毅却是个热心肠,仿佛每一次的生日宴,都是为他举办的一样,忙前忙后的,活像一个小大人,一旦看见心仪的玩具,他会睡觉都捧在手心里,被他这样压坏的木偶多得数不清。他欢蹦雀跃的样子,倒真的让萧寒有点没来由的嫉妒。 然而,萧寒还是坚信今年的生日宴会的景象更比往年不同,因为那是他一生一次的冠笄礼,过了那一天,他可就十六岁了啊! 萧寒一天一天的憧憬着冠笄礼之后的日子:他将会骑上经过马僮们精心训练的骏马;他会进入城外连营百里的军营,跟着南教头学习行军打仗;他会沿途北上,与守城卫兵们一起,镇守北疆三关;他还会到九丈原边境上的八座烽烟塔轮番执守…… 这是历代少原主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真正成长为少原主的象征。 父王曾经告诫过他:“一原之主,岂能连自己的边防都不了解?” 萧寒觉得父王说得很有道理。 九丈原地域宽广,方圆三百里有余,加上周边臣属部落的领地,加起来足足有六百里方圆,他们的军队宣誓效忠九丈原,供宗主所驱驰,他们部落的安危,自然也由宗主来保护。 然而,广袤的九丈原内,除了边境上高高耸立在山顶的、被先祖们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暗八卦方位修建的八座高达十余丈的烽烟塔可以提前示警之外,就只剩下塔防外层的百里沼泽可以作为天然屏障了。至于领地内,则是一马平川的青青草原。父王说过,这样的地势让九丈原的城防变得十分仰仗预警,一旦敌人长驱直入,就离攻破不远了。 “敌人会杀光我们的族人,抢走我们的一切,把我们的头砍下来,像惩罚犯人一样的挂在烽烟塔的枪尖之上。”父王总会这样一脸严肃的警告他,好让他把原主的责任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一想到将来成为真正原主后的责任如此重大,萧寒心里一下子又沉甸甸的。 他想起了曾经被父王惩罚过的那些犯人,他们有的是杀人害命,有的是作奸犯科,一旦认定他们罪责难逃,父王都会让刽子手用最锋利的大刀,利落地砍下他们的头颅,然后趁着鲜血未干,将它们交给信鸦斥候飞骑尉,就是那个满脸被火烧伤得几乎看不出原来面貌的人——萧寒不知道他的真名,只是听父王和其他人都叫他赤面鬼,凭心而论,萧寒觉得这个外号倒还真是很适合他。由他接手的头颅,会被他手下的其他斥候飞骑兵快马驰骋,带到西南方的死门烽烟塔上,用战士们那长长的枪尖插进头颅,高高挂起来,让企图进犯的敌人心生畏惧。 父王曾经说过,死门是八门中的大凶之门,用来挂死人的头颅再适合不过了。 不过,敌人们怎么想,萧寒并不清楚,自己倒是不止一次梦见无数颗带血的头颅,被插在林立的枪尖之上,就如同刺猬背上的每一根刺,都被扎满了流血的头颅。 萧寒时常会从这样的怪梦中惊恐万状的醒来,吓得他冷汗淋漓。 父王曾经不止一次率领九丈原和其余十多个他至今还记不全名字的部落的军队,抵抗过一次次外族的入侵,以及清剿九丈原领地之内那些心怀不臣之心的叛徒部落,无论多么残酷的战争,何等顽劣的敌人,父王最终都胜利凯旋,大家都称赞父王是九丈原之王。所以,哪怕仅以父王的声望,萧寒相信这一次的宴会,很多部落的首领甚至会亲自赴会——谁叫他们都是父王的臣属呢。 而且,听老奶妈说,到时还会有很多部落首领会带着他们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来参加。 “而那些还没有适龄女儿可带来的部落首领,将会万分遗憾哩。”老奶妈遗憾的说,仿佛她就是那些无女可带的首领。萧寒对此颇不以为然,只怕那些没有女儿的部落首领会感觉如释重负也未可知。 尽管如此,萧寒可以想见的是,到时一定是花香鸟语,莺莺燕燕。 “如果能被堂堂九丈原的少原主看上,并且配对,那可将是他们整个部落的荣誉啊!”十三岁生日宴的时候,老奶妈曾经悄悄对他这样说。她老得牙都快掉光了,说出来的话老是漏风,一句话里面,八九成的字眼都不在音调上,听她说话很吃力。 萧寒总算听明白了之后,又羞又恼,感觉自己成了马厩里的大公马,“配对”两个字被用在他身上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他有一次偷偷的窥视过马僮们给母马配种,结果他们手上粘糊糊的全是公马和母马流出来的东西,萧寒每次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老奶妈,你把我当成园子里的公马了?”萧寒当时脸都气红了,气急败坏地质问她。 “我把你当少原主侍奉,而且我侍奉过三任的少原主,他们最终都会从臣属的部落里面挑选一个德才兼备的姑娘娶进门,作为九丈原的原主夫人来培养。她将有三年的时间来学习老原主夫人,帮助打理原上的事务。而其他的姑娘,则只能作妾哟!”老奶妈耐心的解释道。“你也不会例外,为了团结九丈原的所有部落,原主有时候得做出自己不喜欢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那又如何呢?你可不知道,我侍奉过的第一任老老原主当年可是娶了七大部落首领的女儿为妾呢!”老奶妈特意把“老老原主”四个字说得很慢,这让萧寒开始嫌她啰嗦了。老奶妈丝毫未觉,自顾自地说着,“要知道,他们开化臣服之前,可都是蛮夷之族啊,但是为了部落团结,老老原主只能是将他们的女儿照单全收,全部都娶进门喽。”说完,老奶妈夸张地笑了起来。 萧寒听到“照单全收”的时候,感觉自己更加的厌烦她了。他对于老奶妈侍奉过三任少原主的话不太相信,尽管老奶妈很老了,背也驼的像一只巨型干虾,却依然让人难以信服。 即便如此,对于她说的其它的话,萧寒沮丧的想:老奶妈说得没错。想到自己将来会挑选一个甚至多个蛮夷少女为妻,他就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他猜想她们一定都长得大不同于中原之人,只怕习俗也不尽相同吧?但是,如果这是他成为将来的原主必定要付出的代价的话,即使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他还是愿意学会接受。 令他略感欣慰的是,老奶妈没能挺过她的七十岁,母亲大人在老奶妈一息尚存的时候,让驯马人雨安的妻子谷兰接任了老奶妈的职务,平日里教习原上的女眷们礼仪和女红。 也许是最近萧寒的脑海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吧,日子越是接近冠笄礼这天,他就越是心绪难平。 他已经好几天都没睡个安稳觉了。 唉,昨晚他又没睡好,奇奇怪怪的梦一场接一场。一开始,他梦见很多白头血鸦从西北方向飞来,成群结队,越过苍穹,往北长城外飞去。它们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叫声异常吓人。它们飞过头顶的天空,就连云彩也暗淡了许多。 萧寒想起了城寨里鸟僮们饲养的那些乌鸦,他们是专们用来送信的。父王的士兵里面,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负责接收信鸦。然而眼前所见的成百上千结伴而飞的却和城寨中的信鸦不尽相同。当它们飞过遥远的天空,快要消失在天尽头的时候,萧寒惊讶的发现它们竟然化作一团乌云,——或者,他看到的原本就是一团乌云,乌鸦只是他想像出来的罢了——总之,他也不能确定,这个问题让他万分纠结。 紧接着,他还梦见了无数艘大船在海面上熊熊燃烧着,绵延无尽的烈焰之中,他看见成千上万个身披铠甲的士兵被大火吞噬,在痛苦地挣扎着,哀号着。他们的眼睛里蕴含着一团团怒火,随时都会喷薄而出。这景象令萧寒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一念及此,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成了燃烧着的士兵中的一员,全身被火海淹没,不禁一声惊呼,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5章 萧寒(2) 那时,窗外的天空还是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丝的光,也无法分辨时辰。 后来,萧寒还梦见自己飞过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密密麻麻的全是他叫不上名字的树。有的高,有的低,它们紧紧地簇拥在一起,多得萧寒都看不清森林里奔跑的动物了。他多希望能够看到一群野鹿在森林里欢快地追逐着、嬉闹着啊,就像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玩耍的时候一样。不过,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愿意跟弟弟萧毅一起玩,因为他老是捣乱。尽管他只有六岁,却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本事,能把本来玩得正开心的游戏搞得一团糟。但是,萧寒心里也很清楚,他除了跟弟弟玩的时候能够赢他一回两回之外,跟妹妹玩任何游戏,他都会输。 她可真是个小精灵啊。 然而,梦中的萧寒被飞翔带来的愉悦给震撼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天上飞。“也许,是那些乌鸦搞的鬼。”他听见自己的心里这样说,然后,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嘴在说话,“我讨厌乌鸦,老奶妈说过,它们的叫声总是预示着不祥。”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地,声音越来越急促,就连整个天空都在颤抖着。 萧寒心里一紧,感觉自己在下坠,猛然从睡梦中醒来。 “大少爷啊大少爷,您可醒醒了啊。”声音稚嫩,宛如黄鹂出谷,清脆而又甜美,“还堂堂少原主呢!要是爹将来把九丈原交给一个大懒虫啊,只怕不用三天,二十万大军都回家放牛去喽!” 那是妹妹萧蔷的声音。 阳光刺眼,透过绣满三目飞龙和烈焰的窗帘,在少原主房间里投下一团奇形怪状的光柱。 萧寒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不要跟我说今天又想去打猎啊?上次因为打猎的游戏,把马厩的屋顶弄塌了,父王可是很生我的气哦。”萧寒知道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通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她这么欢蹦乱跳的来找自己,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不是打猎。”萧蔷的口气斩钉截铁,“我昨晚想了一整夜,可算被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咱们来玩‘九宫十八寨’的游戏。” “什么‘九宫十八寨’啊?不会是又要在迷宫寨里玩将军捉士兵吧?母亲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作为原主的女儿,你可得有点淑女的样子,别整天像个野小子一般胡闹’。要不……我去跟母亲大人说说她的宝贝女儿要做女英雄,独闯‘九宫十八寨’的女豪杰。”萧寒阴阳怪气地说道。 “哼!还没成为原主呢,就开始摆原主的架子了。”萧蔷假作娇嗔地说道,“小妹我可是一番苦心呢。你都要做少原主了,连迷宫寨都闯不出来,羞也不羞啊?” 萧寒脸上一红,顿时恨不得将头埋进被子里去。 “谁说我闯不出来,我可是九丈原的未来之主!”萧寒听出了自己语气有点发抖,他不禁暗骂自己总是不善于撒谎,“我那是……让着你呢。父王大人说了,哥哥始终是要让着弟弟妹妹的,少原主依然如此。” “呃……”萧蔷双手食指按住下眼睑,用力的往下一拉,作了个鬼脸,表达了她的嘲笑。 “我可真拿你没办法。”萧寒苦笑着,终于投降了。 游戏如往常一样的开始了。 所谓“九宫十八寨”,不过是妹妹心血来潮想出的无聊主意:每一场游戏的开始,都将用石头、剪子、布猜拳来决定输赢。输的最后的人,得背对其它的玩家,直到沿着直直的巷道走过九座房屋,然后才能回头,穿街越巷,寻找早已隐藏在各个稀奇古怪角落里的玩家,找到第一个玩家之后,他便是下一个输家,游戏也跟着进入下一轮。 萧寒不止一次表达了对妹妹的鄙夷:“把一个好端端的躲猫猫游戏叫做‘九宫十八寨’,可真有你的!”换回来妹妹的一通白眼。 九丈原的城寨处于草原中心地带,数千栋各式各样、高低不一的建筑,被巧夺天工地按照奇门遁甲方位修建而成,贯穿其间的是纵横排列的数十条巷子。每一栋楼、每一口井,甚至穿梭其间的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无一不暗合卦位。萧寒尽管在城寨中长大,几乎知晓每一处的历史典故,包括数百年流传的传说,他都能如数家珍。然而,身在其中,他依然常常惊叹于先祖们的智慧,尤其是当他在城寨中迷路之后,一次又一次被父王派出的骑兵们寻找到时,这种膜拜和崇敬之情更甚。 身处其中任何一条巷道的十字路口,便是走出十个九宫十八寨,也未必能到城寨尽头,往往走不了几条巷子,萧寒便会难以分辨东西南北,因为它们几乎一模一样。 萧寒感觉自己今天比往常更丢脸。他原本很有信心,想挫一挫刁蛮妹妹的锐气,免得她总是那么骄傲的奚落自己。然而,第一个回合中,只在巷道里拐了几个弯,他竟然又一次不争气的迷失了方向。反倒是他一向很讨厌的弟弟萧毅,却能游刃有余的在迷宫中自在的穿行,挑衅似的从他眼皮底下溜走,眨眼间就脱离了他的视线范围,等他追上前去想要捉住弟弟,先下一城,好给那个精灵妹妹一个下马威的时候,却发现丝毫不见了弟弟的踪影。 萧寒环顾四周,发现每一座楼,每一扇窗户,包括整整齐齐铺设在巷道上的鸭蛋大小的鹅卵石,都好像没什么差别,似乎东西南北的每一个出口都一模一样,出奇地似曾相识。 这处境令他感到万分沮丧。 萧寒觉得自己甚至还不如父王众多下属中的一个身份卑微的马僮。 九丈原的马多得马厩都装不下,甚至就连马厩边的松树林,也成了天然的马房,总是养满了数千匹马,远远的便能闻到一股冲天的马粪味道。 遇到天气晴好的日子,马僮们经常会将成百上千匹马赶到城外的大草原上吃草,萧寒却从来也没有听说他们迷路过。 萧寒犹豫着要不要向村民们问路,他们在各自的家里忙碌着,偶尔出来看到他,无论老少,俱都虔诚的弯下腰来,打一声招呼。 “少原主万福!” 甚至两个嘻笑打闹着的七八岁的男童,见了他也赶紧停止了打闹,问一声好。 “我一点都不好。”萧寒在心里酸溜溜地责怪自己,同时,把想要问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想着三天以后就是他的冠笄礼了,到时城寨里的子民们,都会载歌载舞的一起为他庆贺,他可不想在这样的情景之下,让别人看穿他们的少原主竟然在自己的领地里迷路了,传出去那该有多可笑、多丢脸啊。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左首的巷子里传来,仔细一听,还能听到铠甲铿锵的声音,听上去怕是有十多名骑兵纵马而来。 萧寒一时窘迫万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猜测是不是中了妹妹的恶作剧了,也许她并不是真的在跟自己玩游戏,只是想要捉弄一下她这个哥哥,免得成了少原主之后,她可就欺负不上了。“看来,我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又到父王大人面前取笑我迷路了吧,所以,父王大人才又一次派了骑兵来接我回去。只怕这一次被他们带回家,他会比往常更加的失望了吧。“寒儿,你可是快要成为少原主的人了,你怎么还能闹这样的笑话,在自己的城寨里迷路呢?一次又一次……唉!”萧寒在心中猜测父王将会对他说的话,心里更难过了。 萧寒心里清楚,父王向来对他寄予厚望,视他为九丈原中兴之主,他怎能让父王失望呢? 一转眼,十名骑兵穿过了五丈多宽的巷道,朝着萧寒伫立的十字巷口急驰而来。前面一骑独行,精铁打造的铠甲映着清晨的阳光,发出炫目的光芒。在他身后,九名神采奕奕的骑兵一排三个,排成三列,紧紧地跟在后面。为首的骑兵长得十分俊秀,即使年纪看上去足有四十多了,依然难掩一副英姿飒爽的气概。 萧寒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南希仁叔叔,他可是父王钦点的兵马总教头,手握虎符,九丈原的十九万精兵乃至其他臣属部落的军队都听他一人号令,莫敢不从。萧寒每次看到他都油然而生敬佩之情。父王曾经说过,当他过了冠笄礼之后,就可以去到军营中历练,接受南叔叔的调教,学习马术和领军作战的本领,真正成长为一名能够带领军队,保护家园的男子汉。从那时起,萧寒就特别期望自己将来可以像南叔叔一样,身怀绝技,带领千军万马,扫平来犯之敌。 然而,眼下的情形却让萧寒颇感为难,他心里十万个不想让南叔叔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可是,愚笨如他,又能怎样呢?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6章 萧寒(3) “少爷,您如此得闲,出来体察民情呐!”南希仁洪声打了招呼,声音在巷道里回荡,惹得父王的子民们好奇的从窗户里面探出头来。 萧寒恨自己根本听不出南叔叔的话里究竟是在和蔼的讥讽他,还是简单的打招呼。 “嗯,南叔叔……”萧寒脸上一红,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依我看呐,咱们的大少爷过几天就成年了,提前动了春心,只顾着看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裙底风光,忘记看脚下的路,怕是又迷路了吧!”骑兵里面有一人高声叫道。他那满是戏谑的口气引得大家轰然大笑。 萧寒听出了那是九名骑兵中排在中间靠左的季锋哥哥的声音,平日里就数他喜欢跟自己开玩笑。他可是九丈原大名鼎鼎的“地宫九卫”之一,其他几名也不例外,分别是风子哥哥、天一哥哥、罗通和罗宁两位哥哥,罗姓二人是亲兄弟,另外一排的则是刘公道伯伯、史流芳叔叔、邹怀之伯伯,还有父王的结义兄弟南敬桓叔叔,而他和兵马总教头南希仁叔叔则是堂兄弟。 “季锋哥哥,你老是取笑我,你可记住了,总有一天,等我跟南叔叔学会了打仗,你会第一个成为我的手下败将的!哼!我会把你手中的剑劈成两段,让你尝尝被羞辱的滋味!”萧寒被他的取笑羞得恼红了脸,脖子根里一片火辣辣的,忍不住以近乎诅咒的口吻说道。 “哈哈……”南希仁的豪迈的笑声盖过了其他骑兵,就连他胯下的战马,也在不断地喷着热气,好像帮腔似的跟着嘲笑起来,“不错,大少爷有志气,那……南叔叔就等着你早日归我麾下,学业有成,大杀四方咯。” 萧寒这一次听出了南希仁语气中的期许,不禁心中一乐。 “嗯,我一定会很努力、很用心的!”说完很用力的给了季锋一个示威的眼神。 大家都被他的表情逗乐了,人群中的笑声浓得快要将萧寒埋葬。 “季锋,你可要小心了,以后睡觉记得把剑放在枕头底下,不然哪天,一觉醒来,你的剑就被人用烧火棍斩成两截——不,依老夫看呀,恐怕得斩成十截八截,咱们的少爷才痛快呢。”年近六旬的刘公道轻捋着颔下的精心梳理过的三寸白须,语气虽谑,眼神却满是慈祥的看着萧寒。他是地宫九卫之首,也是与萧寒的父王同辈之人。尽管如此,平日里长幼之间戏谑惯了的,萧寒也不打算轻饶了他。 “刘伯伯,想不到你也来取笑我了!”萧寒颇觉窘迫,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刚才应该早点作出抉择,离开这条巷子,哪怕在别的地方迷路也好,“你再取笑我,下次你的梳子坏了,我再也不给你偷老奶妈的梳子给你用了,让你的胡子乱成乌鸦巢一样,我也不管了。” “那咱们的刘叔叔还怎么敢出门去帮大少爷说媒啊?”队伍最后一排右边的天一一直闷不吭声,大家笑得最大声的时候,萧寒也只看见他露齿一笑,然而此刻,萧寒刚才对他积存下来的那一点点好感也瞬间消失殆尽了。 “天一哥哥,你要是再多嘴,我就把上次野营的时候,你晚上睡觉被自己做的梦吓到尿床、连声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的事传遍整个九丈原。”萧寒不甘示弱地说道。 人群里炸开了锅一般,笑声括耳生疼。他们原本便是征战沙场之人,马革裹尸虽作等闲观,却也都是凡胎俗子,自然也免不了七情六欲,征战杀伐经得多了,冥梦之间身感恐惧,原本也是无可厚非,但是被自己的噩梦吓到尿床,却着实令大家感到忍俊不禁。 听着大家对天一的嘲笑,萧寒顿时也乐出了声。 “南叔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萧寒理智地转换了话题,心里却也老大的好奇,不禁暗暗思忖:“‘地宫九卫’倾巢而出,甚至连手握重兵的总教头也赫然在首,莫非九丈原有大事发生?要是南叔叔能带上我一起去看看就好了。”思之黯然,却也情知不可能。 只见南希仁面色忽转,故作神秘地说道:“过两日,便是少原主冠笄狩猎之日,王爷吩咐我们出城公干,前往毒龙森林布置猎场,准备好十二头祭。” “哦,毒龙森林距此地多远?”萧寒深知九丈原周边有数目众多的森林,却不知道九丈原上的毒龙森林座落在什么地方,自从几年前心怀不臣的几大部落结成联盟,起兵与九丈原分庭抗礼以后,父王大人便不再允许他们兄妹三人踏足城寨之外的世界,即便是离城寨北面休门塔尚有十数里远的忏悔岩,父王也只是八年前带他去过一次。 萧寒深深的记得那一年他才七岁多。 当时的九丈原貌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草原上的十多个蛮夷部落首领心怀不轨,想要摆脱九丈原臣属的身份,自立为王。情势危急,惊动南方的京城,父王接了孝宗皇帝的圣旨,不得不亲执帅印,统领十数万大军,征讨了他们。 那段日子是萧寒最思念父王的日子,他担心父王会在与敌人的战斗中负伤,甚至,他悲观的想到了死亡。对于出尔反尔、背弃盟约的臣属来说,父王的光明磊落会成为他们攻击的一大软肋。 那一场烽火连营的战争足足打了两个多月。 当时,战端初起,九丈原的精锐骑兵和步兵们便全都跟随父王出原打仗去了。城寨之中,除了留下来执守的几名将军和将近三万名士兵,日夜加紧营防之外,便只剩下他们母子四人在永夏宫中形影相吊了。 那些日子,就连负责他们一家大小饮食起居的女仆们脸上肃穆的神情,也几度让萧寒禁不住胡乱地猜测:她们是否早已经知晓了父王和他的军队的败亡,却因为不忍心告诉我们的母亲,所以才竭力掩饰她们的悲伤呢? 然而,让萧寒深感欣慰的是,最终,那些不臣之人死伤无数,就连不愿宣誓效忠父王的三名部落首领,也被父王亲自对他们行刑,逐一枭首。他们那罪恶的头颅则被“赤面鬼”和他的下属们带去了边防区的死门烽烟塔,高高的挂在枪尖之上。足足挂了半年有余,他们的后人才被父王允许取下早已在风吹日晒的侵袭之下变成森森白骨的头颅,带回领地安葬。 父王经此一役,心中满怀对九丈原先祖神灵的歉意,以及在讨逆战争中失去生命的无辜子民们的愧疚,这才首次带上他步出城寨,父子二人一起去往忏悔岩思过。 父王对于叛臣的愤怒即使是在今天回想起来,依然令萧寒深感不安。 “不远,也就十里地,”南希仁看着忧心忡忡的萧寒,笑了笑,说道,“少原主何需心急,到得冠笄礼正日,王爷便会带上少原主一起出城狩猎,城外风光,到时便知。” 尽管南希仁说得轻松,看得出他在尽力安慰自己,萧寒还是从骑兵们的表情里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气氛。 这也难怪,历代少原主毒龙森林狩猎,几乎都会牵动着万千士卒的心弦,被选中的将士无不颇感自豪,也算是对自己苦练戍防能力的一次展示。 直到远去的马蹄声渐渐消失,萧寒才回过神来。 巷道里还残留着一股刺鼻的马骚味,混合着马粪的腥臭味道,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然而,这倒提醒了他回去的路该怎么走。 萧寒已经无心再去寻找妹妹萧蔷和弟弟萧毅了,说不定他们早已经回到了永夏宫,母亲大人向来对妹妹管教甚严,平日里,早习礼仪,晚练女红,断然不会让她一整个早晨都在城寨之中胡闹。 反倒是南叔叔的表情让他再一次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如果出城狩猎尚需确保安全的话,也许只能是因为当年的叛臣们的后代随时有可能死灰复燃了罢?这些年来,发生在原上的针对父王以及家人的行刺从来都没有平息过,只怕自己三天后的冠笄礼会被他们愚蠢地当作是绝佳的反扑机会。 思及此处,萧寒感觉自己肩上一沉,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像弟弟、妹妹那样天真、贪玩了,他要尽快成长起来,才能胜任将来父王交给自己的重任,保护好九丈原,保护好千千万万的子民,保护两个好可爱的弟弟妹妹。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7章 萧寒(4) 萧寒最终是循着那一股经久不散、充斥着一条条巷道的刺鼻味道回到了城寨中心的巨型宫殿群。听父王说,当初的先祖们为了建造这座宏伟建筑,耗费了无数造型各异的大理石,尽管都是当年修筑北长城时多出来的材料,却也是九州之内择善之材。当年的先祖得到皇帝赐封之后,发动数万名工人,用时三年,才建造而成。主殿被命名为神龙殿,是历代原主和文武群臣们议政的地方,所以又被大家称作“议战厅”。环绕主殿的是四个角上的四座规模稍小一些的宫殿。分别从东南西北方向按一年四季被命名为长春宫、永夏宫、西秋宫和大殿北面的北冬宫,其间的屋宇构造极尽九曲回还之能事。 先祖们把五座宫殿合称为“五神殿”。 而在主殿和四座辅殿组成的五神宫殿群之外,则是由鳞次栉比的数千座高低不同的民宅所组成的迷宫。 而在所有的建筑的最外层,则是高达数丈的围墙,只留下南面重兵把守的宣德门可供城寨中人出入。 高大宽敞的神龙殿有如皇宫,是父王大人与原上文官武将们日常议政的处所,即使是身荫少原主身份的萧寒,也是轻易不能进入的圣殿。 大殿之后,是成百上千的大大小小的房间,粉饰堂皇,气势恢弘,让人置身其间,油然而生对先祖们鬼斧神工般建造技艺的钦佩之情。 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房间里,住满了文官武将:地宫铁卫监事,医馆大夫,兵马教头,参议大总管,信鸦斥候飞骑尉,以及他的下属、专门负责接收信鸦并记录九州各处传来的讯息的十二使节,他们按每天的十二时辰来命名,几乎没有自己的名字;以及厨师和养马的马僮,负责信鸦养殖的鸟僮,还有马僮和鸟僮们的首领,主掌九丈原上一切牲畜的生灵官。 而父王和所有的家眷子女、婢女仆人,则居住在南面的永夏宫。 永夏宫比神龙殿低矮很多,在它的主殿旁边的北偏厅便是少原主房,那是历代原主长子的起居室。 从萧寒记事时起,他便是居住在这间宽敞明亮的寝殿内。从寝殿里最大的窗户望出去,恰好能够看见百十丈之外的议战厅中心摆放的原主宝座,伫立在军机盘正前方。 那是整个九丈原权力的至高核心。 听参议大总管南宫夫晏伯伯曾说,宝座足有三千斤重,纯青铜打造,椅背上鬼斧神工般的雕琢出了一条三目龙。 三目龙有一对翼展长达数丈的宽大羽翼,遒劲有力,两边各有两个突起,那是贯穿三目龙羽翼的骨头,直直地矗立在地上,从左右两边沿着椅子的扶手顺势而下,龙首和脖子上长满了突起的尖刺,张开如欲喷火的血盆大口,头顶和颏下的尖刺更长些,正好在宝座上方,突出半丈多长,让身在宝座的人如同巨龙身下庇护着的龙蛋。它的嘴里上下交错排列着数十根尖尖的牙,而它的头顶,则森然挺立着六根三尺多长的龙角,冲向龙首后方。 它们那夺人心魄的三只眼睛,和全身长满的密密麻麻的尖刺,仿佛想要冲出青铜的束缚,喷出炽热的烈焰,让大地焚烧。 “三目龙是九丈原的图腾!”南宫夫晏伯伯不无自豪的告诉过萧寒。 萧寒相信他说的没错。因为他曾经背着父王,悄悄地坐上过龙座,切身感受到了头顶的青铜龙首张开的血盆大口中,那森然尖利的牙齿,以及它那冷冷的目光中迸发出来的征服世间一切的霸气。 然而,即使是号称侍奉过三代少原主的老奶妈谷兰,也自承遗憾地说她的父辈和祖辈,都没有看见过真正的三目龙。为了这事,萧寒甚至跟她和马夫雨安无媒成婚生下的一对儿女起过争执,最后的结果是那对双胞胎被父母关在柴房里好些天,以惩罚他们不该激怒尊贵的少爷。 “三目龙早在几千年前就灭绝了,有人说它们会在命定的时刻重返人间。然而,却没人能告诉你,巨龙回归的日子。一代又一代,最终成了无数的传说。同样神奇的是,九州之内没有一个人能够证明这些传说的真伪……”老奶妈总会以故作神秘的口吻作为开场白,对他和他的孜孜以求的妹妹和弟弟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话说三百年前呐……”萧寒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老奶妈唠叨的那些字眼。 传说已逝,而人世间的一切早已变迁,叩问着永恒。 萧寒知道,每天的这个时辰,父王都会在议战厅里跟群臣们商议原上大事,他可不想让父王看到自己出现在议战厅。 于是,他只好闲庭信步,踏着传说中三目龙曾经主宰的土地,来到议战厅东面不远处的马厩。 尽管父王再三告诫,他必须得在冠笄礼之后,才可进入军中,跟随南叔叔学习马术,然而,父王却对他最近在南伯伯和马僮们的教授下,私自操练马术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寒猜想父王是觉得他的长子终究会取代他,成为九丈原之主,大可不必责之太苛,所以才会对他骑马之事听之任之吧。 最近几个月以来,萧寒总会在闲极无聊之时到马厩里溜达溜达,看那些勤快的马僮们给上千匹马洗澡、梳毛。马僮们也都跟他渐渐熟络,不再拘泥于主仆之礼,萧寒顺便也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一些九丈原之外的趣事。 远远地,萧寒看见了二十多名马僮正忙碌着给松树林里的马擦洗身上的泥。 “少原主,您看看这几匹精挑细选的大宛名驹,还有这匹来自蒙戈大草原的战马,可还入您的法眼。”三十岁的马僮锦夜昭喧宾夺主地打起了招呼,他和另外几名马僮被安排为少原主的冠笄礼挑选上好的战马。 “这些马都是很好的马吗?”萧寒尽管一直很想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好马,然而他却丝毫也不清楚什么样的马才算得上是好马。 “少原主,这一匹马便是蒙戈战马……”锦夜昭牵过一匹枣红色的良驹,头大额宽,胸阔深长,腿短毛杂,看上去健壮无比,“这蒙戈马您别看它身材没有其它的马那么高,体格也不大,即使长到成年也顶多只有四五百斤,却是九州之内出了名的优秀战马。临敌之际,不惊不乍,勇猛无比,能耐得住极寒,忠诚护主。小人们昨日里特意从新近成年的上千匹马之中挑选出来的这几匹马,以供少原主拔选。不过,依小人之见,少原主万不可错过了这蒙戈马。”他说着用力的拍了拍马背,那蒙戈马轻轻的喷着气,一副威武雄姿。 萧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感受到来自马匹身上的温热,心中禁不住一阵狂跳。 “我可以试骑一下吗?”他惊讶于自己竟然丝毫没有畏惧之心。 “当然可以,您是少原主,怎么骑都行。让小的先准备好马鞍吧。”锦夜昭恭敬地转过身,小跑而去。不多时,便从仓库里取来了一个做工精良的马鞍,还有一对金黄色的马镫。 “小昭,那匹蒙戈马还未经驯化,你可千万要保护少原主的万全啊。”马僮中年纪最老的于正豪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马僮,遇事谨小慎微的他不禁出声提醒着,“要是让少原主在冠笄礼的时候带着伤,老原主可饶不了你。” “于叔,你放心吧,我会随同少原主一起的。”锦夜昭平静地说,“冠笄礼上,少原主会骑着马,佩着剑,向九丈原的臣民们致意。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要是到时少原主还没有熟练驾驭良驹,只怕老原主和南教头都饶不了我呢。” 他有一双浓眉大眼,看上去显得老成持重。 萧寒却觉得他说起话来语气有些轻浮,不禁心中轻叹:“为何他们总把我当成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看,处处怕我伤着。我可是跟随南教头学了不少的骑术呢!” 好在一番骑行下来,那蒙戈马倒也驯良,令行禁止,这让萧寒心中更是笃定。 马僮一直形影不离的紧跟在他身旁,纵马而行,却又让他心里莫名的一阵光火。 萧寒控辔疾行,想把随侍在侧的锦夜昭和他的马甩在身后,却不料被对方轻松紧咬,丝毫没有优势,心中不禁万般急躁。情急之下,唯有猛力地踢踹着马刺,让那马儿吃痛,全然不顾自己安危,以期能够胜得马僮一筹半筹,方不堕了自己少原主的威风。 奈何那马僮越是见他如此肆意骑行,心中越是不安,生怕少原主坠下马来,自己恐难交差,便也使出了混身解数,紧握缰绳,沉心控辔,寸步不离萧寒左右。 “为何这蒙戈马比你的马更好,反倒落了下风啊?”萧寒下了马之后,满心疑惑地问。 “因为少原主您还没有参透上乘骑术,而且这马也还未经驯化,不能很好的领会骑者的意思。总之,即便是最好的马,也得驾驭它的主人马术精湛,方能相得益彰,发挥出好马的战斗力啊。”锦夜昭调匀了呼吸,谦虚地回答。 萧寒下定决心,要尽快驯服这蒙哥马。 “呵,原来大名鼎鼎的少原主竟然是个缩头乌龟啊。”随着一阵轻蔑而又透着浓浓稚气的黄莺出谷般的声音传来,在萧寒心中投下一圈涟漪。回过身来,只见妹妹萧蔷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带着弟弟萧毅也来到了御马林。“我跟毅儿找了你大半天了,原来堂堂的少原主躲到马棚里来闻马粪球玩儿了。唉,真是不应该呀——闯不出我的九宫十八寨,竟然跟我来了个溜之大吉,宁愿闻屎,也不愿接受挑战。如此惫赖之人,竟然也可称为一原少主……啧啧啧,天下一大奇闻啦。” 这城中的建筑早在先祖时期就已经建立,她却说得好像是自己一手打造的迷宫一样,真是让萧寒打骂不得。 尚只十岁的萧毅可不敢像姐姐这般的对哥哥冷嘲热讽,只是腼腆的笑了笑,嘴角稚气蔚然。 萧寒早已习惯了妹妹的冷嘲热讽,也不来跟她一般见识。开心的是,今天他可骑了个痛快,就连午饭,也只是随意的跟马僮们一起吃了个囫囵饱,一整天都在马厩里面呆着,将南伯伯教授的马术技艺通通尝试了一遍,获益颇丰。尽管骑马骑到浑身难受,但他还是在心里乐开了花。纵马如飞的感觉令他十分沉迷,要不是淘气的妹妹出来闹场,只怕他会骑到整个九丈原都灯火辉煌,方才罢休。 萧寒将马缰交回马僮锦夜昭的手中,吩咐他好好饲养,马僮牵马自去。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丫头。”萧寒对这个调皮捣蛋的妹妹可也万分无奈,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言语尖酸刻薄,口德有亏。母亲大人平日里训诫你的那些品德教化,似乎全不管用了。” 萧蔷只把樱桃小嘴一嘟,沉沉地在嗓子眼里“咕咕咕”的学了一连串渡鸦鸣叫,算是对哥哥的回应了。 萧寒心中一沉,想起了昨夜噩梦中的白头血鸦。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8章 萧毅(1) 四月。清晨。 雾色苍茫,湿气扑鼻,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的小水滴,不多时便将座下马匹身上浸湿了一大片,水滴顺着鬃毛落下,有如春雨,落地无声。三十人的马队分成两列,在青葱的草地上缓缓前行。谁也没有说话,唯有一匹新近成年的长生兽不堪忍受滑落鼻腔的雾水,不时打着响鼻,滑坡百里沼泽的宁静。 那头长生兽是九丈原领主的小儿子萧毅的坐骑,放眼四海,也属仅有。 沿途险阻重重,丰美的绿草之下,很有可能是深深的淤泥,一旦人马踏入其间,便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从天光破晓时分便离开死门塔,往西面出发,业已走了半个多时辰。 年仅十岁的萧毅不太熟练的紧紧攥着湿哒哒的缰绳,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掉队。他丝毫也不在意睫毛上的水滴浸入眼睑,尽管它们让他的双眼几乎就要睁不开了,眨眼生疼。他万分庆幸自己的撒泼打滚最终让父王改变了主意,怜爱的应允了他同往毒龙森林狩猎的请求,要知道,即使是素来深得父王欢心的姐姐萧蔷,直到最后都哀哀恸哭了,也没能让父王答应带她离开九丈原。 “你是九丈原的郡主,千金之躯,无数百姓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聪慧秀敏、美若天仙的小郡主呢,岂能随意抛头露面,叫人笑话?”父王柔声地说,声音轻软得像是在姐姐脸颊上的一个轻吻。萧毅心头一阵的不屑,姐姐虽然算不得丑,甚至还有些动人的姿色,年仅十三岁,便已出落得不类凡俗,但若说她“美若天仙”,便显然是父王有意骗人了。以姐姐的才貌,若非出身九丈原领主之家,定然也只属中等姿色。萧毅跟哥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讥笑起来。 然而,父王的这些溢美之词却丝毫没能动摇姐姐的决心,最后还是母亲大人出面,严语相向,才让姐姐甘心回了闺房,跟着奶妈谷兰和府上的其它女仆一起,研习女红,偷抹腮边泪。 一想起平日里高傲冷艳的姐姐哭红眼圈,也没能随父出行,萧毅不由得在心里乐开了花,就连浸入衣襟的水珠,渐湿衣衫,他也不管不顾了。 队伍的最前面,是父王身披浅色轻裘,腰悬铁剑,威风凛凛的身影。在他身旁左侧,是兵马总教头南希仁伯伯,他可是九丈原上一等一的高手,行兵打仗,足智多谋;而右侧,是十六岁的哥哥萧寒,在队伍中间时隐时现。