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幽明水云闲》 正文 第一章 初到杭州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杜玉清醒来时,四下还是一片黑暗,阒然无声,她一下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翻过身来,身下的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她才醒悟过来,自己已是在杭州府了。 窗外是沉沉的黑夜,连颗星星都没有。昨晚在睡梦中杜玉清感觉外边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 杜玉清的祖上原是汴京人士,行伍出身,到曾祖父时,因为武艺高强被选为太子府上侍卫,宣德元年,皇叔朱高煦以“清君侧”之名起兵造反,杜玉清曾祖父杜岳公随着宣宗皇帝御驾亲征,平定皇叔朱高煦叛乱,在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最早小小的校尉,最后做到宣府镇统兵参将军。但因为战场身受重伤,杜岳公身体一直不好,皇上怜其旧功,又因为宣府镇乃是九边第一大镇,不得不格外谨慎,所以调杜岳公回京当任了一个都指挥副使的虚职,还格外恩萌给予杜家一个五城兵马司世袭百户的职位。 杜岳公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勇猛刚强,二十已经是游击将军,但不幸死于土木堡之变,杜岳公受此打击,身体越发不好,不到五十岁就撒手人寰。 杜岳公次子杜凌,即杜玉清的祖父进五城兵马司承续父业,如今是都督府都督佥事,正二品。 杜凌,字安彦,虽然从少年时就从军,没有读过什么书,但跟随在父亲身边见多识广不乏远见。他从自己的所知所见中深深地认识到读书的重要,尤其是土木堡之变以后,武将的地位变得一落千丈。之前因为军队主要由勋贵掌握,武将自然在朝廷上说得上话,但那次土木堡之变大明三十万军队被消灭殆尽,幸存的勋贵寥落星辰,武官地位就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发生一个七品县令指着三品武官痛骂的事情,到后期更有文臣统军之说。 虽然杜家以军功获得官身,但杜老爷子觉得这终非长久之计。知道未来国家必然更加倚重文官,况且先贤早说了:“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全家皆为军旅之人,终究非长久之计。好在本朝允许军籍考科举,真乃天时地利也。于是杜老爷子下决心改弦易辙,多手准备。请了中了举的老儒到家里授课,让几个孩子都从发蒙开始认真读书,同时习武不辍,以期孩子中能够有一两个以文考出仕,或者武考出仕,最好的是几个孩子各司一条道路,最后可以在文官c武官上各有建树,相互扶持。最不济也可以明白些道理,路也走得通畅些。 长子杜伯威,字刚尧,健壮高大,孔武有力,相貌和性情都极像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的大伯,从六岁时便开始舞枪弄棒,刀剑枪棍都耍得有声有色,虎虎生威,他从少年起的志向便是要上战场杀敌立功像祖父一样获得封妻萌子的功名,但无奈杜家子嗣单薄,他又是长子,虽然十八岁武功高强中了武举,声名远扬,父亲却一直不肯放他出去当任军队武将,现在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从三品。 次子杜仲温,字仁辅,俊秀温和,性子绵软,十八岁时中了秀才,似乎是读书的材料,让杜老爷子十分欣喜,不料后来再无晋级武功上也技艺平平,杜老爷子就让他继承了世袭的百户职位。 老三杜叔恒,字渊之,也行是上天眷顾杜家多年的努力,杜渊之从小聪慧过人,在读书考学上一路顺利,中了秀才后,乡试也是没有什么大波折就拿下了。杜老爷子乐得翘着胡子,连连说: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心里暗自觉得改换门庭的担子要落在三儿身上,因此,在老三娶亲的事情上便格外用心。 老大c老二娶妻时都是杜老夫人相看,挑选的都是杜老爷子朋友或部下的闺女为妻,给老三娶妻时,杜老爷子便自己做主,托人说媒娶了国子监教授司的教授林进海之女林秀为妻。林老夫子虽然两袖清风,到底是书香门第,原先不大乐意把自己的闺女嫁到武官之家,后来见过杜渊之,一番学问考校之后才点头答应,这让杜老夫人心里着实不痛快。 杜渊之,在二十六岁时金榜题名,中了二甲第五名。后来又考中庶吉士,先是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在杜玉清十岁时外发到沧州担任通判,三年期满,官评优良,今年初被任命为杭州府同知。 杜渊之和林氏成亲后生了四个孩子。 长女杜玉清,乳名阿杏,因为她十月出生时,院中的银杏树叶正长得缤纷美丽,初为人父的杜渊之觉得杏与“信”c“幸”都谐音,便取了“杏”这既简单又寓意吉祥的小名,杜玉清的母亲是闽南泉州人,便按照自己家乡的习惯在杏字前加个“阿”称呼,阿杏便成了杜玉清的乳名。 次女杜玉梅,乳名阿眉,出生时一副羸弱的样子,却有一副细淡的柳叶眉,故此得名。 长子杜文质,乳名阿志,今年八岁,五岁已经开始启蒙,现在已经能够背得三字经c千字文和几章论语了。 次子杜文林,不足月便出生了,小的就跟猫似的,虽然小心看护,但几个月后还是夭折了。 杜玉清的祖母杜老夫人,一直对自己的三儿媳妇林氏颇有不满。杜老夫人自己娘家也是行伍出生,虽然不识字,从小经历过战争风雨,加上嫁的又是父执之子,听过见过了许多的生死别离,性格颇有些旷达豪气。经人介绍,两家议亲见林秀虽是娇媚秀气,有杨柳扶风之态,却也有弱不禁风之感,并不十分满意,担心她不宜子嗣。但杜渊自己中意,杜老爷子也支持,说书香门第家的闺女都以恭顺温柔为教,秀气典雅是自然的事。杜老夫人觉得三儿子自小有主见,不忍拂他意思,不得已答应。 后来见三儿媳妇果然在生养上不是很顺利,就后悔不迭当初自己没能坚持,更是对三儿媳妇颇有怨言。杜老夫人身体硬朗,自己生育了五个孩子,各个都是身体健康,龙精虎猛的。两个大儿媳妇都是自己相看中意才娶了来,哪个不是顺顺利利地诞下儿孙,大儿媳妇生育了三男二女五个孩子,二儿媳妇生育了两男两女,也都是健健康康的,能吃会睡的,个顶个的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 只有三儿媳妇娇弱,生阿眉时就难产,孩子也羸弱。阿眉到六岁时还是一头稀拉发黄的头发,长的又不受人待见,额头突出,眼眶深陷,看人一副怯怯的样子。总是爱哭,还动不动就生病。让杜老夫人看着就着急。 杜渊之接到去沧州上任的公文时,杜林氏正怀着第四个孩子,老夫人看到三儿媳妇怀相不好,晨吐晚呕的,人瘦成一把骨头还想要坚持随丈夫去沧州上任,就做主留她在京城养胎,好在沧州离京城不远,杜渊一两个月便可回来一趟。可惜四子还是生下没有多久便夭折了,三儿媳妇也落下了恶露不止的毛病,将养了一年多才慢慢好转,让老夫人心里更是觉得不祥。 杜老夫人一方面留三儿媳妇在京城调养,一方面又给杜渊送去两个健康灵巧的丫鬟,照顾杜渊之的生活。就这样,直到杜渊之三年期满被任命为杭州同知,杜林氏和三个孩子随着杜渊之来到杭州,一家人才得以真正相聚。 从大年初四就启程,杜玉清三姐弟随着母亲在路途上整整走了二十天。虽然坐船多,不能算是一路车马劳顿,但因为天气寒冷,饮食不规律,就连一贯身体强韧的杜玉清都有些疲惫,昨晚刚天黑就简单洗漱上床睡觉了。 眼下,饱睡了一夜的杜玉清感觉自己的身体重新焕发了机能和活力,不用她下决心,她的身体已经跃跃欲试想起来活动了。但夜幕还是那么黑暗而沉重。杜玉清感到房间里的空气阴冷湿重,还嗅到一股隐隐的潮霉味。 杜玉清轻轻地朝里面侧过身来,妹妹阿眉还在熟睡中。纤巧细致的鼻翼一张一缩发出细微的鼻息声。杜玉清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了鼻塞,看样子没有得风寒。 在京城整理行装时,大家都认为南方的气候炎热,应该不用多带厚重的棉衣。而昨个晌午的太阳又是那么的明亮而温暖,爱美的阿眉在船上便迫不及待地脱下臃肿的冬衣,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绿地牡丹花绸的夹袄和玉色裙子。 下船后,起初还好,太阳直射一路温暖畅快,可是马车进入市区一路行驶在树阴房阴下,温度便骤然下降。到太阳落山时更是感到如砭骨之寒的阴湿之气的侵蚀,阿眉不由得喷嚏不断,身体也瑟瑟发抖起来。杜三夫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吩咐给阿眉把原来的厚衣服给加上,还是喷嚏不断。又翻箱倒柜时才发现阿眉的行装中带的外套都是轻薄的春裳,恨得杜三夫人给阿眉一顿训斥,不得已让杜玉清拿了一件夹袄给她,再把自己的黑色的斗篷把阿眉严严实实地包裹一层,直把阿眉包裹得同粽子似的,又从茶寮里要了一碗热水喝下才回过暖来。到家后杜三夫人少不得一边训斥,一边忙忙叨叨吩咐烧水给她洗澡,煮姜汤给阿眉发汗。让全家人都跟着手忙脚乱了一番后才疲惫地睡下。 杜玉清帮妹妹掖好被子的边角,把她的脖子也严严实实地捂紧了。阿眉自小体弱,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冰凉的,到了冬天更是畏寒,连耳朵都会长冻疮。尽管有火坑,冬天时阿眉还是喜欢伴着自己姐姐睡觉,因为杜玉清身体健康温热,在冬天的时候抵足而眠让她觉得温暖舒服。昨晚母亲更是要求姐姐要照顾好妹妹,姐妹俩就又挤在一张床上,虽然已经烫过脚了,但阿眉冰凉的脚架在杜玉清的腿上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闻鸡起舞 “啾啾”,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杜玉清突然听到窗外一声鸟鸣。声音怯怯的,带着一丝试探和慌乱,仿佛是因为天阴雨湿而瑟瑟发抖。杜玉清一激灵,马上清醒过来。 她知道,现在差不多是寅时接近卯时,天要开始亮了。 对于多年习惯早起的杜玉清来说,她能闭着眼睛就凭着听到的树上鸟鸣来判断时辰,而且不离十,如同她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就能知道是谁走近来了一样。也许是天生听力敏感,她能听出鸟儿不同鸣叫声的不同含义,比如晨起梳洗的欢快和倦鸟归巢的放松,那各种叫声是大不一样的。 相对一般人们习惯通过听公鸡打鸣来判断黎明时刻的到来,从而早起晨作,杜玉清比较过后觉得鸟儿报时更准确可信一些。追溯原因,杜玉清觉得比起已经驯化的公鸡,野生的鸟儿更谨慎敏感,更能细腻地感应到自然天光的变化,而且又因为在树上,比较少地受到其它因素惊扰。 杜玉清蹑手蹑脚地起床,穿上昨晚上挂在床边衣架上的练功服,扎紧沙袋绑腿,系好腰带。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抽出门上搭扣锁中的铁条,开启屋门。 嘎!嘎!嘎! 虽然她已经尽量注意了,但门轴还是发出了干涩枯槁,缺乏润滑的嘎嘎声响,在寂静中显得出奇地刺耳。杜玉清提起心来,回头看了一眼,幸而!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阿眉还在沉睡,丫鬟们睡的儿房也还是静悄悄的。也行昨晚大家都累了,又是一夜的细雨催眠好梦,没有因此被惊动。 出门后,料峭春风陡然迎面而来!杜玉清不禁地打了个激灵,真冷啊!天井里湿漉漉地,但雨已经停了。 杜玉清快速地活动身体,伸伸胳膊,踢踢腿,快步地朝后院跑去。昨天到的时候,慌慌乱乱的,只来得及匆匆忙忙扫了一眼院子的格局,还没来得及细看这江南的庭院好京城四合院的有什么不同。 这住宅原是规制定式,院落自然不大,只有两进,但在后院有个大园子。园中有一四角的亭子,亭前是一口池塘,塘水通过亭下蜿蜒地流出院子,据说可以一直流到西湖。 现在园子里有些空旷,只有几棵高大的乔木,和常见的几株桂花树,海棠等植物。在朦胧的雾霭中形成一簇簇灰蒙蒙的影子。 看得出园子才刚清理过,碎枝杂草堆积在墙角,翻松后等待栽培耕种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一夜的雨使得路湿苔滑,满地的落叶。杜玉清的脚大步踏在落叶上,碎叶发出嚓嚓的声响。杜玉清摆动双臂,绕着院子跑动。前脚c后脚,前脚c后脚。她的步子节奏分明,弹性有力。 湿冷的风吹在脸上有些沁凉,又有些清醒的畅快。 杜玉清的身材颀长挺拔,匀称苗条,就像一杆柔韧的青竹。她的五官咋眼看并不突出,常因为刻意的不苟言笑呈现出些许的严肃,有时眼角上翘,丹凤眼便有股咄咄逼人的犀利来。不过,她的肌肤胜雪,面色红润,偶然的回眸中眼睛清澈明亮,另有一番明眸善睐的光华,让人猝不及防地惊艳,但杜玉清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漂亮。这更增添了她有一种内敛滟潋的光华。 天慢慢亮了起来,东方出现鱼肚白色。人们一天的活动也开始了,耳聪目明的杜玉清可以听到前头厨房灶间传了低低的本地吴语的说话声街上偶尔传来行人挑着担子踢踏的脚步声推车在青石板上行走发出的咦咦呦呦的车轮声。 树上有更多的鸟儿喧闹起来,唧唧啾啾,唧唧啾啾,带着笃定的欢快腔调。 整整跑完了十圈的杜玉清身体微微发起热来,她脱下外套,抄起墙角的大竹扫把,哗哗地扫起庭院中的落叶来。只见她双脚自然与肩同宽,腰背挺直,微曲双脚,双手横握着的扫把,上身微倾,轻摆腰部,哗,哗,哗,动作舒展大方,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娇柔和忸怩。不一会便将落叶清扫到堆积了杂草的墙角里。 杜玉清刚收拾好扫帚,一阵风儿吹过,又有落叶三三两两地飘落下。一片梧桐叶吧嗒沉重地坠下,砸在她前面的地上,仿佛不能承受生命之重而陨落。杜玉清捡起梧桐叶端详,梧桐叶比巴掌还大些,叶形完整舒展,脉络清晰,纹路漂亮,虽然颜色已枯竭成褐色,却仍是一副完整而美丽,充满生命力量的模样。 仰头观望,梧桐树上已经是落叶飘尽,光秃秃的树杈间悬着稀稀落落的圆形果实和最后的几片树叶,它们在晨间淡蓝的天空映衬下,显出寂寥的影子。而高大的香樟仍是枝繁叶茂的,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冬天寒风的侵扰,桂树c海棠等灌木也是一片绿色,它们好像躲过了岁月的变化,新旧的更迭,呈现出生命的常青景象,完全不似此时的北方一片肃杀萧条的景象。 这次杜玉清全家一起从北而南,不可不谓辛苦,但杜玉清的心情却是充满着兴奋和重重的惊喜。他们先是坐马车到了通州,然后坐船从通州到天津c沧州c德州c临清c柳城c济宁c徐州c淮安c扬州c镇江到杭州,沿途山川景致,风土人情让杜玉清大开了眼界。所见所闻带给她很大的冲击,颠覆了她许多原来的认识。仅仅只是这植物的发陈出新就颠覆了杜玉清的认知,俗话常说秋风扫落叶,自小生活在京城的杜玉清自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真理,进入了江南之后看到的是一派绿色葱茏景象,认真请教了当地人之后,才知道江南的植物往往是在春雨中才陆续落叶,很多的植物这时已经冒出了新芽。它们的新旧更迭同步进行。在这里,秋风扫落叶就是一句不合时宜的笑话。 在京城临出门时,母亲一再叮咛一路的禁忌,提醒孩子们要谨言慎行,杜玉清口头上虽然恭敬地应承了,心里却是有些不在意。听到弟弟阿志天真地问说:“江南人睡木床?会不会把床给烧起来?”的时候,还调侃的刮了阿志的鼻子说:“会啊,所以他们的家都是在船上,随时可以救火,或者跳水逃生啊。”惹得阿志信以为真,后来在船上的时候真的拉着杜玉清要去看船老大的屋子,到了人家那里又好奇地问东问西,让船老大家的十二岁小姑娘狠狠地嬉笑了一番。 小姑娘个子瘦皮肤黧黑,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明亮清澈,虽然不识字,江湖经验却极为丰富,她能绘声绘色地讲各地奇闻异事,能灵活地在桅杆上爬上爬下,还能看天气,并且不离十,谚语俗语什么的一套套的,什么“钩钩云,雨淋淋”,“瓦块云,晒死人”,还能说出因时的差异,冬天的时候是“乌云在东,有雨不凶”c“乌云集西c大雨凄凄”,但到了夏天就是“东南疙瘩云,午后大雨淋”c“乌云在东,有雨更凶”,让杜玉清姐弟俩佩服不已,每天都要找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说话c问天气。 小姑娘一边麻利地洗衣做饭做着家务,一边和杜玉清他们说着话,把杜玉清他们送来的点心分成两半,一大半留给在船上劳作的长辈,剩下一小半分给眼睛巴巴地望着她的弟弟妹妹。自己根本不动一点儿。等杜玉清敦促她也吃一点的时候,小姑娘会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骄傲地说:“这些我都吃过来。”接着生怕杜玉清他们不相信似的就给他们讲大运河沿岸各地有什么特产点心果子,哪家做的最出名。后来兴致来了还给他们讲哪里的人淳朴,哪里的人奸猾,她曾经听过什么什么传说或者哪里的女子最漂亮,有什么样的故事她的故事那么丰富生动,在杜玉清眼里她俨然成了周朝时手中摇动着一只木铎,穿过了山林溪流,在田间山野收集百姓歌唱的采诗官了。杜玉清回到屋子里禁不住把小姑娘说的故事和俗语都记下来,然后再读给小姑娘他们听,确认正确与否。 小姑娘的爷爷是宁波人,早年出过海,因为朝廷的禁海政策不得已转到了内河船运,老人家已经须发尽白,仍然精神矍铄,看到杜玉清姐弟这样的“贵人”和自己孙女交好,很是高兴,又看到杜玉清把自己孙女的话这么认真地写成他敬畏的文字,心里更是充满了骄傲,也慎重起来,补充了很多南北差异,四季不同的详实认识,只是看天气就有一大堆丰富的说法,比如什么时候要看什么形状的云彩,“二三月,看巧细小的云”c“五六月,看恶堆层云”c“七八月,看桥拱型云”等等,知识经验丰富的不得了。 杜玉清单单从这祖孙俩身上就体会到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含义,足够她琢磨学习一阵子了,船上同行的还有一些走南闯北的客商,虽然接触不多,但耳边飘过的几句议论,通过下人们的转述描绘,足以了解他们见识的丰富和深刻。以前理所当然的认知变得浅薄而可笑,使得杜玉清不得不警戒自己的倨傲,一再在内心告诫自己要谦逊和敬畏。 杜玉清把脚架在树干上压腿,双手趴伏在腿上,整个人成一字型。呼吸均匀而缓慢。 从京城到杭州,杜玉清一家每天不是在马车中,就是行船上,杜玉清一个女孩子连出门都有规矩,更不用说能够踢腿挥拳地练武了。最多在自己房间舱门关着的时候压压腿,挥几下胳膊。杜玉清都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得像块石头了。 嘶 果不其然,身体刚刚下压,两条大腿的前侧和后侧便是一阵撕扯的疼痛。老人们常说:是一日不练三日空!如今将近一个月不练,应该会倒退三个月吧? 杜玉清不由得苦笑了,她把腿再放高,撕扯的痛感更强烈了。她忍住疼痛在摆正身体,更放慢了呼吸,把注意力放在疼痛的部位。 吸气,放松呼气,下压。 吸气,放松呼气,下压。 这是杜玉清多年热身活动时总结出来放松的方法。 杜玉清在这个动作坚持九息,然后放下,交换两腿,再重复一遍。 然后是腰部c手臂,正向c侧向,把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c每个关节c每块肌肉都抻拉c打开,最后肩膀c手脚都酸涨了,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放松和舒展。 做完了准备活动,就要开始了正式的练拳了。 只见杜玉清双手垂直,敛气收神。两息之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猛地弓步冲拳!开始了杜家拳套路的练习。 杜家拳的基础是北方的长拳,长拳原是宋朝太祖皇帝赵匡胤创立的用于操练军队兵员的拳法。杜玉清的祖上原是汴京人士,在加入行伍之前,就在少林寺学得几下拳脚功夫。加入了行伍后,学得了长拳,他为人机灵好学,把自己勤奋学得的几种拳法兼收并蓄,通过实战的反复演练和揣摩,加以改善形成现在的杜家拳。它的特点是刚健c朴实,动作直接实用,没有花架子。不过,杜家武功最大的优势还在于刀法和枪法套路。毕竟杜家是行伍出生,武功着重还在于要用,战场上武艺再高又能如何?杀敌,无论怎样的武功,远距离都比不上强弓硬弩来的直接高效近身对打也没有刀枪直接有力。 当年杜玉清学武时,偏偏父亲母亲只允许她学习徒手拳法。尤其是母亲更是坚决的反对。 杜玉清还记得当时母亲的斥责:“姑娘家练什么武!好好学习些针线,懂得规矩是正经。” 母亲又对父亲说:“您看,朝廷官家的女孩哪个不是就绣绣花,认得几个字,学习些规矩就行了。好一点的家庭培养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没有听说哪个官家的闺女有学武的。” 杜玉清心里不服地咕哝了一句:我们是武官家庭!祖父还是从一品的武官呢。 杜玉清后来去求最痛惜她的祖母,获得了祖母的支持,祖父c父亲也就顺理成章地赞同。母亲也就不好再反对,但母亲也有条件。 她说:“家里又不需要她去边关打仗,也不需要她考武举,还要十八般武艺。练练拳脚,强身健体就得了。成天舞枪弄棒的,练成一个五大十粗的大姑娘,以后怎么嫁人哪?况且要她成天提溜着大刀长剑出门吗?” 父亲杜渊之想了想也有道理,就对女儿说:练武,拳法是基础。首先应该专注于自我的提升,如果拳脚练好了,刀剑不过是手臂的延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玉清花了三年的时间,把杜家拳法中所有的套路都已经学会了,又花了三年的时间不断地强化和锤炼拳法。如今算是小有所成,在兄弟们中也算中上水平。 只见她目光坚定,神情肃穆,一招一式果敢有力,动作灵活快速。 一套高级拳法打下来如行云流水,自然顺畅。收身定势后呼吸均匀,没有丝毫气喘慌乱。 诶?怎么回事? 杜玉清心里有些纳闷,尽管自己身体还有些僵硬,但整体反而有种流畅和轻松的感觉,一套拳打下来酣畅淋漓,说不出的畅快。身体好比是自然奔腾的流水,顺势而下,不费吹灰之力。 难道停练了十几天,自己反而进步了?杜玉清很是奇怪。 为了找到刚才的感觉,杜玉清把这套拳架又打了两遍了。可惜的是,她已经非常努力了,弓步击掌时沉腰立马,脚掌扎实地扣紧地面,然后拧腰用劲,一掌击出!弹腿冲拳,力求反应迅速,腿踢得笔直有力。可是那种流畅和轻松的感觉反而抓不到了。 为什么?杜玉清心里充满疑惑。 再来! 还是如此! 怎么回事?怎么越是努力身体反而越有笨重凝滞的感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父亲雍容 杜玉清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不气馁c不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一直练了五六遍,汗水完全印湿了衣服,杜玉清才停下歇息。正在擦汗时,杜玉清瞥见父亲杜渊之踱步来到后院。 只见他穿着宽松的家常灰色深衣,头发用同色的软巾随意地束着,带着从容和优雅就这么闲庭信步而来。 “父亲!”杜玉清心里欢喜着迎上前去,冲父亲行礼。 父亲颔首微笑。“阿杏一大早就起来练拳啊。” “是,好久没练了,身体有些僵硬。” 昔日的俊逸的父亲,如今已变成宽厚的中年人了。那个像阳光一样温煦微笑,会宠溺地把她抱起扛到肩上带她去看花灯的父亲似乎已经永远留在了记忆之中。眼前的父亲好似亲切随和,又隐隐有着让人有些敬畏的肃穆。 “你很喜欢练拳吗?” “是。” “为什么呢?” “为什么?”杜玉清有些疑惑,小时候看见堂兄弟们练拳,她便喜欢了,从来没有问自己是为什么。 其实杜渊之来到院子里有一会儿了,他远远地看着阿杏一遍一遍地练习,一方面赞许着阿杏的执着,一方面惊异于阿杏的进步,阿杏的拳脚已经小有所成,甚至可以说功夫已经超越了一般习武的男子,但眼下她也已经面临了更进一步的瓶颈。突破进步无非两条途径,一是长期艰苦练习后,自己获得机遇而领悟,豁然开朗一个是有明师循循善诱的指导。前者除了坚持练习还要有先天的聪颖和悟性,还要有强大的自信,相信自己的认知和觉悟,后者嘛 杜渊之决定再好好观察一下,于是对杜玉清说:“好久没有看阿杏打拳了。来,打一套看看,让我看看阿杏有没有进步。” 杜玉清一下兴奋起来,又有些慌乱,脸涨的通红。她知道父亲是从小习武,即使立志走科举仕途之路时一直苦读不辍,也没有停止习武。从小祖母常给她说父亲小时候的轶事,她说父亲少年时便立下志向要修身齐家,安民靖土。他常说:文武兼修,方能更好体会天地与圣人之道。 到现在杜家一直保持着习武的传统,家中男儿以武功高下或者年龄分成三组,最低的一组是十岁以下的孩子的初级入门部,二是杜玉清和堂兄弟们,以及从下人中精选出来的几个小厮组成的小学部,水平最高的就是两位伯父c父亲以及祖父c伯父他们亲兵组成的成人部。三个部各自练习,每个月的初一集中起来进行各部进行一次竞技比赛,这个时候就能看到每个人的水平如何。杜玉清因而曾经几次见过父亲和其他人的交手,感觉父亲的水平介于大伯和二伯之间。 杜玉清十岁时,父亲杜渊之外发去了沧州为官,这三年她两三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父亲的面,父亲每次回来不一定都能参加他们的晨练。这让杜玉清有些失望,她总是很注意地观察父亲,她发现尽管父亲好像对练武并不是非常的积极努力,但每次回来父亲的武艺都有了一些不同,尤其是在他去沧州第二年,父亲的身手更有了明显的变化,这些变化不是拳架动作外在的招式变化,动作还是那些动作,但威力却大大不同了,甚至连精神气质都不一样了。 也许是祖父他们也留意到父亲的武功的进步,去年的仲秋假期父亲回来探亲时,祖父特地停下训练,让父亲和大伯当众进行竞技较量。而就是在这次较量中,父亲出人意料地打平了在家族中公认功夫最好的大伯!要知道大伯从小嗜好武功,几十年坚持不懈地锻炼,青年时曾经是堂堂的武举,到现在还常常同人切磋较量,武功至今在京城军中也是排列靠前的人物,这让杜玉清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好奇,父亲的武功是如何练出来的?他又是如何精进的? 那天,大伯穿着宽松袒露的半臂,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肌肉偾张的虎背熊腰,父亲还是一件半旧的白色对襟布衫,显得瘦削匀称,线条柔和,和大伯站在一起简直如同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完全不堪对抗的样子。上场前大伯还嘻嘻笑笑地搂住父亲,说:“三弟,要不我偷偷放水给你?免得你输得难看。”父亲微笑着,低声对大伯回了一句不知什么话,大伯笑着给了父亲胸口轻轻锤一拳。 两人走到演武场中央,祖父下令一声:开始!父亲收起微笑,摆了一个马步冲拳的姿势,就站在那里镇定的注视着大伯。在杜玉清看来,父亲的神态是如此泰然自若,平静安详,又仿佛笼罩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人不敢妄动。这让杜玉清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不少,心中隐约有了期待。 大伯一开始时神态也是很轻松的,摆出了弓步击掌的架势,但一息过去了,两息过去了十息过去了,大伯还静静地站在那里,父亲还是坚持着马步冲拳的姿势,但细看之下他的双腿只是微屈,略略有个形式,两手收回在胸前,微微的八字张开,呈现放松而好像又能马上出击的状态。 整个的气象使得杜玉清心里头突然冒出祖父常说的一句话,“静如泰山,站如松柏!”祖父在指点晚辈拳架要点时曾经反复说过:“动c静要有动c静的境界,静时如泰山,站时如松柏,凛然大气。” 大伯蹚步围着父亲走了两圈,还是没有出手,杜玉清很是疑惑大伯的反常,按照以往,从来喜欢主动进攻的大伯早就冲上去,三下五除二结束战斗了。看看周围,大家鸦雀无声,兄弟们也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很是不解的样子。 杜玉清回头注意坐在太师椅上的祖父,只见他手上端着盖碗,轻轻地泯了一口茶,正准备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的样子,看着场中两人情形,一下立起上身,嘴里还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咦”的惊呼声。 但最后大伯还是出手了,只见他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来了一个弓步冲拳,马上又跟了一个弹腿冲拳,直逼父亲的肋下。他的拳脚刚健有力,带着虎虎生威的风声,令人瞠目和畏惧。只见父亲不紧不慢地稍稍退开一步,将将地避开大伯的拳头,然后侧身反转,来个一个双摆掌,击中大伯右胳膊上。大伯身体一歪,但脚步没有乱,马上变换身形来个虚步栽拳护住身体,紧接着铺步穿掌直击父亲面颊而来,父亲腾空飞脚 可以看出大伯的优势在于力量和速度,而父亲优势说是灵巧吗?好像又不完全对,但见他的动作轻松潇洒,似乎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应对得从容自若。 最后大伯没有打着父亲,可是父亲也没有给大伯以重创,最后落得个平手结局。 赛后大伯拍着父亲的肩膀说:“好家伙,你不声不响地哪里学得这些功夫,竟然让我没有进攻的弱点了?难道真是在沧州这个武术之乡有什么奇遇不成?要好好给我们说道说道。” 大伯转头又对祖父说:“三弟这样的身法假以时日练下去,我看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一定要让他好好说说这其中的奥秘。家传拳法说不定能够在我们手里发扬光大。” 祖父也是一副老大感怀的样子,捻着胡子微笑点头。长辈们一边议论一边簇拥而去。 可惜自己年少懵懂,看不出其中门道来,后来又和父亲聚少离多,没有请教的机会。眼下正是好机会! 于是,尽管心里紧张,但杜玉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放缓呼吸,大方地走上前,给父亲抱拳鞠躬行了一个礼。然后双手自然下垂,敛神静气片刻。 然后猛然面孔一肃,上前一步,起势。弹腿冲拳,弓步击掌! 再一次开始了一套杜家拳最复杂也是难度最高的一套拳法套路的演练。 杜玉清的动作灵活快速,刚劲有力,伴随着出拳还不时发出清脆的叱喝声。她心里非常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可,有意把拳出得更有力快捷腿踢得更高更直。一套拳下来,让人眼花缭乱,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了。 “父亲!”杜玉清退步收拳,冲着父亲抱拳行礼,她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父亲会如何评价呢? “不错!看得出来阿杏一直在勤加练习,能够做到动作驾轻就熟c舒展大方和快速灵活。我很欣慰。”父亲点头称赞,他和煦的微笑让杜玉清觉得欢喜,心中有了小小的得意。 “不过,”父亲的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感觉你的动作会越使劲却越僵硬?” 杜玉清一下子楞了,对呀!自己刚才确实越想使劲反而动作越僵硬,造成的效果越不好。今天打第一遍时因为抱着恢复状态的心理,所以身体有些随意放松,结果下来却感觉酣畅淋漓c轻松自如。而到了后来越是想努力打出威力打出效果,反而有种手脚不得劲,心意无法相连的感觉,更不用说寻找到刚才那种全身既轻松自如却又酣畅淋漓的美妙感觉。难道使劲努力错了?这是什么道理?! 杜玉清赶忙点点头,问道:“感觉到了,可是为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所为何来 父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接连提出了几个新问题:“你练武已经练了几年了,想过你未来的目标是什么吗?你现在的水平已经能够胜过了一般的练家子。可是你最终要什么样的结果?习武在你的人生中代表什么意义?你是一个女孩子,天性在速度和力量上逊于男子,而且往后更甚。今后你要如何做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武功强者?” 杜玉清心里五味杂陈。父亲的一番话使得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杜玉清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堂兄弟们练武的情景。那时她七岁,调皮好动,每天都是精力充沛的,正巧家中母亲忙着照顾弟弟妹妹,很忽略她,她于是自由而快乐地撒野,孤单而快乐。 那天的早晨,天高云淡,杜玉清醒得特别早,看到丫鬟还在熟睡就自个偷偷跑去后院玩,正巧看到堂兄弟们正热火朝天地练武,嗨嗨哈哈地出拳。男孩子们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整齐的动作,刚健有力的一拳一脚显得那么生气勃勃,充满朝气,让她喜欢得热血沸腾。 然而尽管是武将世家,家里并没有女孩习武的先例。杜玉清马上就被赶了出来。她眼泪汪汪地跑去央求了祖父和父亲,都没有效果,还被母亲好一顿训诫。 可是习武的愿望是如此的强烈,杜玉清稚嫩的心执着地想要付诸现实。她每天悄悄早起,偷偷搬了把梯子爬墙去看他们锻炼,然后自己私下模仿练习。当然她的举动没有过多久就被大人们给发现了,长辈们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地训斥她一顿不说,还给关了禁闭。最后是最疼惜她的祖母出面帮忙说了情。祖母没有读过书,却有朴素的育儿观念,她觉得养育孩子,不论是男孩女孩首先应该身体健康,敦敦实实c硬硬朗朗,小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就喜庆,就让人舒服。她看不惯三儿媳妇把小孩子拘在屋里,把人都教育成瘦弱的苗秧子,那如何能够成材?成为什么样的材? 祖母对祖父说:“阿杏这么有毅力,坚持了这么些日子还不放弃,真是太不容易了,说明是真心喜欢,应该成全她。可怜她一个女孩子每天爬墙上下,如果摔着了,或者练习不得法伤着了,那怎么办?岂不是不是对身体有更大的伤害?至于女孩子习武之事,祖上也没有说不行,只是之前没有想到罢了。戏里还唱着武艺高强的女将军呢。 况且阿杏她一个女孩子,能学成什么样?还当心拳法外传不成?实在不行那就减几样学吧。” 就这样,杜玉清得到允许,开始和跟堂兄弟们一起学习武功拳法。但每一个人都低估了她对武功的投入和热爱。几年下来,经过刻苦训练她的功夫竟然成为了堂兄弟们中的佼佼者。 如果说,开始学武是因为天然莫名的喜欢,那么后来习武就渐渐成为她沉闷的闺阁生活里的一缕阳光。 杜玉清的母亲杜三夫人为不让长女在粗鲁武女的道理上越滑越远,在杜玉清习武的开始,决定好好约束她的性子。她自己开始给杜玉清上课讲起女诫内训等女子规范,还让她开始学习做针线c练琴和书画。日复一日,每天不是背诵女诫内训等训诫,就是做针黹带弟弟妹妹。待几本书背得滚瓜烂熟以后,每天的生活就是练琴临摹书画。日日约束在闺阁庭院之中,重复单调无聊的生活,这让她烦闷不已。幸亏因为练武,让她能够每天能释放自己的身体,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体验c进步,在和兄弟们竞技交流中取得突破和认同,能够名正言顺地撒开性子尽情地玩。 后来母亲杜三夫人在生第四个孩子后难产,落下病根,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对杜玉清的功课自然放松,她才得以捡起堂兄们的课本书籍来读。没有考试的压力,没有监督的阴影,她反而读得滋滋有味。 读书的心态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考试而读书,这样的读书狭窄功利,读书便带着枷锁,越读承载着压力越大,人越厌烦一种读书是为了求知和探索的兴趣而读书,考试只不过是检验学习成果的一种手段,这样的读书是受道解惑,越读越豁然开朗,滋味无穷。杜玉清的读书便是后一种,在书中她看到了先人的智慧,看到了另一种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活法。那广阔天地是多么惬意和潇洒啊。她私下心里总是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她想成为父亲那样学识渊博c造福一方的有为之人她想成为堂兄弟们那样未来国家的栋梁,忠心报国,一蓑烟雨任平生。最不济也要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吧。 杜玉清的性格本身就有些男孩子气,加上她的认识思想,她总是愿意和男孩子凑在一起,和一般的女孩子都说不到一块,即使和亲戚家的女孩子,甚至大伯家的两位姐姐也都不亲近。 去年母亲身体渐渐好了,开始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出来交际。寿宴c婚礼c节庆c诗会,杜玉清姐妹随着母亲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文官家眷的聚会活动,杜玉清同父亲的上司c同僚家的女孩有了交往,但聚会常常让她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败兴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她发现很多文官家的小姐们简直是母亲训诫里的模范,她们乖巧听话c美丽娇弱。自幼庭训以柔顺为美,她们甘愿囿于深宅大院里,成天被一群丫鬟婆子围着伺候,走个步便要气喘,爬个土坡便要乘个软轿。她们活在女人狭窄烦闷的世界中,每天在德容工言里战战兢兢,坐在一起谈论的话题不过是描眉化妆,服饰衣纹,读过的书不过是女诫女论语等女子规范之书。着实让她烦闷无聊的狠。 杜玉清开始还以为她们私下的生活也是这样一本正经,几次深入接触之后才知道,原来她们私下的表现和在长辈面前的柔顺乖巧形象反差得太厉害了,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尤其是几个相好的小姐们凑在一块那简直是一台戏剧表演,不仅东家长西家短,八卦得更厉害,而且滔滔不绝,想象力丰富。 她们话题的中心离不开男子,尤其是那些功成名就的,或者英俊不凡的青年男子就是百谈不厌的话题。更不用说那几个没有娶亲的功成名就的男子那简直是每次聚会的中心议题。杜玉清清楚地知道京城好多个青年俊才的名字c家世c履历,全是拜她们所赐。哪个男子最英俊不凡哪,哪个男子又功名如何啦,父亲是谁,兄长娶了谁,准备和谁议亲? 最让杜玉清不可思议的是,她们对现实的想象力实在太富有戏剧性而且天马行空了。有一次聚会,杜家母女和一位户部郎中家的母女在主人家门口遇上,她们一起进门,在门口不期遇上同时进门的几位青年男子,男子们礼貌地让她们先走,其中有位五官端正的男子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过来。那天这位户部郎中家的小姐的话题内容就更丰富了,这位男子便被她认定是痴心自己的倾慕者,在谈论中添油加醋,把他描摹得跟天人下凡一般。听得杜玉清又好笑又悲凉。 可怜的这些小姐们,她们一方面被女诫内训约束一方面又幼稚地被那些话本故事毒害。她们无法关心社会和世界的变化,她们的命运依赖着家族的安排,唯有思想是自己的,因此她们在自己想象的天空中信马由缰,自由畅快。但李清照那种“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的壮阔胸襟那种“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诗意的浪漫再也没有了。 这样的她们在杜玉清看来实在无趣,还没有街上市井做买卖的的姑娘大嫂们生动,甚至没有采薇她们丫鬟们内心淳朴,杜玉清同她们真是没有共同语言。 第二个败兴的原因就是每次回来,杜玉清都要被杜三夫人给训诫一番,话题总是围绕着别人家小姐举止的文雅和杜玉清举止的不当展开:“你看那谁谁谁家的小姐自幼庭训,举止是多么端正得体,多么柔顺为美,哪像你似的笑得这么大声。”或者“你有那谁谁谁那样谈吐文雅,我就烧高香了。” 杜玉清只得低头认错,根本不敢回嘴,更不敢把母亲赞誉的所谓的端庄文雅的小姐们种种大胆的言论拿出来反驳。那些闺蜜之间的话语太隐秘太大胆,她听了都觉得脸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优势劣势 在杜玉清看来,她们活脱脱的就是荀子中所说的人:“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她们是深宅大院没有灵魂的木偶。杜玉清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父亲这句“作为一个女孩子”深深地刺痛她。 但,习武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在自己的人生中代表什么意义?她还真没有认真想过。 记得祖父曾经谆谆教诲他们说:“武者,止戈为武。所以要能止戈c止战,才是真正的武功。强盗有强盗的理论,有时候没有办法跟他们讲仁义的道理,这个时候只能用以戈止戈,以战止战,给他们以教训,用武力使他们屈服。而武就是练好我们的拳头,练好我们的武器,在身体和心理上时刻做好保卫家园c保护亲人的准备!这个武是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是我们积蓄的实力!” 作为一个女孩子,没有人要求她去保卫家园c保护亲人,那么她的忧患在哪里?习武到底对她意味着什么呢?她一时迷糊了。 而且,父亲说的有道理,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天性在速度和力量上逊于男子,而且往后这种劣势会越来越明显。她今后要如何做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武功强者? 虽然现在杜玉清还能够在力量上和速度上和与她年龄相仿的兄弟们抗衡,甚至屡屡获胜,但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无论杜玉清怎么勤奋苦练,面对同龄的男孩子们她已经感到在力量上的吃重,更不用说要明显落后于年长的哥哥们了。在每次对练中杜玉清都是凭着坚韧的意志顽强地坚持才能勉强不败。有时,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兄弟们怜悯她是一个女孩子,因而宽容大度地不与她计较,故意礼让地输给她。 为此,杜玉清特地去向和她关系最好的四堂兄文胜去求证。 文胜堂兄比杜玉清大半岁,他天性性子平和,喜欢安静,每天埋头读书,一心想走读书致仕之路。三叔,即杜玉清的父亲杜渊之是他人生的榜样,因此常向三叔请教一些学问上的问题,一来二去发现和杜玉清能够谈的来,两人就有了比较亲近感觉。和杜玉清相反,杜文胜对习武没有什么特别的热情,他习武只是因为家族传统才不得不日日点卯出场。他每天只是做完规定的运动量便再也不肯多动一根手指头。在每月一次的比赛中,杜文胜屡次因为明显地劣势输给杜玉清而被兄弟们嘲笑,甚至被大伯训斥,他也是表面恭谨地应答,私下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大伯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文胜回答她说:“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故意还是实际有什么区别吗?能让人心甘情愿认输也是一种优势啊。” 杜玉清还是不甘心,一直想校验清楚。去年春天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兄弟们开起玩笑,起哄要比赛掰手腕。开始时是兄弟们间的嬉闹,看他们玩得热闹,杜玉清也有些跃跃欲试,就找了杜文胜在旁边的石桌上比试。为了防止汗多手滑,杜玉清还在两人之间手掌之间垫了一方手巾,其实这也有男女之间避嫌的意思。 杜玉清一上手腕子,她就知道自己占据着绝对优势,有着必胜的把握。一喊开始,她一下就轻松地扳倒了四哥文胜。闻声而来的弟兄们纷纷讥笑文胜,说他是三娘子,手无缚鸡之力。 四哥文胜却满不在乎地嘻嘻笑着说:“三妹妹每天勤学苦练,她赢我是理所当然。你们也别笑我了。有本事和她比试以后再笑不迟。” 兄弟们哄笑,尤其是二伯家的三哥杜文锦笑得尤其大声,杜玉清看不过去,为四哥鸣起不平来。 “你们也别笑了四哥,他平时都把劲使在了读书上了,如果你们读书也能像四哥一般努力,说不定还不如他呢?” “我的好妹子,这里我们在谈掰腕子,干嘛扯到读书上去。技不如人就不要找借口。” “不如他?别开玩笑了,我随便一根手指头都赢了你。” 杜文锦已经十六岁了,个子高大敦实,能把大刀舞得呼呼作响,走的是自己父亲力大劲沉的刚健之路,读书上却却没有什么天分,是拿起书本便要瞌睡的性子。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这会儿叫得最大声。 “既然如此,那我就斗胆和三哥比试比试吧。”杜玉清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力量,主动叫起板来。 “你要同我?”杜文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拳脚上不如三妹灵活,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武功会输给她。 “是啊,三哥,我知道你力道大,就给三妹我一个测试的机会,如何?”杜玉清微笑着说,心里因为挑战强者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比就比!待会输了别说我欺负你啊。”杜文锦瓮声瓮气地地说道,扑通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伸出手来。 大哥杜文斌本来想打圆场,让大家嬉闹一下散了,没想到比赛双方都很认真,便只好当起公人来。果不其然,比赛一开始杜玉清便感觉到三哥力量的压力。杜文锦的胳膊粗壮,手掌厚实,蒲扇一般的大手一伸出来就把杜玉清的手掌给完全包裹起来,快看不到踪影了。好在杜玉清虽然手指纤细,指节却是修长柔韧,堪堪地握住三哥的大手。 杜文锦一上手便猛然使劲,力图快速解决战斗,但杜玉清却早有准备,她本来就知道要面临巨大的挑战,反而有了持久的心理准备,她死死扣住手腕,咬牙坚持。她知道第一波的压力是最大的,但她相信自己的力量即使不足,也不会差到多少,在平时训练中大家每天接触,她多少还是有些基本的评估和判断的,只要挺过第一波压力,后面她就有反抗的余地。 杜玉清把力量下沉到支撑在石桌的肘部,死死撑住,抵挡住了杜文锦的压力,手臂仅被微微地被压斜了一些。而由于杜文锦一开始多少有些轻敌,在没有取得意料的胜利时,他有些慌张了,杜玉清趁机使劲扳回了一些。杜文锦换了口气,又开始使劲,杜玉清咬牙坚持如此反复,杜玉清最后趁杜文锦疲惫时徐徐施展压力,让杜文锦手臂失去重心,赢了他! 男子们一下都蔫了,现场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像以往一样嗷嗷叫嚷着再来,再来!或者我来,我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还沉浸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怀疑中。在他们中级的小学部里,杜文锦是力气最大的一个,他天生一股憨力,平时练武时这力量足以为他赢得诸多的胜利。每天一起训练,每月一次的竞技,大家彼此太熟悉了。谁的武功高,谁的武功弱,谁的优势在哪里,弱点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每个人自然对自己的武功水平,以及在兄弟们中排列的位置都有一定的认知,一直名列前茅的杜文锦竟然输了,大家一时还回不过味来。 刚才的比赛大家都看在眼里,它不是一场迅捷的快速战斗,中间拉锯了两三个回合,在持续较量中,他们一边为杜玉清的韧性叫好,一边怪叫着欢呼着嘲笑杜文锦,笑话他是不是没有吃饭啦昨晚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啦,所以没有力气拉,但笑话归笑话,他们心里一直以为,杜文锦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三妹妹一点面子,故意让她从而表现出艰难吃力的样子。所以他们一方面配合着杜文锦的表演,一方面也是同情弱者的心理,一直为她呐喊加油,但谁也不会真的认为杜玉清会赢得这次较量的胜利。只有二哥杜文智后来感觉到有些不对头,环顾四周,看到兄弟们热烈起哄的气氛,决定还是不要当这个小人了。只有四弟文胜感应似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笃定地说了一句:“三妹妹赢了。”两人默契地再没有说话,专心地看比赛。 但杜文锦真的输了,大家瞠目结舌完全不能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让一个男人帮助一个姑娘,适当地让一让也可以,但让一个男人当着兄弟们的面故意输一场比赛给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比他小四岁的妹妹,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牵涉到男人的面子和尊严。男孩子们有些举足无措了,在他们之中力量的佼佼者都输了,这是不是代表他们都输了呢?这一联想让男孩子们都不快起来。 可是不甘又能如何?又该如何呢?平时练拳对打他们输了,还可以借口说不好意思对三妹妹一个女孩子出手,可是掰腕子却是实打实的较量,再无借口可以找回面子。兄弟们进不是,退不是,纷纷把目光看向大哥和二哥,大哥杜文斌作为长子从来顾全大局,素有威信,二哥杜文智头脑灵活,是家中男孩子的军师,兄弟们希望他们拿出个主意来。 杜玉清有些犹豫,要不要谦虚两句,说些承让之类的客气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保持微笑和沉默,过分的谦虚有时也会侮辱对方。 倒是三哥杜文锦襟怀坦荡,尽管脸色尴尬,却仍然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不好意思。今天我输得心服口服,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相比较三妹妹的坚韧顽强,我的确太自大又太疏懒了。” 大哥杜文斌环顾兄弟们,点点头,严肃地说道:“三弟说的对,男子汉大丈夫,输了便是输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们不应该把目光放在输赢的结果上,而应该放在寻找导致结果的原因上。经此一战我们大家都应该清醒清醒,不能再疏懒下去,要多学习三妹妹的勤奋刻苦,否则下次会输得更难看。三妹妹还是我们自家人,如果是外人呢?还敢胡闹?还不赶紧练功去。” 兄弟们一阵讪笑,不情愿地散了。 第二天开始兄弟们都憋着一股劲,练得十分刻苦,每个人不约而同自觉地增加运动量,练习时也认真专注多了。这让一直监督晨练的杜老爷子非常欣慰。杜玉清觉察到弟兄们不仅在力量练习上付出了很多的汗水,在枪械刀剑上也下了更多的功夫。三哥杜文锦尤其如此,杜玉清看着他从四十斤的石锁开始每天反复抡举,逐步递增,到三个月后已经能够把六十斤重的石锁单手自如地抡举起来而面不改色。 杜玉清感觉到对方的挑战不可避免,果然,没有过多久杜文智就来找杜玉清要同她比试掰手腕。杜文清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赢对方,也不可能逃避这次较量,便点头应承。 两人便在兄弟们的围观下再次把手架在一起。 一搭上手腕杜玉清便感觉到对方厚重而沉甸甸的力量带给她明显的压力,她没有多做抵抗,实际上也抵抗不了,不一会儿便被对方强力给压迫下来,输了比赛。 杜玉清坦然地笑着说:“我输了。” 杜文锦点点头,不说话。板着个脸站起来,但杜玉清眼睛瞥见他向兄弟们扬起的眉毛,控制不住的得意便从脸上满满的溢出来。他转身紧走两步,背对着杜玉清笑的肩膀都抖动起来,可以想见,他终于为他自己能够一洗雪耻而在兄弟们找回面子而释怀了。 弟兄们又起哄,硬让四哥文胜也来和杜玉清比试比试,开始时文胜坚决不肯,但最后架不住大家推搡,又观察觉得杜玉清没有什么不快,也就温和地笑着坐在杜玉清对面摆起架势。 杜玉清这次是在反复拉锯后故意输了比赛。她一是不愿意让四哥文胜一再被兄弟们嘲笑排斥,二是不想和兄弟们这样没完没了地争端下去,武功是门让人兴趣盎然的综合竞技,单纯的力量对比没有什么乐趣。但尽管这样,她还是暗地里吃惊,不过几个月,文胜的力量也有了很大提高,虽然和她差距还比较大,但进步的神速远大于她提升的速度。要知道为了提升速度和力量,她付出的时间和汗水远比兄弟们看到的更多。 除了晨练,她在晚上还拉着自己的丫鬟采薇悄悄地跑到校武场来加练,每天甘之如饴地重复着在别人看来是单调乏味的练习,负重绑腿跑步,倒吊着引体向上,每天几百下的抡起石锁,几百下的踢打沙袋,她的手背打肿了,脚踢淤青了,然后这样刻苦的她还是会被他们轻而易举地赶上,对于喜欢武功,已经在此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的杜玉清来说,这打击不可不谓是巨大的,那么她刻苦练习的意义在哪里呢?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在这个社会有这么多天生的劣势,那有什么优势吗? 今后她的出路在哪里?对她来说武功的意义在哪里?她迷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读书修行 杜渊之看着有些灰心丧气的杜玉清,心里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这个长女在习武上的专注和投入出乎他的意料,自己这三年虽然没有经常在她身边,但通过父亲和兄长们对阿杏的勤奋和努力的肯定,,他还是很知道阿杏所下的功夫的。父亲甚至很欣慰地对他说:“因为阿杏,男孩子的锻炼都不得不更努力刻苦。”只是父亲和兄长们赞誉的话到最后,总会加一句:“唉!可惜是个女孩子!” 杜渊之刚才一直在考虑着是不是自己亲自教授阿杏功夫,来弥补这个孩子这几年的缺失。另外也可以验证一下自己对道c对武道的理解和证悟能否贯通并且形成体系。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 “你看,”杜渊之指着墙角的一棵有着漂亮的树冠,枝头缀着一簇簇像伞一样围拢着的淡黄色小花的植物说:“这种树认得吧?” “不是桂花吗?”杜玉清疑惑地问。 “是的,它是桂花树。可你有没有发现,它和我们老宅的桂花树有什么不同?” 杜家京城的院子里有棵据说已经百年的丹桂老树,一到仲秋时节,便蓬勃地盛开出金黄色的小花,馨香扑鼻,悠远韵长。 杜玉清仔细观察后,略一思忖,便答道:“花的颜色不同,老家的树是金黄色的,它却是淡黄色,近乎白色花期也不一样,老桂开在八月,它却开在二月。” “就这些,没有了吗?”杜渊之反问道。 噢,杜玉清嗅了嗅鼻子,她漏掉了最重要的。“还有,好像这棵桂花树没有香气。 “很好,你已经观察并且总结出了两种桂树的基本差异。它们外表一样,名字一样,但桂树和桂树的品种却不一样,它叫月桂,顾名思义你就知道它每月都会开花,可是它开出的花却没有黄金桂那样怡人的馨香。你看,许多事物外表好像完全一样,实质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如果我们没有用心体会,熟视无睹,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就是粗糙的,被蒙蔽的,甚至是错误的世界。 稗苗而非苗,穷理者不可无真知灼见。 你有没有吃出米饭的甜味?有没有听到草木生长的声音?你对生活有没有用心体会?” 杜玉清一下被父亲的话击中,惊得目瞪口呆。 “世界是一体的。前人说作诗是功夫在诗外,武功也是如此。你如果没有对世界有个清楚的认识和觉悟,很难修炼成上乘的武功。修禅所谓明心见性,不过是在日常生活中领悟。你每天吃饭c睡觉c读书c练武,都是在体悟证道修行的过程,你每时每刻在经历的时候,你没有觉知到它们?你每天看到的事物千千万万,你有没有体会它们当下的存在?有没有思考总结过它们的差异性和同一性?这些道理都能想明白了,最后能清静本源,觉知万物同体,就是悟道了。能够悟道,你的武功自然也就会超脱精进。功夫要达到武道之境,不仅要苦练,还要会观察思考,最重要的还有用心!” 杜玉清绯红了脸,点点头,父亲的话是那么有趣而意境深远,她好像有所感觉,又没有确切的抓到,心里既迷茫,又兴奋。每天习以为常的生活在父亲的描绘下变得充满了意义,练武也成为了一种最好的实证修行。 “你读过什么书?”父亲突然问道。 “跟着母亲读了一些女诫内训和女论语。” 父亲皱了皱眉头,说:“我是指经史子集之类圣贤之书。” “经书我读了四书,五经里读了春秋左传,诗经易经礼经读了一部分,有的地方读不懂,有的读过了就忘了。所以没有再读下去。尚书没有翻过,感觉很难。史书读了史记和汉书,子集读了道德经还有一些其他人的子集。”杜玉清有些羞涩地说。 “可曾背得?” “四书中大学c中庸论语基本能够背得,孟子才背到滕文公下。五经中只能背得诗经中的一部分和礼记中的几篇。道德经只是熟读,还不能背,史记里面可以背诵几篇。” “不错,你竟然自己也能读了这么些书。”杜渊之颔首赞许。他心里很是有些吃惊,一个女孩子仅是凭着自己的兴趣竟然也能读了这么许多书,虽然她读书的深度和记诵的的程度远远比不是那些同龄的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书香门第的男子,但毕竟她是在没有任何督促的情况下,而且是没有科考这功利目的下自觉的做到的,这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人从书中乖,这个孩子的确不同寻常,不能用一般闺阁女子的要求来约束她。 杜渊之默然不语一会,然后说道:“任何事物都需要系统的构建,读书当读万世书,不论社会如何发展,世界的基本性是不变的。这万世书就是千百年来经历了岁月淘汰而保留下来的圣贤经典,它乃穷通天地之道的坟典,也是一个民族的文化根本。民族如此,个人也是如此。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只有熟读这些经典,把它们内化成我们的精神,建立起我们基本的价值思想,才能纲举而目张。就像这棵树,栽种时能否活下来,首先要看它根系是否完整,然后要有足够的土壤c养料,把它的根埋在土里时还要把它周围的土壤夯实了,以后还要不断地浇树施肥,让它的根系慢慢适应这里,深入扎根到土壤里,根系完全发达深入了,才谈得上以后树干和枝叶的生长壮大c开花结果。 这样,过几天我有一位学识渊博的朋友来杭州游玩,届时我看能否请他给你指点一下读书系统的建立,并且指导你一些读书方法。你要好好珍惜哦。” “真的?”杜玉清的眼神仿佛一团火瞬间被点燃起来,晶亮亮地盯着父亲。她的欣喜和欢笑满满地溢在了脸上,如同春天里明媚阳光下的牡丹娇艳动人。太好了,她能够真正地,名正言顺地和兄弟一样读书了。 杜渊之被长女的欢喜感染也有些动容,忍俊不禁起来。他笑着点点头说:“真的。姚无辰是我多年的朋友,学问好,见识深远,非常人所能比。你以后接触了就会知道了。 你既然喜欢练武,喜欢读书,不妨把两种喜好结合起来体会。世界一体,万法同源。读书可以作为学道的途径,练武可以作为实修的验证,两者可以互参互证,你以后读书读多了就会慢慢领悟。你要想在武功上精进就要好好读书。” “是!”杜玉清兴奋地应诺。父亲的话为她的世界搭建起一座连接的桥梁。她脑海里的原来模糊的点c线和平面的世界开始串联起来,隐隐有了立体的图像。 杜渊之今天似乎谈话的兴致很高,他清癯的脸上也溢满笑容,他继续说道:“江湖上修炼武功的各家各派有许多,我这几年陆续接触了不少,有的也交过手,很多门派都有自己所谓的秘法c心法,私藏着秘不示人,在我看来却没有什么神秘的,细究起来圣贤的经典中都已经告诉我们这些道理了,只不过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进行挖掘c总结和提炼。 但总的来说不过是大道至简,就是圣人说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可惜大多数的人往往容易被形式的东西蒙蔽,只在意外在的技与术,而忽略了更高的道与德。 万法同源。阿杏,既然你喜欢武功,我希望你能以此好好体悟。” “是!” “我也会和你一起探索,前两年我在沧州听说了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他的理论和思想对我有很大的启发,我因此重新修炼了杜家拳法,这些我也会悉数地教你。你如果能够藉此领悟,甚至通达了,说不定能够走以武入道之路。再以此为切入点,深入和扩大,不用说琴棋书画,就是生活的其它方面也都会一通百通。” “是!” 杜玉清兴奋得简直要雀跃起来,父亲的话仿佛突然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光明的大门,让她豁然开朗,心里充满了希望。她崇敬地看着父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杜渊也十分感慨。在他印象里,阿杏还一直是那个调皮攀上树枝抓知了的孩子,还是那个含着委屈的泪水倔强地盯着他恳求着要想学拳的稚童。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阿杏就长大了,变成面前这个极力隐藏自己的坚强的姑娘,只有极度高兴时出来流淌出来的笑容,才暴露出她的年龄还只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这几年因为他这个父亲的外放,母亲的体弱,阿杏这个长女自觉地承担起照顾弟妹c扶持母亲的责任来。但因为小小年纪就缺乏父母的爱护,又就承担起原来不该她承担的责任,也造成阿杏性格上过于刚硬和直率,就好像阿杏总是在人们面前自觉不自觉地摆出一副坚毅的不苟言笑的神态来。比较起自己的妹妹来,她缺乏一种女子应该有的宽容和温婉。杜渊之曾经听夫人说她有时在聚会上因为不懂人情世故,又过分直率,还发生了言语伤人的不当行为。她这个样子既让杜渊之怜惜心疼,又担心她性情过刚易折,从而自己受伤痛苦。 杜渊之伸手想摸摸她的头,但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耳朵高的女儿,他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改为拍拍阿杏的肩膀。 “修行是长久的事,没办法着急。慢慢来吧。走,先去吃饭,你母亲他们应该等急了。” 杜玉清心里却有些失落,她喜欢父亲揉揉自己头发那种宠爱的感觉。这样的念头一起,她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原来自己还是没有长大,父亲手掌没有落下的头上也有些温热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饮食约精 回到屋子丫鬟采薇还在等着她,看到杜玉清进来,一边赶紧给她打水洗漱,一边用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哀怨的目光看着她,埋怨着杜玉清早上没有叫她一起去练功。 杜玉清心中有事,没有理会这个想象力丰富的丫头。匆匆洗漱后换过衣服,杜玉清二人便赶到父母的正房。因为都是自家人,人口又简单,杜渊之夫妇便决定以后全家都一起在正房边的偏厅用餐,不用守着男女分席而食的规矩。这对杜玉清他们孩子们来说,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决定,多年的离散,每个人都很珍惜能和父母朝夕相处的时间。 杜玉清到时,迎面看见母亲正在张罗着摆饭。她惊奇地发现,今天的母亲格外漂亮,精神也焕然一新。她穿着羊皮镶边的银红色的比甲,衬着略有些苍白的脸色有一种温婉c楚楚动人之美。 环顾四周,杜玉清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她松了一口,如果父亲先到了,而她姗姗来迟,免不了会被母亲的一顿教训。母亲是书香门第出身,从小受的是严格的德言容功的教育,最讲究规矩和谨言慎行。作为妻子,她在家庭中自然敬重丈夫的颜面,言行上更是处处以丈夫为尊,绝不允许在家庭里发生逾越规矩的行为。 “三姐,你来啦!”八岁弟弟阿志欢快地迎上来,他圆圆的脸蛋笑起来脸上肉嘟嘟的,嘴角的酒涡深陷。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你今天去练拳都不叫我一声,不是说好了要教我练拳的嘛!”阿志仰头看着姐姐,孺慕之情溢于言表。他从小跟着姐姐后面玩,母亲生病时都是由杜玉清来照料他,姐弟在面貌上,性情上都比较相近,故此很是投合亲近。 “你还好意思说,练拳要靠自己自觉,哪有要别人催起来的道理。”杜玉清不客气地捏了捏阿志圆圆的腮帮子。 “说的对,练功是自己的事,不能依赖别人来督促。”穿戴整齐的父亲大踏步迈进来。“从明天开始,你也要在卯时准时到达到达后院,和你三姐一起练功,知道了吗?” “是!”阿志一下低下头来,他对这个还有些陌生的父亲充满了敬畏。 杜玉清摸摸弟弟的头,拉着他坐下来。 饭厅摆在父母正屋的西厅房,东边是父亲的书房。饭厅很宽敞,因为这里早晚的潮寒让大家都有些不适应,室内还升了个火盆。幸亏父亲因为调令时间的要求,比他们早来了一个月,预先准备了各种生活用品,这些炭火也都是父亲安排的管家事先前准备下的,否则等到他们一家来再准备,真的得手忙脚乱了。 “好了,老爷您还是赶紧吃了饭上衙门吧。”母亲一边忙碌指挥上菜一边对父亲说。父亲在主位坐下后,大家依次按规矩就坐。旁边侍候的仆人从门边桌上的木桶饭煲中里舀出热腾腾的粥来,一一端给杜家每个成员。 杜玉清注意到母亲身边的柳嬷嬷把父亲的粥碗先是端给母亲,再由母亲笑吟吟地亲手端到父亲面前。不仅如此,母亲还亲自侍候父亲用餐,一再殷勤地给父亲布菜。只见她细心地追随着父亲的目光,把父亲喜欢的菜都夹到父亲的碗里。父亲几次说自己来,她还是依然如故。 虽然结婚多年并且有了三个孩子,但母亲看着父亲的眼光还是充满着尊敬,透着脉脉情意。杜玉清心里一跳,赶紧转开目光,不敢再看。 “老爷,您尝尝这糯米麻糍,我闻着香,应该味道不错。” “老爷,你看这包子,是猪肉笋子馅的。还要感谢老爷想的周到,让常胜把厨子和管事都安排好了,省了我不少事。厨娘听说老家是湖州的,她会做湖州的名吃千张包,是豆腐皮包着肉馅,我特地嘱咐她明天做给您尝尝。” “我早来月余,当地小吃美食很多都吃过了。不用管我,你们想吃什么安排他们做吧。南方的东西做得精细,你们好好品尝吧。”父亲宽容地说。 “是。”杜玉清和妹妹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头用餐。 对于母亲,杜玉清总觉得她的性子太柔弱了,容易受人欺负。但子不言父母之过,这话杜玉清只敢在心里说说。前两年母亲身体不好,父亲放任在外地,母亲就总躲在屋子里修养轻易不出门,杜家中是大伯母主持中馈,大伯母刚直能干,二伯母精明算计,三房很多事物都得她这个长女出面。杜玉清毕竟年纪未经世事,心思又单纯,没有想到大家庭中有许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加上有些个仆从暗地的踩低拜高的小动作,三房暗地里很是吃了一些亏。比如分配的衣料总是被人挑剩的,大厨房供应的食物短缺啦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杜玉清事后发现了心里总有些愤愤不平。看见母亲总是病恹恹的样子,也无法张口和母亲诉苦。相反,还得在她面前百般遮掩,以免让她气坏了身体。但这口气却没有办法硬是吞下了,杜玉清后来就总是怀疑自家被欺负了,久而久之对人的态度上就有些生硬,像个刺猬似的随时准备扎人。 其实,杜玉清也发现母亲对这些小动作也不是全然不知的,不过母亲习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得过且过。有时看着杜玉清着急的样子,只是虚弱地笑笑,摸着杜玉清的头说:“让我们阿杏辛苦了。” 然而,母亲在父亲的面前却是另一副样子,从不抱怨诉苦。总是尽量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即使身体再虚弱,父亲的事她必然事必亲躬。这让杜玉清很是不解,父亲是自家人,自家人放松一些有什么关系,怎么反而对自己人紧张,而对外人宽容呢? 一次,大伯家的二姐玉芳来串门聊天,看着母亲进进出出体贴恭顺地服侍着父亲,二姐突然低声赞叹了一句:“三婶真是厉害。” 杜玉清很是疑惑不解,一再追问之下,二姐才说:父亲三兄弟的妻子中,三婶不仅身体最柔弱,性子也最和软,平时不哼不哈的,即使是吃了亏也不和人争吵,别人都以为她好说话,甚至好欺负。如今想来三婶却是最厉害的。 相反,我母亲好像很精明能干,孝顺公婆,主持中馈,礼尚往来,交际应酬,件件处理得严明整肃,井井有条,亲戚来往谁见了不夸赞几句?可母亲却拿着对别人的态度一样对父亲,刚正直率,不懂得委婉小意,曲意奉承,使得夫妻关系客气而疏远。这不,今儿父亲和母亲说,他看上了下属的一位远房表妹,要娶进家来做二姨太,母亲听后气得直哭,却也无可奈何。刚才还拉着她和大姐抱怨,哭着哭着甚至咒骂起来,她实在是听不下去就跑到杜玉清这里躲避。 “你说,三妹妹,夫妻不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会成为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可怕,至反目成仇呢?” 杜玉清想起父亲在沧州为官,几个月才能回来团聚一次,可是父亲仍然守着母亲一人,哪怕有上级体恤牵线搭桥祖母派去的丫鬟殷勤服侍,父亲也没有给自己纳一个妾室,和母亲的感情一直和睦美满,相敬如宾。难道说真是因为母亲的温柔羁绊住了父亲的心?杜玉清看着母亲对父亲的笑语盈盈殷勤周到,不禁疑惑了。 大米粥煮得浓稠适当,软糯可口,呼噜喝进嘴里,一股热流顺着咽喉而下,一下就温暖了整个身体。 糯米麻糍是一个个炸圆球,外表是薄薄一层裹着芝麻的脆皮,父亲教大家轻轻地咬开一个口子,让里面的热气透出一些来,不然不小心就会烫着嘴唇。吃进口中,满嘴是芝麻皮的香脆c糯米的润软,好吃得让人欲罢不能。 还有热呼呼的包子的鲜咸。 还有腌笋的鲜嫩c小菜的爽口清脆,这对习惯于北方比较简单饮食的杜玉清他们来说,这些食物滋味是如此新鲜和细腻,大家都情不自禁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一顿饭吃下来,让杜玉清他们都吃得的很舒服。坐在杜玉清对面的阿志左右张望了一下,瞅着父母没有在意这里,调皮地往后一靠,冲着杜玉清拍了拍自己溜圆的小肚子,做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来。让杜玉清忍俊不禁。 留意到父亲放下了筷子,大家也都跟着放下了筷子。 “你们这两天先整理一下东西,过几天我沐休,带大家一起到云林寺走一走,顺便看看梅花。” “好耶!”阿志立马欢呼道。大家都笑起来。 “你呀,不能光想着玩,也要收收心了。你已经开蒙,就更不能贪玩,我已经给你在私塾报了名,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去上学,江南不比北方,文风鼎盛,先生的学问也好,你要好好珍惜,万万不可懈怠了。过几天还有一位姚先生来访,他是一位隐士高人,博学多才,制艺策论无一不精,到时万一考校起来,漏洞百出,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是。”阿志垂头丧气了。大家又一阵轻笑。 母亲也乘机说:“全国绣娘数江南,江南绣娘在苏杭。我会托人给你们姐妹俩找个绣娘师傅,好好指点一下你们的绣艺。不然以后拿出来的都是一些四不像的东西可要给人笑话了。” 杜玉清神情有些蔫了。她知道母亲这话是冲着她说的,她自小喜动不喜静,从来不喜欢女红,缝件衣赏勉强可以,但绣花这样的细致活就不行了,让她大半天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低头绣花,不是活受罪嘛。 杜玉清求助地看着父亲,父亲冲着他笑笑说:“德言容功四行,娴雅贞静c守节温柔是女子作人的标准。这方面你要用心体会,好好实践,就如同武功一样就把它们当成一种修行吧。” 杜玉清哑口无言,心里暗自苦笑:父亲在内院的事物上向来是尊重母亲的决定。自己怎么连这碴都忘了?还想向着父亲求情。不过父亲为什么说女红也是一种修行?修行,父亲今天第二次提这个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行不逾矩 吃完饭,柳嬷嬷按照母亲的吩咐让管家常胜召集一干仆从给大家认识。 常胜原来是父亲杜渊之身边的长随,父亲是祖父杜安彦的亲兵,从小就是杜渊之的小厮,和杜渊之一起长大,陪着杜渊之读书c习武,随着杜渊之去沧州上任。这次是作为管家随着父亲先到的杭州,宅院的修葺和房间里的家具器物都是他给安排准备的。 内宅的管事是一位穿着绿袄的小妇人,夫家姓蔡,人称蔡二嫂,看着她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衣裳干净整洁,看上去就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她操着一口吴语口音的官话,温柔婉转,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其他的不过是两个厨娘,两个粗扫浆洗的妇人。 母亲吩咐上午余下的时间,三个姐弟回屋带着自己屋里的婆子c丫鬟和小厮们各自仔细清扫整理自己的房间,晾晒被褥。她解释说:现在他们一家住是官府提供的官宅。因为空置许久,有些陈腐潮湿,尽管入住前老爷已经安排修葺一新,每个房间里都撒过石灰,但毕竟久未人住,缺乏人气,需要经常的清理打扫,才能慢慢恢复活力。 