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贵女都想喊我婆婆》 三个儿子(原来她是书中的炮灰...) 竹香院热闹得像是过年一样,而主院里,侯夫人龚茹月正歪在罗汉榻上,二等丫鬟用美人锤轻轻敲着龚茹月的腿。 白鹭走了过来,小丫头要开口的时候,白鹭摆摆手,冲着美人锤努嘴。 小丫鬟拿起了美人锤,无声询问白鹭。 在得到了白鹭肯定点头后,小丫鬟膝行离开,把美人锤留在一边,白鹭上前拿着美人锤,轻轻敲着龚茹月的腿。 龚茹月感觉到换了人,睁开眼看着是白鹭。开口问道:“我出去的一个多月,府里头如何了?” 昨天回来之后,龚茹月没顾得上问府里上上下下的状况,白鹭是她的大丫鬟,肯定打听了府里头的一切,现在询问白鹭就好。 白鹭轻声说道:“一切如常,就是竹香院里发生了点事。” 听闻是竹香院有事,龚茹月眉心微皱,她的眸光里满是警惕,“世子做了什么?” 咚咚咚的,美人锤没有停歇。 “倒不是世子做了什么,而是世子妃。”白鹭手下的动作没停,继续说道:“昨个儿世子不是说世子妃病了吗?事情是这样的,乔老太爷被关入到大牢里,世子妃去了天牢看乔老太爷,回来之后就病了。王大夫说是世子妃的病越来越重,前儿差点挺不过去。世子妃熬过去了后,就换了胡大夫。那位胡大夫开了方子,世子妃就好了不少,现在听说是可以说话了,就是还没什么站起来的力气。” 龚茹月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她本来就说不上喜欢乔氏,现在听说乔宜贞还去探望了乔老太爷,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她整个人从罗汉榻起来,头上的抹额都松垮了,一边扶正抹额,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惹事精,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进门,乔家的事都闹成什么样了,现在还不知道划清干系,还巴巴地凑上去!” 白鹭心想,这想撇开干系也不成,谁让那可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肉呢。 而且当年乔氏嫁给了世子,龚茹月还气得病了一场,尤其是乔氏生了三个儿子,龚茹月更是气得肺疼,总觉得这桩姻缘要是落在池青霄身上就好了。 现在乔家出了事,池青霄也有了好姻缘,龚茹月就瞧不上乔氏了。 龚茹月扶好了抹额,问道:“世子去了天牢没有?” 白鹭点点头,“陪着世子妃一起去的。” “果然是个孽障!”龚茹月冷笑着说道,“还想把这一场祸事牵连到家里头不成?从他一出生开始,我就知道是个孽障!” 龚茹月不喜池蕴之是有原因的,在怀上池蕴之的时候,丈夫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让她担心受怕了整个孕期。等到生产的时候,痛了一天一夜险些丢了命,而且这个孩子还是五月初五出生,十分不吉。 龚茹月觉得这儿子是个祸害,再有了池青霄之后,一颗心都偏向了小儿子那里,也就是这个时候池蕴之丢了。 没了池蕴之,龚茹月觉得挺好,反正长子不吉利,她就当只生了一个,龚茹月把池青霄疼到了骨子里,万万没想到,在准备给池青霄请封世子的时候,这池蕴之居然回来了! 池蕴之回来,池青霄的世子之位成了泡影,而且池蕴之娶得妻子也好,让龚茹月心疼极了小儿子,觉得长子夺走了三儿子的气运。 白鹭要告的是世子妃的状,见到了龚茹月怒火发在了世子身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换下了美人锤,用她的手给夫人捏腿,“夫人,还有一件事。” 龚茹月因为白鹭的动作和话语,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 “世子妃的脾气因为病了一场之后,现在脾气大着呢。您应当记得我有一个妹妹。” 龚茹月点头,“叫做柳叶是吧,你是想要替她求个姻缘?” 白鹭摇头,“不是,是柳叶昨个儿哭哭啼啼寻到我,说是世子妃对她不满,冲着她发脾气。” “乔氏还能发作你妹妹?” 白鹭知道对方不信,就连她一开始听说也是不信的,后来询问了红桃才知道妹妹说的是真,说道,“夫人你是不知道,世子妃居然直接拿杯子冲着我妹妹扔过去,要不是当时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怕要直接扔在了这里。” 白鹭指了指太阳穴的部位。 龚茹月追问道:“当真?乔氏可是三棒子打不出个屁。” 龚茹月想着行事端庄大方的乔宜贞,怎么都想不到她会冲着柳叶发火,在龚茹月看来,每次乔宜贞笑起来嘴唇翘起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 龚茹月觉得白鹭这话掺杂了水分,而白鹭不光发誓还说道,“不信去把柳叶请来就知道了。” 柳叶昨个儿告了状就随时等着龚茹月召唤,而龚茹月召见了她,她狠狠告了乔宜贞一状。 龚茹月心中怒火起了,她站起身,“走,倒是要紧一紧乔氏的皮!” * 龚茹月进入到院子里时候,池蕴之重新找了绣凳坐在了床边,众人欢声笑语的,听闻侯夫人来了,笑声一瞬间收敛。 “母亲。” “侯夫人。” “祖母。” 众人行礼,只有乔宜贞佯装起身,等到池蕴之扶她的时候,只是直起身子,并不下床,“恕儿媳失礼,身体未愈,起不得身。” 龚茹月看过去,乔宜贞头发挽着的是堕马髻,她并未用发饰,只用碧翠色发带绑住头发,身上穿着是苏绣月华衫,腰部以下是盖着平安如意绣纹的被子。 她未施脂粉,因为在病中五官略显得淡了些,却也更有一种怯不胜风的脆弱感。 龚茹月坐下,抬眼问道:“王大夫不顺手吗?怎么忽然换成了胡大夫。” “对。”乔宜贞痛快点头,看到了龚茹月脸色一沉,双手交叠搭在锦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原先的王大夫真是差,本来是场小病,谁知道治成了大病,幸好换成了胡大夫。我看府里头以后也不用王大夫了,直接换成胡大夫好了。” 秦嬷嬷眼皮子一跳,看着自家小姐,而乔宜贞对着秦嬷嬷一笑,“你把孩子们领出去吧。” 秦嬷嬷知道小姐素来是有主意的,依言带走了三个孩子。 “放肆。”龚茹月直接把放在一旁的茶盏扔在地上,“乔氏,我这出去了一趟,你世子妃的架势抖了起来,府里头难道都听你的不是?你都忘了这府上是谁当家做主!” 柳叶因为龚茹月扔杯子,勾起了那天晚上的回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看着龚茹月看过来,连忙捂住了嘴。 “还有这丫头。” 侯夫人勾了勾手,白鹭把妹妹推了一把,柳叶就惴惴不安地站在了侯夫人的手边。 她像是摸一只小狗一样摸着柳叶,抬眼眸色冷厉如刀。 “我们侯府的下人岂是你可以作践的?你还当你是昔日里的乔家大小姐?有个户部侍郎的爹爹,有个做过太傅的祖父?” 龚茹月冷笑着哼了一声,头上如雨的细细流苏抖动,她恶意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狰狞得如同噬人的猛兽。 “乔家现在本来就一头包吧,倘若是多了一个被休的乔小姐,是不是乔家更热闹了?” 没等着乔宜贞说话,池蕴之忽然开口:“母亲说笑了,儿子并无休妻打算。” 从来得到的都是长子的顺从,龚茹月猛地看向了池蕴之,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你说什么?!” 因为池蕴之开口,乔宜贞原本是漫不经心看着侯夫人的,一下就盯着池蕴之。 而池蕴之先是冲着妻子安抚地笑了笑,之后对着侯夫人说道:“母亲,我觉得宜贞说的对,府里头的王大夫确实医术不够好。至于说柳叶这丫头,一个下人罢了,宜贞是世子妃,让一个下人伺候洗漱还要三推四挡的,这可不是下人,而是我们夫妻的主子了,柳叶的契子也在我手中,既然不想在竹香院做了,要么就卖出去算了。” 对池蕴之而来,软肋便是乔宜贞,母亲休妻的提议惹到了他。 柳叶因为池蕴之开口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她可是家生子! 得到了对方冰冷的眼神,她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忽然后悔自己告状的举动,倘若是真的被卖了,那可如何是好? 世子再不得宠,也是世子,他得罪人无非是得罪一家的奴才婢子,世子倘若是真的要为世子妃出气,强硬卖了她是绝对有可能的! 于是扑通一下,柳叶跪在了世子面前,声音都带着颤音:“求世子开恩,饶了婢子。” 慌慌张张的柳叶拼命磕头。 龚茹月见状被气得身子发抖,染了丹寇的手指颤抖着指着世子,“你好得很,你好得很!在我面前逞威风,我倒不信你敢!” 白鹭是龚茹月的丫鬟,她看着母子两人争锋相对的模样,就算是之后世子落不到好处,但她可以肯定,她亲妹妹肯定会被发卖。 于是跪下,白鹭轻声说道:“夫人,请保重身子,柳叶年龄小,做事不够妥帖,不如让王嬷嬷调·教一二。倘若是之后世子妃还不喜欢柳叶,再换个丫鬟就是,这本不是大事。” 柳叶听到了姐姐开口,也磕头对着乔宜贞说道,“姐姐说的是,是我年龄小不懂事。世子妃饶了我这一次吧。” 柳叶因为池蕴之的开口心生怯意,她平时伺候乔宜贞,知道乔宜贞心软,现在膝行到乔宜贞的面前,眼中含泪,“求您了。” 乔宜贞叹了一口气,看着柳叶。 柳叶福灵心至,磕头说道:“奴婢会像是白鹭姐姐说的那样,重新学一遍规矩。” 乔宜贞应了一声,对着池蕴之说道:“这样就好。” 侯夫人的身子气得更为发抖,“反了反了,我竟是当不了这个家了!” 池蕴之开口:“母亲倘若是觉得胜任不了,等到宜贞身体好了,让她当家就是,整个京都里也找不出侯府这样,还需要侯夫人亲自当家的了。” 一线生机(浩瀚星盘里得一线生机。...) 乔宜贞抬头就可以看到池蕴之前襟的一大团污渍,上面还黏着茶叶梗。 池蕴之性情爱洁,夏日里出汗多了,都离她远远的,若是和她一起出门,去不同地方,都会熏不同的熏香,穿不同的衣服。 成亲多年,乔宜贞鲜少见到他这般狼狈不成体统。 乔宜贞垂下眼,或许是以为她快死了,连忙赶回来看她有没有咽气吧。 他的身上还残留在福云寺沾的佛香。 想到了梦里他做了高僧,乔宜贞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他。乔宜贞对着胡大夫说道:“胡大夫,若是用什么药能够快些让我好起来,只管用就是了。” 池蕴之因为乔宜贞的冷哼,心跳漏了一拍,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的不洁,是不是因为不洁才惹得夫人嫌弃? 但是乔宜贞话语里的意思,胡大夫可以让她重新好起来,池蕴之心系乔宜贞,怎么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房去换衣服? 他硬着头皮留下,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让乔宜贞看到他胸前的污渍。 “要是让世子妃早日好起来,需要一些难得的药材。”胡大夫看着池蕴之说道。 “这没问题。”池蕴之毫不犹豫地说道。 乔宜贞本想要说这句话,结果被池蕴之抢了先。 她闭口不语,心想着小气的侯夫人恐怕不愿意开库房出药材,她还是看看自己所剩的嫁妆里有没有能用的药材。 捏了捏眉心,乔宜贞想着实在不行,也只能回家讨要银子。 她必须好起来,才能够早日让祖父出监牢,也能够让三个孩子逆转命运。 胡大夫听到了这话微微颔首,乔宜贞从小身子不好,一直调养到豆蔻年岁才好了起来,他也算是看着乔宜贞长大的。 胡大夫心中疼爱她,在过去几年没有给乔宜贞看病,长青侯府还请了价格低廉的看诊大夫,在池蕴之开口之前,其实还挺担心侯府不愿意出太多钱给乔宜贞看病,现在听到了池蕴之的话,他放心的笑了。 “世子这样说,老夫就放心了,贞姐儿自幼身子不大好,调养到十三四的时候,好了大半,还剩下一点根里,现在这一病所谓是不破不立,正好可以把儿时的亏空补起来。” “那必须补,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池蕴之也听过岳丈叫她贞姐儿,从这个称呼来看,胡大夫绝对是她惯常用的大夫。 她信得过这个大夫,那他也信得过! 胡大夫开了方,池蕴之跟着对方的身后出了房,仔细问过了乔宜贞的病。 胡大夫说的很清楚,用他的方子吃半个月就可以好个大半,半个月以后他再调整方子,可以让乔宜贞的病丝抽得干干净净才好。 “那便好。”池蕴之忙不迭点头,“我等会就去买药熬药。” “这里面用了百年的人参,还有边塞过来的虫草,另外,还有西南高山生得雪莲、红景天,这药材难得,还需要炮制到位,要是药力不足,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所以……若是贵府库房有,最好也是在外新买。” 以前听闻长青侯府买药材都是去便宜的药铺买的,普通药材平时看一些风寒之类的还可以,要是给乔宜贞补亏空,这些药要是药力不够,会很麻烦。 “昌平商行的东西怎么样?” 胡大夫知道池蕴之口中的昌平商行,昌平商行是前些年开到京都的,听说以前在边境做的好,在京都短短几年,就得了口碑,上至富贵人家,下到普通百姓都信得过他们家的东西。 “不错……” “算了。”胡大夫刚说了两个字,池蕴之就摇头,自己否定了原本的打算,“我取了药材等会送到你面前,你替我掌眼如何?” “这是再好不过了。”胡大夫想着,药材毕竟特殊,就算是昌平商行的信誉好,他还是亲自看看比较好。“药材买好了之后,可以让贵府的柳叶或者是银杏来我家。” “是。”池蕴之颔首,“我送你。” 胡大夫没说什么推辞的话,他心中还存着事,正好池蕴之送他,到了侯府门口,他就斟酌着开口。 “贞姐儿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是不是?” “是。”提到了儿子们,池蕴之笑了笑,“大的在书院读书,两个小一些现在住在庄子里,他们太黏着宜贞,现在乔家有些事,他们两人岁数又小,我怕闹得宜贞不好养病。” “还是接回来吧。”胡大夫说道,“贞姐儿很想孩子,她还想让我给贵府的三少爷看病。” 乔宜贞长子叫做池嘉木,二儿子和三儿子则是双生子。 乔宜贞的身体不好,而生双生子更是掏空了她的身体,生孩子的情形很是凶险。她一度昏厥过去,一盆盆的血看着就让池蕴之心惊。 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也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池蕴之下了死令,不许下人们告诉她孩子的情况。 其实当时乔宜贞生下的孩子,尤其是小一点的那个状况也是凶险,那个瘦弱的像是小猫儿一样的孩子,一度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是池蕴之请了印尘大师给两个孩子起名字,才把孩子从鬼门关处拽了回来。 池蕴之有些犹豫开口,“会不会太牵累宜贞的心神,孩子们暂且养在温泉庄子也可以,既有利于长生养身,也有利于宜贞养病。” “贞姐儿惦记孩子,若是见不着反而郁结于心。”胡大夫笑了笑,“她不光是世子夫人,世子你忧心她,她也是母亲,会挂心孩子,尤其是昨天比较凶险,会格外惦记孩子,若是可以……也让贵府大少爷一并回来。” “好。”池蕴之毫不犹豫点头,想到了昨天的凶险,连忙说道:“我下午就去书院给嘉木告假。” “对了,若是接回来了三少爷,也同我说一声。”胡大夫说道,“贞姐儿还和我说,最小的那个叫做长生,身体不好,到时候让我看看那孩子。” 池蕴之再次点头。 胡大夫心想,长青世子还是很好说话的,为什么贞姐儿反而烦恼不好同他开口? 算了,年轻小夫妻的事他不懂。 “世子,我还有一桩事情要同你说。” “大夫直言就是。” 这双生子尤其是伤乔宜贞的气血,此时胡大夫最后要说的就是三个月内最好不要行房。 池蕴之在一瞬间就脸红了,眼底也带着丝缕晶莹,他有一副好皮囊,此时羞涩模样宛若是刚及冠的双十少年。 “胡大夫,我吃过药,我的精水不会让女子有孕。” 说完了这话,池蕴之的脸更红了,耳垂红得发涨,他伸手捻了捻,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脸红。 胡大夫听到了这话踉跄一下,险些把身上的医箱给甩出去,还是池蕴之扶住了他。 “这……世子爷说笑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池蕴之。 无论是女子的避孕药还是男子的避孕药,多少会有些伤身体,按照这大齐的风气来看,倘若是不想要孩子了,多半是给女子服下,哪儿有男人会吃这种药? “是真的。”池蕴之伸出手给胡大夫把脉,“你把脉就知道了。” 胡大夫稀里糊涂地握住了池蕴之的手,他的表情更惊讶了。 还当真是如此! 而且他吃的药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断子绝孙”药,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人用过,毕竟这药要连续吃一年,只要后悔了,就可以直接停药,不会损害精水。 只有连续吃上一整年,每一日都不断,才能够真正做到“断子绝孙”。 胡大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开口:“那便好。” 池蕴之收回了手笑了笑,“我已经三个孩子了,不需要再有孩子。” 第一次生池嘉木还好,第二次生孩子其中的凶险让池蕴之后悔不已,等到乔宜贞的身体好起来,他就开始吃药,第一年注意不与妻子同房,一直到药效生了,才近她的身。 胡大夫把乔宜贞当做半个女儿看待,看着长青世子的模样,对他印象大好,笑着与他告别。 而等到胡大夫一走,李顺才连忙问道:“世子爷,你要去昌平商行!?”他的语气有些压抑的激动。 昌平商行的当家大老爷正是池蕴之的养兄,以前退下的老太爷是池蕴之的养父! 昌平商行本来不在京都里做生意,因为老太爷他们放心不下池蕴之,就把生意做到了京都来。 在世子回到京都之前,老太爷老夫人还特地给了池蕴之一块儿玉佩,他就是昌平商行的四老爷,商行的东西都可以取用。 先前世子从不曾去昌平商行,而听刚刚世子爷的意思,这是要去商行了! “是。” 池蕴之知道生母并不喜养父母,她当年说话很是难听,还隐隐有威胁之意,池蕴之不想连累庄家,答应了生母不再与庄家往来。 后来听闻庄家换了掌权人,养父养母离开了京都,他寻思母亲只怕也淡忘了庄家,他避开人偷偷想要去庆祝大哥,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本来疏远庄家的事情让他发虚,又因为长兄的闭门不见,他就如同生母说的那样,彻底和庄家断开了。 而现在…… 为了乔宜贞,就算是大哥说的再难听,他也要求得良药。 如果可以,等到乔宜贞好一些了,他还想和大哥合伙做生意。 无钱无权,池蕴之自觉一无所有,妻子病了都只能够求神问佛,他不想再有这样的体验。 想到了这里,池蕴之说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这件事,你在府里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李顺才应了下来。 侯夫人要面子,那些难听的话都是摒开李顺才说的,所以在李顺才看来,就是世子爷远了庄家(昌平商行的主家),但是庄家人都还惦记着世子爷呢,现在世子爷要去商行要东西,那就是重新和庄家有了往来。 李顺才笑着说道,“不如我先替世子跑腿,先去把药材拿到,夫人的病要紧,等到之后世子再拜会大老爷、大夫人。” “不必。”池蕴之摇摇头,轻声说道:“我自己去胡同拜访大哥,我知道他们待我好,所以我亲自去解释比较好。” 乔宜贞不知道池蕴之的打算,她正吩咐让银杏去药铺打听这些药材需要多少钱。 “药材的事情不必忧心。”池蕴之正好送完胡大夫回来,听到了乔宜贞的话,开口说道:“我自会准备好。” 乔宜贞抬眼看着池蕴之,说道:“府里头的药材应该不行,只能够在外买,所以我才让银杏去打听钱财需要多少。” “我知道。”池蕴之点点头,“刚刚胡大夫同我说了,让我新买。我现在就去买药,银杏跟我一起,等会拿了药,她去给胡大夫看一眼,看看药材的品相如何,能不能用的上。” 银杏看着乔宜贞,等待自家小姐的决断。 乔宜贞心中奇怪,池蕴之哪儿来的钱?不过既然有银杏跟着一起,等到银杏回来了询问便知道了。 “好,让银杏陪你去。” “我先去换衣服。” 等到池蕴之入内换衣服,乔宜贞吩咐银杏,倘若是没有买到药,还是要打听一下药材的价格。 “我知道的。”银杏点头。 断子绝孙药(男主吃了断子绝孙药...) 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看了过去,过来竹香院的是池青霄。 他正好听到了大哥最后这一句,快速进入到屋子里,才笑着说道:“见过母亲,见过大哥,见过大嫂。” 乔宜贞看了过去,要说起来池青霄也生得好,剑眉星目,脊背挺拔,一副好容貌,要不然也不会作为书中的男主角。 只可惜这位主角,现在运道不佳,让他文不成武不就,婚事也成了老大难。 在池青霄要被请立世子那年,池蕴之归来,池青霄的世子之位灰飞烟灭;池青霄书读得不好,他是习武的,结果在考核的时候,梅花桩没有打牢,他从梅花桩跌落,铁钉戳入他的肺中,一度奄奄一息,本来一桩婚事落空,而且好了之后,也不能习武;算上肺部受损那一次婚约失败,池青霄一共三次婚约失败,这一次也会落得一场空。 一直遇到了商翠翠,池青霄的运道才好转。 池青霄见着乔宜贞看他,也冲着乔宜贞关切问道:“大嫂的身体好些吗?听闻了大嫂的事情,母亲与我都十分关心。” 乔宜贞对着池青霄说道:“多谢三弟关心,已经好了大半,就是手脚还没有力气,起不来身。” 池青霄笑着说道,“是换了个大夫,所以好起来了?我看还是这位大夫的药对症,今后嫂嫂就用这位大夫好了。这大夫我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嫂嫂在闺中惯常用的?” 乔宜贞点点头。 侯夫人冷笑一声。 池青霄抚着母亲的背,手指在她背后轻点,口中说道:“母亲,咱们府里头的王大夫虽然好,但是对嫂嫂过往的事情不大了解,显然这位胡大夫很清楚嫂嫂的脉象,所以开的方子这般见效,让嫂嫂继续用这位胡大夫也挺好的。” 池青霄是王嬷嬷请人过来的,尤其是听到了大哥的最后一句,心想着幸好把人请来了,这府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乔宜贞当家。 如果说母亲是唱黑脸,那么他池青霄过来就是唱·红脸,让府中大权重新回到母亲手中的。 龚茹月得到了儿子的暗示,本不想理会,结果儿子又在她背后捣腾。 最后,龚茹月不情不愿地说道:“既然乔氏适合胡大夫,竹香院就换了大夫,以后都换成胡大夫好了。” 就算是答应了,龚茹月的心中还是不舒坦,念叨了一句,“矫情,王大夫有什么不好的?” 池蕴之本想要开口,乔宜贞咳了一声,他就闭嘴不语。 乔宜贞看了丈夫一眼,才开口说道:“多谢母亲体恤,这般安排就很好,儿媳心中感激。” 乔宜贞主动弃了管家权。 其实乔宜贞对刚刚池蕴之的话还挺惊讶,他居然开口替自己夺权。 转念一想,难道是他坚定了要出家的信念,所以想着府里头让她做主? 不过乔宜贞并没有掌权的念头,她甚至觉得池蕴之想得太天真了。 她就算是当了家,这权在她的手中也不稳,可能她费尽心思理好账务,结果就因为池蕴之出了家,大权重新回到侯夫人的手中。 那她忙碌一场又何必呢? 乔宜贞并不想在长青侯府耗费太多心神,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平息圣上的怒气,让祖父离开牢狱。 池蕴之听出了妻子不想掌权,虽说有些疑惑,却也不再吭声。 池青霄见着事情回寰好了,笑着说道:“母亲,儿子过来竹香院是寻您有事,儿子身边的丫鬟不大懂衣衫的搭配,想让您给掌掌眼。” 池青霄搭配衣服是要见闵小姐的,龚茹月心中一震,对着儿子含笑的眼也兴奋起来,她连忙开口说道,“那走吧,乔氏也好好养病,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去拿吧。” 龚茹月对池蕴之不太满意,对大儿媳妇事情知趣知道放弃管家权还是满意的,所以最后说话难得给了好脸色。 管家权的事情解决了,龚茹月也不想继续待在竹香院了,现在重要的是小儿子的婚事。 儿子的婚事已经耽搁了两次了,这一次的婚约出乎意料得好,乔氏最好在儿子订婚前早点好起来,免得让儿子的婚事太过于晦气。 等到侯夫人和三老爷离开,柳叶还留在房中,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水上前,“夫人,喝水。” 乔宜贞没为难柳叶,接过了她的水。 喝完之后,乔宜贞语气平和:“以后用心当差,我知道你也有交好的小姐妹,去与他们也说一说。” “多谢世子妃。”柳叶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她手脚都还是酥软的,经过这一次的风波以后彻底知道了该怎么办,就算是家生子,主人想要惩治她一个小丫头还是很容易的。 等到柳叶离开了房间,池蕴之本想问为什么不想当家,看着妻子疲倦之色,心想着侯府当家也太过于耗费心神,她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你先休息,我去隔壁房里坐一坐。” 乔宜贞本想要继续和儿子们说话,但是刚刚的事情确实太过于耗费心神就点头说道,“银杏应该熬好了药,我喝完了就歇下。” * 隔壁三个小子也凑在一起,他们几人都坐在窗前的罗汉榻上,窗户打开一个小口,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霸占这个位置的是小胖子池长生。 看到了三叔带着祖母离开,池长生兴奋地扭动身子。 池长生对着两个哥哥说道:“大哥二哥,我就说你们不用担心。他们都走啦!” 池嘉木有些担心母亲,他长眉皱起,“三叔和祖母都走了?” “你过来看。”池长生让开位置,示意大哥过来看。 池嘉木从窗户缝里正好看到两人离开了院子,立即说道:“我去看看娘。你们在房间里玩。” “我和二哥也要一起!”池长生高高举起手。 池子晋摇摇头,“还是让大哥去看看,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 池长生噘着嘴,不过还是同意了二哥的提议。 看着池嘉木离开,池长生凑到了二哥面前,说道:“二哥有话要和我说?” 池子晋点点头。用手指戳了戳双生的胖弟弟的面颊,“那会儿你怎么不想让爹爹上床?” “娘不喜欢。”池长生把解不开的九连环扔到一边去,“娘不喜欢,我就不喜欢。” 池子晋歪着脑袋,“你的意思是,娘不喜欢爹爹?” 当池蕴之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一句。 他脚步顿了下来,甚至有些不敢听小胖子的话。 小胖子是背对爹爹的,眉飞色舞地说道:“平时喜欢,那会儿不喜欢。不过爹爹坏得很,要拆散我们和娘亲,还把我们送到别院,哼,坏爹爹!我讨厌爹爹,娘亲也不要喜欢爹爹!我们和娘过一辈子。” 池子晋看到了爹爹,连忙用手戳了戳他,看着弟弟迷茫的眼,大声喊道:“爹爹!” 池长生的背一僵,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孪生哥哥,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 池蕴之听到了小儿子后面的话,心中放松了不少。 他上前把小儿子抱了起来,拍了一下小儿子的屁·股,故作严厉地说道:“因为爹爹把你和二哥送到了庄子,你就不喜欢爹爹?” 池长生不再装睡,忙不迭点头,“没错,爹爹不应该送走我和二哥!” 池子晋也抿着唇,在阳光下眉心的一点红痣更鲜红,他虽没有开口,也表露出不喜池蕴之的这个决定。 “坏爹爹”池蕴之哄着两个孩子,表示只要这哥俩知道不去打搅乔宜贞养病,就不会再送走他们。 池蕴之还答应明日、后日、大后日……连续五日带两人出去玩,这才让双生兄弟两人安静下来。 昨晚上就惦记着要回来,兄弟两人都没休息好,现在和爹爹讨价还价好了,脑袋都一点一点的很是困倦。 “好了,睡一觉吧,你们娘也在休息。” 等到两个孩子睡着了,池蕴之给兄弟两人盖好了被子,出了房间,而池嘉木也从乔宜贞的房间里出来,准备去书房看书。 他缺了一天半的功课,母亲让他先去书房看书,等会醒了再教他课业,这样的话,回书院了,他也不会拉下功课。 “去吧。”池蕴之让长子去书房读书,他毫无困意,也不想打搅妻子休息,就干脆和长子坐在书房里。 今儿秋高气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加上柳叶险些就被赶出去了,今儿竹香院里格外忙碌。小丫头们恨不得把犄角旮旯都打扫干净,抱出厚重的被子晾晒、拍打,整个竹香院里充斥着生活气息。 池蕴之也慢慢写着字,想着要是乔宜贞和自己一起去拜访养兄,应该说些什么,还有他的养父母也要来京都了…… 池蕴之听着外面的小丫头说乔宜贞醒了,才和儿子们一起坐回到主屋。 午饭就在房间里一起吃的,吃完了饭,乔宜贞就教长子念书。 乔宜贞抿了抿散落下的碎发,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轻点在扉页上,轻声细语和长子说着书里的内容。 在池嘉木答得好的时候,乔宜贞总是含笑点头。若是池嘉木没有答出来,乔宜贞也并不会着急,换一个角度启发长子去思索。 池嘉木就这样跟着乔宜贞学了大半个下午,两个孩子也并不闹腾,共看一本画册,偶尔笑着说他们两人的悄悄话。 一直到了日头西斜,乔宜贞停止了教学,池嘉木意犹未尽,他的母亲学问很好,教学更是有一套,比书院的夫子教得还好。 乔宜贞摸了摸长子的脑袋,“嘉木晚上还要回书院,时间也不早了,你不必在家里吃了,直接在外吃吧。”这个年龄的孩子应当喜欢在外吃饭,乔宜贞说道,“想吃什么,就同你爹爹说,让他买给你……” 说到了这里,乔宜贞停下,对着双生子说道,“你们也去送送大哥好不好?让爹爹带着你们一起出去吃饭。” 池长生和池子晋的眼睛一亮,他们两人当然喜欢在外吃东西。 小胖子简直是撒娇怪化身,丢开了画册,扑到了娘亲的怀中,“娘,我也想和你一起吃。” 乔宜贞拧了一把他的面颊,“娘的腿脚还没有力气,走不了路,下次你大哥回来了,我们一起好不好?” 池子晋见着三弟偎依在母亲怀中,也跑了过来,巴巴看着母亲。 乔宜贞就也顺势搂住了他,既然搂住了双生子,也不能厚此薄彼,得把害羞脸皮薄的长子也抱一抱。 “去吧。”乔宜贞松开了手,对三个孩子说道,“吃的好一些,长生和子晋回来了可以告诉我吃了什么。” 送走了他们,秦嬷嬷端着汤药入内。 秦嬷嬷是看着乔宜贞长大的,满脸欣慰看着自家小姐喝胡大夫开的汤药。 等到喝完了汤药,还给小姐送了蜜饯。 乔宜贞吃了蜜饯,靠在床榻上,“下午院子里热闹的很,估计嬷嬷也没怎么睡好。” “那不碍事的。”秦嬷嬷笑着说道,“今晚上好好补一觉就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秦嬷嬷就转到了白日的事情上,“小姐,我一直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乔宜贞笑了笑,“嬷嬷,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顺势要了掌家权?” 秦嬷嬷点点头,“难得世子开了口,眼见着就可以要过来,你怎么……” 乔宜贞握住了嬷嬷干燥的手,苦笑着开口,“嬷嬷,你可知道为什么他要替我开口要掌家权?他……” 秦嬷嬷看着乔宜贞,接下来的话似乎很难开口似的,她的表情很是为难。 秦嬷嬷伸手抱住乔宜贞,像是乔宜贞哄着三个孩子一样哄着乔宜贞,“姐儿有什么话都可以和嬷嬷说,世子他怎么了?” 乔宜贞自幼丧母,秦嬷嬷是她的奶嬷嬷,是她的半个母亲。 乔宜贞感觉到了熟悉的怀抱,脑袋埋在秦嬷嬷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宛若叹息一样开口:“嬷嬷,世子他想出家啊!” 长子池嘉木(俊秀小公子...) 乔宜贞抬头就可以看到池蕴之前襟的一大团污渍,上面还黏着茶叶梗。 池蕴之性情爱洁,夏日里出汗多了,都离她远远的,若是和她一起出门,去不同地方,都会熏不同的熏香,穿不同的衣服。 成亲多年,乔宜贞鲜少见到他这般狼狈不成体统。 乔宜贞垂下眼,或许是以为她快死了,连忙赶回来看她有没有咽气吧。 他的身上还残留在福云寺沾的佛香。 想到了梦里他做了高僧,乔宜贞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他。乔宜贞对着胡大夫说道:“胡大夫,若是用什么药能够快些让我好起来,只管用就是了。” 池蕴之因为乔宜贞的冷哼,心跳漏了一拍,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的不洁,是不是因为不洁才惹得夫人嫌弃? 但是乔宜贞话语里的意思,胡大夫可以让她重新好起来,池蕴之心系乔宜贞,怎么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房去换衣服? 他硬着头皮留下,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让乔宜贞看到他胸前的污渍。 “要是让世子妃早日好起来,需要一些难得的药材。”胡大夫看着池蕴之说道。 “这没问题。”池蕴之毫不犹豫地说道。 乔宜贞本想要说这句话,结果被池蕴之抢了先。 她闭口不语,心想着小气的侯夫人恐怕不愿意开库房出药材,她还是看看自己所剩的嫁妆里有没有能用的药材。 捏了捏眉心,乔宜贞想着实在不行,也只能回家讨要银子。 她必须好起来,才能够早日让祖父出监牢,也能够让三个孩子逆转命运。 胡大夫听到了这话微微颔首,乔宜贞从小身子不好,一直调养到豆蔻年岁才好了起来,他也算是看着乔宜贞长大的。 胡大夫心中疼爱她,在过去几年没有给乔宜贞看病,长青侯府还请了价格低廉的看诊大夫,在池蕴之开口之前,其实还挺担心侯府不愿意出太多钱给乔宜贞看病,现在听到了池蕴之的话,他放心的笑了。 “世子这样说,老夫就放心了,贞姐儿自幼身子不大好,调养到十三四的时候,好了大半,还剩下一点根里,现在这一病所谓是不破不立,正好可以把儿时的亏空补起来。” “那必须补,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池蕴之也听过岳丈叫她贞姐儿,从这个称呼来看,胡大夫绝对是她惯常用的大夫。 她信得过这个大夫,那他也信得过! 胡大夫开了方,池蕴之跟着对方的身后出了房,仔细问过了乔宜贞的病。 胡大夫说的很清楚,用他的方子吃半个月就可以好个大半,半个月以后他再调整方子,可以让乔宜贞的病丝抽得干干净净才好。 “那便好。”池蕴之忙不迭点头,“我等会就去买药熬药。” “这里面用了百年的人参,还有边塞过来的虫草,另外,还有西南高山生得雪莲、红景天,这药材难得,还需要炮制到位,要是药力不足,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所以……若是贵府库房有,最好也是在外新买。” 以前听闻长青侯府买药材都是去便宜的药铺买的,普通药材平时看一些风寒之类的还可以,要是给乔宜贞补亏空,这些药要是药力不够,会很麻烦。 “昌平商行的东西怎么样?” 胡大夫知道池蕴之口中的昌平商行,昌平商行是前些年开到京都的,听说以前在边境做的好,在京都短短几年,就得了口碑,上至富贵人家,下到普通百姓都信得过他们家的东西。 “不错……” “算了。”胡大夫刚说了两个字,池蕴之就摇头,自己否定了原本的打算,“我取了药材等会送到你面前,你替我掌眼如何?” “这是再好不过了。”胡大夫想着,药材毕竟特殊,就算是昌平商行的信誉好,他还是亲自看看比较好。“药材买好了之后,可以让贵府的柳叶或者是银杏来我家。” “是。”池蕴之颔首,“我送你。” 胡大夫没说什么推辞的话,他心中还存着事,正好池蕴之送他,到了侯府门口,他就斟酌着开口。 “贞姐儿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是不是?” “是。”提到了儿子们,池蕴之笑了笑,“大的在书院读书,两个小一些现在住在庄子里,他们太黏着宜贞,现在乔家有些事,他们两人岁数又小,我怕闹得宜贞不好养病。” “还是接回来吧。”胡大夫说道,“贞姐儿很想孩子,她还想让我给贵府的三少爷看病。” 乔宜贞长子叫做池嘉木,二儿子和三儿子则是双生子。 乔宜贞的身体不好,而生双生子更是掏空了她的身体,生孩子的情形很是凶险。她一度昏厥过去,一盆盆的血看着就让池蕴之心惊。 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也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池蕴之下了死令,不许下人们告诉她孩子的情况。 其实当时乔宜贞生下的孩子,尤其是小一点的那个状况也是凶险,那个瘦弱的像是小猫儿一样的孩子,一度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是池蕴之请了印尘大师给两个孩子起名字,才把孩子从鬼门关处拽了回来。 池蕴之有些犹豫开口,“会不会太牵累宜贞的心神,孩子们暂且养在温泉庄子也可以,既有利于长生养身,也有利于宜贞养病。” “贞姐儿惦记孩子,若是见不着反而郁结于心。”胡大夫笑了笑,“她不光是世子夫人,世子你忧心她,她也是母亲,会挂心孩子,尤其是昨天比较凶险,会格外惦记孩子,若是可以……也让贵府大少爷一并回来。” “好。”池蕴之毫不犹豫点头,想到了昨天的凶险,连忙说道:“我下午就去书院给嘉木告假。” “对了,若是接回来了三少爷,也同我说一声。”胡大夫说道,“贞姐儿还和我说,最小的那个叫做长生,身体不好,到时候让我看看那孩子。” 池蕴之再次点头。 胡大夫心想,长青世子还是很好说话的,为什么贞姐儿反而烦恼不好同他开口? 算了,年轻小夫妻的事他不懂。 “世子,我还有一桩事情要同你说。” “大夫直言就是。” 这双生子尤其是伤乔宜贞的气血,此时胡大夫最后要说的就是三个月内最好不要行房。 池蕴之在一瞬间就脸红了,眼底也带着丝缕晶莹,他有一副好皮囊,此时羞涩模样宛若是刚及冠的双十少年。 “胡大夫,我吃过药,我的精水不会让女子有孕。” 说完了这话,池蕴之的脸更红了,耳垂红得发涨,他伸手捻了捻,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脸红。 胡大夫听到了这话踉跄一下,险些把身上的医箱给甩出去,还是池蕴之扶住了他。 “这……世子爷说笑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池蕴之。 无论是女子的避孕药还是男子的避孕药,多少会有些伤身体,按照这大齐的风气来看,倘若是不想要孩子了,多半是给女子服下,哪儿有男人会吃这种药? “是真的。”