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首归尸》 正文 第1章 讲故事的老人 我的两腿紧紧地夹着,下腹好像马上就要胀爆了。 老爹爹还在不紧不慢讲着鬼火惑人的故事,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站起身说“天黑尽了,叫娃们早些睡吧”,然后告辞出门的意思。左右瞧瞧大哥和二姐,像两截木桩杵在小板凳上,也丝毫没有要起身上厕所的迹象。 我看着黄豆般大小的煤油灯焰,一跳一跳一跳,老爹爹映在报纸墙上的头影也随着上下左右晃动。转过头看看窗外黑魆魆的夜,想象着黑暗中飘荡着无数煤油灯似的“鬼火”,心中最后一点想鼓足劲冲出门去的勇气也彻底熄灭了。 那天晚上,十岁的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尿湿了一整条裤子。 伴随着爸妈的斥责,兄姊的嘲笑,老爹爹从容地起身,说:“娃,你怎么像老爹爹一样,一听故事就忘了上茅房。你看,我这裤子就是昨天刚换的。” 爸妈听完,转怒为笑。我虽知道他在说谎,却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就像被罚站在操场的学生,突然身边多站了些人,虽然知道他们是练军姿的国旗班队员,却也消减了大部分一个人单独面对四面八方异样目光的尴尬。 “天黑尽了,叫娃们早些睡,我回去了。”一成不变的结束语后,就听到我妈栓门的声音。 从此之后,我对老爹爹的看法有了根本的改变。觉得他不再是一个只会串门和讲故事的冰冷怪老头,而是一个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 老爹爹是个鳏夫,年纪看上去在五十到六十之间。实际到底多少岁,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偶尔听大人们之间的对话:“要是属猴的人,开春就虚六十了,要是没那个事,重孙都有了。唉————!““一会儿说属猴,一会儿说属鼠,谁知道属啥。近来看着越不攒劲[注1]了。唉————!” 两声长长的叹息,就像在述说着老爹爹的身世。 爹爹在本地方言中,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伯伯。除了父亲的哥哥c同族中与父亲同辈且比父亲年长的男性亲属可以叫爹爹,没法论及辈分,而年龄与父亲相仿但比父亲年长的男性,不管是邻居c朋友,还是陌生人也都可以称呼爹爹。但第二类人群称呼爹爹的前提是必须要与父亲年龄相近,如果明显比父亲年长,为示尊重就要称为爷。 老爹爹的称呼是个例外,他虽然年纪在庄里是爷爷辈的,但全村的孩子和年轻人们都叫他老爹爹。 我有时候也想,为什么这个称呼与常人不同。后来得出的结论是,他没有老婆,自然没有儿子,没有儿子也就没有孙子,没有孙子,就没人第一个叫他爷,所以他就只能永远当老爹爹了。 不管我的推断是不是正确,他没有老婆,没有儿子,更没有孙子,这是众人皆知的。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大家骂水兵的时候,要喊“石娃素珍佛爷代”。 古人有为尊者讳的礼法要求和习惯。长辈的名字不能直呼,不能写出,也不允许别人当面讲出口。在这偏居边隅的荒远之地,虽然历史上一半时间在中原王朝的统治下,一半时间被吐蕃吐谷浑等少数民族政权统治,但唐风汉韵的泽被却深植于山川河洼之中,在一辈辈非番非汉的人群中流传。 为尊者讳的习俗在这里发展到了极致。如果要骂一个人,最恶毒的办法是喊他爸爸的名字,更有甚者可以父母的名字连在一起喊。如果还不过瘾,那就再加上爷爷的名字。 水兵是我的小玩伴,石娃是他爸爸,素珍是他妈妈。佛爷代就是老爹爹的大名。 老爹爹姓仇,据庄里人讲,她娘怀孕回娘家,返回途中经过一座喇嘛庙,在庙门口生下了老爹爹。本地风俗,小孩出生一定要认个干爹,方言说法是把娃代给某某。当天她娘把老爹爹代给了庙里的活佛,也就是认了活佛当干爹,因此取名叫佛爷代。 在我们喊“石娃素珍佛爷代”的时候,水兵每次都表现得很气愤,除了追着打大家之外,也挨个喊一遍骂他的人的爸妈。之后,大家拧打成一团。十分钟后,大伙儿又一起说说笑笑玩弹珠c拍画片,骂人的人和被骂的人都似乎根本不在乎佛爷代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老爹爹每隔两三天都要来串门,他一来,我们家三个小孩就齐刷刷搬好小板凳坐在他坐的椅子边,耐心等待他和大人们沉闷的聊天。 当聊完地里的耕播锄收,聊完城里的油盐酱醋,庄上的新闻旧事统统讲论一遍之后,老爹爹通常会话锋一转,看着我们三个小家伙说:“哎呀,那个时候哇,”。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一个个都会把耳朵竖得老高,嘴里说道:“别讲鬼的,别讲鬼的。” 有时候有鬼,有时候没有,但每次的主人公都是“我”。有的时候我爷爷也在座,他会时不时说一句:“不信你们问你爷。”我爷爷只会捻着下巴上的胡子笑笑,并不说话。 自从尿裤子事件之后,每次讲一会故事,老爹爹都会说:“你们三个快去上茅房。”我从此不用单独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了,为此我在心里默默感激他。 白天,大家照样和水兵一起玩,有时候起了冲突,也照样喊“石娃素珍佛爷代”。但我的疑惑没有消失,只是渐渐地从头脑中冒出来的频率变低了。 直到有一天。 天刚蒙蒙亮,刚从睡梦中苏醒的我,听到屋后的大路上闹哄哄,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注1:攒劲是西北方言,形容小孩时是听话c棒的意思;形容年轻人时是能干的意思;形容老年人是硬朗c建康的意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强奸杀人犯 我家住在庄东头,靠着入庄的大道,这条大道东边连着县城的西城门,是旧时县城以西地区的主干道,往西一直通向县域西界和相邻的藏区。自从北边沿河修了汽车道以后,这条大道渐渐由官道变为村道。 我家所在的位置,还有一条长巷子和这条大道相交,形成了一个十字路口,巷子向北可以通到汽车道,向南一直通到山脚和山上的农地。所以是庄里人早出晚归的必经之路。 两条庄里最重要的道路在这里交汇,这儿自然成了平时人群最聚集的地方。一年四季,只要不是刮大风下大雨,这个路口总有人扎堆在一起晒太阳c播新闻[注1]c掀花花[注2]c搓麻线c纳鞋底c遛娃娃,甚至吃饭,打娃。 这庄里面最繁华的集会中心,正好在我家房屋的后墙外。 那天早上,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我,听到屋后人声嘈杂,闹哄哄的。看看闹钟,刚六点多钟。西部地区,天亮得晚,素常这个时候,庄里的人们都还在家里熬茶,路口不会有这么多人,也不会这么热闹。 好奇的我一咕噜从炕上爬起就冲出了大门。 人们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天快亮的时候起的火。” “这会子烧的也差不多了,快走。” “先到井边提水去。” “看我这桶里,提的缸里的水。” 随着人流,来到起火的地方,原来是水兵家。 大门口,提着水桶,端着脸盆的人们进进出出忙着救火。 在大人们嫌弃的目光和数落声中,我挤了大门。东边两间瓦房已经变成黑黑的炭堆,上面冒着烟和水汽。 水兵家我常来,也很熟悉。东边这两间房,有一半隔出来的是水兵奶奶住的,另外一半敞着,平时堆放柴火和麦草。水兵和他爸妈住在北边三间瓦房里,这次并没有殃及。 水兵妈坐在北房的屋檐下哭得半死不活,水兵爸跟着众人还在往炭堆上浇水。 院子里没看见水兵,我跑进北房,堂屋里也没有,进了东边耳房,这是水兵睡觉的地方。见他呆呆偎着墙角坐在炕上,一动不动,见我进去也不作声。 “水兵,走,去我家。”被屋外场景吓到的我,本能地说。 水兵木木地下了炕,趿上倒了后跟的鞋出了房门。我跟在他身后。 出了大门在朝我家去的大路上,我感觉背后像有双莫名的眼睛。回过头去,看到相反方向离水兵家门口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个人站在土岗上望着着火的地方,佝偻着身子,像个快要坍塌的软泥雕像。是老爹爹。 我心里想,这么多人,不管是救火的还是看热闹的,都往近里来凑,为什么唯独他离那么远张望。除此之外,并没有在意,转身继续向前追赶水兵。 “小元,你说世上有没有妖怪?”刚进我睡觉房间的门,还没坐下,水兵就没头没脑地问道。 我怔怔立在门槛边,脑子全蒙了,不知道自己在想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妖怪在这儿!”蒙住头睡觉的哥哥,突然掀开被子,大喊一声坐了起来。 看着我们两个惊慌的样子,他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大门咣当响了一声,接着我爸提着水桶进了堂屋门。 看见我掀开门帘往堂屋里看,他说:“一大早不睡觉,跑去凑啥热闹?你把水兵带来了吧,快拿馍给他吃。把你哥叫起来,星期天也不能总睡懒觉,你六爷叫他早些过去练功。”说着把桶放在堂屋门后,进了东边耳房。接着我听到他和我妈的对话。 “东房两间全烧光了。怪的很,大家挖了半天,都没找到石娃妈的尸骨。石娃说昨晚他锁的大门,早上他开的,房子外墙也没烧塌,他妈能上哪里去。” “都说他妈邪着呢,这把火还不知道啥来头呢。” “你小点声,水兵在那边呢。” “早上看到佛爷代了吗?”我妈明显压低了声音。 “他怎么可能去。” “唉————,造孽啊。” 和老爹爹相关的话题,一般都以长长的叹息结尾。 这天一整天,我和水兵都在六爷家看大哥练武,顺便祸害了刚刚成熟的一树樱桃。 六爷是爷爷的堂弟,是我二太爷的儿子。我二太爷生了三个儿子,六爷是老二,但算上我爷爷兄弟四个,祖太爷的七个孙子里,他排第六,所以我们亲族内孙子辈的都叫他六爷。但外人还是叫他老二或二爷。 六爷自幼爱好武功,年轻时玩世不恭,不肯种田,曾拜高人为师,专好行侠仗义。解放后人间渐无不平事,侠义之气没了用武之地,只能乖乖在家种地。如今人老体衰,怕一身武艺付诸东流,见我家老大是块料,就决定把衣钵传授给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六爷看着水兵说:“你奶奶还没找到吗?” 我说:“不知道。” 我哥一口饭喷到桌子上:“谁问你了,咱奶奶在后园垄菜呢。” “我是替水兵说的,他一大早跟我们在一起,又没回去过,怎么知道。” 六爷说:“对对对,你们一早过来的,是我糊涂了。水兵呀,你奶不会去找佛爷代了吧。” 六奶奶咳嗽了一声,六爷忙收起怪笑,猛啃两口馒头。 提起老爹爹,我又想起了早上他站在土岗上的情景。以前曾听人说他解放前吃过牢饭,就好奇地问六爷:“佛爷代老爹爹因啥坐的牢?” “强奸犯!” 六奶奶又开始咳嗽。六爷说了两声“吃饭,吃饭”,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起身去整理枪棒了。 注1:播新闻:指老人们讨论奇闻异事。 注2:掀花花:花花是流行在西北地区老人玩的一种牌类游戏,又叫做花花牌。掀花花就是玩这种花花牌游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葬礼迷局 那天直到晚上,水兵的奶奶还是没有找到。庄里人纷纷议论着这件事,有人说水兵奶奶是狐仙,着火之后化成白狐跳墙跑了;有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被天神接上天去了。庄里充满了恐怖的气息。 三天之后,石娃叔家突然发丧了。像以往庄里老人过世一样,石娃叔为他娘办了三天热热闹闹的丧事。三天里,阴阳c和尚c喇嘛,一起烧蘸祝诵,分做佛道法事,各念汉藏经文。瞎眼艺人白日里吹唢呐迎唁客,夜间拉胡琴唱劝善书。庄里的乡亲,主家的亲朋,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的送幡送帐,有的只烧一卷纸钱;有的扶棺哀哭,有的说说笑笑。更有十里八庄的闲散吃客,终日徘徊,有饭就吃,有酒就喝,有活他也干。办丧事的人家,是庄里最热闹的去处。从来都是如此。 出殡的那天,石娃叔跪在大路中间,双手端起丧葬盆,“喀嚓”一声摔得粉碎,标志着送葬队伍出发。随即后队的女眷哀嚎顿起。 水兵打着幡走在最前,后面是石娃叔和他的堂兄弟及侄子们,每个人都头戴白孝帽,腰系白孝带,手持哭丧棒。 紧接着是一群挣香烟的孩子,有的抬着纸人纸马,有拿着花圈的,有打着寿帐的,寿帐上面有写着“音容宛在”的,有写“驾鹤西去”的,不一而足。 庄里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抬着柏木棺材走在中间。里面装的什么,除了石娃叔一家,没人知道。 棺材后面跟着的是互相搀扶,边走边哭的女眷们。 最后是三三两两扛着铁锹c头的乡亲们,拉成了长长的队伍。 队伍沿着庄里大道,从西往东行进,从我家屋后的十字路口转入上山的巷路,一直往山上去。经过的地方,每家门口都燃起一推大大的麦秆。整个庄子笼罩着呛人的烟气。 我也在那群挣香烟的孩子里,拿着一个大大的花圈。随着人流来到山上水兵家的地里,那里已经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墓坑,是前两天已经挖好的,四周都是高高的土堆。旁边一个大火堆,是烧随葬品的。 我把花圈扔在火堆上,到旁边管事的人那里领到两根香烟,叫了伙伴们准备下山。 无意间抬眼见对面山梁上有个人影。佝偻着身子,远远地望着这边。虽然有些距离,但我一眼就认出是老爹爹。 他站在那里干嘛呢?突然想起这两天的丧事上也没见到他,再联想到着火那天早上看到他的情景,心中有万千的疑惑。 在我思索间,再次抬头望去,山梁上已经空空如也。 幻觉,我心想。 水兵家的丧事办完之后,庄里慢慢恢复了平静。人们聚在一起时,会悄悄谈起水兵奶奶的事,每个人对棺材里装的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但除了私下表达疑惑外,没人会去追究,更不会在水兵爸妈面前提起。 我也问过水兵,他说入殓的时候是半夜,他在熟睡,掩棺[注1]的时候他爸妈根本没叫他。 这个谜团就像扔进水塘的石块,虽然当时引起了波澜,但在时间流逝中渐渐归于平复,竟至于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是在敏感而神经质的我心里,却埋下了长久的困扰。 老爹爹很久没来串门了。细想来好像在庄里也没见过他。 有时放学后,会特地跑到老爹爹门口去看。破败的大门和矮墙内,三间土坯瓦房,黑乎乎没有生气。这房子是庄里最老的房子,据说是老爹爹的爷爷留下的,该有一百多年了。门和窗户紧闭,但大门都是半掩,并没有锁。有好几次,都想进去看看老爹爹在不在,但每次都没有勇气。因为在老爹爹的故事中,这样的老房子基本都是和鬼怪有关系的。 我的困惑在不断加深。我想到了六爷。 终于有一天,找到了问六爷的机会。 “六爷,你知道佛爷代老爹爹过去的事?” “他的事没我不知道的。你个娃娃家家,问这干啥?” “你上次说他是强奸犯,到底咋回事,给我说说嘛!” “那可不行!大人的事,尕娃们别瞎打听。嗯————,除非你跟我练武。上次叫你跟你哥一起练,你就是不来。论身体,你哥是块料,可是他脑子笨,没你这么聪明。你要是跟我练功,肯定比他强。” 之前六爷到我家去,要我和我哥两个跟他练武,我爸答应了。可我想着星期天一天到晚要练功受苦,不能在家读喜欢的书,也不能和小伙伴玩,当场就拒绝了。这事没少被我爸数落,说我没出息,吃不了苦。 今天既然求到六爷这里,为了强烈的好奇心,只好勉强答应。 “好吧,这个星期天,我和我哥一起来。” 常被六奶奶说没正行的六爷,听我说完,乐得像猴子捡到了枣,手舞足蹈吼了一会儿秦腔,才告诉了我关于老爹爹的陈年旧事。 原来老爹爹和水兵的奶奶是从小一起玩大的,算是青梅竹马。 那一年两人二十来岁,情窦初开,互相产生了爱慕之心。后来被水兵奶奶的娘发现了,她强烈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把水兵奶奶关在屋里不让出门。 有一天,老爹爹爬上水兵奶奶家的屋顶,揭开瓦,放下绳索,把水兵奶奶拉了上去。两人一起逃进了深山。 过了半个月,老爹爹一个人回家了。回家之后,人变得木木呆呆,也不说话。 水兵奶奶的娘上门哭嚎着要他交出水兵奶奶,他站在院中,认打认骂,一句话都不说。 水兵奶奶的娘最后一纸诉状把老爹爹告到了县政府,罪状是拐骗人女和强奸杀人。当天就被警察局抓走。 据说次日县里鲁长官亲自审问,堂上也是一言不发。让他认罪他就认罪,让他画押他就画押。最后判了死刑。 也算老爹爹命大,行刑前赶上日本投降,蒋委员长大赦天下。老爹爹的死刑被改为二十年徒刑。 四年之后,解放军攻打县城,炮弹炸塌了监狱墙,老爹爹和里面的一百多犯人逃了出来。 打仗的时候城门不开,老爹爹躲进了一家没人的院子,五天之后,听外面没了枪炮声,才出西门逃回了家。 而水兵的奶奶在老爹爹从山里回来的一个月后,也回到庄上。但是两人在山里发生了什么,也是一字不提。 过了两天,水兵奶奶的娘就经人介绍把水兵奶奶嫁给了四十岁还没取媳妇的水兵的爷爷。八个月后,生下了水兵的爸爸————石娃。 而两个人从进山到先后相差一个月出山,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水兵奶奶一个人在山里究竟怎么生活下来的;以及这中间许多无法解释的离奇怪事————这些谜团,就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全庄每个人的心头,却紧紧锁在两个人的嘴里。 注1:掩棺是出殡前家人开棺见死者最后一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突然出现的窝棚 自从用周末换取了老爹爹的身世秘密之后,每到星期天都要把原本肆意快乐的时光交给六爷操控。蹲马步c压腿c劈叉c甩腰c压肩等种种折磨,成了我那段时间的梦魇。 每周的时间都过得很快,上学的六天往往一晃就到了周末。本来应该过得很快的星期天现在却是度日如年。如果我是一棵树,一定会长出非常分明的年轮,不,应该是“周轮”。 不知长了多少圈“周轮”,盛夏悄悄来临了。 一天,在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上午之后,我和哥哥跟着六爷和六奶奶在院子里吃中饭。突然六爷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朝门口说:“二哥来了,快过来坐下吃点。” 我回头一看,来的是我爷。 “我吃过了。我来叫小元,下午跟我上山去搭窝棚。”我爷说着接过六爷递过来的旱烟盒,坐在房檐下的长凳上开始卷烟。 “豆子开花了,是要看着点,山上人的头口讨厌得很,昨天我上山转了一圈,你们家豆子地倒了一大片,田埂上全是马蹄子印。” 六爷说的山上人,是我们庄南边半山上一个庄子,叫泉里庄。 当年西北地区大小军阀混战,土匪横行,不管是军阀还是土匪,到哪个庄就抢哪个庄,老百姓叫作遭贼。当时附近几个庄的人为了跑贼[注1]在山上建了寨子,遇到有贼来,老幼妇孺都躲在寨子里,男人们组成乡勇在寨外抗拒;贼走之后,再各自下山生活,众人下山后,每个庄都会留几户人家在山上看寨子。解放以后,寨子失去了原有作用,原来看管寨子的几户人家选择继续在山上居住,形成一个村庄,因为庄子边有两眼大泉,所以起名叫泉里庄,附近山下的人一般都不叫这个名字,直接称作山上,泉里庄的人被叫做山上人。 我庄的土地有一半在川里,一半在山上,山上的土地最远的就在泉里庄人的脚下。 当初各庄留在寨子的人都是些胆大凶狠,敢于和贼对抗的亡命之徒。虽然经过两三代的繁衍,泉里庄的人身上还是带着一股子蛮横气,一向我行我素,不喜欢自我约束。平时牛马猪羊都是随手一放,到处乱窜,经常会跑到川里人的地里糟蹋庄稼。更有一些坏了心肺的,时不时会故意牵着牲口到川里人的地里吃庄稼。川里人对此头疼不已。 本地处在秦岭和青藏高原的交汇之地,自然条件属高寒阴湿,可种植的作物有限。传统作物主要是小麦c青稞c土豆和蚕豆。 小麦和青稞遭了牲口践踏会倒伏,倒伏之后也会抽穗结粒,即使被牲口吃掉一些,也对收成影响不大,只是倒地的不好收割。 土豆主要长在地下,地面的茎叶被踩踏和吃掉一些,也没多大问题。 蚕豆就不一样,进入花期后,如果有骡马在里面打了滚,植株倒地之后基本上就会颗粒无收。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大家都不说出口,那就是山上人会偷了青豆煮着吃或拿到城里去卖。 所以庄里谁家如果在靠近泉里庄的地里种了蚕豆的,都要在开花时在地边搭窝棚守护,直到收割。 我爷的到来,对我来说是救赎。 “我先去帮我爸装车。”还没等他抽完一卷旱烟,我就三口两口吃完了饭,放下碗筷,飞一样逃出了六爷的院子。 跑到门口果然见我爸已经套上了骡车,正在往车上装小椽头c麦草c油布等搭窝棚的物料。 “怎么是你,你哥呢?”见我满头大汗跑过来,我爸问道。 “我爷叫的我,没叫我哥。” “看你爷把你惯成啥样了。” 我懂我爸的意思。我爷疼小孙子是大家都知道的。当初六爷找到我爸要让我们兄弟俩练武,我爸同意,我不想练,但我的意见在我爸眼里是无足轻重的,当时是我爷出面才遂了我的愿。 后来我又自己跑去找六爷练。我爷知道原因后说:“你这个娃,操心操到暹罗国去了,这些事跟你有啥关系。想知道咋不来问我?”知道我心里不想练武,就时不时找机会帮我逃班。 我爷对我的这种宠爱,在我爸眼里是在害我。但那个年代在农村普遍存在的内热外冷的亲子关系之外,我爷的宠爱让我体会到了可以直接触摸到的温情。以至于很多年之后,我游离他乡,在夜深人静之时,萦绕在心头的固然有对千里之外父母和兄姊的牵挂,但更多的是对祖父的深深思念。不管是他在世时,还是故去后,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都是那和蔼的面容。这是后话。 在我和我爸装好车之后,我爷也回来了。祖孙三人赶着骡车沿着上山的路,一直到了我家的豆子地。 在地旁的一块荒草地上,我们用椽头架起了两个人字形的支架,两个支架顶端搭上一根横梁,形成了一个框架。框架之上,横竖绑了许多木条。然后把扎成排的麦草从下往上一层层固定在上面,外面盖上一整块油布,油布的三个边各压上一排大石头,留一边的人字支架空着,作为出入口。最后在里面先铺上油布,再盖一层麦草,上面铺上竹席。一个窝棚就搭好了,既可遮雨,也可御寒。对就是御寒,因为在这高原地带,昼夜温差很大,虽是夏天,晚间的气温也可低到十几度。 那天吃过晚饭,我爷提着煤油灯,拿着手电筒准备上山去窝棚里。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没听过夏令营,也不知道什么是露营。但庄里的每个小孩都体验过漫天繁星之下,满地绿浪之中,躺在窝棚中的奇妙感受。我和我哥也不例外。 在我爷还没出门前,我俩早已等在大门外。 “大元你明天不上学了?快进来睡觉去。”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爸的掌控,但他只喊了我哥的名字,并没有喊我,因为他知道在我爷的专宠之下,他的权威对我早就形同虚设了。 从此之后,我成了那座窝棚的半个主人,几乎每天都跟着我爷上山去睡。 我哥对此愤恨不已,但他每周也有一次入住窝棚的特许,那就是星期六晚上。对我而言,有他在的时间,却是最快乐的。因为人在面对任何事物时,都会经历三个阶段,从开始的新奇,到平常,到最后的无趣。 当我对睡窝棚失掉了最初的新鲜劲之后,又不好意思向那么宠我的爷爷提出拒绝时,每个星期六的晚上就成了我最期盼的时间。 在我连续睡了两个星期窝棚之后的一天傍晚,我和我爷照旧提着煤油马灯c打着手电筒来到了窝棚地。 我爷在里面整理被褥,我站在田埂上数灯。四周望去,附近的山坡上微弱的灯光星星点点,忽明忽暗,一点灯就是一个窝棚。 忽然,我看见离我们的窝棚三垄地远处,多了一点灯光。 “爷,那边是谁家地?” “佛爷代家的。”我爷头伸出窝棚朝我指的地方瞟了一眼说。 我的心颤了一下。 从那天在山梁上看见过老爹爹之后,已经有两个多月在庄里没见过他了。 在这平静安宁的小村庄里,人们各自忙活各自的前程,或许并不在意一个鳏夫的存亡,但在一个心里装了满满疑惑的少年看来,这是一件天大的奇案。 今天,他又出现了,至少他的窝棚出现了。怎能不让人兴奋。 我三步并作两步朝他的窝棚跑去,根本没听见我爷在身后的喊叫声。 当我走近了窝棚,小心翼翼朝里望去,只见一盏煤油灯挂在窝棚横梁上,为了省油,灯焾子调得很短,发出昏黄微弱的光。 窝棚里空无一人。 注1:跑贼就是为了躲避军阀和土匪劫村,老百姓自发组织的抵抗和逃避行动。 交流请入群:714918925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天缘初定 我看着空空的窝棚,看着窝棚里忽明忽暗的煤油马灯,突然心里冒出两个字——鬼火。刹那间一股凉气从脚心直往上涌,继而头皮阵阵发麻。 转身要跑的瞬间,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娃,别慌。男子汉遇事啊,要镇定。眼中的鬼怪不可怕,心里的妖魔才可怕。” 恐惧中的我,听到这句话,突然释然了很多。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抬眼一看,老爹爹正转身慢悠悠往梯田外侧的田埂边走去。那里是一个土崖,下面是低一级的梯田。老爹爹在土崖边坐下,拿起烟锅庄上了旱烟。 我跟着走了过去,也坐在了土崖边。 放眼望去,脚底下的梯田一层层向下递减,直到山脚。山脚的外围是黑魆魆的河谷冲击平原,这块全县唯一的川地,延展过从东到西流淌的母亲河,一直接上直戳在地面的陡峭的北山,像铺在两山之间的一块黑色的地毯。地毯上的右前方,是零零星星亮着电灯的县城。西门城楼子,在黑夜中孤零零地耸立着,像个目不转睛看着西方的怪兽。怪兽眼前第一个能看到微弱亮光的地方,是我们庄。它现在就在我的正前方。 这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村庄,我跑遍了每个角落。但今晚却觉得它是那么陌生。那片隐藏在几盏煤油灯下的黑沉沉的土地,不知埋没了多少祖辈的悲欢离合,演绎过多少无法追忆的离奇往事。今天,它仍旧孜孜不倦地释播着人世间的谜团。而这些谜团深深牵动着正俯视它的少年的心。 上天有灵,一个老人消失而又再现,这时又坐在我的旁边。对于心心念念要探寻真相的我来说,这就是希望的开始,但我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仇,好一阵子没见你了。”这是我爷的声音,他铺好被褥也跟了过来。 “出了趟门。”老爹爹回答得很简洁,然后故意岔开了话题,“刚才我周遭转了一下,今年豆子长势都很好,后几个月雨水再少点,就能有个好收成。” “谁说不是,老天爷是养人的,人却要害人呢。山上人今年越发没规程了,我家豆子前几天就被头口压倒了一大片,这两天刚刚扶起来,用草扎了。估计也结不了几个了。” 两个老伙计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庄稼,聊着米价面价,聊着今天秋收和明年春播,聊着。盼望他们聊点当年往事的我,看着两杆烟锅子,磕了装,装了又磕,渐渐没了盼头。 “小元,该睡觉了,咱走了。”不知道了烟锅装了多少次之后,我爷站起身来说。 “快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学吧!明晚上来早点,老爹爹给你讲故事。”看着怏怏的我,老爹爹笑着说。 那一晚,我很快就入睡了。梦见了水兵的奶奶变成了狐狸跳进了老爹爹家的院子。 第二天傍晚,刚吃过晚饭,我就迫不及待地跑上了山。老爹爹坐在土崖边抽旱烟。 “娃,过来。老爹爹知道你心细,最近庄里发生的事你都放在心上呢。从今天起,我会讲一个长长的故事给你听,不要问是真的还是假的,更不要多想,这世上很多事不能简单说是假的,可也没啥事是真的,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呢。”今天的开场白和以往不一样。 老爹爹抽完最后一口旱烟,把烟灰磕在草丛里,站起身走到窝棚门口,伸手从里面拿出了煤油马灯,挂在窝棚门的人字架上。我看见窝棚门前有个火盆,里面燃着红红的炭火。 “晚上露水大,来火边坐。”说着,他在火盆边的一块石板上坐下。 我坐在了他对面另一块石板上。 今天的煤油灯,焾子调得很长,灯光非常亮。随着灯焰的晃动,两个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在草坡上翩翩起舞。 “看到上面的山顶了吗?从那里翻过去,再翻过一座山,有一条大道,沿着那条大道一直往西,走一天一夜的路程,是另外一个世界。”老爹爹抬起头,用手指着泉里庄人头顶的几棵孤零零的杨树。那是这座山的最高处。 “那里是盘古爷开天以来人们遗忘的土地。山峦c湖泊c峡谷c瀑布c草甸c冰原,都透着超脱世间的圣洁之气。 “群山中无穷无尽的古老森林,更是人间的仙境。那一坡一坡的古松,满沟满沟的桦木林,几乎要刺破青天的冷杉和云杉;满山遍野的羚羊c香獐c野鹿c雪豹和熊瞎子;随手都能捡到的羊肚菌c珊瑚菇c蕨菜c虫草。都是上天洒在人间的珍宝。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是个走山人。你爷和你六爷也是。” “走山人?”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走山人就是进山讨生活的人,有时候伐木砍柴,有时候猎獐捕鹿,有时候采山珍寻药材,山里的东西怎么都取不尽。” “山里有房子住吗?”我心里一直对他和水兵奶奶私奔的事耿耿于怀,一直想不通他们在山里怎么度过的那么多天,住哪儿,吃什么。 老爹爹听后哈哈大笑,接着说:“走山的人从来不住房子,只要是能遮风能挡雨,就是走山人睡觉的地方。山洞c崖底c树窝,都是好住处。有的时候连这些也没有,就只能睡在敞滩里。” “那不冷吗?” “谁说不冷,冬天的北风,能把人吹透。” “你和水兵奶奶进山的时候是冬天吗?”