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 正文 1.夜泊山涧,对月抚琴 时当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一叶扁舟,于山水间逐波荡漾。 竹林c山涧皆被逐一抛于舟后。静谧的山林,似乎在发出一场无声的邀约。 突然,一阵劲风刮过。霎时,清明的天地间风狂浪涌,大雨如注。舟头一粒鹅黄的灯晕,在激浪间摇曳成一丝纤细光影,潋滟的波光在水面聚散,沉浮。 只见一青衫小童打着趔趄出了小舟,将舟头那油灯护于怀中,险险的避过一个浪头,又一头扎入那蓑草织就的舟仓中。 白盏,香茗。 一丝袅袅青烟绕着玉炉轻转。 舟中的一切似乎未受到外界的分毫影响。 小童怔怔地望着那一袭雪白的身影,那未曾波动过分毫的气韵。 半晌,忽闻的一丝轻笑,只见那白衣的主人正盈盈的看着自己,顿觉羞赧,仓促的低下头去: “禀禀公子,外头雨势正大,恐怕今晚无法回府了。” “无妨,就将舟泊在山崖一涧也好。”淡淡的话语,不甚在意的答道。轻拭衣袖,一盏碧色已然抿于唇间。眼睑微垂,掩映住浓墨般纯黑的眸子,眼睫似翩翩扇羽,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是,公子。”小童收敛了心神,垂头应答。 如此的公子,真如仙人一般,不染丝毫尘烟。尽管是从五年前开始服侍,与这般人物朝夕相对,却总还是在不经意间,坠入这人周遭朗月清明的氛围中,忘却这大千尘世。 小童坐于卷帘之外,出神的望着雾色幢幢的远山。 不多时,雨势渐小,劲风逐渐趋缓。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云消雨散,霁月当空。 经过骤雨洗涤的青山在月光的照耀下,不染纤尘,竟比雨前还要光彩倍常。 那青衫小童唤来渔父,张罗着将小舟泊于两山凹势间。 不远处,是一挂不知始于何处的飞瀑,砸下这万丈深涧,飞起片片轻烟,将这舟c这山c这月笼罩其间。 舟泊完毕,小童抹去额上汗珠起身,正要去回禀公子,却见那席白影已然立于舟头。小童于是向舟头越去。 小舟摇晃,溅开点点波光。 “公子,已经泊好舟了,可还有什么吩咐?” 小童乖顺地低着头。 白衣人负手仰头,正专注的望着头上一轮皎皎明月。 万籁静寂,唯有的仅是一波波的江浪击打舟舷。月光下,一袭雪白的轻衣在风中微微翻卷,恍若将羽化而登仙。 半晌,当小童觉得周遭都要与山月融为一体时,淡淡的声音响起:“为我备琴。” 小童闻罢,浑身一震,“是!”一声答诺,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重续一缕幽香,将灯芯一捻,舟内顿时又亮了几分。将方才公子那靠坐的物件摆于案几上,恭敬的摊开层层黑布,一条古琴列于其上。 琴为伏羲式,檀木斩成,木质曜黑。配以蚌徽,白玉制琴轸c雁足,岳山焦尾。琴身髹朱红色漆,鹿角灰胎,间以墨黑c朱漆。琴身映衬着幽暗的油灯,比之大堂之上,竟也不逊色分毫。 小童将物件一一备齐,按捺住激动,轻声唤道:“琴备好了,公子。” 语毕,竹帘应声挑起。 一袭白衣,安然落座于琴榻前。 手落,音起。 在猝不及防间,清越的音色骤然荡于这幽幽山涧。 如水墨缓缓衍开,起先是一滴入水,幻变成云海成孤峰,尔后汇成险山万重重。 山从人面起,去傍码头生。 远处春山绵绵不尽。 那琴音若从千山来,归向万山去,山中白云千万重,却望人间不知处。 忽然琴锋一转,浑厚的低沉转而化为飘渺的无形。如头顶一抹静谧的夜空,望见处是明月空悬,望不见的则是这惊艳月光外的长空万里。 众人皆静默,唯剩琴独鸣。 正当飘渺之音似将摄人心魄时,忽闻一声“刮刺”的声响,琴弦断了一根。 琴音幻化的仙界顿时破灭。 白衣人低垂着头,保持着弹琴的姿势,但是半掩着的双眸骤然睁开,似是未曾在琴声中陶醉分毫。 小童的眼神渐渐清明,似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渔家——”白衣人低声唤道,“这舟是在何处?” 只听帘外苍老的声音答道:“回客官的,这里是荒山野地,并无落脚点,故泊于这山中。” “可有人家?” “老夫未曾听说。” “是么”白衣人垂手轻抚琴弦,墨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可是,有个人在那呢。”似不经意的语调,屈手遥遥一指。渔父和小童随着指点望过去。 对岸的某处,茂密的芦苇在月光的照射下,随风轻轻鼓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琴莲初绽,路遇知音 顺着白衣人手指望过去。 小童努力的想看清些,突然,似想起什么,面色一僵,神情显出要哭出来似的紧张,“公子,难道难道他们追过来了?” “不晓得。”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只是眸中的寒冰又冷了几分。白衣人轻轻移开面前的古琴,缓缓站立。 “公子,要不然要不然让茶笙去看看。”小童犹豫了一下,突然坚定的望着白衣人。 白衣人看着面前紧绷着小脸的茶笙,微微牵起一丝笑意,正待开口。突然,自岸处传来一阵大笑。那轻快爽朗的笑声,夹杂着少年人特有的明快气息,激起林间无数宿息的鹄鸟。 “回船上大人的话,小的不过是砍柴的一枚,只因打柴晚归,遇上了暴雨。可是没有雨具的我怎么办呢?于是只好藏在这草堆下咯!绝对c绝对不是故意偷听的啊!”只见一个少年边从蒿草中向外爬,边绘声绘色作着补充说明,末了,不忘拍拍裤腿上的烂泥,一脸真诚的望着白衣人道: “但,果真好听!雅俗共赏啊!”竖起一根大拇指,对着遥遥舟中人晃动。一张宁静的容颜在寥寥江雾中若隐若现,那一身白衣将这人衬得恍若谪仙。不过,即使是谪仙,听到别人夸奖也会开心的吧? 一丝狐狸般的窃笑划过少年的嘴角。 少年满怀信心,望着那一袭白衣。 自始至终,白衣人只是安静的听着少年陈述。当听到“雅俗共赏”时,眉梢一挑,茶笙感觉到了公子的异动,抬眼望过去,只见那对丹凤的微挑双瞳里,已然盛满了嗤笑与不屑。 糟糕,拂到公子逆鳞了!这登徒小儿还真本事,三两句话便挑到了最忌讳的讲,有的他好看了!茶笙一扫先前的紧张,抿着嘴巴在旁边垂首侍立。 只见白衣人嘴角一勾,一字一句如颗颗圆珠击打玉盘:“草野之徒,也敢妄称‘听琴’二字?这话是真是假,我姑且不计,只是——” 白衣人骤然抬高头,眼角流泻的睥睨之姿无以复加,江月为之失色。 “清雅之地,岂容你这黄口小儿随意放肆?路就在阁下脚下,请自便。只是你我之间,并无‘听琴’一说”语罢,冷然转身。 少年僵住了整理衣服的手臂,只一霎,笑的更加开怀,高声道:“大人的话,着实荒谬!” 白衣人停下了脚步。 “难道就没听说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么?啧啧,大人的学识还真是寡陋呢!’少年夸张的撇撇嘴,明眸吸取了天地之星辰,耀亮了秀气的脸颊:“大人,您若欺负这山野里没有听琴之人,那么,这夜深人静的,荒崖之下,也自就更不该有抚琴之客了!” 语罢,璀然一笑,那份傲气,竟也不输给白衣人分毫。 万籁已无声,此刻更是一团死寂,连流水也停止了哽咽。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白衣人的反应。 白衣人轻轻转过身来,仅一个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少年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压力。只见一张白皙的面颊微侧,那黑到极致的眼眸隔过半尺河谷,直直射向了少年。少年只感到心中猛地一窒,几乎有了收回刚才那话的冲动。不过,压人的气场只持续了一瞬,如琴声般空灵的声音紧随而至:“那好,少年人,我们就打一个赌。接下来一柱香的时间里,我抚琴,而你,则来辨明我所弹为何物。若你能答上——那俞某甘拜下风,自当向你谢罪。” “嘿嘿,那倒不必啦。”少年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显然已经忘记了方才的大逆之言。 “但,若你未答上来,”白衣人嘴角一勾,真诚的望着愣愣的少年,眼中竟有一丝狡黠划过:“我这赤兔之鬃所制的琴弦,倒也不能凭空白白断掉。相信,凭阁下的身手,这琴弦材料,也只是手到擒来吧!” “嗯,嗯,那自是当然”少年摇头晃脑,又突然受到刺激般跳得老高:“不对不对!这,这根本就不公平嘛!无论我说对了错了,照样是你判断,你还不是可以赖着不认?退,退一万步来说,这,这什么兔子毛断了,只能说明它偷工减料质量太差,管我个什么事??” 少年赖皮撒泼,那白衣人一个眼神飞过去,少年立马安静下来,如一只被扯了气的皮球,悻悻的撇撇嘴。 茶笙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恍然间,似乎弄明白了夫子所说的:所谓一物降一物。 空气似乎又流动了起来,一扫之前的凝滞。 鲤鱼在江中游动,划过细细波纹。 续琴,辨音,润色,一气呵成。 抬头望去,已然月上中天,夜色阑珊。 一抹几不可察的浅笑浮于白衣人眼底,如汲取了日月之精华的灵葩,在这浩浩天地间舒枝展叶。 挥手而就,却是排山倒海,滚滚袭来。 密集的攻势,一浪堪比一浪高,一云压似一云重。层层堆砌,雄阔之感,浑然天成。 又似一只迎风而上的孤鹜,以傲唳九天之势,巡绕着和它平分上上之景的山巅。 少年坐在蒿草之上,手指紧紧拽住草茎,仿佛哪怕一个一个松神,便会被这逼人的琴气所刮倒。紧闭着双眼,面上的神色却是风云变幻,惟独少了开始的那份玩世不恭。 突然,猛的睁开双眼,眼底竟也犹如暗云翻涌。 “此音雄重浑厚,有黑云压城,浊浪排空之感,又间以孤鹜问苍天的气势;辨其音,应是巍巍泰山无二。”语毕,抬眼看了看那舟只。 浑重的琴声戛然而止。 半晌,只闻得一声细勾,琴音又活了过来。 一席一席。 转而清越的灵动,似解冰之初的春泉。 先试探的涌出几捧甘泉,待闻的百草香,便雀跃的跃出大地桎梏,奔流在这回春的山石之间。 一路晶莹灵澈,载鱼覆花。 一片嫩黄的新叶,缓缓飘落在奔跑的溪水之上,还未来得及欣赏自己曼妙的身姿,便被淘气的溪水卷着打着旋,沉入这片清润里。 转而溪水又到平原洼地,汩汩泉水如娇羞的少女,围着红院南墙,绕了一圈又一圈。 少年放松了身体,睁开的双眼中带着舒缓的笑意,树林深处的萤火,如一条光带,翩翩降落在少年身侧。 琴音趋缓,最终,以一强一弱两个花音收梢。 “怎样?”白衣人俯于琴身之上,白皙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宽长的袖摆如两片巨大的蝶翼,铺展身侧。等了片刻,却未闻少年自信满满的答应。微微转过头,透过半卷的竹帘望向江外。 江畔,荧光点点,充斥着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安谧。为风过处,萤火随风舞动。 只见少年坐在蒿草之上,似乎想将栖于鼻尖的一只萤火虫抓到手里,一使力,那萤火虫又翩翩飞开。 少年玩的不亦乐乎。不知是萤火映亮了少年明快的面颊,还是,那一脸的欣喜,映亮了整个江畔的梦。 少年仰头欢快道:“不错不错,竟将这萤火都招来了!采采之音,不为流水,却道为何?” 刹那间,白衣人的眼瞳骤缩,那无邪的欢快面容已然撞入心间,再无法抹去。 一瞬间的怔然被少年的欢快点亮。 终于,绝美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盈满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白衣人轻伏于舟舷,擢擢素手掬起一捧清泓,随意的侧着脑袋,任清江浸湿如墨的发梢。 轻轻然,勾起一抹倾尽天下的笑:“呐,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喂,喂,不要老是少年少年的叫啦!搞得好像你有多老一样,真是的,明明跟我差不多嘛我叫钟子期,姓钟,字子期。嗯,就是钟罄的钟勒!” “哦,我字伯牙。俞伯牙” 刹那间,天地间的青莲为之绽放。无数荧光点亮了整个江畔。 如在山涧中孤单奔驰的两涛怒江,经过无数跋山涉水后,终于绕过了最后一个山头,轰然融为一体。 从此,你中有我,不分彼此。 与君一曲甘白首,为君千载作知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青青子衿,勘破瑶心 星隐褪,旭日东升。 第一丝晨光冲破重重雾霭,打在俞伯牙脸上。 唔什么东西?好凉 俊秀的眉毛皱到一起去,一滴调皮的露珠在莹白的面颊边闪动,折射出七色的曦光。 伯牙使劲地闭了闭眼睛,然后猛地张开。 及眼所见的,是苍穹,以及几只高飞的白鹭。 不明所以的坐起身来,触目的是漫山遍野的浓绿,竹子的浓绿,以及不远处汩汩的江水。 抬起双手,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已经滑至手肘的衣物。粗布的衣料,却浸有着农家刈麦的稻香。 是种子期的衣物。 是了,昨天就是和这个人畅聊至初晓了。 俞伯牙有些困顿。 已经有多久,养成了身边只要有人,便无论如何也无法睡去的习惯了? 俞伯牙微微侧过头去。 名叫钟子琪的少年蜷睡在离自己半步的身侧,如一直安静的幼兽。他睡的很酣,额前细微的刘海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在初阳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金边。微微有些饱满的唇轻微翘起,如在诉说着一场做不完的美梦。 也是这样一对唇,在昨天,道出了令俞伯牙震惊的话语。 “俞伯牙,我知道你其实很孤独,你就别装了。” “哼,真真可笑至极!你我不过仅见一面,你便出此狂言。”