池蕴之伸出手给胡大夫把脉,“你把脉就知道了。” 胡大夫稀里糊涂地握住了池蕴之的手,他的表情更惊讶了。 还当真是如此! 而且他吃的药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断子绝孙”药,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人用过,毕竟这药要连续吃一年,只要后悔了,就可以直接停药,不会损害精水。 只有连续吃上一整年,每一日都不断,才能够真正做到“断子绝孙”。 胡大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开口:“那便好。” 池蕴之收回了手笑了笑,“我已经三个孩子了,不需要再有孩子。” 第一次生池嘉木还好,第二次生孩子其中的凶险让池蕴之后悔不已,等到乔宜贞的身体好起来,他就开始吃药,第一年注意不与妻子同房,一直到药效生了,才近她的身。 胡大夫把乔宜贞当做半个女儿看待,看着长青世子的模样,对他印象大好,笑着与他告别。 而等到胡大夫一走,李顺才连忙问道:“世子爷,你要去昌平商行!?”他的语气有些压抑的激动。 昌平商行的当家大老爷正是池蕴之的养兄,以前退下的老太爷是池蕴之的养父! 昌平商行本来不在京都里做生意,因为老太爷他们放心不下池蕴之,就把生意做到了京都来。 在世子回到京都之前,老太爷老夫人还特地给了池蕴之一块儿玉佩,他就是昌平商行的四老爷,商行的东西都可以取用。 先前世子从不曾去昌平商行,而听刚刚世子爷的意思,这是要去商行了! “是。” 池蕴之知道生母并不喜养父母,她当年说话很是难听,还隐隐有威胁之意,池蕴之不想连累庄家,答应了生母不再与庄家往来。 后来听闻庄家换了掌权人,养父养母离开了京都,他寻思母亲只怕也淡忘了庄家,他避开人偷偷想要去庆祝大哥,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本来疏远庄家的事情让他发虚,又因为长兄的闭门不见,他就如同生母说的那样,彻底和庄家断开了。 而现在…… 为了乔宜贞,就算是大哥说的再难听,他也要求得良药。 如果可以,等到乔宜贞好一些了,他还想和大哥合伙做生意。 无钱无权,池蕴之自觉一无所有,妻子病了都只能够求神问佛,他不想再有这样的体验。 想到了这里,池蕴之说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这件事,你在府里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李顺才应了下来。 侯夫人要面子,那些难听的话都是摒开李顺才说的,所以在李顺才看来,就是世子爷远了庄家(昌平商行的主家),但是庄家人都还惦记着世子爷呢,现在世子爷要去商行要东西,那就是重新和庄家有了往来。 李顺才笑着说道,“不如我先替世子跑腿,先去把药材拿到,夫人的病要紧,等到之后世子再拜会大老爷、大夫人。” “不必。”池蕴之摇摇头,轻声说道:“我自己去胡同拜访大哥,我知道他们待我好,所以我亲自去解释比较好。” 乔宜贞不知道池蕴之的打算,她正吩咐让银杏去药铺打听这些药材需要多少钱。 “药材的事情不必忧心。”池蕴之正好送完胡大夫回来,听到了乔宜贞的话,开口说道:“我自会准备好。” 乔宜贞抬眼看着池蕴之,说道:“府里头的药材应该不行,只能够在外买,所以我才让银杏去打听钱财需要多少。” “我知道。”池蕴之点点头,“刚刚胡大夫同我说了,让我新买。我现在就去买药,银杏跟我一起,等会拿了药,她去给胡大夫看一眼,看看药材的品相如何,能不能用的上。” 银杏看着乔宜贞,等待自家小姐的决断。 乔宜贞心中奇怪,池蕴之哪儿来的钱?不过既然有银杏跟着一起,等到银杏回来了询问便知道了。 “好,让银杏陪你去。” “我先去换衣服。” 等到池蕴之入内换衣服,乔宜贞吩咐银杏,倘若是没有买到药,还是要打听一下药材的价格。 “我知道的。”银杏点头。 侯夫人(侯夫人回府...) 池蕴之可不知道妻子想着让他出家,他正在福云寺里,与他对坐的正是乔宜贞口中的印尘大师。 面前一盘棋盘,上面黑白交错,黑子以半子的微弱优势,赢了对面的白子。 桌子上放的两杯水早已经透心凉,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早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啪嗒一下烧得精光。 这个房间只有一盏油灯在挣扎,火焰缓缓跳跃,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池蕴之在火焰跳动的时候,心里都会一突,生怕他的妻子乔宜贞也如同微小火苗一样熄灭。 幸好这火虽小,却一直安稳地烧着。 印尘大师在团坐掐算的时候,静室里不会有人进出免得打搅了内里人。 倘若是池蕴之渴了饿了,要么选择忍着,要么选择悄悄地出去解决。 池蕴之选得是少喝水,忍住腹腔里的饥饿。 他一想到乔宜贞病恹恹的模样,就急得不行,哪儿敢打搅印尘大师的掐算。 一夜的时间,静室的东侧呈现出淡红色,那是初生的太阳透过窗户纸透出光来。 池蕴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打喷嚏的,一个喷嚏还没结束,结果鼻子尖又发痒。 这一连串的喷嚏让对面的印尘大师睁开眼,念了一句佛号。 他脸上含笑,倘若是信男信女得心惊磕头念佛号,这副模样活脱脱是悲天悯人的圣相。 池蕴之对面前的人没什么膜拜,或者是敬重的心情,见着印尘大师睁眼,连忙说道:“对不住,不知道是不是生了风寒,刚刚打了喷嚏,影不影响你掐算啊。” 印尘大师摇头,“并不影响。” 池蕴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完之后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印尘大师,池蕴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夫人死劫破开了吗?” 池蕴之与印尘大师相交并不是因为他很早就想要出家,池蕴之喜欢吃喝玩乐,喜欢红尘里的一切,他从未想过要出家。 不过,佛家和道家倒是挺青睐他的。很小的时候遇到过赖头和尚,说他天生佛相,还见过道骨仙风的道士,想要让他做道士。 小时候的池蕴之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红尘多有趣啊,他怎么会愿意出家?他的养父养母也恨不得拿大扫帚要把和尚和道士赶走,那之后更是坚决不肯让池蕴之去见和尚道士,免得乖儿子被拐带得出家了。 再后来,池蕴之回到了京都里认祖归宗,在京都里,他对乔宜贞一见钟情,当晚上就梦到了乔宜贞,更是没有出家的心思。 后来娶了乔宜贞,还与她有了三个孩子,池蕴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他想要守着娇妻孩子过好日子。 在红尘中打滚的池蕴之根本不想出家,也不想和出家人结交,那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还是因为先前印尘大师说池蕴之的夫人有死劫。 池蕴之当然不肯相信,后来印尘大师算的是越来越具体,一次说了日子后,印尘大师的眉毛霎时间就白了,池蕴之还吓了一跳。 就算是印尘大师的眉毛白了,池蕴之也不怎么相信,万一是提前弄白的怎么办?说不定就是骗人的把戏,想要从他身上骗东西,或者是哄着他出家。 池蕴之才不相信这种把戏。 而回去以后没多久,印尘大师所算的事情就应验了一桩,这才让池蕴之与印尘大师交好,目的就是破解妻子的命数。 再后来就是乔宜贞病了,乔家出事,乔宜贞一病不起。 眼见着距离妻子死劫的日子越来越近,池蕴之急得上火,尤其是大夫都已经判了乔宜贞“死刑”,让他要准备后事,他一下就从凳子上跳起来,冲过来找印尘大师救命。 只要他的娘子可以好,他这条命舍弃了都可以! 印尘大师看着池蕴之,他有一颗红尘里的赤子心,难得到了这个年岁双眸还通透澄澈,因为一连打喷嚏,鼻尖泛着红,也让他原本的面相因为这点红生变了。 “你夫人应当好起来了。”印尘大师说道,“你回去吧,只需要顺着心意而行便好,行善事,自有前程。” 池蕴之顿时就想要跳起来,结果因为团坐了太久,身子骨已经僵硬了,此时身子一歪,撞在了棋盘上。 哗啦啦,棋盘被掀翻,黑白子都凌乱地混在一起,同时水杯也泼了池蕴之一身,前襟沾上了泡开的茶叶。 “对不住。”池蕴之再次道歉,他站起来,刷得一下打开了静室大门,要走出房间前,想到了什么才生生停下脚步。 他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合适? 印尘大师笑了笑,此时光笼在他的身上,红光之中,他面相更为圣洁。 “施主回去吧,这里贫僧自会收拾。” 说完之后,印尘大师捻起了一枚棋子,擦拭好了之后放入到了棋盘里。 印尘等到池蕴之离开了房门,推开了窗扉去看着池蕴之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已经卜算到长青世子有些佛缘,在他睁开眼之后,长青世子的命盘悄然转动,对方身上的丁点佛性消失了,长青世子不会出家,不再与佛结缘,他这辈子更深地卷入到了红尘之中。 印尘心想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从浩瀚入星的命盘里看到了许多的可能,不同时空的长青世子修佛只为了换得乔宜贞的一线生机,而如今乔宜贞的命盘终于也变了。 那个女子也抓住浩瀚星盘里得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 印尘大师在旭日红光之中含笑念着佛号,心想着,也是时候离开京都了。 * 池蕴之大跨步从静室出来,旁边的屋舍窗边,本有一个小厮裹着被子坐着睡觉,扫地的僧人看到池蕴之出来,摇了摇小厮,“这位施主,你家大公子出来了。” 李顺才刚开始还迷迷怔怔,揉了揉眼睛,看着疾步往外走的不是池蕴之又是谁? “大公子!”他高声喊着,结果自家大少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他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师父麻烦你了,我得先走了。我下回过来替你扫地。” “施主不必如此。”小和尚说完了之后,李顺才已经紧跟着池蕴之的身后。 池蕴之骑上了马,他的衣裳都顾不得整理,就这样冲着回到了长青侯府。 长青侯原本是在边疆征战的,积累了赫赫战功之后得了爵位,后来搬入到了京都里,这规矩依葫芦画瓢学别人家,却学得四不像,下仆行事疏懒。 此时世子爷回来,府里头有人发现世子爷前襟一圈污渍,急匆匆回了竹香院,还有扫地丫鬟踮脚探头探脑去看,之后捂着嘴同旁边的丫鬟说笑起来。 如今的世子爷在侯爷打仗的时候丢了,他被商户养了十多年,回来了之后说话也是市侩得很,世子不得侯夫人的喜欢,下人们看人下菜碟,见着世子窘迫的时候,还会偷笑,仿佛这样嘲弄主子,让他们可以获得快·感。 红桃在窗边做绣活,收回了视线,对着昏昏欲睡的柳叶说道:“世子妃病得那么重,世子爷还在外下棋,柳叶,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世子爷哪儿在意夫人啊。” 柳叶昨晚上忙了半宿,早晨又去请了胡大夫,终于有了点松快时候,她打了一个哈欠,喝一口浓茶提神,“在意呢,要不然昨晚上那位摆上了世子妃的谱,冲着我发脾气。” 红桃捂嘴一笑,“这可得罪了咱们柳叶,要知道你姐姐可是老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之人。可见她确实病得厉害,脑子都不清醒了,要是她这样一病不起也是正常,毕竟乔家那么大的事呢。” 柳叶说道:“这就是什么文人的风骨吧,遇到了事情,总得谏言,要在书里头留个好名声。” 红桃语气不屑,“所以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打了板子,之后还被丢入到天牢里,真是笨死了,我看咱们世子妃也是脑子不清楚,她都已经嫁了人,这都和乔家没有干系了,还非要巴巴地去监牢里走一遭,结果冲撞了什么吧,病成这样。昨晚上世子夫人折腾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和你姐姐说!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得好好训她。” 柳叶应了下来,老夫人外出礼佛去了,等到回来了一定好好告状。 咚咚咚。 又是脚步声传来,柳叶和红桃两人一看,这是侯夫人身边的人。 红桃推了柳叶一把,“你可要好生和你姐姐说。” 柳叶重重点头。 踏入到了竹香院的池蕴之连忙进入到了主屋,平日里屋子都是捂着的,里面充斥着浓郁的药味,现在窗户全部打开,阳光撒入碎金,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浓郁的药味也一扫而空。 墙壁上悬着字画,那些人的字和号池蕴之本来都不知道,他偷偷临摹下来,找人打听,才知道字画是什么来历。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乔宜贞亲手布置的,十多年来,这里满是乔宜贞的气息,见着这些摆件,他就可以想到当时乔宜贞添置物品的模样。 房间里萦了一股暖香。 那是乔宜贞病前常用的香,自从她生病了,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了。 “胡大夫,撒娇不肯吃苦药,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黄连重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好起来就行。” 这是乔宜贞在说话,池蕴之往里面走,看着乔宜贞身上披着褂子,头发简单挽了斜髻,正同一位老大夫说话。 “世子。” 其他人纷纷同池蕴之行礼,甚至乔宜贞也要起身。 “不用,你靠着。”池蕴之不肯让乔宜贞起身,他按住了乔宜贞的肩膀。 双生子(双生子) 听到金氏捏了池嘉木的腮帮子,乔宜贞掀起长睫,打量长子,“你二婶这样做了?她平时不是都不与你说话吗?” 金氏平时见着她像是耗子见着猫,对池嘉木也只是笑一笑作为招呼,大房和二房根本没什么往来。 难道是现在做了母亲,所以就对孩子亲近了? “是真的。”池嘉木生怕母亲不信,指着面颊的一处,“就是这里,后来二婶还想我去摸她的肚子,幸好父亲替我推了。” 说完之后,池嘉木的肩膀一松,整个人如释重负。 乔宜贞看着小少年,即将满十岁,他面颊上还有些虚肉,这会儿认真点着脸,如此作态难怪金氏忍不住要捏他的脸,乔宜贞也觉得手痒痒的,于是笑着拧了一把儿子的腮帮子。 二弟妹拧不得,她这个亲娘肯定可以。 池嘉木身子僵硬,眼睛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 在看到母亲的笑靥时候,池嘉木认命地揉了揉面颊,开口说道:“这应当就是书中说的彩衣娱亲了。” 乔宜贞见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拍了拍手,说道:“嘉木,你说的是,你娘现在还病着,你明天反正还在家,明儿再次‘彩衣娱母’吧。” “明天弟弟要回来了。”池嘉木脸上露出了惊恐表情,连忙说道,“二弟弟可以的!三弟弟也可以。” 他说二弟、三弟,表情说不出的心虚,这情形让乔宜贞又笑了。 或许是乐极生悲,她这次笑到一半就成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没办法,谁让池蕴之洗漱完了,见着乔宜贞在笑,坐在了她旁边,还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身。 池蕴之本想问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因为妻子咳嗽,连忙给她拍背。 池蕴之的手拍着她的背,吩咐儿子去端温水过来,等到乔宜贞惊天动地的咳嗽结束了,倒了杯水给妻子,小心又懊恼地说道:“刚刚是不是惊着你了,身上哪儿难受?” 池蕴之已经洗漱干净,在主屋里只穿着白色中衣,前襟因为照顾乔宜贞散落出缝隙,露出一点白皙的胸膛。 “没有。”乔宜贞顺手替他整理了衣襟,之后看着自己的手皱起眉头,他都要出家了,哪儿能近女色,她不应当给他整理衣服的。 “怎么了?”池蕴之以为乔宜贞是手伤着了皱眉,连忙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反复端看,“是手不舒服吗?” 他深邃的瞳眸里只有她的手,宛若她是世间最重要的珍宝。 乔宜贞知道这只会是错觉,他的珍宝不是《金刚经》就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乔宜贞从丈夫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说道,“我没事,刚刚嘉木同我说二弟妹拧他脸。” 池蕴之笑着说道:“我看二弟妹很喜欢嘉木,可惜嘉木太过于守礼了,不愿意摸二弟妹的肚子,其实不少地方都有习俗,都会让孩子摸孕妇的肚子,这是传喜讯。我以前在庄家,就不是被人摸头,就是让我去摸别人的肚子。” 池嘉木听到了这里直起身子,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儿子不愿,爹,你当时已经答应了二婶,让二弟三弟去摸肚子。”他生怕父亲再让自己去摸二婶的肚子。 乔宜贞眼睛一弯,摸了摸池嘉木的脑袋,对着池蕴之说道:“你也别逼他,我七岁之后也是这样。” 她对着池蕴之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我七岁以后,我哥也不可以碰我,他要是拧我的脸,我就会忍着等大人回来了告状,我那时候最黏祖父,眼泪就这样含在眼眶里,等到祖父一回来就掉泪珠子,弄了两次,我祖父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就去教训我哥哥。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的。” 池蕴之当时替儿子推掉二弟妹的请求,就是因为想到了乔宜贞,现在见着乔宜贞说到后面,眼中含泪,知道她想到了乔老太爷。 池蕴之正想要吩咐让池嘉木先回房,自己留下安抚妻子,谁知道乔宜贞眨眨眼,已经让泪意蒸干在眼眶里,她没让儿子回房,而是说道:“晚上就让嘉木留在房中吧,你去嘉木的屋子里安置。倘若是晚间再想去福云寺,那边走也更方便。” 他没什么去福云寺干嘛? 池蕴之很快想到了先前的事情,白天他都会陪着乔宜贞,有时间就会去福云寺里去找印尘大师,等对方口中的时机。 从妻子的角度来看,就是他总是不管不顾跑出去吧。 池蕴之本想要和妻子解释,看着妻子又含笑抚摸长子的头发,一副母慈子孝的情形,他完全插不进去。 想到池嘉木一个月才一次休沐日,上个月和这个月乔宜贞都没见到长子,就想着让母子两人多说说话,自己穿上了外裳,去了书房安置。 *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马车等在城门口,等待城门一开就可以入城。 其中有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城门口,两边的帷幕被打开,里面坐着两个五岁左右的锦衣孩童,并一个嬷嬷两个丫鬟。 两孩童穿着的衣服相似,容貌也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双生子,但是看上去沉稳一些的眉心有一颗樱红的小痣,让他眉眼看着更为精致,与更闹腾的区分开来。 忽然传来了敲钟声,当当当的三下声音清越,紧接着有人喊道:“城门开!”伴随这一声,褚红色的城门打开,有城卫一一检测人的身份文牒,通过了就可以入内。 在城门口的时候,秦嬷嬷还让撩开帘幕,等到检验过了之后,她就毫不留情地放下了帘幕。 池长生噘着嘴,不乐意地在凳上扭动着,声音拉长了:“嬷嬷,我想看看外面的情景。” “天都还没有完全亮,有什么好看的?”秦嬷嬷说道,“早晨风大,你要是生了风寒,可就不能见你娘了。” “弟弟,”池子晋拉住了弟弟的手,“嬷嬷说得对。” “那就让马车快一些。”池长生说道,“我想快些见到娘亲。” 秦嬷嬷还有鸢尾、竺草也都想要早早见到乔宜贞,她们还记得离开之前乔宜贞一日比一日不好。 竺草的性格活泼些,开口说道:“小少爷放心吧,要不是昨晚上太晚了,嬷嬷昨个儿就回来了,咱们都想要见到世子妃。” 池子晋拉住了弟弟的手,开口说道:“我们出城的时候用了接近一个时辰,早晨车和人都少,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府了。” 鸢尾听言笑了笑,对着二少爷说道:“二少爷说的是。” 池子晋抿唇一笑,他因为眉心的那点红痣,显得容貌更为精致,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漂亮的小姑娘,因为这点红痣,还有人提议让他去扮观音。 如同池子晋算得那样,半个时辰后到了侯府,两个孩子见过了侯夫人,小短腿迈得飞快离开了主屋。 刚开始两个孩子还是快速走路,等到了花园之中,池长生率先开始跑,池子晋见着弟弟跑得快,想着娘亲等会先抱弟弟,就也憋足了气儿开始跑。 鸢尾和竺草两人相视一眼,也只能够提着裙摆跟着跑,也就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脾性,才让世子把两个孩子送到别院。 两个孩子一路跑着回到了竹香院,草草和父亲见礼,就冲入到了屋子里。 要不是池嘉木伸手抓住了三弟的衣领,只怕池长生一头就撞入到了乔宜贞的怀中。 因为池长生被揪住了衣领,池子晋快速一步,冲到了床边,抱住了乔宜贞。 “大哥!”池长生看着池子晋已经被母亲抱住,急得在空中乱蹬腿,“放我下来。” 池子晋已经被母亲搂住,他对着池长生做了鬼脸,而池长生黑葡萄一样大小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啪嗒一下,眼泪流下,“我要娘!”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池嘉木看着三弟扭动得这般厉害,连忙说道,“别扭了。” 池长生因为出生体弱,所以平时格外注意调养,生得比一般孩子更胖一些,而池嘉木不过十岁,在弟弟乱动的时候,已经快没力气了。所以这会儿刺溜一下,池长生的衣服直接裂开了,啪叽一声,池长生摔在了地上。 池长生摔在地上之后,成了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乔宜贞的手脚还使不上力气,只能对着一只脚踏入到房门的丈夫喊道:“蕴之,把长生抱过来。” 哭得更厉害的池长生被父亲抱住,池蕴之快速走到乔宜贞的面前,把孩子塞给了她。 乔宜贞哄了几句三儿子,见着他从嚎啕大哭成了嘤嘤啜泣,对着手足无措的长子招招手。 池嘉木走了过来,乔宜贞也抱住了他。 “嘉木是好意,娘知道的。”乔宜贞亲了亲长子的额头,“你同弟弟解释清楚好不好?” 池嘉木点点头,先对池长生说对不住,然后解释了缘由,乔宜贞现在醒了,但还是体弱,禁不住池长生像是炮·弹一样的弹射。 池长生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得到了大哥的道歉,说道:“我也不对,我记住了,不能撞着娘了。” 池子晋想着,他可是好宝宝,对大哥说道:“哥,你怎么回来了?” “是爹爹去书院里替我告假,我就回来了。” 最小的池长生在床里侧,二儿子也脱了鞋,在最外侧,池嘉木紧紧和二儿子靠着,一家五口,有四口都在床上,只有池蕴之是站着的。 想要融入到一家人的氛围里,他想也不想坐在了床上。 乔宜贞看着丈夫也坐了过来,眼角一抽,这三个都是孩子想要亲近她就算了,这人一心出家,何必凑热闹? 池长生瞅了一眼母亲,忽然来了一句:“不让爹爹坐。” 小胖子自己没办法去挤池蕴之,对着自己的双生哥哥挤眉弄眼,池子晋是坐在外面的,得到了弟弟的指示,犹豫了一下,就依言去挤人。 结果池子晋没挤到父亲,反而是把自己的大哥差点给挤下去。 乔宜贞拉住了池嘉木,拍了拍三儿子的屁股,“别闹。” “是二哥挤得。”池长生在床上打滚,把被子弄乱了,“不让爹爹坐嘛,就不让他坐,床要塌了!” 池子晋平时和小胖子争宠,但是两人是双生子,关键时刻又和小胖子统·一·战·线,也强调说道:“都已经坐了四个人了,不可以再坐了!” 房里的丫鬟们看着这一幕,心中都觉得好笑。 被两个儿子驱赶,池蕴之只能够无奈地站起身来,“好了,爹爹不坐就是了。” 乔宜贞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垂手而立,觉得他像是失落的大狗狗。 休妻(休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 池蕴之要出家? 嬷嬷听到了这句话,首先就是觉得乔宜贞弄错了什么,世子与世子妃已经有三个孩子,怎么会出家? 乔宜贞从秦嬷嬷的怀中挣脱,她的手按在秦嬷嬷的肩上。 “我进门那么多年,没见着他替我求掌家权,他也不曾顶撞侯夫人,怎么忽然替我求了起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已经还了母子情,可能还差我一些夫妻情分。所以才会顶撞侯夫人。” 秦嬷嬷急急说道:“世子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在意小姐,与小姐也有三个孩子。再说了,尘缘哪儿是那么好斩断的?” 相比于秦嬷嬷的急切,乔宜贞的语气显得不疾不徐,从容淡定,她甚至伸手捋了捋秦嬷嬷的抹额。 “嬷嬷,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有些佛缘的,可能对他而言,剃度只是需要找到冥冥之中的最好时机。他现在可能已经找到了。” 乔宜贞陷入到回忆之中,她未曾嫁他的时候,便见过僧人说池蕴之好面相,她还与那僧人说过话,知道池蕴之这种面相叫做天生佛相。 对了,还不光是佛家,道家也觉得他生得好,想带他去参道。 再来就是印尘大师了,这位大师来去无影,行踪杳然,权贵想要结交而不得,但池蕴之总是可以去福云寺就找到印尘大师,与他下棋。 最后就是她的那个梦了,池青霄喊他的大哥为高僧,商翠翠也一脸信服。 乔宜贞没说最后的梦境,她列举着一二三四其他的例事情作为佐证。 乔宜贞本来就是能言善道之人,加上秦嬷嬷也信服自家小姐,很快秦嬷嬷就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秦嬷嬷信了,所以她心中升腾起悲凉。 自家小姐也太苦了一些,娘家出了事,在夫家本就有强势而又偏心的婆婆,但这世子妃的名头,掌家之事根本不挨边,现在丈夫也移了心,打算抛下一切出家。 她想喊一声苦命的小姐,但小姐还病着,怎么可以和她一起哀伤? 秦嬷嬷哎呦呦地拍着腿,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乔宜贞见着秦嬷嬷脸上的难过之色,轻声说道,“嬷嬷,事情也没那么糟糕,我有三个儿子呢,嘉木都已经十岁了,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参加科举了。有嘉木做榜样,子晋和长生也会有好的前程。” 秦嬷嬷见着乔宜贞含笑靠在软枕上,颤抖着声音问道:“小姐,你只打算靠三个孩子?” “嗯,有孩子给我挣诰命就好了,我不指望世子带给我什么。”乔宜贞垂下眼。 秦嬷嬷连忙握住了小姐的手,她总觉得小姐虽然笑着,心中是在落泪的。 长青世子婚前连晓事丫鬟也没有,与小姐成亲多年不近女色,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让秦嬷嬷觉得世子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好歹待小姐是真情实意的,小姐嫁的很好。 现在想来,长青世子还不如那些雨露均沾的花花公子,池蕴之简直可恶至极,小姐那么好,还有三个好孩子,他居然能够抛下? 秦嬷嬷想着,京都里不少嫡夫人守着孩子就可以过好日子,自家小姐也是打得这个主意吧。 秦嬷嬷听着乔宜贞的话,打心眼里心疼她家小姐。 但秦嬷嬷不赞成乔宜贞的决定,“小姐,这样的日子也太苦了一些。” “长宁侯府的侯夫人、永安侯府的世子妃,礼部尚书之女李氏……她们是怎么过日子的?不也挺好的吗?” 乔宜贞举例的这几人都是丈夫薄情,几位夫人关上了院门,只管主院的日子,不管妾室争奇斗艳,生了多少庶子庶女。 秦嬷嬷看着乔宜贞坚定的眼,“可是……” “嬷嬷,”乔宜贞笑了笑,没想着一口气说服秦嬷嬷,这位奶嬷嬷是真心实意疼她,怎会愿意她守孩子过日子。 “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说不定他要出家的时机还没到,先关上院门,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秦嬷嬷看着乔宜贞的脸,小姐下定了这个主意,似乎比先前看上去状态更好。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化解开小姐和世子的事,只能够说道:“我会把竹香院打理好,小姐负责把身子养好,胡大夫看诊的本事很好。” “柳叶才被敲打过,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知道应该怎么做,嬷嬷正好把规矩给立起来。”乔宜贞说道,“我就按照嬷嬷说的,好好养身子。” 秦嬷嬷再次点头。 * 池蕴之带着三个孩子去百香阁吃饭,吃完之后两个五岁的孩子有无限的精力,他们吃完之后坐在了马车里,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让本来很想弟弟的池嘉木都得忍住想打他们的冲动。 两个孩子在马车上已经足够闹腾,下了马车更是撒了欢一样跑,他们两人你追我赶跑上了山,而池嘉木和池蕴之走得慢一些,在夕阳的余晖里拾阶而上。 飞鹿书院是在京都外的一座山丘上,书院坐落在山间自是清幽,适合学生读书。 等到了书院里,平时最为闹腾的池长生也安安静静地,一直到看到留着山羊胡子的山长,小声跟着大哥喊道,“王山长。” 王山长看着两个胖乎乎的孩子,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而池长生就冲着对方笑。 池长生有藕节一样的手和腿,这个年龄胖一些最讨人喜欢,加上他眉目精致,旁边还站了一模一样多了一点红痣的池子晋,让人觉得是一对画中走出来的福娃娃。 王山长也下意识地一笑,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般,连忙板着脸,不过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严肃。 池长生正好跑得有些累了,他观王山长可亲,双手支在桌子上,对着王山长说道:“王山长,我想喝水。”他还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的双生哥哥。 池子晋也开口,走到弟弟的旁侧,“山长,我也想喝水。” 双生子的这句话可以说是石破天惊,像是惊雷一样炸在池蕴之的耳边。 他看着王山长就发憱,当年他念书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时常被这位山长打手心,还一度因为这位山长的严厉教诲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这位山长给他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他被训斥的委屈,难过,一度想要回边城,不想继续在京都里住了。 勾起了不堪回忆的池蕴之连忙对山长行礼,“不必麻烦王山长了。”他随即对双生子说道:“让你们当时乱跑,等会下山了在马车上喝。” 说话太急,池蕴之的背上都起了一层毛汗。 王山长看了池蕴之一眼,“长青世子何必对幼子苛责?书院里还是有水的,稍等。” 王山长喜欢喝茶,不过也知道五岁大的孩子不合适喝茶,他让书童去取了烧沸又凉却的水, 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罐腌制山楂,先用开水冲泡,等到凉开水开了,再勾兑进去,一直到试过温度不烫,才把瓷杯放在三个孩子面前。 池嘉木有些窘迫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弟弟们一样,也是山楂水,“山长……” 王山长不再摆出严厉的面容,和缓说道:“喝吧。” 至于池蕴之,他面前也摆放了茶杯,里面盛着的则是清茶。 “多谢山长。”池嘉木看着爹爹愣愣的,就开口替爹爹言谢。 王巽燮想着,这池蕴之还是和当年一样愣头愣脑的,摇摇头对着两个小一些的孩子说道,“这水的温度可好?” “好的很。”池长生摇头晃脑说道,“多谢王山长,山楂也好吃。” 三个孩子的茶盏里还放了小勺子,可以让他们喝过了水,再舀里面的腌山楂吃。 池子晋也说道,“我还以为会很酸,结果甜甜的。” 王巽燮抚须道:“这是我女儿做的,用蜂蜜腌制的,所以会有些甜味。” 池嘉木捧着茶盏,有些惊异山长的表现,他是严厉的夫子,居然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若是喜欢,我晚些让人送到贵府,你们今后可以泡水喝,是健脾胃的。” 池蕴之简直是坐立难安,他想要开口拒绝,又怕山长来一句他对幼子苛责。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看向了爹爹,发现爹爹像是鹌鹑一样缩头缩脑,就看着大哥池嘉木。 池嘉木不明白爹爹的表现,想了想开口说道:“多谢山长,那就却之不恭了。” 秦嬷嬷也会做各种各样的小零嘴,到时候可以回赠给王山长。 王巽燮对着池嘉木问道:“你娘好些了吗?” “多谢夫子关心,我娘气色好了不少,今天还教了学生功课,我虽说缺了一天半的课业,有娘亲的教导,课业上不会落后的。” 王巽燮:“你母亲的学问很好,若是她能够提得起精神教你,身子确实应该好了大半。” 想到了乔御史(乔老太爷现在的官职),王巽燮对着池蕴之说道,“长青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想要问问看乔家的状况,还有乔宜贞的事情,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问,就准备私下里问问看长青世子。 “是。”池蕴之应诺。 王巽燮在房中就觉得,池蕴之有些太过于敬畏他,等到出去私谈,池蕴之那种畏惧的神色没变化,而且离得近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频频擦汗,这样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 “这里有一封信,你记得给世子妃。” “是,我回去就给她。” 天色已经擦黑,书院的下人们用竹竿取下灯笼,点燃之后悬在长廊里,晃晃荡荡的灯笼里透出朦胧的光亮笼在池蕴之的身上。 长青世子确实是好样貌,不过他答得快让王巽燮觉得,乔老太爷出狱的事情只能靠着乔宜贞,而不是靠着池蕴之。 捏了捏眉心,王巽燮忍不住说道:“你与世子妃夫妻一体,她又与你生下三个好孩子,乔老太爷的事情,你也应当费心思。” 池蕴之听到了这里,对王巽燮施礼说道:“我不过是空担了世子这虚位,在朝中并未有官位在身,也没有钱财可以疏通天牢。这次乔祖父受难,我并无他法,只能够靠着内人费心。幸而内人饱读诗书,才学机敏。” 提到了妻子,眼前人语气不像是先前惶惶,宛若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池蕴之继续说道:“宜贞与我说她有些想法待病好之后去做,我会陪着她一起努力让祖父出狱。等到祖父度过这一劫难,我也会替自己找一门出路,不再这般荒废度日。” 掌家权(推辞掌家权...) 池蕴之要出家? 嬷嬷听到了这句话,首先就是觉得乔宜贞弄错了什么,世子与世子妃已经有三个孩子,怎么会出家? 乔宜贞从秦嬷嬷的怀中挣脱,她的手按在秦嬷嬷的肩上。 “我进门那么多年,没见着他替我求掌家权,他也不曾顶撞侯夫人,怎么忽然替我求了起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已经还了母子情,可能还差我一些夫妻情分。所以才会顶撞侯夫人。” 秦嬷嬷急急说道:“世子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在意小姐,与小姐也有三个孩子。再说了,尘缘哪儿是那么好斩断的?” 相比于秦嬷嬷的急切,乔宜贞的语气显得不疾不徐,从容淡定,她甚至伸手捋了捋秦嬷嬷的抹额。 “嬷嬷,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有些佛缘的,可能对他而言,剃度只是需要找到冥冥之中的最好时机。他现在可能已经找到了。” 乔宜贞陷入到回忆之中,她未曾嫁他的时候,便见过僧人说池蕴之好面相,她还与那僧人说过话,知道池蕴之这种面相叫做天生佛相。 对了,还不光是佛家,道家也觉得他生得好,想带他去参道。 再来就是印尘大师了,这位大师来去无影,行踪杳然,权贵想要结交而不得,但池蕴之总是可以去福云寺就找到印尘大师,与他下棋。 最后就是她的那个梦了,池青霄喊他的大哥为高僧,商翠翠也一脸信服。 乔宜贞没说最后的梦境,她列举着一二三四其他的例事情作为佐证。 乔宜贞本来就是能言善道之人,加上秦嬷嬷也信服自家小姐,很快秦嬷嬷就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秦嬷嬷信了,所以她心中升腾起悲凉。 自家小姐也太苦了一些,娘家出了事,在夫家本就有强势而又偏心的婆婆,但这世子妃的名头,掌家之事根本不挨边,现在丈夫也移了心,打算抛下一切出家。 她想喊一声苦命的小姐,但小姐还病着,怎么可以和她一起哀伤? 秦嬷嬷哎呦呦地拍着腿,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乔宜贞见着秦嬷嬷脸上的难过之色,轻声说道,“嬷嬷,事情也没那么糟糕,我有三个儿子呢,嘉木都已经十岁了,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参加科举了。有嘉木做榜样,子晋和长生也会有好的前程。” 