话刚说出口,我就感觉到不该问,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老爹爹祥和的笑容消失了,嘴角抽搐了一下。 两秒钟后他用手抹了一下脸,边拿起放在火盆上的烟锅杆边说:“你六爷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嘴巴没个把门的,啥事都说。” 我好奇地问:“您咋知道是我六爷说的。” 老爹爹又哈哈一笑,说:“我跟他从小就是最好的伙伴,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十几岁上一同上首阳山拜师,在那里一起学了两年功夫。说起来他还算我师弟呢。所以我最了解他,他是个最没正行的人,嘴巴更是像那西门的城洞子,没个把门的。如今老了,也还是个老顽童。这个庄上,只有他才会给晚辈讲这些事情。” “怪不得他说您的事没他不知道的。” “那就未必了。”他说着用火钳夹起一块红红的火炭,放在刚刚装好的旱烟的烟锅里。烟锅和烟锅杆那头老爹爹的嘴角同时冒出了青烟。 “我的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老爹爹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小元,老爹爹心里藏的秘密太多了,也太重了。我已经老了,不想把这些秘密带到棺材里去。我会慢慢告诉你一切的一切,至少我所知道的一切,你要替我把这些秘密深藏在心里,只在你自己的心里。或许哪一天,你会成为阻止人间崩塌的英雄。这对你来说,可能太辛苦了,但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你也无法选择,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我一时不知所措。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在老爹爹以前的故事中从来没有听过。恍惚中,根本无法分清这些话是对着我说的,还是故事中也有个小元,这只是人物之间的对话。 我看着煤油灯不断打颤的火焰,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无数个,又层层重叠汇聚成一个。心底有一股刚劲之气流遍全身,驱散了隐藏在每个细胞中的怯懦和软弱。曾经为了躲避黑夜蜷缩在煤油灯下便溺于人前的自己被不断生发的豪情挤压成了碎片。 今天,我觉得我长大了,我的内心也变得强大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嵌在松树里的枯骨 “民国二十九年,也就是四十多年前,我十六岁,第一次跟着庄里的走山人进山。” “别人说你属猴,又说属鼠,您到底属啥?”听到老爹爹说自己的年龄,我又想起人们对他年龄的议论,问道。 “我是民国十四年出生的,属鼠。” “那怎么全庄人都说不清您的岁数,还说您自己都弄不清楚。” “那是我故意做出来的,我不能活得太真实。” “想起来,”他接着说,“那次进山也是个冬天。——走山人的记忆里大概全是冬天吧。冬天以外的季节,走山就是轻松惬意c称心适爽的远行,轻飘飘的,没法在记忆里扎根。——到的地方是入山不远的桦木林地,庄里人常在那里取柴,离车道近,是走山人唯一可以赶车进来的地方。到达时大概三点多种,山里的感觉像是五六点的样子。我们扎营在山谷里,撑起了帐篷,搭起了锅灶。 “吃完夜饭,天已经全黑了,睡觉前大家商议第二天的行程。因为我最小,被留下来照看骡马和车帐,不用到岭上去斫椽。 “山里的天黑得早亮得晚。当我听到同伴们淅淅索索起床,然后一个个走出帐篷时,迷迷糊糊中,看见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但地面却泛着幽蓝色的光。 “听到两三声‘下雪了’c‘要把防滑钉拿出来绑上’c‘今天椽子可以顺沟撇了’之类简单的对话之后,就没人说话了。只听到雪地里发出杂乱的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他们在喂骡马。然后那咯吱声逐渐远去,并不断上升,像是漂向天空的一支出征曲。 “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在东方的山脊上露出了头,并把阳光洒进了帐篷。 “当我走出帐篷的时候,我发现雪地上一串长长的脚印,从东边的缓坡上一路下来,沿着我们营地平台下方的谷底,一直向西延伸,消失在在山谷拐角处的石崖后面。那串脚印不怎么清晰,它们印在雪地上,上面又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很显然,这些脚印是晚上雪下了一阵但还没停的时候留下的。 “我跟着脚印走了过去。在山谷拐角处,发现有条溪涧从南边的山坳里冒出来,沿着拐弯之后的山谷向西北方向延伸。在溪水的冲刷下,那里往前的山谷变得异常险峻,沿着山谷的山路在那块大石崖之后变成了夹在悬崖和深渊之间的天然栈道。 “转过石崖,我又看见了脚印,但两百米后,消失了。消失在溪涧边上。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脚印消失的地方,向涧里看去,涧深有五六丈,一个人卷曲在盖满雪的冰面上。 “我下到涧里,伸手到他的鼻孔上,还有微弱的气息。 “我摇了摇他的肩膀,没有任何反应。心里想着先回帐篷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人,刚跑出两步,那人发出了声音:‘小兄弟,别跑!’ “我怔怔得立在原地,一时脑子里没有了主意。 “那人用微弱的声音接着说:‘小兄弟,你过来,我有话说。’我走到了他跟前,蹲了下去。 “他说:‘你不用怕,我不是坏人。’我说:‘我不怕,刚才是要回帐篷拿东西救你。’ “他艰难地抬起手,向我摆了摆,说:‘不用救了,救不了了。’我要去扶他,他又摆了摆手。 “他喘了几口气,努力抬起头看看我,说:‘小兄弟,不管你从哪里来,不管你来这里做什么,都快快回家去吧,乘着天黑之前。这山里不太平,不太平。’ “那时的我,有一身傻胆子,从来也不知道啥是怕。他的这番话,我一点也没有在意。山中有熊瞎子,有山猪,偶尔还有雪豹,这我都是知道的,可从来没怕过。我说:‘山里从来都没太平过。’ “可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全身都冷飕飕的。他说:‘山里有妖魔。’ “我故作镇定地说:‘妖魔鬼怪都是人编了吓唬人的。你先别说这些,你到底是怎么从这掉下来的,深更半夜怎么还赶路呀?’ “他看上去很痛苦,咬着牙说:‘我并没有赶路,是逃命的时候看不清路掉下来的。我本来家在四川。三年前到河州做生意,亏了本,生活没有着落。乱世之中,想找个混口饭的活计也找不着。后来马家军招丁,我就去从了军,怎么都是为了有顿饱饭。两个月过后,部队就拉到河南安徽一带去打日本,先前还能打胜仗,后来就原来越难。去年秋上,部队吃了大败仗,人死了大半,没死的也被鬼子打散,我们一起的二十多人一路从河南讨饭回到了河州。到了河州之后,我也没个家没个室,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想着回四川算了。听了人说,一直往南,穿过九十九座山就能到四川,我就一个人备好了干粮上路了。’ “我插嘴问道:‘一个人这么远的路,还是在山林里行走,怎么不寻个伴一起呢?’ “他也不回答,只管自己说,看样子费了很大劲:‘走了半个月的路,昨天晚上,到了这一带,我看着天像要下雪,就没敢在野地里睡,想找个避风雪的地方,正好看见一面崖壁上有个山洞。山洞离地有五六尺高,是个绝好的歇脚之处。那时天已经黑透了。我爬上崖壁,进了洞里,黑暗中看见墙角一推干柴,心里还有些暗喜。随即从柴堆上抱了一抱柴,放在山洞最中央,点起了火堆。我坐在火堆前面,包袱里拿出熬茶罐子,一边熬茶,一边啃干粮。柴堆在我身后,我时不时从后面抽些柴添进火里。’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里充满了恐惧。‘有一根柴,’他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挣扎着说,‘我抽了两下没有抽出,使劲扽了一下,后面的柴堆突然有响动了。我回头一看,手里抓的是一根人腿骨,一具骷髅正压在柴堆底下。在我回头的刹那,骷髅嚯地一声坐起来了,猛地像我扑来,我就地打了个滚儿,一下蹿到洞门口。骷髅没有扑到我,转个身朝我了冲过来。我急忙起身跳出洞去,摔在了崖壁下的雪地里。那时的我已经顾不上什么了,爬起来拼了命往前跑。跑到这溪涧上面的时候,天太黑看不清楚路,一下就掉了下来。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小兄弟,你快逃出山去吧。’ “说到这里,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最后他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颤巍巍递过来,好像是要送给我的样子。我一看,是把手枪。我接过手枪的同时,他的手重重摔在了冰面上。就那样死了。 “我回帐篷拿了铁锹,在涧底的溪边就地把他埋了。 “这个时候,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整个山林显得纯净,显得空灵,显得深邃。几分钟前,在昏暗的涧底,那人讲夜间的经历时,我确实心里有一阵一阵的恐惧。但一站在阳光下,我的胆气又恢复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一步步向那串脚印的源头回溯而去。 “当我爬上营地东边那段缓坡,翻过垭口,我看到了那个悬在崖壁半空的山洞,山洞正前方半丈远的地方有一颗老松,有一米多粗。走近一看,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那棵老松对着洞口的一面,深深嵌着一具完整的骷髅,入木半尺多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发蓝光的妖怪 当老爹爹讲到松树上嵌着的骷髅时,他停了下来,说:“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吧,明天再讲。” 在我看来,今晚的故事和老爹爹经常讲的故事没什么区别,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都是关于鬼怪的事。但他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这都是真事!”——这是他每次讲故事的口头禅。 我也第一次在听完鬼故事后没有产生鬼怪就在身边某个地方的幻想。 那晚,我又梦见了水兵的奶奶。这次她穿戴着凤冠霞帔,站在老爹爹家的房脊上。天上裂开一道五彩的缝,缝里出来无数天兵天将,抬着轿子。水兵的奶奶坐上轿子上了天。 这个梦让我想起了前几天同样和水兵奶奶有关的梦,也让我想起了那天水兵问我的那句话。 第二天早上,上完两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到隔壁教室找到了水兵,并把他拉到了学校旧仓库的后面,那里很少有人会去。 自从他奶奶的丧事之后,除了在学校早操的时候偶尔看见过他,其他时间很少能看到他。放学之后他也不出来和大伙玩儿。 加上我妈说他家邪性,让我少去,我也就一直没主动去他家找他。 算起来,我俩也有两三个月没正式见面了。 水兵看起来呆呆的,我没说话,他也一句话不说,并不问我找他出来干嘛。 “你家起火那天,你问我世上有没有妖怪。你是不是看到过什么?” 水兵一听我的话,转身就要走。我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解得问:“小兵,你最近到底咋了。” “我爸让我在外面不要乱说。”水兵的语气并不坚定。 我灵机一动,对他说:“最近你是不是老做噩梦。” 水兵猛地抬起头,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你心里憋着事呢,不说出来肯定会做噩梦啊!” 水兵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小元,那你能保证不跟别人说吗?” 我说:“保证不跟人说。” “是我害了我奶奶。“水兵说着哭了起来。 “啊?!” “那天的火是我点起来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静了半分钟之后我问小兵:“你为什么要放火?是不是你奶奶打你了?——不对呀,你奶奶平时那么疼你,怎么会打你!你说说到底什么原因。” 水兵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身体开始发抖,然后腿一软,坐在旧仓库露出墙体的鹅卵石地基上。 他不哭了,用左手的袖口擦掉了眼泪,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地上一片瓦砾,慢悠悠地说:“那天晚上我妈做饭放多了盐,我喝了很多水。半夜的时候我起来尿尿。我刚出了堂屋门,就看见一个全身发着蓝光的妖怪进了奶奶的门。” 我听了觉得好笑,听过老爹爹那么多的鬼怪故事,从来没听他说过还有身上发蓝光的妖怪。 “妖怪长什么样子?”我半笑着问。 水兵看了我一眼,认真地说:“是真的!” 我心里想:“讲故事的人都说故事是真的。” “我没看得太清楚,长得就像剥了皮的羊,但是是站着走的。” 我没有打断他,他接着说:“我悄悄走到奶奶门口,门关得严严的,我又绕到柴草房那边,想从窗户里看。刚上了台阶,就被一根木棒绊了一下。手上的灯盏一下就甩在草堆上,煤油全洒在草上。轰的一声,草堆全着了。我怕蓝色的妖怪出来抓我,就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躲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我爸和我妈起来在院子里喊。” 水兵说完,好像轻松了很多,脸上恐怖的神情也消失了。 我不解地问:“你看着着火的,怎么不叫你奶奶赶紧从屋里出来?” 水兵说:“妖怪在屋里,我怕。” 这个时候,上课的铃声响了。水兵起身向教室跑去,边跑嘴里边喊:“小元,记着你答应我的。” 这件事就像体育课上的大铅球,原来压在水兵的心里,现在又压在我的心里。 我从心理上不能接受水兵害死了他奶奶,但理智让我相信这是真的。 但是发着蓝光的妖怪,我无论如何是不相信的,我更相信是水兵看花了眼。 跟我谈过话之后,水兵有点变化。放学之后主动找我一起回家。一路上也会说说笑笑了。 那天恰好是星期六,我和他约好第二天去西坡捉蚂蚱。 西坡是庄里人种地的这座山西边的陡坡,由于太陡,没法修成梯田,成了一片荒草坡。 星期六晚上,我哥也被允许上山,我们哥俩太阳还没落山就吃完了饭往山上跑。