因了他是九丈原少领主的身份,得以在兵马总教头南希仁伯伯的指导下练习马术,所以哥哥的骑术异常精湛,就连他座下的蒙哥马,也变得无比的身姿矫健而又万般温顺。那可是整个北方都出了名的烈马啊,更何况它正值壮年,正是难以驯服的时候。 萧毅尽量的让自己控制好座下枣红马的前进速度,好让它不要靠近哥哥的蒙哥马太近。今日正逢哥哥十六岁生日,按照九丈原历代习俗,毒龙森林狩猎,忏悔崖前冠笄,是少原主殊荣膺身的受封礼仪。此礼不光标志着哥哥已经成年,更是他踏入神龙殿的议战厅,学习行军打仗的进阶之仪。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远处毒龙森林的轮廓在渐渐散去的雾气中越来越分明。萧毅开始在心里连声的祈祷:慢一点,再慢一点,过了今天,可就不能再跟哥哥像往日那样,没心没肺的一起玩耍了。 队伍在沼泽地里蜿蜒前行,不时左拐右拐,甚至往反方向行进数里,然后再走上毒龙森林的道路,足见其地势虽平,却暗藏无数凶险。父王在前面带路,却异常的沉着冷静,仿佛这百里沼泽,只不过是他寝宫永夏宫后院的花园小径一般。萧毅相信,那些集结起几大部落兵力,妄图进攻九丈原的叛军,当年便是被这一道天然的屏障给挡在了九丈原数十里之外。他甚至猜测叛军们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城池外面高山上,守卫烽烟塔的哨兵,便被淤泥吞噬大半,丝毫不能撼动父王对北方的主宰,最终不得不收敛叛意,俯首称臣。 然而眼前的毒龙森林,却是萧毅更加无法想像的未知之境。关于这片密林,九丈原上流传着无数的传说,它们让萧毅禁不住在心里敲起了鼓。奶妈谷兰认为它们只是传说,为了让不听话的孩子们乖乖睡觉而编的谎言。姐姐却说他们大人的想法太单纯,几个传说还不至于让人心生恐惧。哥哥则对此深信不疑,他甚至坚信远古时代,三首龙真的生存在这片龙兰盆地上,直到几百年前,它们才神秘消失了。然而哥哥却解释不清楚,它们究竟为何会消失。尽管萧毅从记事开始,便对将来必定身当大任的哥哥由衷拜服,然而边这件事儿上,他却不敢苟同。他甚至怀疑哥哥作为九丈原少领主,不应该轻信盲听,对万物存疑而心有主见,不应该是身为主帅所应有的特质吗? “小少爷,看你心不在焉的,在想啥呢?”季锋将手中的马缰紧了一紧,胯下战马轻喷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他是“地宫九卫”之中最年轻的骑兵。 “地宫九卫”是父王从二十万精兵之中,与兵马总教头南希仁共同挑选出来的贴身侍卫队。父王每当有大事外出,都会带上他们,即使是今日狩猎之行。 他们就像是远在南方的大梁城皇宫中,孝宗皇帝的御林军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保卫着父王的安全。他们个个都是将领之才,更何况是父王亲自精挑细选的骑兵。就拿最老的刘公道伯伯来说,他甚至比父王还要大三岁,一副仙风道骨,看似与世无争,然而,他却是“地宫九卫”之中身手最好的。 “我才没有。”萧毅讨厌他在这时候这样说,害怕父王听了会以为他经不起旅途劳顿,甚至会后悔将自己的小儿子带到这险恶重重的沼泽地里来,这对他将来想要出现在类似的场合无疑设置了障碍。他自壮声威的将肩膀上扛着的狼翎箭匣拍得山响,“我只是在想呆会儿要怎么用我的弓箭射杀几只雄鹿,好为哥哥的冠笄之礼锦上添花。”他把声音抬得出奇的高,好让父王听见,他可不是一个缩头缩脑的胆小鬼。 “你可说好了啊,哥哥我可等你的雄鹿祭天呢!”萧寒从父王身后回过头来,不无揶揄地说道。 “哈哈哈哈。”马队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萧毅听到了父王的笑声在人群中格外豪迈,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担心带自己的小儿子出来是一件坏事,那便由得他们尽情的嘲笑好了。 毒龙森林的气息扑鼻而来,那是一股人迹罕至的丛林里独有的气味,夹杂着腐朽的枯枝、清晨的露水、鸟兽的粪便,或许还有不知名的鸟兽死亡腐烂后所散发出来的独特异香。 父王将腰间的七尺长剑拔出鞘匣,声如龙吟。萧毅曾经细细端详过父王的龙鳞剑,它的剑柄下方,一条蜿蜒延伸出来的三目龙首紧紧贴合着剑条。龙首张开凶恶的大嘴,如欲喷火。而它们那长长的龙尾从剑柄末端旁逸斜出。那是号称九丈原图腾的三目龙的形态,它们共用一个身体和遒劲有力的翅膀、龙尾,威风凛凛的气势足以震憾众生。这又不得不让萧毅心下生疑:莫非远古时候真的有三目龙曾经统治着这个世界? “风子,史流芳,罗通,罗宁。你们带领六名骑兵,往南面围猎。”父王声如洪钟,萧毅在心里想象着父王就是三目龙的化身,此刻正在喷火。“天一,邹怀之,刘公道,季锋,六名骑兵,北面。” 令出即行,二十匹马南北各十,斜刺里深入龙林。 父王带领着兵马总教头南希仁,和他的弟弟南敬桓,连同自己的两个儿子,另有五名骑兵,总共十人从中间深入。 骑兵中有一名中年人,脸上烧伤一大片,几乎看不清他的原本长相。这让萧毅心生畏惧,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缰绳轻拍几下,好让长生兽离他远点。听说此人无名无姓,终日里沉默寡言,打小脸上的伤疤便已长成,火红一片,是以人们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赤面鬼”。萧毅觉得自己从记事开始的所有噩梦几乎都跟那张脸有关。 然而,父王却教导儿女们切莫以貌取人,还说他无比忠诚,所以对他格外信任。 萧毅对此依然不敢苟同。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9章 萧毅(2) 尽管大雾渐渐散开,毒龙森林里却依然视野受限。萧毅紧紧抓住手中的弓箭,队伍行进过程中,他不止一次看到奔跑着的野鹿和狍子,还有一头黑黑的野猪从视野里没命似的遁逃,还来不及等他弯弓搭箭,便转眼消失在迷雾之中。萧毅不由得开始焦灼起来,不唯心急于勇夺首功,更是为了兑现自己夸下的海口。 “小少爷,不必心急。”赤面鬼似乎丝毫也不在意这位小少爷对自己发自内心的恐惧,淡淡的出言安慰,“它们一个都跑不了,不信?等着瞧好了。” 萧毅想要驳斥几句,竟不敢相信自己话到嘴边,却一时音哑,出不了声。这是他平生离赤面鬼最近的一次,即使回过头望向远处,眼前依然晃动着赤面鬼那张令人望而生畏的怪脸。 他看见哥哥的眼神望向自己,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策马上前,让自己的长生兽紧紧的挨着蒙哥马,在深及马腹的草丛中穿行。哥哥手中紧握的弓箭足足比他的梨花弓长了足有三尺,那才是成年人的武器。而萧毅手中的弓箭,充其量就是一把大号的玩具弓。 萧寒脱下肩上的狼皮披风,轻轻抖落毛丛中的水珠,示意萧毅披在身上。后者温顺的照做,发现狼皮披风里有着令他颇感心安的余温。 队伍静悄悄地在龙林中急行,不知不觉已深入林中数十里。 “咻——”一声尖利的口哨声从远处西南方向传来,那应该是北面围猎队伍行进的方向。 不移时,另一声长长的口哨声从西北方向传来。听声音两队皆在数百丈开外。 萧毅听见赤面鬼从身后发出一声更加响亮的长啸,忍不住好奇,回头想要看清声音如何发出。他发现赤面鬼正把手从嘴角撤回,伸向背上紧缚着的一柄长矛。也不见他解除锁扣,只轻轻一抽,便将长矛攥在手中。 他利落地将手中的长矛摆个架势,意味深长的朝萧毅咧嘴一乐,哈哈的笑了几声,好像在说“我没说错吧,它们一个都跑不了,这是一场必胜的围猎。” 萧毅惊讶地发现他使兵器的手法竟然颇有大家风范,这倒不由得令他对赤面鬼的看法有了些微改观。 蹄声渐急,从西南、西北两面杂沓而来。萧毅看见哥哥身手敏捷的弯弓搭箭,深拉满弓,急松箭翎,但闻“嗖”的一声,七尺长箭破风而去,径直射入一头周身金黄,长满斑纹的雄鹿颈中,那野鹿逃命之际,身中利箭,登时毙命,然而奔跑之势却不绝,身躯猛然往萧毅所乘枣红马面前扑来。 萧毅见哥哥夺得首功,当此冠笄之日,实是无上的大吉之兆,心头顿生喝彩之意,紧紧跟在哥哥身后,也猛击了枣红马几下。谁料跨下幼驹经事不多,猛然吃痛,来自四面八方的马蹄声本就让它受惊不小,迎面扑来的野鹿尸体,更是让它吓得近乎癫狂,竟然疯了也似、飞快的在林中毫无章法的奔跑纵跃。萧毅发现自己在它背上剧烈的颠簸起来,不唯射猎,便是想要弯弓搭箭亦实属枉然。 萧毅惊慌失措的将弓箭抛开,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想重新控制乱跑的疯马,他不敢望向别处,甚至不敢开口呼救,心里像吃了七八个秤砣,叮咛当啷的跳个不停。他能听见父王和哥哥的惊呼,或许里面还夹杂着赤面鬼的声音也说不定。然而,他却不敢回头,只知道将手中的缰绳视同救命稻草一般,紧抓不放。枣红马此时早已不辨东西南北,只是向没有蹄声传来的东北方向竭力逃窜。 萧毅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父王的队伍越来越远,忍不住快要哭出声来。 林中野蛮生长的树丛和刺藤,不时的狠狠抽打在脸上、手上,几乎要把他半个脑袋都削掉了。 萧毅被锥心的刺痛折磨得终于双手一松,放开了缰绳,失去把持的身体,顿时如草芥一般,坠下地来。甫一跌落树丛,便如同山上滚落的石球,兀自翻滚了几个骨碌,这才势弱,在旁逸斜出的草丛间停了下来。 萧毅还来不及感受摔打的痛楚,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厥。 周围一阵嘈杂,众人来到跟前,萧毅疼的不敢睁眼,全身碎裂般的痛楚让他宁可当即死去。 突然,他感觉身体一轻,鼻下人中生疼,缓缓的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视线所及是一片天空,此时雾气已经完全散去,令他可以透过高高的树梢,看见深邃的苍穹。 天空碧蓝碧蓝的,纯净得如同一汪清水。 “毅儿,你怎么样?能说话吗”父王的声音一如往常,令他感到平安喜乐,身上的痛楚似乎也淡了许多。 萧毅想要“嗯”一声,却发现自己发出的是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赤面鬼的怀中,被他那有力的双手紧紧的托着,感觉像是睡在幼时绑于树干之间的吊床,令他暂时放弃了对赤面鬼面容的恐惧。他看见周围的人们围成一圈,全都焦急万分的看着他,不时伸手在他身上探视伤情。 萧寒甚至满脸愧疚,一副悔不当初的神色。 想起自己的豪言壮语,想要为哥哥的冠笄之礼夺得首鹿,萧毅感觉自己脸庞上火辣辣的,也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伤痕。 这时,他听见一阵细碎而又熟悉的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渐行渐近。 “你这畜生,可算回来了!”父王的声音透着无比的愤怒,还有长剑出鞘的声音,令人生寒,“看本王不杀了你这不长眼的孽畜!” “父王,不……不要杀它!”情急之下,萧毅发出哀号般的请求。 “该死的畜生!”父王虽然停下脚步,将长剑还入鞘中,却兀自恶毒的咒骂着。 “父王,你……你千万别杀了它!”萧毅在心里不断的转着念头,想要让父亲大人放过闯祸的枣红马,这可不那么容易,“今日是良辰吉日,哥哥的大喜之日,是我自己愚笨,总也学不会南伯伯教我的要领。不要杀它,留它一条命吧?” “好吧,父王应承你便是了。”父王怜爱的看着伤重的儿子,眼神中既怒且悲。只见他复又抽出腰间长剑,作势往枣红马面门劈落,长剑破风,化作龙吟。小马驹再次受惊,口中发出连声悲鸣,撒开四蹄狂奔,转眼消失于雾霭林间。 萧毅心下稍安,放生总比被父王斩首要好得多,只盼它不要被林中猛兽吃了,寻个好人家,耕田犁地,或许还能养活一家人呢。 “王爷,由我来先行护送小少爷回城吧。”赤面鬼请求道,“少领主冠笄礼尚需十一道兽首来做领祭,时辰不早,王爷可放心狩猎,我会将小少爷安全的送到太医馆,交给蔡大夫医治。” 萧毅心中一紧:“哥哥今日良辰,必定要十二头野畜,方能行冠笄大礼,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耽误了。” “父王,我没事……”萧毅撒了一个谎,这令他有些不安,“赤面……你放我下来,我可以骑马。”他本想叫他赤面鬼,话到嘴边,硬是活生生把“鬼”字吞了下去。 九丈原领主萧琰心知自己的幼子秉性倔强,只怕今日之事,也只能由着他了。 “毅儿,当真没事?此时切不可儿戏啊。”领主尤不放心。 萧毅没有回答,只是竭力从赤面鬼怀里挣脱出来,双脚落地,便故作俏皮的将身上哥哥给他的披风紧了一紧,晒然一笑。他脸上的划痕纵横十余道,灼热生疼,萧毅猜想它们看上去也似乎只是皮外伤罢了。 果然,父王脸上的表情舒展了许多。 “纵然如此,你也不能再单独骑行。”萧琰在幼子身上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并无大碍,这才朝赤面鬼点了点头,“你负责全程保护他,将长矛给我,本王要用它杀几头野味。” 马队骑兵们缓辔战马,慢慢重整队形,再次深入龙林围猎。好在十多头野鹿早在两天前便被南伯伯带着地宫九卫施放在林中,并派有士兵在林外把守,确保野鹿乖乖的呆在林中。 “我看,这好像是个坏兆头呢。”赤面鬼不再承担狩猎任务,便将马缰放在萧毅手中,缓缓而行,“如果将来再骑马,小王爷可记住了:一旦马儿发狂,你便这样,将手中的缰绳轻拉缓放,若它还不听使唤,你可以大声的‘吁……吁……’长声高呼,一只手在它的脖子上轻轻的抚摸,让它尽快安静下来。” 萧毅看他如此一番拨弄,座下棕马竟然也缓缓的停了下来,变得温顺异常,口鼻之中,不断的喷着热气。 “哼,不过如此嘛。”萧毅兀自不依不饶。心里虽知万物皆灵,然而,那枣红马今日放生,他年未必有缘再见,此法也只好用在其它马身上了,当下悄悄地记下了赤面鬼传授的小窍门。 身上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他心里却乐开了花,觉得自己受了重伤没有哭没有闹,很有男子汉气概。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0章 萧毅(3) 远处围猎的骑兵们狠狠的抽打着马鞭,林中蹄声阵阵,渐渐远去,树林里恢复了宁静。萧毅听到了久违的鸟儿鸣叫,在广袤的毒龙森林应答互唱,这可是九丈原深藏于城寨中的五神殿里难得一闻的天籁。 “不过,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小王爷,全然不同于南方九大诸侯王家里的后代王子。”萧毅心头一乐,感觉赤面鬼的面容也并没有那么难看。 “你都见过他们吗?”萧毅不禁生疑,怀疑他只是信口胡夸,心里又有些讨厌,若他真是胡诌,那可就太可气了,“我说的是那些王子,你都见过吗?”他心中存疑,不太愿意相信赤面鬼这样的尊容,能进入九大诸侯的领地,并被奉为座上宾,得以亲见各大王子。 “当然都见过,有的甚至是老熟人了。”赤面鬼斩钉截铁的说,萧毅却听出了他口气中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深长。“就如同我见过你们三兄妹一样。你们的父王是我赤胆追随的北藩诸侯王。” “嗯。”萧毅面上一红,庆幸自己是背对着赤面鬼。他能被父王赞誉忠诚,自然也有被其它诸侯王所赏识的可能。“九大诸侯王分别是哪几位啊?”他怀着侥幸的心理转换了话题,况且他也确实很好奇。 “哈哈,那可就说来话长了。”赤面鬼似乎兴致不错,准备细细道来。“当年大梁王朝梁新帝萧广一场血战,廓清了寰宇,史称狼野之战。战后,赐封九位开国功臣以封地,分疆而治。在九丈原西面三百里,出了毒龙森林,便是晋王景氏家族的封疆领地。当今晋王乃是景泰桓,只有一个独子,名叫景玉龙。晋王的东南面四百里,过了长蛇滩和夷陵渡头,便是襄王郑公瑾的领地。他有二子一女,长子郑允钦,次子郑风,幼女郑婉洁。襄王可是铸剑世家,当年他们的先祖虽未亲身上战场,却为梁新帝萧广铸了近十万柄刀剑,比南方所有铸剑师家族的总和还要多出几万柄,所以,九州之内,若论铸剑大师,唯有襄王郑公之剑,堪称绝世。当年,我为了求得一剑,在南北走廊来来回回不下二十次,也抱憾未能如愿,求剑者之众,如过江之鲫。” 萧毅听他说得万分惆怅,心下也不禁好奇,究竟是何等的巧夺天工,方能让一个惯使长矛之人,醉心求剑,且孜孜不倦啊。 “过了襄王领地,再往南面两百余里,便是赵王赵无忌的疆域了。赵王爷膝下二女一子,长女赵莲恩,次子赵子衿,幼女赵寒烟。当初寒烟郡主出世,我还去过豫州城,亲执贺礼呢,小丫头生得可俊了,只怕今年也与你一般大了吧,若是有缘,我倒是可以从中撮合,她是小郡主,你是小王爷,再也门当户对不过了。也许,我赤面鬼这张熟悉的老脸一出现,便能让那位小郡主与小少爷你成其好事也说不定。哈哈哈。” 萧毅听他说得好笑,自称“赤面鬼”,显然是丝毫不以自己尊容为意,忍不住笑出了声。俄而想明白他竟是想为自己说媒谈亲,顿时红了脸颊:“好你个赤面鬼,原来你在取笑我。” “哈哈,我可不敢呢。”赤面鬼笑得更大声了,萧毅知他言语讥笑,却未必真有此意,也就作罢。 “还有呢,这才三大诸侯王而已嘛。”小王爷紧紧追问。 “赵王豫州城东面五百里,便是齐王江千羽的地盘了。要说起这江王爷来,那可是个狠角色呢,当年被南方将士们呼为‘攻城锤’,你说厉害不厉害?江王府后辈二子一女,长子江文佳,次女江凤瑛,幼子江文轩。说起他们府上,我却不甚了解,我倒是去过他们兖州城外的苗王谷,那里可是江南三毒之首。谷主苗定乾,世称其当时已有百余岁,堪称老寿星,时至今日,尚且在世,尤自康健,只怕他老人家再活个五六十年,也不稀奇。我当年争强好胜,得罪了不少的仇家,一朝失手,被人暗算,中了奇毒,差点就此了账。想不到苗王爷却只用了一小杯清水,便解了我的毒,说起来,我还欠苗王爷一条贱命呢。呵呵,只怕此生都还不了了,我已发下誓言,终生追随你家父王,这条命,便是要成无头债了。”听他说来,心下淡然,却隐藏着无尽的愁绪。 萧毅尤为好奇的倒是那杯清水,只怕不是那么简单。但凡解毒高手,也必然是用毒圣者,能解毒于清水,可见苗王谷的人用毒之功,也必定非凡。但若说他有寿百五六十,却有些让人不敢就信了。 “赵王东南面百余里,过了南郑栈道和河西走廊,便是魏王周盟管辖之境。这魏王我倒不曾了解,只听说他无子无女,他的妃子临盆之际,难产而死,母子皆亡,便发誓终身不娶,所以无后。他是当今皇帝周承恩的胞弟,虽然偏安一隅,倒也逍遥快活。帝都大梁城西面六百里,就到了秦王尹政公爵府上了。他娘的,梁州城是我去过最咸的地方,西面不到十里,便是无边无际的苍龙之海,空气里都是盐的味道,几乎没把我齁死。”说着,赤面鬼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沫,萧毅感觉那声音仿佛从自己后脑勺里钻进去,令他一阵不适。 “大梁城的西南和东南面一两百里,分别是韩王和楚王,韩王韩康,坐镇雍州,一子一女,长女韩乐枫,是个心智不全的女子,如今只怕二十七八了,也尚未婚嫁;次子韩岳,喜文厌武,终日只知寻花问柳,大约是个守不住祖业的浪荡子罢了。