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驾到》 正文 1.第一章 古有大陆,始称东川,分七国。后历经战火与分合,而今之势乃是大晋c大随c大齐c大周c大魏五国与隔海的东蓬遥遥相望。 东川六百八十三载。大晋国圣德十九年。 大晋建朝历三代,到了晋文帝时期,百废俱兴,民生富庶,兵强马壮,甚有开创一代盛世之感。 临晋文帝寿诞三月初八尚有五日。多国使臣皆已到达大晋都城,为晋文帝四十大寿作贺。 暮春三月三,上巳节。 晋文帝在京郊行宫别苑的银雀宫内,临水设宴。蒙邀出席的除了皇亲贵戚皆带着满朝文武,还有来自东川大陆的他国使臣。 一众级别不低的达官贵人拱手行礼,谦和有序,好一派祥和之气。 宴,是个不大的宴,设在行宫照水池边。 行宫别苑有宫苑数十处,独银雀宫不同于其他宫室,没有四面合围的墙,倒有一面临水的榭。榭旁殿阁,卸去门窗,悬挂芦苇帘,将抚琴者藏于其后,待琴声离弦,须得渗过隐隐约约的帘子,方能到得堂内,加之帘外燃起的香伴着琴音一道进来,倒是别有一番雅趣。 东川习俗,但凡大宴皆设条桌,两人一桌,每桌布双份菜色,再布酒壶与酒盏。位高者,每桌必设两仆,跪侍条桌两头,各为一主斟酒布菜;略次之者,设一桌一仆,跪侍一头,负责为两主斟酒,布菜之事便不大够时间殷勤了。再次之者,每桌不设仆从,斟酒布菜皆劳动自己。 条桌位次自以品阶为序,自高往底,由上首往下,由内往后排。 高台上首自然是大晋朝第三代帝王晋文帝。晋文帝生得是方脸阔额很有派头,连带着跪侍两旁的婢女也是略显福气之相。挨着晋文帝的是皇后孟氏,凤冠凤袍端庄娴雅,除了面庞过于与晋文帝显得夫妻相之外倒也算是个美人。 孟氏出身将门,其父乃晋朝大司马孟参,年少时曾经跟着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是为大晋开国元勋,手握兵权,位高权重。因打仗耽误了娶妻生子,所以小女儿比太宗皇帝的孙子还要小上几岁,自幼便有意养在一处,可谓青梅竹马。十二岁尚未及笄便被当时的太宗皇帝册为皇长孙妃。当时的太子是晋文帝的父亲,太宗崩后,太子继位,过五年也崩了,于是晋文帝理所当然就承继皇位,而孟家小女儿也就顺理成章地位主中宫,当了皇后。 晋文帝和孟皇后可谓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虽然如今孟参年迈,极少在朝堂露面,晋文帝还是日夜感念着老丈人的好,并将这个好延续到了大舅子身上。是以,皇后的哥哥稳坐着枢密院,子承父志把兵权握得死死的。 两侧依次是按品阶排序的王公大臣,居首的是曹贵妃的哥哥,左相曹华。曹家也是当年跟着太宗打天下的一门忠臣,只可惜曹父英年殒命沙场,后被追封为镇国公。当年,留下年幼的曹华和其妹也被太宗接到身边养着,兄妹俩后来做了一相一妃,倒也是门楣光耀。 居于第二位的是个青年才俊,大晋最年轻的丞相安歌。《九歌》曰“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这安丞相身着紫袍,头戴翅帽,本该是刻板端庄严肃之状,他却在庄肃中显出淡淡娴雅逸致来,正合着这个名字。安歌的来头有好几个说法,一说他乃天外高人,被晋文帝发觉,三顾茅庐方请入朝堂的。一说他乃海子对岸的东蓬王子,无意于东蓬君位,游历四方,遇见神仙点拨,修了大道,能知将来之时运,未来之兴衰,故而晋文帝将他请入朝堂好生供养。 兴许是因为他过分年轻俊逸,和一般的丞相之老成庄重很是不同,故而生出了各种揣测。 再下来便是六部大员,今日宴席不曾广召群臣,也就几位朝中的中流砥柱而已。还因枢密院使孟大人前天吃坏了肚子,在家里拉稀,缺席了。故而在座的大臣就更少了些。 因着是节时宴,反倒让与宴肱骨们将其膝下的公子小姐都给带了来,公子们就排坐在大臣们的身后自斟自饮。而小姐们则和公主妃嫔一道,落座在高台旁侧的细帘子后面。 相对大臣而坐的是外国使臣,依次是大随c大魏c大周c大齐。排这个座次令礼部伤了不少脑筋,孰前孰后很难定夺,最后还是安歌一句话,“此番乃是小宴,不必竭尽全力盘数各国实力话说回来,你们也盘不清楚,不如就按着远近和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排序好了。” 此言一出,礼部侍郎茅塞顿开,立马按着这个排了。而使臣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此时皆端坐怡然,或品美酒,或睇歌舞,笑语晏晏,相谈甚欢。 上巳节,临水宴,晋文帝还是藏了点小心思的。他膝下的皇子公主们皆到了婚嫁年纪,趁着这个档儿挑一挑合适的人选很是适宜。 酒过三巡,芦苇帘外忽起一阵空灵低沉之音,侧耳一听,竟是有人吹动陶埙。自古埙音域较窄且音色略悲,不似洞箫来得浪漫悠长,极少出现在宴席上。今日听来却是添了几分空灵,而少了凄凄之感,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闻声而思人,一众人皆将目光落在了那微微晃动的芦苇帘上,猜测着后头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唯有两人似乎不被这埙声所动。 一是右相安歌,依旧敛眸慢慢啜饮杯中酒,不时还夹那么一两筷菜细嚼慢咽。 二是落座在大随使臣后头桌上的一名男子。看服色,那男子是使臣队伍里不甚起眼的一个小卒子,但是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厉光芒却足以拒人于三丈以外。男子自顾品尝着桌上的菜肴,眉眼间淡漠得瞧不出情绪来。 一曲终,晋文帝抚掌叫了声好,对在座的一众人道:“此乃寡人膝下的长女,姝瑗公主所吹奏,还请各位多多指点。”晋文帝的眉眼间全是骄傲,这话明摆着是让大家恭维一番。 自然,众人也是免不得称赞了一番姝瑗公主的音律之事。 而帘子后的公主也很适时地出来谢过大家的赞许,又惹起一波关于容貌的赞美之言。这分明就是处心积虑的亮相。 姝瑗公主刚退回细帘之后,晋文帝双手一击掌,有琴声骤起,随着琴声有女子翩然入场,舞裙纱衣飘飘,看得众人是如痴如醉。更甚的是领舞的女子薄纱覆面,却尽显窈窕身段和曼妙舞姿。吸引着众人的眼光甚难挪开。 唯独安歌和那男子,面上依旧平淡至极,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期间,那男子还因为菜色不合口味,微微蹙了一下眉。 曲终舞歇,领舞的女子身子后仰贴在地上,火红舞衣四散开来,犹如一朵怒放的牡丹。 晋文帝连道几声好,摸着颚下薄须,目含慈爱道:“这是朕的幼女,姝婳公主。大家看这舞跳得如何?” 姝婳公主已经起身,亭亭立在堂中。这个模样下,谁还能吝啬赞美之词?且在赞美姝婳的同时不忘恭喜晋文帝膝下皇子英俊能干,公主才色俱佳。 晋文帝闻言,乐得嘴也是合不拢的,不时举杯与臣下共饮。 听着满屋子的赞美,姝婳露在薄纱外头的明眸,微微偏了一偏,便看见安歌正端着酒杯慢慢啜饮,似乎对她,对满朝的赞誉不闻不见。秀眉就微微蹙了起来。 与安歌不同的是,那大随使臣身后的男子,似乎极其忍耐才听完和看完,此刻全然一副不愿再忍的模样,缓然起身,悄无声息离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阳光甚好,春意深浓。晋文帝是个极有才华的皇帝,对于园林亭台也有些自己的看法。是以,这银雀宫除了宫墙与他处不一般外,格局以及栽种的花草也是不同于他处。酒后散步倒是真的很适宜。 男子一路走来,因为大随的服色彰显着使臣的身份,倒也没有人阻拦。也是,此处乃是行宫别苑,不似内廷那般宫规森严。 转过几丛甫开得热闹的迎春花,抬脚走过一座架在流水上的小拱桥,前边有一座不算很高的石台,顺着台阶上去,台上有一座亭。瞧着倒是一处观景闲坐的好去处。 步上台阶,方知这个好去处,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女子,背对着台阶,手边一壶一杯,外加一盘时果。 因是背对着,并不能瞧见女子的容貌,只看见一袭银红的小袄,下配一条玉色百褶裙,裙摆上绣百蝶穿花。 臂间挽着的披帛滑到了地上,女子丝毫不查,自顾一手擎杯,一手执壶。似乎蹙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景,而后自顾倒了一杯一仰头干了,又捡了一块瓜吃了。再瞧着姹紫嫣红的景叹了一口气。 正是这一口气,让男子本已抬起的脚顿了顿,不过也就是顿了顿,终究往前走了两步。 还没离开亭子。身后的女子许是闻见脚步声,悠悠开口:“榴珠。” 这一声榴珠落进男子的耳朵里,听成了留住,于是驻足不动,偏着头将她望住。 女子靠着柱子,复叹一口气,开口,声音带着微醺的慵懒:“榴珠,你说这皇宫内院的有什么好呢?一个男人娶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女人还上赶着讨一个男人的欢心,为了争宠尔虞我诈。唉,要是我呀” 这回,男子听明白了,榴珠乃是一个人名,但是此时让他好奇的是“要是我呀”的下文。于是踱了过去,想要一听。 偏头一看,那女子闭着眼睛搂着旁边的柱子,双颊绯红,气息略显短促。 此时的女子虽喝得多了,倒也还没睡去,只觉得有人在旁侧立着,便往柱子上靠了靠,让出一个位置来,略无章法地拍了拍,“坐啊。” 应着邀请,男子一撩袍角,稳稳坐下了,静待着下文。 那女子着实是开口了,说的却是另一回事:“什么上巳节选婿,我瞧着就跟菜市场卖肉似的,还得翻来覆去叫人看全乎了。”之前跟着榴珠溜出去买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不就是可着劲儿挑挑拣拣么。略微调整了下呼吸,续道,“你瞧瞧她俩,还费尽心思地嗝”打了个嗝,酒气似乎出了大半,神思也略微清明了些,“也是,她俩是大晋的公主殿下,自然是不同于旁人,要选了最好的人嫁的。” 男子突觉袖子一动,再瞧时,却见那女子低着头拽着他的衣袖,在瞧。 女子许是觉得这个衣料有些特别,用手指摩挲了摩挲,又拽起来贴在绯红的颊上。夹了银丝织成的布料,略微显出凉意,贴在脸上很是舒服。女子蹭了蹭衣袖,吃吃笑着:“如果是我嫁人不挑最好的,挑只对我好的。” 也许真是这衣料很是舒服,女子蹭了蹭袖子,觉得不甚过瘾,遂循着衣料一路摩挲到了他的胸前,将脸贴上去,并调整了调整姿势,方满意地露出一丝笑意。 胸前呼吸匀长,她竟然就这样靠在他怀里睡去了。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胆敢这般靠近他,心中甚是不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正想将女子推开,那女子却又蠕动了蠕动,微抬起小脸来睡得香甜。 十五六的年纪,巴掌小脸双目微阖,羽睫微颤,玲珑鼻子樱桃唇,肤若凝脂,发似墨染。与以往看见的所有女子比起来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他微微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忍耐是为了不暴露身份。 此番乔装混在使臣队伍里来大晋,临来前父皇交代:“大晋有两位公主,姝瑗公主乃是皇后嫡出,娶她不仅是与大晋结了秦晋之好,更重要的是拉拢皇后母家的兵权。姝婳公主是齐贵妃所生,虽说是庶出,若是娶了也是不亏,毕竟齐贵妃出身大齐国,当今的大齐国君乃是她胞兄,娶了二公主相当于与大晋c大齐同时结了姻亲。”权衡之下,父皇更看中楚姝婳。 但是楚姝婳看中了安歌,在堂上飘忽的眼风里头,他看得明白。 那又怎样,生为霸主,娶妃不过是为了图谋大业,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岂不小家子气? 他看着抱着他胳膊睡得甚香的女子,心想,回头该叫莫名去查一查这个到底是个何方神圣了。 楚白烟醒来时,已经在揽月楼的寝殿中。 睁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帐顶,方想起自己好像是喝醉了,好像是醉在银雀宫的花园子里头,好像醉的时候说了很多话,好像 她猛地坐了起来,单手扶着欲裂的额角。 如果不是做梦,她好像拽着一块不甚熟悉的布料,然后然后是什么? 有香味。 对,有淡淡的好闻的香味,让她很安心地就睡去了。 “榴珠,榴珠。”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她直接跳下床来。 榴珠抱着银红小袄走了进来,瞧着她略微责备道:“醒了?醉酒的滋味可好受?” 晋文帝有二子三女,皇长子楚昊天和大公主楚姝瑗是中宫孟皇后所生,身份明显就要尊贵许多,这个尊贵时而表现在大公主眼神里的不屑,时而表现在行为当中的娇纵。大皇子凭着嫡出身份加上外祖乃是开国大司马,对于东宫之位甚是志在必得,行事也略显专横些。 二皇子楚昊祯是曹贵妃所生,虽是庶出,却有一个忝居左相之位的舅舅,虽不及大皇子的半斤,好歹也差不多八两。 三公主楚姝婳母妃是东边大齐国的公主,和亲来的大晋,一来就被册封为贵妃,深得盛宠,故而也是子凭母贵。 唯独这个二公主楚白烟,几乎不为人所知,自幼养在行宫别苑的揽月楼中甚少露面。其母年轻时是个没有品阶的行宫中宫女,专门给晋文帝提鞋的。只因有一回晋文帝喝多了酒,一个眼花,把她给拉上了龙榻。结果就有了楚白烟。 事后也不过给了个美人的头衔终了。 三个公主的名字,楚姝瑗,楚白烟,楚姝婳。一听就区分出亲厚来。 楚白烟这个名字还有个来由,越发说明了她在晋文帝眼中无足轻重。 当时楚白烟的娘生下了楚白烟,负责照料的宫女报至晋文帝处,晋文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不过半刻钟后,齐贵妃处也报来,说是得了个公主,两个公主的出生时间左右不相差一刻钟。 晋文帝意欲去齐贵妃宫里瞧那个新生的小公主,奈何楚白烟处去禀报的宫女是个忠心耿耿的宫女,冒着被砍头的危险,跪在御书房请晋文帝给新添的小公主起个名字。 晋文帝被烦得不耐,可是总不好把人给拖出去斩了吧,恰好房中有一兽形炉鼎焚着龙涎香,冒出一股子白烟来,他顺口就说:“叫楚白烟吧。” 于是,二公主就叫了楚白烟。 那个忠心耿耿的宫女就是榴珠。 是以,楚白烟和榴珠之间虽为主仆,更多的却似亲人。榴珠除了照顾她的起居,总也会适时的提点和教导。 楚白烟顾不得她的责备,急忙忙问起自己醉后的情形。 “你真的没有同我说话?”这件事情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在银雀宫后园子里分明记着同谁说话来着,总以为那人是榴珠。可是这都问了三回了,榴珠只说没有。 榴珠仔细地整理着银红色的夹袄,摇了摇头:“待我寻见你的时候,你已然在亭后的小楼中睡着了,哪曾跟我说过话啊。” 楚白烟使劲回想了想,除了记得自己发了几句牢骚,倒也记不得具体说了什么。可是这同谁说话的事情闹不明白,总归是不放心,万一跟不该说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榴珠将衣服收好,对她说:“现在这数国使臣都还在,说是来给皇上庆贺生辰的,还得住些日子。你就不寻个由头出去露个脸?” 楚白烟摇了摇头。 榴珠无奈地叹了口气。楚白烟生来是皇室公主,却不如一个富家小姐。因着母亲的地位卑微,且生下她不久就殁了,更有钦天司断言她不利国本。是以,被安置在行宫别苑揽月楼,十六年来便是年节,也难得被接回宫中。这回的上巳节加不久后的皇上寿诞,不晓得出于什么缘故,倒是给安排到了行宫别苑里来。 浩浩汤汤一大批人都来了行宫别苑,总归是没什么由头撇下她了。 谁料到这人,宴席未完,竟偷偷跑去后园子喝酒,还醉到不省人事。白白丢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楚白烟靠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前一日她只道是一场有吃有喝还有歌舞可看的聚会,没曾想竟然是一场别具一格的相亲会。要她敛着性子,端坐在席真是受罪,何况还要看楚姝瑗和楚姝婳尽情而卖力的表演,以及群臣的恭维和赞赏。 确定不是羡慕嫉妒恨? 也许有一点点吧,更多的是觉着自己极难与她们为伍罢了。 故而,自顾拎了壶酒,端了盘瓜,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溜了出去。 没曾想宫里带来的贡酒比寻常榴珠酿的果酒劲儿大多了,一壶酒才喝了一半,竟然就醉倒了。 楚白烟四仰八叉躺在软塌上,心中很是烦闷。原本在这别苑里头虽没有宫中那两位公主的排场和奢华,倒也是清静,无人搅扰。闲情来时,随步走去,桃花林梨花林樱花林处处皆景,如今倒好,晋文帝不知何来的兴致,不在宫内设宴,领着宫嫔贵女,大臣使臣们一大片,将行宫别苑塞得满满当当的,让她想惬意地散个步都不成。 榴珠拍打着袄子上的碎屑,无意道:“方才听个小宫女说银雀宫搭了台子在唱戏。” 这倒是难得的热闹。 楚白烟顿了一下绞着的衣襟的手,顿时来了主意。 往常跟着榴珠出去都做男儿打扮,今儿不如也做个男儿打扮,去银雀宫凑凑热闹。便翻箱倒柜寻出一身衣服来换上,自己动手将头发束了起来,又描了个剑眉。顷刻间,英气逼人,若是配上一把剑,估摸着可以闯荡江湖了。 榴珠进得门来,惊了一惊:“公主,这是作甚?” “去看戏啊。”楚白烟从一个箱底翻出把扇子,摇了摇,“榴珠,你瞧我这身打扮,比起那些肱骨的子侄们,如何?” 榴珠抢上一步,夺下她手中的扇子,谆谆教导:“公主想去看戏,自然是可以的,可是你这般打扮若是被皇上看见了,只怕是要挨责备。”边说边翻箱倒柜找起衣服来,“王公大臣和各国使臣面前切不可失了”礼数两个字还在舌尖绕着没落地,回头却已经看不见人影。 三月白天的日头倒也暖和,没穿披风也不冷。倒是那把扇子,得亏被榴珠夺下,不然这摇着就显得太过扎眼了。 戏台子搭在照水的另一侧。 同样临水的殿阁,一侧戏台高筑,另一侧席面讲究。晋文帝携孟皇后在正中的位置坐着看了几场才子佳人的戏码,想来无趣,早早就摆驾延禧宫歇着了。 多数王公大臣跟来行宫都是有使命的,或与大魏商讨边境事宜,或与大周讨论通商之事故而借着瞧戏的档口,成群扎成堆。 齐贵妃来自齐国,见到母国的人总归是要亲切几分。前两天碍于礼数,不得多言,今日晋文帝和皇后都回了宫,便是有意让大家略微活泼些。是以,齐贵妃将齐国使臣叫了过去,隔着帘子说话。 今日本就是允许年轻的公子们来回走动,女眷则坐在垂帘的台子上瞧一瞧。也算是给了个挑选的机会。 楚白烟过来的时候,晋文帝和皇后已经回去了。场子里也略显活泼了些。 台上咿呀作唱,台下三俩凑在一处说话。 因做了男儿打扮,楚白烟便没往帘子里去,径直走在席面上,与众人抱拳见礼,而后端端正正坐在戏台子面前看起戏来。 身边是几个十七八的少年公子,瞧着应该是那些肱骨大臣们的子侄,正在一处讨论着什么。 一说:“大公主端庄娴雅,只可惜你我只有一堵芳颜的福分。” 另一说:“确然,天子有意将大公主许配殿前副都点检孟海阔,英雄配美人,倒也是佳话。” 又一说:“诚然,大公主乃是嫡出,帝后必定舍不得远嫁,嫁了孟海阔,一来笼络了人心,稳固兵权,二来心尖上的女儿近在咫尺,要探望也是随时随地的,三来大公主与孟将军本就是表兄妹,说不定早就芳心暗许,如此一来一举多得,岂不美哉?”嗒,那人搁下茶盏,叹了一句,“倒是那二公主” 楚白烟端着茶盏,竖起了耳朵。 听见那人续道:“二公主也是端方貌美,我瞧着大随的使臣很是中意。” 楚白烟将将喝了口茶,猛地呛住了,引得一阵咳嗽。自己在席面上都不曾露脸,大随使臣是何时瞧上的? 另一人道:“大随的算盘划拉得响亮,二公主的外家乃是大齐,大齐国君是她舅舅,结了一桩亲事,便将大晋与大齐一道结交了,多少划算。” 楚白烟将茶盏转了转,原来说的是楚姝婳。连自家朝中的大臣子弟都不晓得她的存在,想来别国来的更是没有理由晓得了。 提起来的心嗒一声跟着杯子一道放了下去,只是一股子失落涌了上来。都是自己生的娃,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到如此境地?一拍桌案:“过分了。” 身旁的公子们皆将目光聚了过来,楚白烟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台上:“那将军怎可如此对待美人,简直过分了。” 那些公子们往台上瞟了瞟,上头的将军正跟美人惜别,两人泪洒衣襟,难分难舍。 近旁着青衣的是户部尚书的公子,姓陈。陈公子拱了拱手:“这位公子,见解很是独特,不知贵姓?” 楚白烟也抱了抱拳:“免贵姓贾。” 陈公子道:“贾公子,大男儿志在四方,这台上的将军和美人分别是去奔赴沙场,并无不妥吧?何来过分一词?” 楚白烟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清了清嗓子道:“你且瞧着,这将军一旦去了沙场,定会负伤,而负伤之后,定会有一个其他女子前来搭救,而后两人便会惺惺相惜,到时候这个美人儿便成了弃妇嗯,那个汪宝簪的故事你看过没?” 陈公子茫然地摇了摇头。 楚白烟一本正经道:“我便是亲眼目睹了汪宝簪寒窑苦等十八年,到头来那姓薛的竟带了个旁的女人回来,还说什么一双鞋子左右脚,不分高来没有低。我呸!”啐完一口继续道,“这叫什么?这叫背叛,还有脸冠冕堂皇地将小妾领回家,你说过分不过分?” 楚白烟冠冕堂皇地将话本子里头的故事拿出来唬人。那陈公子被说得一愣一愣,良久方道:“大男儿有个三妻四妾,岂,不正常?” 楚白烟睨了他一眼,挑了挑唇角,拱了拱手冷笑一声道:“道不同,不与谋。” 听得身后一声轻笑,回首时却见一袭褚色身影没入人群。 倒是有一袭玉色款步缓缓而来。 今日并不是很正式的场合,安歌换去了沉重的官服,穿一身玉色长衫,显得更加符合这个名字了。 他缓步走近楚白烟,在她身边坐下。身旁的几个公子都认得右相,纷纷行了礼,见他是冲着楚白烟来的,也就不多言语,自觉地退出三丈以外。 “公主。”他先轻轻唤了一声。 终究还是有个长了眼睛的,晓得她身份。楚白烟遂端起架子,淡淡回了一声安相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有随侍奉上香茶,安歌端起来,用茶盖浮了浮几个嫩芽,缓声道:“昨日里公主英明。” 楚白烟不知他言语何意,又不能太过直白地相问,显得失了身份,面上依旧淡淡然:“安大人知我素来愚钝,不知大人说的英明是指什么。” 安歌轻咳了一声,眉眼弯弯,眼角还溢出一点笑意:“此次各国派遣使臣其实是有意与大晋联姻,大周想将其公主加入我大晋朝,而大魏则想求取一名宗室女给魏君做妃,大齐先有齐贵妃嫁入我大晋,如今想将贵妃的侄女儿也送进宫中,亲上加亲。”顿了一顿,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一些,“大随却想让大晋嫁一个公主过去。” 楚白烟听罢,依旧没有明白自己英明在何处,但也不好直白追问,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诚然,两国交好,联姻乃加深情谊,无可厚非。若是两国交恶,却用联姻相互牵制,到了还得恶战一场,到时候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长长叹了一口气,“夹在中间的委实不好过啊。” 安歌颔首:“此乃皇室女子的悲哀。”神色有些黯然,“更重要的是其间还有别的乾坤。”顿了一顿,“此番大随点了名要与二公主联姻,”想起什么,改口道,“应是姝婳公主。” 大随瞧中了楚姝婳,安歌淡愁拢眉,若非深知他的倒叫人以为他于楚姝婳有意了。 楚白烟转了转手中的茶盏:“诚然,和亲一事对于女子是为不好,譬如楚姝婳,向来在父皇母妃的呵护中长着,娇纵了些,远嫁出去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复又叹口气,做了老成状,“怕是这辈子都难得再见上爹娘几回,着实值得唏嘘。” 安歌很是欣慰地睇了她一眼。 她又道:“然而,”这个转折转得很是深明大义,“为家国计,该嫁的时候还是得嫁的。”如果楚白烟知晓后事,不晓得当时她是不是会这般深明大义到义薄云天的样子。 安歌似笑非笑地瞧住她:“若是嫁的是大随三皇子呢?是否该嫁的时候还是得嫁?” 闻言,楚白烟先是一愣,转念一想,出嫁的又不是自己,嫁给谁不是一样?于是更加深明大义了:“所谓舍家为国,何况是舍去小我罢了,还是安享国家供奉十数载的公主,不是更该义无反顾么?”顿了一顿,“安丞相应该劝一劝楚姝婳,有些事看开些,不过是短短几十年光阴罢了。” 安歌莫测地笑了笑,淡淡道:“想不到白烟公主倒是深明大义。” 楚白烟露齿笑了一笑:“承蒙安大人素日教得好。” 作为大晋的公主,皆有延请朝中大学士传授诗书歌赋,楚白烟虽然不受待见,被安置行宫别苑却也没缺了教养这一道。若说这一项上之所以没有被忽视,全拜了安歌的功劳。 数年前,安歌随王伴驾到了行宫,得知此处还住着一位公主,回朝后向晋文帝进言要为楚白烟延请师父。在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谏言下,晋文帝觉得楚白烟虽然不合他的心意,总归还是他的血脉,将来若是下嫁出去太过野蛮丢的还是皇家的脸面,于是便允了安歌之请,同时允了他亲自来教导开蒙。 如此算来,安歌还是楚白烟的师父。 听了楚白烟明夸暗损的话语,安歌出奇的平淡,颔首道:“记得便好。”略微有些忧色拢在眉间,“只是那大随的三皇子” 大随三皇子,名声远播整个东川大陆,人称冷面修罗,疆场上一柄长刀杀人如麻,所到之处别说是人,就是草都必被砍得不留渣;在大随的朝堂上,亦是行事冷酷决绝,莫说大臣,就是他的父君和两个哥哥见了都得发憷。简直就是一个活阎王。 但是安歌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楚白烟长年居于行宫别苑,于朝政逸事极难有所听闻。 楚白烟瞧着安歌那神情,似乎自己不说点什么很是过意不去,在脑中搜罗半日之后,只吐出长长一个“哦” 在安歌瞧来,这倒是一个非常诚恳的表达,先是震惊到沉默,而后是无奈地叹了一息。 “三皇子的秉性,整个东川大陆没有人不晓得的。”安歌紧了紧握杯的手,“十四岁始上阵杀敌,十六岁统领大随十万精兵,叱咤疆场,所向披靡,是个果敢冷厉的人。”他这果敢冷厉已然用得委婉了,小心地睇了睇楚白烟,“至于后宅内院” 楚白烟已经将杯中茶水喝尽,且等他的下文。