杜家姐妹结伴回屋,阿眉问:“姐姐,既然是提供给州府官员的住宅,应该流水一般常有人住啊,为什么久无人住呢?” 杜玉清刚才也正疑惑这个问题,正巧看到拐角闪过常胜的影子,便叫住了他。 “常叔,为什么这里会久无人住?” 常胜是位个子高大,肩膀宽阔的汉子。他同杜渊之一起常年习武,两人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杜渊之面容清癯,外表儒雅常胜体魄强健,目光精湛,任谁见了都不敢小觑的模样。常胜在京城时一直也在杜家的校武场练功,和杜玉清常常碰面,对自家老爷疼爱的长女自然格外看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胜老实地站住了,笑着解释说:“州府提供官宅是惯例,但官宅一般都官府又没有足够的银子来维护,房屋久了就有些破败。上任的官员或因为拖家带口的,这官宅太小了住不下或嫌弃它简陋,大都另外选了大宅子居住。久而久之,这官宅就越发破旧,也越发没人愿意住了。不过两位小姐不用担心,这座宅院老爷交代前段已经里里外外修葺了一新,除了还有一些潮霉味,其它都不用担心。” 杜玉清又问道:“另外选了大宅在外居住的官员,租金谁出?” 常胜心里不由点头,这三小姐不愧是老爷的闺女,眼睛透亮,能够看到背后问题的关键,于是更温和地回答说:“按道理不住官宅,自己另外住的,这租金自然是要自己出的。不过,私下里各地都有很多的变通法子。江南多富商,想要在外租房的官员,自然有人上杆子帮着付租金,甚至有些大富商干脆买了两三个四五进的大宅,请官员逐个去看,喜欢哪个住哪个。我和老爷去拜访上司c同僚时看过,有的院子排场大的很哪,院落仅是门屋就三间,使用绿油兽面,贴金彩画,什么的都有。屋顶都是歇山的,甚至还有重檐的。” 杜玉清不禁蹙起眉头,本朝对住宅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把公侯和官员的住宅分为四个级别,官员造宅不许用歇山及重檐屋顶,不许用重拱及藻井。从大门与厅堂的间数c进深以及油漆色彩等等都有着严格的限制。比如,只有五品以上官员住宅的正堂才可以使用单檐歇山,重屋檐歇山更是皇家才有的规制。至于百姓的屋舍,则不许超过三间,不许用斗拱和彩色。 杭州府知府是正四品,父亲杜渊之是杭州府同知,是正五品,按照道理父亲以下的官员的住宅如果使用这绿油兽面c贴金彩画和歇山屋顶都是属于逾制,都会被御史弹劾。可是看着常胜面色如常,可见这逾制是普遍现象,早已法不责众。然而这些宅院是富商所建,这些人虽然财富丰厚,身份上却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白丁,这些人建房时不仅逾越了官员品级之间的界限,更跨越了官员和庶民身份的鸿沟,想想就知道他们是多么大胆,也有着多大的凭仗和底气啊。另外一个,显然这些富商在建筑时就打算好了它的用途,他们不惜血本付出这么大的财富来结交这些官员,那官员得交换了多少手中的权利才值得这些富商这么大的投入? 看到杜玉清陷入沉思,常胜以为她为现在的宅院小而心里不痛快,就笑着解释说:“这官宅也有一个好处,这院子位置好,府衙也就隔着几个门,老爷平常走几步便可到了衙门。院子后面不远就是西湖。小姐们有时间可以出去逛逛。苏堤春晓,三潭映月都是不错的景色。” 杜玉清却没有顺着常胜的话题,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虑问道:“父亲选择住在这官宅里,是没有人提出为父亲提供宅子,还是父亲不愿意?” 常胜很诧异杜玉清一直抓住这个话题不放,想起听到的传闻,这下才真的觉得三小姐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看问题的视角同男子一样,不,甚至更深更远,便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认真回答道:“老爷到底是杭州府的同知,这州府里除了知府大人就是老爷品级最大了,自然有富商想来结交的。老爷刚到杭州时就有同僚帮忙牵线搭桥,可老爷都婉言谢绝了,老爷对知府大人说:他性子疏懒,家里人口少,住在大院子里反而不方便。这里紧邻着府衙,又靠近西湖,兴致来了就可以吃酒赏玩,实在是雅事一件。惹的知府大人哈哈大笑。拍着老爷的肩膀说:等着老爷的邀约一起去呢。” 杜玉清吁了口气,她就是知道父亲一惯诚德谨行,担心他一个北地的官员初来乍到因为太守规则而给人留下刚硬耿介的印象,遭到当地官员的排斥。一个人主动选择规则,还是被排挤不得不遵守规则,完全是两种生活境遇另外,自己恪守规则,不同流合污,还能与人和睦相处,让人如沐春风,实在是需要通达人情世故,和交际的艺术。杜玉清就是知道自己的性格太直率刚硬了,常常不合时宜地得罪人才担心父亲。 像是看破了杜玉清心里的担忧,常胜上前一步小声对她说道:“三小姐,您放心吧,老爷虽然是正人君子谨守规矩,但向来是懂得委婉变通的。老爷在沧州是官评就是上上,上下官员都是交口称赞。到这杭州府自然也不会差的,不过月余,老爷就和知府大人c总兵大人把酒言欢,和同僚们也是上下和睦的,即使有时同僚间应酬老爷推脱不去,大家都没有觉得老爷是拿架子。” 杜玉清放下心来,也暗笑自己瞎操心,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自然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的。 晚上,常胜把杜玉清问他的一番话告诉了杜渊之,杜渊之苦笑不得,随即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人小鬼大,心思太重了。以前我忽略她太多,让她背负了这么大的压力,连这个都要操心。”以后更是怜惜这个长女,不仅尽量满足她的喜好,培养她读书练武,出门游历时也可能地带在身边指教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治下威严 回到屋里,杜玉清和两个丫鬟:采薇c铃兰把自己的箱笼和被子都搬到院子里晾晒。采薇是个力大憨直的人,偌大的樟木箱子,根本不假手于人,自己双手一合抱就给搬到院中。 早春的风是清冷的,阳光薄雾似的晕散开来,温吞吞地没有强烈的温暖。但毕竟是有了太阳,一切似乎都变得明媚而美好了。 杜玉清姐妹召集仆从们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在每个房间的地上摆上火炉烧上炭火。不一会,房间里也香烟缭绕起来,和着屋外的阳光一起混成云里雾里飘渺朦胧的感觉。 杜玉清屋里屋外地巡视。听到院中蔡二嫂和几个仆从围拢在一起,用吴语七嘴八舌地议论什么。 “什么事?” 杜玉清问,语气冷清带着一些居高临下的口气,在京城独立管家时她学会一点,这些仆从都是欺软怕硬的,一不注意,有些人就会偷懒耍滑。那时母亲卧病在床,内院管事竟然敢用下品人参偷换了给母亲滋补的上品人参,把偷换下来的人参拿出去卖钱阿眉的奶娘利用阿眉的心善,从阿眉的梳妆匣中摸去不少的银锞子,甚至把阿眉小时候带着银镯子都拿了去,被发现了,还言之凿凿说是阿眉自己愿意送给自己的奶弟的,把杜玉清气得直哆嗦。让人狠狠打了这两人的板子,然后逐出府去。从此在下人里落下一个凶名。杜玉清从此相信人心惟危,要御下有度,对于仆从就不能轻易好言好语c假以辞色。 蔡二嫂快步上前,讨好地笑着说:“三小姐,我们正在商量,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去除潮气和霉味。她们有的说可以在房间里放上石灰,我们这里人黄梅天时,都是这样做的,一般人家舍不得用炭火,就用麻布包着石灰来吸潮,效果很好的。我跟他们说石灰这东西有些味儿,闻多了会不舒服。原来修葺后每个房间就一直放着的,现在老爷一家已经住进来就不好再放了,老爷c夫人和小姐c少爷们不比我们,都是精贵的人儿,这万一石灰伤了人就不好了。刘嫂子就说可以用热水兑上盐来抹门窗和地板,也能去除霉味,效果还快一些。” 杜玉清一愣,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了,她于是笑笑,和颜悦色地说道:“不错!你们能够尽心替主人家考虑,提出实际有效的建议,我们会看在眼里的。采薇,一会儿给母亲禀报,赏刘嫂子二十文钱作为奖励,蔡二嫂治下有功也赏二十文。”蔡二嫂和一个高个的仆从都喜形于色,上前感谢。 杜玉清摆摆手,说:“只要你们能够恪尽职守,甚至主动积极,以后奖赏是少不了的。但是,”杜玉清面色一肃,下人们的心里不由地一紧,“如果玩忽职守,甚至作奸耍滑,我也会严惩不贷。”下人们不由地点头称是,感觉这位三小姐虽然年纪却比夫人威严多了,也不好糊弄,大家以后在她面前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赶紧用刚才说的法子把地板和门窗再擦洗一遍。蔡二嫂,你要安排好了,回头我会逐个检查。” “是!”仆从们拔脚散开,该干嘛干嘛。 未时的时候,房间的霉味基本散去,杜玉清姐妹和丫鬟们便把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和箱子抱回房间里整理,归置。 杜玉清原来有采兰c采薇两个丫鬟,采兰细致,帮着杜玉清管着内院,采薇粗笨,就干一些打扫和跑腿的活儿。采兰机敏细致,做得一手好针线,尤其在人情世故上更是圆融通达,在迎来送往中常常给杜玉清经常的提醒和建议,是杜玉清得力的帮手。杜玉清常在心里感叹,如果有一个好出身,采兰会是一个比自己更玲珑剔透的官家小姐。临来杭州的时候,比杜玉清大三岁的采兰被自己娘家赎回去嫁人去了,杜玉清虽然心里舍不得,却又不能不放。多年的相处,采兰的离开对她来说不仅是少了一个左膀右臂,而且也是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姐姐。那段时间她心里甚至还有以后该怎么处事的惶惑。 采兰离开前就应该再补上一个丫鬟,让采兰带一段时间,可杜玉清左看右看都是不满意,最后母亲看不是个事,把自己身边的铃兰拨给了她。铃兰,原来名字是玲兰,因为避讳和二伯家的四妹玉玲的字重名,便改成了铃兰。到了杜玉清身边,按照惯例,仍然借用诗经的诗名,改叫了“采苓”。过来几日杜玉清看这个采苓虽然年纪却机敏懂事,就没有把她和采薇分大小排名,只按性子分派了事情,两人轮流值日。 另一个丫鬟采薇,刚买来时原名叫招弟,是个粗黑敦实的丫头,看着面前杜家几位夫人和小姐,也不怯场害怕,冲着她们嘿嘿地憨笑,很让杜老夫人喜欢,就被她老人家挑选出来伺候杜玉清。杜玉清的母亲杜三夫人,顺着采兰的名字,借用诗经小雅中一首诗名,给她取了“采薇”这个典雅细致的名字,后来才知道她实际上就是个憨直单纯的性子,刚买进杜府的第一天,她就着一碗水一口气吃下了五个馒头,把大家都吓坏了,害怕她吃撑了伤了脾胃。她却什么事也没有,用手背抹了抹嘴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白面馒头。回去和爷爷c大大他们说,他们定然不信呢。”说罢,就拿起斧子劈起院子里木柴来,这件事至今还是杜府中的笑话。后来几年总有人逗她说:“采薇,如果什么什么事给你爷爷c大大他们说,他们会相信吗?”采薇就憨憨地笑。她生长在贫困的山里,为养活下面一串的弟弟妹妹,从小就和父亲叔伯一样起早贪黑下地干活,锻炼出一副敦实的身板和一股蛮力。她到杜家后胃口奇好,吃什么都香,也不讲究,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她都包圆了给吃得干净,颗粒不剩听她说,以前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肚子饿了,拔起田里的萝卜c青菜,甚至茄子在沟里涮涮就生吃下去,从来也没有生什么毛病。她二婶说她:跟兔子似的,没有不吃的,没有不喝的。她明显地以为这句是称赞的话,很骄傲地用家乡话模仿她二婶口气,把这句话复述了一边,非常生动有趣,那个“喝”字发出了“哈”的音,让大家仍不住哄堂大笑,她还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最后认定大家也是称赞她的好陪着一起嘿嘿傻笑。祖母说:这傻人有傻福,虽然不如采兰机敏,却胜在忠厚勤快,这样的人在身边,也是为阿杏积累福气。 采薇在杜家几年,粗黑的皮肤已经养成了健康的绯红色。她一如既往地爱吃,做得一手好面食。但性子还是那般单纯直率。 这次杜渊之外发到杭州,杜家三房会一起赴任的消息很快就在杜府内外传开来。杜渊之二十七岁中进士,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后,外发到沧州做通判,现在又被外发到杭州做同知,升任正五品的官员,就差一步就到了可以直接给皇帝上奏折的四品以上高级官员的行列。官场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杜渊之这在官场上晋升的脚步一级一级走得是踏踏实实。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必然就是朝廷重臣,甚至有希望进入内阁。一时上门拜访的官员和家眷络绎不绝,连带着杜家内院也骚动起来。几个有头有脸的管家c管事猜度着三房会带谁去杭州,巴望着能够入了三房人的眼,以后跟着步步富贵。还有很多人知道自己跟从无望,便把希望寄托在后一代上,于是把自家的丫头小子,亲戚家的丫头小子带到杜三夫人跟前,极力夸赞之能事,指望着他们能到三房做个丫鬟小厮还有的在杜玉清姐妹面前露脸讨好的甚至还有的托到两位伯母出面讲情,层出不穷。 看着这些人的表现,杜玉清气得都要笑了,这些人怎么好意思?!前两年对三房的踩低拜高,种种私下的占便宜说闲话的小人行径他们难道都忘了吗?竟然还好意思当着杜玉清母女的面说:当年就看出三房是有出息的,谁谁谁使绊子时要不是我,就如何如何。因为母亲在身边,杜玉清强忍着没有在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只听着母亲温和地说:“谢谢你。谁对我们好,谁对我们不好,我们自然心里有数的。”看着那些人毫无愧色地受领着退下,杜玉清回到屋里再也控制不住气愤地对采兰说:“这些人怎么敢?当我们是瞎子还是聋子?还是没有记忆的木头人?” 过几天三房传出消息,准备一切从简,只带现有最贴身伺候的几个下人去江南,其他的一律留在京城,不仅一个新人都没有增加,连管家都是用杜渊之原来的长随常胜改任,内院管事也准备到杭州再雇佣当地人。很多人失望之余,就把脑筋动到了已经确定跟去杭州的人身上。有些话就传到杜玉清的耳朵里,说采薇人比较单纯,年纪又已经大了,到了杜渊之一任三年后回来就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也不好找婆家,还不如给她一个恩典,让她家人把她赎回去,杜玉清另外找一个机灵些的丫鬟伺候。这样采薇和她家人都会念叨杜玉清的好,人们也会说她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 说实在的,杜玉清事先并不是没有考虑这一点,年龄是一方面原因,另外一个就是采薇是个非常顾家的人,平时的工钱一个子也舍不得花,全部攒了下来,然后凑成一个整数托人捎回老家去,但杜玉清原来有些私心,还想多留采薇两年。主要是考虑是采兰已经嫁出去,她身边起码要有一个知根知底,放心可靠的人来使唤,采薇虽然不够机灵,但胜在勤奋忠诚,只要事情交代清楚,她就能完成的有始有终。而且她还有一个别人没有的好处,在练武上,采薇是她不可缺少的陪练。对练时杜玉清让她不要顾惜自己,采薇就能使出全力来进攻杜玉清。早年的时候,把杜玉清身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气的采兰大骂采薇没长眼睛,杜玉清却哈哈大笑维护着采薇。杜玉清武功的进步,离不开她的陪练。如果采薇真的要离开了,杜玉清还真是要发愁去哪里找一个这样好的陪练呢。 眼下既然别人提起,杜玉清也不好当做没看见,就把采薇叫到跟前问她自己的意思,采薇倒是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说:要跟小姐走。还说小姐以后到哪里,她就跟着到哪里。杜玉清问她要不要稍信回家问问家里人的意见,采薇摇摇头,说:不用了,就这么招了。杜玉清就把这件事放下,不再像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人心惟危 准备过春节了,三房忙乱成一团,过节的准备,去杭州的准备,年礼来往的准备,让杜玉清忙得有些焦头烂额,连出嫁的采兰都回来帮忙。这个时候采薇却来凑趣添乱。一天,采薇从外边噔噔噔地跑回来,哭得涕泪滂沱,扑通给杜玉清跪下,泣不成声地说:“小姐,我不要留在京城,我知道我很愚笨没少给您添麻烦,可是我自打九岁进府就跟着您,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您不能就这么把我给抛下,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不要嫁人,我不要离开小姐。” 采薇一番话说得泣不成声,杜玉清却听得莫名其妙,好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采兰连忙拉起采薇劝解,她骂道:“小姐现在正忙着脚不沾地,你不来帮忙却在这里添乱,小姐又没有说要你留在京城,你这是唱的是哪出戏啊?” 采薇抽泣着说:“我前天打碎了小姐最喜欢的龙泉窑刻花水盂,小姐就骂我说:要让我爹来把我这个笨丫头给赎回家,省的再祸害她的东西。小姐,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要赶我走。” 杜玉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说道:“一码归一码,前个儿你做了错事我自然该罚就罚,该骂就骂。你打碎的东西还少啊,什么时候要把你给赶出来了?今儿是不是看到采兰在这就想她为你求情,想免了那两个月钱的罚钱?这个我可是没办法答应。”采薇为了积攒下来足够的钱寄回家里,平时轻易舍不得花费,对别人对自己都吝啬的不得了,种种行径常常被拿来打趣。杜玉清平时虽然对下人严厉,但对忠心的人也是真心的好。这次虽然重重地罚了她,但给她春节的赏钱就是三个月的月钱,远远超过了罚钱数。 “没有,没有,是我粗心把小姐心爱的东西打碎了,那几两银子我愿意用两年三年的工钱来抵,就求小姐不要厌弃我,不要让我爹把赎我回去。” 杜玉清不解,皱起眉头说道:“你怎么总说我会让你爹赎你回去?我不是问过你吗,你说不愿意回去,既然我已经应承你,怎么又提,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懂得更多人情世故的采兰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问:“你怎么知道那水盂值几两银子?你这两日可曾听到别人说的闲话,说是小姐厌弃你,要让你爹赎你回去?” 经采兰这么一说,杜玉清也有些狐疑起来。采薇打碎了她的水盂,她虽然心疼了几天,却也没有完全怪罪采薇,采薇不是那种故意坏事的人,也没有让她照价全赔的意思,就象征性地罚了她一点钱,当给她一个教训就好,更不会告诉采薇那水盂值多少钱,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采薇想了想说:“是二房的陈嬷嬷,前天我被小姐罚了心里又是惭愧又是后悔,跑到院子里哭,陈嬷嬷见了,问我可是受到什么委屈,她帮我去讨个公道。我就说我不小心把小姐最喜欢的水盂给扫到地下摔碎了,小姐很生气。陈嬷嬷就叹了口气说:那水盂值好几两银子呢,小姐不生气才怪呢。小姐宽厚只罚了我两个月的月钱,如果是其他人说不定就打一顿马上给卖了出去。她说:我还不如赶紧让我爹把我给赎回去,不然日后把我给卖了我也赔不起。” 杜玉清和采兰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下杜玉清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陈嬷嬷是二房内院的管事,她前段时间还想让她侄女到杜玉清姐妹跟前做丫鬟求到母亲面前,被母亲婉言谢绝。她现在的一番话分明是利用杜玉清生气这件事来吓唬采薇,挑动她主动离开自家小姐,为她侄女争取机会。这个陈嬷嬷真是心机深厚啊!她也不想想,这两年她帮着二伯母做了多少欺凌三房的事情,现在还想着在打着三房的主意,真是想着天下什么好事都是要她们占着不成? 采兰给了采薇一个爆栗,怒其不争地说道:“你这个榆木疙瘩,你也不想想,你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小姐哪次不是宽大为怀宽宥了你,什么时候给了你重罚啦?为什么你不相信小姐,偏要相信外人的话!那个陈嬷嬷以前做下欺负我们的事情还少啊?我出门不过半个月,小姐又要操持家里的事情,又要准备去杭州的装备,已经够忙的,你不能帮忙,怎么还给添乱了?!真还不如像陈嬷嬷说的那样把你给发卖了,或者让你爹给赎回去,嫁给山里的小子。” “小姐,我错了,你不要把我给发卖了,也不要让我爹给赎回去嫁人,我不要回去!我爹为了我弟弟能够体面的娶上媳妇,竟然把我二妹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鳏夫。这样的家我再也不回去了。” 杜玉清抽了一口凉气,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两天知道的信儿,就是那个跑单帮,常帮我捎钱回去的婶子回来告诉我的,说是今年秋天我爹给我二弟说了一个富户家的闺女,对方要五两的彩礼,给陪嫁三亩地。家里钱不够,有一个鳏夫看中了我妹妹,我爹向他要了六两的彩礼,那鳏夫答应了,我爹竟然就把我二妹给嫁过去了,要知道对方有四个孩子,最大的孩子都和我二妹差不多大,呜呜呜,我可怜的二妹,她以后可怎么办呀?我当初愿意把自己卖出来,就是看弟弟妹妹可怜,想让他们吃上顿饱饭,过上好日子。现在弟弟妹妹长大了,家里情况慢慢好了,我爹却为了几两银子就把妹妹嫁给一个老头,那我当初卖出来的意义在哪里?小姐,以后我再也不给他们寄钱了,和那个家也再也没有关系了!我要跟着小姐过一辈子。呜呜呜。” 杜玉清心有戚戚焉,难怪前几天采薇心事重重,于是问道:“你就是惦记着这件事才打碎了水盂的?” 采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时候婶子刚给我说了这件事,我就想着二妹可怜,半年过去了,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了?想起在我离开家时她还没有桌子高,想着想着不小心袖子就带着水盂扫到桌下,把水盂给打碎了。小姐,我再也不敢了。我没有家了,您就把我留下吧。” 杜玉清没想到采薇到了这会儿了还纠结这件事,对她完全没有信心,心里不禁在无奈的同时又有些难过,采薇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她难道对自己就没有个基本的认识?她杜玉清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吗? 过了两天母亲知道了这件事特地把杜玉清叫过去问了事情的原由。 母亲问:“你觉得采薇为什么会对听信别人的话,跑到你跟前来闹?” “还不是她头脑简单,容易轻信别人呗。” “就这么简单?那为什么她宁可相信别人的话,而不相信你这个朝夕相处的主子的话?” “这?”杜玉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平时一心一意待她们好,赏给她们这个赏他们那个,为她们考虑种种。但你有没有真正了解她们的需要和想法? “当然了解了,采兰哥哥要来给她赎身嫁人的时候还是我和她一起去看的人,看的满意了,才让她哥哥给赎回去的。他们现在不是挺好的。” “采兰不一样,她毕竟大了几岁,她人本身聪明,懂得自己需要什么,又通晓人情世故。我看,不是你帮着她,而多是她帮着你。那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我也尽量体恤他们啦,每次什么事情我事先都会问他们自己的意思。就拿采薇来说,之前我还问过她是想回家还是愿意留下,她说想留下来一直跟着我。我就说好我知道了,我带她去杭州。谁知她一转眼,她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也没有告诉我,还打碎了我的东西,还去相信那个陈嬷嬷,相信那样一个踩低拜高c趋炎附势的小人,她以前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你看看你,怎么说着说着就生起气来了呢?你得好好改改你的性子。我给你说陈嬷嬷这样的人不值得提,你以后走到哪里都会遇上这样的小人。不搭理他们,不让这样的人影响你的生活是你人生需要修养的重要内容。这个我们以后再说。我这里问的是:为什么采薇会相信陈嬷嬷的话,使得采薇怀疑你对她的承诺?明明你们以前吃过陈嬷嬷的亏,她还宁可相信她,为什么?” 杜玉清陷入沉思,是啊,为什么?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她想了想说:“采薇打碎了我的水盂被我责骂,知道是我的心爱之物,担忧我真的赶她出门,才会被陈嬷嬷连哄带骗吓到了,相信了她。” “还有呢?采薇虽然直率脑子却也不是傻的,难道采薇不了解你的性子?难道不知道你不会为了一个无心之过就把她赶出门去?为什么她还会心里失去了分寸,不相信你,阿杏,你得好好想想这件事。 杜玉清被这句话击中,是啊,明明自己对采薇她们这么好了,她为什么还不相信自己,还会被别人挑拨?自己哪里做错了?是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杜三夫人叹了口气,声音放柔和了一些,“阿杏,你的性子太要强了,有时候就容易只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忽略了事情的实质。就拿采薇的事情来说,即使没有她二妹的这件事,她也不一定想回家的。别看她平时省下来钱都寄给家里,好像很关心弟弟妹妹,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毕竟是被家里给卖出来的,心里多少有一些怨恨,你没听到她从来都提她的弟弟妹妹,很少提她的父母吗?她已经在我们家生活了六年,吃好的穿好的,应该已经习惯了这里,把杜家当成自己的家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知道她爱护的妹妹是这样的下场,她的小姐还要口口声声骂她说:要让她爹把她赎回去嫁人,你想她能不害怕吗?再加上有心人的撺掇,她能不栖遑吗? 还有一个,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房间里的事情外边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让人对你身边的人给攻心为上了?采薇性子单纯,心里藏不住话还情有可原。为什么你说的话,你做的事情也是这样?你以为你只是的玩笑话,别人却信以为真你的事情还没有做,甚至自己都还没有考虑清楚,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是不是你平时的言行不够谨慎?我今儿不是要批评你,只是想你日常行为的时候多留一个心眼,你是不是还没有考虑成熟就拿出来和别人说?也许你以为你是在和对方讨论,或者是征求意见,别人却以为你已经是想清楚了,准备实施了。上位有上位考虑,下位有下位的打算,并不需要也不可能事事达成一致。圣人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阿杏,你是杜家嫡出的大小姐,你是她们的主人。平时作为主人该体恤下边要体恤下边,但到了关键还是要自己拿主意,该决断就要拿出决断,不必顾虑过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慈不带兵,军队是这个道理,管理一个家庭也是这个道理。主人家只要具备真正的实力,又有仁慈之心愿意庇护家人,下人就会为主人付出最大的忠诚如果主人只有仁慈,是拢不住人心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采薇这件事还是小事,以后遇上了更大的事情你该如何处理? 人心惟危,你要好好想想清楚。” 杜玉清呆愣地离开了母亲的房间,接连几天陷入了沉思,最后她不能不承认母亲说的有道理,就拿历史来说,中国历史上一直有王道和霸道的争论,如果被这些表面上的文字限制,对历史的理解就是肤浅的。一千多年来任何一个王朝仁政的实施都需要法家严刑峻法的维护。 原来自己一直自信的强大不过是心慈手软的外强中干原来自己的所谓宽宥仁慈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原来自己所谓的能干只不过是琢磨如何做事,而根本忽略了最复杂的人性,那些圆滑世故的眼睛早已把她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屡次冒犯她,欺凌她,而她却不自知。 人心惟危,她该怎么做? 第二天,母亲把身边的铃兰拨给她使用。 杜玉清自那以后变得不爱说话,采薇也奇怪地安静下来,她常常带着警觉和忐忑的目光窥探着杜玉清的行为,像只生怕被主人抛弃似的的小狗跟在后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拳拳服膺 杜玉清东西不多,不一会就收拾好了。 杜玉清打量着自己的房间,靠墙是一张架子床,五围屏结构,简单的横竖线条加炮仗桶开光,线条简洁大方,大漆厚重沉稳。 靠床边摆着一张漆色光亮的衣架,衣架是在两个轻巧的木座上各植一立柱,用站牙挟扶,柱间用连杆连接,最上一根横杆两头雕着如意云纹出头翘起,江南木作的精巧让杜玉清很是欣赏和喜欢,衣架后边的是杜玉清从京城带来的两个装衣裳首饰和书画的杉木箱子,箱体下配着矮座,矮座的开关内有四个孔,它们一路就是这样被穿绳搭抬过来的。 墙边摆着一对玫瑰椅,墙上还是光溜溜的,箱子里的书画还没有来得及挂上。 窗前是一张红木的画案,一张同料的八足绣墩。绣墩上铺着簇新的云纹丝绣锦垫。 昨天看房间时杜玉清喜欢这房间的敞亮和家具的简单,就先挑选了这间,母亲有些过意不去,两间房间,明显这间房间太过简单素净,她要杜玉清住阿眉那间。 杜玉清笑着说:慢慢来吧,过段时间添置些东西,再挂上帷幔,房间差不多就该满了。 杜三夫人说:“到时帷幔要选个闹腾一些的颜色,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房间太素净也不好。” 杜玉清口上唯唯地应了,实际上在心里盘算着还是缥缈白云的白色好还是雨过天晴的淡青好。她没有意识到她天生中意的都是素雅的颜色。 母亲本来还要给杜玉清添置一张梳妆台,也被杜玉清婉言谢绝了。 杜玉清的妆奁就摆在了画案角上。画案中间摆了两方砚台,四块墨碇,钵盂小口的水丞c铜条镇纸c红木笔架c青花鱼藻纹笔洗等小用品,杜玉清喜欢这些精巧的文房,平时的月钱大都花在了这上头,慢慢攒起了这些心爱之物,所以千里迢迢也要带着,不舍得抛下。 杜玉清从箱子里拿出几幅画,选了一副花鸟画挂在玫瑰椅后面的墙上,又选了一副今人仿写的王羲之的黄庭经挂在案头。 杜玉清退后几步审视着自己的房间,干净明亮,简洁幽雅,这是她新的家,这是她喜欢的风格。 关上窗,嘱咐采苓点上祛疫避瘟香,杜玉清来到隔壁妹妹的房间,看她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相比杜玉清的房间,阿眉的房间,显得充实而凌乱多了。 除了床和一对玫瑰椅子,阿眉房间多了一张黑漆螺钿纹的梳妆台多了两个杉木的箱笼子一张红木琴桌,窗台下还空着一个位置,是为着已经差人去买的绣花绷架预备着的。 梳妆台上摆着胭脂c香粉盒c匣镜c篦子c桃木香梳等各种梳妆用具,件件精巧可爱,此外还有一个三层的金漆珠宝匣子。 除了家具充实,房间也更显得富丽和雅致。四柱的架子床,床身刻的是高浮雕的牡丹图案,象征富贵吉祥。案上的天球瓶插着一只海棠,海棠娇媚艳丽。但真正名贵的却是琴桌上的鸣凤古琴,那是当年父亲赠送给母亲的一把名琴,前两年被阿眉给讨了来,这次也带来了杭州。 杜玉清进门的时候阿眉正坐在窗前,拿着绷子在绣花。床上c箱笼里堆满了衣服披帛首饰和各种小玩意儿。她的丫鬟采绿采c采菽正在一件一件地整理。 阿眉的神情专注,如青葱一般娇嫩的手指捏着细细的绣花针上下地穿梭,动作流利,姿态妍丽优美。阳光从窗棂中铺洒照进来,把阿眉白皙脸上的绒毛照得纤毫毕现,整个人仿佛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杜玉清一时有些呆愣,她才发现一直被家里人保护和宠爱的妹妹阿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成这么一个如斯美人,虽然还有些娇弱纤细,但已经是十足的美人坯子,将来不知会赢得多少少年的相思。杜玉清心里充满了骄傲。 在姐妹中,杜玉清长得像父亲,妹妹阿眉长得像母亲,或者更多的像自己的外婆。闽南人称祖母叫阿嫲,杜玉清他们也从小这么跟着叫。阿嫲是位个子矮小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每次看到她,她都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干净,花白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抹着刨花油的头发在脑后低低地纂成一个髻子,上面成对角插着两枚如意纹银簪子。阿嫲五官柔和,脸上常常缀着笑容,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充满了适意和满足,让人心情愉快。到现在阿嫲仍然是一个秀气的美人,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小家碧玉,该是多么招人喜欢。外公曾得意地说,阿嫲当时是方圆十里出名又俊俏又勤快的姑娘,要不是自己中了秀才,根本没有办法比过当时一同去求亲的富贵人家。 阿嫲一直爱美,到现在都常常在耳朵上的鬓角发间斜插上一枝时令的鲜花,或者芍药,或者海棠,美得不得了衣襟上缀上几朵香气馥郁的茉莉花,或者玉兰花。阿嫲不识字,到了京城十几年还不会说官话,人却勤快得不得了,每天出出进进利索地洗衣做饭缝衣裳,在小小的院子里开辟一块菜地,种上家乡的蔬菜瓜果。杜玉清他们每次去,阿嫲消瘦c布满青筋的手就紧紧抓着杜玉清,给她手里塞满各种吃的东西,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她,用闽南话不住地夸赞她,旁边的表姐不好意思地给她翻译:“阿嫲说你长得漂亮,说你很能干,你妈妈身体不好都是靠你照顾了”久而久之,杜玉清也能听懂了一些闽南话了。闽南人夸赞一个姑娘长得漂亮,就会说亚水啊。就是北方话夸姑娘水灵的意思。 亚水吗?杜玉清不觉得自己是,但这会她真正觉得妹妹是亚水啊! 阿眉是如此聚精会神,直到杜玉清走到跟前才发现。 “你在绣什么?” 阿眉闻声抬头,“姐姐,”她马上冲着杜玉清微笑起来,起身招呼姐姐坐下。她原先的单眼皮在她抬眼时,在眼尾飞翘起了双层眼睑,使得她的眉眼间一下多了妩媚的韵味。 “娘不是说要给我们请姑苏绣娘师傅嘛,我耽心师傅到了,马上要会考校我们的水平,我先练练手,绣个花样子,到时候就不会紧张了。” 杜玉清有些吃惊,阿眉的刺绣已经可以达到针线细密,用绒分二丝的水平,在京城闺阁中小有声誉。 “你还有什么好耽心的?!上次锦绣坊的老板不是说你的刺绣水平已经可以出师了吗?我相信你的水平一定能让师傅刮目相看。” 阿眉连忙摆摆手说:“那不过是锦绣坊老板的客气话,当不得真的。我现在只会一些基础针法,不过是平针c铺针c滚针c截针什么的,将将是把针线绣得齐整些,听说在江南绣娘的等级有着严格的规定,高级的绣娘除了掺针c沙针c盖针这些针法,还要会织绣c网绣c结绣c打子绣c剪绒绣,顶尖的绣娘还能绣出立体绣和双面绣。 “天哪,单单一个绣花技艺竟然有这么多的花样!”采菽捂住了嘴巴叫道。 刚进门的采薇也附和道:“就是啊,这么复杂,我听都听晕了,还是老实地纳我的鞋底吧。”大家哄笑起来。采薇的力气大,她纳的鞋底厚实严密,非常耐穿。杜家三房人的鞋都是她纳的底子,连伯母们的丫鬟仆妇们都常来找她央求帮忙。 “去!乱插什么嘴儿!”杜玉清横眉笑骂道。转身对妹妹说:“你接着说。” “也没有什么的了。刺绣技艺最高是要达到:平c齐c细c密c和c顺c光c匀八法。我原不过是喜欢绣绣花草虫鱼之类的小品,不仅针法技艺,连绣的内容都登不了大雅之堂。” 杜玉清微微点头,不是说同意妹妹的自谦,而是理解妹妹话中的意思,父亲说万法一理,不论什么技艺要达到登堂入室需要付出多年艰苦的努力,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非同道中人不能窥探其中的奥秘。 阿眉脸上浮现愧疚的表情,“姐姐,你看,我从前什么都喜欢,今天伤春悲秋了,喜欢吟诗就拿诗集读几首过两天看到瑞安姐姐琴弹的好,又感动又羡慕,就又练习了两月的琴看到姐姐在练字,赶紧也临了几天的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都所有的技艺都停留在刚刚入门的状态,终无所成。圣人说的好: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我再也不能蹉跎下去了。” “姐,”看见杜玉清张口要劝她,赶忙摆手说道,“姐,你也别劝我。我知道娘和你都宽容我爱护我,说我身体不好,现在年纪还慢慢来,不用着急。可是我现在十一岁了,已经不小了,如今身体也渐渐好了。你看,我这两年都没有发病请大夫了。是时候懂事了。”她展颜一笑,如春风拂柳,温柔而明媚。 “我想了一下,我喜欢刺绣,如今又有机会得到高人指点,我就想着在这个上面一门深入吧。今天父亲的话让我一下有所领悟,针线也可以是一种修行。你说我就通过刺绣来修行如何? 身为女子,只能囿于这闺阁之中,是幸,亦是不幸? 姐姐,我不像你心怀大志,能够做一般女子不能做的事情。我喜欢待在家里,宁静祥和,刺绣既可以陶冶性情,又是德言容功的一门,既然这么好,我就干脆走闺阁绣娘这条修行之路吧。” 妹妹的话让杜玉清很有一些心里震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眉舒口气,缓和了一下气氛,调皮地说:“希望这次母亲能够请到一位技艺高超的师傅,让我能够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欲罢不能。不然等过几天看到什么名家大作,我又喜欢上了,又要开始手忙脚乱地去学画,你知道,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这下又把刺绣抛下了,就永远没有办法达到女红之巧,十指春风了这样崇高的技艺了。” 杜玉清不由得肯定道:“你一定行的。将来我画画,你刺绣,我们共同勉励和进步。” “好的呀,我就等着姐姐画出最美的作品,我来刺绣。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姐妹俩相视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同胞姐妹 走出阿眉的房间,杜玉清的心绪激荡起伏,无法平静。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院子里,来到东厢房,阿志的房门紧闭,屋内传来阿志朗朗的读书声:“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 一时间杜玉清如雷电击中,心里翻江倒海:愧疚c自责c反省,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让她心情沉重。茫茫然地来到了后花园里,坐在亭间,趴在栏杆上看脉脉流水,一时有些痴了。 阿眉出生时便是个羸弱的孩子,三岁前还不能自己走路,一直要人抱在手上,晚上更是离不开母亲,换成任何的其他人抱着她都没法接受,一整夜不安地哭闹,母亲只得自己整晚整晚抱着她让她平静,让她入睡。就是这样阿眉还几次病危差点夭折,让母亲操碎了心,母亲常疼爱地对阿眉说,因为你,我这半条命都要没了。母亲由此也特别疼爱阿眉,凡是以阿眉为先,自然也忽略了杜玉清这个长女。后来祖母看不过去,就把杜玉清接到身边养,时间久了,杜玉清自然和祖母的感情更亲近,和自己母亲反而疏远隔离。到杜玉清七岁搬回三房居住,看见杜三夫人会恭敬地叫一声:“母亲”,和妹妹亲昵地喊声:“娘”,那情感的内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杜玉清却和妹妹的感情很好。 阿眉是个顽强的孩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活了下来。杜三夫人怀了阿志的时候,照顾阿眉的任务就落到了杜玉清的头上。父亲说:“阿杏,母亲生你时把最好的滋养都给了你,现在照顾妹妹的责任就要交给你喽。”阿杏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认真地应承道:“是!” 那时的阿眉高高的额头,深凹的眼睛,瘦骨伶仃,头发稀黄,像个小屁虫似的跟在健康敦实的姐姐后面,让长辈们看到,都不由得啧啧啧地感叹。阿眉夏天怕热,头上会长疖子冬天畏寒,手脚能生冻疮,甚至耳朵后面也长,总之一年四季都不消停。冬天的冻疮还好,只要自己能够忍受住,别人就看不见。但夏天的时候就不仅是自己忍受的问题了,阿眉不仅两条腿的膝盖上都会长出一堆烂疮,头上还生出红肿发亮的大疖子,遮都遮住,让人看着觉得恶心。 家里请了许多大夫来看,有的大夫说是热毒侵入皮肤的疮疡热证有的说是脾湿肺热的血瘀还有的干脆说是从母体带来的胎毒,各种论断五花八门,各种奇奇怪怪的药也吃了但,都是治标不治本,每年夏天雨季一过疖子就准时来报到了,阿眉只得继续贴膏药喝汤剂。在吃药这点上,杜玉清很佩服妹妹,她不像阿志似的要不打滚撒泼,坚决不吃要不提一堆条件,什么蜜饯,饴糖都得预备着,就这样还是喝一半洒一半的。阿眉不用,端到面前黑乎乎的散发着莫名其妙味儿的一大碗热汤药,她眼睛眨都不眨地,咕咚咕咚地喝下去,跟喝白开水似的。杜玉清甚至怀疑,后来阿眉的意志坚强是否和她小时候受了这么多的苦有关,俗话不是说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因为长疖子,阿眉头上每年都要贴上黑色膏药。那膏药先在火上烤热了,然后撕开对折的两半糊在疖子上,真是又难闻又难看。更可恨的是,为了贴膏药还不得不把阿眉的头发剃光,对于爱美的阿眉来说,这是最让她伤心和难过的事情。阿眉原来的性格就安静,现在光秃秃的脑袋上醒目地贴着几张黑色的膏药,她就更是不愿意出门。那时候父亲还没中进士,家里要供给着,母亲和阿眉常年身体不好,看病吃药都要花费,使得杜家三房一直不富裕,使用的丫鬟婆子都有限,母亲就不让杜玉清出去,而让她在家陪着阿眉玩,在祖母身边长大的杜玉清养成了自由率性的性子,眼下又正是贪玩的时候,母亲的要求对杜玉清来说,无异于是给野马上了个辔头,让杜玉清真是无法适应,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她常常一边和妹妹玩翻绳c丢沙包或者是做针线,一边不由自主地叹气。 屋外的院子里传来堂兄弟们掏鸟窝,抽陀螺发出的欢快的喧叫,让杜玉清片刻难安。但她又不可能抛下妹妹独自在屋子里,于是,说服妹妹走出屋子就变得当务之急。为此,杜玉清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来引诱妹妹,比如说:凤仙花开了,姐姐去掐几只来给你涂指甲?茉莉花的花梗甜滋滋的,姐姐摘几朵给你吸啜尝尝?等等,等等。一步步地把妹妹拉出屋子。这样杜玉清就可以在院子里一边和弟兄们一起玩,还能一边看着妹妹。 有时候,弟兄们要出家门玩去,杜玉清又不能带上妹妹,只能哄妹妹留在原地等她回来,找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比如:你在这里玩哈,姐姐去给你买桂花糕去或者说放风筝如何有趣,姐姐去找个风筝来,咱们一起放或者妹妹你等着,姐姐去给你上那棵树上掏鸟窝,待会烤着吃。每次回来杜玉清也大都记得兑现承诺,让阿眉更是对姐姐充满了崇拜之情。但也有一两次杜玉清玩得实在太惬意了,根本忘了时间,天黑时回到家里,妹妹还在原地等她,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承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把妹妹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当母亲问起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时,受了委屈的阿眉还极力为她遮掩,这让杜玉清非常内疚,心里更是把妹妹放在心上,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己总舍不得独享,必定要拿回来和妹妹一起分享,听到妹妹欣喜的欢呼,杜玉清心里充满了骄傲,甚至比自己吃到嘴里都觉得满足和快乐。 为了彻底打消妹妹出去玩的顾虑,有一年夏天,杜玉清想出了一个遮掩妹妹不雅光头的法子。她翻出母亲的一条丝巾,仿照男人们裹巾子的系法给妹妹扎上,只是把花结子打在前面,又漂亮又可以防止头巾掉落。左右前后照过镜子后,阿眉自己也很满意,还在院子里给堂姐妹们显示来着。 姐妹们都交口称赞,但一转身背地里的讪笑和不屑,杜玉清没有看到,喜滋滋的阿眉更是没有注意到。但男孩子们的表现就直接多了,二伯家的文靖最憨,被弟兄们和小厮们一怂恿就偷偷跑上前来,一把揪下阿眉的头巾,远处的男孩子们就一起哄叫:“瘌痢头,丑八怪,丢人现眼出来卖!”所以谁说人性善的?起码对少小的不知轻重的男孩来说,很多人做起恶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杜玉清刚好从外边进来,见此情景怒火中烧,一个健步上前,踢倒了小她一岁的文靖,把他按在树上,大声喝叫让采薇回去找了绳子来,把文靖的手脚捆了,绑在树上。对后面几个惊呆了的男孩子们说,“去叫他的父母来,我倒要看看二伯二伯母会怎么说。” 男孩子们吓坏了,有的男孩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有的机灵些的男孩飞奔就跑去报信还有几个男孩就冲着着杜玉清扔土块和石块,企图把杜玉清打跑,把文靖给解救下来。这更激起杜玉清心中的怒火,她已经无法思考,别人扔她,她也捡起石块还击,头上被男子们的石块打出血来,男孩子们有的也被杜玉清打中,疼得哭起来,被绑在树上的文靖也吓得尿了裤子。 阿眉吓坏了,呜呜直哭,抱着杜玉清说:“姐姐,别打了,我害怕,我们回家吧。” 最后大堂哥文斌,二堂哥文智,三哥文锦,四哥文胜,大堂姐玉芬c二堂姐玉芳都跑了来。大哥文斌到底年纪最大,马上参加武举考试,人自然成熟懂事。他人一到就让人把院门关上,说是自家兄弟姐妹的问题自己解决,不要惊呆大人。 杜玉清面色不虞地盯着大哥,想看他是否能够公平处理,不然她就要闹到长辈那里去,看他们会不会惩罚这帮欺负人的坏小子。 大哥问起缘由,弟兄们到底知道事情是从他们的作恶开始,都低着头不吱声,连被从树上放下来的文靖也低头抽泣不敢说话,杜玉清抬着眼睛扫视着这些兄弟,也没有说话。还是阿眉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委屈地说了一句,“不怪姐姐,是他们欺负我,姐姐才生气还手的。”阿眉这么一说,倒把刚才一直强忍着委屈,保持着一副刚强表情的杜玉清的眼泪给勾了出来。虽然她竭力控制着,但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她才知道,比起自己身上的伤痛,家里人的委屈和同情更让她觉得酸楚,以至于无法忍受。 杜文斌听后狠狠地训斥了调皮的弟弟们,让他们给阿眉和杜玉清都道了歉。杜玉清虽然板着脸,但到底是心里接受了。 很长一段时间,杜玉清都没法忘了这件事,不是因为兄弟们对她们姐妹的态度,也不是觉得大哥处理不公平,而是杜玉清发现自己心中有一股非常可怕的愤怒不平的情绪,平时的时候不觉得她它存在,一旦遇到问题,这愤怒就如同热油,遇上火星“嘭”地就点燃起来。杜玉清回顾当时的情景,当看到妹妹受到欺负时,她那时根本无法思考,更不用说冷静情绪,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就冲上去,事后她甚至都无法记起她当时做了什么。她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愤怒和不平,它们爆发时就如同心中有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它们是如此凶猛快捷地燃烧着,凶猛得让她无法控制,快捷得让她来不及反应,不,那时候的自己反而是已经被愤怒控制了,已经不是自己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四哥文胜有一次无意当中说漏了嘴,他说:“三妹妹,你那次把我们都吓坏了,你脸上有种不管不顾的狠劲。”这句话让杜玉清一直铭记在心,它从另一个角度让杜玉清看到自己心意难平时爆发出来的戾气,这让她非常难过,原来自己内心隐藏着这样一个暴戾的坏人。 杜玉清小心翼翼地想修正学好,她练武,读书,对照着长辈的话,书上圣贤的教诲一一努力纠正自己的行为,力图获得其他人的肯定。但,冲突和伤害还是时有发生,杜玉清渐渐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当她和其他人产生冲突时,自己的动作比思想快,嘴巴比意识快,加上她本身奉行公正,看不得虚情假意,更看不得恃强凌弱。当看到有这样的现象时,她就会直截了当地反应出来,因此得罪和伤害了一些人。 有一次四妹玉玲在祖母面前讨好,说:为了给祖母祝寿,自己几个姐妹一起给祖母亲手绣了一床五福捧寿的被面。杜玉清气愤不过,几个姐妹商议要绣被面给祖母祝寿不假,也一起亲手劳作不假,可商议时你杜玉玲答应的好好的,动手时你却拿出种种的理由推脱。噢,现在你却跳出来表功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杜玉清当场就揭露了,直接问道:“四妹妹你说这话可真是好意思啊,你动过一针一线吗?”现场几位长辈都在,一下都被杜玉清说愣住了,二伯母脸上更是涨得通红,四妹玉玲哇地哭出声来,捂住了脸跑了出去。二伯母看了杜玉清一眼,笑着说:三姑娘倒是一个是好样的,心里容不下沙子。 回到三房,母亲不仅没有表扬杜玉清,还让她罚跪了一个时辰,杜玉清不平,母亲批评她说:你觉得你是仗义执言,你却不知道你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固然杜玉玲想表功这事做的不对,但你也得替她想想,是否她当时真是确有其事,无法参加?杜玉玲是庶出,本身就不受人待见,你这样直言不讳,下了她和二伯母的面子,二伯母回去会如何待她?好话一言三温暖,恶语半句六月寒。你这样不是把四姑娘架在火上烤吗? 第二天杜玉清听说杜玉玲被二伯母给打了,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几天后见到四妹时她手上还有些红肿,看见杜玉清,她的眼光中带着明显的怨毒和仇恨。这件事这让杜玉清既有些内疚又有些迷茫,孔子不是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吗?难道自己仗义执言不对,反而那种虚伪以应是正确的吗?那么,在这个社会上衡量善恶的标准是什么?自己该如何行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让杜玉清心里总是充满疑虑。她自问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为什么总是好心办坏事呢?这让杜玉清心里沉甸甸的,越发不苟言笑,保持沉默。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行差搭错。 几年后读菜根谭:“克己者,触事皆成药石,尤人者,启口即是戈矛。”深有感触,言语犀利原来伤人这样深,竟然能如戈矛般伤痛他人。但这根上的原因是自己内心有怨恨,或者把错误归于别人造成的吗?自己会有什么怨?什么恨呢? 以后杜玉清行为越发小心,但遗憾仍有发生,她渐渐发现姐妹们看见她都有些敬而远之,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着了她。同龄的朋友在一起玩,她也是常常被孤立的那一个。相反阿眉倒是在女孩子中混得如鱼得水,广受欢迎。她们对阿眉倒亲切温煦多了。 阿眉的身体到了七岁开始渐渐好了,到了去年更仿佛一个昼夜间脱胎换骨头发乌黑光亮,面容妍丽娇媚,身姿绰约纤美。长辈们见到的没有不夸赞一声:女大十八变,真是越变越好看。反倒对杜玉清有种惋惜:怎么不如小时候漂亮了呢?倒是祖母一直夸赞她好,有一次让父亲听见了,父亲也点头赞许说:“每个女孩年轻时没有不青春漂亮的,但只有修养才能造就恒久的雍容气质,我家阿杏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这句话让杜玉清欢喜了好一阵子,时时拿来慰藉自己,也促使她更严格要求自己。然而,物极必反,也有了采薇的事情发生。 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强大? 男人可以通过修身而齐家治国平天下。女人呢?自己呢? 妹妹阿眉从小被人欺负,却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对人依旧温柔笑意,和每个人相处融洽,杜玉清一直以为她是委屈求全,如今想来阿眉这样善忘和宽容,未尝不是一种强大。阿眉喜欢这么多的事物,又能选择要做闺阁绣娘,力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修行自己,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明确了自己人生的所为何来?那么自己呢?自己人生所为何来?或者具体到父亲提出的问题:习武到底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修行要修的什么?自己如何修行才能做到温柔敦厚,成为真正的大家闺秀? 杜玉清想得头都疼了,还是不得其解,她决定暂时放下,她要认真读书c习武,也许以后时间会告诉自己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杜家武训 第二天,杜玉清照旧在悠扬的鸟鸣中醒来。天色朦胧中,先把堆积一夜的落叶清扫干净。 两个小厮搬来一张太师椅和高几。杜玉清认得他们是父亲身边的小厮,一个是生,一个叫宁夏。他们俩前几年都随父亲去了沧州,做了服侍父亲和跑腿的小厮。 “三小姐!”春生c宁夏把太师椅和高几放在亭子前的空地上。冲着杜玉清微笑行礼。春生面容秀气,宁夏笑容憨厚,看样子都是笃实而不乏机灵的少年。 杜玉清点点头,继续转动手腕和踝关节,准备压腿做热身活动。她心里有些疑虑,照例后院是女眷活动的地方,通常小厮们是要经过禀报才能入内。今天他们这么早进来伺候,莫非也是来练武的? 杜家子弟一直保持着练武的习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杜家下人也因此习武的氛围很浓厚,杜家乐见其成,为此特意另设了一个演练场给他们使用。杜家直系子弟不多,为了有更多更好的切磋对象,杜家允许每个参加练武的直系子弟可以带一个小厮或亲随进来陪练。刀剑无情,尊卑更不是判断未来是否能够出人头地的标准,而往往是贫困子弟反而因为能吃得了苦而练就了高强的武艺。杜家老祖宗自己也是贫寒人家出生,他立下这个规矩,是想藉此给那些想上进的下人一个机会,更是借此促进自家子弟的成长,把他们培养成真正自强不息的男儿。被自家少爷选进杜家人练武队伍的下人自然欢喜无限,他们自身除了身体素质要好,观颜查色也是少不了的,他们当然知道能够进入这里就是获得未来进入杜家核心圈子的资格,他们因此格外珍惜这里的机会,他们刻苦锻炼,潜心专研,陪同杜家子弟共同成长。他们当中有的成为军中的武将,比如大伯手下的几个人有的成为自家少爷一生的伙伴,比如常胜有的甚至结下生死之交。因为名额不够,或者没有获得少爷青睐的下人还有其它机会,他们可以同其他下人每天聚集在另一个院子中一起练习,由祖父身边武功比较好的亲兵轮流去传授。他们半年会有一次的选拔的机会,能够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人就可以升级参加和少爷们一起的练习,这样不仅可以获得传授更高功夫的机会,还有可能被主人赏识让他们脱离奴籍,改换门庭成为军户,甚至武将。 杜玉清习武的事情,除了一起练习的杜家子弟,外人并不知晓。这和杜家一贯的行事风格有关,也和杜老爷子下了禁口令有关。杜老爷子本身性格就安静内敛,日常行为很是低调温和,加上他当任的五军都督府同知职位,虽然是从一品的高官,但都督府除非战时,日常并无实事,他又是一个副职,所以杜老爷子几乎当任的就是一个虚职,在京城里根本名声不显。要不是杜家还有一个长子杜伯威在京城里素有威名,京城人差不多都不知道杜家的存在。家风如此,杜玉清一个女孩子习武的事情自然不会主动张扬,再加上杜老爷子的交代,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三缄其口。不然,在眼下社会里一个官宦家庭中的女孩子不是贞静娴淑地待在内院绣花养鸟,而是和一帮孔武有力的男子成天凶悍地打斗,这传出去对一个姑娘来说难免会有损清誉,对杜家,即使是武官世家也会有一些看法。 一会儿,春生c宁夏又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壶和几个杯子过来,放在亭子中。 这时,阿志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父亲还没到吧?还好,还好,没有迟到。” 春生转身对着杜玉清说:“大小姐,老爷吩咐我现在跟着少爷。您看,我们是不是先跑跑步热身一下?” 杜玉清点点头,也不谦让就领头跑起来。在京城的家中,杜玉清作为唯一一个参加练武的女孩子每次跑步或者是其它活动都是敬陪末位。其他男孩子之间存在着严格的论资排辈,谁先来,谁后来谁排在前头,谁应该排在后边,都有一套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到了杜玉清这里他们的规矩都不管用了。他们选择了视而不见,哪怕是年龄比她资历比她低的兄弟甚至小厮一个个都毫不客气地插到她前面去,在他们眼里杜玉清仿佛变成完全透明的人。这方面杜玉清只能心平气和,她在这里本来就是特例,他们不接受,甚至排斥她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若即若离,杜玉清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和比较这些男孩子们。她发现男孩子们真是变幻莫测,有时候他们善良起来让人衷心赞叹有时候鲁莽的又让人觉得不可理喻有时候傻得让人直冒凉气总之,他们和女孩子比较起来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物种,让杜玉清有时候只能敬而远之的另一类人。 杜玉清带着几个人绕着花园跑了十圈,然后带来大家伸筋拔骨抻拉全身的关节和肌肉。 杜渊之穿着白色的练功房大步流星走来,更显得朗目星眉,俊逸不凡。他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常胜顺手把后院的门给锁上了。常胜比父亲大三岁,脸型方正,原来在杜玉清的印象中,他身材高大矫健,目光锐利,气势比祖父下属有些将军都还强些。这几年随着杜渊之外放走南闯北,他的气势好像渐渐隐去,目光变得温和,外表也变成一副持重老成的模样。因为常胜从少年起就跟在杜渊之身边,很是得杜渊之信任,杜玉清姐弟几个看见他都要尊称一声:“常叔”。杜玉清在演练场见过常胜的身手,他属于基本功扎实,技艺高强之类。出手既有雷霆万钧之力,却又灵活而不滞重的。 杜渊之轻咳一声。大家敛气站好。杜玉清几个人一排,面对杜渊之c常胜他们站立,常胜又错后一步表示对杜渊的尊敬。 “敬礼!”杜玉清他们表情肃穆抱拳长揖给杜渊和常胜行尊上之礼,杜渊和常胜抱拳还礼。这是杜家每天习武时的例行礼仪。 “升堂!”杜渊之转身,开始带领大家进行升堂之礼,这是杜家每月初一举行校验比赛时都要进行的仪式。 “敬祖先!”由当前最尊贵的长辈引领全体人员向祖宗画像和牌位行礼,眼下没有条件,就由杜渊带头面向北方拜了三拜,表示对祖先的致意敬礼。 然后杜渊之转身面向大家,只听他喝道:“诵武训”。 于是大家齐声吟诵起杜家武训: “杜家武训: 敬天爱仁,尊老孝亲。崇圣希贤,诚德谨行。 尊法守约,忠信尽命。笃行诚实,慎终如始。 在上不骄,在下不媚。制节谨度,容行有思。 强身健体,治本于心。百炼成钢,博学求精。 自强不息,谦和省躬,济弱扶倾,中庸和平。” 礼毕。大家又躬身相互行礼。 然后应该是尊长的训话。今天是杜渊之交代今天练习的重点: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在这个院子里练拳。阿志跟着常胜学习初始的套路,阿杏c春生c宁夏跟着我一起学习。我教你们的还是套路,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发现动作还是那些动作,但你们现在学习的要领和以往都是不同的。我会把要领告诉你们,希望你们好好体会。如果说以前你们学习的武功是太极阴阳鱼白的部分,是武之阳,武之实那么现在开始学习的就是太极阴阳鱼黑的部分,是武之阴,武之虚,阴阳和合才能练成真正的功夫。你们以后会慢慢理解。 现在开始站桩。注意虚灵顶劲,气沉丹田。 我的要求是你们要把心静下来,好好感受和觉知自己的身体,并把这种感受和觉知带到自己生活的每时每刻。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在做什么,反观自照你的身心。好,开始!” 杜玉清两脚开立,自然与肩同宽。两膝微曲,双臂慢慢抬起,然后两臂曲抱于胸前,指尖相对。舌顶上颚,沉肩坠肘。 动作倒是驾轻就熟,架势十足。可是杜玉清一边做一边心里嘀咕:怎么又练站桩,它不是入门的课程吗?怎么现在又要练?刚开始练拳时,杜玉清花了很大精力练习站桩。祖父说:练功,下盘的功夫很重要。站桩是为了让腿脚有劲。坚持了一年,杜玉清已经能够腿脚纹丝不动地站低桩站到半个时辰,祖父就没有再要求她站桩了,看看兄弟们也莫不是如此,站桩不是初级练习下盘力量的手段吗?父亲为什么现在还要求他们练习呢? 武功,武功!不是应该在速度与力量中反复训练和锻造吗?武功,不是应该在竞技中提高吗?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含胸拔背c沉肩坠肘c开裆圆胯杜玉清在心里如是念叨,逐个检查自己动作是否到位。 见鬼!不一会儿杜玉清的胳膊开始酸胀。站桩好像没有杜玉清记忆中那样轻松。她一边咬牙坚持,一边思忖父亲为什么会重视这么初级的练习呢?她偷偷睁开眼,对面的父亲纹丝不动,坚如磐石。杜玉清再咬牙,再坚持。 胳膊如系坠石,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杜玉清心里一阵哀嚎:怎么时间还没有到啊!心浮于外,她甚至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 杜玉清着急了,汗珠冒了出来。趁着父亲的眼睛还是闭着的,杜玉清偷偷放下胳膊甩了甩,看见父亲似乎要挣开眼睛看过来了,赶紧又抬起胳膊端好架势,好像自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吁,虚惊一场,父亲还是如旧模样,刚才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咦,旁边的春生和宁夏为什么纹丝不动,难道他们下盘的功夫比我高?不对,不对,我不是腿酸,我是胳膊酸胀啊。不行,不行,没道理我比他们弱,坚持,坚持! 可是胳膊不一会又重蹈覆辙,酸痛得抬不起来。杜玉清烦躁起来。 时间应该过去有两刻了吧,杜玉清眯眼偷觑常胜带着阿志走到一旁,一手一脚开始教阿志练套路拳架。再坚持一下,父亲就会让我们也停止站桩了吧?杜玉清用思考打发着时间。觉知,父亲说要觉知,觉知什么呢? “觉知你的念头,觉知你的身体。” 仿佛听到杜玉清的心声,父亲缓慢地说道:“看着自己的念头来,看着念头去,接纳它们,放下它们。把你的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关注你的一呼一吸和他们之间的停顿。” 杜玉清整肃精神,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为了更专注于呼吸上,她开始数数,一c二c三c四发现从呼到吸,从吸到呼之间真的有微微的停顿,原来自己根本没有留意到还有这样自然的停顿还有,自己的呼气好像比吸气时间略长,这是自己特别呢,还是每个人都是如此?不过,杜玉清又发现一个令她沮丧的事情,她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呼吸完整地数到十,没数几下,一个或几个念头就冒了出来,把她的意识给带跑了,等到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她根本忘了自己数到了哪里,又得从头开始。 慢慢的,杜玉清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念头。就像父亲指导的那样,她努力地放下自己的焦虑,看着自己这些念头来,看着他们去。意识到自己的焦虑,接纳它们,放下它们。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这样一来胳膊好像没有那么酸胀了,后背慢慢渗出了汗水。 终于听到父亲的声音如天籁般响起。“今天先到这里。第一次就先站个两刻时,以后形成习惯,每天最少要站半个时辰,这是养静的功夫。要想体会武功,这是必须的途径。” 原来,她以为站了那么久,却不过是过了两刻时原来,她心里是这么不平静的所在,念头纷杂踏来。 好在,终于要开始练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武功要诀 “武功,不在于腿踢的多高,挥拳的速度有多快,最重要的是要究其精义,懂得它背后的文化内涵。首先,武功是整体的运动,它不是手,也不是脚的功夫,它是全身的势能因此要保持立身中正,不偏不倚,而腰是整体的主宰,非拎腰不能让骨肉放松通透,肢体灵活立于天地之间。其次,所有的动作你们要带着觉知,身体始终要和你们的心在一起。 所以,要取得上乘的武功,就要:立身中正,拎腰圆活,均匀放松,身心合一。你们要记住这个十六个字,并把它们贯彻到以后的每一个动作中。当然除了这十六字,还有:空灵c舒展大方c虚实分明这些以后我们慢慢来,今天,你们就记住这十六字就好:立身中正,拎腰圆活,均匀放松,身心合一。 我现在先演示一遍第一节,你们仔细看一下。” 咦!怎么是初级拳架套路? 杜渊之的动作很绵软缓慢,每次出拳时,如鹤舞蹁跹,柔和潇洒,看不出一丝用力的痕迹。手臂略带有弧度微微弯曲马步时上身挺直,拎腰虚坐弓步上架,身体还是停在中正位置,只是双腿侧弓,膝盖微微圆开。 “看清楚没有?好,你们来!” 杜玉清收敛心思,照葫芦画瓢。初级拳架套路的第一节一共就八个动作,其中有三个是重复的,实际就五个动作:马步双劈拳c拗弓步冲拳c蹬腿冲拳c马步冲拳和弓步击掌。但杜玉清一开始就遇上了困难,在两手握拳曲肘抱于腰侧边的起势后,第一个动作马步双劈拳就是一个刚劲有力的拳架:左脚向左开步,两拳在腹前交叉,向上举过头顶后猛然向两边劈下。父亲刚才做的时候缓慢从容,但杜玉清发现要像父亲那样却是非常困难,她的理解这个动作就是应该借用向下势能的力量,如果不用力,速度缓慢能达到劈拳的威力吗?于是杜玉清开始时还有刻意做到动作缓慢,越到后来速度越快,力量越强,她又遁入习惯行为中了。 出拳!踢腿! 快速c有利! 拳头紧握以雷霆万钧之态,出击! 腿脚绷直架凌空弹击之势,踢出! 嗬c哈! 嗬c哈! 旁边的春生c宁夏也如是在用力。 等到他们收势时才发现有些不对。杜渊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觉知,我刚才说的觉知呢?你们的心和你们动作保持一致吗?动作一定要慢,才能好好体会。” 三人不好意思,重新再来。一遍又一遍。 杜渊之走到杜玉清身边呵斥道:“你还在吗?” “什么在呀。”杜玉清不解。 “你身体在这里,你的心在哪里?” 在哪里?我在这里呀。不过,杜玉清马上反应过来父亲要问的意思,回答道:“在我挥出的这一拳里。” “是吗?为什么你的腰是塌的,你的弓步是死的,你的背是前趋的?”父亲拿着一个木棍分别敲着她的腰c腿和背上,加强自己的说话的效果。 “我刚才说的武功的原则是什么?” “武功是整体的运动,要保持立身中正,拎腰圆活,均匀放松,身心合一。” “你的记忆力倒不错,但你做到了吗?记住!知行合一,要用你的觉知关照你每个动作是否符合这些要点,反省,修正!” “是!” 尽管杜玉清好像明白父亲话中的道理,但她就是达不到父亲的要求,这五个动作:马步双劈拳c拗弓步冲拳c蹬腿冲拳c马步冲拳c弓步击掌在杜玉清理解都是刚劲有力,动感十足的拳架,杜玉清做着做着总是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不知挨了父亲多少教棍的轻打,杜玉清不得不一再打起精神,警醒自己,但还是屡做屡错。 最后,杜玉清都茫然了,她甚至下意识地回避父亲,在父亲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按自己习惯来,父亲眼睛一往这里看过来,她就把动作慢下来。她希望父亲的眼光不要放在自己身上,父亲指导春生和宁夏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但杜玉清心里明白这是不对的,她这样的行为就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应付。她向来是敢于面对问题的人,于是乘着中间休息喝水的时候,杜玉清鼓起勇气问父亲:“父亲,为什么我动作一直做不好?” 杜渊之看了看她,严肃地说:“我们每个人行为都有自己的惯性,要改变几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能慢慢来。还有一个你们都太在意动作本身,而忽视了觉知的力量。缺乏意识监督的行为是盲目的行为。” 杜玉清蹙起眉头,这句话她听大不懂,但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人,于是锲而不舍地又提了一个在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 “难道以后我们就是以这么慢的速度出拳吗?这样的武功会有威力吗?” 父亲檫了檫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你能及时提出问题,这很好。知行合一,首先要知,才能做到正确的行。在这里我明白地告诉你们:慢,不是目的,只是我们练习的手段。我是想你们藉此体验每一个动作,感受每一个要诀,反复练习,成长提高。只有慢,才能让你们检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是否到位只有慢,才能让你们把精要铭记在心里,铭记在身体上也只有慢,才是你们最好的锻造身体和心灵的手段。以后你们成为个中高手,出拳速度是快是慢就无关紧要了。” 说罢,杜渊之把擦完汗的手巾随手搭在椅背上,上前一步对杜玉清说:“来,阿杏,打我一拳。” 杜玉清一楞,马上明白过来,父亲是要让她体验一下自己说的话,于是她迅疾上前一步,向着父亲前胸来个弓步冲拳。父亲略一侧身,避开杜玉清的攻击,然后做了半个马步双劈拳,说是半个,就是左手仍然保持着握拳曲肘抱于腰侧的状态,右手向上在眼前划了一个弧形,然后顺势劈下,说是劈下,因为动作缓慢,倒不如是反手搬拳,右拳手背拍在杜玉清的大臂上。 啪! 杜玉清感觉到自己全身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让她心脏瞬间抽痛起来。她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整个身体都冒出了黏腻的冷汗。天哪,这么大的威力! 父亲这样的拳力打在杜玉清身上,她感觉它传导出来的远不是一个拳头的爆发力,它是冲击波,是气浪!它们在杜玉清身体里一阵一阵地涌动,从肩膀到心脏都颤抖悸痛起来,她不由得踉跄了几步,差点儿坐在了地上。 春生c宁夏呆住了。老爷这样缓慢的劈拳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不是三小姐太弱了吧?不会啊,三小姐素来要强,武功在杜家子弟中也是在中上水平。那难道是三小姐在演戏?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一会,他们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因为杜渊之如是这般也给他们每人来了一下。两人都被一拳拍打得一屁股歪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仨人目瞪口呆,他们都被杜渊之强大的功夫震撼得惊骇万分。 “我用力了吗?” 仨人都摇摇头。他们面色苍白,还没有从惊骇中醒悟过来。 “我速度快吗?” 仨人再摇摇头,汗如雨下。 “现在你们感觉到真正武功的威力了吧!武功不是单单手脚的力量和速度,它是来自整体势能的威力,它是虚实结合的产物。以前我们练习武功着重的是外在的力量,现在要把注意力转移到内在的觉知上,用意不用力,大家要慢慢感觉c体验每个动作的细微之处。 好了,再来。记住十六字要诀。它们是什么?” “立身中正c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 杜玉清c春生c宁夏齐声回答。他们用崇敬的眼光注视着杜渊,心里再无疑虑,每个人都下定决心要好好跟着杜渊之学习,不约而同地期待着,如果自己一直努力下去,总有一天我也能练成这样的功夫吧? 三人收拾起精神,老老实实地重新开始练习。