而楚王则是当今皇帝的第二个弟弟,名叫周子然,充其量也就是个渔夫,靠东海而生,打渔为业,南方各大诸侯都卖他三分薄面,但凡有鱼,不问腥臭,俱都照单全收。” “那么,这是八个诸侯王了,还有一个呢?”萧毅惊讶于自己竟然听一个噩梦使者说了这么多话。 “那一个便是最南面的燕王纪风云了。他的领地三面环海,纵然有谋反之心,只怕也万分不易,所以,索性将忠心写于脸上,将自己领地里的大片山脉改名为蒙恩岭,北面的海峡也被改了名头,叫做蒙恩海,处处向当今天子表忠,却是个擅长奸滑之术的小人王爷。” 萧毅听他娓娓道来,一副指点江山的豪迈,不由得信了九成,心下思忖:“只怕他真的都去过这些地方也是有的。” “那……我父王呢?他怎么没有排在九大诸侯之内啊?”原本这是自己家事,如今竟然要问一个外人,萧毅颇觉尴尬。 “小王爷你祖上原本是一名武将,奉王令镇守北疆,屯兵九丈原,抵御北寇。说道是寇,那却是一群海妖。” 萧毅突然想起药僮钱小八在医馆门廊下跟他说过的故事,不禁心中一凛。他说北三关外全是形如人类的海妖。它们生性凶残,极度贪婪嗜血,视其为琼浆玉液。有着狼人般的皮囊,却性如猛兽。它们总是会在人体一息尚存,鲜血温热的时候张开那长满锋利牙齿的嘴,疯狂啜饮,以免极寒之下,血液成冰。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极北暗夜,它们也能凭借微弱的气息探寻到人类的踪迹,让人无所遁形。人类往往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海妖咬断了脖子。它们会毫不犹豫的吸干每一滴血,让死者形如干尸,然后再用它们那尖利得吓人的指甲,在干尸胸口猛力的一戳,直穿心脏,干尸便会突然泛起娇艳的火光,激烈的燃烧之后,化作新的海妖。 萧毅甚至还听说,一群海妖常常会围着妖艳之火,群魔乱舞。 据说曾经有一名镇守长城的卫兵,在高墙之上看到过这番景象,没过多久便疯了,如狂犬一般,瞪着血红的双眼,最后竟然从长城上滚落下去,引来一群海妖的又一次狂欢。 城楼上被他撕咬过的两名卫兵,身上的伤直到半月之后,方才痊愈。尽管如此,却也落得痴呆如老朽,再也不可能戍卫城防,只得告老归家,绵延余生。 “相传,”赤面鬼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海妖是远古时候苍龙之海里的嗜血生灵,上岸跟北方原始森林中避世而居的野人交欢之后,世代生息繁衍出的异种,它们虽从海里来,数代之后,却再也适应不了海里的生存,便在广袤的森林中逐渐壮大起来。虽为人兽杂交,却早已灭绝人类的情感,所以绝无一丝怜悯可言。早在千百年前,海妖便以其数目之众,成为九州之患。它们时常聚众潜出原始森林,南下侵袭百姓,视九州四海之人如禁脔。” 萧毅听他说得入神,竟不觉身上痛楚。 “当时的人们发现海妖竟然异常怕水,遇袭之时便时常以水作为武器,多数人得以逃生。然而此法也仅仅只能令海妖有所忌惮,海妖之祸依然令百姓不得安生。当时的朝廷虽有征战四方的军队,却终究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根本无力与那海妖对抗。当时的皇帝只得发动百姓数次南迁。直到几百年前,大梁王朝的梁广皇帝召集九大诸侯王星夜赶往大梁城,商议军机大事。斯时,狼野之战初平,海妖之痛已令皇帝寝食难安,势必要有所决断,不可令异兽在九州之内肆意作乱。” 赤面鬼感觉自己像是在怪力乱神之事,却令萧毅听得如痴如醉,浑然忘了林深体寒。 “朝堂之上,封臣们纷纷出谋划策。最终,皇帝采纳了晋王景玄礼北筑长城的主张。一个多月之后,大梁国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三十万兵将由梁新帝梁广亲自率领,各大诸侯王分领各自军队,合成一股,步步紧逼,正面迎战海妖。在血与火的摧残和洗礼下,一步步将海妖逼退到北方的原始森林之中;另一路十万大军则大部分由民间征召而来,由大良造封文广率领。他们都是当时的工匠:有擅于修筑防御工事的工兵,有打铁的铁匠,有精于锛凿斧锯的木匠,也有世代生活在海边、精通造船术的渔夫,还有熟谙雕琢技艺的石匠,甚至还有当年主持修建皇宫的监事……他们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军队掩护下,紧紧跟随,沿途物色了大量的石材和木料,一路运往北方。 “海妖归林之后,皇帝下令整肃三军,三十万大军被海妖咬死达数万之众,更有数千名南方兵将冻病而亡。各诸侯王各自整顿余下的二十多万兵将在海妖林前安营扎寨,临阵守护。后方的十万工匠在数十名监事的指挥下,只用了月余时间,便在苍龙湾的的东海岸到北部渊的西海岸之间的陆路咽喉地带,修筑起了一道高达三十余丈、长达四十余里的北长城。长城两端和中心部位各建有一座关隘。西面的琅琊顶,中间的玄天关,东面则是凌渊楼,号称北三关。” “北三关?”萧毅兴奋的叫了起来,“听父王说,哥哥冠笄礼之后,便要去镇守北长城,还有九丈原上的烽烟塔,全部都巡狩一圈,怕是要三个月才能回还呢。”心下又是不舍,又是莫名的激动,多希望能跟着哥哥一起去北长城上看一看。 “可不是嘛,那是历代原主必经之路。”赤面鬼停了一下,发现自己说了太多,口舌干燥,便有些不愿再说。 然而,经不住萧毅的再三催促,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 “工事完工之后,皇帝与各大诸侯王率领各部大军,陆续从长城设立的北三关撤军。自此之后,三关紧闭,海妖之祸方才得歇,九州百姓也有了生息之机。也正是经此一役,四海臣民方才忠心拥护大梁王朝。然而,战事虽已告罄,对于防守北方的人选,却让各大诸侯王起了争执,他们久居南方,不愿忍受这极北苦寒,即使是地处偏北方的晋王封地,在九丈原数百里沃野的缓冲之下,气候也比这长城三关要舒适得多。况且那海妖虽暂时被挡在了关外,天知道将来会不会再次突破关防,卷土重来。他们养尊处优惯了,这等苦差事,自然是竭力推辞。最终,诸侯王们都合力举荐当时身居九丈原三军首领的国尉大人东方义夫为北方各郡之主,世袭爵位,镇守北方。诸王唯恐重责压身,是以尽皆入禀圣前,对东方义夫极尽赞誉,道是:因他国尉大人原本便是北方军队屯兵九丈原的首领,如今没了海妖之祸,军队亦亟需休养,何不就在这数百里沃野之上,建立一座城池,庶几亦可安天下万民之心。要知道,其时天下虽安,梁新帝初登基为帝,能得各大诸侯王归顺已属不易,自是不敢强行拂逆,只得准了众王之议。当下便赐东方义夫姓萧,封为北境之王。” 赤面鬼所说的萧义夫便是萧毅的先祖。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1章 萧毅(4) 萧毅曾无意中听父王议政时提起过,国尉是仅次于大良造的武职。想不到当年的祖先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一跃封爵,获赐国姓,统领北方大片领地,定然是喜不自胜,欣然应诺了。由此,萧家世世代代为大梁国北方之屏障。 “你说梁新帝姓萧,当今孝宗皇帝却是姓周,这又是为何?”萧毅仿佛瞬间打开了话匣子,问个没完。 赤面鬼知他尚且年幼,他父王也定然没工夫跟他絮叨这些,所以好奇心起,也是自然。 “因为当今天子乃是篡位登基,鸠占鹊巢之君。”他口中说得平淡,却令萧毅心生恐惧,如此大语炎炎,谈论国君,只怕皇帝知晓,必然招来祸患。 赤面鬼见他不再问话,也就乐得清闲,两人一骑,迤逦向西而行,这才发现已经有半个时辰不曾听见狩猎队伍的动静了。 清冷的晨色之中,萧毅不时发现林间飞过的各种鸟儿,有很多都是城寨之中所难得一见的珍稀品种。有一种长着淡黄色尖喙、头顶却是一抹白色,长七寸有余,鸣叫之声如同婴儿娇笑,令他尤其惊讶莫名。 “那是什么鸟儿?可真像乌鸦啊。”他问。 “哦,这叫白头血鸦,这鸟儿可平常难得一见呢。”赤面鬼心下也自黯然,即使他行遍了大江南北,对这白头血鸦也是不曾多见,思索了半天,争些儿没认出来。 “那可就太好了,今日果真是良辰吉日呢。”他心心念念的,始终还是哥哥今日的冠笄礼。在他看来,今日之所见所闻,皆应与平日不同才对。 “那……”赤面鬼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这个天真的小男孩个中真相。关于白头血鸦的传说,历来层出不穷,几乎每次他南下江南或者北上长城,都会听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然而,他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个版本是吉利的。“那可也说不准了。” 萧毅哑然。“难道……它跟其它的渡鸦一样……不甚吉美?” 赤面鬼突然颇为无奈地意识到,这小子只怕是听故事听上瘾了,三言两语休想打发。 “差不离吧。”这可不是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啊,狩猎队伍突然悄没声的,平静得有些不祥,这情景让赤面鬼心有不安。 小鬼不依不饶,求他接着讲故事。 “白头血鸦是一种不同凡类的鸟。它们的尖嘴如钢铁般坚硬,可碎磐石,而且,它们不吃虫子,也不吃树叶……”赤面鬼有些意兴阑珊的开始了,他多希望此刻能够看到狩猎队伍的身影,哪怕听到一点什么动静也行,好让其他事转移小鬼的注意力……看来,一时半会是躲不掉的了。“它们只吃一种东西——那种东西我相信这森林之中绝对不会有。” “那是什么东西呢?”萧毅不给他喘息之机。 “死尸!”赤面鬼言简意赅的冒出两个字,寄希望于小鬼对此心生恐惧,不再多问,好让自己干渴的喉咙休息一会儿。尽管他口气里透露出自己也从不相信这样传说的语气。 “你说这毒龙森林中有腐烂的野兽吗?”萧毅举一反三的热情令人彻底没辙了。 “偌大的森林,总有动物会死去,留下枯骨,便可供血鸦饱餐终日了。”赤面鬼感觉自己的口吻像是出了家的和尚,在对一个小和尚念经。 萧毅猜想,或许他今日说过的话,比过去十年说的还要多吧。 “噗噗噗——”白头血鸦讨厌赤面鬼的说法,振翅而去。 萧毅谵妄的感觉到,那只血鸦临别之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 赤面鬼突然沉默得很可怕,这令萧毅更加的紧张了,他几乎感觉不到马背上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的气息。 “赤面……鬼?”萧毅出声探寻。 “嘘——”声音不是从背后传来。 萧毅大惊回望,只见不知何时,赤面鬼已然跃下马背,正蹑着脚朝右前方的树丛中走去,那情形就如同担心脚下用力,会把蚂蚁踩死一般。要不是看见赤面鬼手中依然紧紧攥着缰绳,而跨下战马也异常温顺,不急不徐地跟在他后面,萧毅真要忍不住失声尖叫了。 循着赤面鬼蹑行的方向望去,萧毅看见了几棵兀自缓缓摇摆的乔木,看上去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树丛掩映下迎面而来。 “又一头野鹿!”萧毅在心中激动的想。“要是能和赤面鬼一起,将猎物擒获,只怕就连父王也会夸奖我吧。”他拢了拢肩头的弓箭,翻身下马,紧紧尾随在赤面鬼身后。 一根根树枝拂过面颊,触痛旧伤,一阵火辣辣的疼,追寻猎物的新奇压制住了抚伤惜痛的欲望。他将梨花弓握在手中,从背后的箭匣里抽出一枝狼翎箭,搭弓上弦。 前方树丛忽然静得吓人,树叶不在摇曳,看不出猎物前进的方向,萧毅正在犹豫要不要射出一箭,好让猎物慌乱之中露了行藏。 赤面鬼伸出手压在他的梨花弓上,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就在与猎物似乎近在咫尺的时候,忽而哗啦一声,一头全身赤红的异兽冲出灌木丛,口中咆啸有如虎狼,径直朝战马狂奔而去。只见此兽龙口、狮头,浑身长着鱼鳞一样的薄片,映着太阳洒进森林里的斑驳光影,闪闪发光。尽管此兽也长着鹿角一样的犄角,萧毅却断定它断然与野鹿毫不相关。 战马仰天长嘶,陡然挣脱赤面鬼手中缰绳,惊慌失措,撒蹄逃命。那异兽却志在必得,如风一般蹿至战马面前,奋起两只尖利的虎爪,死死扣住战马脖颈,龙口猛张,径直往战马气管咬去,一声悲鸣,夹杂着血液喷射的声音,战马兀自抽搐了几下马蹄,这才软绵绵的倒在树丛间。 这一下兔起鹘落,竟是连赤面鬼也不禁大惊失色,一把将萧毅护在身后,手中长矛直指异兽。 “小王爷,不必惊慌,我来对付这孽畜。”他虽故作镇定,声音却一阵颤抖。 林中突然传来一人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纳吉亚。嗦呼噜,嗦呼噜。”声音轻脆,如同天籁,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异兽突然变得异常的温顺,朝着来人的方向,俯首帖耳,巨大无比的头伸向草丛间,擦拭着血迹。 萧毅抬头望去,只见那名女子二八芳华,身材高挑,身着艳丽轻衫,不施脂粉,面容姣好,浑然不似人间女子应有的姿色。即使在赤面鬼看来,那也是人间少有的妖艳,萧毅见他一见此女,两眼发直,心中不由得想笑。 那女子却丝毫也不在意林间寒意,步履盈盈,秀手遥遥一挥,那异兽如家猫听见主人招唤,优雅地踱着步子,行至近前。 “你可越发的大胆了,竟敢私害性命。”纵然是斥责,女子的声音依然曼妙无伦。“小王爷,今日之事当真无礼之至,莫要责怪小女子才好。这纳吉亚乃是长生兽,因其秉性凶残,从不曾许它出来害命,小女子这厢请罪了。些许资银,权作补偿,还请小王爷不要责怪。”说罢施施然一礼,将手中一锭似铜非铜,似银非银的金属物放入萧毅手中。 萧毅感觉此物入手沉甸甸的,全然是比它大得多的东西才有的重量。他看了看木然不语的赤面鬼,将手中物递到女子面前。“不必了,无心之失,又岂能责怪于人?” “小王爷真是豪爽,既如此,这长生兽是欠下你一条命了。若是他日小王爷有难,便由它偿还小王爷的恩德了。”那女子伸出纤纤右手食指,从长生兽嘴角蘸了一点马血,略带歉意地施了一礼,满脸虔诚的在萧毅额头画了一个三角形,马血兀自温热,一股腥味随着呼吸,钻入萧毅鼻腔,令他一阵作呕。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就像祭师在施行着咒语。 足足念了半柱香的光景,那女子回身轻轻一跃,骑上长生兽,回头说道:“小王爷,小女子名叫秋烟,咱们还会见面的。” 转眼间,女子消失在森林深处。 另一面,数里开外的地方,隐隐有马蹄声传来,狩猎的队伍满载而归。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2章 萧蔷(1) 午时初刻,两名女仆托着丰盛的水果和膳食来到永夏宫东面闺房门前,雨灵沛扣了三下雕花木门上的铜环。“郡主,奴婢跪安,该用午膳了。”她是府上礼仪教习谷兰奶妈与驯马人雨安的私生双胞胎女儿,她的同胎哥哥雨小佑追随乃父城中洗马掏粪,合家大小皆是原上勤恳仆从,因此上,她自与别的使唤丫鬟不同,另一名女仆盛桃则是王府中的低等下人,毕恭毕敬地将手中托盘高举齐额。 “进来吧,进来吧,快。”萧蔷急不可耐的大声高喊着,素来简装出行的她,穿不惯这凤凰花帔,即使束紧了秀腰,依然难以将裙带系上,急得满头大汗。“今天是哥哥的冠笄大礼,父王真是可恶,本郡主都快哭晕了,任我百般哀求,偏就不让我随他们去一同狩猎。” “郡主当真失礼哟,岂能如此说王爷。郡主是女儿身,千金之体,王爷这是担心伤到你呢。”雨灵沛轻提裙摆,快步上前,将萧蔷的裙带捉在手上,“嘿,郡主这凤凰裙可真是世间少有的漂亮啊,穿上它出去,只怕蝴蝶都要追着郡主跑呢!”她的眼光还真有些令萧蔷刮目相待呢,萧蔷转念一想,她毕竟是谷兰奶妈的女儿,平日里研习女工,知道面料珍贵也属意料之中。虽说如此,萧蔷心头却是大喜过望,激动地问道:“此话当真?我还担心这裙子不适合我穿呢,就连母亲大人都说王府的女红们越来越没见识了,给我这个野丫头织了一套全然不匹配的霞帔,还说我要是穿这裙子出去,原上的野猪都要追着咬我,哼,哪有这样的母亲大人的!” “夫人那是故意说来逗你呢,放眼原上,除了郡主,更有谁,能撑得起这身衣裙?”盛桃找准机会,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马屁。她是河东门离石屯穷苦人家的孩子,打小穷困惯了,连进入九丈原王府的盘缠,还是母亲大人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被父母卖身作奴,帮她付了的,相比雨灵沛,终究是府上驯马人和女工教习之女,辈位自是不可相提并论,所以言语间少了雨灵沛的张扬,倒是多了些过了头的谨慎。从她口里说出来的溢美之词,更令萧蔷欣喜。 “桃子姐姐,你也来笑话我了。”萧蔷佯作娇嗔,心里可是乐开了花。“母亲大人的意思我不是不知道,她不就是嫌弃我像个野小子嘛,在她看来,所有女孩穿的衣物,通通都不适合我也就对了。” 雨灵沛掩嘴一笑。她是原上驯马人雨安和府上奶妈谷兰所生的龙凤胎女儿,打小便在府上伺候着,知这郡主向来我行我素,早已司空见惯了的,自也不去多作口舌之争,手上倒是麻利儿的将裙带系了个蝴蝶结。 萧蔷喜不自胜的对着落地铜镜转了一圈,看着裙摆扬起一朵莲蓬,有如水上含苞待放的一朵莲花,说不出的清雅脱俗。“嗯,倒也是一个美人胚子!我倒要让母亲大人看看,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呢。” “郡主请先用过午膳再去见夫人吧,夫人吩咐下来,今日少原主和王爷还有小王爷一大早出城狩猎,都将在未时初刻前往忏悔崖前祭天祭祖,行冠笄大礼。今儿一大早,夫人便忙进忙出的,可累坏了,郡主还是不要去惹夫人生气了吧。夫人传下来的意思,今日大喜的日子,原上众人务必遵从号令,过午不食,望郡主赶紧用膳,不要让丫鬟们为难才是。” 萧蔷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我不饿,我才等不了什么未时午时的,我现在就要去忏悔崖前等候哥哥,在他大礼成行之前,我要最后再欺负他一次,谁也别拦我。” 盛桃看上去无比骇怕,举着托盘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惹得盘中杯盏锵锵作响。“郡主,夫人今日特别交待下来,若是这杯盘之中剩有一物,便将受一杖之罚,若是剩有二物,则杖罚三倍。” “郡主,你就吃了再出城吧,省得夫人责罚。”雨灵沛随声附和。 萧蔷心中颇为不悦,大好的心情瞬间便化作怒火,随手从托盘中取了一个从南方运送而来的苹果,又将盛满珍馐菜肴的瓷碟揭开盖子,一股脑儿将喷香扑鼻的饭菜倒入了床下的夜壶之中。“呐,这样不就好了吗!”一边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母亲大人不会真的责罚你们的,她就是吓唬吓唬我而已。” 盛桃从托盘底下微微扬起头来,瞥了雨灵沛一眼,眼神中尽是无奈之色。 “桃子姐姐,你先下去吧,就跟母亲大人说郡主已经享用午膳了,味道香美,无以复加,郡主吃得很开心,恨不得再多吃两碗,可惜不够了。”