偏此时,台上铛一声,继而鼓声阵阵,将军正在冲锋陷阵,不多时便被敌方射中一箭,倒在马下,巾帼英雄很是适时的出现了,将将军救下 楚白烟摇头叹了一叹:“唉,我便知道是这样。”这些剧情总跟话本子一个套路。 安歌闻言,也跟着凝了凝眉:“正是如此,所以你刻意没有在宴席上露面,算是一个极其英明的行为。” 原来如此!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英明就可以解决的,好比三生石上刻下的名字,命定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对于别的人来说,被父君嫌弃,被放逐宫外,算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但是对于楚白烟而言,却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乐得在揽月楼里过着天地皆阔的日子,闲来去桃林里头逛逛,落雨时去照水边踩水。比起拘在内廷里的楚姝瑗和楚姝婳,她便显得潇洒活泼了许多。 安歌早被晋文帝派来的人给叫了走,楚白烟乐得清静,瞧完一出将军美人的戏,再瞧场内的人,早已三俩为伴,做些别的事情去了。她也便起了身,往揽月楼走去。 日头微斜,夕阳正好。 春风刮得不急不躁,和暖中又显出几许淡定来。这样的天气里,瞧一瞧盛开的桃花倒是很合适宜。这桃花林就在揽月楼的后墙外,离着正经宫室到底是偏远了些,想来也没有什么人会去那边。 显然,楚白烟的想法还是有些偏颇。待她边走边赏景的进得桃花林,一团甚是浓情浪漫的风光却映入眼帘。 那扭捏着作态,却又欲擒故纵的娇俏女子,不是楚姝瑗,又是何人? 姝瑗的贴身侍女正在桃林边上远远地望着风,可惜她对于桃林知之甚少,只以为望住了银雀宫方向过来的道路便是万全,殊不知更适合赏花的路却是蜿蜒过紫竹林,再入桃林的这一条。 楚白烟沿着这条最佳路线,便活生生绕到了桃林深处,那里有一间四面无墙的亭子,而浓情的风光正出现于此。 楚姝瑗正坐在亭中的廊凳上,锦帕掩着口鼻:“总之,你若是不及早去父皇面前求亲,我便嫁去他国,此生与你终不相见。” 旁侧的男子瞧着倒也是英武,此时一身天青锦袍,瞧不出官职品阶来。而楚白烟于朝中大臣和他们的子侄们甚是生疏,故不能立时判断出他是何人来。 那男子瞧着眼前的美人落泪,有些手足无措,忙宽慰道:“我早已明了表妹的心意,这番已经放出风声,只道皇上断然是要将你许给我的,好让旁的人死了打你主意的心。” 称楚姝瑗为表妹,看来是孟家的子侄。 楚姝瑗闻言,才微微抬起头来,做了个美人娇笑中含羞的形容,奈何她那大圆脸着实有碍观瞻:“果真?”垂着眼眸叹了口气,“虽说我是大晋的大公主,却生来便没了多少自由,也只有在年节时得以与表兄见得一面。虽说一年难得一见,却是日日惦念着不敢忘却,如今终于待到父皇有心为我择婿的时候了,表兄万不可辜负了我的一番情谊。” 如今的女子表达情愫原来已经这般明了! 那孟家的表兄很是情深地握住楚姝瑗的手,也极其配合着:“自从幼时见过表妹,我的心便是朝暮思念,绝不能忘了。” 两人深深情谊,两两相望,两张脸越凑越近,两张撅起的唇差得不过毫厘。 “比方才的戏好看么?”一个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 楚白烟唬得一跳,幸亏隐身在一丛尚未拔除的长草中,离得亭子还算有些远。这一动倒也不曾惊动了那亭子里的一对鸳鸯。 回首,是一颀长的男子,墨发束起,面容冷清,楚白烟很快便被他啊身上的衣裳吸引住了目光,那男子着一身褚色织银的衫子,瞧着料子很特别,有几分眼熟。 男子面容淡淡,甚至有几分冷清,目光并无落在楚白烟的脸上,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不看了么?不看的话他们可就走了。” “啊?哦!”楚白烟反应过来,再抬眼望去,只见楚姝瑗和孟家子侄一前一后往桃花林外去。 那男子原先微猫着腰与楚白烟并排站着,此时将身子直了起来,竟比楚白烟高出一个头去。 楚白烟微不可查地退后了两步,容色寻常道:“方才见得这座林子桃花开得正好,想进来瞧一瞧,偏遇见了”佯咳了几声,“实在不好打扰,故而在此一等。” 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男子解释?楚白烟登时觉得自己甚是糊涂,这分明是自己的后院里头,是楚姝瑗他们闯了进来演了一出公主表哥的戏码,与自己何干? 然而,这男子似乎很受用她的解释,淡淡地哦了一声,脚下却丝纹不动。 楚白烟扯了扯嘴角:“我觉得另一处的花开得兴许比这处更好,所以”抛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便拱手离开。 走了几步,发现男子还是在原地没动,于是放心地又走了许多步。 拐过一个拐角,楚白烟便觉得其实今日并不适合游园。 前边迎面而来,带着一大群宫人内监的不是楚姝婳还能是谁?接连碰见这姐妹俩,楚白烟表示很头疼。但是楚姝婳已经行到了拐角处,楚白烟一转过来便与她近在咫尺,想装看不见已然不可能。 若是姐妹情分够好,这般情形之下,谁先开口打招呼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这俩人虽有姐妹之名却没有情分,便显得有些尴尬了。若是楚白烟先开了口,倒好像是忌惮楚姝婳的盛气凌人,可是楚白烟不开口,那么楚姝婳也是不会先开尊口的,毕竟她对于这个早她半刻钟的姐姐有着恨不得她去死的情谊。 百念辗转间,楚白烟觉得保持着客气而有礼貌的微笑微微颔个首,乃是最佳的态度,何况自己此时是一身男装,说不定楚姝婳并未认出自己来,毕竟一年也见不上一回面的。 然而,楚白烟失算了。 楚姝婳认出她来了,楚姝婳也不等她颔首便开口了。 就在她刚刚挤出一丝笑容的时候 “你以为装巧卖乖便可以俘获安丞相的心?”一开口就是狠厉的言语,“就算安丞相被你迷惑一时,又能怎样?你的命格乃是钦天司定下的,不利国祚!”她把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如果可以,估计得咬在楚白烟的身上,狠狠地,咬出血的那种,“你便是得意也是长久不了!” 楚白烟愣了一下,耸了耸肩:“诚然,我的命格是不利国祚,却也不成迷惑谁来着。却是让疯狗给咬了一口,委实有些得意不起来。” 噗哧,身后似乎有一声轻笑。回头却是远处那一抹颀长的身影,面目冷清,瞧着应该并未听见这边的声响。 楚姝婳狞笑了一声:“楚白烟,且让你呈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到了我会让你哭都没有眼泪。”狠狠甩了甩袖子,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楚白烟无奈地摇头,这公主们已经变成如斯风气,倒真是她始料未及的。 原本听闻楚姝婳将会被嫁去大随,设身处地想了一回,着实为她伤情了一番,如今却是半点怜惜也提不起来了。 榴珠总说她的心宽阔,宽阔到他人欺辱上来还能笑着让一让。其实榴珠的说法是有失偏颇的,她确然心思宽阔,却是有章法的宽阔。譬如楚姝瑗那般的事情,她自然是宽阔的,不管他们如何做作,总归是郎情妾意,也算是有情人总归成为眷属。而楚姝婳的这般,却是她不能宽阔的,虽然一时间她也寻不着回击的法子,却也是不会就此算了。 一番折腾,天色倒是暗了些,灼灼桃花也不甚明了,赏花也失去了意义。她便寻路走回了揽月楼。 用罢饭,榴珠将碗筷收拾了,与她说话。 揽月楼中除了她和榴珠,只有一个洒扫庭院的丫鬟和一个閤门的内监。清清静静反倒让她很是舒泰。 自从五年前,在桃林里偶遇了师父,这些年她虽不如养在宫中的那两位,却也是琴棋书画捎带着岐黄之术,也是学得有模有样的。 自然,明面上她的师父还是安歌。 提起师父,她略微蹙了蹙眉头叹了口气,五年了,她都不曾见过他的真容。 那是十一岁那年的春天,也是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她只身在桃林里看花,不知从何处来的一条蛇,欺负她形单影只,竟然冲着她的脚踝咬了两口。 就在她躺在桃林湿漉漉的地上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师父出现了。 那时候,她仰面躺着,他一身白衣,面带银色面具,立在她的身旁,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一尊通天的仙者。 他救了她的小命,并将她收为徒弟,教她琴棋书画和岐黄武功。虽然,于武功方面,她委实不是一块好料子,好在其他方面倒是弥补了师父的缺憾。 想到此,楚白烟掐了掐手指,还有六日就是与师父约定相见的日子了。 在这之前,还有一场大宴——晋文帝的寿诞宴。 榴珠捧出文房四宝,将墨研好了,朱砂并着其他颜料都调好了放在案头。 往年也给晋文帝送自己写的字或是画的画作为贺礼,不过他从来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回馈,想来那些画作他连看都不曾看罢。 就算她什么都不送,晋文帝定然也是觉察不出什么的。但是她不愿落人口实,让居心不良的人趁机捣鬼。何况,说到底里去,晋文帝总归是她的生身父亲。 楚白烟打着饱嗝,净了手。原本打算作一副桃林吐艳图,提起狼毫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却是银雀宫后园的高台。 挥毫泼墨,黛青的山石,朱色的廊柱,成片的金黄迎春花一一呈现。对了,亭边似有几株零星桃花开得妖娆,狼毫微动,点点桃花便绽开在朱色的廊柱外头。 待天色略暗,掌灯时分,一副春景图已经作好。就着灯光,楚白烟退开两步,细细端详起来。行笔中柔中带了几许刚强,倒也是颇有章法。 瞧了半晌,又把榴珠叫来一同瞧。 榴珠左右看了看:“有山有花,还有树和亭子,我瞧着挺好。”若是叫她分辨一番衣服缝制手法有何好坏,兴许她在行的,这个作画的事情上,她便只能看个热闹了。 楚白烟也不为难她,自己再看了几眼墨迹尚未干透的画作,总觉得其中少了点啥。 提起朱笔兑了些水和银白色,在亭中轻轻勾勒了一番,一袭银红小袄便赫然出现。再添了发丝披帛,一副美人慵懒坐在亭中自斟自饮的赏花图完成了,较之前多了些许灵动。 再看了数眼,觉得没甚要改的,便落了款,交给榴珠送去装裱。 晋文帝的寿诞之宴摆在行宫乃是有钦天司夜推算出来的。 据说,钦天司夜观星象得出寿宴设在南边比较能令皇帝延年益寿。而行宫在京都南郊外五十里地,与皇宫比起来确实比较南边了。 只是楚白烟有些不豫,往年行宫别苑里头鲜少来人,就算圣驾来了,也不大兴师动众到这个地步,对她并无多少影响。 自从桃林遇见楚姝瑗楚姝婳姐妹俩,她便鲜少出门,日日窝在揽月楼里翻话本子度日。 眨眼到了三月初八。晋文帝的生辰,一个极好的日子。 天如洗碧,万里无云。 上巳节后,各国的使臣被安排在了行宫别苑外的成安馆,除了应召觐见极少出现在宫廷内。 借着上回的宴,大家将要看的人基本看了,心中也是有了个底的。有瞧上大皇子的,有瞧上二皇子的,有瞧上大公主却在听闻了晋文帝的意思后也就罢了的。最让大家兴奋的是大随的使臣居然瞧上了二公主,这个消息从榴珠的口里传到楚白烟耳朵里的时候,楚白烟正吃着一个柑橘,闻言除了轻轻哦了一声,没有过多反应。 榴珠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楚白烟:“公主性子淡薄确实是好事,只是有些事我还是得说一说的。”眸光带了点小心翼翼,“那大随的三皇子终究不是个好惹的,幸而这次使臣瞧上的是三公主,奈何他们说的时候却将楚姝婳误认为是二公主了,这事如果齐贵妃有意作梗” 楚白烟抬起眸来,很是期待她的下文。听说三皇子屡建功勋,又是大随皇后的嫡出子,身份地位比起安歌来也是胜了一大截的,难不成楚姝婳还不愿嫁? 榴珠继续说:“那大随的三皇子是个马上将军,手段狠厉,杀伐果敢,东川大陆没有谁不忌惮他几分的。”歇了口气,看着楚白烟十分认真道,“听说他于内帏之事亦如沙场,是以,前年方添的王妃不过半个月就就一命呜呼了,至今府中唯有嬷嬷伺候,连个年轻的丫鬟女子都没有。”说完又是很认真地看了看楚白烟又看了看楚白烟。 这话落进楚白烟的耳朵里,唯有一条她听明白了。这个三皇子原来是娶过亲的,估摸着是他命太硬,把王妃给克死了吧。 楚白烟动了动身子,觉得不说点什么实在对不住榴珠的一番操心:“他娶没娶过还有克不克妻跟我没什么关系啊,人家使臣明明白白瞧着楚姝婳的提的亲么。” 对于楚白烟这种很是不在意的态度,榴珠除了叹息,也做不得其他。 晋文帝的寿诞,宴席开得恢宏,从延喜殿上首一直摆到了殿门外,沿着玉阶往下摆到门前广场。在京的官员不论品级都蒙圣恩参加。有诰命在身的命妇们也一起前来祝贺。 除了参加的人多了些,格局与上巳节的节宴差不许多。但是此时的细帘隔开的女眷和年少男宾的心境却是大不一样,有了银雀宫的遥遥一望,此时大家伙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盼望见一面的人。这寿诞宴席就正好提供了深一步了解的机会。 楚白烟因为上回的肆意离席被楚姝婳告到了皇后处,故而没能参加这次的寿诞宴。美人亭内赏花图自交给榴珠去装裱之后倒也没有记挂在心上,至于送没送去晋文帝跟前,怎么送去的都不大关心。 寿宴一开,延喜殿忙成一片,别处反倒落了清静。 宴席,自然是歌舞声乐先行,而后是各国使臣进献寿诞贺礼。大周c大齐c大魏皆送上了长长的礼单,除了珍奇异宝,还有天山的雪莲,东瀛的灵芝等。 剩下大随国,一众人都擦亮了眼睛瞧着。 大随之于东川是一个传奇的国家。约莫一百八十年前,大随还不叫大随,那时它叫大燕。 那时候东川大陆曾经发生过一次极大规模的战争,先是东川六国除去大燕以外的五个国结成同盟,买通东蓬国师,度过那茫茫海子,开启东蓬神秘的入口,将其一举攻破,逼死国君,瓜分了许多的奇珍异宝。接着是十多年后,东蓬皇子戊辰一夕间自大燕崛地而起,将东川搅得是天翻地覆,而后,东蓬复国建邦。 这前后十多年的战火将东川大陆烧得是焦黑一片,此间唯独大燕岿然不动。不仅不受任何影响,还趁着他国动荡之时,顺手将隔壁的郑国纳入怀中,成为东川疆土最广,人口最多的国家,没有之一。扩疆之后的慕容皇帝觉得依旧叫大燕会让新合并进来的郑国人心生嫌隙,没有归属感,不利于上下一心,故而改了国号为随。有劝慰郑国人随遇而安之意。 大随在一百年前的战火中安然无恙,除了当时的国君慕容笙德很是英明之外,还有公主慕容嫣嫣的功劳,这位不同寻常的公主正是东蓬复国国君戊辰的中宫皇后,因此,大随多少与神秘的东蓬有着不可言说的关联。 综上因由,一众人对于大随的贺礼更是拭目以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大随的使臣在众目睽睽之中缓缓起身,轻轻击了击掌,有侍从从殿门进来,双手恭谨地托举着红色的礼单,一步一步走到阶下,郑重地交于内监之手。 内监接过礼单,悄悄掂了一掂,比别国的厚,且重。赶忙回头小碎步跑上台阶,呈到晋文帝跟前。 晋文帝看着这个礼单很是受用。大随在东川的地位非他国可比,它且送了重礼,大晋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拔高了许多。 这,很重要。 也是大晋费了老大的力气将大随请来的缘由。 晋文帝亲自接过礼单,缓缓打开来。 阔脸上的笑意先是变得深浓,而后随着礼单的打开一点点凝结,最后变成一个僵硬的冰坨子一般挂在脸上。 礼单上头先写明贺礼乃是大随境内与大晋相邻的两座城池。那本来是大晋的地方,战乱时大随捎带脚帮着管理了。尽管如此,大随能将此作为贺礼,晋文帝还是雀跃的。 然而往下,礼单就变成了条约,其中写了三条,第一条c以便增进两国情谊,大随怀着十分诚意求娶大晋二公主为镇南王妃,唔,镇南王就是三皇子慕容轩。这一条,虽有些舍不得孩子,晋文帝还是继续雀跃的。 第二条,两座城池算是大随下给大晋的聘礼。虽然一道礼物做了两份人情,终究城池乃是疆土资本,非一般礼可以相提并论。晋文帝还是接受的。 第三条,公主的陪嫁中需将那两座城池算在其中,送去大随,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大随用城池为聘,你大晋也便不可太过小器了。这个晋文帝就比较难接受了,按着这个单子上的写法,来回捣鼓几次,两座城池还是大随的,还白添了几个大人情。大晋却要拱手送了一位公主出去。这买卖怎么算都是亏得窝火。 强压着熊熊燃起的怒火,晋文帝扯了扯嘴角道:“大随的礼略重了些,容寡人思量思量?” 大随的使臣倒也是有眼色的,并不咄咄相逼,哈哈一笑便坐下了。 堂上的气氛却在瞬间稍显尴尬。 恰在此时,有内监将后宫内院的贺礼送了上来。于是,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大皇子的贺礼是一柄镶了宝石的短剑,据说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神剑。晋文帝甚是欢喜,忙不迭叫向来比较在行古物鉴赏的安歌给掌眼。安歌接过神剑,左右看了两眼,又□□把那些锈迹看了一眼,递还给内监,只淡淡说了句“不错”。 晋文帝知道安歌的性子,这一声不错却说出了这柄剑并非像大皇子说的这般好,只是这睽睽众目之下留了些许面子罢了。晋文帝的脸略青了青。 二皇子送了一张弓,繁复雕琢的图案精美绝伦,弓弦紧绷,略动之,砰然有声,力道还不小。瞧着不是一张凡品。晋文帝甚喜,介于神剑的经验,不再叫人掌眼评价,直接让内监收好。 姝瑗公主的贺礼是一柄玉如意,象征着晋文帝万事如意,虽然浅薄平淡了些,好在寓意不错。 楚姝婳的贺礼倒是别出了心裁,一盆万年青寓意晋文帝万古长青。虽值不了几个钱,却被晋文帝特别着人悉心养护。 搁在一堆贺礼里头,有一卷轴,瞧着是个新出的物件。晋文帝擅文墨之事,并颇有几分造诣,故而极少有大臣会在他面前丢丑,但凡要进献书画之物皆去寻些古物来,而不会亲自动手。 是以,这一崭新的卷轴倒是引起了晋文帝不少的兴致。遂命人将其取来打开。 徐徐展开的画面上是银雀宫的后园子,一座高台之上亭柱朱红,石级旁侧迎春花黄得明亮,斜溢出的几株桃花疏淡开着果真将银雀宫园子里的春天填进了宣纸当中,错落有致,姹紫嫣红。此画若是就这般,算得上是上乘的风景画,偏其中的亭子里有一女子长裙曳地,墨发飘飞,手中还擎了一壶一盏,极尽洒脱之势。 满幅色彩都被她给淹没了,原本的春景图生生变成了慵懒风格的美人微醺图。 晋文帝细细看了,不自禁抚掌称好。 众大臣见晋文帝都称好了,兴致更是高了些,忙不迭都过来瞧了。 正当大家围着卷轴摇头晃脑极尽逢迎之事时。大随使臣身后的男子蓦地开口:“此画,我要了。” 虽说大随的确是东川大陆最强盛的国家,却无端这般理直气壮地,明目张胆地抢他国国君寿诞贺礼,还是过分了些。 大随使臣面色微微变了变,轻轻扯了扯那男子的衣袖。男子却依旧无动于衷,声音不高,却是执着不容商榷:“此画,我要了!” 晋文帝很是不豫地皱起了眉头。先前的礼单围绕着城池来回打忽悠,此番又这样目中无人地明抢贺礼若是这样都忍了,大晋的颜面还能存么? “咳,咳。”晋文帝先佯咳了几声,对着大随使臣道,“不知贵国的这位?”对于这个男子,他竟然不知道该做何称呼。 使臣上前一步,回道:“这是大随镇南王麾下的将军莫名。” 一听是慕容轩的麾下将军,晋文帝略微敛了一下脸上的形容。 男子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晋文帝继续道:“莫将军,此乃寡人的寿礼,将军若是属意,不如寡人着人与你再画一幅?”这已然全然看在大随是个惹不起的强国的份上才做出的妥协了。 谁料那莫名竟然是个死脑筋,不在一根藤上吊死就不算完:“我家殿下就喜欢这幅,无需麻烦再作。”话毕,大跨步上前从内监手里夺过卷轴直接卷起来握在手中,大有一副你给不给都得给的意思。 晋文帝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愠怒道:“大随远来是客,寡人应当礼让三分。不过大晋也非面团,任人揉捏!” 大随使臣拽了拽男子的衣袖,男子罔若不觉。 大随的使臣虽面上谦和,却毫无强迫莫名归还卷轴之意。而其他几国使臣大都说着以和为贵之冠冕堂皇的劝词,心底里打的是什么小九九也不能为人知。 眼看着这个局面僵持下不来。 “臣倒有个想法。”安歌的一句话清清淡淡,却如春风拂动结冰的山川,甚是来得及时。 他自席上起身,上前几步,微微躬身行了礼:“今日乃是皇上的寿诞,这贺礼么自然是皇上的。” 晋文帝抚着薄须颔了颔首。 安歌又道:“大随远道而来,且这莫名将军是三皇子镇南王跟前的侍卫统领,按理说不可亏待了来客” 莫名依旧容色淡淡,眸色无波。晋文帝则将抚须的手顿了,这安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于安歌,晋文帝也是有些掌控不大稳当之感,这些年来依旧摸不透他的路数。 安歌继续道:“大随此来大家都知道是有意与大晋结秦晋之好的。故而,臣建议将此贺寿之礼归为公主的嫁妆,一来显得我大晋皇恩浩荡,二来也正好满足的莫名将军要将此画献于镇南王的一片忠心。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晋文帝捏着此画不放,为的倒不是此画到底多得圣心,而是被大随步步紧逼显得丢了颜面,失了身份。如今安歌将台阶一步步给搭好了,自然没有不下之理。随即深明大义道:“寡人虽然爱极字画,却不及舐犊之情。何况是给镇南王的。”大手一挥,“此画就置于二公主嫁妆之中,随公主一道嫁去大随吧。” 莫名虽有不舍,却也将卷轴交还给了内监。既然作为嫁妆,就没有新娘子未过门,嫁妆先给夫家的道理,总归还是要还给晋文帝捂个热乎。 一番闹腾,加上大随对于两座城池归属一事来回打的太极拳,晋文帝很是不豫,却又无处发泄,于是待宴席过半,大家的酒敬得差不多了,祝贺之词也差不多了,就寻了个不胜酒力的由头摆驾回了寝殿。 回到寝殿内,晋文帝端着的脸面终究垮了下来,气呼呼将手边的一只茶盏举起,作势便要砸下去。 举在半空中,顿了。 想起大晋明面上强盛富庶,实际里危机四伏,那气势汹汹的手便委顿了半分。孟皇后正好适时进来,劝了两句,那手便放了下去。 孟皇后说:“大随使臣是过分了些,可是人家身后是大随国和东蓬的助力。皇上本就要将姝婳许配过去,那城池之事就当是顺了个人情。说到底还是咱们大晋陪嫁去了,不是先前那般被强占了。多少挽回些面子不是?”孟皇后跟着晋文帝一般模样,也是个头面宽阔的,言语间更是多了几分宽阔。 很适时地将晋文帝手中的茶盏接过,放回几上,倒上茶水:“小不忍则乱大谋,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 晋文帝终于是将那一团火焰全数压了下去,端起茶盏来一口喝尽:“皇后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大晋朝内瞧着一派和谐,实则分崩离析,寡人日日如履薄冰。”叹了口气,“也只好借着和亲抱住大随的胳膊了。” 孟皇后又絮絮说了几句夸晋文帝之气量胸襟的言辞。却闻得殿外一阵哭闹嘈杂。 閤门的内监来报,说是齐贵妃母女俩正哭着闯进来。 晋文帝甫松开的眉头又蹙到了一块儿:“告诉她们,寡人谁都不见。” 孟皇后拦下内监,很是感同身受地对晋文帝道:“若是人家要了我的姝瑗,虽然我是不会这般哭闹着丢了体面,心里却也是难过的。皇上看在姝婳即将远嫁的份上也该容忍她们一二。” 晋文帝为孟皇后的深明大义感动了一番,遂让齐贵妃母女进了殿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比起孟皇后,齐贵妃容色胜了约莫有百里地,是晋文帝后宫里最拔萃的了,因此也就娇纵了些。当初,初入大晋皇宫时,贵妃之位已经有曹氏,按理最多只能从德贤淑三个位分中择其一而封,然而她使出浑身解数,在晋文帝面前又是哭闹,又是娇媚,晋文帝实在是拗她不过,只好着礼部改制,设了两个贵妃位分。此事人前倒是成了帝妃情深之佳话,人后么便不大好听了。 是以,晋文帝不见她也是因着这层缘由——她太会闹腾了,而且晋文帝对她的眼泪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故而不大敢面对她的哭诉和抗议。 可如今,这位用眼泪便可纵横大晋皇宫的齐贵妃领着楚姝婳双双抹着眼角进了殿来。 往晋文帝跟前那么一跪,罗帕一掩,便是娇声嘤嘤:“臣妾唯有姝婳一女,若是远嫁大随,今生还有何指望?”换了口气,“若那慕容轩是皇上这般知冷知热的好郎君,远虽远矣,臣妾也认了,偏那三皇子慕容轩是何等人?想必皇上比臣妾更加明了,你可舍得将婳儿推进火坑?” 这一番话很有情分和份量,一句句砸在晋文帝的心坎上。因为它并不是单纯地抗拒和不愿意,而是不显山不露水地将晋文帝抬了那么一抬。先前倒是不曾了解到除了美貌之外,齐贵妃竟然还是有脑子。 果真,晋文帝的口气略微温软了些:“爱妃且先起来,婚书尚未写定,今日之事不是还有余地么?”其实这话说得是很没有底气的,当初巴巴派出三波使臣并亲自修书将大随请来,为的就是把女儿嫁给人家,博一个亲家当靠山,如今所谓的余地无非是婚期可否延后一些罢了。 齐贵妃闻言,揩了一把鼻涕,拉着楚姝婳站了起来:“皇上此言可是真的?”罗帕擦拭眼泪的档口,与一旁的孟皇后悄悄交换了下眼色。 孟皇后上前一步,握住齐贵妃的手,很是慈爱道:“妹妹尽管放心,皇上说有余地必然是有余地的。”说完余地又不忘姐们情深,“姝婳是在我跟前长起来的,要是真将这娇娇女嫁去那狼窝,莫说妹妹不答应,便是我也是绝对不允的。” 皇后平常在齐贵妃面前总以本宫自称,今儿称了几声“我”倒是显出几分亲厚来。 晋文帝略微有些头疼。这话本来只是暂且安抚一下齐贵妃罢了,这皇后今日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价。若是楚姝婳不嫁去大随,难不成将楚姝瑗嫁过去? 不对,皇后虽然宽宏,但也不至于宽宏到如斯地步。 晋文帝直了直身子,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回望他,眼神一亮,仿若才想起来似地,一抚掌道:“对呀,皇上说的可不是对的么,这事本就不是应着姝婳来的呀。人家写的是要二公主啊。” 晋文帝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是了,这行宫的揽月楼里不是还养着个楚白烟么?虽说大随的使臣是看着楚姝婳写的要二公主,可是楚白烟分明比楚姝婳早出生了那么半刻钟,名副其实的二公主啊。 