杜玉清心里一边念叨着要诀:立身中正,拎腰圆括,肢体放松,身心合一一边徐徐地出拳,迈腿,认真检查自己动作是否准确。 奇怪!几遍下来,手脚尽管刻意地没有使劲反而比用力时更酸胀,如同站桩时,胳膊沉甸甸的,身上流淌也出更多的汗水。她咬牙坚持,一遍又一遍,每个动作都认真专注。时间在不知不觉间飞快流逝。 “停!”杜渊之叫道。 “好,今天就倒这里,你们回去后把孟子公孙丑上中关于不动心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的章节好好读读。平时的时候也注意这十六字要诀,看它们在生活中有没有特殊含义。” 三人恭敬地唯唯应承。 第一天的晨练时间就这么快地过去了,这让杜玉清有些意犹未尽之感。父亲的教学给杜玉清耳目一新的感觉,现在社会上师傅传授徒弟武功,只是把动作演示几遍,剩下的都要靠弟子自己模仿和揣摩,能学得几分全看自己的造化。还美其名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像父亲这样循循善诱,又能从文化内涵上说得明明白白的,是绝无仅有吧?杜玉清心里充满着骄傲和幸福之感。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辜负父亲的期待。 吃过早饭,协助母亲安排好内务,回到自己的房间,杜玉清拿出孟子,翻到第二章公孙丑上大声地吟诵起来: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桡,不目逃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让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c气之帅也气c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有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矣。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一天的时间,杜玉清反复回味着孟子所言,似有所得。 “小姐,你不要我了吗?”杜玉清还沉浸在孟子“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铿锵有力的美感和豪气中,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抬头一看,却是采薇含怨似嗔地盯着她。 杜玉清打了一个冷战,问:“你什么意思?” “小姐早上去锻炼都不叫我,是不是上次我做错了,小姐不想要我了?” 杜玉清哭笑不得,这采薇外表结实粗壮的却偏偏要扮演这样自怜自艾的怨妇,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的人真是属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类,以后对她还是直言不讳吧,省的她胡思乱想。 于是杜玉清骂道:“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啊?你早上没有起的来还敢怨我没有叫你?” “没有,没有,我听到小姐起床的声音,怕小姐还生我的气,就没敢跟着您。小姐真的不怨我啦?” “毛病!我从来就没有怨过你。”杜玉清心里说:我怨的是自己!因为自己一味地想对身边的人好,结果连早晨叫起锻炼这样一件小事都变成了我的责任,自己这样做主子也太失败了。 旁边的采苓也嘻嘻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小姐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人,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我看,小姐原来就是对你太好了,把你给惯的。” “小姐对我好是当然的,我跟小姐多少年了。”采薇得意地朝采苓扬了扬下巴。 “你呀,小姐对你好,你就应该知恩图报,以后别再操心这些咸的淡的,把正经事给忘了。”采苓半真半假地笑着说。 杜玉清回头看了看采苓,原来小几岁的她反而是个明白人。 “我什么时候把正经事给忘了?我都是很认真地做事的,小姐哦?”怪不得人家说:愚钝的人更单纯c更快乐。 “是是是,你一直做事都很认真。”杜玉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是有时候做人和我一样糊涂。 “你看,小姐也是这样说的。”采薇笑得眯缝起眼睛。 杜玉清下决心不再让两人平起平坐,而是明确分配采苓管内院,采薇管外院,实际上就是把采苓提上来做了大丫鬟,采薇反而屈居下面。不过,懵懂的采薇好像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含义。杜玉清挥了挥手,采苓就拉着采薇退出了房间,杜玉清相信采苓会在采薇明白过来的时候摆平采薇吧,不然她就没有资格当这个大丫鬟。 杜玉清用剪刀剪了灯芯,拨亮油灯,拿出两本簿子,一本在封皮上端端正正地写下日知录三个字,用来记载自己每天获得的新知识和新感想一本端端正正地写下自省录用来检讨自己每天言行中的不当,反省和改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立身中正 第二天,采薇果然一早起来,等在了门口。看到杜玉清出门,欢欢喜喜地迎上了。 “小姐,你给老爷说了让我一起参加锻炼的事情了吗?” “没有。” 杜玉清还沉浸在早上刚冒出一个想法中,没有搭理采薇。 “可是,我之前都没有参加过和少爷们的一起锻炼,老爷会不会把我赶出来啊?”采薇原来是杜玉清给自己私下拉来的陪练,一直没有在家族中公开,听惯了社会上技艺传男不传女的说法,她对于杜家早上的练功既充满了神秘的向往,又有一些自卑的情绪,免不了忐忑不安,生怕老爷不待见。 “不会。” “真的?到时候老爷生气,小姐可要给我说情哦,别让老爷赶我出来。”采薇翻来覆去唠叨了好几遍,杜玉清一早清明的心思被搅成一团,她实在忍无可忍,停下脚步,冷冷地盯着采薇看,说道:“我既然能让你来,就有承担的把握,如果你不相信我,就给我滚回去。”采薇被杜玉清的眼神给吓坏了,她嗫嚅地张了张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 杜玉清一路正寻思的是昨天第一节自己为什么会越打越快,她想了原因:原来动作本身就是连贯的,流动的,你的思想想慢,但身边有它自己自然的惯性,在你意识还不够强大的时候,身体会代替头脑按原来的模式行进。由此,杜玉清早上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如果自己把它们拆开,一个一个地分别重复练习,是否能更好地体验动作本身的细微之处呢?她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鼓舞了,迫不及待地想去试一试,结果采薇的唠叨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杜渊之对采薇的出现果然没有什么反应,还微笑地朝着她点了点头,采薇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其实,杜玉清直接带采薇过来而没有事先给杜渊之打过招呼,是基于对父亲的了解,因而把握十足。父亲向来宽厚而开明,既然他能教授春生和宁夏武功,那多教一个采薇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他们都是身边经过考验过的人。采薇的担忧毫无道理,说白了她还是不相信自己,杜玉清有些悲哀,也懒得再去理她。 这一天父亲没有演示新的动作,仍然让他们练习昨天的初级套路的第一节。他再次强调要注意觉知自己身体的感受。父亲的练习思路正中杜玉清的下怀,她正想按自己的想法好好地实践一下。她走到一边把动作分解开来练习。 首先是马步双劈拳,原来杜玉清的理解是:左脚向左迈开一步,两拳握紧在腹前错臂交叉,上举过头顶后猛然向两边劈下,按大伯教他们这个动作时的要领就是要:“力达前轮”。而父亲赋予了这些动作整体新的内涵,新的感受。 杜玉清脊背挺直,两手握拳慢慢抬起,抱于身体两侧,左脚迈开一步,与肩同宽,两拳在腹前交叉,然后慢慢向上举过头顶后徐徐向两边劈下,同时双腿打开,蹲成马步,完成定式。 几遍下来,杜玉清感觉到自己身体肌肉的拉伸,尤其是小臂内侧肌肉的紧张。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她原来的主意力都放在了拳头落下的那个目标点上。眼下她把注意力收回,竟然有新的感受,原来她真的忽略了很多东西,包括自己身体的反应,原来它们应该是最明显的反应,不是吗?杜玉清越发小心,动作越发慢了,一点一点地移动,细心地感受和体会。她发现动作越慢,手臂越酸胀越吃力。诶?这又是一种新的体验,原来慢反而更能锻炼我们的骨骼肌肉吗?为什么? 一遍又一遍,杜玉清愈来愈感觉到自己手臂的紧实,就像一段硬木棒子般僵硬。放松,放松,杜玉清反复告诫自己。她前后试验了很多方式,比较如何能够达成“肢体放松”的效果,她首先是把紧握的拳头松开,但还不够,她又反复演练,发现唯有把手臂微微屈起才能达到手臂的完全放松。杜玉清突然想起父亲出手时手臂也都是微屈的,父亲原来的用意是在这里呀,她心里一阵欣喜,自己和父亲想到一块去了。带着收获的喜悦,她神情专注地做了一遍又一遍,动作越来越慢,感受越来越细腻。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杜渊之不由颔首赞许,阿杏的悟性还是很高的,更难得是她能够坚持不懈,不断探索。杜渊之决定加深她的认识,他招呼杜玉清过来。 “阿杏,来。” 杜渊之双腿微屈,站成一个高桩马步姿势,双手伸直,让杜玉清摆出同样姿势来推他,杜玉清开始时还不好意思,没有用尽全力,后来发现父亲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目光中透着鼓励,便大胆用力起来,父亲的身体开始晃动,最后终于被杜玉清推动向后退了两步。 “哦,没想到阿杏的力气这么大哟。看样子没少下过功夫。”父亲笑着说。 “再来!”父亲这次还是保持高桩马步姿势,唯一的区别是他把手臂微微弯曲起来。 这次杜玉清明显吃力了许多,她双脚扣紧地面,弓步下腰,咬牙使劲,脸涨得通红。父亲还是纹丝不动。 杜玉清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杜渊之问:“两次的推动,你觉得有什么不同?” 杜玉清认真思索地回答:“前面那次,是用力在一个实体上,所以有着力点,可以用上力气。后面那次感觉尽管更用力,但力量到父亲手掌上后就变得分散开来,没有一个可以落实地方。” 杜渊之笑着说:“你的感受很准确。这里,看到没有?”他拍了怕自己微屈的手臂说道,“我的手臂是弯曲的。曲则全,枉则直。保持一定的弯曲和弧度,不仅能够使我们手臂放松,而且还有更好的进攻和抵御能力。” “你们看,”杜渊之指了指院子中的树木,说:“为什么匍匐在地上的草茎有的是扁形,而高大树木的树干都是圆形的?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中的生物有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否则就会被自然淘汰。所以自然中的现象都有它深沉的生存道理。学习很重要的一点是要感悟天地,从自然中获得领悟。孔子看见流水领悟到:时光的珍贵。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李白看见老婆婆磨杵,领悟到: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鲁班被树叶割到了手发明了锯子,格物致知就是要我们明白这个道理。 今天回去你们可以观察一下,有什么东西是弯曲的,它有什么道理?明天我们可以拿来讨论一下。” “还有,”他演示着马步冲拳,“你们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做这个动作是和你们有什么不同。”他的右手握拳从腰部发出,边向前,边旋转,拳头到最后由掌心变成了虎口向上,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杜渊之刻意地放慢动作,杜玉清清楚地看到父亲拳头运行轨迹走的也是微微弯曲的弧线,这让杜玉清大吃一惊,原来她忽略了这么多的东西。“弧形运动能够让我们的出拳威力更大。你们可以慢慢比较和体会。” 春生c宁夏,采薇都受此启发,学习杜玉清的法子把动作分解开来,慢慢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练习。 中间休息时,杜玉清向父亲提了一个问题,“父亲,您刚才说曲则全,枉则直。又说要立身中正,这是不是自相矛盾?两个之中哪个更重要?” 杜渊之不禁在心里喝起彩来:不愧是我的闺女!愿意动脑筋想事情,还能够看到问题的关键。但他面上却只是微微颔首,略微露出一丝赞许的意思。他说:“中正是指我们立身的根本,枉屈更多的是自我保护的手段。” 他又指了指院子中的树木,“还是拿树做例子吧,我们刚才说树木的树干都是圆的,但你们看是不是还有一点:生长得越高的树木,树干越是笔直?” 大家不由自主地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 杜渊之蹲下来,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起来。边画边说明:“这是我们的两条腿,它们支撑起我们的身体,保持我们下盘的稳定。这是脊背,这是我们的腰,”他在腰上画了一条横线,和表示脊柱的竖线交叉成为一个十字,“这两条线构成了平面和支柱,这个点稳定了,我们的身体是不是就可以圆转自如了。”几个人不由地点头,“这个点就是我们拎腰的位置。”他站起身来,脊背挺直,身体左右转动几下,“所谓的圆活就是指在立身中正的基础上的灵活流转。所以,立身中正是根本。唯有中正才能不偏不倚。” “您的意思是说,歪脖子树之所以长不高,是因为它长歪了?”采薇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她这绕口令般的话语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杜渊之也笑了,他说:“是这个道理。身不正,则长不顺。你们可以去大自然中好好观察。”他接着摆出了一个马步冲拳的姿势,说:“很多人做这个动作时,身体不由自主会向前倾,好像这样能够更用上劲一样,”他指了指面前的几个人,继续说道:“你们几个人都有这个毛病,这是因为你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局部上,而忽视了整体。还有这个,”他又做了一个蹬腿冲拳的架势,“是不是很熟悉啊?”杜玉清一看就明白,自己这个动作也是错误的,这个姿势的问题不是出在身体前倾,而是后仰了。 “有的人为了把腿踢得更高些,身体会不由自主向后仰,这又是失之中正了。这个时候,”他示意宁夏摆出这个错误的姿势,“我只要轻轻一碰,他就会失去平衡,”说罢杜渊之用脚轻轻一勾,宁夏就向后倒去。旁边的春生赶紧上前扶住,宁夏才没有跌在地上。 “这就是舍本逐末。记住!我们的腿踢的高不高不是最要紧的,姿势漂亮不漂亮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保持身体中正,咸庶中正者,皆庶几其无过忒也。所谓中庸,就是日常中生活中对中正的理解和运用。今天回去你们可以想一想这个问题:生活中有什么地方说明了这个中正的理念。连同刚才的生活中有什么东西是弯曲的,它有什么道理?我们明天一起拿来讨论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均衡之美 杜玉清发现现在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了,父亲今天讲了大学中的“格物致知”,讲了老子道德经的“曲则全,枉则直。”还引用了论语中孔子面对江水奔流不息发出的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些书她都读过,甚至都背过了,却没有父亲这样深刻的理解俯拾皆是地运用。同父亲比较,自己的读书就变成了蜻蜓点水,风吹过,水流过,点点散去,在头脑中了无痕迹。杜玉清下定决心重新开始,读书,一定要读出道理,品评咀嚼出其中滋味来。 吃过早饭,杜玉清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先是把自己的房间重新整理了一遍,力求达到窗明几净c简洁大方的效果。最后整理的是书案,她把书案上的东西统统收起,只放上书本和文房,连画具都专门放在了一个带盖的竹箱中,摆在桌边,多余的东西一律收入到书案下的香奁中,需要时再拿出来。收拾完毕,杜玉清站起身来,退后两步,书案上已经够整齐洁净了,但又似乎缺乏了一点生动。杜玉清想起箱子中有一个定窑刻花牡丹纹梅瓶,便让采苓拿了出来摆在了桌案的右上角,这梅瓶高不过盈尺,细口c削肩,造型轻盈秀丽,线条柔美,杜玉清思忖道:待会要去哪里采一支花插进瓶中,那整个房间就生动明媚起来了。 说起这个这个梅瓶,还有一段故事。前两年的清明杜玉清有次上街,在一家酒肆门口看见它从小到大陈列着一排排的酒瓮,她马上就被其中的这个梅瓶吸引住了。因为它造型优美,色彩单纯,花纹典雅,于是想过去同酒肆的掌柜商量单独买了来,还是跟着的采兰心眼多,拉着杜玉清转了一圈,回到马车上,让跟从的家丁连瓶带酒直接买了来,总共花了不过三十文钱。 为了尽快腾空梅瓶,杜玉清让家丁把酒搬到了父亲的房间,美其名曰为了孝敬父亲特地买的。不料,杜渊之见了这个梅瓶也爱的不行,同样地买珠还椟,想从杜玉清这里把梅瓶讨了去,还说,既然是孝敬,那没有还回去的道理。杜玉清后来好说歹说,答应父亲再去找一个来,杜渊之大度地作罢。 杜渊之告诉她说:这是宋代形制的定窑梅瓶,他小时候还在酒铺见过不少这样宋代民间制作的东西,它器体高瘦,肩部微斜,足部长,底部色彩单纯,同今人喜欢的具有繁复的图案,肩部丰满,笨拙敦厚的造型,相比宋代制式显得纤美干净,可惜等到他有条件收藏时,这种宋代风格的精品已经很难得见到了。 第二天杜玉清又到了那家酒肆,却左找右找没有找到同样的梅瓶,同掌柜的连比带划形容了一番后,胖乎乎的掌柜露出了笑容,说是仓库里还有一件,明天给搬来。第二天,杜玉清兴冲冲地赶到了酒肆,不由得哭笑不得,这个梅瓶釉色厚重死板,造型瘦长,但比例失之协调。杜玉清大失所望,盘算着能够大赚一笔钱的掌柜也大为失望,但还不死心,锲而不舍又推荐了他觉得杜玉清会喜欢的几样东西,对他审美眼光不再抱有希望的杜玉清还是垂头丧气地走了。后来她还是在一个文玩铺子找到了一个黑釉剔花带盖的梅瓶送给了父亲,她也因此慢慢地喜欢在文玩铺子里淘些东西,这才了解到文人大都喜欢这种典雅大气的风格,本朝文人更是因为它口径堪与梅之瘦骨相称,故把“经瓶”改为更为雅致的“梅瓶”。原来的实用器具,慢慢转为了文人案头的陈设雅玩。 注视着眼前的梅瓶,杜玉清再次体会学习求精义的重要,要不是父亲的说明,她对这个梅瓶可能就永远停留在只是懵懂的喜欢上,这种喜欢如果没有深度的精研,就会只停留在直觉的感官上,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把它忘在了脑后,这种喜欢就是肤浅的,不负责任的。只有真正理解了它背后的文化内涵和价值,了解了你和它之间的心灵契合,这喜欢就成为了更深沉的爱,再也难以割舍,哪怕它物质上不再属于你,但在心灵中你永远地拥有了它,因为你的心曾经为它驻足和停留。对文化物什如此,对人应该亦如此吧。 杜玉清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拿出一张纸来,把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列出表来,她喜欢的事情太多,她必须有所取舍和排序,最后列出的事情有练武c读书c做家事c女红c画画c写字。她原来还想把弹琴也列上去,算算时间上安排实在太紧张了,还是暂时放弃了,也许以后有机会再学吧。 清晨练武,这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吃过早饭安排半个时辰吟诵经典,上午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做家事和女红。 下午午休后可以拿来画画,写大字,以及做其它杂事,晚上利用写日知录和日省录可以作为很好的练小楷的机会。 这样一条条地安排下来,既不太紧张,也不太宽松,实施起来就能游刃有余。 读书分为精读和泛读。杜玉清把精读书目一一列出,它们中有必须背得的经史子集,比如:四书五经c老庄c史记节选c和自己喜欢的一些大家的作品,如昭明文选c唐诗c宋词精选和唐宋八大家的骈赋等还有需熟读的经史子集,主要以历史为主,如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等。在这之外的其它的书籍都归于泛读之列,可以在平时见缝插针地阅读。 看着一张纸上列出的满满的精读书目,杜玉清觉得生活充实而充满了希望。 为了提醒自己注意精读的要诀,杜玉清还抄录了朱熹的熟读精思贴在书案前。 “ 对书册详缓看字,仔细分明读之,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只是要多诵数遍,自然上口,永远不忘。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心不在此,则眼看不仔细,心眼既不专一,却只漫浪诵读,决不能记,记亦不能久也。三到之中,心到最急。心既到矣,眼口岂不到乎?” 抄录完毕,杜玉清便把这篇熟读精思诵读了几遍,读得缓慢而抑扬顿挫,这些字眼在眼前生动起来,原来寻常的语句变得令人回味,字字有深意了。朱夫子还是强调一个“心”字,儒家讲诚意正心道家讲清净心,返璞归真佛家讲明心见性,其实都是在不同角度说一个道理,就是要排除杂念,专注自我,安住当下,达到父亲说的身心合一。六祖坛经说得更是浅白:“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你有心就可以成为佛,成为觉悟者。 原来,看似复杂的道路,最后都是通向同一个智慧的山顶在不同学问之门的背后,世界是相通的。而自己竟然熟视无睹,忽略了太多的真理。 杜玉清心中洋溢起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想起父亲早晨布置的任务,她决定走出家门,开始她的探索之旅。 换了衣服出了房门,耳房的采薇探出头来,想必是留意杜玉清的动静许久了。看见杜玉清要出门,一言不发赶紧跟上。 虽然刚来了两天,但杜玉清已经出过了三次门,大致摸清了方位。出了府宅,向左转,不过两个街口就到了西湖边上。春寒料峭,湖畔芦苇萧索,游人稀少,湖面吹来清凛的寒风,吹得杜玉清头脑凉爽而清醒。 “小姐,你看!”杜玉清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原来她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孤山路,眼前就是著名的白沙长堤。堤上平坦宽阔,两排种植着柳树,眼下东风未度,枝叶稀黄。采薇指了指堤下的桥洞,“您说,那是不是老爷说的弯曲成全?” “嗯。”杜玉清微微点头,这个采薇头脑单纯,思维是线性的,从点到点,父亲说找弯曲的东西,想想它后面的道路,她就一心一意寻找弯曲的东西,不会再联想其它。自己对这样的人不应该太过计较,于是,杜玉清微笑起来,鼓励地说道:“当然算了。你做的不错,还要继续努力找,把它们都记下来,我们回去时一起讨论。” 采薇高兴地差点跳了起来,“好的,我会再找找,回去后一起告诉您。”这次总算知道分寸,不应该时时呱噪了。 她们沿着保淑路越走越深,慢慢进入了树林,这里植物繁多,树木茂盛,很多品种,尤其是总多的低矮野生植物,都是杜玉清没有见过的。她一边欣赏着树木郁郁葱葱,一边兴趣盎然地观察着这些植物的叶片c枝干和树冠造型。她发现了几种奇特的叶子形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细细观察。有一种高大乔木,叶片有巴掌大,形状近乎椭圆,颜色异常翠绿,中央主脉脉梗明显,两边侧脉呈羽毛状排列,线条清晰c对称,呈现出惊人的抽象的美感还有一种爬藤类植物,叶片肥厚,形状近乎圆形,它像荷叶一样,是由叶柄顶部的中心点呈现发射状发出几根叶脉,圆润可爱还有的植物叶子簇拥构成了花型,层层堆积,亭亭玉立。 杜玉清发现美的东西原来都是均衡的,它们可以是严谨的左右对称可以是线条的不对称,但它们构成的块状平面又变得规则对称还可以是一个中心点发出的呈伞状扩散的均衡和圆融。原来美看似五花八门,实则都有他们深沉的内在规则。对称c均衡c圆融,干净美丽?肮脏丑恶?世界是多么复杂而神秘,但它分明又留下了可以不断探知的线索,让人们抵御不住诱惑一代一代地探索下去,学习和进步,这就是人的伟大吧。杜玉清默默死神着,她采摘了几根树枝花叶,作为房间点缀和画画的临摹素材。 回去的路上,阳光正好,几个正在草地上嬉戏玩耍的孩子吸引了杜玉清的注意。其中有两个孩子爬上了一根支在一块大石上的木头,原来这是他们简易的跷跷板。一个孩子敦实些,他故意地猛然坐下去,另外一个瘦弱些的孩子一下就翘在了半空,他抱紧木头,蹬着小腿,力图把这木头压下来,可是无济于事。他着急地哇哇叫着,胖男孩显然十分开心,他得意地叫嚷了两句,挪动小屁股往前几步,瘦男孩就慢慢地落了下来,他们就这样一上一下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一个更小的孩子加入进来,他们让他坐到了瘦男孩的前面,胖孩子自动移回位置,他们又保持了可以自如地一上一下的平衡。他们的欢笑吸引其他孩子的纷纷加入,最后中心支点的两边都坐了四五个孩子。这些孩子很有经验地或通过组合,或通过移动位置,不断地调整达成平衡。 杜玉清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兴冲冲地回到屋子把今天看到的景象和自己的领悟一一写下来。晚上,她翻看中庸,看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等句深有感触,更强烈地激起要好好读书的志愿。她想起三字经中“口而诵,心而惟。朝于斯,夕于斯。”的字句,在自己的时间安排上再加上一条晚上的复习。临睡前把早晨的所学,不论是练武还是诵读再过一两遍,然后才能去睡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中庸之道 与此同时,杜三夫人正在服侍应酬回来的杜渊之更衣,她问了问杜渊之当晚应酬的情况后,便转入正题担忧地说:“老爷,您是不是该说说阿杏这孩子?今天她自个跑了出去,这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身边跟着的采薇,其他人都不带着。问她去哪儿了,她还美其名曰:是去完成您交代的任务。老爷,您就管管阿杏吧,她听您的话。” 杜渊之微笑起来,他摇摇头不在意地说,“无妨,让她去吧。阿杏是一个大事不糊涂的孩子。不用太担心。” 杜三夫人着急了,“可是,老爷,您不觉得她性子太好动急进吗?她终究是个女孩子,这样毛毛糙糙下去,将来如何说亲嫁人呢?” “这怎么说?”杜渊之有些吃惊。 杜三夫人就把在京城临出发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她说:“这孩子心地倒是善良,但思想太简单了,连个下人都管不好。我担心容易被人利用,又担心她是个言行犀利的,眼睛不容沙子,以后怎么得罪人了都不知道。这点也不知道像谁了?” 杜渊之会心地笑了,他刚成年时也是个愤世嫉俗的青年,四处碰壁。孩子嘛,不经过摔打,怎么会成长,“没关系,孩子嘛,心地善良最重要,性子倒可以慢慢改变,再说了阿杏也不是任性的人,你就随她去吧。” 看见丈夫不以为然,杜三夫人有些着急,“也不能就让她这么一直打打杀杀吧。” 杜渊之有些不高兴了,“阿杏什么时候打打杀杀了?你嫁到杜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看过杜家的人打打杀杀了?” 杜三夫人虽然对丈夫温柔小意,但对杜家是武官世家一直耿耿于怀。刚嫁到杜家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抵触,对自己两位嫂嫂客气而疏远,有时候不经意间言语中流露出文官家庭的人对武官的轻视,杜渊之知道自己母亲早些年对自己夫人的不待见,多少是与这个有关,心里忍不住对夫人有些不满起来。夫人对小女儿明显的偏心,任是谁都看的出来,杜渊之怜惜小女儿的体弱多病,但他更疼爱长女。民间有种说法:父亲爱长子,母亲疼病儿。阿杏是他第一个孩子,她一次奶声奶气地叫爹,第一次踉踉跄跄地学走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身为男人,他不总在家中,更无法插手内院的事情,有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心里对阿杏多少有些歉疚,总想着要补偿她一些。尤其是他外放沧州的这几年,阿杏的懂事更让他心疼。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在静养。阿杏不仅主动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还替母亲管理起这个家来。虽说方法有些稚嫩简单,但她能够勇于承担起家庭责任,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每次回家探亲,杜老夫人总是拉着他不住地称赞阿杏的懂事,说她如何尽心照顾弟弟妹妹如何勤恳又是如何顾全大局和亲戚们往来支应,如何礼数周全c落落大方。听了母亲的话,杜渊之对长女的歉疚和心疼越发深了。 看到老爷不高兴,杜三夫人心里惊了一下,她忘了自家老爷也是从小开始练武,忙赔笑道:“我也是为了阿杏好,刚才心里一着急就口不择言,老爷原谅我则个。” 杜渊之心里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说:“阿杏是个特别的孩子,她喜欢练武,在这方面也很有悟性,女孩子能父母面前待多久呢?就按她喜欢的来吧。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方式,练武也许就是阿杏最好的修行。你不是也说过,自从练武之后,阿杏性子改变了许多吗?” 杜三夫人忙附和道:“是啊,我是说过自打她开始练武,性子倒沉稳了许多。不过,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总不能以后靠武功找婆家吧?她今年都十三了,连个上门探听的人都没有。” “真是好快,一眨眼阿杏都十三岁了。想起她出生时胖乎乎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她的亲事嘛还没有到时候,不用着急。结亲本身就是结两家之好,总会有人慧眼识珠。”杜渊之看到夫人一脸的忧虑,难得幽默地开起玩笑来。 杜三夫人仍然蹙紧眉头,显然没有被丈夫说服,杜渊之索性把话说得敞亮些:“其实早有人向我提亲来着。范浩田,范书阳,见过阿杏,很是喜欢,称赞说这个孩子大气。去年在酒桌上还拉着我要说:希望我们能够做儿女亲家,让阿杏嫁给他家小儿子。我没有应承,范书阳虽然为人刚正不阿,德才兼备,子女却乏善可陈。老大忠厚,才情平平,如今还是一个白丁。小儿子倒是聪明伶俐,四岁启蒙,七岁文章就做的花团锦簇,十三岁便中了秀才,去年中了举人,名声斐然,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但这孩子从小被范书阳老母亲偏宠娇惯着,很有些骄纵跋扈,如今在国子监也是恃才傲物,屡屡让先生们下不了台,很让国子监的学正和教授们头疼,春节前拜访岳父的时候,还听他诉苦来着。这样的人再有才也不是妥贴的女婿人选。范书阳看上阿杏,估计就是觉得阿杏沉稳大方,想着能管住他家小子,我却想不想阿杏辛苦,想给她找个开明稳重的人家。” 杜夫人知道,范书阳,范大人,曾任沧州知府,是自己丈夫在沧州时的顶头上司,两人一见如故,很是契合,一直往来密切。范书阳现任吏部右侍郎,为人耿介,不仅政事素有清誉,还做得一手好文章,无论是诗词文赋,还是策论时政,无不立意高远,见解深刻,很受士子们爱戴。大家私底下都在传闻他很受自己的座师,现任内阁次辅余得贤的赏识,将来必然会进入内阁,成为朝廷的肱骨大臣。 “可惜了。”杜三夫人听说过范家小儿子的才名,心里有些抱怨老爷没有和她商量就回绝了这门亲事,要不然她还愁什么呀?亲家是大名鼎鼎的名士清流,女婿是少年天才,说出去都是多么长脸的事情。但她也知道,看一个男人的品行,还是同为男人的眼光更精准一些,选女婿,身为朝廷官员的丈夫比她有发言权。杜三夫人掩藏起心中的失望,满面笑容地为丈夫端来热茶。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女儿不愁嫁不到好人家。不过,你说的也对,阿杏毕竟是女孩子,德言容功,缺一不可。你上次不是说要给他们请个绣娘师傅了吗?现在如何了?” “我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原来是想拜托知府夫人帮忙介绍,今儿递了帖子,计划明天前去拜访。到时候随机应变,看能否请她帮忙,听说她原是本地大户出生,知根知底的,比我瞎摸瞎抓强。” 杜渊点头赞许,二人休息不提。 第二天晨练休息时,杜渊之问了几个人他们昨天寻找到的答案。 宁夏c采薇头脑单纯些,说的都是自己看到的东西,比如圆形承载重物,桥拱c马车车轮c雨伞,春生明显是想得多些,他说到房屋的柱子,斗拱和角柱的支撑,还提到了尚书大禹谟中舜告诫大禹时那段著名的话,即:“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令杜玉清刮目相看。 问到她时,杜玉清看了看父亲鼓励的眼神,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觉得最大的中就是平衡。”一句话没头没脑的话把大家都说愣了,杜渊之不动声色说道:“继续。” 杜玉清说:“世界上的事物千千万万,但都必须达成平衡才能立足,这个平衡有它自我的平衡,有它和周遭的平衡。作为个体,它平衡的支撑点就在它中心位置,所以它要立身中正作为群体,它除了自我的平衡,也可以借助周围的事物达到平衡所以我们看到树木是独立的平衡,小草是匍匐于地的平衡。雨伞是中心支撑的平稳,房屋是四方立柱分散承重的平衡。佛语说有三千大世界,它们又是由千倍的中世界,还有更小的千倍小世界构成。世界充满了一个个小小的世界,它们独立,然后建立了连接,成为平面,成为立体,然后构成了整个世界的平衡和谐。 作为有思想的生物,人,就需要更复杂的多种平衡。他不仅需要自我的平衡,还需要有与社会的平衡。自我的平衡就是身心合一社会的平衡是各种力量的冲突达成的暂时妥协,在这里,群体的利益是最重要的,为了达到平衡,个体的委屈甚至牺牲会经常发生。刚才春生说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从自己角度看问题,所以会觉得人心诡谲难测,但作为治国安邦的帝王,他是站在社会的最高度,必须全面考虑和平衡各种人的需求才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所以圣明的君主必须时时提醒自己保持中正之道。 中庸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它提供的是我们认识世界和欣赏世界的方法和角度。中庸,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要达到的协调与平衡。天地万物各在其位,各自生长则非自我所能及,作为个人,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立身中正,外部的世界会自然弥合,和谐相宜。水往低处流,四季的流转,生命的更迭,海晏河清莫不是如此。直,所以立曲,所以容。” 一番话把大家说得鸦雀无声,宁夏c采薇面面相觑,完全没有听懂春生蹙着眉头,陷入沉思,仿佛略有所悟只有杜渊之不断点头赞许,最后,脱口而出赞扬道:“很好!看来你真是有认真观察与思考,这非常好!” 杜玉清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这是她第一次得到父亲这么肯定的夸奖,“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一句:既然想通了这些道理,就一定要在生活中去实践它。” “是!” “直,所以立。要深入一门,设立支点,然后建立连接,达成平衡。” “是!” “曲,所以容。要懂得温柔宽容,觉知和反省。”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拜访知府 上午是个晴好的天气,杜家母女三人打扮一新准备前去拜访知府夫人。 杜玉清今天穿了件黄地藕色花的襦衣,下面配了条暗红花纹的褐色六幅高腰长裙,整个人越发显得优雅高挑。乌黑的头发向后整整齐齐梳成一个盘桓髻,斜插着一支碧玉镶嵌珍珠团花簪子,耳朵上摇曳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 将要出门的时候,杜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在妆奁中找了一个圆环玉环绶挂在腰带上。原来玉环绶的作用就是要压住裙幅,使女子在走路时裙子不至于随风飘舞而保持优雅庄重之仪态。但对杜玉清来说,它还有一个特殊作用,因为常年的踢腿跳跃,她已经养成了大开大阖的动作习惯。而世人衡量淑女端庄举止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看她行步时是否莲步轻移,始终保持着娉婷之态。这个圆环玉环绶在一荡一荡敲击之间可以用来提醒杜玉清不能把步子迈的太大,要时时保持优雅轻盈的步态。父亲不是说修行就在日用平常间吗?这玉环绶也是一个小小的觉知慎独的警示。 一开房门,恰巧遇到对面妹妹的房门同时开启。看见妹妹迈步跨出门槛,杜玉清忍不住笑了。早上练功回来,便听见妹妹房间里传来慌乱和嘈杂的声音,留在房间里的采苓笑着跟她说:为了今天出门做客,二小姐那里已经忙乱了一个早晨,梳头c妆扮c穿衣c搭配服饰,闹了个人仰马翻。试过这个再试那个,偏偏样样都强差人意。这不,还在折腾呢。 大家都会意地笑起来。人所共知阿眉出奇地爱漂亮。采薇嘿嘿笑着说:“二小姐这样俊俏的容貌,穿什么都好看,到哪里不是出类拔萃的,还要再用心打扮吗?” 到了杭州,为了方便,下人们不约而同就以三房的长幼序齿来称呼家中的两位小姐。 杜玉清宠溺地笑笑说:“这就是阿眉爱美的小女儿心态了,江南自古多佳丽,她自然不甘人后了。” 眼下看见妹妹的一身打扮,杜玉清不禁在心里喝了一声彩。只见阿眉穿着粉色的交领短袄,裙襕上绣银色着蝙蝠纹饰,下身是条八幅的绛红色绣金丝的马面裙,裙幅下部缀以花边压脚,裙上层层叠叠的细褶,人一走动起来便如水纹波动般熠熠生辉,整个人显得又俏丽又飘逸。可惜她头上盘的是一个如意髻,层层云鬓中插着缀着绿松石的赤金发钗,略显老成,如果是绾成双螺髻,带上珠花更显得娇媚可爱了。不过,杜玉清看母亲朝他们上下打量后,满意地点点头,也就不敢多嘴了。杜玉清自己在服饰上向来没有什么讲究,要求不过是整洁大方即可,这方面母亲和妹妹应该比她更有审美鉴赏力吧。 杜玉清看着阿眉挽着母亲的胳膊,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前院走,杜玉清心里有些黯然。母亲对阿眉从小就格外怜惜和娇宠,阿眉也和母亲特别亲近,撒娇c耍赖c娇嗔总是逗得母亲心情舒畅,言笑晏晏。杜玉清看见母亲对妹妹的亲切特别羡慕,相比之下自己是那么孤苦无依,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母亲生的,还哭着问过祖母。后来大了些,体会到妹妹的体弱,母亲要照顾妹妹的难处,渐渐释然了,但有时候心情实在难过低落,也曾跑到母亲面前,想向她撒娇,寻求她的安慰。但一到跟前,面对母亲冷静询问的目光,杜玉清便一下清醒过来,挺直肩膀,声音郎朗地说起不相干的事情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读到李煜的想见欢时为什么会一下被击中的原因,那种孤独寂寞她感同身受啊。“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于是,以后每当看见因为一些小事,妹妹向母亲撒娇时,母亲温柔地抱着妹妹,为她擦去泪水,轻声柔语地宽慰她时,她就不由自主跑回到房间读书,渐渐地在文学中她获得了母亲没有给予她的温暖的慰藉。 来到垂花门,门口已经停了三辆马车。杜三夫人安排杜玉清c杜玉梅姐妹俩和自己一辆车。丫鬟婆子一辆车,还有一辆是护卫的家丁。 杜玉清扶住母亲踏着脚凳登上马车。柳嬷嬷一旁恭敬地关照着。 “姐姐。”阿眉嬉笑着一蹦一跳地上前,模仿母亲的样子调皮地故作庄重把手递给杜玉清,杜玉清笑着在她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也扶着她上了马车。最后自己扶着采薇的手,踏着脚凳登上马车。 母亲满意地看着两个女儿之间的姐妹情深意切的行状,开口叮嘱说道:“今天拜访知府夫人,本来也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不过我们这是到杭州后第一次出门,不得不再多强调一下:南北习俗差异大,南方人精细,讲究比较多,待会到了,不要东张西望c评头论足的,平白惹人笑话。尤其是你,”她伸出手来,用食指点了点阿眉的额头。 “哪有,我才不会呢,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阿眉娇嗔地说道。 “还说不会,看你得意的,不要自以为是京城来的,祖父又是从一品高官,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江南灵秀,历来以读书为贵,闺阁中多是腹有诗书c秀外慧中的女子,你在那里大放阙词,别人只会谦逊地奉承你,不跟你一般见识,私下指不定会怎么笑话你呢,说不定还会关系到你父亲的声望。但凡出门在外,多听少说,不说话时多多地微笑。听到没有?” “是!”姐妹俩恭敬地答道。 马车在青石板的路上咕噜咕噜地走着。透过纱帘,可以看到街上熙熙攘攘往来的人群。店铺鳞次节比错落有致,店旗酒幌迎风飘荡,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店铺里商品琳琅满目,色彩鲜艳,整个街区集市呈现出比京城还繁华的样子。 相比京城街道规则呈现的“十”字直线分布,体现正统的“居中得正”风格,也许是因为城中水道和西湖的影响,这里的大街小巷虽然也是纵横排列,但蜿蜒宛转,体现着曲径通幽之美。尤其那小巷深处树木掩映中白墙黛瓦,显得幽静而深邃。 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停了下来。外头有人掀开帘子,便看见一个穿着蓝色比甲,显得精明能干的三十多岁的妇人笑吟吟地对着他们,后面是两位穿着整齐的妇人排列在门前迎接。杜玉清认得这位是知府林夫人的贴身崔嬷嬷,前几天两家还没有见过面,但拜帖和礼物却已经来来往往了。 “哎呀,可把您给盼来了。自从昨个得了您的信儿,我家夫人一早就吩咐奴婢做好准备,我还担心说今儿会不会下雨,耽搁了夫人的行程,我们夫人就说了:今天是贵客临门,必定是个晴好天气,您看,可不应验了。”林府的众人赔笑,纷纷说着吉祥的话。 杜玉清感叹到底南北文化不同,在京城里在门口迎接的下人哪怕身份再高,都是恭敬肃穆的,没有见过这么凑趣会说话的下人。 妇人们一起上前行礼请安,并殷勤地扶持着杜家三人下了马车。 崔嬷嬷介绍了几位管事,杜夫人客气地点头招呼,柳嬷嬷拿出荷包来打赏。 妇人们接过荷包一一谢了,众人簇拥着杜夫人仨人往里走,过了门迎面是一字歇山座影壁,灰色筒瓦中间雕了一个福字。垂花门门前停着三辆清帷小轿,杜玉清母女三人被恭敬地扶进去,由林府健壮的婆子两两抬着进了垂花门。 通过纱帘窗口,杜玉清看到他们是沿着青砖甬道一直往里走。看得出来,林府比杜家住的官宅大得不知几倍,左右两边可以看到有穿堂通到旁边的院子,甚至还可以看到更远处的月亮门,显示着后面宽广的腹地。 大则罢了,让杜玉清更吃惊的是院子的精致和繁华。一路过来,廊柱基石上c照壁和墙面上都有各式的石雕c砖雕,那些个“龙凤呈祥”c“和合二仙”c“刘海戏金蟾”c“三阳开泰”c“麒麟送子”等吉祥寓意的图案无一不精,层次分明,人物栩栩如生。即使简单的梅c兰c竹c菊的图案也是简练而俊逸的,比之风格浑厚的京城里的北方石雕显得细腻和精致多了,尤其是门楣和窗户上镌刻的木雕层层叠叠,繁复让杜玉清很是惊诧,江南的富裕和讲究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杜玉清一行缓缓而行,看着远处高高的粉墙她估计这至少是个五进的宅子,虽然南北的院子风格不同,但格局大体一致,稍加推理,便可大致判断出规模来。 轿子停在了在内院二门处,下了轿便看见一位穿着银红比甲,丰满富态的夫人领头迎了上来。杜玉清知道,这是知府夫人在迎接他们。 果不其然,崔嬷嬷指着这位面色白皙圆润,笑盈盈走来的夫人转头笑着对杜夫人说,“这是我们家夫人。” 杜三夫人上前两步,林夫人也赶紧上前两步,两人隔着十步的距离便微笑地相互行礼。林夫人满面笑容地上前握着杜夫人的手,仿佛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般亲切自然。 “哎呀,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把你们给盼来了。你们一到杭州,我就掰着手指头算着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夫人。这不,总算是老天有眼,终于放了晴天把你们给送来了。” 杜三夫人也亲热地挽住林夫人的手说:“早就听说夫人雍容的美名,盼望着能早些来到府上拜访,一睹风采。无奈天公不作美,真是失礼。” 杜玉清侍立在旁,礼貌地保持微笑看着两位夫人彼此真诚地寒暄,不理解她们是如何做到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能毫无芥蒂地如此亲切自然。杜玉清外表端庄大方,内心却是一个有些自卑羞怯的人,对于初次见面的人往往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让人觉得亲切周到,心里不由的对这位一团和气没有丝毫架子的知府夫人有了良好的印象。 两位夫人相互挽着手一起往前走,过道上c厅堂里站满了服侍的丫鬟和婆子,他们敛声屏气,垂手站立,齐齐屈膝行礼。 杜玉清不由暗自点头,从这里可以看出知府夫人治下有方。她不由地转头盯了眼右边的妹妹,阿眉心有灵犀正好也转过脸来,看了看姐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意思说:我看到了!知府家的规矩比咱家还大着哪。便转头回去,又是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跟在后面。 进了厅堂,两位夫人又客气地先后礼让了一下,然后分主客坐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知府小姐 上 林夫人招了招手,她身后侍立的三位少女轻快地上前来。 杜夫人指着领头一位鹅蛋面孔,穿着红绫袄,脸上有着温和笑容的少女说:“这是我们家三姑娘,大名叫做莹如。” 指着一个穿着碧色襦裙,衬托出小蛮腰的明人少女说:“这是四姑娘,大名叫做莹玲。”指着最后一个年纪和阿眉差不多大,梳着两个抓髻的娇憨的小姑娘说“这是五姑娘,大名唤作莹玥。” 三位知府小姐齐齐上前给杜夫人深蹲福礼,杜三夫人微笑道:“还是江南的水养人。看看您家的姑娘真是人如其名,各个莹莹如玉,明珠一般,看着就让人喜欢。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刚好带了些锦绣阁的首饰,你们就将就着带着玩吧。” 杜夫人朝身边柳嬷嬷示意了一下,柳嬷嬷赶紧上前,把礼物奉到杜三夫人面前,由她一一递给林家的姑娘每人一个圆形剔红盒子。三个盒子一般大俱是鲜艳厚重的朱色大漆,上面是层次清晰c华美富丽的花卉纹浮雕。咋一看上前是一模一样,杜玉清知道区别就在浮雕图案的花卉差异,给嫡女的三姑娘林莹如是牡丹图案,其他两位庶女是桃花和水仙花图案。嫡女和庶女身份有差异,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有等级不同,这是万万不能错的。 林夫人看到每个漆盒皆色泽鲜艳饱满c肥腴厚重,知道单是盒子便不是凡品,盒中的首饰自然是贵重有份量的,心里暗赞到底是京城大家出生,出手竟如此大方,便谢了又谢。 “您太客气了,谁不知道京城锦绣阁的东西式样稳重大方,精巧讲究,前年我家老爷进京述职,给我带回一套锦绣阁的头面,到现在还能在杭州府里威风一下,把那些只知道比较首饰上有多少重量金子的商妇都比了下去。” 大家齐笑。 三位林姑娘又是一礼,郑重地谢了。 杜三夫人向林夫人介绍自己的两个女儿:“这是长女,大名叫做玉清这是小女,大名唤作玉梅。比不得您家的闺女灵秀,” 杜玉清姐妹俩恭敬地给林夫人行礼。 林夫人看见前面的杜家大小姐着实有些吃惊,她的个子和站在一起的其它姑娘们高不了多少,但总让人感觉特别颀长挺拔,亭亭玉立,黑油油的高髻云鬓衬得皮肤白皙如雪,五官好像不出众吧,偏偏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令人过目难忘。杜二小姐的姿容则体现的是温婉细腻之美,隐隐有绝色美人之态。林夫人不禁羡慕起杜夫人的福气,两个女儿各有千秋,却俱是大家闺秀之姿,将来不知会有多少名门望族上去求亲。 林夫人乐呵呵地笑道,“到底是京城来的姑娘,看着就是不一样,大姑娘贞静大方,小姑娘伶俐漂亮,我看这两姐妹真是梅兰竹菊,各有各的好。崔嬷嬷,赶紧把我礼物给拿过来。” 林夫人递给杜家姐妹一人一个黑漆盒子,用螺钿镶嵌成花卉图案,杜玉清是梅花造型,阿眉是菊花图案,精巧细致。姐妹俩又是深施一礼谢过。 宾主谈笑,丫鬟们奉上点心茶水。 知府夫人体贴地问起他们一路的情况,两位夫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杜玉清一面微笑地听着,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 林夫人身材丰满,肌肤白净,圆润的脸上有许多细密的皱纹,五官也不突出,眼皮耷拉下来使得眼睛更显得细但它们凑在一起让人看着就觉得亲近舒服。只见她一边拉着杜三夫人的手一边诚挚地注视着杜三夫人,不住地点头称是,仿佛杜三夫人说的是天下最有趣,最正确的事情。间或还用微笑的目光地扫视一下孩子们,把她的关爱传递到每个人身上。 知府三小姐林莹如,相貌很是肖像她的母亲,个儿略有些矮胖。她肉乎乎的如同馒头似的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规矩地端坐着,圆脸上面团似的和软,挂着温婉的笑容。 四小姐林莹玲,属于站在众人之中就是那个最出挑,让人眼前一亮的浓丽佳人。她面若桃花,细长的丹凤眼稍稍向上吊起,使她的神情看起来既妩媚又有些冷艳倨傲。她只是随意地就那么坐着,也透着袅娜娉婷的韵味来。只见她垂着眼帘嘴角噙着微笑,一副恭敬聆听的样子,但杜玉清总觉得她的笑容是透着清冷。一双手,右手搭在左手上结成万福的手势,十指细长如春笋般尖尖,白皙娇嫩,美的让人触目惊心。 五小姐林莹玥外表还是个纯粹的小姑娘,天真的声音里带着江南人特有的软糯娇美。 说笑了一阵,林夫人说:“你们这些姑娘家还是自个去玩吧,陪着我们这些长辈一起,心里指不定会怎么埋怨着呢,大家都不自在。” 众人哄笑。三小姐林莹如笑着说:“娘,是不是你们有体己的话说才把我们给打发出去?要不然我可得赖在这里,杜夫人气质高雅,讲话既有见识又有趣儿,我们可不能让您专美于前,姐妹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家笑成一团,林夫人指了指林莹如笑着说不出话来。杜夫人用手绢遮掩住口唇,笑得眉眼都弯了。姑娘们一边笑着一边七嘴八舌地附和,杜玉清看到母亲瞥了自己一眼,她明白了母亲眼中的意思:你看这林三小姐又体贴又会说话,你得好好向人学习。 说实在的,杜玉清在心里也是非常佩服这位林莹如小姐的伶俐口才,她能把这样明显的奉承话说得如此坦然自如和落落大方,让人会不由地相信她说的内容欣赏她的真诚。但对杜玉清来说她怎么也做不到这点,她从小相信我口说我心,即使对一个人充满敬佩,也会羞于用夸张的词藻当面奉承吧?何况是初次见面的长辈呢? “好啦,好啦,知道你们孝顺。不过,两位杜小姐今天第一次上门,你们应该好好地尽到主人家的责任,带他们好好玩去吧。” 众位小姐这才作罢,行礼告别而出。 刚出房门,礼貌地跟在林莹如后面的杜玉清便被林莹如回身亲热地拉住了手,她目光仰视真挚地望着杜玉清的眼睛,笑着说:“玉清妹妹,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我痴长你两岁,以后就叫你妹妹吧。” 杜玉清心里一惊,她很不习惯和陌生人这样亲昵的肢体接触,不过,她还是被林莹如的亲切和真诚的目光给打动了,她对自己说:放松自己,入乡随俗吧。尽管动作有些生硬,杜玉清还是微笑着反握住林莹如的手说:“难为姐姐不嫌弃我,我还巴不得有您这样一位温柔体贴的姐姐,我们初来此地,以后全靠姐姐指点了。” 林莹如更加温煦地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她说:“妹妹放心,我既然认下了妹妹,我们就是自己人了,今后妹妹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说罢,朝阿眉也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又征询杜玉清的意见。“妹妹,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逛逛花园子,然后去我房里喝茶?” 杜玉清姐妹自然客随主便。林莹如便挽着杜玉清的胳膊一起相偕而行。 杜玉清身体又变得紧张僵硬起来,林莹如这样自然的亲昵举动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又不可能甩开对方的膀子,只能忍着不适,提醒自己放松。想起早晨还在和父亲言之凿凿地说自己的领悟:直,所以立曲,所以容。不过一两个时辰自己便打回原形?学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进步吗。她知道自己性格和行为都有些太过端方,父亲母亲在这方面都批评过她。在原来大都直来直去行事的北方人还觉察不出来,到了杭州以后,杜玉清和江南人打交道多了,才发现自己行为的直率有些突兀,今天见识过林家夫人小姐温柔婉转的做派,杜玉清就更觉察到自己行事的不合适宜了。父亲早晨对她说:“曲,所以容。要懂得温柔宽容,觉知和反省。”是因为父亲知道自己的不足,特地提醒她要注意的改正啊。 静心体验,觉知领悟,父亲总是说修行的功夫就在这日常行为的反省和修正上。眼下这些温柔贤惠的林家小姐不正是自己最好的榜样吗?何不舍己从人,以此向善来改变自己? 杜玉清进一步放松自己,从身体到精神一点点地放松。她个子高,两人在手挽手行进过程中,不知不觉由原来林莹如挽着杜玉清,变成林莹如的手臂缠绕上杜玉清的胳膊,身体也依偎地在她身上,靠着她而行。 林莹如的手臂圆滚滚的,柔若无骨,像她肉乎乎的手掌一样冰凉湿润。 走了一段路,杜玉清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原来,她也能这样放松。人,只要愿意,就能改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知府小姐 下 众人说说笑笑一路往前,后天一大帮丫鬟嬷嬷们跟着,一时间叮当玉佩,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从游廊一路向后,开始时的青石甬道变成了用灰砖拼成的人字小径,杜玉清以为到了后花园,走到近前才发现不过是后罩房的小院。直到跨过了月亮门,杜玉清恍然明白这才是真正进入了后花园。 一路走来,雕梁画栋的房屋,长廊c院落c花草树木的布局,无一不让她赞叹这江南园林的设计和建造的精巧。即使是一道门楣边的几杆竹子或者是庭院中的一株老梅或者是掩映在芙蓉华英中一扇冰裂纹的窗花都是匠心独运,移步换景,步步可入画。然而,当他们拐过一排松柏,眼前豁然呈现出整个后花园的全貌,杜玉清才意识到前面看到还只是局部,真正的江南园林一定要有花园c湖塘c小桥流水和亭台楼阁。它们共同构成了江南园林的宛转精致c优雅富丽。 林莹如笑吟吟欣赏着杜玉清姐妹眼睛满里的惊异与赞叹,有些得意地说:“这里是整个花园的高处,我特地饶了一些路,能让你们俯瞰这花园的全貌。这里原是我母亲远房亲戚家的产业,后来家道中落便卖给了我家。后来父亲慢慢地把旁边的两个院子也都买了下来,请名家设计,引进西湖水源,栽种花草树木,经营了多年才有今天这样的景色。” 杜玉清不禁附和赞叹道:“确实叠山理水,美不胜收。不仅面积大,更难得是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咫尺山林,风景如画。” 林莹如欣喜道:“想不到妹妹也是出口成诗的,太好了,我们姐妹组织了一个诗社,欢迎两位妹妹加入,到时候还请妹妹不吝赐教喔。” 杜玉清吓了一跳,连忙摇手:“不行,不行。我可不会作诗。”她喜欢的是读诗,对那些平平仄仄的格律都还没有搞明白呢,哪里谈的上作诗。 林莹如笑着宽慰她说:“不碍事,妹妹不要紧张。我们也作不好,不过是姐妹们的乐呵,找个名目聚聚,吃喝玩乐一番。” 杜玉清觉得林莹如分明是善解人意,为了安慰她才这样说的,江南多才女,她可不敢班门弄斧,但又不忍拂她好意,而且由林家姐妹组织的诗社,能够参加的人自然身份都不会低,一般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是她要结交的对象,于是便答应下来,但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她笑着说:“姐姐们的诗社我自然要来捧场,不过,我只能负责端茶倒水,红袖添香。”众人大笑。 这时一阵风过,阿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杜玉清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阿眉面色苍白,连打了几个喷嚏。杜玉清连忙用身边护着她,替她挡着风,才发现妹妹穿的不多。“看你!”杜玉清忍不住责骂道。 林莹如歉意地说:“看我,关顾着说话了,忘了这里风大。我们赶紧回屋喝杯热茶吧。” 杜玉清面无表情地点头,吐口而出道:“那就谢谢了。还请快些。” 江南的早春潮湿阴冷,风寒地冻,更兼早晚温差大,阿眉的身体很不适应。这不,就吹了这么一会儿的风,阿眉的嘴唇变得苍白,手也是冰凉的。 林莹如心里有些不痛快,杜玉清这么答复也太直白了吧?自己好心好意地客气两句,她竟然就直通通地应承了,好像自己真的怠慢了她们。看来北方人就是北方人,到这杭州府里待人处事还有的学呢。当下林莹如不再言语,转身就走,也没有再挽着杜玉清的胳膊。杜玉清也没有在意,她的心思都放在妹妹身上,她紧紧搂着阿眉跟着林莹如,希望尽快让妹妹暖和起来。 好在林莹如的闺房离后花园不远,不一会就领着她们到了自己的屋间。 顷刻间,丫鬟们鱼贯而入,摆上茶水和精致的四色点心。杜玉清也没客气礼让,拿起一盏茶杯,用中指指肚试了试杯沿的热度,就给妹妹灌下。林莹如这时才留意到杜玉梅苍白的面色,连忙问道:“怎么啦?玉梅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杜玉清看着妹妹一盏热茶下去,脸上慢慢红润起来,才舒了一口气,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妹妹体弱,刚才可能是受了些风,所以我说话着急了些,对不住了。” 林莹如这才知道杜玉清刚才是爱妹心切,心里着急才言语冲撞,便对错怪了杜玉清有些歉疚,忙用加倍的殷勤来弥补自己的歉疚,亲自斟满热茶端到阿眉手上,又把糕点也摆到了杜玉梅面前,迭声地说道:“玉梅妹妹你多吃点东西,热热身子。这些热茶行不行?要不让人去煎些姜汤来?” 杜玉清有些犹豫,今天是初次拜访时间不会太长,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就会让人来叫他们。煎煮姜汤需要一些时间,如果姜茶还未煎好,她们却要告辞了,岂不是白费了主人的好意?但妹妹身体行吗?杜玉清看了看妹妹,阿眉笑着脆声说道:“莹如姐姐,不用再麻烦了。我已经大好了,其实原来就没有什么啦,是姐姐太过紧张了。”说着娇憨地朝姐姐递过去一个哀求的目光,杜玉清瞪了她一眼,还不是早晨时候,为了挑选满意的出门衣裳,阿眉就穿着单薄的中衣在那里换来换去试衣服,受了些凉,再加上刚才园子门口急劲的穿墙风,更加重了她身体的寒气。这个丫头,杜玉清心里叹气,真是无可救药了。 杜玉清自然不好塌妹妹的台,她笑着说:“是啊,是我太过紧张了,不用麻烦了。”她给妹妹又斟上一杯热茶,看着妹妹喝下,又看着她吃了两块糕点。然后为妹妹揉起小腹来,因为是在桌下,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杜玉清一边揉,一边抬头环视林莹如这间待客的堂屋,一转眼发现林莹玲正好奇地盯着她瞧,自从进屋后杜玉清就留意到林莹玲一直在观察着她,奇怪的是她原来看她时那种有些居高临下的孤傲不见了,多了一丝温情和羡慕,杜玉清不解地用眼神探问过去,林莹玲却把目光移开来了。 这间堂屋布置得富丽堂皇。林莹如留意到杜玉清抬眼巡视的目光,便好心地为她介绍起来,这桌椅是红木的高围子罗汉床是红酸枝的迎枕又是什么缎子坐垫又是什么绸布墙上是谁的字谁的画,她的口气充满着骄傲。杜玉清不得不客套两句,林莹如就更加兴致高涨,甚至有些得意洋洋起来,她起劲地说这字画好在哪里,有什么立意,字画的作者又是如何有名,他们的作品要卖到什么价钱自家谁的房中还有什么珍贵的物件,有机会可以带杜玉清去参观欣赏等等杜玉清一边听,一边点头,但心里有些疑惑和失望,这些所谓的名家作品在杜玉清看来立意并不高远,画面也颇为浓艳俗气,和以往自己所见并喜欢的风格大相径庭,是自己眼光不够?还是林莹如这个出生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错了?杜玉清心里充满困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一门深入 晚上杜玉清在整理今天观感的时候,把自己的困惑也写了下来。除此之外,还写了一点对于林府的不大认同,对于林家园林的富丽精致,杜玉清在欣赏的同时暗自觉得过于讲究了,祖父常说:居安思危,忧则思进。子女若是都沉溺于在这骄奢淫逸的享受中,如何还能吃苦思进?“奢靡之始,危亡之渐”。太过奢靡的享受,对于子孙后代恐为不祥。 不过,今天杜玉清觉得有一个方面受益匪浅,从林夫人和林莹如她们身上,杜玉清看到了自己待人处事缺乏的品质,那就是圆融委婉和善解人意。很多事情,不仅要发心良善,还要处理得委婉得当,才能相得益彰,和合圆满。不然有可能就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以前的言行的确有疏漏和不当的地方,以后必须留意和改正。 如果说直率是杜玉清的优点,那么委婉就是林莹如的长处。想到这里杜玉清心里一动,今天早晨自己说:“直,所以立曲,所以容。”是自己根据昨天观察自然和社会活动时有感而发,实际上“直”和“曲”不是矛盾的对立,它们是相互兼容地构成了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曲则全,枉则直”,反过来也可以说:曲是为了全,枉是为了直。而人类就是受此启发。会不会建造出了房屋c桥梁c马车c器具故此,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想到这里杜玉清激动起来,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用“直”和“曲”建筑成自己的世界?三十年为一世四方边际之为界。时间和空间组成了一个人完整的存在。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古代圣贤用自强和厚德构成了这个世界人的高度和广度。鼓舞着古往今来君子们以此修行不辍。 杜玉清豁然开朗。原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却可以通过“惟精惟一”,精诚专一来求真,来认识。父亲说:“要深入一门,设立支点,然后建立连接,达成平衡。”原来万法归一,父亲是想让自己借由一门学问的深入钻研,突破一点,从而理解天道,再扩展和打通与万事万物的连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以武入道,原来是这个含义。 想到这里,杜玉清不由地热血沸腾,激动得坐不住了,她看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和尽管模糊不清,但已经觉知大致方向的通往目标的道理,啊!这一刻她觉得她的人生充满了意义,充满了探索的价值。她兴奋地想大笑想长啸甚至恨不能对所有的人说:我,杜玉清,要修行了,我要以武入道了! 然而,响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万籁俱寂,甚至她都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不然,这声响在黑夜中就会放大成为扰人清梦的惊雷。伟大的事件的发生往往都是悄无声息的。杜玉清走到院子中,深夜寒咧的冷风吹得她的鼻子发酸。她仰头看天,月明星稀,苍穹静谧,世界是如此是广大,安宁而神秘,消化c接纳和吞噬着一切。 回到房间,杜玉清突然意识到要想以武入道,只凭着自己眼下的练习是不够的,还要投入更多。既然读书需要朝于斯,夕于斯。那么练武也如此好了。想到这里,她决定像以前一样在晚上也腾出一些时间来练习,主要是复习和强化白天学习的内容,但多少合适呢? 杜玉清以前就意识到,三是个神奇的数字。道德经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武功需要千锤百炼,杜玉清现在每天在父亲的指导下把所有的动作分拆开来,利用要诀,一个一个地重新定义c揣摩和练习。那每天晚上也不要多,就练习三个动作,每个动作做三百下吧。 长拳初级套路开始的基本动作是马步双劈掌c拗步冲拳c蹬腿冲拳。杜玉清从马步双劈掌开始。 起势,两手握拳曲肘抱于两侧,然后左脚向左打开,两拳在腹前交叉错臂,上举到头顶后向两边劈下,完成定式。杜玉清开始一边数数一边觉察自己动作是否到位,一c二c三c四c五c六c七c八c九c十c十一c十二c十三c十四c十五 不对!杜玉清发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快,好像身体有自己的主张,为了完成动作的数量,它一直往前赶,而忽略了对动作的细致准确的把握。她不由地笑了笑,自己这是在骗谁呢?是用完成的数字给自己一个交代吗?她把动作又慢了下来。 一百三十七百三十八百三十九百四十 杜玉清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因为心里同时要数数,又要觉知动作过程,她的心思往往越来越偏重数数,又忽略了动作。没有觉知的监督,身体是用它的惯性在运动。有段时间,杜玉清对于动作的记忆是完全空白的。也就是说,她身心是分离的。 练习到了二百下,杜玉清找来一个漏壶,开始计时。一c二c三c四c五c六c七c八c九c十 完成一百次练习的时候,杜玉清看到漏壶上标注差不多是一刻的时间,那么以后就用三刻的时间来练习一个动作,而不再以数量作为统计标准,这样自己就可以更专注于动作本身。 第二个动作是拗步冲拳,身体左转,右拳向前出击。这个动作简单,又动感十足,很容易就和后面的蹬腿冲拳连贯一起,变成一气呵成的连续动作。杜玉清花费了好大意识,才把它们分开一一练习,力求做到完善。 不需要数数,杜玉清发现自己还是有其它因素干扰自己的专注,原来自己心中有这么多的杂念,它们时不时地会蹦出来引开她的心思,让她心猿意马。走神c觉知c修正,杜玉清一次次地把自己的心思拉回来重新放到自己的身上,手臂旋转时微妙的运动轨迹,腿脚蹬出时每块肌肉的变化。原来觉知就像一位督察御史,随时让另一自己看到自己当下的不足,时时提醒自己修正错误。 夜深人静,没有人打扰,没有人注视,杜玉清感觉更内在,更细腻,她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外在的一切。 沉静c觉知,身心合一。 原来每个动作都不简直,它们是那么细腻和微妙。三个动作都完成的时候,杜玉清累得浑身无力,汗水把衣服全部都浸润湿透了,四肢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她一边用干布擦汗,一边思忖着:慢,原来比快更难,尤其是要这些动感力十足的动作变成一点点缓慢的体验,那更是艰难,很容易就掉入了习惯的模式。她突然想到父亲为什么能够把这迅疾的劈杀变成这么内在而细腻的体验?父亲是自然领悟出来的?还是有明人指导?杜玉清心中充满好奇。 擦干了汗水,杜玉清换上干爽的衣服,坐在床上打坐收功,不知什么时候困极瘫软在床上沉沉睡去,半夜被冻醒了,朦胧中裹紧被子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天空上飘点小雪,杜玉清他们不得不在游廊的狭窄空间里一字排开练习。今天杜渊之讲的要旨是“拎腰”,它是以腰为主宰,将命门处微微挺起,在立身中正的情况下据势力行。身体始终处于一种若龙蟠虎踞的状态,如立马扬刀,居高临下的状态。 第八天,父亲讲了立身中正时还要肢体放松,松静自然。父亲说:“脊背挺直和放松均匀并不矛盾,它是一种中通外直。唯有松,才能接纳,唯有通才能上下相连,整体合一。” 父亲还讲了一个新方法来领会柔和缓慢c松静自然的要领:用意不用力,动作如抽丝。出拳时,要感觉自己手上有一个丝线,如果稍微用力了,或者动作太快了,都会把丝线扯断可是动作太软和太慢它又会松散地缠绕在一起,非得力量均匀才行。一天下来,杜玉清发现自己意念中的丝不知断了多少回了。 到了一个月后,杜玉清发现自己在站桩时口中有上泛,吞咽下去竟然是甜津津的。站完半个时辰,她竟然有意犹未尽的感觉。练拳时原本酸胀的手臂变得沉甸甸的,慢慢推掌出去的时候感觉到迟滞,似乎空气中有阻力一般,她心中一喜,难道这就是气感? 每一天,杜玉清都专注地练习,细心地体验,她觉察着自己身体一点点的变化和进步。这种变化甚至从练武向生活蔓延。慢慢地,她在行走c站立甚至是坐着的时候都会注意体会着拎腰的感觉。脊背挺直,轻灵不浮,沉稳不僵。 生活是一种修行,放松c接纳c觉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先生驾到 以后几天杭州府官员的家眷们像约好似的轮流上门来拜访,首先到的是通判郭管祥的夫人和女儿。郭夫人个子瘦高,皮肤黧黑,两块颧骨高高耸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聊起来,才知道她是甘肃平凉人。她的女儿郭良金身材倒是像江南女子一般娇小玲珑,可惜皮肤偏黑,可能她对此非常在意,和杜玉清她们没有说上三句话便开始问杜玉清姐妹用的是什么面脂,擦得什么粉?听说杜玉清用的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面脂,脸上就有些不高兴起来,好像杜玉清故意隐瞒她似的。还好阿眉这些东西用得讲究些,和她说起来便很有心得,郭良金的脸色慢慢好转起来。听阿眉说有哪种脂粉是宫里内府传出来的,只有在京城哪个享有盛誉的商铺里有,郭良金两眼放光,说道:“杭州府里没有啊?没关系,我请香丹妹妹帮我买了来,请婷芳姐姐家人去京城时给我捎来。” 看到杜家姐妹对这个两个名字没有说什么反应,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羡慕向往的表情,便立刻露出惊诧的神情来,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只见嘴巴张成喔型,翘起兰花指捏着手绢,瞪大眼睛,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摔了摔手绢,说:“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刚到杭州不知道浙江总兵张季平的女儿婷芳姐姐还情有可原,可是身为京城人你们竟然连香丹妹妹都不认识?她爷爷可是内阁的蒋阁老。” 杜玉清这才知道她说的是内阁大学士蒋进邦的孙女,不过蒋进邦已经年老体弱很少参与政事,他的几个儿子都没有什么大出息,其中只有一个中了同进士,在湘江某地当任县令。杜玉清本身认人很差的,和文官家眷本身来往不多,蒋进邦又有几十个孙子孙女,杜玉清自然没法说清楚。 不过,这位郭小姐也是好能耐,买个脂粉都可以动用朝廷两位二品大臣的家眷,真是好手段。杜玉清细细观察,发现这位郭小姐很喜欢斜睨看着人。也许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后来郭小姐和杜玉清就没有什么话说,倒是拉着阿眉说个不停,好心地告诉她杭州府里官员们家的情况,谁谁谁背景如何谁谁谁是哪里人,又是谁谁谁的同乡或者学生,他们关系如何最后竟然把杭州府各家的小姐每一个都评头论足了一番。 杜玉清暗自摇头,初次见面就这样说人是非,不知又会在别人面前如何说自己的是非了。恐怕没有多久杭州府里就知道新来的知府小姐是不识时务的,对浙江总兵家小姐都大不敬了地怠慢了。 连浙江右布政使女儿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样大不敬的事情拿出来说吧?过了两天,杜三夫人开始带他们拜访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家眷们,果然没有见到总兵的女儿张婷芳,不知道是不是郭小姐的功劳。 