但是,俞伯牙的心中却猛地一惊! 钟子期明澄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的心里:“你的琴音已泄露了太多,你是装不了的。 “孤鹜问天,本是一派豪情壮志,为何在你这,却只叫人见着云雾重重遮天,不见同伴,也不见东升的旭日? “采采流水,本应极尽明快妍丽,清新秀美不可方物,可又为何,会有你那绕池盘桓的死水那般哀婉凄绝?”钟子期掷地有声,生生切中要害,眉目间的一片清澄逼得俞伯牙无路可退。 俞伯牙墨黑的凤目蓦地睁老大,猛地逼近坦荡的少年,揪起少年的前襟。凤瞳一丝丝眯起,但在眼底深处,却有一丝脆弱骤然划过。 “你胡说!”清雅圆润的声色,此刻却牵起一丝颤音。 少年望着面前有一丝狼狈的的白衣人,眼中渐渐涌起温暖却又有些无奈的笑意。 假装自己无坚不摧的,其实恰恰是孩子;看似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外表下,其实,包裹着一颗最最脆弱的心啊。 “你看你,你都已经承认了啊”钟子期望着颓然消弭了气势的俞伯牙。 此刻,白衣人就像一个釉瓷焙成的易碎玩偶,呆呆的注视着前方。 只有静静的江水流过。 钟子期小心翼翼地挪到俞伯牙边上,又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白衣人的袖子。 “喂孤独其实没那么难以接受的,认清自己的本心就好了啊。” 白衣人缓缓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 “还有,小牙,你不孤单哦!有我钟子期知道你c懂你,小牙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一个人的!”钟子期一拍豪迈地拍了拍俞伯牙瘦削的肩,这才发现,俞伯牙居然比自己矮那么一点点点点。 “唔”白衣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慢慢扭过头来。 “你刚才,叫我什么?” “伯牙,小牙咯! ” “你给我闭嘴。” “哇!小牙生气咯??” “公子公子?”茶笙抱着衣物,在五步开外的地方踟躇。 刚刚公子的脸上,居然绽放出一丝夺目的笑意,那发自心底的笑,在公子脸上已经消失太久了呃,该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茶笙小心翼翼地偷偷瞄着公子。 公子回首而望,眼底的笑意尚未褪尽,对着茶笙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 茶笙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眨巴眨巴机灵的眼睛,静悄悄来到公子身边,恭敬地将衣物双手递上。 伯牙安静地退下身上一宿的粗布衫,将其盖在少年身上。 少年侧身而睡,隐约撩开的领口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伯牙正准备抽身站立,眼角扫到一物,身形为之一震。他俯下身去,撩开少年披散的长发。 一枚红色的胎记赫然烙印在少年脖侧。 是一枚红莲。 飞扬的花瓣如烈焰般妖冶,肆意的开绽。 伯牙墨黑的眼眸深处,一丝幽光掠过,动作却不滞半分。安静的起身,接过茶笙手上秀着暗纹的披风。 整衣完毕,想了想,自腰上卸下一枚白玉,放于少年身侧。 展开茶笙递来的,今晨刚收到的信笺,俊秀的眉毛一分分拧紧。 果然,要面对的终究是逃不过的。 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回府。”伯牙提步向不远处的舟只走去,眼底已然恢复,那一如初见时的冷然。 因而,自始至终,也未曾留意到,当茶笙看见钟子期脖颈处的红莲时,一瞬间所受到的巨大冲击。眼中,是未曾有过的波涛汹涌,以及,因极力扼制身体的震动而攥的发白的双手。 咽下心中的震惊,小童提步追上。 轻舟拂着绿水,匆匆消失于氤氲着的水汽之中。 竹林下,原本应该沉睡的少年,此刻已安静的睁开双眼,手指轻轻抚上脖侧:“被发现了么?”语言里,竟是未曾流露过的脆弱孤寂。 另一只手里,紧紧的攥着那人遗留下来的白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遥遥月明,不可掇也 沂州城内。 清幽之境全无,迎面扑过来的,是极富有生活气息的市侩画卷。小贩吆喝声,杂耍的张罗声,百姓们讨价还价的吵闹声,交织成一派热闹的场景。 这片繁闹之景中,谁也没有留意,一辆古朴的马车轻快的驶入城中。轻车熟路的右拐,驶进了渐变宽敞,却人声渐息的东街。 马车门楣处,用小篆细细篆刻了一个“俞”字,停在了朱红篆书“俞府”匾额的府邸前。 茶笙拂开了门帘,摆好了下马蹬,立在一旁。 一抹修长的身影躬身出了马车。 俞伯牙站定,抬眼看了看府邸两侧着黑色护卫装的侍从,叹了一口气。 是王府的侍从。 这时,朱红大门洞开,从门后奔出两个身影,小的飞快跑上来,一头扑进俞伯牙的怀抱。 “哥——你去那里了,怎么才回来?让晓婉想死了!”只听一声嗲嗲的埋怨,末了,用手厌恶地一指门口的侍从:“那些人真讨厌,从昨天起就赖在家门口,说什么没看见哥哥就不走!伯牙哥哥,快教训教训他们!” 俞伯牙眼中的冰雪消融了几分,轻轻抚着俞晓婉的头道: “婉儿乖,哥哥回来了,没关系,不要怕他们,他们不敢欺负婉儿的。”语罢,转过脸去,面色一沉道:“都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没看见本公子已经回来了么?难道想杵这里,吓坏婉儿么?” 黑衣侍从们见俞伯牙满面寒霜,连忙低下头去,唯唯诺诺的进了侧院。片刻,一顶软轿被抬了出来。 俞晓婉充满敌意地瞪着黑衣人,又转而委屈的偎进俞伯牙的怀中:“哥,婉儿不想让你走” “没关系的,哥很快就会回来了。哥回来时,给你捎你最喜欢的糖心酥,好不好”伯牙温柔的哄着怀中的孩童,抬眼看见前面站着欲言又止的老人,老人慈祥的脸上写满愧疚。 “王管家,你也尽力了,无需过多苛责自己。王府的人,不是你能拦得住的。”白衣人看进老人眼底:“记住,照顾好小姐是你唯一的职责,做到这一点,俞某就感激不尽了!” “公子老叟定当尽力!”王管家深深鞠了一躬,心疼的,却是眼前这位少年老成的公子。 那些难以忘怀的经历,已经将这少年打磨得太坚强,也太明彻,太能看清现实的残酷,也就少了太多本应拥有的快乐。究竟是为何,老天要如此历练这不幸的少年!王管家在心中叹息。 俞伯牙哄着晓婉,将他托付给王管家。俞晓婉一离开伯牙的怀抱,便开始哇哇大哭:“呜呜呜不要哥走!哥每次走了再回来,都要生气好几天!不要哥哥去王爷那里——”晓婉哭闹着挣扎。 伯牙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俊秀的脸上写满了隐忍与坚强。手在袖子中缓缓握紧,指节泛出了森白。 有些事,终究是逃不过的。 一脚跨进了轿子。 “公子”茶笙试探的开口,面前的人自上轿子后,便紧闭着双眼,分毫未动。茶笙有些焦虑的伸出手去,柔软的掌心覆上公子的额头。片刻,松了口气。 还好,不烫。 伯牙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淡淡道:“不必为我担心。” “那怎么行?每次公子到静安王府那,不都是受一番折腾才回来的?”茶笙眼中泛起丝丝泪光:“公子,茶笙和小姐都好生担心。求公子就算为了小姐,也要好好保护自己才行啊!莫要总是和那王爷作对。不然,不然,吃苦的,总会是公子!” 顿时,如若身处严冬飞雪,伯牙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凌。 一字一顿,俞伯牙缓缓开口: “茶笙,我何时告诉过你,我和那人‘对着干’了?” 茶笙慌乱的低下头,“茶笙自知多言,请公子责罚!” 伯牙眼睛一闭,却不再看茶笙半刻。 是啊!这普天之下,又有谁可以和那人作对呢?恐怕,也并非没有,只是有过的,除了自己,他人怕是再也无法开口了吧? 伯牙讽刺的一笑。 王爷,敬安王。 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兄弟,权倾天下的敬安王萧桓。 在这萧氏天下,无人可以忤逆这敬安王的话,除非是当今圣上。或者,是 伯牙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命运教会他的唯一东西,便是不可相信,更不可依赖任何人。能信赖的,唯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比如说,那三尺瑶琴。 蓦的,又想起昨夜遇见的那个少年,钟子期。那个奇异的少年,那个唯一可以靠近自己内心的少年。钟子期,钟子期,就这么默念着,心中那份不安,便消减了五分。 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懂我。是不是,至少还有个人,可以让我倾吐心声呢?希望他明白,那留下的玉佩的含义。希望,能够再见到他。 “俞公子,敬安王府已到,请下撵步行。”主事的一个黑衣侍从在门外低声道。伯牙收拾了心情,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走进这深宅的力量。 层层朱门次第开,知道是,庭院深深深几许。 最后,引路的小厮退下。 一袭白衣的人影,横抱着一盏古琴,伫立在一户洞开的楼阁前。 面上神色,已然平成一潭死水。伯牙推门而入。 刚迈进一步,身后的门扉轰然关闭。 俞伯牙没有一丝反应,只有衣裾被风吹得翻飞。 突然,身后一个邪厉的气息猛然靠近! 一条修长的手臂迅速圈过白衣人,霸道,不容抗拒。 翻起的宽大黑纹袖摆,缓缓盖落在白衣人身上,微红的薄唇倾近白衣人莹白的耳畔,情人般暧昧的语气,缓缓响起:“终于舍得,回来看看本王了?” 轻薄的唇,继续摩挲着白衣人的耳畔: “本王,果真思念的紧呢。” 自始至终,俞伯牙的表情就如一潭波澜不兴的死水,身子如同断线木偶般,任凭黑衣人扯进怀里。 不逢迎,亦不抗拒。 黑衣人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故意吐出重重的鼻息,在白衣人的额,鼻,唇,耳之间,来回的逡巡游移。邪傲的桃花眼直飞入鬓角,此刻,正如一直优雅的猎豹,紧紧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不放过白衣人面上,哪怕一丝细微的神情波动。 只见白衣人低垂的眼眸中,是一片死去的灰烬,竟连风也掀不起丝毫纷飞,安静的凝固成一尊蜡像。 完美无瑕。 只可惜,了无生气。 半晌,黑衣人突然松开了抱着伯牙的手,仰天长笑:“伯牙,伯牙!你分明是知道,三年来,哪怕你动摇了分毫,本王也会立马把你要了,但你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本王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敬安王迷了魂似的,把手放在伯牙如瀑般黑顺的长发上,低声喃喃:“不愧是我萧桓的伯牙” 伯牙扣紧了横抱着的古琴,衣袖下面的指节已泛出森白。如墨泼砌的眼眸缓缓张开,深不可测。 “今日,王爷想听点什么?”清润的嗓音淡淡的响起。 萧桓眯着眼,陶醉的嗅着伯牙的墨发,半晌,“只要伯牙喜欢,都好。” 伯牙听后,顿了片刻,缓缓向内室走去。 临窗处,光线极佳,是萧桓特别为伯牙做的琴台。 白衣人将裹琴的黑布打开,取出琴来,安置好,挥手弹就。 无一丝多余的动作。 永远雪白的衣裾,永远如墨的散发,永远薄凉如水的眸子,我的伯牙。 萧桓肆意的笑起来,突然,兴之所致, “这个是什么曲子?”随口而谈,从未期盼过白衣人的回应,却未曾想到,那永远波澜不兴的墨瞳中,竟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顿了片刻,白衣人轻声道:“高山流水。” 语罢,一直修长有力的手却紧随而至,扣上伯牙的喉咙。 琴声顿时消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冰雪初肃,泫然影动 “说那,人,是,谁?”简单的五个字,一个一个挤出牙缝。萧桓的表情冷得像冰。 白衣人处变不惊,静若处子。 “说!”邪戾的暴怒声即至。 “伯牙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三天来了无音信,发上的青草香,眼底的波动,破天荒回了我话的你,莫要以为我看不出来!说,究竟是谁动摇了你?是谁给了死人一般的你生气???”萧桓暴怒的声音在伯牙耳边吼。 白衣人恍若未闻:“抱歉,敬安王,俞某不才,真的无法弄明白王爷说的究竟是什么,自然也就,无法给出王爷一个满意的答案。” “哈,哈哈”萧桓邪戾的笑出来,扣着白衣人咽喉处的鹰爪放软,如爱抚般在稠白的脖颈处游走。 “那我问你,这三天来,你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见过哪些人?” “伯牙这三天来,游历山川,学了些本领,见了些该见的人。”白衣人平静地回答。 “哦?学了些本领?是这里的本领?”腮边的修长手指,缓缓滑上了白衣人浅淡的双唇, “这里的本领?”修长的手如灵蛇般,游曳过肩臂,执起擢白纤细的手指,低下头去,印上灼热的一吻, “抑或是这里的本领?”手顺着颀长纤细的脊背,缓缓下滑。 白衣人突然间露齿一笑,那淡红的唇映着雪白的牙齿,说不出的骇丽。 萧桓看呆了去,失魂般低下头,想要触碰。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我学的,是这里的本领!”墨色的瞳孔骤缩。 语未毕,三枚金针已如闪电般刺入了萧桓的三门大穴。 