此厢为了和亲之事闹得鸡飞狗跳,那厢揽月楼中楚白烟倒是怡然自得。 反正去不得寿宴,倒也省了许多事情,没有刻意的装扮,只穿了一身素雅的窄袖袍子,腰间系了根绣花腰带,头发也就披散着用一段同样素雅的发带系住发尾。脱了鞋,只穿着足衣盘膝在榻上翻着一本闲书。 原本依着她的性子,这般好的天气断然是在屋里坐不住的。只因外头的人忒多,走几步就会遇见一个她不待见的或是不待见她的,总惹得心烦,干脆就哪儿也不去了。 榴珠端着一盆新摘下的槐树叶挑拣着。 楚白烟初尝槐树叶是幼年的时候,有一年按月的例奉总会迟上许久,开春之后竟然断了两个月,眼看着一点点存粮全都吃尽,例奉却是遥遥无期。因为在行宫,去殿中省问一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榴珠摘下耳垂上的两个坠子,才让行宫管事的太监勉强答应去问个明白。 这期间实在没法了,榴珠想起在家乡闹春荒时常摘槐树的嫩叶来果腹,而揽月楼前边便有几株槐树,于是便摘了一些,挑拣干净,用水焯了,拌上几滴香油和盐做成一道菜来。 没曾想楚白烟对这略微带点点苦味的嫩槐树叶一吃便喜欢上了,虽然后来月例按时送了来,吃穿用度不用再发愁,每逢春天也时不时想着让榴珠做些来吃。 榴珠捧着竹箩将老了些的或是被虫子啃咬了的叶子挑出来,只剩些又嫰又新鲜的。 楚白烟翻完小半本书,抬起头来,正巧看见榴珠垂眸的样子,不觉打趣道:“往常总是绷着一张晚娘脸,今儿垂着头倒显得柔顺了。唉,我家这般好的榴珠姐姐,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回去当夫人?”说完自顾笑了出声。 榴珠抬眼,微嗔:“好好的女儿家,端的学了些不正经。看我不罚你。” 两人相依十数载,早已似姐妹又似母女,在无旁人的时候偶也放肆些。 楚白烟身子一歪,倒在贵妃榻上,偏头想了想:“不如你就罚我吃槐树叶子吧。” 榴珠剜了她一眼,笑道:“如此,倒是合了你的心意!” 这般的耍赖楚白烟倒是拿手的,可惜只有冲榴珠方有用武之地,这未免就有些遗憾了。在贵妃榻上翻了个身,趴卧着,随手捡起另一个话本子瞧:“天下合我心意者唯有榴珠尔。”翻了两页话本子,“咦,这话本子是什么时候买来的?我怎不曾瞧见过?”又翻转来看封皮,上曰《驭夫有术》,翻开瞧了半页,说的是一女子嫁了个榆木疙瘩的相公,一日日枯寂无趣,便变着法儿逗趣榆木丈夫的事儿。 榴珠抬了抬眼皮子:“那些个话本子不都是先前托厨房的小条子捎带的么,许是带多了,你还没来得及瞧也不一定。” 楚白烟蹙着眉头想了一遭又想了一遭,委实想不起来。是真的买多了没来得及瞧么?分明每一次带回来的话本子她都会先粗略翻一遍,而后再慢慢细读的,难不成还就翻漏了? 想了良久实在想不起来也便不去想了。楚白烟最喜欢自己的优点便是:不较劲。但凡思虑三次未果的事情,一般不去思虑第四遍,只等着有一天自己恍然。有些事情便是这样,你越是想把它想明白,越是想不明白,反倒是不刻意去想的时候,说不定哪天灵台一个火星子爆出便通透了。 自然,也有些是从此变成了一桩桩迷案,被她遗忘到不知哪里去了。 把书翻开,她换了个仰面的之势,将话本子举高些。瞧了几行,倒也有趣,于是调整了姿势只待继续瞧下去,蓦地听见揽月楼外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楚白烟惊得一个激灵,从贵妃榻上滚了下来,顾不上头发散乱,额角撞出个包,连忙赤着脚寻鞋子。榴珠搁下竹箩,忙不迭将散了一地的话本子收起来,往贵妃榻下塞,塞得急了,有个本子的几页纸擦着贵妃榻的底部翻了开来,连带着蓝色的封皮堪堪露在外头。 这揽月楼的院子委实小了点。楚白烟才穿好一只鞋子,第二只鞋子还趿着,便听见晋文帝已经走到了门口。 脚步声杂乱,似乎来的不是一个两个人。 上一次见驾约莫是在五年前,那些礼仪规矩日久不用,显然有些生疏,好比跪下去的时候怎样既规矩又不失公主该有的端庄,她全然没有章法。 好在晋文帝并不计较,伸手虚虚一扶。跪到一半的楚白烟在皇后牵住她的手时,才确定真的不用跪了。因为晋文帝已经走到贵妃榻边坐下了。 揽月楼素日里并无人来,没有设可以待客的罗汉床,房中唯有贵妃榻和几个小杌子可以坐人,是以晋文帝坐在贵妃榻上乃是最佳选择。 孟皇后牵着楚白烟,缓行两步,在晋文帝身边坐定。 楚白烟在站着还是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徘徊了一回,觉得还是站着比较合适。 孟皇后依旧牵着她的手,眸中尽显慈柔:“瞧瞧,都长成这般姿容绝色了。我瞧着比姝瑗姝婳还要胜几分。”扭头与晋文帝道,“可见皇上当年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若非这行宫宽阔的环境又怎能养出这般好的孩子。” 原来当年将她弃于行宫乃是为她好?楚白烟心中思忖,此番自己是不是需要挤一个感恩戴德的形容出来。 显然,皇后并非来要她的感激来的。她更加慈爱地拍了拍楚白烟手背,道:“烟儿,你父皇向来朝政繁忙,日夜操劳,如今更是内忧外患,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你瞧他,都瘦成什么样了。”说话间尚不忘掏出绢子来揩了揩眼角,“莫说行宫远离皇城,便是养在宫中的姝瑗姝婳一年到头也是鲜少见到父皇,是以你须得多担待些。” 瞧着晋文帝方脸的下颚堆叠出几层稍显壮观的下巴,楚白烟干笑了两声,很识趣地回了:“皇后娘娘言重了,白烟在行宫住得极好,也时时感念着父皇和皇后的隆恩,一刻都没忘过。” 听着这番话,孟皇后很是感动,连声唤烟儿,唤得楚白烟生生激起几层鸡皮疙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有了这些铺垫,晋文帝终于开口了:“我大晋朝建国不过五十多载,瞧着倒是热闹昌盛,实则忧患重重,”叹了一息,“寡人的苦楚岂为外人知。故而为大晋计,想着拉拢东川最有实力的大随结个盟,此事,大随皇帝也是乐见的。”顿了一顿,显得颇有些为难,“只是大随递了求婚书,想要迎娶大晋的公主,与随皇子结个秦晋之好,是以” 是以目标甚是明确,为了这个明确的目标纡尊降贵踏入这十六载从来没来过的揽月楼。 当是时,楚白烟对于此行径的理解是:全然可以一道旨意解决的事情,却还是亲自走了这一遭,也算是对生了她却没担负过一个父亲的责任而深含愧疚。然而,后来发觉估摸着他是怕楚白烟含着愤怒嫁去大随,会做出一些对大晋不利的事情来,自然,这是很久以后方理解出来的。 见楚白烟无动于衷,孟皇后接过话头:“原本已经让姝瑗姝婳在上巳宴席上露了个面,想着大随的使臣总归能瞧上一个,谁曾想,他们一瞧见你作的画便万分笃定要了你。”莫可奈何地叹了一息,“你父皇觉得甚是对不住你,故而婉拒了几回,想让大随改了主意,奈何他们的心就跟铁汁子浇的一般,便是认定你了。”挥了挥手,有随侍将大红的婚书呈上来,孟皇后打开来,指着里头的一个字一个字道,“你瞧,人家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必是要二公主。” 楚白烟睨了眼婚书,上头写的倒是不差,不过此二公主与彼二公主怕是有所偏差。 孟皇后甚是母女情深地拉住她,将她按在旁侧的小杌子上:“诚然,都是自己的女儿,母后也是舍不得你远嫁的。”颇为无奈地蹙了蹙眉,“然,为大晋计,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是毫无迟疑之理,却是此事,父皇和母后便是豁出去也是无法啊。” 这一番为国为民的赤诚忠心,差一点没让楚白烟流出几滴泪来。也更是瞧得明白,今日这事便是允了是允,不允也得允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思量? 楚白烟起身屈了屈膝:“为父皇皇后分忧本就是儿女该做的本份,白烟没有什么理由可推辞的。” 闻言,晋文帝的眼底到底还是有微澜动了动,倒是孟皇后极力压住挑起的唇,做出一个副被迫无奈却又不得不做的样子来,甚至还揩了几揩眼角,为了掩饰其实没有泪水的眼角,特特将眼眸垂了垂,也便瞥见了那尚未塞进榻底的一角书皮,上头明晃晃四个字《驭夫有术》。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大晋的钦天司和大随钦天司特使一道,按着楚白烟和慕容轩的生辰八字挑拣了挑拣,定在五月二十九。也就差不多是两个月之后。 各国的使臣陆续回去了,晋文帝亦是摆驾回宫,顺带着楚白烟一道。 其实楚白烟觉得就在行宫,到时候从那儿上车轿出阁便好了。可是孟皇后执意要将她接回宫中,只言道承欢膝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怎可不珍惜。诚然,过去的十六年楚白烟从来不晓得什么是承欢膝下。 住进专门为她拾掇的方华阁,瞧着倒也舒坦。 方华阁比揽月楼大些,宽敞些,更重要的是前头的园子要大上好几倍,饭后消食很是合适。 入了方华阁,也便没了揽月楼的随意洒脱,每日里晨昏定省,还有教导嬷嬷每日来教上两个时辰的礼仪规矩。 累得楚白烟直呼救命。 榴珠边缝制手头的水红色中衣,边忧心忡忡道:“东川大陆谁都晓得大随三皇子是何等人物,你这般嫁过去怕是要受罪了。” 将一众孟皇后派来的宫人都给赶到殿外,楚白烟踢掉鞋子坐在罗汉床上,咬着一只岭南进贡来的新鲜蜜桃,晃着腿道:“左右逃不过要去的,何必想得如此多。”想了想安慰榴珠道,“不就是果敢冷厉些?不就是死过一个王妃?本公主还是不利国祚的克国命呢,能怕他这区区克妻的命么?” 楚白烟觉着出嫁后受罪大抵就是被夫君冷落不待见,其实这就是楚白烟想要的。她人遭了冷落怕是要凄凄惨惨戚戚,倚门垂泪,终究哭成怨妇。而她已经计划好的作一个快乐而自由的弃妇,最好是一进门便被打入冷宫,终身不必见那骇人的活阎王。 是以她并不觉得受罪是罪。 榴珠停下手,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十六岁的年纪,正是花蕾初绽,芳香吐艳。鸦发如云,肤白若瓷,柳眉细长,杏眼扑闪,小而直的鼻,不点自红的唇,配着小巧的面庞,怎么看怎么精致,论身段亦是高挑修长,凹凸玲珑。 这般无暇无疵的美丽女子便要落进那冷面修罗的手里,怎能不叫人心里一紧。 事已成定局,凭着她一个毫无气势的宫女又能如何。 榴珠紧了紧手里的衣裳,能做的只有跟随左右,多少护着她吧。 嫁妆自有礼部置办,光是嫁衣便着人来量了三回尺寸,又打了十来个样子过来挑选。楚白烟依旧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随手选了一件芙蕖花开的样式。 自从进得宫中,她只觉得太过聒噪,每日除了出去见人定省,便是有人络绎上门,或道贺,或瞧热闹,或挖苦。 譬如楚姝瑗和楚姝婳。 楚姝婳领着她那一众同样尖酸刻薄的宫女们浩浩汤汤走进方华阁,见到楚白烟,冷冷挑起一个唇角道:“早便知道你得意不了太长久,如今怕是每日每夜躲着哭了?让我瞧瞧这漂亮的眼睛有没有哭出个鱼眼泡来。” 楚白烟坐着不动,微微抬首瞧住她:“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你姐姐我第一没有不得意,第二更没有哭。”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我嫁的是整个东川大陆最令人畏惧的夫君,将来你若是见到我,不晓得会不会吓得尿裤子啊,对了,你回去别给吓得哭了,若是哭出两个肿眼泡可就不大好看,回头在我的喜宴上丢了面子事小,被人说姝婳公主是个丑八怪事大,毕竟你还是要嫁人的不是?” 楚姝婳恨恨地剜了她一眼:“你就逞强着好好笑一笑吧,婚期已经近在咫尺,只怕往后再没有笑的时候了。”完了跺着脚离开了方华阁。 楚白烟冷冷看着她扬长而去,这个仇她是记下的。这一遭原本就是当了她的替死鬼,若是她稍微软着点,哪怕没有感激涕零,也就罢了,她倒是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这就很难忍了。只是能不能有机会报复回来,这事,楚白烟很没底。 楚姝婳才走,楚姝瑗便袅袅娜娜地来了。她是孟皇后的嫡女,也就承继了一些高贵的品格,比如说软着声音说凉薄的话。 她说:“父皇和母后因着要将妹妹送去大随,日夜不得欢颜,想来是很不舍啊。”微微睇了一眼她,“不过妹妹早已开始学习《驭夫有术》,想来是万事筹谋妥当的,也能稍安父皇母后的心了。” 楚白烟一口蜜桃卡在喉管,憋红了脸,待楚姝瑗走后大半天才算咳了出来。 对于楚姝瑗的挤兑,她终是打算忘记,毕竟除了父皇母后多么不舍之外都是真的。那本《驭夫有术》虽然不知从何而来,她倒还真的翻了几页的。 安歌嘱咐她往后万事小心谨慎,切莫行差踏错。因为在内苑里头,外臣不得入内,故而,他只能托人将口信带了进来。楚白烟睨着带口信的那个小宫娥良久,方悠悠道:“告诉安丞相,我都记下了。”话锋一转,问道,“你是那个宫室的?” 小宫娥一愣,旋即很合规矩地行礼,然后回:“奴婢是皇后宫里的。” 至此,楚白烟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到底是着了谁的道。可是那又如何呢?两国之间的婚嫁之事犹如战场上的对垒,你若是临阵逃脱了,注定的便是丢盔弃甲,小命都难保。进也是战,退也是战退,根本不是楚白烟的风格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第九章 最后一波梅子送进宫的时候,婚期也就不远了。 大晋到大随毕竟有遥遥之路,须得提前出发方能不误了吉时。 楚白烟坐在高高的车撵里,自朱雀门出,穿过京都最宽阔的御街朱雀大街,接受来自全京城百姓的祝贺。 四周的火红帷幔挑起,唯有流苏跟着车轱辘的节奏晃动着。一大早被拽起来梳妆打扮,到了此时反倒委顿了些,却因百姓夹道欢送,不得不打叠起十分的精神端坐着。凤冠上垂下的珍珠流苏一十六支,恰好挡住面庞,随着车子行进晃动着,流光溢彩地映在眼前。 按着规制,公主的陪嫁从铜磬到仆从,必是排场恢宏的,何况她还是封了和硕之名的公主,嫁的又是大随的皇子,这排场就应该更加恢宏了些。只是楚白烟婉拒了许多的宫娥内侍,她想着,嫁的是东川的活阎王,能少一个落在他手中就少一个吧。甚至起过将榴珠留在大晋的想法,差点儿逼榴珠寻了短见,只好作罢。 送亲的侍卫队伍,是延绵数十里的样子。 浩浩汤汤的队伍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才全部出了城。 此次和亲,乃是大晋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史官记录:大晋国圣德十九年五月初,和硕公主自朱雀门出,往东,出嫁大随。红妆绵延三十余里,送亲队伍穿过朱雀街时,两旁百姓皆山呼千岁,跪送一地。更有帝后垂泪相送至朱雀门外,目送车队久久不回。 好一幅壮观的挥泪送女出嫁场景,为晋文帝和孟皇后赢得了不少美名。 出了城经过简单的整顿,换上适用于赶路的车马,开始往东行进。当任送亲使的是安歌,一袭白袍打马前行,倒是长了大晋几分脸面。 行五日,达大随边界。 接亲队伍已经排成整齐的队伍等在边界处,彼时斜阳正好,照着迎亲队伍,一个个都是面庞端肃,头盔上的缨络熠熠发光,除了那一身火红,瞧着倒是两军对垒般的阵仗。 楚白烟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回,连迎个亲都是军纪严明,大随岂有不强之理? 为首的是活阎王麾下最受信任的将军莫名。 却不是随使臣入大晋的那一个。 是夜,在边境处安营扎寨。 楚白烟好不容易可以卸了逾十斤的凤冠,除去嫁衣,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实在是不愿再动弹。 榴珠指使着丫鬟抬了浴桶进来,往里头倒上热水,才来催促楚白烟沐浴。 楚白烟撒娇着滚了几滚,终究奈不过一日的风尘,爬了起来去沐浴。 温度适度,倒是舒适。 榴珠边往楚白烟的秀发上抹香露边低声道:“明日就进了大随,再不过几日路程便是大随都城长陵,到时候就真的是”远离熟悉的故土,免不得要伤感一番。 楚白烟闭着眼惬意地泡着,于她而言,大晋其实也没什么可留恋的,若是非得说有那么一两处,便是揽月楼和揽月楼后头的桃林,若说有那么一两个人,那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 说到师父,她还是有些愧疚的。当是时并没有想过会被晋文帝提回宫中,故而也没来得及和他老人家辞个别。大约师父他老人家是不会生气的,他向来面具示人,本就表明了不愿和他人有过多瓜葛,收下楚白烟为徒,理由也是怕她下一回遇见被蛇咬之类的事情难以应付,是以略匀了点时间教她一教。结果一不小心连同琴棋书画武功一并教了,虽然并不见得有多少成效。 榴珠见楚白烟并无凄凄的神色,也不大好意思自己一直伤情。敛了情绪,帮楚白烟换上轻便的衣裳。 明日,送亲的队伍便要回转,按理她应该召见一回安歌的。故而沐浴完了,榴珠又将她的头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坠马髻,簪了一柄步摇。 晚膳是大随那边随行厨子做的,虽然荤腥少了点,味道却是不错,楚白烟吃得很是满足,也便吃得多了些。 饭后,天上不算太黑,便让榴珠陪着在营帐周边随便走走消食。 才走出去数丈,便看见安歌一身白袍逆着天光站着,五月的风微暖,扯着他的袍角肆意飞扬。 楚白烟淡然地从他身边走过。 “公主。”他开口了。 楚白烟顿了下脚步,头也不回道:“安丞相有话说?” 瞧起来安歌是楚白烟的开蒙师父,但是楚白烟对这个师父委实喜欢不大起来。他确实有着一张比女人还俊美的脸,才华也是满得四溢,更有治国□□的策略,怎么算都该是一个招惹体质。 起初,楚白烟很是感激他的谏言,让自己得以受教,且是丰神俊朗的安丞相亲自教导,想像到楚姝婳得知此事都能把脸气歪,就是值得高兴的。只是,因为那一回。那是六年前的盛夏,晋文帝携家带口地来行宫避暑,安歌随行。 那一日,原本只在桃花林里散步的楚白烟因为追逐一只罕见的彩蝶,越跑越远,不知不觉中跑到了银雀宫的殿阁后墙,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一说:“那楚白烟一生下来便是不讨皇上喜欢,安丞相何必费神教导?”那声音楚白烟不曾听过,只觉得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 安歌回答,开口是楚白烟甚熟悉的嗓音:“倒不是讨不讨皇上的喜欢的事情,她那命格不利国祚,皇上能留着她已经是格外开恩。我不过是想帮君王解决一个隐患,将她培育成出得门面的公主,”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将来若是运用恰当,祸害兴许就成了利刃。” 自那之后,楚白烟原本感恩戴德的心便如掉进冰窟窿里,冷却成冰坨子了。再瞧着安歌那张绝世的脸莫说生出好感,就是不厌恶都是她心思宽阔了。 如今这个祸害终究如他所愿就要成为一把利刃。其实,当晋文帝踏进揽月楼始,楚白烟便隐隐觉得此事与安歌脱不开干系。 好端端钦天司会建议寿诞宴设在行宫。 人家分明看上的是楚姝婳,却会误会成是二公主。 孟皇后向来与齐贵妃不睦,却会为她助力出头。 这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是不合常情。 对于楚白烟的冷淡,安歌倒是没甚情绪变化,只是在她身后开口,还是那淡淡的语气:“明日臣便随送亲队回转,往后的路途还请公主” 楚白烟截过话头:“我自会保重自己,安丞相不是还想让我不利于大随的国祚么?我若是有事,那又怎么能了了安丞相的心愿呢?” 安歌愣了一愣,显然,他不曾想过楚白烟会同他说这样的话。沉默中,楚白烟已经越过他走得有些远了。 他疾走几步赶上去:“我不晓得你为何说这样的话,但是你我毕竟师徒一场,有些话还是想要嘱咐你。” 楚白烟顿住脚步,回身,偏着头瞧他。许是就要离开大晋,心情竟然略显不同,瞧着他那张平波绝世的脸竟然瞧出了一线愧疚之色,笑吟吟道:“旁的话不用说,我倒是有一事想不明白,你给我解解惑如何,好歹你算是我的开蒙师父不是么?” 安歌瞧着她的笑妍竟呆了呆,道:“你问就是了。” “孟皇后与齐贵妃素来不和,看着楚姝婳嫁到大随孟皇后不该是偷着乐么?怎地合起伙来坑我来了,而且还是出了大力的。” 安歌的神色稍稍动了动,回道:“没错,她俩素日里并不和,可是关系到皇储之位,又有什么是孟皇后放不下的呢?” 楚白烟恍然大悟,孟皇后有大皇子,却没有曹贵妃的二皇子更受待见,这太子之位终究落到谁的头上还得看晋文帝的心情。而齐贵妃左不过是个公主,于太子之位是没有太多想法的,也最没有可能卷进党争之中。如此一来,原本宠爱她的晋文帝就更加宠爱她了,孟皇后借着这几机会卖个大人情给她,顺势便将她拉入大皇子的阵营,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这定然也是安丞相给皇后娘娘点拨的吧。”楚白烟巧笑倩兮,“大晋有安歌,果真是幸事也。” 安歌脸面微微白了一白,却也镇静:“公主此去,再见怕是经年,还是多多保重。” 楚白烟看着他拱手后徐徐走去,一袭白袍在渐渐失去光辉的余晖中显得不那么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又走了几日,总算是到了长陵。 大随东临浩渺海子,西接大晋,北靠苍茫大山,南邻大周,疆土绵绵数万里。从风水角度而言,可谓是个靠山临水的好地方,从厉兵秣马而言更是比他国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几日走下来,除了整个迎亲队伍端肃纪律严明,便是路过的村镇城郭皆显出齐整利落之势。这般的大随便是不强也是说不过去的。 瞧着井然有序的民风民情,再想到自己甫出生便被定下不利国祚的命格,楚白烟有些怅然。 三皇子慕容轩十四岁甫出征便得胜凯旋,次年得镇南王封号,食万户,在京都宫外开府单住,在朝中则领着兵权司马之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万户侯皆司马大将军。在东川,人可不知大随国君,却不得不识镇南王。 在离镇南王府数里之遥,队伍停下来整顿。榴珠也着人铺开妆奁脂粉,将楚白烟搀下马车,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头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再出来,大红嫁衣芙蕖遍开,点蓝凤冠光辉流彩,马车也换成了大红车撵,比大晋出朱雀门时的车撵更加奢华宽大。楚白烟坐在里头,倒是显得娇小了几分。 面前的珍珠流苏面帘晃动着,迎着初夏的斜阳发出淡淡光圈。陪嫁的婢女内监并着一众物什都排列齐整,在迎亲队的引领下浩浩汤汤朝着镇南王府去。 王府里头早就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楚白烟被搀下车撵时,前方的镇南王留给她的只是个后脑勺,喜娘将火红绣球的一端塞进她手中,那一端已经开始往里走。 透过珍珠流苏的缝隙,楚白烟瞧着前头这个着红色喜服的背影,莫名有些眼熟,却也想不起哪里见过。容不得她多想,便被带进了喜堂,锣鼓喧天里头拜了天地,行了礼仪。而后又被牵着送进了洞房。 洞房设在王府里头的一座院子,名叫水月阁。因着一个月字与揽月楼相同,倒是令楚白烟生出几分亲近来。 进得院门,有一湾浅水,今时乃是月底,残月如丝,想来月盈之时倒是能在此倒映成双,真是合了水月阁这个名字。 绕过浅水便是殿阁,慕容轩牵着绣球迈着大长腿走得略快了些,楚白烟在榴珠和另一丫鬟的搀扶下走得稍显匆忙。 喜娘早已将洞房门敞开,引着一双新人进了去。 进去的时候是一双人,不多时便出来一人。镇南王连面帘都没掀便被叫了出去。待红烛燃到一半的时候还不曾回来。楚白烟端坐久了,觉着脖颈委实累得不成。伸手将凤冠摘了,又松了松领口的扣子,活动了活动脖子。 先前几度要将凤冠摘去,榴珠都在旁阻止着:“若是王爷回来,该责怪公主不懂事了。” 此刻已经亥时过半,依旧不闻屋外有声音,榴珠终也是死了心,任由楚白烟将一身繁复去除,只默默地收拾着芙蕖盛开的嫁衣和精心打造的凤冠。 楚白烟倒不似榴珠那般情绪低落,她原本做的打算是待慕容轩发现她并不是楚姝婳时来个倒打一耙,说到底反正自己才是真正的大晋二公主,只要咬死了婚书上的字眼,想他也不敢将她怎样,大不了不搭理,晾在一旁便是了。那样更是落得逍遥。 没曾想,这慕容轩倒是识趣的,不要她费什么心神便将她晾在一旁了。 从桌上拣了几块糕点吃了,又倒了一杯凉茶喝尽。擦了擦嘴,觉得甚好。一扭头瞧见桌上置的一把酒壶,两只杯子。这个原本是用来新人喝合卺酒的,那果敢冷厉的镇南王将她往洞房一送便一走不回头,想来这个也是用不上了。 拎起酒壶闻了闻,这酒香与先前喝的都不大一样,就着壶嘴啜了一小口,竟是上等的花雕。连日舟车劳顿本早就疲乏,有好酒在前,岂能错过? 捞起一只酒杯倒了一杯,一口喝尽了,再吃了几块糕点,又倒了一杯 榴珠将她随身物什收拾妥帖,并着人抬了热水备好,再进来请她去沐浴的时候,一壶酒已经差不多见了底。 用热水舒畅地洗了一个澡,倦意便浓浓袭了上来,往床榻上一躺就入了梦乡。 睡到恍惚间直觉的口干舌燥,叫了几声榴珠没人应答,便自己摸索着下了床。按着熟悉的方位摸索了一番,却没能摸到桌子,倒是有一双快要燃尽的龙凤蜡烛映入眼帘。 大晋没有花雕,楚白烟对这个酒知之甚少,此酒喝时入口绵柔,不觉得有多少力道,但是过上个把时辰后劲便会汹涌而来。而此酒又与寻常花雕不同,更加引出一身不同寻常的热来。 此时,显然她已经灵台混沌,瞧着眼前的龙凤烛好一会儿,依旧不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身上的燥热和口中的干渴倒是越发的分明。扯开衣襟,踩着虚浮的脚步找水喝,却不自觉中出了房门,瞧见一湾浅水盈盈倒映着廊下的几盏蒙了红布的灯火,瞧着倒是一个好景致,“揽月楼何时辟了个池子?” 燥热越发厉害了,楚白烟想着可否到池子里头拘一捧水来洗一洗,兴许能降一降体内的燥热。 池子的边缘是大小不一却光滑的石子砌成,围着池子栽了些矮树花草,此时倒是郁郁葱葱,借着廊下的灯笼光,映出绰绰影子和着水中不甚明显的倒影一并,越发显得恍恍惚惚虚实难辨。 楚白烟探了探脚,方踩稳便了,又往前迈了一步,身子晃了两晃,尚来不及呼喊就噗通一声落进了池子里。 