这件事并没有在杜玉清心里留下什么印记,本来承宣布政使司和杭州府这两个政事机构,虽然都设置在杭州,它们却分别隶属中央和地方的两个机构,也有它自然的等级圈子,杜玉清本来在人情上就有些迟钝,加上她刚来更无意于在是非上花费太多精力。还有一个就是,父亲非常推崇的朋友姚无辰提前到访了。 姚先生,名姚瑭,字无辰,号梅庵老人,出生于直隶省名门望族,自小聪慧灵秀,于诗词文章一点就通,少年时便做得锦绣文章,享誉天下。十八岁中举,天顺元年正准备参加会试时,英宗复辟,石亨等人为了排除异己,诬陷于谦等人谋立襄王之子,姚无辰的父亲作为于谦的同党一同被杀。姚无辰知道消息后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老家避于乡野,永绝了在本朝出仕的打算,做起了逍遥的耕读传家。给自己起了表字:无辰,意思是没有星辰的无边黑暗。中年后又自号梅庵老人,取以梅为友常相伴,结草为庵做书斋之意。 杜渊之是在沧州任职时经知府范书阳介绍,认识了当地的田舍乡绅姚无辰,两人一见如故,谈话颇为投契。范书阳原是听闻姚无辰贤名,几次上门拜访讨教,一来二去成为了朋友。范大人常常请姚先生过府清谈,和一帮同僚朋友或畅谈国家社会,或沉溺风花雪月。姚先生闭口不谈时局,只有在琴棋书画和学问上往来唱和。姚先生就是在这聚会上认识了杜渊之,反而和杜渊之走得越来越近。杜渊之人虽然年轻却见识不凡,更兼为人通透,亲和随意,两人之间虽然相差了二十岁,差不多是一辈的年龄,却彼此引为知己如兄弟般亲昵往来。这次听说杜渊之到杭州任职,便想到这江南繁华之地来游玩一番。 杜渊之后来才得知,范书阳这次被座师,次辅余得贤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推荐提拔成为吏部右侍郎,几次来信想请姚无辰进京作为他的客卿策士,最后还让自己的长子专程过来延请。在沧州时范书阳对姚先生的见识就深为佩服,几次想请姚先生出山,都被姚先生婉言谢绝。姚先生愿意私下为朋友出谋划策,但一旦是面对朝堂政事他就有自己的原则,范书阳几次的来信都让他百般推脱了,最后范大公子亲自过来,体现了范书阳十足的诚意,姚先生知道这次自己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干脆前门让家人对范公子说姚先生已经出门云游天下了,后门赶紧就背着一个包袱出门,投奔杜渊之来了。 听到姚无辰叙述,想象着姚先生出逃时狼狈的样子,杜渊之不禁哈哈大乐。杜渊之知道,姚无辰不愿意为范书阳效力,一固然是因为京城乃伤心之地,他不愿意重蹈覆辙,而更重要的是姚无辰觉得范书阳为人正直,又有经世之才,但他的秉性脾气太过刚正直率,迟早出事。姚无辰曾说:“范书阳坏就坏在太早出仕,又是一路顺遂。”杜渊理解姚无辰话里的意思,一路顺遂的人没有经历过挫折,对人性的复杂没有深刻的认识,他们通常比较自我,加之范书阳性格刚正,行事光明磊落,这样的人在这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上实在危险,恐怕倒死时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人,什么时候埋下的祸根都不晓得。 老友的提前来访让杜渊之很是高兴。这里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还有得偿所愿的满足,他原来就盘算着要如何才能把自己这位饱读诗书的老朋友留在杭州多待一段时间,以便系统指导自己子女的学业,结果因为范书阳,不用自己开口,姚无辰便歉疚地说:“渊之,我可能要打扰你好长一段时间了。”怎么不叫杜渊之要笑出声来,他暗地感谢昔日自己这位上峰的玉成,忍不住促狭地给他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表达对他感谢和思念。 杜玉清在父亲的外书房见到了姚先生。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父亲发出的爽朗笑声,显然父亲心情是十分的愉悦。进了屋里,看见父亲的对面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交领布衣长衫,手执折扇,美髯长须,姿态优雅,气度从容,想见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风流倜傥。 看见杜玉清进来,杜渊之笑着对姚先生说:“这就是长女阿杏。”又对杜玉清说:“还不快快来见过姚先生。” 杜玉清忙恭敬上前,盈盈下拜,“见过姚先生。” 姚先生没有说话,轻轻摇着扇,上下打量着杜玉清,但见此女右手搭在左手上,微曲着膝盖俯身万福,虽然姿态谦恭却让人觉得她身姿挺拔,没有丝毫媚俗之态,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低垂收敛,却遮掩不住她清亮的眸光。明眸皓齿,落落大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 姚先生点点头,转头笑着对杜渊说:“渊之好福气。” 杜渊之也笑了,“子女愚钝,以后还请无辰兄多费心了,就把他们当成子侄一般多费心吧。” 姚先生简单地问了杜玉清读过什么书,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因为面对面,杜玉清得以细致观察姚先生,只见他一双眼睛蕴含着温和的笑意,分明没有让人敬畏的锐利,却让人视之不敢小觑。仿佛在那幽深如潭的眼神背后,有着能够洞悉世事的深邃。听说她喜欢字画,马上嘱咐杜玉清去拿来她日常的习作给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书画修养 杜玉清回到房间,挑了昨天刚临摹的两幅大字和几幅略微满意的花鸟作品,匆匆返回父亲的书房。恭敬地把它们递给姚先生。姚先生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然后把一起递给杜渊之让他也看看。 两幅大字是临摹颜真卿的碑帖勤礼碑,姚无辰有些吃惊,一般女子都不会选择颜体作为自己的法帖,因为颜体庄严雄伟c气势开张,刚健雄迈,尤其是勤礼碑是颜真卿的晚年佳作,通篇气势磅礴,用笔遒劲严整c苍劲有力,充满阳刚之气。一般男子都很难驾驭,更不用说娇弱的女子了,气势c笔力均是难以逾越的高山。但看杜玉清的字似乎有些笔力,气息也是均匀的。 姚无辰回头看看杜渊之,杜渊之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解释说:“阿杏从小习武,气息自然较一般女子饱满均匀。”杜玉清一惊,父亲这里似乎把习武练字说成一脉相承的事情,而且毫不避讳地告诉姚先生自己练武之事,看来父亲真是把姚先生当成自己人看待。 姚先生点点头,和蔼地问道:“你怎么会想到去学习颜体呢?” 杜玉清羞涩地说道:“曾经听过祖父讲过颜鲁公的事迹,敬仰其方严正大的人格,也喜欢他书法朴拙雄浑c外圆内方的风格,这些恰好是我所缺乏的秉性,便开始临帖颜体了。” 姚先生不由地微笑点头,称赞道:“难为你有这样的见识和抱负,的确不同寻常。不过,颜体雄浑遒劲之风格,乃累进之功,是颜鲁公个人的性格c履历c修为而成,一般人很难有此境遇,故要学像容易,写得好却着实不容易。你要有思想准备。” 杜渊之看着杜玉清迷茫的样子,点化她说:“姚先生意思是说:吾手写吾心,要写出颜鲁公那样雄浑遒劲的字来,必须也要有豪迈宽博的胸怀和凛然之气概才能相配。颜鲁公出生琅琊世家,本身秉性正直,笃实纯厚,中了进士之后历任御史c太守c尚书之职,带过兵打过仗,见识过血雨腥风,这样的人生历练,加上他常年饱读诗书,笔耕不辍,才形成他最后独到的朴拙雄浑的书法风格才。你可以学他,但不能一下把自己框住在一条路上,可以多学多看其他一些大书家的作品,慢慢选择出一条合适自己的道路来。否则先天条件不足,后天纵然再努力,字学的再像,也难得其精髓。” 杜玉清心里一沉,难道自己多年的努力就是一场无用功吗? “你也别气馁,”姚先生慈祥地柔声劝说,他分明已经看见杜玉清眼神里的茫然和委屈,甚至眼圈都有些红了,“我看你颜体已经学有三分神似,笔力刚劲,气息沉稳,这非常难得,这是你长期练习的结果,也是学习其它书体的必备基础,但这还不够。颜鲁公的授业恩师张伯高就曾经教诲他说:学书一是要工学,即要勤学苦练,二是要领悟,从自然万象中获得启发,方能大成。字是读书人的门面,也是我们内心的修养功夫。你须潜心领会和揣摩。” 杜玉清眼睛一亮,听着姚先生继续说道:“不过,人终究还有禀赋和境遇之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只有对自己有充分认识,循着自己的喜好来培养和发展,才能事半功倍,学有所长。我看你眼下颜体学得差不多了,可以学习其它书体,以后如果喜欢还可以再回头来写颜体,到时你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姚先生转身对杜渊之说,要他把自己现有的字帖都拿过来。自古读书人都崇尚以文为业c以砚为田的读书生活,其中历代书法大家的法帖碑帖原拓自然是他们心爱的收藏之物,若是一个读书人家中没有几本名家法帖的真迹或拓片都不好意思妄称自家是书香门第。姚先生自然了解杜渊之的癖好,也借机想欣赏一下杜渊之的收藏,杜渊之笑着摇摇头,叫过宁夏吩咐了几句,宁夏转身出去。 但凡条件好的读书人,尤其是官宦文人都有两个书房,外书房一般用来待客,内书房才是文人读书写字,吟诗作画,躲进小屋成一统的自我天地。不一会儿宁夏就把杜渊之收藏的书帖都拿了来,厚厚的一大摞。姚先生把他们分成小楷和大楷两堆,摆在书桌上,对杜玉清说:“你从里面各选一本你觉得最美,最喜欢的字帖来。” 杜玉清应承着上前一步,翻了起来,这些法帖都是名家作品,自然各有气象,杜玉清爱不释手。她先把第一眼感觉很好的几本贴子都拿了出来,最后犹豫着又从中各选出一本来,姚先生一看,她小楷选的是王献之的洛神赋,大楷是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碑。 姚先生颔首笑道:“果然是极好的选择。王献之的字俊逸神秀,妍丽灵动,的确适合你学习。世人自唐以来因为太宗爱右军书法,便趋炎附势推崇王右军而贬低王大令,我倒觉得黄山谷的评价中肯些:右军似左氏左传作者左丘明,大令似庄周,没有高下之分,不过各有所长罢了。你的字已有间架筋骨,只需多学王大令的俊逸风雅,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成就。” 杜玉清欣喜万分,止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流露出来。 姚先生也禁不住受到感染微笑起来,看着杜渊之说:“这俊逸风雅最要紧的是学会放松,这个你父亲应该深有体会。”杜渊之也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杜玉清没有说话。“至于大楷学九成宫醴泉铭碑也是很好的选择,它号称天下第一正书,法度森严,于秀美中含刚健,于平正中见险峻,清和秀健,温润工妙,均匀稳健。既是很好的书法练习,又是很好的为人修炼。” 杜玉清心里一动,姚先生的这些话竟然和父亲所说的武学修炼如出一辙,字字说到她的心坎上, 姚先生又拿起杜玉清的几张画作,一一看过后递给杜渊之。杜渊之也是第一次看见杜玉清的画作,有些吃惊。这几幅都是白描花卉作品,采用的是同一墨色线条来勾勒描绘的方法,看的出来有的是局部的临摹之作,有的是写生之作,色彩单一,构图简单,不过是遒劲老干的三两枝梅花柔韧的几杆墨竹或者是茂密山林间一座茅草屋。笔法稚拙,线条晦涩,但可贵的是作品中流动着灵动之气,无论梅花c竹子还是山间的树木都颇有昂然的生命气息。 杜渊之不禁问道:“你是自己临摹的?还是有谁指导?” 杜玉清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胡乱临的,有些是自己看着实物画的。” 姚先生和杜渊之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想到这孩子还有这方面的灵性和天赋,值得好好培养,但首先要把学问的功底做扎实了。姚先生不动声色地说:“这幅梅花图如果没有老干虬枝恐怕别人就分辨不出你画的究竟是梅花还是桃花了,古人诗云:宁可抱香枝上老,不学桃李舞春风。是有其道理的,你要好好观察和体会它们之间的差异。要抓住梅的本质,方能表现出梅的精神。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缺一不可。” 这是委婉地批评杜玉清做学问不够扎实了,杜玉清羞愧地点头称是,她当时的确是照葫芦画瓢,没有想到那么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窈窕淑女 杜渊之把姚先生安置在外院的正房中,方便两人的交流。杜玉清发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确有有谈不完的话,每天高谈阔论,时常相谈甚欢忘记了时间,直到惊觉时才发现已是深夜,杜渊之就在外书房的耳房里安置了一架床榻,方便自己时间晚了就在此休息。随着姚先生的到来,渐渐地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时前来拜访,杜府就常常高朋满座,尤其是杜渊之的沐休日更是热闹,来宾的身份也很复杂,里面除了和尚c道士,有时还有三教九流,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杜玉清很喜欢这种气氛,聚会时他们或谈论天文地理c国家社会或诗词歌赋唱和往来或讲些民间的奇闻异事件件对她来说莫不是新鲜有趣的事儿,在做完功课后常常躲在父亲临时休息的耳房里偷听,后来渐渐大胆了,索性换上男装混在人群后边旁听。久而久之来宾们都知道杜家有一位前来投靠的远亲杜五公子,虽然木讷羞涩,目不视人,却恭敬有理,勤奋好学,让他们颇为喜欢,悉心指点。杜渊之哭笑不得,刚开始阿杏躲在隔壁偷听,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见,但她竟然得寸进尺,换上自己的旧衣,混在一帮大老爷们中间,这就让杜渊之有些为难,他虽然理解阿杏这是为了可以更清楚地听到别人的观点言论,看到别人写字做画的起承转合,一句话,还是因为想要上进的好奇心。但规矩就是规矩。 杜渊之把杜玉清叫到跟前,看到她明亮清澈的眼睛,想起她在聚会上那如饥似渴的眼神,杜渊之心中一软,只好和她说:对世界的好奇心是好的,但太多的猎奇会干扰她一门深入的学习。和她约法三章,除了他的沐休日不许她再出席他和朋友们的聚会,但杜渊之也答应,以后他沐休日出游的时候尽量会带上杜玉清。杜玉清雀跃。 因为刚开始杜渊之和姚先生说好只是给自己子女在他们学业上指点一下,杜玉清的学习还是以自学为主,除了自己每天固定的经典吟诵,其余就是读一下姚先生开的书目。遇到不懂的问题时,写下来过几天统一找姚先生答疑。 而阿志的学习也是以私塾为主,断句c背诵c描红一个都不能少,隔个几天到姚先生这里考校指导一番。杜玉清发现姚先生对阿志非常有耐心,教学方法也和一般的私塾先生不同,通常的教学是先生会告诉孩子们在哪里断句,一句一句教他们背诵,然后第二天就考背诵的能力,背不过的就拿板子打手心。根本不会给讲解背诵的内容,提倡的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除了多读,就没有其它法门。 而姚先生会给阿志做简单的讲解,语言生动形象,有时甚至拿笔在纸上画出图形,帮助阿志理解。阿志理解了文中的意思,背诵起来就容易快捷多了。尤其是在讲千家诗时,姚先生让阿志反复吟咏后,干脆让阿志把自己理解的诗中意境和感受画出来。尽管阿志画得笨拙幼稚,姚先生却总是不乏赞誉之词。有时在阿志的画上添两笔,使得画面更生动,有时干脆说阿志画得比自己更好,想象力更丰富什么的,姚先生自己另外画个什么鸟儿雀儿什么的送个阿志奖励一下。 杜玉清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千家诗诗句很多都形象生动,富有画面情趣,用形象来表现是一举两得。既让阿志容易记忆,又锻炼了他的绘画能力。这让杜玉清都觉得兴趣盎然,也读起千家诗来,姚先生指导阿志时也一起跟着学习了。 因为杜渊白天要上衙门办公,阿志要上私塾,渐渐的杜玉清陪伴姚先生的时间变得最多。开始时,不过是杜玉清天把自己的书画作品拿去给姚先生指导点评一番,或者是遇到书中不懂的问题请教姚先生,待到姚先生发现杜玉清不仅在认真地背诵四书,并且已经把史记左传等都通读了以后,便给杜玉清开了一个书目,要求精读c泛读的书籍列了一大堆。到后来发现杜玉清竟然每天都能够仔细地完成自己交代的课业不禁大为感动,白天左右无事,索性拿出上午半天时间每天给杜玉清讲起课来,一讲经,二四六讲其它。系统地传授杜玉清学习。 经从诗经开始。 姚先生说:孔子教弟子,首先是学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又说:“诗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此中庸之道也。” 姚先生讲解第一篇关雎时,他说道:“中庸说: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极其至也,察乎天地。对世界的认识要从阴阳开始,人的修养就要从懂得男女相处之道开始。古人讲男女修养最高的境界是,男子要修炼成为君子者也,女子则要修为窈窕淑女。窈窕者,幽静闲远者之意也淑女者,贤良美好之女子也。窈窕淑女者,是不论风吹雨打都能够理智面对不论顺境逆境都能够娴静适意,仰望星空的美好女子闲的繁体字是“閒”,门中望月。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德配君子,安闲幸福。” 窈窕者,幽静闲远之意也淑女者,贤良美好之女子也。 窈窕淑女者,是不论风吹雨打都能够理智面对不论顺境逆境都能够娴静适意,仰望星空的美好女子。 姚先生的这些话对杜玉清来说不啻是振聋发聩,原来窈窕淑女是有这么深的含义原来真正的窈窕淑女都是要经过苦行修炼才能成就。杜玉清豁然开朗。世界变得越来越丰富而美好。 觉知! 反省, 修炼! 杜玉清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得安静而美好,每天寻常的事情都充满了探索的意趣和魅力,练武c家事c读书,字画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体,不论是练武,读书,甚至是做家事,它们都不再是当下单纯的活动,它们还是觉知c修炼是体悟天地之道的修行。 一天天的,杜玉清呼吸更绵长缓慢,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的觉知变得更细腻清晰起来。不论行走坐卧她都有意识地放松身体,体验那细腻的身体觉知。 于是,走路时杜玉清发现自己的左右脚是不一样长的,右腿略长于左腿,在走路时,右脚总是会微微弯曲,而左脚稍稍踮起,平衡两腿间的行走。如果没有觉知,这长短差异微不可见,身体有其自然的修复能力。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的右脚鞋底总是比左脚更容易磨损的原由。 于是慢慢地,杜玉清从馒头和米饭的细嚼慢咽中品出淡淡的甜味来。 世界越来越慢,越来越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东南形胜 父亲答应带他们沐休日去看梅林的前一天,清晨骤然下起了大雨,温度急剧下降,大家手忙脚乱地把箱笼里最厚实的冬衣翻出来穿上。大家都担心明天去云林寺看梅花的计划搁浅。 吃早饭时,杜玉清三姐弟不约而同望着门外瓢泼大雨都有些担忧起来,尤其阿志更是没精打采的,最后是撅着嘴强打起精神去学堂上课的。 回到房间,采薇愁眉苦脸地说:“唉,这大雨赶紧停下吧,千万不要把梅花都打落了。还有明天一定要是个大晴天,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说着双手合十虔诚地朝天拜了三拜。大家哄笑起来,气氛轻松起来。 “放心,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门外传来内院管事蔡嫂爽快利落的声音,一掀门帘,露出了蔡嫂那张精明的脸来,上面堆满了笑意,只听她说道:“这早春的雨呀不怕大,就怕连续下个几天几夜。多下几天,雨水不要说把花骨朵都打落了,还会把庄稼的根系都沤烂了。农家几个月的辛劳就白费了。不过,请各位小姐放心,今儿这雨呀一会儿就会停的,我们当地有句话说:早晨下雨当日晴,晚上下雨到天明。你们且等着好吧。” 采薇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那明天会不会还下雨呢?” 这时候阿眉带着丫头走了进来,也着急地问说:“是啊,那明天会不会还下雨呢?指望着明天能去云林寺看梅呢。听莹如姐姐说云林寺旁有几株老梅开得真是好,每年都有人争相前去观看。” 蔡嫂安慰道:“二小姐不用担心,就是云林寺的梅花看不到,但云林寺后山上还有一个梅林,那里的梅花肯定是能看到的。不过那里山高路远,道理崎岖,到时两位小姐恐怕是要雇个滑竿上去了。” 阿眉高兴地扬起了眉毛,“为什么说就是云林寺的梅花看不到,那里的梅花肯定可以看到?” “诶?因为它们长在高山上啊,听说往往要到二月底三月初才落尽呢。不是有那句诗吗?什么花花尽,山里桃花开。”大家一愣,不由地相互对视一眼,轰然笑成一团。 阿眉笑得肚子都疼了,她揉着肚子说:“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蔡嫂跟着赔笑,脸上倒也没有沮丧之色,她倒也坦然,爽利地说:“没办法,没有读过书的人说话糙,小姐们不要怪罪。” 杜玉清很欣赏她的坦然,止住了笑声,安慰她说:“谈不上糙不糙的,各有所长罢了。我们不过多认识几个字,要说地方习俗人情世故,我们还要多向你们多请教嘞。” 蔡嫂有些动容,“要不怎么说读过书的小姐知理贵气呢,说话都这么好听。大小姐c二小姐,且放宽心,我们杭州府啊有好多漂亮的地方,光是花儿叶儿的呀一年四季看不完,以后你们且有的玩呢。现在正月有梅花,到了二月看杏花,到了上巳节花就多了,有桃花c樱花c玉兰花,西湖边上还有鸢尾花,菖蒲花,四月是什么花神来着?” “牡丹,这个杭州就没有了吧?”采薇不服气地插嘴道。 “牡丹虽然野外是没有的,但很多大户人家里养得好的多的是呢。还有啊,我们有油菜花呀。你们到乡下去看满地金灿灿的,好看极了。五月的石榴,六月的莲花就不用说了,西湖里到处都是,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黄,你们说,杭州府是不是好地方?”蔡嫂自豪地说。 “那当然,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对了!”蔡嫂一拍手,兴奋地叫道,吓了大家一跳,“还有仲秋时可以看钱塘大潮,啊哟哟,那个浪大哟,简直吓人,每年都有人被卷进去祭祀潮神。” “真的?”采菽打了一个寒战。 “当然真的!听说原来的江潮还要大呢,浪又高又猛,堤坝总是这边刚修好,那边又给冲坍塌了。后来是钱王率领一万的弓箭手一起向潮神射箭,降服了潮神。钱王还派智元禅师就在钱塘江畔的月轮山上建造了六和塔永远镇伏着潮神,使他不敢作乱,以后钱塘江潮水才变得平缓起来,在每年的八月十八日左右才涨一次大潮。六和塔的地还是原来钱王家的果园呢。” “你知道的真多呀。”采绿由衷赞道。 蔡嫂自豪地说:“这没有什么,我们杭州府的老百姓没有人不知道钱王的,也没有人不感激钱王的菩萨心肠的,因为他们家的保境安民才使得杭州府的老百姓有了安宁的生活。我们都念他们的好。这里不远就在柳浪闻莺那儿还有钱王祠呢,供奉着几代钱王,那里的香火可旺盛呢,当地人经常会去钱王祠烧香,求他们保佑自己家人平安呢。” 杜玉清有些感动,想进一步了解,于是问道:“钱王是什么人?” “哎呦,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原来是我们的吴越王,经历了三世五王。宋朝的时候,最后一任钱王为了百姓不受战争之苦,主动把十三州之地一起献给朝廷,投降了宋朝,说是不要为了自己一家的荣华而让百姓遭殃。听说钱王的后裔后来都迁到无锡和其它地方,世代子孙都很出息呢。老百姓都说是他们祖上积德,才让后世子孙有此造化福报深厚。” 杜玉清点点头,这就民心。老百姓不知道政治,不知道上层权贵之间的博弈,他们凭的是最后结果带给他们的影响来判断一个统治者的仁德,通过朴素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民心,是一种直观,也是历史的沉淀。她决定有机会要多了解一下这个钱王的所作所为。 一干人谈论着杭州一年四季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蔡嫂越发得意地对杭州的风景和物产做了详细的介绍。说着说着她突然叫道:“哎呦,你看看,我光顾着聊天,差点忘了正事了。该打该打!”她原来是请他们到夫人处看衣料商量做春裳的事情的。 阿眉善解人意地安慰她说:“没关系,时间还早。再说,是我们拉着你聊天才忘了时间的。我跟母亲说说,她不会怪罪你的。” 杜玉清问:“怎么会定在今天?这么大的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体察原由 蔡嫂有些得意地说:“夫人向我打听这杭州府的官宦人家都是在哪家绸缎庄订做衣裳。我就给夫人推荐了几家,还把哪家好在哪里,哪家最擅长的是做裙子,还是上衣什么的都和夫人说了,夫人比较来比较去就决定用华服绸缎庄。大小姐c二小姐,不是我说,夫人就是精明。东西好不好不在名气,最重要的还是看东西名实相符。很多官夫人c官小姐都说要找我们这儿最好的绸缎庄做衣裳,结果选的都是市面上最有名最大的绸缎庄。衣裳我不敢保证做得最好,价钱我敢保证是最贵的。” 大家不由地笑了起来,杜玉清也跟着笑了一下,她看着蔡嫂卖力地说着,对母亲多有奉承。一下子意识到这个蔡嫂一定是从这华服绸缎庄拿了好处费了。在京城刚开始管家时,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义愤填膺,把经办的管事打了二十板子,甚至想把他赶出门去。噢,你拿我家的银子为我家办事,你还要再从中拿好处,这是什么道理?!后来慢慢了解到,这是社会的普遍现象,她非常困惑,明明是不合理的现象,为什么大家表现得好像都能接受?后来发现在她严苛的管理下虽然有一段时间那些管事在这件事上好像规矩了些,但办起事情来也不那么尽心了。 有一次听父亲和人聊官员贪腐为什么屡禁不止,杜玉清突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根源。众所周知,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低,一个七品县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俸禄为一年九十石粮米,约合四十五两银子,这些银子县官要养一大家子,又要请钱谷师爷,刑名师爷,官服还得自己买自己办。所以,一个穷苦出生的官员,要想廉洁自律,只能不请钱谷师爷,不请刑名师爷,继续和家人一起挨穷日子,吃不饱穿不暖。要不就得贪一点。这所谓的贪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朝廷逼的。还有一个,读书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他作为一县之长,如果他不请钱谷师爷和刑名师爷作为自己在农作和刑律的专业顾问,他就会容易犯错,甚至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情来。 同理,社会上给下人的工钱普遍低,为了养活家人,管事从商家拿好处也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好处,或者说是中介费,不仅是润滑剂,还是养家糊口的需要。没有这个中介费,指望这个过日子的下人自然没有了积极性。 杜玉清曾经想过,是否通过提高下人的工钱来改变这种现状,想想还是放弃了。拿好处费固然是不合理的行为,但这种行为的背后有其深刻而复杂原因。它有人性的贪婪,有上位者的严苛,还有社会的从众和流俗。你不可能孤立地完善处理,只能适应和约束。 社会是连接在一起的大网,即使你把工钱提得再高,当是时可能会有一些作用,过了一段时间他该拿还会再拿。社会的行规在那,身在这个社会,任何人都会被这社会的洪流裹挟而行。想通了这一点,杜玉清心里虽然不舒服,倒也慢慢能够接受现实了,存在就是合理,以后她在这种事情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时不时地给些小的赏赐,来约束可能出现的过分行为。 这件事给了杜玉清一个教训,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有它深刻的社会原因,不能仅仅只看表面就根据自己的好恶来评判对错。 蔡嫂继续说道:“所以昨天我就叫人了华服庄的裁缝师傅今天上门,要给夫人小姐量下尺寸,选一些合适的布料做几套春裳。” 杜玉清姐妹点点头,准备收拾一下就过去。临出门,蔡嫂又交代她们几句。说是这种倒春寒的天气会在春季会反反复复,让注意多穿些衣服,不要冻着了。“我们这里有句俗语:清明谷雨,冻死老鼠。一直到谷雨以后天气才会真正的热起来。大家才会翻晒冬衣棉被,把它们都收到箱笼里。在此之前呢还是要小心天气变化。” 杜玉清姐妹点头答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们自然要入乡随俗,尊重当地人的意见。姐妹俩换了衣服带着丫鬟们往中院走去。 果然如蔡嫂所言,这大雨下不了多久,杜玉清他们出门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水气。杜玉清暗自思忖着这谚语所说的“早晨下雨当日晴。”同老子道德经中“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有异曲同工之妙。百姓虽然不懂得所谓的天地之道,却能从自然生活中观察和总结出和圣贤之言一样的道理。这是百姓日用而不知了。 一路上莺莺燕燕很是雀跃兴奋。杜家祖上穷苦出生一贯提倡节俭,要求杜家人日常的衣裳都要自己动手做,每年只有一两套出门做客穿的衣裳才允许请好的裁缝订做。杜玉清姐妹自然也不例外,原来穿的衣裳很多都是自己动手做的,这样,式样自然讲求的是简单,结实耐穿就好。杜玉清八岁时开始拿起针线跟着母亲学习缝补衣裳,到现在除了每年过节时的一套新衣,身上的衣裳鞋袜基本都是自己带着丫鬟们一起做的。 女孩子嘛,没有不爱美的,这几日不用说是看官府人家千金小姐们的穿着,就是在街上随便溜一眼商户人家的闺女也穿的色彩艳丽,精湛讲究。很多都是他们是她们没有见过的布料,款式上更是繁复多样,让她们对母亲说要给她们订做新意充满了期待,就是丫鬟们也热了起来,做完小姐们的衣裳,她们也可以订做两套,于是这两天杜家姐妹的闺房里热闹极了,大家都在热烈地议论,什么料子好,要做成什么样的衣裳,上衣下裳如何搭配,要几片的裙辐 阿眉一路兴奋地说着,说到高兴处她眉眼弯弯,止不住的笑意从心里冒了出来,真是又娇憨又妩媚的小女儿态呀。看到妹妹这样的开心杜玉清心情也格外变得愉悦起来。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描绘出来的衣裳式样杜玉清只是想想都觉得很美,雨天的阴霾也变得明媚亮堂起来。雨点滴滴答答打在屋檐下的青石板,叮叮咚咚好像欢快的音乐。要不是快到花厅时采绿拉了拉阿眉的衣袖,提醒她们要噤声了,她们嬉笑的声音可能都要掀开屋顶了。 抬腿跨进了堂屋,看见杜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前面立着两位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妇人正在和颜悦色地说着话。 杜夫人看见她们进来,便笑着对她们说:“怎么耽误了这么一会儿?这两位是华服绸缎庄的掌柜和她的女儿,今天特地来给你们量尺寸和选布料的,都等你们好半天了。” 两位妇人听到声音,已经回过身来,不应该说是一位妇人另一个是位姑娘赶紧上前给她们行礼道万福。 “可不敢这样说,能听夫人的教诲是我们的荣幸,平时烧高香求还求不来呢。” 众人笑了,她们到这杭州府可是见识了江南人会说话的本事,各个言语委婉,让人心里舒服。 华服女掌柜未开口已是三分笑脸,一双眼睛透着明了世故的精明。她恭敬地俯身行礼,说道:“魏张氏见过两位小姐。这是小女,闺名唤做婉娘。” 杜玉清姐妹略微欠身还礼。杜玉清打量二人,只见魏张氏身材丰腴,梳着常见的圆髻,簪着一对双鱼戏藻银钗,整个打扮得干净整洁,让人看着就觉得顺眼。虽然是绸缎庄的掌柜,但她身上的衣裳却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突出的感觉。但胜在裁剪合体,针脚细密。不由得感叹这位华服女掌柜的精明,连细节都做的很到位。 婉娘是个约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外表肖像其母,身材丰润,面上绯红,透着健康的活力,一头油黑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儿,细密的刘海下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清澈坦然地看着她们,让杜玉清顿生好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订做新衣 杜玉清没想到她们只不过是每人定做两套衣裳,却劳动掌柜的亲自上门,看样子对方着实看重这单生意,想当然就是因为她们这官家内眷的身份吧。 魏掌柜回头笑着对杜夫人说:“哎呦,我在杭州府这几十年进进出出不知多少官家小姐,如今见了贵府的两位小姐,才知道什么是大家闺秀,夫人好福气啊。” 杜夫人自然知道这是商家迎来送往的奉承话,但别人夸自己的闺女没有不心情舒畅的,于是笑着回答道:“你客气了。江南女子胜在温柔娴静,我们闺女还得好好学学呢。” 魏掌柜一边和杜夫人寒暄一边让女儿帮衬着给两位小姐量尺寸,稍后返身在一本摊开的本子上写着什么,杜玉清随眼一瞥,看着前面写着是同知府夫人,后面是一串奇怪的字体。魏掌柜一边低声念叨一边写下:同知府大小姐,后面跟着又是一串奇怪的字体。 看着大女儿盯着魏掌柜的本子瞧,杜夫人代魏掌柜解释说:“这是给你们刚才量的尺寸,怕被有人无意瞧了去,魏掌柜竟然用密语,只有她能看的明白。她是个有心的。”显然在此之前魏掌柜已经给杜夫人解释过了。杜玉清不由得佩服起魏掌柜来,和官宦家眷做生意固然需要谨慎和小心忌讳,但有心把自己的这种谨慎预先透露给客户,表示她敬重的心意,不能不说她心思细腻,深谙客户心理。难怪生意会兴隆。 杜玉清看着魏掌柜一边和母亲谈话,一边用一条细麻绳子在她身上丈量,然后端着这麻绳在一根有刻度的竹尺上比划,记下尺寸,最后写在本子上。真是一心多用的玲珑心思。 这边量好尺寸,那边婉娘已经利落地拿出几沓的布样摆在桌子上,让杜玉清母女选择。 “咦!”在杜玉清低头看布样的当儿,听到身后魏掌柜发出惊异的声音,只见婉娘指着本子和魏掌柜小声地嘀咕什么。魏掌柜看看了本子,思索片刻,抬头看看杜玉清,转身对杜夫人不好意思地说:“请夫人和大小姐宽恕我的粗心笨拙,刚才给大小姐量的的尺寸好像有误。” 杜夫人不以为意,“量错了就再量一次就是。要紧的是不要做出来的衣裳尺寸错了。” 魏掌柜欠身福了一礼:“多谢夫人和小姐大度,我定然再加仔细些。”她再掏出袖中软绳量了杜玉清的胸围和腰围,然后在竹尺上比划,看最后的刻度数字。 “没有错啊。”魏掌柜疑惑地盯着本子上的记录,抬头不解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杜夫人诧异地问道。 魏掌柜一看杜夫人有些着急的神色,赶忙笑着解释说:“没有什么事,我刚才走眼了,看着大小姐外表看感觉她好像很清瘦,没想到实际上却是很丰满。以前听我公爷说过这种外表不显的身材叫做骨高肉满型,是难得的长寿之相。听说这通常是那些长期修道习武之人才有的异相,我公爷也只是听说从来没有遇到过,没想到我们却有福气在大小姐这里看到。说句僭越的话,夫人,这是大富大贵之相啊。” “是嘛?”杜夫人回应的有些淡然,暗地却是有些吃惊,这魏掌柜固然是有奉承的意思,但一语道破了阿杏练武的事实,还说这是长期修道习武之人才有的异相,这不能不让她有些吃惊。毕竟魏掌柜不可能知道阿杏习武之事,难道阿杏练武真有什么造化不成?转念一想,无所谓了,不论她怎么计较阿杏都会练下去,再说什么大富大贵,还要如何富贵法?女子的最好的归宿无非是将来嫁一个如意郎君,凭着杜家现在的门第和老爷的职位自己的闺女将来再怎么样也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吧,难道阿杏阿眉将来会有什么大的差别? 于是杜夫人便不再把魏掌柜的话放在心上,她不动声色地说:“谢你吉言了。不过,还请对此慎言,不要在外张扬。” “这个自然,您放心吧。” 杜玉清看着对面的婉娘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充满着好奇的样子,不由的冲着她眨眨眼。婉娘霎时脸红了起来,一双大眼睛低垂下来,即可又抬起眼来朝着杜玉清看过来,好像一副我看你了,你又如何的坦然样。 杜玉清其实觉察到自己的身材最近的变化,虽然在衣服的遮盖下外表显露不出来,但原来的衣服日渐紧绷,尤其是胸脯变得鼓胀而有弹性,大腿c手臂也开始浑圆紧实。杜玉清猜度这是因为遵从父亲的教导习练,自己的气息开始饱满充盈,真气凝聚的结果。这让她既欣喜又羞涩,牵涉到女孩身体发育的私密事情,真是不好说出口。 杜玉清在昨天想好了自己要的式样,并用笔把它们描绘出来,看着母亲和魏掌柜一边商量讨论着式样,一边比划着这样的翻领那样的对襟的时候,讲得都唇干舌燥。杜玉清索性吩咐采薇去拿来纸笔,根据母亲和妹妹描绘把式样一一画了出来。因为对母亲和妹妹喜好的了解,杜玉清的画样颇合她们意想,同时松了一口气说:“就是这个样子。” 魏掌柜拍了自己本子上画得四不像的衣样,佩服地看着杜玉清说道:“您看,我也是把夫人和小姐说的式样给画出来的,只是我画的图太丑了,我觉得我是明白了,夫人小姐却看不懂,觉得我理解的走样了。还是大小姐厉害,画的这么好,仿佛跟真的一般,这些我们都不会错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女儿,“你看,技不压身吧,你要学了这本事,以后指不定多方便呢。” 婉娘低头应了。杜玉清看着她背过去吐了吐舌头,长出了一口气,禁不住笑了。看着母亲c妹妹和魏掌柜还在兴致勃勃地反复讨论,她听得脑袋都要大了。 阿眉说:裙摆的花边要几寸,裙辐要几折,要在这里如何皱褶又要在那里剪省 魏掌柜说:小小姐中意的款式腰际这里不好处理,时下杭州府流行什么样的穿法 杜夫人说:这样和比甲是否搭调,半臂用什么布料,是否太厚太薄 杜玉清闲着无事,干脆在自己原来的式样上画起了纹饰。婉娘犹豫地看过来,杜玉清冲着她一笑,她受了鼓励便大胆地走过来,盯着杜玉清画画。她看到两张图样都是简单的襦裙式样,上衣交领宽袖,下裳暗色月华长裙。一张是黄地米色小花搭深红长裙,腰上是窄幅回纹腰封一件是浅紫上衣搭深蓝长裙,加一条绛红色宽幅腰封。两件上衣的领襟都不同于时下的窄边,而是足有一寸的宽边,领襟内还衬着白色的宽边内襟。 婉娘一下就领会了杜玉清的意思,她要的是什么样的款式,选中的是哪块布料。因为虽然是简单的几笔,杜玉清却抓住了精髓,让人一目了然。真是漂亮典雅啊。婉娘心里感叹着。只是这白色的里襟嘛,用什么布料做好呢?婉娘思索着蓦然眼睛一亮,说道:“大小姐你放心,我保证给你找最好的师傅,按照你的式样做出最后的衣裳来。我们恰好有素白刺绣的花边,原来是用于裙裾的压边,现在给大小姐做里襟正合适。” “太好了,这是我胡乱想着画的,正愁能否找到这样里襟的料子呢,谢谢你。” “应该的,应该的,”婉娘忙不迭地说道,“我们店里还有很多布料,又便宜又好,赶明儿大小姐有空可以来逛逛。”她想了一下好像这话有什么不妥,连忙又小声解释说:“我娘说官家小姐最是讲究了,所以这次拿来的都是大布庄的新料子,照我看很多小布庄织出的布匹也是不错的,你到我们店里可以多选一选,保管你东西又好价钱又便宜,有的能便宜一半不止呢。” 杜玉清看着这个天真坦诚的姑娘真是很喜欢,真心愿意结交,于是笑着说:“真的,那我什么时候去拜访姐姐,顺便逛逛贵店可好。”杜玉清正计划着要给自己和父亲c阿志缝几件练功服,因为每天练武出汗,这衣服不得不多备几件,刚好可以去选取一些柔软吸汗的布料。 婉娘一下有些惊喜,她没有想到杜玉清这样的官家小姐也愿意和她姐妹相称。“你尽管来,我平时一般都在布庄里的,今天是我娘突然说要带我出来走动走动,以后好接她的班。”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脸都有些红了。 杜玉清不明白婉娘为什么突然露出了害羞之色,当然也不会唐突地贸然相问,于是冲着婉娘笑着说:“好啊,到时我一定会去找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云林游玩 第二天,是杜渊之的沐休日,也许是他们虔诚的祈祷起了作用,今天一大早就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大伙都特别兴奋。阿志向学堂请了一天的假,连杜玉清他们的晨练都比平时缩短了半个时辰。等他们坐着马车来到云林山脚下时,时间才刚刚到巳时。 云林寺位于杭州城的北边,始建于东晋咸和年间,距今已有千年,香火依然旺盛。今天不是庙会时间,又是早春时节,天气还有些阴寒。香客游人倒是不多,寺庙周围显得清静幽然。过了山门,沿着石径蜿蜒而上,但见苍松翠竹,峰峦叠嶂,生机盎然。 云林寺的亭台楼阁就在飘渺云雾中若隐若现。 云林寺倒也不高,沿阶而上,溪流潺潺,鸟语幽鸣,让人十分惬意。杜渊之是个随性,内敛,不喜欢张扬的人,除了常胜,连家丁都没有多带一个,更没有事前知会过云林寺。倒是每天迎来送往不知见过多少游人香客的知客僧很有些眼力劲,看到杜渊之一行人不凡的气度,赶忙迎了上来。 黄色的院墙,黑色的飞檐,一派清幽堂皇的气派。寺门有棵巨大的香樟树,造型优美而奇特。它粗大的树干在出土处岔开分成两枝,一支挺拔向上,亭亭如盖一支斜斜地延伸至正门上,枝繁叶茂,为游人和香客遮阴蔽日。 杜渊之最近对捣鼓盆景非常有兴趣,便猜度道:“这树龄应该有五百年了吧?” 姚先生摇摇头,“嗯不止吧,这样的粗的树干起码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过来。” 知客僧脸上堆满了笑容,神情得意地说:“两位先生好眼光,这棵香樟树可是有县志记载,足足已经有七百年的树龄,更难得的是,”他把他们领到树的背面,指给他们看,他们才发现大树的树干中间是空的,两个树杈明显都是新长出的枝干,它们已经和老树干紧紧地弥合在一起。知客僧接着说:“听我师父说是一百年前,这棵树遭遇过一次雷击,树干被劈断了一大半,很多人以为它活不下来,主张把它连根刨去,另移一棵新树过来。当时的方丈虚光大师说:生老病死,成住坏空。给这棵老树多一点时间吧。毕竟它守护了寺庙这么多年。果然,来年的春天在断干处又萌生出两根枝桠,它慢慢生长,一枝向上,一支倾斜,渐渐地和老树干连理一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信众们都把它亲切地叫做迎客樟嘞。” 大家唏嘘不已。 进了寺庙,知客僧领着他们一路介绍,有时见到杜渊之和姚先生相视而笑,知道自己说法有了破绽,便更加恭敬,小心伺候了。知客僧领到大殿,一路烧香拜佛过了天王殿c大雄宝殿c药师殿后,杜渊之让常胜捐了十两的香油钱。 知客僧更是欢喜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今方丈恰好在寺院里讲经,不知两位先生是否愿意前去听听。” 杜渊之征求姚先生意见,说道:“这智光大师素有些慧名,无辰兄难得来此南方名刹,要不要去听听看?” 姚先生点点头说:“我也曾听说过智光师傅的名头,那就去听听吧。反正时间还早。” 知客僧一喜,忙不迭地引着他们朝藏经楼走去,又安排人招待杜三夫人等内眷到寺庙后的山房喝茶歇息。 喝过了茶,吃过素点心,阿志早就不耐烦了,嚷着要去看梅林。 杜三夫人说:“歇息一会吧,等你父亲回来一起去。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担心遇上歹人。” “不嘛,我现在就去。” 杜玉清也不愿意干坐着,于是毛遂自荐说道:“母亲,这里是佛家清静之地,不会有什么事的,我陪他一起去,您放心吧。” 杜三夫人只好点头。出门时,让采苓问过门口的小和尚,小和尚为难地说:“眼下山后的梅花都落尽了。听说山上的云栖寺那里还有些,要不你们上那里看看去?不过云栖寺可是有些远呢,山路又高又陡,从这上去还有一千八百层台阶,不知你们是否能够上的去呢。” 杜玉清想了想,返身禀明了母亲,带着采薇c采苓,同阿志和春生朝后山走去。 出了云林寺的后门,就看到一条陡高的山径蜿蜒而上,隐没在茂密的山林中。 这一千八百层陡峭的台阶对一般人来说攀爬起来确实有些困难,开始时蹦蹦跳跳的阿志走到三分之一时脚步就慢了下来,直嚷着要歇息一会儿。对于多年锻炼的杜玉清和采薇c春生他们来说,这点运动就不算什么了。最吃力的就是采苓了,杜玉清他们走到山顶回头看时,采苓还在几个弯下面的转角处仰头看着他们,面色绯红,喘着粗气。采薇不由得意地大声朝她呼喊起来,采苓撑着腰,一脸无奈的苦相,让杜玉清和阿志他们都笑了起来。 采薇到底义气,她又通通通跑了下去,连拖带拽地把采苓给拉了上来。 杜玉清他们坐在岩石上,一边歇息,一边等着采苓她们。山上空气寒冷清冽,吹在杜玉清绯红微热的脸上感觉特别清凉适意。 他们在高大树木的掩映丛中发现了云栖寺。云栖寺规模不大,红墙青瓦,简洁朴素。要不是从门口探头可以看到正殿上的重檐歇山顶,估计还会有人认为这是隐逸在山林里的居士人家。 走进山门,寺庙辕门上刻着一副对联,阿志很高兴,这联上的字他都认得。他随口吟道:“茶,敬茶,敬香茶坐,请坐,请上坐。” “大姐,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来源于一个典故。传说一次苏轼有一次山里游玩,走进了一座庙宇。主事老和尚见他衣着简朴,便冷淡地指了指椅子说:坐!然后,对侍奉的小和尚喊道:茶!苏试坐下和老和尚闲聊起来。老和尚发现来客很有才华,感觉非是一般书生,于是把他引至大殿,客气地说:请坐!又对小和尚说:敬茶!两人又谈一会儿。老和尚越发感到来客知识渊博,聪慧过人,不禁问起他的姓名来。这才知道此人竟是名扬四海的苏东坡。于是,连忙站起作揖,把他又让进客厅,恭恭敬敬地说:请上坐!又对小和尚说:敬香茶!苏轼告别时,老和尚恳求他写字留念。苏轼笑了笑,挥笔就题了这么一副对联: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 阿志听了笑了起来,拍手说道:“这老和尚太势力,该骂!” 杜玉清想了一下,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她说道:“师父们把这对联题写在这里一定是别有深意。” “那会是什么深意呢?”阿志仰头问道。 杜玉清摇了摇头,她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阿志肉乎乎的脸上浮现失望的表情,不过孩子的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他就被前面的东西吸引住了视线,蹬蹬蹬地往前跑去。 从前面望过去,整个正殿朴素大方,凝重而不失精巧。歇山顶夹角宽大,廊柱疏朗,飞檐曲线如波延展,只在四角略微翘起,显得沉稳肃穆歇山顶的垂脊和戗脊上层次分明的直线和斜线的结构排列,又使得它棱角分明c精巧细致整个建筑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显得那么安宁洁净。 好美的建筑!杜玉清心里赞叹道,她的心弦被什么东西给拨动起来,砰砰砰极速地跳动。 说是大殿,却不过四五丈见方。里面出奇的干净整洁,正中只供奉着一尊菩萨雕像,其余再无它物。木头地板也洁净得发亮。此时阒然无声,空无一人,却有着让人肃然起敬的敬畏之感。 杜玉清从边门脱鞋入内,转身把鞋子朝外摆好。阿志他们一一照做。如果是以前,采薇必然会叽叽喳喳地嚷起来,破坏这种宁静。也许是环境的压迫,也许是上次杜玉清发火后对她变得冷淡的态度,和相反对采苓的器重,采薇最近都变得安静起来,似乎有了些反省,对杜玉清有了敬畏,再也不敢造次了。 杜玉清自然不会去注意采薇的心思,她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虔诚的敬仰之情中。正殿佛像用木头雕成,五尺多高,结跏跌坐,宝相庄严慈祥。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最初耀眼的金漆已经脱去,露出木胎朴素的本色,使得菩萨更显得雍容平和,杜玉清跪地磕头,虔诚礼拜。 她跪拜的是宇宙的天道,是逝者如斯夫的无情和有情她跪拜的是人类的不屈奋斗,是一代一代历经岁月沧桑后沉淀下来的智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梅林领悟 礼拜完毕出了正殿,往后走去,杜玉清还有些舍不得,频频回头,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挂着她。但是什么呢,她又说不清楚。她感觉有条链子把她的心和这里连接在了一起。 阿志有些不耐烦了,“快来嘛。快来嘛。”拉着她一直要往山后跑去。出了寺庙的后门,看见两位穿着灰色僧袍,戴着竹斗笠的师父正在清扫地面。他们神情专注认真,仿佛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阿弥陀佛!”春生上前躬身唱诺,向其中一个师父问道:“师父打扰了。请问,我们想去看梅花,该怎么走?” 师父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少岁的样子,斗笠下那张脸漂亮得惊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他笑容温和地回了一个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您往这条路过去,翻过山岭,不远就可以看到了。”他的声音平和安详,透着让人心灵安静的力量。 “多谢师父!”杜玉清躬身施礼,声音不自觉地也特别的温柔委婉。 “多谢师父!”阿志撅起小屁股有样学样,憨厚认真的神态让师父们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眉清目秀的师父对杜玉清一行的恭敬有礼充满了好感。于是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我师父莲池大师也在梅林里喝茶,有缘的话倒是可以向师父讨杯茶喝。”杜玉清又微笑地谢了。 今天的阿志仿佛飞出笼中的鸟儿一路撒欢,特别兴奋。这会他欢快地在山间树丛中的蜿蜒小路上一路奔跑,前面时不时地传来他惊奇的呼叫,像只鸟儿般雀跃鸣叫不停。“哇哦,我看到梅花了!大姐,快来!好多梅花喔。” 杜玉清快步上前,两脚三步越过了山岭,登上山顶。眼前豁然一亮,在两山之间的山坳里绵延的是一片红霞似的梅林,她也忍不住脱口发出一声,哇的赞叹,眼前的图景实在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中,梅林绯红似火,如烟似雾,云蒸霞蔚。 杜玉清刚才在被云栖寺被感染得宁静的心情瞬间又被感染地萌动起来,心中弥漫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情,这喜悦是对美的画面的感动是对灿烂生命的感动是对自然奇迹的感动面对这一切的感动杜玉清的眼睛湿润了,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不由地闭上眼睛,伸开双臂,深深地呼吸,她张开的是自己的心灵张开的是自己每一个细胞,去拥抱c去感受c去接纳和融入这生命的奇迹,这冬去春来自然的气息。 好一会儿,杜玉清激荡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她张开眼睛,眼里看到的东西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了,真实存在还是那里存在,但在存在之外,它们还有另外的含义。它们是个体,它们又是世界。 她走入梅花丛中,树干苍劲古朴,虬枝刚健。梅花妍丽,形态各异,或遗世独立,傲然绽放或花团锦簇,妩媚娇艳或俊逸洒脱,疏影横斜真是无一不美,无一不可爱。漫步徜徉其间,有隐隐幽香拂面,这幽香好似调皮的精灵,你凑近了,它却躲藏不显你泄气走远了,它又追随而来,萦萦缠绕。“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这真是对梅花绝妙的描绘。 在花丛中流连间,杜玉清突然想起姚先生前几天批评她梅花画的不够逼真时说过的话,他说:前人诗句中:“宁可抱香枝上老,不学桃李舞春天”有其背后的道理,你要好好体察。杜玉清折下一枝梅花仔细观察,又用手指捻了捻花瓣,终于明白了原因。原来梅花花瓣靠近花萼的地方比较油厚,上面覆盖着薄薄的蜡质,正是这一点点的厚重导致了梅花凋谢时是坠落而下,而不是若桃花c梨花轻薄,可以在春天的风雨中如雪般轻盈,片片飞扬,最后才婉转飘落。 原来姚先生强调说要“知书达理”,这个“书”是先贤的经典之书这个“理”是天地大理,是格物之精微之理啊。 杜玉清不由再次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和世界融为一体。 观察c感受! 觉知,修炼! 起势,杜玉清徐徐打开身体,缓慢地挥拳而出。她的动作均匀c柔和,没有任何的力量,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如白鹤舞蹈般优雅。 这一刻,杜玉清就是这俊逸秀雅的梅花,既有那铁骨冰心,又有清远幽香这一刻她的灵魂在翩翩起舞,同这美丽的世界融合在一起这一刻她就是梅花,梅花就是她了。 杜玉清闭上眼睛,在自我世界里忘我流连,武功是她对天道的理解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献祭。 不知什么时候,杜玉清睁开眼睛,四周静悄悄的,身体有说不出的轻松畅快,那种美妙的感觉给她的印象是在梦中腾云驾雾。她知道这可能就是天人达到融合时的通透,这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贯通和领悟,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能有这样犹如神助般的机遇,不过没有关系,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感觉,知道自己能够达到这个状态!现在是万中有了一,将来就会万有二,她会锲而不舍地修炼,终有一天,她会充分积累,修成大道! 觉知! 修炼! 杜玉清再次起势,闻风起舞。 又不知过了什么时候,杜玉清也不知道自己练了多少遍。身上的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冰凉凉的。在远处守护的采薇采苓赶紧拿出手巾给她搽汗,没有办法换里衣,就用两块干布贴身垫着,隔开湿衣服,以免着凉。 杜玉清问:“什么时候了?” 采苓笑着说:“小姐练得忘记了时辰,老爷太太们都已经上山了,老爷说不要打扰你练拳,他们在前面的寺里喝茶。” 杜玉清点点头,转身准备回到寺里和父亲他们会合。准备从山坳往上走时,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刚才来的路,一条是陡峭向上的小路,杜玉清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愿望,要走这条陡峭的小路。“走这条路吧,从这里走也许会快些。”她心里想着说。 小路在杂草丛生中崎岖而上,狭窄而陡峭。走在第一个的杜玉清低头攀爬,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一个老和尚正坐在前面的路当中。其实老和尚身处是两块突出的大岩石交接的平台,他一转身就可以让出过道来。而他却偏偏坐在路当中,因为路窄,要过去只有从老和尚身边跨过去。 老和尚盘腿而坐,身上是一袭灰色的旧袍子。他垂首低眉,眼睛微闭。阳光照在他身上,从杜玉清他们方向逆光仰望,他全身就像镀了一圈光晕,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听见他们的动静,老和尚微微张开眼睛,示意他们可以从他身上跨过去。 要杜玉清从老和尚身上,哪怕是从肩膀斜跨过去,那是绝对不可能做的大不敬的事情。可上又上不去,请老和尚帮忙挪下身体,腾出位置呢?万一人家是在修道的关键时候,不便移动呢?杜玉清犹豫了一下,双手合十向老和尚躬身告打扰之罪,准备原路返还。 这时老和尚却挣开了眼睛,微笑地说:“女檀越远来不易,请坐下喝杯茶吧。”说罢转身而坐,让杜玉清他们上来。 杜玉清这才看到老和尚面前是块平整光滑的大石头,它被用来充当茶桌。茶桌上摆着一个黑色的钵子,一个竹筒穿凿而成的舀水勺,一只拙朴的茶盏。黑色钵子里面盛满了水,里面泡着几片叶子,茶水在太阳照射下发出泠泠沉郁的幽光。他的右边有口泉眼,汩汩地冒着晶莹的水泡。 杜玉清让采薇回寺里给父亲他们报个信。自己施礼告罪,在老和尚对面的草垫上盘腿坐下。 老和尚从身边的竹篮里又拿出一只拙朴的茶盏来摆在她面前,然后用竹勺从钵子中舀出一勺水来,一一倒进茶盏中。竹勺历经岁月,原来的翠绿青皮已经变成了油亮的褐色。 茶盏口大足形如斗笠,黑褐色,造型敦厚,胎骨厚实,给人以拙朴之感,可能是茶盏已经使用很久的时间,外表早已拂去光气,古朴得如同瓦陶,李面还有一层土垢一样的东西。茶盏的外表没有完全被釉色覆盖,盏壁的底部挂着釉滴,底足处露出胎底,露出紫褐色的胎质,可以看到里面颗颗粗粝而坚硬的砂砾。 随着茶水注入,杜玉清惊奇地发现,茶盏变得温润莹亮,盏壁在阳光下亮起星星点点,闪现金色c银色碎晶似的光华,如星光在天鹅绒的夜空中莹莹璀璨。 杜玉清再低头合十谢过,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咦?茶水初时入口感觉微凉,入喉后又感觉有淳厚的温暖,圆润甘甜。再品尝一口,清香柔滑,温和厚重,对于刚才出过一身汗的杜玉清来说,这不啻是甘霖雨露,杜玉清毫不客气地把茶盏中的茶水全部饮下,又拿起竹勺给老和尚面前的满满茶盏象征性地续了一下水,然后给自己续满了杯。又是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莲池大师上 老和尚拿起竹勺在旁边的泉水眼上又舀了一勺水直接倒进了钵子里去。 杜玉清有些不解,难道这茶就是这泉水直接泡出来的?听说开水泡茶,没有听说冷水也能泡茶啊。杜玉清拿起竹勺去泉水口舀了水,倒进自己的茶盏品尝起来。 老和尚一言不发,微笑地注视着她的举动,杜玉清心里一动想起了刚才寺里师傅的话来,赶忙双手跪坐直起上身,合十再施一礼,问道:“敢问您是莲池大师吗?” 老和尚继续温和的微笑,摇摇头说:“这里没有大师,都是喝茶人。” 杜玉清有些紧张,不知如何面对这样明显德高谦和的老和尚,和尚在梵文里的含义就是“师”,不拘男女。以后慢慢才变成男性出家人的统称。莲池大师笑得更温和了,说:“这位小檀越别紧张,我给你说个公案吧。 赵州和尚问新来的僧人:上座曾到此间否? 云:“不曾到。” 赵州和尚说:吃茶去! 又问另一位僧人:曾到此间否? 云:曾到。 赵州和尚云:吃茶去! 院主奇怪地问赵州和尚:为什么和尚来过的叫他吃茶去,没有来过的也叫他吃茶去呢? 赵州和尚叫道:院主。院主答应了一声。 赵州和尚就对他说道:吃茶去! 请问小檀越,赵州和尚是什么意思?” 杜玉清灵机一动,回答道:“知道了,吃茶去!”莲池大师会心微笑点头。 不过,杜玉清心里充满了疑惑,她平时并不是一个机敏c有急智的人,相反,常常还反应迟钝,往往要过了好一会才会回过味来。刚才的那句回答:“吃茶去!”并不是她想出来的,是答案自己突然冒出来的,为什么会这样?杜玉清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思想和意识仿佛有了两条途径。杜玉清摇摇头,眼下想不明白就不管了,自己这么愚笨,还是走自己老老实实修行的路吧。 莲池大师见杜玉清一副沉思的模样,慈祥地问道:“莫非女檀越还有什么想法?” 杜玉清坦诚地把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然后说道:“请大师见谅!玉清读的书不多,再加上天资愚钝,很多佛理都无法理解,世人皆说六祖慧能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比神秀师父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高明,但对玉清来说神秀师父的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却是更有现实意义。” 莲池大师温和地笑了,似乎在宽容一个稚童的无知。他问道:“何出此言?” 杜玉清认真地说:“也许在讲空性上,慧能师父说的本来无一物更高妙,但认识以后呢?我们有了这个身体,就脱离不了这个尘世,如果没有时时勤拂拭如何能在实世界明心见性,进行觉知和修行?” 莲池大师颔首道:“这里面的含义要复杂些。禅宗的主要讲的是菩提即真实本心如来藏。核心是菩提有空的体性,是无形无相的,无觉无知的,是诸入不会的。所以,并无菩提树c明镜台等实物可供人勤拂试。但佛法又不是如虚空一样的空,不是断灭空,是即相离相,无相无不相的,是不即空有二边,而亦空有二边的。 莲池大师看着杜玉清一边听,一边皱着眉头没有完全理解的样子,挥了挥手笑着说:“玉清檀越不用想这么多。你只要明白生活中的一切无不是道,无不真实就好。禅心不过是借用语言文字相,来唤醒人迷失的心性。你只要记得饥来吃饭倦时眠就好。不论高妙也好,愚笨也会,最终的修行还在于了悟。有的人天生悟性高,即能会通宇宙之道,明心见性,活得明明白白有的人并不知道什么是道,但笃实诚恳,每天坚持学习和修行,一点一点的进步,日积月累终有一天会突然豁然贯通,通达得道。这就是中庸所说的:明着诚矣,诚则明矣。的两条不同的证悟之道。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人是要靠日积月累的笃实修行才能获得证道。” 杜玉清不由自主地点头,莲池大师又接着说:“可惜现在世人痴迷表象,把禅宗的智慧看得太简单了。迷信机锋棒喝,公案了悟,不肯下苦功夫。以为辨论个机锋,听个故事,就能穷通天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古人棒喝是施者本身明具慧眼,为了启发弟子执念才引发禅机,如赵州和尚以一杯茶把人救回来,在一问一答的瞬间将迷失的心唤醒,让他们去做本分之事。而现在的所谓禅师们自己还没有悟道,却乱用机锋棒喝,实乃误人子弟。” 杜玉清问道:“可是如何证悟呢?或者说如何辨别是真证悟还是假证悟呢?” 莲池大师呵呵笑道:“这是个好问题。那就是:看得破,放得下。而真正的看破和放下不是要你一定脱离了俗世的生活。就如你前面所说,我们肉身既在尘世,就应该在尘世中修行。说实在话,俗世生活里修行才是最难的。它是要你在心里的看破和放下,所谓缘来不拒,境去不留。你的心性就像一面镜子,灵光独照,任何外界的物象来临,你看着它来不会拒绝物象离去,你的心性看着它走,如如不动不留余相。 禅悟也许是般若智慧,也许是一时性觉,很难说达到真正的涅槃境界。一念觉,便入佛性,一念迷便入众生性。若要明心见性,当靠苦修觉知自悟,哪有外法可求。真正要学佛理证得无上正道,当断恶修善,依教旨律行。莫走捷径,因无捷径可走。老实念佛参禅。禅者净土之禅,净土者禅之净土,而修之者,必贵二门兼具深入,方可登阿弥陀佛本愿海,证得阿惟越至菩萨果位。” 杜玉清听了,如醍醐灌顶,这不又是在说道的修行吗?虽然途径不同,但殊途同归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莲池大师 下 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的声音,“好一个缘来不拒,境去不留的真觉悟也。” 杜玉清赶忙站起来,原来父亲和姚先生已经站在身后好久了,一直在听他们的交谈。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就是刚才给他们指路的那位长相俊秀的师父。杜玉清让出了位置。 双方作揖的作揖,合掌的合掌,相互见礼介绍。杜渊之说:“久仰久仰!刚才就听这位夕照小师父说大师今天在山上。可是我们刚才在这里找了一圈,就是没有找到。正遗憾要失之交臂呢,恰好听到家人报信说大师在这里喝茶,便不请自来了。” 莲池大师摇摇头,笑着说:“檀越客气,在两位先生面前可不敢称大师,今天借着玉清檀越的缘分在此相识,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老和尚吧。”然后请他们坐下。夕照师父要俯身伺候,莲池大师摆摆手,夕照师父退后两步恭敬地侍立在旁。 杜玉清有些疑惑,为什么大师刚才说他们的见面是自己的缘分? 莲池大师用泉水洗了茶盏,又给他们倒上茶。杜渊之合十道声谢,便端起茶盏徐徐呷饮入口,动作优雅潇洒。那温润柔和,甘苦相济的茶汤让杜渊之和姚先生都有些惊异了,问过了这冷泉茶的来历,姚先生不禁赞叹道:“昔日读卢仝的七碗茶歌,今日才知其妙。”说罢高声吟唱: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姚先生的声音浑厚,带着直抒胸臆的豁达和洒脱。杜玉清被深深地感动了。茶,原来可以这样品评。原来事物是否珍贵而有价值,不仅在于它本身,也在于是否有识货的人,有没有知音。没有钟子期,俞伯牙是寂寞的,所以他摔琴祭知音有了鲍叔的相知和举荐,管仲才能辅佐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也唯有同是抛却名利,隐居乡野的共同志向和经历,才能让姚先生对卢仝所表达的思想和境界有了更深的体会吧。 杜渊之点点头,说:“好一个喉吻润c破孤闷c搜枯肠c发轻汗c肌骨清c通仙灵c清风生。大师的一杯茶让我们看到了道的境界。”说着又给莲池大师合掌致谢说:“感谢大师,今儿让我们喝到这么好的茶。” 姚先生说:“哈,渊之,你就是这副呆样。好茶喝了就是喝了,你身体知道,你心里知道就好,一切不过是因缘际会。他一个老和尚平时不知多寂寞,今天遇到我们几个知音高兴都高兴的来不及,你偏偏这也谢那也谢的,不仅破坏了气氛,还把我们的因缘都生分了。我知道,你就是想用你的多礼来衬托我们的鄙薄无状,有话直说,我就看不惯你这惺惺作态的呆样。”大家哄笑。杜渊之指了指他,无可奈何地笑了。 莲池大师也笑了,说:“这位无辰先生着实潇洒。” 姚先生也兴奋起来,正要摇着蒲扇摆开一副要和莲池大师大谈佛理的姿势,猛然低头看见面前的茶盏,一下愣了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拿起来低头仔细地端详,脱口而出:“这这可是建盏的油滴吗?” 莲池大师点头道:“无辰先生果然是见多识广。正是建盏油滴。” 姚先生说:“这可是宋代的油滴建盏!大师竟然拿来做寻常的喝茶器具,那些文人士大夫听说还不得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啊。当年先父就有这样一对茶盏,爱若珍宝,走到哪带到哪,最后他老人家不幸故去,那茶盏也不知所踪了。”大家听了唏嘘不已。 杜玉清没有想到这么朴素的茶盏却是大名鼎鼎的建盏,它在宋朝即为皇室御用茶具,到现在更是成为稀世珍宝,价值连城。如果不是刚才见证了它在阳光下星星点点的光亮,也许自己就会认为摆在面前的就是普通的土钵子。如同道就存在我们平常生活中,而我们日用而不知。所以孔子说:“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想到这里杜玉清突然明白了寺庙门口辕门上刻着的那副对联的含义,“茶,敬茶,敬香茶坐,请坐,请上坐。”它的意思是说:香茶有限,只能留着款待懂得的人佛法高妙,有缘人才能深刻觉悟。杜玉清由此意识到这世界是不公平的,因为有的人可以被恭请至上座,奉上好茶,有的只有被寻常对待。但世界又是公平的,因为人人都有被恭请至上座的机会,关键是你是否有这个价值。别人对你如何,完全是你自己的返照,半点怨不得别人。想到这里,杜玉清不由地苦笑,再不能怨说自己天生不懂人情世故,还是自己不用心。一切终归还是要回到觉知和修行啊。 莲池大师笑着说:“我这四只也是早年间一位故友所赠,适逢他家遭遇大难,看破红尘,便四散家财,遁入了空门。知我爱茶,便以此相赠,我老和尚一生看破红尘,戒除习性,唯有这嗜茶的习性却是无论如何也戒除不掉的,只好一边喝茶一边时时检讨反省。” 夕照师父插嘴道:“师父说一件好东西的最大价值就是拿来常用,不过师父在这里摆了十年的茶,一般人却很难有缘喝到,师父常说这茶是来渡有缘人的。” 莲池大师呵呵笑了,说:“是啊,不过今天老衲就有幸遇到各位檀越,也结识了一位有缘人。”他抬头对杜玉清说:“玉清檀越,坚持你所想的,坚持你说做的,终有一天能成大器。” “是!”杜玉清双手合十,躬身庄重地应道。 杜渊之和姚先生两人对视一眼,若有所思。杜渊之不由地叹了口气,心里再一次地冒出了那个念头:阿杏是个男孩多好啊。一回头看到莲池大师朝他看过来,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仿佛洞若观火。莲池大师笑着说:“檀越,你着相了。” 杜渊之一愣,马上回过味来,笑道:“是,我着相了。多谢大师棒喝。” 姚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杜玉清疑惑不解,夕照师父沉静,莲池大师微笑。这一刻大家各有所思,不同的人想到的是不同的问题,找寻到不同的答案。 佛曰:“我相即是非相,人相c众生相c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春分物候 从云栖寺回来,杜玉清更是用心在日常行为上感受和觉知。她发现了很多以前忽略或者没有在意的事情,觉得生活越发有了内涵和意义。其实生活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是人这个思维的动物为了度过无聊生活,给它赋予了意义这个内涵。比如吃饭这件事情,在很多人来说也许就是一种生存手段,唯有定时的摄取才能维持人日常的运作,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忙或不忙都是急匆匆地囫囵咽下食物,甚至想着说:人如果不用吃饭也能活着多好啊。但对有的人来说吃饭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哪怕是简单的萝卜青菜,它也可以细心品味,享受出生活的滋味来比如,它可以不断的追求和探索,同样的食物煎c炒c炸c煮,哪种方式最能调出这种食物的美味?什么食物和什么食物的组合更能相得益彰?不断尝试新的可能比如,轻松愉悦,交际应酬比如不同价值的人赋予生活的意义自然也不一样。 杜玉清一直在沉溺在云栖寺梅林练武时那种均匀柔和,同世界融为一体的美好感觉,刻意地在练习中寻找却屡试不中。她有些烦恼,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苦苦思索,但百思不得其解。她去请教问父亲,父亲说:这是神气初长时不稳定的正常状况,不要刻意追求这种感觉,让它慢慢长养,总有一天能够养成浩然之气。还嘱咐她说:不要痴迷于练习中浮现的幻相和感觉上,还是要把觉知放在动作是否到位上。 杜玉清又问:“这浩然神气多久才能养成?” 杜渊之失声笑了,说:“你才练了多久就着急了?还早着呢!” 看到杜玉清仍是一副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模样,杜渊之停止笑容,正色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在意,我们就以十年为一个晋升阶段,只要你刻苦努力,十年后也许可以有些小成。”十年为一个晋升阶段?还要刻苦努力才可能有些小成?杜玉清彻底打破了幻想,放下绮念,回归老老实实地练习。 随着杜玉清他们练习的深入,杜渊之对他们的动作要求越来越具体而细致,有时候让杜玉清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原来很多我们日常的行为都是错误的,因为习以为常,我们往往视而不见。 比如,杜渊之会用小木棍敲着她的手臂说:“注意沉肩坠肘,手臂太高了,超出你控制范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者一脚踢在她的小腿上,把她踢个趔趄,摔在地上,批评她说:“弓步太大,武功不是要追求姿势漂亮,而是要能够有效打击对手!” 演武场上的父亲有时会变得非常严厉,令人敬畏。 他喝道:“为什么要拧腰出拳,多余!拎腰是拎起整个腰部和脊背,带起全身的势能。你拧腰后再出拳,用的还是手臂的力量,在时间上也会滞后,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脊背挺直!” “目视对手!” “保持随时蓄势待发的状态!” 为了让他们理解面对敌人进攻时首要的是保持冷静,不能因为慌乱而自乱阵脚,父亲借用了“如如不动”这样一个佛学的概念,他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原是指佛祖和阿罗汉们面对一切世间的境缘,心里不产生执着。不取于相是要他们不执着世间的任何一种事物如如不动是形容他们心的平静状态,他们面对一切事物心理上完全以随缘与平静来应对。我们练拳时也要用这个心态来对待和感知对手,对手一拳挥打过来,我们要放下恐惧,以平静心态来对待,不逃避,不硬顶。用感知来接纳之,柔化之,同时蓄势反攻。” 看到采薇c宁夏他们目光的茫然,杜玉清越发体会读书的重要性,书目中又添加了佛学书。 天地越来越宽阔,世界越来越广大。 立身中正,拎腰圆活,均匀放松,身心合一。 接纳c拥抱。杜玉清如是觉知。每天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时间很快到了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中华民族是一个以农业生产为主要生存方式的民族,因为农业种植要靠天吃饭,中国的先人们就根据季节和天气物候的变化,在太阳历和月亮历之外,又制定二十四节气这样指导农事的天文c气象c物候的历法。