我哥比我大两岁,比我长得壮。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在山上野,山上有我们喜欢的所有东西。站在高埂上大喊c用青麦杆编蛐蛐笼c草滩上爬上滑下c庄稼地里赶野鸡c爬在豆子地里大口吃嫩豆c躺在地上看密得挥不散的星空c,都是天一黑就沉闷死寂的山下所不能想象的。 当西边一带山峦间橘红色的霞光散去,我们点起了煤油灯。我看看老爹爹的窝棚那边,还是黑黑的一片。一直到我们在窝棚玩得开始打盹儿,出来解手的时候,那边还是黑黑的。他没有来。 第二天,庄里的十几个小伙伴一起上了西坡,当然包括我和水兵。 大家都把帽子的里衬撕开一个小口,将捉到的各种各样的蚂蚱通过小口装进帽子的夹层,算是简易的蚂蚱笼。 我和水兵在追一只长着粉红色翅膀的蚂蚱。那只蚂蚱扑啦啦跳起来飞一段落下,等我们跑过去它又跳起来向前飞一段。 一直到蚂蚱飞过西坡北边山梁,我们也跟了过去。 不远的山坳里,孤零零立着一座小房子,方圆没有任何人家。 我好奇得自言自语道:“这里怎么会有个房子!” “那好像是我太姥姥住的地方。”水兵听到了我的话,若有所思地说道。 水兵的太姥姥就是告了老爹爹,差点害他被枪毙的水兵奶奶的娘。她是一个神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神裔再现 庄里人种地的这座山,严格讲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从东面延伸过来的山峦的尾巴。虽然有个山顶,但那只是绵延山峦中最后一个突起的小山包。山的北坡,人们习惯叫山阴里,正对着我们庄,地势平缓,是土坡,所以被祖辈们修了梯田,世代耕种。西坡也是土坡,但太陡,不适合耕种,是长满荒草的荒滩,也是我们最喜欢去玩的地方。南坡比西坡更加陡峭,而且是石头坡,人们称作山阳里,也叫背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在背山的山坳里,孤零零躺着一座小房子。对于好奇心长满每个毛孔的我来讲,这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水兵,走,下去看看。” 水兵盯着房子的方向,犹豫地摇摇头。 “走吧,去看看你太姥姥在干嘛。” “我不去,那里面好可怕。” “对了,你太姥姥长什么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奶奶说从她嫁到我们家,她娘就从庄里搬到背山住了。我五岁的时候生了大病,快不行了,我奶奶背着我来过这里一次,那次我太姥姥救活了我。” “那你太姥姥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听说她能和神仙对话。” 水兵没有说话,楞了几秒钟之后,他怯怯地说:“小元,咱回西坡去吧。一波他们要等着急了。” 整个星期天,我心里都是那座孤零零的小房子。 晚上在老爹爹的窝棚前,我问老爹爹:“您知道背山山坳里有座小房子吗?” 他没作声。 他或许不知道,或许不想说,我没有再追问。 “昨晚您是不是没上山,我一晚上都在看你的窝棚,灯一直没亮过。”我接着问。 老爹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话。他把煤油灯的火焰调亮了一些,在火盆中加了两块炭,然后拿起烟锅开始抽烟。 当他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他说话了:“娃,你记着,所有你现在不理解的事,最终你都会明白的。我在这山上讲的故事,只希望你一个人能听。昨晚你哥也上山了,我是故意没来的,我不想让他卷进不必要的纷争里。可是你无法逃避。” 又一次听到这些怪怪的话,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里我感觉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与众不同的事情。 “还记得前天我讲到哪儿吗?”老爹爹问。 还没等我说话,他又接着讲了:“当我看到那具深深嵌在树干上的骷髅,我心里替那个死去的人后怕。要是骷髅扑到他身上,可能早就粉身碎骨了。可是转念一想,到最后他还是死掉了。人在命运面前是多么脆弱和渺小。 “那天傍晚,上岭斫椽的七个同伴回来了,他们没有带椽子下来,应该斜挎在肩上的绳卷没了,插在腰间的斧子也不见了。每个人都像是木偶一样,走路直直的,一句话也不说。问话也不答。走到扎营的地方也不停下,穿过帐篷一直朝前走。 “我曾听老人们讲过山中有勾人魂的山精,它们会喊人的名字,如果被喊的人答应了,他的魂就会被勾走。勾走魂的人会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失了灵性。所以走山的人有个规矩,进山之后不能互相大喊名字,怕山精听去。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绝对不能答应。 “今天七个同伴的情形,不完全像是被勾了魂的样子。可是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见过,我只能认为老人们的说法不是绝对准确,或许被勾了魂的人还有其他表现,比如像他们这样。 “我把他们一个个拉到帐篷里面,按他们坐下,他们也不反抗,只是我刚转个身,他们又起身要走。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从西边山谷拐角处的石崖后面闪出几个发着蓝光的东西。我登时血脉凝结,汗毛倒竖,僵在了原地。 “我的同伴们把我挤在一边,不屈不挠地往外走。这时那些蓝色的东西已经走到了营地平台下面,只见他们伸手向前,发出一道道蓝色的光波,打在我同伴的身上,把他们一个个打倒在地。接着上前把我同伴都用绳索绑了。 “看着我呆在原地不动,蓝色的东西里一个领头的口吐人言说道:‘小伙子,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听见他们说话,我的恐惧稍稍消了一点,心里想:‘你们肯定不是坏人,因为你们根本不是人。’ “走得近了,我看见他们身上都穿着被蓝色火焰覆盖的衣服,像衣服上浇了酒精再点燃的样子,手和脸上并没有蓝光,却是黑黑的,瘦得皮包骨一样。每个都差不多一米来高,腿很短,臂很长。” “是不是像剥了皮的羊?”我突然想起水兵说过的发蓝光的妖怪。 以为老爹爹会惊讶地问我怎么知道的,但他并没有,而是平淡地说:“水兵见到的和我见到的是同一种东西,不,是同一种人。” “啊?!那是人?”惊讶的反而是我自己。 老爹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继续讲道:“那个说话的蓝色东西,走到我的跟前,看着我说:‘我们是旱魃族的人。’ “一听到旱魃族,我心头一亮。史书上曾经有记载。 “当年蚩尤王祸乱天下,神农氏欲擒蚩尤,被蚩尤打败。后来神农氏把天下重责让给了黄帝。黄帝受命于天,开始统天下诸侯一同合击蚩尤。上天感念黄帝仁心,派长子应龙协助黄帝讨伐蚩尤。蚩尤召风伯c雨师助阵,布下凄风苦雨阵,大败应龙。上天又让次女女魃下世。黄帝派女魃在雷泽之中击杀了雷神的坐骑夔牛,并用夔牛之皮,制成通天大鼓。女魃敲大鼓消解了风雨,又用发光发热的青衣驱散了迷雾,破了凄风苦雨阵。黄帝终于在涿鹿之野杀死了蚩尤。蚩尤死而不僵,黄帝怕蚩尤复活,就砍下他的头,把尸身运往东海,沉入海底,首级传往西陲。黄帝得胜之后,应龙怕女魃立了奇功会在天神面前与他争宠,就抢先回天庭,诋毁女魃,天神受了蛊惑,不许女魃再上天界,降她入凡为人。黄帝知道女魃的处境,就封她为西羌之主。女魃在西羌一带繁衍生息,她的后裔形成了旱魃族。旱魃族虽然和夏夷诸民同属人界,但身形体貌毕竟不同于常人,常被排挤。大禹王时,蚩尤首级在西陲作祟。旱魃人请命于大禹,愿携带蚩尤首级入西南绝密之境,世代看守。从那之后,人间显世,再也看不到旱魃族的身影,再也听不到旱魃族的消息。 “知道他们是旱魃人,我才忍住恐惧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中流露着祥和与善意,我的心一下放松了下来,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挨着我坐了下来,说:‘我族隐匿显世之外,将近万年。历来遵循祖训,除卺婿君之外,不显身于任何娲皇族之前。’ “我当时第一次听到娲皇族这个词,打断他问:‘娲皇族是什么?’他看看我,解释道:‘人本是神的后裔。上古时,诸神都有遗脉在世间,神之态各不相同,所以人的形貌也各异。唯有女娲后裔体貌周正,得天地灵气护佑,渐渐独霸于天下。其他神裔或被屠戮,或遭放逐,或如我族者自行隐匿。如今显世之人,都是女娲后裔,——深究起来,也不能算是女娲的遗血,只是女娲按自身模样揉黄土所造,并灌注自身气息——我族自古称之为娲皇族。你不就是娲皇族吗。’ “女娲抟黄土造人的故事我们都知道。旱魃氏携蚩尤之首,自匿秘境的事,史书也有记载。但从古到今,没有人知道,我们还有这样一个称呼。 “我追问道:‘既然我是娲皇族,你们今天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难道这不违背祖训吗?还有,卺婿君是什么人,如果这是个人名的话?’ “坐在我身边的旱魃人说:‘世间事都有定数,你不必多问,往后自会明了。今天我们来此是为了他们。’ “他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臂,指了指被捆倒在地上的七个人,接着说:‘近十年来,这片悠古沉静之地,已不似从前那般安然。幽虚间出现一股神秘的邪恶力量。这种力量可使已死的亡尸萌生感应,并夺取活人身体,以活人气血孕育魔灵。被夺取身体的人,开始时无知无觉,形如傀儡,弱而无力,不停走动;渐渐魔灵滋长,与活人的魂魄在体内相互斗争,此时从外表看来,狂躁异常,上蹿下跳,劈岩断树,见活物则统统啮杀;最后魔灵在体内杀死活人魂魄,占据整个身体,便成为强大凶悍的魔斗士。’ “原来我的同伴不是被山精勾了魂,按照他的说法,他们该是被亡尸占据了身体。我疑惑地问:‘亡尸是怎么夺取活人身体的?’ “他说:‘现在那股邪恶力量还不太强,它的控制范围仅限于这片深山秘林,亡尸在这种力量感召下,只有短暂的感应,凝结在亡尸上的能量也有限。在这山中,如果有活人触碰了不管哪里的亡尸,亡尸会被唤醒,唤醒的亡尸有十步的行动能力,如果人在十步内被它抓住,亡尸会整体嵌入人的身体,随后消散在人体之内,与骨肉相融合。这时,人虽然还有意识,但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你的同伴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如果被唤醒的亡尸,十步之内不能抓到人,它就会立即僵固,并逐渐化为灰烬。’ “听完他的话,我起身跑过东边的缓坡,来到那棵老松底下。借着月光,我看到树干上,嵌在里面的骷髅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骷髅样的一道道深槽,地面的雪上面,一层草灰似的粉末。 “那几个旱魃人也跟了过来,其他人站在三米之外的地方,刚刚坐在我身边的旱魃人走到我的身边,说:‘看来有人逃脱了厄运。’ “我说:‘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厄运,昨天半夜摔死在了溪涧里。’ “他平淡地说:‘或许死了并不是最坏的结果。以后这世间可能会有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我说:‘今天的事对我来说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他说:‘今天你和你的同伴还是幸运的。现在邪恶力量不强,亡尸还需要有人触碰才能被唤醒,而且只有十步之限,所以只有横尸野外的亡尸才有可能作怪,深葬地底的基本无虞。被亡尸捕捉的人,只要体内的魂魄没有被魔灵杀死,我们是有办法将他们体内的魔灵驱逐出去的。但据我们十年来的观察,这种力量在逐渐增强,从它缘起之时算起,五十年内将达到顶点。达到顶点之后,邪恶力量的控制范围会无限扩大,直到覆盖整个世界。那时,所有亡尸都将自行觉醒,觉醒之后也将永存于世,直到夺取活人的血肉之体为止。亡尸夺取人体之后,魔灵也将瞬间杀死人的魂魄,占据整个身体。魔斗士的产生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那时,世间将经历巨大浩劫。’ “我问:‘那么,这种邪恶力量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说:‘我们一直在追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头绪。从现在起,到邪恶力量达到顶点,我们还有四十年时间继续追踪。愿上天护佑人间。’ “说完这些,他回头对另外几个旱魃人说:‘库里旦玛查,木木大乎。’那几个旱魃人转身朝我帐篷的方向走了。 “然后他又转过来对我说:‘你的同伴我们带走了,治疗好他们之后会把他们送出山的,你今晚待在帐篷里,千万不要出来乱走。明天天一亮就出山回家。’ “他转身要走,又转回来说:‘我叫燃裳苴,以后我们或许有再见面的机会。’ “说完径直走了,经过我帐篷的时候,抬着我同伴们站在路边的另外几个旱魃人跟在了他后面,一同向前转过山谷拐弯处的石崖,不见了。” “‘库里旦玛查,木木大乎’是什么意思?”刚刚没敢打断老爹爹,见他讲完了一段,我乘机问道。 “那是旱魃族的话,意思是:‘天晚了,我们回去了。’” “那天晚上你一个人在帐篷,没发生什么事吗?”为了弥补我中间插话,我想为老爹爹引出后面的内容。 但他没有往下说。这时,我听到后面有脚步。 我回头一看,是我爷。 “我都编好两个柳条背篼了,你还在这打搅你老爹爹。”我爷笑着说。 我一咕噜爬起来,说:“那我回窝棚睡觉了,您二位再抽两锅烟。”说着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窝棚。 晚上,我没有做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盗墓案 泉里庄人的公鸡就像泉里庄人的性格,强悍而又蛮横。它们的叫声总是那么高亢和洪亮,比山下庄里的公鸡声响一大截,似乎可以穿透一切阻挡,包括油布c麦草垫c木头框架和我蒙在头上的被子;而它们在选择鸣叫的时间时,也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尤其对像我一样总想安安稳稳睡到太阳照进窝棚的懒学生来讲,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 头顶上的公鸡叫过三遍之后,我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睛。 转身一看,旁边的被子已经叠得方方正正。我爷已经起来了。