萧蔷若无其事地对丫鬟面授机宜,全然不顾后者早已体如筛糠,惊战不已。 “灵沛,你随我一起,去忏悔崖观礼。咱们要先他们一步。”萧蔷一把抓过雨灵沛的手,拽着她飞奔而去。 闺房外面的大道上,人们正忙着前往永夏宫正殿,那里是原上司仪接待所有来贺宾客的场所。萧蔷猜测母亲大人此刻定然也在宫中主持,断不会有空闲来搭理自己,倒也乐得安然,便紧紧拽着雨灵沛的手,大摇大摆的往五神殿北面的忏悔崖而去。 雨灵沛打小在原上长大,从记事起便伺候着这位刁蛮郡主玩耍嬉戏,在她看来,郡主的跳脱和不拘小节,有大半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怕夫人自己,也是颇感头疼吧。 她们一路穿过宫殿群,步入城外的小树林,星罗棋布的溪流如同飘逸的彩带般,编织着绿草如茵的林地。林间轻语,飞鸟鸣脆,仿佛让人一眼看尽无数的岁月里,不知有多少佳人曾经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九丈原沃野数百里,孕育出无尽的传说。山谷之间,小溪潺潺,水波流动,近午的阳光透过树梢,投下杂乱无章的光影,斑驳在地。丽人穿行其间,有如时光画卷。 萧蔷纵情奔跑着,不时放声大笑,沿途纵然有千般美景,此刻也无心留恋了。 这片树林承载着萧蔷和哥哥还有弟弟的无数美好回忆,然而转眼间,那个翩翩少年即将成年,在父辈的见证之下,在历代先祖的门庭之前,行祭天祭祖之礼,从此便将告别童真,肩挑重担。 萧蔷想在心里牢牢铭刻那些不再往复的时光。 偏偏这时,有人不识趣的踏着急促的马蹄,从城寨方向,一人骑马狂奔入林,如同在温润无瑕的碧玉上粗野的拉下一道道划痕。 “郡主请留步。”一个陌生而又充满稚气的声音令萧蔷满心好奇地驻足回望。“夫人吩咐我护送你们前往忏悔崖。”细观马上之人,与哥哥年纪相若,却更显优雅。然而一身装束,却不似北藩之人。 “来者何人,敢如此无礼,惊动郡主圣驾?”雨灵沛也见来人面生,护主心切,快步上前,挡在马匹与郡主之间。 “这位想必便是灵沛妹妹吧?”马上少年轻勒缰绳,翻身下马,长身一揖。“郡主妹妹见谅,数日之前,我家父王收到北藩请柬,便即命我略备薄礼,启程北上,来赴少原主冠笄之仪。路途遥远,今日早晨方到,来不及拜谒芳范,尚请恕罪。” 雨灵沛见他竟然妄言轻薄的称呼郡主和自己“妹妹”,脸色便有些不悦,只是听闻他乃是南方某位王爷之子,不便出言喝斥罢了,她淡淡地问道:“敢问尊驾是哪位王爷之子?”护住郡主的身子侧身一避,缓缓站到郡主身后。 “请恕小生冒失。”少年对自己的无礼似乎深有愧疚,连声屈礼,“我家父王乃是扬州城的襄王,小生姓郑,薄名允钦。” “原来是襄王府上的贵客莅临。”萧蔷见他文质斌斌,处处拘礼,反倒多有不适。襄王郑公瑾世居扬州,毗邻寒鸦群岛,是四海扬名的铸剑世家,放眼四海,工艺最棒,父王曾经不止一次提及,每每言语间多有着意接纳之意。萧蔷猜测九丈原上的兵器,只怕多半是眼前这位世子家族所铸,甚至有可能父王与襄王早已结成联盟也说不定,当下也就不敢怠慢。“既是远方贵客,还请前往永夏宫正殿,自有府上管事人等为王子接风,本郡主身有要事,不便谒客。”转身便欲前行。 郑允钦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郡主当真是性情直爽啊,小生久居南方,素闻芳名,谁料见面胜似闻名。刚才城寨之中早已拜见过夫人,无意间听闻府上丫鬟说,郡主与灵沛妹妹前去忏悔崖,正好冠笄礼上郑某聊有贺仪,夫人便吩咐晚辈前来护送。郡主千金之躯,孤身北行,实是多有凶险。” 萧蔷见他酸得讨厌,心里猜测定是母亲大人威严逼问,盛桃不得不和盘托出,透露了自己的行踪,禁不住心中有些怒火,正愁没处发难。这郑允钦贵为襄王世子,此前随父王南下之时,于襄王府上并未见过面,萧蔷也就不打算跟他过于拘礼。 忽听得西北面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听上去怕是一支足有二三十人组成的马队,径直往忏悔崖方向而去。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3章 萧蔷(2) “郡主,肯定是王爷和少原主他们。”雨灵沛惊喜出声。 要是这个讨厌鬼不在就好了!萧蔷心下尽管大为不悦,却也不便恶语逐客,“你喜欢做跟屁虫,便也由得你了。”转身提裙,飞快地往北奔跑。 郑允钦摇头无语,哭笑不得地返身上马,紧紧跟随在主仆二人身后。 忏悔崖并不是什么竣峭危岩,只不过是一道高约三丈,长达数里,深仅数十尺的山脊罢了。历经千年,巨石早已风化,崖前满是跌落的碎石。一罇四足青铜方鼎静立山洞前,重逾千斤。此际,炉中香火炽烈,青烟升起,骑兵和步兵们围站一旁。 萧蔷远远看见刘公道伯伯充当灵媒,于青铜鼎中掬起一把香火,烈焰蒸腾,看上去十分吓人。若是以刘伯伯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气派,充当灵媒倒也丝毫不显违和。只见香火放肆舞动着,灵媒却好似痛痒不觉,任凭烈焰在掌中燃烧,更不见皮肤稍损分毫。忽闻灵媒口中念念有词,将掌上赤焰轻轻在哥哥身前身后不断拍打着,后者则全程紧闭双眼,不时出声应和,响应灵媒的祷词。 萧蔷明白,这是灵媒在为哥哥“洗”却肉身上的邪祟,让他的灵魂在祭祀大典前得到洗涤。这道仪式必须在狩猎队伍回程之后的第一时间完成。在这之后,则会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用来为正礼作准备。像是十二道祭的摆放啊,供奉祖先的瓜果糕点放在什么方位啊,这些祭祀程序早已有所听闻。 届时,四方宾朋也将盛装观礼,甚至亲致祷词。 “灵沛,你说咱们要是悄悄的站到骑兵队伍之中,父王会不会察觉啊?”萧蔷心里急得像猫抓,恨不能直接站到父王跟前观礼。 “别说混到骑兵队伍里了,便是再前行几步,只怕王爷便会发现咱们了。”雨灵沛清醒地认识到,此刻不是自己跟着郡主一起疯的时候。 郑允钦面带微笑,翻身下马,将马缰紧紧攥在手中,生怕马儿乱跑,惊了崖前圣仪。“郡主妹妹,千万不可再往前一步了,冠笄之礼万分神圣,祖宗面前祭祀,向来不允许女眷在场。便是夫人,也只能等到礼成之后,在宫中为少主另致祷词。此乃礼仪,违则有亏。”郑允钦唯恐她冒失闯祸,连声温言劝阻。 萧蔷无奈的承认,“跟屁虫”说得没错。不唯冠笄礼,便是平常的节日祭祖,父王和母亲大人都会刻意让府上女眷回避,更何况是举全原之力,盛况空前的少原主成人仪式! “你既然是铸剑城的王子,却为何不随身佩剑呢?”萧蔷若无其事的问道。 “原本是有的,进了九丈原,出于宾客之礼,解了兵器,放于府上兵器房了。”郑允钦毕恭毕敬地答道。 萧蔷点了点头,心中却一转念,狐疑地想:“他是襄王世子,我是九丈原郡主,按理说分属同辈,他却为何处处显得如此位卑,礼让有加?”却不好开口直言相问。 “嗵……——”一声炮响,震耳欲聋,着实把萧蔷主仆二人吓得花容失色。 “哈哈哈。”郑允钦不合时宜的轻笑让萧蔷顿时又开始讨厌他了。 “跟屁虫,你笑什么笑。”郡主出声嗔怪,脸上依然带着因惊吓过度而泛起的潮红。 郑允钦自知失礼,被郡主厉言斥责,唯有施施然一揖到地。“哎哟喂,我的郡主妹妹,我可不是在嘲笑你。”心下转着念头,怎生圆谎才好。“这冠笄之礼我也不曾经历,再过三个月,便是我成年之日,到时若蒙郡主妹妹不弃,移足南下,光降扬州城观礼,到时郡主妹妹也这样嘲笑我一番,也就是了。” “登徒子一枚,想不到襄王之子如此轻浮孟浪。”雨灵沛凑近萧蔷,附耳嘀咕道。脸上神情似是万分不待见此人,只怔怔地看着炮声传来的地方。那是“地宫九卫”中的邹怀之远远地站在骑兵队伍数十丈开外,点了一枚炮仗,算是“洗礼”仪式已成。 这时,闻声赶来的三支马队,共有百余名骑兵,从三个方向策骑飞奔而来,沿途呼喝连连,暗暗迎合着某种规仪。 萧蔷白了郑允钦一眼,不再理会这个南方来的浪荡王子,满脸好奇地看着祭祀的人数越来越多。但见后来的百余名骑兵装束更是不同,一色的节日礼服,一看便知乃是由战袍改织而成,与往日的骑兵服饰相比,自又是另一番形象。 郑允钦自知表错情,只好默不作声的静静看着场中变化,心里暗自责怪自己言多必失。 “快看,那是谭伯伯。”萧蔷高兴的大喊起来。“原来他要到这时候才出现在祭祀大典上。” 她口中所叫“谭伯伯”,乃是地宫铁卫监事谭英。萧蔷从记事起便听说过关于他的很多事。他原本是骠骑大将军,曾与父王一道平定过多次异族部落的叛军,算是九丈原上一等一的大功臣,即使是父王,也都敬他如上宾。平日里也与萧蔷甚是相得,尽管是五十多岁的人,却丝毫没有大将军的架子。 此时,哥哥萧寒从青铜巨鼎前回过身来,迎步往前,朝着父王躬身一揖,口中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一脸虔诚。萧蔷猜测只不过是一大堆叩谢父王养育大恩之类的俗套寒暄罢了。紧接着,萧寒对着站成一排的南希仁总教头、谭英铁卫监事,地宫九卫,逐一拜揖,口中大抵念诵的不过是另一串叩谢誓词而已。作为少原主,将来肩挑大业,统领北方,少不了要这一班老臣的辅佐,这算是一种传承,让下属们如同追随父王一样,忠心辅佐少主。祭祀礼仪要求哥哥礼贤下士,敬重长辈,也是应有之义。 天青如水,无尽的长空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郑允钦循声望去,那是数里之外的北面,矗立于高达百仞的峰峦之巅,一座方方正正,三层多高的瞭望塔。几名卫兵沿着围栏,搭起了长长的号角。 “那是烽烟塔吧?按方位来看……正北面……那应该是休门塔。”郑允钦忍不住多嘴,却不料回头看见郡主脸上颇有得色,情知对路,忙矢口称赞道,“郡主的先辈们当真是聪明,在那山尖之上,建了八座瞭望塔,叫异族之人不敢入侵我南国,说起来,我们南方各大诸侯,都应该供奉九丈原的历代英雄。” “想不到你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萧蔷虽知他只不过为了讨好自己,才如此大语炎炎,夸赞之语,只怕未必出自真心,却也禁不住心中暗喜。 “呜——”一声号角发自西北面的开门塔,算是遥遥呼应。紧接着,惊、死、景、杜、伤、生六门方位,渐次传来号角之声,声有远近,故声调也有明有暗,最远的要属最南面的景门塔,离这忏悔崖足有七八十里地,声音传到近前,几不可闻。若不是塔身所处地势,高出九丈原数十百丈余,只怕连这蚊虫般的鸣叫也是传递不逮。 号角声过后,原上复归宁静。 “未时已到,正礼快要开始了。”郑允钦忍不住说道。 萧蔷闻声抬头望天,只见天空一片湛蓝,堪堪已是未牌时分。 “月氏族子民恭贺萧少主成人大礼。”一声粗犷的号子从西南面传来,隐隐夹杂着十余匹马纵蹄狂奔的声音。只见为首一人身穿异族服饰,头戴狼皮帽,腰悬短剑,轻挥马鞭,发现一声声闷响。 “这月氏族人当真无礼,就连南方来的诸侯王子也知进城解兵的礼仪,这些蛮子竟然带刀入场,参加哥哥的冠笄礼,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萧蔷在心里暗骂起来。 “南羌胡人子民恭贺萧少主成人大礼,寿与天齐。”另一队为数八人的马队依次入场,所穿服饰又是大别于月氏族人,一套羊皮短装,看上去异常健硕。 不多时,忏悔崖前百丈方圆的草地上,便整齐排列着来自九丈原周边大大小小十余个部落的马队,各自报着自己部落的名号,献上一句祝福之语。分别有乌氏族、北羽族、那姑族、胡卢族、……有的部族,连萧蔷也不清楚,所说的话,浑然不似中原语言,完全无法听懂。 “九丈原周边异族部落之后,便应该轮到南方各大诸侯王的马队到贺了。”郑允钦说着,纵身一跃,上了马背。直到人群中有一人拍打着马臀,径直往场中驰来,口中高喊着来自晋王景氏家族的贺语,郑允钦这才朝着萧蔷拱手一揖,轻拍缰绳,纵马驰入场中。 “襄王府上郑家世子允钦到贺,恭祝萧少主金安。” 不到半个时辰,来自南方九大诸侯王的子女或是使者,便纷纷高喊着自己的贺词,在少原主萧寒的迎候之礼下,来自场中,转眼便结集了接近三百余人。 “灵沛,咱们也去吧。”萧蔷见人群中不乏女性使者,不禁喜出望外,不再担心被父王发现了。 “郡主,这样……合适吗?若是被王爷看见,只怕……” 萧蔷哪里听得进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径直往人群中走去。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4章 萧蔷(3) 即使是贵为九丈原的郡主,萧蔷也从不曾见过这般场景,这一场冠笄礼之后,只怕四海九州之内,哥哥的名头也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她顾不上人群中不时向她行礼的各家族和部落的使者,左右穿行,来到了弟弟萧毅跟前,只见他脸上多有伤痕,身旁的赤面鬼紧紧护卫着他,以防人群中不经意的碰撞。 “弟弟,你脸上怎么了?”萧蔷心头大是怜爱。 “狩猎的时候,不小心从枣红马上摔了下来,擦破了皮。”萧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发生之事娓娓道来,如同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这该死的畜生,让我去杀了它。”萧蔷不知道在场众人听到她的话,该如何看她,所幸人们都在忙着与父王和哥哥道贺,无心顾及他们。 “不必郡主费心,我已经把它碎尸万段了。也许郡主现在赶过去,还能幸运的找到它的骨头,去晚了么……那可就骨头都没有咯。”赤面鬼笑吟吟地邀功。然而,他的尊容却让萧蔷不唯感觉不到他的笑意,甚至没来由的一阵后背发凉。 “姐姐,你万万想不到我在森林里面看见了什么。”萧蔷受不了弟弟满脸洋洋自得的神情,所以并不搭话。她想起了早上那个百般哀求却仍然被父王无情的甩给母亲大人的自己,心里愤愤而又不无些许愧疚的想:要是弟弟脸上再多几道划痕就好了,只要不致命,最好多到足够让他没法像现在这样得意就好了。 弟弟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心里的邪恶念头,自顾自的说道:“我看见了长生兽耶!听赤面鬼说,那可是人间异兽,轻易无从得见,就连父王,我跟他说了一路,他都不肯相信,即使赤面鬼替我作证也不行。” 萧蔷看着弟弟天真的想要说服她相信自己的言辞,神情是那么的幼稚,只好冷冷的笑了笑:“嘻嘻嘻嘻,我也不信!”说完扭头就走。她能够想象得出弟弟脸上的神情有多失望,顿时感觉自己漂亮地扳回了一局。 到贺的队伍渐渐被父王和地宫九卫延请至五神殿,忏悔崖前人渐稀疏。 萧蔷原本以为郑允钦也随着人潮回了宫殿,却想不到远远的走了过来,旁边是刚刚行完冠笄之礼的哥哥萧寒。 “小女子叩谢少原主寿与天齐。”萧蔷丝毫不改往日风采,以近乎怪叫的声音朝哥哥施施然一礼,却忍不住自己先笑作一团。 “没大没小。”萧寒作势往她头顶拍落。“我替母亲大人教训教训你。” “哎哟,快来人啦,少原主欺负良民啦。”萧蔷不依不饶。 “想不到你们三兄妹真是手足情深啊。”郑允钦温言说道。 “跟屁虫,你怎么还不走……?”萧蔷口无遮拦地说。 “妹妹,不许放肆。远来是客,岂能如此怠慢!”萧寒训斥过妹妹,朝郑允钦拱手一揖,“舍妹不知天高地厚,还请郑世子不要见怪才好。” “哈哈,小郡主性情中人,天真烂漫得紧,早已领教过了,何来怪罪一说。”郑允钦将手中缰绳搭于马背,还了一礼,“若是不承见弃,三月之后,还请三位移足南下,作我的冠笄观礼人,襄王府上下扫榻相迎。” “此乃应有之义,郑贤弟又何需客气!既蒙相邀,自当欣然前往。”萧寒见他处处以礼待人,心想这襄王府上虽个个是铸剑好手,却也不见得都是粗鄙之人。“久闻襄王府乃是铸剑世家,到时少不得要一睹大家风采。” “你们两个酸不酸啊,再说下去,我来给你们作媒,你们这般如胶似漆的,干脆拜堂成亲,做一对同性鸳鸯可好?”萧蔷心下颇感愠怒,忍不住恶语相讥。 “郡主,你怎能这样乱说啊。”雨灵沛脸上一红,“若是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于你,便是夫人知道了,也必定会责骂郡主。奴婢以为,姑娘家说话,还是要……有些……分寸的。”她与萧兄妹相差无几,自小一起嬉笑惯了,向来不设尊卑之防,若是平常的下人,断然不敢如此当面斥责的。 萧寒朝雨灵沛点了点头,意示嘉许。“鬼丫头,你学学灵沛妹妹,何曾像你这般口无遮拦?我与郑世子多年前见过一面,如今久别重见,多说几句,也碍着你了?” 一行五人在前面说说笑笑,往城寨之中走去。赤面鬼牵着马紧跟其后,始终保持在离少原主数丈远的地方。 当夜,城中设宴百余桌,答谢四方宾朋。五神殿除了军机要地神龙殿之外,其余东南西北四座宫殿的大厅之中热气腾腾,处处弥漫着各种烤野味和南方精酿的美酒散发出来的香味。每一面大理石墙上,都挂着九丈原和其它各大诸侯以及异族部落的家族旗帜。数十名歌姬与乐师们分布在四座大厅中央,弹奏着不同部族的乐曲,仙乐飘飘,夹杂着杯盘碰撞、觥筹交错之声,别有一番气象。 萧蔷自告奋勇的坐在父王身侧,从大厅主座上望下去,厅内左右两排宾朋全是南方各大诸侯王的子嗣和使者,而那些分属九丈原的异族部落,则被切合时宜的安排到了其它的偏厅赐宴。 郑允钦坐在右首第一个位置,与哥哥萧寒兀自推杯换盏,攀起了交情。在场虽有其他世子,萧蔷却没有一个认识的。在父王的一一介绍下,她总算勉强弄清了这些诸侯王都派了什么人来贺喜。诸如大梁城中的大周朝太子周献派来的使臣太监李公公,正独自一人坐在左首第一个位置,自斟自饮,浑然不理周围的人,一副皇宫里行走惯了的傲慢;而齐王家族十岁的小世子江文轩,则在追随其左右的两名卫兵的保护下,学着大人们吃吃喝喝,看得出来,他对九丈原的青麦茶情有独钟;坐在高大的石头柱子下的是燕王家族的十七岁养子夏俊,他似乎对于身旁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颇感无趣,时不时的皱一下眉;韩王家族尚只七岁的幼子韩岳则完全没弄明白自己来此所为何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赵王家族二十岁的长女赵莲恩、秦王家族十一岁的小郡主尹妃卿则是仅有的女使者;晋王家族的三十岁独子景玉龙与在座的小宾朋就更加的格格不入了,看他急不可耐的模样,只怕宴席一散,明日清晨第一个跳上马背南下回家的便是他了。 看着那几个乳臭未干的使者,若不是习俗如此,萧蔷真要怀疑这些诸侯王们个个别有用心,有意轻慢于九丈原了。虽然这些人都打着各自家族的名号,不是世子便是郡主的,只怕真实身份倒是些低等下人家的子女,权当派来应个礼罢了。 这时,萧蔷发现负伤的弟弟竟然没有听从父王的吩咐,乖乖呆在太医馆内,而是大摇大摆的走在宴会厅内,跟不同的人打招呼,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庄严稳重,不时跟世子郡主们互相谢礼,可着实让她有些哭笑不得。放下杯中青麦茶,萧蔷离开坐席,径直来到弟弟面前,这时他已经快要接近大梁皇宫派来的宣旨太监李公公的座前。 李公公满脸堆欢,难得露出童真的笑容。“好个小王爷,生得这般俊秀人物,果不愧是九丈原风水养育出来的标致人儿。来来来……”他将杯中酒斟满,又从旁边的条案上取过一盏青麦茶,递给了萧毅,“小王子与我李公公尽此杯中物,咱们来个以茶会酒,小王子意下如何?” 