他们把一年分为二十四个节气,其中每一个节气又分为三个候,五日为一候,各个候均以一个物候现象相对应来代表。其中有植物候,表现植物在各个阶段的发展,比如幼芽萌动c开花c结实等过程有动物候,表现动物在生长过程,比如出生c始鸣c交配c迁徙等四季表现还有天气候,表现有解冻c雷始发声c雷始收声c始冻等。古人用七十二物候的不同来形象说明一年中依次的气候变化的情况。 比如今天是春分,它的三个物候是“一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云始电。”初候元鸟至,说的是从今天开始陆续会有燕子从南方归来二候雷乃发声,春分后第二个阶段要开始打雷了三候云始电,再后来闪电会伴随着打雷而来,发出可怕的电光雷鸣。 当然中华民族发源于黄河流域,这些历法主要表现的是中原地区的气候变化,在其它地方就会略有差异,有时还有反常的气候变化,比如这几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杭州在早春时还有小雪,所以杜玉清他们还能看到云栖寺的梅花。 今天昼夜时间一样长短,过了今天,就开始昼长夜短,春季也差不多过去了一半。“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南方四季分明,物华天宝,相对的习俗也特别多,一大早,蔡嫂领着厨房就开始忙碌了, 此时杜家上下却在白堤上兴致勃勃地放风筝。天气微凉,杨柳新绿,风和日丽,正是放风筝的最好时光。杜玉清姐弟三人把昨天刚做的燕子风筝送入晴空,看着它长长的尾巴在蓝天中摇曳,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虚空才容 今天是春分,又是难得的好天气,周围放风筝的人很多,老老小小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天空中飘荡着各式的风筝,有鲜艳的彩蝶,活泼的飞鸟,还有飘摇回旋的蜈蚣,轻盈直上的蜻蜓,把蓝天妆点得五彩缤纷。 杜玉清看着弟弟妹妹手拉线绳在前面奔跑,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看着那飘飘的风筝扶摇直上,心胸别有一种开阔的舒展。 杜渊之和姚先生今天也难得地陪着一起出来走走,姚先生伸了伸懒腰,说:“猫了一冬应该出来晒晒阳光,舒展筋骨,真是太舒服了。古人云:春日阳气始发,应被发缓行,以使志生。诚不欺我。” 杜渊之点头赞同,“这都是前人总结出的智慧。一张一弛之谓道,顺势乃契合而为也。看样子我们今后应该多出来走走。” 姚先生也点头,笑着说:“放风筝我就是最好的祛病强身c生发阳气的方式。即使看着,心情也会好很多,以前我可太忽略陪孩子们多玩玩,这点我得向你学习。”他一回头,叫道:“咦,他们在做什么?” 旁边农田里一对老农和农妇正在往田埂上插着用细竹串着的圆圆小小的东西,杜渊之回头看了看笑着说:“那叫粘雀子嘴,实际上就是用米粉做成的汤圆,供奉给鸟雀食用。意思说这些是给你们鸟雀吃的,以后就不要来啄食我们的粮食啦。其实和祭灶时给灶王爷供奉年糖,抹上蜜糖是一个道理,实际上就是一种贿赂。”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旁边的老农也笑了起来,说道:“可不是嘛,这年头村长c里长要贿赂,连这鸟儿都得要贿赂。”众人又笑。 姚先生看着老农虽然是一副抱怨的口吻,脸上却仍然带着舒展的笑容,不禁有些感叹,他对杜渊之说:“为什么人说江南多秀才,北方多皇帝,就是江南物产丰富,只要劳作就会有收获,不像北方土地贫瘠c自然条件严酷,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的人们性格就变得坚毅。所以越是贫困地方的人越懒惰,越是富裕地方的人越勤快,不是天性使然,是因为贫瘠的地方付出再多的辛劳也收获甚微,还不如懒惰一点保存实力,而富裕的地方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就有更多的收获,人就越发勤快了。勤快带来富裕,心里就泰然。泰然了,性格也就温和了,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动肝火,杀人越货。因为惹事的成本高,犯不着嘛。” 杜渊之听了不由失笑道:“无辰兄,你这理论倒是新奇,不过细想一下蛮有道理的。”两人哈哈作乐了。杜玉清跟在后边,细想一下也觉得姚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很多表面不良习性的背后蕴含着深刻的理性根源。世界不是那么简单的。 中午时厨房准备的菜肴是所谓的“春菜”。 春菜实际上是春天里生长出来的新鲜蔬菜。春天一阳生,人们认为这个时候生长出来的蔬菜最蕴含生机和活力。待丫鬟们一盘盘把菜端上来,杜玉清一看,有清炒鸡毛菜c春笋烧肉c盐水蚕豆c莴苣排骨汤和蛋炒香椿芽等,南方人口味清淡中带甜,烹饪时更注重菜蔬的原汁原味,入口时都能感觉这些菜蔬里带着春天破土的清香,嫩甜可口。让大家交口称誉 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一盘香脆可口的“酒酿饼”,和一坛色泽浅绿,味道醇厚甜糯的新造酒酿。杜玉清很喜欢这种香甜可口的酒饮,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微醺的状态,脸色绯红,浑身发软,傻呵呵地发笑,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杜三夫人急得朝她直瞪眼,杜渊之却笑着挥手说:“没关系,都是自家人,难得让她放松一下。”姚先生也摇着扇子呵呵笑着点头。 吃完饭,蔡嫂还凑趣端上来一篮新鲜的鸡蛋,说是给他们比赛立蛋。这是传统“春分到,蛋儿俏”的习俗,就是要在今天看谁能不借助任何的外力把鸡蛋给立在桌上。如果谁能做到,今年就有好运。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参加了这个活动,连杜渊之和姚先生都饶有兴致地参加了。方法是选择一个光滑匀称的新鲜鸡蛋,轻手轻脚地把它竖在桌子上。立起来的人得意拍掌,好不风光。失败的人再接再厉。最后输家就剩下杜玉清和姚先生,杜玉清是刚才喝了酒酿的缘故,头有些晕,手上掌握不好力度,屡战屡败姚先生是不耐烦做这琐碎的事,一次不成功,就放弃了。 杜渊之看着气氛热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大家说:“你们每人都试一下,看谁能把这个蛋给捏碎了,捏碎了有奖。” 杜玉清拿起一个鸡蛋,犹豫着握住,生怕一用力就把鸡蛋捏碎,黏糊糊地粘了自己一手。阿志可不管这些,拿起鸡蛋就使出吃奶的力量使劲握紧,但鸡蛋没有一点反应。 “握紧!别怕,你捏不碎的。”父亲笑着说。 杜玉清打起精神来握紧拳头,诶?真是,看样子脆弱的鸡蛋竟然纹丝未动。 姚先生不信,也拿起一个鸡蛋实验。 再咬牙使劲,还是未伤分毫。 杜渊之说:“阿杏,你问我为什么均匀放松为能够养气?气什么会有力量?我想这就是答案。因为空。空,带来能量的积聚。你曾经说过:曲,所以容。这还不够,还要虚,还要空。唯有虚空才能真正有所容,才能长养出孟子所说的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我们练武功就是要练出这股气来,做人修行也是要培养这种正气。” 阿志好奇地问:“那会不会是鸡蛋本身外壳坚硬呢?” “你们拿个熟鸡蛋试试。” 阿志还是个孩子,他听不懂父亲话中的道理,却对玩鸡蛋兴趣盎然,他通通通跑到厨房,拿回一个早晨剩下的白煮蛋。略一用力,出乎意料,熟鸡蛋便在他胖乎乎的手中裂开,蛋壳嵌进挤成扁形的蛋白和蛋黄里。 “你们看,同样是鸡蛋,煮熟了,凝实了,它有了着力点,就变得脆弱。空是不是很神奇? 大家点头。 “空是最高的人生智慧,佛家讲最高的智慧是般若。般若其实就是一种证明空性的智慧。佛家讲要通过六度来进行人生的修行,布施c持戒c忍辱c精进c禅定c般若。儒家讲格物c致知c诚意c正心c修身,这有什么差别?它们都是通过觉知来反观自照进行自我改造的修行。这其中能否让自己的内心虚空就是关键,唯有空了,才能至大至刚唯有空了,才能有般若智慧。武功至高的境界就是以无形打有形,达到这个境界,就什么招式都不在话下。你们要好好体察修炼。” “是!”杜玉清和阿志躬身应诺。 姚先生在一旁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交际话语 过了两天,杜玉清接到林莹如的请帖,邀请她们姐妹参加闺阁小姐们的博雅诗会。诗会就设在知府林家的花园里。 杜玉清姐妹的马车到达林府时,是林府的四小姐林莹玲在门口迎接她们。她笑着说:“三姐姐在里面招待客人,特命我来迎接两位妹妹。” “劳烦姐姐了。”杜玉清有些动容,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委派家中有身份的下人在门口迎接,林家人亲自在门口迎接,委实是诚意十足。 林莹玲不像林莹如那样待人亲昵,见面就拉住别人的手一通亲切的问候,而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客气而适度。也许有的人会喜欢林莹如那种亲切,会觉得林莹玲疏远高傲,杜玉清内心却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心里一动,也许对方也是同她一样,也是习惯先观察和选择,慢慢地和志同道合的人拉近距离,不习惯一见面就自来熟,同什么人都亲昵。一个人心量有限,我只对我喜欢的人开放。杜玉清如是自我辩解。 杜玉清偷眼打量着陪在一旁的林莹玲,只见她穿着淡紫色通袖衫,身姿曼妙,仪态万千。侧面看去,她的下巴微尖,鼻梁俊秀,长长的睫毛纤毫毕现,眼睛如秋水般迷蒙而神秘。身材纤细,可以清楚地看出她背上一对肩胛骨突出来的形状,更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柔美。杜玉清想怪不得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典故,自己如果是一个男子,面对这样一个美人儿,恐怕也会不管不顾地爱上她吧。 仿佛心有灵犀,林莹玲恰好此时也转过脸来偷觑她,两人视线正好对上颇有些尴尬,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林莹玲觉得今天的杜玉清特别的漂亮,上次见面杜玉清给她的印象是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今天的杜玉清给她的感觉就是明人了。她上衣穿着米色小花襦衣,下裳是条暗红色月华长裙。内衬的衣襟雪白精致,更衬托出杜玉清肌肤胜雪,耳朵上是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乌黑的云鬓中插着一个珍珠发箍。整个人如白茶花般的明媚洁净。 “四姐姐,真是漂亮。”杜玉清由衷地赞叹。 “哪里,比不上妹妹漂亮。”林莹如也如是夸奖。杜玉清能感觉到她话语中的诚恳,禁不住有些吃惊,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漂亮,每次别人夸赞她漂亮时,她总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惑。 “杜妹妹今儿衣服做的好,这衣襟的设计我更是喜欢。啊?上面还有回纹的刺绣,在哪做的?” 这些杜玉清有了话题,两人滔滔不绝地聊起来。 杜玉清今天穿的是原来的旧衣,在华服绸缎庄定做的衣裳还没有完工,昨天婉娘派人给她送来一件白色中衣。杜玉清一看就喜欢上了。来人说,做衣服容易,两三天就得,但刺绣就会耗费功夫,恰好店里有原来常备的裙幅上的花边,婉娘就按照杜大小姐的想法先做一件,拿来给她看看是不是她要的样子。杜玉清看到这件中衣的衣襟比寻常衣服要宽两倍,上面一圈全是银白丝线绣上的回纹图案。当即就高兴地点头赞许了,“就是这个样子!”还让采苓赏了来人。 原本订做衣裳时,采苓她们还觉得不公平,杜玉清的衣服式样简单,二小姐的衣服繁复,布料也更讲究些,但最后两人衣服总的工料费却是一样的,这下她们没有了话说了。比起衣料和款式,杜玉清的衣服所费的工时明显要大些。杜玉清喜欢这种简洁的风格,也愿意为这种简洁精致付出更高的价钱。 简洁,不是简单,更不是简陋,它是一种精致内敛的讲究,是对生活认真而极致的追求。 林莹玲如领着他们穿过花圃,走过蜿蜒的茂密翠竹林丛,便看到一个玲珑剔透的太湖石矗立在池塘边,塘边生长着一丛丛葱葱绿绿的菖蒲鸢尾等水生植物,已经有几朵紫色黄色的花儿含苞欲放,点亮了这花园中的色彩。临水边有一座精巧的八角凉亭,诗社的活动就设在亭子里。里面除了原有的石桌,另外还摆了几张木桌木椅,供姑娘们写字用。 亭子里已经到了五六位的小姐,远远地看见他们过来,林莹如笑着迎了上来,“你们可是到了,就等你们了。” “我们迟了吗?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杜玉清吃了一惊,心中充满歉意。自己算好时间出门的呀。 “没有,没有!你们来得正好。”林莹如笑着摆手,暗笑这个杜玉清真是一个直肠子,连惯常的客套话都听不出来,“我是好久没有见到妹妹们了,怪想的,想早点见到你们嘛。”杜玉清松了一口气。 看见她们走进亭子,原先依墙而坐的几位小姐都站了起来,大家相互见礼寒暄。 一位林小姐迫不及待地就问道:“几天不见,杜家大妹妹的皮肤怎么又白了几分,跟玉似的。真让羡慕。快教教我们,你使的是什么脂膏?如何保养的?” 杜玉清真是无可奈何,一直以来她不知被人问过多少次这同样的问题,原来她都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用了什么,不过是市面上最普通的东西,偏偏每次对方都不大相信她说的话,总是疑虑地看着她。杜玉清其实理解自己之所以皮肤好是因为自己每天的运动。出汗让肌肤洁净,健康使得机体从内而外代谢顺畅。但这些话说出来没有会愿意听。 杜玉清刚要张口实话实说,突然看见郭良金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杜玉清心里一定便改口说了妹妹常用的脂膏的名字。 “怪不得呢,这个店里的东西好贵的。” “一分钱一分货,下次我们也去买一些试试吧。说不定对我们也有用呢。” 杜玉清恍然,人们未必想听的是真话,有时他们想听的是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不过,杜玉清还是捕捉到那位率先发问的林小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杜玉清疑惑了,自己还是没有给到对方要的答案吗?看到这位林小姐脖子上的挂着一个金镶玉长命挂锁,倒也精致,于是脱口赞道:“姐姐这宝玉贵气,是家传的吧?” 林小姐的眼睛瞬间亮了,她颔首点头笑着说:“我说杜家妹妹是见过世面的吧,眼睛亮着呢。这是我母亲陪嫁,不好说值多少钱,只知道当时买回来的时候店铺东家亲自上面道歉,说是伙计眼拙卖错了,愿意花三倍的价钱买回去,我外祖母他们自然不答应,还请当地有名的方丈给开过光,给我母亲做了嫁妆。当时成为轰动一时的事情” 杜玉清苦笑,她原来的话题就是为了给自己引来一个注意与炫耀和夸奖。原来从前的自己是那么的愚钝啊,完全没有觉察语言环境的智慧,只知道从表面的词句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直愣愣地回答。怪不得自己的人缘不好,一个连说话都没有说到位的人,别人自然会失望地疏远你了。以手指月,指非月。交际应酬中话语只不过是桥梁,搭起来的有来有往的连接。人们说的也许是真话也许是说东道西的委婉表答也许是想拉近距离的试探其中每句话可能都是一种话语权的游戏。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啊。总是习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问题,我c我c我,一个“我”字限制了自己看问题的角度,框定了心胸的格局。前两天父亲还在说:“唯有虚空才能真正的有所容。空是最高的人生智慧。”自己怎么转眼就忘了呢?这样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获得大道? 在自怨自艾中,杜玉清有些沮丧,她眼睛扫过那些兴高采烈地在聊天的闺阁小姐们,又扫过亭外绿色葱茏的花园,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负面的情绪要不得。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清静几息,回归清明。 放下,放下眼前的自怨自艾,放下一切的我执。 接纳,接纳这样错误百出的自己,接纳这样不完美的自己。 打开自己,聆听c观察c接纳c觉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人以群分 丫鬟为杜玉清端上了茶。还没掀开茶盖,她便闻到一股茉莉花的清香,杜玉清看了看周围,发现每个人杯子里的茶不完全一样。大部分人喝的是龙井,有一位祖籍粤东的小姐喝的是铁观音,还有一位父亲在安徽出仕的小姐是六安瓜片,剩下的就是杜家姐妹的茉莉花茶了。 杜玉清真是佩服林莹如的细致有心,这么多的人,她要了解每个人的喜好,还要分别为他们准备不同的茶,单单这心意就让人感动。 “什么茶这么香,莹如姐姐偏心啊,怎么厚此薄彼?”有人打趣。 “杜家妹妹们大老远从京城来,自然要招待他们京城人喜欢喝的茶,怎么?你们羡慕了吗?”林莹如笑着面对大家,脸上一团和气。 杜玉清起身道谢:“多谢林姐姐用心,让我们愧不敢当。以后还是入乡随俗吧。” “应该的,你们原来是客,让你们宾至如归是我们的责任。”说罢,笑着注视着杜玉清。 杜玉清觉得自己现在似乎能够理解一些人们行为后面的潜台词。她只得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赞声道:“真是好茶,香醇而甘冽。多谢姐姐费心了。” 林莹如脸上有些志得意满,笑着说:“妹妹喜欢就好。” 阿眉看了杜玉清一眼,轻轻地笑了,她自然知道姐姐不喜欢茉莉花茶的味道。 杜玉清将那杯茶轻轻放下后,再也没有啜饮一口。 其实京城人喜欢茉莉花茶。是因为京城的水质偏硬,直接饮用有些苦涩。而芳香馥郁的茉莉花,能够遮掩冲淡原来苦涩的味道,所以大家都习惯喝茉莉花茶。不过,杜玉清自个不知为什么却不喜欢,她喜欢茉莉花,也喜欢茶,但把他们两个混杂窨酵在一起,这个味儿她却难以接受。她平常选择喝的粗枝大叶的黑茶,求的是茶天然的风味。 可惜!真是可惜了。杜玉清暗叹道。今儿是用茉莉花窨了上好的绿茶,不仅掩盖了茶的自然清香,也辜负了清冽甘甜的泉水了。但她不觉得自己刚才对林莹如撒了谎,更不觉得自己虚伪。所谓的真诚,是对人心之真诚,语言只是文字相。如果是以前,她直愣愣地说出实话,那才是真正地伤害了别人对你之心,那只是语言表面之真而已,非本质之诚。 世界一层一层地展现在她的眼前,等待她的探索。 几个女孩一边优雅地喝茶,一边谈论着天南海北的话题,好像没有人奇怪诗会为什么迟迟没有开始。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而来,附在林莹如耳边说了几句,林莹如赶忙起身出去。 不一会林莹如陪着几位小姐说笑地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姑娘,她人不漂亮,皮肤微黑,五官扁平,却身穿着耀眼的红色衣裳,身姿挺拔,整个人洋溢着自信的光芒。她身边一位是一位略微年幼一些的姑娘,身穿白地撒金褙子的姑娘,那姑娘身体看上去有些羸弱,肤色苍白。 杜玉清认出后面这位是左布政使施叔朴的女儿施文倩。杜玉清和母亲上门拜访时曾经见过一面,是一个安静不爱说话的姑娘。她们的后面又是几位布政司官员家的小姐。 不是说这诗会成员都是杭州府里官员家的姑娘吗?怎么布政司官员家的姑娘们也参加了,是临时邀请,还是长久加入?杭州府的几位小姐议论纷纷。 “啊,婷芳姐姐,你们可来了。就等着你们呢。”郭良金高声叫道,迎了上去,抓住前面那位皮肤微黑的姑娘激动地摇晃起来。 杜玉清这才意识到这位就是总兵张季平的女儿张婷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林莹如那句“你们可是到了,就等你们了。”完全是客套的交际语言。看着林莹如言笑晏晏地陪着她们进来,林莹玲刚才说的“三姐姐在招待客人,无暇前来迎接”也是一种暗示,这叫身份对等的接待,杜玉清苦笑,自己在社交上还有好多东西需要学习呢。 两边人相互见面,张婷芳介绍布政司那边的小姐,林莹如介绍杭州府这边的小姐。介绍到杜玉清姐妹时,杜玉清注意到张婷芳特意地盯着她看了一眼,杜玉清平静地目光相对,没有移开目光,更没有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张婷芳才把视线转开。 人们就坐是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拨,布政司的小姐们坐在一块,杭州府的坐在一块。唯有郭良金挤在了张婷芳的的身边,和她谈笑风生。杭州府这边有人就看不过去了。 “你看,那郭小姐又坐到布政司那边去了。” “就是,每次都把自己当成布政司那里的人,对着我们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其实谁理她呢。还不就是仗着她和张婷芳是同乡,说是同乡,什么同乡!不过是一个省里考出来的同籍。 “真的?只是一个省籍的同乡。” “可不是嘛,原来他们根本不认识,还是到杭州府才攀上的关系。就这样还每次都要摆出一副她是我姐姐,你们谁敢欺负我的嘴脸。你们没看到她在张婷芳面前献媚的样子?真是叫人恶心。” “理她这样趋炎附势的人做什么?没得污了我们。” “就是,她那样的人没皮没臊的,今儿把自己看成了布政司那一伙的对我们颐指气使,明儿又厚着脸皮回来和我们说笑。” “诶?说到布政司的这帮人,以前不是自视甚高看不上我们,从来不轻易参加我们的活动吗?” “还不是因为新来的左布政使小姐施文倩,听说她喜欢诗。莹如姐姐就请她来参加我们活动,没想到这些人也都来了,还不是要给施文倩的面子。” “哦,这样啊。那以后是不是我们的活动她们都会参加喽?最看不惯她们做派了,好像她们父亲比我们的父亲官阶大,我们也得上赶子巴结奉承她们似的。真是没意思。” “谁晓得,看看再说吧。” 杜玉清暗笑,谁说闺阁内院是没有纷争的世外桃源?完全是外边世界折射出小社会呢。 丫鬟们鱼贯而入,又摆上茶水和精致的各色点心。 林莹如满面春风站在亭子中央,她首先致辞欢迎大家的到来,特别向施文倩和张婷芳躬身致谢。然后讲了诗会的比赛规则。规则很简单,就是每人写一首诗,然后挂在墙上,每人用手上的绢花来投票,得到最多绢花的人自然获胜。奖品是林夫人赞助的一块玉牌。她特地展示了一下玉牌,是一块羊脂玉,虽然没有达到光泽滋润,状如凝脂的品质,但也是洁白细腻的上品,从林夫人到林莹如做人都是圆滑玲珑,手面大方的,怪不得她们的人缘一直都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赛诗风波 今天的诗的是以“春”为题。 杜玉清自然喜欢诗词,但对格律诗严格的平仄对韵头疼不已,平时顶多尝试写写古体诗。她苦思冥想后凑了一首,就不在意地贴在了墙角,转头去欣赏其他人的诗作。大部分人写的诗也是平平,既无意境也无美感,有的是华丽辞藻东拼西凑的堆砌,和无病呻吟的感叹。杜玉清有些失望,李清照之后真的再无兼具男子之刚毅洒脱,女子之贤淑幽美的巾帼才女了吗?不过,还是有两首诗引起她的注意。 一首诗仿写李清照的武陵春,尤其第二句是全部搬了过来。 雨打风吹花飞尽,物是人非事事休。欲盼来年春来早,又恐风雨逐水流。 还有一首诗,是杜玉清比较喜欢的。 细雨纷飞二月天,长堤烟柳醉春眠。待到上巳天做雪,一夜东风斗芳菲。 因为只有一朵绢花,杜玉清还是投给了第二首诗。奇怪的是人们似乎清一色地偏向第一首诗。杜玉清看到是张婷芳率先把花投给了第一首诗,后来林莹如跟着投了,后面的人就一个个地跟着投了。最后出面领奖的是施文倩,杜玉清才恍然大悟,她自己是一朵花都没有得到。最后只得站在台上被罚表演节目。她背诵了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来充数。 但有的人似乎还想让她下不了台。 杜玉清要走回自己座位的时候,郭良金用手绢掩着嘴角笑着问道:“杜家大小姐怎么没有投给文倩妹妹啊?是不是你看不上文倩妹妹的诗啊?”她的眼睛扫了一眼布政司这里的人群,杜玉清看到张婷芳不满的眼神,施文倩惊异地看过来。 杜玉清无意引起事端,她自嘲地说:“我自己都不会写诗,哪有资格看不上别人的诗。” “那你为什么不投文倩妹妹?” 杜玉清不怒反笑,这个人真是拎不清啊。自己什么时候得罪她了,这样针对自己?她看着郭良金,又看了看张婷芳,淡淡地笑着说道:“我们采用的是默投方式,自然是看着自己喜欢的诗来投了。你既然说你喜欢这首春晚,那么请你告诉我们这首诗好在哪里?让我们听听你的高见。” 郭良金一愣,她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回答道:“这个,这个她写出了春天的景色,反正反正就是写的好。” 杜玉清又看了看张婷芳,张婷芳瞪大眼睛不甘示弱地看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玉清笑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郭良金脸色涨得通红,有些死乞白赖地追问道:“那请你告诉我们这首春色又好在哪里了?” 杜玉清回头注视着她,缓缓地说道:“这首春色不仅贴切地描绘了春天的景色,细雨c烟柳都抓住了二月天的早春特点,非常贴题。不仅如此,它还彰显了春天的生机和活力,展望上巳节时桃李芳菲的情景,为我们留下期待。” 大家鸦雀无声。张婷芳回头环视自己周围的小姐们,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好好地驳斥她,最好能够把她给打的下不了台,看她嚣张的。可惜那些人纷纷地垂下眼帘,或者干脆转移了视线,装作没有看见。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上的了台面和杜玉清斗吗?不是说江南多知书达理的才女吗?要不是自己从小因为喜欢而把时间都花费在练武上,不是在读书上,哼,不把杜玉清驳得落花流水,就不叫张婷芳!她此时已经根本忘记了自己拿起书本就要瞌睡的习性。 杜玉清转头看着施文倩,相信她能够听懂自己说的话。“圣人云:诗可以兴c观c群c怨。本来是一件春天里美好的事情,不要舍本逐末了。” 施文倩陷入了沉思。气氛冷了下来。 有的人显然没有明白杜玉清的意思。郭良金叫道:“杜玉清你什么意思啊,谁怨啦?你说,你说!” 林莹如赶紧出来打哈哈,她说:“哎呦,我听人说,一个女子是一只百灵鸟,两个女子是一对百灵鸟,如果是三个女子就是一百只百灵鸟,我们今天可不就有一千多只的百灵鸟了。这不正好是春天该有的喧闹啊!”众人哄笑,气氛活跃起来。 林莹如再接再厉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殷勤地为大家服务,抽空还给杜玉清使了一个眼色。她为这个递上蜜饯,为那个夹块点心,在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大家很快地又开始了谈笑风生。 杜玉清理解林莹如作为主人的为难,但要让她仍然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她又做不到。明明是单纯的闺阁活动,有的人偏偏还要以势压人,更令她不解的就是大部分的人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认同。她站起来,走出亭子,来到花园里。似乎没有人注意她的离开,大家一如既往谈笑风生,刚才的风波好像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施文倩问丫鬟要了所有的诗作,一张张地翻看,她问张婷芳,“婷芳姐姐,你知道这里面哪首是那位杜小姐的作品吗?”张婷芳不在意地说:“不知道,你别理她。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施文倩摇了摇头,又去问林莹如。林莹如不认得杜玉清的字,但其他人的字大体熟悉,她捡了几张递给施文倩,歉意的地说:“杜家妹妹也是刚到杭州,我不知道那张是她的,但肯定跑不出这里面。” 施文倩再一次一张张地翻看,目光落在了一首名为早春的诗上。 杨柳青青烟雨蒙,春风逐落旧叶陈。流莺婉转晴翠好,静心观复月照明。 不仅诗的境界比她高出一大截,就连字也写得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娟秀,而是俊秀圆润,力透纸背。这样有筋骨的字是父亲一贯欣赏的风格,如果哥哥们能写出这样的字来,父亲一定会点头嘉许吧。施文倩想,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首是呢?如果是在男子中间,哪怕是诗意平平,这样的字一拿出来便会获得大家的好感和仰慕吧。她有些气馁,原先获得头奖的沾沾自喜不知丢掉哪里去了。 她抬头寻找杜玉清的身影,没有看到。 “怎么啦?”张婷芳问。 “没有什么。”施文倩把这页诗塞到自己的袖子里,不知为什么她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话全部告诉张婷芳,虽然自从到了杭州以后,张姐姐一直很照顾她,但有的话显然和她说不明白。 张婷芳却认为是杜玉清的话当众让施文倩下不来台,伤害了施妹妹的自尊心,心里暗暗下决心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杜玉清,为施妹妹找补回来面子。 杜玉清走到花园,看着满园春色心情逐渐好转起来。她反省了自己刚才的行为,觉得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便把它给放下了。想起张九陵的感遇不禁有些感叹,草木尚且有本心,不求美人折。自己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观点和看法呢? 有人走到她身边,默默地陪在一旁,杜玉清回过头来,是林莹玲。 杜玉清后来知道那首早春是林莹玲的作品,她此时过来陪伴有些感谢的意思。杜玉清笑了笑,指了指眼前春天葳蕤的景象,脱口而出:“欣欣此生意,” “自尔为佳节。” 两人相视而笑。是啊,在美好的自然面前,又何必在意世俗的名利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路遇劫持 春分过后,果然雨水变多了,三天两头下雨,昨天阴云密布,还滚过隆隆的雷声。蔡嫂说:打过雷了,冬眠的蛇就苏醒过来了,以后他们出门到西湖边或者山里的时候就要小心了。听得阿眉张大了嘴巴,露出了恐怖的表情,姑娘家天生对这种滑溜溜,瞪着丑陋的小眼睛的家伙感到畏惧,连杜玉清都蹙了蹙眉。 此时杜玉清已经被母亲禁足了七天了,她感觉自己都要同廊下晾晒的衣服一样发起霉来,不,还不如那些衣服呢,潮湿的衣服还可以搭在熏笼上用盆火来烘干,自己却只能圈在房间里干耗着。她越发感觉房间里飘散着一股的潮湿气息,她走到天井,仰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四野被如同一床厚重的云被罩压着。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雨,此时细雨霏霏仍从那灰蒙蒙的神秘的混沌中飘落下来,屋檐上落下雨滴,砸在积满了雨水的石阶窠臼里,又溅起小小的水花,发出咚c咚c咚沉闷的声音。杜玉清一时有种迷茫的感觉。 那天诗会活动结束后,在回家的路上,杜玉清被张婷芳给截住了。 “站住!” 今天杜家的车夫是老仆老梁,他看着前面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吆喝着停下了马车。老梁低头对车里说:“大小姐,看样子他们来者不善。” 杜玉清掀开帘子,只见对面张婷芳跳下了马车,站住了路当中。 “杜玉清下来!我们说道说道。” 杜玉清皱了皱眉,问道:“张小姐有何指教?” 张婷芳见杜玉清只是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并没有下马车的意思,心里不由地气不打一处来,施妹妹刚才坚持要把头奖的玉牌还给了林莹如,要不是她们死劝,施妹妹不得已才放弃了。她这是受了多大的伤害才会做这丢颜面的事情呀,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 “你去向施文倩道歉” “为什么呀?”杜玉清莫名其妙。 “施妹妹刚才要把玉牌退回去,分明就是你害的。都是你说什么圣人群怨的,分明是拿圣人的话来骂施妹妹。你告诉我谁怨了?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杜玉清这些哭笑不得了,她似笑非笑看着张婷芳问道:“张小姐难道不的吗?” 张婷芳涨红了脸,这个时代说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女不无意于骂人是未开化的野蛮人,中华民族传统上是以否具有文化来判断是否为我族类的标准。所以有“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说法。 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说女子要有德言容功四种品行,但内敛贞静的品德是第一位的,它要求女子必须具备这几种才能但又要内敛不事张扬。“德言容功”最早出现在战国时的礼记一书,汉代大儒郑玄注释说:“妇德,贞顺也妇言,辞令也妇容,婉娩也妇功,丝麻也。”意思说女子出嫁时要具备这四种品德。 随着时代的变迁,有的时候人们会对一些语言文字内涵的理解发生偏颇,“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一例,还有一个常见的误会是青年男女海誓山盟常说的诗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它原出自诗经的击鼓一诗,说的是男子出征打仗,面临死亡时想象着平凡生活的美好与永恒。他说:如果我能平安归来,我会郑重和你相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实际上这是永远实现不了的悲剧,是人在生死存亡的一线间脑海里浮现的美好愿望。唯有这样才更可悲可叹。 张婷芳有些恼羞成怒。她从小就极受父母的宠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没面子。她出生时算命先生就预言说:她是天生富贵命,将来整个家族都要依靠她支撑。果然,在她出生不久张季平就升任游击将军,然后是参将c副将c副总兵,最后到浙江总兵一路顺遂地升迁上来,如今成为可以称霸一方的封疆大吏。张季平夫妇对这个带来好运的闺女自然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平时都要什么给什么,连哥哥弟弟都要让着她。张季平总共有五个子女,张婷芳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两个弟弟,算命先生说这兄弟四人把她架在中间,都是为她抬轿的。张婷芳想学武,家里不让,她饿了两顿,父母只好投降先生教她,她没有按时完成先生交代的课业,被先生打了手板,张婷芳哭着把红肿的手举到母亲面前,家里就立刻辞退了先生。 张婷芳一路顺遂心愿地长大,到了杭州后也没有受过委屈,江南女子大多本身性格柔顺,讲究委婉处事,况且她有父亲的这么大的靠山,人们哪敢轻易地得罪她,遇到争端时都选择了忍气吞声的礼让。久而久之更养成了她唯我独尊的自信,要不是张季平还算是一个严谨清醒的人,对家庭和下属都约束有度,张婷芳早就无法无天了。 张婷芳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公正无私的人,前几天听说施文倩今天要来参加这个诗社活动,她就给布政司的几位小姐都下了帖子,邀请她们一起参加,还大刺刺地派人告诉了林莹如。张婷芳自己平时喜欢舞枪弄棒,哪里有兴趣参加什么诗社活动,况且杭州府只是属于地方的管理机构,布政司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隶属中央,从地方官员到中央大臣,这是官场晋升中很难跨越的鸿沟。在官场上历来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种鸿沟呢?布政司的人都自恃身份,平时和杭州府的人都不大来往的。张婷芳父亲是军政官员,和布政司的民政系统完全是两个不同领域,但架不住他是一省之长官啊,所以她自然而然就把自己归为了布政司一拨,还俨然成为她们的领导者和保护者。 所以,今天我们来参加这个活动就是为了义气,就是为了给施文倩捧场,你们还不得蓬荜生辉啊,你们还不得好好掂量掂量啊。 张婷芳也没有认真看,留意到施文倩的诗写完贴在墙上,就率先把自己的绢花给投了,然后盯其他人一个个地投进,她觉得她义气,理所当然。没想到却在杜玉清这里折了面子,她怎么不义愤填膺?郭良金刚才和她说,“杜玉清分明是欺负我们不懂诗文,拐着弯用圣人的话来骂我们呢。施妹妹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我刚才看到她背地里都在抹眼泪呢。我们要让杜玉清向施妹妹道歉,为施妹妹找回面子。在诗文上我们斗不过她,就用武力让她屈服,姐姐带人过去,看她还不乖乖地听话,要不以后布政司的姐妹们都不敢出门了。” 张婷芳深以为然。马上就在路上拦住了杜家的马车。 “杜玉清你别过分,我不你都要向施妹妹去道歉。”尽管张婷芳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杜玉清刚才话里的意思,但她已经无法放弃。 杜玉清跳下马车,亏她还曾欣赏过张婷芳的自信,原来行事没有尺度,脑子是拎不清的。她有些生气了,冷笑道:“我如果不去呢?” 张婷芳没有想到杜玉清这么不给面子,更是倍感挫折和委屈,她想也不想冲着身边的女护卫喝道:“把她给我拿下了。”这个女护卫出生保镖世家,从下就练得一身的功夫。张季平看自己闺女实在喜欢练武,成天和男子们打斗在一起不是个事,特地高价把这位齐七娘雇请来传授女儿功夫,平时兼做女儿保镖。 杜玉清没有在意走上前来的齐七娘,而是用目光直直地盯着张婷芳,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能承担后果吗?” 张婷芳一愣,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又没有其它意思,不过想让你给施文倩道个歉,谁让你偏偏不干,怨不得我采取强制手段让你听话。她早已习惯了从自己角度考虑问题,觉得别人顺从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现在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声音,她要给杜玉清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叫“说一不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冲突争斗 等到张婷芳看到杜玉清身边蹦出一个矮小敦实的丫头迎上齐师傅时,她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不自量力!张婷芳心里冷笑道。她知道齐师傅的功夫水平,她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曾经把哥哥的师父都打翻在地。齐师傅却没有轻敌的思想,看着对面矮自己一个头的小丫头不慌不乱地走上前了,心里有了警觉。她死鬼丈夫曾经说过,遇敌不慌,便有三成胜算。她今年三十四岁,自从丈夫死在押镖的路上她已经寡居多年,也没有孩子。所以她非常感激张家对她的厚待,对自己这个从小就开始传授武艺的女弟子视如亲生,看不得她受到半点委屈。 采薇停下脚步,等着齐七娘进攻。这段时间每天跟着小姐早上锻炼,她觉得其它没有什么进步,就是学会了不急躁。因为不论是单独练习,还两人对练,老爷强调的都是觉知,逼着她也不得不放慢动作,开始时是为了不受责骂假装有觉知,慢慢地自己似乎也真有些了感觉。采薇目视着这个大个头女人晃着肩膀走过了,冷静地寻找对方的弱点,作为自己重点进攻的目标。 小姐现在话语少了许多,对她也不在像从前那样亲近,采薇惶恐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采苓说小姐不会赶你走,但你也得清楚规矩,不要再做出不知分寸的事情来。采薇暗自思忖:小姐,你放心,我要在你身边,我会成为对你有用的人。 齐七娘伸出胳膊想抓住采薇,把她拎到一边去,这毕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小姐不过想胁迫杜家小姐去道个歉,自己犯不着去打伤对方的丫鬟,引起事端。没想到这个丫鬟却如临大敌,快速挥出右拳朝她身上抡过来,齐七娘有些生气,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丫头吧,她翻掌向上想格开采薇的手臂。没想到采薇不仅不躲,反而左臂如折扇一般啪地打开,也劈了过来,让齐七娘猝不及防,手臂上挨了一拳,齐七娘脸上抽搐了一下,这小丫头凭地力大,这一拳打得她有些疼。好,咱们就比较一下到底谁的力大。齐七娘轻叱呼喝,近身上前,抡了大拳就朝采薇轰过来。 张婷芳得意洋洋地看着杜玉清,师傅生气了,那鸡蛋般圆滚滚的丫鬟哪里会是师傅的对手,还不赶快求饶,我们就尽快地了结这件事。 杜玉清却仍是神色平静,这时她身后的帘子又掀开来,露出白净甜美的一张脸来,她好奇地看着两人的打架,杜玉清扭头笑着和她说了什么,杜玉梅漂亮的脸上浮现释然的表情。 这样的杜玉清是张婷芳最讨厌的,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在掌握之中。 “给我狠狠的打!”我要打得你惊慌失措跪地求饶!她恨恨地想。她已经忘记了她的初衷,事情一旦开始,各种因素制约就让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杜玉清有些好笑,她还没有看出这个齐七娘已经开始处于下势了吗?齐七娘虽然势大力沉,采薇却胜在灵活,她蹦来蹦去,灵活地拳脚相加。现在她已经发现对方下盘不稳的弱点,瞅准机会不断进攻。杜玉清有时还真羡慕采薇对武功的先天领悟,采薇平时训练时反应迟钝,动作要领反复讲过许多遍,她还是无法理解。但一旦进入两人对练的状态,她却有先天直觉的应对能力。加上她不管不顾刚猛的拳风,父亲说持之以恒,她可以成为实拳打法的高手。 张婷芳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她也看出了齐师傅已经渐渐处于下风,她的脸上满头大汗,脚步凌乱,那个敦实的丫头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她仿佛没有痛感一般,不管齐师傅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哪个部位,她还是坚持自己的进攻步骤,起跳飞腿,冲拳踢腿!一次又一次,她的拳脚朝齐师傅的下腰招呼过来,势不可挡!齐师傅被打得狼狈退缩。最后,齐师傅被踢中膝盖,失去平衡,蹬蹬蹬,趔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婷芳看着自己的师傅脸上汗如雨下,面色苍白,一时目眦欲裂,齐师傅对于她可是半师半母的存在,张婷芳朝杜玉清冲了过去。 杜玉清,我要你血债血还! 杜玉清正扭头准备招呼妹妹回去,眼角瞟过张婷芳奔过来的身影。她一个转身转到了张婷芳的背后。张婷芳原想杜玉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自己轻易地就可以把她抓住,只要抓住了她就什么都好办了。没想到杜玉清身如鬼魅,一个转身让她的手抓了一个空,更没有想到杜玉清圆转站到她的背后,一下就把她的身体推着压向马车外壁上。 张婷芳气坏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想为什么杜玉清的身形圆转可以那么快,为什么她一个官宦小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的心思全在被压抑在车壁上动弹不得的耻辱感上,她的鼻子闻到了车壁上积年的陈土味道,甚至还有内衬的皮革味。 她挣扎着想要使出力气转过身来,但无济于事,杜玉清用一只手按住她的上背,张婷芳就完全动弹不得。张婷芳如果冷静下来可以感觉到杜玉清手的力量和着力点,她的肩膀已经被杜玉清压着靠在马车壁上,两个手臂也被夹着锁在了身体前面,整个身体根本动弹不得。但她的心思全在如何地摆脱杜玉清的束缚上,一味左右摆动身体想要挣脱出来,但一切都是徒劳。 “嘻嘻。”阿眉看到张婷芳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她那个形象太像小时候姐姐带她玩的游戏,只要用一根指头轻轻压在乌龟背上,乌龟就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划动四肢徒劳地挣扎。观看热闹的人也不禁笑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张婷芳更是恼羞成怒,“我们来一对一单挑。你这样压住我算什么回事?放开我。放开我!”她手动不了,就想用脚来踢杜玉清,无奈,她的脚根本无法后踢。 张婷芳倍感耻辱,眼泪不禁掉落了下来,她宁可堂堂正正地被杜玉清打到在地,也好过这样的无力和狼狈。 张婷芳随行的两个家丁见势不妙,要冲上来解救她。这时候早已盯着他们的老梁迎了上去,老梁等了很久了,无奈前面都是女子间的争斗,根本没有他出手的机会,这会儿他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老梁人身材精瘦,满脸皱纹,看上去像是常年在田里劳作的老农,实际上却是练武已有二十年的老手。当年家乡连续两年闹旱灾,整个村庄都断了粮,他全家出来逃荒,路上遇到土匪,年轻的妻子为了保住贞洁跳进河里,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家里的其他也都失散了。老梁进杜府时已经二十多岁,错过了练武的最好年龄,但他意志坚强,发誓要练出一身好武艺,将来回去为妻子报仇。他没有资格晋升到杜家核心的练武群里,就一直在杜家护卫和家丁群里坚持锻炼,杜渊之一下喜欢他的笃实沉稳,去沧州上任时也把他带了去,在沧州的三年跟在杜渊之身边,让他的武功大有长进。老梁早在十年前就回过家乡一趟,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得偿所愿复了仇,没有人知道他家人是否还有幸存者。府里的人只看到他带回一个新媳妇,两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老梁现在还是每天练武,眼下杜家下人群的练武就是由他来带领和指导。 张婷芳看不见三人对打的情形,就听见乒乒乓乓几下,然后就传来两个家丁哎呦哎呦的哀嚎声,背上一松,她扭头一看,自己的家丁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 张婷芳看着自己师傅和家丁狼狈的样子,杜玉梅好奇而怜悯的目光,一时千头万绪,扬起手臂就要朝杜玉清扇过来。杜玉清松开张婷芳后就防着她狗急跳墙,她手疾眼快抓住张婷芳的手腕,无论她芳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开杜玉清的手,张婷芳咬牙切齿还想用左手打过来。 杜玉清目光冰冷,直视着张婷芳,冷冷地对她说:“够了!张婷芳,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我让你不是怕你,你好自为之。” 张婷芳惊骇地停止动作,这一刻她竟然对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杜玉清觉得害怕了,她分明在杜玉清眼里看到了犹如父亲一般威严慑人的力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是非曲直 杜三夫人听说总兵张夫人递帖子要带女儿上门来道歉时大吃一惊,她完全不知道事情从何说起。一直到奉上茶后张夫人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我家姑娘不知分寸,活该被教训”之后,才知道是自己长女带人把总兵家闺女身边的人给打了,一时有些恼怒。 张夫人通情达理,她对杜三夫人说:“都怨我家闺女不懂事,不过一个诗会上的口角却惹出这么多的事端,原来好心想和杜家小姐说说道理,最后却闹得个两下怨怼,不欢而散。”她拉着杜玉清的手说:“你这个姐姐不懂事,你宽宏大量原谅她吧。” 杜玉清注视着张夫人诚恳的目光,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是正话反说的讽刺呢,还是她被张婷芳误导,曲解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她原本不想张扬此事扩大事端,悄悄让事情过去就完了,没想到张婷芳自己反而把事情给抖落出来,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她没有想到始作俑者却是老梁,是老梁故意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让张婷芳回去想遮掩都无法遮掩过去。老梁直觉得自家小姐宽厚,恐怕会息事宁人,他却不认同这种做法。他见多了这种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的行径,知道对方飞扬跋扈惯了,未必肯善罢甘休,在闹出更大的事情来之前,一定要让对方家长知道轻重。 果然,张府管家见到被打伤的家丁赶紧就把事情汇报给张夫人,张夫人紧张自家宝贝女儿的安危,就把女儿叫来问。张婷芳只得把事情告诉了母亲,其中自然夹杂了许多的委屈和事实的夸大。 杜玉清笑了笑,她抛开情绪,平静地叙述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最后说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在诗会上我按照自己心意投票给自己喜欢的诗,不知怎么就犯了张小姐的忌讳;我和施小姐说话时引用孔子的话不知怎么又得罪了张小姐,要让张小姐在半路拦截我们,一定要我们去向施小姐道歉;我不愿意还非得让保镖劫持我们去!张小姐,你说我错在哪里?” 张婷芳一时涨红了脸,连张夫人都羞的面红耳赤,她才知道自家闺女在外边这样张狂,无知不说,还愚蠢地做下了这么飞扬跋扈c没羞没臊的事情,更糟糕的是,她到现在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回去对自己还歪曲事实,添油加醋说对方的不是。让她今天来杜府,名为道歉,实际上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张夫人原来跟着丈夫风风雨雨几十年,知道如何挽回颓势。她狠狠瞪了自己闺女一眼,歉意地朝杜玉清郑重行礼,说道:“对不住,杜小姐,我不知道我家婷芳在外边是这个德性,我代她向你道歉,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把她教育好,让她做下这张狂无边的事情来,委屈了杜小姐。”她从手臂上撸下一个翠绿的玉镯,给杜玉清戴上,说:“以后你张姐姐还有这样的行为,你就帮我好好教训她,我会记得你的好。” 杜玉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在张夫人没有丝毫回避的目光中看到了真挚的诚意,她赶紧说道:“张夫人快别折煞我了,这件事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张姐姐单纯义气,我要向她学习呢。”她想取下手镯还给张夫人,但张夫人坚持不让。 张夫人越发觉得杜玉清的难得,她思维清晰,口齿伶俐,行为上又有进有退。刚才叙述事情经过时,她目光一直朝着自己看过来,她知道自己才是判断是非的关键;她说话中言简意赅,却用几个连续的问句把自己的委屈和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把自家闺女逼得哑口无言;看到自己代表女儿道歉,不仅见好就收,甚至为自家闺女说起好话,进一步博得自己的好感。举止这样有条有理,进退有度,哪里像个不经事的十几岁的孩子。唉,反观自己闺女真是天差地别,做事冲动c不动脑子不说,连说个话都口拙舌笨的,更不用说能把握整个事情的周全了,看样子自己真是把她给宠坏了。 张婷芳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看其他人,更不敢看母亲痛心的目光。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把她最喜欢的翡翠手镯给了杜玉清;是为了她,母亲对杜玉清的和颜悦色,百般笼络。这让她既内疚又羞愧。她听杜玉清刚才的叙述也大大地心虚起来,不禁想到如果她是杜玉清,她会更生气吧,会把自己教训得更狼狈吧。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杜玉清最后还会为她起说好话,这让她在羞愧的同时有了一丝的感激。 杜三夫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对这个长女一直有种隐忧,总觉她有一天会惹出什么大事来。别看她平时冷静稳重,但她内心蕴含有火焰,一旦触发她的情绪她就会轰然爆发,做出不计代价的事情来。 杜三夫人对张夫人的通情达理印象良好,两人交谈甚欢,张夫人一直夸赞她福气,把两个女儿都教得好,一定要让她传授经验,杜三夫人却夸赞张婷芳的落落大方,爽直利落,是自己女儿学习的榜样两人手拉手约定要像姐妹一样常来常往。 张夫人母女告辞后,杜三夫人却让杜玉清跪下检讨,她点了点杜玉清的额头说:“这件事你做错了两点,第一,我们先不说其它,就说你刚才的语气,即使你全对,道理全在你这里,你说话也不应该这么咄咄逼人,让人颜面尽失。张夫人是个宽宏大量的,她可能不计较,可遇上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呢,你这样连续的逼问,还不把人的脸皮全给扒了下来,人家还不恨死你呀?你要记着,人首先讲的不是道理,而是颜面!第二个,你的心思不够细致,你有没有想过林家为什么会准备了这么贵重的玉牌作为奖品?这个左布政使的女儿喜欢诗,知府小姐特意邀请她参加,知府又拿出这么贵重的奖品,最后是左布政使家的小姐获奖,你有没有想过这背后的联系?” 杜玉清一愣,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母亲。“你现在回过味来了?知府夫人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她恐怕早就打算好把这个奖内定给施小姐,这样施小姐心里自豪,脸上有光,布政使夫人高兴,知府夫人和布政使夫人之间也建立起良好的关系。结果被你这一搅和全乱了,施小姐不领情,林家脸上无光,总兵小姐被责骂,夫人上门兴师问罪,你说,你是不是做事不够周全?” “可是,难道就为了这些人背后的小算盘,我就不能说真话了吗?他们就建立他们的关系好了,何必假惺惺地搞什么诗会,拉我们做筏子。” “你呀,到底年纪小,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容易的事情,人生在世谁不需要互相搭台做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不同视角 张夫人晚上和丈夫说起这件事,叹了一口气说:“老爷,你没有看到杜家小姐的厉害,跟人家一比,我才知道我们把女儿给养岔了。一味地娇宠不仅会把孩子给养蠢了,还养废了。” 张季平也是一贯宝贝女儿的人,听到夫人这些说女儿,自然有些护短,他不高兴地说:“哪里蠢了?我看杜家小姐说得好,妞妞就是太单纯义气了。往好里看就是为人直率仗义,往不好里看就容易被人怂恿欺骗。我看那个通判郭家的妮子就不地道,妞妞闯祸都是由她挑唆的,以后少让妞妞和她来往。” 张夫人说:“那个妮子我看也是心思不正的,原来还想着我们是同乡,能相互照顾点,没想到这妮子是个不晓事的,撺掇妞妞不知多少坏事。要不是这次事情暴露出来,我还不知道原来妞妞在外边是这样张狂。老爷,同样是姑娘家,怎么行事怎么这么大差别呢?一个思维清晰,做事有分寸,见了人都不卑不亢的挑不出毛病一个只知道莽撞行事不计后果。唉,老爷,妞妞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嘛?” “你也别着急,我听人说:人从书里乖。妞妞就是读书太少了,连杜小姐引用圣人话里的意思都没有听明白,说出去就是一个笑话。你去给她找一个严厉的先生,从头开始好好地教教她。还有儿子们的先生也要换一换,不要请只知道死记硬背的先生,多花些钱找个更好的,能讲出道理的先生。了解一下布政司这些子女比较出息的家里请的是什么样的先生,能否延请过来到我们府上当先生,或者能否给我们推荐一个也行。这事必须加紧办了。 我刚才又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觉得这杜家人不简单,就连这杜家这么一个姑娘家也是行事有章法分寸的。你看,妞妞去劫持人家,人家一个丫鬟可以打败我们的一个师傅,一个车夫可以教训我们的两个家丁,而且这杜小姐在具备明显优势的情况下还能对妞妞的冲动冷静处事,不骄不躁,也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是把妞妞身体扣住不能动弹,没有伤害到妞妞的身体,又教训了她,留下了日后好相见的余地。这就是实力,这就是审时度势啊。” 张夫人大吃一惊,经过自家老爷这么一说,她才想这个关键点,她犹豫地说:“我看杜小姐再厉害也一时不能考虑这么多吧,毕竟她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我看杜夫人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会不会纯粹她就是顾忌老爷的身份呢。” “如果在危急关头还能有所顾忌,这就已经很难得了,何况,认真计较起来,她也可以不必顾忌我们。你不知道她祖父是谁,是五军都督府同知杜凌!五军都督府是什么地方,它掌管着全国的兵权。杜凌什么人,别看他是只是同知,上面还有都督压着,但你可知道都督换过了两三个了,他还是在这同知位置上稳如泰山。这杜老爷子为人谦和c不矜不伐,上下都卖他面子,听说离开的都督也没人说他的不好,我现在想来才知道这老爷子厉害。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他三个儿子,老大性子刚烈,被老爷子压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老二平庸,就打发他做一个小官老三能读书,就让他考科举出仕,现在不到三十五岁就做了杭州府的同知,听说一贯官评良好,三年后不出意外又会升迁,将来说不定还能进内阁。你看看,文官c武官因材量力,京城c地方各有发展。什么叫布局?这叫布局!是十几二十年的谋划啊,这方面我们就太目光短浅了。” 张夫人眼睛一亮,想到一个主意,“我看那杜小姐也确喜欢,要不把她求给老二吧?”他们家老二今天二十岁,已经中了秀才,在家族中间也是个会读书的。 张季平叹了口气,“你可以去探探他们家的意思,就怕人家看不上我们。但凡有实力的世家谁不希望娶到这样的大家闺秀” “就是啊,以前算命先生还说妞妞天生富贵命,将来能够支撑起门庭来。我们就是被这句话误导了,放任了妞妞。比比杜家小姐的行事做派,我们妞妞就是不懂事的孩子。” 张季平安慰夫人说:“你也别想太多,多想法子让妞妞和杜家姑娘接触吧,不仅要冰释前嫌,最好是成为姐妹,将来说不定能多个援手,帮帮妞妞。” 张夫人在危机意识下开始严格管教张婷芳的行动,不仅请了女先生教她读书c做女红,还请了从宫中放出来的女官训练她的行住坐卧和言谈举止。 张婷芳被限制出行,杜玉清也被禁了足。 回到房间,她拿起案上的左传打开书签的夹页,看了起来,采薇和采苓拿起簸箩退到了堂屋做起针线。杜玉清对历史有特别的兴趣,先生曾经说过:“历史总是重复发生,重复的不是事情,而是背后的人心。所以才有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的说法。”可是今天杜玉清不知为什么连书都看不进去,一个个的思绪飞入她的脑海,在里面蹦跶跳荡,然后匆匆而来又匆匆地退去,让她内心纷乱一时无法平静。 正在堂屋里一边低头做针黹一边小声说笑的采薇和采苓突然感觉房间内静悄悄的,里面好久都没有声音了,她们轻轻撩开帘子,发现小姐正懒散地斜倚在椅子上,两眼呆呆地盯着窗外,手中的书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到了地下。采薇从来没有讲过小姐这样一副样子,正要急切地上前问询,采苓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冲着她摇了摇头。 她们的动静把杜玉清从神游状态中给拉了回来。她弯腰拾起书本,合拢压平,放回书架中精读格中,又从闲书丛中抽出一本花间集来,对采薇和采苓说:“我到园子中走走,你们就不要跟着了。”说罢就跨出门外,一个人沿着回廊踱步朝着后花园走去,完全忽略了身后采薇和采苓关切的眼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风雷激荡 花园的亭中空无一人,在周围一片润泽的绿色中显得格外宁静和孤寂,但这气氛却是杜玉清眼下所喜欢的。读到温飞卿的词《望江南》时,仿佛对于眼下有了格外的含义:“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心里莫名涌上一阵酸楚,眼睛也湿润了起来。这忧愁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却在杜玉清心中久久缠绕,无法化解开去,望着满园春色一时有些痴了。 母亲批评总是批评她说:“你做事太不够委婉。”那天总兵张夫人母女离开后,母亲又是狠狠对她一番说教,再次说道她不够委婉,这让她感到备受打击和深深的委屈。这几天圈禁在家中无法去西湖边散步,这又让她郁闷不舒。 可是什么叫委婉?在诗会上跟着她们一起投施文倩,搞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就叫委婉?别人针对她时她不予回应,选择回避叫做委婉?还是别人要动手劫持她时,她束手就擒叫委婉? 不过,母亲的话也给杜玉清一些启示,她进一步想到,投票时布政司的那些人在张婷芳带领下投给了施文倩,照理来说应该是意外因素,因为她们是临时参加进来的。那林家是如何保证施文倩一定能够得奖呢?喔,她恍然大悟,林莹如一定是和杭州府这些小姐们有了默契,而自己懵懂不知,显然是被她排除在外的,她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自己这个她排除在外的因素虽然说不上破坏,却搅起了不和谐的浪花。那么如果林莹如事先找自己协商自己,自己会妥协吗?这对杜玉清来说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自己可能选择的态度有四,一c拒绝,二c选择不参加,三c含糊答应,到时看现场情况决定,看施文倩的诗文是否真是值得自己投票,该投的投,不该投的不投,反正是无记名投票,别人发现不了,四c接受提议。 这四种结果,第一条不用说了,林莹如无法接受;第二条,会让林莹如下不了台,毕竟自己是同知家的嫡小姐,这样的活动她没有出现,林莹如会面对很大压力;第三条,是没人喜欢的不确定因素。以上三条林莹如都面临着既暴露她暗地操作诗会的意图,又有两人可能反目成仇的风险,而结果却无法保证的下场,所以综合考虑她选择了对自己保密。这样抽丝剥茧,杜玉清不由地轻笑起来,看样子林莹如已经把她给琢磨很久,对自己性情的把握还是很准确的;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己这一票对她也无足轻重,她肯定已经摆平了大部分的杭州府的小姐们,要不也不会出现那样一边倒的结局。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诗会这底下有这么多的暗流,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有此,杜玉清意识到母亲说的可以委婉处理的方法就只有第三条了,事先含糊地答应,到现场视情况而定,大家维持着场面上的一团和气,谁也不得罪谁。可是,自己愿意吗?或者说自己做得出来这种虚伪的应承吗?还有,真的到了现场,如果自己还是投了别人,林莹如她们不会倍感自己上当受骗的耻辱吗?而厌恶我杜玉清阳奉阴违,从此疏远我了吗?人,身在社会的难题,就是既要坚持自我,又要左右逢源吧,这也就是母亲所说的委婉处事吧?自己能够做到吗? 一阵凉风略过,杜玉清一下清醒过来。抬头看见院中景象,突然意识到眼前在已经是绿意盎然,一片生机了。 父亲自从搬进这宅子后一直对园林布置兴趣盎然。因为房屋是官宅,基本建筑不好去调整,只有在园林布置上下手。为此杜渊之颇费思量,每天下了衙后都和姚先生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布局,他们请教当地朋友,参观民间素有声誉的园林,找花匠询问。设计c画图c讨论c改稿c再画图,最后忙忙叨叨监督常胜领着一帮工人在花园里加紧劳作了一个月,现在终于初见成效。 原来高大的香樟树保留下来,茂密如伞盖的树荫,用以遮蔽烈日;在花圃中种植了古朴的虬松,如今蟠曲的龙爪槐已经显露出苍古优美的端倪;在亭榭廊槛边种上枫树以待秋天若晚霞的红艳映射;廊下水边有萱草c苍蒲c鸢尾的轻盈柔美,袅袅亭亭;流水池畔的桃花已经长出粉色的花蕾,让人期待起过段时间华英芳菲的盎然。 曲径处,移来几杆秀直的楠竹,让翠绿间多了一丝清雅幽静之气,墙角有棵硕大的芭蕉,可以听雨打芭蕉的畅快音韵;墙下栽种两株绿萝,待它攀爬上墙头,在黛瓦白墙间便可呈现出活泼的生机;院中还种植多种花木,保证四季清香四溢,花团锦簇。父亲甚至还移植来了一颗杨梅树和一棵枇杷树,向孩子们保证他们几个月后就可以自己采摘园中的果子享用。 所以,虽然现在还只是一片初绿颜色,但完全可以想见,不久以后时间这个大师会把这园林景色变得绚丽缤纷c灵动而生机勃勃了。 杜玉清倚坐在栏杆上观赏着初春的绿色,思绪也如云烟漫无边际地飘荡。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大雨瓢泼而下。 叮叮叮!支支雨箭自天而射,斜斜地打在叶子上,弥漫起的水汽瞬间使得天地间烟雨朦胧起来。 哗哗哗,枝叶在狂风中被一浪一浪地掀起,又一波一波地扫落。暴雨狂风是如此迅猛,不禁令人耽心起这些刚种下的植物是否能够抵挡住这自然的威力。树上经历过寒冬的残叶被打得七零八落飘落满地,而刚萌发出新芽的嫩绿枝桠尽管被狂风压迫地不得不低下腰来,甚至要匍匐在地上,可是劲风后,它们的腰肢又柔韧而坚强地挺立起来。 在吧嗒吧嗒细密的雨点中,杜玉清甚至感觉到这些植物在欢快地歌唱,它们充分地舒展枝叶,尽力地吸吮着这滋润着它们生命成长的氤氲雨水,迎接着一次次的挑战。 杜玉清心里一动,似有所悟。《易经》中上风下雷为益卦,卦辞为:“利有攸往,利涉大川。”象辞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意思是说君子观此卦象,要警觉于风雷激荡为宇宙常态,在自己日常生活中要不断检讨和反省自己的行为,调整自己以适应社会的变化。对呀,风雷激荡,宇宙常新,不论直抒胸臆,还是委婉处事,她只能做眼下她觉得对的事情;不论顺境c逆境,都是她人生过程中必须经历的磨炼,她只要保持觉知,不断学习和成长就好。 在这带着泥土腥味的湿润空气中,她敛气站起。抬步起势,开始打起拳来。 动作沉稳缓慢。气息悠长,身体均匀放松。 一遍下来,油汗满面。 三遍下来,汗水黏腻在后背,衣服全已湿嗒嗒的了。身体轻松畅快,舒服的想要歌唱了。 直,所以立;空,所以容。 接纳c包容! 觉知c放下! 一遍又一遍,她放开全部的身心去体验,去觉知,不再去想,不再去忧,只是接纳,接纳不完美的自己,接纳完美的世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沐休之日 回到房间,还在做针线的采薇和采苓看着浑身湿透的杜玉清大惊失色,“小姐是在哪里淋了雨吗?” “没有,我只是刚活动了一下。”杜玉清累得快虚脱了,有气无力地回答,“去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采薇还要再问,采苓拉着她摇摇头,说:“我们去准备热水了。” 杜玉清在净房里洗浴,心里既平静又兴奋,今天对她来说是云栖寺后又一次美妙的体验,她一遍遍拳打下来仿佛腾云驾雾一般。那一刻她的灵魂脱壳,她不再是她,她的,她的灵魂已经和周边,和自然融为一体。她打出去的每一拳,踢出去的每一脚都没有使劲,看上去是那么绵软无力,但她却又分明感觉拳力如风c如水绵绵不绝,汹涌不息!她甚至都可以看到她挥拳出去以后细小的水汽在前面爆开,迸出一个真空的球型气浪。她知道这是她一次思想上领悟后武功获得的小小的突破,身心合一,身体的行为和我们的意识一体的,思想上的宽容和接纳,带来了身体上全然的放松世界一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自己和天地,身体和内心,相互牵连,彼此连接。 如果说在云栖寺是杜玉清对道的初次领悟,是犹如神助般的行为,那么以后她就要开始了她意识觉知后的自觉行为,在道的修行上积跬致千里,琢玉成大器的踏实笃行。 沐浴之后,杜玉清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了,她只得呆坐在那里,任由采薇和采苓给她穿衣,擦干头发,她自己又沉浸在遐想神游中,像个木偶般受两个丫鬟摆布。 “小姐,您刚才去究竟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会累成这个样子?”采薇一边拿着干布巾给她擦头发一边嘴碎地唠叨,杜玉清却没有反应。 “你别问了,小姐左右就在这院子里,她又不能出去,不用担心。” “可是她这个样子,不会是在院子里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得了什么癔症了吧?”自从她打败了齐七娘被小姐表扬后,采薇恢复了一些活泼,又开始了有些嘴碎了。 “呸呸呸,乱说什么话!小姐是金刚之身百毒不侵。你忘了云栖寺的老和尚都说小姐有天命,要在人世间好好修行的。诶,对了,小姐会不会又是去练武了?你忘了,她在云栖寺梅林那里一练起来就忘记时间了吗?那次不是也是累得够呛,回来倒在马车里就睡着了吗?老爷还说不要叫醒她,让他接着睡,最后还是老爷把小姐抱进房间里的。” “嗯,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老爷说这叫顿悟,不能打扰的。我们出去吧。”两人把杜玉清扶上床榻,摊开被子,让她靠坐在床上,就关上门出去了。 杜玉清浑浑噩噩,她的意识一直停留在自我的空间里,不一会儿昏昏睡去。 这一觉杜玉清睡得特别沉,特别香,醒来后看着窗外晦暗的光线,一时以为是凌晨时候,心里叫道:完了,完了,晨练要迟到了。她习惯性地快速坐起,准备穿上衣裳,听见动静的采薇赶紧过来,撩开新挂上的淡绿纱帐,用银色帐钩钩好,把个靠枕支在杜玉清背后。 笑着说:“小姐,今儿睡得久呢,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吧。 杜玉清才想起现在应该是午后了,她伸伸懒腰,感觉自己浑身舒泰,充满弹性。她漫不经心的问:“我睡了多会子?” “睡了有快两个时辰了。午饭时老爷都不让叫醒你,说是要让你多睡会。” 糟糕!竟然睡了这么久了,今天是父亲的沐休日诶,父亲好不容易在家的日子,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上话呢。她身轻如燕地跳下床来,穿上衣服,套上鞋子就要出门。 “小姐,头发,头发!” “哦,”杜玉清一回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也忍不住一下笑了起来,她右边的头发因为睡觉被挤压得翘起来,呈现滑稽的蓬乱状态。 “小姐刚才太累了,头发还没有干透就睡着了,老人们说头发没有干就去睡觉,年纪大了以后会头疼的。小姐下次可不能这样。”采薇把杜玉清的头发打散开来,用桃木梳子从上到下疏通开来,一头黑亮润泽的长发就如瀑布一样顺滑地铺洒下来。杜玉清的头发又黑又亮,常被人问起她用了什么头油。同皮肤好一样,这又是杜玉清小小的得意,她可是从来不用什么头油的。因此在通常姑娘家花费最多的面脂c胭脂c头油上她是最不用花钱的,倒是在买书上花费巨大。 “大小姐,要不要打些粉?这样才能梳成个燕尾发髻。”杜玉清头发太油亮光滑,反而不好绾成发髻,很容易松滑开来,有时不得不撒些痱子粉在头发间,然后再抖落掉才能梳成复杂一些的发髻。 “还是别了,在家里简单就好,梳成个发辫盘在头上就好。” 采薇梳头发的花样不行,胜在手劲大,不一会就把杜玉清的头发编成一个结实的发辫,然后结成发鬟盘在头顶,最后还要把杜玉清额前的刘海再打理整齐了,已经飞快吞下采苓端来的一碗面的杜玉清早已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干脆把你给了阿眉,你就有用武之地了。”她用帕子抹了抹嘴,准备出门。采苓在一旁的窃笑,采薇的目光就有些幽怨了。自从杜玉清上次生气,采薇心里危机重重,越发要让自己有用起来。