周身被清凉裹着,舒泰了几分,若是没有一阵阵窒息感袭来便更好了。被水淹了一淹,楚白烟的灵台倒是清明了许多,连忙手脚并用拍打着水面,奈何旱鸭子一只,拍得毫无章法,反倒让身子愈加往下沉去。 胸中的燥热和周遭的冰冷刺激中,模糊中觉得自己怕是不成了。而那些模糊的感知在又扑腾几次之后,终究是远去了。就在最后一点感知消失的当口,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健手臂轻轻一捞,将她的身子带出水面,湿淋淋地被谁揽在怀里。 楚白烟呛咳了几声,吐出一口黄水,终究昏了过去。 慕容轩瞧着那个湿淋淋蜷成一团还不断哆嗦的身子皱了皱眉。 是她? 是她! 居然是她!果真是她!第二次将她抱在怀中,心中莫名地突了一下,有一点异样的感觉。转念想到她竟然在新婚之夜投湖,难不成就不待见堂堂镇南王到了如此地步?那一点异样的感觉尚未燃成小火苗,哧一声给浇灭了。 因着镇南王府里头鲜少女婢,只有几个年纪在三四旬的嬷嬷,而分派给水月阁的只有阮姑一人,和硕公主进门带了也不过婢女六人,内侍四人,外加一个榴珠。一众人安置下和硕公主安睡,便着手归置嫁妆中公主的随身物品。其他嫁妆可以日后慢慢归置,但明日进宫觐见的服饰和进献给大随帝后的礼品是万万不得拖延的。 于是,一众人正在这厢忙开,那一厢,楚白烟便一个不留神落进了池子中。 榴珠赶来为她换了衣裳。宫里的赵御医也赶了来,觑了一眼慕容轩冷清阴沉得快要下雹子的脸,胡乱行了个礼,战战兢兢带着女医提着药箱往帐子中凑,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搭在楚白烟的手腕上隔着摸了摸脉门。原本便是战战兢兢的面容瞬间变得阴沉。 慕容轩素日里不是歇在前院书房便是歇在迎晖院,这水月阁中尚未置备衣裳,便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喜服,端坐在一旁。 赵御医诊完脉,对随行的女医交代了一番,女医频频点头,而后取出一包子银针来。赵御医才躬身到慕容轩跟前回禀:“禀王爷,王妃的肺部还有些积水,我让女医为她行针,不多时便会全部吐出。”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古怪,作欲言又止状。 慕容轩挥了挥手,让房中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榴珠本来要留下的,一看他那骇人的眼色,无奈退到了门外。 赵御医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微臣在王妃体内号出号出了” 慕容轩眸色沉了沉,尚在滴水的身子微微前倾,他不动时之于旁人便已经是乌云密布,这么一倾身子便成了泰山压顶。“号出什么了?” 赵御医抖了抖腿,擦了两把汗,小心翼翼地声如蚊蝇地回了俩字:“情药。” “情药?”慕容轩一愣,旋即将眸光锁定在桌上,那里有楚白烟吃剩下的几碟糕点和一壶底的花雕酒。一个眼色递过去,赵御医提着快破了的胆子领悟了,扑向桌子将酒壶里仅剩的一壶底酒倒进杯中,闻了闻,又从医箱里头取出几样物什,捣鼓了半天,依旧战兢着答话:“是酒里。” 慕容轩的眸底微微有一丝戾气一划而过,面上依旧冷清:“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赵御医抖着双腿应了,他又问,“那王妃”情药不该是男女那般这般才能解得么?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王妃可有大碍?” 赵御医将身子躬成的大虾:“回王爷,王妃刚刚落了水,除了呛咳不定还染了风寒,只怕”只怕不宜房事,可是这话借他俩胆也不敢在镇南王面前说啊。 慕容轩的眼眸紧了一下:“你不是说没有大碍?只怕什么?” 赵御医抖了一下身子:“落水一事,于王妃的身体而言,将养几日便可痊愈,可是今夜实在是,实在是不大合宜行行”行了几回,愣是不敢将房事二字吐出来,“那情药微臣教了女医一套针法,让她行针逼出来便可。”终于说完了,赵御医额头上的汗滴趁着慕容轩不注意时啪落到地上,碎成八瓣。 慕容轩悄悄出了一口气,这天杀的老头是把他看成色中饿鬼了,以为他要趁着她昏迷行房事么?不过他能将她救了,也便不与他计较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起身离开水月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前院书房内,莫名被紧急召唤过来。裹着一身夜色踏进书房的时候,慕容轩已换去一身的湿衣,着一件玄黑锦袍,因着发尾还有些湿,一头浓密的发就这么披着,端坐在长案后头。若非那冷峻的容颜,倒不乏是个俊美的青年。 “头儿?”莫名试探地叫了一声。跟着镇南王许多年,旁的人只晓得他杀伐果断,铁面无私,冷酷无情,他却还晓得他们家王爷还有个毛病,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方才来的路上已经听小甲说了王妃的事,虽然说得不甚清楚明白,却让莫名理出个头绪来,那就是王妃甫进王府就投湖,貌似宁可死也不愿嫁给这个东川大陆的活阎王。 小甲是慕容轩身边的两名小厮之一。自然,他并不知道房内具体的情形,只看见慕容轩铁青着脸回从水月阁出来,浑身湿答答,而且一出来便让他去请莫名。是以自以为是地稍微揣测了一下。 慕容轩抬了下眼皮,书案对向的墙上甫挂上的那一幅画映入眼帘,晃了一下神:“把那画给我摘了。”若是哪天被楚白烟瞧见自己的书房中挂着她的画,岂不是令自己沦落到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还是收起来好。 莫名听话地过去把画摘了下来,这画还是自家王爷冒着自己的名跟晋文帝讨要来的,方到府里就被挂进了书房,此刻却说摘了,可见小甲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不知道王爷会不会为了此事对大晋大动干戈? 慕容轩:“有件事情你速去办一办。” “关于大晋的?” 慕容轩顿了一下,关于她的也算是关于大晋吧,于是,颔了颔首。 果然是!看来真的要对大晋大动干戈了。莫名有些莫名的兴奋,两个月前主子乔装去了一趟大晋,据说冒的就是他的名,他正迫不及待去大晋让那些没有眼力价的人瞧一瞧哪个才是莫将军哪个是镇南王。 慕容轩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情药?”莫名豁地睁大眼睛,不是说投湖么?怎么扯出个下药的事情来。不过这也很是严重了,那药下在合卺酒中,显然不是冲着王妃一个人去的居然敢对东川大陆的活阎王下情药,简直胆大包天了。 难怪镇南王的面色沉得能掐出墨汁来。莫名咬了咬牙:“这事儿末将立刻去查,非得把下毒的人撕个稀巴碎不可。” 慕容轩摇了摇头。这大随境内能进得镇南王府里头并且在合卺酒里下药的人,其实并不多,有动机的且敢这么胆大妄为的更不多,几个面孔在眼前一一闪过,就基本锁定了嫌疑人:“唔,不必大动干戈地查,本王约莫能猜出是谁,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找一找御史台的几位大人,把他们一家全给赶出京城去吧。” 听这话,莫名也愣了一下,下了毒还能被饶过性命的会是谁?再一转念便猜出一两分了。除了苏家还能是谁呢? 苏家是皇后的本家。苏皇后出身寒微,且无有兄弟姐妹。因为没有外戚干政,苏皇后遇事总是能将一碗水端得平整些。因此,虽说后宫里头储了不少妃子,大随帝还是比较倚重和敬重皇后,因此皇后的位置在前朝后宫都是举足轻重。 而没有外戚的苏皇后有一房远方亲戚——户部尚书苏石。这是一房凭着自己本事一步一步升上来的亲戚。苏皇后还是在一次大宴群臣时方知晓苏石原是她本家,因此对于这个远房的亲戚便看重了几分,更看重的是苏石的女儿苏雪裳,幼时便时常接进宫中养在膝下。算来与慕容轩倒也是青梅竹马,可惜妾有意郎无情啊。 苏雪裳为何要在合卺酒中下情药?她巴不得自己的心上人爬上别的女人的床?莫名想不通。 不过有些事情头儿想通就行了,自己通不通的倒不大要紧。听命行事就是。 莫名走后,慕容轩又在书房中坐了坐,起身出去。 候在门外的小甲紧走几步跟上去,小心翼翼问:“要传兵部侍郎开会么?”这对大晋用兵总归是要部署一番的。 慕容轩顿了一下脚步,难怪方才莫名一脸的兴奋,敢情是这个家伙自作聪明,以为他将王妃投湖迁怒于大晋,要动兵来着。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喜欢纵横沙场?在家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成么?“你去迎晖院收拾一些本王衣物送去水月阁,唔,然后你再去军营里操练三个月。” “王爷?”小甲愕然地瞧着他大踏步走了,这是是去水月阁?王妃不是投湖誓死不嫁他么?等等,刚才王爷说什么?去军营里操练三个月? 小甲双腿软了一软。 水月阁里头,楚白烟躺在床上,层层帷幔垂着,密不透风。这初夏的夜,在大晋倒是需要盖上一条被子方可安睡,在临东海的大随便显得燥热了。 一脚蹬掉身上的被子,又迷迷糊糊地来回摸索了一番,终于扯到一片微微透着凉意的东西,往身前拽了一拽,纹丝不动,又拽了一拽,还是不动。楚白烟咕哝了句什么,用力一扯,此时,那一片微显凉意的东西竟蹭一下整块拉了过来,她满足地将脸贴上去。 慕容轩皱着眉头看着她拉着他的袍裾,一拉又是一拉,拉不动竟然还埋怨了几句,见她如此执着,只好松了扣绊,将外袍脱给她。而后就看着她抱着他的外袍很是满足地睡了。 瞧着她那一副香甜的酣睡样,倒是枉叫他担心了半宿。袖了一卷书靠在床柱上,才被打开的窗有风进来,将红色薄纱吹起,拂在她的面上,她微微动了动,换个姿势又睡了。 一夜之间有是情药有是落水的,还能这般睡得香甜,倒真是有做他镇南王王妃的资格。瞧着手中的兵书,嘴角却微不可查地挑了挑。 楚白烟醒来的时候已经巳时过半,她先睁开眼睛望着绯色帐幔上大朵的芙蕖愣了好一会儿神,方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继而想起昨儿她已经嫁为人妇,接着想起按礼制今日是要早起进宫拜见大随帝后公婆的一个激灵赶紧坐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酸软无力,煞是不适。 听见动静,守在外间的榴珠赶忙进来,挑起帐幔伺候她起床:“王妃好些了?昨儿晚上可把奴婢们吓死了。” 榴珠改口叫了她一声王妃,楚白烟缓了缓才适应,扶着额角问:“昨夜里我是不是喝醉了?头晕得厉害,而且胸口也有些闷。” 榴珠甚是后怕地道:“何止是喝醉了,都落了水了。要不是王爷来得及时,怕是” “我落水了?”楚白烟按着额角,略微有些印象,好像自己睡在床上浑身燥热难耐,便起来寻水喝,遍寻不到,却看见了一汪浅水,想拘一把来洗洗脸后来的事情模糊中只记得拉了一片略显凉意的布料,搂着睡了。 回身一看,一团玄黑冰蚕丝的布团果真在床上。 “这是何物?”捡起来一抖,抖开来却是一件男式长袍,楚白烟愣了愣,“谁的袍子?” 榴珠掩着口轻笑了一下:“王妃床上的,还能是谁的袍子?” “你是说,这是三皇子慕容轩的?”不对啊,他不是将她往新房中一送便遁了,毫无踪迹的么。 榴珠拧了一块热手巾来,给她细心地擦着手:“三皇子是有封号的,镇南王,领着大司马之职呢。”又着服侍着她更衣洗漱,匀面绾发,“王爷交代了,你昨夜里喝得高了,又落了一回水,今日便好生歇着,进宫觐见的事宜容后再定。” 楚白烟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慕容轩听起来好像没有传说那般可怕嘛。 照顾楚白烟的身子未复原,需时时躺着歇息,榴珠给她梳了个反绾髻,簪了一支碧玉簪。传饭用罢,已过巳时。 大随的初夏是一个季节,叫做梅雨季。梅雨季里的雨水是廉价的,日日不停歇地落着,好像怨妇流不完的眼泪。偶有一两天雨住天儿却是难耐的闷热。 榴珠想着楚白烟原本活泼的性子老是闷在屋子里头对她的身子无益,便在浅水池边一处假山的阁子里设了个软塌,周遭的窗扇都卸了,挂上细苇帘子,清风袭来,驱走了酷暑,阁内燃起安神驱蚊的香,再摆上时令果子,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楚白烟虽然昏睡了一晚上,身子还是虚浮着会打飘,故而性子再活泼也得蔫上两三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晌午饭才用罢,前院书房的小甲指使着几个人抬了两个箱子进水月阁,找到榴珠,作了个揖:“榴珠姑姑,这是王爷素日里起居的衣物用具,劳您给归置归置。”然后领着那俩人锁着个眉头一溜烟儿走了。 榴珠将这事告知了楚白烟。 楚白烟窝在榻上想了想,这慕容轩名声在外,着实冷得让人畏惧,更有先王妃过门不过短短时日就一命呜呼了,鉴于前车,她断然是不能与他同住一屋,同眠一榻的。可是断然地拒绝,只怕是会惹恼了他,保不齐这活阎王会一刀送她去见真阎王。 保命还是比较重要的。 自从应下和亲这件事情,她便日夜筹谋,以备在大随保住小命。本想着做些粗鄙的不合乎公主身份和王妃身份的事情让他心生厌恶,将她丢在水月阁自生自灭,那样她便可以如原先那般逍遥自在了,且少出现子啊他眼前一次就会少一个机会得罪他,也就多一分保命的可能性。嗯,昨夜里醉酒又落水,无状到了比自己原先设想的更甚,还有扯下他外袍的事情足以让他看见这就是个毫无教养的粗鄙之女了吧。 他着人搬衣物来水月阁大抵是因为她是大晋国的公主,他总归是要做一做样子的,毕竟事关两国邦交,在外人面前太过明显地冷若了她总归会落下话柄。遂让人在与正房一般位置和地位的东厢收拾出屋子安顿了他的东西。 忽而,灵台又闪过一件事情:“榴珠,你说他昨夜里将我从水里救上来,那么他应该看见我的样子了,没有说什么么?” 榴珠细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除了让御医与你诊治之外,没说过什么。” 这就不对了呀,大随求的是楚姝婳,嫁来的是楚白烟,他不该要雷霆大怒一番?再由大晋派出使臣来解释一番?而后大随虽然觉得受骗上当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下来等等,大随是一个兵强马壮且善战的国家,若是知道这求娶的公主被掉了包,不会对大晋大动干戈吗? 楚白烟生生抖了一下,忙拖住榴珠的手:“你速速去查一查当日出使大晋的都有哪些人?”能避就避着吧,万一大随真的大动肝火可怎么办,那就不是自己的小命保不保的问题了。 榴珠明白楚白烟的意思,却不明白她的担忧,还在絮絮叮嘱着过会儿宫里的女医还要来与她诊脉。 在楚白烟的再三催促下,榴珠总算起身离开,留了两个小婢女守着。 两名小婢女不过十二三,是大晋皇宫里头新进的宫娥。约莫还没怎么见过什么大世面就跟着陪嫁来了大随,在楚白烟跟前也是怯生生地垂着脑袋不大敢说话。 楚白烟自幼便与榴珠相伴,多了俩木头桩子反倒睡觉都不踏实,就遣俩人回房去了。 阵阵清风穿林而过,裹挟着些许水汽,让楚白烟昏昏欲睡。 就在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间,隐约有人走上长长的石头台阶,进得阁中。初时楚白烟以为是前来诊脉的女医,便没做多想,将手从薄毯中伸了出来。半晌,不见动静,于是抬了抬眼皮望去。 渐渐清晰的眼帘中竟是一张俊美的脸,桃花眼斜挑,唇角还含着一丝邪魅的笑意,分明是一个男子! 楚白烟豁然坐直了身子,怒喝:“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竟敢擅闯。” 男子噙着笑的唇角挑得更高了,眉眼弯成两丝月牙儿,开口是一把慵懒却好听的嗓音:“听说弟妹投了湖,我甚是好奇,想来瞧瞧,如今瞧见弟妹这般刚烈性子,唔,果真有些火爆样,也许昨夜里的投湖也就确有其事了。哦,这样的性子与老三冷得能结冰的性子配在一处呵,真是一场好戏。”说完自顾在阁子里的软座坐下,倒了杯水喝了,还不忘吃了块瓜。 见楚白烟依旧横眉冷对,他喝了口凉茶顺了顺口里的瓜:“我就是来瞧个热闹”一抬头,后头还没说的话全呛在喉头,引出一阵咳嗽。 “这是镇南王府的内院,你这般进来不大合乎规矩吧。”这个听起来还算客气的话,说话的人的语气却不大客气。 楚白烟瞧着一个浑身散发着冷厉的男人款步走上阁子,身后跟着背着药箱的女医。 这男子眉目与先前那位略有相似,不同的是他的五官犹如刀刻,坚毅挺拔中带着一股子杀伐和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先前进来的男子好容易停止了咳嗽,站起身来,强撑着脸面道:“三弟言重了,自己兄弟,二哥我也是今早上听说昨夜”他握拳掩了掩口,佯咳了一下,继续道,“为表示关怀而已嘛。” 那三弟,自然就是三皇子镇南王慕容轩了。 慕容轩负手立着,眼风微微动了一下,女医甚是惶恐地上前来给楚白烟诊脉。他那厢略微轻飘地道:“二哥的关心,三弟铭记。可是你分明晓得我今日要去郊外校场处理点事情,便趁着这个时间来我的内院,对着我的王妃,表示着关心,这事儿二哥自己觉得呢?” 京外的校场昨夜里抓了个妄图偷盗军事舆图的奸细,事情是昨夜后半夜禀报到慕容轩处的,彼时他正被楚白烟抓着衣襟不放手,只好将袍子脱了给她。而今早,他特特在朝堂上将此事抖了一抖,并说散朝之后即可前去校场亲自审理。按着这个说辞,此刻的他断然不会出现在府中,而慕容宏却偏偏此时来了他的王府,还径直来找他的王妃。 慕容宏好似被人抓到了小辫子,面色不大自然了一会儿,却又慢慢变得从容,只是敛起了那份邪魅的笑容:“正是因为三弟不在,我才要要看看啊,万一此时出个什么差池,是不是?”干干地笑了几声,“既然三弟回府了,那我就放心了,先走一步。”拱了拱手便往阁外走去。 楚白烟半卧在榻上,女医将将诊完脉。显然,慕容轩是不大待见他这位二哥的,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她开口,甚是诚恳地留了一留:“原来是二皇子殿下,热茶还没奉上怎么就走了,且快到晚膳时间了,留下一道用膳可好?”三个皇子中,皇长子早年便已经开府,二皇子一直以来除了吃喝玩乐,不大会别的,虽说娶了二皇妃,却没得封号,亦没能出宫开府,还蜗居于专供未成年皇子们居住的所邸。 慕容宏的身影顿了一下,似乎绊了个趔趄,好容易稳住了,疾步从视线里消失。 楚白烟悄悄觑了一眼慕容轩,后者面色平平,竟然丝毫不起波澜。自己的王妃在自己的面前同自己的不大待见的兄长娇声说话,他居然能面色如常,人才也!楚白烟微微叹了一息。 女医回禀了病情,楚白烟身子底子好,无非是呛了几口水,歇一歇也就好了。慕容轩挥了一挥手,女医碍于礼仪,敛着身子行了礼方从容地退下。但是楚白烟在她僵直的背上看出了,若非还在他的视线之内,只怕她是要拔腿而逃的。 阁子里瞬间只剩下他和她了。 她绞了绞手指,觉得不管怎么说,自己个都得有个表示:“那个,多谢你把我捞上来。” 他一撩袍角在软塌旁边的矮凳上坐下,眉目中看不出喜怒,淡淡回:“不必。”顺手捡起桌上一只苹果,右手拿起水果刀,仔细地削了起来。 风掀起细苇帘,发出沙沙声,配合着水果刀划过苹果饱满多汁的果肉发出斯斯声,再无声响。 楚白烟悄悄瞧了一眼,侧面看着,他的鼻梁挺括,面庞线条甚好,一身玄黑绣金莽的朝服衬得他更是威严了几分。 “那个,呃那个你的衣物用具,我给安排在东厢房了。”小心翼翼窥视着他的表情,削平果的手顿了一下,继续飞快地走刀,只是粘连在果皮的上的果肉显得稍厚了一些。 楚白烟想了想,这里是大随,是镇南王府,不是她的揽月楼,将他安置在东厢着实不是很妥当,于是又开口:“是我疏忽了,我立马让人去换一换,把你的换到正房来,我搬去东厢,啊,西厢也可以的。” 嗖,最后一点果皮带着一大块果肉脱落下来。他将削完的苹果往嘴里一送,大口咬了,轻飘飘丢下一句“随你”便走了。 楚白烟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神,嗯,果真有些冷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慕容轩大口吃着手中的苹果,一路脚下带风地走进前院书房。 守在书房门前的小乙呆了一呆,眼神犹如看见太阳自西边升起那般震惊:王爷不是不吃苹果的么?见着慕容轩面色沉得快要打雷下雨了,这话也便不大好问出口了。只紧跟着进了书房:“王爷,要先换一换衣服么?”话刚出口,小乙便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王爷说去水月阁更衣却穿着朝服回来了,这事看着就不该随便提的了。 果然,慕容轩将手中的苹果核往废纸篓里一扔:“去,把我的衣物搬回迎晖院。” 啊?小乙扬着声啊了一声,这不是才搬过去没几个时辰,咋又要搬回来呢?苦着一张脸却不敢多言,抬脚往外走。恰好在阶下遇见了莫名,不由得略带抱怨地说了一句。末了,问他:“莫将军,你说我是搬还是不搬?万一过几个时辰,王爷又叫我搬回去可怎么好?” 莫名摸了摸脑袋,想了想道:“头儿约摸着是得了新婚焦虑症,你还是按着他的指令办吧,不然他把你也打发去了校练场,”指了指头顶,“这么大热的天,小甲估摸着已经脱了一层皮了。” 小乙恍然,连声谢了莫名,一路小跑着往二门去了。 “进来!”莫名看着小乙的背影还没回神,便听得书房里蓦地一声,忙提袍上阶进得门去。 “头儿,和王妃吵架了?” 慕容轩皱了皱眉头,莫名怎么变得这般八卦,狠狠递了个眼刀子过去,他乖乖闭了嘴。少顷,再开言:“苏石的大儿子去年在扬州侵地建了座宅子,这事儿一交到御史台,那般老大人们拣着宝似地乐开了花,估计明儿早朝便有弹劾奏疏递到御前了。” 慕容轩颔了颔首,朝中的这些大小官员们子侄本家多了,再怎么严以律己都免不了有些擦不干净的臭屁股,只要用点心却找找,没有哪个是翻不倒的。 而用点心找一找的事情是莫名很是擅长,比上马杀敌还擅长。 莫名看着那张素来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面庞,总觉得近两次瞧着比往常阴沉了许多,好像能掐出一碗墨汁来的样子。“头儿,有件事我也不晓得该不该说。” 慕容轩从桌案上的书卷中抬起眼来:“哦,那你就不要说了。” 莫名呆愣了一会儿,将袖中的一张纸片掏出来:“我还是说了吧,不说晚上睡不着。”将纸片呈到桌案上,窄小的纸片上寥寥几个字,是飞鸽传书来的,“那个,那个府里的王妃不是大晋齐贵妃的女儿楚姝婳,而是” 慕容轩瞥了一眼纸条,顺手揉皱了丢进笔洗里头,看着它慢慢浸透,舒展在水中,渐渐模糊了字迹直到化成渣。“我要的本就是大晋二公主。” 莫名直着眼睛,不可思议:“皇上不是说” 一支笔嗖一下飞了过来,莫名闻声闪了下身子,啪一声,狼毫在他身后的墙上溅开墨色一片,比杆子顺着墙啪一下掉落地上。 “头儿?”语气中带了点颤栗和颤抖。慕容轩空手掷箭矢射穿敌军将领咽喉的事情一度成为美传,也正是那是一箭奠定了他在大随无可撼动的地位。如今他用掷箭的手掷了一支笔,直奔他的眉心,虽说他晓得他的手里是有轻重的,也还是被唬得不轻。 慕容轩轻飘飘揭过一页书:“你应该可以接住它的。” 莫名感觉有点委屈,在镇南王的书房里,少了几分戒备怎么了?一个对着自己的领导还要时时提防的才不是好下属! 瞧着是该把那谁给请回来了,只有在他面前,镇南王才懂得什么是收敛。 慕容轩的眼睛没有离开书卷,却似乎看穿了莫名的心思:“别以为那谁回来你就有靠山了。”顿了一下问,“那偷舆图的贼审得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上来,莫名一扫刚才的委屈,顿时来了精神:“头儿,你简直是神机妙算,那小鸡仔一样的家伙,没经住两句吓唬,全招了。跟你怀疑的一模一样。”此时的莫名眸底燃起两簇小火苗,烧得极亮堂,全然一副崇拜的呆傻样。 慕容轩皱了皱眉:“哦,既然这样就处理了吧。” “啥?”这可是难得的鲜活的人证,就这么放弃了?镇南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忍气吞声,睚眦不报了? 慕容轩手中的书卷翻到了最后一页,小乙探着脑袋进来,小心翼翼:“王爷” 慕容轩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小乙略微抖了两抖小心脏,颤巍巍道:“那个您的衣物用具都在王妃的寝屋里头,小的不便”耳边还响着楚白烟的话“你胆敢跨进我的寝屋一步,我就让人把你给阉了。”,□□不由自主地一疼。 慕容轩不可思议地抬头:“在哪儿?”那人不是说把他的东西都放进了东厢房么? “水月阁的正房里的里间吧。”小乙不大敢肯定,毕竟放在里间还是外间的自己没有眼见为实。 慕容轩将手中的书卷一放,蹭一下起身,跟来时一般大跨步走了出去。 榴珠边整理镇南王的衣物,边不解地问楚白烟:“好端端地王爷为何要来取走衣物,不是 早上才安排人送来?” 楚白烟歪在榻上唔了一声,说实在的她也不甚清楚他为何送来又要取走。她细细审度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很恭敬啊。还说了要是住东厢房显得委屈了那就让他住正房,好歹自己也是个公主,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还能怎么样? 本来他取走就取走算了,毕竟自己要的就是个相安无事。偏榴珠打听回来的消息是镇南王乔装混在使臣队伍里去过大晋!这是个要不得消息,这个消息说明他见过楚姝婳,保不齐就是他亲自相中了楚姝婳的,可是他为何没有拆穿? 这令她很不是心安。思量很久之后,楚白烟觉得这事既然是被识破了的,不如找他谈谈,探一探深浅。转耳就听见通报说小乙来搬东西,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被他就这么搬走了,只怕要见上慕容轩一面也就更不容易了,是以她就这么给拦下了,要搬让他亲自来! 楚白烟还在咬着手指思量,慕容轩果真来了,一阵风似地穿过水月阁的院子,走进了正房。 榴珠很有眼力价地福了福身子,将衣柜门关好,退了出去。 楚白烟自榻上支起半个身子,很脑残地问:“唔,你来了?饿不?” “饿了。”慕容轩大剌剌往桌边一坐,很是自然地倒了杯水喝了。 楚白烟愣了半刻钟,忙叫榴珠去备吃的。榴珠应了往水月阁的小厨房去。 