秦嬷嬷见着乔宜贞含笑靠在软枕上,颤抖着声音问道:“小姐,你只打算靠三个孩子?” “嗯,有孩子给我挣诰命就好了,我不指望世子带给我什么。”乔宜贞垂下眼。 秦嬷嬷连忙握住了小姐的手,她总觉得小姐虽然笑着,心中是在落泪的。 长青世子婚前连晓事丫鬟也没有,与小姐成亲多年不近女色,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让秦嬷嬷觉得世子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好歹待小姐是真情实意的,小姐嫁的很好。 现在想来,长青世子还不如那些雨露均沾的花花公子,池蕴之简直可恶至极,小姐那么好,还有三个好孩子,他居然能够抛下? 秦嬷嬷想着,京都里不少嫡夫人守着孩子就可以过好日子,自家小姐也是打得这个主意吧。 秦嬷嬷听着乔宜贞的话,打心眼里心疼她家小姐。 但秦嬷嬷不赞成乔宜贞的决定,“小姐,这样的日子也太苦了一些。” “长宁侯府的侯夫人、永安侯府的世子妃,礼部尚书之女李氏……她们是怎么过日子的?不也挺好的吗?” 乔宜贞举例的这几人都是丈夫薄情,几位夫人关上了院门,只管主院的日子,不管妾室争奇斗艳,生了多少庶子庶女。 秦嬷嬷看着乔宜贞坚定的眼,“可是……” “嬷嬷,”乔宜贞笑了笑,没想着一口气说服秦嬷嬷,这位奶嬷嬷是真心实意疼她,怎会愿意她守孩子过日子。 “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说不定他要出家的时机还没到,先关上院门,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秦嬷嬷看着乔宜贞的脸,小姐下定了这个主意,似乎比先前看上去状态更好。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化解开小姐和世子的事,只能够说道:“我会把竹香院打理好,小姐负责把身子养好,胡大夫看诊的本事很好。” “柳叶才被敲打过,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知道应该怎么做,嬷嬷正好把规矩给立起来。”乔宜贞说道,“我就按照嬷嬷说的,好好养身子。” 秦嬷嬷再次点头。 * 池蕴之带着三个孩子去百香阁吃饭,吃完之后两个五岁的孩子有无限的精力,他们吃完之后坐在了马车里,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让本来很想弟弟的池嘉木都得忍住想打他们的冲动。 两个孩子在马车上已经足够闹腾,下了马车更是撒了欢一样跑,他们两人你追我赶跑上了山,而池嘉木和池蕴之走得慢一些,在夕阳的余晖里拾阶而上。 飞鹿书院是在京都外的一座山丘上,书院坐落在山间自是清幽,适合学生读书。 等到了书院里,平时最为闹腾的池长生也安安静静地,一直到看到留着山羊胡子的山长,小声跟着大哥喊道,“王山长。” 王山长看着两个胖乎乎的孩子,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而池长生就冲着对方笑。 池长生有藕节一样的手和腿,这个年龄胖一些最讨人喜欢,加上他眉目精致,旁边还站了一模一样多了一点红痣的池子晋,让人觉得是一对画中走出来的福娃娃。 王山长也下意识地一笑,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般,连忙板着脸,不过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严肃。 池长生正好跑得有些累了,他观王山长可亲,双手支在桌子上,对着王山长说道:“王山长,我想喝水。”他还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的双生哥哥。 池子晋也开口,走到弟弟的旁侧,“山长,我也想喝水。” 双生子的这句话可以说是石破天惊,像是惊雷一样炸在池蕴之的耳边。 他看着王山长就发憱,当年他念书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时常被这位山长打手心,还一度因为这位山长的严厉教诲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这位山长给他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他被训斥的委屈,难过,一度想要回边城,不想继续在京都里住了。 勾起了不堪回忆的池蕴之连忙对山长行礼,“不必麻烦王山长了。”他随即对双生子说道:“让你们当时乱跑,等会下山了在马车上喝。” 说话太急,池蕴之的背上都起了一层毛汗。 王山长看了池蕴之一眼,“长青世子何必对幼子苛责?书院里还是有水的,稍等。” 王山长喜欢喝茶,不过也知道五岁大的孩子不合适喝茶,他让书童去取了烧沸又凉却的水, 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罐腌制山楂,先用开水冲泡,等到凉开水开了,再勾兑进去,一直到试过温度不烫,才把瓷杯放在三个孩子面前。 池嘉木有些窘迫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弟弟们一样,也是山楂水,“山长……” 王山长不再摆出严厉的面容,和缓说道:“喝吧。” 至于池蕴之,他面前也摆放了茶杯,里面盛着的则是清茶。 “多谢山长。”池嘉木看着爹爹愣愣的,就开口替爹爹言谢。 王巽燮想着,这池蕴之还是和当年一样愣头愣脑的,摇摇头对着两个小一些的孩子说道,“这水的温度可好?” “好的很。”池长生摇头晃脑说道,“多谢王山长,山楂也好吃。” 三个孩子的茶盏里还放了小勺子,可以让他们喝过了水,再舀里面的腌山楂吃。 池子晋也说道,“我还以为会很酸,结果甜甜的。” 王巽燮抚须道:“这是我女儿做的,用蜂蜜腌制的,所以会有些甜味。” 池嘉木捧着茶盏,有些惊异山长的表现,他是严厉的夫子,居然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若是喜欢,我晚些让人送到贵府,你们今后可以泡水喝,是健脾胃的。” 池蕴之简直是坐立难安,他想要开口拒绝,又怕山长来一句他对幼子苛责。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看向了爹爹,发现爹爹像是鹌鹑一样缩头缩脑,就看着大哥池嘉木。 池嘉木不明白爹爹的表现,想了想开口说道:“多谢山长,那就却之不恭了。” 秦嬷嬷也会做各种各样的小零嘴,到时候可以回赠给王山长。 王巽燮对着池嘉木问道:“你娘好些了吗?” “多谢夫子关心,我娘气色好了不少,今天还教了学生功课,我虽说缺了一天半的课业,有娘亲的教导,课业上不会落后的。” 王巽燮:“你母亲的学问很好,若是她能够提得起精神教你,身子确实应该好了大半。” 想到了乔御史(乔老太爷现在的官职),王巽燮对着池蕴之说道,“长青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想要问问看乔家的状况,还有乔宜贞的事情,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问,就准备私下里问问看长青世子。 “是。”池蕴之应诺。 王巽燮在房中就觉得,池蕴之有些太过于敬畏他,等到出去私谈,池蕴之那种畏惧的神色没变化,而且离得近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频频擦汗,这样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 “这里有一封信,你记得给世子妃。” “是,我回去就给她。” 天色已经擦黑,书院的下人们用竹竿取下灯笼,点燃之后悬在长廊里,晃晃荡荡的灯笼里透出朦胧的光亮笼在池蕴之的身上。 长青世子确实是好样貌,不过他答得快让王巽燮觉得,乔老太爷出狱的事情只能靠着乔宜贞,而不是靠着池蕴之。 捏了捏眉心,王巽燮忍不住说道:“你与世子妃夫妻一体,她又与你生下三个好孩子,乔老太爷的事情,你也应当费心思。” 池蕴之听到了这里,对王巽燮施礼说道:“我不过是空担了世子这虚位,在朝中并未有官位在身,也没有钱财可以疏通天牢。这次乔祖父受难,我并无他法,只能够靠着内人费心。幸而内人饱读诗书,才学机敏。” 提到了妻子,眼前人语气不像是先前惶惶,宛若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池蕴之继续说道:“宜贞与我说她有些想法待病好之后去做,我会陪着她一起努力让祖父出狱。等到祖父度过这一劫难,我也会替自己找一门出路,不再这般荒废度日。” 山长的另一面(他是严厉的夫子,也是温情...) 乔宜贞猛地从床上起来,她背上汗涔涔的,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抓着锦被。 绣面两人成亲时候的图样,十多年时间过去,金玉满堂每一针的绣活还是栩栩如生,这样的绣活让她看得出了神。 “夫人。”丫鬟银杏听到了动静,身上披了一件褂子,掌灯来到了乔宜贞这里。 “你没事吧。”她点燃了八角水晶宫灯,剔透的八角宫灯把光多方位折射了出去,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伸手掖了掖被子,银杏拿出了帕子给乔宜贞擦拭汗水,擦好了之后,银杏看出了自家小姐唇上起皮,就再去捧了温水过来。 “我没事。” 因为干渴,乔宜贞的声音带着点干哑,这一点干哑无损她的温柔淑雅,她就算是病中半靠在引枕上,依然是优雅端庄的美人。 生了三个孩子,时光仍是眷恋这位美人,她的眼角甚至不曾留下细纹,病中依然有一身玉骨冰肌,宛若双十初嫁的小媳妇。 她长眉似柳,杏眼温润,唇似含珠,偶尔笑起来,还会让不小心瞥见的郎君心跳失衡。 乔宜贞不光容貌出色,家世也是既清又贵。 乔宜贞的祖父做过太傅、后来做了都察院的正二品御史,乔宜贞的父亲当年连中六元,目前是户部侍郎,都说今后早晚会是户部尚书。乔宜贞家里也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乔宜贞待字闺中的时候是京都里出了名的才女。 乔宜贞出事以前,家里的门槛都被踏平了,在众人猜测花落谁家之时,她嫁给了京都里的笑话——池蕴之。 银杏想着自家小姐的家世,再看看憔悴的小姐,轻声说道:“小姐刚刚是怎么了?” “做了一个不怎么让人高兴的梦。” “是梦到了乔家?”银杏的声音都放得更轻了,乔家现在出了事,许是小姐梦到了家里的事情。 “不是。”乔宜贞捏了捏眉心,不是乔家,但是梦里的内容更让她揪心。 在梦里,她死了之后化成了孤魂飘在空中,看着府中的悲欢离合,看着故事里的男主女主“粉墨登场”,而她的三个孩子命运寥落。 故事的男主是池青霄,女主叫做商翠翠。 商翠翠是将门之女,他家只生男儿,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姑娘,商家人视若珍宝,她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如珠似玉地养大。 在一次诗会上对池嘉木一见钟情,芳心落在池嘉木的身上,她大胆地跟着池嘉木的身后,想要嫁给池嘉木。 只可惜商翠翠追在池嘉木身后的时候,池嘉木正在和人议亲。 商翠翠人缘不好,没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大家都等着看商翠翠的笑话。 在池嘉木订婚消息的传来,商翠翠一颗心都碎了。 在商翠翠一颗芳心摔得稀巴烂的时候,有人提议了她可以嫁给池嘉木的小叔。 得不到心上人,就嫁给心上人他叔。 这个荒谬绝伦的提议,商翠翠居然接受了。 商家人试图阻拦,只是最后拗不过商翠翠,于是商翠翠嫁给了池青霄。 在定亲的时候商翠翠就后悔了,她不能想象嫁给老男人的日子。 但是成亲之后,年过三十的池青霄风度卓然,他宠着她,纵容着她。 商翠翠迷失在这种宠溺之中,坠入到了爱河里,两人生了好几个孩子。 这一切让漂浮在空中的乔宜贞瞠目结舌。 她生了三个儿子,在京都里算是出了名。而这商翠翠,只怕要比她乔宜贞厉害得多,刚成亲就怀了孕,哐当生了一对龙凤胎,孩子才出月子没多久,这商翠翠又怀孕了,之后又生了一对龙凤胎,故事结局的时候,还又怀孕了,乔宜贞还有些好奇,最后难道还生了龙凤胎? 乔宜贞为什么知道这是一个故事,是因为,在梦境即将结束的时候,乔宜贞看到了一本金色的大书,书名叫做《嫁给心上人他叔》。 商翠翠的心上人当然就是池嘉木,心上人他叔就是池青霄。而池嘉木作为书中的重要配角,戏份很重,他也是乔宜贞的长子。 池嘉木生得清隽,才高八斗,要不然也不会让商翠翠一见钟情,只可惜命数薄,只活了那么短的岁月。 因为小婶是商翠翠,为了避免与商翠翠多接触,他听从了祖母的建议外放为官,结果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死于滚滚的泥石流之下。 而商翠翠是女主角,她嫁入池家,所以故事的笔墨也一丢丢落在了池子晋、迟长生身上,这两人是她的二儿子和三儿子。 二儿子池子晋,生得一双桃花眼容貌昳丽,最喜欢美人,是青楼里的常客,他在一场争风吃醋的争斗里被人断了子孙根,发生冲突的时候男女主也在场,池子晋下·身血粼粼的,哭着捂着身子求大夫救命,让商翠翠看到了红了脸,而池青霄捂住了小娇妻的眼。 乔宜贞还记得男女主的对话。 “别看了,乖,我怕你做噩梦。”池青霄的语气很霸道。 商翠翠娇滴滴地偎依在丈夫的怀中,她轻声应了一句,“好可怕啊。” 池青霄冷笑着说道:“他也是活该,平日里女人不断,才惹了这官司。” 三儿子池长生,自幼身体不好,在八岁那年生了病,似乎是烧坏了身子,那之后就无法站起来了,他从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坐着轮椅,说话阴阳怪气。 她的三个儿子命都不好,看的作为母亲的乔宜贞心痛极了。 孩子他爹去了哪儿? 她给池蕴之生了三个儿子,她撒手人寰,但是池蕴之可没死,池蕴之去哪儿了? 池蕴之去哪儿了,那个梦境里也有答案。 池青霄对着去拜佛的商翠翠说了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大哥才是真正的高僧。他天生佛相,剃度没多久,就做了住持。” “呀。”商翠翠的声音天真,说话脆生生的,“那大房的几个孩子,他们都……哎。要告诉大哥吗?” “出家人不染凡尘之事,还是不要让这些俗事去打搅大哥了。而且,既然是高僧,只怕很早就算到了这些事情吧。” 想到了池青霄的感慨,乔宜贞的眼睛都要冒出了火。 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要教养好,去研究什么佛理?!天杀得,难怪现在没事就去福云寺下棋,还和印尘大师交好。是不是现在就想要抛下一切出家了?只是她乔宜贞还活着不好出家,等她一死就可以毫不犹豫出家了! 乔宜贞不光是眼里冒火,火气还烧得她肝疼,忍不住颤抖着手,揉着胸口。 倘若是她现在知道池蕴之藏了出家的心思,她怎么都得为了三个儿子咬咬牙再活下去! 银杏看着乔宜贞的模样,反而有些欢喜起来,夫人这一场病断断续续生了许久,这期间乔家又出了事,让乔宜贞越发郁结于心,眼见着乔宜贞眼里带着生气,银杏自然欢喜。 “小姐,我让厨房烧点热水,给您擦擦身子。” 要是以前乔宜贞会拒绝,她是个十足体恤人的好人,不肯麻烦人,但是现在乔宜贞说道,“你去烧水,让柳叶进来伺候。” 银杏一愣,点了点头。 柳叶是打着哈欠进来的,她不是乔宜贞的陪嫁丫鬟,而是池家的家生子。 乔宜贞是书香世家出身,脾气性格温柔,柳叶平时也不至于这么懒散,但是谁让乔小姐的祖父居然在朝堂上进言,说贵妃娘娘是妖妃,让圣上大发雷霆,乔宜贞的祖父现在就在牢中,乔宜贞的父亲也被停了职。 这人都是捧高踩低,乔家出了事,乔宜贞自己也一病不起,这人心自然就散了。 乔宜贞说道:“把被褥烘热了。我等会洗漱之后要换被子。” 柳叶的小嘴儿撅起,表情明显是不大乐意,“夫人,已经这么晚了,我明日里……” “你不做,明儿就滚蛋。” 乔宜贞想着三个儿子的命运,心里头还发疼呢,一会儿觉得池蕴之这个当爹的不负责,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怎么就没了求生欲,为了乔家,为了孩子,她怎么都应当活下去。 心情不好的乔宜贞在听到了柳叶说话,直接冲她发火。 柳叶一愣,没想到乔宜贞忽然发了脾气。 这也就罢了,乔宜贞哐当一声,直接拿着刚刚喝过水杯砸在柳叶的脚边。 被子里还有一小汪水,因为乔宜贞的动作泼在了柳叶的衣服上,碎瓷片翻飞,让柳叶惊呼出声。 柳叶本想要说什么,看着乔宜贞的模样,心中一凛。 乔家就算是现在不大好,但是乔老太爷有不少的门生在试图营救老太爷,乔宜贞还是上了玉牒的世子妃,还有三个儿子。 “夫人。”柳叶语气软了下来,“您别气,我这就去,我刚刚有些贪睡了,是我不对。”说完还自己给自己来了一个巴掌。 现在柳叶服了软,有些火气的乔宜贞就没有继续对她发作,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心中想着让人火大的池蕴之。 而柳叶擦了一把眼泪,又点了一盏灯,按照乔宜贞的吩咐去烘被子,等会好给乔宜贞换被褥。 竹香院的灯亮了起来,因为乔宜贞夜里要热水大动干戈,乔宜贞可不管这些,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结结实实出了不少的汗水,再躺在了烫烫的床铺里,身子骨舒展了不少。 等到天晴了,乔宜贞更是直接对黑眼圈的柳叶吩咐,“去请胡大夫来给我看病。” 胡大夫是她在闺阁里时候用的大夫,比现在的大夫好得多,池家虽说是侯府,但是如今的侯夫人过得节俭,只用一个价格便宜的老郎中给府中上上下下看病。 乔宜贞想着,她在梦中会死掉,除了是因为忧心家里的事情,另外就是老郎中的医术不好,她的病拖久了,伤了根里,才让她一命呜呼。 昨晚上的梦别看是梦,乔宜贞却慎重看待,那个梦像是老天爷给她的暗示,倘若是她死了,事情一定会顺着她的梦境发展下去。 她的家人,她的孩子们…… 乔宜贞不允许自己死,不允许事情像是她梦境那样发展下去。 她昨晚上洗完了在被窝里待着,就下定决心立了两个小目标。 第一个目标自然是养好身体,她要救下祖父,第二个目标就是她要养好三个孩子。 长子这么有天赋,年纪轻轻就得了探花,哪儿能不去翰林院,而是选择外放啊。必须入翰林,今后要入阁,她要等着儿子给她挣诰命。 还有老二、老三,她得让两人避免祸事,不说让两人和池嘉木一样做状元,但是必须活出个人样! 至于说池蕴之…… 乔宜贞冷笑着,昨晚上又去寺里头下棋了,这人最好早点滚蛋,早早出家,才让她眼不见为静! 拜访庄家(上)(乔宜贞病愈...) 当当当,外面梆子声响起。 “侯爷、侯夫人要回来了。” 憋着气喊出的声音传入到了屋内,这是在提醒竹香院里的人速去门口迎接。 “世子带着嘉木去迎接侯夫人吧。”乔宜贞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腿脚还有些软,站不了一刻钟。” 以前的乔宜贞是最守礼不过的,池蕴之还担心妻子一定要去迎接母亲。 现在听闻她不去,池蕴之立即说道:“你歇着就是,我会和母亲解释的。” 乔宜贞应了下来。 两人说话的时候,池嘉木已经换好了衣服过来,他手中托着食盘,里面摆放了一碗乌鸡汤,还有一小碗的米饭。 因为乔宜贞今日开始一个半时辰吃一次,所以厨房里都准备的是乔宜贞所吃的东西。 池嘉木告假回来等会要迎侯夫人,不知道耽搁多长时间,乔宜贞就把自己吃的分给了儿子,没想到儿子孝心可嘉,还把食物端过来给池蕴之用。 “儿子刚刚用过了一些,父亲也用一些。” “我不用。”池蕴之推辞说道:“宜贞,也到了时辰了,你吃罢。” 乔宜贞看着儿子端饭给池蕴之,她心中就不舒坦,但儿子的孝心丈夫还要推辞,就让她更不舒坦了。竖起柳眉没好气地说道:“等会你们出去了,我还可以吃。你现在就用一些垫一垫。” 乔宜贞一举一动像是仕女画之中的淑女,美则美矣,少了点生气,而刚刚说起庄家的神采飞扬,还有现在横眉竖眼都让她满是勃勃生机。 她度过了死劫。 池蕴之这样想着,心中畅快,忍不住点头,手捧着米饭就笑了起来。 有点傻气的笑容让乔宜贞不忍直视,她嫁给了池蕴之多年,或许是两人缺少了缘分,就算是有三个孩子,她也不懂他。 她时常会觉得自己不知道池蕴之在想什么,例如现在对着米饭有什么可乐的。 傻笑之后,池蕴之就开始吃饭。 简单吃过后,池蕴之与池嘉木去门口迎接侯夫人。 长青侯一共有两个小妾,包括池蕴之在内,膝下一共有五个孩子。 五个孩子里三男两女,男女是分开序齿的。 嫡长子:池蕴之,庶二子:池珩祎,嫡幼子:池青霄。 两个女儿皆是庶出,一个叫做池文瀞,一个叫做池文渮。 乌压压一群人都在门口候着,众人就在门口·交谈,池珩祎的妻子有孕在身,用手捶了捶腰身,显然有些难受。 “先寻个椅子坐吧。”池蕴之说道,“父亲母亲恐怕还要些时间才会回到府中。” 池珩祎带着感激,对池蕴之行礼:“多谢大哥。等会看到马车之前,就会让人撤了椅子。” 池珩祎的妻子名字叫做金芸,金氏也同样对着池蕴之言谢,坐下之后问道:“大嫂没出来啊,她身体好些了吗?” “她脸色比昨天要好得多,换了大夫以后新开了方子,这药吃得很好。” 金芸说道:“那便好。” 池珩祎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侯夫人的掌控欲很强,这样换了大夫,还用别人的方子,恐怕侯夫人不大高兴。而且乔宜贞明明好一点了,却不来接人,侯夫人会不会…… 池珩祎很清楚侯夫人的性格,她最为注意排场,极其在意自己的脸面,就像是现在,在侯府里的上上下下必须都出来迎接才可以。 他也不好说什么,再询问了池嘉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话题绕在池嘉木身上。 金芸很喜欢这个话题,她一直很羡慕大嫂有三个儿子,而且大嫂还把三个孩子教导得很好,尤其是池嘉木十岁不到年龄,脸上还有些肉乎乎的,行事一板一眼像个小大人一样,让金芸忍不住想要捏他一把。 金氏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池嘉木被金芸这样“袭击”,眼睛都瞪大了,愣愣地看着金芸。 金氏见状对着池嘉木一笑,要知道她平时虽然眼馋大房的三个儿子,但可不敢这样,她是有些怕乔宜贞的,用怕这个词不大精准,更多的是敬畏。 乔宜贞读得书多,生得又好看,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优雅端庄,她觉得和乔宜贞是两个世界的人,平时与大房走动并不多,现在乔宜贞不在场,她就想要亲近一番池嘉木,想要这孩子摸摸自己的肚子,给自己带来一些好运,最好也是一举得男,还是如同池嘉木一样聪慧的男孩子。 听到了这个要求,池嘉木的脸僵住了,娘亲抱了他也就算了,他就要十岁了,怎么好摸妇人的肚子? 他求助地看着爹爹,而池蕴之正在和二弟说话,没注意到儿子的求助。 池嘉木清了清嗓子,用手拽了拽爹爹的衣摆,小声说道:“爹爹……” 池蕴之知道了池嘉木的请求,他本想让池嘉木别在意,不就是被摸摸吗?才多大啊不碍事的,他小时侯在庄家也是如此过来的。 但低头看看池嘉木,与妻子肖似的面容流露出无措与烦恼。看着他就好似看年少的乔宜贞,池蕴之实在无法劝说池嘉木忍下来。 他对着金芸说道:“二弟妹,嘉木也大了,他学规矩讲究什么七岁不同席,正是在意男女大防的年龄,你看看子晋和长生可以吗?他们两个还年龄小,年龄合适。他们两个估计明天就回来。” 金芸看着躲在池蕴之身后的小少年,有些可惜说道,“好的。” 池嘉木松了一口气,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两个弟弟,但是转念一想,他们两人才五岁,别说摸肚子,就算是被抱一抱亲一亲也不打紧。 等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侯爷和侯夫人的车驾才就着最后的夕阳光华缓缓驶来。 乌木帷车上缀着的铜铃响动,这时候金氏的椅子也撤了,所有人都站好准备迎人。 马车停驻,池蕴之首先上前,他登上了马车。 侯爷在中风之后已经站不起来了,他也说不出话,脑袋总是斜在肩膀上,要不是带着饭兜,只怕口水都要染一身。 这样的侯爷还活着,但是也只是吊着一条命没有死罢了,侯府里真正的掌事人已经换成了侯夫人。 侯夫人但凡外出礼佛,总是要带着中风的侯爷,这一次也不例外。 池蕴之抱着侯爷下来,他身上用了浓厚的熏香也难掩奇异的味道,池蕴之小心翼翼把侯爷安置在软椅上,等到之后垂手而立,他刻意离嘉木远了一些,免得让儿子闻到了不好的味道。 等到侯爷安置在了软椅上,紧接着下来的是三子池青霄,他伸手摆好了小凳,手伸入到马车里,侯夫人龚氏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侯夫人梳着的是滴溜溜的圆髻,她喜欢红色和金色,头上的发梳都是金灿灿又红彤彤的,耳上也带红宝石耳珠。 倘若是乔宜贞在场,又要被侯夫人这般的妆容给闪了眼,简直是移动的金库。 侯夫人的出身并不高,所以让她在做了侯夫人之后,浑身的装扮都带着暴发户的气息,而且特爱摆侯夫人的款,明明傍晚才会回来,先前就让人赶回来侯府通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侯府,早早就让一群人在外等着。 等到众人行礼之后,侯夫人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法令纹更重,“乔氏怎么没来?” “她病了。”池蕴之上前一步,解释说道,“病得很重,现在还站不起来。” 侯夫人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还是名门闺秀出身,都说她是守礼的,我看不见得,病了难道就不用请安了?也不知道乔家是怎么教她的。” 池嘉木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一步稽首说道:“祖母说得不对,母亲所为正是行君子之道,病弱便不与他人麻烦,祖母也应当循旧礼,体恤母亲病弱。” 龚氏的脸上有些难看,哼了一声,对着池青霄说道:“听听看,孙儿觉得我不体恤人了,乔氏没来,我不过是问一问,他就急眼了。” 池青霄开口说道:“娘,可能大嫂真的不舒服,平日里大嫂是最为守礼的,要不然嘉木也不会这般。” 池青霄以前很是羡慕自己这个哥哥,丢了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回到侯门里,而且还被父亲请封为世子,还娶了乔宜贞,就算是当时乔宜贞的名节有些受损,那也是既清又贵的大家闺秀。 幸而母亲最疼得还是自己,等到父亲中风说不出话,大哥虽然占了世子的位置,但不过是个空架子,虽说与乔氏生了三个儿子,但是现在乔家出了事,乔宜贞父亲的官位都保不住了。 池青霄自己刚定了亲,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都说他岳家有可能去顶乔宜贞父亲的官位,这样一想,就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怜悯乔宜贞。 池青霄便难得说了几句好话。 龚氏也想到了这一节,看了一眼池嘉木,这不过是个孩子,何必计较呢? 侯夫人进了府,众人跟着身后,等到吃饭又是一阵折腾。 而竹香院里的乔宜贞自从醒后,先吃了饭,之后手中握着一卷书漫不经心看着,每当外面有动静就会放下书,在听到了是世子爷和小少爷回来了,连忙说道:“请人进来。” 池蕴之因为照顾侯爷身上有些味道,他先去洗漱,留下了儿子池嘉木在妻子房中。 水晶宫灯里的烛火跳跃,整个房间里都是摇曳的光芒,柳叶不在屋里,乔宜贞知道她肯定去告状了,也没想拦柳叶,她对着儿子招手,等到儿子坐在床边,就问道:“祖母说话让你不高兴?别理她。” 池嘉木一愣,他看着母亲,以前母亲从不说这样的话。 乔宜贞伸手撩起了耳畔的碎发,对着儿子说道:“我没去门口迎她,她估计不痛快,不是在门口指桑骂槐,就是在饭桌上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 池嘉木犹豫了一下说道,“两个都有。” 乔宜贞靠着软枕,挑眉说道:“不奇怪,我很早就知道,她就喜欢这样,所有人都绕着她转才好。明明傍晚才回来,非要人一早就回来大告天下,让全府都等着她。” 她以前想着的是,对方是长辈,又是她婆婆,她敬重对方,自做了那个梦,乔宜贞就不这样想了,凭什么要迁就这个偏心眼的婆婆? 池蕴之不管孩子直接出家,龚氏欺负池嘉木让他外放为官,她就必须护住她的孩子们。 “我真的想快点养好身子。”乔宜贞说道。 “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池嘉木立即说道。 乔宜贞莞尔一笑,“那是,今儿你迎接你祖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同我说。” 拜访庄家(中)(爽快人——乔宜贞...) 池蕴之可不知道妻子想着让他出家,他正在福云寺里,与他对坐的正是乔宜贞口中的印尘大师。 面前一盘棋盘,上面黑白交错,黑子以半子的微弱优势,赢了对面的白子。 桌子上放的两杯水早已经透心凉,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早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啪嗒一下烧得精光。 这个房间只有一盏油灯在挣扎,火焰缓缓跳跃,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池蕴之在火焰跳动的时候,心里都会一突,生怕他的妻子乔宜贞也如同微小火苗一样熄灭。 幸好这火虽小,却一直安稳地烧着。 印尘大师在团坐掐算的时候,静室里不会有人进出免得打搅了内里人。 倘若是池蕴之渴了饿了,要么选择忍着,要么选择悄悄地出去解决。 池蕴之选得是少喝水,忍住腹腔里的饥饿。 他一想到乔宜贞病恹恹的模样,就急得不行,哪儿敢打搅印尘大师的掐算。 一夜的时间,静室的东侧呈现出淡红色,那是初生的太阳透过窗户纸透出光来。 池蕴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打喷嚏的,一个喷嚏还没结束,结果鼻子尖又发痒。 这一连串的喷嚏让对面的印尘大师睁开眼,念了一句佛号。 他脸上含笑,倘若是信男信女得心惊磕头念佛号,这副模样活脱脱是悲天悯人的圣相。 池蕴之对面前的人没什么膜拜,或者是敬重的心情,见着印尘大师睁眼,连忙说道:“对不住,不知道是不是生了风寒,刚刚打了喷嚏,影不影响你掐算啊。” 印尘大师摇头,“并不影响。” 池蕴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完之后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印尘大师,池蕴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夫人死劫破开了吗?” 池蕴之与印尘大师相交并不是因为他很早就想要出家,池蕴之喜欢吃喝玩乐,喜欢红尘里的一切,他从未想过要出家。 不过,佛家和道家倒是挺青睐他的。很小的时候遇到过赖头和尚,说他天生佛相,还见过道骨仙风的道士,想要让他做道士。 小时候的池蕴之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红尘多有趣啊,他怎么会愿意出家?他的养父养母也恨不得拿大扫帚要把和尚和道士赶走,那之后更是坚决不肯让池蕴之去见和尚道士,免得乖儿子被拐带得出家了。 再后来,池蕴之回到了京都里认祖归宗,在京都里,他对乔宜贞一见钟情,当晚上就梦到了乔宜贞,更是没有出家的心思。 后来娶了乔宜贞,还与她有了三个孩子,池蕴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他想要守着娇妻孩子过好日子。 在红尘中打滚的池蕴之根本不想出家,也不想和出家人结交,那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还是因为先前印尘大师说池蕴之的夫人有死劫。 池蕴之当然不肯相信,后来印尘大师算的是越来越具体,一次说了日子后,印尘大师的眉毛霎时间就白了,池蕴之还吓了一跳。 就算是印尘大师的眉毛白了,池蕴之也不怎么相信,万一是提前弄白的怎么办?说不定就是骗人的把戏,想要从他身上骗东西,或者是哄着他出家。 池蕴之才不相信这种把戏。 而回去以后没多久,印尘大师所算的事情就应验了一桩,这才让池蕴之与印尘大师交好,目的就是破解妻子的命数。 再后来就是乔宜贞病了,乔家出事,乔宜贞一病不起。 眼见着距离妻子死劫的日子越来越近,池蕴之急得上火,尤其是大夫都已经判了乔宜贞“死刑”,让他要准备后事,他一下就从凳子上跳起来,冲过来找印尘大师救命。 只要他的娘子可以好,他这条命舍弃了都可以! 印尘大师看着池蕴之,他有一颗红尘里的赤子心,难得到了这个年岁双眸还通透澄澈,因为一连打喷嚏,鼻尖泛着红,也让他原本的面相因为这点红生变了。 “你夫人应当好起来了。”印尘大师说道,“你回去吧,只需要顺着心意而行便好,行善事,自有前程。” 池蕴之顿时就想要跳起来,结果因为团坐了太久,身子骨已经僵硬了,此时身子一歪,撞在了棋盘上。 哗啦啦,棋盘被掀翻,黑白子都凌乱地混在一起,同时水杯也泼了池蕴之一身,前襟沾上了泡开的茶叶。 “对不住。”池蕴之再次道歉,他站起来,刷得一下打开了静室大门,要走出房间前,想到了什么才生生停下脚步。 他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合适? 印尘大师笑了笑,此时光笼在他的身上,红光之中,他面相更为圣洁。 “施主回去吧,这里贫僧自会收拾。” 说完之后,印尘大师捻起了一枚棋子,擦拭好了之后放入到了棋盘里。 印尘等到池蕴之离开了房门,推开了窗扉去看着池蕴之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已经卜算到长青世子有些佛缘,在他睁开眼之后,长青世子的命盘悄然转动,对方身上的丁点佛性消失了,长青世子不会出家,不再与佛结缘,他这辈子更深地卷入到了红尘之中。 印尘心想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从浩瀚入星的命盘里看到了许多的可能,不同时空的长青世子修佛只为了换得乔宜贞的一线生机,而如今乔宜贞的命盘终于也变了。 那个女子也抓住浩瀚星盘里得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 印尘大师在旭日红光之中含笑念着佛号,心想着,也是时候离开京都了。 * 池蕴之大跨步从静室出来,旁边的屋舍窗边,本有一个小厮裹着被子坐着睡觉,扫地的僧人看到池蕴之出来,摇了摇小厮,“这位施主,你家大公子出来了。” 李顺才刚开始还迷迷怔怔,揉了揉眼睛,看着疾步往外走的不是池蕴之又是谁? “大公子!”他高声喊着,结果自家大少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他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师父麻烦你了,我得先走了。我下回过来替你扫地。” “施主不必如此。”小和尚说完了之后,李顺才已经紧跟着池蕴之的身后。 池蕴之骑上了马,他的衣裳都顾不得整理,就这样冲着回到了长青侯府。 长青侯原本是在边疆征战的,积累了赫赫战功之后得了爵位,后来搬入到了京都里,这规矩依葫芦画瓢学别人家,却学得四不像,下仆行事疏懒。 此时世子爷回来,府里头有人发现世子爷前襟一圈污渍,急匆匆回了竹香院,还有扫地丫鬟踮脚探头探脑去看,之后捂着嘴同旁边的丫鬟说笑起来。 如今的世子爷在侯爷打仗的时候丢了,他被商户养了十多年,回来了之后说话也是市侩得很,世子不得侯夫人的喜欢,下人们看人下菜碟,见着世子窘迫的时候,还会偷笑,仿佛这样嘲弄主子,让他们可以获得快·感。 红桃在窗边做绣活,收回了视线,对着昏昏欲睡的柳叶说道:“世子妃病得那么重,世子爷还在外下棋,柳叶,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世子爷哪儿在意夫人啊。” 柳叶昨晚上忙了半宿,早晨又去请了胡大夫,终于有了点松快时候,她打了一个哈欠,喝一口浓茶提神,“在意呢,要不然昨晚上那位摆上了世子妃的谱,冲着我发脾气。” 红桃捂嘴一笑,“这可得罪了咱们柳叶,要知道你姐姐可是老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之人。可见她确实病得厉害,脑子都不清醒了,要是她这样一病不起也是正常,毕竟乔家那么大的事呢。” 柳叶说道:“这就是什么文人的风骨吧,遇到了事情,总得谏言,要在书里头留个好名声。” 红桃语气不屑,“所以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打了板子,之后还被丢入到天牢里,真是笨死了,我看咱们世子妃也是脑子不清楚,她都已经嫁了人,这都和乔家没有干系了,还非要巴巴地去监牢里走一遭,结果冲撞了什么吧,病成这样。昨晚上世子夫人折腾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和你姐姐说!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得好好训她。” 柳叶应了下来,老夫人外出礼佛去了,等到回来了一定好好告状。 咚咚咚。 又是脚步声传来,柳叶和红桃两人一看,这是侯夫人身边的人。 红桃推了柳叶一把,“你可要好生和你姐姐说。” 柳叶重重点头。 踏入到了竹香院的池蕴之连忙进入到了主屋,平日里屋子都是捂着的,里面充斥着浓郁的药味,现在窗户全部打开,阳光撒入碎金,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浓郁的药味也一扫而空。 墙壁上悬着字画,那些人的字和号池蕴之本来都不知道,他偷偷临摹下来,找人打听,才知道字画是什么来历。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乔宜贞亲手布置的,十多年来,这里满是乔宜贞的气息,见着这些摆件,他就可以想到当时乔宜贞添置物品的模样。 房间里萦了一股暖香。 那是乔宜贞病前常用的香,自从她生病了,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了。 “胡大夫,撒娇不肯吃苦药,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黄连重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好起来就行。” 