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回过身来,“我去父亲书房,你跟着来吧。” “是。这就来了”采薇欢快地跟上来。 杜玉清现在觉知越来越细腻,她愿意的话把自己的意识放到对方身上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而周围亲近的人即使不有意为之,她就觉察地方的情绪变化,比如采薇现在患得患失的心理。采薇到底是个单纯而不会深入思考和分析的性情中人,自己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她以后还会一直胡思乱想下去,于是耐心地说道:“你也不用什么都跟别人学,做你自己擅长的就挺好。你看,还有谁能像你一样陪我练武的?” “对啊。”采薇一下拨云见日兴高采烈地笑起来,她快跑两步飞身跃起,伸直手臂“啪”地一下拍打到院门上的横梁上。 “说你胖你还就喘了,小心把门框给拍碎了。”杜玉清笑骂道。 “小姐,我再给你做双结实的鞋吧。”采薇巴结地说道,“我还会好好练习,以后超过春生c宁夏他们,把别人都给打趴下了,绝不给你丢脸。”她一路乐颠颠地跟在杜玉清后面百般讨好。采苓在后面直笑,放下心来,小姐和采薇终于解开了心结。 走过中门,看见父亲的书房外有个人影在晃动。定睛一看,却是宁夏,只见他在活动身体,嘴里还念念有词。杜玉清会意一笑,相比较春生的机灵活泼,宁夏是稳重笃实的,看样子他是在揣摩动作呢。看见杜玉清他们进来,宁夏赶忙收势,对杜玉清说道:“大小姐,老爷正在和姚先生考验少爷的功课呢。” 杜玉清颔首,立于廊下。阿志每天半天去学堂上课,半天在家学习,也是不轻松呢。房中传来阿志稚嫩的背书声音,然后是父亲的点评声。“不错,看样子学堂的东西你都能够记诵下来了。不过,你也别忘乎所以,你最近的进步都得益于姚先生教授的学问好,你要更勤勉努力,不要辜负了姚先生的苦心。” “是。” 门开启,阿志和春生走了出来,阿志的脸上浮现着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到阿杏,他的眼睛一亮,上前拉住杜玉清的手,“大姐,我们去讲故事吧。那个范雎后来是如何对待须贾的?” 前几天阿志调皮,在园子里奔跑时不小心崴了一脚,变成脚背着地,上面立刻冒出一个鸡蛋大的包。在正骨时,阿志疼得哭了起来,为了转移阿志的注意力,杜玉清给他讲起了左传中的故事,阿志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忘记了疼痛。于是每天给阿志讲故事,就变成杜玉清的功课。后来即使阿志的脚好了,阿志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听上故事。下午在姚先生课后,一有了空闲,阿志便会跑到杜玉清房里,要她讲故事,久而久之,阿眉和丫鬟们也都成了忠实听众。 昨天杜玉清讲到原是魏国大夫须贾的门客范雎,因为出使齐国时为自己主公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获得了齐襄王敬重。回国后反而被自己的主公须贾嫉妒,报告魏国相国魏齐说他通齐卖魏,差点被魏齐鞭笞致死,后来在郑安平的帮助下,易名张禄潜身随着秦国使者王稽逃到了秦国,成为范雎。范雎见到秦昭王之后,不仅抓住秦昭王被舅舅压制的痛处晓之以厉害,还提出了任用人才,远交近攻的策略,获得秦昭王信任,一路重用,先是被拜为客卿,最后又拜为丞相,一时风光无限。 七年后,想要向秦国求和的魏国派须贾代表魏国来到秦国,这时已经是秦国丞相的范雎会如何做呢?他会如何对待这个构陷他的仇敌呢?阿志心里正痒痒地急于知道后面的结局呢。 “一会儿吧,我还有事请教父亲。” “是阿杏吗?进来吧。”听到杜玉清的声音,父亲在屋里招呼了一声。杜玉清高兴地应了一声,拉着不情愿的嘟起嘴来的弟弟进了屋。杜渊之对待儿子比对女儿要严厉的多,对于阿志来讲,父亲的书房是专门为了考校他的课业c森严而可怕的地方,能不进就不进。 只见父亲和姚先生相对坐在矮几边,一旁炉子上的铁壶冒着氤氲热水汽。姚先生头戴方巾,手摇蒲扇,面带微笑注视着他们。 杜玉清一一给姚先生和父亲行礼。姚先生点点头,仍旧不紧不慢地摇着他的蒲扇,说不出的从容与优雅。 “阿杏来的正巧,我这里刚好有不错的龙井。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泡茶功夫。”杜渊之微笑地说着。 杜玉清心里欢快,眼睛里漾出喜悦,说道:“难得能够蹭到父亲的好茶,我们岂不是有口福了。”父亲爱茶爱酒,他酒量好却不愿意多喝,而茶就有些百无禁忌到嗜好的地步了。 杜渊之嘿嘿笑了,朝着姚先生指指杜玉清,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这孩子,我什么时候私藏过茶不与你们分享了?我最近也是断粮了好不好?这茶还是前几天和朋友到一个茶场时蹭来的。场主用这个茶招待我们,他说:这虽是去年的老茶,因为保存得当,到现在都没有失去真味。但因为色泽上多少有些偏差,很多人看着都嫌弃不要,难得我识货。就把最后一包自己留着喝的都给了我。还邀请我清明节时去他们家品据说是最好的明前茶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喝茶论道 宁夏给一直燃着的火炉添了几块炭,轻扇了几下,炭火慢慢红了。待炭火烧得旺盛时,杜渊把一个盛满水的精巧铜壶放上去,不一会儿铜壶发出嗤嗤的水响。 杜渊之说:“泡龙井茶的水要大火急沸。即,火要燃得旺盛才行。” 铜壶中水声越来越大,变成兹兹声响,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 杜渊之在几上摆出四套盖碗瓷杯。瓷杯为白色,晶莹雅致。待到水刚咕噜咕噜滚开,便用茶巾包裹着铜壶的提手,用滚水把杯子一一烫过。父亲的动作优雅,不紧不慢。 “水刚沸腾便得拎起。早,嫩了;晚,老了。对茶汤茶香都有影响。”杜渊之接着说道。他用茶匙从锡罐中舀出茶叶来,一一分入温过的杯中。茶叶扁平光滑,苗锋尖削,色泽绿中带黄。 杜渊之先在杯中加入少许开水,手腕轻轻婉转晃动使得茶叶完全扁平的茶叶以可看见的速度自然舒展,仿佛生命苏醒般变得滋润俊秀。幽香也徐徐散发出来了。 杜玉清闭上眼睛细长地吸了一口气,阿志也有样学样,夸张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大家仍俊不禁都微笑了。 待茶叶稍为舒展,杜渊之再续入九分满开水,等待茶叶溶出茶汤。他用杯盖稍微拨动茶汤,使茶叶溶出的茶汤更均匀,待茶汤呈现嫩绿光润的汤色时,屋子里便充盈着清冽的香气了,使人垂涎欲滴。 姚先生轻托碟盏,吸气嗅闻,然后轻啜一口,闭上眼睛,全然一副陶醉回味的样子。他对杜渊之笑着说:“渊之,我发现和你一比较我原来就是一个粗人。错过了太多的好东西,你害了我了。”两人哈哈大笑。【零↑九△小↓說△網】 杜玉清恭施一礼,向父亲告罪。然后学着父亲端起茶杯,茶杯有些烫手。一旁的阿志默不作声,学着姐姐的样子,向父亲行礼。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也要端起茶盏,杜玉清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就被烫得呲牙咧嘴。在一旁伺候的采薇和宁夏c春生都发出轻笑。 杜玉清拿起茶盏帮他把茶水另倒在一个小杯中,方便他饮用。茶水在白璧的杯中已成碧绿透明之色。 杜玉清轻啜了一口茶,初入口味极淡,只觉一股温热之气入喉,甘醇爽口,馥郁幽香。再品啜一口,回味间恍然还有一股栗子的余香。不一会,便觉胸中浊气涤荡,俨然弥散着温润的太和之气。 看杯中汤色,清洌碧绿,朵朵茶芽袅袅浮起,如少女之亭亭玉立,轻盈俏嫩可人。 姚先生一时兴起,拿起墙上的琴弹奏了一首曲子,曲声低徊婉转,带着哀婉自怜的忧伤,声声述说,末尾又有悠扬的乐音高起,表现着坚强和希望。杜玉清深深地被打动了,一时眼睛都湿润了。 杜渊之击掌叫好。“好一个‘小园香径独徘徊’。无辰兄,我一直喜欢你谱曲时结尾处的一点光明和昂扬,不是像人一样一味的低沉。不过,这首曲子我听着越发细腻入心了,莫不是最近有所感怀?” “渊之,真乃我知音也。在这烟雨的江南之地,又成天和你这么一个人在一起,我不讲究也变得讲究了,所谓‘一棹碧涛春水路,画楼过无凭。晓莺啼处留人住。’” 杜玉清知道姚先生这里借用的宋代晏几道的词《清平乐·留人不住》。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无凭。 不过,姚先生的格调明显洒脱多了。 “好一个‘留人住’。这比晏几道的‘留人不住’不知高出多少。”果然,父亲拍手称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是散了又如何?毕竟我们已经相聚过,快乐过,虽说物是人非,但终究彼此在心里留下过印记。只说离情,只说留人不住,终究下乘。”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哈哈,无辰兄,知己也。”两人相视而笑,又开始继续说不完的话题。 杜玉清一口一口品着这馨香,心里涌上一种幸福之感。外边风雨交加,我们却能在此品茗感怀,听先生和父亲论道,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真乃人生乐事也。 杜渊之犹有遗憾:“可惜这次只是普通的井水。据说泡龙井最好是用虎跑泉之水。古人有曰:‘茶性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遇十分之茶,茶只八分’。下次等到明前茶下来,我们打些虎跑泉之水试试,看是否真是相得益彰。” 姚先生忍不住笑了,有种终于揪住杜渊之尾巴的得意,用蒲扇指着她说:“渊之,你着相了。真正的功夫是能够把普通的茶也喝出上品的滋味来。” 杜渊之也忍不住笑了,“是啊,我贪心了。万物皆有缘,今天能在这雨天和无辰兄品茶c聊天已经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怎么还能喝着现在的茶,心思却跑到未来不确定的期待上呢。” “哈哈哈。”杜玉清跟着姚先生和父亲一起笑了。先生和父亲的交谈时时闪现出人生睿智的火花,让杜玉清总是受益匪浅,不过这次,她有些困惑,杜玉清疑虑地问道:“这不对吗?我们每个人不都是期待未来会更好吗?” 杜渊沉吟了一下说:“期待未来,并为之努力这没有错,但我们这里说的是当下的修行之道。我给你说个公案吧。有一位年轻和尚,一心求道,希望早日成佛。但是,多年苦修参禅,似乎没有进步。有一天,他打听到深山中有一老和尚修炼圆通,是得道高僧。于是,他打点行装,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来到老和尚面前。向老和尚请教起来。 年轻和尚问:‘请问老和尚,您得道之前,做什么?’ 老和尚说:‘砍柴c担水c做饭。’ 年轻和尚问:‘那得道之后,又做什么?’ 老和尚说:‘还是砍柴c担水c做饭。’ 年轻和尚于是哂笑:‘那何谓得道?’ 老和尚说:‘我得道之前,砍柴时惦念着挑水,挑水时惦念着做饭,做饭时又想着砍柴;得道之后,砍柴即砍柴,担水即担水,做饭即做饭。这就是得道。’ 你看,安稳于当下,身心俱在,认真地去做好手中的每一件事情,便是得道。而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他怎么也品不出眼前碗里的真正滋味来。不论身在何处,能够静心澄滤,寂静清明,是智者的境界,它是能于平淡中咂摸出味道来的功夫。这也就是刚才姚先生所说的:‘真正的功夫是能够把普通的茶也喝上极品的滋味来。’” 杜玉清点点头,想起莲池大师也说过“饥时吃饭饿时眠”类似的话,似有所悟。“那如何时刻都能够静心澄滤,寂静清明呢?”她进一步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好。”姚先生捻了捻下巴的胡子,说:“那你说说看,‘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是何解?” “圣人言,君子要保持自己的公心,中立而行,不被自己的情绪和私心影响自己的判断和行为。”杜玉清朗朗回答。 “如何才能知道是否是正心?” “这个”杜玉清突然念头一动,一个词闪入脑中,诚意! “诚意!”姚先生说:“所谓诚意者首先是要使自己意念真诚,坦白无妄,毋自欺也。其次就是以这诚意之心觉知,觉知自己意念,觉知自己行为。‘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财富能够修饰房屋,德行能够滋养我们的身体,久而久之心灵就变得宽广宁静,身体也能够安心舒服。” 杜玉清呆住了。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原来武功,不,是武道,是和做人的道理是一样的,或者它根本就是人修行的一个法门。 原来炼武这个“炼”,是千锤百炼的炼,它是你身体的淬炼,更是你心灵的修炼!是去芜存菁的过程。 原来炼武不是枯燥单调的动作练习。它是你对自己c对别人c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和反应。这感知和反应是身之所触,也是心之所感;是缓慢细腻的修行游戏。 杜玉清兴奋起来,自己终于找到自己炼武的意义了! 看到杜玉清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姚先生和杜渊并没有去打扰她,而是默契而笑,继续闲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诚意正心 “昨天不是收到书阳的信吗?他说要把他小儿子放到你身边学习。应该也和你说了吧?” 姚先生点点头,淡淡地说道:“他信里也说了这个意思,说是这孩子已经上路,估计这几天应该便会到了。” 杜渊苦笑,“这书阳兄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把人给送过来。也不怕我们耽误了他。” “估计他也是没有办法了,我见过这个孩子,倒是天资聪颖,学问上一点就通,颇有天赋。可惜被家里老人娇宠得有些恃才傲物,不通情理。现在借着来杭州求学的名义,让他出来历练历练倒是个好办法。诶,不对!这孩子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不会这么急吼吼地就把人送来。你岳父不是在国子监任教吗,要不你写封信去问问? 杜渊点点头,说:“我这就写信过去,你也不用太过当心,我看这孩子本心还良善,是可造之材。我们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杜渊之晚上将此事告知杜三夫人,让她安排范家小公子的住宿事宜。 晚上,炼完功后,杜玉清回到屋里把今天姚先生和父亲说的话记下来,灵机一动又抄录《中庸》里的一段话:“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她写道:万物皆备于我矣。诚而反身,善莫大焉。既然万物皆备于我。先以不偏不倚的中庸之态度觉知自己,反观自照,然后可以觉知别人,这就觉知了人性。觉知了人性,就能了解物性。物我之性皆同出宇宙而形式不一而已,大同小异,可推己及人,便可知远知近,知微知显。知道了万物之性,便可理解宇宙天地化育万物之德之善,知晓圣人通天地大道之诚之心;能够了解宇宙变化规律,就能理解美丑并存,善恶同在的道理,就能放开怀抱欣赏这个生生不息的宇宙世界。 这一刻,杜玉清郑重地再次立下誓言:智c仁c勇天下之达德也。自己把它们同归在武功上进行修行。武功,便是自己对世界的献祭。 习武c读书;做人c修行。以武入道,不断精进成为更好的人。 范斯远果然在两天后到了杜宅。那天下午,杜玉清还在屋里写大字,突然听到前院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守着案边服侍的采苓赶忙快步走到门边,刚掀开帘子,采薇便急匆匆地走进来,张口便要向杜玉清报告什么。杜玉清看了她一眼,继续心沉气稳地写着大字,采薇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赶紧敛声静气侍立在旁。直到杜玉清写完了最后一笔,抬头看向采薇,她才敢报告说道:“小姐,夫人昨个说的范公子到了。” 杜玉清扬了扬眉,“母亲让我们前去相见吗?” “那倒还没有。您不知道,范公子他们乘坐的是三辆黑漆平头大马车,带着足足六个樟木大箱子,还有四个整齐的小厮跟着。他们先是跑到府衙去,张口就说自己是吏部侍郎的公子,来找老爷的。可把府衙一帮衙役给惊扰了,连知府大人都给惊动了,特地派人给送了过来。” 杜玉清皱了皱眉,“是范公子授命的?” “那倒不是,听说是他身边的小厮大声嚷嚷出来的。”说着采薇模仿小厮的京城口音说:“请通报同知杜老爷说吏部侍郎范公子来访。”她倒学得惟妙惟肖,采苓噗呲地笑出声来,杜玉清却一言不发。“当时老爷并不在衙门里,门子就通报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派了身边的长随过来招呼,范公子才知道闹了这么个误会,只不过想打听一下我们家住址,就变成了上衙门拜访了。范公子向知府大人的长随郑重地道了歉。长随便把他们领到我们家来了。” 杜玉清在京城也听说过一些勋贵及官宦人家纨绔子弟的嚣张行为,但毕竟是天子脚下,官宦实在太多,反而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除非备受天子信任的宠臣,或者目光短浅的暴发户,一般的勋贵官宦都会严格约束家中子弟的行为,谁知道你出门得罪的会是谁,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每个官员的背后又会牵涉出一系列的人来。另外京城乃中枢所在,稍微风吹草动就会传到御史台官员的耳朵里,若是被他们参个治家无方的罪名,惹恼圣意,这辈子可能就出头无望了。 杜家,因为祖父杜凌向来的内敛谨慎,子弟在外都很规矩。因此,杜玉清听到眼下这个范公子下人如此张扬行事,一下就对范斯远有了不好的印象,担心他以后会不会影响父亲的声誉。 杜家和范家,因为杜渊之和范书阳交好的关系,在京城时偶有来往。杜玉清曾经随着母亲拜访过范府,见过范家一干女眷。但这位范斯远范公子却是还没有见过的。 范书阳童年失怙,全靠寡母一人把她拉扯长大。在杜玉清原来的想象中范家老夫人应该是一位慈祥的乡下老太太,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一个精神矍铄c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太,她动作利索,一双眼睛丝毫没有一般老人的浑浊之色,一看到杜玉清就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夸她长的好,她的手满是青筋c干枯瘦小,却如鹰爪一样攫取有力,她抓住杜玉清的手,一再问杜三夫人杜玉清今年几岁啦,定了亲没有?把杜玉清闹了个大红脸。 在一旁侍候的范夫人则不住地含笑点头,一副恭谨朴实的摸样。她衣着朴素,头上也没有什么金钗首饰。刚才在门口如果不是有旁边的嬷嬷介绍,杜家母女差点就把另一个管事认成了杜夫人。可见范夫人是多么的朴素低调。听说范夫人原是范书阳大人参加院试时的恩师的女儿,恩师欣赏范书阳的才华,也不嫌弃范家孤儿寡母的贫寒,倒贴嫁妆把女儿许配给了范书阳。范夫人自从入门后换下金钗绣裙,洗手作羹饭。孝敬婆婆,敬重丈夫,在家乡很有贤惠之名。 范家存活下六个孩子,长子范斯钦,表字甫诚,从小就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孩子,虽然范书阳倾力教授,于读书上却有些迟钝,三十多岁才中一个秀才,现在管理家中庶务。范斯远上面有四个姐姐,都已出嫁。范书阳虽然富有才华,却在科考上一直不顺利,到了三十七岁才中了进士,进入仕途。全家人很多年就是靠着家中几亩田和范夫人的嫁妆支撑过活,范夫人从不抱怨,一如既往恭敬地伺候婆婆,照顾丈夫和孩子。范书阳心里一直感激夫人的支持,敬重她的贤良淑德,即使后来成为朝廷重臣也没有纳妾的意思,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范夫人到了三十五岁时还老蚌生珠,生下了范斯远。全家上下都非常喜欢这个孩子,什么都紧着最好的东西给他,尤其是范老太太更是宠爱无比,范书阳看不过去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范斯远自小天资聪颖,三岁能识字,四岁能咏吟,范书阳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范家小公子的乖张行为杜玉清以前略有耳闻,但自从见识了范家从上到下的朴实端庄的作风后,杜玉清对市面上的说法就产生了怀疑。如今听说了范二公子下人如此这般的行事对这种怀疑又产生了动摇:难道说范家小公子真是如俗语说的:“好种结歪瓜”的那个歪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公子斯远 晚膳前杜玉清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范小公子,只见他正坐在厅堂中的太师椅上,和杜夫人说着话。十五六岁的年纪,整个人看上去清俊秀雅,身穿宝蓝色的锦缎直缀,头带士子方巾,中系朱红镶白玉腰带,腰上丁零当啷系着荷包c香囊和环形玉佩。一双灵动细长的柳叶眉,总是将笑未笑看着人,带着见过世面的熬然的自信。听见动静,他含笑地转头看过来,打量着杜玉清姐妹。 杜玉清思忖着范家原来家底并不丰厚,范书阳走上仕途之后作风清廉耿介,一直是官声不错的清流,为什么这个范公子却是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看上去活脱脱的就是一副富贵风流公子的做派? 范斯远曾经听过父母介绍过杜家的情况,一下便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只见前面的女子不过十三c十四岁的样子,身穿淡绿色交领纱罗襦裙,衣襟和袖口搭配藕荷色的缀边,腰上系着藕荷色的窄边封腰,用同色的丝绦在前面打了一个蝴蝶结,垂下了长长的穗子,她的衣饰简单,显现出淡雅恬静的气质。她的五官从侧面看过去很是平凡,整体却给人雍容之感,她步履从容稳健,明明纤细的身材却让人感觉是如翠竹般挺拔坚韧。范斯远心里一动,突然有种想看清楚她眼神的冲动,只是她目不斜视,循循而行,根本无法正视,只觉得她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镇定与怡然,绝非一般闺阁女子的气质。范斯远心中涌上一丝想要探究的好奇。 她的后面跟着一个漂亮的小妹妹,她穿着的鲜艳黄色上衣,搭配的下裙极长,下垂至地,裙幅宽大,随着她轻快的脚步盈盈飞舞,说不出的俏丽潇洒,一双柳叶眉下的明眸好奇地看过来,正逮到范斯远打量的目光,马上敛眉垂目,一副正襟端庄的摸样,让范斯远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地想起自己大姐娇憨的小外甥女。 杜三夫人看见两人人进来忙招呼道:“快进来吧。这位是范书阳大人的小公子斯远,在家中排行老六。这是长女玉清,这是次女玉梅。” 姐妹二人敛妊行礼:“范公子。” 范斯远在她们进来时已经微笑地站了起来,听到杜三夫人的介绍赶忙作揖回礼。他的面容秀美俊逸,动作优雅从容,杜玉清暗自赞道:单看外表倒是一个出色的人物。 杜三夫人笑吟吟地说道:“斯远去年在大比之年中了举。如今准备跟着姚先生学习几年再参加会试,这段时间就住在在我们家了,你们要好好相处。”她的脸上有种有荣与焉的骄傲。 “是。”姐妹俩低头应承。杜玉清吃了一惊,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没想到这范斯远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是举人了,真是小瞧了他。 范斯远一抬头看见杜玉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着实清澈明亮,尤其是中间的眼珠子亮如点漆,加上她的皮肤细腻白皙,若细瓷莹白,啊,这不就是古人所说的“凝脂点漆”了吗?肤如凝脂,眸似点漆,单有了这两点何须再姿容秀美?五分的颜色已有了十分精彩了。 “杜夫人谬赞,我不过侥幸过了。来之前父亲一再交代,姚先生和杜大人都是见识广博,学问深厚的人,要我好好聆听他们教诲。况且父亲和杜大人是知己朋友,如不嫌弃,就请以晚辈子侄待我。”范斯远的谦恭即刻赢得杜三夫人更深的好感,她自然满口应承。他又转过脸来又对杜家两位小姐说:“两位妹妹,就直呼我的名字好了。玉清妹妹,玉梅妹妹。” “斯远哥哥。”姐妹俩也顺势而为,从善如流。 一边等着老爷和姚先生过来,杜三夫人一边继续和范斯远闲话家常。听他们的谈话,杜玉清才知道范家虽然原来家境一般,但随着范书阳一路升迁,范家的境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加上四位姐姐都嫁的好,尤其是去年出嫁的最小的姐姐,姐夫虽然功名还只是个秀才,但婆家却是山东巨贾人家,亲家带着自家大哥合作做生意,获利颇丰,范家也进入了富裕的生活。姐姐们自小都非常疼爱这个聪明的小弟弟,平时的馈赠都不用说了,这次出来大到马车,小到衣服都是各位姐姐们的贡献,甚至连有的小厮都是姐姐的安排。 范斯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四姐姐平素和我感情最好,她嫁到山东梁家,平常也很难见面。这次顺道去看看四姐,四姐夫一家非常盛情,走的时候耽心路上不安全,便把他们家的一个会功夫的小厮给了我。这个小厮就是乡下地方长大的,虽有些拳脚功夫,却没有什么见识,也不知道规矩,所以闹出了在衙门口嚷嚷的事,让大家都笑话了,我已经打了他几板子,准备写信给四姐,把他打发回去。” 杜玉清心说:真想打发回去,直接就打发了,还写什么信啊。分明是推脱之词。 听着范斯远诚恳的语气,杜三夫人连忙摆手说道:“没关系,谁家人没有个为难的事情呢?好好教训教训下次不敢再犯就是了,何必打法回去。”看着范斯远脸上呈现出来羞赫的红晕,杜三夫人对这个才气过人,又谦逊懂礼的子侄是愈看愈喜欢。想起老爷说的范大人想两家结亲的事情,心里不禁活泛起来。 杜玉清分明看见他羞涩低垂的眼帘下,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不禁在心里哼了一下:这小子真是能装哈!不愧是女人堆里娇宠着长大的,这么会观言察色,这么会讨得女性长辈的欢心。哼! 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一幅画面:一堆女人把一个眉清目秀的稚童前后左右围在中间,忙乱成一团,一会儿要给他添衣减裳,一会儿又要追着多喂几口饭菜。还要限制他种种不安全行为: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男孩涎着口水,仰头讨好地对她们笑着。想到这里,杜玉清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范斯远抬眼时正对着杜玉清笑盈盈的面容,以为是对自己的宽容友好,不禁愉愉回报。杜玉清看他对自己也是言笑晏晏,更觉好笑,心里嘀咕了一下:这家伙! 一会儿有丫鬟过来禀报:“老爷和姚先生过来了,是否马上开席?”杜三夫人站了起来,领着他们朝花厅走去。 从姚先生到了杜家后,府里的用膳就开始了男女分席,中间用屏风隔开。有时候杜渊不在家,姚先生便在自己的房里用餐,杜家人就只开一桌。今儿因为范斯远的到来,膳食也丰富了许多,有了小宴会的气象。虽然范斯远是后辈,但一来他是故交之子,二来他已经是举人身份,杜家的接风洗尘宴自然免不了隆重些。 晚膳仍然是摆在花厅了,中间用八宝螺钿纹黑漆屏风隔开。杜家这桌的女眷安静地低头吃饭,却听见隔壁的那桌的男人们很是热闹,两位长辈嘘寒问暖,拷问课业,交流各地风俗民情,范斯远则反复给姚先生和杜渊之进酒。 到了热菜一上,范斯远还端着酒杯过来给杜夫人也敬了酒。杜玉清看见他的脸颊已经是酡红色,眼波流动更显得流光溢彩了。一抬头,看见杜三夫人面带微笑,扫过来意味深长的眼神,杜玉清不解地用眼光探询地看过去。杜夫人摇摇头,意思说没什么。 姚先生和杜渊之都是性子散淡之人,平时都不拘泥于饭桌上食不言的讲究。相反,因为杜渊之白天要去衙门,晚上见面便有攒了一天的话要说,饭桌上就是交流的好机会。今儿大家都喝了一点酒,更是情绪高涨,妙语连珠,精彩绝伦。杜玉清拉长耳朵听得如痴如醉,真恨不能坐过去才好。心里不由地暗暗嫉妒了范斯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学习内容 范斯远的到来并没有打乱杜玉清的生活节奏。姚先生把范斯远的课时安排在每天的辰时,并没有改动原来给她巳时的授课时间。这说明先生是把她当成真正的弟子看待,对此杜玉清铭感于心。姚先生离开家乡原来是为了避开范书阳的招揽才到江南游历,结果到了杭州因为父亲的盛情一留再留,后来原来偶尔的课业指导也变成了系统的传授,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杜玉清。 对于姚先生的照拂,杜玉清深深感激。更是把这种感激化在认真读书上。每天又早起半个时辰起来读书;早餐后大声吟诵经典,充分吟咏浸润;把泛读的书籍摊开摆在台子上,在做事的空隙瞄一眼,哪怕就是多读一两句也是好的;晚上一定要把每天的《日知录》和《日省录》写完才上床虽然忙得连轴转,但她也深深地乐在其中。 姚先生学识渊博,不用说儒家十三经,便是诸子百家也是无所不通c俯拾皆是。记诵的功夫更是了得,十三经基本能够背得,重要的经史子集作品也是张口就来朗朗上口,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本书到他手里,如果是他喜欢的或者愿意的,他从头到尾翻阅一遍,品咂一会,便可以复述得不离十。他授课时根本不用看书,张口便是原文如何说,郑玄如何注释,孔颖达如何注释,谁如何如何说,引自什么什么书,或什么经,什么传杜玉清开始不信,还去翻书查阅,无不印证,于是后来再也不麻烦了,选择全然接受。先生的本领让杜玉清佩服得五体投地,跟从这样的先生就如颜渊的喟然叹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不得不勤奋努力,不得不竭尽所能。不然,先生就如高山耸立,永远可望而不可极也。 杜玉清最早是由母亲给她讲授《女戒》《闺训》等女子规范之书,开始学习的认字,于经书却是自学,基础薄弱,往往囫囵吞枣,难求甚解。在请教姚先生学问时才发现自己在理解上就有很多的歧义,好在先生耐心,杜玉清却羞愧难当。她忍不住私下向父亲请求,是否能恳请姚先生留下专门为西席,为她系统讲授经典,她一定坚持不懈努力学习。父亲微微一笑,让她稍安勿躁,他捻着稀疏的胡子促狭地朝她眨眨眼,说道:“山人自有妙计。”果然,过了两天,姚先生就对杜渊之说:自己左右无事,就给杜玉清每天讲讲课吧。于是,每天的巳时由姚先生给杜玉清讲一个时辰的课,眼下讲的是《诗经》和《易经》。 讲《诗经》是姚先生的主张,他说杜玉清既然能够背得《四书》也不忙着再去重复学习,就直接从五经开始吧。而《诗经》是孔子在礼c乐c射c御c书c数六艺之外首先教授弟子之书,孔子曾经说过: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它是儒家的入门之书,包括了人伦c道德c学问等丰厚的内涵,它又是诗,语言隽永,形象生动,符合初学者的学习。孔子的弟子也是只有读通了《诗经》才有资格“始可与言诗已矣”。而学习《易经》是杜玉清的要求,她对于这部群经之首的经典充满好奇,但靠着自己实在没有办法读懂。 姚先生沉吟了一下说:“也好,《易经》如果单从《周易》讲不过是文王对国事卜筮记录的总结和施政纲领的设想,交代一下历史背景你就能很好地理解它了,后人很难读懂是因为汉朝刘歆把孔子的《易传》分段放入《周易》中,把它变成了《易经》,原来的两部书,两个角度:王者和士人,混在了一起,自然让人迷糊了。只要明晰角度后再理清思想观点,学起来倒是不难。至于易学c易术,到什么相术c纳甲都是后来在此基础上发展衍生出来的枝节,源头学不通,后面的只能是小道了。 《春秋》就放在后面吧,正好结合《左传》一起讲,如果可能把《公羊传》《谷梁传》也放到一起,这样,你就能从不同角度看待历史,理解孔子所谓的‘春秋笔法’。” 杜玉清大喜,当即给姚先生行跪拜大礼深深致谢。姚先生颔首,捻须微笑。 现在的安排就是姚先生单日讲《诗经》,双日讲《易经》。 将近巳时,杜玉清抱着书本和作业来到姚先生住的院子,采苓拎着食盒跟在后面。这两天一直是晴好天气,薄雾轻笼,空气清新湿润。春天明媚的阳光照在鲜嫩的绿叶上反射出亮光,春风拂过,树叶上下翻飞,如星光耀动闪闪烁烁,照得整个世界都明媚而充满了活力了。杜玉清轻快地走在路上,青石板路黝黑干净,仿佛刚刚被人清洗过一般。她心满意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充满了希望。 她迈步跨过姚先生院子的门槛,赫然看见花厅里的高几上摆着一盆苍古秀雅的罗汉松盆景,粗矮结实的树根斜斜延展出去,枝头是两簇蓬松而绿意盎然的树叶。杜玉清忍不住笑了,这又是一盆父亲的杰作。杜渊之历来好奇心强,好玩,喜好众多。最近他的兴趣转移到盆景制作,挖树根,选花盆,扎束枝叶,拗造型,每天玩的不亦乐乎,做完以后送给他认为的同道中人,分享他的快乐,连杜玉清的房里都得了一盆。姚先生总笑他的兴趣爱好太多,是见一个爱一个,典型的玩物丧志。 有时杜玉清也想父亲会不会太爱玩了,如果他能同姚先生一样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问上,会不会也成为另一个大儒?但转念一想,父亲的可爱就在于他的洒脱和通透,如果他真的把全身心都放在学问上,恐怕就会成为一个严厉而无趣的人。父亲是父亲,先生是先生。还是现在自己的父亲最好了,他会教他们练武,陪着他们放风筝,带着他们出去游历什么事情都能琢磨出天道,什么东西都能玩出兴致来,真正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也许就是这点,姚先生虽然大杜渊之十几岁,学问也比他高,却把他引为知己。两个人虽然对历史和时事上也会有不同看法,也会产生争议,但父亲总是能够懂他。两人彼此理解,又彼此调侃,总是拿对方打趣,相互作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个人差异 走到门口,杜玉清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是范斯远侃侃而谈的声音。 “我不过就在学堂上提了一个问题。高先生摇头晃脑地诵《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把卫武公说天下独有的仁君,所以我才受不了站起来提问。我问他:姬和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买凶把自己已经立为国君的兄长姬馀骗进墓里,逼得他走投无路自杀,自己登上国君之位,这样一个人,可以称为‘有匪君子’吗?就因为卫武公在执政期间,能够励精图治,察纳谏言,使得政通人和,我们就可以称他为仁君,而忽略了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了吗?就因为他协助周天子平息了犬戎之乱,辅佐平王东迁,周平王授予其“公”爵之封,他的一生就是辉煌没有瑕疵的一生吗?可以堂而皇之享受着世人的礼赞了吗? 别人可以忘记,那卫国人也忘记了吗?为什么他们会用最美的语言把他比喻成美玉,比喻成金锡c圭璧来歌颂他?他杀兄篡位的恶行呢,人们就忘记了吗?历史就忘记了吗? 先生回答说:‘只要他以后实行仁政就可以既往不咎。’ 我就又问了:‘他兄长姬馀如果没有冤死,怎知他不会是位仁君?不能够做出更伟大的功业来呢?这样一味地对篡位者歌功颂德,以后的人仿效起来是否就没有了心里负担了呢?比如李世民,玄武门事变,杀兄逼父,却因为贞观之治变成千古明君。怎知李建成如果顺利继位就没有一个贞观之治?就没有一个国富民强的大唐?’ 先生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只好说我狂悖,把我轰出学堂。我还不想继续在那里浪费时间呢!说是大儒不过是迂腐的酸儒,只知道拾前人的牙慧,人云亦云,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所以我干脆就回到家里,再也不去国子监上课了。” 杜玉清听到范斯远在那里滔滔不绝为自己辩护,既好笑又好气,多少又有些佩服。经过几天的打交道,杜玉清也多少了解了一些范斯远的为人,此人确实学富五车,富有才学。但也是因为他的才学,他养成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习惯。他对人有几种态度, 一c恭敬有礼的晚辈。比如对杜三夫人,那个恭谨有礼,让杜三夫人越看越喜欢,三天两头在杜玉清面前提起,说他如何如何好:听到她头疼就送来药丸子,晚间还特地过来慰问,看是否有药效,还给她讲了笑话,排解她的郁结,让她心情舒畅真是体贴入微。 二c友善的哥哥。这是他对阿眉和阿志,杜玉清是不在此列的,他会带他们去放风筝,带阿志上 树捉鸟,河边钓鱼,上街时会给阿眉带回来一条绑头发的彩缎或者几朵绢花。 三c客气有理的陌生人。对不相干的人他客气有理,他来杭州后,闻风而动来了许多人前来拜访,这些大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有的人在他面前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他微笑着不说话,对方以为他赞同自己更为得意。后来那人离开,有其他人就问范斯远:你认同他的观点吗?范斯远傲然回答:这样狗屁不通的人,我驳斥他都懒得,就当成是街上不相干的在说话吧。那人晕倒。 四c居高临下,恃才傲物的才子。对有些他认为尚可以交流的人,他说话就直言不讳,甚至呛得人说不出话来。一次,杜玉清有一个书本上的疑问,恰好先生不在,就请教范斯远。范斯远看了看她,说:“你连这个问题都不知道?!”气得杜玉清扭头就走,哪怕范斯远后来有些反悔,跟过来和颜悦色地回答了那个问题,算是道歉,杜玉清也再不向他请教问题了。 杜玉清对范斯远学问的看法也是矛盾而迷茫的,他确实博览群书,学识渊博,看问题很有深度,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但常常又很偏颇,让人迷惑。但有一点杜玉清是很清楚地明白的,范斯远对历史史实的掌握和深入的思考是自己无法企及的,这一点必须向他学习。 听见动静,两人同时转过头来,杜玉清竟然看到到姚先生眼睛里闪过如释重负的眼神,杜玉清心里有些好笑,这范斯远公子子要有怎样的能力才能把我们尊敬的博学而豁达的先生逼得这样有烟火气了。 “先生,先歇息一会,吃点东西吧。”杜玉清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两碟点心,一碟是红豆松糕,一碟是素蒸饺。“还热着呢。先生,我让他们每天这个时候准备一些茶点,您看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我让他们轮流做。明天安排的是小混沌和汤包。您看,还需要加点什么吗?”杜玉清把先生杯中的残茶拨了,重新续上热茶。 “挺好的,不用特别安排。”姚先生坐下,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刚才给范斯远授课,还真是挺累人的,还是阿杏这孩子体贴。红豆松糕绵软,素蒸饺有弹性,姚先生吃得心满意足。他用热手巾抹了抹嘴站了起来,对杜玉清说:“阿杏,我们迟会讲课,我们讨论一下你们的课业。”说着姚先生打开杜玉清的书法练习稿,一边翻看她写的大字小字,一边点头,最后转头对范斯远说:“你也来看看吧。” 范斯远吃过点心,正接过采苓的热手巾仔细地擦拭。姚先生上课时不允许他身边的小厮进来伺候,倒对杜玉清的丫鬟没有限制,原来是有这个便利,女子细致,伺候人周到入微,又可养颜,何乐不为?听到先生招呼,他漫不经心走上前去,心说:一个闺中女子写字能写得好到哪里去?但范斯远越看越是吃惊。这大字写的刚劲不挠,看得出来她学的是欧体,还没有具备欧体劲峭骨气的精髓,整体骨肉丰满,笔划过于肥厚,但其结构紧密通达功力深厚,没有人会怀疑它不是出自于一位长期淫浸于书法,胸有怀抱的士子之手,才会有如此强健的筋骨和润泽圆融的气象,怎么也不会想到它是出自一个女子的纤纤细手吧。 范斯远忍不住目光偷偷地瞥向杜玉清。只见她恭敬地侍立在姚先生身边,微微垂首,目光随着姚先生一举一动移动,专注地听着先生的讲评。她的双手自然叠放于丹田,姿态放松而内敛。不同于一般女子春笋一般的娇嫩尖尖的十指,她的指甲修剪得短平圆润,露出饱满的指肚,但天然修长的指节使得十指瘦削俏丽。看着这双手,范斯远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放松而内敛的双手背后潜藏着看不见的威力,充满着随时可以蓄势待发的能力。范斯远摇摇头,摆脱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 “你看,斯远,阿杏虽然是个女孩子,她的字却比你笃实敦厚,一看就知道她是下过功夫的,”接着,姚先生拿起桌面上一张俊逸潇洒的大字指给杜玉清看,“相反,斯远的字飘逸洒脱,有自己的风格,能够突破规矩。这点阿杏又要向斯远学习。” 杜玉清心悦诚服。姚先生郑重其事对二人说:“写字是我们每天都要做的事,它的状态最能够反应我们的心性。书法,书法首先指法度,为什么唐朝书法能够达到最高峰,就是因为唐朝的法度最严谨。所谓‘唐言结构,宋尚意趣’。没有法度就成不了好作品。就如同唐诗,因为格律要求最严谨,反而成就了诗歌史上的最高成就,使得诗人倍出,风格多样。所以我们首先得懂法守法,之后才谈得上突破,建立起新的法度。” 姚先生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斯远,你的文章和你的字一样,俊逸洒脱,纵横捭阖,很有才气;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却有些为新奇而新奇,辞藻华丽,主旨混乱不明的毛病。而阿杏呢,虽然刻苦努力,却因为生长闺阁之中,眼界不免狭窄,加上太自律,反而紧张拘泥,今后要放松自己,多读多看,打开格局。” 姚先生观察着两位弟子,两人如他意料表现出不同的表情来,范斯远虽然客气点头,表情却不以为然;而杜玉清则一如既往地诚恳,点头称是。姚先生突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笑着说:“修行是我们每天的功课,就像我们写的字一样非长久之功不能见效。你们慢慢感受体会就好。你们俩刚好是相反的两个类型,以后彼此多交流,相互借鉴和学习,可能进步会快些。” “是。”两人口头上应承了,相互看了一眼,但各自心里都有些不以为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以戈止战 杜玉清和范斯远两人就在彼此互有偏见和佩服中疙疙瘩瘩相处,敬而远之。 几天后的晌午,杜玉清和阿眉上完姚先生的课程,恰好范斯远拿着文章正要进门来请姚先生点评。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大叫:“不好啦,少爷被人打啦”。杜玉清姐妹一惊赶忙疾步走到院子,看见跟着阿志的另一个小厮,到杭州后才买进府的水生急冲冲地从外边跑进来,要往杜夫人住的后院跑去。 杜玉清喝道:“拦住他。”采薇几步上前,拦住水生。杜三夫人身体不好,有头痛头晕的毛病,遇到事情更是容易发作,所以杜府中的突发事情都尽量不让她知道,待有结果后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水生驻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小姐,赶紧赶紧叫人去学堂,少爷少爷叫人打了。” 杜玉清轻斥道:“成何体统,在这里大叫大嚷。先把气喘匀了再说话。”转头对采薇说:“你去学堂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对采苓说:“你去对常管家说,让他也赶紧派人去学堂看看。” 范斯远急忙说:“我的两个小厮也有些功夫,让他们也跟去吧。”杜玉清点点头,采薇和范斯远的两个小厮飞奔而去。 不一会水生气息平复下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原来阿志读书的菁华学堂是当地比较有声誉的塾学,许多家世良好的子弟都在里面就读,其中就有通判的长子郭缙威,这个郭缙威是通判大人四十岁才生的第一个儿子,家里自然宝贝的不得了,娇宠的无法无天,人送外号:郭金宝。这个大金宝自己不爱读书,在学堂里还成天捣蛋欺负同学,要不是碍于通判大人的面子早就叫他退学了。 今天这个郭金宝又在学堂课间休歇时跑来跑去打闹,把阿志少爷的书本打在地上,少爷没有吭气,自己悄默声地就捡了起来,这个郭金宝又闹,撞上书桌把少爷的砚台打翻在地,摔成几瓣。少爷非常生气,上前要郭金宝赔偿,他拒不认错,还赖说是少爷自己打碎的。少爷不依不饶,要同他理论。这时郭老夫子进来,听说了原委,就用戒尺打了郭金宝十下的手心,要他认错,并陪一块砚台给少爷,还说要告诉他家长。 郭金宝表面答应了,下了课却带人在学堂外堵住少爷,先是骂少爷,后来还来推搡少爷,要让少爷去先生那里澄清是他自己打坏的砚台,从头到尾少爷都咬着牙没有吭气,更没有还手。谁知这个郭金宝越说越气,扬起拳头就要打少爷,他身边几个同学和小厮也冲了上来说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 杜玉清问:“这时候春生在哪?” 水生说:“原先少爷还叫我们不要管,后来郭金宝他们要一起上来打少爷的时候,春生哥就冲上去和他们打起来了,我就赶紧回来报信。” 杜玉清点点说:“你们做的很好,在学堂里有谁知道他是杭州府同知的公子吗?” 水生说:“少爷没有说,也不让我们说,他说老爷有交代在学堂要靠自己的本事赢得大家的尊敬。” 杜玉清点点头,对阿眉和范斯远说:“应该没有什么事,就在这等消息吧。” 杜玉清看着这水生虽然年纪小,却口齿清楚,反应灵敏,就又问了一些阿志在学堂的情况,便让采苓给他拿了赏钱,打发他下去。 不一会儿,阿志他们一行回来了,阿志走在前面板着面孔不说话,额头上肿了一个包,身上的衣服也皱了,裤脚还有一大块污迹。大老远看见杜玉清眼圈一红,哇地哭出声来,飞奔过来扑进杜玉清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杜玉清疼惜的不得了,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湿润了,这个弟弟她从小带大,说长姐如母也不为过。她搂着阿志一边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一边说:“我知道我们的阿志受了委屈了,明明是别人欺负阿志,阿志却因为家训有言不得欺凌弱小,更不能用武力对待没有功夫的人而没有还手,对吗?” 阿志抽搭地点点头。 杜玉清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泪水,说:“傻瓜,家训是说:不得欺凌弱小,不能用武力对待没有功夫的人。可是并不是说别人欺凌我们的时候不能还手啊。” 阿志还含着泪水的眼睛一亮,杜玉清继续说:“对能够讲理的人我们要讲理,对只能用拳头说话的人我们自然要用拳头说话。祖父怎么说的:武字如何解?” 阿志停止抽泣,说:“武者,是要以戈止战。就是敌人要侵略进攻我们,我们要拿起武器反抗,要把他们打趴下打狠了,再也不敢进犯。武就是危机意识,平时练好我们的拳头,练好我们的武器,让我们变得强大,在身体和心理上能够随时应对出现的敌人。” “对啊,今天不就是这样的时候吗?” 阿志恍然大悟,用力点点头,说:“下次我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 “如果有人像那个郭金宝一样要欺负我的时候,我先讲道理,如果他不听,我就反击,打得他疼了,下次再也不敢欺负我。他的小厮自有春生他们来对付。” 杜玉清摸摸阿志的头说:“嗯,很好,要先讲道理,不一定是要说服他,起码我们要让周围的人知道我们占了理。道理讲不通,在用拳头反击。这就是我们的文武之道,我们不欺凌弱小,但也绝不被人欺凌。不过,阿志,从今以后,你要更努力的学习和练功哦,不然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实力不如人就只有被欺负了。” “嗯!我会更加努力的,以后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阿志鼓起圆圆的腮帮子,握紧拳头,用力点点头。这可爱的样子,让杜玉清又忍不住摸了摸他头,阿眉也拉着他手翻看他身上是否受伤。 杜玉清转头问春生,“最后的结果如何了?” 春生笑着说:“别看那郭家大少的几个随从五大三粗的,一点不经打,他那几个同学更是见风使舵,一见势头不对就赶紧溜了。郭金宝最后竟然还威胁要叫官府来抓我们。我怕惊动衙门事情闹得更大,牵涉到老爷的声誉和少爷以后在学堂的上课,就跟他们一个机灵点的随从悄悄地说了老爷的身份,他们就赶紧夹住尾巴灰溜溜地跑了。这件事不知道他们回去以后会不会不敢声张,瞒住他们家长?” 杜玉清说:“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起码以后他们不敢再来惹阿志就好,至于其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提早有个准备就行。走,我们先去洗洗,换件衣服,然后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让她也有一个心理准备。” 回到自己的房间,范斯远问寿平:“你今天跟去了,有没有看到春生他们的功夫如何?” 寿平嘻嘻一笑,说:“好的很呢。少爷,今天即使我们不过去,那个春生也能一人就把他们都打趴下了,不过花点时间罢了。我看那个春生功夫着实不弱,就是大小姐身边的采薇也有几下子。我们一过去,采薇就过去护住杜少爷,我上去帮春生。还有一个不长眼的家伙想上来抓杜少爷,采薇一脚上去,就把他给踹飞了,哎呦诶,那个真叫狠哪。您说,她一个姑娘家哪来的这腿脚功夫。” 范斯远听说采薇身上也有些功夫不禁有些吃惊,但想想也就释然了,不在意地说:“杜家世家习武,自然有些家学渊源。她是杜大小姐贴身伺候的,有些功夫也不奇怪。”他有些好奇,问道:“比较你们的功夫,谁强一些?老实说,不要隐瞒。” 寿平说:“春生的功夫肯定比我们强些,但我们怎么也比采薇要强吧。一个大老爷们打不过一个小丫头,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他在这里陈述的是自己的臆想和感受:“一个大老爷们打不过一个小丫头,说出去会让人笑话”。而不是事实。 范斯远没有留意他说的话,他被自己一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吸引住了,不由地想:看着这杜家大小姐笔法上的强筋健骨,她会不会也是有武功的呢,功夫又有多深呢?不得不说他观察的细致和联想的敏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小厮寿平 下午,也许是为了安慰阿志;也许是为了丰富他们的课程,姚先生说:下午带他们去钱王祠游学。 阿志马上插嘴说:“噢!先生,太好了!以后是不是每个月都游学一次啊,我们来杭州这么久都没有真正在城里游玩过呢。”孩子是单纯的,他下午的快乐已经完全覆盖了上午的沮丧。 姚先生摸摸了阿志的头说:“这样是不是可以少背一天书啊?”大家一起哄笑开来,阿志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先生接着说:“你们要在这里常住,还怕玩不过来啊。放心,杭州好歹是三吴都会,几代王都,有机会一定会多带你们走走,不仅如此,还有会稽,还有金陵,还有扬州,有机会都要去。” 噢!杜玉清也忍不住欢呼起来了。就是范斯远的眼睛也熠熠地亮起。 看着孩子们脸上的欢愉,姚先生不禁也受了感染,捻须微笑了。这是杜渊之的提议,他说:等他沐休和假期时他们一起带着孩子们出去多走走。他当时还皱了皱眉说:出去撒欢惯了,会不会心野了收不回来了? 杜渊之说:读书不仅为了出仕,更要知晓道理。世界虽千变万化,圣哲总结归为动静有常(规律),刚柔相济。有什么比具体的事物更能开拓孩子们的视野,帮助他们理解圣哲的道理?所以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再说有他们这两位老先生在,自然是心定而安的,不会乱的。姚先生想想就笑了。这个渊之自己玩心重,还要狡辩想出了这么的理由。 钱王祠距离杜家不远,他们一行沿着西湖风光彳亍而行。 “小姐,”出了院门,采薇紧走两步,跟上杜玉清指了指前面小声对她说:“你看,就是那个小子,在府衙门口嚷嚷说他们是吏部侍郎公子的小子。” 杜玉清看着走在前面的范斯远,折扇轻摇一副逍遥洒脱的公子哥儿做派。今天上午范斯远当机立断派了自己的小厮跟着采薇去塾堂的行为赢得了杜玉清的好感,原以为他是一个只有自儿,万事不关心的主儿,没有想到还有这样把刀相助的一面,说明自己原来对他存有偏见,他的行为分明是把自己看成了杜家的一员,与他们同仇敌忾了。为此,自己就应该冰释前嫌。 范斯远身边两个小厮,一个圆脸敦实的叫寿安,一个瘦脸机灵的叫寿平。寿平个子不高,身材消瘦,一双总是笑眯眯的小眼睛,眼下正嬉皮笑脸地跟在范斯远旁边说着什么,寿安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后面。 “以你的观察,他们俩的功夫谁的强些?”杜玉清努努嘴,问采薇。 “小姐,您不知道,这寿平就是一个贼小子,他就是那个在衙门口吆喝的小子,本来范公子要给他打发回去,结果他又是给范公子又是下跪求饶,又是诅咒发誓改过了,这才给暂时留下来。范公子打了他板子,他也笑嘻嘻地应了,说公子是以儆效尤,他该得的。我听说:男人笑咪咪,不是好东西。果真是不错的。”采薇虽然脑子单纯迟钝,嘴巴却是闲不住,老是喜欢讲一些鸡零狗碎的事,但有些事情却能够看得一针见血。 杜玉清笑骂道:“就你知道的多,说正事。” “嘿嘿,”采薇知道自己又跑题了,不好意地思拉回来说:“今天我们刚到,寿安就冲进去帮助春生,这个寿平鬼头鬼脑,先是把学堂大门都关了,然后就在那里叫:哎呦,郭公子你们以多欺少,我们要上衙门讲理去;一会儿又喊:郭公子你用石头打我的头,我跟你没完,没有消停的时候。” 杜玉清笑了,可以想象当时热闹的景象,采薇继续说:“那个郭金宝春生和寿安他们被打得七零八落,这小子才上前踹他们几脚,哪里真正出手过?我气不过他装模作样的做派,回来时故意拌了他一下,谁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向前踉跄了好几步,差点跌倒摔了个大马趴,您看这样的反应功夫能好到哪里去?” 杜玉清和采苓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惹得前头的范斯远和寿平他们频频回头看过来。采薇是个好胜的人,性格率直泼辣,又有武功,杜府的伙计和小厮们平时都抱着惹不起也躲的起的态度让着她,好在采薇虽然头脑简单,在杜玉清约束下却还有分寸,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你也别太过分了,好歹他们是客,打狗看主人,给他们留个面子。再说未知不是别人故意让你的。” “哼,他也配让我?小姐,您不知道,有的人不长记性,不教训教训不知道分寸。”采薇想起寿平跌倒后恼羞成怒,刚要出口骂人,看到是她抱着手斜睨地看着他,马上换了一脸的笑容,说:‘采薇姐姐,我不小心拌了你的脚,你有没有受伤啊?我那里有上好的金创药,待会给你送过来。’ 采薇羞怒了,“呸,谁是你姐姐?!我比你还小好不好?” “我不是怕喊你妹妹你觉得不够尊敬嘛。甭管姐姐妹妹,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是?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姐,你说干啥小弟我就干啥,要打要骂随姐姐。”他亮晶晶的小眼睛紧情深意切地盯着采薇,即使大胆如采薇都要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 “呸!谁要打要骂了,谁要做你的亲姐了?”在这个厚脸皮的寿平面前,采薇都不禁脸红起来。 出了宅子,往左走了不过了两个街口便来到西湖边。 刚过了春分,天气冷暖反复。今儿就有一些寒意,西湖上水波荡漾,波光粼粼。偶尔湖面上会传来扑通一声,一条鱼儿跃出水面,打破了宁静。各种水鸟在湖面上或飞翔或低低掠过,突然会有一只鸟儿猛地扎下水面,迅疾地叼起一条小鱼儿。还有两只白鹭站在顺流漂浮的树枝上悠闲地梳理羽毛,卿卿我我。 他们一路跟着姚先生,沿着岸边的林中小径缓缓而行。林中空气湿润,水杉c云杉c香樟c梧桐等树木均是挺拔高大,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很多树木的枝干上细密附生着绿茸茸的苔藓和矮小的蕨类植物。偶然会惊异地看到一棵硕大的梧桐树,雄伟壮丽,树冠如华盖一般铺展开来,如王者居中于偌大地方,周围空地外拱卫着众多的小树。 一路风光旖旎,杜玉清一行边走边欣赏,不知不觉就到了在柳浪闻莺旁的钱王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游钱王祠 钱王祠远比杜玉清想象的规模要大的多。前后三进,巍峨壮观。在庄重的红色山门前耸立着一尊牌坊,上书“功德坊”大字。山门前呈现一幅热闹的情景,俨然是个小集市,摊贩摆的五花八门:卖菜的,卖糕点的,卖竹篮的,卖粗布的;修鞋的,补衣服的,代笔写信的,看相的测字的好听的吴侬软语悠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此起彼伏。杜玉清边走边看不觉间嘴角上翘,荡漾起笑容来,她很喜欢这种世俗生活的热闹场景,要不是跟着姚先生出来,她就会在这里好好地盘桓一下。她留意到姚先生一路过来也是很放松释然的样子, 庄重的红色山门正对着功德坊,山门上的正楷写着“表忠观”三个大字。姚先生介绍说:这钱王祠始建于北宋熙宁十年,是后人用以纪念吴越国钱王的功绩而建。这吴越王不过经历了三世五王却能被百姓一直称颂,至今享受人们香火供奉,大有深意在焉。 “他们做了什么?难道他们很会打仗?”阿志仰头问道。 姚先生郑重地摇了摇头,说:“真正的强大不是武力的强大,而是悲悯之心。”说着姚先生简单地介绍了几位吴越王的事迹,姚先生最后说:“疏浚西湖c筑捍海塘,八十六年时间把杭州府治理得富庶繁荣,超过了苏州府和会稽府跃居江南第一,这固然是为政一方的功绩,但这不是他们最大的功业,最难的是他们以国君的大慈悲真正做到‘保境安民’。为了吴越地方免于遭受战火破坏和百姓安宁,最后一任吴越王钱弘俶能够牺牲自己家族利益,把吴越国掌控的十三州主动纳土归宋,‘民知易姓而不知易国’,保全了整个吴越的平安。这就不是寻常帝王能有的胸怀和气魄。 你们看,公道自在人心,这样的人百姓礼拜,老天保佑。百家姓中‘赵钱孙李’就把他们就排在了皇家赵姓后的第二位。”姚先生指了指高举着香火在五王殿虔诚拜祭的百姓和插满了燃尽香火的竹签的香炉,继续说道:“祖上功德无量,后世子孙就能够蒙荫受益,神灵护佑。钱家后世子孙枝繁叶茂,都很出息,历朝历代出过了无数的进士c举人,连状元也有不少。宋代的钱昆官至秘书监,本朝的钱福在礼部廷对和殿试都是第一,任职翰林院编修,其他还有诸多的文人c医家和藏书家。更可贵的是‘钱氏家训’仍然秉承‘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之大礼’的宗旨,讲究‘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者必谋之;利在一时固谋也,利在万世者更谋之。’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他们的着眼点放在了千秋万世上,这样的人家不兴旺,子孙不成才,谁能兴旺,谁能成才?!” 说到最后,姚先生有些激动,眼睛都有些湿润。杜玉清也被他的一席话给深深打动,热泪盈眶。众人跟在姚先生的后面恭敬地给正殿中的五王塑像,敬香行礼。杜玉清瞻仰过一圈,准备出门的时候,看见姚先生还在正殿中久久盘桓不肯离去。她知道姚先生现在的心里一定是纷繁复杂的,作为忠良之后,他现在一定也是感同身受。因为父亲的被杀,他毅然离开了京城回到自己祖地隐居,断然阻隔了自己出仕为官的道路,可以想见他当时悲愤之下的失落和沮丧。他曾经是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就满腹经纶c出口成章。甚至受过皇上召见和赏识,成为享誉天下社会的少年天才;他曾经心怀远大抱负,要匡扶社稷,济世百姓,却不得不归隐田园,寂寞度日。陶渊明的归隐是为官不适应后心甘情愿的选择,他的归隐却是理想抱负还没有展开时断然的折翼,这让人如何心意平静? 而且,通常所谓高门世家,哪怕改朝换代,父辈身死报国,子孙只蛰伏一代,下一辈早就着力培养酝酿着早日参加科举考试,重新光庭耀祖,而姚先生偏偏那样真心实意的人,他的退隐退得果敢刚毅,他退得彻底完全。听说他的几个儿子是一边务农一边读的书,基本上都变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朝廷为姚先生的父亲平反后,考学最高的都只到了秀才,比较钱家的隐忍,后代子弟的出类拔萃,姚先生的心里是否愧疚良多?如果他当时行事能够婉转一些,多给孩子们一些选择,自己儿孙们的情况是否好些?家与国,忠与孝有时是多么艰难的选择啊。 有人钦佩姚先生的学问,赞誉他家是耕读传家。姚先生暗自苦笑。所谓的耕读传家,应该是那具有百倾土地千亩山林的大地主,他们不用下地干活,可以一边悠闲地品茗作诗,一边欣赏蓝天白云下,在绿色的田野里挥汗如雨的农人的劳作,觉得那是一种美好的田园生活。其实农田劳作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农人回到家中往往已经累得恨不能倒头就睡,哪里还能看得进书?生活总是隔着距离才产生美感。 苏东坡曾经说:“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是苏东坡仕途失意时的感叹,他是享誉天下的大才子,所以他不稀罕聪明。但如果他的儿子真是愚且鲁的话,他肯定会跳脚着急吧?更不用说如何能“无灾无难到公卿”了。 清醒的人才要提醒自己要“难得糊涂。”本来就愚钝的人还要再糊涂,岂不就成了无可救药的一团浆糊了吗? 杜玉清叹了口气,她能够感知到姚先生心里的沉重,于是自己拉着阿志先出了殿门,让姚先生在那里独自沉思。 “先生怎么了?”阿志不解地问。 “可能触景生情一时想起了许多事情吧。”杜玉清轻声说。 范斯远走过来,有些严肃地又有些了然地说:“钱弘俶虽然献十三州归宋,最后还不是同李后主一样给宋太宗给杀了。” 杜玉清心里一沉,她对这段历史了解的不深入,心里不由地为这位最后一任钱王的结局难过,不由地追问道:“他是如何死的?” 范斯远虽然表情认真严肃,但他的眼角飞扬向上,天生有种风流俊逸的气质,他说:“还不是同李后主一样被被毒酒给毒死的?他六十岁大寿,宋太宗遣使祝贺,当夜钱文德暴毙。史料上说怀疑是被宋太宗毒死的,这有什么可怀疑的,肯定就是!可笑的是一个李后主死后被封为吴王,以王礼厚葬;一个钱文德死后竟然给谥号忠懿王,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好歹李后主还打了几下才投降,这个钱文德就直接纳土归宋了,太不值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真的勇敢 杜玉清心里沉甸甸的,为帝王的无情而悲哀,但她不能同意范斯远的观点,于是想了想说:“那你认为什么是值得的?什么又是真正的勇敢?是不畏诸侯,‘恶声至,必反之。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的匹夫之勇;是明知最后注定的失败,却为自己的利益和颜面还要牺牲百姓拼死抵抗的国君?还是‘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反省自己言行有失,即使面对贱民也不打压恐吓的士子?还是为了千万百姓的平安,自己主动低头纳土归宋,让‘民知易姓而不知易国’的仁君?我让非我弱,只是选择不同而已。” 范斯远很诧异杜玉清语气的激动,不过也为杜玉清独特的思考而打动,他没有想到杜玉清能够跳出个人的视野站在更高的角度看问题,他本来就有些傲桀不驯不愿意墨守成规,一时就有些意动把她引为知己,于是笑着说:“你的想法倒是有些特别,不过换个角度,如果你是一位官员,这些言论给那些正人君子听了就要说你是卖国贼c投降派了。” 杜玉清苦笑,她也知道这些话在眼下的政坛上就是谬论,便不再多言。她心里不由再次为范斯远渊博的历史知识折服。这家伙虽然常有奇谈怪论,甚至偏狭见解,但不可否认他的知识面广,包容性强,他看不起那些不懂装懂喜欢卖弄的人,但面对真正有才学的人他又表现得谦恭有礼,也善于接受不同意见,所以自己才敢在他面前大放阙词吧?如果是其他人,她未必说得出口。人天然会选择说话对象吧。 院中有苏轼题的《表忠观碑》,它刻在四块石碑的两面,每面正书六行,每行二十,共八百五十字。风格如颜真卿颜鲁公般雄浑严正,又多了一种清丽之气,布局规范,气势磅礴,字字光华。杜玉清原就学习颜体,自然是喜不自禁,流连忘返,一直站在那里比划揣摩。 范斯远指点而说:“据考这是苏轼在为杭州通判时期所作,这时他的仕途还算顺利,他的风格更多是严谨正和之气,心心念念的还是报效朝廷,这可和黄州以后的石压蛤蟆体有很大的差异。” 杜玉清点头赞同说道:“不过是我手写我心,相由心生。” 范斯远回头看了杜玉清一眼,一时有些喜悦,说:“阿杏妹妹倒也见识不凡,我也喜欢苏东坡。他的一生坦荡磊落,他的真纯使得他的作品总是‘我手写我心’,符合他主张的为文之道如行云流水。” 杜玉清注意到范斯远已经把对她的称呼由“玉清妹妹”改为了“阿杏妹妹,”心里有些不乐意了,阿杏是她的乳名,是家中长辈和亲近之人对她的昵称,自己还没有和他熟悉到这种程度吧?不过,杜玉清也不好当面驳他的面子,只好疏离地说:“我才疏学浅不懂得这么多道理,纯粹只是喜欢而已。” 这时范斯远的小厮,那个小眼睛,腮帮上堆出满面笑容的寿平急冲冲地跑过来,递给范斯远几沓纸。杜玉清远远一看,黑底白字似乎是些碑帖拓片。 “给你,我想你也会喜欢。”范斯远翻了翻,从中拿出一半递给了杜玉清,杜玉清接过来一看,竟然是《表忠观碑》的拓本。不禁大为惊奇,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范斯远翻了翻白眼说:“这还不容易,这么出名的碑帖,自然有人会拓了下来卖给人。我不过让寿平去门口问了问,就到附近买了来。” “谢谢你。”杜玉清看在这拓片的面子上真心诚意地向范斯远道了谢,谁让她真心喜欢呢。 范斯远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但得意的笑容仍不住从眼里冒了出来。 回到家中,姚先生给他们布置了作文,两天后在看过两人的习作后,姚先生晚上拉着杜渊之硬要他给评点了一下。杜渊之看范斯远的文章文字清丽,飘逸隽永,先是写了西湖美景,然后把钱王的三世五代国王都颂扬了一番,端得是写得花团锦簇。相反,杜玉清语言平实,却有种历史的沉重和通透。 她把同时代的两位国君拿来比较,她写道:同样是投降宋朝,南唐国君李煜是被动的选择,吴越王钱弘俶是主动的迎接。这里面有审时度势的智慧,还有悲天悯人的慈悲,不同的胸怀,不同的态度,达成不同的结局。一个成就的是文人之名,一个成就的是国君之功。李煜是至情至性之人,虽然是贵为国君,但他所有的哀怨情仇都在自己个人的感觉上,千古留下的是他的词人之名。而最后一代吴越王钱弘俶秉承父兄仁慈传统毕生崇信佛教,广种福田,他深知宋朝赵氏已经势大,吴越国大厦将倾,自己不可能偏安一隅,他建造佛塔无数,六和塔c保傲塔c雷峰塔皆为其例,其中未尝没有他寄托国泰民安的祈祷。但他最后还是选择纳土归宋,成就一代国君保境安民的功业。他难道不知道不论他如何做最终等待他的结局就是被杀害吗?当然知道!自古降君从来遭帝王忌讳,哪有一个好善终的?但他还是欣然奉招入朝,并且是举族归于京师,此襟怀光明,坦荡无私,令人敬佩。即使对于他死亡的原因,他的后人也是三缄其口,世上扑朔迷离的说法都是世人的猜度而已,这里面估计有他临死前的叮嘱;有后人对于他自我牺牲的理解;还有清醒的对于时势的顺势而为。钱弘俶的审时度势,慈悲为怀获得的是千古君主的贤名,而且因为他的宜民宜家,世世代代‘自天申之,宗庙飨之,子孙保之。’天地保佑他的子孙枝繁叶茂,人才辈出。 看完文章,杜渊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杏这个孩子看事情的确有同龄人不同的深度。我也曾经一再惋惜,阿杏为什么不是个男儿?如果是个男子,着力培育,将来定会成为一个栋梁之才。现在我也想开来,上天给她一个女儿身,是想让她有另一番作为也说不定。” 姚先生也叹了口气说:“对啊,事已至此,就别再感叹了,也许未必一定要什么作为,一个这样的女儿和弟子,就凭着这正心诚意,我们都是有福的。” 杜渊之点头,两人说起了其它事情。但二人不约而同在杜玉清的身上倾注了更多的怜惜和关照,对于这润物细无声的关爱,杜玉清自己是真切觉知到,并为此深深感动的,她细心品味,铭感于心。 这次钱王祠的游历,让杜玉清觉得自己的内心和姚先生更亲近了一些,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严谨认真的先生,而是一位学识渊博偶尔也会有情绪,会落寞的长辈。看到姚先生身上穿的还是一身旧衣裳,杜玉清决定亲手给他缝制几套衣服和鞋子,表达自己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傲慢偏见 隔了一天,杜玉清觑了个空,约了妹妹准备一起出门去街市上逛逛。在垂花门正巧遇上了也准备出门的范斯远。自从范公子到了杭州,杜府的门房比以往热闹了许多,经常都会接到当地官员或者世家公子递上的帖子。或是要上门拜访或是邀请宴乐或是谈诗作画或是品茗雅乐,五花八门。范斯远开始时进进出出应酬忙的不亦乐乎。他来往应酬的交际面竟是比杜渊之还广,不仅有杭州府官员和子弟还有布政司的竟然还有远从会稽府来的。想想也就可以理解,范斯远的父亲毕竟是六部的大员,又是在吏部侍郎这个紧要位置上,不上杆子巴结,起码也不会轻易得罪吧,于是高级官员即使自持身份不能亲自出面,也派了子弟前来结交。杜玉清听采薇说,范斯远收到了不少馈赠的礼品,其中还有许多的银子,但范斯远把贵重些的礼物一概退回,只留下了常礼来往的东西,比如当地土产风物之类。 不过,范斯远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能入他法眼的人自然不多,经过一轮礼节性的来往,很多人他就推辞不见了,参加的活动也渐渐少了,来来往往的就固定成几位。范斯远和姚先生都住在前院,姚先生又是个不喜喧哗的人,以前偶有范斯远的客人上门,姚先生便闭门不出,范斯远又是客居,所以他出门会客的时间居多。今天不知又是赴谁的约会? 看见杜家姐妹出来,范斯远笑着迎上来几步,“两位妹妹这是要出门吗?”他说着是“两位妹妹”眼睛却只盯着杜玉清。 杜玉清觉得他今天的神情特别奇怪,脸上笑眯眯的,这笑容不像以往是彬彬有礼,却带着审视的疏离,今天的笑容好像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于是不由地也笑着点头说,“出门去街市逛逛。”看着范斯远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多问了一句:“斯远哥哥也是要出门吗?” 范斯远一抖手中的折扇,含笑说:“知府的二公子林真议他们邀请我去参加什么诗社活动,我本想推脱不去,但又想着天气这么好,可以到书肆上逛逛,就应承了。两位妹妹可有什么喜欢的书,我就一起捎回来。” 杜玉清更是有些诧异,他今天是怎么啦,对自己这么耐心c这么客气?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原来他对自己的不耐烦还是因为两人才学相差太远,但范斯远毕竟客居自己家中,不看僧面看佛面,时间长了自然也会客气些。好吧,看在他好歹是自己师兄的面子上,就既往不咎吧。想起自己上次诗社活动的不愉快,隐约地就提醒道:“杭州府是文人荟萃之地,斯远哥哥可得小心应付哦。” 范斯远显然一时没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不以为然地说:“参加过几次活动,倒觉得他们诗文也是寻常,我正愁没有遇到精彩绝伦的人物,可以好好较量一番。” 杜玉清暗骂自己多嘴,瞬间没有了再提醒的。俗话说:南方的秀才北方的将。江南富裕,历来文风鼎盛,一个江浙小县,每次科举能考中几个进士,都是常事。一个普通的县里往往就有几百个秀才c举人,这在北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北方土地贫瘠,能供得起子弟的家庭就比较少。尤其是西北陕甘贫困的地方,一个县里有一两个秀才举人都是了不得的事情。相反,为了生存,当兵吃粮的人成为常态,北方人能吃苦又强悍,其中提拔成为将领自然也多了。不用说其他,现在朝廷九边的大将基本上都是北方人。文臣武将,南臣北将是常态。 本朝开国时科举考试没有分榜。每次科考,不但状元c榜眼c探花,就连二甲c三甲都几乎全被南方的人给包揽下来,整个朝廷都是讲南方话的官员。高祖朱元璋虽然也是江南人,但他深知政治平衡的重要,于是下令科举分为南北两榜进行考试,录取名额一样,但北方的标准要大大低于南方,以后北方籍官员才逐渐多了起来。到了现在立国已经一百多年了,南北官员的数量才渐渐趋于平衡。但毕竟南北科举标准不同,有的北方籍官员的素质的确不高,就造成南方出仕的官员普遍就瞧不起北方出仕的官员,人又最讲究同门c同学和同年的关系,连带着整个江南的人都有此风气,看不上北方的人。但因为本朝要求官员都要求离开原籍五百里任职,在江南任职的北方籍的地方官员渐渐多了起来,这种情绪已然不敢公开宣泄。但坐在一起一旦你说错了话,或者露了怯,那他们默契交流的眼神,会心的一笑,不是细心的人是体会不到其中讥讽和嘲笑的含义的。 对于那次诗会的不愉快,杜玉清早就抛到了一边,但其中的深意她又琢磨了几次,补充了几种可能。一是可能林莹如多少就有赌她没有她才学的成分,所以掀不起什么浪花。二是林莹如未必是全部说服了杭州府的小姐们,她只要说服两三个相好的闺蜜,她又这么一带头,基本上就能掌控大局了。