慕容轩目光瞟了瞟,看见关着的柜子门上夹着一角袍袂,正是他的服色,垂头喝茶的时候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楚白烟谨慎地看着他,若是方才他说不饿,那接下来可能就要跟她要回衣物了,那她尚未构思好的试探就比较没有机会。所幸他的形容是要留下来用饭,那么就还是有一点点时间可以整理一下思绪的。 这件事情婉转着问,他会不会理解不到,或者理解出了偏差,跟方才在阁子里头一般拂袖而去?若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问,大不了他也是拂袖而走,或许处于礼貌涵养或是其他,还能答上一答。 “有件事我想问你。” “有件事我想问你!” 他的语气略微霸道,她的语气略显试探,竟是同时开口,说了同样一句话。 慕容轩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你先说。” 楚白烟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语音倒也掌控得还算不错;“你去过大晋?” 慕容轩颔首。 “你见过楚姝婳?” 慕容轩又颔首。 楚白烟的手心里微微冒出写粘腻的汗渍,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既然他认识楚姝婳却没有拆穿她,自己不该是装傻充愣明哲保身的吗?非得屁颠屁颠地往上撞,全然一副作死没商量的形状。 可是话已经问到这里,实在是没有理由往回收了。干脆眼一闭心一横,问了:“那你知道我不是楚姝婳为何还容我?” 慕容轩端着杯的手顿了一下,她以为他钟情楚姝婳?“我给大晋的婚书里头写得分明,求娶的是二公主。唔,难道你不是?” 这回轮到楚白烟顿了,良久,她听见自己干哑着声音道:“诚然,我就是大晋的二公主”她还想说连大晋朝中都鲜少人晓得这个二公主的存在,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嗒一声,慕容轩将杯子搁在桌面上,截断了她的话:“轮到我问你了!” “哦。”楚白烟将别的话都给吞了回去,略微正襟危坐了些。灵台里电光火石闪过许多念头,他会问什么?为什么投湖?为什么让他住东厢?为什么扣着衣物不还给小乙?为什么 “晚膳吃什么?” 楚白烟一个跟斗从榻上栽了下来,半撑着身子问:“你说什么?” 慕容轩面色浑然未变,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晚膳吃什么?” 虽说楚白烟是金枝玉叶,他也是天之骄子,过日子难不成就不要一日三餐了?她竟能愕然到那个地步。 楚白烟双手撑着软塌,尽量显得雅观一些地将自己挪回榻上:“红烧鱼,蒸蘑菇,烧青菜”小心地觑他,毕竟这个问题让她觉得太不真实了,“你有什么忌口的么?” “忌口的?”慕容轩认真地想了一回,“唔,我倒是不大忌口,就是你,这两日还是忌一忌口比较好,辛辣之类的就先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榴珠进来摆饭的时候,慕容轩已经自己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同样玄黑的袍子,这件却是素简到不能再素简,反倒更加衬托出他高大颀长的身姿。 容颜本就俊朗,加之沙场征战多年养成的冷厉气质,更加让他显得轮廓明晰,身材矫健。宽肩窄腰,四肢修长。瞧在楚白烟的眼里,竟生出了不乏为一道可餐的美色的想法。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的时候,楚白烟先将自己唬得一跳。她竟然觊觎东川大陆的活阎王,活修罗。自己的胆儿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肥的? 慕容轩对她的心思全然不知,坐在桌前煞是自然地端起饭碗来吃饭。 扒了两口饭,楚白烟问:“原本今日我该进宫见帝后的,却被耽误了,那何时去?” 慕容轩夹了一块鱼认真地挑着刺,闻言头也没抬:“不急,等你痊愈了再说。” “哦。”楚白烟继续扒饭,眼角的余光不时瞟一瞟慕容轩。刚才不把衣物还给他却将他留下吃饭,跟之前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才能达到原来的目的?甚是苦恼。 突然,碗中多了一块鱼肉。是方才慕容轩挑鱼刺的那块! 楚白烟端着碗啊一声愣了。 慕容轩从容地夹起一个蘑菇吃了,道:“只吃白饭好得慢。” 楚白烟哦了一声继续扒饭。 用罢饭,榴珠领着一个小婢女进来收拾了,见慕容轩依旧端坐不动,便又悄悄儿退下了。 经过一夜日的休息,楚白烟已经不再有眩晕绵软之感,见慕容轩端坐窗前的桌边看书,便也端坐在榻上绞着衣襟玩儿。 气氛有点尴尬。 时光在烛火里一点一点溜走,楚白烟等着慕容轩开口要走衣物用具,可是那人却丝毫没有开口的迹象,更没有离开的迹象。 熬过了戌时,榴珠终于耐不住进来了,先恭谨地施了礼,而后道:“王爷,王妃,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让丫鬟们进来伺候沐浴安歇?” 楚白烟心里腾一下蹿起一簇小火苗,都说镇南王府除了几个浆洗洒扫的嬷嬷,连个丫鬟也不设,可见慕容轩是不待见丫鬟们的伺候的,榴珠这一句让丫鬟进来伺候必定会令他不大自在,从而想起他来水月阁其实是来要回他的衣物用具的。 果真,一直端坐的慕容轩轻蹙了一下眉头,楚白烟心里的小火苗又嗞嗞往上窜了几窜。 “哦,让她们伺候王妃先沐浴吧,我还等会儿。” 嗞啦,楚白烟心中的小火苗就这样被浇息了。无奈那人依旧端坐着丝纹不动,她只好起身随榴珠进了沐房。 在她无可奈何的身影后面有谁微微挑了挑唇角,放下书卷起身踱到门外。 待楚白烟沐浴完出来的时候,房中空无一人,唯有数支蜡烛在哧哧燃着。终于是走了。楚白烟犹如卸下一身重负,惬意地伸展了下胳膊腿,往软塌上一躺,看着榴珠铺床,正欲开口说一说进门第一日的感受,却闻得淡淡青竹香袭来,烛影一动,有人进得门来。 恰好铺好床的榴珠回头一瞥,忙屈膝行了个礼,小碎步离开,并贴心地合上了门扇。 楚白烟回首,只见慕容轩身着淡青色寝袍,半敞着胸襟立在烛影里,才洗过的头发披散开来,与白日里的冷厉不同,倒是很有一派慵懒之状。 “咳,那个”楚白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孤男寡女关起门来在一间屋子里,总归不大好,“我觉得咱们这般孤男寡女地” “哧”好像他轻笑了一声,再看去却依旧是那张淡淡的面容,楚白烟怀疑自己听错了。 “孤男寡女夜半三更同处一室是不大好听。”他走到床边坐下,“可是镇南王和镇南王妃同处一室,唔,或者说和硕公主和她的驸马同处一室这话说给谁都应该还是比较好听的吧。” “啊?”楚白烟愣了一愣,终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夫君。绕是这样,与一个男子单独相处还是让她有些局促不安,虽然他好像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 慕容轩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过来。” 楚白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踱了过去。 “坐下。” 她僵着身子坐了下去。鼻尖有淡淡的青竹香萦绕,有些熟悉。 “你睡里侧还是外侧?”他已经抖开被子,提着一个被角问她。 “啊?”楚白烟发现自己今夜全然不会思考了,光会一个啊字。 还在犹疑间,一双大手将她一拉,跌进了软被之中。 “你还是睡里侧吧。”慕容轩抖开被子从善如流地坐进被窝里。 楚白烟想说我还是睡榻上吧,话在舌尖转了几转,生生吞了回去。他周遭有着一股子令人畏惧的气势,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开始的时候她怕他识破她的身份,一怒之下小命不保。后来又怕怕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了。 扯着被角往墙上贴了贴,好在慕容轩并没有靠过来也没有阻止她,任由她去。 他动了动手,房内的烛火就熄了泰半,唯有一支在跳跃着微弱的光芒照夜。 床上铺的是冰丝被褥,虽在夏季却不觉得炎热。 楚白烟死死抱住被子的一角,寂静中听得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砰乱跳。出嫁前,教习嬷嬷每日来教导,除了规矩礼仪,还有的就是闺房之事。学的时候她总是心不在焉,全然不当一回事,此刻却悉数蹦了出来,连教习嬷嬷当时的表情都一丝不差地回想起来了。 这事还魔性得很,平素里怎么都无妨,此时越想越是心跳加速,越加速越不想想起来,可是磨人的记忆偏偏是了控制,疯一样的缠上她的整个思维。 床榻一动,慕容轩翻了个身,面朝着她。楚白烟赶紧闭上眼睛,连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过了一会儿,楚白烟觉得快被自己给憋死的时候,慕容轩开口了:“还能坚持?” 楚白烟瞬间泄了气,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枕畔一声轻笑,而后清淡的嗓音里带了一点点戏谑:“跟我说说,你所认识的大随三皇子镇南王慕容轩是个什么样的?” 喘息了一会儿,气息全然顺畅了,才开言。许是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或者是他那一声轻笑,让她的惧怕减了大半,话也就说得利索多了:“果敢冷厉,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突觉说得太直白了,恐枕畔的人恼了,默了一默,“呃玉树临风,还有” 身侧的人又笑了一声,比方才大声了许多,笑完后道:“怎么没把活阎王,活修罗说出来?” 方才那一声轻笑减去楚白烟泰半的惧怕,这一声略带嘲谑的一句更是令她放下了许多戒备,扭过头来问:“你都知道啊?” 慕容轩淡淡回:“嗯,名声在外,如此显赫了,我若不知道岂不是辜负了那些给我起名的人?”顿了一下,“所以,你怕我?” 若说不怕,那是假话。要与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活阎王共住一屋同睡一床,但凡是个人都是会怕上一怕。何况楚白烟还是个惜命的,“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被子动了一下,慕容轩似乎往里面挪了挪,用暗夜里依然炯炯的目光锁着蜷在最里侧墙根里的人,那人微不可查地又往墙上缩了缩,他不动声色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怕我。” “啊?”楚白烟扼不住地又啊了一声,半晌又讷讷道,“昨夜,谢谢你救了我。” 慕容轩翻了个身,平躺着,单手枕在头下:“不客气。”白天太阁子了她已经谢过一回,那个绞着手指局促的样子还在他的眼前,跟之前喝醉了酒揪着他衣袖不放的样子有些不同,却都是憨态可爱的,“你好像瘦了些,这两个月来清减了?” 楚白烟生生将又一个啊字吞了回去,半晌,道:“我有些疰夏。” “哦。”慕容轩平板无波地回了一声,“睡吧。”翻了个身,将后背晾给楚白烟。 瞧着光线模糊中的脊背,楚白烟又往墙上贴了贴,勉力提着的几分精神,不知何时就放下了,眼皮也就合在了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掐指一算,到了六月初十,楚白烟进镇南王府已经过十日,却还没进宫拜见帝后,先前因为落水身子抱恙拖着,如今是怎么也拖不住了。再不去,怕是要让人挑理,说大晋的公主不识礼仪。 早膳的时候,楚白烟将此事与慕容轩提了一提。 慕容轩白日里甚是忙碌,晚上却一直歇在水月阁,两个人下床君子,上床还是君子。楚白烟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慕容轩听完楚白烟的话,容色淡淡:“也好。” 帝后在旭晨殿接见楚白烟。 大随皇宫中,有三大正殿,一为星卯殿,是百官上朝的所在,一为紫薇殿,乃是开大宴的地方,再一个就是旭晨殿,一般用于接见外国使臣。 在旭晨殿见的不是自家儿媳妇,而是大晋的和硕公主。楚白烟明白了这层意思,形容也便端庄了起来,华服佩饰,举行形容端的就是和硕公主该有的样子,脸上挂的笑容也是客气却疏离的。 见完礼,再将进献的礼物奉上。高座上的大随帝道了声赐坐,有内监抬来锦缎垫着的软座放在楚白烟的身后,楚白烟在榴珠的搀扶下端庄做下了。 这种场面本来是她最不喜欢的,就如上巳节宴一样,重要寻个机缘脱开去才好。但是这个空荡荡的大殿上除了高高在上的帝后和她,不过还有几个转风轮的宫娥内监外加一个榴珠,想溜也是不大可能的。 苏皇后在宝座上启开檀口:“和硕公主初来大随,可还住得习惯?” 楚白烟脸上挂着合适端庄的笑容回了,苏皇后又问了些起居事宜,楚白烟一一回了。 “哦,本宫听说大婚初夜,和硕公主不慎落水了?”这个不慎从她的口中出来却带着几分不大一样的意味,“如今可大好了?” 楚白烟虽然自幼养在行宫,极少见识深宫内院的尔虞我诈绵里藏针,好歹也是晋文帝的闺女,没有机会夹枪带棒,却也是被夹枪带棒挤兑过的,多少有些见识,自然也就从苏皇后的语气中明白了她是不大受待见的。 不大受待见的缘由,她暂时还想不透,但是不外乎这么几种,其一c慕容轩本就是个不受待见的,所以连累了她。显然,这是不成立的,谁人不知镇南王是苏皇后嫡子,且是大随乃至整个东川跺一脚就能震一震的人物,苏皇后没有理由不待见这么给她长脸的儿子。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那便是苏皇后心目中的镇南王妃另有人选,而她是个鸠占鹊巢的主儿。 这么一想通,楚白烟觉着自己何其冤枉。这个鹊巢着实不是她想占的,她也是被逼无奈啊。按着这个理儿,苏皇后应该和她一个阵营才是,显然这只是她单方面的认为罢了。 灵台电光火石之间,楚白烟已经形容端庄,笑容甜美地回话:“谢皇后娘娘关怀,那日不慎落了水,幸亏王爷及时相救,又为我延医请药,亲自照料,故而已经大好了。”醒来的时候抱着他的外袍,显然他还是在身旁呆了一呆的,算不得扯谎。 楚白烟大抵是不大看重慕容轩是不是宠爱她的,但是她看不惯苏皇后眼里的那一簇急于看她笑话的小火苗,多少要端出一盆夫妻恩爱的水来给你浇上一浇。 苏皇后闻言并没有多少变色,颔首赞叹道:“轩儿就是个心善的,前些年雪裳在猎场受了伤,他也是顾不得其他,一路护送回来请御医看过,确定无大碍方回去的。”一脸的颇欣慰,对着大随帝道,“这些年的沙场征战,难得他还保留着这份慈心,皇上应该褒奖才是。” 大随帝摸着颚下长须,很是欣慰地点头:“皇后所言极是,寡人让礼部挑拣些珍玩给他送去。”握起苏皇后的手,很是伉俪情深道,“多亏了皇后给寡人养出来的好儿子,寡人心甚慰。” 苏皇后反握了一回大随帝的手,“皇上对轩儿的厚爱臣妾先替他谢过了。只是轩儿如今的身份地位对于一些珍玩怕是也不是太渴要”东宫之位还没定下来,这颗心就是不踏实,可是眸光过处,大随帝却丝毫没有提及的意思,于是再回过头来,看着楚白烟道:“你的夫君乃是做大事的人,虽说他有着一副菩萨心肠,你也是不好日日缠得他英雄气短的。” 大随帝轻轻拍了拍苏皇后的手背:“皇后多虑了,轩儿自知轻重的。” 苏皇后又反握回去,说了些甚为体己和识大体的话。 楚白烟端得坐着无聊,全然的心思就放在了一个名字上雪裳。这是个什么人呢?难不成是慕容轩的先王妃?不对,如果是先王妃,苏皇后没必要将她抬出来恶心她,毕竟那是他的先妻,说开去也是伉俪情深,何况死者为大,这般时候实在不适合提。 那雪裳到底是谁? 显然,大随帝和苏皇后的情深尚需时间和空间继续,所以楚白烟就告退了。除了旭晨殿,沿着回廊往回走。 “你就是大晋来的公主?”蓦地一个声音响起,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廊中,挡住了楚白烟的去路。 楚白烟带来的随侍被留在了宫门外,只有榴珠一个陪着进来。而那女子的身后却跟着数名宫娥,主仆六七人正满满当当将回廊堵得苍蝇都飞不过去。 楚白烟停下脚步打量她,一声白色锦袍,半头长发绾成凌云髻,一半却垂下来,用发带束了发尾并簪了一支短玉簪,髻上簪着梅花三弄簪子,眉目清秀,敛着一股子温柔的气息。咋看是一名温文娴雅的大家闺秀,可是楚白烟不喜欢她的模样,总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造作。 因着不明对方的身份,楚白烟只是微微勾了下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那女子又道:“大晋朝的和硕公主,果真是端方大气,今日得见实在是雪裳的福气。”屈了屈膝,露出一个很是端方的笑容来,“臣女是皇后娘娘本家侄女儿,户部尚书苏石正是家父。”顿了一下,眉眼弯起,“雪裳见过公主殿下。” 原来这就是苏雪裳! 楚白烟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下:“诚然,我是大晋的和硕公主,只是自古有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大随还请称我一声镇南王妃吧。唔,算起来我也是你的表嫂了,总归是姑嫂,但愿不要如有些人家的姑嫂那般,竟是罅隙,毫无情谊之说。”一番话说得甚是有理,重要的是她一直以客气大度的语气说完。而后笑吟吟将对方看住。 苏雪裳略微顿了一顿,脸上白了一白,再恢复红润,恭顺地垂首道:“王妃说得是,雪裳记下了。” 楚白烟最不喜自称名姓和自称人家的人,那就是一种变着法儿的娇纵,遂皱了皱眉头:“今日时光不是太早了,苏小姐没有别的事的话” 话还没完,却见苏雪裳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很是恳切道:“表嫂教训的是,雪裳年幼不懂规矩,望以后表嫂能多多提携,雪裳感激不尽。” 教训?楚白烟愕然了片刻。 原本挂着客气疏离甚至有点不太友好的面容,露着一脸看起来很是克制的委屈,眨巴着大眼睛,苏雪裳闪着泪光道:“雪裳是看见王妃表嫂貌若天仙,气度雍容,一时间失了分寸,以后不会了。” 在恭顺的苏雪裳表妹剖白完,一角玄色的袍角在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的时候很适时地来到了廊下。 “累了吧?早些回去。”一件同样玄色的披风披上楚白烟的肩头。 楚白烟愕然抬头。 苏雪裳愕然抬头。 “你怎么来了?” “雪裳见过镇南王。”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楚白烟终究还是明白了方才的状况,那都是眼前恭顺的苏家表妹演的一场戏。 之前看的话本子里头,这样的桥段多了。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等等招数在话本子里头倒是稀疏平常,没曾想第一次入大随皇宫倒见识到了现实版的。 楚白烟在心中默默地为她鼓了一回掌,这比台上演杂戏的演员好太多了。 慕容轩的目光在苏雪裳的脸上一扫而过,并未过多停留便落在的楚白烟的身上:“接你来的。”用他那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将披风的带子在楚白烟的胸前打了个结。打了个死结。 楚白烟微微抖了一下。任由他揽着肩头从苏雪裳身边错身而过,惧于镇南王的威名和冷厉的眼神,小宫娥们早已退来两边吗,跪地恭送他们离去。 慕容轩的披风披在楚白烟的身上显得过于宽大,看起来越发娇小了。 一路走到宫门,慕容轩的手都没有离开楚白烟的肩头。 直到将她半托半扶塞进马车,慕容轩也矮身坐了进去。 楚白烟愕然:“你不骑马么?” 慕容轩长腿一伸,抵着对象的车厢壁:“骑腻了。” “哦。”楚白烟找不到其他词来回答,你家的马车你想坐,自然得给你坐,这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只是两个人挤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加上慕容轩伟岸高大的身躯,显得更加狭小了,足让人生出一些不自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马车徐徐走动起来。慕容轩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楚白烟的脸。 楚白烟略有心虚地摸了摸脸,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廊下的,也不晓得他听见了多少,兴许下一刻他就该为他那收了委屈的青梅竹马表妹讨个公道了。 “貌若天仙,气度雍容”他挑着一个唇角玩味地开口,“难得她有这么一次长了眼睛。” “啊?”等楚白烟转过脑筋的时候,脸腾一下红了。 慕容轩闲闲地靠在车厢壁上,那张时刻冷得能下雪的脸稍稍有些回暖,“你很喜欢对我说‘啊’?”指尖微微挑起楚白烟垂在鬓边的一缕头发,“方才在廊下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 果真,还是为他的青梅来讨要公道了。 楚白烟叹了口气道:“诚然,我对你的青梅说的话颇重了些,但是你要晓得,我维护的是镇南王府和镇南王你的威严。若是在大晋,她叫我一声公主我也就受了,可是这是在大随,夫为妻纲,我的身份的如何都不能越过你去,她好歹得唤我一声王妃不是?”这一番话楚白烟说得很真诚,她不过是将一点点小心思略过了,至于是什么小心思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慕容轩的眸底闪了闪,面色已经恢复了淡然:“你说得太委婉了些,估计不大够她受用的。” 楚白烟张了张嘴,将到了舌尖的一个啊生生压了回去,愣是压出一个嗝来。好在慕容轩已经闭目养神,好似并未注意到。 慕容轩陪着楚白烟回了水月阁,只去了一趟前院书房,又在酉时前回到了水月阁。 近来,楚白烟发现自己原来让慕容轩将自己晾在一边的计划似乎不大好实施,也便随它去了。好在慕容轩在水月阁的东厢也做了一间书房,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里头看书,小部分时间在水月阁后头的空地上练剑,剩下更小部分是握着一卷书坐在正房碧纱橱的窗根看书。是以对她的影响并不大。 她也便放下了怎么让他离开水月阁而又不会把他得罪得太狠的计划的定制。 只是今日的这个更小部分时间有丢丢长。 慕容轩坐在窗根翻完了一卷书,却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将书倒过去又开始翻起来,敢情是知新完马上又温故而知新。楚白烟本来想带着榴珠和几个小婢女,趁着天色尚早去水月阁的园子里采些玫瑰制胭脂,瞧着天色渐暗,这个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廊下的灯掌了起来,沿着回廊和园中的小道新设了石灯,五尺一盏,照得整个园子亮如白昼。榴珠摆了饭。 楚白烟垂着头想跟他相顾无言地吃完。 蓦地,有一块剔除肥肉的瘦肉落进碗里,又一只剥了壳的虾落进碗里。这回,楚白烟不是自顾低头扒饭了。好歹自己也是公主出身,总是像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忒不像话,于是就抬起头来望过去,恰巧遇上慕容轩投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望,并没有传闻中的电光火石,楚白烟倒是被生生逼退几步,只好垂下头吃饭,“别再给我夹菜了。” “哦。”慕容轩淡淡回了一声,将一勺嫩豆腐舀进楚白烟的碗里,“你太瘦了,别人会以为镇南王府虐待了你。” 楚白烟的手顿了一下,甚是坦然地抬眸,笑道:“我明白。”略微顿了一下,“镇南王不会以为我将这个认为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吧?你我本就是两国联姻各取所需的产物,有人的时候官样子还是要摆一摆,显得你我甚是恩爱,也就显得两国甚是交好。这人后么,自然就是‘相敬如宾’,哈哈‘相敬如宾’。”一口气说完又从善如流地舀了一勺鸡汤倒进慕容轩的碗里。最近在一处吃饭,旁的菜见他都吃,唯有这个鸡汤却是从来不动的。 慕容轩容色淡然,瞧着油汪汪的鸡汤淹没了全部的饭粒,既没有恼怒,又不曾叫人换一碗,而是抬起碗来,扒了两口,吃了。道:“装官样子的事情还需人前人后一般,这样才不会一不小心穿了般,故而,你也多吃些。”一大块肥肉不偏不倚地挑进楚白烟的碗中。 楚白烟皱了皱眉头,强忍着油腻恶心将肉吃了,巧笑:“王爷日夜操劳,该是多补一补。”又是两勺鸡汤,外赠一个鸡头。 几次三番下来,一顿饭吃了约莫有三刻钟,楚白烟觉得自己快被撑爆了。歇掉碗筷后就喊榴珠搀扶一把,去园子里走两圈消消食。 谁料慕容轩长手一伸,先一步将她搀了起来:“练一练相敬如宾。”不由分说将楚白烟拖出门去。 慕容轩的腿长,两步便是楚白烟的三步。他脚下生风,拽得楚白烟东歪西倒走得很是跌跌撞撞。饱腹加快走,不多时,楚白烟的腹部便传来一阵绞痛。 她咬着牙不吭气又走了一段,终是支持不住,腿一软蹲了下去。 慕容轩回首时,豆大的汗珠正从她的额头面颊往下流,巴掌小脸惨白惨白,紧皱的眉头更显出她的痛苦。唇却是倔强地死死地咬在贝齿之间。 “不就说了你的青梅两句么?这样对我,啊?忒小器!”疼到满头大汗,终究把最后一点忌惮给抛开了,趁还没有疼到躺地上打滚之前,便是怼也要怼那么几句回来。 慕容轩一怔,她居然以为他是在维护苏雪裳?他的眉头拧到了一处,蹲下身子将她打横抱起来,一边吩咐人去请赵御医,一边往房中走:“我说过了这两句太轻,不够她受用的。”转念一想,她兴许是讲这话听出讽刺意味来了,故而才会这般以为,又加了一句,“她算不上我的青梅。”御史台已经将弹劾苏石的奏疏呈了上去,不日便会有特使出京查证,不久后的将来苏家就要举家离京了,到时候她自然会看得见,他也犯不着费太多心思跟她解释。 楚白烟单手按着疼痛的右腹,咧着嘴吸了口气:“她不算你的青梅,那先王妃呢?”话出口就觉得自己又是在找不自在。 慕容轩的身子僵了一僵,面色沉得比此时的天更暗。