伯牙冷冷踱出了黑衣人的禁锢。 黑衣人眼中戾气暴增,似要将伯牙射杀千万遍,提起气来,准备强行冲破穴道。 伯牙冷冷道: “王爷,劝您别费那个心了。强行冲破穴道,只会令你筋经逆转而亡。” “这这竟是失传了的金针参穴?你你何以习得?” 伯牙负手在窗前站定,言语中是一种刻骨的冰冷: “王爷您毋需管我何以习得,你只需明白——”白衣人豁然转身,两汪黝黑的深潭直直映入萧桓眼底 “我,俞伯牙,已有了自保之力,再也不是王爷——认识三年,被当作三年禁脔,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俞伯牙了!请王爷了解这一点。 “您对我做过什么,我无法加倍奉还——俞某,做不出那种事!但,以后,若您还有这些妄想,就请三思,而后行!” 萧桓惶然睁大双眼,似不可置信的盯着俞伯牙:“任人宰割无法忍受的事哈哈” 那邪戾的声音,包含着一丝脆弱。伯牙淡漠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失了心的男子。 夕阳身后窗处打过来,映在地上,是一副凄凉的独影。 那个失魂落魄的让人不敢置信的,敬安王萧桓。 萧桓思想要抓紧最后的救命稻草般,蓦地抬头,直直地看进,五步开外,白衣人的眼底。 那只是一潭静水,即使对着这般失魂落魄的萧桓,也未曾有半分的波动。 那波动,那搅乱的清池,究竟为谁? 突然,记忆中那段遥远而不详的童谣,砰然撞入了脑海。 不知不觉间,童谣已随着思维转动,脱口而出。 伯牙并不知为何,萧桓会以那么悲凉的姿态望着自己,却在他的低喃中,隐约听见“红莲”二字,不禁为之一震—— 他竟知道! 萧桓看罢,心已了然,不禁悲怆丛生: “想不到,那儿歌上所说之人,竟真是你! “我本打算,你俞伯牙一世不为我所动,至少也不会再为他人心动! “没想到这世上,居然真有‘红莲’!竟真有能动摇你之人! “我萧桓,首了你三年,一片痴心,竟换来如此不堪!”萧桓眼中一片血色,如末日的将领,守着自己最后一块落脚之地,最后一匹瘦马的般凄凉。 “伯牙,伯牙,我萧桓不会放弃的!如果不可圈你静静在我怀里,那我,便宁可你毁在在别人手里!” 伯牙看着萧桓,悲哀的摇了摇头。轻轻说了一个词,却低不可闻。只在最后一丝日暮笼罩下,依稀看得那是两个字——再见。 再见。 再不相见。 一路走到了前厅。 俞伯牙三年来走在这条路上,却第一次感觉到了,失魂落魄。 自己三年来的仇恨,竟只是可笑般的,源自于萧桓所谓的“一片痴心”? 是“一片痴心”还是“一场执念”,让两人最后,都落的如此不堪? 伯牙瘦削的下巴,在这暮晚的风拂中,显得无比萧索。 “仙瑶横出,红莲降世。琴鸣莲舞,莲殁琴亡。”子期,子期,竟真的是你吗? 茶笙最后看见的,是俞伯牙自深庭中向他走来。 那一袭纤细的白影,似不胜黑夜的重负,轰然倒塌。 夜深沉。 焚香的密室里。 一盏极品碧螺春,安然停在紫檀木的雕桌之上。 “你,真的,确定?”肃穆庄重的声音,从暗室深处传来。修展的手指,摆弄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玉块。 “是,我的确亲眼所见。”自阴影深处上前一个黑衣人,竟是一个妙龄女子。只不过,银铃般的声音,装载了过多的沉重,而有些沙哑。 “哈哈哈哈” 暗室里回荡着男人低沉的笑声,那是无以掩饰的激动。 是暴风雨前阵时,那振翅高飞的雄鹰,张开羽翎,露出巨大的野心。 “红莲一出,这准备了十九年的棋,也就布好局了” 冥冥之中,是谁,无声的注视着一切? 回答一切的,只有命运无声的嘲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灼灼红莲,惜瑶琼音 “爹爹,老爹!”闪着一双明眸的钟子期,飞快地跑进爹爹的阁楼里。 “爹爹,我,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钟子期兴奋的拉着爹爹。 “诶呦喂,你这个臭小子,你想吓死你老爹我,啊?!你非常可以出去了,快,滚出我的屋子,真是的,连个安生觉也睡不成!”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骂骂咧咧。 侍女碧烟在边上捂着嘴偷笑。 “不是啦!我是说我可以出阁了么?哎呀,怎么说的听起来跟大姑娘在问‘请问我可以出嫁了么?’一个样呢”钟子期搔搔后脑勺,困惑地嘀咕。 那被钟子期唤作爹爹的人已从榻上坐起,看着钟子期的目光里透漏着些许宠溺,这才真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父亲多过于兄长。 “期儿,有什么跟爹讲的?说说看!” “爹爹,”钟子期想了片刻,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爹爹道:“期儿想出江湖了。” 爹爹神情一滞,随后爽朗笑道:“好,好!我的期儿终于长大了!也想要出去历练历练了!” 此时,他只是一个少年的父亲,那期盼能看见有朝一日自己的子女独当一面,独自高飞的千千万万父亲中的一个。 “不,不是这样的。”钟子期却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瞳仁直视钟离暝,认真地说:“是因为,我终于遇见他了!” 钟离暝闻声一震,嘴角的笑一丝一丝变得僵硬,钟子期毫不退缩地,看着面前笑容隐去的父亲,坚定道: “我终于遇见‘仙瑶’了,爹爹。我想,我应该到他身边去。即使什么也改变不了,即使,这是命——”少年满不在乎的皱了皱鼻子,洒脱地一笑—— “至少,我应该陪在他身边,保护他啊! “毕竟,他看起来,那么脆弱。 “我感觉得到,他需要我 “没有我,他就快不行了” 少年直视着面前的父亲,一丝悲戚划过明亮的脸颊。少年把头埋进臂弯里,蜷着脚,缩在床的一角,像一只孤独的小兽。 而钟离暝静静听着钟子期的话,每听一分,神情便凝滞一分。到最后,闭上了眼,仿佛作者最激烈的挣扎,面上的表情急剧变幻。最终,钟离暝蓦地睁眼,眼中,是一片大风大浪后的坚定。 少年紧张着闭眼,半晌,一个温暖的手掌轻抚在头上。 少年愣愣的抬头,看见父亲慈爱而坚定的笑,钟离暝道:“啊,儿子长大了,长成了要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做爹的我,真是激动自豪高兴啊!” 真是一副典型的痞子老爹的模样。 “只是,期儿,”语调一转,话语中的认真与关切,透过寥寥几个字,却深厚的传达过来—— “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懂吗? “自己选择的路,是,即使要忤逆这天下的人,即使是跪着,也必须得走完的。有这个信心吗?” 钟离暝看着面前的儿子。青稚尚未脱却的少年,却有一天,自己跑来找到父亲,自己请命去承担命运的沉重,而且还如此坚定与决绝。是我漏掉了什么吗?怎么感觉,那还是提着木剑拖着木屐跑来嚷嚷着“打到老爹,为民除害”的小子,转眼间,就已经长大了? 岁月,不饶人亦或者,这,便是命中注定? 三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了吧? 原来,这暝血楼蛰伏了三年,如今,又是为此而重新出鞘吗? 命——这命,或许连老天也看不清 印刻着沧桑岁月的眼,闪过了一丝复杂,而欢快于“出阁”的少年,并未留意只有单纯而明朗的笑意,一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谢谢爹爹!期儿选的路,期儿绝不后悔!” 最近,全沂州城都笼罩在一股不安分的骚动当中。 大街小巷,只要有人的地方,总少不了谈论这么个话题。 他(她)是食客们的谈资。 是沂州,全体年龄范围涵盖幼齿道不惑的男性心目中情人典范。 是令全沂州上至八十老太,下至二八少女如临大敌,整装待发:有相公的恨不得将其拴在裤腰带上,天天溜着跑;有情人的抢着日子成亲,生怕情郎被迷了去;未出阁的少女则更是达成停战部署,形成统一战线,签下“齐心协力,抗击外敌”公约的,这么个人。 珏茗郡主。 四字清韵,读起来,字字生香。 若你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此佳人,这不会让旁人对你刮目,只会让你贻笑大方之家。 若走在这沂州热闹的集市,你估计会被高谈阔论的吐沫星子淹没;若你行在这东街,叫一句“珏茗郡主是谁啊?”,那,你应该受到万人的敬仰——冒着被众路人鄙视到姥姥家的风险,吼出这句话来,不是英雄又是什么? “天哪!!我没听错吧!这居然还有一个不知道珏茗郡主是谁的乡巴佬!” “小兄弟,一看就知道你是新来的!珏茗郡主,那可是当今圣上御召亲赐给亲妹子萧珏公主的称谓呢!萧珏,知道吧?那可是我们萧国‘三绝’之一的‘艳绝’呢!” “切,和这个乡巴佬浪费什么口舌?路兄,咱们走,去钗首店子看看有什么精细物件。” “你该不会是想买来给珏茗郡主的吧?” “谁谁说的!” “刘兄真是幽默!那天子脚下来的郡主,要什么什么没有啊?我看咱们还是去锦绣坊量几尺新到的布,做几件新衣裳,等珏茗郡主来我们沂州观游了,运气好点被珏茗郡主看一眼,那也体面啊不是?” “诶?路兄这话有理!走,走”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钟子期张着一个能塞进一个拳头有余的大嘴巴,左望望,右瞅瞅。左右侍从霂骐春霂骐林,一个非常痛苦的用手捂住额头,企图旁人看不出来他和这个人有关系;另一个非常贴心的帮钟子期扶正脱臼的下巴,无奈地摇着头看着钟子期。 钟子期异常自暴自弃:“喂,我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啊唉,在山中呆惯了,我果然是一个乡巴佬!” 霂骐林一看主子不高兴,七窍玲珑心,忙轻声哄道:“少主怎么能这么说呢?住在山中,那是因为我暝血楼的总坛,定当异常隐秘,这市井之徒的小道消息,自然就听得少些。况且,少主您贵为暝血楼少阁主,您若自称这‘乡巴佬’,那天下,还有人敢称自己不是呢?” “琪琳!你的话太多了!你忘记阁主交代的话了么?”霂骐春听见“暝血楼少阁主”这几个字,神色一紧,出言呵斥道。琪琳一听,明白过来,暗叫糟糕。 这暝血楼,向来是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同时,却也是最神秘的帮派。而这阁主与少阁主的身份,则更是暝血楼中最高的机密。甚至,机密到,除了钟子期左右侍从,连同行的下人都不知道,眼前这无忧明快的少年,竟就是阁中的少阁主,还只道,是哪位上位人家贵公子呢。 钟子期一看两人间气氛不对,暗自吐了吐舌头,连忙跑上去,一边抱著一个胳膊,向前使着轻功,“走啦走啦!既然轻易不出山,那这番就要在这沂州城内逛遍c逛够c逛个回本!” 轻巧飞身如鸿雁展翅。 霂骐春霂骐林看了对方一眼,默契一笑,也提步追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那人却在,阑珊之处 沂州城内的东街,遍布达官贵人的府邸。在这林立的院落之中,有一处幽谧之所在。 朱红的匾额,书写着“俞府”两个娟秀端庄的大字。 不同于一般府邸的格局,俞府的厅堂后面,才是主院的所在。 小院曲水环抱,西南隅种着几棵苍劲挺拔的墨竹。 然后是枫树,梧桐,银杏。 不同颜色的枝叶,在秋的渲染下,层层叠叠,晕染成深深浅浅的黄。 在其中一颗银杏下面,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手持书卷,背靠银杏根虬。略显单薄的身姿,尽管倚着枝干,却依旧挺拔清秀。翩翩白衣与片片飞离树梢的金色叶子,夹杂着,在阵阵秋风中翻卷纷飞。几缕墨发被风吹拂上了脸畔,纠缠在水墨画般的眼角眉梢。 几片金色的树叶缓缓飘落在古卷上,少年却恍若未见,不曾动过丝毫,只余如墨的眼眸安静的注视字句。 在微凉却并不萧索的秋风中,少年怒放成了一幅遗世而独立的画绢。 “伯牙哥哥,伯牙哥哥!” 景物水墨的画绢中,突然跳进一抹灵动的色彩。 身着大红衣襟的女童,雀跃着呼喊。手里捧着洁白的釉瓷碗,像唯恐里面东西泼洒出来,小心翼翼的挪动步子,“茶笙哥哥说,莲子粥对伯牙哥哥身体好,伯牙哥哥要全都喝完呦!” 白衣少年回头看着如精灵一般的红彤彤小孩,寂静的眼底突然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婉儿回来了!”张开怀抱,将女孩拥入怀里。 “嗯,哥哥不要老是看书,眼睛会累坏的!”嘟着嘴,女孩一把抢过少年手中的蓝皮卷,藏在身后,得意洋洋的冲少年吐吐小舌头,又突然一拍小脑袋,“哎呀,对了!我是来送粥的嘛!” 说罢,女孩献宝似的,小心地捧出了那碗“粥”,少年看向那碗粥,顿时哭笑不得。 清澈见底的泉水,几乎小半碗的生莲子沉在水底。 “婉儿,可是,省的链子怎么吃啊?”少年宠溺的捏捏女孩红突突的鼻子。 “啊不能吃啊” “嗯,倒也不是不能吃,只不过会非常苦。” “这样啊我听说吃莲子对伯牙哥哥身体有好处,伯牙哥哥都半个多月了,身子还是好虚弱自从那次晕倒以后”女孩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有些伤心, “所以,就和小黄去落碧湖摘了些莲藕的” “倒也——不是不能吃哦!”少年不忍心看见女孩的小脸上写满失望。 “啊?” “嗯,就是莲子啊!既然苦,那我们去买糖心酥,一起吃——不就不苦了?” “哈——?好耶!”女孩欢呼雀跃,如一只火红的喜鹊。 少年望着那欢快的身影,眼眸中,像是从不曾有过冰凌。 “茶笙——”少年提高声调,“收拾收拾,我们出去走走。” ——也该出去走走,顺便换一种心情了。 “好嘞,公子!” 受到了感染一般,整个俞府沉浸在一片淡淡欢快之中。 