这里面有从众的心理,也有北方籍的官宦小姐对自己诗学的不自信。林莹如,真是个好计算的人物。 这知府的二公子林真议是林莹如嫡亲的哥哥,应该也是位长袖善舞的人物,你范斯远固然有才学,但这些人如此奉承你恐怕一半的原因都要归咎于你吏部侍郎的公子身份吧。只是他们的方式含蓄委婉,你接受得陶然舒服,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理所当然了。 只是杜玉清没有想到,她虽然口口声声要把范斯远看成师兄,但心里还是存在着对他的偏见,范斯远固然自视甚高,但这样的人往往骄傲得不会自欺欺人。他怎么就不会有清醒的自我认识?还有对林莹如,她是否也是猜度得太多了?毕竟那还是一个十几岁未出阁的少女,便是再七窍玲珑,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也不会如此缜密地功利地算计人。杜玉清从小在缺乏母爱的环境中长大,对人,她的内心多了一丝冷酷的怀疑。 觉知c放下色空,不是简单地意识到就能一蹴而就的行为,它们是需要不断学习c磨炼和强化的永远的修行。 当下杜玉清不欲多说,欠身福了福礼,说:“那祝你满载而归了。”说罢带着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出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舞蹈精灵 范斯远一时有些懵了,“这是什么意思,说的好好的,怎么就走了?我还话想跟她说呢。”但是要说什么呢?范斯远一下又有些茫然。 今天清晨,范斯远一早被铺洒进屋子里阳光晃醒,就再也睡不着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古人说的:春三月,宜早卧早起,广步于庭。便拿着书本去了花园散步。 一进园门,便隐约看见杜玉清在亭子前的空地上活动。透过树木枝叶的缝隙观察,他看出来她是在练习拳架,范斯远一下有些愣了,有种窥探别人的不安,再定睛一看,原来杜玉清是闭着眼睛打拳,她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忽略了周遭,更不会注意到自己在远处打量的目光。 范斯远见过人练武打拳,但同别人勇猛刚健的武术不同,杜玉清的动作是如此优雅缓慢,神态是那么放松和享受。范斯远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武术会有威力吗?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剩下的全被惊叹给占据了。只见杜玉清身穿着白色宽松的练功服,动作舒缓悠然,一招一式优雅从容,带着天然的韵律。她腾挪c她跳跃,轻盈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矫健得如蓝天里翱翔的雄鹰。她徐徐转身带起裙裾飞扬,如伞花旋舞;扬手劈下,迎来桃花海棠婉转飘零 范斯远的心不由砰砰直跳,涌起别样的兴奋,他觉得杜玉清哪里是在打拳,分明就是在舞蹈,是在天地间自由畅快地舞蹈,他也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欣赏一幅绝美的动态画面。他甚至觉得杜玉清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幽香,担心她会如仙灵一般飞起,消失在花团锦簇的丛林深处。 这一刻,范斯远心中突然有种被什么东西击中的感觉。他有种发掘到宝藏的亢奋,又有种相见恨晚的怅然若失。原来杜玉清她是这么美啊;原来在她典型的大家闺秀端庄严谨的外表下隐藏着这么美丽飘逸的灵魂;原来在她举止有度,一本正经,甚至让他感到无趣的背后有一个这样自由的身心啊。他呆愣愣地,五味杂陈地就这么躲在树木枝叶的背后看着看着,不敢走近,也不舍得离去,直到觉察杜玉清开始收势的时候,赶紧快步退出花园,生怕杜玉清知道自己窥探到她的秘密。 寿平涎着脸凑了上来说:“公子,许是杜小姐他们约了人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吧,别让刘公子他们久等。” 范斯远不高兴了,“迟了就迟了,我还求着去不成,先生给我布置的作文我还没做呢,不去了,回家写文章去。” 寿平了解自家公子顺毛驴的秉性,赶忙劝说:“别介啊,公子。临出来老爷一再交代要您多历练,学习人情世故,不就是说多和人交往吗?再说了,刘公子不是说今天还请了红烟阁的姑娘吗?听说她们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儿,谁的诗做的好就请她们立刻给弹唱了,那是多风雅的逸事。您就好好地乐和乐和吧。” 范斯远不屑地嗤笑道:“哼!不过是一些庸脂俗粉,会些伤春悲秋的怨妇之叹,如何能懂得琴棋书画里的真正学问?说什么风雅逸事,她们爱弹唱谁的诗,就让她们弹唱去,我还不屑呢!”说起懂得琴棋书画的人儿,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在花园中舞蹈的俊逸的身影,心中不由地砰砰跳动,脸上也热了起来。 “是是是,她们是庸脂俗粉,咱们离她们远远的。不过,”寿平观察了一下范斯远的脸色,今天公子有些魂不守舍,遇见杜玉清时神色就有些异样,莫不是公子有什么想法?于是试探地说道:“听说杜大小姐的画画的好,字也写的好,您不是待会要去书肆吗?正好可以给杜大小姐选几本法帖和画本带回去。” 范斯远的脑子里一下映出杜玉清拿到苏轼《表忠观碑》拓片时脸上欣喜的表情,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丝笑容,“那就在诗会后去最大的书肆和笔墨店逛逛,待会刚好请刘真议他们帮忙给介绍介绍。” “得令嘞!您坐好,咱们就出发了。”寿平高兴地跳起来,屁颠屁颠跑到车辕前让寿安扬鞭出发。 杜玉清到了杭州后发现杭州府街市上的东西不仅比京城的种类繁多,而且还便宜许多,路上男男女女穿着的衣服鞋帽的不仅款式多样,色彩也鲜艳得多。不禁有些纳闷。 本朝开国就有规定,衣裳穿着必须因循守礼(规矩),不能逾制。 前代元朝是属于外族的蒙古人统治,按传统说法,是野蛮的夷狄对中华文明正统的入侵。因此本朝在推翻元人统治后,自然恢复了汉民族的传统服饰,“上承周汉,下取唐宋”,束发右衽,重新制定了服饰制度。这其中有贵族和平民制式的差别,有官员等级的款式差别,甚至还有制式之外颜色的限定。 比如,本朝的文武官员服饰主要有朝服c祭服c公服c常服和赐服等不同分类。撇开特定的服饰,单单讲平时生活穿着的常服,平民都不能穿着同贵族和官员一样。比如官员平时的便服,头上多戴四方平定巾,身穿宽大长衣的袍服,称为直裰,其制为大襟c右衽c宽袖,下长过膝。贵族男子的面料以绸缎为主,上面绘有寓意吉祥之意的纹样。士庶也可以穿着这种袍服,但颜色上必须避开玄色c紫色c绿色c柳黄c姜黄及明黄等颜色,只能穿如蓝色c赭色等杂色。一般平民因为劳作便利,就多穿葛布短衣,裹头巾了。 而本朝女子服装,主要有衫c袄c霞帔c背子c比甲及裙子等款式,衣服的基本样式,大多延续唐宋。官宦贵族家眷的服饰,随着自己家庭的身份等级,也有各种不同形制。比如霞帔就是专属贵族妇女的礼服,它是一种帔子,形状象一条彩练,绕过头颈,披挂在胸前,两边各垂一颗金玉坠子,上面的刺绣纹样随着贵妇品级的高低而有所不同。除此之外,贵妇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可以穿,但多爱穿红色大袖的袍子,这是因为一般妇女只能穿桃红c淡紫c淡绿及一些浅淡的颜色,红色是区别官宦贵族和平民身份最显耀的标志,不论你家再如何有钱,哪怕是富甲一方的巨贾,没有功名,你家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白丁,除了婚礼上的新郎新娘,你就没有资格穿鲜艳的红色。 这些规矩,在杭州府却是形同虚设。杜玉清常在街头看到行人穿着鲜艳热闹的服饰。很多男子都穿着一种绸缎的袍服,上面缀着宝相花图案,这不禁让她大吃一惊,要知道宝相花曾经与蟒龙图案一样,是帝王后妃专用的图案,严禁民间使用,虽然现在禁律没有那么严格了,这图案开始在许多器皿和建筑装饰上运用,但堂而皇之运用在衣服面料上,大胆地用金色c银色及浅蓝色盘绣成寿字花纹,这在京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女子服饰更是打破了许多禁忌,色彩艳丽,款式新颖,红色衣裳装饰,甚至形同霞帔的褙子比比皆是。 杜玉清纳闷了,官府不管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商女婉娘 上 华服绸缎庄位于大运河边上繁华的香栀街上。背后就是熙熙攘攘的运河码头,杜玉清一行为了看大运河,特地从运河边的大兜路拐过来来,一路坐着马车缓慢驶过喧嚣的集市c车马店c驿站c商会,转弯便来到了香栀街。 隔条马路,这里豁然是另外一个世界,同大兜路的肮脏和喧嚣不同,这里街道干净,店铺整洁,来往的人也优雅从容多了。 车夫老梁向杜玉清报告,前面行人太多,马车不好行进,杜玉清就吩咐他去附近的车马店里歇息,一个半时辰以后再来这里接他们,老梁忙不迭地应了。 杜玉清姐妹戴好帷帽就下了马车。一路首饰店c杂货铺c点心铺子c酒肆c绸缎庄商品琳琅满目,丰富的让人眼花缭乱,很多衣裳和首饰的样式在京城还没有见到过。杜玉清原来一直以生活在京城为自豪,以为天子脚下皇城根儿什么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初到杭州时不免有种京城人的优越感,但慢慢的,杭州府的所见所闻打破了她的偏见,有一次偶然听到采薇对园子的粗使丫鬟口口声声地说:“我们京城”的时候,杜玉清突然意识到自己心中那种狭隘的优越感,而且反躬自省,采薇的优越感很大一部分何尝不是要归咎于自己呢? 接纳c觉知c放下,需要时时刻刻的清醒周而复始地自觉修炼。 放下偏见后,杜玉清认识到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其中的道理,作为政治中心的京城有汇聚全国的优势,但各地也有地方的优势。比如,江南的纺织和商业比较发达,这其中的好东西自然会向四方流通,其中包括京城。所以很多的服装首饰样式不是杭州学京城,反而是京城学江南了,杜玉清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了,这里的衣裳服饰能够打破禁忌的逾制,固然有着天高皇帝远,威力余波递减的因素,也有着人们生活富裕后自然对禁忌的突破。而对这种改变,开始时是百姓微末的尝试,当地官员毫无觉察,但他们意识到明显逾制时,这种风气已经成为市面上的常态,法不责众无从下手了。况且这种逾制不是动摇根本的意识行为,他们也是从中获益的一份子,当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在杜玉清思忖的当儿,阿眉却在兴致勃勃地逛店。这个也好,那个也爱。要不是杜玉清一再拉着她,恐怕她的银子早就花完了。有时杜玉清就很奇怪了,明明自己体力比妹妹强得太多,为什么阿眉逛起街来却比她精力旺盛多了,像这样东看看西看看在街上走上一个时辰,杜玉清觉得自己的腿都快累断了,阿眉却还是精力充沛,兴致盎然。真是甲之砒霜,乙之良药啊。杜玉清实在受不了了,提议先去婉娘家的华服绸缎庄看看,歇息一会儿。阿眉摸一摸自己快要干瘪的荷包答应了。 其实华服绸缎庄隔着不远,真正想找它时,一抬头就看到它的招牌。比较隔壁富丽堂皇的云霓阁绸缎庄,它的装潢同它的名字一样朴实。店铺里的两边是木头柜台,上面堆垒着一捆捆布匹,背后的货架上也竖着摆着各色面料,店中有楼梯通向二楼,按常规应该是接待贵宾的雅室。 店内有几个伙计正在招呼着客人,他们或者介绍着面料差异或者根据客人的需要把货架的布匹搬下来,供客人细细比较选择或者把客人引上楼梯。杜玉清见到店内的大师傅掐着指头给客人计算着裁剪衣服需要的尺寸,用大剪刀剪出一个小口子,然后利落地一扯,嗤啦一声裂帛声,就整齐地扯下顾客需要的尺寸,丝毫不差。 杜玉清一眼看到婉娘正站在后面掌柜位置的高台上,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和一对母女攀谈。采苓对朝前来招呼的伙计指了指婉娘,,示意她们是来找婉娘的。伙计微微躬了躬身子,笑了一笑,就走开了,没有为她们去叫婉娘,如果在杜玉清她们以前常去的其它店里,这算是一种对贵客的怠慢,杜玉清却喜欢眼下人不多时宽松的自由。 只听婉娘温和地笑着,对着中年妇人说:“林婶,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价格了,我再给您便宜,我对其他街坊邻居的就不好交代了。您也是看我们的货色好才来关顾的不是?” 这个林婶又争辩了几句,说自己是老顾客了,如果不能再便宜一些,她就要去光顾其它店了。婉娘没有硬对硬地反驳,而是退了一步,婉转地说:“好吧,好歹我们这么久的关系,娟儿姐姐的大喜事我们也不能不表示,我再另送三尺红绫,给娟儿姐姐做个鞋面,您看好不好。” 这下林婶无话可说。有时人争取的不是为了明面上的东西,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多占便宜的满足。 杜玉清看到婉娘娴熟地与客人周旋,不卑不亢,不禁佩服她说话的老道和周全。婉娘招呼大师傅给那对母女丈量尺寸,一抬头看见杜玉清正笑吟吟地看着她,惊喜地叫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一声。” “也是刚到,看到你忙着就不打扰了。”杜玉清笑着说,不知为什么她和婉娘在一起,觉得特别轻松。 “哎呀,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还巴不得你天天来打扰。”婉娘抓着杜玉清的手热情地问,“你们的衣服还合适吗?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衣服很好,我们都很满意,谢谢你!”杜玉清也笑语嫣然,同样是真诚的态度,比较林莹如,她对婉娘在心理上少了戒备,多了放松和喜欢。 前两天婉娘的母亲魏掌柜亲自把衣服送到杜府,试穿之后,大家都很满意。阿眉的衣服层层叠叠繁复而俏丽,杜玉清的衣服则简洁端庄,各得其所。但阿眉爱俏,不仅喜欢自己东西,还看上了杜玉清的风格,想有更多的尝试,今天就是想给自己再订做两件绣花的白绫中衣,再看看还有没有其它的新式样。而杜玉清想为父亲和姚先生做两件常服,为父亲和自己以及阿志做两套换洗的练功服,还有就是为莲池大师他们师徒做几双耐穿的僧鞋。不知为什么,杜玉清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云栖寺,惦记着莲池大师,总想着要去看看,去的时候自然不能空手,想来想去亲手做双鞋也许一种很好的心意表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商女婉娘 下 “那就好。”婉娘对自家衣服得到夸奖很是觉得惬意,笑得眉眼弯弯,“你们今天是来看衣服布料,还是随便逛逛的?” “两者都有,前面我们已经逛过了几家,我妹妹想定我上次那样的中衣,还想看一些新的面料和款式,我想买一些男子做常服素雅一些的绸缎,还想扯一些结实的棉布,灰色c月白色或者黑色各要一些。” 婉娘笑着说:“寻常的品种我们店里倒都有一些,不然隔壁几家也可以去看看,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要不要先上楼去喝些茶吃些点心,歇息一会再去逛? 杜玉清看了看妹妹迫不及待的样子,制止了她,“茶还是回来再喝,先去逛吧。”又想起自己实在没有精力陪着妹妹,就请婉娘找一个懂行而稳妥的人来。 婉娘吩咐伙计从后边叫来一位管事,杜玉清一看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珠圆玉润,身上穿着淡绿色的杭绸比甲,头上簪着银钗,整个人收拾得清爽干净,未说话脸上已经有三分笑容,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她给杜家姐妹恭敬地行了礼。 婉娘介绍说:“鲍三娘是我家老管事了,她十几岁进店,对面料和款式都很精通,这条街上的商铺也没有她不熟悉的,杜二小姐您就放心让她陪着您吧。” 鲍三娘又上前见了阿眉,低声问起她的打算,然后带着阿眉就出了店门,看着阿眉兴致勃勃,喜不自禁的样子,杜玉清不禁有些好笑。 婉娘就陪着杜玉清,杜玉清在她的建议下为父亲和姚先生选了几块常服的面料,倒是做练功服的布料费了一番周折。婉娘想了想,说:“我知道有种布比较结实,价格也便宜些,只是有些粗硬,你要不要看一看。 杜玉清点点头,“好啊。” 婉娘招呼一个满面笑容,眼睛透露出谦和而精明目光的管事来代替她掌柜的位置,便带着杜玉清他们出了店门。杜玉清察觉到那个管事打她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婉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个身影瞟了一眼。杜玉清不由地在心里笑了,这个人必有和婉娘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婉娘的那一眼似嗔似怨,颇有内容。 婉娘带他们来到的是背后巷子一个门面比较小的布店。看见她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迎了出来,热情地和婉娘打起招呼,柜台里一位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也笑着走了出来,用当地方言和婉娘说着话,可以看出他们对婉娘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真诚的欢迎。那妇人一边说一边要掀开帘子进去拿什么招待她们,婉娘赶紧拉住她的手,一通劝说。然后指指杜玉清,用方言介绍了她的要求。杜玉清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内容,却基本能够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说话的速度很快,一来一去应答迅捷,完全没有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或者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们始终微笑,始终委婉,感觉像是亲戚间的唠家常。 那男子把他们带到柜台前,搬出两捆布来,用方言和杜玉清解释什么。看样子他们不会说官话。 婉娘一一把他的话翻译给杜玉清听,说:“他们家的布一些是自己工坊织的,一些是从越州一带的小工坊买来的,那里的线比平常线粗,但木织布机的经线比平常的织布机却细密些,因此一梭一梭织出来的布更结实,但因为从采棉c轧花c纺线c浆染都是自家工坊一手包办,工艺有些粗糙。还有一个,你看,这种布是元布,就是没有经过染色的布,价格因此便宜很多。” “哦,这样啊。”转念一想,杜玉清有些诧异,问道:“他们和你不是一家吗?” 婉娘笑得很开心,还把杜玉清的话翻译给掌柜他们听,他们也与有荣焉望着婉娘笑,婉娘解释说:“没有啦,因为都是街坊邻居大家相互照顾,关系比较好而已。他们家主要是做棉布生意,我们家则主要做绸缎生意,他们夫妇都是厚道的人,大家平时相互关照比较多。” 杜玉清点点头,心里暗暗称道婉娘的厚道大方。于是从中选了白色的元布,和黑色c灰色几种布料,各买了几丈,也没有讲价,就按婉娘说的数目给了钱,在掌柜夫妇诚挚笑容和道谢中,离开了店里。 婉娘和杜玉清也很投缘,回来路上她亲热地挽着杜玉清的手,把每家店铺的情况一一作了介绍,路过的伙计c掌柜都热情和她打着招呼,看样子她平时人缘很好。 回到了华服绸缎庄,店里集聚了许多的客人,魏掌柜也在店里招待,忙得满头大汗。看见婉娘进来,正要责骂,瞥见杜玉清,赶忙换上一副笑脸说:“哎呦,是杜小姐您来啦。怪不得今天早上喜鹊喳喳叫,我说有什么好事呢,原来是贵客上门了。”转头又对婉娘斥责道:“还不赶紧把杜小姐请到楼上奉茶,怠慢了贵客我可不饶你。” 婉娘仍旧面不改色,转头却朝杜玉清吐了吐舌头,作了一个鬼脸,带着杜玉清他们上了楼。 杜玉清有些不安,直言不讳地问道:“不照顾自家生意,却把我带到其它店里,你娘不会骂你吗?” 婉娘满不在意地说:“我习惯了,我娘有时眼界太小,太计较了,她不理解相互帮衬,大家的生意才会更好。”说罢眨眨眼睛,戏谑地笑着说:“你放心,我娘今天肯定就会饶过我的,谁让我今天有你这么一尊菩萨挡着呢。我娘对我家能够攀上你们家不知多骄傲呢,巴不得我早日巴结上您这位尊贵的官家小姐呢。”杜玉清忍不住大笑,她越来越欣赏婉娘的大气和坦然,很有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 二楼是专业用来招待女贵宾的雅室,房间里摆着四张玫瑰椅,货架上是一排排各式的绫罗绸缎。有两位妇人正在摆弄着桌上的布匹,墙上挂着几件衣服,衣服用料考究,款式新颖,想是店里用来做样板的衣服。两位妇人看见婉娘一行进来,笑着招呼道:“魏姑娘。” 杜玉清看了一会儿便在椅子上坐下,这时鲍三娘领着阿眉他们也回来了,打过招呼之后,阿眉还好兴致地随着鲍三娘去看布料和样衣,鲍三娘几人为她详细介绍布料c款式和绣花针法。杜玉清抬头看到身后的采薇和采苓眼巴巴地望着阿眉她们,不由地笑了,说:“你们也去见识见识吧,呆站在这里做什么?”两人兴高采烈应承了过去。女孩子天生都爱美,尤其是看到这么多艳丽闪光的绫罗绸缎和漂亮的衣裳,眼睛都要冒出光来。杜玉清却奇怪地没有心动,她欣赏各种类型美丽漂亮的女孩,但看她们把心思都花在穿着打扮上,她觉得不可理喻。她觉得学习知识,认识人,认识这个世界更有意思,也更有意义多了。她也自认自己不是个漂亮的人,尽管别人总夸赞她端庄美丽,所以她对自己衣裳要求就是干净整洁,当然出门见人时穿着要符合身份,其它就是锦上添花了,有些白费银子的多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延请绣娘 鲍三娘说:“您看,这种织缎和您刚才在云霓阁看到的差不多吧?价钱却要比他们便宜小二成,不是我说,云霓阁就是名气大些,其它的真是不好说呢。” 杜玉清没有说话,一边低头喝茶,一边翻看茶几上摆着的绣花图样。杜玉清刚才去过云霓阁,据她知道,云霓阁是杭州府最大的绸缎庄。他们店里的布料齐全,款式新颖,做工考究,价钱自然最贵。布政司和杭州府官宦的家眷基本上每年都会在那里定几套衣裳,连市面上都以穿云霓阁的衣裳为荣。杜玉清他们刚才进去看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伙计待人周到,商品琳琅满目丰富,或者说太丰富了,有些挑花了眼,而且价钱确实太贵了,就退了出来。但不可否认,它能招揽这么多的贵客,维持这么高的价格,哪怕它就是凭着名气支撑而没有塌台,说明自有它其中的道理。鲍三娘全面否定的这句话,多少带着酸溜溜的嫉妒,并不能当真。 一张张绣花图样式样繁多,其中有很多杜玉清没有见过的花卉式样,构图雅致,画工精细,还有几张抽象的装饰图案,也是杜玉清感兴趣的。它们以莲花c忍冬花或牡丹花为基本形象,经变形c夸张,并穿插一些枝叶和花苞,组成一种既工整端庄,又活泼奔放的装饰图案。杜玉清现在正在学习绘画,临摹一些工笔花鸟画稿,但手上的画稿非常有限,看着眼前的绣样,不由地心里一动,这不也是一种学习的手段吗? 婉娘亲自端来了两碟点心还有一碗小核桃放在杜玉清旁边的茶几上。 “来,尝尝这个小核桃,这可是我的私藏,平常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说着拿起一个小核桃用旁边的一把精致的小铜锤轻轻地敲了敲,熟练地掰开,用牙签挑了,放在杜玉清的面前。杜玉清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吃了。没有一般核桃的涩味,特别的香脆,不由地赞道:“嗯,好吃。” 婉娘立刻有久逢知己的感觉,笑逐颜开,“是吧!这是我的最爱。” 杜玉清取笑她:“一个姑娘家爱呀不爱地挂在口头,不怕你娘打你。” 婉娘坦然地说:“这不是没人嘛?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颇有些情投意合的味道,这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店里的人都在前面围着阿眉为她介绍。她们俩得以放松地交流。杜玉清突然想起母亲要给她们请绣娘师傅的事,母亲已经拜托了知府夫人,但现在还没有音讯,也许请婉娘和魏掌柜她们帮忙是个更好的主意,她们本身从事这个行业,自然知根知底。不过,这会不会有和她们抢人之嫌?先问问再说吧。 于是,杜玉清也不顾忌,直接地把自己家要请绣娘师傅的事提了出来。果然婉娘很干脆地说:“这事简单,我们这里刚好有几位技艺高超的绣娘,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绣活已经干不了了。请去当指导师傅对她们来说也是一条出路。”她指了指正陪着阿眉的两位妇人,小声地说道:“这两位原也是我们绸缎庄刺绣的老师傅,当年也是鼎鼎大名的技艺高手,如今绣不动了我娘才让她们转到这里来接待贵客,她们到底和绣片c衣服打了几十年交道,能够很快明白客人的要求。”说着眼睛一亮,说道:“其实绣的好不一定教的好,老实木讷的,或者见识少的,自己绣的再好,也无法教出好弟子来。我们这里倒有一位师傅,虽然绣的不是最好,但头脑灵活,还能画上几笔。听说她在做姑娘时家境良好,可惜嫁了一个破落公子,家庭败落,父母也去世了,夫君靠不上,只能自己出来挣钱养家。如今把孩子拉扯大了,自己眼睛也不行了,正在想以后的出路呢?她不愿意回到家里只是洗衣做饭,可是现在这里又没有她能干的事情,要不让你们见见,考量考量?” 杜玉清点点头,“好啊,你和她商量商量。如果愿意,明天到我家来相看相看,把她的绣品也带几样过来。” “没问题,待会我就叫人和她说。这顾娘子,唉——你慢慢就知道了” 杜玉清又向婉娘借些绣样想回去临摹,婉娘就让她随便挑,都拿去也没关系。杜玉清挑了几张自己喜欢的,有些不满足,这些绣样一张张重复地描摹,有的根本看不到原来的灵气。于是问道:“还有没有最新的画样?” 婉娘皱了皱眉说:“绣样借来借去都不知道哪些是最早的画稿了,待会我领你去绣房再去挑挑吧。可巧了,顾娘子就是会画稿的人,这里有些就是她画的,你明天也可以问问她。” 杜玉清随了婉娘去了绣房,缩手缩脚地挑了几样,婉娘看她犹豫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把刚才杜玉清留意的绣样都挑了出来,拿了一方布包裹好,塞到杜玉清的怀里。 杜玉清连忙推脱说:“这怎么行?!会影响你们做生意的。” 婉娘心里充满感激,她接触过太多的官宦小姐,总是自持身份,态度倨傲地看待自己这样商女,觉得商人市侩,在他们身上赚到了很多钱,接受自己的馈赠时表现得理所当然,尽管眼神流露出欣喜,神情却是鄙睨的,仿佛接受下自己礼物就是给自己面子和恩典。像杜玉清这样能为自己着想,平等地对待自己,甚至把自己当成朋友,她是第一次见到。婉娘本身就大方义气,此时心里更涌上一种拼将一死酬知己的豪情,恨不能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哪里还在乎这些绣样,于是立刻说道:“没有关系的,我们这里的花样多,够的是她们用的。再说,你好好画,我以后还指望你帮我画些新样子呢。” 杜玉清真诚地说:“一定。” 结果杜玉清姐妹要离开华服绸缎庄时,杜家姐妹的c几个丫鬟的东西,大包小包已经拿不了了,带得银两全部花完了不说,还要欠她们店里几两银子,商量之下,只好把一半的东西都委托给婉娘,请她帮忙明天一起带到杜府,钱也不给了,明天一起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路见不平 婉娘把杜玉清姐妹刚送到门口,突然听到一阵喧闹,看到门口围了一堆人正在瞧着热闹,中间传来几个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一个老妇人的高声谩骂特别刺耳,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华服绸缎庄店里的几个伙计有的在里面劝解,有的在店里张望。 “怎么回事?”婉娘不高兴地问道:“明管事呢?”她平素如花的笑靥此时变成一副威严的面孔,令人正色。 一个伙计忙禀明说道:“又是那个刘老婆子在作怪啦。刚才有位小姐带着丫鬟路过她的摊位,看她的布花色不错,就想买一块,已经讲好了价钱。谁知丫鬟把布拿起来用手捻了捻,发现有些掉色,这位小姐就不想买了,结果刘老婆子不干了,抓住小姐一定要她们买下来,结果就吵了起来。哎,今天是这位小姐出门没有看黄历,倒了霉了。他们老在我们门口闹也不是个事啊,影响我们做生意不是?明掌柜就去劝解了。” 婉娘面色晦暗,叹了口气,对杜玉清姐妹解释说:“这个刘婆子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丈夫就死了,含辛茹苦把自己儿子养大,指望着儿子能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没想到她老实巴交的儿子却看上一个寡妇,刘老婆子一生要强,哪里会甘愿,上门去谩骂侮辱那寡妇,结果有一天儿子和那寡妇竟然偷偷丢下她私奔了,这刘老婆子一下就老了十岁,她原来就是厉害的泼妇,现在更是破罐子破摔,没人敢惹。你看,她就把摊位摆在我家店门前,贩几块廉价的布卖卖,有时干脆就抢我们的客人,这也罢了。她的东西不好,容易掉色,缩水还缩得厉害,有的客人买回去发现不对,回来和她理论,她就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人没脸只好自认倒霉。知道的客人看见她只好绕着走,但我们却拿她无可奈何。轻了说她嘛没有用;重了嘛,她闹起来,我们更没面子,对这样没有廉耻的人我们也只能无可奈何苦笑两下。” 杜玉清看着人群围着中间指指点点,那个花白头发,满是皱纹的老婆子一边紧紧抓住一位穿着紫衫带着帷帽的小姐,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娼妇养的,当我好欺负是吧?一个两个都找上门来,老娘今天就和你拼了”后面又是一串不堪入耳的谩骂。老婆子的手背青筋毕露,如鹰爪抓住小鸡般凶狠犀利,紫衫小姐无力挣脱,吓得浑身发抖。 周围几个地痞无赖唯恐天下不乱,叫嚣着起哄,这个说要紫衫小姐脱下帷帽给刘老婆子赔礼;那个说要多陪银子,不然不让她走;有的甚至怪叫地推推搡搡往她们主仆三人身边凑。刘老婆子更是得意,声音更是张狂,紫衫小姐的两个丫鬟急的都快哭了,一个帮着要扯开刘老婆子的手,一个和那刘老婆子对骂辩论。 杜玉清叫过采薇和采苓轻声吩咐几句,二人点头朝人群走去。只见采薇快步上前一脚踢开刘老婆子装布花的两个簸箕,叫嚷道:“谁的摊子?不长眼啊,摆在半道上。让不让人走路啦?” 刘老婆子回头一看,嚯!她的布已经零落散在地上,如果不收拾好马上就会被人捡了去。刘老婆子常年做些小摊小贩的生意,一文钱看得比天还大,她赶忙松开紫衫小姐的手去捡拾地上的布匹,一边骂道:“杀千刀的,哪个娼妇养的,竟然砸我的摊子哟。” 一旁的采苓见机赶紧拉了拉那位紫衫小姐的袖子,指了指杜玉清姐妹站着的地方说:“跟我走。”紫衫小姐抬头看了看,快步低头跟着采苓走了过来。 那刘婆子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地骂着,采薇又一次踢翻了她的簸箕,怒喝道:“你再骂!”刘老婆子愣住了,张了张口又要骂将出来,采薇拾起她挑担的扁担跟玩似的飞舞了几下,然后双手各抓住扁担的一头用手臂一夹,竹扁担立马拗成了弯曲的马蹄形;再双手一压,咔嚓嚓,黝黑油亮的扁担断成两截,断面上满是毛刺刺的竹茬。 围观的人一下安静了下来,别看这扁担才一寸半宽,要知道竹子本身韧性就强,尤其是常年风吹日晒后的老竹子更是坚韧,要把它一下拗成马蹄形已经非常不容易,更不用说是用双手一下把它生生给压断了,这得多大的劲呀。 采薇右手举着半截扁担,拿着带着毛刺的一头指着嗫嚅的刘老婆子说:“你这个泼皮无赖的老婆子,下次别让我在这里看见你。”说罢朝刘婆子面前扔了一小块银子,“这里够买下你所有的烂布了。赶紧拿着给我滚,再纠缠下去,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滚!”银子叮叮当当在青石板上滚了几滚,刘婆子连忙弯腰拾起,揣进口袋里,一手拎起一个簸箕狼狈的跑了。 采薇又用眼睛冷冷地扫视了一遍那几个泼皮无赖,然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华服绸缎庄。一直到采薇走到后堂看不见身影了,那几个泼皮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长期在街头混,素来恃强凌弱,油滑无比,看人自然很有一套自己的经验,他们闲时喜欢在街上围堵漂亮的小姑娘小媳妇,也不过是玩一些开心作乐的小游戏,比如说说荤话,乘机摸一把,把女子吓唬得面红耳赤,或高声尖叫或张口结舌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就觉得惬意满足。想再要进一步,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是不敢的。 平常看见一个略有姿色的小姑娘或者小媳妇走过来,他们马上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否是他们可以调戏的对象,那些看见他们就躲,或者眼神慌张不敢对视的女子,这种人欺侮也是白欺侮了,就像刚才那位紫衣小姐,这样懦弱的姑娘哪怕被欺负得脸色羞红,浑身发抖,也只会像小绵羊似的忍气吞声,不敢声张的。而像采薇这样作风的女子,不要说有武艺伴身,便是只有这种大胆自信,平时习惯于欺软怕硬的他们也不敢往前凑。这样的丫鬟,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见过世面,出自高门大户的人家,何况最后她用冷冰冰眼珠子盯着他们,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这样的人家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万万不敢招惹的,不然真是如那小丫头说的“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围观的人纷纷向华服店的管事和伙计打听采薇她们的来历。 这个问:“明管事,这是谁家的丫鬟?好大的气派,怕是有功夫的吧?主人是朝廷高官,还是世家勋贵?” 那个说:“可不。这丫鬟说的一口京腔,杭州府里怕是没有这样的官宦人家。难道真是京城里来的勋贵?” 明茂官管事也不知道采薇她们的身份,即使知道也不会把自己店里客人的信息透露给外人。看到这些平常无比精明锱铢必较的商贾街坊表现出对自己从来未有的客气和奉承,尤其是隔壁云霓阁掌柜脸上流露出羡慕的表情,明茂官心里得意坏了,但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他刚才看见婉娘陪着这两位小姐进进出出,一副熟稔的样子,心里打定主意待会一定要向婉娘详细打听她们的底细,可以的话一定要婉娘好好地和她们结交下去,甚至不惜代价,也许以后的大富贵就落在她们身上了。想到这里,明茂官原来一直考虑的一个问题最终下定了决心,本就精明的他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乘机为自家店宣传的主意,于是故作神秘地说:“还是您老的眼光厉害,的确是京城里来的贵人,至于是谁,我也不敢妄自张扬啊。” “啊?理解理解。”这是通情达理的。 “那有什么好生意可别忘了关照我们一下。”这是反应快的。 明茂官笑容可掬地点点头,拱了拱手说:“那是,那是!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应该相互关照嘛,不会忘记你们的。” 众人齐声道谢,对这个素来没有看在眼里的年轻后生也觉得顺眼了许多,这个请吃饭,那个请看戏,明茂官矜持地推脱了,说几天要忙,以后再看看吧。众人不知明茂官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都心满意足地散去。明茂官抬头看着华服绸缎庄的招牌,心里就如六月天喝了一碗冰凉的蜂蜜水,那个甜,那个通体的舒泰哟。 过了几天,京城里来的贵人打抱不平的故事就在周围大街小巷里流传开来了,传来传去,到最后演竟然变成了流氓无赖调戏美丽佳人,英俊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救美的故事。甚至还编成了戏剧拿到戏台上演出,故事的结局自然是俊男美女一见钟情c海誓山盟的大团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再遇熟人 杜玉清在门口迎接紫衫小姐,问道:“这位小姐,要不要到里面喝杯热茶?”紫衫小姐点了点头,杜玉清转头对低声婉娘说:“带我们去一个比较私密的地方,不要是二楼的女宾接待室。”婉娘连忙答道:“有,有,到我自己的房间去吧,就在后边。”说罢领着她们向后走去。 眼下的店铺结构一般都是前店后院的,婉娘一家子就住在店铺后的院子里。杜玉清跟在婉娘后边,突然,后边有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是紫衫小姐。她好像有些虚脱了,想借助着杜玉清的胳膊获得了一些力量。她的手如春笋般芊芊玉指,指甲上涂着粉红色的丹蔻,修剪得干净整齐,看得出来是这小姐出自良好的家庭。眼下这双手冰凉c颤抖,它紧紧抓住杜玉清的胳膊,仿佛救命稻草一般。杜玉清拍拍她的手背,说:“别怕,在这里你是安全的。这是我朋友家的店铺。”紫衫小姐点点头,说不出话来,透过帷帽,杜玉清看到她眼睛里的泪水泫然欲滴,突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这个人似乎是认识的。 婉娘的房间没有杜玉清她们讲究,在自己卧室外专门还有有间待客的厅堂,但她的房间比杜玉清的房间大,里面堆满了东西。两端出挑的衣架上搭着五六件花花绿绿的衣裳,床上枕头边摆了一本话本。梳妆台上也是堆满了东西。房间中央是一张八脚雕花圆桌,上面随意摆放带着一套茶具c针线簸箩还有几个玩意儿,有憨态可掬的娃娃泥偶c夸张可爱的布老虎c惟妙惟肖的漆雕鸭子的和一对石雕的鸟哨。 婉娘一面吩咐自己丫鬟去烧水泡茶,一面请她们在圆桌边的绣墩上坐下,不好意思地对杜玉清她们说:“房间很乱,别嫌弃哈。”脸上却是一副坦然的神情。 紫衫小姐走进屋里,拿下了帷帽,杜玉清大吃一惊,只见这位小姐并不漂亮,瘦弱羸弱,面色苍白,但一双眼睛盈盈如水。此时她的眼睛中含着星星泪光,即使杜玉清和婉娘她们同样身为的女孩子看了都有些我见犹怜的疼惜感,杜玉清不由得脱口而出:“施小姐,怎么是你?” 阿眉嘿嘿笑了,用略带戏谑的口吻说:“刚才在门口看见施小姐身边的丫鬟,我们就认出来她们来了,还以为你是知道的才让采薇她们前去相救,闹了半天你是才看出来的呀。”阿眉转头对施小姐和婉娘歉意地解释说:“我姐姐是脸盲,认人很差的。我有两位亲表哥只隔了两年没见,她居然把他们的名字都叫错了,大表哥叫成小表哥的名字,小表哥又叫成大表哥的名字,闹了个大笑话。” 施文倩不由地破涕为笑,婉娘也哈哈笑了,还凑趣说:“真的?幸亏你有福气生在官员家里,要是像我一样,每天在店里忙活,竟然把客人的名字都叫错了,那你就等着被人砸了饭碗,一辈子饿肚子吧。” 杜玉清也跟着讪笑,她这个先天不足的毛病已经闹了不少的笑话,也不差这一个,她也不强辩,干脆厚颜无耻地说:“那我就找个不要和很多人打交道的活干呗。”大家又笑。屋子里气氛活跃起来。 这时候丫鬟把茶点端了上来,婉娘一一帮他们给斟上热茶,大家都不说话了,空气里飘出了茶香。婉娘的丫鬟来请施文倩的丫鬟下去喝茶,丫鬟看了看施文倩,请示她的示下。施文倩点了点头,两个丫鬟到现在还是脸色煞白,还没有从惊骇中清醒过来。 施文倩双手捧着杯子把一整杯的热茶喝个干净,婉娘又为她斟上一杯,她又一口气喝完。冰凉的身体慢慢温暖起来,施文倩渐渐平静下来,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她缓缓地吐了口气说:“玉清妹妹,玉梅妹妹,还有这位婉娘姑娘,谢谢你们今天的相助,要不是你们,我今天都不知道如何脱身。” 一般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出门,身边都会跟随着一两位稳妥老练的嬷嬷。杜玉清是特例,她一个人带着丫鬟出行惯了,家里人也从来没有把这当回事,但如果是阿眉一个人出门,身边就一定会带上蔡嫂或者柳嬷嬷这样年长的女性陪伴,以免遇到不方便的事情,诸如轻薄男子的调戏或者冲撞。于是,杜玉清不解地问:“刚才何至于此?你出门没有妥帖的婆子跟在身边吗?或者让丫鬟报个你家名号就是了,何必和那样的人争执。你是细瓷,她是烂泥,怎么都是你吃亏。” 施文倩苦笑地说道:“正是如此。我原来身边有嬷嬷跟在身边,到了这街上的时候,她说要去前面见一个老乡,待会在马车这里等我。我想云霓阁也不过两步路了,也就答应了,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杜玉清皱了皱眉,作为理当陪伴自家小姐一路同行的嬷嬷却半路丢下小姐去做自己的事情,这在一般家庭都是胆大妄为的失职行为,施文倩怎么会不知轻重地答应了?可能其中另有缘故,杜玉清也没有想太多,听着施文倩继续说下去。 “我原来抱着与人为善的想法,想着她不过闹闹就算了,我们打发一点银子就好了,没想到她不愿善罢甘休,还要我们加倍出钱。两个丫头咽不下这口气就与那婆子吵开来,那婆子是个没脸皮的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我我”说着说着,施文倩的声音哽咽起来,眼睛也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她撩起衣袖,露出如雪皓腕,上面有一圈的红紫瘀痕,手印清晰可见。 阿眉有些气愤,恨声骂道:“那婆子真是太可恶了,欺人太甚!”杜玉清和婉娘虽然同情,但她们毕竟实际接触过社会,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没有了这么多的义愤填膺。尤其是婉娘自小在店里帮忙,经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其中的不公平和饱受欺凌比这何止强一两倍?她叹口气,对这些蜜罐里长大的娇弱的官小姐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起身去找药油,要给施文倩涂上以去除瘀痕,心里更是对杜玉清的不同于一般官小姐的作派起了惺惺惜惺惺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与人为善 施文倩继续说道:“今天幸亏遇到了你们,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收场。我当时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许是想起当时的情景,她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布政使小姐,什么官家身份,到了关键时候,全派不上用场,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才行。”说罢,站起身来,给杜玉清郑重行了一个礼,说道:“玉清妹妹,我今儿才知道只想着息事宁人是不行的,还要有本事压住才行。今天得亏了妹妹的伸手帮助,我谢谢你了。如果妹妹不嫌弃,以后我就厚着脸皮认你做妹妹了,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常来常往。”她上次在诗会初次见到杜玉清,对她的印象是个端庄c有才学,但高傲c不易亲近的人,没想到她这次遇上麻烦,却是杜玉清挺身而出热心相助,并且表现得体贴入微,温馨周到,这让她感到雪中送炭般的温暖,在感激之下,心里自然想多亲近一些。 杜玉清赶忙站起身来回了礼说:“姐姐快别这么说,我也不过举手之劳。人说人与人相识是种缘分,我和姐姐合该有此因缘罢了。难得姐姐不嫌弃我的粗鄙,我以后就恬为妹妹了。”杜玉清听张婷芳说上次诗会施文倩后来要退回作为奖品的玉牌,便对她的印象十分良好。今天机缘巧合遇上,也十分高兴多交一个朋友。她是不擅长交际,并不代表她不愿意结交有共同语言的朋友。 施文倩听杜玉清没有丝毫挟恩相报之意,心里更是喜欢,拉着杜玉清就亲热地聊起来。说到欢喜处哈哈大笑,心里从没有的放松和畅快。 这时婉娘拿着来了药油,让施文倩撸起袖子,要给她推拿除瘀。杜玉清想到一件事情,抬手制止了婉娘,她对施文倩诚恳地说:“姐姐既然认了我做妹妹,妹妹有些话就直言不讳了,说的不对的地方,希望姐姐不要放在心里。” 施文倩诧异地看着杜玉清的正色,有些不安地说道:“当然,妹妹只管说吧。” 杜玉清笑着说:“刚才姐姐也说今天幸亏是遇上我们了,如果没有遇上呢?” “如果没有遇上,如果没有遇上”施文倩愣愣地,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大不了是个死吧。” “呸!”杜玉清轻斥说:“这点小事就要死了,那姐姐你的命也太不值钱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后要如何防微杜渐,不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哦,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啊。”施文倩一下放松起来,用欢快的语气说:“我刚才也想过了,下次出门我一定要多带些人,要不就和我娘说说,像妹妹一样找个会武功的丫鬟,看谁还敢欺负我。”施文倩刚才看到杜玉清两个丫鬟的自信大方,心里羡慕不已。打定主意回去要向母亲请求,要找一个会武功的丫鬟傍身。听说张婷芳身边就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嬷嬷,张婷芳自己也会武功,自己就算了,听人讲贵女最讲究的是娇怯无力,香肌无汗。虽然她感激张婷芳平时对她的照顾,但也觉得她不学无术,举止粗鲁,心里多少有些回避,今天和杜玉清交流后,越发感觉还是和杜玉清这样的文官小姐有共同语言,自己有才学识大体不说,身边还有一个采薇这样的丫鬟护身,这才是文官小姐真正的威风。 阿眉听了施文倩的话心里暗笑,人们都觉得姐姐端庄文静,其实谁知道姐姐背后的乾坤?姐姐不仅读书好,武功也高,她听采薇说:姐姐的武功不要说远高过她,甚至高过家中的几位哥哥。但姐姐出来交际时每每表现得端庄寡言,深得长辈们夸赞的同时,却和同龄人显得疏远和隔离。姐姐求的首先是自知而不是人知,求的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连姚先生都说姐姐有静气,看来这方面她应该多像姐姐学习,腹有诗书气自华,将来也能成为别人的依靠。 杜玉清笑道:“我想姐姐在家一定是个心慈体贴的吧?如果下次出门的时候,这个婆子说:我要去找老乡。那个嬷嬷说:我去那边买个东西就回来,身边还是只剩下这两个丫鬟,姐姐怎么办?” 施文倩这才明白了杜玉清的意思,她有些茫然,她在家里什么事情都是母亲做主,事事为她安排得稳妥周到。有时自己院子中有婆子被她发现在值日时吃酒或者克扣等违规的行为,要告到母亲那里,那婆子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发誓痛改前非,求她饶恕这一回,她心肠一软,便放过了。有时为了怕母亲责罚太过,她甚至还为这些下人隐瞒,久而久之,下人们当面都奉承说她是菩萨心肠,她也觉得自己心地善良,大人不记小人过,身边的丫鬟劝她也听不进去。但杜玉清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可要怎么办呢? 看着施文倩茫然的眼神,杜玉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刚才施文倩这声妹妹叫得太诚挚,她一时心软了。罢了,好人做到底,于是索性坦白地说开来:“我知道姐姐是菩萨心肠,有时为了怕麻烦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担着。但与人为善也要有原则。那婆子既然今天想出来见老乡,就应该在府里就请了假自己出来,家里就可以另外给你安排一个稳妥的婆子陪着,你也就安全些。这婆子用公出的名义跟着你们出来,却半路丢下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人就是不负责任的投机取巧,不好好惩罚,下次她还会再犯,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你以后就麻烦了。其它还好,但牵涉到安全就是大事了。一两次,可能会没有事,可是万一呢?比如这次,可能补救都来不及。” 施文倩恍然大悟,联想到自己院里下人越发疏懒和怠慢的现象,有些着急了,“可是,我该怎么办?” “一个是你着手整顿,该罚的罚,该奖的奖。如果你觉得拉不下面子处理这个婆子,可以交给令堂来处理,我刚才不让婉娘给你擦药油,就是想你给令堂看看你手上这瘀紫,令堂疼你爱你,自然会帮你处理,以后也会慢慢地教你如何管家了。” 杜玉清看了看施文倩,语重心长地说:“一味地对人好,不是真正的与人为善。在至善之前还要明明德,这才是大学之道。” “是啊,施小姐,”婉娘附和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就拿我们开店来说,一定要有规矩,有了规矩还要严格执行,不然一盘散沙,早就会关门大吉了。” 施文倩点点头,她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她原来只是羡慕杜玉清身边有个威风凛凛的丫鬟,没想到杜玉清本身就是刚毅果断的厉害人,不禁有些惭愧,杜玉清比她还小两岁,看问题却比她深刻透彻,处处又为她考虑,于是要和杜玉清交好的心愿就更强烈了,她点点头说:“嗯,我回去马上就和我娘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书画情趣 回到府中,杜玉清向母亲禀报了委托华服绸缎庄请绣娘师傅的事,杜三夫人有些犹豫,说:“我们既已经请了知府夫人帮忙,这样做不好吧,被她知道还觉得我们不信任她,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就不好办了。” 杜玉清说:“我们也不是就这样定下来,不过是多方挑选择优录用。明天先考量一下顾娘子的技艺,如何觉得好,就暂时留下她。如何以后林夫人介绍的人来了,好的我们自然留下,如果不如顾娘子,我们就找一个其它理由给打发了,然后给林夫人送上厚礼表示歉意,只要脸面上过得去,我想林夫人应该会理解的。这总比我们只是干等着耽误功夫吧。” 杜三夫人想了想,拜托林夫人此事已经月余,到现在还没一点音讯,的确太耽误时间,也就答应了。 回到房间,杜玉清的凳子还没有坐热,采苓便来禀报范斯远前来拜访,杜玉清有些困惑,每天上午他们都会在先生的书房碰上面,会有什么急事非要今天见面说不成?真是的!尽管她了解范斯远的性格猜测此时不会有什么大事,但到底不好意思回绝,只得又换了衣服去会客的厅堂。 一进门,范斯远正背对着她在看着墙上的画,那是一幅不过两个平尺的没有署名的《小庭戏婴图》。画家在作品上署名是本朝才开始的习俗,在本朝之前,除非是宫廷画家的作品,或者著名画作被皇家,或名家收藏,画作上有提拔或者笔记上有记录,成为传承有序的名作。很多优秀作品因为没有署名都泯没于历史和社会之中。名实未必相符,但没有名气的画家及其作品要想出头就难上加难,除非遇到能够慧眼识珠的伯乐。 如这幅戏婴图,三四个稚童正在庭院里嬉戏玩耍,庭院有怪石翠竹,儿童稚拙可爱,画面简洁生动。一派和乐景象。虽然是无名氏的作品,却画法细腻,情趣盎然,加之娟布的色泽和高超的技艺,范斯远断定这应该是宋朝的老画。这是杜渊之的收藏,还是杜玉清的私物?如果是后者那可得对杜玉清的眼光要重新认识了。 听到脚步声,范斯远转过身来,未开口已经有三分得意的笑容,“今儿在书肆上看到一幅好东西,想着妹妹也许会喜欢,就买了来给妹妹赏玩。”说罢迫不及待地在桌子上展开了手中的卷轴,随着范斯远推动画卷的徐徐展开,杜玉清的眼睛就移不开了。这是一幅梅花图的册页,构图简单,不过两三枝细秀挺拔的枝干,十几多洁白娇美的花朵,然枝干俊逸,花朵俏媚,梅花以双勾填色法,花瓣层层施以白粉,使得梅花更显得冰清玉洁,在清寒幽冷的蓝色背景下有一种祥和宁静和悠远的精神。 杜玉清顿时爱不释手。她从云栖寺回来后画了许多的梅花图,但没有一件让她满意。总觉得差点什么,没有把梅花那种俊逸和高洁充分表现出来,看到这幅画恍如醍醐灌顶一般,原来自己欠缺的是在画面的构图和梅花的渲染上,她细细地揣摩,完全忘了招呼范斯远。 范斯远丝毫没有介意,相反,看着杜玉清由衷欢喜的笑容,他心里乐开花了,止不住的笑意从嘴 角冒了上来。没有比送礼送到在意的人的心坎上更让人欣慰的事了。 范斯远今天在诗会上坐了没有多一会儿就找个借口告辞出来,去了林真议介绍的著名的书画店,他的眼睛往墙上的书画上扫视了一遍,果然十分失望,正如林真议所说,那里没有一张他看得上的东 西,都是一些媚俗之作。 林真议的厡话是:“凭着我们范公子的眼光,自然看不上那些行画,那都是骗那些有钱的商贾充门面的东西,你就直接和掌柜说要看他店里最好的收藏,他们自然会带你到他们的雅室,至于有没有找到你的心头好,那得看你的机缘了。到时有什么问题报我的名号,家父是那里的常客,他们不敢怠 慢喽。” 范斯远打断了身边伙计喋喋不休的介绍,直接要看他们的店里最好的收藏,伙计一听,知道来了个内行,不敢做主,跑去请来了大掌柜。大掌柜快步从后面进来,看见范斯远缚手而立,右手悠然地玩转着一只象牙柄的折扇,一看就知道是位气质不凡的风流公子。但见识过太多徒有其表的所谓高门望族子弟的大掌柜,还是堆起笑容试探了问了几句,就知道范斯远非寻常人物,张开就想要南宋四大 家类的作品,知道真是遇上识货的世家公子了,连忙把他请进雅室。 南宋四大家是指李唐c刘松年c马远c夏圭这四位宋朝南渡到杭州后的宫廷画家。他们来到江南,画风受江南山水和人文环境的影响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对后来的宫廷画和浙派的绘画都有很大的影响。近水楼台的关系杭州府学四大家的风气浓厚,其中当然不乏精品。宫廷的东西当然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即使偶有流落民间也都是在世族或名家手中,除非知己间赏玩,否则概秘不示人。但民间临摹的精品却能偶有捡漏,范斯远说四大家类就是这个意思。 雅室不像门口店里画作挂得满墙都是,而是布置成像文人书房的样子,陈列着笔墨纸砚c书籍c香炉c古琴,墙上也不过是一副字和一大一小两幅画,大画是当朝名家的一幅山水,但范斯远进门一眼瞧中的是尺余的小画,就是这幅《寒梅图》,他看过杜玉清的画稿,知道她偏爱马麟《层叠冰绡图》 那种布局精妙,意境深邃清远的风格,想必她一定会喜欢这幅《寒梅图》,便二话不说直接要了这幅画。 大掌柜能坐镇这书画店,自然是懂行的,听到范斯远毫不犹豫要这幅画,喜上眉梢,连声奉承公子眼光好,说这作者王英传说是马麟的入室弟子,最得马家画风的精髓,他们如何多方寻觅然才求到看到范斯远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赶紧刹住话题,开口要价三两银子。 范斯远没有想太多,示意寿平掏银子。起先寿平还是笑咪咪的,请掌柜帮忙拿出更多的画作让自己公子欣赏,范斯远在那里一张张地翻看,稍微眼神多留意几分的作品,他就在那里问掌柜价钱。掌柜已经笃定做成了一桩好买卖,后面的画作自然都往高里叫价,听到后面寿平已经连连冷笑了,他不动声色拿出林真议的名帖,掌柜头上的汗一下就下来了。连忙说:这是给一般人的价钱,给林公子的朋友自然是不同的,最后把这幅画给减了一两银子。寿平还不满意,要抬出范斯远的名号继续讲价,范斯远制止了他。掌柜难得遇到这么大方又懂书画的人,不仅承诺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一定给他留着,还送了范斯远两刀上好的澄心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女子类型 范斯远低头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呷了一口,因为杜玉清的欢喜,他自己觉得心情特别愉悦,杯中的茶含在嘴里也变得异常香醇润滑。 他在知府林大人的书房里见过一幅今人仿马远的《雪屐观梅图》,画的也还不错,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给借了来给阿杏临摹。 杜玉清回过神来的时候,范斯远的杯子已经空了,采苓正在为他斟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她还猜测范斯远是不是没事找事来见她,心里很不情愿;现在自己又为他送来的佳作着迷,忽略了作为主人应有的礼数,可谓三番两次的怠慢和失礼。杜玉清心里有些歉疚,抬头看见范斯远笑吟吟的目光,道谢和致歉的话没有说出来,脱口而出却说了一句让自己也始料不及和后悔不迭的话。 “这画多少钱?” 范斯远原来的笑脸立时冻成严冬的冰霜,俊逸的眼睛放出冰冷的寒光。 杜玉清心里瑟缩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一句话,但她知道自己这句话伤到范斯远了,刚才他明明说这画是他特地买来给自己赏玩的,自己却一副要给他钱撇清关系的态度,这不是当面打他的脸吗?他这么高傲的人心里怎么受的了。 抬头看见墙上,杜玉清急中生智指着《戏婴图》说,“这是我前几天花了五百文买的,我怕你买亏了。心里过意不去。”尽管话题转换得非常生硬,但范斯远的脸色立刻如春风拂面,笑意盛开了。他不在意地说:“千金难买心头好,虽然可能买贵了,银子多付了一点,但掌柜知道我是真的愿意在这上头花钱,以后自然会把好的东西留给我,这不是更合算吗?” 杜玉清不由地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也有过因为一两百文钱的价差与佳作失之交臂的痛心经历。但转念一想,自己到底还是不能和范斯远相比,好东西太多,如果这也想买,那也愿意多花钱,岂不早已是囊空如洗?自己本来就袋中羞涩,每个月不过一两的月例,有时候看到实在喜欢的东西,还得打劫一下父亲,哪里有资格说这句话?范斯远虽然未及弱冠,但就因为他是男子,只要书读得好,将来能够做官,全家就全力供着,他钱来得容易,花的自然也轻易。 范斯远看她点心,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心里更是如同找到知音一般欢喜,不由地放开闸门,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看妹妹喜欢马麟的作品,但他的东西虽然精妙到底还是格局小些,以后还是要多看多临摹南宋四大家和其他各家的作品,眼界放宽一些,格局放大一些,才能画得好。” 杜玉清听了范斯远的话心里直嘀咕,她也知道自己的局限,她现在还在学画的初级阶段,要想在画上有所成就除了选定学习对象勤加练习之外,还要多观察多临摹,开拓视野。但自己不比他一个有身份又有才学的公子,能够有机会出去多看多交流,自己一个闺阁女子只能借助父亲的收藏或者偶然得到的几件喜欢的作品反复临摹,眼界当然狭小了,更谈不上什么格局了。 但杜玉清不好明说,只得委婉地为自己辩护,她笑着说:“我一个普通女子又不能出仕做官,求什么格局。我学画不过为了闲了打发时间,能画几笔就好。斯远哥哥拿格局来要求我,不是笑话我嘛?” 嘚!一个普通女子会如此认真学习四书五经这些先贤经典?一个普通女子会想着去练武,竟然还有这么高超的武艺?一个普通女子会在读书画画甚至生活上这么求精义? 范斯远在心里暗笑,要不是自己今天窥探到她练武,几乎要被她骗了,事后范斯远越想越觉得杜玉清的不凡。他从小几乎是在女子包围爱护中长大,在国子监读书时也常被同学拉去家里玩,常见识到所谓才女的风采或者什么淑女的贤惠。同学几个人只有他总是莫名其妙收到丫鬟特别送来夹杂着信笺的点心或者瓜果之类的东西,有时在路上还遇到看见他就丢下香囊和手绢的小姐,开始他还傻乎乎地去问同学该怎么办,同学讪笑说他文采好又长得好,当然要多方挑选了。他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中了举人后各种借口上门或者托人说亲的人络绎不绝,连素来宽容的母亲都拉着他说这家闺女如何贤良淑德,那家小姐如何秀雅文静,要他不妨见见,要不是他一贯被骄纵得我行我素,还有父亲的支持,同意他中了进士后再考虑亲事,他几乎要落荒而逃了。 范斯远把女子归为两类,一种是血缘关系上的亲人,她们关心照顾他的生活,是可以近距离接触的人;一类是要远远避开互不相干的其他人。见到杜玉清后,他还没有想好把他归在哪一类人中,似乎两边都不是。杜玉清不是亲人,但她也不是互不相干的人,他们是每天要见面的同门师兄妹。杜玉清虽然学识差点,但她也很特别,她身上如同一个宝藏,一段时间一段时间都能发现她的新优点。拿先生最常表扬她读书最大的好处是诚意认真来说,范斯远发现先生教到哪里她几乎就背诵到哪里,而且理解和反应能力都很好,能够迅速地举一反三,这让他不能不吃惊了,范斯远不喜欢蠢人,但更不能接受不但蠢还偏认为自己聪明的人,这种行为就是愚,凑在一起就是不可救药的愚蠢了。杜玉清虽然开始得迟了一点,但她的努力使得她进步飞速,而且她的眼观透彻,看问题常有不同于他的角度和深度,这也让他信服。 还有一点,杜玉清似乎对他一点也不在意,除了礼节上的客气,表现得漠不关心,这让他在感觉安全放松的同时,反而激起对她的好奇。 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dyt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志趣相投 范斯远是那种心胸不大,只能装下几个人,但一旦把人放在心里就全心全意为对方着想的人,当然这种全心全意带着自以为是的主观意识。他非常欣赏杜玉清在这个女子备受约束的社会里行为的突破,而且这种突破还做得这么隐瞒这么漂亮,他理解杜玉清的禁忌,带着保护者心态的他自然也不会揭破她的秘密,于是认真地说道:“我既然把你当妹妹,希望妹妹也不要把我当外人。” 杜玉清一愣,她少有见过范斯远对自己这么诚恳的态度,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妹妹读书画画都是喜欢求精义,但求精义和多读多看的开阔眼界没有矛盾,一个是自己喜欢可以深入钻研的功夫,一个是打开眼界,欣赏世界无限宽广的美好和可能性。就拿四大家来说,没有南渡的时候,看的画的都是北方的山水,画风也中正严谨;到了江南,山水自然景物都发生了变化,心随物转,他们的画风和手法都发生了改变,从大山大江的严峻,变成丘陵小河的宛转;从全景画而变成画局部;从小斧劈皴法而创大斧劈皴法,以小见大表现出空间的延展,委婉含蓄,开创出新一代画风。国家不幸诗家幸。人有无限拓展的可能,没有靖康之变,他们恐怕会一直在中原地区生活,画风就永远停留在原来的风格上,是经历改变了他们的认知,拓宽他们的眼界,最终改变了他们的思路和画风。” 杜玉清越听眼睛越亮,她也很喜欢南宋四大家的作品,范斯远的话不仅勾起她的兴致,也应证她前一阶段对武功和生活的领悟:“直,所以立;空,所以容。”看来这“立”和“容”也是构成任何一门学问的稳固根基和延展结构的支架。两人就着四大家就聊了起来,他们聊到了李唐的气魄雄伟;刘松年的工整;马远和夏圭的笔法与杜玉清偏爱李唐人物画的细腻传神和马远花鸟画布局的生动不同,范斯远则能更全面和系统地认识四大家的风格和代表时代的风貌,说到高兴处,范斯远还拿起笔来,在他新送来的澄心纸上勾勾画画,便画便说明。虽然他的画并不精到,却简练概况,寥寥几笔写意传神,正如苏东坡评文人画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 范斯远的才气让杜玉清佩服,也让她气馁,好在她马上觉知到自己这种不良的情绪,用另一种思维转化了自己的情绪,那就是发现自己的优势。比较范斯远的对全局的把握,她胜在细节上精致。她提醒自己以后自己更谦虚,要想看得更广更远,一个是站得更高,一个是退后几步。 一席谈话让杜玉清受益匪浅,使她认识到一幅好的作品要兼顾局部与全貌;细节与概况;层次和重点的关系,使她以后能够慢慢地打破了她原来女性的精细却狭隘的藩篱,从着眼细节上脱离出来,开阔心胸,树立大局观念。 退后一步,放下自我,觉知c接纳c反省c改进。 放大心胸,世界越来越小,事物越来越有规律。 两人越说越投机,范斯远看到杜玉清脸上因为兴奋晕染上绯红色,使得她的肌肤更显得晶莹娇嫩白里透红,如雪中一片梅香红云,煞是好看;她的眼睛熠熠生辉,好似广袤夜空璀璨的星子,明亮动人,范斯远不由地怦然心动。 杜玉清平时一副端庄严谨的样子,原来那只不过是严冬河流上封冻的坚冰,遇到春暖花开,它就会欢快地歌唱,成为奔腾不息的力量。原来自己可以是那温暖化冰的春风,范斯远为这个认知感到骄傲感到窃喜,心里更是温柔如许,拍着胸脯便许诺道:“以后我会为妹妹留意多找一些作品来观察临摹,也会找机会带妹妹出去多看看。” 到底男女有别,带自己出去多看看不现实,但留意为自己多找一些作品来临摹倒有可取之处。今天的交流多少打破了杜玉清对范斯远的一些偏见,她笑嘻嘻地作揖谢了。 范斯远告辞出来,已经是夜幕降临。他背着手走到院子里,他的心情还停留在兴奋的状态,抬眼看到淡蓝的天空中几颗稀疏的星星,他不禁浮想联翩,思绪万千。他出生良好的官宦家庭,父亲是朝廷著名的清誉大臣,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接受的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他也是以读书c出仕c做官c匡正国家为己任。然而长大以后,他才发现现实没有这么简单,很多朝廷官员打着为国家社稷的旗号,私下却干着以权谋私的勾当,就是他很多国子监的同学心心念念的也都是声色犬马,读书只不过是为了光庭耀祖,升官发财。正如《易经》里所说:“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这让他非常失望,《易经》里这里的“小人”原是指没有受过文化教育的平民百姓,他们做了不仁不义的事情没有觉知也不会感到羞耻,所以只有刑罚才能约束他们。难道你们这些受过这么多年的圣贤教育,经过严格考试,层层选拔,最后才获得出仕资格的官员也是如此的愚昧不懂道理吗?范斯远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个社会上的人了,不过都是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功利人,自己就有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偏激。然而到了杭州,认识了先生和杜渊之,他的想法有了改变。如今和杜玉清交流之后又有了新的体会。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活着就是活着,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为了生存而奔波忙碌;有的人,虽然只有一小部分的人,但还是有的人,却在生存之外赋予生活以意义,他们看到不仅是自己,还满怀理想关心着国家c社会和他人;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探索的精神;他们有更多的观察c思考和行动,愿意为国家和团体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百折不挠,甚至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人也许在日常时候普普通通,也是平庸地生活,吃饭穿衣睡觉,只有同道中人才能理解他们的好来。但一到关键时刻,他们会挺身倾尽全力出力挽狂澜,甚至舍生取义。这个时候一般人才会认识他们的不凡,他们正如夜空中的一颗流星闪过,瞬间划亮了星空,然后又归于寂静。 范斯远觉得,从今往后,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绳把他和杜玉清联系了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施府波澜 施文倩回到马车时,陈嬷嬷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看见她们过来殷勤地迎上来,嘘寒问暖,施文倩在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虚弱的怯意,心里不禁有些恨自己,显而易见她也是知道自己理亏的,原来这些婆子奉承自己所谓菩萨心肠,不过是为自己个人图谋方便口头上卖乖而已,暗地里不知怎么笑自己傻呢。可笑自己还以为她们是真心实意地信服自己而沾沾自喜,宁可自己不方便也愿意体谅她们。施文倩越想越生气。 人一旦有了疑心或成见,就如戴着扭曲的眼镜看人,对方的一举一动怎么看怎么不对,就如成语“疑人偷斧”那个乡人,他丢了斧头,怀疑是邻居偷的,怎么看他的邻居都像一个小偷;后来乡人找到了斧头,再看邻居时,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一个小偷了。自我偏离了客观立场,认识自然也会变得主观而片面了。 兴意阑珊的施文倩也懒得多费口舌和她计较,冷淡地点点头便上了车,陈嬷嬷心里一惊,她从小姐的态度里隐约猜测中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里有些忐忑,但一路上都没有找到机会向小姐身边的丫鬟打探,就这样一路抱着侥幸和不安的心理跟着回到了施府。 施文倩回到家里,衣服也没有换就去上房见了母亲,她手腕上瘀紫已经淡化了不少,但痕迹还清晰可见,她要趁着全部消失之前给母亲好好看看。门口的丫鬟还未通报,施文倩就掀开帘子闯进母亲的房间,施夫人正歪在塌上检查账本,身边躬着身子正小心地应答是她内院的管事林嬷嬷,贴身服侍的郑嬷嬷也敛气侍立在旁。看见自己宝贝女儿就这么直愣愣地闯进来,习惯了女儿文静优雅作风的施夫人虽然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训斥:“这么火急火燎的成何体统?!”语气嗔怪但脸上分明带着浓浓宠爱的笑意。施文倩眼圈一红,扑进母亲怀里放声痛哭,眼泪就像雨水般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了。 施夫人慌了,这个女儿可是她心头肉啊,她搂着女儿一叠声地问她: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告诉娘,娘为你做主。 施文倩想向母亲诉说原委,但她的眼泪已经停不下来,在杜玉清她们面前刻意保持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她想到自己受到的侮辱,想到再也看不见母亲的委屈,还有危险过去的后怕,所有的情绪化为眼泪一股脑地宣泄出来,最后哭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把自己的手腕往母亲眼前一伸,莹白纤细的手腕上瘀痕清晰可见,施夫人被她哭得肝肠寸断,自己眼睛也湿润了,又看到宝贝女儿娇弱的手上分明的抓痕,心里更加焦虑,厉声责问施文倩随身丫鬟原由,丫鬟吓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施夫人大怒,她出生官宦世家,父亲曾经担任过御史大夫和工部右侍郎,祖上还有人进入过内阁,但她从小却是在争斗中长大。父亲在母亲之外又纳了三位姨娘,她兄弟姐妹有十几个,她从小见惯了母亲的哭泣和姨娘间的勾心斗角,她虽然是嫡小姐却因为长相普通不受父亲宠爱,那些庶出姐妹在她面前竟然争风吃醋,甚至想爬到她的头上来。她天生性格要强,父亲的偏袒更促使她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性子,她利用自己嫡小姐的身份,把那些姐妹甚至姨娘都斗得体无完肤。家人里都对她敬而远之,连那些兄弟都敬畏她三分。以后她就更加信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信条,越发精明厉害了。 结婚以后丈夫敬重她,也没有再娶进人来,施夫人的一门心思都在丈夫和孩子身上。她觉得自己小时候受过太多的欺压,太多的痛苦,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经历这些东西,她羡慕隔壁文官小姐们的优雅文静,觉得这才是大家闺秀应该有的风范。因此她给她的宝贝女儿一切都是最好的:最好的环境c最好的先生c最好的物质享受,还不让她接触肮脏的事情,力图把女儿塑造成心目中的大家闺秀形象。女儿也不负她所望,虽然长得像她,不够漂亮,但温柔娴静,懂得琴棋书画,出门的时候谁不在她面前奉承夸赞几句?没想到,自己百般宠爱的宝贝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成这样,施夫人义愤填膺了。 施夫人拿起账本就朝林嬷嬷和郑嬷嬷扔了过去,“你们都是死人啊,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事先一点都不知道,也不早告诉我,白养你们这些人了。全都该打!” 林嬷嬷c郑嬷嬷面色惨白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林嬷嬷更是抖得跟筛糠一样。她了解自己夫人的脾气,别看外表慈眉善目,心里最是冷硬。她在娘家就是一个厉害得没人敢惹的角色,现在更是雷厉风行,把施府这个家管得和铁桶一般,连老爷都噤若寒蝉。前些年,和夫人一起陪嫁过来的张嬷嬷就是因为管家时贪墨了十两银子被她打得遍体鳞伤,然后给扔到了偏远的庄子,再也了无音讯。林嬷嬷原来性格就老实,夫人也是看中这点才让她管家的,当任管事以后更是小心谨慎不敢出半点差错,没想到千小心万谨慎的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心里不免怨起小姐来,小姐房里的事情一直都由小姐的奶娘秦嬷嬷管着,她不好插手,不过常过去问小姐需要什么,还差什么东西?