薄唇紧抿,眼眸中腾起一股戾气。楚白烟生生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脊背呼一下蹿出一阵冷风。 慕容轩将她放在榻上,一头扎进书房去了。 榴珠在一旁帮楚白烟擦着汗,低声问:“公主,你又怎么惹着他了?” 楚白烟摇了摇头,虚弱地笑了笑:“我把他心尖上的人给得罪了。” 榴珠手下一凝,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帮她擦汗,心里微凉,女子最怕的便是嫁错郎。郎的心尖上有人,只怕就不能将你放进去了 赵御医来得很快,一阵望闻问切之后,开了一剂方子。只道是饱腹后运动过速故而积食下坠,牵动了肠道,好在并不算厉害,只需静坐待积食消散便可减轻症状,开的方子也是一个推动积食消散的方子。 榴珠送赵御医出了二门,远远地看见小乙在半道上拦住了赵御医。 赵御医被小乙带进前院书房,那尊冷面阎罗正坐在书案后,冷声问:“王妃怎么样了?” 赵御医惧怕慕容轩并非一日两日,他曾亲眼看见他徒手将人的头颅扭断,那人断气之时尚睁着惊悚的眼睛来不及换个表情。从此,赵御医再看见慕容轩便继承了那个死人的表情惊悚。 “回王爷,没没大碍。”赵御医磕巴着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 慕容轩往椅子里头靠了靠,目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利刃,直直射到赵御医脸面上:“他怎么样了?” 赵御医抖了一下,旋即明白他说的是谁,躬身回道:“尚有余毒,所以有时还是会说胡话。” “嗯。”自东川大乱以来,这一百八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战火烽烟就没有真正消停过。乱世出英雄,各国各处涌现的一批又一批能人志士,趁着大乱振臂一呼,拉起队伍来便自立为王。也有朝中掌管兵马的大司马c节度使之类突然揭竿的。大晋太宗便是当初的楚国的一个节度使,对君上一时不满便揭竿而起,然后将楚君拉来宝座,自己堂而皇之坐了上去。 这一百八十年间,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大晋一个。是以,当朝都会将兵权握得紧些,免得落入旁人手中。大随的兵权自慕容轩十四岁起便不曾落入到第二人之手。但是夺取兵权靠的不仅仅是战场的军功,还有幕后的筹谋和布局。这一切都是那一位襄助与他,而现在那一位缠绵病榻良久,总也没有起色。 慕容轩心焦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更令他心焦的是,新娶进府的王妃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犹记得大晋行宫中银雀宫的后园子里,她拽着他的衣袖说要找一个只对她好的夫君。他便日日陪她吃饭,陪她睡觉,试问整个东川,他对谁这么好过?她倒好,先投了一回湖,又当着他的面与他的二哥调了一回笑,再当面挖苦了一回他情缘薄。 按着常情,他应该怒而拂袖,再也不见她的面。 可是他怎么觉得有个人这么闹腾着,也挺好。 赵御医两股战战地走了,慕容轩将自己深深摔进靠椅里。小乙在门口探头探脑,自从小甲被罚去军营操练之后,他的心也是提溜起来的。听说小甲已经被晒晕过两回了,要是自己去了恐怕最起码是晒晕三回了。是以伺候起来格外的小心翼翼,只怕不着不慎也去倒霉。 慕容轩半阖着眼睛,眼前是楚白烟的娇憨醉态,扯着他的衣袖一路攀过来的样子委实可爱。兴许,是该邀她喝点酒才能让这个略显尴尬的局面有所改善。 想到此,冰冷的面上有个唇甲可疑地挑起来。小一在门口看得是胆战心惊,王爷这诡异的样子是哭还是笑啊?他到底想做什么? 楚白烟喝了赵御医的汤药,又在室内慢走了一段,终于将坠得肠子打结的积食都给消散了,夜也深沉了。才沐浴完就觉得眼皮子沉重得很。 今夜的床榻很空,那个人好像发了个莫名其妙的脾气去了前院再没过来。如此甚好。 楚白烟四仰八叉地霸占着整个床,只想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诚然,心情好了,睡觉便容易做美梦。可是她却做了个不大美的梦: 楚白烟梦见了揽月楼后头的桃林。好像是在三月阳春,桃花开得烟烟霞霞,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提着裙摆,趁着榴珠不注意一个人溜进桃林子赏花。那个时候的她便学会的怎么制胭脂,腰间系了一个布袋子,一边赏花,一边撸花瓣。就在布袋子差不多装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条小青蛇吐着信子飞快地朝她冲了过来。是的,就是冲过来的,好像专门冲她而来,不由分说便在她的脚踝处咬了两口,是两口。 尖牙穿透足衣插进肉里,一阵麻痹的感觉从脚踝开始,瞬间漫过四肢百骸,她就这样无力地躺倒在湿漉漉的地上,张合着嘴冲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说“救我”。可是那声音微弱得自己都听不见。 梦里她却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于是大喊了一声救我! 那个本来已经远去的身影顿了一下,回转头来,竟然是安歌!她的第二声救我就被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一身素衣的安歌款款走来,她想往后挪,却丝毫动不得。 很快,安歌就近在咫尺了,那双总是带点不屑和讥诮的眸里竟然清晰的可以看见她的身影。 安歌开口,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你想要我救你?” 她想摇头,她不要安歌的施舍,那是一种带着强烈目的的布施,他会成千上万倍的索取回去,她宁可死,不要他救。 她拼死摇着头,安歌的眼眸渐渐暗淡下去,他不再说话,却欺身过来,她避无可避。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发现看见了银雀宫的后园,春光正好,花开得正热闹。高台上的亭子里布了酒菜摆了宴席,她着一身银红小袄在等着谁来赴宴。有淡淡的竹叶香袭来,她的眉梢染上了春色,欣喜地回头,看见那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从台阶上上来,先是被玉冠束着的鸦发,再是宽阔光洁的额头,入鬓的剑眉,星目,一管挺直的鼻子,再是凉薄的唇瓣,着着褚色衣袍的身子 他站在亭子外冲她微微一笑,天地煞是失色。 他说:“久等了。”她回:“尚好。” 他们相对而坐,酒杯是满的,可是她却好像醉了。有桃花落下,像粉色的雨。她问他:“你是桃林的人吗?”他笑而不语,他的笑赛过亭外明媚的春光,令她心甘情愿的沦陷。 突的平地起了一阵风,刮起落叶碎草砸得她睁不开眼,良久,等耳边呼呼的风声住了,他不见了。她突然哭着喊着,拍打着亭子朱色的柱子,不停地喊着,声嘶力竭,却听不见自己喊出来的声音 耳边唯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利国祚,不利国祚” 她试图将那个念轱辘话的人找出来,在亭子里,高台上胡乱奔走着,那声音却像是一个咒语,直往她的脑门里钻震得脑仁生疼生疼。 她绝望地跪倒在地,捂着欲裂的头欲哭无泪。 “醒醒,醒醒!” 一阵冰凉迎面而来,她登时睁开了眼睛,望着重新燃起了烛火的房间内,帐顶的芙蕖依旧,鼻尖还有淡淡的墨竹香。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墨竹的香味是从旁边的人身上发出来的。楚白烟不明白他分明是一个杀伐的武将,却熏墨竹的香味,犹如一个文雅的书生。唔,此刻她更不明白他怎么会在房中,记得她将他心尖上的人得罪了,然后他就扔下她去了前院的书房 “醒了吗?”看着目光呆滞的楚白烟,慕容轩端起杯子作势要往她脸上泼。 楚白烟抹了一把脸,赶忙坐起身子,诚恳地回答:“醒了,醒得透透的了。” “哦。”慕容轩将茶杯放回桌上,拿起被子抖了抖,“都湿了,换一条去。” 楚白烟这时才意识到不仅自己的脸湿了,被子也湿了,不仅被子湿了,自己的寝衣也湿了泰半,正贴在胸前,藕色的寝衣浸水透出里头红色的肚兜 “啊!”她赶紧将双手交叉捂在胸前,恶狠狠骂了一句流氓。 慕容轩拎着被子站在床前:“唔,一个连自己妻子的一个手指都不曾动过的人,的确是个流氓。” 楚白烟闭嘴了。因为她的一声惊吼已经成功地将榴珠喊了进来,还有一个守夜的小婢子缩着脑袋怯生生站在门口。 慕容轩头也没回,喝了一声:“都下去!”音量并不高,但是霎时间屋子里依旧只有他们俩人了。 慕容轩将被子换了个面,重新躺下,双手枕在头下:“做恶梦了?” 楚白烟依旧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点了点头,却见慕容轩已经合上眼睛。觉得自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委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迟疑着松开手,拉了点被子盖上,重新躺了下来,轻轻应了一声:“嗯。” 慕容轩翻了个身,睁开眼,对着她:“说说,都梦见什么了?” 楚白烟悄悄将被子拉上了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你不是去了前院书房么?” “是去了,处理些文书,所以回来晚了。”他说的很是清淡,好像之前那些事情都不曾发生,只是一对老夫老妻讨论晚归的事情。“说说你的梦。” 楚白烟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帐顶,蓦地又回首看着慕容轩:“我好像梦见你了。” 慕容轩的面容沉下去一分。 楚白烟再瞧了瞧他,笃定道:“真的,梦见你了。不过梦里的你是笑着的,并不是这般形容。” 慕容轩的脸阴着更难看了:“梦见我所以喊救命?” 楚白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梦见你不见了才喊的。”是他消失以后有一个声音说她不利国祚,她才喊的,嗯,没错。 一个唇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手一扬,灯烛灭了。 黑暗中他说:“睡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这几天,冷面阎罗不大冷,偶尔还能和颜悦色一下。小乙很是意外,更是惊喜。 自打十岁跟着三皇子,直到变成如今的镇南王,他的脸没有一天是不结冰的。 最近,这冰,好像要融化? 若不是莫名带着几名将领来议事,小乙真想再仔仔细细地瞧一瞧那冰层究竟薄了多少。 水月阁内,楚白烟的身子已经全然复原,却难得地呆坐在窗下,不说话。 榴珠洗了水蜜桃进来,她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 “这是怎么了?” 楚白烟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衣袖,垂着眼皮子闷闷不回话。昨晚上可真是太丢人了。做恶梦惊叫起来被人用水泼醒。 自然,这慕容轩也太可恶了,分明去了前院书房,为何又要回来。回来也就罢了,还跟她睡一个床。睡一个床也罢了,她做恶梦,怎么还拿水泼她? 榴珠轻笑了一下:“那是你夫君,不跟你睡一个床你生气才对。”顿了一顿,小声地问,“那个王爷,他跟公主你那个?” 楚白烟茫然地看着榴珠,“那个是哪个啊?榴珠,说话什么时候这般吞吞吐吐的了?” 榴珠脸面微露赧色:“教习嬷嬷教的那个” 这回,楚白烟算是反应过来了,嫩白的脸腾一下红了,拿眼剜了榴珠一眼:“胡说什么?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能是我干得的。” 榴珠啊了一声,略有失望:“早前虽然王爷也是宿在水月阁过,那时你的身子抱恙,也就罢了。如今都好了,怎么还不难道传言是真的?” 对于八卦传言,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特别是女人,特别是传言相关人的妻子。楚白烟伸长了脖子:“什么传言?” 榴珠望了望窗外,压低声音道:“镇南王府里头不是一个年轻丫鬟都没有么?按理说就算镇南王自己不配置丫鬟,难道先王妃就连一个陪嫁丫头都没有?” 东川大陆的惯例,贵族嫁女,丫鬟少则两个,多则无数,定是要陪嫁的,更有甚者,嫡女出嫁,庶女以媵妾之位陪嫁的比比皆是。所以,镇南王的先王妃不应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嫁过来的。 那么先王妃过世,那些陪嫁丫鬟呢? 楚白烟拧了拧眉,诚然,她是不希望有先王妃遗留的婢子在王府中,万一这婢子对先王妃愚忠,以至于认为她占了先王妃的位置,难免生出一些事端来。她自然是不会畏惧什么婢子,但是她最不喜为这些事情耗费心力。 所以,榴珠不提之前,她倒是不曾注意这个问题。如今一提起来,果真感觉不大对。 “所以,你听到了什么?” 榴珠将声音压得低低地道:“都说镇南王好男风,之前的先王妃取回来直接搁在观花楼,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直到郁郁而终。先王妃一过世,这府中的婢子就被打发得一个都不剩了。” “好男风?”楚白烟从榻上栽了一栽,继而神色一愣,转而恍然。以为只是他沙场驰骋惯了,不喜女子的娇弱姿态难怪小甲小乙两名贴身小侍童皆是唇红齿白好相貌的。 原来是这样! 呵,原来是这样! 楚白烟哈哈一笑,竟然觉得心中一块压来压去的石头瞬间没了,竟得轻松。 榴珠伸手拉楚白烟,诧异问:“王爷好男风,身为王妃的公主你,不该是伤心的么?” 楚白烟借着她的手爬起身来,强压下挑起的唇角:“我很痛苦,我是真的很痛苦啊,榴珠。”拖过小几上一碟糕点,随手捡了两块放进嘴里,“晚上能加一道糖醋鱼么?本公主我现在只想化悲伤为食量了。”活阎王好男风,多么好的一个消息啊,为什么要痛苦呢,哈哈哈。 榴珠看着她一口又一口吃着糕点,抽了抽嘴角,又道:“还有一个传闻” 楚白烟不以为意道:“还有啥?” 榴珠:“据说先王妃并不是病死的” 楚白烟终于停下嘴里的咀嚼:“那是怎么死的?” 榴珠抖了抖嘴唇:“被被镇南王给”榴珠额头的汗如豆一般冒了出来,“给杀死的。” 楚白烟手中的糕点顿了一下,落在小几上:“为什么?” 榴珠摇了摇头:“不知道。”又补了一句,“兴许是她撞见了镇南王那什么” 一股子不知何处来的阴风刮得主仆俩后脊梁骨一凉。 楚白烟抖了抖:“别搞得好像多么可怕似的,这慕容轩都跟我一个床睡了几夜了,也没见他把我咋地啊。”转念一想,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他好男风啊。 其实好男风在东川也非一个两个,有些达官贵人三妻四妾腻歪了,也会养几个娈童。大多数时候大家皆是见怪不怪。但是,这个人是慕容轩,那就不一样了。慕容轩是谁?大随的利刃,大随的顶梁柱,主心骨。不仅仅是大随,便是整个东川,怕是都无时无刻不盯着他。何况大随帝到如今都没有册封太子,想来其中也是有些微妙的关窍,所以,他是断然不能被人知道好男风,养娈童的 如此一想,楚白烟似乎推断出了先王妃的死因。所谓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保不齐就是看见了慕容轩的那啥啥啥。 楚白烟坐不住了,起身在房中来回走了几趟,得想个法子离慕容轩远一些,越远越安全。 世峰大街是大随京都最宽阔和繁华的街道,两侧高楼林立,酒肆茶坊c脚店饭庄c青楼瓦舍c赌场欢场一应俱全。是以每日里人声鼎沸,喧腾不止。 一名头戴方巾,手执折扇的俊俏小公子从街上走过,一脸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会儿摸摸绸缎庄的布料,一会儿嗅嗅脂粉铺子的胭脂,最后身子一拐,进了一家书店。 这家书店在大街最北端,从洞开的殿门望出去,能直接看见西府衙门,慕容轩身为大随司马,掌管着整个大随的兵权,时不时会来西府巡查。 今日正是巡查的日子。 下了朝便来此地,到了此时,该看的该处理的公文已然处理差不多,也正好到了午膳时间。他一提袍角就出了西府衙门的大门槛,打眼一瞧,看见不远处的书店门口,一个身影那么一晃。 世峰大街日日人头攒动,你来我往很是热闹,但是,那个身影还是在一众人中脱颖,很是成功地吸引了慕容轩的目光。 因为那件衣裳是他的! 慕容轩将缰绳往小乙身上一丢,大踏步往书店行来。 小乙不曾看见那个身影,但是,王爷要做什么向来是不必跟他汇报的。他只管牵着马原地等着。 那俊俏的小公子进了书店,先随意地逛了一圈,而后,趁着店中没什么人的时候,往柜台上凑了凑:“店家,你们这儿有没有那个,呃那个?” 小公子眉毛挑了挑,店家心下明白,面上却是一派茫然:“古籍经典这边,传奇志怪那边。不知公子要的是什么?” 小公子垂了垂眸,余光中门口闪过一片衣影。他大声道:“《驭夫有术》之类的可有?” 店家呆了一呆:“那是什么书?小可从未听说过啊。” 小公子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啪一下打开扇子,叹了口气道:“没啊?没有就算了。”说着便往门外走。 一片衣影掠过,有人跟在他的身后。 他倒也不回头,顾自往前走去。前边是一座勾栏,门口立着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正挥着绢子招揽路过的客人。 “这位公子,进来坐坐啊”一名头戴硕大绢花,身穿轻薄袒露纱衣的女子过来揽住小公子的手臂,“瞧着公子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么?” 脂粉气冲鼻,小公子用折扇使劲扇了几下,却没有推开女子,反倒是眉眼含笑道:“可不是,我这是第一回来,姐姐可有什么好玩的推荐?” 那女子一看小公子的形容,忙堆出一个更加浮夸的笑来:“公子不如跟我进去瞧瞧,”身子往小公子身上贴了贴,若有似无地蹭了蹭,“里头可好玩了,保证公子来了一回还想下一回。” 啪一声,小公子合上扇子,往勾栏门里一指:“那就走吧。” 背后似乎被谁用两道冰冷的目光击了一下,小公子的身子僵了一僵,却依旧与那女子挽着臂往里走去,大声道,“姐姐一定要把最好的姑娘给本公子都叫出来。” 慕容轩立在拐角处,看着那个身影一路淹没在香衣丽影里,指节略曲了曲,眸光微微一沉,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楚白烟知道且故意让慕容轩看见她女扮男装,又是书店掏香艳话本又是勾栏喝花酒。既然你是一尊随时可能爆发的阎罗邪神,那我不惹你,指不定你也得爆发,还不如试探试探,搞不好还能探出个深浅来。 自然,这个试探也是要讲究技巧的,太过明显,只怕会惹恼了他,到时候适得其反。倒不如假意躲着,却让他“无意间”发现才好。若是她的这些个出格行为尚不能惹怒他,想来这尊阎罗也不是那么不能忍的。 楚白烟回到王府的时候,廊下已经掌灯,榴珠站在水月阁门口踮着脚尖张望了又张望,急得团团乱转。一见到楚白烟蹭一下蹿过来,拉住她的手:“我的祖宗哎,你这是跑哪里去了。”帮着拍了拍楚白烟袍角的尘土,“怎的穿成这样?”将人拉到角落里,“公主你先等等,我让丫鬟拿衣裳来给你换了再进去。” 楚白烟:“为何?直接进去换不就好了。” 榴珠压低了声音:“王爷在里头,而且脸色不大好看。” 脸色不好看倒是情理之中,人在水月阁就不在意料中了。难不成他还要当面戳穿他然后揍她一顿?那么这个王爷的肚子可就不太大了,还不如宰相呢,至少能撑个船。 话虽如此,楚白烟还是有点儿虚。跺了跺脚,听榴珠的,悄悄溜进一间偏房。榴珠已经让丫鬟去取衣服。这会儿慕容轩在正房中,没法进到里头去取衣裳,好在前两日换下的衣裳送去洗衣间还没归置回去,此刻小丫鬟脚底生风地去取了一套回来。 楚白烟麻利地换上衣裳,把头发也放下来随意绾了一下,才假装自若地往正房走去。 榴珠跟慕容轩说她去园子里逛了,这会儿进去只等着他问,然后她就万分“诚恳”地坚持自己在园子里逛了一下午。 然而,当楚白烟一脚跨进房门的时候,慕容轩头都没抬,声音淡漠地吩咐了一声:“摆饭。” 榴珠应声去了。 楚白烟一脚在内一脚在外地呆愣了一会儿,见慕容轩全然没有再开口的迹象,也没有抬头的迹象,踯躅了一下,把另一只脚也收了进来,“王爷。” 慕容轩握着一卷书,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罗汉床上有小几,上头置了一盏烛火。他正就着烛火垂着眸,光影中立体的五官倒映出几个浅淡的阴影打在脸上,更显出脸部线条分明,刚毅中带有冷酷?嗯,就是冷酷,东川大陆的活阎罗嘛。冷酷的活阎罗没有应声,楚白烟走到桌边坐了。 他这个一声不吭的态度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饭很快就摆了上来,炸春卷c片烤鸭c辣椒炒肉c凉拌嫩槐叶,外加一个莲藕排骨汤。 有慕容轩这一尊冷冰冰的神镇着,整个屋子头里比外边要凉上许多,小丫鬟们一上完菜,布好碗筷,忙不迭退了出去。只有榴珠还在硬着头皮伺候着,“王爷,公主,请用膳。” 慕容轩搁下书卷,微微抬眸,冰凉如水的眸光只微微一扫,榴珠就已经垂下头去,差一点就要战抖起来,“这里不用伺候,下去。”话跟他浑身冰冷的气质一般,好像是冻了几冻才出来的,落地都能听见冰疙瘩的声响。 榴珠不安地瞟了瞟楚白烟,后者微微抬了一下下巴,她怀着忐忑退了出去。 这夏日的天,有这尊神在,只怕是不用去冰窖里头挖冰都很透心凉地度夏了。 慕容轩走到桌边坐了,拿起碗筷看着四菜一汤皱了一下眉。 这么些天以来,慕容轩虽然也有宿在水月阁,却不曾正儿八经在这里用过饭,这里的下人们基本是楚白烟带来的,根本不知道王爷的口味。 楚白烟自顾夹了一筷子嫩槐叶吃了,又旁若无人地舀了一碗排骨莲藕汤慢慢喝着。 慕容轩吃东西恪守礼仪,咀嚼不发出声音,一样菜不连着夹两次,眸光微敛,安静而斯文。这个状态下的他估计和战场上令人闻声丧胆的他是不大一样的吧。楚白烟悄悄看了他几眼,心中暗叹:“这好好一个男人,怎么就断袖了?”转念一想,“也幸好断袖了,不然自己这个王妃岂不是要坐实了?给一个活阎王当妃子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楚白烟自从答应了这门亲事,其实心里打着一个算盘,连榴珠都不晓得的算盘。那就是趁机离开大晋,离开禁锢她十多年的大晋别宫,再找机会离开慕容轩,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做一个像师父那样自由自在的人。 想起师父,她的眉头不由得轻轻皱了皱,按着日子算,师父已经去别宫找过她了,想来也知道她被和亲到了大随,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此刻是什么感想,要是他老人家但凡有点了解自个儿徒儿,就该来大随找她一找。 楚白烟又夹了一筷凉拌槐叶慢慢吃着,清爽中带着微苦,慢慢在舌尖萦绕,漫开。 慕容轩看了一眼楚白烟,伸出筷子,也夹了一筷凉拌槐叶,放进嘴里嚼了一下,剑眉微不可查地皱了一皱,不动声色地扒拉了两口饭。他自幼不怕跌怕滚打,却是吃不得苦味的东西,每逢病了喝药就是最难过的一关,为此,他一向注意强身健体,不让自己生病,哪怕受了伤,能不喝药尽量不喝。 当楚白烟将第三筷凉拌槐叶放进嘴里的时候,慕容轩瞧着她蹙了一下眉头,旋即舒展开来。 慕容轩一向敛着眉,清冷如冰,这一舒展倒像是春风化冻,一派暖阳之意了。 “嗯?”楚白烟含着一口凉拌槐叶顿了一下。真不要说,这个活阎王一旦不板着冰冷冷的脸,还真是好看。 慕容轩舀了一勺汤倒进楚白烟的汤碗里,“吃饭。” “哦。”楚白烟垂头默默吃着饭,思量着这个家伙会不会将她乔装上街的事情提上一提。 一顿饭吃毕,碗筷都撤下了,慕容轩自顾握着一册书坐在灯下静静地看着。 楚白烟在旁侧的贵妃榻上如坐针毡,不时扭动一下身子。 “撑了?”慕容轩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问。 坐立不安的楚白烟索性站起身子,“是,吃多了。”径直往门外走,“我去园子里走走,消消食。” “哦。”慕容轩抬眸看着她,将手中的书往几上一放,“我也走走。” 楚白烟:“” 晚风轻拂,池水微漾,在灯火照耀下粼粼发光。 楚白烟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在花园甬道上。慕容轩离着她不过两步之遥,跟着她的节奏慢慢走着。 路过一座嶙峋的假山,楚白烟想:他会不会将我拎起来一头磕死在假山之上,然后制造一个我自己攀爬不甚,失足摔死的假象? 路过一口浇花井,又想:他是不是正暗搓搓伸出手来,打算将我拎起来丢进去,顺手再脱下一只鞋子放在井沿,制造我自己失足落井而亡? 甚至瞧见一处纠葛的藤蔓都觉得他极有可能会用它来绞死她再做个假装上吊的现场。 晚风霁月下的王府花园着实别有一番风景,徐徐清风裹挟着淡淡花香绕鼻而过,径旁时不时有枝叶细草被衣袂扫过。怡情怡景怡时只是不怡楚白烟的心情。 要杀要刮来个痛快,这么不动声色反而折磨死人。 楚白烟顿了顿脚步,思量着是不是直截了当地把事情摊出来,可是怎么摊呢?难不成说:慕容轩,你的王妃我今日去买话本子还去喝花酒了? 不不不,不对,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发现了他好男风,在王妃屋内却是个“不行”。 一想到已故王妃只是探听到了好男风一事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背后一股子寒意就窜了出来,楚白烟生生打了个哆嗦。 “冷?”慕容轩并不知晓此时楚白烟的内心已经天翻地覆转了好几圈了,疑惑地看着她,一个人怎么能在盛夏的夜风里打寒战,莫非她是病了? 不对啊,白日里看她女扮男装在街头混得那叫一个精神抖擞。 楚白烟被他一问,猛然间回神,摸了摸鼻子道:“刚刚刮的那阵风,怎么就像寒冬里头的北风呢,而且”大眼珠子一转,“而且好像还有女子呼喊的声音。”