萧蔷本待从弟弟手中夺过青麦茶,又念及李公公乃是朝廷派来的特使,自己一时莽撞,得罪于他,只怕这太监回到朝中,誓必对九丈原极尽诽谤之力,在皇帝面前说尽父王的坏话,那便得不偿失了。当年南梁二世皇帝周承恩在大梁皇宫设宴庆生,各大诸侯王亲至京城贺寿。那天清晨,父王早早的便吩咐下人整理好队伍,准备启程南下,足足提前了五日有余,要知道,纵然是行车走轿,迤逦而行,从九丈原到大梁城也不过是三日行程啊!萧蔷这下可不高兴了,赖在父王怀里不停的撒娇,甚至紧紧攥着马缰,不让父王成行。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5章 萧蔷(4) 父王南下的那些日子,萧蔷难过得都不想走出闺房。 数日之后,南方传来消息,说父王在宴会之上不小心摔坏了一枚酒盅,皇帝尚且不怒,倒是那太监李公公邀功请赏似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着实数落了父王一番。听到这个消息,萧蔷真替父王担心:父王,你可要好好的,千万别被坏人使绊子啊。 萧蔷无法想像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些艰难等待的日子,就连犬舍里的灰虎叫声略急,她都会心惊肉跳的以为父王蒙难了。尽管母亲大人对此事从来不动声色,萧蔷却万分清楚母亲内心的焦灼,比之自己,尤有过之。 半月之后,父王和他的臣属们总算安然归来。景门塔上传来的号角长鸣三声,却在萧蔷的心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甚至都来不及穿上鞋子,就打着白嫩如玉的赤脚,一路狂奔而去。那一天,九丈原刚下过小雨,冰冷的泥地上留下她一串串娇小的脚印,人们都讶异而又心疼的看着她,她却浑然不觉。远远地,看见父王下马,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边跑边流眼泪,径直一头栽进父王怀里,这才放声大哭起来,仿佛想要把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一样。 随着那些日子的思念一起深植在心里的,还有对李公公的无尽恨意。 不过是以茶会酒而已,便由得他去吧。萧蔷在心里理智的劝说自己。 萧毅见姐姐并不阻拦,便长伸衣襟,遮住茶盅,以地主之谊,饮尽了杯中青麦茶。饮罢,仍不失礼节的腼腆一笑。他脸上因那长生兽发狂留下的伤痕此刻已经结痂,却依然令萧蔷心中爱怜。 李公公见他举止之间,礼貌周全,顿时乐开了花。“果然不愧是王者之子,如此礼仪教化,自不比庶民凡胎,罢了罢了,杂家几十年来从不饮酒,今日能得小王子盛情款待,权且喝了这杯中美酿也就是了。”说罢,也如小王子般伸了衣襟,遮住酒盅,一仰脖子,豪饮而尽。饮罢,将酒盅置于茶几之上,嘿嘿尖笑起来。 萧蔷向来听说太监言笑,皆有如夜枭鸣叫,听来刺耳,叫人头皮发麻。当下听得,果然名不虚传,只觉一连串鸡皮疙瘩,慢慢地爬上后背,说不出的难受,对李公公的厌恶更深了一层。她急忙拉过弟弟的手,径直往父王座前走去,心里已经在一个劲的祈祷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这个太监了。 酒宴正酣,萧蔷见父王一杯复一杯的敬四海宾朋,心想:只怕父王今日比哥哥还要高兴吧,九州四海,皆有使者来贺。这情形,不禁让她想起了以前九丈原上每逢秋收时节军民同乐举行的盛大篝火晚宴,人们纷纷举起酒杯,高呼着九丈原万岁的口号,明亮的炉火绵延数里,往往将原上的夜空映照如同白昼。无数的铜杯、银质角杯、陶瓷碗,甚至还有临时用竹节制作的简易酒杯,不分贵贱,热情交碰在一起,尽享欢愉。美中不足的是,今夜的晚宴设在武神殿各座大厅,少了野外篝火与夜风的陪伴,更没用了军民豪饮的痛快。 然而,听参议大总管南宫夫晏伯伯所说,如此安排是为了体现少原主冠笄礼的正式,毕竟不是所有晚宴都适合在野地里举办。萧蔷感谢他们为哥哥决策完全,既不失颜面,又能尽飨宾朋。 萧蔷从来不觉得青麦茶如今夜这般可口,“或许,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原本讨厌的味道也变得无比宜人和可口了。”小时候,她最爱喝的是雪梨浆,香甜如蜜,入口即醉,那是南方金鸡岭的农民们因大量雪梨滞销,生存的欲望令他们别出心裁,想出了无数的办法来弥补损失,其中就有人无心插柳的将雪梨盛于橡木桶中,最终竟然酿造出了如此美味,甚至还进入了帝王之家,获得了王公贵族们的热衷,况且更有那宫中妃嫔们的交口称赞,转眼便名扬四海,农户们不光不愁销路,便是寻常人家备齐银两也未必能够买得一杯半盏。反倒是想要吃水果的人们,却发现市面上的雪梨都供不应求了,萧蔷不用想也知道,发现制成雪梨酒浆之后,售价更高,所以人们都把它用来酿酒了。 尽管如此,产出的雪泥浆依然无法满足渴饮之人的胃口。就连九丈原贵为北方王族,每年也只能购得五桶。 萧蔷依然记得去年南方运来的五桶雪梨浆,可把她高兴坏了,士兵们刚从马车上卸下第一桶,她就抢在哥哥弟弟前面,一口气喝了十多杯。可怜的是,最终,她的肚子疼了两天一夜,喝了几次蔡太医精心熬制的中药,这才有所好转。时至今日,那股浓烈而又刺鼻、苦涩而又难以下咽的味道仿佛仍然浸润在她的舌际唇间,挥之不去。 也许鉴于去年之事,父王今年未必会再买那么多,她甚至怀疑母亲大人会竭力制止父王再从南方买入哪怕一桶。 萧蔷扭头看了看畅饮正酣的父王,他正在爱怜地抚摸着弟弟萧毅脸颊上的划痕,而倔强的弟弟竟然只顾着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盐津花生米,不时还伸出舌头舔舔手指上的残留。萧蔷也曾如他一般的沉醉于那种香咸的滋味,然而此刻弟弟的举动却只让她感到一阵反胃,白了他一眼,扭头索性不再看他一眼。 父王从各部落里请来的伶人们正反复调试着手中的乐器,大厅里没了乐曲的点缀,显得有些冷清,除了宾客们各自享用着盘中美食佳酿,便只有隔壁长春宫里隐隐约约传来断续可闻的乐音,反倒是推杯换盏的吵闹声更加刺耳。乐师们的反应令戏班首领满脸歉意,他尴尬地朝她和父王的方向弯腰一拜,直到所有的乐师都准备妥当之后,才演奏起另一首欢快的曲子。萧蔷依稀记得那是军队打了胜仗之后的凯旋之曲,她曾经在跟随父王南下的途中经过一家戏曲园子的时候听到过,不懂曲调的人们尽管听个热闹,于她来说,却多少有些认为此曲不太适宜此刻的大厅,也许换一首节日里人们挽手欢歌的乐曲来得贴切。 她正在心里计较着要不要告诉父王,他请来的乐师此时演奏的正是当年南下所闻,忽听得大厅之内一阵喧哗。 “啊呀,不得了了,李公公喝醉了!” “我只见他喝了一杯而已,竟就醉了。” “太监不比凡人,只怕是一喝就醉也未可知。” “快叫太医,李公公脸色发青,口吐白沫,这个不像是喝醉酒的模样呢。” “王爷,李公公快不行了……” 大厅内早已乱作一团,萧琰快步上前,将李公公从坐垫之上托起,伸出手指使劲的掐他人中,但见太监口中白沫越发多了起来,竟将萧琰长长的衣袍湿了一大半。 “快传太医。”萧琰毕竟是原主,一见这情形,便知不可能是醉酒那么简单。“谭英,南希仁,立即下令,让三军赶快封锁九丈原,无论宾主,一律不得离城。”号令一出,谭监事、南教头便立即出殿,径直朝城门飞奔而去。 不多时,九太原上传来一阵阵悲鸣的号角之声,此起彼伏,令人心惊胆寒。 “父王,李公公他怎么了?”萧毅心下万分愧疚,心想自己以茶会酒,不至于害了李公公。 “李公公遭人暗算,中了毒了!”此言一出,殿上众人尽皆骇然。“寒儿,带上弟弟妹妹,赶紧回到永夏宫,回到母亲大人身边。”萧琰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紧接着,他高声号令卫兵们护送厅内诸人回宫。言未毕,地宫九卫便立时围了上来,护送着大厅内的各大诸侯王使者,转眼出了大殿。 萧蔷心忧父王安危,一边走一边不断回望着,宴会厅内众人皆散,唯见父王蹲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李公公,脸上满是惶恐之色。后者白沫吐尽,面皮青紫,圆睁的双眼瞳孔放大,布满血丝,即使父王百般施救,那太监也只是形如枯木,不再动弹,眼看是气绝而亡了。 尽管年幼,萧蔷也在心里暗道不妙:只怕父王这次要有麻烦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6章 南希仁(1) 作为萧寒的老师,南希仁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有多么的在意自己的这个学生。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血腥拼杀和大风大浪,唯一令他从内心深处感到自豪的,是他亲眼见证了萧寒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最终成长到今天万人景仰的一原少主,如果非要在这经年累月的长河里面掬取一捧沁人心脾的圣水,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眼前这一刻。 忏悔崖前的祭天仪式发生在昨天,若不是太监李公公之死打乱了冠笄礼的进程,那么昨夜就已经举行了授冠正典了。好在王爷并没有因为此事而临时取消仪式,甚至都没有一切从简,而是改在了今日清晨,这令南希仁感到十分欣慰。 此际的神龙殿议战厅里挤满了不下三百人,各大诸侯王派来的贺使和九丈原上的各大将领,还有医馆蔡大夫,被参议大总管得体的安排在首排,二十多张铁樟木打造的太师椅座无虚席。后排则是王府的厨子、裁缝、奶妈、马夫和丫鬟们,以及所有在萧寒的成长中付出了自己忠诚的士兵和仆从们,全都有幸列席观礼。老原主和夫人自不用说,被安排在大厅北面高台上的三目龙宝座上等待授冠。萧寒的弟弟和妹妹则被安排在龙座左边临时放置的太师椅上,南希仁则因其老师的尊荣,被安排在龙座右边的太师椅上。 从南希仁的角度看也去,大厅内情形一目了然。 萧毅满脸堆欢,透着三分腼腆,毒龙森林狩猎时留在他面颊上的道道划痕早已结痂,唯有几条淡淡的血印有迹可循。反观郡主萧蔷则丝毫不改本色,当着厅上众人的面,兀自不时从座椅中跃起,不是揪揪哥哥手上的肉,就是扯扯他的头发,惹得老原主和在场诸人哈哈大笑,同时,却也讨来了原主夫人的一记脑瓜崩儿。 萧寒神态举止皆没有令他这个当老师的失望,一直静立阶前,尊崇的面对着他的父母和老师。高挽的无冠发髻青丝含黛,发尾及腰。 参议大总管则被老原主请作司仪,主持成人礼。在他身后的一名士兵身披银甲,手捧着茶色托盘。里面整齐放置着一顶银鹿皮精心制成的发冠,一根金簪,另有一条天蓝色缨巾和紫色緌带。 授冠仪式原本便已因故延期,也就再无正时正刻的必要了。南宫夫宴得到老原主的默许之后,便开始了授冠礼。 “一戴冠,君子有则复有德,亲恩有报,进退合则——”司仪将尾音拖得很长,听上去倒像是在吟唱着千年不绝的乐章。 萧寒略微将头前倾,好让年近六旬的南宫总管不致费力。侍卫将托盘迎至司仪面前,后者从盘中取出银鹿冠,套进萧寒发髻上,不大也不小,显然工匠们在制作皮冠之时,早已量过尺寸。 “二戴簪,勇士有棱复有角,保家卫国,剑守四方——”司仪南宫夫宴又从盘中取过金簪,簪长五寸,贯穿发冠,簪头镶嵌着一块指甲大小的五彩玛瑙,衬托着萧寒的秀美面庞,更显气宇轩昂。 人群中隐隐发出一声声轻叹,正如此刻南希仁心中所思一样,萧蔷甚至差点从座椅从跳起来,准备上前摸一摸那闪闪发光的金簪玛瑙。原主夫人目光朝她一扫,尽是寒意,萧蔷自知无礼,悻悻地坐回了座椅之中。 “三束缨,游子离家远,父母泪满襟——”天蓝色缨巾质地轻软,产自南方纺织园,被司仪合规合仪地系束在皮金簪两端,紧靠皮冠,尾端顺着发尾垂下。 “三绾緌,勇士守家园,母盼凯旋归——”紫色緌带也被系在缨巾同样的位置,二色相映,更增风姿。 至此,授冠礼成。 接下来则是拜谢父母和老师教养之恩。 南希仁确信自己早已不记得眼泪是什么滋味,然而,此刻他却情不自禁的重温了它的味道:有些苦涩,也带着一丝甜美,他无法让自己看清楚老原主和夫人的神情,甚至大厅内影影绰绰的人群透过他老泪盈眶的眼帘,也变得有些虚无了。 人们欢呼,弹冠相庆;人们舞蹈;人们歌唱…… 南希仁不记得授冠仪式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人潮渐渐散去之后,大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悄立厅心,怔怔地望着威严肃穆的龙座,此刻的议战厅安静得有些瘆人。作为九丈原上硕果仅存的几位元老之一,他有幸见证了这片广袤的北国青青草原上发生的所有沧海变迁,它们或是荡气回肠,或是低回婉转,无一不令他心潮澎湃,思之动容。 若不是今日他再一次亲历了少原主的冠笄大典,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经历过这样复杂而深刻的情感起伏了。 大殿之外,离开的人们兀自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从或远或近的地方传来,在他老怀弥慰的心湖里投下一圈圈涟漪。 当他收拾好心绪,踏出议战厅,前往永夏宫时,九丈原上的午膳已经开席。 大家心头都因太监李公公之死蒙上了一层阴影,大多无心细品餐桌上的美食,是太甜或是太辣,是丰盛或是素简,全然不重要了。 南希仁不禁在心里埋怨起来。 他原本指望自己得意门生的成人大礼除了欢乐,便不再有其它,为了这场盛会,他相信自己所付出的操劳丝毫不辱为人师尊的令名。然而太监意外身死,却险些让这一切就此泡汤。 永夏宫正殿长宽皆逾五十丈,早在四方宾客到来之前,便已经被下人们清空,整齐的摆放了三百多张餐桌。越过或坐或站的宾客临时形成的杂乱人墙,南希仁所经之处,不时有捣蛋的小鬼将桌上的餐具当成乐器,按照自认悦耳的章法胡乱敲打着,这让他心里有些光火。 还有几个七八岁的人完全无视场合,在人群的缝隙中来往穿梭,你追我打。 南希仁发出了一声求饶般的叹息。 好在熬过这场离别欢宴,散席之后,大家都将各奔东西,还九丈原以该有的宁静。 送行的队伍渐渐结集在永夏宫前,沿着道路两旁,一直蔓延到数百丈之外。 被送行的有两支队伍,一队是南希仁和萧寒,按照习俗,授冠礼成之后,少原主便将前往城寨边境的烽烟塔例行巡狩。一方面锻炼心性,更主要的还在于让边境的守卫们都能够真真切切的知道自己日夜守卫的王者。作为老师,南希仁自然责无旁贷的陪同前往。 另一队则由启程南下的老原主带队,李公公北上时乘坐的马车如今被工匠们略作改造,勉强能放下盛放他遗体的棺椁。时至今日,王爷及原上众臣都没有查明李公公究竟被谁投毒,甚至连所中何毒也毫无头绪,医馆蔡大夫联合几名药师连夜尸检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南希仁不太认同他们的看法,他从中间嗅到了阴谋的气味,他甚至大胆猜想:南方的帝王对于北境越来越上心了,此举极有可能是为了让九丈原在天下诸侯面前授之以柄。南梁皇帝苦心孤诣这么做,或许仅仅只是为削藩找借口。 对于南希仁的分析,原主萧琰深表赞同。萧琰向来深谋远虑,他何尝不知道:九丈原地处北境,物产贫瘠,粮食匮乏,一旦南梁皇帝宣旨撤藩,以他的心性,必不肯将北境拱手让人,则南北之间必有一战。南方乃渔米之乡,物产丰饶,强将辈出,仅仅只是皇帝和两位亲王的兵力便足足多出九丈原四倍,更何况还有其它诸侯王或许会从中渔利,对九丈原动以刀兵,则胜负之事便毫无悬念了。 最终,王爷决定亲自护送太监遗体南下,进京面圣请罪,以期宫中太医和皇城仵作能够查明真相,还九丈原以清白。 尽管众臣们从昨夜开始,就对王爷的这个决定一力反对,认为王爷为了一个太监之死,不惜以北藩之王的身份南下请罪,有些自降身份。而王爷则认为此事发生得太突然,为了避免孝宗皇帝的猜疑,唯有亲身南下,方显赤胆忠诚。 南希仁对此颇为忧心忡忡,他担心王爷的诚意或许会被人曲解,落人口实。更何况,皇宫之中向来是是非之地,说不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之事。 奈何王爷心意已决,南希仁也不好再作口舌之争。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7章 南希仁(2) 送行人群中的欢呼声让南希仁的思绪一度被拉回到议战厅内,亲见自己的学生成人,也许是他此生最大的快慰了。家人早已不在他的思念范畴,他们都去了天国,留下他一人,孤独终老。 或许,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如此感伤的原因吧。他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真是人越老越不争气了。 跟随王爷南下的队伍之中,有一大半是前来祝贺的诸侯使者,各自的坐骑不不住的用铁蹄在泥地里划拉,似乎在抱怨分别的过程太过漫长了。 从小在北境长大的萧寒尽管与中原襄王世子郑允钦过从甚少,然而,一样的热血少年,友情的升温似乎也比常人来得更快。两人依依惜别,互相约定着,将来的郑世子冠笄之礼,萧寒务必南下观礼。 紧紧簇拥在两旁的人们则丝毫没有这样的离情别绪,各自为自己看到的认为可笑的事而欢笑着。 出于礼节,南希仁将自己的队伍紧靠路旁,看着王爷带领着三十多人的队伍穿过牌楼,转眼便只能看见押队的赤面鬼在队伍后面。再后来,连赤面鬼押送的盛放太监李公公遗体的黑色棺椁也消失在远方,长长的队伍足足走了一柱香的光景,最后才消失在九丈原南面门户景门塔的城门。 与之相比,南希仁护送萧寒前往烽烟塔巡狩的队伍倒显得精简多了。 萧寒与母亲依依惜别,后者端庄的俏立人群中,眼神里满是怜爱。 离开差别的人群之后,南希仁策骑前行,萧寒紧紧跟随,其后则是八名士兵整装结束,分作两列,徒步而行。 萧寒首次穿上属于自己的定制铠甲,完全抑制不住欣喜若狂,总是时不时的向南希仁夸赞着原上铁匠的手艺。 “少爷似乎对这铠甲万分的欢喜啊?”南希仁轻拉马缰,与萧寒并骑而行。 “我简直爱得不得了,以后我就天天穿着它,不管睡觉还是巡狩。”萧寒毫不掩饰心中的钟爱。 “哈哈,那你可要坚持住了,穿上这一身铁皮,一时半会儿,是很爱不释手,等你穿上它巡狩边境几日,只怕你会后悔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 南希仁想起了自己当年首次穿上那一身金匮银甲的时候,与此刻的萧寒毫无二致,然而两天之后,他就恨不得将那一堆铁皮扔进东海,再也不要触碰到它们。 九丈原的地势异常独特,边境略高,四周围绕着巍峨峻岭,中间则是一马平川。 队伍行进一个时辰之后,道路开始变得蜿蜒,一路向大山深处延伸,行走也开始变得吃力。尽管已经是四月时节,在这靠近北方的九丈原上,气候依然寒冷,越往高处,山风越凉。 分列边境的八座烽烟塔被先祖们按照暗八卦的方位修建,正北面的休门塔离忏悔岩只有数里,也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 眼看前方不到半里之处,便是休门塔的城关,已然隐约可见守城将士。