这是乔宜贞在说话,池蕴之往里面走,看着乔宜贞身上披着褂子,头发简单挽了斜髻,正同一位老大夫说话。 “世子。” 其他人纷纷同池蕴之行礼,甚至乔宜贞也要起身。 “不用,你靠着。”池蕴之不肯让乔宜贞起身,他按住了乔宜贞的肩膀。 拜访庄家(下)(再去乔家) 听出了池蕴之话里的真情实意,王巽燮表情好看了许多,乔家出了事,池蕴之还能够与妻子一起面对是再好不过的。 心情好起来的王巽燮仔细看着池蕴之,把后者看得再度紧张起来。 王巽燮见状呻之一笑,与池蕴之说起池嘉木的课业。 这位学生不同于当年的池蕴之,是可塑之才,最为难得的是敏而好学,教导起来很有成就感。 池蕴之听着山长说话,时不时去看屋中的池嘉木,他自觉不是读书的料,在书院里也没有好回忆,他虽说知道长子是个读书料子,却没想到资质竟是好到这般。 而且以前王巽燮对他太过于严厉,现在居然对自己的儿子赞不绝口。激荡的心情让池蕴之面上带着笑,胸膛也不知不觉高高挺起。 面上流露出得意之色,口中却很是谦虚: “还多赖山长费心。” “犬子的学问都是内子教得。” “内子的学识很好。” 王巽燮发现,池蕴之是真心实意喜欢乔宜贞,提到了对方都眼中带着光。 王巽燮回头看着屋子里,池长生那个孩子正悄悄靠着门框看过来,目光与自己的碰撞,小胖子缩了缩脑袋,连忙回到了位置上。 眉心一点红痣的孩子攥住了小胖子的手,也冲着他笑。 年龄大的人就喜欢这样鲜活的孩子,王巽燮又发觉了池蕴之的一个长处,能够把三个孩子孩子养得性子烂漫又不失礼节,落落大方。 “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王巽燮看了一眼被夜风吹得晃荡的灯笼,说道,“你们也早些下山吧,以后这两个小的要上学了,自然会到我这飞鹿书院来。” 池嘉木留在了书院里,池蕴之牵着两个孩子下了山。 上山的时候是傍晚,树木穿戴上五色霞光,而现在夜幕高升,漫天的星子,山风也尖锐起来,发出了呜呜的声,就让池子晋有些害怕了。 池蕴之把嘴硬的二儿子抱入在怀中,拉着一丁点都不怕,还跑来跑去的池长生下了山。 等到回到了屋里,乔宜贞把有些怕的池子晋搂在怀中,再抱一抱吃醋了的池长生,等到两个孩子洗漱了,才从池蕴之的手中接过信。 这信封里装的是一枚薄薄的金叶子,还有一封王湫沭(王山长之女)送到父亲那里的信笺。 王湫沭在未嫁人前与乔宜贞是手帕交,王湫沭嫁人后随夫去了外地,两人仍有书信往来。 王湫沭没有直接给乔宜贞信,是担心这封重要的信笺被侯夫人扣下,也不敢直接寄往乔家,于是就寄给了父亲。 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乔宜贞去见梁公公,梁公公是一等一的大太监,就连收养的义子也是宫中的红人。 乔宜贞攥着信,她本就是想要走梁公公的路子,这片金叶子能不用就不用,最好还是通过庄家的路子来走。 池蕴之鲜少提起庄家,外人总以为庄家和侯府世子再无干系,乔宜贞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乔宜贞正想着事,池蕴之忽然开口。 “梁公公有在宫外建府。我曾听人说过,他好一些罕见的金贵摆件,我的养父母替我准备了一些,我想先带上那些宝物去拜会梁公公,金叶子能不用就不用的好。” 乔宜贞猛地抬起头。 所谓是灯下看美人,朦胧的光会让美人更增添韵味,而此时的乔宜贞便是如此。 只穿白色中衣,因为临近安歇,如云的秀发散落垂在身后,乌压压的长发衬得她的脸极小、极白,病中的唇色很淡的,像是春日里初生的花朵一样,带着幼嫩的娇。 池蕴之握住了乔宜贞的手,这让后者一惊。 乔宜贞看了一眼他的手,低眉道:“多谢。” 池蕴之道:“不用同我那般客气,只要能够帮到乔祖父,做什么都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等到好了之后,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乔宜贞心中情绪翻涌,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就像是池蕴之说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 乔宜贞强迫自己不要太过于操心,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她也是这样做的。 先按照食谱和药谱养身子,等到胡大夫说可以下床走动了,乔宜贞每天让粗壮的婆子撑着她,缓缓在院子里走动。 胡大夫的方子卓有成效,她的气血渐渐充盈起来,脸上的蜡黄病气褪去,过于惨淡的肤色带了血气。 柳叶虽然被整治了,竹香院里还是有人传消息。 今儿说的是池长生的消息。 他不用像是乔宜贞一样吃药方,而是定了养生的食谱吃。 龚茹月现在不耐烦听这些,外人都说乔宜贞生了三个儿子好,她心中觉得乔宜贞生了三个女儿才更高兴。 又不想让池蕴之袭爵,生那么多儿子干什么?越优秀越不好! 所以龚茹月对三个孙儿严厉有余,亲近不足。 想到池长生胖乎乎的还要补,龚茹月嗤笑着摇摇头,“蠢货。” 小丫鬟是第一次过来传信,以为是说的自己,她脑袋埋得更深。 “在青霄成亲之前,竹香院的消息不必传过来。” 上次想见过了闵小姐,龚茹月心中是有些不大满意的,这位闵小姐的容颜也太过于娇美了,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说,眉眼之间更是带着些天真,宛若是枝头脆弱的昙花。 这样的女儿家能够担得起侯夫人责任吗?还有她的身体过于单薄,不知道能不能像是乔氏一样,连生好几个孩子? 龚茹月最终还是决定早早定下闵小姐,池青霄已经耽搁了两次,京都里有些难听的风言风语,怎么都不能再错过闵小姐了。 再约着与闵家的夫人小姐一起去踏秋,既然是要出行,少不得要增添衣衫、首饰。 还有若是婚事定了,要给儿子下定,准备聘礼,她还需要打理整顿整个侯府…… 这样算下来,龚茹月哪儿有空过问竹香院的事情。 听侯夫人这样说,小丫头磕了头。 她果然不如姐姐机敏。 后面世子和世子妃想要去拜访庄家的事情就不说了。 * 能下地走动后,乔宜贞与池蕴之选定了去拜访庄家的时间。 提前一天给庄家送了帖子,等到了约定的日子,乔宜贞五更天就起身去厨房里做糕点。 做好了糕点,用蟹爪笔沾红曲在糕点上勾勒出双鱼庆吉的图案,乔宜贞把糕点放入到食盒之中,双生子也是这个时候醒来的。 双生子换好衣服,吃过了饭,拉着母亲的手一起登车。 池子晋与池长生两人分别牵着乔宜贞的左右手,两人窝在乔宜贞的怀中,硬是不给池蕴之近身的机会。 侯府下人拆下门槛,乌木帷车载着大房一家人驶出了侯府。 马车顺着四通八达的朱雀大街一直行到西城,再走入渐渐狭窄起来的巷子,便到了折柳胡同。 京都里官宦人家一般是住在东城和北城区,而西城区和南城区只是外来搬入的在此地置办家业。 两个孩子先是下了马车,继而是池蕴之,他摆正了脚踏,伸手扶着盛装的乔宜贞。 乔宜贞今日里穿得是宝蓝色的留仙裙,裙尾绣着四君子图样,因为大病初愈,外罩着绯色斗篷,一圈白色的狐毛托在她的脖颈处。 长发挽成单螺,用上好的碧玉作为点缀,手腕上也悬着翠玉镯,衬得肤白如雪。 下了马车之后,乔宜贞就见着乌压压一群人在巷子口候着,这些人便是庄家人。 为首的两人须发皆白。 乔宜贞不由得看向池蕴之,不是说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在京都里吗? 池蕴之的喉头发紧,当头的两位老人确实是他的养父母,低声快速与乔宜贞介绍这些人。 双生子也被这么多人吓了一跳,他们两人偎在乔宜贞的手边。 那两位老人看着乔宜贞还有她牵着的两个孩子,目光止不住的激动。 “哎呦,这……这两个孩子生得真好。” 穿着异常富贵的老太太首先开口说话,她昨晚上就在想乔宜贞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想到乔宜贞的家世,她怕对方嫌弃他们商户人家,但是见着乔宜贞手中牵着的双生子,昨晚上的担忧立即就抛之脑后。 这两个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像极了小时候的池蕴之。 “祖母。” 两个孩子在家已经知道眼前人是谁,乖巧地张口喊人,喊过了老太太,再喊年长的老汉为祖父。 庄德荣本是板着脸的,见着两个孩子嘴角松了松,同时心中有些懊恼,昨个儿晚上自家妻子说要准备见面礼,他觉得最多乔宜贞过来,没让妻子准备给孙儿的见面礼。 此时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急得扯了扯自家妻子的衣袖,心想着让自家夫人避开人赶紧去准备礼物。 庄德荣没准备见面礼,老太太潘氏可准备了。 她得意地冲着丈夫挑眉,把自己的袖子从丈夫的手中扯出来,从袖子里拿出了三个鼓鼓囊囊的锦绣荷包,“拿着玩吧。还有一个大一点的,在念书是不是?” “嘉木在飞鹿书院念书,一个月一次休假,这次时候不赶巧,他还有大半个月才放假,下次再来拜会。” “不打紧。”老夫人听到了乔宜贞的声音,不由得多看了养子媳妇一眼。 不光是生得好,气度好,这声音也好听得紧。 潘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这荷包你拿着,晚点给嘉木。这两个荷包是给子晋和长生的。这里面装了金银锞子,还有暖玉,难得的是大小都差不多,不过玉佩的模样不同,回去以后哥几个选个最喜欢的样式。” 乔宜贞道谢替孩子们接过了荷包,这一幕让庄德荣不住点头,心想着还是自家夫人靠得住。 葱花面(她喜欢的食物...) 池蕴之可不知道妻子想着让他出家,他正在福云寺里,与他对坐的正是乔宜贞口中的印尘大师。 面前一盘棋盘,上面黑白交错,黑子以半子的微弱优势,赢了对面的白子。 桌子上放的两杯水早已经透心凉,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早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啪嗒一下烧得精光。 这个房间只有一盏油灯在挣扎,火焰缓缓跳跃,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池蕴之在火焰跳动的时候,心里都会一突,生怕他的妻子乔宜贞也如同微小火苗一样熄灭。 幸好这火虽小,却一直安稳地烧着。 印尘大师在团坐掐算的时候,静室里不会有人进出免得打搅了内里人。 倘若是池蕴之渴了饿了,要么选择忍着,要么选择悄悄地出去解决。 池蕴之选得是少喝水,忍住腹腔里的饥饿。 他一想到乔宜贞病恹恹的模样,就急得不行,哪儿敢打搅印尘大师的掐算。 一夜的时间,静室的东侧呈现出淡红色,那是初生的太阳透过窗户纸透出光来。 池蕴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打喷嚏的,一个喷嚏还没结束,结果鼻子尖又发痒。 这一连串的喷嚏让对面的印尘大师睁开眼,念了一句佛号。 他脸上含笑,倘若是信男信女得心惊磕头念佛号,这副模样活脱脱是悲天悯人的圣相。 池蕴之对面前的人没什么膜拜,或者是敬重的心情,见着印尘大师睁眼,连忙说道:“对不住,不知道是不是生了风寒,刚刚打了喷嚏,影不影响你掐算啊。” 印尘大师摇头,“并不影响。” 池蕴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完之后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印尘大师,池蕴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夫人死劫破开了吗?” 池蕴之与印尘大师相交并不是因为他很早就想要出家,池蕴之喜欢吃喝玩乐,喜欢红尘里的一切,他从未想过要出家。 不过,佛家和道家倒是挺青睐他的。很小的时候遇到过赖头和尚,说他天生佛相,还见过道骨仙风的道士,想要让他做道士。 小时候的池蕴之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红尘多有趣啊,他怎么会愿意出家?他的养父养母也恨不得拿大扫帚要把和尚和道士赶走,那之后更是坚决不肯让池蕴之去见和尚道士,免得乖儿子被拐带得出家了。 再后来,池蕴之回到了京都里认祖归宗,在京都里,他对乔宜贞一见钟情,当晚上就梦到了乔宜贞,更是没有出家的心思。 后来娶了乔宜贞,还与她有了三个孩子,池蕴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他想要守着娇妻孩子过好日子。 在红尘中打滚的池蕴之根本不想出家,也不想和出家人结交,那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还是因为先前印尘大师说池蕴之的夫人有死劫。 池蕴之当然不肯相信,后来印尘大师算的是越来越具体,一次说了日子后,印尘大师的眉毛霎时间就白了,池蕴之还吓了一跳。 就算是印尘大师的眉毛白了,池蕴之也不怎么相信,万一是提前弄白的怎么办?说不定就是骗人的把戏,想要从他身上骗东西,或者是哄着他出家。 池蕴之才不相信这种把戏。 而回去以后没多久,印尘大师所算的事情就应验了一桩,这才让池蕴之与印尘大师交好,目的就是破解妻子的命数。 再后来就是乔宜贞病了,乔家出事,乔宜贞一病不起。 眼见着距离妻子死劫的日子越来越近,池蕴之急得上火,尤其是大夫都已经判了乔宜贞“死刑”,让他要准备后事,他一下就从凳子上跳起来,冲过来找印尘大师救命。 只要他的娘子可以好,他这条命舍弃了都可以! 印尘大师看着池蕴之,他有一颗红尘里的赤子心,难得到了这个年岁双眸还通透澄澈,因为一连打喷嚏,鼻尖泛着红,也让他原本的面相因为这点红生变了。 “你夫人应当好起来了。”印尘大师说道,“你回去吧,只需要顺着心意而行便好,行善事,自有前程。” 池蕴之顿时就想要跳起来,结果因为团坐了太久,身子骨已经僵硬了,此时身子一歪,撞在了棋盘上。 哗啦啦,棋盘被掀翻,黑白子都凌乱地混在一起,同时水杯也泼了池蕴之一身,前襟沾上了泡开的茶叶。 “对不住。”池蕴之再次道歉,他站起来,刷得一下打开了静室大门,要走出房间前,想到了什么才生生停下脚步。 他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合适? 印尘大师笑了笑,此时光笼在他的身上,红光之中,他面相更为圣洁。 “施主回去吧,这里贫僧自会收拾。” 说完之后,印尘大师捻起了一枚棋子,擦拭好了之后放入到了棋盘里。 印尘等到池蕴之离开了房门,推开了窗扉去看着池蕴之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已经卜算到长青世子有些佛缘,在他睁开眼之后,长青世子的命盘悄然转动,对方身上的丁点佛性消失了,长青世子不会出家,不再与佛结缘,他这辈子更深地卷入到了红尘之中。 印尘心想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从浩瀚入星的命盘里看到了许多的可能,不同时空的长青世子修佛只为了换得乔宜贞的一线生机,而如今乔宜贞的命盘终于也变了。 那个女子也抓住浩瀚星盘里得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 印尘大师在旭日红光之中含笑念着佛号,心想着,也是时候离开京都了。 * 池蕴之大跨步从静室出来,旁边的屋舍窗边,本有一个小厮裹着被子坐着睡觉,扫地的僧人看到池蕴之出来,摇了摇小厮,“这位施主,你家大公子出来了。” 李顺才刚开始还迷迷怔怔,揉了揉眼睛,看着疾步往外走的不是池蕴之又是谁? “大公子!”他高声喊着,结果自家大少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他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师父麻烦你了,我得先走了。我下回过来替你扫地。” “施主不必如此。”小和尚说完了之后,李顺才已经紧跟着池蕴之的身后。 池蕴之骑上了马,他的衣裳都顾不得整理,就这样冲着回到了长青侯府。 长青侯原本是在边疆征战的,积累了赫赫战功之后得了爵位,后来搬入到了京都里,这规矩依葫芦画瓢学别人家,却学得四不像,下仆行事疏懒。 此时世子爷回来,府里头有人发现世子爷前襟一圈污渍,急匆匆回了竹香院,还有扫地丫鬟踮脚探头探脑去看,之后捂着嘴同旁边的丫鬟说笑起来。 如今的世子爷在侯爷打仗的时候丢了,他被商户养了十多年,回来了之后说话也是市侩得很,世子不得侯夫人的喜欢,下人们看人下菜碟,见着世子窘迫的时候,还会偷笑,仿佛这样嘲弄主子,让他们可以获得快·感。 红桃在窗边做绣活,收回了视线,对着昏昏欲睡的柳叶说道:“世子妃病得那么重,世子爷还在外下棋,柳叶,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世子爷哪儿在意夫人啊。” 柳叶昨晚上忙了半宿,早晨又去请了胡大夫,终于有了点松快时候,她打了一个哈欠,喝一口浓茶提神,“在意呢,要不然昨晚上那位摆上了世子妃的谱,冲着我发脾气。” 红桃捂嘴一笑,“这可得罪了咱们柳叶,要知道你姐姐可是老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之人。可见她确实病得厉害,脑子都不清醒了,要是她这样一病不起也是正常,毕竟乔家那么大的事呢。” 柳叶说道:“这就是什么文人的风骨吧,遇到了事情,总得谏言,要在书里头留个好名声。” 红桃语气不屑,“所以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打了板子,之后还被丢入到天牢里,真是笨死了,我看咱们世子妃也是脑子不清楚,她都已经嫁了人,这都和乔家没有干系了,还非要巴巴地去监牢里走一遭,结果冲撞了什么吧,病成这样。昨晚上世子夫人折腾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和你姐姐说!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得好好训她。” 柳叶应了下来,老夫人外出礼佛去了,等到回来了一定好好告状。 咚咚咚。 又是脚步声传来,柳叶和红桃两人一看,这是侯夫人身边的人。 红桃推了柳叶一把,“你可要好生和你姐姐说。” 柳叶重重点头。 踏入到了竹香院的池蕴之连忙进入到了主屋,平日里屋子都是捂着的,里面充斥着浓郁的药味,现在窗户全部打开,阳光撒入碎金,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浓郁的药味也一扫而空。 墙壁上悬着字画,那些人的字和号池蕴之本来都不知道,他偷偷临摹下来,找人打听,才知道字画是什么来历。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乔宜贞亲手布置的,十多年来,这里满是乔宜贞的气息,见着这些摆件,他就可以想到当时乔宜贞添置物品的模样。 房间里萦了一股暖香。 那是乔宜贞病前常用的香,自从她生病了,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了。 “胡大夫,撒娇不肯吃苦药,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黄连重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好起来就行。” 这是乔宜贞在说话,池蕴之往里面走,看着乔宜贞身上披着褂子,头发简单挽了斜髻,正同一位老大夫说话。 “世子。” 其他人纷纷同池蕴之行礼,甚至乔宜贞也要起身。 “不用,你靠着。”池蕴之不肯让乔宜贞起身,他按住了乔宜贞的肩膀。 护爹狂魔(不许爹爹被外人欺负了!...) 冯老太君一锤定音,掷地有声:“晚上就吃葱花面。” 面是世子负责揉的,两个孩子慢慢剥板栗,乔宜贞则是陪着祖母摘菜。 “和世子闹别扭了?”冯老夫人用剪刀剪着干瑶柱,喀嚓声不断之中开口询问乔宜贞。 乔宜贞回道:“没有。” 冯老太君瞅了一眼乔宜贞,对方正在抿碎发。 乔宜贞长睫微垂,她抬头看人的时候,神情带着天真的无辜。 老太君知道孙女儿在哄她,这与温氏相似的眼,让她无法说出什么话。 温氏是乔珏的发妻,也是乔宜贞的生母,这位在闺中便有才名,冯老太君一度担心温氏不好相处,结果等到儿媳入门,冯老太君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聪慧、美丽带着天真和娇俏的儿媳,温氏的出现圆了她想要个女儿的梦。 所以温氏难产死后,冯老太君哭得比乔珏还要夸张,一度哭得背过气。 等到从温氏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老太君把温氏与乔珏留下的孩子疼到了骨子里。 乔宜贞的性情和才学,都让老夫人想到了当年的温氏。 看着这样的乔宜贞,老夫人没办法说什么。而且夫妻就像是牙齿和舌头的相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牙齿咬了舌头这样的事情。 在岁月的磕碰之中,谁也离不开谁。 冯老太君说道:“你呀,就是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头,不像是你娘亲,而像是你祖父。你祖父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我和他闹了好大一通,他在我面前才会说一些实话。” 乔宜贞听着祖母絮絮叨叨说着夫妻的相处之道,好脾气地在关键时刻点头。 不过祖母的话,乔宜贞没怎么细听。 冯老太君看出来乔宜贞没听进去,正想着接下来怎么说,结果就听到了跑动的脚步声,两人一齐望过去,是一个跑得连红扑扑的小丫鬟。 “老爷回来了。” 小丫头跑得飞快,站在厨房院子这里就高声喊着。 乔宜贞站了起来,她很快又蹲了下来。 “不用陪我,你的手是写字的手,不必做这些杂物。”冯老太君乐呵呵地说道,“你快去见你爹爹吧。把世子还有两个孩子也带过去。” “让长生和子晋留下,我和世子过去。” “也好。” 乔宜贞擦了手就可以,而负责揉面的池蕴之身上沾了面,黏在衣服上一时擦不干净。 池蕴之有些窘迫,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拂,结果黏上了更多的面。 他深吸一口气,涨红了脸说道:“宜贞你先去,待我整理仪容后再去见岳父大人。” 乔宜贞看着狼狈的丈夫,点头说:“好。” 乔宜贞洗净了手,想也不想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过来传话的小丫头连忙提着裙摆跑到了乔宜贞的前面。 “小姐,不是在书房,而是在前厅。” 乔宜贞脚步一旋,“爹爹还带了客人?” 丫鬟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亮闪闪的,那位温大人生得可真好,他原本以为世子就生得很好了,没曾想这位温大人生得更为…… 容貌若是仔细比较,还是世子生得好,但倘若是两人走在一起,定然目光是放在温大人身上的。 温大人身上最为难得是气度,那人广袖临风而立,宛若是谪仙一般。 小丫鬟的表情有些痴了。 乔宜贞看了一眼这个丫鬟,她显然入府不久,毛发微微发黄,说话还带着乡音,举手投足带着畏缩神色,这会儿入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怕这丫鬟认不出客人是谁。 乔宜贞就没问小丫头客人是谁,直接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前厅,就看着父亲引着一人站在影壁前。 父亲的声音感慨:“云昇,我父亲的事情他让我发誓不要插手,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在这个档口何必搅入到浑水之中。” “姨夫,您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师长,乔老太爷更是晚辈读书以来的明灯。”云昇对着乔珏跪下,“便让晚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听到云昇两字的时候,乔宜贞心中一动,想着难怪那小丫头痴痴模样,现在听到那人的声音,确定了就是十多年未见的表哥。 往前走了一步,乔珏已经扶起来了云昇。 乔宜贞看着那人,那字为云昇的人正好也看了过来,他看到了乔宜贞之后,微微怔住,避开眼对着乔珏说道:“姨父,世子妃今日里也回了,我……” 乔珏顺着云昇的视线,看到了女儿乔宜贞,他没等温泽宴后面的吞吐之语,直接撇开了对方,大步上前,像是老夫人一样上下打量着女儿。 乔珏板着脸说道:“瘦了,脸色也不好,和你表哥一样。”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温泽宴,摇头继续说道,“你们两人啊,操的不是心,你们急也没用,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经。若是病了,才让我一头包。” 他指尖轻弹,点在乔宜贞的眉心。 在一位父亲的眼中,乔宜贞就算是生了三个孩子,也是孩子。 乔宜贞捂住了脑袋,娇声道:“爹爹,女儿若是孩子,那嘉木他们算什么?” 乔珏在见到了乔宜贞的时候,就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之感,所以才会撇开温泽宴。 这会儿看着女儿笑盈盈的,心中一呻,这不怪好的嘛,刚刚那种感觉可真奇怪。 乔珏抛开了刚刚的情绪,对着乔宜贞说道:“他们是我的乖外孙,但是你也是我的孩子。” 乔珏说完了之后,把走路磨磨蹭蹭的温泽宴拽了过来,“云昇啊,你和你表妹也多年未见,说说话。” 乔宜贞笑盈盈对着温泽宴行礼,“表哥多年未见,你一切可安好?刚刚我提到的嘉木是我长子,他如今在飞鹿书院里读书,今儿他不曾过来,不过我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叫做子晋一个叫做长生可都来了。” 乔珏的目光惊喜,不住地向乔宜贞身后张望,“他们都来了?” 乔宜贞点头,“蕴之也来了,都在厨房里帮忙。” 乔珏扭头对着温泽宴招呼说道,“难得人都在,云昇留下一起吃饭。” 温泽宴行了大礼,他的身子深深躬下去,宛若是一张拉满的弓。“姨父,请恕我无礼,在下这便告辞,明日晚辈再来拜访。” 乔珏本想要说话,看着女儿有所动作,干脆就站在的原处。 乔宜贞听到了这话,直接走到了对方面前,温泽宴避开,乔宜贞就上前。 一直把温泽宴逼到了廊柱处,温泽宴这才抬起黝黑的瞳眸,嘴唇抿成一线,勉强开口低声说道:“世子妃。” 乔宜贞看着对方,开口说道:“表哥还是唤我一声表妹,世子妃这个称呼太过于生分了。一别后十多年未见,怎的如此生疏?莫不是想要不认我这个表妹?” 换了一套衣服匆匆过来的池蕴之,一过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他躲在了廊柱后。 池蕴之因为躲的这个动作,旁边领路的丫鬟瞪大了眼,“世子爷……” 池蕴之下意识把人的嘴给捂住了,之后讪讪松开,小声说道,“对不住。” 旁边的李顺才叹了一口气,世子爷见到了这位温家少爷,说话行事都会大失分寸。 他把丫鬟往旁边一带,对她拱手道:“这位姐姐,世子的事情不用管,乔府的风景好,他想要站在那里看看风景。” 这引路的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叫做莺儿,莺儿的眼角一抽,刚刚世子失去分寸也就算了,这人多大岁数了,还叫自己姐姐? 莺儿因为这声姐姐,白了李顺才一眼,“那我便先回老夫人那里。” 当年温家少爷寄住在乔家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位表少爷,既然知道温泽宴的身份,也就猜到为何世子这般失态,当即准备离开。 李顺才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又走到了世子的身边,猫着身子去看温家少爷方向。 池蕴之只是瞥了一眼李顺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温泽宴身上。 虽然只是远远看着,池蕴之总共没见过温泽宴几次,却清楚地记得对方的样貌。 温泽宴长眉入鬓,生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说话洒脱不羁,在文上,他可以双手写字作画,书画双绝,在武上,他信手执剑,在乔宜贞奏琴的时候,衣袂翩翩,用长剑挑起一只桃花,回首一笑让人蓦然心动。 当年的温泽宴就是这般的朗朗如玉君子,因为与乔宜贞奏琴舞剑,不少人都觉得他们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不说,还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池蕴之那时候刚被书院退了学,是京都里的笑话,是一事无成的尴尬世子。 在他自己心中,乔宜贞是皎皎明月,而他就是地上的烂泥。 他不敢把对乔宜贞的心思露出一丁点,在温泽宴出现的时候,他心中发酸地想着,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乔宜贞呢。 或许是因为温泽宴太过于优秀,有侯府娇小姐为温家少爷犯了痴病。 她觉得乔宜贞碍眼,于是在一次花宴上设计诓骗乔宜贞到厢房里,准备毁了她的清白。 乔宜贞及时发现了不对,当时从厢房窗户逃了出来,为了解开身上的药,她还假意摔入到了水中,等着嬷嬷给她裹一身披风,也算全了体面,结果这时候遇到了池蕴之。 这一次的花宴,池蕴之也被京都里的纨绔子弟捉弄,狠狠一推之下,把湿了身子的乔宜贞给扑倒在地。 纨绔子弟们故意起哄,结果等到扯下了女子的兜帽,才知道竟是促成了池蕴之与乔宜贞。 池蕴之与乔宜贞定亲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惶恐。 乔宜贞的心上人是不是温泽宴?只有那位温家少年配得上乔宜贞,他何德何能娶乔宜贞? 池蕴之做了回京都以来最大胆的决定,他私下里找到了温泽宴,对天发誓乔小姐值得最好的,他配不上乔宜贞,他可以帮忙成全他们两人。 在月光下,温泽宴只是怔怔然看着他,那一次直把池蕴之看的都后悔了。他本来就喜欢乔宜贞,已经有了机缘和对方定亲,还要拱手退让。 而就在这个时候,憔悴了不少的温泽宴说道:“世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池蕴之一咬牙,强忍住心中要滴血的感觉,颤抖声音说道,“我就等你的消息,你若是与她约好了,与我说一声,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乔、乔家小姐值得最好的。” 池蕴之左等右等,人都瘦了一大圈,结果等到的是对方的祝福信笺,那之后温泽宴就离开了京都。 之后池蕴之才知道,温泽宴本应当参加会试,对方弃了会试,选择以举人的身份做官,当了珠山县的县令。 池蕴之这些年也关注过温泽宴,对方官路顺遂,从正七品县令一路做到了正五品的府州同知。 这是回京当官了? 池蕴之知道当年既然离开了,他就不会再与乔宜贞再续前缘,但是心中仍然是害怕见到此人的,总觉得与他相比,自己太差劲。 “爹爹。”池蕴之忽然感觉自己被抱住,他低头去看,见到自己的两条腿分别被双生子给抱住。 池子晋抿唇而笑,眉心的那点小痣红灿灿的,至于说池长生,他的腮帮子顾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瞪着人,对着池蕴之伸出手,示意让爹爹抱住他。 “我们找娘亲。”小胖子单手一指,气势汹汹地指向了温泽宴方向。 池子晋也点点头,“爹爹,我们一起过去。” 池子晋把父亲的脖颈搂住,把自己的脑袋搁在父亲的肩头。 他和弟弟看着爹爹落寞地站在廊柱旁,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觉得爹爹的神情看上去好可怜,倘若是爹爹有竖起来的耳朵,这会儿肯定拉耸着。 于是一个气势汹汹地想替爹爹出气,一个心疼爹爹搂住他。 他们的爹爹可以被家里人欺负,但是绝对不可以被外人欺负了! 傻气又痴情(长青世子是天字第一号傻蛋...) 池蕴之要出家? 嬷嬷听到了这句话,首先就是觉得乔宜贞弄错了什么,世子与世子妃已经有三个孩子,怎么会出家? 乔宜贞从秦嬷嬷的怀中挣脱,她的手按在秦嬷嬷的肩上。 “我进门那么多年,没见着他替我求掌家权,他也不曾顶撞侯夫人,怎么忽然替我求了起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已经还了母子情,可能还差我一些夫妻情分。所以才会顶撞侯夫人。” 秦嬷嬷急急说道:“世子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在意小姐,与小姐也有三个孩子。再说了,尘缘哪儿是那么好斩断的?” 相比于秦嬷嬷的急切,乔宜贞的语气显得不疾不徐,从容淡定,她甚至伸手捋了捋秦嬷嬷的抹额。 “嬷嬷,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有些佛缘的,可能对他而言,剃度只是需要找到冥冥之中的最好时机。他现在可能已经找到了。” 乔宜贞陷入到回忆之中,她未曾嫁他的时候,便见过僧人说池蕴之好面相,她还与那僧人说过话,知道池蕴之这种面相叫做天生佛相。 对了,还不光是佛家,道家也觉得他生得好,想带他去参道。 再来就是印尘大师了,这位大师来去无影,行踪杳然,权贵想要结交而不得,但池蕴之总是可以去福云寺就找到印尘大师,与他下棋。 最后就是她的那个梦了,池青霄喊他的大哥为高僧,商翠翠也一脸信服。 乔宜贞没说最后的梦境,她列举着一二三四其他的例事情作为佐证。 乔宜贞本来就是能言善道之人,加上秦嬷嬷也信服自家小姐,很快秦嬷嬷就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秦嬷嬷信了,所以她心中升腾起悲凉。 自家小姐也太苦了一些,娘家出了事,在夫家本就有强势而又偏心的婆婆,但这世子妃的名头,掌家之事根本不挨边,现在丈夫也移了心,打算抛下一切出家。 她想喊一声苦命的小姐,但小姐还病着,怎么可以和她一起哀伤? 秦嬷嬷哎呦呦地拍着腿,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乔宜贞见着秦嬷嬷脸上的难过之色,轻声说道,“嬷嬷,事情也没那么糟糕,我有三个儿子呢,嘉木都已经十岁了,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参加科举了。有嘉木做榜样,子晋和长生也会有好的前程。” 秦嬷嬷见着乔宜贞含笑靠在软枕上,颤抖着声音问道:“小姐,你只打算靠三个孩子?” “嗯,有孩子给我挣诰命就好了,我不指望世子带给我什么。”乔宜贞垂下眼。 秦嬷嬷连忙握住了小姐的手,她总觉得小姐虽然笑着,心中是在落泪的。 长青世子婚前连晓事丫鬟也没有,与小姐成亲多年不近女色,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让秦嬷嬷觉得世子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好歹待小姐是真情实意的,小姐嫁的很好。 现在想来,长青世子还不如那些雨露均沾的花花公子,池蕴之简直可恶至极,小姐那么好,还有三个好孩子,他居然能够抛下? 秦嬷嬷想着,京都里不少嫡夫人守着孩子就可以过好日子,自家小姐也是打得这个主意吧。 秦嬷嬷听着乔宜贞的话,打心眼里心疼她家小姐。 但秦嬷嬷不赞成乔宜贞的决定,“小姐,这样的日子也太苦了一些。” “长宁侯府的侯夫人、永安侯府的世子妃,礼部尚书之女李氏……她们是怎么过日子的?不也挺好的吗?” 乔宜贞举例的这几人都是丈夫薄情,几位夫人关上了院门,只管主院的日子,不管妾室争奇斗艳,生了多少庶子庶女。 秦嬷嬷看着乔宜贞坚定的眼,“可是……” “嬷嬷,”乔宜贞笑了笑,没想着一口气说服秦嬷嬷,这位奶嬷嬷是真心实意疼她,怎会愿意她守孩子过日子。 “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说不定他要出家的时机还没到,先关上院门,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秦嬷嬷看着乔宜贞的脸,小姐下定了这个主意,似乎比先前看上去状态更好。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化解开小姐和世子的事,只能够说道:“我会把竹香院打理好,小姐负责把身子养好,胡大夫看诊的本事很好。” “柳叶才被敲打过,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知道应该怎么做,嬷嬷正好把规矩给立起来。”乔宜贞说道,“我就按照嬷嬷说的,好好养身子。” 秦嬷嬷再次点头。 * 池蕴之带着三个孩子去百香阁吃饭,吃完之后两个五岁的孩子有无限的精力,他们吃完之后坐在了马车里,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让本来很想弟弟的池嘉木都得忍住想打他们的冲动。 两个孩子在马车上已经足够闹腾,下了马车更是撒了欢一样跑,他们两人你追我赶跑上了山,而池嘉木和池蕴之走得慢一些,在夕阳的余晖里拾阶而上。 飞鹿书院是在京都外的一座山丘上,书院坐落在山间自是清幽,适合学生读书。 等到了书院里,平时最为闹腾的池长生也安安静静地,一直到看到留着山羊胡子的山长,小声跟着大哥喊道,“王山长。” 王山长看着两个胖乎乎的孩子,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而池长生就冲着对方笑。 池长生有藕节一样的手和腿,这个年龄胖一些最讨人喜欢,加上他眉目精致,旁边还站了一模一样多了一点红痣的池子晋,让人觉得是一对画中走出来的福娃娃。 王山长也下意识地一笑,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般,连忙板着脸,不过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严肃。 池长生正好跑得有些累了,他观王山长可亲,双手支在桌子上,对着王山长说道:“王山长,我想喝水。”他还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的双生哥哥。 