街市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晓婉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拽紧伯牙的手指,探着一颗小脑袋东看看西瞄瞄。 “好热闹哦!” “那是自然的,小姐!”茶笙站在一边微笑的充当解说,“因为,珏茗郡主就要来了啊!这大街上,自当要更喜庆一些才行!” “哦?‘珏茗郡主’是什么东西?” “这珏茗郡主,是一个人,一个大美人,被称为萧国‘三绝’之一的‘艳绝’呢!”茶笙抬眼望了身旁的公子一眼。 “萧国‘三绝’?” “呵呵,是啊!”茶笙微笑的向好奇宝宝解释,“就是咱们萧国之中,在‘相貌’,‘琴技’,‘武艺’三个领域,站在巅峰的人呢。咱们公子啊,就是其中的‘琴绝’呢!” “哇!哥哥居然这么厉害!”晓婉满眼冒心的望向身边白衣的伯牙,又有些疑惑道:“难道不应该是‘艳绝’么?” 晓婉天真的眨巴眨巴大眼睛:“晓婉觉得,伯牙哥哥像神仙一样美丽,首先,应该是‘艳绝’,然后才是‘琴绝’啊!” “这”茶笙满脸黑线,好象有那么一点点点点道理哦!抬眼瞄过公子。公子恍若未闻,只是轻柔的拉着晓婉,在有人挤过来时,一侧身,将晓婉护在怀中,防止她跌倒。 是啊,在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事情,能入得了公子眼里呢? 茶笙轻叹。 “卖糖葫芦喽!香香脆脆的糖葫芦咯~!”不远处传来小贩的阵阵吆喝声。 晓婉望着糖葫芦的眼睛晶晶亮,伯牙看着她一副馋猫样,忍不住笑了。蹲下身去哄着婉儿,伸出手,想向钱袋掏去,突然,不知前面人群中谁搡了一下,伯牙抬起眼,只见被扎的密密麻麻的像棵小树的糖葫芦迎面砸来。 周围人群拥挤,想要躲开已是不可能的了。 伯牙将晓婉死死护在怀里,等着撞击。 半晌,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一个少年清润的音色却在身侧骤然响起: “咦?小妹妹,这样吃糖葫芦是不对的哦!这么多糖葫芦,一次吃完可是会甜死人的!”钟子期指着糖葫芦“树”,认真的对晓婉说,又状似不经意的扭过头来,看见了一霎那慌乱了心神的俞伯牙,“咦?小牙你也在啊!好巧!” 少年俯下身子,凑近了怔怔的伯牙,一只手撑在那颗差点就要牺牲的“小树”上,眼底中闪过的,是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伯牙看着眼前灿烂的少年,如有阳光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点亮了周遭灰白色的世界。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这样么? 终于,勾起了半个月以来第一丝畅快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夕照暖人,心照不宣 “钟子期,好巧。我好象上次都有提醒你,不要叫我什么‘小牙’吧?” 诶?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少年不明所以的挠挠脑袋。 “哦,那好吧,那叫你大牙!” “算了,你随意。” “哇!这么好!小牙~诶,这个是小牙妹妹?” “大哥哥,婉儿不叫‘小牙妹妹’哦,婉儿叫俞晓婉!”稚气十足的声音。 “哦!晓婉妹妹,那哥哥请你和你哥哥吃糖葫芦,好不好?” “这个伯牙哥哥?” “晓婉,这个人应该喊弟弟,还有,莫跟他客气,这家伙还欠了我很大一笔帐。”我赤兔鬃的琴弦。 “好的,伯牙哥哥!呃,还有‘弟弟’!” “哈——?”钟子期急的抓耳挠腮,极力想在辈分问题上为自己争取一点主权。 不远处,霂骐春望着扛着糖葫芦树,却明显喜上眉梢的少年,瞠大眼珠,“啧,啧,啧,你看看,你看看!他十九年来在楼里,学的最好的就是‘教你怎样与陌生人快速搭讪’吗?你看那架势,那叫个百发百中!那么个美人都给他勾搭上了!” 骐春还在感叹着钟子期那趁乱蹬出的无影脚在成功踹翻无故小贩后,又大义的伸手接“树”,搞得一场成功的英雄救美——江山代有才人出啊!霂骐春大叹特叹。 比之来看,霂骐林就收敛多了,微笑地望着不远处侃的开心的少阁主,“说不定,少爷他所谓的‘搭讪’,也只对会那个人用上呢!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对于别人,不用少主动手,只怕是就会有一大堆主动贴上来了吧?唯有对那个特别的人 “嗯?谁啊?” “唉,他就是萧国‘三绝’之一的‘琴绝’大人啊!也是那首童谣中的‘仙瑶’,俞伯牙啊。你怎么这么笨!” “究竟,就是他了啊” 反应过来的霂骐春,望着远处如谪仙般的绝世身影,长吁一口气。 那二人构筑的世界,竟像再也容不得他人那般完美无缺。 退到了角落里的茶笙,此刻只剩眼中死死盯着那飞扬的少年。半晌后,决然的转身,消失在人海深处。 夕阳下,并排走过的三个人,是一幅温馨的画卷。 “咦?茶笙哥哥不见了耶!”晓婉舔着手上的糖葫芦,歪着脑袋看着伯牙。 “嗯,可能是他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了吧!”伯牙不甚在意的随口答道, 钟子期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对了,是那个叫做茶笙的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敌视?不对。无奈的摇摇头,那种惊涛骇浪,倒更像尾部已久的猎物出现在视野内,那股来自内心深处的躁动。 当知道一个人险恶的居心是并不可怕,可怕的事是,你根本猜不透他的企图究竟是什么。 “小牙,茶笙经常这样突然消失么?”脑海中闪过万般思绪,言语上却不露出分毫。 “嗯,因为他身体也不是太好,所以不舒服,不用和我请示,便可以直接回去的。”博雅淡淡的解释道,末了,白净的脸逼近钟子期,“喂,你可别把他当作下人!” 第一次从博雅口中听见“威胁”口气,钟子期看着近在咫尺的伯牙,微微眯起的凤眼,居然有种惑人的感觉,顿时涨红了脸,脑海中所有的分析功能全部断线,连退三步道:“哪——哪有!” “对了,你不在山里打柴,跑到沂州做什么?”俞伯牙美丽的凤眸盯着钟子期,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跟在子期后面几步远的一对男女,骐春骐林立刻绷紧神经。 “咳,咳”糟糕! “这,这是我大哥,这个,大嫂子!呃刚成完亲,来沂州置办家当的!”钟子期用眼角偷瞄那呆立的两人,那霂骐春正用鼻孔瞅着他,霂骐林则尴尬的应景笑了两声。 好在,俞伯牙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如果还没有落脚点,不妨先在俞府小住吧。” “这么麻烦伯牙大人,多不好意思?还是算了,改天一定登门拜访!”骐林看着怔了怔的钟子期,迅速接下话茬。 “你你知道我的身份?”骐林开口便道名,而自己还没开口跟她说过一句话,伯牙有些难以置信,涩涩的开口。 到底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呵呵,这‘萧国三绝’的‘琴绝’,又有哪个萧国人不知道呢?”骐林四两拨千斤,把伯牙的这个问题的提点掩盖过去,笑的高深莫测。 “小牙,那我们就此别过了!”钟子期笑眯眯的执起伯牙的手,顺便塞进去一张信笺。 伯牙一顿,而后缓缓握紧。 “子期弟弟再见!“晓婉欢快的拍着小手。 “是哥哥啦!”子期无奈摇头。 夕阳逐渐消散,夜幕的掩盖之中,滋生出几分不平静。 “喏,看!”骐春肘了肘骐林的手臂,眼神示意。 俞府的后院方向,一只信鸽越出高墙,一路向北飞去。 站在府邸的门口,俞伯牙展开手上的信笺—— 十月之望,日上三杆,盼君携琴,竹林山涧一叙。 伯牙合上了信笺,突然抚上了嘴角。伯牙淡淡垂眸。 原来今天,见到子期以后,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笑了太多次。 十月之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凉夜如水,却道无晴 刚一进房门,只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从侧院冲上来。 茶笙蓦的扑跪在地上,拦在俞伯牙面前:“茶笙无能,请公子责罚!” 声音里是愧对,以及无以掩饰的恐惧。 伯牙俊秀的眉毛微皱了一下,道:“起来说话。” “茶茶笙不敢!” “呵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是把本王放进了你俞府而已。”一个阴邪的声音从屋内响起,伯牙猛地一抬头,萧桓正拂着衣袖,缓缓布下中庭。 “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一个小小的门童,也想拦住本王?” 看见萧桓左右侍从凶神恶煞,茶笙跪在地上隐隐抽泣,寒霜瞬时布满俞伯牙清俊的面容。 伯牙将茶笙拉至身后,挺直了背,缓缓向萧桓走去。到了离萧桓仅一息处,站定。 秋风瑟瑟的刮起。 “俞某对王爷说过的话,王爷莫不是忘记了?”俞伯牙淡淡的开口,听不出情绪。 “伯牙,本王不是来挑起事端的,何况,你那金针参穴,即使奈何得了本王,也奈何不了我手下的人。” “您要是下的去手的话,王爷,三年来您早就这么做了。”伯牙冷冷的一语切中要害,“王爷,你我已然两清。既然我俞某都已放开过去,您又何苦纠缠不休?” 伯牙平静的看着萧桓,面上如镜湖般波澜不兴。 庭院中一片寂静,仿佛能听见银针落地的锵鸣。 萧桓使劲地闭上眼,再睁开,眼底换上了一层诡秘的笑意:“伯牙何必如此绝情,既然你不计较,本王自当更不计较!本王今天来,是为送还一物的。” 萧桓双目紧锁伯牙,拍了拍手。 自身后上前一侍女,侍女手中横抱着黑布包裹的古琴,是上次带去敬安王府的,伯牙后来晕倒,茶笙情急之下,也就落在了那里。 不打算再去敬安王府,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它了的。伯牙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那琴,毕竟是为数不多的,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物件之一。 萧桓窥到了伯牙眼底一抹宽慰,趁热打铁:“不知伯牙可否送萧某最后一支曲子,当作送别,从此便为陌路,井水不犯河水。” 萧桓紧紧地盯着伯牙,那模糊的面孔恍若隔了一层云端,在灯影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伯牙安静地站在灯影之后,垂着眼。半晌,抬起眸子扫了一眼萧桓,那是一抹讽刺—— “这听了三年的琴曲,萧王爷不嫌腻,伯牙也腻了呢。萧王爷还是请回吧,伯牙身体不适,恕无法遂了王爷这心意。” 萧桓看着面前冷淡地转过身的人,怒火中烧,但出口之言却是带笑:“既然伯牙无意,那本王也只好抱憾离去了——珍重!” 拂袖而去的身影,带起一抹血色的残酷。 这琴,只为那“红莲”而抚么? 哼,你就弹吧! 被妒恨扭曲的面容,在踏出俞府大门时,带起一抹嗜血的笑意。 伯牙,本王说过,本王若得不到你,自当不会舍不得毁掉你!你忘了么? 夜深人静。 昏黄的烛光之下。 茶笙小心的褪下衣物,看见胳膊上的棍棒打出红印,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若留下疤痕,可就不妙了。 茶笙咬牙,将伤药细细涂抹在裂开的口子上,掀起阵阵钝痛,不禁低吟出声。 就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走动的声音。 茶笙大惊!迅速撩上肩膀处的衣服,一声喝叱:“谁?” 门外的人手顿在门把上,停止了继续的动作。 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是我。” “公子?”茶笙呆呆的注视着面前的烛火,火苗微微晃动。 “嗯。伤的重么?需不需要我帮你上药?”一贯的淡淡的语气,却隐约泄漏出一丝几不可辨的怜惜。 茶笙在烛火的映照中笑了出来,无声,却惊人的美丽。轻轻地摇了摇头,也不管门外的人能否看得见,轻轻回道:“不用了,谢谢公子。茶笙一点小伤而已,怎能麻烦公子呢?” 门外的人静了半晌,却也没有再强求。 “我这里有一些药,以前练琴上着手指了,用来包扎抹的,总也管用,给你拿了一些来。那,我就放在门口了。” 清润的声音顿了顿,轻了些,携着秋风,飘至茶笙的耳畔—— “还有,别把自己当个外人你是我们的家人。” 茶笙美丽的瞳仁如针刺般收缩,直到那脚步声已经远到听不见,才把门扉缓缓拉开。 月光照着石阶,明亮如水。 一卷纱布,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静静的立在月光中。 少年缓缓的蹲下身,将药搂在怀里,地上,滴滴水渍打湿了一小片阴影。 “我——我,”压抑着啜泣的少年,声音中逐渐带起一丝激烈—— “我根本,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啊!”伴随着低吼,少年蓦地抬起头,尽管两行清泪,眼底却是一片坚定——那在门内,尚流连于眼底的温意,已被少年决绝的尽数抹净。 那是,做出某种决定后的坚定不移。 少年走到古井便,缓缓松手。 青花瓷瓶打碎了一池月影,一点点地沉入了井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阳月之望,血锦阑珊 自那日之后,萧桓果真未再来找伯牙的麻烦。伯牙一个人对着琴,却也未提起要弹的兴趣,索性就将琴搁置在一边,未曾开启。看来,这弹琴的兴趣,要当遇见子期才能被再次激起了。伯牙每天闲坐庭院,观赏落花,研究琴谱,或陪着晓婉闹一闹,日子过得颇为平实安宁。 