城楼雉堞之上十余面旌旗迎着北风不停地摇曳着身姿。似乎城门上的卫兵这时才发现了城下渐渐靠近的队伍,高耸入云的塔尖上立即传来一声浑厚的号角声,哀婉低沉,声震数里。 高达二十余丈的城门楼观战平台上,一名总兵探出头来,谨慎的张望着城下之人。 萧寒总算从对铠甲的新奇之中抽身出来。 “师父,八座烽烟塔共有多少名守卫啊?” “按常理来说,每一座守卫塔上至少需要五十名到一百名将士,其中至少一半是骑兵,日常巡逻都是由骑兵们结队出城,烽烟塔外十里范围都要铁蹄踏遍。然而,军中也并不是那么墨守成规,具体多少人得视军中调度而定。比如东面的杜门塔,城防之外绵延百里,皆是沼泽地,纵使有敌人来犯,也定然难越天堑,大多都不成气候,也就不足为虑,相应的,守卫调度也就精简得多。更何况,如今天下太平,已然二十年没有大的战乱,充其量就是九丈原周边的小部落不时袭扰边境,他们根本冲击不到九丈原的核心地带,所以当下的烽烟塔,几乎只是充当例行巡狩之责。” 不多时,队伍行至城下,只见城门楼上那名总兵早已快步下楼,一路迎上前来。 “属下朱鹏恭迎少主、总教大人莅临巡狩。” 南希仁见他神情紧张,似乎并未料到少原主首站便会来到他的城防。 “看来,你并不欢迎啊。”南希仁打趣的道。 “哈哈,少原主明鉴,总教大人当真是越来越像老狐狸了。昨日我们军中将士都在商议,大家对少原主的巡狩首站兴致盎然。”朱鹏上前接过萧寒的马缰,后者正笨拙的想要从马背上下来,身上的铠甲却令他难以如往常般熟练。“少原主当心。这铠甲初次穿在身上确实多有不便,,不过,我敢肯定的是,当你巡狩完这座塔,去到下一座的时候,你一定会像你这个老狐狸师父一样身手敏捷的。” “你这开口就损人的臭毛病还是老样子,看来我得跟王爷说道说道,让你在这北塔之内守卫到老得走不动才好哩。”南希仁作为军中总教,下属们的性情他倒是摸得一清二楚,这朱鹏虽然看上去油腔滑调,却是一位能臣干将。 “哎哟老爷子,您可别来这一出了,烽烟塔都是轮番巡狩的,按常理我这三个月应该在杜门塔的城楼顶上晒太阳的。那地方除了吃人的沼泽地,一个人影也没有,天然的好去处,都是你这老乌鸦嘴,竟然跟王爷面前着实的夸奖我一回,最后王爷一拍板,这就让我守了半年的休门塔,您说您老这一次是不是应该消停一下了。”说话间,朱鹏将二人引领到城墙根下的马厩前。 马厩由数十根柏树树干和青麦秸秆搭建而成,里面稀稀拉拉的拴着数十匹战马。 “哈哈,这到不曾听说,我都老得快要不记得你姓甚名谁了,我怎生到王爷面前使你的坏?”南希仁童心未泯的说。“你倒是说个仔细听听,不然老夫可真不跟你善罢干休咯。” “您还真得理不饶人了。得,算我怕了您了,老爷子。”朱鹏只好告饶。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这帮将士,都怎么对少爷的巡狩首站兴致盎然了?” “昨夜,将士们例行出城,直到将方圆十里地都巡视遍了才回的城,大家都在猜测少原主首站会选哪里。有的说生门塔,因为那里是大吉之门,也有人说开门塔,还有人提到咱们的少原主向来勇敢,也许他会首先挑战死门塔,那里悬挂着许许多多犯人的头颅,总之,几乎每一座塔都猜遍了……” “就是没人想到会选择你们的休门塔?”南希仁粗鲁的打断他,抢过了话头。 “那倒也不全然如此。”朱鹏眼里闪烁着狡猾的光芒。 “哦?”南希仁谈兴蔚然。 “我跟他们说啊,九丈原上没有人不知道,王爷对边防戍卫向来极其重视。如果是王爷亲自护送少原主巡狩,必然会先去西南面的死门塔,因为那里能让少原主尽快看清楚九丈原形势,也是将来最有可能受到小部落攻击的地方。”朱鹏的分析似乎也并不是全然瞎猜,这倒令南希仁有些意外。 “如其不然呢?”南希仁赶紧追问。 萧寒也被他们的话题吸引了,或许他原本以为军营之中应该是十分枯燥乏味的吧,却想不到这般有趣。 “如果是王爷将重责交予南总教,他定然会先来咱们休门塔。”朱鹏眼中狡猾的光芒更甚。 “这却又是何从说起?”萧寒问出了南希仁心中同样的疑问。 “因为啊……”朱鹏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诡笑让南希仁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套了。“因为他老人家无牵无挂,闲得蛋疼呗。” 萧寒忍俊不禁,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8章 南希仁(3) 当夜的军营之中,早早的便升锅造饭,作为少原主巡狩首夜,休门塔上除了必要的十名瞭望卫兵之外,其他的四十三名骑兵都将跟随萧寒和南希仁一同出城巡狩。 按照南希仁的吩咐,总计四十五人共分为五个小队,一队九人,每队之间相隔一里,纵使有突发军情,大家也能遥相呼应。 初入边境军营的萧寒神情之中充溢着惊奇和期盼,南希仁可以想像他心中有多么的跃跃欲试,这令他没来由的有些羡慕。作为军中老人,近二十年无风无浪的军旅生涯,几乎快要把他骨子里的血性都要磨没了。 城楼之上,南希仁事无巨细的给萧寒讲解着军中号令,后者虚心的听取教诲,不时的提出自己的疑惑。当他听说塔楼顶端的号手发出的号声间隔越短,次数越多,便代表着军情也更急。萧寒也总算理解了为什么从小到大听到的号角声大多都是一两声,中间的间隔也并不是甚急。就连昨夜李公公不知被谁投毒而亡,城寒内的号兵也只是吹响了三声号角而已。 好在军中的规矩也并不那么难记,南希仁只花了半个时辰,便让萧寒几乎知晓了军营之中的所有铁律。 戌时初刻,塔楼顶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四十名骑兵列队上马,排成五列,整装待发,南希仁、萧寒、朱鹏三人则在头前带队,身后另有两名掌旗官各自扛着一面大旗,上面用金线绣了一个斗大的“萧”字。 随着萧寒一声令下,高达三丈有余的城门被两名卫兵缓缓拉开。 城外暮色渐深,远处影影绰绰的全是大片的森林。 南希仁感到了一丝比城内更冷的寒意,肆无忌惮的朝他们袭来。 身后沉重的大门被卫兵们及时关上,取而代之的是远处森林的味道钻进鼻腔,还有山间潺潺流动的溪水爬过每一条河道的声音。这里是九州大地上特有的龙兰盆地,更有在南方各大诸侯封地里难得一见的红土地。若是能到河流里纵马疾驰,会发现就连马蹄卷起的泥沙也几乎是红褐色的。 骑兵们按照既定的路线兵分五路,每一队九人,他们骑马越过河流,穿梭在密集的参天大树中间,两名掌旗官被安排在萧寒的队伍里,除了南希仁之外,另有五名骑兵。朱鹏则带着另外八名骑兵在最北面的队列。 尽管只是日落时分,森林中却一片昏暗,行进在中军左侧的队伍冲在前面,他们甚至已经三三两两的点起了火把。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尽管两队之间相隔越来越远,在这略显压抑的广袤森林中,听来却格外的刺耳。中间夹杂着马儿呼啸的声音,铁蹄踩断枯枝的声音,甚至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在难以看清的角落里发出奔跑的声音。 风变得小了,只是偶尔摇动着树桠,洒下几滴带有树木清香的水滴,若是滴落在火把上,便会发出煎熬的声音。 南希仁让自己的马尽量靠近萧寒,林中尽管灌木丛生,然而被骑兵们经年累月的巡视马匹踩踏之下,依然有清晰的路径可供行走。出城之际,听从南希仁的命令,萧寒带上了自己的佩剑。“每一名战士都应该剑不离身,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料,敌人何时出现。”南希仁这样教导他。 南希仁轻攥马缰,注意力被萧寒身上的佩剑不时在铠甲上碰撞发出的声音陶醉着。 “师父,这森林的尽头是哪里?”萧寒开始感到乏味了。 “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北走一百多里,翻过三座丘陵,就到了北三关中的的西关琅琊顶,那里西面是苍龙湾,出了苍龙湾,便是一望无际的苍龙海。而三关以北,则是比这座森林更加宽广的海妖林。” “既然北境边防就在北三关,那何不将这休门塔设在琅琊顶上,反正都是九丈原的领地,这样也合并了几处城防,岂不是更有利?” “此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当年是先有的九丈原烽烟塔,后来因为北境海妖之祸,前梁王朝不得不在极北之地修建关防,东起东海西岸的凌渊阁,西至苍龙湾东岸的琅琊顶,形成一道北方屏障,说起来,北三关反倒是后来才修建的,那时烽烟塔的关防已然形成,全然没有改弦更张的必要。” 南希仁多年前也曾为这个问题与王爷萧琰争论过,最终王爷坚持认为撤掉北方三座烽烟塔,改为与北三关合并,此举虽然能将九丈原的关防形势往北境深拓百里,然而也必将打乱九丈原的内城格局,历代先祖以暗八卦方位修建的八座烽烟塔也将从此被打散。 最终南希仁和其它谋臣武将不再争议此事。 骑兵队伍沿着休门塔以北行进了十里纵深,沿途一片太平。于是,五支队伍之间互通讯息,号令五军掉转马头,准备班师回城。 “少爷,这一路巡狩下来,有何感想。”南希仁语重心长的问,几颗小水滴被风一吹,从头顶的树枝上坠落,在他长满皱纹的脸颊上划下一道长线。 骑兵们纷纷勒马,五支队伍渐渐合拢,往来路上行进。 “这便是每一天巡狩边地的任务吗?那也……有些令人感到无趣了。”萧寒直言。 南希仁正打算给他说说关防的重要性,忽然,朱鹏在队伍后面大声说道:“南总教,你听到北面的马蹄声了吗?这可有些一大对劲啊。” “如此大的马蹄声,怎么会听不见,你真当我是两耳失聪的老头啦!”南希仁出声责怪。“听上去,似乎有五匹马正从北面而来。” “那是琅琊顶的方向吧。”朱鹏猜测。 “那便再等等吧,若是有外敌来犯,区区五人,也正好让萧大少爷练练手,权当祭剑了。”南希仁不无戏谑地说。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马蹄声便从森林的北面传到了近前。 骑兵们各自将手中兵器亮出,严阵以待。 “来者何人?”南希仁高呼。 “琅琊顶守备张广。”北来的马队中,一人高声回应。 南希仁命令骑兵们收回兵器,轻拍马臀,迎上前去。北三关向来是九丈原最重要的关防,没有王令,即使是三关总兵,也不可擅自离开关防,这张守备星夜回城,必是有万分紧急之事。 萧寒紧随在南希仁身后,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张守备,一听到他自报名号,便松了口气。 “原来是张叔叔,你们此时回城,所为何事。”萧寒问道。 “原来是少原主在此巡狩,恭贺少原主。”张广滚鞍下马,牵过手中另一匹马,走上前来。“南总教,今日申末酉初,琅琊顶下突然出现了十一个形如黑炭的‘人’,有人说是亡灵,它们两眼泛着火光。刀砍不烂,剑劈不死,被其撕咬过的士兵们全都被鬼火焚烧而亡。直到玄天关的骑兵们收到战报,前来打援,两下兵合一处,这才灭了那帮怪物,甚至,我们还擒获了其中一只‘活口’。这些怪物也真他娘的难对付,数十人齐心协力,足足用了五条铁链,才将它捆住。关防将士中也死伤多人,可怕的是,死去的战友竟然无火自燃,转眼便也化作亡灵,异常勇猛,全然不认得军中战友,只知夺人而噬,将士们不忍心对其下手,最终被其杀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最终,属下们只得狠心,将其通通杀死。这鬼东西,非得把它们剁成无数碎块,才能收手。此事向来不曾经历,所以属下等连夜南下,想将其送往原上,由王爷和大臣们定夺。” 南希仁就着林中数十条火把的光,发现一架押送犯人的囚车之中,一具黑如暗夜的怪物蜷缩作一团,被拇指粗的铁链层层捆绑,只有一对火红的眼睛透过缝隙往外窥视着。南希仁不禁想起了九州大地流传千年的传说,然而眼前所见,却又与传说中的海妖截然不同。 “杨大哥负了伤,因为他并没有像其他的伤者一样化作亡灵,所以我们将他一起送回城中,让大夫医治。”另一名骑兵将马匹拉近,马背上趴着一人,看不清长相,双手双脚软软的垂挂在马背两边。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19章 南希仁(4) 当此紧急关头,回程的队伍急速往回赶,戌末亥初时分,便回到了休门塔下。 城楼上的卫兵们与朱鹏对上了暗号之后,城门洞开,鸣号放行。 内城马厩前的广场上,卫兵们纷纷高举火把,人群中心亮如白昼。 南希仁仔细检查了马背上的伤者,发现他尚有鼻息,然而却毫无知觉。南希仁看见他身上的伤大多是抓痕,有的浅浅一道,但大多是深及白骨,伤得不轻。此去九丈原城寨尚有百余里路,只怕此人送到城中,也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将他放下马来,用囚车快马送去医馆吧。”张广命令身后的四名士兵。 伤者被抬下马来,几名骑兵从马厩旁拉过一另一辆囚车,垫上几捆青麦秆,伤者躺在车中,依然毫无声息。 反观囚车之中,铁链被不断的磕碰在车架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此物定非人类。”南希仁心中暗道。“两只眼睛活像灯笼,皮肤则如同黑炭,沟壑纵横,如同被烧焦的松木。”他不敢确信眼前之物与传说中海妖的关系,传说毕竟是传说,谁也没法去一一印证。 随着张广南行护送伤者的五名骑兵打马启程,囚车之中的怪物却突然异常亢奋,猛力的滚动身体,敲打着囚车铁架,几乎便要令囚车散架。南希仁眼见那怪物快要挣脱囚车,急忙拔出长剑,骑兵们围着囚车站成一圈。 萧寒被吓得不轻,此物黑不溜秋,体型不大,却发出了有如虎狼般的咆哮。 南希仁命令他站到最外围的骑兵后面。 这时,那怪物挣脱了其中一条铁链,情势变得十分危急。照些情景下去,只怕剩下的四条铁链也锁不了多久了。南希仁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把伤者送回来,别急着回城。”他高声呼喊着即将远去的骑兵们。 萧寒手中的长剑银光闪闪,身上结实的铠甲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害怕了,只是也不敢就此冒然上前。早已去到数十丈外的伤者又被运了回来,越到近前,那怪物咆哮的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撞击囚车围栏的力度也有所减弱。 这令南希仁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真冲后脑勺:“不用说,一定是这怪物伤了你们的杨大哥,他不死,这怪物便不会心甘。” 显然,朱鹏也发现了其中的关联,点点头。 尽管那怪物反抗得没那么强烈了,却依然在不断的挣扎着,断掉的那一条铁链似乎让它重拾了信心,不一会儿,第二条铁链也“铿锵”一声,断作两截。囚车也瞬间变得不那么牢固了,几根栅栏已然受力弯曲,严重变形。 骑兵们发出了一声惊呼。 事到如今,余下那三条铁链显然已经变得不堪一击了。 南希仁怒吼道:“拔剑!” “锵”一声脆响,第三条铁链应声而断。囚车几乎就快要被那怪物掀翻,紧接着,最后两条铁链断裂了,弹开的铁链猛然将囚车砸开一道口子,那怪物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出豁口,人形站立在人群中心,它有着如常人一样的体型,攻击目标的时候,也如常人一般,然而,它却并无常人的肌理和皮肤,全身被一层焦炭似的黑壳覆盖。 南希仁猛然朝它脖颈之间击出一剑。“直娘贼,果然是亡灵。”他想起了自己在《九州秘史》上面看到过的关于远古亡灵的传说,此刻竟突然发现传说离自己前所未有的近。 “亡灵!”骑兵们声声惊呼。 那些原本不足一哂的传言,似乎在此刻成了压住众人心神的梦靥,令人感到一阵窒息。 南希仁剑尖直中亡灵右肩,不料被它坚硬的躯壳一顶,只觉右臂一震,当的一声,被逼退了两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好在骑兵人多,亡灵挡了这一剑,却挡不了那一刀,更有几名步兵使出手中长枪,咔嚓一声,径直刺穿了亡灵心脏。 南希仁见那亡灵似乎并未被这致命一击所刺死,即使心脏部位破了一个大窟窿,依然战力不减,便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忙使出一记“剑指华山”,手中长剑从亡灵左腋下斜斜向右上方一挥,被亡灵急速避过,却也被锋利的剑刃劈掉了半个右手掌。然而,亡灵却浑然不觉一般,左手一把抓住穿透心脏的长枪,猛一用力,便将长枪从枪头处折断。 萧寒被几名将士护送到一旁,尽管他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跃跃欲试,却完全进入不了战团。南希仁只希望他能够安然无恙的巡狩完烽烟塔,至于上阵杀敌,有九丈原二十多万兵马呢。 亡灵尽管勇猛,而且毫无惧怕,纵然断手瘸脚,依然毫无保留的反击着。然而,再强大的敌人终究也有势弱的时候,只见朱鹏将手中的大刀舞得风雨不透,每一刀都劈在亡灵要害——如果它有的话。 终于,其中一刀进攻下三路的劈砍,活生生将亡灵的右脚踝劈作两段,使其站立不稳,猛然倒向一侧。随后,又被一名补刀的士兵将其脖颈砍断,登时没了还击之力。 南希仁见那亡灵眼中的火光渐渐暗淡,直至泯灭。 看着满地的亡灵碎骨,南希仁不禁有些气馁。他习惯了战场上那些被刀剑击伤会流血,被砍下半条胳膊会没命的敌人。尽管他这一生中也曾经历过不少的战争——毕竟,九州大地的太平日子也不过是最近这二十年光景罢了——但如眼前这般对着一个不是人的怪物挥舞刀剑,却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少原主,南总教,朱守备,眼下这妖物已然死了,那咱们便先行一步了,杨大哥此刻情势危急,救命如救火,来日相见,属下再行叙礼。”张广朝三人拱手一礼,复回到囚车前,仔细打探了一下伤者,俄尔,他心灰意冷的回过身来,淡淡说道。“当真可惜了,杨大哥已经气绝多时,纵然神仙在世,也是徒劳罢了。” 南希仁闻言大惊,急忙上前再探试了一回,直到反复确信伤者无力回天之后,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萧寒静静的立在一旁,神情哀伤。 “少爷请节哀,你杨叔叔他……被那怪物重伤之人,所受之苦非常人所能想象。于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也说不定。”南希仁素来不太会安慰人,征战沙场之人,定然也见惯了生死,此刻他却无法狠下心来对其谆谆说教,只是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萧寒的肩膀。 南希仁挨个问了张广,得知他们的杨大哥并无家小,十几岁便进入军营,直到死去,也没有离开过。 “也罢,咱们征战沙场之人,原本也顾不了家,终究是颠倒一生,黄土一掊而已。”南希仁不无哀伤的说。他吩咐士兵们将囚车拉到城门外一条河边,用数十条手臂粗细的枯枝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 城楼上,守城将士们神情肃穆的向下面张望着。 