这是他的习惯,他每天都起得很早,起来之后会绕着我家的豆子地转一圈,看看晚上有没有什么情况发生。然后会到庄里各家的地头走一圈,帮那些没工夫上山的乡亲们照看照看地里的庄稼。 我用手撩起窝棚门上的布帘子,看到外面的天才开始麻麻亮。 当我放下帘子想再睡一会时,我听到不远处有乱糟糟嘈杂的声音。 我套上衣服,爬出窝棚站在田埂往下看时,我吃了一惊。 整个山坡,上山的主路和每个田埂上都黑压压站满了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近段时间,庄里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呢?我迫不及待地跑下了山坡。 人群中我看到了六爷。 “六爷。咋了?” “哎呀,不得了了,山上遭了盗墓贼。”六爷头也没回地答复我。 一听到盗墓贼,我就立即想起了前几天刚看过的《慈禧盗墓案》连环画,知道盗墓贼是专门挖掘古代墓葬,偷盗文物的人。便好奇地问:“我们这里发现古墓了吗?” “什么古墓?”六爷回头茫然地问道。 “盗墓贼不就是盗古墓的吗?” “哎呀,”六爷跺了一下脚,“你这个娃,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就是庄里人的坟被人挖了,挖的全是新坟,两年以上的老坟都是好好的。你说怪不怪。” 这真是亘古未有的怪事。现代人的墓,尤其是这边远地区小村庄里的墓,除了几块棺材板,还有什么可盗的。这墓也盗得太奇怪了吧。 我拨开人群往前走,远远看到村长正带着村干部和庄里的头人们在一块地里查看被盗的坟,看热闹的人沿着田埂把这块地围得水泄不通。 本地人安葬逝者的方式比中东部和南方地区简化,葬人的时候,不会立碑,也没有专门的祖坟地。各家的先人都埋在自家的地里,只攒起一个一米左右高的土坟头便了。这家的坟头在地的中间,坟头四周留着两丈见方的一块空地,任由长草,外面就都是庄稼。 我从大人们的两腿间挤了进去,一直向村长他们围着看的坟头跑过去,身后传出带有几分责备的叫喊声:“这个娃呀,没看见地里种的东西呀,都踩坏了,快别进去了!” 我才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呢,我感兴趣的事三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一脚一棵庄稼,一路踩踏到村长们身边。 我看到那座坟的坟头上有个大窟窿,但并不太深,大概有半米的样子。 “怪得很,这坟头不像从外面挖的,倒像是向里面塌进去的。”这话是吴会计说的,他是庄里有名的仔细人,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老吴呀,说话要有客观依据,好好的坟怎么会塌呢,而且一下塌这么多座。我们再去看看其他的是什么情况。”村长说着,转身往地外面走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也往地边的小路走去。 我也跟在调查组后面往另一座塌了的坟方向走,迎面看到了我爷。 “小元,快下山洗脸吃早饭去,上学要迟到了。”我爷说。 我哦了一声,转身下山了。 刚走到进庄的山路口,我就听到有人在喊:“贺老三疯了!” 贺老三是我同学贺伟龙的爷爷,我心想,他平常人很和善,对我们娃们也很好,怎么突然就疯了。 我回到家,边洗脸边问在我后脚进门的我爸:“伟龙爷咋就疯了呢?” 我爸说:“昨晚三更半夜,从山上跑下来,到各家各户敲门,说山上坟里闹鬼呢。人们都不信,早上就有人说山上的坟都叫人给挖了。都怀疑是他干的。村长叫人先把他叫到大队院子里关起来,等他们干部上山看了情况再报警处理。刚有人说他在大队院里突然狂奔乱跳,把碗口粗的槐树都拔了好几棵,还用头撞墙,墙上撞出个大坑,头一点事都没有。更离奇的是,大队院里那条狗,平时那么凶,见了他爬在地上吓得发抖,他上去就抓起狗来,脖子上一口,把狗当场咬断气了。现在没人敢进院子去控制他。” “那可咋整,总不能就叫他那么闹吧。”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快吃了饭去上学。”我妈端着碗筷进门,边走边说。说完把早饭摆在桌子上。 我哥从里屋出来,坐在桌前开始吃饭,边吃边说:“我刚去跑步的时候听人说,已经有人去背山请神仙阿婆去了。神仙阿婆最会治疯病。” 神仙阿婆在本地话中是神婆子c半仙婆的意思。在我们庄,只有一个神仙阿婆,那就是水兵的太姥姥,也就是水兵奶奶的娘。 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贺伟龙家门上贴上了白对联,门口竖起了杆子,杆子上挂起了纸幡。 我隐隐地觉得,贺老三的事和昨晚老爹爹讲的故事有某种关联。放下书包,随手拿了两个馍,就往门外跑。 我妈在后面喊:“玩儿会儿就回来,饭马上好了。” 我边跑边说:“我晚上不吃饭了。” 我一路跑上了山。 太阳离落山还有一竿子高,我家的窝棚被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夕阳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美。 当我意识到老爹爹可能还没上山的时候,我就后悔没先去他家找他。 可当我看见远处的豌豆丛后面慢悠悠出现一个人影的时候,我的后悔完全消失了。 他和我同一时间走到了他的窝棚边。 “小元,先帮爹爹生火吧。”还没等我说话,他就开口了。 我边从窝棚旁边端火盆边问道:“今天那些坟是怎么回事?贺伟龙的爷爷怎么会疯的呢?神仙阿婆为什么也没治好贺伟龙爷爷的疯病?这些和您昨天讲的故事有关系吗?” “娃,你记着,所有你现在不理解的事,最终你都会明白的。” 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话。 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当火盆里的炭火烧旺之后,老爹爹从窝棚最里面的褡裢袋里拿出了熬茶的罐子c两个白瓷红花茶杯c半包砖茶和一块酥油。 “怕你上山找不到我,我连饭都没吃就上来了,我知道你肯定也没吃呢。咱爷俩好好熬点酥油茶喝喝。” 老爹爹说着掰了一小块砖茶放进罐子,注满水,把罐子煨在炭火里。拿小刀切了两片酥油,分别放入两个白瓷茶杯中,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放在火盆沿上,是一包盐。他又用三个手指撮起一撮盐,撒在两个茶杯中。 随着哧溜一声,罐子里的茶水溢了出来,通红的炭火上出现了几片黑色的痕迹。老爹爹端起罐子将茶汤倒入两只放了酥油和盐的茶杯里。一股香醇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整个夕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只活了一个 在浓浓的酥油茶的香味中,老爹爹开始了他的故事。 “那个晚上,我一个人住在帐篷里,度过了难熬的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收拾起帐篷,套上两架马车出山了。但我没有回庄里,因为不知道怎么跟同伴的家人交代,就在山下的半道上住了三天。三天后的晚上,那几个旱魃人出山来找我了。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用担架抬着一个人。 “燃裳苴低着头来到我跟前,语气缓慢地说:‘真的很遗憾,你的同伴被亡尸侵入太久了,我们赶到大本营的时候,有六个已经被魔灵杀死了魂魄,为了防止他们发展成魔斗士,我们只能就地销毁。只有一个被我们治好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把他这几天的记忆消除了,他还在昏迷。你可以让他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就会苏醒。’ “我走上去一看,是贺老三。 “失去同伴对我的打击是巨大的,活生生的八个人进山,现在只剩下我和这个半死不活的昏睡者。我的眼泪不自主地往下流,嗓子里像有一团无形的东西,堵塞了我的气息,在我努力把这团无形的东西呼出的时候,我呼出来的是一声嚎哭。 “我蹲在地上哭了好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想起这次的经历,所有的事都是那么匪夷所思,不像该是真实世界能发生的。我幻想着这只是做了一场梦,但眼前发着蓝光的朋友们把我的幻想撕得粉碎。他们就那样鲜活地站在我的面前,无从否认。 “默默站着看我哭了半天后,燃裳苴说:‘我们很难过,也无能为力。在我们彻底查明并消除神秘的邪恶力量之前,这样的悲剧可能会不断上演。我们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来面对这个人间的威胁。’ “我一下愣住了,问道:‘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燃裳苴说:‘十年来,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我们全族都对你充满了谢意。在共同面对人间劫难的时候,我们会有并肩奋斗的机会。只希望在面临抉择的时候你记得今天我说的话。’ “我当时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 “燃裳苴看着我一脸茫然,笑笑说:‘先别想得太多,世间之事,皆有前定。所有你现在不理解的事,最终你都会明白的。’” “这不是您常对我说的吗?”我插嘴道。 “是的,这话就是他说的,他也让我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意义。这是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但却需要一个人用尽悲欢苦甘,甚至生命去诠释。 “燃裳苴最后说:‘我知道方圆百里的人都指着这片山林生活,半个月内,我们会出动全族兵丁,将山上暴露在野外的尸骨清理干净,同时也会继续追踪救治遭亡尸侵入者。对于山下的走山人来说,今后进山还像以前一样,不必有所顾虑。你在山中的所见,包括我们的存在,切不可向外宣扬。’ “旱魃人走后,我把贺老三安置好,架起火烧了热水,为他擦了手和脸。守在他旁边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贺老三果然醒了。 “他醒来之后,充满疑惑地问我:‘咱们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留在山谷的营地里照看车帐,我们上松树岭斫椽子了’他说了一半停下来抓抓头发,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只记得天亮之前我们到了岭上,坐在去年倒掉之后砸死人的那棵枯松上休息,后面的事咋就不记得了。——唉?!其他人呢?’ “他说的砸死人的枯松是那片岭上最老的一颗松树,树干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民国二十五年,也就是当时往前推四年,红军过雪山后从那边经过,遇到军阀鲁司令的截击,双方交战中,一颗炸弹炸掉了半边树干。从那之后,那棵老松就枯死了。 “那之前一年的冬天,有邻庄的十几个人在那里斫椽,正好也是个大雪天,积雪压倒了只有半边树干的枯老松,砸死了七八个人。当时树倒之后,有当场砸死的,也有受了伤的,由于天晚,尸体也没人清理。三天之后,受伤的人出山找了人来找尸体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家属只抓了枯松边的一把土回去安葬。 “我听到他说他们坐在倒掉的老枯松上休息,就一切都明白了。那七八具尸体根本就没有消失,而是被老枯松砸下来压进了土里。这次他们七个人坐在树干了,惊动了哪些着了魔力的尸体,就成为了魔灵亡尸的猎物。 “这些事我当然不能告诉贺老三,于是就编了一个谎话:‘那天早上,你们刚上岭不久,我就听到岭上有叫喊声。我赶紧穿上衣服跑了上去,一看地上全是血,其他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你一个躺在地上,已经昏过去了。我站在岭上看到西边的树丛里有东西在移动,接着就听到七八声狼叫。其他人都被狼叼走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拖下岭,放到马车上。然后拆了帐篷带着你出山了。看你一直昏迷,我就没直接回庄里,在这里照顾你,今天你终于醒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不惑地又抓抓头说:‘我们那么多人,按理说狼不会来攻击。唉,可能是冬天的狼,寻不到吃的,饿极了。俗话说狗急跳墙,狼急了伤人也是正常,可怜他们几个就这样在狼嘴里丧命了。’说着也哭了起来。 “当天我们就回到了庄里。没有人怀疑其他几个人被狼叼走了,因为走山人在山上遇到意外,是大家都想得到的,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在那个困苦艰难的年代,为了最基本的生存,人们不得不选择明知有极大危险的行当。” 听老爹爹讲到最后存活下来的人竟然是贺老三,我感到无比差异,也无必兴奋,正想问今天发生的关于贺老三的事,但转念一想,我刚才不已经问过了吗,得到的答案也就是那句不痛不痒,不清不楚的话。只得作罢了。 “我要下山了,今晚不在山上住了。”当西边山峦上火红的晚霞慢慢褪色,只剩下一层深紫色的光晕渐渐沉入群山时,老爹爹起身说道。 “我要去看看贺老三,这么多年的老伙计,就这么死了,我还真有点不舍。”还没等我问他,他又说道。 今晚的煤油灯没有被点亮,冥冥中像是老爹爹对故友的哀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2.5级地震 西关小学的操场上,学生和老师们三三两两扎堆在一起,都在窃窃私语。 不用问,这是在谈论昨天发生的盗墓事件。 在这西城门外城门楼子脚下的小学里,既有城里的学生,也有附近几个庄的学生;有城里的老师,也有农村的老师。 在通信技术不那么发达的年代,在消息媒介缺乏的边远地区,人聚集的地方自然就成了消息的集散中心,西关小学是典型代表。 据这两天的了解,盗墓的事情不光发生在我们庄,全县的很多村庄都有类似的情况。 每当一个消息完成了它的散播过程后,接下来的就是消息的发酵。今天早上,这种发酵已经开始了。 “听说现在有人专门挖死人的骨头熬药,这样的药给人吃了,就能控制那个人,让他干啥就干啥。” “人不可能干那样的事,半夜去挖坟,不害怕吗?说是我们这一带有一种专门吃死人的动物,一到晚上就出来拱坟头。” “你以为是猪呀,还拱坟头。你们说得都不对,这些都不是人干的,嗯——,也不是什么动物干的。” “那是什么干的?你不会相信世界上真有鬼吧?” “你们还别说,真是鬼干的。