日子转眼间,便到了十月之望。 “茶笙,今日我要去竹林,准备一下。”伯牙醒来后,对着服侍他更衣的茶笙说道。 茶笙顿了一下,突然手中的梳子掉到地上,茶笙捂着手蹲到地上。 “怎么难道伤口还没有好吗?”伯牙皱着眉毛,低声问道。 “茶茶笙没事,请公子不必担心。”但苍白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算了,今天你不必跟着我,就在家卧床休息吧!” “是”松开了按着伤口的手,茶笙低声答道。 目送着与伯牙出府,茶笙一转身,向着相反的地方行去,如一滴入了海的水滴,再也寻不到踪迹。 午后,阳光照射着湖面,波光粼粼。 瀑布旁的巨石上,坐着一个白衣人。 墨黑的古琴静静的沉睡在白衣人的身侧,瀑布击溅出氤氲的水汽,将山水烘托的恍如仙境。 白衣人微微仰着纤细的下颌,静静的望着一道飞瀑,面容却不同于面前的波光,静如清潭。 “小牙——小牙!”只听见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在不远处突然响起,打破了白衣人周身沉静的世界。 那原本平静若水的面容,在听见少年的呼喊后,如同石子打进了如镜的湖面,慢慢荡漾开一抹倾城的笑意。 白衣人冲少年找了招手,少年马上跑了过来。 一路急奔,少年不住的喘着气,拖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如同三伏天里避暑的小狗,丝毫不顾及形象。 伯牙无奈地笑了,执起衣袖,为少年抹去晶莹的汗滴。 仿佛做过千百次那般,熟稔自然。 少年英气的眉毛皱了皱,弯起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弧度:“听伯牙的琴,要有酒相伴才够味!” “好。”伯牙弯弯的笑眼望着钟子期,“那我弹完你再喝。” “啊?什么?可是边听边喝比较有气氛啊” 只见伯牙眉梢一挑,横了钟子期一眼,钟子期立马噤声。 “听我的琴,还如此不识抬举!那你就喝你的酒去吧!” 伯牙下巴一抬,做抽身势。子期笑嘻嘻的扑过去,拦过伯牙纤细的腰杆。 伯牙完全没有准备,也没料到钟子期会弄这么一出,心一慌,脚一滑,两人直接又倒回在巨石之上。 衣衫翻卷,如墨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 子期埋在伯牙脖颈边的脑袋没动窝,伯牙慌了慌神。 “怎怎么还不起来?”伯牙千年淡静的面容,居然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伸手推了推钟子期,原本莹白透彻的脸,自鼻翼一路红到了耳根。 小鸟在树冠上“啾啾啾”,明快的唱着小曲。 半晌,就当伯牙觉得脸都可以用来热沸那一锅酒时,子期的声音自肩膀处闷闷地响起—— “不要” “诶?” 随着伯牙的尾音,子期埋在伯牙脖子边上的头抬起,黑黝黝的眸子里倒映着澄澈的流水,如有星辰在里面闪耀。 “不要听不见小牙弹琴!” “啊?” “即使不可以喝酒,不可以吃饭,也绝对不能够听不了伯牙弹琴!” 因为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每当你弹琴的时候,我总会认真的在听。 伯牙绝美的眼底,宛若有汩汩的暖流流动。 这一刻,连寒蝉也忘记了泣鸣。 子期撑在伯牙的身侧,使力一跃,然后弯下腰来,伸出手,看着面前怔住了的伯牙,眼底划过狐狸般的窃笑—— “还是说,小牙比较喜欢现在这个姿势呢?” 一丝羞赧划过伯牙的眼底,倒在巨石上的人凤眸一横,瞪了一眼面前低笑出声的少年,将手递了过去。 层层摊开琴布,伏羲式的琴身古朴而优雅。 子期看着伯牙流畅的动作,白衣人的动作美丽的若一幅画卷。 伯牙抬手,准备拨起第一个音。 琴身在伯牙面前静然横着,发出冷冷的光。 突然,子期的笑容僵住了,夸张的抬起头,指着天空大叫一声,“咦?大鸟!” 伯牙顺着子期的动作望向天空去—— 天空中空无一物。 “你骗我啊!”伯牙笑着看向钟子期。 “嘣!” 面前瑶琴的一弦,随之而断。 低沉的余音,一遍一遍萦绕在山谷间。 伯牙惊讶的低下头,看着断弦。 “怎么回事” 钟子期右手食指微屈,指尖滴落一粒晶莹的水滴。他静静的将手隐藏在衣袖之后,不让俞伯牙洞察分毫,而心中却惊涛骇浪。 那根断掉的弦上,赫然沾满了暝血楼的顶级秘毒—— 血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端是不祥,寂殁之音 血锦。 鲜血织就的衣锦。 无色无臭,沾肤即融。 渐侵其身,渐入膏肓而无所觉。 毒发之时,染衣成锦。鲜红夺目,艳的不可方物。 面前的伯牙好奇的望着断弦,如同与世无争的仙子。 竟有人,想用这么阴毒的法子对付这不染纤尘的人,若不是那“血锦”染上水会显出不易觉察的幽蓝微光,竟连自己也毫无所觉! 想到这里,钟子期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如果我未发现如果伯牙碰了上去! “小牙!小牙!这几天来,你有弹这琴吗?” 伯牙看着子期急切焦灼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答道:“这些天身子不大舒服,也就懒得碰这琴。” 还好!子期长舒一口堵在嗓子口的气。 伯牙的身子在飞瀑巨石的映衬下,突然显得纤细而模糊。 伯牙伸手,想要探明子期眉尖,那一闪而过的忧伤,却被子期抓住手腕,用力一带,重重的栽入少年那清瘦却并不孱弱的胸膛。 伯牙睁着大大的眼瞳,任由子期将他头按入怀中。 不想让他明白这些危险,只想要能静静地保护他而已。看他在清池中逍遥绽放,不染世间的污垢。 “小牙怎么看那首童谣的?” “哪首?”伯牙低低的问。 “‘琴鸣莲舞,莲殁琴亡’”子期低低的叹道。他扶正伯牙的肩膀,让伯牙能看得清些。 缓缓拉下了衣领—— 妖冶的红莲,静然绽放。 “小牙应该也知道了吧。”钟子期懊恼地用手揉乱了刘海,“怎么看,那都说的是我们那首十九年前就凭空流传开了的童谣” 传说,十九年前归隐的无道高人,受到天帝钦点,天眼乍开,在餐风沐雨的祁连山巅,暝坐了三日。最后,以血为墨,在山崖的绝壁上书写下这么四句之言。预言即尽便咳血而亡。 那预言,实际上不止四句。 但,写着后面句子的石壁,却被鬼斧神差般的技艺给整块削去,没有人知道去向,亦没有人知晓那内容。 与此同时,仅有的四句语言,便随着童谣疯传开来。 纯真无邪的童谣,却承载着如此血腥的命运。 伯牙静静的垂下眼眸,扇羽般的眼睫微微的颤动。 “就算这样我还是感谢命运的 “没想到,真能遇见知我琴音,知我心音的钟子期,俞伯牙,此生,无憾矣。”伯牙纤细的唇角,尽力牵起一丝弧度,“而且,谁说非要那结局不可呢?” 子期静静的望着面前,那努力微笑的伯牙——这唯一想要守护的微笑,即使自己将会为此背上命运的沉重,也无妨。 可是,伯牙。 明明是我们两人的命运,为什么我会有种,被无数双不知名的眼睛所窥伺的感觉呢? 总觉得,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正缓缓向我们笼罩。 这到底是什么呢? 远方的山顶,一双眼睛牢牢的锁紧这对壁人,雪白的贝齿咬紧了鲜红的唇。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泫然欲绝的恨色。 “萝涧,跟上,主子要我们待命了。” “哦,来了。”女子飞身隐入重重山林之中。 京城之中。 手起,棋子落。 白玉的棋盘上,黑子已经摆好了环环相扣的攻势。 “若想将这‘红莲’引入郢都,”执子的手锵然撂下一子,“这‘仙瑶’,非来不可!” 冷绝的声音一顿,缓缓接道:“但,要知道,这郢都,可是他再也不愿回首之地啊” 你怎样才能将他引来呢? 不得不说,我真的有些期待 夜幕之中,风自八方涌入。 聚天阁的天字部上房的窗边,钟子期临栏而立。 “霂骐春,霂骐林听命。” “是。”背后站立的四个人中,一男一女上前一步,叩首待命。 “霂骐春全权查清,那伏羲琴弦上的‘血锦’系何人所下,霂骐林全力协助。” “是,少主!”一朗一纤两道声音应声响起,瞬时退下,飞身扑进这茫茫夜色之中。 “御萝涧,御自明听命。” 暗处两个身着紫衣的人轻步上前,悄然垂首。钟子期转过头去,直直望进两人眼眸—— “御姓者,护御也。 “我命你们全权负责俞伯牙的安危,不得有怠。如有差池——楼规处置!” 两人身躯俱是一震! 楼规,是暝血楼中,对于没有完成任务者最严厉的处置。御萝涧的指甲深深插进手掌心中。 “还有”钟子期淡淡开口,“你们在暗中保护,不得让他发觉。若有紧急情况,自当来禀明我,绝对不可贸然行事!” 两人恭敬地低首,也退入这暗影之中。 即使是对着少楼主,“御”字部的人手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御,就像影子一样,紧随其身,却悄无声息。 钟子期望着初上房檐的新月,面上,透露出一种陌生的威严,尚未褪尽青稚,却自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王者气概。 月,似乎又被蚕食了几分。 如弯弓,如镰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罗刹出鞘,司徒无琴 阳月之晦,珏茗郡主至,举城欢庆。 但即使到了这热闹之际,沂州城内却还是有处幽静所在。 俞府。 萧国“三绝”之“琴绝”与伯牙的府邸。 一辆雕花名贵的马车,不急不缓的驶过俞府前。 车中,一赭衣男子透过车帘望向那紧闭的朱门,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庭内,人闲桂花落。 俞家的桂花落的晚,俞家的桂花开得甜,惹得茶笙和晓婉,对那落桂熬成的桂花粥欲罢不能。 于是,每年的阳月末,总能在俞府的后院,看到这样的场景—— 伯牙备一杯清茶,闲坐中庭,抚琴品茗。 茶笙与晓婉着干净的布衣,跪坐在满地的金灿上,捡拾着隐隐续香的落桂。 轻拢慢捻,布兜装着渐渐满起来的桂花。 整个庭院弥漫着一股清香,初升的曦日暖着一院温馨。 这,就是俞府的生活。 “咚——咚——咚” 静然之中,渡月阁的门口响起了诡异的敲门声。 “谁啊——渡月阁到辰时才开门迎客,若是来听琴的客官,那就请回吧!”门童揉着睡眼说道,正待要把门关上,一只骨骼清奇的手横于门上,撑定,一个妖异的男音在离门面几寸处响起: “小兄弟,烦请给渡月阁里众些乐师们,捎句话。”赭衣男子桃眼含春,眉梢带笑,一肌一容,极尽妖娆。 门童看呆了去,动弹不得。 “您您说” “就说‘无琴公子已到’。” 看着面前那似血色浸染的薄唇微微开闭,门童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身在何方。 无琴公子已到 突然,门童如见到了勾魂罗刹,睁着惊惧的双眼,望向面前依旧歪着头看着他笑的赭衣公子,一步一步的后退,连连带倒了几张梨花木椅,跌跌撞撞的朝后厅跑去,边跑边喊道—— “师兄——师傅!无琴,无琴公子来了——无琴公子来了!” 一盏茶的功夫,渡月阁的大门再次打开。赭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笑。 一行人安静的进入了面前这古色古香的楼阁,大门再次静静的掩住。 依旧是清晨,几家店铺陆陆续续的开始了一天的生意。 谁也没有注意到渡月阁,究竟发生了什么。 渡月阁内。 一众乐师从各自的房内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处,俯瞰着那斜坐在一楼大厅中央的男子。 那一袭赭衣,带着浸泡过血液般的森然,肆意张狂着夺目的妖娆。 无琴公子巧笑嫣然,狭长的眼中绽着妖异的光,楼上众乐师则恰好相反,神情肃穆,不说一句话。 就在胶着之时,只见乐师们缓缓让出一条道路,皆回首,目光中带着尊敬。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在童仆的搀扶下,缓步上前,在栏杆处站定,望向楼下那妖异的男子:“来者即客,我渡月阁自当欢迎,只是不知,无琴公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楼下的男子妖娆的望着那老者,半晌,突然迸发出一阵长笑,笑毕,那声音变得邪惑:“我司徒阮天前来,还能所谓何事?廖老,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么?” 司徒阮天举起纤长的手指,细细察看,如同在观赏一件雕工精细的纸雕。 “不过是,和众公子,切磋切磋琴艺,而已。”司徒阮天一字一缓的轻答。 廖老的眉毛拧紧:“区区渡月阁不才,乐师们的琴艺,比之无琴公子,自是泥云之分。无琴公子,还是请回吧!”说着,竟然深深的鞠了一躬。 众乐师大惊,两旁的童子忙上前搀住老人。年轻一点的乐师早已怒气满面,想要上前去与那嚣张之人理论,但是见过世面的却都死死攒紧了小辈们的手臂,捏紧了衣袖中的拳头。 楼下的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楼上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忘记这个人的手段,有多么狠毒。 他,是所有琴师的噩梦。 无琴公子——司徒阮天。 并非司徒阮天没有琴,而是其所过之处无琴音。 此人琴艺高绝,行为却如琴之罗刹,每过一处,必与那里的琴师“切磋”琴艺,而若与此人比琴,那落下风者,必得以焚琴谢罪,方可不究。 对于琴师,人在琴在,琴亡人虽不至于亡,但是弹琴的灵魂已死。再碰瑶琴,便是又一遍重复这噩梦。故经历过无琴公子的琴师们,大都不再碰这三尺瑶琴。 故称其——无琴公子。 无琴公子,所过之处,再无琴音。 当然,也有不平之辈前来挑战,但—— 无人胜过! 