池子晋也开口,走到弟弟的旁侧,“山长,我也想喝水。” 双生子的这句话可以说是石破天惊,像是惊雷一样炸在池蕴之的耳边。 他看着王山长就发憱,当年他念书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时常被这位山长打手心,还一度因为这位山长的严厉教诲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这位山长给他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他被训斥的委屈,难过,一度想要回边城,不想继续在京都里住了。 勾起了不堪回忆的池蕴之连忙对山长行礼,“不必麻烦王山长了。”他随即对双生子说道:“让你们当时乱跑,等会下山了在马车上喝。” 说话太急,池蕴之的背上都起了一层毛汗。 王山长看了池蕴之一眼,“长青世子何必对幼子苛责?书院里还是有水的,稍等。” 王山长喜欢喝茶,不过也知道五岁大的孩子不合适喝茶,他让书童去取了烧沸又凉却的水, 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罐腌制山楂,先用开水冲泡,等到凉开水开了,再勾兑进去,一直到试过温度不烫,才把瓷杯放在三个孩子面前。 池嘉木有些窘迫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弟弟们一样,也是山楂水,“山长……” 王山长不再摆出严厉的面容,和缓说道:“喝吧。” 至于池蕴之,他面前也摆放了茶杯,里面盛着的则是清茶。 “多谢山长。”池嘉木看着爹爹愣愣的,就开口替爹爹言谢。 王巽燮想着,这池蕴之还是和当年一样愣头愣脑的,摇摇头对着两个小一些的孩子说道,“这水的温度可好?” “好的很。”池长生摇头晃脑说道,“多谢王山长,山楂也好吃。” 三个孩子的茶盏里还放了小勺子,可以让他们喝过了水,再舀里面的腌山楂吃。 池子晋也说道,“我还以为会很酸,结果甜甜的。” 王巽燮抚须道:“这是我女儿做的,用蜂蜜腌制的,所以会有些甜味。” 池嘉木捧着茶盏,有些惊异山长的表现,他是严厉的夫子,居然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若是喜欢,我晚些让人送到贵府,你们今后可以泡水喝,是健脾胃的。” 池蕴之简直是坐立难安,他想要开口拒绝,又怕山长来一句他对幼子苛责。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看向了爹爹,发现爹爹像是鹌鹑一样缩头缩脑,就看着大哥池嘉木。 池嘉木不明白爹爹的表现,想了想开口说道:“多谢山长,那就却之不恭了。” 秦嬷嬷也会做各种各样的小零嘴,到时候可以回赠给王山长。 王巽燮对着池嘉木问道:“你娘好些了吗?” “多谢夫子关心,我娘气色好了不少,今天还教了学生功课,我虽说缺了一天半的课业,有娘亲的教导,课业上不会落后的。” 王巽燮:“你母亲的学问很好,若是她能够提得起精神教你,身子确实应该好了大半。” 想到了乔御史(乔老太爷现在的官职),王巽燮对着池蕴之说道,“长青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想要问问看乔家的状况,还有乔宜贞的事情,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问,就准备私下里问问看长青世子。 “是。”池蕴之应诺。 王巽燮在房中就觉得,池蕴之有些太过于敬畏他,等到出去私谈,池蕴之那种畏惧的神色没变化,而且离得近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频频擦汗,这样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 “这里有一封信,你记得给世子妃。” “是,我回去就给她。” 天色已经擦黑,书院的下人们用竹竿取下灯笼,点燃之后悬在长廊里,晃晃荡荡的灯笼里透出朦胧的光亮笼在池蕴之的身上。 长青世子确实是好样貌,不过他答得快让王巽燮觉得,乔老太爷出狱的事情只能靠着乔宜贞,而不是靠着池蕴之。 捏了捏眉心,王巽燮忍不住说道:“你与世子妃夫妻一体,她又与你生下三个好孩子,乔老太爷的事情,你也应当费心思。” 池蕴之听到了这里,对王巽燮施礼说道:“我不过是空担了世子这虚位,在朝中并未有官位在身,也没有钱财可以疏通天牢。这次乔祖父受难,我并无他法,只能够靠着内人费心。幸而内人饱读诗书,才学机敏。” 提到了妻子,眼前人语气不像是先前惶惶,宛若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池蕴之继续说道:“宜贞与我说她有些想法待病好之后去做,我会陪着她一起努力让祖父出狱。等到祖父度过这一劫难,我也会替自己找一门出路,不再这般荒废度日。” 醋坛子翻了(他哪儿像是我兄长,分明就...) 章氏见着乔宜贞愣住,继续含笑说道:“贞娘你快言快语的对,我也是爽利性子,有话咱们就直说。庄家和世子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何况乔老太爷本来就是好官,咱们做亲戚的出把力也是常理。” 乔老太爷的官名颇盛,这些日子只要是见着二三书生,语气里总是替乔老太爷不平,顺带也让章氏知道了乔家的功勋。 乔宜贞眼角有些发热,她愿意与庄家走动,便是因为梦中里通过只言片语判断出来后来祖父出狱,庄家是出了力的。 只是那梦里的故事都是绕着商翠翠、池青霄展开,祖父出狱的事情并没有展开详细说,庄家怎么做到的,她只能往梁公公的方向猜。 乔宜贞眼眶一红,低声说道:“谢谢嫂嫂了,实不相瞒,我祖父的事情我一直很是忧心。” 养病期间她是强压着担心,撑着一口气在,她不敢太多去想祖父的事情,只是想着既然那本书里提到了祖父后来告老,说明这一劫可以度过,她不能急。 丈夫要出家怎么办?怎么从盛怒的天子那里救出祖父,这些都是乔宜贞心头的结。 “先前听世子说,贞娘你探望了乔老太爷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哀而不伤,凡事莫要急切,应当定下章程,徐徐图之。” 章氏本不是心硬之人,更何况美人落泪总是会让人更为怜惜,她回握住乔宜贞的手,“梁公公我见过不少次,他有一位心上人,我时常与她往来,她的性情、梁公公的喜好,我都可以与你说。” 乔宜贞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挂在长睫上,“我……” 话说到了一半,就听到了笑闹声。 “来抓我啊!” 脚步跑动的声音急急切切,乔宜贞看了过去,是池长生拉着池子晋飞快地向着湖心亭里跑来。 “娘。”小胖子张开臂膀,他和池子晋一起把乔宜贞抱住,跑在后面的是章氏的儿子,他年岁更长一些,现在不方便去抓双生子,一个劲儿用手指点在脸上,“羞羞,黏娘亲,羞羞!” 池子晋松开了手,显然是有些羞了,池长生才不松手,把乔宜贞抱得更紧,摇头晃脑说道:“还没有七岁,不羞,就要抱娘亲。” 乔宜贞在人进来的时候就擦了眼,这会儿已经看不出落过泪。 章氏用手指点着儿子的脑袋,“你可满七岁了,还和两个弟弟胡闹,应当学习嘉木才对,我刚刚可听说了,他们两人的哥哥在你这个年龄,学问可好了。” “大伯母说的是。”池长生嘿嘿一笑,对着庄翰屾挤眉弄眼说道:“其实我二哥的学问也不错。咱们不如去你书房,比一比谁的字写的好。” 乔宜贞的两个儿子嚷嚷着要比练字,可怜的庄翰屾平时不爱学习,这会儿羞得满脸通红。 乔宜贞握住了庄翰屾的手,“叔母教你写字好不好?” 弯眼而笑的乔宜贞就像是画中的仙女一样,说话十分温和。 庄翰屾瞪大了眼睛,刚刚双生子一直就说乔宜贞有多好,他心中还不以为然,现在被拉着手,加上池长生气得鼓起腮帮子,让他握住了乔宜贞的手,“好!” 只要气到了池长生,就算是让他写字也不怕! * 乔宜贞养育了三个孩子,三子的性情迥然,她皆可以教导得很好,可以说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京都里的贵夫人少有可以超过她的。 此时乔宜贞与十岁的庄翰屾说了几句话,就知道对方的性情。 他性情跳脱,注意力不太集中,喜欢玩耍,在外跑来跑去。 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有畏难情绪,而他最为难的事情就是读书写字。 庄翰屾写的字歪歪扭扭,差不多是乔宜贞三个孩子启蒙的水准。 因为双生子憋不住的嗤笑,庄翰屾手一抖,面前的宣纸上滴落了一团墨渍。 他本来就写不下去,墨渍出现之后,丢开了笔,涨红着脸说道,“我、我就是不擅长。” 平时写不好,换得了夫子的摇头,他心中并不难过,还会嘻嘻哈哈糊弄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在乔宜贞的面前丢脸,想到了双生子肯定对着自己羞脸,眼睛一闭,啪嗒一下泪珠子就掉落了,呜呜地哭出声来。 想要扑入到章氏的怀中,而乔宜贞抱住了庄翰屾,对着要开口的章氏摇头,轻声示意让她把双生子带了出去。 等到书房里空了出来,乔宜贞给他擦了脸,递了一杯水给庄翰屾。 庄翰屾红着脸握住了水杯,什么都不对乔宜贞说,而是看向了窗外。 书房外是一小丛的竹木,风吹得竹叶沙沙响动,翠绿的竹叶滴溜溜地打着转落在地上,而地面上还散落了一些枯黄的枝叶。 “庄家的书房外是竹林,说起来也是巧了,我学字的时候窗外也是竹林。你可知道窗外的竹子哪儿有斑点?” 乔宜贞的话不含一丁点的指责,让庄翰屾飞快看了她一眼,刚开始不想说话,因为乔宜贞摇了摇他的肩膀,他这才开口。 “都没有斑点。” “那庄家的竹子命真好。”乔宜贞说道,“我家的竹子本来也是通体无暇,可惜我使坏,用手指掐出了点,还往里面点了墨,后来那点墨就长高了,到了差不多这里。” 乔宜贞伸手比划墨点的高度。 庄翰屾看着乔宜贞,对方衣襟上有被他弄脏的污渍,她浑然不在意,对着他弯眼而笑,依然是温柔可亲的。 庄翰屾小声说道:“我也刻过字。” “是啊,谁小时候不淘气呢?”乔宜贞站在窗边,她的衣裙已经脏了,干脆踩着窗户摘了一片竹叶到手中。 乔宜贞用取下的竹叶吹了小调。 这让声音让外面的章氏愣住,好笑地说道:“你们表哥还真是淘气,写字写不好,这会儿吹小曲。” 还别说,吹得还行。 池长生立即说道:“不是表哥在吹,是娘在吹叶子!” 章氏听到这话,仔细一听觉得也是,自己的儿子最爱卖弄,倘若是他会吹,定然吹给自己听,“你们娘亲吹得真好。” 池长生嘿嘿一笑,说道:“娘吹叶子可好听了,之前娘病了,很久没有吹叶子了。” 池子晋也笑着用力点头,“回去让娘吹。” 屋子里的庄翰屾指尖拍拍,看着乔宜贞的目光当即变了,“好厉害……” “我会的可多了。”乔宜贞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笑着说道:“我看着小鱼游动,就画小鱼,画了特别多张,后来就可以画得很好,你刚刚在外也吃了画糕是不是?” 庄翰屾点点头。 “你看写了几个字,上面还有一团墨,我却能够改成画。”乔宜贞侧过头看着庄翰屾,“你信不信?” 庄翰屾摇头。 他看了一眼旁边放着双生子的字,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字难看,横不平竖不直,而且宣纸上还有一团墨,怎么改成画作? 乔宜贞让庄翰屾握住了笔,她握着庄翰屾的手,用笔或是沾浓墨,或是沾清水,浓淡结合,很快就是一副春游图。 乌七八黑的墨渍被乔宜贞用浓淡的墨色改成了腾空而起的龙风筝,横平竖直都做不到的字被改成了不同的孩童,有人摇头晃脑梳着冲天辫,有人文静垂手梳着是双丫髻,或站或跑,每个人都不一样。 明明是黑白的墨色图样,却让庄翰屾看出了勃勃生机,鼻尖嗅到了鲜花芬芳,耳旁是热闹喧嚣。 好、好厉害! 庄翰屾只听人说读书多了,就会厉害了,他以前想着,都说什么文弱书生,读书读多了有什么用?现在看着乔宜贞,模模糊糊意识到,好像是只有读书读得多了,才能够像是这位叔母一样。 她好厉害,什么都会! 乔宜贞松开了庄翰屾,看着他晶晶亮的眼睛,手指点在宣纸上,“你看,好好练字,这笔就像是你的手指头,你想让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可以做出你想要的画了。” “书中还有许多的道理,现在你因为是读得太少了,尚且不能理会其中的意思,倘若是多读一些,就会发现,你想过的事情,许多古人也想过,虽说大家不在一个地方,却又有心中贴近的感觉。” “读书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就是,你看长生的字还不错,其实也是练出来的,一开始可说不上好,他动不动哭鼻子发脾气。” 庄翰屾对学习没有了抵触心理,乔宜贞就教他方法。 如何去观察字的结构,如何去看细微的笔触。 练字也是有窍门的,只有带着思考去学习,才会有所提高。 庄翰屾说道:“叔母,我还有一个疑问,我有时候看一会儿就会走神。” “有没有沙漏?” 庄翰屾翻箱倒柜找到了沙漏。 昌平商行不光是沟通南北,还会买卖海外的东西,沙漏就是舶来品。 这沙漏庄翰屾当做玩具来玩的,因为觉得太单调,很快就不爱玩,藏了起来。 而乔宜贞是用沙漏作为计时工具使用。 池嘉木、池子晋的学习习惯很好,唯有池长生坐不住,当年教导小胖子的时候,乔宜贞就是去商行里买了沙漏,利用沙漏培养池长生集中注意力的习惯。 乔宜贞现在把这个办法交给了庄翰屾,利用沙漏计时,他只需要在沙子落下之前集中精力就好,一点点提高,最终集中精神达到半个时辰就可以了,然后休息半刻钟时间,再开始学习。 “在学堂里都是要学一个时辰时间才会休息。” 乔宜贞说道:“你想想看,夫子是不是一般会讲小半个时辰,让你读书,这个时候就是休息的时间,每次集中注意力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够用了。你也试试看好不好?” 庄翰屾点点头。 乔宜贞写了一个永字,再拿出了沙漏计时,庄翰屾看着沙子顺着细小腰线漏下,提笔慢慢写了永,写一个字就按照乔宜贞的办法去看自己哪儿写的不好,再继续写下一个字。 一连写了三十多个字,正当庄翰屾觉得注意力有些散了的时候,发现计时已经快到了,他连忙集中精力继续往下写。 差不多有大半刻钟时间,庄翰屾觉得这法子似乎也没那么难。 庄翰屾正想要和乔宜贞说自己真厉害,就听到乔宜贞的鼓励:“屾屾很厉害,只要多练习,很快就会越写越好。” 庄翰屾红了耳根,心想着,下次再见到叔母的时候,自己肯定可以连续写半个时辰的大字。 要是一天练个十来回的大字,说不定比池长生写得还好! 等到乔宜贞离开了庄家,章氏很快就发现儿子的进步很大,以前写字大小不一,歪扭得让人不忍直视,现在写字飞快脱离了蒙学标准,齐整方正有的字还隐隐可见一些风骨! 庄翰屾的表现是后话,现在的乔宜贞换了一身衣服,入了庄家的座。 老太太的眼睛有些红肿,庄昌也不像是一开始冷淡的态度,频频给两个池蕴之、两个孩子夹菜。 庄昌的态度改变,是因为池蕴之私下里的话。 那位嬷嬷是侯夫人的身边人,做了不少恶事,而四弟疏远庄家,实际上也是为了保全庄家,当年的侯爷尚未中风,只消出手,刚到京都的昌平商行就会被碾压而死。 当年是庄昌捡到的池蕴之,包括池蕴之以前在庄家的小名,知知两字都是他起的。 他恨四弟疏远了庄家,让人来羞辱庄家,又忍不住关注他,他自然比章氏更清楚池蕴之不过是个闲散世子。 铺天盖地的愧疚淹没了庄昌,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池蕴之阻止了,所以现在的庄昌能做的就是对池蕴之好一些,再好一些! 养兄的热情让池蕴之吃得有些多了。 饭后,庄家一群人把世子夫妻送到了大门口。 “刚刚知知把药膳方子给了我一份。”老太太在门口握住了乔宜贞的手,期盼地说道:“下次要来之前使唤人说一声,咱们都提前准备好。” 乔宜贞应了下来,对着老夫人说道:“我还和嫂嫂说了梁公公的事情,还等着嫂嫂给我消息。” 章氏点点头,对着有些疑惑的公婆说道:“爹、娘,等会和您细说。” “哎。”老太太应了下来。 乔宜贞牵着两个昏昏欲睡的孩子上了马车,“你们先回去?我和你们爹爹回乔家?” 一听到要回乔家,池长生就说道,“我和二哥也要去!” 池子晋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我和弟弟在马车上小睡一会儿,我们也要去外祖家中。等回到了,娘再喊我们起来。 乔宜贞点点头,让马车行得更慢一些。 两个孩子本来都靠着乔宜贞,等到睡着了之后,池蕴之就和乔宜贞换了座位,让两个孩子枕在他怀中。 庄家是在城西,而乔家是在城北,因为马车行得很慢,差不多花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乔家。 乔家守门的婆子看到了乔宜贞掀开帘子,手脚利落拆下了门槛,让马车入内。 乔宜贞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了一位头戴褐色卷云纹抹额的老太太站在马厩前,她精神矍铄,仔细打量着乔宜贞,“好些了没有?” “祖母。”乔宜贞上前一步行礼,池蕴之也是如此。而两个孩子也揉着眼睛喊人,“外曾祖母。” 老太太的表情有些严肃,听着两个孩子喊人好看了许多,紧接着仔细打量着乔宜贞,之后没有好气地点在乔宜贞的脑袋上。 “上次就说了让你不要去探监,你非要去,你是不是病了?怎么瘦这么多。” 老太太点得用力,看的池蕴之有些心疼,对方是乔宜贞的祖母,他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够自己表情变化不定。 乔宜贞的祖母姓冯,冯老太君看着池蕴之的模样,就笑着说道:“世子还是老模样,会疼人,心疼咱们贞姐儿。” 她夫君乔老太爷到儿子乔侍郎都不怎么喜欢长青世子,冯老太君倒是挺喜欢这个年轻人,学问差一点也不打紧,这孩子她第一次见到就知道,池蕴之的满心满眼都是贞姐儿! 事实证明她也没看错,池蕴之与乔宜贞成亲多年,一个通房小妾都没有,一心守着她的贞姐儿过日子。 而且池蕴之看着就好看、精神!他要是和孙女儿生孩子,一定生出来个顶个的好看。 果然,乔宜贞的三个孩子,从池嘉木到池长生都是好看的孩子。 被打趣的池蕴之连忙拱手,“宜贞先前去探望祖父,也是因为担忧祖父的身子,是人论孝事。” 提到了丈夫,冯老太君没好气地说道,“咱们这府里头谁不担忧呢?老头子年龄一大把了,还那么倔,让全府上下都跟着操心。你看看你岳父,现在在户部做冷板凳,再看看贞姐儿瘦得脱了相,那老头子真是的!” 这话池蕴之就不能接了,乔宜贞看着生机勃勃的老太太,想到梦中自己死后没多久,祖母也去世了,心中一疼,上前挽住了冯老太君的手臂,“祖母,您先前可不该训我,还说万事不用我操心,结果我回去就病了好大一场,还当真准备万事不操心了……” 她当时半条腿已经踏入到了阎王殿里,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看到了那本金色书,知道她的孩子们的命运,她乔宜贞硬生生迈开腿从阎王殿走出来了! 她喝药,她努力吃饭,她努力去行走,让自己的身子快快好起来,重新去操心她的家事。 乔宜贞同老太君说道:“就像是蕴之说的,祖父是我的亲人,他的事情我怎能不操心?” 压墙亲(压墙亲后,墙塌了...) 冯老太君一锤定音,掷地有声:“晚上就吃葱花面。” 面是世子负责揉的,两个孩子慢慢剥板栗,乔宜贞则是陪着祖母摘菜。 “和世子闹别扭了?”冯老夫人用剪刀剪着干瑶柱,喀嚓声不断之中开口询问乔宜贞。 乔宜贞回道:“没有。” 冯老太君瞅了一眼乔宜贞,对方正在抿碎发。 乔宜贞长睫微垂,她抬头看人的时候,神情带着天真的无辜。 老太君知道孙女儿在哄她,这与温氏相似的眼,让她无法说出什么话。 温氏是乔珏的发妻,也是乔宜贞的生母,这位在闺中便有才名,冯老太君一度担心温氏不好相处,结果等到儿媳入门,冯老太君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聪慧、美丽带着天真和娇俏的儿媳,温氏的出现圆了她想要个女儿的梦。 所以温氏难产死后,冯老太君哭得比乔珏还要夸张,一度哭得背过气。 等到从温氏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老太君把温氏与乔珏留下的孩子疼到了骨子里。 乔宜贞的性情和才学,都让老夫人想到了当年的温氏。 看着这样的乔宜贞,老夫人没办法说什么。而且夫妻就像是牙齿和舌头的相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牙齿咬了舌头这样的事情。 在岁月的磕碰之中,谁也离不开谁。 冯老太君说道:“你呀,就是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头,不像是你娘亲,而像是你祖父。你祖父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我和他闹了好大一通,他在我面前才会说一些实话。” 乔宜贞听着祖母絮絮叨叨说着夫妻的相处之道,好脾气地在关键时刻点头。 不过祖母的话,乔宜贞没怎么细听。 冯老太君看出来乔宜贞没听进去,正想着接下来怎么说,结果就听到了跑动的脚步声,两人一齐望过去,是一个跑得连红扑扑的小丫鬟。 “老爷回来了。” 小丫头跑得飞快,站在厨房院子这里就高声喊着。 乔宜贞站了起来,她很快又蹲了下来。 “不用陪我,你的手是写字的手,不必做这些杂物。”冯老太君乐呵呵地说道,“你快去见你爹爹吧。把世子还有两个孩子也带过去。” “让长生和子晋留下,我和世子过去。” “也好。” 乔宜贞擦了手就可以,而负责揉面的池蕴之身上沾了面,黏在衣服上一时擦不干净。 池蕴之有些窘迫,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拂,结果黏上了更多的面。 他深吸一口气,涨红了脸说道:“宜贞你先去,待我整理仪容后再去见岳父大人。” 乔宜贞看着狼狈的丈夫,点头说:“好。” 乔宜贞洗净了手,想也不想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过来传话的小丫头连忙提着裙摆跑到了乔宜贞的前面。 “小姐,不是在书房,而是在前厅。” 乔宜贞脚步一旋,“爹爹还带了客人?” 丫鬟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亮闪闪的,那位温大人生得可真好,他原本以为世子就生得很好了,没曾想这位温大人生得更为…… 容貌若是仔细比较,还是世子生得好,但倘若是两人走在一起,定然目光是放在温大人身上的。 温大人身上最为难得是气度,那人广袖临风而立,宛若是谪仙一般。 小丫鬟的表情有些痴了。 乔宜贞看了一眼这个丫鬟,她显然入府不久,毛发微微发黄,说话还带着乡音,举手投足带着畏缩神色,这会儿入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怕这丫鬟认不出客人是谁。 乔宜贞就没问小丫头客人是谁,直接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前厅,就看着父亲引着一人站在影壁前。 父亲的声音感慨:“云昇,我父亲的事情他让我发誓不要插手,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在这个档口何必搅入到浑水之中。” “姨夫,您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师长,乔老太爷更是晚辈读书以来的明灯。”云昇对着乔珏跪下,“便让晚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听到云昇两字的时候,乔宜贞心中一动,想着难怪那小丫头痴痴模样,现在听到那人的声音,确定了就是十多年未见的表哥。 往前走了一步,乔珏已经扶起来了云昇。 乔宜贞看着那人,那字为云昇的人正好也看了过来,他看到了乔宜贞之后,微微怔住,避开眼对着乔珏说道:“姨父,世子妃今日里也回了,我……” 乔珏顺着云昇的视线,看到了女儿乔宜贞,他没等温泽宴后面的吞吐之语,直接撇开了对方,大步上前,像是老夫人一样上下打量着女儿。 乔珏板着脸说道:“瘦了,脸色也不好,和你表哥一样。”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温泽宴,摇头继续说道,“你们两人啊,操的不是心,你们急也没用,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经。若是病了,才让我一头包。” 他指尖轻弹,点在乔宜贞的眉心。 在一位父亲的眼中,乔宜贞就算是生了三个孩子,也是孩子。 乔宜贞捂住了脑袋,娇声道:“爹爹,女儿若是孩子,那嘉木他们算什么?” 乔珏在见到了乔宜贞的时候,就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之感,所以才会撇开温泽宴。 这会儿看着女儿笑盈盈的,心中一呻,这不怪好的嘛,刚刚那种感觉可真奇怪。 乔珏抛开了刚刚的情绪,对着乔宜贞说道:“他们是我的乖外孙,但是你也是我的孩子。” 乔珏说完了之后,把走路磨磨蹭蹭的温泽宴拽了过来,“云昇啊,你和你表妹也多年未见,说说话。” 乔宜贞笑盈盈对着温泽宴行礼,“表哥多年未见,你一切可安好?刚刚我提到的嘉木是我长子,他如今在飞鹿书院里读书,今儿他不曾过来,不过我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叫做子晋一个叫做长生可都来了。” 乔珏的目光惊喜,不住地向乔宜贞身后张望,“他们都来了?” 乔宜贞点头,“蕴之也来了,都在厨房里帮忙。” 乔珏扭头对着温泽宴招呼说道,“难得人都在,云昇留下一起吃饭。” 温泽宴行了大礼,他的身子深深躬下去,宛若是一张拉满的弓。“姨父,请恕我无礼,在下这便告辞,明日晚辈再来拜访。” 乔珏本想要说话,看着女儿有所动作,干脆就站在的原处。 乔宜贞听到了这话,直接走到了对方面前,温泽宴避开,乔宜贞就上前。 一直把温泽宴逼到了廊柱处,温泽宴这才抬起黝黑的瞳眸,嘴唇抿成一线,勉强开口低声说道:“世子妃。” 乔宜贞看着对方,开口说道:“表哥还是唤我一声表妹,世子妃这个称呼太过于生分了。一别后十多年未见,怎的如此生疏?莫不是想要不认我这个表妹?” 换了一套衣服匆匆过来的池蕴之,一过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他躲在了廊柱后。 池蕴之因为躲的这个动作,旁边领路的丫鬟瞪大了眼,“世子爷……” 池蕴之下意识把人的嘴给捂住了,之后讪讪松开,小声说道,“对不住。” 旁边的李顺才叹了一口气,世子爷见到了这位温家少爷,说话行事都会大失分寸。 他把丫鬟往旁边一带,对她拱手道:“这位姐姐,世子的事情不用管,乔府的风景好,他想要站在那里看看风景。” 这引路的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叫做莺儿,莺儿的眼角一抽,刚刚世子失去分寸也就算了,这人多大岁数了,还叫自己姐姐? 莺儿因为这声姐姐,白了李顺才一眼,“那我便先回老夫人那里。” 当年温家少爷寄住在乔家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位表少爷,既然知道温泽宴的身份,也就猜到为何世子这般失态,当即准备离开。 李顺才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又走到了世子的身边,猫着身子去看温家少爷方向。 池蕴之只是瞥了一眼李顺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温泽宴身上。 虽然只是远远看着,池蕴之总共没见过温泽宴几次,却清楚地记得对方的样貌。 温泽宴长眉入鬓,生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说话洒脱不羁,在文上,他可以双手写字作画,书画双绝,在武上,他信手执剑,在乔宜贞奏琴的时候,衣袂翩翩,用长剑挑起一只桃花,回首一笑让人蓦然心动。 当年的温泽宴就是这般的朗朗如玉君子,因为与乔宜贞奏琴舞剑,不少人都觉得他们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不说,还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池蕴之那时候刚被书院退了学,是京都里的笑话,是一事无成的尴尬世子。 在他自己心中,乔宜贞是皎皎明月,而他就是地上的烂泥。 他不敢把对乔宜贞的心思露出一丁点,在温泽宴出现的时候,他心中发酸地想着,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乔宜贞呢。 或许是因为温泽宴太过于优秀,有侯府娇小姐为温家少爷犯了痴病。 她觉得乔宜贞碍眼,于是在一次花宴上设计诓骗乔宜贞到厢房里,准备毁了她的清白。 乔宜贞及时发现了不对,当时从厢房窗户逃了出来,为了解开身上的药,她还假意摔入到了水中,等着嬷嬷给她裹一身披风,也算全了体面,结果这时候遇到了池蕴之。 这一次的花宴,池蕴之也被京都里的纨绔子弟捉弄,狠狠一推之下,把湿了身子的乔宜贞给扑倒在地。 纨绔子弟们故意起哄,结果等到扯下了女子的兜帽,才知道竟是促成了池蕴之与乔宜贞。 池蕴之与乔宜贞定亲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惶恐。 乔宜贞的心上人是不是温泽宴?只有那位温家少年配得上乔宜贞,他何德何能娶乔宜贞? 池蕴之做了回京都以来最大胆的决定,他私下里找到了温泽宴,对天发誓乔小姐值得最好的,他配不上乔宜贞,他可以帮忙成全他们两人。 在月光下,温泽宴只是怔怔然看着他,那一次直把池蕴之看的都后悔了。他本来就喜欢乔宜贞,已经有了机缘和对方定亲,还要拱手退让。 而就在这个时候,憔悴了不少的温泽宴说道:“世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池蕴之一咬牙,强忍住心中要滴血的感觉,颤抖声音说道,“我就等你的消息,你若是与她约好了,与我说一声,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乔、乔家小姐值得最好的。” 池蕴之左等右等,人都瘦了一大圈,结果等到的是对方的祝福信笺,那之后温泽宴就离开了京都。 之后池蕴之才知道,温泽宴本应当参加会试,对方弃了会试,选择以举人的身份做官,当了珠山县的县令。 池蕴之这些年也关注过温泽宴,对方官路顺遂,从正七品县令一路做到了正五品的府州同知。 这是回京当官了? 池蕴之知道当年既然离开了,他就不会再与乔宜贞再续前缘,但是心中仍然是害怕见到此人的,总觉得与他相比,自己太差劲。 “爹爹。”池蕴之忽然感觉自己被抱住,他低头去看,见到自己的两条腿分别被双生子给抱住。 池子晋抿唇而笑,眉心的那点小痣红灿灿的,至于说池长生,他的腮帮子顾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瞪着人,对着池蕴之伸出手,示意让爹爹抱住他。 “我们找娘亲。”小胖子单手一指,气势汹汹地指向了温泽宴方向。 池子晋也点点头,“爹爹,我们一起过去。” 池子晋把父亲的脖颈搂住,把自己的脑袋搁在父亲的肩头。 他和弟弟看着爹爹落寞地站在廊柱旁,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觉得爹爹的神情看上去好可怜,倘若是爹爹有竖起来的耳朵,这会儿肯定拉耸着。 于是一个气势汹汹地想替爹爹出气,一个心疼爹爹搂住他。 他们的爹爹可以被家里人欺负,但是绝对不可以被外人欺负了! 天牢之行(我不要嫁给池青霄...) 冯老太君一锤定音,掷地有声:“晚上就吃葱花面。” 面是世子负责揉的,两个孩子慢慢剥板栗,乔宜贞则是陪着祖母摘菜。 “和世子闹别扭了?”冯老夫人用剪刀剪着干瑶柱,喀嚓声不断之中开口询问乔宜贞。 乔宜贞回道:“没有。” 冯老太君瞅了一眼乔宜贞,对方正在抿碎发。 乔宜贞长睫微垂,她抬头看人的时候,神情带着天真的无辜。 老太君知道孙女儿在哄她,这与温氏相似的眼,让她无法说出什么话。 温氏是乔珏的发妻,也是乔宜贞的生母,这位在闺中便有才名,冯老太君一度担心温氏不好相处,结果等到儿媳入门,冯老太君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聪慧、美丽带着天真和娇俏的儿媳,温氏的出现圆了她想要个女儿的梦。 所以温氏难产死后,冯老太君哭得比乔珏还要夸张,一度哭得背过气。 等到从温氏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老太君把温氏与乔珏留下的孩子疼到了骨子里。 乔宜贞的性情和才学,都让老夫人想到了当年的温氏。 看着这样的乔宜贞,老夫人没办法说什么。而且夫妻就像是牙齿和舌头的相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牙齿咬了舌头这样的事情。 在岁月的磕碰之中,谁也离不开谁。 冯老太君说道:“你呀,就是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头,不像是你娘亲,而像是你祖父。你祖父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我和他闹了好大一通,他在我面前才会说一些实话。” 乔宜贞听着祖母絮絮叨叨说着夫妻的相处之道,好脾气地在关键时刻点头。 不过祖母的话,乔宜贞没怎么细听。 冯老太君看出来乔宜贞没听进去,正想着接下来怎么说,结果就听到了跑动的脚步声,两人一齐望过去,是一个跑得连红扑扑的小丫鬟。 “老爷回来了。” 小丫头跑得飞快,站在厨房院子这里就高声喊着。 乔宜贞站了起来,她很快又蹲了下来。 “不用陪我,你的手是写字的手,不必做这些杂物。”冯老太君乐呵呵地说道,“你快去见你爹爹吧。把世子还有两个孩子也带过去。” “让长生和子晋留下,我和世子过去。” “也好。” 乔宜贞擦了手就可以,而负责揉面的池蕴之身上沾了面,黏在衣服上一时擦不干净。 池蕴之有些窘迫,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拂,结果黏上了更多的面。 他深吸一口气,涨红了脸说道:“宜贞你先去,待我整理仪容后再去见岳父大人。” 乔宜贞看着狼狈的丈夫,点头说:“好。” 乔宜贞洗净了手,想也不想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过来传话的小丫头连忙提着裙摆跑到了乔宜贞的前面。 “小姐,不是在书房,而是在前厅。” 乔宜贞脚步一旋,“爹爹还带了客人?” 丫鬟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亮闪闪的,那位温大人生得可真好,他原本以为世子就生得很好了,没曾想这位温大人生得更为…… 容貌若是仔细比较,还是世子生得好,但倘若是两人走在一起,定然目光是放在温大人身上的。 温大人身上最为难得是气度,那人广袖临风而立,宛若是谪仙一般。 小丫鬟的表情有些痴了。 乔宜贞看了一眼这个丫鬟,她显然入府不久,毛发微微发黄,说话还带着乡音,举手投足带着畏缩神色,这会儿入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怕这丫鬟认不出客人是谁。 乔宜贞就没问小丫头客人是谁,直接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前厅,就看着父亲引着一人站在影壁前。 父亲的声音感慨:“云昇,我父亲的事情他让我发誓不要插手,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在这个档口何必搅入到浑水之中。” “姨夫,您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师长,乔老太爷更是晚辈读书以来的明灯。”云昇对着乔珏跪下,“便让晚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听到云昇两字的时候,乔宜贞心中一动,想着难怪那小丫头痴痴模样,现在听到那人的声音,确定了就是十多年未见的表哥。 往前走了一步,乔珏已经扶起来了云昇。 乔宜贞看着那人,那字为云昇的人正好也看了过来,他看到了乔宜贞之后,微微怔住,避开眼对着乔珏说道:“姨父,世子妃今日里也回了,我……” 乔珏顺着云昇的视线,看到了女儿乔宜贞,他没等温泽宴后面的吞吐之语,直接撇开了对方,大步上前,像是老夫人一样上下打量着女儿。 乔珏板着脸说道:“瘦了,脸色也不好,和你表哥一样。”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温泽宴,摇头继续说道,“你们两人啊,操的不是心,你们急也没用,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经。若是病了,才让我一头包。” 他指尖轻弹,点在乔宜贞的眉心。 在一位父亲的眼中,乔宜贞就算是生了三个孩子,也是孩子。 乔宜贞捂住了脑袋,娇声道:“爹爹,女儿若是孩子,那嘉木他们算什么?” 乔珏在见到了乔宜贞的时候,就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之感,所以才会撇开温泽宴。 这会儿看着女儿笑盈盈的,心中一呻,这不怪好的嘛,刚刚那种感觉可真奇怪。 乔珏抛开了刚刚的情绪,对着乔宜贞说道:“他们是我的乖外孙,但是你也是我的孩子。” 乔珏说完了之后,把走路磨磨蹭蹭的温泽宴拽了过来,“云昇啊,你和你表妹也多年未见,说说话。” 乔宜贞笑盈盈对着温泽宴行礼,“表哥多年未见,你一切可安好?刚刚我提到的嘉木是我长子,他如今在飞鹿书院里读书,今儿他不曾过来,不过我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叫做子晋一个叫做长生可都来了。” 乔珏的目光惊喜,不住地向乔宜贞身后张望,“他们都来了?” 乔宜贞点头,“蕴之也来了,都在厨房里帮忙。” 乔珏扭头对着温泽宴招呼说道,“难得人都在,云昇留下一起吃饭。” 温泽宴行了大礼,他的身子深深躬下去,宛若是一张拉满的弓。“姨父,请恕我无礼,在下这便告辞,明日晚辈再来拜访。” 乔珏本想要说话,看着女儿有所动作,干脆就站在的原处。 乔宜贞听到了这话,直接走到了对方面前,温泽宴避开,乔宜贞就上前。 一直把温泽宴逼到了廊柱处,温泽宴这才抬起黝黑的瞳眸,嘴唇抿成一线,勉强开口低声说道:“世子妃。” 乔宜贞看着对方,开口说道:“表哥还是唤我一声表妹,世子妃这个称呼太过于生分了。一别后十多年未见,怎的如此生疏?