南希仁看着一名身形高大的士兵往木堆上浇上一些灯油,张广和四名琅琊顶的骑兵则合力将逝者抬上柴堆。从远处森林方向飘过来的一丝风,将灯油的味道散播在这座逝者的荒原。 “少爷,火把由你来点燃,他是你的将士,为你付出忠诚和生命,他理应获此殊荣。”南希仁用教导的口吻轻声在萧寒耳边说道。 萧寒从一名卫兵手中夺过火把,行至近前。他缓缓地伸出手去,在逝者身上的伤口上轻抚,喃喃道:“你是一名忠诚勇士,你为九丈原的付出,将永远铭记在我和父王心里。杨叔叔,愿你安息。”说完,他将手中火把放在了早已被灯油浸湿的枯枝上,火苗轰然一声,在高台上蔓延开来,一转眼便吞噬掉逝者。高台下是日夜向西流个不停的河水,映着火光,反射着光芒。 熊熊燃烧的树枝发出杂乱无章的噼里啪啦声响,暗夜里听来无比清脆。 当火焰真正燃烧起来的那一刻,南希仁坚信,自己的学生,九丈原的少主,此刻已然接受到了成人礼中,最不被安排,却也最能让他真正成长的教诲。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20章 萧蔷(1) 眼前的官道车辙深深,那是运送太监棺木的马车所留下的长长印记。 马蹄踩在松软的泥土里,发出讨厌的噗噗声。萧蔷极目远眺,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发现往东不出几里,便是号称九丈原东面屏障的百里沼泽,何况老天爷还不肯罢休地下着雨。为数三十人的队伍不得不减缓行进速度。眼看前方的泥泞路段弯弯拐拐,丝毫没有快到尽头的意思,处在队伍尾端的萧蔷有些不耐烦了,她开始不住的低声咒骂这该死的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尤其是身上的盔甲,明显比她的个头要大,穿上它,感觉就像是被束缚在牢笼之中,随着胯下马儿的深一脚浅一脚,使得她在铠甲之中也不停的跟着摇晃,头都晕乎了。更让她感到气人的是,那个傻子一样的襄王世子还不时的回头盯着她,眼神之中全是嘲弄之色。她敢发誓,要不是怕队伍前面的父王知道她偷偷跟着他南下进京,她铁定会挥动手中的长剑,在郑允钦这个坏蛋身上捅上几个大窟窿,反正他也没穿战袍,想必很轻易就能刺穿他的五脏六腑,七脏八腑,九脏十腑……总之,就是要他再也笑不出来就是了。她才不管襄王爷会不会因丧子之仇而狗急跳墙,跟九丈原拼老命呢。 想起“狗急跳墙”四个字,萧蔷在心里照着郑允钦的模样假想了襄王又悲又气,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登时觉得说不尽的好玩。她猜想自己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显然又让郑允钦感到纳闷了,更加狐疑的看了她几眼。萧蔷看着他那虽有些帅气,却又令她万分讨厌的脸庞,索性再把心中恶作剧的念头重温一遍,越想越觉得解恨,最后终于忍不住嘿嘿低笑了起来。 身旁的雨灵沛将头顶同样偏大的头盔好不容易才撑开一些,露出半边脸来,脸上因为焦灼和紧张而泛起了一阵潮红,几滴雨水顺着头盔边沿,滴落在她秀美的面颊。 “郡主,你小点声啊,你这样会被王爷发现的,到时你倒是没啥事,我可就惨了。王爷非怪罪我不可,到时你可别后悔。王爷要是迁怒于我,把我杀了,还把头挂到烽烟塔上去示众,你可别后悔,……以后,以后九丈原上就再也没有丫鬟敢这样陪你胡闹了。”说到最后,眼角含泪,全然不似作伪。 萧蔷依然沉浸在自己臆想的恶念之中无法抽身而出,她几乎都快要把肺憋炸了,才总算忍住了笑。 “嘘,灵沛,没事了,我就是想到了万分好玩的事情,有些开心罢了。” “郡主妹妹,有什么开心的事啊?你笑得这么花枝乱颤的,说出来听听呗。”郑允钦轻拉一下马缰,马儿便识趣的放缓了脚步,向萧蔷主仆二人靠拢了些。 “哼,你不也在偷偷的笑话我么,你先说出来听听。”萧蔷不依不饶的反驳道。 雨灵沛瞪着眼睛看了郑允钦一眼,压低声音斥责道:“呵,原来是你在故意搞鬼,你故意让郡主发笑,好让王爷知道我们跟着他南下吗?哼,你别忘了,这可是你出的馊主意,要不是你把你两个侍卫的铠甲让给我们,我们哪里能够藏在王爷队伍后面。要是王爷怪罪下来,我们就说是你指使的,看你还高兴不高兴。”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丫鬟,我之前都高看你了,原来你也是这么没心没肺的。”郑允钦佯装嗔怪地说。“要不是你们郡主求着我帮她想个主意,让她跟着她父王一起南下,我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吗?你看,”他一指走在前面的两面没穿战袍的侍卫。“他们是我的侍卫,是来保护我的安危的,现在他们没了铠甲,要是有人想加害我,我岂不是还得失去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你们试想一想,要是想杀我的人先在我这两个侍卫身上,这样子,”他故作认真在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左边一刀,右边再来一剑,然后还极有可能会将他们两个蠢蛋的头剁下来哩。到时候,还有谁来保护我啊?你们两个吗?哼,得了吧,你们连铠甲都穿不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如此这般一算下来啊,我等于是用两个侍卫的命,还把我自己的安危也置之度外,来配合你们一起欺骗王爷。唉呀,我应该先算算帐再决定帮不帮你们,现在看来,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要亏出血的啊。不说赚钱,最起码也不能蚀本啊。你们说,是不是啊?”最后一句话是向着前面两名侍卫说的,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回头,算是回应了。 “别别别,跟屁虫,算你厉害行了吧。你小点声说话会不会死啊?”萧蔷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才离开九丈原数十里地,一旦父王发现我们主仆二人尾随在后,不消说,以父王的脾性,铁定会叫上几名侍卫押送我们回城,说不定还会让侍卫们传他的口谕,让母亲大人罚我禁足十几二十日的,那便前功尽弃了,这一路所受的苦楚,不也就白受了吗。 想到此处,她索性把心一横,回头假装生气地说道。“灵沛,你看你,你又把这跟屁虫惹火了,你一路上就知道给我闯祸。你明知道他是个马蜂窝,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他呢。好女不跟男斗,你让他三分会不会死啊?他可是襄王世子耶,九州之内出了名的‘贱’王世家,他们家的‘贱’,堆起来比山还要高出许多,随便‘赐’你我一‘贱’,就够我们受的了。”眉峰一凛。“还不快给他道歉?”她故意把“剑”字加重了语气说出来,心里却不由得乐开了花,心想他襄王世子纵然文采盖世,也定然挑不出话里的毛病来,活生生被自己骂了一回,让丫鬟道个歉就当安慰他一下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堂的襄王世子要是哭起鼻子来,可当真不好开导哩。 雨灵沛却并没有转过这道弯来,一副受尽委屈的神情,将头盔轰然放下,重新遮住了大半张脸,任雨水扑扑地沿着头盔上的棱角,滑落在马背上,冷冷地说道:“对不起,郑‘柿’子。”说完灵机一动,总算悟透了郡主话里的骨头,隔着头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唉……”郑允钦显然已经猜到了她主仆二人定然意有所指,以这刁蛮郡主的心性,哪里会真心跟他道歉,不由得一声叹息,便再也哑口无言。倒是前面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郑允钦本就心头有火,不好发作,看见自己的两名侍卫竟然也跟着毫无羞耻的笑得那么开怀,顿时火冒三丈。“你们两个回到扬州城之后,我让父王安排你们俩去军营里历练三月。” 两名侍卫神情一颤,不敢再对望,只得将目光各自望向另一边,声音颤抖地回禀道:“属下遵命。” 萧蔷回头朝雨灵沛眨眨眼,两人再也忍不住趴在马背上无声的笑了起来。 老天爷也被她们的笑容给感染了,乌云散尽,天边一片金辉洒下来,映照山河。转眼间,雨也跟着停了,远山含黛,山谷里吹来一阵风,尽是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南下的队伍足足耗费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出泥泞的路段,出了那片令萧蔷懊恼的山谷,又翻过一座小山丘,总算看见远处一座市镇。 众人进得城中,却发现并无像中的那么繁华,街道之上,十户倒有六户残破不堪,即使是看上去似有人居的房屋,也几乎毫无生气。好在他们来得尚早,街道两旁仍有几名年老色衰的婆子指着面前的背篓,向难得见到的这么多客人兜售着打来的鱼虾。 萧蔷见那些竹篓虽然是篾片纺织而成,其中的水却不漏分毫,水中的鱼儿也不时的浮出水面,用力拍打着竹篓,溅起朵朵水花。她忍不住想要下马逗弄一下它们,却又害怕父王会就此发现她的踪迹,此地离九丈原尚不足远,她可不敢轻易险。 尽管九丈原上也不乏如此大的鱼,她还曾经伸手到水中去捞起过她们,直到全身都被鱼儿拼命拍打弹起的水花弄湿了裙子,她也依然乐此不疲。不过,可以想见的是,这些跳脱的行为最终令她的母亲大人十分愠怒,罚她不许劳烦洗衣服的老妈妈帮忙,只能自己一遍一遍的洗干净裙子上面经久不散的鱼腥味。即使如此,最终晒干的裙子上面依然有一股令她感到作呕的气味,走过之处,甚至就边丫鬟们都以为她又背着王爷王妃去捞鱼了。这令萧蔷十分气馁,要知道,她可是放了一大盆南方送来的玫瑰花瓣和裙子一起泡在水里,还足足放了一天一夜的啊。最后,她为了能够挽救那一条自己一向喜爱的裙子,不得不冒着被老奶妈出卖的风险,用半两银子求托她悄悄地将裙子重新清洗了一次,才总算去掉了难闻的味道。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魔鬼的门徒1》正文 第21章 萧蔷(2) 然而,老奶妈不光没有出卖她,还用那双颤颤巍巍的手,把银子退还给了她。“郡主啊,老奴为王爷和王妃作了一辈子奴婢,在这府上好吃好穿的,要这些银两有何用处啊。” 萧蔷终究是害怕没了银两堵住她的嘴,她总之还是会去找母亲大人告状的。所以,在一个午后,她趁着几个老仆人去父王和母妃的寝殿收拾换洗衣物的机会,又把她退回来的银子偷偷摸摸的放到了她的枕头底下。 谁料此举竟然适得其反,老眼昏花的奶妈竟然不认得那锭银子了,全然没有领会萧蔷的深意。或许她担心自己会落得个偷盗的嫌疑吧,竟然惶恐地跑去将银子上交给了母亲大人。这下可好,向来聪慧的母亲自然揣度得出其中的猫腻,生生的从老奶妈口中诈出了她为自己洗裙子的事迹。 萧蔷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母亲的责罚,然而,足足过了半个多月,母亲大人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反倒是年迈的老奶妈,从此没有再为府上的人洗过一次衣物。 萧蔷后来才知道,原来母亲大人将年近六旬的老奶妈安排去后院管着那帮女工做事去了,每日里监监工,约束着那帮十来岁的丫鬟,活儿倒是悠闲了许多。母妃甚至还吩咐了一名小丫鬟照顾她的起居,替她端屎端尿伺候着。 雨灵沛后来还跟萧蔷提起过,老奶妈腿脚不便,还有几分邋遢,她的卧房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屎尿的臭味,令人不敢多呆,那名服侍老奶妈的丫鬟每次向雨灵沛诉苦的时候,都会难过得大哭一场。 父王并没有在摊贩们面前驻足,萧蔷猜想,以父王的身份,他也不至于下马去跟路边的老太婆子讨价还价,这让萧蔷有些心动了,或许自己下马悄悄的摸一摸鱼,然后就上马,父王压根就不会察觉。 “郡主,你似乎好喜欢鱼啊。反正出了这城外的夷陵渡头,再往西行,便是我家父王的封地了,此地也庶几可算得是我家的地头,我便尽一尽地主之谊,送你两条鱼吧。”郑允钦看出了她的心思。 萧蔷在心里暗骂这个讨厌的蠢蛋自作聪明,如果这样明目张胆的提着两条鱼,那不是不打自招,惹来父王的侧目吗? “就你多事。”萧蔷从鼻子里沉沉地哼了一声,算是报答他的地主之谊了。 “郑……郑世子,出了这座城,你便要与我们分道扬镳了吗?”雨灵沛满脸担忧的问道。 “嗯,多半是了,我家父王只准允我离家北上贺礼,我倒是也想随着你们一起南下,毕竟大梁城乃是帝都,我也甚是景仰。可惜,我却又无可奈何。若是迟迟不归,怕是难免要被责罚的。你们可不知道,我那个父王的脾气有多倔,他老人家要是生起气来,半个扬州城都要冒烟,算了吧,我还是不陪你们了。更何况,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行冠笄之礼,我还想多活些年呢。” “呸,倒好像谁稀罕一样。”萧蔷色厉内荏的沉声回敬了一句,心里却开始担心起来。她们二人原本便是假装成郑世子的侍卫,好在父王并不清楚郑允钦究竟带了几名侍卫北上,然而,若是他离开了,两名保护世子的“侍卫”却死皮赖脸的跟在队伍后头,那岂不是立马便穿了帮? 郑允钦似乎猜出了她俩心中的疑虑,只顾笑吟吟地看着她们,默然不语。 萧蔷心中正自无奈,见他那张坏坏的笑脸,登时火了。“你个讨厌鬼,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啊?我可跟你说,我跟我家哥哥的感情好着呢,你要是敢使坏,我保准让他不会出现在你的冠笄礼上,你们俩情投意合,本郡主可是心知肚明的哦。” “小姐,你怎么又如此没个规矩的说话了。”雨灵沛只将头盔撑起一角,露出一双清秀的眸子,脸上尽是责怪之色。 “嘻嘻,这讨厌鬼只顾着笑,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想办法出卖咱们,反正这里已是他家的地头,要是他事到临头,摆咱们一道,然后溜之大吉,那不是想骂他都晚了么!”萧蔷满含激将地说道。 “唉,我原本想给你们出个主意,好让你们安安心心地跟在队伍后面,想不到你们一主一仆、一唱一和的,好没良心的挤兑我,罢了罢了,我还是乖乖的回我的扬州城去吧,何必多管闲事,自讨没趣哟。”他口气中极力显得意兴阑珊,却让萧蔷感到了一丝回旋余地。 “哎呀,雨灵沛啊雨灵沛,我都跟你说了,你看你,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把这跟屁虫……英俊潇洒,文质斌斌的郑家公子给惹火了?你一路上就知道给我闯祸。你明知道他是个马蜂窝,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他呢。好女不跟男斗,你让他七分……” “好了好了,我的萧家郡主妹妹,你快放过你家丫鬟吧。你这话好耳熟啊,我记得好像听你说过的呢。” 萧蔷兀自眉峰一凛,倔强的坚持把话说完:“雨灵沛,你还不快快给郑公子道歉?” 雨灵沛这次连头盔都懒得抬起,娇滴滴的说道:“郑家公子,奴婢向你赔不是了。” 郑允钦这次放过了自家两名侍卫的相视而笑,摇头叹息道:“唉,真是冤家路窄啊。”说罢策骑上前,直到追上萧王爷的队伍。 萧蔷见他跟父王在商议着什么,然而,终究隔得太远,听不清他在跟父王嘀咕些什么话。 “啊,小姐,完了完了,王爷知道了,铁定赶我们回去。” “哼,这个讨厌鬼,果然是个坏人,我真没看走眼,回去就回去,大不了……大不了……”萧蔷心里想着为了陪同父王一起南下,她所遭的罪,最后还没来由的被这郑家的王八蛋出卖一回,心中实是万分难过。 “郡主不必担心,我家少爷正替你们在萧王爷面前圆谎呢。”一名襄王府的侍卫出声安慰道。 果然,郑允钦跟萧王爷说了半天之后,掉转马头,复又回到了她们面前。 萧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王,却发现父王却并没有多看她们一眼,只顾着赶路,就连街道两旁的人事,他也并不关心。 萧蔷这才心中稍安。 “郡主大人,我跟王爷道过别了,出了这座城,便要分路西行。此去襄王府已不在远,我原本想邀请王爷到我家府上稍事休息,再行南下进京。王爷说道是护棺南下,冒然登门,大不吉利,兼且无礼之至,婉言谢绝了。我便再三央求他务必带上我的其中两名侍卫一同南下,供他差遣,我已吩咐你们远远跟随,护送王爷,直到王爷进京,你们便会返回。王爷不好拒绝我,这便应允了。”说完邀功似的看着她们。 “唔……谢谢郑世子。”萧蔷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起刚才口无遮拦的在背后骂了他一通,心中颇觉尴尬。 “哈哈,好难得的一声谢谢。”郑允钦依然不改嘲弄神情。 “哼,我只说一声哦,你可别自己招我骂你哩。”萧蔷连忙给自己找场子下台。 “郡主妹妹饶了我吧。千里送卿,终须一别,就此别过了。他日若是赏脸,还请郡主妹妹和萧寒少主务必移足南下,为我的冠笄之仪作观礼嘉宾,郑某这厢先行谢过了。”说完这话,他猛地一拉马缰,掉转马头,装作高声下令道:“一路之上,你们两个必要保护好萧王爷万全。萧王爷,晚辈就此别过。如若我的两名侍卫对您稍有不敬,一切听候您的发落。”郑允钦回头向两人使个眼色,低声道:“低头,拱手。” 萧蔷和雨灵沛闻言一惊,连忙低下头去,双手一拱,却不敢出声道遵命二字。 萧王爷只是简短的回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郑允钦领着两名侍卫在城门口向西面疾驰而去。 萧蔷兀自低着头,轻声问道:“灵沛,你看看父王有没有注意到咱们。” 雨灵沛缓缓地抬起头,好在头盔足够大,接近三十人的队伍也足够长,首尾之间,隔着数十丈远,萧王爷自顾着前行,根本无暇顾及跟在后面的两名襄王府上的侍卫。 “没有,王爷以咱们似乎毫不在意。”雨灵沛低语道,声音轻得像蚊子在耳边环绕。 萧蔷这才放下心来。 她略微抬起头,看着队伍在父王的带领下,缓缓的出了城。 万幸的是,出了夷陵城之后,官道变得窄了些,马队迤逦而行,绵延百余丈,这令萧蔷心下安定了不少,不时的跟雨灵沛说说笑笑,只是刻意把声音压低了不少。毕竟,在她们前面默然不语,踽踽而行的赤面鬼只与她们相隔十余太远,稍有不慎,让他听见了身后竟然有女儿声传来,他势必不会充耳不闻的。 好在赤面鬼负责押送盛放太监的棺椁,如此晦气之事,根本无人愿意靠近他。 萧蔷主仆二人也就索性乐得离他远远的,前行的队伍中,纵使有人好奇回望,看她们相隔如此远,也丝毫不会起疑心,只道是襄王府的家将也嫌靠近棺木不吉利。 夷陵城中多半荒废,而城外的南北走廊上则更显荒芜,虽是官道,一路上除了偶尔可见商贩走卒、押镖武师、来往单独的客旅,便再无多少人烟。 远处不时有一群群的乌鸦从林中结伴飞出,似乎感觉到了棺椁的肃杀之气,发出令人心寒的鸣叫。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