昨天贺伟龙告诉我,他爷那天晚上在山上的窝棚睡觉,窝棚是靠着一座坟搭的。半夜的时候,他爷听到有‘咚,咚,咚,咚,’的声音,以为谁家在打墙呢。可是谁会在山上打墙呢,更何况是大半夜。他爷从窝棚出来,看了看四周,没一个人影。他爷顺着声音的方向跟过去,就发现声音是坟里传出来的。他爷正奇怪呢,只听到坟里面‘啊’地叫了一声,接着听到‘喀嚓’一声,紧接着就看到坟头的土往下溜。他爷当时就吓瘫了,连滚带爬跑到了山下,把他们庄里的门敲了个遍,可他们庄里的人都是傻子,没一个相信。” 说这话的是我的同班同学,叫路不平,是个油嘴滑舌,还喜欢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家伙。他和贺伟龙是同桌。 我本来没参与他们的谈话,在一边看热闹,听到他说我们庄都是傻子,我感觉我的尊严受到侵犯了,走上前去吼道:“你们庄才都是傻子呢。” “我没有庄,我是城里人。” 一句话说得我无言以对。 正在我想着怎么回击的时候,学校的广播响了: “第六套广播体操,预备,开始!第一节,伸展运动” 第一节数学课开始前,教语文的班主任急匆匆地走进了教室。 她站在讲台中央很严肃地说:“同学们,昨天的事情发生后,现在社会上流传着很多毫无科学依据的小道消息。你们都是学过科学的人,应该用科学的态度去面对这些不实的言论。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努力在期末考试中考个好成绩,为学校在全县统考中争得名次。最后宣布一条教育局下发各学校的通告。” 班主任老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念道:“全县各中小学全体师生和教职员工:据县地震局测定,6月19日晚间,全县大部分地区发生了里氏25级地震。全县范围内无震感,无人员及财产损失。只有部分土壤松散地块有地面坍塌的情况。经预测,后续并无发生余震的可能。请各校正常安排日常教学工作,并做好师生思想工作,不信谣,不传谣。县教育局宣。” 班主任老师读完后朝站在门口的数学老师点了下头,走出了教室。 那节课结束后,我在去厕所的路上,看见有一堆同学挤在教学楼侧面的花坛后不知在做什么。 我走了过去,看见隔壁班一个大胖子被围在中间,压低声音在说:“你们别听老师瞎说,根本就没什么地震。我爸是地质队的,他们昨天接到县里的通知,到乡下去考察塌坟的情况。晚上回来他跟我妈说他们挖开了几座坟,里面棺材碎成了一块块的,棺材里的死人都不见了,只有一层像石灰一样的东西。坟上的土塌下去就是因为棺材碎掉了,下面没了支撑。老坟没有塌是因为上层的土比较瓷实,坟头上面还长了草和树,把土都固定住了。其实下面也一样,棺材都碎了,里面也都什么也没有。县里已经组成了调查团在调查呢,只是真实的消息不允许发布出来。” “还说老师瞎说,我看你是在瞎说,棺材怎么会好端端碎了呢,25级地震能把棺材震碎?那什么石灰一样的东西就更不靠谱了。大家散了吧,教育局都说了,让我们不信谣不传谣,你还在这造谣。”有几个理性的围着听的同学站出来揭穿了大胖子的谎话。 大家一哄而散。 放学后,就听到庄里人说,县里发了通知,通知说塌坟是由于地震造成的,让有塌了坟的人家,尽快修复好坟头,希望社员们尽快把心思投入农业生产,这件事不要再提起,更不要借这件事宣扬封建迷信。 对于城边上的我们庄来讲,县城是近在眼前的,但“县”却远在天边。祖祖辈辈按照自己的习惯生活的人们,从来就不管什么县还是省,所以县里的通知在庄里人看来就像飘荡在头顶的云彩,知道它在那儿,但与我何干。 可是,修复坟头这件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坚决执行了。 庄里的新坟都被重新整修了。有一座是例外。 那就是水兵奶奶的坟。据说庄里的新坟,只有这一座没有塌。 这成了贺家闹事的导火索之一。另一个导火索是神仙阿婆治死了贺老三。 昨天上午,贺老三疯了之后。庄里人到背山请了神仙阿婆。 神仙阿婆到大队院门口后,在门外来来回回走了十多圈,口里一直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后让人开了门,她一个人进去了,进去之后就听不到贺老三发狂的声音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神仙阿婆出来了,说了一句:“多活了这么多年,也值了。” 说完就径直往背山去了。 外面的人冲进院子一看,贺老三直挺挺躺在地上,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复仇 贺老三死了一天后,当贺家人听说全庄的新坟都塌了,唯独水兵奶奶的坟完好无缺,他们压在心底的怨气彻底爆发了。 贺家是庄里有名的大户。说是大户,却不是从前所说的有钱有权有地的大户。——那样的大户早就被打倒了。 说贺家是大户,是因为他们家人丁兴旺,家族庞大。 贺老三有老兄弟八人,他自己生下五个儿子。每个儿子都给他生了四五个孙子。其他七个兄弟也都是儿孙满堂。八个老兄弟人丁算在一起,男女老少足足有两百多人。这样的家庭,就是在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之前的农村地区,也是少见的。 虽然贺家在庄里也是本本分分的种地人,平时并不仗着家族人多欺霸邻里,但他们由于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做后盾,腰杆子自然比其他小家小户的人要硬一些。 昨天早上,贺老三仅仅因为说山上闹鬼就被带到大队院里关了起来,这在贺家看来是件很难接受的事,但那是村长发的话,就像千百年来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一样,见官矮半截,村长的话就是金口玉律,只能认了。 可谁料到,还没到下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了。 贺家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在他们看来,这次庄里塌坟的事八成就是妖魔在作祟,而他们所知道的唯一和妖魔有关的人就是经常和鬼神打交道的神仙阿婆。 而她的女儿不久前又在大火中神秘地消失了。这就更加说明了这一家子都是不正常的,是庄里的祸星。 可是他们还是强忍了下来,他们不想在贺老三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开始闹事,搅扰得他不能安心上路。 直到今天下午各家修完坟下山后纷纷议论说石娃娘的坟是完好无损的,贺家这才再也忍不住了,他们觉得这次的事件就是背山的那个女妖人一手导演的,不然怎么只有他女儿的坟是好好的。 庄里人刚刚吃完晚饭的时候,贺家一百多男丁在打谷场上集合了。 贺家老大死得早,领头的是贺老二。 他举着火把对兄弟子侄们大声喊到:“我们贺家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我的三弟,你们的三叔和三爹爹,那是一个一辈子不惹事的人,一个被人堵了大门也会翻墙走的好人。昨天还生龙活虎,快七十的人了,上山比你们年轻人还利索,没病也没灾。可就在昨天,被人生生地逼疯了,这还不算,没过一天,又被人害死了。这一切,都是背山那个女妖人引起的。不光你们的三叔的死,庄里这么多年的不详和灾祸,也是这个妖人带来的。” 贺老二越说越激动:“今晚,我们要为庄里除害。娃们,鼓起劲来,去把那两箱沱牌大曲搬过来,每人喝上一碗,喝完了先去铲除妖人的后代,再到背山去把那个妖人烧死。” 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我一听到要铲除妖人的后代,马上想到了水兵,同时想到了老爹爹。我拔腿飞一般向老爹爹家跑去。 等我带着老爹爹一路小跑赶到时,贺家人正从相反方向行进到水兵家门前。 “二哥,你这要干啥?”老爹爹严厉地质问道。 “佛爷代,你跟我们家老三一辈子都是割脖子的交情。轮情分,比我们一个娘生的亲兄弟都亲。你说说,他这么无缘无故,不明不白地死了,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今天我们豁上一家人的命,也要把这庄里的祸害除掉。” “二哥,你真糊涂呀!你自己是没几天活头了,娃们还正活人呢,你就这么把他们往错路上引啊?人的生死,那都是天命,三哥也一样,是他的劫数到了,跟任何人没有关系。再有,你要铲除祸害,那老实巴交的石娃是祸害吗?那贤良随和的素珍是祸害吗?水兵那娃才十岁,也是祸害吗?他们一家子在这庄上谁不说上一声好。今天你们就进去,把他们都当祸害铲除了。”老爹爹说着,一闪身让开了水兵家大门的通道。 贺老二一时被老爹爹问得不知所措。四周看热闹的人也七嘴八舌喊起来。 “石娃和素珍怎么会是祸害呢?” “你们贺家可不能仗势欺人啊,这一家子一辈子只有帮人,没有害过人。你们贺家要是跟他们过不去,我们全庄人都不答应。” “你们有本事去背山啊,别欺负没依没靠的可怜人。” 一句话提醒了贺老二,他对老爹爹说:“佛爷代,看在你面上,我就不为难石娃他们了。我们的事你也不要阻拦。” 说完举了一下火把,口里喊了一声:“走,我们去背山!”带着贺家队伍向背山方向走去。 西坡北边的山梁上一队明晃晃的火把陆陆续续向背山的山坳里移动,后面跟着全庄看热闹的人。 我跟着老爹爹一直走在贺老二的左右。老爹爹一路都在劝贺老二回去,但都没有奏效。 半道上,老爹爹去了窝棚,让我一起去,但我没同意,今晚的热闹没看完,我心哪能甘心回去。 贺家的队伍来到山坳里的小房子前,门是紧闭的,但没有锁,上面似乎也没有锁扣,说明这门从来没锁过。 贺老二举着火把看了看周围,那房子四周的墙,下部一米多高是用鹅卵石和石灰砌起来的,上面是用麦草泥裹起来的土墙。 悬山屋顶就搭在左右两面山形的土墙上。上面盖的本地产的青瓦。 门是朝北开的,正对着庄里那座山的南坡。但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两面山墙上各有一个用瓦片搭出来的铜钱形透气孔。 贺老二上前推开了门,里面顿时刮出来一股阴森森的风。接着传出了悠远空旷的声音,就像深谷中飘荡的回声。 贺老二一步跨进了门槛,还没等第二条腿迈进去,就像中了枪一样退了出来。 口里说道:“里面的声音好怪啊,像钻到海螺里一般,两耳都嗡嗡作响。” 队伍里有人问:“里面有人吗?” 贺老二说:“里面黑洞洞的,也没有灯,看不清楚。你们谁跟我一起进去仔细看看。” 正在这时,南边半山的一块岩石上,有个身影突然闪现了。虽然不认识,但从她的说话中我听出了她就是神仙阿婆,也就是水兵的太姥姥:“贺老二,你一把岁数了,还这样胡闹,像个做长辈的样子吗。贺老三的死,不能怪任何人,更不能赖在我的头上。他今天的死,四十年前就注定了的。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得了。” “你不要再狡辩了,”贺老二气愤得说,“昨天那么多坟被损坏,肯定是你搞的鬼,才吓得我家老三半夜跑下山,被人当成掘墓的嫌犯关了起来。后来你一去就把他害死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们今天一定要你血债血还,取你的性命。” “我的命你们今天拿不走的,还是快回去吧。” “命拿不走就先把你这巢穴烧了!” 贺老二拿着火把正准备去烧房子。这时听到山梁上有人喊:“住手,我们是警察,大家不要一失足而铸成大错啊。赶快返回村子去。” 贺家老少人等,一听到警察来了,都一个个调转身体往山梁上走了。贺老二也只得收手,怏怏地往回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神仙阿婆,在人流往回走的时候,我停下脚步,想仔细看看神仙阿婆到底长什么样,但黑夜中他直直立在岩石上,像一尊写意派的雕像,除了粗的轮廓,我没有捕捉到任何细节。 跟随着人流翻过西坡的山梁,我径直来到老爹爹的帐篷里。 “今天警察来的可真巧,再晚一步,那座房子就成灰烬了。——唉,警察是怎么知道庄里发生的事的?” “你来叫我之前,我就让你哥骑车到公安局报案了。” “他去您那儿干嘛了?” “他在你六爷家,不就跟我隔堵墙吗。” “隔堵墙?”我做梦也没想到,从老爹爹家到六爷家,需要穿过弯弯曲曲的巷子,然后绕到庄里大道,再进另一条巷子,拐七八个湾才能到,原来只是隔一堵墙。这个小山庄,就像住在它里面的人一样,永远也让人摸不透。 “有句话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拐弯抹角,寻寻觅觅,都无法达到的,说不定转眼它就在你跟前。”老爹爹边往灯盏里灌煤油边说。 等他灌好煤油,重新点起煤油灯,火盆里的炭火一下暗了,周围变亮了。 “自从啊,”老爹爹习惯性拿起了烟锅,并没有装烟,在火盆上磕了两下,开始了今晚的故事,“自从我回到庄里,我的心一直是阴沉沉的。我不敢面对那六位死去的同伴的家人,也不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回想那段经历。 “虽然我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的错,但在潜意识里,我已经俨然把自己判定成一个罪魁祸首。 “那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对六个人的亏欠尽我所有的一切都弥补给贺老三。我把他当成自己最好的兄弟,把他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一样孝顺,把他的儿女当成自己的儿女一样疼爱。以求得心里的平静。” 正讲到这里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逃亡 我和老爹爹从窝棚前的火盆边站起身来。向西望去,晚上到背山看热闹的人群还在陆陆续续从西坡转下来。 人群中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神仙阿婆施法了,快跑呀,贺家要遭殃,今晚到过背山的也要遭殃了!” 话音还未落,就看见从西方的天边,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缓缓往近处移动,越靠近移动得越快,像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色棉被,向整座山盖过来,看得人胆战心惊。 接着听到轰隆隆的声音排山倒海一般滚滚而来,中间夹杂着无数“哑,哑”c“扑啦啦”c“嗖”的声响,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是成群结队的乌鸦形成的黑云。 这一大片黑云,直径大概有四五公里,从我们头顶飞过,一直向东北方向飘去,黑云越飘越远,声响也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东北天边的群山之中。 从刚刚的情形判断,乌鸦只是从这里经过,并没有攻击人,应该也没有人遭殃。 