莫不是想要不认我这个表妹?” 换了一套衣服匆匆过来的池蕴之,一过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他躲在了廊柱后。 池蕴之因为躲的这个动作,旁边领路的丫鬟瞪大了眼,“世子爷……” 池蕴之下意识把人的嘴给捂住了,之后讪讪松开,小声说道,“对不住。” 旁边的李顺才叹了一口气,世子爷见到了这位温家少爷,说话行事都会大失分寸。 他把丫鬟往旁边一带,对她拱手道:“这位姐姐,世子的事情不用管,乔府的风景好,他想要站在那里看看风景。” 这引路的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叫做莺儿,莺儿的眼角一抽,刚刚世子失去分寸也就算了,这人多大岁数了,还叫自己姐姐? 莺儿因为这声姐姐,白了李顺才一眼,“那我便先回老夫人那里。” 当年温家少爷寄住在乔家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位表少爷,既然知道温泽宴的身份,也就猜到为何世子这般失态,当即准备离开。 李顺才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又走到了世子的身边,猫着身子去看温家少爷方向。 池蕴之只是瞥了一眼李顺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温泽宴身上。 虽然只是远远看着,池蕴之总共没见过温泽宴几次,却清楚地记得对方的样貌。 温泽宴长眉入鬓,生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说话洒脱不羁,在文上,他可以双手写字作画,书画双绝,在武上,他信手执剑,在乔宜贞奏琴的时候,衣袂翩翩,用长剑挑起一只桃花,回首一笑让人蓦然心动。 当年的温泽宴就是这般的朗朗如玉君子,因为与乔宜贞奏琴舞剑,不少人都觉得他们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不说,还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池蕴之那时候刚被书院退了学,是京都里的笑话,是一事无成的尴尬世子。 在他自己心中,乔宜贞是皎皎明月,而他就是地上的烂泥。 他不敢把对乔宜贞的心思露出一丁点,在温泽宴出现的时候,他心中发酸地想着,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乔宜贞呢。 或许是因为温泽宴太过于优秀,有侯府娇小姐为温家少爷犯了痴病。 她觉得乔宜贞碍眼,于是在一次花宴上设计诓骗乔宜贞到厢房里,准备毁了她的清白。 乔宜贞及时发现了不对,当时从厢房窗户逃了出来,为了解开身上的药,她还假意摔入到了水中,等着嬷嬷给她裹一身披风,也算全了体面,结果这时候遇到了池蕴之。 这一次的花宴,池蕴之也被京都里的纨绔子弟捉弄,狠狠一推之下,把湿了身子的乔宜贞给扑倒在地。 纨绔子弟们故意起哄,结果等到扯下了女子的兜帽,才知道竟是促成了池蕴之与乔宜贞。 池蕴之与乔宜贞定亲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惶恐。 乔宜贞的心上人是不是温泽宴?只有那位温家少年配得上乔宜贞,他何德何能娶乔宜贞? 池蕴之做了回京都以来最大胆的决定,他私下里找到了温泽宴,对天发誓乔小姐值得最好的,他配不上乔宜贞,他可以帮忙成全他们两人。 在月光下,温泽宴只是怔怔然看着他,那一次直把池蕴之看的都后悔了。他本来就喜欢乔宜贞,已经有了机缘和对方定亲,还要拱手退让。 而就在这个时候,憔悴了不少的温泽宴说道:“世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池蕴之一咬牙,强忍住心中要滴血的感觉,颤抖声音说道,“我就等你的消息,你若是与她约好了,与我说一声,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乔、乔家小姐值得最好的。” 池蕴之左等右等,人都瘦了一大圈,结果等到的是对方的祝福信笺,那之后温泽宴就离开了京都。 之后池蕴之才知道,温泽宴本应当参加会试,对方弃了会试,选择以举人的身份做官,当了珠山县的县令。 池蕴之这些年也关注过温泽宴,对方官路顺遂,从正七品县令一路做到了正五品的府州同知。 这是回京当官了? 池蕴之知道当年既然离开了,他就不会再与乔宜贞再续前缘,但是心中仍然是害怕见到此人的,总觉得与他相比,自己太差劲。 “爹爹。”池蕴之忽然感觉自己被抱住,他低头去看,见到自己的两条腿分别被双生子给抱住。 池子晋抿唇而笑,眉心的那点小痣红灿灿的,至于说池长生,他的腮帮子顾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瞪着人,对着池蕴之伸出手,示意让爹爹抱住他。 “我们找娘亲。”小胖子单手一指,气势汹汹地指向了温泽宴方向。 池子晋也点点头,“爹爹,我们一起过去。” 池子晋把父亲的脖颈搂住,把自己的脑袋搁在父亲的肩头。 他和弟弟看着爹爹落寞地站在廊柱旁,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觉得爹爹的神情看上去好可怜,倘若是爹爹有竖起来的耳朵,这会儿肯定拉耸着。 于是一个气势汹汹地想替爹爹出气,一个心疼爹爹搂住他。 他们的爹爹可以被家里人欺负,但是绝对不可以被外人欺负了! 逃婚(逃婚和死亡...) 今天对老夫人来说是个好日子,不光是孙女儿、孙女婿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许久不曾见到的温泽宴都做了京官,会长住在京都。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温泽宴夹菜,“哎呦,正四品的府丞,还是京官!我的乖乖哦,宴儿这官做得可真好。” 没参加会试,直接以举人的身份选官,十二年不到时间从七品小官做到四品的京官,从表面上来,温泽宴的为官之路确实值得人夸耀。 只是乔宜贞知道,表面上这位置是正四品,还是靠近权力中枢的京官,实际上就是个烫手山芋,许多人只怕宁愿选择其他州府正五品或者更低一些等级的官,也不愿意做这个正四品的府丞。 京都衙门里过往最难的官是府尹,京都里贵人多,天上掉下来一块儿瓦都可能是砸中了贵人,所以来告状的苦主不是这家的奴才,就是那家的嬷嬷,断案的府尹可以说是一头包。 而八年前,自从一位宋府尹打破了这一局面,他稳稳当当在这府尹之位做了两个任期。 宋府尹乃是人精中的人精,和稀泥一把好手,许多麻烦事都会推给第二号的人物——也就是如今温泽宴要去的位置。 宋府尹的做法,让他自己的官位牢固,而府丞就成了背锅者。 最短的府丞就做了一个月,往往京都衙门里的人还没把新任府尹的家世记得清楚,就哐当一下就换了新人。 乔珏和乔宜贞相视一眼,想到了京都衙门的事,眼底带着如出一辙的担忧。 池蕴之对京都的事情并不明了,但是作为乔宜贞的枕边人,知道妻子的表情,他也迟钝地意识到,这官位只怕不好。 乔家父女很快就抛开了情绪,装作无事发生,而池蕴之也学着乔家父女的样子,收敛眉目。 他夹了一块儿蜜汁排骨到小儿子的碗中。 池长生吃的脸上沾了米粒,对着爹爹道谢,小嘴一嘬排骨上的秘制酱料,小白牙一咬排骨上的瘦肉,吃的喷香。 池蕴之见状眼底带笑,伸手取下了小胖子面颊上沾着的米粒,又给二儿子用勺子舀了蜂窝玉米。 温泽宴看了一眼父慈子孝的模样,同样含笑与老夫人说话。 他手执杯盏,呷了一口酒水,眼带怀念说道:“我在外为官的时候,别的不想,就想念老祖宗的饭菜,还有这酒,您酿出来的也与别的不同,格外醇香,入口也绵软不辛辣。” “喜欢就多喝一些,到时候都带走!我酿得有多的。老太太别的不行,也就是在吃上记得一些事情,你要是喜欢这饭菜,每日里下了职就来吃饭!” 温泽宴含笑说道:“得了空定然会来,只是晚辈曾听闻,京都衙门里的同僚是时常相聚的,十日里有九日在外吃饭。” “哎呦,这般忙。” “表舅,京都的府丞一般是做什么的。”池长生问道。 “府丞……” 乔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不让下人伺候,一家人的热热闹闹吃着饭,饭席上难得热闹。 吃完饭后,两家便散了。 乔宜贞坐上了马车,怀中抱着累得睡着的池子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表哥送的玉佩。 温泽宴和两个孩子说了话,与她说的话少得可怜。 不过看着两个孩子没事摸腰间的玉佩,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她心中就又放下了急切,她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表哥又在京都里为官,昔日里的那件事早晚可以说清楚。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沉思的模样,目光努力从她的手指上挪开,“据我所知,这京都府丞是正四品的官职,表哥是高升,而且还能够回到京都,这应该是个好官职,但是我看岳父与你都似乎有些忧虑,这官位有什么不对吗?” 乔宜贞手上动作一顿,她抬眼去看丈夫,心中有些纳闷,以前的丈夫一听到官职官阶又或者是哪家袭爵,头都是晕的,从不爱问这些事情,今儿怎么改了性情? 池蕴之在妻子不语的时候,心中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问的太浅薄了,乔宜贞不愿意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乔宜贞捋了捋儿子面颊的碎发,她心想着池蕴之了解不多,就解释的细致:“这京都的衙门和其他府州的衙门一样,是一地的父母官,若是有人告状,府尹负责承接案件。京都府尹难就难在,这里的案子不好断。若是某位侯府下人夺了他人的田地,怎么断?” 池蕴之说道:“这……那就不替苦主做主?” 说完了之后,自己都红了脸,他有些丧气地想着,倘若是自己做官,定然是要对不住百姓了。 池蕴之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马车行得飞快,帘幕卷起露出了一角,皎皎明月光落在他面上,让乔宜贞足以看得清楚他的羞丧情绪。 这让乔宜贞想到了未成亲的当年,他与自己说话也时常是这般,似乎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或者是自己的话惹人发笑。 乔宜贞以前猜到大约是他这世子位置尴尬,所以让他心性成了这般,等到后来成亲后见识过了龚茹月的行事风格,才知道池蕴之下意识地陷入自卑情绪,是因为侯夫人不喜他,有意无意打压所致。 池蕴之与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似乎自己想通了什么,不再太过于在意侯夫人的话,后来这种表情已经鲜少出现了。 现在见到了这个表情,乔宜贞下意识地语气柔软起来。 声音柔软的像是夜风,就连孩子原本睡得不大舒服紧紧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 池子晋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乔宜贞低头把披在池子晋身上的披风裹得更严实一些,也让他可以靠的更舒服。 怀中感受着孩童的体温,乔宜贞轻声继续道:“……毕竟是天子脚下,苦主已经敲了鸣冤鼓,倘若是不做主,那么御史也会盯着的,官也不会做的长,所以这京都的府尹要负责的就是权衡两字,凡事都要在心中称一称,量一量,如何把事情办得好,不连累自己的官位,又不至于太过于得罪人。” “照你这样说,府尹才是京都衙门最难的官位。”池蕴之说完之后,就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怂不倒?啊,是他把事情推给了下属,也就是府丞?” “怂不倒”是如今宋府尹的诨名,不知道是哪儿传过歌谣,取笑如今的宋府尹,说他太怂而保住了如今的官位。 乔宜贞点头。 池蕴之说道:“表哥的能力强,这好歹是正四品的官位,说不定旁人坐不安稳的位置,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定,表哥是有大才的,就算是缺了会试,这官途也走得很顺。”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没有这大才。”乔宜贞说道。 乔宜贞想到了那个梦,梦里池嘉木就是被这样的话忽悠选择了外放。一想到梦里池嘉木的死,她的心被一只巨手重重握住。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她的情绪也上来了,语气激动起来:“当年为什么不留在京都?安稳地参加会试不好吗?以他的才学当然可以入三甲,那是可以入翰林的。作为读书人,谁不想入翰林?若是入了翰林,就是正统的入阁路子,不比……” 乔宜贞的话没有说完,她怀中的池子晋挣扎地呢喃了起来。 见吵到了孩子,乔宜贞连忙拍了拍孩子的背,等到池子晋再次眉头舒展,乔宜贞才开口说道:“我刚刚语气有些激动了,我只是替表哥不平。” 乔宜贞说到了这里,池蕴之已经不太想听下去了,他心里头酸得醋坛子翻倒了一地,只是又不好阻止妻子。 心里头发酸,胸口发闷,他烦躁地把帘子撩了起来,让更多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 乔宜贞没注意到池蕴之的情绪,脑中一会儿是池嘉木的死讯,一会儿是表哥当年的不告而别,两种情绪在她心中反复冲刷,她手指捏成了拳,因为过于用力,指尖都泛着白。 眼泪从眼角夺眶而出,乔宜贞只想痛快哭一场,“他内疚没有问题,他可以选择待我更好一些,在京都里做官,做我的娘家人替我撑腰!而不是直接弃了会试,再去外地为官,他这样让我的心中又好受到哪儿去?我一直是拿他当嫡亲的兄长,他盼着我好,我也盼着他好,他这样真真是伤了我的心!” 乔宜贞落了泪,也不想影响怀中的孩子,低头去看池子晋,发现儿子的脸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她这才注意到马车的帘幕被拉开,池蕴之一只手捻着帘幕,怔怔地看着她。 “你要是觉得闷,帘子敞一会儿就好,别吹着了长生。”乔宜贞连忙吩咐。 “娘子说的是。” 池蕴之连忙放下了帘子,马车里重新幽暗下来。 池蕴之的心砰砰直跳,本来已经倒了的醋坛子被他一脚踢飞,不知道踢到了哪个角落里去了。 拿温泽宴当做嫡亲哥哥吗? 因为他刚刚撩起了帘子,可以说是把妻子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眶发红,找出了帕子擦眼睛,表情里带着的伤心和怨气,却没有一丁点的情意。 池蕴之迫切想要从妻子口中知道更多的消息,只可惜乔宜贞情绪发泄了出来,这会儿不再说话。 她不说了,池蕴之可还想听到更多的内容,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宜贞,好歹表哥现在也算是有好结局,要是在京都里安顿下来,也算是彻底定在京都了。” 乔宜贞没好气地说道,“是啊,还要操心他的婚事。都多大了,连个知心人都没有,真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他哪儿像是我兄长,分明就是个弟弟,还要让我为他费心!” 啪嗒。 池蕴之觉得,他心尖有一朵花开了,幽幽芳华彻底压过了先前醋味。 灵州人士(“你祖籍灵州?”...) 当当当,外面梆子声响起。 “侯爷、侯夫人要回来了。” 憋着气喊出的声音传入到了屋内,这是在提醒竹香院里的人速去门口迎接。 “世子带着嘉木去迎接侯夫人吧。”乔宜贞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腿脚还有些软,站不了一刻钟。” 以前的乔宜贞是最守礼不过的,池蕴之还担心妻子一定要去迎接母亲。 现在听闻她不去,池蕴之立即说道:“你歇着就是,我会和母亲解释的。” 乔宜贞应了下来。 两人说话的时候,池嘉木已经换好了衣服过来,他手中托着食盘,里面摆放了一碗乌鸡汤,还有一小碗的米饭。 因为乔宜贞今日开始一个半时辰吃一次,所以厨房里都准备的是乔宜贞所吃的东西。 池嘉木告假回来等会要迎侯夫人,不知道耽搁多长时间,乔宜贞就把自己吃的分给了儿子,没想到儿子孝心可嘉,还把食物端过来给池蕴之用。 “儿子刚刚用过了一些,父亲也用一些。” “我不用。”池蕴之推辞说道:“宜贞,也到了时辰了,你吃罢。” 乔宜贞看着儿子端饭给池蕴之,她心中就不舒坦,但儿子的孝心丈夫还要推辞,就让她更不舒坦了。竖起柳眉没好气地说道:“等会你们出去了,我还可以吃。你现在就用一些垫一垫。” 乔宜贞一举一动像是仕女画之中的淑女,美则美矣,少了点生气,而刚刚说起庄家的神采飞扬,还有现在横眉竖眼都让她满是勃勃生机。 她度过了死劫。 池蕴之这样想着,心中畅快,忍不住点头,手捧着米饭就笑了起来。 有点傻气的笑容让乔宜贞不忍直视,她嫁给了池蕴之多年,或许是两人缺少了缘分,就算是有三个孩子,她也不懂他。 她时常会觉得自己不知道池蕴之在想什么,例如现在对着米饭有什么可乐的。 傻笑之后,池蕴之就开始吃饭。 简单吃过后,池蕴之与池嘉木去门口迎接侯夫人。 长青侯一共有两个小妾,包括池蕴之在内,膝下一共有五个孩子。 五个孩子里三男两女,男女是分开序齿的。 嫡长子:池蕴之,庶二子:池珩祎,嫡幼子:池青霄。 两个女儿皆是庶出,一个叫做池文瀞,一个叫做池文渮。 乌压压一群人都在门口候着,众人就在门口·交谈,池珩祎的妻子有孕在身,用手捶了捶腰身,显然有些难受。 “先寻个椅子坐吧。”池蕴之说道,“父亲母亲恐怕还要些时间才会回到府中。” 池珩祎带着感激,对池蕴之行礼:“多谢大哥。等会看到马车之前,就会让人撤了椅子。” 池珩祎的妻子名字叫做金芸,金氏也同样对着池蕴之言谢,坐下之后问道:“大嫂没出来啊,她身体好些了吗?” “她脸色比昨天要好得多,换了大夫以后新开了方子,这药吃得很好。” 金芸说道:“那便好。” 池珩祎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侯夫人的掌控欲很强,这样换了大夫,还用别人的方子,恐怕侯夫人不大高兴。而且乔宜贞明明好一点了,却不来接人,侯夫人会不会…… 池珩祎很清楚侯夫人的性格,她最为注意排场,极其在意自己的脸面,就像是现在,在侯府里的上上下下必须都出来迎接才可以。 他也不好说什么,再询问了池嘉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话题绕在池嘉木身上。 金芸很喜欢这个话题,她一直很羡慕大嫂有三个儿子,而且大嫂还把三个孩子教导得很好,尤其是池嘉木十岁不到年龄,脸上还有些肉乎乎的,行事一板一眼像个小大人一样,让金芸忍不住想要捏他一把。 金氏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池嘉木被金芸这样“袭击”,眼睛都瞪大了,愣愣地看着金芸。 金氏见状对着池嘉木一笑,要知道她平时虽然眼馋大房的三个儿子,但可不敢这样,她是有些怕乔宜贞的,用怕这个词不大精准,更多的是敬畏。 乔宜贞读得书多,生得又好看,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优雅端庄,她觉得和乔宜贞是两个世界的人,平时与大房走动并不多,现在乔宜贞不在场,她就想要亲近一番池嘉木,想要这孩子摸摸自己的肚子,给自己带来一些好运,最好也是一举得男,还是如同池嘉木一样聪慧的男孩子。 听到了这个要求,池嘉木的脸僵住了,娘亲抱了他也就算了,他就要十岁了,怎么好摸妇人的肚子? 他求助地看着爹爹,而池蕴之正在和二弟说话,没注意到儿子的求助。 池嘉木清了清嗓子,用手拽了拽爹爹的衣摆,小声说道:“爹爹……” 池蕴之知道了池嘉木的请求,他本想让池嘉木别在意,不就是被摸摸吗?才多大啊不碍事的,他小时侯在庄家也是如此过来的。 但低头看看池嘉木,与妻子肖似的面容流露出无措与烦恼。看着他就好似看年少的乔宜贞,池蕴之实在无法劝说池嘉木忍下来。 他对着金芸说道:“二弟妹,嘉木也大了,他学规矩讲究什么七岁不同席,正是在意男女大防的年龄,你看看子晋和长生可以吗?他们两个还年龄小,年龄合适。他们两个估计明天就回来。” 金芸看着躲在池蕴之身后的小少年,有些可惜说道,“好的。” 池嘉木松了一口气,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两个弟弟,但是转念一想,他们两人才五岁,别说摸肚子,就算是被抱一抱亲一亲也不打紧。 等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侯爷和侯夫人的车驾才就着最后的夕阳光华缓缓驶来。 乌木帷车上缀着的铜铃响动,这时候金氏的椅子也撤了,所有人都站好准备迎人。 马车停驻,池蕴之首先上前,他登上了马车。 侯爷在中风之后已经站不起来了,他也说不出话,脑袋总是斜在肩膀上,要不是带着饭兜,只怕口水都要染一身。 这样的侯爷还活着,但是也只是吊着一条命没有死罢了,侯府里真正的掌事人已经换成了侯夫人。 侯夫人但凡外出礼佛,总是要带着中风的侯爷,这一次也不例外。 池蕴之抱着侯爷下来,他身上用了浓厚的熏香也难掩奇异的味道,池蕴之小心翼翼把侯爷安置在软椅上,等到之后垂手而立,他刻意离嘉木远了一些,免得让儿子闻到了不好的味道。 等到侯爷安置在了软椅上,紧接着下来的是三子池青霄,他伸手摆好了小凳,手伸入到马车里,侯夫人龚氏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侯夫人梳着的是滴溜溜的圆髻,她喜欢红色和金色,头上的发梳都是金灿灿又红彤彤的,耳上也带红宝石耳珠。 倘若是乔宜贞在场,又要被侯夫人这般的妆容给闪了眼,简直是移动的金库。 侯夫人的出身并不高,所以让她在做了侯夫人之后,浑身的装扮都带着暴发户的气息,而且特爱摆侯夫人的款,明明傍晚才会回来,先前就让人赶回来侯府通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侯府,早早就让一群人在外等着。 等到众人行礼之后,侯夫人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法令纹更重,“乔氏怎么没来?” “她病了。”池蕴之上前一步,解释说道,“病得很重,现在还站不起来。” 侯夫人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还是名门闺秀出身,都说她是守礼的,我看不见得,病了难道就不用请安了?也不知道乔家是怎么教她的。” 池嘉木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一步稽首说道:“祖母说得不对,母亲所为正是行君子之道,病弱便不与他人麻烦,祖母也应当循旧礼,体恤母亲病弱。” 龚氏的脸上有些难看,哼了一声,对着池青霄说道:“听听看,孙儿觉得我不体恤人了,乔氏没来,我不过是问一问,他就急眼了。” 池青霄开口说道:“娘,可能大嫂真的不舒服,平日里大嫂是最为守礼的,要不然嘉木也不会这般。” 池青霄以前很是羡慕自己这个哥哥,丢了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回到侯门里,而且还被父亲请封为世子,还娶了乔宜贞,就算是当时乔宜贞的名节有些受损,那也是既清又贵的大家闺秀。 幸而母亲最疼得还是自己,等到父亲中风说不出话,大哥虽然占了世子的位置,但不过是个空架子,虽说与乔氏生了三个儿子,但是现在乔家出了事,乔宜贞父亲的官位都保不住了。 池青霄自己刚定了亲,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都说他岳家有可能去顶乔宜贞父亲的官位,这样一想,就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怜悯乔宜贞。 池青霄便难得说了几句好话。 龚氏也想到了这一节,看了一眼池嘉木,这不过是个孩子,何必计较呢? 侯夫人进了府,众人跟着身后,等到吃饭又是一阵折腾。 而竹香院里的乔宜贞自从醒后,先吃了饭,之后手中握着一卷书漫不经心看着,每当外面有动静就会放下书,在听到了是世子爷和小少爷回来了,连忙说道:“请人进来。” 池蕴之因为照顾侯爷身上有些味道,他先去洗漱,留下了儿子池嘉木在妻子房中。 水晶宫灯里的烛火跳跃,整个房间里都是摇曳的光芒,柳叶不在屋里,乔宜贞知道她肯定去告状了,也没想拦柳叶,她对着儿子招手,等到儿子坐在床边,就问道:“祖母说话让你不高兴?别理她。” 池嘉木一愣,他看着母亲,以前母亲从不说这样的话。 乔宜贞伸手撩起了耳畔的碎发,对着儿子说道:“我没去门口迎她,她估计不痛快,不是在门口指桑骂槐,就是在饭桌上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 池嘉木犹豫了一下说道,“两个都有。” 乔宜贞靠着软枕,挑眉说道:“不奇怪,我很早就知道,她就喜欢这样,所有人都绕着她转才好。明明傍晚才回来,非要人一早就回来大告天下,让全府都等着她。” 她以前想着的是,对方是长辈,又是她婆婆,她敬重对方,自做了那个梦,乔宜贞就不这样想了,凭什么要迁就这个偏心眼的婆婆? 池蕴之不管孩子直接出家,龚氏欺负池嘉木让他外放为官,她就必须护住她的孩子们。 “我真的想快点养好身子。”乔宜贞说道。 “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池嘉木立即说道。 乔宜贞莞尔一笑,“那是,今儿你迎接你祖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同我说。” 闵二哥(三合一) 听到金氏捏了池嘉木的腮帮子,乔宜贞掀起长睫,打量长子,“你二婶这样做了?她平时不是都不与你说话吗?” 金氏平时见着她像是耗子见着猫,对池嘉木也只是笑一笑作为招呼,大房和二房根本没什么往来。 难道是现在做了母亲,所以就对孩子亲近了? “是真的。”池嘉木生怕母亲不信,指着面颊的一处,“就是这里,后来二婶还想我去摸她的肚子,幸好父亲替我推了。” 说完之后,池嘉木的肩膀一松,整个人如释重负。 乔宜贞看着小少年,即将满十岁,他面颊上还有些虚肉,这会儿认真点着脸,如此作态难怪金氏忍不住要捏他的脸,乔宜贞也觉得手痒痒的,于是笑着拧了一把儿子的腮帮子。 二弟妹拧不得,她这个亲娘肯定可以。 池嘉木身子僵硬,眼睛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 在看到母亲的笑靥时候,池嘉木认命地揉了揉面颊,开口说道:“这应当就是书中说的彩衣娱亲了。” 乔宜贞见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拍了拍手,说道:“嘉木,你说的是,你娘现在还病着,你明天反正还在家,明儿再次‘彩衣娱母’吧。” “明天弟弟要回来了。”池嘉木脸上露出了惊恐表情,连忙说道,“二弟弟可以的!三弟弟也可以。” 他说二弟、三弟,表情说不出的心虚,这情形让乔宜贞又笑了。 或许是乐极生悲,她这次笑到一半就成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没办法,谁让池蕴之洗漱完了,见着乔宜贞在笑,坐在了她旁边,还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身。 池蕴之本想问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因为妻子咳嗽,连忙给她拍背。 池蕴之的手拍着她的背,吩咐儿子去端温水过来,等到乔宜贞惊天动地的咳嗽结束了,倒了杯水给妻子,小心又懊恼地说道:“刚刚是不是惊着你了,身上哪儿难受?” 池蕴之已经洗漱干净,在主屋里只穿着白色中衣,前襟因为照顾乔宜贞散落出缝隙,露出一点白皙的胸膛。 “没有。”乔宜贞顺手替他整理了衣襟,之后看着自己的手皱起眉头,他都要出家了,哪儿能近女色,她不应当给他整理衣服的。 “怎么了?”池蕴之以为乔宜贞是手伤着了皱眉,连忙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反复端看,“是手不舒服吗?” 他深邃的瞳眸里只有她的手,宛若她是世间最重要的珍宝。 乔宜贞知道这只会是错觉,他的珍宝不是《金刚经》就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乔宜贞从丈夫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说道,“我没事,刚刚嘉木同我说二弟妹拧他脸。” 池蕴之笑着说道:“我看二弟妹很喜欢嘉木,可惜嘉木太过于守礼了,不愿意摸二弟妹的肚子,其实不少地方都有习俗,都会让孩子摸孕妇的肚子,这是传喜讯。我以前在庄家,就不是被人摸头,就是让我去摸别人的肚子。” 池嘉木听到了这里直起身子,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儿子不愿,爹,你当时已经答应了二婶,让二弟三弟去摸肚子。”他生怕父亲再让自己去摸二婶的肚子。 乔宜贞眼睛一弯,摸了摸池嘉木的脑袋,对着池蕴之说道:“你也别逼他,我七岁之后也是这样。” 她对着池蕴之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我七岁以后,我哥也不可以碰我,他要是拧我的脸,我就会忍着等大人回来了告状,我那时候最黏祖父,眼泪就这样含在眼眶里,等到祖父一回来就掉泪珠子,弄了两次,我祖父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就去教训我哥哥。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的。” 池蕴之当时替儿子推掉二弟妹的请求,就是因为想到了乔宜贞,现在见着乔宜贞说到后面,眼中含泪,知道她想到了乔老太爷。 池蕴之正想要吩咐让池嘉木先回房,自己留下安抚妻子,谁知道乔宜贞眨眨眼,已经让泪意蒸干在眼眶里,她没让儿子回房,而是说道:“晚上就让嘉木留在房中吧,你去嘉木的屋子里安置。倘若是晚间再想去福云寺,那边走也更方便。” 他没什么去福云寺干嘛? 池蕴之很快想到了先前的事情,白天他都会陪着乔宜贞,有时间就会去福云寺里去找印尘大师,等对方口中的时机。 从妻子的角度来看,就是他总是不管不顾跑出去吧。 池蕴之本想要和妻子解释,看着妻子又含笑抚摸长子的头发,一副母慈子孝的情形,他完全插不进去。 想到池嘉木一个月才一次休沐日,上个月和这个月乔宜贞都没见到长子,就想着让母子两人多说说话,自己穿上了外裳,去了书房安置。 *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马车等在城门口,等待城门一开就可以入城。 其中有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城门口,两边的帷幕被打开,里面坐着两个五岁左右的锦衣孩童,并一个嬷嬷两个丫鬟。 两孩童穿着的衣服相似,容貌也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双生子,但是看上去沉稳一些的眉心有一颗樱红的小痣,让他眉眼看着更为精致,与更闹腾的区分开来。 忽然传来了敲钟声,当当当的三下声音清越,紧接着有人喊道:“城门开!”伴随这一声,褚红色的城门打开,有城卫一一检测人的身份文牒,通过了就可以入内。 在城门口的时候,秦嬷嬷还让撩开帘幕,等到检验过了之后,她就毫不留情地放下了帘幕。 池长生噘着嘴,不乐意地在凳上扭动着,声音拉长了:“嬷嬷,我想看看外面的情景。” “天都还没有完全亮,有什么好看的?”秦嬷嬷说道,“早晨风大,你要是生了风寒,可就不能见你娘了。” “弟弟,”池子晋拉住了弟弟的手,“嬷嬷说得对。” “那就让马车快一些。”池长生说道,“我想快些见到娘亲。” 秦嬷嬷还有鸢尾、竺草也都想要早早见到乔宜贞,她们还记得离开之前乔宜贞一日比一日不好。 竺草的性格活泼些,开口说道:“小少爷放心吧,要不是昨晚上太晚了,嬷嬷昨个儿就回来了,咱们都想要见到世子妃。” 池子晋拉住了弟弟的手,开口说道:“我们出城的时候用了接近一个时辰,早晨车和人都少,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府了。” 鸢尾听言笑了笑,对着二少爷说道:“二少爷说的是。” 池子晋抿唇一笑,他因为眉心的那点红痣,显得容貌更为精致,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漂亮的小姑娘,因为这点红痣,还有人提议让他去扮观音。 如同池子晋算得那样,半个时辰后到了侯府,两个孩子见过了侯夫人,小短腿迈得飞快离开了主屋。 刚开始两个孩子还是快速走路,等到了花园之中,池长生率先开始跑,池子晋见着弟弟跑得快,想着娘亲等会先抱弟弟,就也憋足了气儿开始跑。 鸢尾和竺草两人相视一眼,也只能够提着裙摆跟着跑,也就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脾性,才让世子把两个孩子送到别院。 两个孩子一路跑着回到了竹香院,草草和父亲见礼,就冲入到了屋子里。 要不是池嘉木伸手抓住了三弟的衣领,只怕池长生一头就撞入到了乔宜贞的怀中。 因为池长生被揪住了衣领,池子晋快速一步,冲到了床边,抱住了乔宜贞。 “大哥!”池长生看着池子晋已经被母亲抱住,急得在空中乱蹬腿,“放我下来。” 池子晋已经被母亲搂住,他对着池长生做了鬼脸,而池长生黑葡萄一样大小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啪嗒一下,眼泪流下,“我要娘!”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池嘉木看着三弟扭动得这般厉害,连忙说道,“别扭了。” 池长生因为出生体弱,所以平时格外注意调养,生得比一般孩子更胖一些,而池嘉木不过十岁,在弟弟乱动的时候,已经快没力气了。所以这会儿刺溜一下,池长生的衣服直接裂开了,啪叽一声,池长生摔在了地上。 池长生摔在地上之后,成了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乔宜贞的手脚还使不上力气,只能对着一只脚踏入到房门的丈夫喊道:“蕴之,把长生抱过来。” 哭得更厉害的池长生被父亲抱住,池蕴之快速走到乔宜贞的面前,把孩子塞给了她。 乔宜贞哄了几句三儿子,见着他从嚎啕大哭成了嘤嘤啜泣,对着手足无措的长子招招手。 池嘉木走了过来,乔宜贞也抱住了他。 “嘉木是好意,娘知道的。”乔宜贞亲了亲长子的额头,“你同弟弟解释清楚好不好?” 池嘉木点点头,先对池长生说对不住,然后解释了缘由,乔宜贞现在醒了,但还是体弱,禁不住池长生像是炮·弹一样的弹射。 池长生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得到了大哥的道歉,说道:“我也不对,我记住了,不能撞着娘了。” 池子晋想着,他可是好宝宝,对大哥说道:“哥,你怎么回来了?” “是爹爹去书院里替我告假,我就回来了。” 最小的池长生在床里侧,二儿子也脱了鞋,在最外侧,池嘉木紧紧和二儿子靠着,一家五口,有四口都在床上,只有池蕴之是站着的。 想要融入到一家人的氛围里,他想也不想坐在了床上。 乔宜贞看着丈夫也坐了过来,眼角一抽,这三个都是孩子想要亲近她就算了,这人一心出家,何必凑热闹? 池长生瞅了一眼母亲,忽然来了一句:“不让爹爹坐。” 小胖子自己没办法去挤池蕴之,对着自己的双生哥哥挤眉弄眼,池子晋是坐在外面的,得到了弟弟的指示,犹豫了一下,就依言去挤人。 结果池子晋没挤到父亲,反而是把自己的大哥差点给挤下去。 乔宜贞拉住了池嘉木,拍了拍三儿子的屁股,“别闹。” “是二哥挤得。”池长生在床上打滚,把被子弄乱了,“不让爹爹坐嘛,就不让他坐,床要塌了!” 池子晋平时和小胖子争宠,但是两人是双生子,关键时刻又和小胖子统·一·战·线,也强调说道:“都已经坐了四个人了,不可以再坐了!” 房里的丫鬟们看着这一幕,心中都觉得好笑。 被两个儿子驱赶,池蕴之只能够无奈地站起身来,“好了,爹爹不坐就是了。” 乔宜贞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垂手而立,觉得他像是失落的大狗狗。 应当杀了她(雅苑) 今天对老夫人来说是个好日子,不光是孙女儿、孙女婿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许久不曾见到的温泽宴都做了京官,会长住在京都。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温泽宴夹菜,“哎呦,正四品的府丞,还是京官!我的乖乖哦,宴儿这官做得可真好。” 没参加会试,直接以举人的身份选官,十二年不到时间从七品小官做到四品的京官,从表面上来,温泽宴的为官之路确实值得人夸耀。 只是乔宜贞知道,表面上这位置是正四品,还是靠近权力中枢的京官,实际上就是个烫手山芋,许多人只怕宁愿选择其他州府正五品或者更低一些等级的官,也不愿意做这个正四品的府丞。 京都衙门里过往最难的官是府尹,京都里贵人多,天上掉下来一块儿瓦都可能是砸中了贵人,所以来告状的苦主不是这家的奴才,就是那家的嬷嬷,断案的府尹可以说是一头包。 而八年前,自从一位宋府尹打破了这一局面,他稳稳当当在这府尹之位做了两个任期。 宋府尹乃是人精中的人精,和稀泥一把好手,许多麻烦事都会推给第二号的人物——也就是如今温泽宴要去的位置。 宋府尹的做法,让他自己的官位牢固,而府丞就成了背锅者。 最短的府丞就做了一个月,往往京都衙门里的人还没把新任府尹的家世记得清楚,就哐当一下就换了新人。 乔珏和乔宜贞相视一眼,想到了京都衙门的事,眼底带着如出一辙的担忧。 池蕴之对京都的事情并不明了,但是作为乔宜贞的枕边人,知道妻子的表情,他也迟钝地意识到,这官位只怕不好。 乔家父女很快就抛开了情绪,装作无事发生,而池蕴之也学着乔家父女的样子,收敛眉目。 他夹了一块儿蜜汁排骨到小儿子的碗中。 池长生吃的脸上沾了米粒,对着爹爹道谢,小嘴一嘬排骨上的秘制酱料,小白牙一咬排骨上的瘦肉,吃的喷香。 池蕴之见状眼底带笑,伸手取下了小胖子面颊上沾着的米粒,又给二儿子用勺子舀了蜂窝玉米。 温泽宴看了一眼父慈子孝的模样,同样含笑与老夫人说话。 他手执杯盏,呷了一口酒水,眼带怀念说道:“我在外为官的时候,别的不想,就想念老祖宗的饭菜,还有这酒,您酿出来的也与别的不同,格外醇香,入口也绵软不辛辣。” “喜欢就多喝一些,到时候都带走!