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做贼心虚。要是先王妃真是被他给杀死的话,饶他再强悍也免不得会心虚吧。 慕容轩站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楚白烟。 此时两人正在一处花廊之下,攀爬在架子上的花藤微微摆动,几盏照明用的黄皮子灯笼悬挂在廊下,照着那些摇动的枝叶,在两人身上映出婆娑斑驳的光影。 楚白烟就在影影绰绰中睁大一双眼睛,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满怀惊诧和一点点恐惧地看着他。 慕容轩唇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先是在别宫中独自醉酒,又扮成男子混迹重臣子弟之中。当时只当她有些顽劣罢了。现在看来远不止这么简单。白日一身男装逛街甚至逛窑子,现在却又出了个三岁小儿才会玩的装神弄鬼吓唬人。 这王妃着实是太顽劣了,有趣。 慕容轩的眸底划过几丝波澜,只是他向来面冷无多表情,加上夜色暗淡,楚白烟只觉得他就是怔怔站了一会儿。 难道对于冤鬼索命这种事情他是不信的? 楚白烟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东川大陆的活阎罗,上阵杀敌不过万,起码也是几大千。岂会信冤鬼索命这种无稽之谈。 慕容轩闪了闪眼眸,目光直直落在她身后,淡淡道:“兴许你没有听错。” 楚白烟缓缓转身,恰好一阵风过,花廊下的灯笼摇了两摇,竟然集体熄灭了。 就在花廊尽头的暗影里,一个身穿白衫的女子伸长手臂“飘”了过来。 都说白日不可说人,晚上不可语鬼。 真这么灵验? “啊”楚白烟听见自己惨叫了一声,然后就抱住脑袋往慕容轩怀里钻。 慕容轩看着恨不得钻进他胸膛的那颗脑袋:“” 远远拿着披风走来的榴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楚白烟泡在浴桶中,撒了玫瑰花瓣的水透着浅淡的香味。 楚白烟往下沉了沉身子,让水没过肩头。水温适宜,往常这般泡着那是一个解乏舒爽,今日却只想把自己淹死在里头。 榴珠拿了睡袍进来,连忙一把拉住还在往下沉的楚白烟,“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楚白烟闭着眼靠在浴桶壁上,悠悠道:“没脸活了。” 想起方才想吓一吓慕容轩却把自己吓得直往他怀里钻,就恨不得把这张脸皮扯下来扔地上再踩两脚。 榴珠压着笑意,道:“公主和王爷是夫妻,抱了就抱了,有什么的。” 楚白烟被榴珠拽着沉不下去,就把两只葱白一样的手臂挂在浴桶上,“你不晓得,我今天想尽法子想让他看我不顺眼,随手就将我丢到一边去的。为此我还”将女扮男装上街找话本逛青楼的事儿跟榴珠这么一说,叹了一口气,“谁知道他愣是不吱声,我这心七上八下没个数,想着再捎带脚唬他一下,没曾想还把自己给坑了。” 榴珠正帮她往头发上抹皂角,闻言呆了,“公主你穿成那样给王爷看见了?” 楚白烟点了点头。 “你去找话本子被王爷看见了?” 楚白烟又点了点头。 “王爷还看见你进了青楼?” 楚白烟还是点了点头。 榴珠突然间觉得脖颈凉飕飕,这脑袋不会快搬家了吧。 “祖宗,你这不是故意惹怒王爷吗?你要知道东川大陆没有人敢这样对王爷,就算有,早就被王爷一刀砍了你这是,唉。” 浴房白纱幔微动。 榴珠继续教育这个不懂事的主子,“之前就跟你说了先王妃的事情,你怎么还敢这样惹王爷?就算王爷不宠爱你,你心中不满,也不该生出怨怼来惹他呀。难道你忘了他可是东川大陆的活阎罗。” 活阎罗在楚白烟出浴房之前边走了。 原本提着心的楚白烟一进房间,不见慕容轩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困意登时袭来。 榴珠拿着一条干面巾帮楚白烟擦头发,一边问铺床的小丫鬟,“王爷走了?” 小丫鬟显然也是被王爷威名所震慑的,只讷讷地点了点头。 榴珠又问:“没说什么话?” 小丫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榴珠心里七上八下静不下来,转头正欲与楚白烟再论上几句,一扭头却看见她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连着几日,慕容轩都不曾来水月阁。楚白烟落了个清静,倒是榴珠,日日里自己吓唬自己,好像下一刻慕容轩便会提着刀进来砍了楚白烟似地,生生吓出个偏头疼来。 这一日用过早饭,日头还不是很热,微风徐来。楚白烟拿着一本话本子爬上亭子,边喝茶边看。 不多时,有通传进来说是有客到。 慕容轩手握大随兵马,府中有人来访乃是常事。但是每一回访客皆是在中门外止步,且都由慕容轩手底下一干将领接待招呼,这般通传到水月阁的还是头一回。 楚白烟收起话本子从亭子上下来。榴珠已经迎到门口。 传话的仆从是中门管閤门的,不得进水月阁,便立在门外道,“是雪裳郡主前来探望王爷。” “雪裳?” 慕容轩温柔端方的表妹,苏皇后的侄女儿。 楚白烟一拍脑门,竟然差点儿把这个人给忘了。 一听是苏皇后的侄女儿,榴珠不敢阻拦,忙让小丫鬟过去将人领到花厅坐了。 “公主” 楚白烟三两步走回房中,将话本子随手一扔,打开箱子翻找起来,“叫我王妃。” 榴珠:“” “我那套鲛绡纱的裙子呢?”楚白烟将一箱的衣服都拽了出来,没有看见要找的衣裳。 榴珠连忙从柜子中取出一套大红色纱裙来,“公王妃不是嫌这套裙子太艳了,压在箱底从来不穿么?” 楚白烟提起纱裙,挑起一个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往日里不穿,今日里却非穿它不可。” 苏雪裳坐在花厅之中,不多时有丫鬟奉上一盏茶来,揭开盖子,一股桂花的香甜和着碧螺春的清香弥漫出来。 “好香。”苏雪裳凑近闻了闻,微微垂眸,轻声吟道,“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郡主错矣” 苏雪裳一惊,抬眸看去,只见楚白烟着一身大红纱衣,宽袖裙摆皆用金银丝线绣有蝶戏花丛,肩头还有一枝折枝牡丹自上而下,硕大的花朵正位于她那饱满傲立的胸脯。腰间系有玉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与明艳的衣裳相对,一头青丝结了高耸的凌云髻,髻上簪着与衣裙上一色的攒金牡丹,外加一支镶宝长步摇。臂间挽着一条鹅黄披帛。 要命的是她脸上的妆容。楚白烟原本便是江南女子,一身肌肤白若凝脂,加上她向来身体康健,起色自然是好的。五官很幸运没有遗传晋文帝的大方脸,鹅蛋小脸上额高眼大鼻挺嘴小,要多精致有多精致。平素里不施粉黛瞧着便已经耐看,今日不仅施了粉黛,还在额间贴了花钿。一时间竟然有了一种明艳照人之感。 苏雪裳暗暗绞了绞手中的帕子。 慕容轩向来不近女色,宫中女子众多,自小到大从来不曾见他对哪个女子多看一眼。苏雪裳实在揣摩不出他的喜好,便依着自己的想法,想着他这样的奇男子定然是要温婉素雅的女子才能相配的,于是每次见他都将自己往素雅恬静里头打扮。 今日也是一条月白锦缎裙子,头上只戴了一支银白珠花,粉黛没少用,却也是用到不露痕迹。 如今在这花厅里头与楚白烟站在一处,一个犹如浅淡水仙花,一个却是热烈如曼珠沙华。瞬间便分出颜色的高低来。 “表哥一定不会喜欢妖艳的女子。”苏雪裳暗暗安慰自己,扯出一抹笑来,微微曲了曲膝盖,“雪裳见过王妃。刚才王妃说错了,不知雪裳哪里错了?” 楚白烟大大方方接受了她的行礼,缓步走到主位,坐下,扬起脸来嫣然一笑,“雪裳郡主方才念的两句诗错了。” 苏雪裳站起来行了礼,楚白烟没叫她坐下,此时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是尴尬,强挤着笑容问:“这两句诗不过是雪裳闻着茶香有感而发罢了,何处错了?” 楚白烟端起自己的茶闻了闻,轻轻呷了一口,“若是我没记错,这两句诗的后面还有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这首诗乃是诗人追忆亡妻所作,雪裳郡主在我镇南王府里头念这个诗,是要追忆谁啊?” 苏雪裳面色白了白,很快冷静下来,垂眸楚楚道,“雪裳哪来谁可以追忆,不过是追忆过往的美好记忆罢了。” 楚白烟颔了颔首,“嗯,记忆很美好,如今很残酷,难免会追忆。不过郡主还是听我一句劝,既然能成为过去,那边说明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多思多虑无非是徒惹烦恼罢了。” 苏雪裳默然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副强颜欢笑,“多谢王妃提点。” 楚白烟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不客气。雪裳郡主难得来一趟王府,能提点的我自然是当仁不让。只是不知今日郡主所谓何来?” 苏雪裳借着端茶盏,掩饰了下微微扬起的唇角,放下茶盏时一派忧容,“听闻表哥缉拿歹人之时受了伤,雪裳只是想来探望一二,又想着男女有防,故而转到王妃这里探听一下消息。王妃,不知王爷好些了没有?” 慕容轩受伤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楚白烟扯了下嘴角。好些了吗?不知道啊。都没人告诉我慕容轩受伤了。 楚白烟蒙了,顿了下。 苏雪裳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底绽开了一朵花儿来。慕容轩受伤乃是一件秘密的事情。因为事关重大,受伤之后直接被大随帝安排在了自己的寝殿内养伤,召集太医的名头用的还是大随帝有恙之说。为掩人耳目大随帝还休朝十日,闭门不出。 而镇南王府得到的消息是王爷临时有事,外出一段时间。 此事秘不可宣。 苏雪裳仗着苏皇后的威仪常在宫中走动,今日午间无意间听见寝宫小太监露出了那么一丝口风,才知道慕容轩竟然已经在寝殿中呆了三日。得知此事之后的她竟然不是想着怎么缄口不语,而是想到可以以此羞辱楚白烟一番。 “王妃不知道啊?”一股子得意在心底油然而起,苏雪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浮夸的惊诧,转瞬变成鄙夷,“看来表哥并没有将你当作他的妻子啊。” 楚白烟使劲稳住心神,刚想开口,却听门外一把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烟烟,你跑来花厅怎么不与我言语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烟烟,你跑来花厅怎么不与我言语一声?” 慕容轩一身玄色黑袍,手中拿着一柄尚未画完的折扇,长腿一跨,进了花厅。 苏雪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起色神情再正常不过的慕容轩,难不成自己探听的消息有误?为了探听消息,自己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呀。回头绝对饶不了那个卖给她消息的小太监。 自然,那个小太监也等不到她回头去算账。 苏雪裳呆愣了片刻,旋即恢复了神色。眼前最关键的是不要给慕容轩留下不好的印象,“轩哥哥,你还好吗?”说话的声音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跋扈鄙夷,真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简直能掐出水来。 慕容轩神色不动,面上依旧是千年不变的冷然。 楚白烟反而有些绷不住了,伸手搓了搓胳膊上被苏雪裳激起来的鸡皮疙瘩。 慕容轩目光淡淡瞟了眼苏雪裳,随即落在楚白烟脸上,“府上规矩,不接待没有提前递名帖的访客不记得?”他这个话明着是责备,语气却温柔得如同嗔怪。 府上有这样规矩?楚白烟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反驳。她知道慕容轩是在帮她扳回局面,于是配合的露出一丝赧色,微微垂眸,娇嗔回答,“唔,我给忘了。” 慕容轩伸出一只手,牵起楚白烟放在茶几上的柔荑,“忘了就忘了吧,如果你不喜欢,府上的规矩便改改。总归你才是镇南王府的女主人。” 哈,宣布她的地位! 被他握在手里的柔荑僵了一下。错眼之间,楚白烟似乎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一种叫做宠溺的东西,虽然转瞬即逝。 慕容轩又道:“不过,你这扇面画到一半就一声不响开溜的错处,我还是要记一记的。” 这时,楚白烟才注意到他手中的折扇上头一株光秃秃的桃枝,上头的花骨朵才画了两三朵。这扇面是她闲来无事画的,只是当时一时兴起,画到一半却乏了,随手丢在了房中案上。 这个半成品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怎么却到了他的手中? 慕容轩拉她起身,“回房,把扇面画完。” 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他的大手将她的柔荑握在其中。楚白烟感觉到来自他掌心的潮湿和寒凉,他,的确不对劲。但是她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感觉到了他的手开始发抖。 慕容轩在强撑着?! 楚白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他看起来分明神态气色都很正常。 慕容轩拉着楚白烟走出花厅,自始自终没有正眼看过苏雪裳一眼。 拐过花厅游廊,箍着楚白烟的手猛地一松。慕容轩一个踉跄,扶着墙壁缓缓蹲下。 “怎么回事?”楚白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受伤了?” 慕容轩靠着墙半蹲半坐,缓了一会儿,低声,“不要紧,扶我,回房去。”说着将手伸向楚白烟。 楚白烟来回看了看,四下里既没有家将也没有下人,只好伏下身,将慕容轩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架在消瘦的肩膀之上。 慕容轩比楚白烟高出足足有一头,若在平时,楚白烟就算踮起脚尖也撑不直他那伟岸的身躯。但是此时的慕容轩显然是站不直了,斜着身子把大半的重心放在了楚白烟的身上。压得楚白烟微微踉跄了一下。 幸好师父逼着我练了些功夫,好歹还算有点气力。楚白烟默默地想了,稳了稳脚下,一手拉住肩头慕容轩的手,一手绕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衣袍,慕容轩腰背的体温还是传到了楚白烟的手掌心中。 楚白烟心里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路走回水月阁,异常地安静,居然一个人都没看见。虽说镇南王府里下人原本不多,但是家将却是不少,此地又不是深宅内院,往里日少不得有家将府兵穿梭。 楚白烟思量了一下,明白一定是慕容轩搞的鬼,也许就像他在苏雪裳面前强撑着一样,不想让人知道东川大陆的活阎罗竟然受了伤,而且是很重的伤。 回到水月阁的房中,楚白烟把慕容轩半扶半拉弄到床上,自己也累得直接瘫下。 抬手准备擦拭额头的汗珠,却猛然发现手心粘腻的不止是汗水,还有血。这只手方才搂着他的腰的。 “你的伤口?”楚白烟顾不上喘匀气息,连忙趴到慕容轩身上查看。 那边的腰部在床了里侧,楚白烟不得不将自己“横架”在慕容轩身上才能够着。 “你,压到我伤口了。”慕容轩淡淡道。 楚白烟连忙后退两步,想起身,偏偏在床沿上磕了一下,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慕容轩咳了几声,悠悠道,“乘虚而入,谋杀亲夫?” “什么?”楚白烟直起身子,看了一会儿那张冷眉冷眼的脸,看在他一脸惨白还不停冒冷汗的份上,算了,不与他计较了。 “传哪个太医来看?” 既然要掩人耳目,定然是不能随便哪个大夫都可以看的。 慕容轩摇了摇头,“不传。劳烦王妃去我书房里头取些金疮药来,帮我敷上。” 楚白烟看着他,不确定地问,“不传?可是你看起来很严重。”扬了扬手,“伤口还在流血。” “不碍事,伤口撕裂了而已。”伤口很深,在大随帝寝殿中休养了几日,原本已经开始结痂,没想到刚才不小心又给撕裂了,“怎么,你,在为我着急?” 慕容轩挑了挑唇角。 活阎罗笑了? 他原本长得极好,只是五官过于锋利,加上一脸长年化不开的冰霜,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刚刚这一笑,加上虚弱的白,素日里的锋利戾气瞬间减弱,千年的霜雪也化开了去,竟令人看得迷了。 “看够了?”慕容轩淡淡地道,“看够了就帮我去取药。” 楚白烟腾一下红了脸,急忙转身就走。才走到门口,慕容轩又开口了,“过来。” 楚白烟没有回头,“一会儿让去取药,一会儿又叫回来,你到底想怎样?” 慕容轩猛地咳了起来,似乎怕拉扯伤口,咳得很是压抑。 楚白烟一个不忍心,到桌上倒了杯水,递过去。 慕容轩手撑了撑床板,试图起身。 楚白烟叹了口气,过去扶他起来,将软枕垫在他的身后,“我把榴珠叫进来伺候吧。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的。” 慕容轩靠着软枕做好,接过茶水,抿了几口,“父皇殿中伺候的太监宫女”在他受伤的消息走漏之时,一殿的宫人便消失了,不问他也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因为泄露我受伤之事,全被打发了。”在她面前说十几条人命就这样消失了,他还是有些不忍。 “如果你觉得榴珠可信,可以告诉她,若非如此,你告诉她便是害了她。” 楚白烟坚定地点了点头,“榴珠自幼服侍我长大,名义上而言是我的嬷嬷,情谊上却如同姐妹甚至母女。” 慕容轩颔了颔首,“也好。还有,你去书房找小乙,他知道金疮药放在哪里,就跟他说挑一些书送来水月阁,他知道该怎么做。” 楚白烟依言去办了。回来的时候,榴珠打来了热水,拧了热面巾递给楚白烟便退了出去。 很显然,慕容轩要她帮他擦身子。 “不能让小乙来么?”楚白烟握着热面巾,双眸低垂,看着床沿上褥子的花边。 “小乙是小厮,充其量做个书童罢了。你是我的王妃,此事不该是当仁不让么?”慕容轩解开一个扣绊,宣誓楚白烟抗拒无效。 “小厮?书童?好像我不知道小甲小乙是你房中的人似的。”楚白烟暗自嘀咕,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第二个扣绊解开,领口下滑,露出一片微微带点古铜色的肌肤。 慕容轩自幼习武,日日勤练,身材练得是宽肩窄腰,修长却又精壮有力。穿着衣服的时候只看他身形修长挺拔,这褪去衣裳竟是肌肤光滑如斯。 楚白烟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猛然听见谁咽了口口水。 慕容轩眼角微微一眯,很快将溢上来的笑意压了下去,干脆将上衣褪到了腰腹处,露出了整个结实的胸膛。 楚白烟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你做什么?” 慕容轩:“方才伤口撕裂,血迹染了衣裳。”顿了一下,“而且,不是要擦身子上药么?” 楚白烟刚想说小乙还没将药送来,却听外间小乙回禀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您要的书小的给您送来了。” 慕容轩:“放那儿吧。” 小乙应了一声,书箱落地有声,接着就听见小乙退出去了。 “不,不是等等。”楚白烟推开门,只见门口放着一只木箱,哪里还有小乙的身影。 “脚底抹油的么。” 身后慕容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金疮药送到了,水也快凉了。” 楚白烟认命地闭了闭眼,从木箱中翻出几个小瓷瓶,一咬牙回头进了房门。 伤口在腰腹处,是剑刺伤,显然伤口的深度很深。原本包扎在上头的绷带已经血迹斑斑,有几处血迹还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扩大面积。 “你,伤得这样重?”楚白烟话甫出口,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栗。东川大陆,谁能将活阎罗伤成这样? 慕容轩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眸子里是不自禁染上的讶异和几分心疼。 “嗯,幸亏没有伤到肺腑,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了。”他淡淡道,“不碍事。” 这样还不碍事。血流光了才是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你都这样了,还不传太医?” “不传。”慕容轩低声。 这一声并不重,却蕴含了不容置喙的决断。 楚白烟凝眉看着他,这个人是疯子吗?伤成这样还不医治? 慕容轩的声音却软了一些,“你先帮我换药,其余的事我再慢慢与你说。” 不管是旖旎躁动还是羞涩难堪,在看见伤口一瞬间早就化成云雾散了。楚白烟认真地帮他擦了身子,拆下绷带,发现里头的伤口比想象的触目惊心,简直不忍直视。她抖着手为他敷上药粉,裹上干净的绷带。再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染了血的玄色袍子吩咐榴珠悄悄地烧了。 忙完这一切,楚白烟的额头渗出了一片汗珠。 慕容轩招了招手,“过来。” 楚白烟在床前的矮凳上坐了。慕容轩拿起手边的面巾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水,“你今日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格外好看。” 他不说,她都快忘了自己为了打败苏雪裳特特打扮的模样。不由得脸面腾的热了起来。 慕容轩却换了话题,“我受伤之事不可被外人知晓,你帮我遮掩着些。” 楚白烟甚是不解,就算他肩挑大随的安危,也不至于受个伤,人家就趁机来攻打大随吧。毕竟他亲手操练出来的十万精兵可不是吃素的。 慕容轩继续道:“父皇原本留我在宫中养伤,不料走漏了风声。”消息的泄露不得不让原本还在静养的慕容轩强撑着上演了那么一场戏,借苏雪裳的眼睛攻破“谣言”。 “受个伤而已,你是大随的大司马,上阵杀敌的时候受伤不也正常,为何要这样藏着掖着?”楚白烟很是不解。 慕容轩摇了摇头,“上阵负伤与此次不同。” “那你这次是怎么受的伤?东川大陆还有人能有这样的能耐,把你伤得这么重?”与其说慕容轩是东川大陆的活阎罗,换个角度不如说是他是大随的定国神针,乃至整个东川大陆的镇海神针。 数百年来东川大陆硝烟不断,各国之间纷争不歇。直到十年前,大随出了这个手段狠辣冷厉的活阎罗之后,整个东川大陆都消停了,守着如今的平衡过着相对太平的日子。 对老百姓而言,并非坏事。 所以,这尊不管是活阎罗还是活神仙的菩萨便被人敬畏着,只差拿香火高高地供起来。 扑哧 有人轻笑了起来,“在你的眼中,我是东川第一人?” 楚白烟悄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真疼! 这活阎罗今儿是吃错药了?方才笑了一回,现在又笑了?说好的高冷呢?说好的冷厉,拒人千里之外呢? 慕容轩看着楚白烟,眯了眯眼,“你想的不错,东川大陆能伤我的人只怕还没出生。” “那你” “海那边来的。”慕容轩靠着软枕闭了闭眼,“此事不得宣扬,不然整个东川大陆将不得安宁。” 海那边来的。东川大陆三面乃是天堑,一面临海,隔海是东蓬圣国。慕容轩说海里来的,那就是东蓬没差了。 算来东蓬还是大随的姻亲,许多年前东蓬覆灭,幸免于难的东蓬皇子戊辰西渡入大随,也就是当年的大燕,藏匿了十年,后得大燕公主慕容嫣相助,复国开疆。才有今日之东蓬。 当然,过了这数百年,如今这姻亲关系怕也是淡成了水。 加上传言说东蓬新继任的国君乃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恨不得将国土扩疆到整个东川大陆。 东蓬圣国与东川大陆其他国家有所不同,相传它是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国。东蓬圣国每出一任国君,必有一名辅臣,那便是大祭司。相传戊辰复国之前,这个角色乃是颛顼家族所担任,但是那时不过是帝师,尚不见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直到戊辰复国之后,解开了国宝血珊瑚之秘密,才有了与国君同生死的大祭司,而且大祭司的能量不是常人所能估量的。 按理说东蓬国君有野心,大祭司又有通天的本事,早该有所行动。相反,这些年东蓬圣国却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作。 之前听安歌说过,当年慕容嫣随戊辰东渡之时在东川大陆留下了一样东西,有这件东西在,东蓬不敢轻举妄动。 东蓬若是真的有进犯之意,必定要先将此物拿到手。反之,东川大陆谁拥有了这件东西,也便有了牵制东蓬的筹码。 只是数百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又或者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件东西。 若正是东蓬圣国的刺客将慕容轩伤成这样,十有八九是冲着此物而来。倒真是不得宣扬,一旦宣扬,那就不止东蓬圣国盯着大随,其他几国为了利益难保不会打破现在的平衡,沆瀣一气来对付大随。明着倒也不怕,暗箭却是难防。 不知不觉中,楚白烟已经为大随为慕容轩操起了心。 她那巴掌小脸上的神情变化自然逃不过活阎罗的眼睛。慕容轩只是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角,不动声色。 “可是你的伤,不宣太医真的行吗?” “前几日在父皇宫中已经让太医瞧过了。”慕容轩闭着眼睛躺着,“何况若是我不成了,岂不是正中了你的下怀?”