一路之上,一般的琴师抱着,能逃多远便是多远的消极逃避态度;较有名气的,则能避则避,不愿为了比琴,而冒焚琴之危险。 故,从燕国,历经韩国c魏国,焚琴的火光一路南下,蔓延到了萧国。 而现在,无琴公子,终于来到了一代宗师成连所创的琴阁——渡月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焚琴如狱,欲引仙瑶 诡异的琴声是妖物齐鸣。 旁人听来,如轻拂松林的风,只道是寻常;而那与之对峙的学童,却似面对滚滚袭来的暗刃—— 原本翻手便跃出的琴音,此时却像被千钧般的力量拖住,动弹不了分毫! 学童满头大汗,但琴音已然凝滞。随之脱力的往后一倒,眼神惊惧,最后看见的情景,是在滚滚火浪中燃烧的心爱瑶琴,学童扑地悲鸣。 火光映照下,无琴公子笑容妖异的绽放,一一巡视着众人: “那么,下一个,是谁?” 将桂花拣择,洗干净,再让其自然晾干。茶笙将其一一播撒在色泽晶莹的粥上。 “怎么样公子?” “好像,有一点点奇怪。”伯牙皱起秀气的眉毛,努力吞咽。 “哦”茶笙语气有点失望。 看来,明天得少放些糖了。 焚琴的火光再次燃起。 邪肆的目光掠过静默的众人—— “今天,该轮到谁了,第七张琴?” 又一蓝衫男子迈出一步,愤然前行。 “今天的呢?如何”茶笙满怀希望的望着公子。 白衣人闭着眼睛细细品尝半晌,缓缓睁开如水的眸子,带着歉意望了望面前那张期待的小脸—— “好像,还是有一点点怪” “哦” 或许公子比较喜欢咸的?茶笙决定明天试一下。 “今天呢?还有人要来?”赭衣男子懒懒的倚在太师椅上,媚眼如蛇蝎。 “我来!”一青衫男子答道,坚定的推开旁边小童焦急阻拦的双手,缓步上前。 “哦?第十三张了呢”无琴撑起半卧的身子,低笑一声。 “廖老,这——”身侧的童仆严重盈满了泪光,焦急地拽着廖老的衣袖。 廖老眉间皱纹又深几分,不言一语,肃穆地注视着比琴之场。 “难道”小童失魂落魄,缓缓跌坐在地上,“我们这好好的渡月阁,就这样完了么?” 绝望之中,却听廖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还有一人,可以敌得过他” “谁??”小童蓦地抬头,眼中亮了一道光。 “萧国的‘琴绝’,俞伯牙啊” 小童瞠大了眼睛。 琴绝俞伯牙。 五个简单的字,却仿如雷贯耳令人振奋。 那个如仙人一般,站在萧国乃至这个天下的琴谱巅峰的存在; 那个所有琴师仰之若神明的人物! 而他,竟然就在这沂州城内呢!怎么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小童开心地笑了。 廖老眼中,却是一片灰色,涩涩开口:“只不过,他永远不会来这渡月阁罢了” “啊?”小童震惊的望着廖老。如同刚刚抓住一抹希望之沙,转瞬间,又随风从指缝溜走。 俞伯牙,神明一般的人物,他会眷顾这小小的渡月阁么? 想到这里,小童目光暗了暗,却又闪过一丝坚定。他转身走到廖老面前,躬身:“廖老,青儿想去说服这‘琴绝’,请让青儿试一试!就算是为了这渡月阁十八琴师,青儿拼了命也定要将琴绝说服!请廖老成全!” 廖老望着面前坚定的少年,脸上浮现一抹绝望的悲色:“就是因为,这是渡月阁,所以我们,才注定无力回天的啊” 有谁,会在失去一切之后,再次回到那浸满回忆的刻骨铭心之地呢? 青儿坚定的摇头:“廖老,青儿想去!” 即使可能失败又怎样?即使知晓成功的希望,如此渺茫又怎样?若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放了手,那么到了尘埃落定之时,一定是会万倍痛苦的。 如果尽力去试了,即使失败了,也不会有一丝遗憾了吧? 青儿再次坚定的开口—— “廖老,请准许青儿一试!”面前坚定的的少年如一颗倔强的小松。 廖老深深望进了少年的眼眸,那是一份无比的执着,半晌,廖老脸上露出一抹欣慰:“好,好,好!想不到我渡月阁竟有如此人物,天不亡我渡月也!孩子,去吧,去拼一拼吧!” 青儿欣然接命,转身准备冲出去。 “等一下——” 青儿疑惑地转身,廖老满脸深意的向他走来,“若那琴绝公子万般不从,在最后的时刻,你方可对他说” 廖老在青儿耳边耳语一番。 青儿一点点睁大眼睛,望着廖老,是一脸不解。 “知道了么?”廖老望着面前的青儿,轻声道。 “嗯。” 青儿明白。为了这渡月阁,青儿自当一拼。 “去吧!”廖老抚了抚青儿的脑袋,注视着青儿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 “这话,终究会有用吧?”廖老缓缓闭上了眼睛—— “终究是太残忍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暗云骤涌,月桂涎芳 端着清粥,茶笙满怀信心的站在小院门口—— 今天一定可以的! 茶笙对着自己打了打气,推门而入。 门内的人在安然抚琴。 天空中的阵阵桂花,随着风悠悠地落下。墨黑的发丝在微微风吹中,轻轻浮动。白衣人星眸半掩,恍若身处云端,轻巧的翻手间,连落花也随着琴音翩然起舞。 只道,落花正明知未晓,暗影甚远只闻香。 茶笙安静地走过去,来到桃木雕刻的矮几前,跪坐在落叶之上,将托盘中的白瓷碗移到几案上,轻然起身,到了白衣人的斜后侧站定,垂手而待。 中庭悠远深邃,只闻一丝微风,合着吹拂过耳的隐隐天籁。 与渡月阁截然不同的宁静。 俞晓婉小心地摸进后院,悄悄爬来桌几前,白衣人依旧抚琴,侍童依旧斂目垂首,没人发觉她! 俞晓婉捂住嘴暗暗偷笑,小手巴巴的捧起白白的瓷碗,“咕嘟咕嘟”—— “啊呸——呸,怎么这么难喝??” 一声清脆的童音,夹杂着恼气的抱怨,在身后骤然响起。伯牙和茶笙惊讶的回首,案几前,晓婉委屈的抱着雪白的瓷碗,撇撇嘴:“茶笙哥哥,你悄悄告诉晓婉,是不是伯牙哥哥惹你恼着了?” “啊?公子他怎么会”茶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然,你为什么要在给伯牙哥哥的桂花粥里,放盐啊?”晓婉周瑾一张苦瓜般的小脸。 茶笙涨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想要解释,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衣人闻言,已来到案几前。 白皙的手执起白釉的瓷碗,伯牙一饮而尽。 晓婉和茶笙目瞪口呆地望着伯牙一连串的动作,张大嘴巴的动作甚是一致。 “嗯”白衣人低吟。 晓婉紧张兮兮地盯着伯牙,茶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这桂粥——” 怎么样? “还真是——” 真是难喝? “好喝的没的说啊!”满意地舔舔嘴角残余的羹粥,伯牙眯眼弯弯如钩月,愉悦道。 “哈——?!” 顿时,茶笙脸上涌满了欣喜,仿佛听说了天下最令人愉悦的事情。 晓婉张大吞鸡蛋的嘴巴,仿佛听见了天下最荒谬的事情。完了,完了,伯牙哥哥的味觉已经给茶笙哥哥摧毁的没得救了! 伯牙满意的笑着,晓婉在心里暗道:没错,就是这样! 阳光映着庭中每个人脸,各式各样的神态充满生机。 夕阳堪堪的照着沂州城中的东街。 青儿精辟力尽,只希望能跑得快些,再快些 渡月阁和俞府,隔着整整半个沂州城。 终于,俞府朱红的大门在远处一点点出现! 眼中盈满了泪光,青儿扑了上去,也顾不得礼法约束,脑海中只留下唯一支配着他的目的—— “来人啊,开开门啊!琴绝公子,请救救渡月阁,渡月阁就要完了!” 听到外头有人拍门,茶笙正准备去看个究竟,可是“渡月阁”三个字,却如雷般生生炸在耳旁。 “嘭!” 新沏茶的杯具,自白衣人手中滑落,碎瓷合着水花,片片飞溅。 上一刻还如春风般和煦的氛围,骤然降至一团凝冰 俞伯牙的脸隐在阴影中,一丝神情也看不清。茶笙垂首,一一扫起瓷器的碎片。晓婉害怕的看着面前森然的哥哥,王管家忙哄着她去睡觉。她不明白究竟什么发生在了哥哥身上。 整个俞府,只余一声声捶门,声声如闷雷,击在众人心上。 “开门啊——求求你们开门吧!救救渡月阁吧!”青儿跪坐在地上,用尽力气,捶打着面前纹丝不动的大门,声泪俱下,“渡月阁就要被无琴公子灭门了!” 声声钝雷响在耳侧,伯牙恍若未闻,端起面前重沏的茶,但指尖的颤抖,却泄漏了真实的内心。 茶笙站在身后,垂首不语。 一直处在暗处,保护着伯牙的紫衣女子,望着面前端坐如钟的白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嗤笑:“真是恶心!” 门外的拍门声渐渐变得激烈。 “俞伯牙!亏你还被敬为萧国‘琴绝’,你枉为大家心中的神——你根本不配!” 白衣人仰头,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 电光火石间,记忆中一个片段飞速闪过青儿的脑海,青儿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歇斯底里的呐喊—— “楼中的十九张琴,已经被焚去十八张了!最,最后那张剩下的,是成连先生的‘朱华’!” 面前的朱门轰然洞开! 俞伯牙崩溃的神情,在青儿头顶出现。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双肩被白衣人握得生疼,青儿缓缓地抬起头。他知道,他赢了—— “燕国的无琴公子,明早,将要在渡月阁焚去阁中最后一张琴——成连先生的遗物——‘朱华’!” “你确定不用禀告少主吗?”御自明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白衣人。如同抽离了灵魂一般,倚在朱门边,那永远有如神祇般的俞伯牙。 “不必,我自有拿捏。”御萝涧冷冷看着黑夜中的那抹白影。 哼,到底是离了楼主就软弱如泥的懦夫么?御萝涧冰笑,你哪一点比我好? “禀告。”霂骐春压低声音。 聚天楼上房窗边人,静静转过身来。钟子期如墨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明亮,灿若星辰。 “禀少楼主,已查明‘血锦’来路,”霂骐春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一咬牙:“下在伯牙公子琴上的毒,出自敬安王府。” 在黑夜中,依旧明亮的眼突然划过一丝戾气。 一瞬间的戾气,竟然将原本明俏的脸,映得英气无比。 “想不到我暝血楼,终有一天是和这朝廷对上了!”敬安王萧桓?这次的对手,果然不同凡响,倒不负我这些天来的布置了。 少年飞扬的神采耀亮了暗暗黑夜,一瞬间,重幕被风鼓起,滚滚翻飞—— “也是到了,我暝血楼该出鞘的时候了!” 天空中划过一颗明亮的星辰,霎时间耀亮了沉沉黑夜。 一顶轻柔小轿,在夜色中急急行进,一拐弯,稳稳停在渡月阁前。 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出,自内勾起帘幕。 看门的小童忙迎上来。 帘内,一个女子脸隐藏在纱巾后面,仅留一双水润灵慧的大眼,安静地打量着童仆。 “小兄弟,我是珏茗郡主的大侍女,习裳。” 一瞬间,门童的眼睛睁得老大。 “我奉郡主之命前来告知你们,明天,郡主将前来这渡月阁听琴。”习裳微笑地看着面前愣愣的小童,“请务必记得,为郡主留间有帘幕的厢房,郡主不喜抛头露面。” “是,小的明白。”门童低下头去。 “还有,”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与门童,“我们郡主受不了别的香气,能否烦请明天,在大厅燃上这郡主闻得惯的呢?” “是,是那自是当然!”小童手忙脚乱的接过香囊。 香囊绣工精细,右下边角处,隐隐显出一个金线勾勒的“茗”字。 习裳点头笑了笑,放下帘幕。 软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童愣在原地,望着软轿消失的地方,突然脑中一个灵光,欲哭无泪—— 楼中的十八盏瑶琴尽数焚毁,哪还有乐师能来给珏茗郡主弹琴听呢? 老天似乎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鹤唳九皋,路转峰回 蒹月既望。 清晨。 渡月阁。 瑟瑟秋风吹拂古色古香的楼阁。 门前的纸灯笼,时不时的撞出“窸窣”的声响。 看门小童惺忪着睡眼,推开朱红的正门。 今天的渡月阁,开得格外早。 但还有人更早。 小童一开门,便看见一个遗世独立的身影。 白衣在朔风中翻飞,宛若千年寒冰之上孤开的雪莲,泠然欲绝。眉目间一抹艳丽的惊心动魄,一如站在祁连山巅,俯瞰众生的神祇,孤傲遥远的让人不敢仰视。 纤细的臂弯中,安然卧着一盏通体漆黑的古琴。伏羲式的琴身,暗细的雕花在琴沿勾勒,翻转,宛若神来之笔。纤长虬劲的琴弦,在暗昏的灯影中流转着灵动的光,依稀夹杂着一丝啼血之红。 那赤兔之鬃所制的极品琴弦。 而这琴,天下只能有一个人拥有它。 只有那人,配抚这盏琴。亦只有这琴,才不会在这人夺目的风姿之畔,黯然失色。 小童颤抖着走到白衣人身前,接着身势骤降,轰然跪下,垂首—— “渡月阁浥容,恭迎琴绝大人。” 豆大的泪滴,颗颗砸在青石板上。 这一刻,如神祇降世。 渡月阁,有救了! 门内,十八乐师和一众侍童静然站立。 白衣人拾级而上,跨过门槛—— “恭迎琴绝大人!”三十六道声音铮铮响起,三十六抹身影齐齐仆地。 白衣人静然的目光一一扫过伏地的众人,又抬眼,缓缓环顾着四周。 楼中的一切,一如往昔。 终究,又回来了。 “带我去他房间。”白衣人转身,不兴波澜。 “是。”浥容恭敬垂首,绕过白衣人,在前碎步行进。 尘封的大门被轻轻推动,门扉“吱呀”一声的移开。 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在晨光的照射中缓缓飞舞。 桌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小童安静的退下。 白衣人轻轻踱进空无一人,却整洁如一的房间。 虔诚的样子,仿佛怕惊扰了这屋内,哪怕一寸土地上的生灵。 