但整个山野上,哭声c喊声c求救声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就像老爹爹曾经说的,“眼中的鬼怪不可怕,心里的妖魔才可怕。” 今晚庄里的人们,统统被自己心里的妖魔击败了,甚至击伤了。 老爹爹看起来若有所思,但他对此没有说一句话。 他慢慢地坐下来,伸手拿下玻璃灯罩,举起火钳将煤油灯上的灯花夹掉,红色的火星掉了一地。 “心里平静,”老爹爹接着讲中断的故事,“谈何容易啊!庄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时时刻刻闪现六个人的面孔,使我无法遁形。 “但我的痛苦很快就解脱了。 “有一天中午,我刚吃完饭在院子里休息。玉华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哦,玉华就是水兵的奶奶——喊着说出大事了。我忙问怎么回事。 “她结结巴巴地说:‘官兵来了,要抓存礼。’ “我说:‘官兵在哪儿呢?’玉华说:‘刚进庄口,在到处打听存礼家呢。’ “正说着我们就听到墙那边你六爷家大门咣当一声巨响,接着就听到慌慌张张闩门的声响。我趴在墙上一看,你六爷正闩好门从门缝往外张望呢。 “那时你二太爷还在,在屋里喊着骂:‘忤逆贼,你要拆房子呢吗?成天慌慌张张的,没个人形,土匪托生的一样。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们都知道,你二太爷的脾气暴躁,说话损毒,是庄里出了名的。三个儿子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你六爷听到叫骂声,立在门口,不敢进屋。左右为难。 “我就在墙头轻轻喊:‘存礼,翻墙过来。’ “你六爷一听,像发现救星了,从大门口跑到墙边,纵身一跳,然后双手撑着墙头,哧溜一下就窜过了墙。 “还没等他站稳脚跟,我迫不及待地问:‘老二,咋回事?’ “他愤愤地说:‘我把城门口的齐排长那条仗势欺人的狗的狗腿给打断了。’ “我和玉华一听,都吓呆了。平时只听说有人被官兵欺负的,从来没听说过老百姓打当兵的,而且打的还是当官的,更可怕的是还把人家腿打断了。 “玉华更加紧张了,她紧攥着拳头,声音颤巍巍地说:‘听说齐排长可是鲁长官的表外甥女婿。你把人家腿打断,鲁长官怎么能饶你。刚才我在庄东口,听他们说就是把整座庄翻遍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 “本来大大咧咧的存礼,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但他并不害怕,龇着牙说:‘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杀他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我一想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就对他说:‘现在的情形,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赶紧翻墙过去收拾东西,我陪你一起逃走。’ “你六爷这下犯难了,喃喃地说:‘跑是可以,你让我回去收拾东西,我大非打断我的腿不可,腿断了只能你背着我跑了,就你那身体,背着我跑不了半里,就被人追上了。’ “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六爷说话都这么嬉笑谐谑,没有正形。我挺佩服他的这点。 “我说:‘那你等会儿,我收拾几件衣服咱们就出发。’ “对我来说,你六爷这件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在庄里的生活那么痛苦和难熬,乘着这个机会远走高飞,亡命天涯,不失为一种豪迈的活法。十六岁青年心里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直白。十六岁青年的决定也就率性而轻松了。 “你六爷还在犹豫:‘我们往哪儿跑呀?’ “从庄里逃离的想法一经产生,就在我的心里深深扎下了跟。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走走走,就像要逃命的不是你六爷而是我。听到你六爷问的话,我想都没想地说道:‘天下之大,难道没咱俩的立足之地。’ “这时,玉华说话了:‘我在城里读书的时候,听说有抱负有理想的青年人都往延安跑。你们去延安吧。’ “延安两个字对我们来讲就沙僧打破的琉璃盏一样,只听过名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和四年前在庄里住过的红军有关系。 “此时对我来讲,去哪都一样,随口说道:‘延安就延安吧!’ “我进屋拿了几件衣服用包袱布卷了,从缸里抓了两把馒头塞进包袱。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存礼家大门发出咣咣咣的凿门声。那是官兵的在砸你二太爷的大门。 “玉华着急地说道:‘你们快走,他们都进了存礼家巷子了,从这儿出去应该没事,我先去庄东口看看有没有当兵的留守在路口’ “说完先跑了。 “我和你六爷紧跟着也往外走,迎面撞上我娘。我娘问我拿着包袱去哪儿。我说:‘跟存礼去他舅家玩几天。’ “我娘知道我说谎,但她没有阻拦,帮我把挎在肩上的包袱扶正,又理了理我的衣领,说道:‘两个人在外要格外小心,等风头过了就早点回来。’ “说着伸手从大襟褂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递到我手上,我知道里面装的是袁大头,她又看看存礼,说:‘快走吧。’说完往屋里走去。我回头看见他拿了手帕在偷偷擦眼睛。 “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但我马上回转了头,说了一声:‘娘,那我们走了。’就和存礼出了门。那成了我和我娘的最后一面。 “我们走到巷子口时,看见正站在路口的玉华在给我们招手,意思是没有当兵的守在路口。 “当我走过玉华身边时,看到她在流眼泪。我笑了笑说:‘哭啥?’她没作声。我和存礼没有停留一直往前走,当走过她身边十几步,她跑上来抓住我的衣角,轻柔而又坚定地说:‘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说完回头往巷子深处跑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猛然觉得这个庄里除了我娘,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出了庄,我们从城南的小道绕过县城,一直走到东门外五里的地方接上了大道,沿着通往省城的大道一路向西北方向而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神秘的对话 早上,我刚从窝棚下来,还在洗漱,水兵来了。他是叫我一起上学去的。 “水兵啊,昨晚的事没吓到你吧。”我妈是临场制造聊天话题的高手。 “我才不怕,我爸说了,我们家都是好人,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紧要关头,会有人救我们的。”水兵老老实实传达着他爸的话,他是我们一起玩的伙伴里最不会说假话的。 我妈听了,像是想要说点什么,又止住了没说。 “你爷对你家真好!”刚从外面跑步回来的我哥没头没脑地说。 当他说完这句话,一脚跨入堂屋门时,看到三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他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开始打圆场说:“我说你爷在的时候对你家真好。” 水兵少有地显出很不耐烦的表情,看了看我哥说:“大元哥,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你们都说老爹爹是我爷,可是我问过我爸,我是有爷的呀,只是在我出生以前就死了,家里还有他老人家的照片呢。你说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爷呢。再说了,老爹爹姓仇,我们家姓白,也不是亲房关系啊,不像你和你六爷。” “水兵娃,你嫑听你大元哥扯淡拉咸,他们看你和佛爷代长的像,故意打趣你的,你还当成真的了!以后再有人说,你就往他脸上啐。”机智还要属我爸,如果对我不那里严厉,我会更崇拜他。 我俩一起出了我家门,刚走到路口,看到贺伟龙急匆匆跑过来,肩上没有挎书包。 “水兵,总算追上你了,刚才去你家找你,说你已经出门了,我一想肯定是来叫小元了。”贺伟龙气喘吁吁地说。 “那咱走吧。唉——,你咋没拿书包呢?”我抢先说道。以为他找我们一起上学去。 “我找水兵有事。”贺伟龙吞吞吐吐地说。 “啥事,说呗!”我说。 “对呀,说呗!”水兵跟着说。 刚刚有点支支吾吾的贺伟龙听完水兵说的,拿眼瞟了一下我,怯怯地说道:“我二爷昨晚下山的时候,被老鸹吓了一下,从山沿上摔下来了,现在还昏迷不醒。我二奶奶要想要请神仙阿婆来治,但我家里没人敢去。” 我插嘴说道:“你们昨晚还要害人家呢,现在又求人家,人家怎么可能会来嘛!” “所以我爸让我来找水兵,”贺伟龙说着转过头看水兵,“你能不能去求求你太姥姥给我二爷治病?” “你们怎么不去找庄里的于大夫,不行可以去县里的大医院。”水兵不太想去,敷衍道。 “我二奶奶说我二爷是遭报应了,大夫治不好的,一定要请神仙阿婆来治病。”贺伟龙越说越没有顾忌,声音大了起来。 我们都知道他二奶奶是最信神佛的,昨天的事他二奶奶是强烈反对的。据庄里人说,昨晚贺家人上山之后,他二奶奶一直站在门口喃喃自语:“得罪了神仙,要遭报应的,要遭报应的!” 水兵还是不太愿意去,一直不说话。 “水兵,走吧,咱仨一块去!”我一直想去神仙阿婆的小房子去探秘,怂恿道。 水兵没办法,只得答应:“好吧。” 这一天,我们三个一起逃课了。 高原的夏日没有酷热,太阳也是温和的。三个十岁的少年,走在通往山间的小路上,感觉生活的一切美好都集聚在了眼前。 尤其到了西坡,那片唯一可以无拘无束,恣意放纵的自由地。在早晨露水的清洗下,一切都是那么干净,那么清新。 青草没膝的草甸里,野花像疯了一样在晨曦中欢舞。一丛一丛的灌木绒球下野草莓和覆盆子如同断了线的红珊瑚串珠,洒满一地。蜂蝶好似麦熟时节庄里的青壮劳力,没有一刻的停歇。草窠里的蚂蚱,一个个腿上装了弹簧,随着我们六只脚一前一后向前走,每一脚下去都像是踩在了跳跳豆上,瞬间有无数子弹从草丛中崩出。 每次一到西坡,我们除了尽情玩,其他的事都会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今天也一样。 正当我们一个个从西坡的最高处,像碌砫一样顺着草坡往下滚的时候,水兵突然跑上了北边的山梁。他边跑边说,好像那边有声音。 我们起身跟了过去。 “刚刚有几个怪物进了那个房子。”他指着山坳里的房子说。 我们这才记起这次上山的目的。 “走,过去看看。”我说。 沿着北坡满是乱石的崎岖道路,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山坳底下。 神仙阿婆的房子就在面前。门是半掩着的。 我推开了门,挥了挥手让他们跟上来。 虽然时间快到中午,外面是夏阳高照,一片净朗乾坤,但这房子里却混混暗暗,透出一丝丝寒意,让人感觉阴森可怖。房子虽不大,但里面回荡着一种空旷悠远的声响,就像进到学校的防空洞里一样,耳边嗡嗡作响。 水兵和贺伟龙紧紧挨着我的后背,我感觉到了他们的恐惧。 正门进来像是一个堂屋,堂屋中间正对着门的墙上裱着两个金色大字,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天地二字下方是一张五尺来长的大供桌,供桌正中一个两尺高的牌位,上面写着“大广无上启世化物至慈先圣高上太始玄母之神位”。 牌位前供着时鲜瓜果c五彩花卉,并七色彩石。 贡品前一座琉璃幻彩双凤宝鼎,上面燃着一柱清香。 闻着这香,我们的心绪平和了许多。 再看四周的墙面,全部绘着祥云图案,祥云之中,有几幅图画。从天地二字往左环顾。第一幅图上一个人身蛇尾的仙人飞舞在一片蓝色下面,脚下是一片黄色。黄色之上一个人赤裸着上身,手拿斧头,朝着仙人跪下行礼。第二幅图上同样是那个人身蛇尾的仙人,坐在一条河边,手里捧着一团黄黄的东西,像是泥巴,身边放着几个小泥人。第三幅图中天上一个窟窿,水从窟窿里流下来,地上都是汪洋,飘着人和牲畜,一个露出水面的土堆上有个大火炉,火炉中燃烧着熊熊烈火,正在煅烧一团五颜六色的东西,旁边躺着一个没有脚的大乌龟。第四幅图上那个仙人坐在正中,前面有一男一女两个小人,仙人双手搭成一个人字,两手合并的指尖,伸出两条红色的丝带,一条拴着女人的左脚,一条栓这男人的右脚。 正当我们专注于墙上的画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伴随着悠远的回声,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趁早不要有此痴妄念头,我对他们虽有夺女之恨,但也绝对不会站在你们一边。你们与他们同为贱族,你们之间相争不要把我族牵连进去,也不得扰我生民。不然我族绝不会坐视不管。”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年纪。 一个有点古怪的男人的声音说:“你我同为诸天遗脉,怎能分贵贱。万载而降,汝族独霸于天下,我等诸族苟全于微末秘世。这是世间最不公平之事,总有一天” “好了,”另一个男人打断了前一个古怪男人,说道,“今天我们虽然没有谈成,但不要伤了和气。而今天下大势,已有乾坤倒悬之兆,我等已据决胜之利器,为了上族之福祉,还请再考虑考虑,我等先行告辞,择日再来拜会。” 正在这时,只听到我身后哐啷一声响。接着听到水兵“啊”地一声。地面裂开了一条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藏在地底的仙境 在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古怪的对话时,突然身后咣当一声,随即听到水兵“啊”地叫了。 我回头一看,是水兵碰倒了立在门后的一条拐杖。 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供桌一侧的地面裂开了一条缝,那一个暗门。 暗门慢慢向两边移动,当完全打开时,一个穿戴着戏里服装的老太太走了出来,全身上下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像住在这山里的人。 我一看便知道这就是神仙阿婆,因为虽然她昨天晚上站在高高的山岩上,我没能看得太清楚,但我完全能确定和今天看到的是同一个人。 神仙阿婆对我们的到来没有感到意外,她看了看我们三个,径直走向水兵,拉起他的手,说:“我的娃,你终于肯来看太姥姥了。