穿男装逛街淘香艳话本,逛勾栏喝花酒,还装神弄鬼,不就想让他离她远远的吗?心里突然有点不得劲。 “你?!” 他要是死了,自己虽然顶着一个未亡人的头衔,却能重获自由,这事儿倒也不算太坏。可是楚白烟看着虚弱如斯躺着的慕容轩,早就一股子母性油然生了出来,偏生又被他这一句话给怼得没了影。 楚白烟拧起眉头,“既然知道我怎么想的,何必还巴巴地让我照顾你?” 慕容轩看着她那煞有介事的小脸,心情顿时大好。那拧成麻花的眉头无不昭示着她生气了。 会生气了。嗯,不错。 虽然心里雀跃了一下,面上还是淡淡如常,慕容轩道:“可惜你的夫君是东川大陆最难惹的现世修罗,活阎王。不是你想让他怎么样就会怎么样的。” 呃,这句话你确定后来那些啪啪啪打得脆生生的脸不是你的么? 楚白烟睨了他一眼,不欲再跟他多言,起身走到书案边。 慕容轩的声音又跟了过来:“唔,本王的生辰快到了,你将那没画完的扇子画画好。” 什么意思? 把扇子画好了送给他当生辰礼物?这人还要不要脸啦? 楚白烟在心里给他翻了大大的一个白眼。而然不知为何,手还就真的拿起那画了一半的扇面展开,一边还调起了颜料。 慕容轩将这一切看进眼里,嘴角翘了翘,闭上眼睛养神。 过了许久,扇面上的桃花开了一朵又一朵。楚白烟轻声道:“谢谢你。”谢的自然是帮忙扳回苏雪裳一局那件事情。虽然她对慕容轩并无半点好感,而且还在算计着怎么离他越远越好,但是一码归一码,该谢的还是得谢。这一点楚白烟还是很拎得清的。 慕容轩睁开眼看了看她,明白她说的是苏雪裳的事情,“嗯,要谢就真诚些。” 楚白烟:“” 楚白烟腹谤:“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楚白烟:“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借她证实你安然无恙罢了。” 慕容轩不否认,大方地颔首应了,“顺便化解了你的尴尬境地。所以你还是要承情的。” “一个伤员这么多话,不怕累得慌?” “不会。我平素里不讲的话都攒在这里了,还有许多未说完。” 楚白烟张了张嘴,受了伤的活阎罗是个话痨?更是懊悔自己刚才装什么知恩图报地开口谢他。 谁知他还是没完,“往后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如斯打扮。” 楚白烟:“” 你在与不在跟我怎么打扮有关系吗?大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慕容轩在水月阁养伤已有数日,每日里小乙会将衙门的公文过一遍,挑拣出重要的送进水月阁二门。再由榴珠送进内房。 因为时时处理公文所需,正房内不得不添了一张更大的案桌,还有一座十二开的大屏风。 大屏风一拦,将暖阁隔成内外两部分。里间是床榻,外间活生生变成了一间书房,临窗是一张贵妃榻,另一边是原本楚白烟闲来无事画个画用的一张小案桌,此时小案桌的对面是一张偌大的檀木案桌,生生占了大半的空间。 因为这两件物什的添置,原本宽敞的屋子一下子就显得拥挤起来。 楚白烟对此颇有微辞,毕竟王府中的院子何止一两个,何必在她的水月阁挤成堆。好几次想开口让慕容轩把他的大案桌给搬走,哪怕是搬到院子里的厢房中也成。奈何每次话在舌尖打转之时,她抬眼所见的慕容轩都是一副凄风苦雨之样,顿时让她心软一软,□□在舌尖转了两转就吞了回去。 镇南王府素日里是众武将集散处,军中大事小情除了在西府衙门商讨,便会在王府外书房中商议。如今慕容轩闭门谢客,一众武将登时没了主心骨,只好事无巨细兼写了文书前来讨主意。好在文书先让小乙滤了一道,将那些营中请了一尊关公像,是放在西厢房还是东厢房之类的都给拦下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鸡毛蒜皮的文书递到了慕容轩跟前。 “胡闹。”慕容轩将一本文书合上,掼在桌上。他的动作不算大,但是楚白烟还是第一时间瞧出他的不豫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对这个现世修罗已经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冷清话不多,偶尔矫情,偶尔脆弱,虽然瞧着冷冰冰的却不算太难接近。 是以,她边磕着瓜子儿边开口问道:“怎么,这回是请了张飞像问你放哪儿么?” 慕容轩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歪在窗下贵妃榻上磕着瓜子看话本的某王妃,淡淡道,“不是。” 话本正演到一处精彩之处,楚白烟全然没有抬头,甚至不记得自己刚刚有问过话,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半晌,慕容轩的眉头皱了皱。 慕容轩:“不继续问?” 楚白烟正看得入神,眉眼间全是笑意,头也不抬,“问什么?” 慕容轩:“” 慕容轩:“榴珠。” 候在门外的榴珠赶紧进来。 慕容轩:“今日院子里的蝉太吵了,找人粘了去。” 蝉鸣太吵了?榴珠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天,好容易有一日不是烈阳高照,也好容易有一日听不见蝉鸣 榴珠福了福身,退下:“是。” 楚白烟从话本子上抬起头来,“榴珠,去做什么?粘蝉?” 退到门口的榴珠快速瞟了一眼慕容轩,再看着楚白烟点了点头,顺势丢了个眼色给她。 楚白烟却一蹦从贵妃榻上起了来,“正好我在屋子里闷久了无趣得很,跟你去院子里粘蝉去。粘杆备好了没?” 榴珠感觉到了两道冷飕飕犹如利剑一般的目光,越过楚白烟,落在她的身上。她定了定心神,佯装镇定开口,“公王妃,外头天热,你还是留在屋子里看书的好,回头我让她们切了瓜送来,吃着瓜看书多好。” 楚白烟活动活动了脖子,伸手在后颈处轻轻捶了几下,“一天天地屋里呆着我都快发霉了,今日外头阴阴的,正好去院子里。”说着拉着榴珠往外走去,“我跟你讲,粘杆得做得长一些,这里的树比咱们那儿的高” 听着渐行渐远的人影,直到说话声全然听不见。那如墨的眸子燃着熊熊一团怒火,良久,后窗响起一声布谷叫声。 慕容轩慢慢收起怒火,恢复素日的淡漠。起身,走到后窗推开一丝缝隙。 “殿下。”外头有人低声。 慕容轩淡淡地嗯了一声,“如何?” 来人压得极低的声音道:“雪裳郡主出面澄清王爷受伤乃是谣传,起先大家似乎都信了。可是镇南王府已经半个月闭门谢客,不免又生出许多猜测来。” 楚白烟说他是借苏雪裳的口掩盖受伤之事,只说对了一半。苏雪裳一旦澄清慕容轩受伤乃是谣传,而慕容轩却迟迟不出现,只会让人对他的受伤之事越发笃定,甚至会觉得伤得极重,可能已经回天乏力,不然怎么会借着一个女人的口来掩盖真相? 慕容轩挑了挑唇,冷笑了一声,“这个本就在本王掌握之中。”话锋一转,“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来人回道:“王妃母妃当年之死确系人为” 指头在袖中攥紧又松开,慕容轩听完汇报,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继续盯着,有风吹草动速来禀报。” 来人应了诺,自行离去。 慕容轩将将伸手意欲关回窗户,却听外间有人进来,原本拉拽的手一展,反而将后窗整个打开来。窗外一丛芭蕉郁郁葱葱,几滴雨滴毫无征兆地落下,打得芭蕉叶子哗啦啦一阵响。 “咦,你怎么在里间?”楚白烟提着裙摆绕过屏风,看见立在窗前看雨打芭蕉的人诧异了一下,“人家窗前听雨声,你倒是喜欢看。哎关起来关起来,雨都下进来了。” 楚白烟抢前一步,伸手将窗扇拉了回来。 慕容轩还立在窗前,楚白烟这冲过来关窗户,恰好将自己挤在窗台和慕容轩之间。 楚白烟身量小巧,才到慕容轩鼻尖。如此一来,咫尺之间,慕容轩闻见了她发丝间淡淡的香味,令人陶醉。然而,下一刻,“你淋湿了?” 楚白烟抖了抖裙摆,“可不是?这雨来得及,还是从前边院子一路下到后窗外的,我这一路上跑回来还是没能抢在它前头。”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就淋湿了。” “胡闹。”慕容轩随手从旁边的衣架上抄起一件衣裳,将楚白烟一裹,往床上一塞,“我让人备热水,马上沐浴更衣。”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受伤了,他在照顾她呢。 楚白烟眨巴了几下眼睛,“榴珠已经去备了。” 提到榴珠,慕容轩剑眉一立,“榴珠?就这般照顾你的?这个天让你去院中作甚,看不出来天将雨么?” 不是你嫌弃聒噪么?不是你让人去粘蝉的么? 倒打一耙! 楚白烟腹谤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湿了的衣裳贴在身上显得有些冰凉。鼻尖一痒,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慕容轩面色沉了沉,“罚榴珠一个月例钱。” 楚白烟:“不是吧?”原来现世修罗还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 刚刚备忘热水,过来请楚白烟的榴珠在门口,一只脚里一只脚外地愣住了,“我是谁,我做了什么?有没有天理?” 天理只在别处,镇南王府?哼! 楚白烟泡在热水中,舒展着四肢,闭着眼感受着热热的水将变得冰冷的身子逐渐泡暖和起来。 榴珠在用象牙梳给她的秀发打胰子,梳通顺,一边嘴唇张了张,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唉” 突然,一声长叹破坏了安静的空气。 榴珠认真地确认了一下,这一声叹息真的不是自己发出的。 榴珠:“王妃怎么了?” 楚白烟睁开眼,侧了侧身子,将两条葱白一样的手臂相互抱了搁在浴桶边上,“你说慕容轩这个人吧,瞧着也没传说中那般狠厉啊” 榴珠心道:“阴天里让人粘蝉,这不狠么?” 楚白烟:“倒是有些蛮不讲理。” 榴珠心里默默流了两行热泪,“公主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只是,这哪里是‘有些’,分明是‘非常’啊。” 楚白烟继续道:“但是还算有些人性。”看见她淋湿了,也晓得扯件衣裳给她裹一裹。 “人性?”榴珠手底下略微顿了一下,心道,“有人性会青红枣白不分就罚人月例么?” 楚白烟转了个身,背靠浴桶,“但是听力似乎不怎么好,这大阴天比往日静得多了还嫌蝉鸣吵人。唉。” “公主。”榴珠动了下唇,“其实” 哪里是人家听力不好,分明是你的听力不好。我在屋外都听见他同你说话,想的是让你接着说,你偏偏无动于衷。奴婢不过是待人受过罢了。 只是这些话榴珠没法同楚白烟讲,一来不晓得能不能讲得清,毕竟情爱之事难以捉摸。万一是自己会错了意?二来身为公主的亦奴亦姐亦母,怎么能对担责一事抱怨? 楚白烟:“其实什么?” 榴珠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来,“其实这雨打在芭蕉叶上真的好听。” 楚白烟嘿了一声,“好似从来不听过一般,你这是难不成想家了?” 榴珠:“榴珠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公主知道的呀。何来可以思念的家啊。” 楚白烟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有我在,便是你的家。” 哐当一声。 浴房外,一只青瓷大花瓶被什么撞倒在地,咕噜噜滚了几个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眨眼又过了数日,慕容轩终于迈出水月阁前往他的前书房去了。 为此,楚白烟激动地差点蹦起来。一路从寝殿里间出来,便将披帛扔开,又将外披脱下,一路走一路脱,走到贵妃榻前,身上只有单薄一件襦衫,下系罗裙,脚上的鞋袜已经蹬了开去。 “榴珠,榴珠,快让人把这个大书桌搬走,挤得慌。” “还有那架屏风,好端端的屋子非得搞得窄兮兮的。” “榴珠,去切半个瓜来,我要用勺子挖着吃。” “给我备好衣裳,一会儿我要去前边池子里游两圈。” 这些天憋闷坏了,得好好找补找补。 起先榴珠一路捡拾她扔下的东西,一边应着,可是这应着应着就不吱声 楚白烟伸出白皙的小脚踢了踢她,“怎么不说话了?” “要搬走本王的书桌,嗯?” “撤掉世间仅此一架闫文本画就的屏风,嗯?” 每嗯一声,语调便冷一分。 “切半个瓜”语调微微和缓了一些,“舀着吃?” 不过和缓不过片刻,又变得更加冷了,“脱了衣裳去院中池子里游两圈?” 楚白烟后脊梁呼呼蹿出冷气,慢慢往四肢百骸走。她怯怯地收回脚,拉了拉罗裙盖住。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慕容轩转到她跟前,看着她,“我要是晚点回来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你泡在池子里了?”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还想玩美人出水么?” 原本被人抓个正着,楚白烟还有些气短,听了这句话气却一下子冲了上来,哗啦一下在贵妃榻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慕容轩,插着腰问,“我怎么了?我哪里长得不好看?怎么就不能玩美人出水?” 慕容轩的眼睛眯了眯,第一次用仰视的角度看她,果真不太一样。她那瓷白的小脸不知是急的还是起的,微微泛着红,高高扬起的头,让下巴往下颈部曲线显现无余,玲珑流畅,加之她的皮肤本就极白,脖子长短适中,很是耐看。 再往下,小胸脯起起伏伏似乎意难平。 慕容轩听见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当然这是个错觉。 榴珠抱着衣裳悄悄退了出去,没有惊动两个人。出得门来兀自拍了拍胸口,旋即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楚白烟还梗着脖子没消气,只觉眼前影人一动,慕容轩出去了。 嘿,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把人怼走,那何必当初绞尽脑汁呢。 楚白烟的自我总结还没结束,慕容轩旋回来,手里多了几件物什。 “你,你想干吗?”盯着他手中的锤子钉子,楚白烟有点儿心虚,糟了糟了,一嘚瑟就忘了他是活阎王啊还有先王妃的死 楚白烟悄悄矮下身子,打算逃遁。 慕容轩横扫了她一眼,那目光犹如两把利剑,隔得她心里砰砰砰直抖。 慕容轩走向大案桌,蹲下。 锤子砸钉子的声音响起,楚白烟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嗤好疼。 “你,你钉桌脚做什么?” 慕容轩冷冷一笑,手下加了几分力道,哐哐哐,一枚钉子从桌脚斜入,整个淹没在上好的花梨木里头。 这下楚白烟看明白了,三寸多长的钉子穿过桌脚,直入地砖,铁物破开坚硬地砖的声音闷在紫檀木桌脚之下,听起来却骇人得很。 他他居然把桌脚钉在地上! 就因为她说要把它搬走? 这么幼稚的事情他却用一种部署作战策略的劲头做起来,莫名好看。 锤子砸钉子,钉子破开地砖的动静水月阁里头的人都惊了起来。 大家纷纷往正房方向跑,却止步在阶下。 刚才榴珠拍着胸脯出来的,大家都看见了。现在里头又丁铃哐当响个没完,谁晓得王爷生了多大的气。 大家只能远远听着,默默地为楚白烟祈祷,希望王爷没有把王妃怎么样,可是这声响这么大也不见王妃出个声,显然这事情极有可能不大乐观。 人群里有个小丫鬟微微抬眸瞟了瞟紧闭的房门,眼中划过一丝喜色。 慕容轩把四个桌脚都钉好,转头去钉屏风。 “你不是说这架屏风是闫文本的孤品么,怎么能随意破坏?”楚白烟擅画,也爱画。之前因为屏风是慕容轩强放进来的,加上这么一座大屏风杵在床前,显得逼仄昏暗,她本就不喜,也就没细看这副没有落款的画出自何人手笔。 刚才经过慕容轩这么一说,她细细看了那幅步辇图,从构图,画风,走笔无一不是上上乘。先前见过闫文本的画作,此刻楚白烟已经确定这家屏风就是出自闫文本之手,将它视若珍宝。 慕容轩看着她,“本王的东西,本王说了算。” 说着俯身就要去钉。 楚白烟连忙从贵妃榻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从过去拦在屏风跟前,“肆意破坏是对先人的不敬。” 慕容轩:“不过是将其钉在地上,怎么就破坏了?” 慕容轩将长长的钉子对准屏风的脚,锤子高高举起 “慢着!”楚白烟心一横,大喝一声,而后软下声来,“我不把它搬走还不行吗?” 慕容轩眸底划过一丝得逞,面上波澜不惊,“若是哪一天我不在府中,你又将它挪走,何如?” 楚白烟:“那你要怎么样才信我?” 慕容轩直起身,往楚白烟跟前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不许去池子里凫水。” 楚白烟咬了咬牙,点头应了。 “半个瓜切起来舀着吃分我一半。还有另外半个也不许旁人吃。” 楚白烟蓦地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堂堂镇南王府居然,居然舍不得一个,哦,不,是半个瓜? 可是对上慕容轩那十分严肃的表情,楚白烟无语地点了点头,“好的。” 慕容轩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眼底漾起一丝笑意。接下来楚白烟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啊!你要做什么?”楚白烟本能地开始挣扎。奈何慕容轩的手犹如金箍,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流氓,放我下来。” “流氓?”慕容轩原本只是看她赤着脚站在地上,想将她抱回贵妃榻上去,闻言,眉头皱了皱,转身往屏风后面去,“本王又不是第一次抱你。”细细数来应该是第三次了吧,大晋行宫别苑,新婚夜从水池子捞出来,加上这回。 啧,前两回都是醉得不省人事,乖巧得很,这回却是唉。 楚白烟不知道慕容轩在想什么,只觉得他面色诡异,定然没有好事。遂加大力度挣扎,“放我下来。” 看着感觉着她费力扭动的身子,慕容轩暗想:“果然醒着比睡着更有意思。” 被扔进床榻上,楚白烟捞起一个枕头就砸出去,“走开,你走开。不许过来。” 慕容轩一偏身子,枕头砸中一只花瓶,瓷器落地,乒铃磅啷一阵响。 慕容轩皱了皱鼻子,“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看着她白皙的小脚在床榻上胡乱踢蹬,叹了口气,“不许赤脚。” “什么?” “不许赤脚,不然我就把屏风毁了。” 楚白烟:“” 楚白烟:“混蛋。” 这一天水月阁的正房里头发生了点什么。一群下人站在外头听见王妃大喊“慢着”,又喊“放我下来”,接着好像什么东西被砸了,霹雳哐啷作响。 王爷虽然暴戾名声在外,却不曾在府里发过什么火。一般能惹他发怒的人都会在他发怒之前被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可是,今日,王爷破天荒地发怒了,对方还是个女人。 大多数下人都忧心忡忡为王妃担心,毕竟私底下关于先王妃故去的流言那么多 唯有那个小丫头,嘴角都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旁边另一个小丫头看不过去,问道:“桃红,你笑什么?” 桃红啊了一声,敛了神色,“哪有笑,这个时候我怎么会笑。” 旁边的小丫鬟叹了口气道:“咱们都是公主的陪嫁丫鬟,要一心向着公主,再说了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没听说吗?有些想法就不要无端生出来了。” 桃红皱了皱眉:“柳绿,你以为我想攀王爷这根高枝儿?哼,谁不知道王爷不近咳,我可没那么想。” 柳绿:“没那么想就好,咱们好好伺候公主,万不可有别的心思。” 桃红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榴珠端着新洗晒好的衣裳走过来,看见满院的人,诧异了片刻,挥手低声道,“散了,都散了,该干嘛干吗去。” 一众人才慢慢散去。 榴珠叩了叩门,低声:“王爷,王妃,我给王妃送衣裳。” 里头慕容轩重重地嗯了一声。 榴珠小心地推开门进去,只见慕容轩端坐在大桌案前批阅公文,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榴珠福了福身,他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拐进屏风,楚白烟衣裳凌乱,发髻歪斜,抱膝坐在床上,两眼呆滞。 “混蛋,流氓,下三滥。”口中低声地念念有词。 榴珠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青天白日的,不至于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西昌王府。西昌王的侧妃孟氏邀了苏雪裳前来赏荷。 西昌王慕容俊乃是大随的皇长子,按着年纪比慕容轩大两岁,却晚于慕容轩三年才能出宫开府。尚未出宫之前,慕容俊曾暗自揣度,大随皇帝总也不将自己封王,难不成是要直接立储,入主东宫? 谁知道到头来却封了个不痛不痒的西昌王,主管翰林院编撰之职,食五千户。跟慕容轩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为此大皇子慕容俊不止一次上疏御前,请求入军上前线,企图获得军功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奈何帝后一直认为慕容俊的身子羸弱,怎么都不同意。为了断了他出征的念头,接连选了两个侧妃和三个貌美的侍妾送进西昌王府。 孟氏是两个侧妃里头受宠的那个,又是苏雪裳闺中好友,闲来无事便时不时邀她来府中小坐。 说是闺蜜情深,实则还有一层意思。苏雪裳自幼长在皇后身边,拉拢了她多少能得些好处。 奈何今日的苏雪裳兴致缺缺,走在旖旎多姿的王府花园亦是愁云惨淡。 孟氏善于察颜观色,待两人行至湖边小亭时便将苏雪裳邀入亭中小坐,摆上瓜果茶点之后便将下人遣得远远的。 孟氏用银签子叉了一块瓜递给苏雪裳,“雪裳妹妹今日愁云满面的,所为何事啊?” 其实没有人不知道苏雪裳一心想嫁慕容轩,为此孟氏还差点单方面与她绝交,毕竟慕容轩乃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只是时移世易,如今慕容轩娶了大晋的公主,此时的苏雪裳对于慕容俊而言就是盟军。孟氏自然是要大力拉拢的。 苏雪裳捏着银叉子微微叹了口气,先前因为去镇南王府吃了个鳖,心里不舒畅。今日来,御史台隔三差五就有御史到大随帝跟前参自家父亲一本,甚至将哥哥做下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给翻了出来。若非苏皇后念着血缘之亲,而皇帝还在顾念老父几十年来兢兢业业的份上,只怕后果不堪。 饶是这样,父亲外放已成不可更改的事情。没有累及家人,没有褫夺她郡主封号便是仁慈了。 孟氏慢慢喝了一口茶,用手绢按了按嘴角,“妹妹何必忧心,苏大人就是出去三两年又如何?苏大人这几十年来忠心耿耿殚精竭虑谁不曾看见?等堵住了御史台那些嘴巴,苏大人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皇上顾念让苏大人受了委屈的份上,只怕会给更高的官职” 苏雪裳不可置信追问:“你说的是真的?” 孟氏笑了笑,“自然,这些理儿我是不懂的,只是偶尔听我家王爷说起那么一两句。” 苏雪裳刚刚淡去的愁容瞬间又拢了回来,“原以为可以找一找三表哥,他要是能在皇上面前给父亲言语一声,父亲哪里需要风餐露宿外放他处,这么辛苦。” 孟氏捏着手帕拍了拍她的手背,“妹妹还不知道?这回的事情就是镇南王在背后主使的。” 苏雪裳蓦地睁大了眼睛:“你休要胡说。轩哥哥从来不屑背后使坏。”他都是当面对她很冷很冷的。 孟氏轻笑了声,“是是是,镇南王从来不屑背后使绊子,可是镇南王妃呢?枕头放可比你想像的要厉害哦。” 枕头风? 苏雪裳想起那日,慕容轩从进花厅到出去眼睛里只有楚白烟一人,旁的什么也没看见。 贝齿咬碎,苏雪裳都不愿相信慕容轩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改变那冷酷的性子,何况何况昨日才得到的信儿,那个大晋朝的公主竟然惹怒了慕容轩,想来用不了多久,镇南王妃之位又会空出来了,就跟前些年一样,王妃入府到殁不过短短两个月。 想到这些,苏雪裳阴霾密布的脸色稍微有些好转,“枕头风?让她吹去吧。还能吹出天来?” 孟氏笑着,“是是是,整个大随都晓得唯有苏雪裳才能做得镇南王妃。”捏着帕子的手提起茶壶给苏雪裳的杯中添茶,收手时,帕子看似无意地拂过杯中茶水,洇湿了一个角。 苏雪裳并不曾注意这些,端起茶来一口饮了,起身,“我晓得你请我作何,不就是想拉拢我父兄为西昌王所用?”挑着唇冷哼了一声,“做梦。” 孟氏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面色,笑吟吟道:“妹妹多虑了。你我乃是自幼的手帕之交,请你来坐坐讲的是闺中情谊,无关其他。” 苏雪裳眸子一转,看住孟氏:“就算我父兄暂时蒙难,终有一日是会翻身的。但是我们不会为西昌王所用。这个请你看清楚了。” 孟氏垂眸,心中冷笑:“你给镇南王妃下药已经成了铁定的事实,慕容轩不戳穿不过是为了保全苏皇后的颜面,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面上依旧笑吟吟:“瞧妹妹这心思,重的。妹妹要是多虑,往后我便不请了。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往后妹妹不愿意来,你我便没了相见的机会,郡主妹妹可以忘了我这个手帕之交,我却不能。所以恳请妹妹送我一件物件,也好让我做个念想。” 孟氏说着便一把抽走了苏雪裳手中的帕子,“就这张帕子吧,我记得这是妹妹亲手绣的。我一定好好保存。” 不等苏雪裳答应,兀自叠起来塞进怀里。 苏雪裳很是不豫,但是也不好过分发作。一甩袖子顾自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