床边的几案上,静然横着一物,仿佛在安详地注视着朝它走来的白衣人。 白衣人跪下身子,拂开琴身上的布。 曦光中的“朱华”,周身笼罩着着祥缓柔和的微光。 “师傅,我回来了”白衣人俯身靠在琴身上,啜泣出一丝悲鸣—— “徒儿回来看您了!” 晨光浸开在了整个沂州。 同时迅速传开的,还有那令全城为之震动的消息。 琴绝俞伯牙,将于今天,坐镇渡月阁,对阵燕国公子无琴。 举城振奋。看来,这三天,无琴公子公然焚琴的举动,已惹得众人发指。 全城民众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在护城河畔,渡月阁的弹丸之地。 轻车软轿,辞楼下殿,自沂州四面八方,向渡月阁涌集。 二楼深处,几抹空灵的琴音自深阁中缓缓流泻。天籁般几不可闻道轻音如风,拂过大厅中众人的耳畔。 人们不禁凝神细听,厅中无人主持,却默契的无人发出一丝声响。 这时,没有人会怀疑,那阁中抚琴人是谁。 这普天之下,除了琴绝大人,还有谁可抚此佳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呵! 突然,一声通报打破了仙境般的宁谧,童子在门边站定高声道: “敬安王爷,珏茗郡主至——”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关处。 神情阴冷的敬安王一步迈进,如鹰目般锐利的眼神横扫厅内众宾客。宾客皆一惧,垂下首来不语。 几缕琴音如银针,针针刺在萧桓的耳畔。萧桓骤然望向二楼深处,那目光中,闪过一丝戾气。 这时一阵花香,却飘然降至这渡月阁。 未见纤琼影,却闻沁鼻香。 众人悄悄抬起眼角。 几根丹蔻点缀的素白手指,柔柔扣住披风的钩合之处。蹑着珍珠白缎的素足,轻巧的跨过门槛。 众人屏息,无法抑制地抬头,想要一窥芳颜。 只可惜,柔柔一抹绢纱,拦断了众人的视线。 只见那额间一点朱砂,点缀的盈盈两汪秋水烟眸,顾盼生辉。珏茗郡主缓缓抬眸,仅此一颦,全场人的心神便荡了三分。 照花前后镜,画面交相映。 一瞬间,犹如百花,在伊人身侧盈然绽放。 这一趟渡月阁,果真没有白来! 众人在心中慨叹。 其实,自珏茗郡主来的这些天,虽说已到沂州,但身体一直抱恙,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过面。于是乎,那郡主的倾城之姿,便被传的越发神乎其神。如今来一窥究竟,竟是比传闻中的更胜三分。 就在众人浮想联翩之时,王爷和郡主一行人,已安然上了二楼,那为珏茗预留的雅阁中。 层层帘幕垂下。 珏茗郡主巧眸盼顾,将萧桓面上的暴戾尽收眼底。 珏茗娇媚的唇边,挽起一抹玩味,银铃般的嗓音道:“五哥,莫不是小妹拖着你来陪小妹听琴,恼着你了?为何脸色如此差?” 萧桓紧绷的尖脸骤的一松,面上恢复平静。 “哪有。小妹轻易不走动,这次能来看五哥,五哥自是高兴都来不及,何来恼怒一说?”看着珏茗,自打来沂州之时,就不曾退去绢纱,有一丝好奇,“虽说小妹是未出阁之人,但行事总带条绢纱,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五哥放心。珏茗已习惯了,即便在宫中,也是这样的。”珏茗敛目轻道。深深吸进一口气,沁鼻的花香抚过五脏六腑。 不错,就是这香! 珏茗眼底闪过一抹诡秘的笑意。 突然,楼下大厅,渡月阁朱红的门扉被张风猛地掀开,妖娆的声音随之而至—— “渡月阁今日好生热闹!这倒也难怪,都很好奇,想看看这渡月今日究竟是如何灭掉的么?” 众人一惊,皆回首,只见赭衣男子妖异的抬眼,瞥向二楼深深的回廊,轻佻的勾起一绺头发玩弄:“听闻俞伯牙今日在此,怎么净藏在这深阁之中,弄些个缩头缩脑的丑态?倒不叫本公子一窥个究竟!” 阵阵幽谧的琴声戛然而止。 二楼垂首侍立的小童上前,恭敬地自两侧缓缓拉开木阁门扉,一个白衣的人影出现门前,一张脸尚在阴影里,看得不真切。白衣人缓缓上前。 “那是因为——” 众人伸颈而望。 那雪白的衣裾扫过门槛,白衣人卓绝的身姿,赫然凭栏而立,墨黑的凤眸,似深藏着千年玄冰,睥睨赭衣男子,淡薄的唇勾起一抹笑—— “对付尔等之辈,何必费此周章?”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鼓瑟雷鸣,涛声震天 赭衣男子眼中神色骤紧,手指狠狠地抠入梨花椅的扶手上。 这口头上的便宜,也竟未占去丝毫。 赭衣男子咬牙切齿道:“俞伯牙!本公子今日就要将你的琴,化作这第十九柸灰!” 语罢,旋然坐于琴台上。 整块青玉做成的上等琴台,光滑如镜,浑然一体。 无琴公子将琴摆正,突然媚态横生,似一抹燃烧的地狱之烈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的笑。 俞伯牙,你赢不了我的!纵使你的琴艺如何高绝! 深深吸进一口沁人的花香,赭衣人缓缓张开眸子,那如蛇蝎在里面横爬的阴绝双眸。 眼波流转,望向楼梯口处之人,如白莲一般悠然绽放的人。 ——可惜了呵! 霂骐林躲在暗处,密切注视着厅中局势。 无琴公子那抹阴冷的讥诮,让她隐隐觉得,好像事情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抬眼望了望不远处,同样身处暗处,保护着伯牙安危的御萝涧。只见御萝涧正环抱着手臂,侧身倚在椽木之上,闭目养息,自始至终,都未曾注意这些细小的动静。 骐林皱了皱眉头,掩下眼眸。 怎么会如此不安? 她捏住了秀拳,思忖了片刻,抬眼看去,不远处,她所监视的敬安王,正侧过身子和珏茗郡主低交谈。 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一躬身,敏捷的身影,轻巧的跃窗而去。 直奔聚天楼天字部的上房。 大厅之内。 蛊惑的琴音自翻飞的红袖轻轻带起。 是阴柔辗转,百转千回的花音。 如看不见的蚕丝,悄然萦绕众人身侧。又如湿地中蜿蜒爬过的毒蛇,隐身在花花草草之中。在你尚未察觉之时,毒汁已然注入体内,待发觉了身体的麻痹,毒蛇已经缠绕着你的身躯,到了脖颈,那赭红的信子,轻轻拂过你脆弱的眼睑,仿若情人间的亲昵。 琴绝尚未动手,无琴已然出鞘! 琴音比试,先出音的必定先占据上风! 众人堪堪为俞伯牙捏了一把汗。 白衣人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向琴台走去。 眉目间盈然如水,清澈娴静,处在着阴邪的琴声,却若身处静谧的森林,只闻鸟语花香,不见蛇蝎暗行。 一一准备好,手轻然抚上弦。 纤细的手指随意一勾。瑶琴似兴奋难耐,发出一声颤抖的呜鸣。 一瞬间,淡淡垂着的眼眸骤然撩开,那瞳中昼光划过。 一贯冰冷无波的眸子,在此刻,赫然涌出了滔天的杀伐之气! 俞伯牙有如琴神附体。 “锵”并指一扫。 骤然,琴气化作了实体,以白衣人为中心,扩散至整个场地,向赭衣男子凌厉的扫去。 红裳和白裳,同时被风鼓得翻飞,在青玉石台的两端轰然绽开。 琴气似乎化作了密集的朔风,嘶吼着向赭衣男子扑过去。 靡靡之音,顿时被削去三分的气势,在刀光剑影的琴声中变得浮沉无依。 厅中,所有的茶盏都在细碎的颤动,那原本平静的茶水面,闪过一圈一圈的波纹。 众人随着伯牙的琴音而摆脱了桎梏,都兴奋的挺直了背,观视对峙。 伯牙俊秀的瞳中,墨色在翻卷飞袭。 眼前的场景,已不复存在 不是渡月阁。 不是俞府的后院。 不是敬安王府的深院。 甚至不是,那夜遇见子期所泊靠的山涧。 极目的,是远远近近,翻滚着云海与大海的苍茫天地。 一波波怒涛拍打着脚下的礁石,一丛丛白沫吞噬着雪白的衣裾。 鹰压低了身姿,长翅掠过翻卷的浪涛,带起阵阵浪花。海涛撕扯着怒吼着,想要将这个胆敢戏弄他的鸟儿吞噬入腹。 鹰傲然啸唳,冲破险阻,身形一转,向着白衣的少年直直冲来,携浪的羽翅堪堪擦过少年的脸颊,借着朔风直上,插入九重霄汉。张牙舞爪的怒涛,颓然又落回到海里。 鹰敏捷的身姿,划破一缕嚣张霸世的乌云。 有一抹金色的阳光,穿过那一丝缝隙射下,直直刺入少年蓦然抬起的墨瞳。 少年浑身骤然一震。 他睁大眼睛,眼前的是造物之主鬼斧神工的世界。 那原来不曾注意到的事物,此刻如同一幅幅细致入微的画卷,展现眼前。 大地上第一抹绿草; 纸条上第一片新叶; 初升的太阳射出的第一缕曦光; 繁茂枝条上开出的第一瓣花片 少年缓缓转过身。 身后,是那个一直注视着他的人。 那个人,看着少年豁然开朗的目光,露出一抹深深的c不易觉察的笑意。 那个人,对着少年时代的俞伯牙,慢慢的,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俞伯牙轰然跪地,清脆的音色夹杂着激动,在这沧海与苍穹中间回荡,一遍又一遍—— “徒儿感谢师傅点拨之恩,徒儿感谢师傅点拨之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请受伯牙一拜!” 虔诚的叩首,那是苍茫天地间一抹永恒的剪影。 是俞伯牙自学会了抚琴,但却是成连先生,给予了那琴声生命。 能给予生命的,唯父母而已。 故从此,俞伯牙,不再是与妹妹相依为命的俞伯牙。 他是,拥有一个叫做“成连”的父亲的孩子,俞伯牙 世界完满了。 这一刻,何其美好! 那时,一切噩梦都还未曾来到 俞伯牙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如同烈火在燃烧,那光芒,耀亮了整个脸际。 肃清的杀伐之音,转而化作一帆帆铺天盖地的怒涛,向赭衣人迎面盖来。 原本,那旖旎之音,在伯牙一开始祭出杀伐之音时,已有些须不稳,是赭衣人敛紧了心神,方将那琴音继续。 此刻,他才明白,刚刚的,不过是白衣人恢弘庞大的琴音中的一笔。 自己向来擅长的,那以音为绳,控制对方琴路的方法,在俞伯牙面前,突然就像是面对着大海,张牙舞爪的蛇。 纵使蛇有再怎样厉害的毒,若碰上发怒的大海,一个震天动地的卷啸也可让它立刻送命。 多么可悲,就像在神面前搬弄是非,却忘了,神是那个翻手便可摧毁你的存在。 而这一刻,肃然鼓琴的俞伯牙,是真真正正的神! 厢阁之中。 珏茗郡主观望着全场态势,突然自衣袖中掐指一算,叹出一抹惋惜—— “时间到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消弭之音,挽歌渐渐 渡月阁中,局势任就紧张。 大气磅礴的琴音,卷席着厅堂内有限的空气。 神的威严,在俞伯牙绝美的脸上绽放,无懈可击。 无琴公子艰难的继续着弦音,那气若游丝的弦音。 在场的众人,同明显的感觉到了各种变化,一丝丝的喜悦无不爬上眉梢,仿佛已然望见了希望的曙光。 赭衣男子抬起邪肆的眼眸,似紧追不舍的蛇蝎,密切注视着俞伯牙面上,哪怕一丝的变化。 算一算,时间应当是当了才对。赭衣男子咬紧了牙关。 白衣人再翻手一挥。 眉间,无人觉察的抽动一下。 一抹细微的颤音,在赭衣男子耳旁生生炸响。 就是现在! 那原本已消弭了气势的赭衣人,目光中的妖娆一瞬间暴增了七分!如同秋末之狂风,肆意吹起漫天枯叶。 偏偏枯叶化作片片刀刃,直取白衣人脸面。 磅礴的琴音又是一滞! 白衣人原本君临天下的气势,在两个生生的停顿之后,骤然削减了五分! 赭衣男子裂开鲜红的唇,无声的笑,似暗夜里的罗刹。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表面依旧平静的白衣人,内心惊涛骇浪。 明明刚刚弹得很上手,为何突然间有如力气,被一丝一丝抽离的感觉? 白衣人敛紧眉毛,压抑住内心的焦躁,再使劲一挥。 飞出的音,依然被削减了五分力道。 力气犹如破缸之中的水,用去一分,便少掉一分,再无恢复。 白衣人凤瞳微缩,神情一丝丝变得凝重。 而手中的音,一分,一分,落下气势。 大厅之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们瞠大眼,不明白琴绝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感到,和琴绝抚琴的力道一同消弭的,还有不远处的曙光,被乌云一丝一丝重新遮起。 厢阁中。 萧桓的目光紧锁俞伯牙。 原本看见他手未被毒废去,那种暴怒,在看见此刻俞伯牙一步一步走向绝境,应该是开心的才对。 但又为何,自己会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烦乱? 那种看见俞伯牙,置身于自己所不能控制的境地而受到威胁,内心中那种无可一直的烦乱? 萧桓恼火的转头,挥手将桌上的茶盏挥到地上。 茶盏碎了一地! 左右侍从皆惊,急急扑地:“王爷息怒!” 珏茗郡主转头浅笑,“五哥气着呢,都下去吧。”又状似不经意般,冲身后的侍童道:“这香气好生淡薄,再为我续上几续!” 厅中,那扑鼻的清香越发浓郁,没有人留意。 俞伯牙努力克制内心渐生的焦虑,深深吸进一口气。 下手再弹,动作随着呼吸吐纳,竟然又被滞下了三分—— 原来是这香! 纤细的眉生生皱起,他抬眼扫过全场,然而除却他,没有人有一毫脱力的反应。 赭衣男子在琴台的另一侧,笑得一脸妖娆,手指团扫过根根劲弦。 一分分,将白衣人勒紧。 渐渐,鼓浪般的动作缓了下来。 渐渐,琴音变得缥缈若九天上的轻纱,无力的被风掀起,落下。 渐渐,眉间的神采不再,取而代之,是一潭迟暮的静水。 渡月阁十八乐师,眼中涌起了泪光。 终究是,无法保护自己在意的东西吗? 原来是,现在也是。 俞伯牙唇边浮上一丝凄绝的笑,如同孤峰上危在旦夕的雪莲,手上的动作几乎微不可现—— 师傅,徒儿好像又一次,不能保护你了呢 真的很难过啊 俞伯牙缓缓垂下眼眸,如断了翅的白鹭,从空中笔直的坠落。 琴音哽咽,就像一场悲哀的挽歌。 就这样去见师父,也好吧? 俞伯牙唇边挽起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向后倒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磐石且坚,可卒千年 下一秒钟,俞伯牙却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牢牢接住。 