我酿得有多的。老太太别的不行,也就是在吃上记得一些事情,你要是喜欢这饭菜,每日里下了职就来吃饭!” 温泽宴含笑说道:“得了空定然会来,只是晚辈曾听闻,京都衙门里的同僚是时常相聚的,十日里有九日在外吃饭。” “哎呦,这般忙。” “表舅,京都的府丞一般是做什么的。”池长生问道。 “府丞……” 乔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不让下人伺候,一家人的热热闹闹吃着饭,饭席上难得热闹。 吃完饭后,两家便散了。 乔宜贞坐上了马车,怀中抱着累得睡着的池子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表哥送的玉佩。 温泽宴和两个孩子说了话,与她说的话少得可怜。 不过看着两个孩子没事摸腰间的玉佩,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她心中就又放下了急切,她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表哥又在京都里为官,昔日里的那件事早晚可以说清楚。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沉思的模样,目光努力从她的手指上挪开,“据我所知,这京都府丞是正四品的官职,表哥是高升,而且还能够回到京都,这应该是个好官职,但是我看岳父与你都似乎有些忧虑,这官位有什么不对吗?” 乔宜贞手上动作一顿,她抬眼去看丈夫,心中有些纳闷,以前的丈夫一听到官职官阶又或者是哪家袭爵,头都是晕的,从不爱问这些事情,今儿怎么改了性情? 池蕴之在妻子不语的时候,心中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问的太浅薄了,乔宜贞不愿意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乔宜贞捋了捋儿子面颊的碎发,她心想着池蕴之了解不多,就解释的细致:“这京都的衙门和其他府州的衙门一样,是一地的父母官,若是有人告状,府尹负责承接案件。京都府尹难就难在,这里的案子不好断。若是某位侯府下人夺了他人的田地,怎么断?” 池蕴之说道:“这……那就不替苦主做主?” 说完了之后,自己都红了脸,他有些丧气地想着,倘若是自己做官,定然是要对不住百姓了。 池蕴之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马车行得飞快,帘幕卷起露出了一角,皎皎明月光落在他面上,让乔宜贞足以看得清楚他的羞丧情绪。 这让乔宜贞想到了未成亲的当年,他与自己说话也时常是这般,似乎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或者是自己的话惹人发笑。 乔宜贞以前猜到大约是他这世子位置尴尬,所以让他心性成了这般,等到后来成亲后见识过了龚茹月的行事风格,才知道池蕴之下意识地陷入自卑情绪,是因为侯夫人不喜他,有意无意打压所致。 池蕴之与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似乎自己想通了什么,不再太过于在意侯夫人的话,后来这种表情已经鲜少出现了。 现在见到了这个表情,乔宜贞下意识地语气柔软起来。 声音柔软的像是夜风,就连孩子原本睡得不大舒服紧紧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 池子晋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乔宜贞低头把披在池子晋身上的披风裹得更严实一些,也让他可以靠的更舒服。 怀中感受着孩童的体温,乔宜贞轻声继续道:“……毕竟是天子脚下,苦主已经敲了鸣冤鼓,倘若是不做主,那么御史也会盯着的,官也不会做的长,所以这京都的府尹要负责的就是权衡两字,凡事都要在心中称一称,量一量,如何把事情办得好,不连累自己的官位,又不至于太过于得罪人。” “照你这样说,府尹才是京都衙门最难的官位。”池蕴之说完之后,就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怂不倒?啊,是他把事情推给了下属,也就是府丞?” “怂不倒”是如今宋府尹的诨名,不知道是哪儿传过歌谣,取笑如今的宋府尹,说他太怂而保住了如今的官位。 乔宜贞点头。 池蕴之说道:“表哥的能力强,这好歹是正四品的官位,说不定旁人坐不安稳的位置,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定,表哥是有大才的,就算是缺了会试,这官途也走得很顺。”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没有这大才。”乔宜贞说道。 乔宜贞想到了那个梦,梦里池嘉木就是被这样的话忽悠选择了外放。一想到梦里池嘉木的死,她的心被一只巨手重重握住。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她的情绪也上来了,语气激动起来:“当年为什么不留在京都?安稳地参加会试不好吗?以他的才学当然可以入三甲,那是可以入翰林的。作为读书人,谁不想入翰林?若是入了翰林,就是正统的入阁路子,不比……” 乔宜贞的话没有说完,她怀中的池子晋挣扎地呢喃了起来。 见吵到了孩子,乔宜贞连忙拍了拍孩子的背,等到池子晋再次眉头舒展,乔宜贞才开口说道:“我刚刚语气有些激动了,我只是替表哥不平。” 乔宜贞说到了这里,池蕴之已经不太想听下去了,他心里头酸得醋坛子翻倒了一地,只是又不好阻止妻子。 心里头发酸,胸口发闷,他烦躁地把帘子撩了起来,让更多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 乔宜贞没注意到池蕴之的情绪,脑中一会儿是池嘉木的死讯,一会儿是表哥当年的不告而别,两种情绪在她心中反复冲刷,她手指捏成了拳,因为过于用力,指尖都泛着白。 眼泪从眼角夺眶而出,乔宜贞只想痛快哭一场,“他内疚没有问题,他可以选择待我更好一些,在京都里做官,做我的娘家人替我撑腰!而不是直接弃了会试,再去外地为官,他这样让我的心中又好受到哪儿去?我一直是拿他当嫡亲的兄长,他盼着我好,我也盼着他好,他这样真真是伤了我的心!” 乔宜贞落了泪,也不想影响怀中的孩子,低头去看池子晋,发现儿子的脸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她这才注意到马车的帘幕被拉开,池蕴之一只手捻着帘幕,怔怔地看着她。 “你要是觉得闷,帘子敞一会儿就好,别吹着了长生。”乔宜贞连忙吩咐。 “娘子说的是。” 池蕴之连忙放下了帘子,马车里重新幽暗下来。 池蕴之的心砰砰直跳,本来已经倒了的醋坛子被他一脚踢飞,不知道踢到了哪个角落里去了。 拿温泽宴当做嫡亲哥哥吗? 因为他刚刚撩起了帘子,可以说是把妻子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眶发红,找出了帕子擦眼睛,表情里带着的伤心和怨气,却没有一丁点的情意。 池蕴之迫切想要从妻子口中知道更多的消息,只可惜乔宜贞情绪发泄了出来,这会儿不再说话。 她不说了,池蕴之可还想听到更多的内容,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宜贞,好歹表哥现在也算是有好结局,要是在京都里安顿下来,也算是彻底定在京都了。” 乔宜贞没好气地说道,“是啊,还要操心他的婚事。都多大了,连个知心人都没有,真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他哪儿像是我兄长,分明就是个弟弟,还要让我为他费心!” 啪嗒。 池蕴之觉得,他心尖有一朵花开了,幽幽芳华彻底压过了先前醋味。 梁公公(世子有佛缘...) 在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声音,乔宜贞就转过了头,作为外祖父的乔珏眼睛亮了起来,他大跨步往孩子方向走去。 池长生和池子晋看到了外祖父,就闹着要下来。 等到父亲池蕴之放下他们两人时候,两个孩子都奔赴到了外祖父的腿旁。 “外祖父。” “外祖父。” 双生子仰着头抱着乔珏的腿,再加上一句甜丝丝的外祖父,直把乔珏乐得眼角皱纹舒展开,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好好。” 倘若是户部的同僚见着了这位乔侍郎,只怕都认不出他,见多了横眉冷目、疾声厉色的乔侍郎,哪儿见过笑得花开一样的乔珏。 小胖子池长生抱住了乔珏的腿之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对着温泽宴神气活现地说道:“你是谁?!” 池子晋也抬起头,看着温泽宴,“你是谁啊。”语气要比弟弟软绵得多。 “这是你娘的表哥,你们表舅。”乔珏听到两个孩子的语气,只当做两个孩子认生。 乔珏笑呵呵地各自揉了一把脑袋,揽住了孩子走到了温泽宴的面前,开口说道:“云昇啊,这个眉心有点红痣的是宜贞的二子,叫做池子晋,这个胖乎乎的是老三,叫做池长生。” 乔宜贞可知道两个孩子的语气有那么点不对,不过她看了一眼温泽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巴不得两个小的为难一下温泽宴,好替她出一口闷气。 十多年前,她确实是因为温泽宴的缘故被人算计,最后嫁给了池蕴之。 但是在她看来,她被人算计这笔账,怎么都不该记到表哥头上。 只因为表哥生得清隽,才学高,被人多看了一眼,高门贵女为表哥发狂,那分明就是那位贵女的错,和表哥有什么干系? 更何况这件事里,她没了清誉,表哥又好得到哪儿去?这一香艳的事故也绝了表哥的亲事,但凡京都里的高门要与表哥定亲都要掂量一下。 明明她没错,表哥也没有错,而表哥居然放弃了会试,直接选择了做一个县的县令! 乔宜贞当时知道了这个消息简直要气炸了,要不是知道皇命不可违,恨不得立即去把表哥从珠山县给拽回来。 温泽宴去了珠山县,每年只寄一些东西到乔家,根本没有给她捎带一言半语,好像根本没有她这个表妹似的。 现在听到了儿子们语气不好,她也冷笑两声,觉得这都是温泽宴自找的。 乔宜贞的模样让池长生注意到了,眼睛一转,小胖子嚷嚷着说道,“既然是表舅,有没有带登门的礼物?而且也不曾与我们家走过,哪儿来的这一门亲戚。” 池子晋眼皮一跳,觉得弟弟说的太过了一点,连忙拽住了小胖子的衣袖,“弟弟,别说啦。” 池子晋看了一眼娘亲的方向,也瞅见了她的冷笑,所以娘亲也不喜欢这位表舅? 于是,池子晋又看向了温泽宴,深吸一口气,“可能是这位表舅不太懂礼数,我们不能学他。” 池子晋哪儿说过这样的刻薄话,当即红了脸,把整个脸都往外祖父的外袍里。 乔珏这才一惊,两个小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敌意?刚想要说话,就听到池蕴之开口:“见过表哥。” 池蕴之先是对着温泽宴行礼,继而对两个孩子说道:“你们表舅是外放为官的,既然是外放为官,无事不得归京,所以你们才不得相见。温家表哥与你娘沾亲带故,是正经的亲戚。” 把埋在岳父腿部的池子晋抱在怀中,池蕴之心中升腾了勇气。 他怀中抱着的是他的孩子,他与乔宜贞已经成亲有十年了,他们是真正的血肉相连的一家人。 乔宜贞就算是昔日里与这位表哥有些情愫,现在早已经断得干干净净,眼前人是乔宜贞的表哥,也同样是他的表哥! 池蕴之捏了一下拳,稳住声音说道:“温家表哥这次是擢升为京官了?今后万万要与侯府还有乔家多些往来,要不然这亲戚的感情就淡了。” 温泽宴自从池蕴之走过来,就一直看着池蕴之。 池蕴之刚开始眼中还是带着点忐忑,等到抱着了儿子,眼神带着坚定的决绝,宛若是腾飞的巨龙,张牙舞爪试图护住自己的珍宝。 温泽宴看着这样的池蕴之,想到了当年的事情。 表妹被他连累得要嫁给长青世子,他心中愧疚不已,而表妹则是拉他到月下长廊里,在微风之中与他说话。 表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温柔和理智分析这一场婚事: “表哥,不用担心我,我看得出长青世子的性子软得很,倘若是成亲了,他定然是处处都听我的。” “我猜他肯定有些心悦我,他与我说话都不敢正眼看我,等我侧过身子,又偷偷看我。” “表哥,我好歹在京都闺秀之中也算是有些美名的,就算是定亲有一些瑕疵,但是并不打紧的,我敢肯定,他定然会珍我怜我,绝对不会看不起我。”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只要用心经营也会有一个好结果。表哥,你难道不信我会把日子过得好?” 乔宜贞就算是这样说,温泽宴仍然是愧疚的,还是觉得表妹嫁给长青世子太委屈了。 一直到那天深夜池蕴之来找他,提议可以配合一切,好成全他和表妹。 在温泽宴看来,池蕴之实在是——傻得纯粹。 忍痛成全自己的心上人,池蕴之眼眶发红,一双眼还带了水汽,就差掉眼泪了,偏偏对方还觉得自己做了一桩好事,嘴角又高高翘起。 温泽宴被震撼到失语,至今不能忘怀,一见到池蕴之就想到了当时对方的表情。 池蕴之或许其他方面比不过京都里的郎君,这带着傻气的真心只怕满京都找不到第二个。 因为那天晚上池蕴之的话,温泽宴决定放弃会试,离开京都,与表妹再无联系,这样用行动表示自己与表妹毫无瓜葛,池蕴之可以安心与表妹过日子。 而现在来看,多年过去长青世子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证明了他当年的选择是对的。 想到了这些旧事,再看看眼前的池蕴之,温泽宴觉得这位傻气痴情的世子长进了不少,知道心上人不可相送。 温泽宴的嘴角微松,含笑拱手:“世子客气了,我这次确实是回京为官,应当会在京都里很长一段时间,既然是亲戚,少不得走动一二。” 池蕴之说道:“既然是亲戚,也不用那般生分,喊我蕴之就好。” 在温泽宴应了之后,乔宜贞说道,“叫了我夫君名字,表哥也勿要与我生分,也得喊我表妹才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温泽宴只得说道:“是,表妹。” 与两位说完之后,再便是和孩子招呼了。 此时池蕴之放下了怀中的池子晋,双生子两人就站在一起。 温泽宴蹲下身子与两个孩子招呼。 “见过子晋和长生。我这个表舅虽说在外为官,多年不曾见过你们,礼物还是备下了,先前在珠山县,得到过一块儿难得暖玉,大小正好可以分成三块,便送给你们。” 温泽宴实际上备得礼物远不止三块玉,他在外为官,见到了好的笔墨纸砚都会通通留下,作为要给孩子们的礼物,多年下来已经累了十来箱。 温泽宴许多次都可以让人送过来,他临末了又扣下了,这次到了京都终于可以送给表妹的三个儿子。 两个孩子都看向了乔宜贞,乔宜贞看着表哥还是不怎么看自己,只得摇摇头,开口说道:“与表舅说一声谢谢。” 两个孩子道谢。 温泽宴接下来表示要去厨房见老夫人。 表哥要是去了厨房,只怕一直到吃饭才会回来。 乔宜贞心中想着,对表哥一定要避开自己也没办法。推了推池长生,对他说道:“带你们表舅去厨房吧,这么多年,也不晓得还记不记得乔家的格局。” 温泽宴是记得乔府的一切格局,此时轻声道谢,“劳烦长生了。” 池长生性格跳脱,自诩聪慧,见着这位表舅蹲下身子正视自己,说话待自己像是大人一般,当即就对这位表舅退了恶感。 他胖乎乎的小手捉住了表舅的手,“乔家我熟悉的很,我和二哥带你去。” 池子晋也点点头。 乔宜贞等到池长生拉着表哥的手出了厅堂,捉住了二儿子的衣领,不让他跟着出去。 “娘?我不去吗?” “不是。”乔宜贞说道,“等会你和长生不要捉弄表舅,知道吗?” 池子晋红了脸,他确实刚刚失礼了,于是忙不迭点头,“娘,我知道的,表舅还给了好看的玉佩呢。” 他很喜欢这个图样,小手摸了摸刚得到的玉佩。 乔宜贞笑了起来,摸了摸二儿子的脑袋,“去吧。” 庚子年之难(自戮而亡) 今天对老夫人来说是个好日子,不光是孙女儿、孙女婿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许久不曾见到的温泽宴都做了京官,会长住在京都。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温泽宴夹菜,“哎呦,正四品的府丞,还是京官!我的乖乖哦,宴儿这官做得可真好。” 没参加会试,直接以举人的身份选官,十二年不到时间从七品小官做到四品的京官,从表面上来,温泽宴的为官之路确实值得人夸耀。 只是乔宜贞知道,表面上这位置是正四品,还是靠近权力中枢的京官,实际上就是个烫手山芋,许多人只怕宁愿选择其他州府正五品或者更低一些等级的官,也不愿意做这个正四品的府丞。 京都衙门里过往最难的官是府尹,京都里贵人多,天上掉下来一块儿瓦都可能是砸中了贵人,所以来告状的苦主不是这家的奴才,就是那家的嬷嬷,断案的府尹可以说是一头包。 而八年前,自从一位宋府尹打破了这一局面,他稳稳当当在这府尹之位做了两个任期。 宋府尹乃是人精中的人精,和稀泥一把好手,许多麻烦事都会推给第二号的人物——也就是如今温泽宴要去的位置。 宋府尹的做法,让他自己的官位牢固,而府丞就成了背锅者。 最短的府丞就做了一个月,往往京都衙门里的人还没把新任府尹的家世记得清楚,就哐当一下就换了新人。 乔珏和乔宜贞相视一眼,想到了京都衙门的事,眼底带着如出一辙的担忧。 池蕴之对京都的事情并不明了,但是作为乔宜贞的枕边人,知道妻子的表情,他也迟钝地意识到,这官位只怕不好。 乔家父女很快就抛开了情绪,装作无事发生,而池蕴之也学着乔家父女的样子,收敛眉目。 他夹了一块儿蜜汁排骨到小儿子的碗中。 池长生吃的脸上沾了米粒,对着爹爹道谢,小嘴一嘬排骨上的秘制酱料,小白牙一咬排骨上的瘦肉,吃的喷香。 池蕴之见状眼底带笑,伸手取下了小胖子面颊上沾着的米粒,又给二儿子用勺子舀了蜂窝玉米。 温泽宴看了一眼父慈子孝的模样,同样含笑与老夫人说话。 他手执杯盏,呷了一口酒水,眼带怀念说道:“我在外为官的时候,别的不想,就想念老祖宗的饭菜,还有这酒,您酿出来的也与别的不同,格外醇香,入口也绵软不辛辣。” “喜欢就多喝一些,到时候都带走!我酿得有多的。老太太别的不行,也就是在吃上记得一些事情,你要是喜欢这饭菜,每日里下了职就来吃饭!” 温泽宴含笑说道:“得了空定然会来,只是晚辈曾听闻,京都衙门里的同僚是时常相聚的,十日里有九日在外吃饭。” “哎呦,这般忙。” “表舅,京都的府丞一般是做什么的。”池长生问道。 “府丞……” 乔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不让下人伺候,一家人的热热闹闹吃着饭,饭席上难得热闹。 吃完饭后,两家便散了。 乔宜贞坐上了马车,怀中抱着累得睡着的池子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表哥送的玉佩。 温泽宴和两个孩子说了话,与她说的话少得可怜。 不过看着两个孩子没事摸腰间的玉佩,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她心中就又放下了急切,她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表哥又在京都里为官,昔日里的那件事早晚可以说清楚。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沉思的模样,目光努力从她的手指上挪开,“据我所知,这京都府丞是正四品的官职,表哥是高升,而且还能够回到京都,这应该是个好官职,但是我看岳父与你都似乎有些忧虑,这官位有什么不对吗?” 乔宜贞手上动作一顿,她抬眼去看丈夫,心中有些纳闷,以前的丈夫一听到官职官阶又或者是哪家袭爵,头都是晕的,从不爱问这些事情,今儿怎么改了性情? 池蕴之在妻子不语的时候,心中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问的太浅薄了,乔宜贞不愿意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乔宜贞捋了捋儿子面颊的碎发,她心想着池蕴之了解不多,就解释的细致:“这京都的衙门和其他府州的衙门一样,是一地的父母官,若是有人告状,府尹负责承接案件。京都府尹难就难在,这里的案子不好断。若是某位侯府下人夺了他人的田地,怎么断?” 池蕴之说道:“这……那就不替苦主做主?” 说完了之后,自己都红了脸,他有些丧气地想着,倘若是自己做官,定然是要对不住百姓了。 池蕴之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马车行得飞快,帘幕卷起露出了一角,皎皎明月光落在他面上,让乔宜贞足以看得清楚他的羞丧情绪。 这让乔宜贞想到了未成亲的当年,他与自己说话也时常是这般,似乎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或者是自己的话惹人发笑。 乔宜贞以前猜到大约是他这世子位置尴尬,所以让他心性成了这般,等到后来成亲后见识过了龚茹月的行事风格,才知道池蕴之下意识地陷入自卑情绪,是因为侯夫人不喜他,有意无意打压所致。 池蕴之与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似乎自己想通了什么,不再太过于在意侯夫人的话,后来这种表情已经鲜少出现了。 现在见到了这个表情,乔宜贞下意识地语气柔软起来。 声音柔软的像是夜风,就连孩子原本睡得不大舒服紧紧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 池子晋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乔宜贞低头把披在池子晋身上的披风裹得更严实一些,也让他可以靠的更舒服。 怀中感受着孩童的体温,乔宜贞轻声继续道:“……毕竟是天子脚下,苦主已经敲了鸣冤鼓,倘若是不做主,那么御史也会盯着的,官也不会做的长,所以这京都的府尹要负责的就是权衡两字,凡事都要在心中称一称,量一量,如何把事情办得好,不连累自己的官位,又不至于太过于得罪人。” “照你这样说,府尹才是京都衙门最难的官位。”池蕴之说完之后,就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怂不倒?啊,是他把事情推给了下属,也就是府丞?” “怂不倒”是如今宋府尹的诨名,不知道是哪儿传过歌谣,取笑如今的宋府尹,说他太怂而保住了如今的官位。 乔宜贞点头。 池蕴之说道:“表哥的能力强,这好歹是正四品的官位,说不定旁人坐不安稳的位置,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定,表哥是有大才的,就算是缺了会试,这官途也走得很顺。”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没有这大才。”乔宜贞说道。 乔宜贞想到了那个梦,梦里池嘉木就是被这样的话忽悠选择了外放。一想到梦里池嘉木的死,她的心被一只巨手重重握住。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她的情绪也上来了,语气激动起来:“当年为什么不留在京都?安稳地参加会试不好吗?以他的才学当然可以入三甲,那是可以入翰林的。作为读书人,谁不想入翰林?若是入了翰林,就是正统的入阁路子,不比……” 乔宜贞的话没有说完,她怀中的池子晋挣扎地呢喃了起来。 见吵到了孩子,乔宜贞连忙拍了拍孩子的背,等到池子晋再次眉头舒展,乔宜贞才开口说道:“我刚刚语气有些激动了,我只是替表哥不平。” 乔宜贞说到了这里,池蕴之已经不太想听下去了,他心里头酸得醋坛子翻倒了一地,只是又不好阻止妻子。 心里头发酸,胸口发闷,他烦躁地把帘子撩了起来,让更多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 乔宜贞没注意到池蕴之的情绪,脑中一会儿是池嘉木的死讯,一会儿是表哥当年的不告而别,两种情绪在她心中反复冲刷,她手指捏成了拳,因为过于用力,指尖都泛着白。 眼泪从眼角夺眶而出,乔宜贞只想痛快哭一场,“他内疚没有问题,他可以选择待我更好一些,在京都里做官,做我的娘家人替我撑腰!而不是直接弃了会试,再去外地为官,他这样让我的心中又好受到哪儿去?我一直是拿他当嫡亲的兄长,他盼着我好,我也盼着他好,他这样真真是伤了我的心!” 乔宜贞落了泪,也不想影响怀中的孩子,低头去看池子晋,发现儿子的脸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她这才注意到马车的帘幕被拉开,池蕴之一只手捻着帘幕,怔怔地看着她。 “你要是觉得闷,帘子敞一会儿就好,别吹着了长生。”乔宜贞连忙吩咐。 “娘子说的是。” 池蕴之连忙放下了帘子,马车里重新幽暗下来。 池蕴之的心砰砰直跳,本来已经倒了的醋坛子被他一脚踢飞,不知道踢到了哪个角落里去了。 拿温泽宴当做嫡亲哥哥吗? 因为他刚刚撩起了帘子,可以说是把妻子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眶发红,找出了帕子擦眼睛,表情里带着的伤心和怨气,却没有一丁点的情意。 池蕴之迫切想要从妻子口中知道更多的消息,只可惜乔宜贞情绪发泄了出来,这会儿不再说话。 她不说了,池蕴之可还想听到更多的内容,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宜贞,好歹表哥现在也算是有好结局,要是在京都里安顿下来,也算是彻底定在京都了。” 乔宜贞没好气地说道,“是啊,还要操心他的婚事。都多大了,连个知心人都没有,真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他哪儿像是我兄长,分明就是个弟弟,还要让我为他费心!” 啪嗒。 池蕴之觉得,他心尖有一朵花开了,幽幽芳华彻底压过了先前醋味。 庚子年之难(自戮而亡) 池蕴之可不知道妻子想着让他出家,他正在福云寺里,与他对坐的正是乔宜贞口中的印尘大师。 面前一盘棋盘,上面黑白交错,黑子以半子的微弱优势,赢了对面的白子。 桌子上放的两杯水早已经透心凉,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早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啪嗒一下烧得精光。 这个房间只有一盏油灯在挣扎,火焰缓缓跳跃,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池蕴之在火焰跳动的时候,心里都会一突,生怕他的妻子乔宜贞也如同微小火苗一样熄灭。 幸好这火虽小,却一直安稳地烧着。 印尘大师在团坐掐算的时候,静室里不会有人进出免得打搅了内里人。 倘若是池蕴之渴了饿了,要么选择忍着,要么选择悄悄地出去解决。 池蕴之选得是少喝水,忍住腹腔里的饥饿。 他一想到乔宜贞病恹恹的模样,就急得不行,哪儿敢打搅印尘大师的掐算。 一夜的时间,静室的东侧呈现出淡红色,那是初生的太阳透过窗户纸透出光来。 池蕴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打喷嚏的,一个喷嚏还没结束,结果鼻子尖又发痒。 这一连串的喷嚏让对面的印尘大师睁开眼,念了一句佛号。 他脸上含笑,倘若是信男信女得心惊磕头念佛号,这副模样活脱脱是悲天悯人的圣相。 池蕴之对面前的人没什么膜拜,或者是敬重的心情,见着印尘大师睁眼,连忙说道:“对不住,不知道是不是生了风寒,刚刚打了喷嚏,影不影响你掐算啊。” 印尘大师摇头,“并不影响。” 池蕴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完之后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印尘大师,池蕴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夫人死劫破开了吗?” 池蕴之与印尘大师相交并不是因为他很早就想要出家,池蕴之喜欢吃喝玩乐,喜欢红尘里的一切,他从未想过要出家。 不过,佛家和道家倒是挺青睐他的。很小的时候遇到过赖头和尚,说他天生佛相,还见过道骨仙风的道士,想要让他做道士。 小时候的池蕴之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红尘多有趣啊,他怎么会愿意出家?他的养父养母也恨不得拿大扫帚要把和尚和道士赶走,那之后更是坚决不肯让池蕴之去见和尚道士,免得乖儿子被拐带得出家了。 再后来,池蕴之回到了京都里认祖归宗,在京都里,他对乔宜贞一见钟情,当晚上就梦到了乔宜贞,更是没有出家的心思。 后来娶了乔宜贞,还与她有了三个孩子,池蕴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他想要守着娇妻孩子过好日子。 在红尘中打滚的池蕴之根本不想出家,也不想和出家人结交,那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还是因为先前印尘大师说池蕴之的夫人有死劫。 池蕴之当然不肯相信,后来印尘大师算的是越来越具体,一次说了日子后,印尘大师的眉毛霎时间就白了,池蕴之还吓了一跳。 就算是印尘大师的眉毛白了,池蕴之也不怎么相信,万一是提前弄白的怎么办?说不定就是骗人的把戏,想要从他身上骗东西,或者是哄着他出家。 池蕴之才不相信这种把戏。 而回去以后没多久,印尘大师所算的事情就应验了一桩,这才让池蕴之与印尘大师交好,目的就是破解妻子的命数。 再后来就是乔宜贞病了,乔家出事,乔宜贞一病不起。 眼见着距离妻子死劫的日子越来越近,池蕴之急得上火,尤其是大夫都已经判了乔宜贞“死刑”,让他要准备后事,他一下就从凳子上跳起来,冲过来找印尘大师救命。 只要他的娘子可以好,他这条命舍弃了都可以! 印尘大师看着池蕴之,他有一颗红尘里的赤子心,难得到了这个年岁双眸还通透澄澈,因为一连打喷嚏,鼻尖泛着红,也让他原本的面相因为这点红生变了。 “你夫人应当好起来了。”印尘大师说道,“你回去吧,只需要顺着心意而行便好,行善事,自有前程。” 池蕴之顿时就想要跳起来,结果因为团坐了太久,身子骨已经僵硬了,此时身子一歪,撞在了棋盘上。 哗啦啦,棋盘被掀翻,黑白子都凌乱地混在一起,同时水杯也泼了池蕴之一身,前襟沾上了泡开的茶叶。 “对不住。”池蕴之再次道歉,他站起来,刷得一下打开了静室大门,要走出房间前,想到了什么才生生停下脚步。 他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合适? 印尘大师笑了笑,此时光笼在他的身上,红光之中,他面相更为圣洁。 “施主回去吧,这里贫僧自会收拾。” 说完之后,印尘大师捻起了一枚棋子,擦拭好了之后放入到了棋盘里。 印尘等到池蕴之离开了房门,推开了窗扉去看着池蕴之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已经卜算到长青世子有些佛缘,在他睁开眼之后,长青世子的命盘悄然转动,对方身上的丁点佛性消失了,长青世子不会出家,不再与佛结缘,他这辈子更深地卷入到了红尘之中。 印尘心想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从浩瀚入星的命盘里看到了许多的可能,不同时空的长青世子修佛只为了换得乔宜贞的一线生机,而如今乔宜贞的命盘终于也变了。 那个女子也抓住浩瀚星盘里得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 印尘大师在旭日红光之中含笑念着佛号,心想着,也是时候离开京都了。 * 池蕴之大跨步从静室出来,旁边的屋舍窗边,本有一个小厮裹着被子坐着睡觉,扫地的僧人看到池蕴之出来,摇了摇小厮,“这位施主,你家大公子出来了。” 李顺才刚开始还迷迷怔怔,揉了揉眼睛,看着疾步往外走的不是池蕴之又是谁? “大公子!”他高声喊着,结果自家大少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他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师父麻烦你了,我得先走了。我下回过来替你扫地。” “施主不必如此。”小和尚说完了之后,李顺才已经紧跟着池蕴之的身后。 池蕴之骑上了马,他的衣裳都顾不得整理,就这样冲着回到了长青侯府。 长青侯原本是在边疆征战的,积累了赫赫战功之后得了爵位,后来搬入到了京都里,这规矩依葫芦画瓢学别人家,却学得四不像,下仆行事疏懒。 此时世子爷回来,府里头有人发现世子爷前襟一圈污渍,急匆匆回了竹香院,还有扫地丫鬟踮脚探头探脑去看,之后捂着嘴同旁边的丫鬟说笑起来。 如今的世子爷在侯爷打仗的时候丢了,他被商户养了十多年,回来了之后说话也是市侩得很,世子不得侯夫人的喜欢,下人们看人下菜碟,见着世子窘迫的时候,还会偷笑,仿佛这样嘲弄主子,让他们可以获得快·感。 红桃在窗边做绣活,收回了视线,对着昏昏欲睡的柳叶说道:“世子妃病得那么重,世子爷还在外下棋,柳叶,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世子爷哪儿在意夫人啊。” 柳叶昨晚上忙了半宿,早晨又去请了胡大夫,终于有了点松快时候,她打了一个哈欠,喝一口浓茶提神,“在意呢,要不然昨晚上那位摆上了世子妃的谱,冲着我发脾气。” 红桃捂嘴一笑,“这可得罪了咱们柳叶,要知道你姐姐可是老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之人。可见她确实病得厉害,脑子都不清醒了,要是她这样一病不起也是正常,毕竟乔家那么大的事呢。” 柳叶说道:“这就是什么文人的风骨吧,遇到了事情,总得谏言,要在书里头留个好名声。” 红桃语气不屑,“所以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打了板子,之后还被丢入到天牢里,真是笨死了,我看咱们世子妃也是脑子不清楚,她都已经嫁了人,这都和乔家没有干系了,还非要巴巴地去监牢里走一遭,结果冲撞了什么吧,病成这样。昨晚上世子夫人折腾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和你姐姐说!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得好好训她。” 柳叶应了下来,老夫人外出礼佛去了,等到回来了一定好好告状。 咚咚咚。 又是脚步声传来,柳叶和红桃两人一看,这是侯夫人身边的人。 红桃推了柳叶一把,“你可要好生和你姐姐说。” 柳叶重重点头。 踏入到了竹香院的池蕴之连忙进入到了主屋,平日里屋子都是捂着的,里面充斥着浓郁的药味,现在窗户全部打开,阳光撒入碎金,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浓郁的药味也一扫而空。 墙壁上悬着字画,那些人的字和号池蕴之本来都不知道,他偷偷临摹下来,找人打听,才知道字画是什么来历。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乔宜贞亲手布置的,十多年来,这里满是乔宜贞的气息,见着这些摆件,他就可以想到当时乔宜贞添置物品的模样。 房间里萦了一股暖香。 那是乔宜贞病前常用的香,自从她生病了,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了。 “胡大夫,撒娇不肯吃苦药,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黄连重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好起来就行。” 这是乔宜贞在说话,池蕴之往里面走,看着乔宜贞身上披着褂子,头发简单挽了斜髻,正同一位老大夫说话。 “世子。” 其他人纷纷同池蕴之行礼,甚至乔宜贞也要起身。 “不用,你靠着。”池蕴之不肯让乔宜贞起身,他按住了乔宜贞的肩膀。 梁管家(管着平平无奇的紫禁城...) 庄家所买的宅院很大,牌匾上的字都是贴了金箔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簇拥着池蕴之和乔宜贞入了正厅。 正厅里廊柱都新漆过,甚至还用绸缎做了装饰。 厅堂里早已经摆放好了座位,都是上好的红木椅,还放着柔软的皮子。每一方小几上都盛着糕点、果蔬还有茶水,显然为了池蕴之与乔宜贞到来费了心思。 池蕴之为拜会庄大老爷也费了心思,不过与庄家的隆重相比,就不够看了。 入座后池蕴之旋开手中一直拿着的食盒,捧着里面的糕点到了上座。 池蕴之许久未见庄家人,有千言万语要说,偏偏都堵在嗓子口里说不出。 他这会儿在乌压压的庄家人面前显得木讷和不知所措。 乔宜贞见状轻咳一声,两个孩子立即看了过来,她对孩子眨眨眼,双生子立即替父亲解说。 “这是娘清早起来做的。”池长生坐在红木椅上,他的双腿不停地晃动着。 “娘做得好吃,我也喜欢,最喜欢的就是大哥了,每次大哥有考试,娘亲都会做画糕。”池子晋一边说着,一边点头。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是缓解尴尬的最好的方法。 潘老夫人嘴角的笑容再次高高扬起,侧过头看着乔宜贞做好的糕点。 “这么精细的画,都让人不敢吃了。哎呦,可真是才女,老头子,你看看,画的多惊喜。还有昌儿,你也看看,真好看啊,世子妃用心了。” 老太爷也瞅了一眼,本想要说只是平平,这话说不出口,实在是好看得紧。 庄昌并没去看。 当年爹娘想要在京都里做生意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池蕴之? 结果呢,他回到了侯府,去做他的富贵世子,之后只怕还要做侯爷,根本闭门不见他们。 最关键的是,长青侯府还用一位看上去就尖酸的嬷嬷上门,甩了几两银子说了全了养池蕴之的恩情。 当时爹爹病了,实际上已经是庄昌当家,他生生受了那位嬷嬷的折辱。 等到后来爹娘问池蕴之的事情,他一笔带过嬷嬷的话,只再三强调池蕴之与他们庄家再无干系。 庄昌一丁点都不想要和他打交道,要他来看,长青世子走他的阳关道,他们庄家继续做生意,两边毫不相干才是最好。 谁知道前段时间,池蕴之见着了他行大礼,要借药材救乔宜贞的命。 店铺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加上庄昌知道爹娘也就是这两日要过来,就僵硬着请池蕴之入内,把东西给了池蕴之,并且约了这次他上门。 