这些年,我很少到庄里去,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看到你了。你奶奶这么多年都不理我,你和你爸也不来看望我。我这心呀,苦得像黄连窖一样。” “太姥姥,我心里其实一直想着您,就是不敢到您的房子里来。记得小时候生病来您这里看病,一进屋子,我就听到鬼叫的声音,就像刚刚我们进门的时候听到的一样;还有墙上画的全是蛇,回去之后好几次我都梦到被蛇追着咬。”水兵今天显得勇敢了很多,说话不再唯唯诺诺。 神仙阿婆听完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憨娃呀,这哪是鬼叫的声音,这是我地下的炼药房里传出来的声音。我的炼药房通着这山底的岩洞,那里很空旷,岩洞四面又有地下河水的河道与外界相通,风从河道吹过的时候就会有声音,加上洞里产生的回声,听起来就显得很怪异。” 神仙阿婆拉着水兵的手转过身去看墙上的画,她指着画说:“我的娃,你那时看到的是这吗?” 水兵抓抓头皮说:“不记得了,就记得看到墙上画了很多蛇。” 神仙阿婆继续说:“这可不是蛇。这墙上画的都是我们的始祖奶奶——女娲娘娘的仙迹圣行。我们都是女娲娘娘的后代。女娲娘娘是最疼爱我们的,她创造了我们,拯救了我们,一次次帮我们脱离险境,让我们繁衍壮大,独步天下。如今她还在冥冥之中护佑着我们这个族群。她是最慈爱人的。你怎么会害怕呢!” 我还惦记着刚刚奇怪的对话,在旁边插嘴道:“阿婆,您平时一个人住吗?” 神仙阿婆转头看看我,笑着说:“你就是小元把?都说你是庄里最灵性的娃,看来是不假的。你是想参观我的炼药房吧。” 我没作声。 “来吧,我这房子来的人很少,炼药房也从没外人进去过,今天你们三个娃倒是有这个缘分可以参观一下。”神仙阿婆边说边往地下室门口走。 我们跟着她从供桌旁边的入口顺着石梯走了下去。下去之后上面的两扇门慢慢合并,砰地一声关上了。 石梯很长,大概有一两百级。等我们走到石梯尽头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岩洞,方圆有几百米。洞的四周都是陡峭的岩壁,岩壁高有几十米,最上面是巨大的拱形洞顶,洞顶正中有个直径几米的圆形孔洞,四周是葱茏的树木,孔洞外面是湛蓝的天空。外面的光线通过这个孔洞照进来,整个岩洞显得明亮通透。由于有光线进入,四周岩壁的岩缝里,长满了各种花草,整个岩洞就像一个地下植物园,呈现一派生意盎然的景象。 我们所站的地方,是这大岩洞中的一块巨石,有三四间房大小,这块巨石像被刀切出来的豆腐块一样,方方正正。巨石的两边靠着两面形成直角的岩壁,一面岩壁上凿出一条通道,一直通向上面,就是我们下来时经过的阶梯。巨石的另外两边都镶嵌着半人高的汉白玉栏杆。俯身在栏杆向下看去,石高两丈有余,下面就是岩洞的底部。洞底是一条暗河,河水清澈见底。暗河从左手边岩壁上一个暗孔中流出,一直流向右前方另外一个暗孔,有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响从里面传出。 这两面岩壁和两排汉白玉栏杆围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区域,就是神仙阿婆的炼药房。虽说是炼药房,却没有房顶,只是洞里的一个高台,与其叫炼药房,倒不如叫炼药台。 炼药台的四个角各有一根石柱,石柱顶端各有一只展翅欲飞的石凤,石凤下方的柱身上各有个小孔,小孔上各插着一把木剑,木剑柄上分别挂着一个大灯笼,上面都写着一个篆字的“希”。 炼药台的正中排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香炉里烟雾缭绕。 岩壁的夹角处有一张曲尺形的长桌,长桌上摆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炼金炉。边上摆放着一排排的陶瓶陶罐c瓷瓶瓷罐c烧杯试管,以及叫不上名字的陶瓷和玻璃器皿,还有一台显微镜和几盏酒精灯。曲尺桌上方的岩壁上凿出了一个个小方格,里面放着各种颜色的石头,各种甲壳和兽骨碎块,以及装在玻璃瓶中的各种草药,,不一而足,把墙面塞得满满当当。 正对着石阶的一排汉白玉栏杆的正中前方,有一面巨大的石头屏风,屏风前面设有一个打坐席,上面铺着方形的锦缎蒲团。席上安放着一张矮桌。矮桌的一侧有一个青铜烛台,另一侧排放着几卷书。 打坐席左边一排汉白玉栏杆前,摆着一排椅子,每两把椅子中间都有个小茶几。 整个炼药台打理得一尘不染。再加上石阶两边c岩壁墙角c汉白玉栏杆周围,一盆盆各色花卉争奇斗艳,与整个岩洞的绮丽精致交相辉映。俨然仙境一般。 我们正看得发呆,神仙阿婆说话了:“小元,你看看我这儿可藏着什么人么?” “啊——?!”我张开口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 “哈哈哈!”神仙阿婆爽朗地笑了。 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收音机说:“刚才的声音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她说着拧开了收音机的开关,里面正在播报新闻:“几名探险者在西北地区西秦岭与青藏高原交汇处旅行时失踪,今天已是第五天,相关部门正在组织人力搜寻,” 神仙阿婆听到这里,脸色骤变,她关掉收音机,对我们说:“我有紧急事要出门了。你们三个先回去。贺家娃,你回去告诉家里人,贺老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等我办完事会去给他医治的。——但是,我不会白治,到时我会提出条件的。” 她说着朝石阶走去,我们跟着出了地下岩洞。 到了上面房子,她从一个柜子中翻出罗盘,在门口随手拿了凤首拐杖,也不管我们三个,也没有锁门,径直走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小镇喋血 我和水兵c贺伟龙带着失望的心情离开了背山山坳的那座房子。 三个人的失望却各不相同。 贺伟龙失望的是他没有完成家里人交给他的任务,请到神仙阿婆给他二爷看病。虽然她答应办事回来之后会去治病,但对贺伟龙来讲,他今天是空着手回去的。 水兵失望的是他今天第一次知道奶奶和太姥姥之间存在着某种不愉快,这打碎了他心目中一个从未怀疑过的既定观念。他一直觉得他生活在一个幸福和谐完美的家庭里,因为他的爸妈平时从不吵架拌嘴,两个人永远都是和和睦睦的,这在庄里是很少见的;爸妈对他也从来没有说过重话,对他的疼爱更是无微不至,这也某种程度上归功于他自己作为典型的好孩子的一贯表现:懂事,学习好,从不惹事;他奶奶在的时候,对儿子儿媳和孙子都是关爱有加,慈祥和善,婆媳关系处理得也很好,可算得上庄里的楷模,他爸妈的孝心也是庄里人人都知道的;太姥姥虽说一直住在背山,很少见到,但他一直都惦记着她老人家,打心底里爱她,他觉得他爸妈c奶奶也应该和他一样,心里爱着那位别人看起来古怪离奇的老人,毕竟她也是他们一家最亲的亲人。可是今天他知道了,在这个他认为的完美家庭里,就连奶奶和太姥姥这样的亲母女之间也有嫌隙。这对他心灵的打击是巨大。 我的失望不是单单一件事。 第一,这次看到的神仙阿婆一点也不凶狠,甚至还挺和善,这和我所知道的要置老爹爹于死地的那个人没法划上等号。 第二,所有我对那座房子的疑惑,以及庄里各种各样对它的离奇传说,都得到了科学上的解答,并没有发现有跟神怪相关的东西。这让寄希望在这房子中寻找解开心中其他谜团线索的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包上的挫折感。 第三,那段神秘对话的谜底最终也没有揭开,虽然她拿收音机做了完美的解释,两个小伙伴都信以为真,但我始终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无论如何,我有幸看到了那个藏在地底的仙境洞天,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这就足以抵消我心中的失望。 三个人心中的失望与烦忧,一到西坡就全都烟消云散了,这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天性。但有一件事却总会在最开心快乐的时刻跑出来搅扰我们。 那就是肚子饿。 当我们在西坡玩到三四点钟的时候,每个人的肚子都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再也没力气在山坡上撒野。 “走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我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三个人来到了老爹爹的窝棚前。我把火盆端到田埂上一块大草滩上,开始生火。让水兵和贺伟龙一个去我家的土豆地里刨土豆一个在老爹爹的豆子地里摘青豆。 当我们欢天喜地坐在田埂的土崖边一边吃着煮青豆和烤土豆,一边找山下各自家的房子时,太阳渐渐落向了西边的山峦间,西山顶上的白色云朵先变成金色,再变成橙色,然后变成火一样的艳红。大地逐渐失去了光泽。 “明天有人要挨板子了。” 听到有人说话,我们回过头一看,是老爹爹上山了,他刚从上山的大路上拐到这层梯田的田埂上,朝着我们坐的地方走过来。 水兵本来不知道这窝棚和火盆都是老爹爹的,看到老爹爹走过来,他起身就走。 老爹爹叫住了他:“水兵啊,光吃土豆和豆子会伤胃,过来吃点馍,我给你们熬油面茶。” 老爹爹说着走到窝棚门口,从窝棚里面拿出煤油灯点上,挂在窝棚口的人字支架上。 回头一看,水兵还站在原地,他笑了笑说:“水兵,你是个聪明娃。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秤,不管怎么说,老爹爹我跟你可没有什么仇怨吧。人呐,就像飘在空中的风筝一样,冥冥中有线牵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哪两根线会缠在一起。这就叫缘分。如果有缘分,割也割不断,如果没缘分,粘也粘不到一块儿。这个道理你慢慢会懂的。过来吧,今天这山上就咱爷儿四个,不是在庄里,没什么避嫌的。” 说完看了一下我,我立刻会意,走过去拉着水兵坐在了火盆边的石块上。贺伟龙坐在了我们对面老爹爹旁边。 老爹爹把我们煮过豆子的熬茶罐洗干净,放在火上烘干。从刚刚带上山的布袋里掏出一个纸包,纸包里是几块猪肉肥膘。他把肥肉放进罐子,然后把罐子推入炭火中。不一会儿,罐子里发出滋溜滋溜的声响,老爹爹拿起一根筷子在里面搅了搅,从布袋里拿出一小包茶叶倒进罐子,炒了几下。——这次他没有用砖茶。接着哧地一声倒入清水。 “小元,进去拿三个茶杯出来。”他一边往刚烧开的罐子里加炒过的油面,一边说。 当三杯浓浓的油面茶放在我们面前时,我们才感觉到吃了一个下午的土豆和青豆是那么难以下咽。 吃着酥软的白面馍,喝着香喷喷的油面茶,三个装满土豆和蚕豆的肚皮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伟龙,你爷明天要出去[注1],晚上要很多事要准备,你带着水兵早点下山去吧。小元在山上睡,一会儿他爷会上来。”看我们吃饱了,老爹爹转过头对贺伟龙说。 贺伟龙和水兵起身要走,他又对水兵说道:“今天去背山的事别跟你爸讲,就是说是我叫你到山上帮我来摘豆子的。他也不会怪你逃学的。记得找同学问问今天的作业,明天见到老师就说今天生病了没去上学。——对了,把手电筒拿着,天黑了路难走。” 水兵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贺伟龙回来拿了手电筒。两个人一前一后下山了。 “我知道你今天又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你应该清楚,问了也是白问。”老爹爹一边拿筷子把罐子里的茶叶夹出来送进嘴里嚼着,一边说。 “您猜错了,我今天没有问题!”我故意说。 “哈哈哈——!”老爹爹会心地笑了。 然后他开始了今天的故事。 “我和你六爷沿着大道一直往东北方向赶路。到傍晚的时候走到了一个镇子地方。 “我们先找好了住店的地方,又到一个饭馆里,每人叫了一碗面片。吃完面片,找到老板打听延安怎么走。 “老板说:‘我们这里经常有盐商去延安的,听说把我们这里产的井盐贩进去,能赚好几倍的利钱,可是要被官府发现了,就活不成了,要就地枪毙。你们年纪轻轻去那里干什么?你要问我延安在哪里,我也说不上,都说比省城还远呢。’ “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我们只好从饭馆出来。这个镇子很小,只有沿着大马路两边十几个铺子,再往外就是农田了。 “我们在镇子上转了一圈,问到的每个人都听说过延安,但延安在哪儿,没一个人说得清楚。 “我们只好回店里睡觉。 “大概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听到外面马路上有人在敲锣,接着就听到街上闹哄哄的。 “你六爷爱凑热闹,急忙穿好衣服就往外跑。我叫住了他:‘咱现在是逃难在外的人,躲麻烦还躲不及,你就别跑出去参和了,安心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你六爷根本听不进去,说去看一眼什么情况就回来。 “我没有办法,怕他出去又闯祸,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来到街上,看到满路都是人,都打着火把。镇子西头好像有人在嚎叫,又像在哭。 “我们跟着人流来到镇子西头,哭叫声是一家卖猪肉的铺子后面的院子里传来的。 “院子门是敞开的,周围挤满了人。 “你六爷拉着我从人缝里挤到了院子门口。看见院子里躺着三个人,脸上都盖着白布,但白布全被血染红了,只有边缘能看出是白的。 “三个人身上全是伤痕和血迹,其中一个手臂断了,只连着一点皮肉;一个肚子上开了一个大口,肠肚都散了出来;还有一个脖子上有个窟窿,能看见白花花的颈椎骨。地上流的全是血。 “有个十四来岁的妇人走在地上呛天喊地地大哭,边哭边把双手往地上摔。还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像傻了一样。 “这时人群中在纷纷议论。 “有人说:‘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成精了呢!’ “有人说:‘造孽呀,他们父子三人天天杀猪,看来是罪孽太深了,上天惩罚了。’ “还有人说:‘它跑上山去了,今晚会不会再下来伤人呀。’ “看到此情此景,听了人们的议论,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虽说我是傻胆子,什么都不怕,但是在一件事不完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是最令人恐惧的。 “你六爷却不在乎,直接向那个哭着的妇人身边走去。” 注1:出去是本地对出殡的习惯叫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