一路奔来,少年的气息已乱,大口喘着粗气,气息夹杂着钟子期独特的香气,拂在伯牙耳边,吹起一丝丝乱发。 修长有力的手,自后绕过伯牙,拦在那盈然一握的腰上,少年将头搁在白衣人苍白的颈窝处,两条修长的腿屈展在伯牙身侧,将虚弱的白衣人圈在怀中。 楼上,注视着一切的萧桓,眼瞳骤然缩紧,手掌狠狠拍入了红木的桌面。 楼下,俞伯牙瞬间松掉了全部力量,安心的倒向身后,钟子期温暖结实的胸膛中。他知道,这个少年总是会在身后稳稳接住他,然后像得到珍宝的孩童,紧紧搂在怀里。 尽管钟子期从未承诺过,但俞伯牙隐隐的知道,这个少年,永远不会松手。 俞伯牙敛下眉目,气质超绝凡尘,如冰山上独绽的雪莲。尽管只能依靠钟子期的支持,才能勉强坐稳,但身上傲世的气质却没有分毫削弱。 手上的弹奏一波又一波渐起,这场比试,他定不能输! 大厅里,众人撑圆了眼睛,看着面前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少年,正以极其暧昧的姿势自后环住俞伯牙,将头埋在白衣人绝美的脸颊边。而永远如仙人般的俞伯牙,居然没有抗拒,任他这么为所欲为! 实际上,钟子期借此为掩护,用另一只手暗暗的向伯牙渡送真气。 真气在二人体内轮回流转,俞伯牙感觉到,力量,似乎又一点一点回到自己手上了! “对不起,来晚了”子期在伯牙耳边低喃。 ——不要自责,你能来,这就足够了。 伯牙的话在嘴边打转,但是此刻,任何一个字都会破坏那重拾气势的琴音。 手中的动作不能停顿片刻,却有些话想说而不能说。无奈的笑意,一点一点浮上白衣人冰凌堆砌的眸子,如有温润的泉水,在墨眸深处汩汩流淌。 俞伯牙微微侧过头,用脸颊轻轻触碰少年的,带少年从颈边抬起头,怔怔望着伯牙时,一抹温暖,爬上了伯牙冰雪雕刻的唇边。 伯牙倾过头,墨发自肩部散下几绺,子期将耳朵凑近伯牙单薄的唇畔,来听清伯牙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伯牙急促的喘气,想要让子期明白其中的含义。浓重的呼吸拂上子期的耳畔,那股自进入渡月阁时,就注意到的花香,此刻更加浓郁—— 原来如此! 子期自伯牙唇边撤离,耳畔微微发红,凌乱的刘海一瞬间遮挡住少年的眼眸。少年埋下头去,连一丝神情都望不清。伯牙不知道子期究竟弄明白他意思没有,墨黑的凤瞳直直盯着少年表情的变化,想要一窥究竟。 一丝赧红点点爬上少年的脸畔,钟子期闷声答道:“嗯,知道了,小牙。” “——还有,不要这样跟我说话。” 钟子期欺近俞伯牙莹白的耳畔,呼出的热气,把冰雪般的洁白染上一抹淡红色。 伯牙墨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微侧过耳,想要听清子期的耳语。 些微饱满的唇,贴上软软的耳朵,微不可闻的话语,带着一丝可爱的懊恼—— “我也是个男人啊” 伯牙原本放松的身体猛的绷紧,那搁在钟子期肩上的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进退难当,一丝红晕自鼻翼两侧,一路一点一点的蔓延至耳根。 钟子期看得过瘾,乐得大笑,一把将面前人僵硬的身躯带入怀中,回首而望,朗声道—— “大哥,大嫂,这阁子里面好生闷气!该怎么办呢?” 瞬间明朗的脸,无辜地望着众人。 “子期弟弟,爹娘说了,这屋里闷了——”骐春骐林领会过来,默契一笑,高声答道:“自然应当打开门窗,透透气啊!” 同时,像在自家后院那般自然,上窜下跳喊着“借过,不卑不亢地把渡月阁上上下下十八盏纸窗户统统打开,顿时,风又涌入这阁中。 俞伯牙雪白的衣裾骤然翻飞,心胸中,凝滞的气息为之一畅,眉目间的艳丽再度绽放开。 再挥手,俨然是凤凰涅磐,君临天下。 得胜之势,已然不可抵挡! 这一人轰然前仆,“哗”地呕出一口鲜血。 无琴公子灰败的垂首,半晌,低声道: “我输了。” 全场人瞪大了双眼,只一瞬,掀翻房顶般的欢呼爆发。 侍童们抱在一起,欢呼狂欢。 泪水涌出了乐师的眼——终于,可以继续弹琴了! 廖老静静的抬起头来,看着窗外,一行大雁向南飞去。 成连,是你在冥冥之中保佑着我们吗? 青玉石台的一侧。 白衣人淡漠的某种,也浮现一丝笑意。 将琴层层裹好,孱弱的手臂似想要去挽起这三尺瑶琴,钟子期无奈地叹一口气:“就这还想拿琴?哎,给我吧!”状似无奈,却是从白衣人手上抢过琴来。 于是,白衣人准备站起—— 一撑,再一撑。 身体均是纹丝不动。 伯牙一向淡定的眸子,不自然地撇开,原本清润如水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我好像,中毒了,软筋散之类的” 钟子期轻笑,骤然俯身,双手一勾,稳稳地将白衣人拦腰抱起。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俞伯牙一震,骤然激烈挣扎,白的接近透明的皮肤泛起一层粉红。 “你确定?小牙,你现在可是站不稳,我要松手了,小牙会摔伤的!” “伤就伤,你放不放?”冷声喝叱,但语气里已没有那丝坚定。 “嘿,不放不放就不放~” “你” 俞伯牙的声音降低,动作僵了下来,死死盯住钟子期身后。 不远处,萧桓一身煞气,静静的站在楼梯口。 感觉到了背后的杀气,钟子期缓缓搂紧怀中人,用肩将伯牙和萧桓隔开,回望过去,萧桓一脸冰冷的望着他,钟子期明亮度眼眸中,一丝锐利的光闪过。 “几天不见”萧桓阴沉的声音响起,厅内欢腾的气氛一丝一丝变冷,大家回过头来看着厅门口处,不知道究竟在演哪一出。 萧桓缓缓踱步向两人:“俞公子和新欢,真是如胶似漆。” 俞伯牙在钟子期肩膀后,拳头一分分捏紧。 突然,钟子期按住了俞伯牙的手,转头对着萧桓灿烂一笑,俞伯牙一惊,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那是当然,我们做事坦荡,自就不怕在众人面前如胶似漆。” 萧桓不易觉察的一震。 子期见状,勾起一抹玩味,不放过萧桓哪怕一丝的狼狈,逼近道:“看见我家小牙琴技,依旧如此高超,打败了那燕国的无琴公子,王爷身为萧国敬安王,是应更加高兴才是。您说呢?” 萧桓面上寒冰一片,在众人的注视下,也只能咬牙切齿:“琴绝大人为萧国挽回了颜面,自当庆贺。” 众人一听,都又再度沸腾:“好啊!连敬安王都说了!大家说,我们该不该好好庆贺啊!” 萧桓一脸深意的盯着钟子期,钟子期微笑,一样的气势返还给敬安王。在周围纷闹得人群之中,如两座犀利的峰顶,隔川而望。 终于,萧桓再未说一个字,转身拂袖而去。侍从们一看,连忙跟上去——敬安王发火,没人想当靶子。 钟子期望着萧桓的背影消失,眼神如出鞘的利剑——这就是敬安王么?幸会。 “钟子期。”怀中人低喊了一声,钟子期扭过头,瞬间一副玩世不恭—— “在!” “你还真能惹,你知道你惹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吗?”俞伯牙猛的抬头,声声严肃,眼底却是一片担忧。 “嘿,嘿,嘿,小牙是在关心我?” “你”望着面前的嬉皮笑脸,俞伯牙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扭过头去——这个白痴,根本不知道自己惹到一个多么狠的角色,如果萧桓盯上他怎么办?他只是个山野的少年啊! 突然,俞伯牙愣了愣,扭过头来望着面前笑的无忧无虑的少年。山野少年,真的如他那般在这种场面也放得开吗? 可是眼底的纯净,也的确是真实的 钟子期笑嘻嘻地看着眼前发愣的伯牙,一点没有发觉眼前人的想法,自恋兮兮的说:“小牙,是不是觉我我特别帅?帅了你直说啊——” 一瞬间,发愣变回神——果然,这个人才是钟子期。 俞伯牙满脸冷淡的扭过头:“喂,把我放下来。” 钟子期看着俞伯牙扭头的模样,当他是害羞,顿时笑得没了眼,边走,边慢悠悠的叹道:“哎小牙撒娇了,真没办法!” 顿时,怀中人动了一下,一根金色的细针停在了钟子期耳畔—— “再给我说一句,试试。” 钟子期万分勇敢,好奇地问:“小牙,这个地方扎下去会怎么样啊?” “会让你五脏六腑剧痛,与此同时,无法控制的狂笑。” “哦,那边上一点的呢?” “让你能痒,不能痒的地方都痒起来,同时面部神情痛苦万分。” 末了,白衣人淡淡抬起凤眸,飞去一个眼刀,“你选哪一个?” “呃呵呵,我嘛,肯定是心疼小牙施针会累着——我闭嘴!!” 渐行渐远的,是两抹亲密的身影。 师父,你看见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暗夜烛心,且燃且微(上) 走出渡月阁,萧桓冷冷站定—— “去给我查出俞伯牙身边的男子,最为详尽的资料。 “关于他的一切——”眼中是一片肃杀。 珏茗郡主随着也出了厅堂,秋水的眸子微微敛起。 很好,我也很好奇他究竟是谁呢。 为何连我,也查不到有关他的资料—— 他究竟,有多不简单? 珏茗郡主轻轻皱起了秀眉。 “郡主,无琴公子求见。”大侍女习裳悄悄来到身后,在珏茗耳边低声道。 珏茗郡主轻巧的抬眼一扫,萧桓正神情阴冷的对着左右进行交代,周围众人的欢闹未消,没人注意这里。珏茗跟着习裳,悄声退到渡月阁最隐秘的隔间中。 阴影之中,一袭赭衣似泼溅的血液。 “郡主,看来,咱俩都没能达成目的呢。”斜靠门框的人用手拨弄着琴弦,嘴角轻勾,抬眼看着进屋之人。 珏茗缓缓接近男子,如一只行走于暗夜的黑猫,突然轻轻掩嘴而笑,如夜莺般的声音,悠悠响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这样就能赢过俞伯牙,那俞伯牙,便也就不是俞伯牙了!” “呵——这也难怪,郡主调配的香,也着实管用呐。”一丝锐利划过眼底,赭衣男子反唇相讥。 “罢了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嘛,这事,急不得也缓不得啊” 无琴公子闻言,轻轻挑起眉梢。暗影中,女子的脸一片模糊。过了半晌,女子像突然惊醒一般,喃喃道:“时间不多了,我也该走了。”语气中有一丝苦笑。 习裳为女子拉开了门,一袭纱衣匆匆又消失于门后。 似在逃避着什么。 赭衣男子依旧在原地拨弄着琴弦,若有所思。 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大萧版图的最西端。 烽火之中,魏国的三皇子宇文鸩立在汗血马背,一个冲锋上前,右手的宝剑高高举过头顶,长啸立誓—— “我魏国的战士们——看见这些丢盔弃甲的虫豸了么?” 一个纵马上前,侧剑轻轻一挑,宇文鸩歪嘴笑,注视着面前的萧旗飘飘坠地。 身后三万兵士大受振奋,呐喊擂鼓,声声震天。 “今我魏国便是替天行道,斩除尽这连上天也背弃的民族!” “好——替天行道,斩灭萧狗!” “替天行道,除尽懦萧!”呼喊声震动天地。 一瞬间,萧国边界燃起狼烟,绵亘千里。 夕阳笼罩下,平静的街市犹如一片逍遥仙境。 而此时,俞伯牙和钟子期,有着一堆继续调和的矛盾。 “松手,我要回去了。” “不成,绝对不成!” 俞伯牙凤眸狠狠瞪着眼前人。周围行人如织,皆以重新认识了世界的目光,来看着街道中间“眉目传情”的钟俞两人。 “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为何我不可会我那俞府?” “真不可回去!你难道不觉得那俞府很危险吗?” 钟子期仿佛耍着嘴皮,内心却一片焦急—— 上次是琴弦上的“血锦”;这次,直接是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就被下的毒! 俞伯牙怒极反笑:“你倒是跟我说说看,我好端端的俞府,如何危险了?就因为这一次莫名其妙的无力之症?” “小牙,这不是‘莫名其妙’的无力之症,这是有预谋的好不好” 语罢,钟子期发现,他无法跟俞伯牙解释清楚所谓预谋。 难道,就告诉他“血锦”之事,让他担惊受怕吗? 还有,怎么解释旁人无所觉,但我却识得这毒呢?敏锐如伯牙,不可能不会觉。 我的身份,我该怎么坦白呢? 但,一个山野少年,真的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啊。 钟子期突然像被抽掉了力气,永远明亮的眼眸缓缓闭上。 预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预谋到底是什么,到底有多么可怕。 “说不定只是我自己这些天来未休息好,身体虚着了”俞伯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面前闭眼的少年,是一脸复杂的隐忍。 好像伤到这个少年了那个总是为我考虑着的少年,让人渐渐忍不住想要卸下防备的少年 俞伯牙低叹一口气,敛下眉。 华灯初上,钟子期连在灯光中忽明忽暗,不变的,是一样的疼惜。 俞伯牙伸出纤细的手,手指干净柔软,抚上钟子期头顶:“不要为我担心。” 钟子期突然觉得鼻子有一点酸。 那个自己身处险境却不觉的人,反而温柔的安慰着他,告诉他不要为自己担心。世人皆道,俞伯牙是天际的雪莲,孤高傲世。可为何,钟子期却觉得,那在寒风中独绽的香魂,不是孤高傲世,而是脆弱无依? 俞伯牙看着面前眉头皱更紧的人,无奈的摇摇头,带着几分连自己也未觉察到宠溺,伸手摸了摸钟子期那如小兽般毛茸茸的发顶。 钟子期闷闷地道:“好” 想了想,终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那至少,让我找个大夫为你瞧一瞧” 额上的手瞬间变得僵硬,无人应答。 钟子期抬起头,俞伯牙温润如水的面容,此刻骤然变得灰败,嘴唇咬的发白—— “不用了看,我已经恢复了啊”俞伯牙努力挤出笑意,那笑竟像哭。 “小牙,怎么了?” “不要”低声嗫嚅着,伯牙摇头,一步一步退缩。突然,如同被惊醒一般,黑洞洞的瞳孔看不见光亮,只见绝望,神情近乎哀求—— “不,不能见大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