倘若是带上了妻子,庄昌就准备听一听他的解释,倘若是孤身一人来,庄昌就决计要与池蕴之一刀两断。 没想到池蕴之来了,不光是带了妻子,居然还带了稚嫩的双生子。 庄昌还想与池蕴之置气,却又想要听一听,他有什么解释。 庄昌神色的起伏不定被他妻子看在眼中,章氏笑了笑凑过去看画糕。 章氏看过了之后,冲着乔宜贞含笑说道:“还真是漂亮的画,世子妃一手好丹青,这糕点面上那么软,也画得这般好,看着就好吃。” 乔宜贞:“嫂嫂客气了,我并不擅长做糕点,画画还算是过得去,就想了这个讨巧的法子。” 池蕴之在乔宜贞解围的时候,心中就塞得满当当的,轻声说道:“干爹、干娘尝尝看这糕点,宜贞五更天就起来做了,是特地加的这件礼,是我们小辈的心意。” 潘老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老太爷虽说抿着唇,嘴角的笑容却藏不住。 不管为什么池蕴之回家了以后多年不联系他们,两位老人或许有过在意的时候,但见着了池蕴之,那些旧事,就纯然当做旧事了。 潘老夫人最先尝得糕点,因为吃的大块有些噎着了,还是池蕴之上前抚背。 潘老夫人在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抓住池蕴之的手,“知知,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庄昌一瞬间表情有些不自然,轻轻哼了一声,想要说一些歪话,因为妻子捏住了他的手,庄昌没说出口。 章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冲着乔宜贞一笑。 “这院子还挺好看的,世子妃不如与我一起逛一逛。至于两个孩子,不如去让丫鬟们带着在院子里跑一跑,咱们这个宅院还算是大,也跑得开。” 庄家人与池蕴之多年不见,自然是有话要说,乔宜贞点了点头。 …… 庄家买下的院子是两家改成一家的,所以占地面积很广,要说起来只是略比长青侯府小一些。 顺着游廊,走到了湖边,两人到了湖心亭的长椅坐下。 湖心亭修得小巧别致,可以说是整个府邸精致最好的地方,湖面波光粼粼,金色锦鲤在水藻里摆动尾巴,晃得碎金散落在湖心。 “也算是巧了,正好是世子在庄家时候过得生辰,所以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来了京都。” 章氏抬手抿了抿发,对乔宜贞说道,“今儿看世子有些意外,只怕他都忘了他曾经在庄家过生辰的日子。” 章氏的不满终于在此时流泻了出来。 乔宜贞没在意章氏的语气,她抬眼看着章氏,“他与我说过庄家的事情,被领养的这一日对他而言重要,他是记得的。只是……不知道这个日子公公婆婆还惦记着,还因为这个日子到京都里来。” 章氏一愣,“你……” 她惊异的是乔宜贞直呼公公婆婆。 乔宜贞笑道:“这里又无旁人,只有嫂嫂一人,大哥当年救下了夫君,公公婆婆又与夫君有养育之恩,我私下里称呼一声公公婆婆是为正理。再说夫君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夫君心里一直记着庄家的点点滴滴,只是侯夫人不喜,当时侯爷身体还好,在京都里也说的上话,倘若是侯夫人做些什么,昌平商行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所以夫君与庄家是划清干系的。” 章氏没开口,而乔宜贞就继续说道:“侯夫人不许世子亲近庄家,但是侯夫人自己对世子的情谊却也很是淡薄,更疼爱的是池家的三老爷。” “嫂嫂打听一下就知道,当年侯爷和侯夫人为了请立世子的事情闹得厉害,是侯爷觉得对不住夫君,最后请立了夫君为世子,其实侯夫人的心里偏向的是池家如今的三老爷。” 章氏忍不住说道:“世子爷是侯府的大公子,更是世子之位,等到侯爷百年后,这府里头是谁当家做主?还不是世子爷?侯夫人要靠着世子爷,偏心池家三老爷……”章氏摇摇头,“又不是孩童,有什么好偏爱的。” 章氏不信侯夫人的心偏。 别的不说,倘若是不疼惜世子,怎会替世子求了乔宜贞此人? “也只是世子罢了,甚至侯夫人不愿意他袭爵。”乔宜贞看着章氏眼皮子一跳,继续说道,“嫂嫂,侯夫人是喜欢礼佛的,每年至少外出礼佛有两次,有时候会更多,这样来算,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在府中。侯爷中了风,按道理不适宜挪动,但是每年侯夫人外出,都会带着侯爷,就是怕侯爷落在府中,有什么不测。现在的世子是夫君,倘若侯爷不测,那么新的侯爷是谁……” 章氏的眼皮子不光是一跳了,可以说是重重胡乱跳着。 她万万没想到这等的阴私事情乔宜贞都与自己说。 章氏干笑着说道:“许是侯夫人舍不得离开侯爷。”她在长椅挪动了一下,恨不得快快切换一个话题,心想着难道京都里的贵女竟然是这样说话的? “侯夫人是因为舍不得侯爷,还是因为怕侯爷丧命,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乔宜贞说道,“最近侯夫人在为了池青霄的婚事做准备,只怕不停外出采买,说不定还会到商行里来。嫂嫂若是有机会见一见就知道了。” 章氏干笑着点点头,之前侯夫人龚茹月离得昌平商行远远的,但现在昌平商行的生意兴隆,还有海外的样式,龚茹月要给最疼爱的儿子办婚事,怎么都绕不开昌平商行。 “弟妹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说世子有心亲近咱们庄家,侯夫人不愿意,然后得分开来看。” 乔宜贞点点头,抿唇一笑。 章氏对乔宜贞的话信了大半,乔宜贞说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好打听,但是只要肯出钱肯下功夫,都可以打听出来,她没必要现在编个谎话骗自己。 于是,章氏说道:“现在是准备认下我们这一门亲戚?要是走动起来,外人只怕又要说些难听的,扯什么商户人家之类的话来。” 乔宜贞忽然转了话头,“嫂嫂可知道我乔家的事情?” 章氏的眼睛瞪大了,她初见乔宜贞,觉得对方应了她的名字,十分贞淑娴雅,谁知道这般快言快语,让她都不好招架。 乔家的事情闹成这样,根本不用去打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侯夫人本不喜我夫君,现在因为乔家,更不喜我夫君与我了,既然侯夫人怎么看我们这一房都不喜欢,又何必太多考虑她?”乔宜贞说道,“再说了商户人家有什么不好?” 乔宜贞执起面前的茶壶,手指轻轻点在壶柄上。 “例如这壶用的是上好的紫砂,在北地是没有的,只有南越之地有,紫砂泥好,匠人的手艺也好,方能做成这样的茶壶。” “再看看这汉白玉的栏杆,最好的是岐山的汉白玉,贵府用的东西应当就是岐山运来的。” “还有屏风、茶几、纸张、印泥零零散散之物,都是有南有北汇集又散落开来。倘若是没有商贾怎能沟通南北?南边无法用上北边的皮子,北边无法用上南边的茶叶。” 章氏听得出来乔宜贞话中的真心,展眉一笑,“世子妃的见识很广,说的话让人心里头舒坦,当年公爹做商行,最初就是要给婆婆用最好的家具下聘,后来昌平商行做大了,也不忘初衷,价格定得公道。” “可以叫我贞娘。”乔宜贞笑着说道,“私下里也不必喊我世子妃。昌平商行确实做得好,要不然也不会在京都里立稳脚跟。” “那我就不客气了,叫你贞娘挺好的。”章氏笑着说道,“至于说昌平商行,在京都做生意哪儿容易?还不是走了人的路子。” “是梁公公对不对?” 乔宜贞说完之后,章氏心中微动,难道…… 乔宜贞给章氏斟茶,“我说话急了一些,按道理应该徐徐来说,不过我看大嫂是个爽利人,就无心绕关子。实不相瞒,我这次过来拜访,是想要走庄家的路子,去拜会梁公公。” “你是为了乔家的事情?” 乔宜贞点头,“只需要拜会梁公公就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与梁公公说。” 虽说还没有什么头绪,乔宜贞想着,这位梁公公既然是圣上的贴心人,也许见了就清楚了。 乔宜贞站起来行了大礼,而章氏连忙去搀扶。 “当不得。如果只是见梁公公,那是一桩小事,我就可以应诺下来。” 乔宜贞知道这是大事,开口道:“祖父得罪了贵妃娘娘,还惹得圣上勃然大怒,这个档口众人都对乔家是避之不及,大嫂能够允诺我去拜会梁公公,怎会是小事?大嫂,倘若是您直接替我引荐不方便,可以与大哥商量之后再与我说。我虽说心中着急,但是一两日甚至三五日也等得住。我还准备明日去一趟天牢。” 章氏看着再次行礼的乔宜贞,“不必了,外人都以为商行是庄大老爷,实际上,商行里还是有我这个章夫人的。” 章氏微微一笑,她生得很是寻常,脸有些长了,眼睛不够大,唇过于薄了,这会儿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乔宜贞想到了潇洒的风。 第26章 一章更 “我喊住小姐, 是因为觉得小姐与我家主人被拐的小姐有些容貌相似,想问问小姐您的一些事。” 闵宝彤听到了这话,仔细看着眼前的这位梁管家。 汪游摆脱了过去的憨厚形象,头发丝都透露出精干。 梁公公不一样, 他可以表现出精干, 可以表现出憨厚, 甚至还可以像是现在这样表现带着病弱的忠心耿耿。 背佝偻起来, 明明穿得齐整,看着就是养尊处优的老管家, 眼底却透露出操劳的艰辛, 那双眼里带着浓郁的伤痛又含着一丝希冀,仿佛希望她就是他家的小姐。 这样的梁公公让闵宝彤不忍心伤了对方。 但她确实不是这位梁管家要找的人,闵宝彤只能够温柔地说道:“梁管家, 你应当是认错人了,我从未被拐过。” “对啊。”绿玉点点头, “老管家,我家小姐可是平安长大的, 你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过得很好的。”说完还双手合十, “老管家可以多和神佛拜一拜, 就会得偿所愿。” “多谢绿玉姑娘。”梁公公谢过了绿玉, 紧接着对着闵宝彤行大礼。 “能不能说说看您的一些事。我总觉得我家小姐倘若是还活着, 就应当和您差不多大了。看着您, 我就想到了我家那位小姐。” 梁公公说的真情实意,眼前人太像是万岁爷的画中人,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 是不是她就是简素之女, 眼前人的娘亲就是万岁爷心心念念的夫人。 梁公公弯腰的时候,顺便用袖子擦眼角,“听您的口音,不是京都人是不是?我家小姐当时就是落在西南边。主家对我这个老奴心善,老奴也忍不住替主家操心,惦记丢了的小姐。” 闵宝彤本应该回去了,现在看着梁公公的模样,一时也不好走,少不得安慰他。“我确实也是打西南方向来的,就像是绿玉说的,肯定吉人自有天相,会有好命的。” “您是从哪儿来的?”梁公公急急问道。 “我啊,我是来自……”她顿了顿,本想要说琮州,话到了嘴边,最终改了口,轻声说道:“祖籍是灵州的,是我娘带着我从灵州逃出来的,要是灵州夺回了就好了,想和娘回龙舟。” 在雅苑里听到了闵成洲对她的心意,闵宝彤心中犯恶心,暂时不想提到充满回忆的琮州,就换了灵州。 如果说梁公公刚开始只是眼睛亮着,这会眼眶红了,他的嘴唇颤动,根本说不出话来,手还捂住了胸口,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后重重栽去。 这要是倒下了,只怕后脑勺得嗑得头破血流。 绿玉连忙接住了梁公公,她力气大,及时拽住了梁公公,还可以把他平躺放在地上,“小姐……” 接下来该怎么办,绿玉就没有了主意,在琮州的时候听红香的,现在则是听小姐的吩咐。 闵宝彤慌乱了一下,很快安定下来,蹲下身子,询问梁公公:“你身上可有药?是不是心疾?” 梁公公手往胸口方向伸手,主仆两人连忙取了他怀中的锦瓶。 在喂了药之后,像是拉风箱一样剧烈喘息了几声,梁公公就又可以喘气了,原本发紫的唇色也成了正常的颜色。 他身上常备的药物是太医署研制的,叫做保心丸,用了多种名贵的药材,但凡只要不是一口气直接过去,都可以吊着一条命。 梁公公确实因为灵州两个字心中大震,既然闵宝彤是灵州来的,她是简素之女的几率不断上升。 她若是简素之女,岂不是公主?哪儿有公主给他喂药的道理?故而刚缓过气,梁公公就直接给闵宝彤磕头。 闵宝彤是没进宫,倘若是乔宜贞瞧见,定然知道这是宫里头内侍磕头的模样,再结合梁公公自称是梁管家,会直接猜到对方的身份。 闵宝彤被这样磕头吓了一跳,让绿玉把人扶起来,“这位梁管家,不知道福云寺有没有大夫,我们把你送到僧人那里好不好?” 梁公公情绪起伏太大,才会牵动了旧疾,他看得出自己这样把闵宝彤吓着了。 梁公公现在不愿意离开,他还想再继续问问闵宝彤事情,于是轻声说道:“不用不用,小姐我、我就是想到了灵州,心里头觉得难受,我靠着廊柱缓一缓就好,我是和我干儿子一起来的,我等会找他送我下山。” “真的没事吗?” 梁公公点头,“主要是和小姐一样,家里是灵州的,好端端的地方就成了人间炼狱,若不是灵州沦陷,也不至于……”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想到从小姐口中提到这个地方吓了一跳,我没什么事,缓缓就好了。” 闵宝彤看着梁公公的模样,虽说嘴唇不再发紫,脸上还是透露出衰败来。 是不是舍不得看病的银子? 闵宝彤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银票来。 “梁管家,这个银票给你。”闵宝彤她身上带的银子,一部分当做功德银散给了福云寺,一部分准备留着给梁公公,身上还有一些留着备用,现在就抽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了这位老人家。 “你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病,等会就和干儿子下山去看病。”闵宝彤叮嘱说道。 “使不得。”梁公公连忙摆手。 他可不缺钱,万一眼前人真是公主,他都恨不得把自己的钱递给眼前人,哪儿能拿她的钱? “小姐心善,我心领了就是,用不着这银子。主家心善,且不说我的月钱多,逢年过节主家也少不了我的赏银,加上管家的身份,也不少人卖给我一些面子,零零散散积累了不少钱,我真不缺钱,等会下山就去看大夫。” 梁公公说的都是实话,他是裴胤身边的老人,裴胤一团大的时候他就跟着身后,裴胤登基以后,就不说宫里的宫女太监对他多恭敬,京都的勋贵、满朝官员都在他面前会敬重几分。 闵宝彤可不这样想,她知道许多老人生性节俭,生怕梁公公也是如此,于是抿唇一笑,拉过了梁公公的手。 梁公公不敢抽手,见着闵宝彤把银票塞入到他的手心,合拢了他的手掌。 闵宝彤说道:“我今儿正好做了散财童子,捐了不少功德银给了福云寺,现在又遇上了梁管家,你就当做是我在行善积德,给自己和娘亲积累福报。”提到了娘亲,她的唇抿成了一线。 其实她还是担忧娘亲,只是今儿已经太过于麻烦乔宜贞,总不好在乔宜贞面前一直哭哭啼啼,所有的镇定在再次提起简氏的时候,还是消散了。 闵宝彤的情绪只是一瞬失控,很快就和缓了神色,“抱歉,我有些失态了,梁管家你拿着治病,多的银子也买一些好药材慢慢养身。” 闵宝彤不提娘亲还好,提到了要给娘亲积累福报,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梁公公心中一突。 难道简氏有什么? 若不是才吃完了保心丸,他可得昏厥过去。 他克制自己捂住胸口的冲动,要是再在闵宝彤面前犯病一次,只怕闵宝彤得立即喊僧人过来,也不会与他说什么话了。 梁公公:“刚刚绿玉姑娘说我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我觉得小姐也是如此,您心善,自有福报,您娘亲也是如此,小姐,令慈是遇上了什么事吗?要不与我说说看?” 梁公公的背后出了汗水,他也顾不得去擦,“我家主人也算是京都里的勋贵,我跟着他也算是有些见识,我看您身边也没什么商量的人,不如让我听听看,帮你分析分析?” 闵宝彤一怔,按道理梁公公的话太唐突来些,只是看着梁公公的眼,闵宝彤心想,可能眼前人如同乔宜贞一样是个心善人。 闵宝彤笑了起来,温声说道:“我送你去找僧人。” 她这是委婉拒绝了梁公公的好意。 梁公公知道这一场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他颔首应下,等到闵宝彤一走,就拿出了一枚哨子。 哨子里响珠滴溜溜转动,却只有气声发出,这一间雅室很快就推开,是汪游推门进入。 梁成才挺直腰背,此时他的模样若是再让闵宝彤见着了,一定会揉揉眼,怀疑自己认错了人,这样的气度哪儿像是刚刚的梁管家。 “我现在就要回宫。” “儿子……” 梁成才摆手,“你不要跟着我,所有的守卫都在这里候着,长青世子、世子妃、闵小姐还有闵小姐身边的丫鬟绿玉,这几人一定给我护好了。如果还有其他的香客,都请到别处去,另外这几人周遭用武僧候着,你吩咐印尘大师去做,武僧一定是要靠得住的,宁愿少一些,也不能要状况不明的。” 汪游见着干爹的表情就知道此事甚重,应道:“是。” “寺里是有些好东西,闵小姐吃的住的入口的都要这里最好的。” “是。” 梁有才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人,此时尽数留在福云寺里,他急急下山,没让人赶马车,而是自己蹬着马夫的背上了马。 “驾!” 梁有才口中含着一颗养心丸,身上缓缓有了热流涌动,朽木一样的身体里充斥起了力量。 手持缰绳,身子前倾,梁有才身上的披风也扬了起来。 在马匹入城时候,乔宜贞正在和闵宝彤下棋。 小姑娘千里迢迢从琮州到了的京都,先是听闻所谓的如意夫婿有妾和外室,紧接着自己给了她一个惊天大雷,让她有家不能回,要在福云寺里待那么多天。 乔宜贞心疼她,就想着多陪她坐一会儿,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她还可以再陪对方一些时间。 池蕴之把丫鬟的活计都给揽了下来,倘若是水壶空了,就去打一些水来。 他没察觉这茶要比平时好得多,茶叶清香,水更甘洌,而乔宜贞倒是察觉出来了,上次来福云寺已经很久了,她就当做这里的东西就是更好一些。 第277章 二更 御书房墙壁上悬着一块儿极大的舆图, 上面是大齐的半壁江山。 河水山川、沟壑峡谷都标注的清清楚楚,而裴胤批改完了奏折,就会长久凝视这舆图。 以前的舆图简陋, 裴胤登基后, 头一件事就是各地的府州官员送上详细的舆图。 随着一次次艰难的胜仗, 整个大齐的舆图一点点补齐,唯有灵州里还是空白, 裴胤想要亲自补齐这一个地方。 裴胤看着这张图, 任由思绪翩跹, 良久之后,脖颈都有些酸了,这才回到了桌前, 缓缓作画。 他仍然是在画简素。 裴胤一直以为自己的记忆力很好, 他记得睁眼时候见到的简素, 记得村子里的一切,也记得繁华的灵州, 等到学会了丹青,开始作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记忆或是扭曲失真,除了记忆最深刻的简素, 其他的景色都已经淡忘了。 裴胤画了一半的时候抬头看着书案上的香炉,香炉中龙涎香的香气溢出,原本的烟气是聚拢成线状,越往上走才会慢慢散开,现在一阵风直接搅散了烟气。 因为这个异动, 帝王去看房门, 书房大门一下就打开了, 冲入了一人。 裴胤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那人扑通就跪下,正是应当在在外而不是在宫中的梁成才。 他的头发蓬乱,裴胤上次见到梁成才这副模样,还是当年他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梁公公的面前。 “梁公公怎么进宫了?” 身上的披风都还没有解下,梁公公就这样叩首,“万岁爷,老奴失礼了,这般进宫,是因为老奴有事要禀告。” 一连吃了两粒保心丸,体内的药力激荡,他这一路吹着风都没让面上的红晕消退,这会儿抬起头来,也让裴胤把他的状况看得清清楚楚。 裴胤很少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当年自己死而复生,梁公公也失态了,却和现在不大一样,“其他人都下去。” 宫女内侍悄无声息退出了御书房,只留下梁成才。 “坐下说。” 裴胤赐座,梁成才行礼之后就直接从去了雅苑开始说起。 裴胤本来以为这是个因为老人好奇而生的故事,或许长青世子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纠葛,却不料梁成才说道,“老奴要说的是这位最开始不曾留心的闵小姐,在福云寺里,老奴见着了她就吓了一跳,她活生生像是万岁爷画里走出的人。” 裴胤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梁成才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到了梁公公的面前:“她和夫人长得很是相似?” 梁成才说道:“是,很是相似,老奴在想,是不是与夫人有些干系,多与这位小姐说了几句话,她说她祖籍是灵州的。” 灵州两字犹如是惊雷一样在裴胤耳畔炸开,他身子晃了晃,急切问道:“她还说了什么?你查了什么?” 梁成才一边说着,一边把户籍文牒呈上,“刚刚老奴还去了一趟京都衙门,把闵小姐的那一页取下,您看看,她原本是姓简的。” 裴胤把带着梁成才温度的纸张拿到了手中,看到了上面写了她的籍贯、来历,盯着母亲简氏,灵州人士,几个字,裴胤气息乱了。 这京都衙门的人记录身份文书怎的如此简陋。为什么不多记录一下简氏的情况? 裴胤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梁公公:“她在哪儿?夫人不曾到京都是不是?” “小姐还在福云寺,”梁公公说道,“老奴也不曾见过夫人,怕自己年龄大眼拙了,也怕惊扰到了小姐,便让干儿子还有一些侍卫留在福云寺里护着小姐。” 裴胤说道,“你做的对,备车马,在路上说。” 他一刻钟也不想在宫里待着,让人备了车,立即就往福云寺方向赶去。 在马车上有了大把时间可以解释,不过梁公公就算是绞尽脑汁能说的也就是那些,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给说的清清楚楚,甚至绿玉抢人扫帚的事情都给说了。只是关于为什么闵宝彤会留在福云寺,为什么陪着她的是世子妃,梁公公不清楚,也说了没去询问乔宜贞的缘由。 梁公公轻声说道:“老奴想着,小姐应当是极其信任长青世子妃乔氏,只是老奴也晓得这位世子妃是个伶俐人,想着先把人都给留在福云寺里,一切等着万岁爷裁决。” 裴胤对长青世子毫无印象,对乔宜贞却有些印象,他当时还是死而复生的尴尬王爷,在位的是他的皇兄裴玧,这位乔宜贞太后还动过心思想要让她做皇后,最后因为乔宜贞和长青世子湿漉漉抱在一起,这事就算了。 乔宜贞的聪慧之名他是很清楚的,乔御史曾言,这位孙女的学识是他亲自教出来的,比小时候的乔侍郎学问还要好。 当年太后确实动了心思让乔宜贞做皇后,品性也让人查过是没问题,裴胤不知道为什么闵宝彤黏着乔宜贞,不过应当没什么问题。 所有的疑问在去了福云寺就会有答案。 裴胤的心情本是愉悦的,有遇安大师推算过简氏的劫难是在庚子年,现在就算是尚未见到,也应该是安安稳稳的,但等到出城的时候,马车上来了一人,听到那人的话,帝王的心情瞬间就不大美妙了。 上来马车的人是梁公公府上的,梁公公进城之后,他除了去京都衙门,另外就是让人去打听闵家的消息,打听好了就在城门口候着,现在就直接禀明圣上。 这人完全不知道闵宝彤可能的身份,只是按照梁公公的吩咐去打听闵家的一切消息,重点是闵宝彤的。 先说了闵宝彤上京都的缘由,这让帝王就不大高兴,他未及笄的姑娘怎么就定了长青侯府的三公子。 接下来说的事情,帝王更是暴怒。 “在中午的时候,说是远在琮州的闵家二少爷进了城,当时有人去户部衙门给闵寒林郎中(户部郎中正五品官员)传消息,闵郎中脸色一下很难看,不像是亲弟弟进来的模样。当时脸色太难看了,所以这位户部的官员记住了。” “下午闵郎中没去户部,就是在宅院里待着,闵家的正门旁门都候着人,我打听了一番,过去的时候都是年龄大的婆子在守门,今天下午都换成了精壮。” “要说起来,闵家最奇怪的就是另一件事了,闵郎中再让人往外传消息,意思是闵小姐在琮州就有了心上人,这几天没事就往外跑,只怕是去会情郎,果然是从小地方来的,没什么教养。” 梁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想着闵家这路只怕是走不长了,倘若是好好养着闵宝彤,有一场泼天的富贵等着他们,现在动了杀心,那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无论是梁公公还是帝王,都隐隐猜到了闵寒林只怕是要杀人,要不然为什么要放出风声贬低闵宝彤,还换了青壮守门,显然是要等人一回去就杀人。 裴胤把牙咬的咯噔响,倘若是闵寒林或者是闵成洲在场,他得直接提剑把两人给砍了,根本就轮不到午门斩首。 等到胸膛之中的那股怒火让帝王下了马车走路都带着风,那股劲儿一直到了福云寺的大雄宝殿才消了,距离要见到闵宝彤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心中又泛起了怯。 汪游一溜烟跑了出来,利落行礼之后说道:“今儿得巧了,寺庙里就没有香客,后来雨停了来了两行,我都出面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汪游是梁公公的干儿子,在京都里也算是有几分面子,他往大雄宝殿门口一杵,只说是干爹下午要在这里礼佛,劳驾换个时间,来礼佛的人恨不得还要骂自己不会选时间,冲撞了梁公公,都是说了一溜烟的好话,连忙下了山,生怕耽搁了梁公公的事。 “下午世子妃一直陪着闵小姐在下棋,一直没挪过位置。” 裴胤问道:“长青侯府的两人就没想着离开?” “闵小姐提过,但是世子妃说是时间尚早,福云寺的茶水也好,再多坐一会儿。” 这就是没强留下世子和世子妃,一直没有惊动这些人。 裴胤点点头,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就领着梁成才去了后山,一开始走路还同手同脚,等到中间好了起来,快到的时候,又开始紧张起来。 后山的凉亭里两人棋局结束,乔宜贞与闵宝彤收拾棋子,装好了棋子之后,乔宜贞对闵宝彤说道:“你安心在寺庙里住着,等我过些日子得了空就来看你,你若是有急事,就托师父传信,我会立即过来。” 闵宝彤连忙说道:“乔姐姐,乔御史的事情要紧,我就在福云寺里住着,安安稳稳的,有事情我一定同你说。” “这里面都是银票,你拿着送给梁公公好了,好早日让乔御史出来,也少受一些罪,这银子我也用不上,等我娘来了,我就又有银子了。” 裴胤已经到了拱门处,听到了闵宝彤提到了简氏,就停下了脚步。 梁成才擦了擦汗水,怎么要给他送银子?他想要开口解释,又担心扰了里面的人。 乔宜贞失笑着说道:“哪儿用不上的银子,你留着,才给福云寺了不少功德银,你身上得留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我留的还有,乔姐姐,你真的收下这些银票好了,今天麻烦你那么多,等会你还要替我去闵家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激你。” “哪儿用你这小丫头感激。”乔宜贞捏了捏她的面颊,“小丫头不用操心这些事情,你不嫌弃我多事就好。若是诚心感谢,你娘进京都了之后,请我吃饭好了,不说你娘点金手之名,光说当年逃出灵州,我便对你娘心生敬仰。” “我娘到京都了,我一定与娘一起去侯府拜会你!”闵宝彤的声音小小的,“希望我娘可以平平安安到京都。” 乔宜贞本想要说话,结果就看到了裴胤的衣角,立即扯了扯闵宝彤的手。 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自己与闵宝彤没说什么关键,就说道:“不说这些了,你送我和世子到山门。” 乔宜贞的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裴胤的矜贵,不想生事。 闵宝彤应了一声,她注意到裴胤一直看着自己,把她看得心慌,她扭头又看到了梁成才,咦了一声。 乔宜贞询问:“怎么了?” 闵宝彤对乔宜贞小声说:“在福云寺里见过这位梁管家,还与他说过几句话。” 梁成才见着帝王不说话,他连忙开口,一边对着闵宝彤行礼:“小姐很是心善,我都记得,小姐给了老奴银子,让老奴去看病。” 闵宝彤笑了笑,“你记得要看病呀。” 又看向裴胤,对着梁成才询问:“梁管家,这是你的主家?” 梁成才连忙说道:“是、是!正是我家主人!” 闵宝彤想着梁成才说的话,他家小姐被拐走丢了,她生得很像主家小姐,这位老爷看着自己,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闵宝彤本来被这个人瞅的心慌,这会儿想着他肯定不是坏人,就是思念女儿了。于是冲着裴胤一笑。 裴胤本来就绷着情绪,他一眼就认出了闵宝彤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当年的简素,这会儿女儿冲着他笑,当即眼眶就红了。 在看到了裴胤红了眼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闵宝彤心中也堵得慌。 大概是觉得这位老爷可怜,他丢了女儿,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找到女儿。 闵宝彤心想着,开口说道:“希望贵府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早日平安归来。” 第28章 一更 “她已经平安站在我面前。” 乔宜贞猛地抬头去看说话的人, 她先于闵宝彤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只是……他真的是闵宝彤的生父吗? 鬓角带着些斑白的裴胤目光湛然,通身气度非凡, 宛若开锋宝剑, 寒芒毕露。 身着文人常穿的圆领袍,透露出的气息却像是武将, 这是和闵宝彤说的一件事应上了,闵宝彤说过母亲时常送东西到兵营里,觉得失忆了的丈夫应当是做过武将。 此人圆领袍上并没有明显的绣纹,只用了暗绣,现在光线不大好,只是隐隐可见绣案, 若是在晴朗的日头下, 应当可以见到完整的图案。 压襟玉佩通体圆润,洁白无瑕,乃是上好的羊脂玉, 雕工细致, 这枚龙佩鳞爪飞扬, 就连打结的宫绦也是柔顺泛着金光,显然里面是用了劈得很细的金线。 是哪位武将? 只可惜她乔家是书香世家, 无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无论是各式家宴还是赏花宴,多与文臣打交道, 而非是武将,实在认不出是哪位。 裴胤看着闵宝彤, 本想要伸手, 最终双手停在了身前。 若是个男儿, 裴胤定然把儿子搂入到怀中,眼前人是即将及笄的少女,只身到京都来,现在丫鬟也不在身边,他只能够克制自己的冲动。 心中有千百句话要说,最终说了闵宝彤名字的由来。 “当年我和夫人商议的时候,就想着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名字里都要有个宝字。我可以叫你一声宝儿吗?” 风哗啦啦地吹,扬起了闵宝彤的发带,她的眼瞪大了,耳畔浮现了母亲说过的话。 “彤字是我替你选的。”简氏搂着女儿。 “我生你的时候是在荒郊野外,那时候吃的很少很少,我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总觉得会这样死了,就在这个时候你出来了,听到你哇哇哭着,身上就好像有了力气。” “等到我睁开眼看着你,你就没哭了,你冲着我笑,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一定会活下来,那一天的晚霞特别美,所以你的名字就多了一个彤字。” “至于说你名字里的宝,则是你爹爹先前就定好的,他说不论是男还是女,都用宝这个字。” 闵宝彤看着裴胤,她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是真的吗?他真的是爹爹吗? 她在知道了闵成洲到了京都里,知道了对方的心意,确实想过倘若是有亲人可以依靠该有多好,乔姐姐虽好,两人还是隔了一层,就像是乔姐姐没办法把她接入到家中,只能把她安顿在福云寺。 闵宝彤只是在心中悄悄地想,但是现在竟是成了真,还是母亲足足惦记了十几年的父亲,她觉得老天爷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一些,好得让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闵宝彤更为靠近乔宜贞,带着迷茫和焦急,声音小的像是猫儿一样,“乔姐姐。” 这一声听得裴胤心都要化了,他的女儿就是这般可怜可爱。 乔宜贞应了一声,继而看着裴胤说道:“闵小姐唤我一声姐姐,我少不得替她操心一二,这位老爷若说是闵小姐的生父,可还有什么证据?毕竟闵小姐从未见过生父。若是能多说一些,也好让闵小姐放心。” 乔宜贞心想着,当时在雅苑,应当把表哥也拽着一起来福云寺,好歹他也是京都衙门的人,若是在可以帮忙分辨一二。 正在这个时候绿玉过来了,她先前和世子一起去还借来的红泥小炉等物,世子就在正殿那里候着,她则是过来找小姐,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乔宜贞的话。 绿玉小跑着过来,她的眼睛瞪大了,站在闵宝彤前面,呈现出保护的姿态,“世子妃,这是什么状况?你怎么说是我家小姐的生父?小姐,这不是梁管家吗?” 闵宝彤握住了绿玉的手,心中更多了几分安定,“我也不知道,你别急,问问就清楚了。” 梁成才对着闵宝彤行礼,开口说道:“我家主人当年失去了记忆,在怒江里顺流而下,受重伤被人救下,那人便是令慈简氏。我家老爷与简夫人结为良缘,两人一直定居在灵州,因我家老爷外出去云州,在云州半个月之后才听闻灵州沦陷,急忙赶回到灵州,已经进不得城了,故而与简夫人失散。” “我家老爷一直心中是记挂夫人与小姐的,至于说为什么多年没有去找夫人,实在是因为我家老爷身份不一般,无法轻易离开京都,若是让人去找,一来无法深入灵州之内,二来也是担心简夫人尚未离开灵州,惊动的人多了,被图尔齐人知晓,夫人反而会限于不利境地。” 梁成才一口气把前后之事说清楚,才开口说道:“小姐,您看这些经历是不是对的上?” 梁成才在万岁爷面前,不会刻意加粗声音,乔宜贞听着声音阴柔,瞬间就分辨出是内侍才会有的声音。 这是圣上? 乔宜贞的心跳有些快,她只知晓当年的九皇子死而复生,现在来看,就是在灵州被人救下,所以才会对灵州有执念。 她正犹豫要不要跪下的时候,梁成才冲她使了眼色。 乔宜贞便站立不动,她只需要和梁公公一样便好。 裴胤在梁成才说话的时候,取下玉冠,他的头发散落,把头发撩开露出了曾经受伤的那一块儿,为了方便让闵宝彤看清楚,他单膝跪下。 闵宝彤下意识地上前,看向了那一块儿愈合的疤痕。 “当年我跌落怒江,在江中沉浮,最重的伤是在头颅这里,也因此失去了记忆。还有我这手上,这里划了一刀,夫人曾说,这疤痕也巧了,像是自戮一样。” 梁成才在万岁爷蹲下的时候,就直接跪下了,而乔宜贞看着梁公公利落的跪礼,捂住了绿玉的嘴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紧接着也拉下绿玉和她一起跪。 闵宝彤已经看不到别的人,她的手碰触到了裴胤的疤痕,不会有错的,这道疤痕不光是不生毛发,最中间还有一枚黑痣,母亲说过像是眼睛一样。 眼泪一下就湿了眼眶,她忍不住也跪着扑入到他的怀中,手捶在他的胸膛,声音哽咽,“你、你怎么不到灵州附近走一走,我和娘就住在琮州,我娘在外行商,是琮州有名的财神爷,凡是靠着灵州那块儿行商的,都知道我娘,你怎么不去琮州?只要去了琮州,你肯定就会认得出她来的。” 裴胤有些僵硬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是我不好,小觑了你娘。” 闵宝彤也不是真的怪裴胤,毕竟这中间夹杂了灵州的沦陷,而且娘亲是慢慢在琮州站稳了脚跟,早些年也是东奔西走,日子称不上安定。 “不是这样的,娘当时肚子已经很大了,她自己都说以为逃不出来。” 裴胤最后一次出远门之前,简素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前三个月的时候简素肚子毫无动静,在第五个月忽然鼓了起来,当时裴胤出发前算了时间,差不多回灵州的时候,就满七个月了,准备回到灵州就陪着妻子到生下孩子,谁知道这一趟就再也没办法回灵州了。 裴胤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擦拭眼泪,屏住呼吸问道:“你娘她好不好?我听梁公公说你在福云寺里替她祈福?” “我不知道。”闵宝彤的嘴一瘪,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纷纷落下。 裴胤并未有儿女,他登基之后,后宫空虚,番邦小国送来了公主,他就随意点了妃嫔之位,养着这些人,并未点过绿头牌。唯有一个例外就是贵妃,当年贵妃不过是浣衣局出身,被他无意之中瞥见,觉得与简素相似,就升了份位。 他头一次点了绿头牌,也确实动了心思,等到贵妃被人洗得干净,缠着红绸送入龙床上,他的旖旎心思便散了,说句难听的,这样洗刷干净送来,像是案板上的猪。 若是把这人当做简素的替身,那是在侮辱简素,也是在侮辱自己。 后宫里妃嫔不多,裴胤也无子嗣,按道理太后应当着急皇帝的子嗣问题,但现在幽居的太后更愿意让裴玧做帝王,而不是这个斩杀了裴玧的不孝子。 太后巴不得裴胤生不出孩子,到时候再把裴玧的孩子立为太子,大齐回到裴玧那一代去。 裴胤身边既然没有养过孩子,此时就难免慌张,被女儿哭得有些心疼,着急得鬓角都有些湿了,只能够笨拙地哄着人,“不哭了。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解决的。” 闵宝彤哭了一阵,本想要开口,结果话到了口边,她想着再和乔宜贞商量一下,自己身上的事怎么同爹爹说,结果就注意到了乔宜贞、梁公公还有绿玉都是跪下的。 “这是怎么了?” “民女乔氏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乔宜贞声音清脆,绿玉被吓得身子僵住,然后慌慌张张地跟着乔宜贞磕头,只把地面的青石板都嗑得作响。 裴胤自己起身,也扶起了女儿,叮嘱道:“起身。” 梁公公手脚很利落,他起身之后,立即上前一步,扶住了乔宜贞,含笑说道:“世子妃果然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智慧过人。” 乔宜贞的语气恭顺之极,“梁公公客气了,民女眼拙,一开始没认出万岁爷,实在是有失礼数。” 闵宝彤脑子已经成了浆糊,下意识地想要跪下,结果被裴胤握住了手,“你是朕的公主,若是要跪,等你娘到了京都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