有问题你就说啊,小姐却什么也不说,总是保持着一副菩萨似的温和脸面,笑吟吟地说:都好,都好。没想到却一下捅出这么大的一个不好来了,让自己惹上了这无妄之灾。想到自己尚在稚童的一双儿女,眼泪不由自主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施夫人更恨了,“你还敢哭,你受了多大的委屈是不是?”拿起几上的杯子就要扔过去。林嬷嬷磕头如捣蒜,却一句话也不敢辩驳。 施文倩想起杜玉清说过:玩忽职守的婆子要严惩,两个尽忠职守的丫鬟也得要奖励,以后她们才会对自己加倍地好。她平复一下情绪后对母亲求情说:“这关两位嬷嬷什么事,都是我不好管不住自己院子里的人,才发生这样的事情。”郑嬷嬷c林嬷嬷都是母亲的陪嫁,也是母亲现在余下的得力帮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向母亲求这个情。施文倩看郑嬷嬷和林嬷嬷向她投过来感谢的眼神,心里有些得意。 施夫人刚才是急火上心,现在被女儿一劝阻,心里也冷静下来,而且这个面子无论怎样也是要给女儿的,她对两位嬷嬷说:“既然小姐为你求情,你们就起来吧。”两位嬷嬷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向夫人和小姐分别到了谢,低头退到一旁。 林嬷嬷知道自己暂时躲过了这一劫,心里还是砰砰急跳惊恐不安,依据她对夫人的了解后面自然是雷霆手段,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了,但她自身难保,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果然,施夫人冷冷地交代:“去,你们带几个人去小姐的院子里把她们都给我抄了。” “是。”郑嬷嬷c林嬷嬷赶忙应承,退出了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心机盘算 施夫人不紧不慢地端起丫鬟新上的茶喝起来,口气温和地又向施文倩问起她在香栀街的情景,尤其是杜玉清的丫鬟是如何救她们的,她说过什么话。听到杜玉清劝说女儿的一番言论,不由地点头赞同。施文倩抱着母亲的胳膊央求道:“娘,您也给我找一个会武功的丫鬟的吧,以后我去哪里都不怕了。” 施夫人点着施文倩的额头说道:“你以为就你,找一个会武功的丫鬟你就什么地方都能去吗?” 施文倩眨巴一下天真无邪的眼睛,问:“那还需要什么?” 施夫人不由的着急了,这个女儿真是读书读呆了,完全不如小她两岁的杜家小姐懂事,她一面后悔把自己女儿保护得太好,养成这种柔弱羞怯的性子;一面盘算着要如何能让女儿多见见世面,不要总沉溺在诗书的世界里,在闺阁小楼里做着白日梦。 听到女儿一再用欣赏的口气讲到杜玉清的不凡,还把上次收起来的杜文清的诗稿给母亲看,施夫人心里一下想到一个主意,说:“古人讲交朋友要交益友,我看杜家大小姐既有才情,又有胆略,就是那种益友,你以后要多和她们来往,一是要报恩,二是要多像人家学习。” 施文倩听了不住地点头,她正有此意。看到她乖巧的样子,施夫人心里大感安慰,索性话也说得坦白:“那个张婷芳不学无术,父亲也是个武职,本来文武官员之间就禁忌来往,我们也和她们家说不到一块,以后她来找你,礼节上不差了就行,还是要少来往。” 施文倩又点头认同,她也觉得张婷芳虽然爽快义气,但粗鲁莽撞,实在和她没有共同语言,母亲既然也这样说,以后就和她还是少来往吧。 “这次杜家小姐救了你,我们也应该好好地感谢人家。我明儿一早让人去下帖子,后天就去杜府拜访,以后两家常走动,你也可以和杜家小姐多来往,多向人家学习。”至于丈夫对她说的:杜家小姐的父亲杜渊之也是一个有才学有能耐的年轻官员,他不仅出生良好,而且和吏部侍郎范书阳关系深厚,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些话她不会给女儿说的。施夫人还知道范侍郎的儿子眼下就借住在杜府,她盘算着能否找个机会和范侍郎家也结交上关系,最好能把这个享誉京城的少年才俊招为自己的女婿。这些话就更用不着和女儿说了。 此时郑嬷嬷过来低眉顺眼地禀报,小姐院子里几个婆子和丫鬟的屋子都抄完了,在小姐奶娘秦嬷嬷房里找到了小姐的几件首饰,在陈嬷嬷的房间找到了二十多两的银子,还有两个丫鬟包袱里有小姐的帕子和衣服。 施嬷嬷冷哼地笑出声来,这个秦嬷嬷原来看在她对自己女儿还算尽心的份上,就一直留她在女儿身边照顾,没想到祸害的源头就在她身上。 施文倩嗫嚅地想张口求情,她想对母亲说她的确陆续给过秦嬷嬷几件首饰。她自小是秦嬷嬷带大,感情原来就很好,加上秦嬷嬷又一直对她说:她是如何辛苦把自己奶大,把自己亲生儿子都扔在家里不管。有一年自己儿子生病,施文倩也生病,她硬是丢下儿子陪在小姐身边,因为小姐一时三刻都离开她,不然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她更心疼小姐呢。尽管施文倩一点儿也不记得,但秦嬷嬷说得多了,施文倩也就对她多有歉疚。 前两年秦嬷嬷说她儿子要结婚,施文倩就给了她十两银子,说是给奶兄的贺礼。秦嬷嬷就冷笑一声说:自己是打发叫花子呢。施文倩不好意思了,急忙从首饰妆奁里拿了一个簪子给她作为新媳妇的见面礼,秦嬷嬷的脸上才阴转多云,露出笑容来。后来是又是女儿结婚,又是孙子出生,陆陆续续从施文倩手上拿走了几十两银子和戒指c耳环什么的几件小首饰。身边的丫鬟春芽c秋茗看不下去,常劝她不能纵容秦嬷嬷这样下去,让她告诉施夫人去。施文倩有些犹豫,毕竟是她的奶娘,多少有些感情,她知道自己母亲的厉害,也不愿意自己背负忘恩负义的坏名声。不知怎么的消息传到秦嬷嬷的耳朵里,她就跑到施文倩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起苦来,让施文倩招架不住,连诅咒带发誓不会这样做,还把春芽和秋茗都供了出来,秦嬷嬷才满意地走了。后来秦嬷嬷找了个由头把春芽和秋茗,一个嫁到外边,一个贬为二等丫鬟,施文倩身边就再也没有敢对她直言劝谏的了。 秦嬷嬷也消停了一阵子,不知为什么最近又开始了在她面前的闹腾,前几天对她说儿媳妇的老子娘去世,儿子媳妇要回老家奔丧,想从施文倩借件首饰充充门面,施文倩不想答应,她知道秦嬷嬷说是借,但肯定有借没还了,但又抹不开这个面子说个不字,她向身边的丫鬟求助,眼光所及,丫鬟们眼神纷纷避开,施文倩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求情的话,施文倩到底没有说出口。 施夫人带着女儿一行人风风火火到了施文倩的院子,秦嬷嬷和陈嬷嬷几个人都被几个粗大的婆子压着跪在台阶前的青石板上。其他的婆子丫鬟,连扫地的下人也都跪在后边。看见他们来,陈嬷嬷几人向施夫人不住磕头求饶,秦嬷嬷看见施文倩却眼睛一亮,如见救星一般,说:“小姐,你给夫人说说,这些首饰可都是您赏给我的,我可没有偷啊。” 施文倩大恨,秦嬷嬷这样当众嚷嚷,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吗?虽然她爱惜自己的名声,架不住秦嬷嬷倚老卖老一直的唠叨,总是在她面前妥协,但她更害怕母亲失望和严厉的眼神,根本不敢当众质疑母亲的权威。 施夫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恨这秦嬷嬷对自己女儿的操纵和践踏,原来她考虑的是对自己的宝贝只要处处照顾得周到细致,她就能平安快乐地成长。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娇惯,反而使自家宝贝变得缩手缩脚,竟然被几个下人给拿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绣娘师傅 “给我掌嘴!打她这个不知好歹的老货。”施夫人厉声呵斥。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个抓住秦嬷嬷的身体,一个左右开弓扇起她的耳光,连打了二十下,秦嬷嬷的脸就又红又肿,说不出话了。 施夫人和施文倩坐在郑嬷嬷c林嬷嬷为她们搬来的椅子上,施夫人的眼睛跟刀子似的冷冷地扫过秦嬷嬷她们,“口口声声说小姐赏你的,你何德何能让小姐赏你,不过一个奶娘,她敬你原来的辛劳,你就真拿自己当祖宗了,啊?你不过是我们花钱雇的一个可打可杀的下人,你在我面前都这样张狂了,可见平时不知怎么欺负你们小姐了。小姐仁慈,你们就蹬鼻子上脸是不是,给我打这些不长眼的贱人!” 陈嬷嬷等人连忙摇头,又磕头求饶。 开始时,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俯视这些跪着求饶的下人们的施文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母亲的话直白粗俗得不像尊贵的官夫人应该有的修养也让她抬不起头来,但噤声敛气侍立一旁的郑嬷嬷她们分明觉得没有什么,连那些磕头磕得额头出血的人也是理所当然,那些人在母亲就如同草芥一般。施文倩在害怕的同时又有些高高在上的得意。 所以当秦嬷嬷最后被拖走时已经不能说话了,她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施文倩看,施文倩都不怵了,不过倚老卖老的老货,有母亲在我还怕你不成?还是母亲说得对: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的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方,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是这个家里尊贵的小姐,以后还会成为尊贵的官夫人,你们都不过是依附强权的下人,我要想的不是怎样才不得罪人,而是要如何让自己变得精明强干,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一切。 第二天下午,婉娘他们准时来了。看着婉娘带来的顾娘子,杜玉清第一眼就满意,通过了她这一关。顾娘子虽然穿着半旧的衣服,但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素净的淡蓝色褙子,白色的衣领和袖口上绣着连绵不断的缠枝图纹,雅致而内敛。她的举止镇定自若,不卑不亢,没有一般求职者见主人家的谦卑客气。一双眼睛流露出的也是淡淡的神情,仿佛十分自信自己的手艺,完全不需要焦虑和积极。 看她带来的几幅绣品图样,层次分明,很有章法。其中有一幅是小猫扑蝶图案,猫的眼睛都跟活了一般。婉娘说:顾娘子原来还绣一些大型的绣品,可惜一绣出来都被人抢着要都给卖掉了,她眼睛现在也不好,如今只能绣这样的小作品了。 杜玉清看看母亲,母亲很满意地点点头;看看阿眉,她盯着那只活灵活现的小猫早已是爱不释手,移不开眼睛了,就知道这事成了。 杜夫人和顾娘子商量着什么时候能够上任,顾娘子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自己还有几件约定的绣品需要交货,完成后才能到杜府来授课。好在杜三夫人原本就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仅答应了优厚的报酬,还让她完成绣品以后休息两天再来。于是双方约定清明后到杜府正式授课。 谈好事情,顾娘子也不停留,便告辞出门。杜三夫人让杜玉清姐妹这两个未来的学生一起送送顾娘子这个师傅。走到门口,杜家姐妹一起行礼作别,顾娘子却只略微颔首,便转身出门而去。 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你们别怪顾娘子一副冷淡的样子,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以后你就了解她了。” 杜玉清对这方面并不在意,而且她接触过很多有才学的人都有脾气的人,她也习惯了。远的不说,范斯远那家伙一语不合就会放下脸来,就是姚先生也是一个刚烈脾气,现在是因为年纪大了修养深厚了,不然像他年轻的时候遇到不平的事情就会绝然而去,何况其它呢。但她也见过学问越高人越温柔宽和的人,比如父亲,比如莲池大师。所以她不会因为一个人表面的行为而影响了她对这个人的看法,于是反而宽慰她说:“没关系啦,人家不是说嘛脾气随着能耐长。我们敬佩的是她的技艺,又不是她的性子。再说了她是她,你是你,你这媒婆帮人介绍成功,还包人生孩子不成?” 本来杜玉清作为一个读书人家的小姐谈吐用词应该端庄文雅,不应该这么世俗随意,但杜玉清和婉娘在一起就觉得身心放松,又在自己家里,说话也变得随意畅快了。婉娘也喜欢和杜玉清在一起时诙谐谈笑的气氛,于是也凑趣地笑着说:“哎呦,我正是这样考虑的,怎么办好呢?我这个媒婆如果包人家生了孩子,你这个亲家该怎么谢谢我?” 杜玉清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她笑着轻轻地拧了一把婉娘的小臂,说:“那还求之不得呢。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今儿我就先请您这个媒婆赏光去我房里喝杯茶吧。走吧,魏媒婆!”几人大笑,大家说说笑笑地往杜玉清房里走去。 杜玉清和婉娘亲亲热热地挽着手在路上走着,一路天高云淡,满眼的明媚春光。杜玉清不禁感叹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照理来说,她和施文倩c林莹如这些人身份相当,大家都读一样的《女戒》《闺训》这样的女子规范之书,受过大致相同的琴棋书画和女红的教育,她们优雅温和,玲珑委婉,可偏偏她在她们面前天生会有一种戒备,反而在身份不及她的,读书人最是贬低瞧不起的商人身份的婉娘面前最是自然放松。人与人是否相处融洽,不仅在于家世和教育的相当,更在于品行的吸引,那是通过人们为人处事时的点滴表现,体现出一个人是否诚意正心的真正修养。 杜玉清姐妹待客的厅堂现在堆满了东西,婉娘今天把杜玉清他们昨天定下的布料顺带都送了过来,就摆在椅子上和琴桌上,桌上还有原先杜家姐妹和丫鬟做针线的家什:层叠一起的裁剪好的布料;缝了一半的衣片;绷着才绣了一点儿的绣片的绷子;装着针头线脑的簸箩。东西虽多,却整齐而不凌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街谈巷议 进了厅堂安排坐下,丫鬟们摆上茶水点心,婉娘瞟了一眼桌上做了一半的衣服,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它实在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抓住便忽闪而过。 喝着茶,吃着点心,几个人就家长里短就聊了起来。婉娘自小在商铺里帮忙,见多识广,人又活泼,口齿又伶俐,经她一说,风俗民情c街谈巷议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大家听的聚精会神,还不时爆发愉快的笑声,尤其是阿眉更是笑得畅快,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原来就是安静的性子,自小乖巧囿于闺房之中,一点有趣的小事很容易就引发了她的笑声,何况是经过婉娘渲染和夸张过的这么丰富而精彩的世俗生活呢。 笑容是最有感染力的,尤其是始作俑者。婉娘看她笑得眉眼弯弯,晶莹的泪珠儿挂在白皙的脸颊上,嘴边的米涡越发深邃,不由得幽幽叹道:“二小姐真是闭月羞花的娇美人儿,不说是男人,就是我见了都觉得怜惜动心,赶明儿不知要祸害多少人了。” 大家大笑,阿眉脸色羞得通红,站起来要打婉娘。 杜玉清每每听到别人称赞妹妹,心里都特别高兴,比说她自己还得意,婉娘虽然用词有些直接粗陋,但真诚的态度让人愿意相信和接受她的话,不会觉得唐突反感。于是说:“阿眉是妹妹,你也别客气叫什么二小姐二小姐的,你就直接叫她小名吧。不过这个妹妹既然认下了,做姐姐的礼数可就不能少了,什么漂亮的衣裳c好吃好玩的东西要流水一样送过来,少一样我们姐妹都不依的。” 大家笑了起来。 婉娘站起来,故作惶恐状连连答应不迭。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声都要把房梁给掀起来了。 婉娘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官家小姐真正把自己这样的商户之女作为平等对待的姐妹,原先见杜玉清亲切以待,以为只是她性格爽快使然,现在见她让自己的妹妹都要认她作姐姐,才知道她是真正地把自己作为亲近的姐妹看待,不禁心里暖洋洋的,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她们好。至于杜玉清说要把什么好东西,“什么漂亮的衣裳c好吃好玩的东西要流水一样送过来。”她知道那确实是一句玩笑话,而不是一种暗示,以杜玉清的为人,行事应该堂堂正正的,不屑于做这些贪小便宜的事情。 铭感于心的婉娘感叹道:“到底是读书人家,连小名都起得这样文雅好听,阿杏好听,阿眉也好听。你看,我的小名就叫大丫,一听就知道分明是没有花心思随口叫的。小时候住着的一条街上起码有五六个叫大丫的,在门口一招呼吆喝,立马有两三个应声的,真是郁闷。我那时候心里还想着小名也就这样了,指望着闺名好听些吧。别说,我娘也重视,还特地清了教书先生排了八字给取的,偏偏又叫什么婉娘。婉娘,婉娘不就是跟后娘的晚娘一个音嘛,以前不知被小朋友嘲笑多少回呢。” 婉娘愁眉苦脸的样子,又让大家哄笑起来。 笑过之后,大家都有累了,杜玉清招呼婉娘喝茶吃点心来。安静一阵后,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杭州府官员极其内眷的八卦上。 婉娘说:“要说杭州府几位官员内眷啊,就数通判郭家最有话题说了。他们是看不上我们这样没有名气的商铺的,眼里只有云霓这样的杭州府绸缎庄,偏偏又吝啬荷包,闹了不少笑话。因为就在隔壁嘛,就常从云霓店里的伙计那里听说了关于她们的故事。” 大家耳朵立刻都竖了起来,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家长里短,尤其是自己还认识的人家。自从上次阿志和通判家公子郭金宝打过一架后,到现在郭家也没有一个音信呢。不知是郭金宝没有回去如实禀报呢,还是郭夫人装聋作哑。听阿志和春生说,郭金宝倒是照常来上课,但比原来消停了许多,尤其是看到阿志他们更是饶着走,更不用说敢来惹阿志了。 杜玉清也有些好奇,于是便问:“怎么说的?” 婉娘笑着说:“这通判郭大人据说原是靠夫人家起家,少不得有些惧内。郭夫人的性子也是个厉害的,把郭大人看得跟贼似的,不要说纳妾,听说家里连个漂亮的丫鬟都没有,都是些小丫头和老妈子。可郭夫人自己肚子不争气,十年下来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下郭大人不乐意了,在外边偷偷养了一个外室,生了一个儿子。郭大人上任到杭州也给带了来,去年的时候终于给郭夫人发现了,郭夫人带了一帮家丁婆子佣打上门去,哎呦,闹的是鸡飞狗跳,当时真是全城的笑谈呢。” “后来呢?”心急的采薇问道。 “唉——那个外室受了惊吓竟然没有几日就死了,孩子被抱回通判府中养在郭夫人名下,据说郭夫人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特别宠爱,就把这位郭公子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平时在学堂尽是欺负同学呢,但大家看他还小,又碍于他父亲的官威,都敢怒不敢言,还有人悄悄猜测说:这郭夫人是笑里藏刀,要用锦衣玉食把这郭公子养废喽。我倒觉得应该另有隐情,不要说这孩子已经大了,有了记忆,不会对害了自己亲娘的郭夫人这么亲近,即使这孩子没有记忆,或者被蒙在鼓里,郭夫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心胸来对待他。你们如果见过她做事的风格,到各个店铺里杀价的那个气派就理解我说的意思了。” 婉娘喝口茶,站了起来,双眼皮一耷拉,摆出了一个居高临下鄙睨的姿势,扬起下颌,说道:“你们这云锦怎么这么贵呀,我们甘肃那里才五两银子一匹,我在京城看了也不过八两银子一匹,怎么到了你们这里要十二两银子啦?欺负我们没有见过世面是不是?告诉你,不要说这云锦,其它什么好东西我没有见过?别想糊弄我!” 大家笑起来,她们都见过郭夫人,感觉婉娘倒把郭夫人的语气和神态学了个七成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家长里短 婉娘却不笑,继续模仿云霓的掌柜,只见她陪着笑说:“夫人,我们开门做生意就讲究个童叟无欺,更何况是您这样尊贵的夫人。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您啊。您看,这云锦虽说是享誉天下的好料子,但原来只有金陵的御织坊这样官办的织造局才能生产出来,等闲的人不要说穿了,见都是见不着的。这几年金陵有大商家琢磨出云锦的织法,云锦这才能在各地大商铺里见到售卖,但因为工艺复杂繁琐,金陵也只有两个大商家有这个能力生产,也只有我们这样的商铺能囤上几匹。据说这样一匹云锦,简单的图案就需要几千根的线同时穿梭,需要两位经验丰富的提花师傅和织造师傅共同配合才行,就这样每天也才能织出半寸的长度来。这样珍贵的布料就是在外地能够见到售卖,却没有越是远处越便宜的道理,也许您看到的东西和这个有些不一样。” 郭夫人不改脸色,倨傲地说,“我说一样就是一样。你也不用说这么多,我也退一步,就六两银子,够给你们面子了吧。” 掌柜愁眉苦脸地说:“郭夫人,真对不住!我们没法按这样价格卖,您去打听打听,杭州府也没有这么讲价的习惯。” 郭夫人显然觉得自己堂堂一个杭州府的通判夫人都愿意退让了,你们一个商铺还不赶紧给脸兜着,竟然敢这样驳自己的面子,顿时不快地在店里嚷嚷起来。掌柜头疼了,心里一横索性说:“郭夫人,您看上我们小店里的东西也是我们的荣幸。不然这样,您初到杭州,为了表示本店对您的敬意,这匹云锦就当成本店的一点心意送给您了,祝您如这云锦花团锦簇,富贵荣华。” 郭夫人显然没有听出掌柜话里讥讽的意思,更没有领会他:我情愿送,也不愿意这么和您这样讲价的含义,还以为掌柜畏惧自己丈夫的官威,脸上浮现出算你识相的得意,后来又选了一堆的衣料,摆出一副“这怎么说的架势”,掌柜不欲多说,敷衍地说:您看中的尽管拿去,还提什么钱啊。这下郭夫人却摆出一副我不会占你们便宜的骄傲,丢下一块碎银子,带着一伙人扬长而去。 掌柜郁闷得几乎要吐血了。 但云霓绸缎庄的掌柜还是低估了郭夫人的脸皮和神经了,过了没有几天,郭夫人带着女儿又大驾光临了,这次郭夫人还是如法炮制了,不仅选了许多布料,还要了几匹店里最珍贵的绸缎,又开始玩起杀半价的伎俩,把掌柜吓得脸上没有了颜色,知道这样下去事情会没完没了,一边心里暗骂着这郭夫人这贪婪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吧?一边派了伙计十万火急报告给了东家。不一会东家回话说:都送给她!还得恭恭敬敬地给我招待好喽,让她尽管好好得意张狂。看这个土包子她能拿多少,到时候吃进去多少让她乖乖地给我加倍地吐回来。 “哦,看来这云霓后面的背景很大呀。” “就是说喽。”婉娘说,“其它的我不知道,知府林家肯定是有占份子的。有一次有人在云霓里闹事,差点出了人命,最后掌柜是拿着知府大人的名帖到衙门里摆平的。” 杜玉清原来听说京城里但凡生意兴隆的商铺背后都有一些官员做依靠,看来这杭州府也不例外,官商合作,或者叫优势联合,是人在社会环境下生存和发展的自然选择。 “最后这件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如何解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郭夫人从此没有敢再上云霓来了。我给你说呀,后面的事情才有意思呢。大约是觉得这绸缎庄利高,郭夫人就让她的哥哥在香栀街上也开了一家店,开业时那个隆重气盛啊,生怕没有人不知道他们是通判家的生意。最开始呢也有人想着借此巴结上通判大人,送了几单生意给他们,生意兴隆过一阵子。没想到这通判大舅子眼界太小,锱铢必较,又拿了人银子却没有办成事,后来这送银子的生意就没有了。加上他们不懂行,不仅不肯低头服侍客人,反而以势压人欺凌客人。生意就越来越差,两年下来亏得一塌糊涂,听说正准备脱手呢。” 谈起知府林家,婉娘也是滔滔不绝。“说到知府家的林夫人就完全不一样了,见人三分笑,即使是普通百姓也是和蔼可亲的,为人又大方,到哪里没人说她不好的。拿她和郭夫人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大人祖籍湖州,是个世代书香门第,据说祖上在前朝时出过尚书,可惜到了现在子弟大多贪图安逸,除了这林大人已经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优秀人才,但这样也是家大业大,现在大半也是靠着夫人才支撑起来的。林夫人娘家姓赵,祖籍就在桐庐县,祖上也是经商的,在杭州也有些产业。林大人到杭州府上任后,林夫人很是有些手段,把自家旁系的产业都划到自己的名下,又是拉拢同乡又是巴结上司,生生让林大人在杭州府知府这个位置上连做了两任。要知道杭州府富裕发达,又不要操心粮税,又不会有百姓造反。三年清知府,都有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杭州府这富庶之地呢?多少人打破头想抢这个位置呢。我听说还有:宁当杭州推官,不做陕西巡抚的说法。林大人能够连做两任,可见他们的手段了。每年腊月前,云霓店都会备了一车一车的绸缎布料往知府家里送,听说都是林家要送去给京城的年节礼。这还只是布匹,还有特产呢,还有土仪呢?总共算起来不得要有几十车吧?这人哪,自己要好,首先要先让别人好才行,万没有压榨别人只有自己好的道理。” 大家不由地点头,婉娘的话虽然简单,却很有道理。但杜玉清知道,即使明白了道理,真正能够做倒,舍得把到嘴的肉拿出来分给未必有回报的人的身上,这胸襟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想起林夫人一团和气的脸,和郭夫人那形销骨立的身材,高下立判,感叹“有诸形于内,必形于外”。不得不对林夫人肃然起敬了。 婉娘说的这些虽然是市井流言八卦消息,但也能从一个侧面反应出杭州府这两位官员的习性来,不得不说百姓看问题虽然不全面,却能以小见大,管中窥豹。不知道以后杭州府的百姓又会如何评价自家父母呢?杜玉清暗中告诫自己:作为子女即使不能为父亲添彩,也不能拖了父亲的后腿,坏了父亲的名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比较划算 婉娘眼睛一直看着桌上缝纫到一半的衣服,终于想起自己刚才那个念头是什么了。她问:“这是昨天拿回来的布料吗?怎么这么快就完成一半啦?” 杜玉清回身看了一眼,明白她说的是给姚先生缝的衣服,姚先生当初离家匆忙,也没有长久在外的打算,所带的衣服有限,基本都是一些冬装。眼看天气就要装暖,姚先生身上还穿着夹袄,所以她昨天晚上就比着姚先生的旧衣服,把布料裁好,今天她去晨练时,采苓开始了缝合,还叫上采绿她们帮忙,等到晌午她下课回来时衣服已经完成了一半,要不是点缀在领口的刺绣慢了一些,一件宽大的直缀就可以完成了。于是解释说:“因为时间紧张,要做的衣服太多,不得不赶着完成,就采取了裁剪c刺绣和缝合分工负责的方式,先完成的人还可以帮助未完成的人,这样速度自然就快些。” 婉娘心里一动。现在百姓家的衣服普遍是买布回来自己缝纫的方式,觉得这样最划算。即使有钱人家自己不动手,让下人或者请师傅来做,也都是一件衣裳从头到尾由一个人完成的办法,带的徒弟也只能打打下手,因为主人主要看中的是她手艺,她不事事亲力亲为,主人会不高兴。她先得计算好,把各种布料先裁剪下来,然后刺绣,然后拼接,然后缝合,步骤分明,按部就班,这样完成一件衣服的速度自然就很慢,一件繁复讲究的衣裳往往需要一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如果多做几件衣服这样的程序还得一遍一遍地来,即使刺绣交给不同的师傅,速度也快不了许多。可是如果几件衣服如果像杜玉清他们这样分工明确,同时进行呢?那完成衣服的速度岂不是大大地提高了?她又想起给杜玉清做衣裳时她利用现成的花边给杜玉清的中衣做的绣花衣襟,觉得还可以常备一些绣片和花边,需要时一缝合,这样做衣服速度还可以再提高。婉娘越想越兴奋。 作为长期跟着父母在商铺里学习,从小就知道计算成本与利益关系的商家之女,婉娘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义。他们习惯于把目光盯在如何卖的更多,卖的更好上面,而忽略了后面的制作。她想到了一个主意,但是否可行还需要琢磨一下,于是就用讨教的口吻问杜玉清:“你知道,现在一般绸缎庄的生意大部分是来源于卖布料,还有一小部分是给人订做衣裳。我家也不例外,如果我现在想做成衣生意,你觉得要如何才能卖的好?” 杜玉清想了想说:“隔行如隔山。我没有做过商铺生意,就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只能拿我自己作为一个购买者的角度来谈。如果我是购买者,看一件成衣是否值得买回来,通常我会考虑三点:一c当然是价格,这件衣服的价格是否便宜,是不是比自己买布来做划算?二c款式花色是不是自己喜欢的?三c衣服穿着合不合身?如果这三点达到了,我想我会去买的。” “那你如何衡量这件衣服的价格是否真的便宜,是否划算呢?” “这个需要比较吧,比如我买这件衣服需要多少钱,买同样的布料去做要花多少钱,又要花多少时间去做这件衣裳,折算下来心里就有一个判断标准。但一般人估计不会想这么多,有一个直观的判断标准,如果是自己做,就是和布料价钱来比较,如果是请人做,那就是布料加工钱,越是接近这布料的价格,就会觉得越划算,这样购买的就应该越强烈了。如果能达到和布料差不多的价钱,让人明显觉得省出了工钱,款式又好,穿着也合身,那我想生意就不愁了吧?不过,我就是说说而已,价钱又要便宜,款式又要好,我想没人不喜欢,但真正要做到商家可能就没有利润了吧。” 未必。婉娘心想。根据刚才她粗粗地想到的几个办法她觉得成衣售价要达到和布料差不多的价钱虽然困难,但也是有可行性,而一旦能够做到,那真是就不愁生意不兴隆了。婉娘不禁感叹杜玉清是个明白了,什么事情想一想就能看到问题的关键,并且说出个一二三来。想到这一点,她越发坚定了原来的想法。 婉娘悄悄向杜玉清使了一个眼色。杜玉清会意,说自己有件衣裳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让婉娘给看看。两人走进了杜玉清的房间。 一进门,婉娘便开宗明义问杜玉清愿不愿意一起合作开店,做成衣生意。 杜玉清大吃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行吗?我一点也不懂耶。” “怎么不行?!我本来还没主意要做什么,也是听见妹妹一番见解才打定主意要做成衣生意,俩半懂的凑在一起变成一个懂字,妹妹帮帮我吧。” 事实上是明茂官首先想到拉杜玉清一起合作生意的主意。 昨天傍晚明茂官那小子嘻嘻笑笑拿着一包婉娘喜欢吃的香榧来找她,往常明茂官也曾这样对她好过,她也不在意,两人就在一起喝茶聊起天来。慢慢地明茂官话里话外就打听起杜玉清她们的底细,让婉娘警觉起来。 明茂官十岁开始在自家店里开始学徒,和婉娘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彼此相知。婉娘家子嗣单薄,父亲是一脉单传,母亲也只生了她姐妹两人,妹妹还小,家里就想留她在家招上门女婿,绵延子嗣。所以婉娘父母这两年一直在物色老实勤快,又肯上门的男子。比较来计较去,最后还是把眼光放在了明茂官身上,觉得他做事踏实人又机灵,知根知底不说,又有和婉娘一起长大的情分,况且家里穷兄弟多,也不差他一个承继香火。魏掌柜年头就把话暗示给了明茂官,明茂官虽说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明确应承,好像没有听懂似的含糊应付过去。魏掌柜叹了一口气,知道明茂官这是不愿意了,心里暗自庆幸事先没有告诉婉娘,不然婉娘心里该多难受啊,以后两人相处得多尴尬多别扭。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dyt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合作依靠 母亲虽然没有明确征求婉娘的意见,但她多少也猜测出父母的意思,心里也是愿意的,平时她和明茂官就相处愉快,明茂官就像哥哥一样对她好。但后来这件事忽然就没有了下文,婉娘知道这是被明茂官给拒绝了,这让她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就有一段时间不愿意搭理明茂官。但明茂官脸皮厚,像没事人似的照样嬉皮笑脸和她说笑,给她送些小东西。婉娘原本就是豁达的人,慢慢地也就谅解了这小子,也理解了他的苦衷。 上门女婿名声的确不好,素来被人瞧不起,但凡有出息的人万不得已不会走这条路,何况明茂官这样有能耐有野心的小子?他未及弱冠就已经是店里的管事,并且婉娘听说已经有金陵大商行的人看上他,想请他去当二掌柜,承诺再锻炼几年就让他当独当一面的大掌柜。如果说本地的商行他不愿意去,还有理可循,可能是因为一出师就另谋高就,怕背负上忘恩负义的名声。但去了金陵谁又知道他的底细?婉娘曾经直接问他为何不去?明茂官仍然笑嘻嘻地说:“离家那么远干什么?”真令婉娘看不透他,但也冰释前嫌,两人又和好如初说起话来。 “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婉娘警觉地问。 “嘿,为了合作做买卖啊!”明茂官理直气壮地回答。 婉娘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魏家几代经商,但做的都是一些小买卖,到了祖父手上才开始有了些壮大,但婉娘的父亲是个老实人,手艺虽然好却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婉娘祖父就为他说了一个精明厉害的媳妇,这就是婉娘的母亲了。婉娘母亲也的确不负所望挑起了掌柜的重任,魏家用十年的时间慢慢发展起来,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商家,如今有了一个织布工场和两个铺面。但这样规模在繁华的杭州府只能算是中等商家水平,魏家毕竟根基浅,魏掌柜又是一个女流之辈,生意到现在已经走到瓶颈,除非有外力支持,否则发展恐怕就到头了。 婉娘想了想,还是把杜玉清的背景告诉了明茂官。听到说杜玉清他们是从京城来的,父亲就是杭州府新上任的同知时,明茂官眼睛就亮了。婉娘有些不高兴了。她不愿意明茂官因为利益亵渎了她和杜玉清的关系,更不愿意因为图谋而轻易地断送了这段友情。 “你打着什么主意?杜小姐为人正直,你如何乱打主意,她不答应不说,还会断了以后和我们的来往。” 明茂官笑着说:“我知道杜小姐又正直又能干,看她能够对陌生人施以援手就看得出来。不过,再正直再能干的人也不会嫌银子多啊,只要这银子来的名正言顺,又不违反她做人的原则就行了。再说了,对她来说,钱多了她也许还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还别说,明茂官这番话还真是把杜玉清给说对了,婉娘心里说。他只不过看了杜玉清一眼,或者说还没有看到杜玉清的真面目,因为杜玉清在他面前一直带着帷帽呢,就能把杜玉清的性格说对了几分,不能不说明茂官看人眼光独到。 明茂官说:“直接塞钱是等而下之,杜小姐不会接受,我们也做不来,最好是找到一门生意能够发挥各自所长,这样就不愁合作不起来。这世界上的事情一个是讲感情,一个是讲利益了。我们在讲感情的同时又有利益,岂不是一举两得?我们再在利益上多让一些,不愁关系不长久。” 婉娘这下虽然被明茂官的主意给打动,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她有些警戒地问:“你觉得合作做什么好呢?” 明茂官就提了魏家还有一个店面租给人家,租约快到期的事情,说:“过一个多月租期到了,就不要续租了,合作开店吧。” 年头魏掌柜暗示想招明茂官做上门女婿的时候,曾经许诺说只要他答应了这门婚事,马上就把这个店铺交给明茂官独立经营。 婉娘不知道母亲关于这家店的许诺,更不知道明茂官说这话代表的意义。她马上想到的就是,最不济也开一个绸缎庄,这绸缎庄一年下来大约也有两成的利,可是杜玉清会答应合作吗?刚才明茂官说的“发挥各自所长”,那杜玉清她们的所长发挥在哪里呢? 明茂官几乎要翻白眼了,有这么迂腐较真的吗?但他了解婉娘的脾气,还是耐着性子说,“让她们也投些钱意思意思,到时候我们多分一些利给她们。有她们做依靠,起码那些巡街的衙役和地痞流氓知道了就不敢上门了,把这个香火钱也给她们,总比把钱白给那些杂碎强吧。” 婉娘还觉得不妥,这等于是把现成的买卖让出一部分利益给杜玉清,她没有把握杜玉清会答应。自己也张不了这个口。但她知道自家的情况,也真是希望自己能够搭上杜家做依靠,于是答应明茂官找机会和杜玉清说说看。 受到杜玉清做衣服时分工协作的启发,她刚才突然有了主意,就做成衣生意。这样不仅对杜玉清来说是面临着新事物,对自己来说也是新领域的考验,同甘共苦才能真正建立牢固的关系。 还有一个,现在绸缎庄太多了,竞争激烈,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价格也越来越低。可做成衣没有几家,做的好更是没有的少,婉娘也没有几分把握,可是她刚才试探几下,杜玉清立刻就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思维这样清晰明了,她觉得就凭着做到这三条,生意肯定就不会差于绸缎庄了。关键是如何能够做到这三条。 想到这里,婉娘心里要拉杜玉清合作的意愿越发强烈。她诚恳地说:“你也不要想太多,我是想借妹妹的头脑和我们的经验一起开一家成衣铺。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项新生意新考验,你知道满大街都是绸缎庄,成衣铺没有几家,就是因为客人的需要千奇百怪,款式花色五花八门,成衣铺不好经营。我想和妹妹一起合作,这事看起来是我拉着妹妹,实际上是我想沾妹妹的光,借助你的头脑帮我们,大家共同努力把一件新事物在我们手上做成了,这得多骄傲的一件事。” 这不能不说婉娘的一番话打动了杜玉清,婉娘观察杜玉清的表情有些松动,就提出具体可行性的想法:“我家有一个店面在香栀街不远,刚好租约快到期了,到时我们就可以把它拿回来自己做,租金可以少算一点,需要的布料开头也可以从我家赊一些,这样开始时投入的资金不会很大。我们的负担小,就能把心思多花在琢磨如何才能搞好生意上,并多做一些尝试。” 婉娘最后见好就收,说:“租金到期还有一个月时间呢,你不妨考虑考虑。”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一kdyt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知己知人 说杜玉清不动心那是骗人的,她点点头,答应考虑考虑。 临走,婉娘邀请杜玉清明天下午去听戏,她说:“平常也就罢了,知道你们官宦人家家里管得严出门不容易,但这个戏班是玉玲珑的班子,难得扮相好,唱功好,选取的戏文内容也不落俗套。这次要在杭州府唱窦娥冤,明年可能就唱汉宫秋了。错过了这次,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了。” 婉娘走后,杜玉清陷入了沉思,她前面还在想作为子女即使不能为父亲添彩,也不能拖了父亲的后腿,坏了父亲的名声了。转头就有这样的事情放在自己的面前,她该如何处理呢?如果婉娘让她入股华服绸缎庄,插手他们现成的生意,不消说,她肯定会直接拒绝了,但现在是一件全新的,婉娘自己都没有把握的新挑战,这就让她就犹豫起来了。正如婉娘所说,成衣生意比眼下绸缎庄只是做布匹买卖的生意要复杂多了,甚至比订做衣裳还麻烦,因为成衣一旦做出来,如果卖不出去,它就是废品。它涉及要卖什么样的款式,做成多大的尺寸,如果提高速度,如何节约成本等等种种问题。它不是一门可以简单模仿的生意,还有如何完成一件新事物的全面考虑。 杜玉清一会儿想做,一会儿又顾虑一会儿充满信心,一会儿心里又完全没底。但这样的挑战对杜玉清来说还是充满诱惑的,这不能不说婉娘看人的准确,她抓住了杜玉清心理的要害。 一阵患得患失后,杜玉清决定放下,她还是等父亲回来后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再说。 春播开始,杜渊之最近都很忙,早出晚归,甚至晚上也不能回来,这几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常胜在带他们。 一个多月的时间,杜玉清几人根据杜渊之传授的心法把杜家拳的所有的动作重新学习一遍,杜玉清觉得自己每个动作都能做到均匀和放松了。杜渊之就让他们开始两两对练。 第一次,杜玉清的对手是春生,一上手,杜玉清就知道不对了,对手当前,什么均匀啊,放松啊,觉知啊早就抛在了脑后,他们不由自主地又开始了快打,走入了藩篱,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量来战胜对手,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劈劈啪啪拳打脚踢了好几招了,两人相视苦笑。回头看宁夏和采薇更是如此,这不能不说习惯和习气的强大! 重新开始。 把心静下来,放慢速度。 把意念放在身体的变化上,觉知每个动作的细微变化和轨迹。感受自己,感受对方。 父亲说:现在开始放下自己,放大你的觉知,知己知人。保持心态的客观中立,以谦卑的姿态来接纳一切。 在独自练习的时候,你要懂得的是自己力量如何发出与收回在对练的时候,就是要懂得别人的力量如何发出与收回,这样才可能趁虚而入。 你要和不同的人反复练习,觉知彼此,觉知变化,从不同人身上认识自己的心性,修正自己的行为。这是对自己身体反复淬炼锻造的过程这是对自己心灵反复淬炼锻造的过程。这,就是修行。 练它个十万百万遍,最后达到不用思考,后天变成先天,身体自动做出反应的程度,这叫身随心动。别人来进攻,不论动作再快,你心一动身,身体同时已经做出了反应。所以不论对方如何厉害,都会在你的控制范围。他会觉得无所适从,进,摸不到你退,又退不出的境地。这就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武功最高境界了。 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 拎腰是在立身中正的情况下据势而力行 觉知。 然后放下。 放下恐惧,放下急躁,放下自我。 慢慢地,杜玉清感觉到了春生的紧张一是面临对手常有的慌乱,二是和小姐对练的局促。他心思敏感,动作细腻,身体灵活。 和宁夏对练时,感受到他先天的单纯沉稳,但出拳时也势大力实,容易找到进攻的实点。 和采薇对练时,感受到的是她天性中的急躁,但也有对自己谙熟的放松。 所有人中,常胜是让杜玉清最感觉郁闷的。 和父亲对练时,你感觉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一种遥不可及的差距。就像他自己说的,“进,摸不到他退,又退不出的境地。”这样的人高山仰止,你索性就放弃了不想了,你只要放松自己,做好自己动作,让他来纠正你就好了。 如果说杜渊之是那更行更远的高山,但常胜就是那横亘在自己面前无从下手的悬崖峭壁。常胜身材魁梧,猿臂蜂腰,下盘扎实,你进攻时他根本不用挪动脚步,长臂一撩你就得趔趄几步。即使你知道他的弱点,但在绝对力量面前,你就像十岁的孩子去挑战一个三十岁的壮汉,不自量力,又让人充满豪情跃跃欲试。 但这样的常胜在杜渊之面前也是要败下阵来。他们俩对练时,杜玉清可以感受到常胜的力大势沉,一举一动带着呼呼的风声,但父亲仍旧不紧不慢,身从心动,动作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 只要放下自己,世界充满无限可能。 杜玉清专注地对练,在一招一式间沉静地觉知,放下自我,接纳对方,形成一体。她把两人想象成太极图中的阴阳鱼,阴阳互补,阳一动,阴便感知到阴一退,阳便弥漫过去。 慢慢地,对方的动作变得有迹可循。 慢慢地,世界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柔和缓慢c松静自然,虚心接纳。这就是我面对世界的方式。 作为这个时代的女子,杜玉清是不幸的,从小受到的是三从四德的教育c贤惠贞静的行为约束,她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只能囿于内院之中杜玉清又是幸运的,有一位开明的父亲,不仅允许,甚至比对儿子更宽容地着力培养她的兴趣,使得她能超脱一般女子之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个时候,原来的略势也变成了优势,她不需要科举出仕,不需要光庭耀祖,这样她可以抛开功利,不受外界干扰,专注于练武和读书本身的探索。女性的安静和敏感,加上领悟后反复的练习和强化,使得杜玉清的进步突飞猛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考虑考虑 婉娘早上和母亲一起用早膳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昨天和杜玉清说好的事,嘴里还含着稀粥就对魏掌柜说:“娘,您和谢掌柜打个招呼吧,那个铺面到期我们不租了,我有用。” 魏掌柜不以为然地说:“你别瞎打主意,我还有用呢。” 婉娘吞下口中的食物,有些得意地宣布,“我准备和人合作做成衣生意。哦,对了,您把明管事也给我吧,我要让他做新店的掌柜。” 魏掌柜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欣喜。魏掌柜还是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们商量好的?” 婉娘不在意地站起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一起开新店是商量好的,但做成衣生意是我想的。”说罢转身出了饭厅。 “阿弥陀佛!”魏掌柜不由双手合十唱喏道。她突地放下碗筷,站起来说:“不行,我得看看秋天有什么好日子,争取今年就把喜事给办了。” 婉娘的父亲魏贵祥,虽然实际上是这华服绸缎庄的少东家,但因为从小性格安静,不爱和人打交道,这华服绸缎庄上的事情基本上是由夫人打理,他自己也乐得清闲,专注在后面做着自己的缝纫工作。他是裁剪缝纫方面技艺高超的老师傅了,人们习惯尊敬地称呼他为“魏师傅”,久而久之忘记了他少东家的身份,他也以此为荣。他性格安静,做事却细致稳妥,他拉着夫人说:“你别听风就是雨的,你先找明家那个小子问清楚了,别我们会错了意,让婉娘下不了台。” “这还会错吗?”对丈夫素来的小心谨慎魏掌柜颇不以为然,但毕竟牵涉到女儿的终身大事,魏掌柜想了想还是去了前面店铺。 这时店里刚刚卸下门板,几个伙计正在洒扫擦拭,却不见明茂官的影子。 “明管事呢?” 伙计看见掌柜这么早过来,赶忙上前见礼问好,一个小伙计指着楼上说:“刚才小姐过来,找明管事上楼商量事情去了。” 此时婉娘正兴奋地和明茂官说她的新想法,“你觉得我们就开成衣铺如何?”不待明茂官反应,她就把如何受到杜玉清他们分工的启示,自己是如何地试探杜玉清,杜玉清又是如何回答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说:“我越想越觉得可以做。你想啊,我们周围还有谁是自己去做衣裳的?哪怕是我们自己工场里的工人都不愿意自己做衣裳了,宁愿在外边买了或者是订做了,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一个月的工钱远比自己去订做衣裳的工钱高吧,比较之下他们干嘛还去自己做衣裳,又耽误工夫,做的衣裳还不如人意。 我想一开始只要价格低,速度快就能喜欢很多人来买。速度快简单,我们裁剪和缝纫分开,绣花我们也可以找一些常用的图案找人绣好,备在那里,需要的时候一缝合也就可以了。这样速度得多快?至于价格嘛,开始时我们可以把价格定的低一些,吸引客人。等到生意好了以后再把价格提起来,到时候人们习惯认为我们的东西好又便宜,就不会再去斤斤计较价格了。你觉得怎么样?” 明茂官看着婉娘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虽然婉娘平日的时候都是笑容满面招人喜欢,但如此兴高采烈的神情他也不多见,心里不由地砰砰地跳动起来。但他毕竟在店里做了多年的伙计,看事情要理智多了,他问:“价格开始时低一些容易,可以暂时不计入铺租和衣料的采购成本,但早晚还是要算的,还有一个你如何保证款式好一定受客人欢迎?如何让客人穿着合身?如果做出来的成衣卖不掉怎么办?布匹放在那里总不会浪费,可是已经缝好的衣服万一客人不喜欢就变成垃圾了。” “这就是我们后面要商量的事情嘛。”婉娘不为所动。继续滔滔不绝地说她想到构想,她喜欢什么的款式,做出来即使卖不掉也可以自己穿明茂官心里不由地叹气,如果都抱着“即使卖不掉也可以自己穿”的想法,那生意真是不要做了,肯定经营不了多久就会做不下去。婉娘比起她母亲魏掌柜多了许多的天真,少了一些精明。不过,这也正是她可爱的地方。于是他问:“杜小姐怎么说?她愿意一起合作吗?” “她没有马上答应,只说会考虑考虑,但我看她的样子有些心动。我请了她下午去一起去同乐园看戏,慢慢在再商量吧。” 明茂官点点头,在店铺里“考虑考虑”往往是客人的推脱之词,听到客人说这个词,他就知道这单生意基本上就黄了。不知道这杜小姐是真的“考虑考虑”,还是已经拒绝了的委婉表达。要是能够当面观察她说这话时的神态就好了,他也就能够把对方的意图判断得不离十了。听说婉娘要和杜玉清一起去听戏,眼睛一亮,说道:“那我一起去吧。”看到婉娘有些疑虑的眼神,马上补充说:“我就扮成你随身的小厮,站在后边不说话。” 杜玉清虽然答应了婉娘去看戏,却还是有些犹豫。听戏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一年总有几次听戏的机会,但出外去戏院听戏还真没有经历过。逢年过节,或者祝寿庆典世家大户有时就会请了出名的戏班子在自家的戏园里或临时搭起的戏台来唱。班主呈上经典的文戏武戏片段辑成的戏单,请宾客来点,然后戏班照单出演,求得是一个热闹和喜庆。像杜玉清这样年纪又是闺阁小姐,往往只有听人点戏的份,甚至只能隔墙远远地听了。所以她对看戏兴趣不大,陆续看过的大都是一些轻松乐呵的戏,像牡丹仙c东华仙这样神仙戏或者如沉香就母精忠记这样讲忠孝节义的戏。像窦娥冤这样被婉娘说的千好万好的戏还真没有遇到过,这不禁让她有些好奇,还有一个,她戏院是在那勾栏瓦肆这样陌生的市井之地,这不能不让她充满了期待又有些紧张。要去的话,照实禀报母亲肯定是不成的,少不得耍一些花招。 上课的时候遇到范斯远,杜玉清突然冒上一个主意,她可以请范斯远一起去看戏,他素来大胆,又蔑视常规,请他去,万一有事可以让他打打掩护,另外,也算是还他送画的人情。 没想到范斯远一副我早知道你会这样的狡黠表情,不仅没有出声反对,反而有种瞒着大人一起干坏事偷乐的兴奋,还没等杜玉清说完话,范斯远就答应了,还出主意说:“那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出面不方便,还是穿男装好,我这里刚好有一套衣服还没有上身,给你穿正合适。待会你叫人来拿。申时我备好马车在侧门的拐角处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风流公子 恋上你看书网(630b一一k),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下午杜玉清穿着男装带着采薇顺利地从侧门出去。一拐弯就看见范斯远站在马车边上,面对着范斯远注视的目光,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范斯远看着比她高了两寸,但这身男装杜玉清穿着却大小合适,好像专门为她订做的一样。更奇怪的是,杜玉清穿上了这男装,仿佛获得了神奇的魔力,身心都长出了自由的翅膀,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放松惬意。 范斯远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杜玉清,心里没来由突然急切地跳动起来,杜玉清原本皮肤白皙,穿上这蓝色直缀,带上这四方头巾后更显得身材颀长,五官突出,尤其是一双稍稍向上吊起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再配合缓慢潇洒的步态,比较起她穿女装时的端庄拘谨,别有一种风流倜傥的俊逸之美。 范斯远迎上前去,说了一句让自己觉得好傻的一句话:“你来啦。” 杜玉清笑着点点头,她没有在意范斯远不同寻常的憨态,这家伙就不是按常理可论的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如今她多少摸出了他情绪反复变化的脉搏,知道虽然他脾气大,却还是在讲道理的尺度内,所以杜玉清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尽量不惹他就好。这样,即使当下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生气的原因,你不理他就是了,他自己过会子就好了。 今天她特地提早了出来,就是怕这家伙计较。不然,按照他性子,别人迟到了,他能做出马上转身而去甩脸的行为来,说不定还会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他的身份矜贵,我的时间更宝贵,就不奉陪了”。 杜玉清看范斯远身边站着一个粗黑的小厮,不是常见的寿平,听采薇说这个叫寿安的小厮比较老实,又不爱说话,不知道范斯远此举是出于无意,还是有心,但还是暗暗庆幸。寿平虽然机灵,却有一个好显摆的毛病,万一不留心,吹嘘的时候把自己随公子去戏院的情景说了出来,说不定就不小心捎带说出了杜玉清同行的事情,那最后恐怕就上下皆知,要招母亲责骂了。 两人上了马车,范斯远毫不避讳带着欣赏的眼光笑着说:“我看妹妹穿男装倒真合适,赶明儿我做衣裳时多做两套给妹妹,妹妹以后出门可以换着穿。” 杜玉清心里有些不满了,好像自己穿了你这件衣裳,后面就只有等你送才有新衣裳穿似的。自己不会做啊,还用等你给送?再说了,以后要是我和婉娘合作开店,说不定是我给你多送几件衣裳呢。 但范斯远毕竟是好意,杜玉清也不好多说多说,笑着答道:“先要谢谢斯远哥哥赠衣之恩。不过,既然我穿了男装斯远哥哥就不要说漏嘴了。”说完后退了一步,拱了拱手道:“范公子,在下杜五,这厢有礼了。” “哦,杜公子,在下范斯远有礼。嘿嘿,好玩嘿!以后我就多了一个叫杜五的朋友了。想不到妹妹扮成男子这么自如,连走路c行礼都似模似样,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看,以后你出来时就这么打扮,我们可以多出来走走。你不是喜欢书画吗?我带你去几户世家大族观摩他们的珍藏,这些好东西等闲人他们是不会拿出来的。对,就这么办,我们可以一家一家地看过去:林家有吴镇和李唐的画,张家有赵孟頫和管道升的东西,还有李家有” 范斯远不知不觉已经把杜玉清当成知己,觉得自己不论说了什么,她未必会同意,但起码会理解。不像其他同龄的人要不就怀着敬佩的目光仰视着他;要不就因为他的背景极力巴结奉承他;要不因为他的言论惊恐不安,更不会像他国子监先生那样大骂他狂悖。即使他说了什么骇世惊俗叛逆的话,杜玉清也是静静地听着,仿佛都能理解,都能懂的似的。范斯远就越来越愿意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拿来和她分享。 杜玉清被范斯远的自说自话弄得哭笑不得,虽然对世家大户家中的收藏充满向往,但她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一个闺阁女子穿着男装去一个热闹,满是陌生人聚集的地方,尚且要战战兢兢的,何况要穿着男装去一个常来常往的社交圈子,随时会有被揭破的危险好不好?一定暴露了,她的清誉便完了。 杜玉清感激范斯远的好意,但实在不敢恭维他天马行空的思维。范斯远还正说到得意处,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妹妹,我给你起个表字吧,你以后出门叫起来也方便。杜甫《春远》有云:‘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这诗讲花色红,柳絮素,柴门寂静,唯听鸟雀啁啾。可谓日色渐长,春色淡远,说尽春天景色。正合了你的名字清远之意,不然就叫‘清远’如何?不然叫‘红素’也不错。”范斯远拿起折扇一下一下拍打着自己左手心,苦思冥想。 嘿,你有完没完?杜玉清心里笑骂,你也太不着调了,自己还未及弱冠都还没有表字,就着急给我起表字,还“红素”这么艳俗,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 “还是叫我杜五吧,这样简单明了。”杜玉清不动声色否决了范斯远的提议。 范斯远倒也从善如流,“也是哦,这两个都不够好,我再想一个更好的给妹妹,噢,不,是给五弟。” 杜玉清心里暗暗叹气,这家伙心里太骄傲了,又眼高于顶,从来听不懂人家话的暗示,理所当然都当成正面肯定的话来接受了,又我行我素,真令人无可奈何。她不知道,范斯远在日常交往中并非只是一味地骄傲,就是因为他太聪明太敏感,能够洞悉人心,才会不屑一般的人,还会眼高于顶。他是首先肯定了她这个人,她所有的话他才会觉得是诚意正心都正面接受了,这就是偏见了。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患得患失 到了戏院门口,在边角上找到了正四下张望的婉娘,杜玉清看着她的目光毫不留意地扫过自己,就像扫过一根木桩一样,然后就追着瞅着人家姑娘去了,一点儿也没有把她给认出来,不觉就笑了起来,心里有些得意,自己这扮相已经成功骗过了婉娘。婉娘是后来看到杜玉清后面跟着的采薇才把目光再疑虑地转回来,仔细地打量完前面两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后才把她给认出来。 婉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快步上前拉住杜玉清的手,低声对她说:“倒是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这么俊俏的公子。”杜玉清想起刚才范斯远第一眼看见自己时的憨态,突然感到有些羞涩,想上前拧一下婉娘的胳膊,忽然醒悟自己现在是男子装扮,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把手讪讪地放下,瞪了婉娘一眼了事。 范斯远难得看到杜玉清这小女儿态,又是脸红又是扭捏的,不禁觉得有意思。 明茂官站在婉娘背后,看着婉娘朝着一位贵公子模样的青年男子快步走去,拉住对方的手亲昵低声地说笑,不由地气得火冒三丈,她怎么能和其他男人这么随便?! 晌午的时候,魏掌柜来找他,他红着脸明确了结亲的事情,还答应过了清明就让家里人上门来提亲。魏掌柜立刻喜笑颜开,又许诺了他一堆好话,总之就是让他放心,一定把他当儿子看,不会亏待他之类。这晌午的话还没有焐热,婉娘却在他的面前和其他男人郎情妾意,亲昵地说笑起来,明茂官心里顿时有些酸溜溜地。恨恨地想:哪怕魏掌柜还没来得及告诉婉娘他们俩要定亲的事情,你婉娘以前不是对我情深义重吗,怎么转眼就对别人也这么言笑晏晏啦,是不是移情别恋啦?想到这里,明茂官心里一下痛起来,感觉心里有什么被剜了一块似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婉娘不是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只是有一点儿喜欢,随时可以抽身而退。 婉娘自小在商铺里帮忙,对人又热心又大方,店铺的客人和周围的街坊都很喜欢她。要不是父母要留她招赘,门槛早就让媒婆给踏破了。 明茂官十岁时,家里因为穷兄弟又多,就托人把他送到华服绸缎庄当学徒,开始一段时间很不适应,简直是度日如年。那时他刚从乡下来,什么都不懂,整个人木木的,反应慢,还一脸呆相。师傅严厉,稍微不对非打即骂,师兄们也嫌弃他,不和他玩。他常常躲在房间里呜呜哭泣想家。 那时婉娘还是一个胖乎乎小丫头,有一次偶然看见他哭了,就拿了米糕来安慰他,还把自己的啄米鸡玩具给他玩,他们年龄相近,慢慢地就玩到了一块。长大了以后,婉娘也一直对他很好,从没有嫌弃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他留一份。有一年春天,明茂官记得非常清楚,婉娘端来一碗桑葚和他一起吃,两个人你一个,我一个,把桑葚吃得干干净净。最后抬起头来看到对方舌头c牙齿甚至嘴唇都是乌黑的,互相指着对方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那一幕情景他至今历历在目。 魏家要给婉娘找上门女婿的事情他早就隐隐约约地听说了,说实在的,他有些动心,凭他的条件,婉娘要嫁给他是不可能的,双方家境相差太远了,魏掌柜夫妇绝对不愿意不舍得。但魏家要招上门女婿他就完全有把握了。魏掌柜来找他时,他心里已经欣喜地想应了,但他知道他不能答应的太快,他要拿捏好分寸,为自己挣一些面子,也为自己挣更多的主动。他知道婉娘对他情意,魏掌柜也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上门女婿。所以他就装作没听懂含糊应付过去,甚至还放出风声说金陵大商铺请他去做二掌柜的事情,借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看到婉娘生气不理他时,他心里有些失落,也曾经想开口和她说清楚,但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他相信自己的隐忍是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利益,同时也是为了他和婉娘更长远的打算。没想到就在他答应婚事的时候,婉娘却移情别恋了。除了对他,明茂官还没有见过婉娘对其他男子流露出这么欢快的笑容,不,甚至比对他的笑容更放松更明媚。明茂官越想心里越痛,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恨不能马上冲上前去狠狠地教训一顿那小子。但他不敢也没有这个能力,还没有跑到近前,他后面那个黑塔一样的随从就能把他打成肉饼,不要说那里还站着一个会武功的丫鬟,他可是见过她出手的。明茂官又心疼又沮丧,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过,年头魏掌柜问你的时候,你答应就是了,何必还想着为自己的面子多拿捏一段时间,这不拿捏出事情来了吗? 欸,不对,那个丫鬟就是前天那个会武功的丫鬟,她不是应该跟在杜小姐身边吗?哎呀,难道这所谓的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就是那家小姐不成?明茂官越想越有道理,婉娘虽然对人热心,却是极重感情的人,而且那俊俏的公子对婉娘也是言笑晏晏,如同亲人一般亲切自然。婉娘不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那样有身份的公子犯不着对她和颜悦色。 一定是,一定是了。这位清俊公子一定是那位杜小姐了,明茂官松了一口气,自己刚才被气糊涂了,根本没有细想。不过这杜小姐扮成男子还真是俊俏,身姿潇洒不说,要命的是面目清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会说话似的勾人。如果他真是男子不知要招多少女子爱慕呢,幸好,幸好,明茂官正在暗自庆幸,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地横扫过来,明茂官转头一看,是杜小姐身边那位公子,他白净的皮肤,倨傲的神态,一下就可以看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公子。他和杜小姐具有相似的气质,他们是同类人。 明茂官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盯着杜小姐看得太久了,忘了她不是男人,而是官宦小姐的身份。他连忙朝范斯远讪笑,表示歉意。范斯远瞪了他一眼,这才转头又把目光放在杜玉清身上。 明茂官心里砰砰直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婉娘拉着杜小姐一起合作,以后荣华富贵说不定在此一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劳心劳力 杜玉清为婉娘简单介绍了范斯远:“这位是范公子。”范斯远神情淡淡的,微不可见地点头示意。婉娘没有在意,她见过太多的读书人都不屑于结交他们这样的小商人,更有自视甚高的士子,听说了他们的身份往往会仰着头斜睨地发出藐视的鼻哼声,算是打过招呼了。范斯远只是冷淡,没有不尊重。对他这样身份的人算是已经很好的态度的了,后来才知道他对一般人都是这种态度。 明茂官有一次回来和她说了外面的经历,最后愤愤不平地说,别看这些读书人平时狗眼看人低,在我们面前好像高高在上,身份尊贵,遇上那些巨贾大商人还不是奴颜婢膝。人,是否真正强大,不是看身份,而是实力。婉娘深以为然。 婉娘好庆幸杜玉清带了范斯远来,这样她带明茂官来就不会觉得无礼。 看到婉娘为她介绍身边的明茂官,杜玉清隐约认出他就是那个婉娘看他时目光复杂的管事,就朝他笑着点点头。一边随着婉娘朝里走一边揶揄地说:“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着请我看戏的借口,实际上是来会意中人的?” 婉娘大吃一惊,脸一下涨得通红,“你怎么知道的?”杜玉清不过见过明茂官一眼,还是隔着帷帽呢。怎么能一下看出他的心意?婉娘又慌忙补充说:“我请你看戏当然是真心实意。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的?” 杜玉清得意地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有双火眼金睛呢。” 婉娘沮丧地说:“我喜欢他有什么用?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其中的情况有些复杂,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说。” 杜玉清斜眼瞧着婉娘,取笑道:“谁说的?我看他可是很在意你呢。说不定好事就近了。”她可观察到刚才明茂官的眼睛一直黏在婉娘身上,拔也拔出来呢。 “希望借你吉言。”婉娘叹了口气,不欲多说。没想回到家中,母亲就喜滋滋地和她说了明茂官同意入赘的事情,婉娘欣喜之下不禁佩服杜玉清眼光的准确,甚至还有些料事如神的意味。杜玉清老说自己看人很差,是个脸盲,但婉娘却觉得她是真正的会看人,明辨是非不说,还总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戏院的条件没有杜玉清想象的简陋,相反颇为讲究。戏台呈现扇形,宽大结实,它是用砖块砌搭起来,上面再铺着木地板,既有弹性,又不会有武戏翻筋斗时临时舞台发出的空空的回声。幕布用的是深红色的绒布,人走过时掀起来,会闪过一丝亮光水波一样荡漾开来。观众的看看席共有两层。一层大厅前面三排显然是贵宾席,几张方桌上摆着瓜子果碟和茶水,在贵宾座的后面是七八排可以坐在长凳上观看的普通席,最后就是连座位都没有的站位了。 他们进入戏院时,一楼的座位已经坐了七七八八的人,尤其前三排的贵宾席已经座无虚席了。明茂官在前面领头,带他们来到的是二楼独立的雅座,正对着戏台,两旁挂着帷布,这样他们可以清楚地观察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他们。杜玉清暗自点头,佩服这戏院老板的细心和对客人心理的深谙,这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倒是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俯视观察整个戏院就坐的人群,杜玉清不由地感叹,这里简直是社会现状的缩影,底层是一般的老百姓,他们按照财富等级划分出了三六九等,在他们的上面是所谓的贵族和官员,尽管他们也许不如下面的人有钱,但比起下面的观众,他们的地位超然而神秘。他们也许未必能如贵宾席上的人把戏台上的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但因为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们看到的是全景,甚至是包括看客在内的全貌,这带给了他们居高临下的优势,当然有的人也就有了优越之感。 婉娘看杜玉清一直盯着下面的观众席,向她解释说:别看前面贵宾席上就坐的人摆谱摆得大,却算不上巨贾,真正的大商人即使来这里看戏,不会愿意这样暴露于人前,而是会和我们一样坐在雅室,所以雅室供不应求,这里还是她昨天就让人来定下的,不然现来怕是没有位置的。 杜玉清点点头,真正有实力的人已经不在意普通人如何看他们,所以他们的行事风格低调而内敛,好像穿衣服一样,他们不用穿着绚丽的一下能够吸引人目光的衣裳彰显于人前,获得人们的青睐。他们已经过了需要别人肯定的过程,而到了只要自己喜欢,和同道中人又不在意的阶段,这时他们可以怎么舒服怎么穿,因为他们的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关注在实质上,所以他们的外表反而随意而朴素。 待他们坐定,明茂官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后,殷勤地为他们叫上茶水和点心。说话轻声细语,做事周到细致,让人觉得真是很舒服。反观范斯远就是十足的大爷相,一屁股坐在那里,就动动嘴皮子等着人伺候着,没有丝毫动手想要照顾别人的意识。从这点就看出两种身份的人行事和思维的不同,读书人喜欢引用孟子的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来标榜自己,却常常忽略了它后面的一句话:“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优势和劣势,太在意优势的一面,失去了平衡就可能会落得凄惨的境遇。杜玉清也听说过许多读书人屡试不第的故事,头发花白了还在读书考试,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生活困苦而无奈,谁让读书人除了读书其它什么都不会呢,更不用说这读书人头上还有高贵的光环了。科第不中,又不愿意劳力,就只能一辈子做食于人的非治人者,终身只能劳自己的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生动世界 杜玉清一边和婉娘说着话,一边观察着戏台下的人群,看样子杭州府的一般百姓的生活普遍比京城百姓富裕,这从人们的衣着和精神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来。男人倒也罢了,平时看到街上的普通女性都打扮得比京城人整齐鲜亮,现场女观众的举止也比杜玉清常见的官宦内眷恣意活泼些。不要说贵宾席上穿着富丽的女眷,便是普通席上的姑娘媳妇的,也是穿戴款式多样,色彩鲜艳的,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从中不难可以看出整个杭州府的繁华与富裕。而繁华与富裕伴随着开放和包容而生,所以这里的市井生活是那么丰富生动,女子日常也可以在外边大方地行走,即使在男女交往上也是放松而自在的,没有那么多什么男女大防的禁忌,这让杜玉清不由地羡慕地暗自称道。 杜玉清突然心中一动,她在练武时开始了用觉知来包容对手的练习,使敌我双方成为阴阳圆融的一体,这样敌一动,我便觉知,进入了一个微妙的意识体验阶段。要不现在也试一试?杜玉清调皮地把自己的意与识放在这些年轻女子身上,感受她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或羞怯地低头不语;或拘谨地与人交谈;或张扬地左顾右盼;或好奇地四处打量生动鲜活的各异举止,体验着她们的心理,想象着她们的故事,觉得这台下的人物竟然不比以往看到的台上的人物逊色,不由得兴趣盎然。 正沉思间,锣鼓咚咚咚锵锵锵地响起,杜玉清收敛心性把目光放到了戏台上。刚才范斯远介绍说这《窦娥冤》,全名是《感天动地窦娥冤》,是前朝关汉卿取材东汉孝妇的故事改编成的戏曲,很有看头。这戏能得范大才子一句称赞自是非常不容易,想必真是很有看头了。 一位穿着蓝布褂子的老妪上场,解开了序幕。 故事讲的是书生窦天章因为欠蔡婆婆高利贷四十两银子,无钱归还,只得将小女端云嫁给蔡家当童养媳。蔡婆婆给窦天章盘缠赴京赶考。窦娥与丈夫生活不久后,丈夫暴病去世,窦娥与婆婆二人守寡在家。泼皮张驴儿想让蔡婆婆将窦娥许配给他不成,将毒药下在汤中要毒死蔡婆婆,结果被自己父亲误喝死去。张驴儿反而诬告窦娥毒死了其父,昏官桃杌欲屈打成招,窦娥不招。而后县官要挟要蔡婆婆上刑,窦娥只好屈认,被冤枉处死的故事。 全剧一共四折,唱腔和说白的语言都很通俗浅白,既符合人物性格,又精炼优美,极具感染力。杜玉清听得砰然心动,比较以前看的才子佳人,和合团圆的戏剧,这出戏实在是酣畅淋漓而又打动人心。 当杜玉清听到窦娥被冤枉时悲愤地唱道:“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不由得也潸然泪下。 在刑场上,窦娥许下三桩誓愿:血溅白绫,六月飘雪,以及大旱三年以证明其冤屈,杜玉清更是听得是涕泪涟涟,周围也是一片抽泣声。 戏剧的最后是窦天章科举得中,三年后任廉访使至楚州,窦娥鬼魂出现诉说冤情,于是重审此案,为窦娥申冤。 杜玉清一边被剧情带动,时而痛苦,时而悲壮,一边观察周围人的反应,仿佛她有第三只眼可以脱离自己的身体居高临下冷静地观察自己和周围的其他人。她看到婉娘深深地沉溺在剧情之中,眼睛哭红了,手里的帕子都打湿了,其他的女眷也莫不是如此,有的哭得涕泪滂沱,有的抽泣得不能自已,肩膀都耸动起来。 男子们则表现得层次丰富多了,开始时,只有少数几个眼睛里含着泪水,更多的是一种木讷或不知所措的表情,到昏官判处窦娥死刑时男子们却群起激昂了,有的站起来大叫“昏官,昏官!”,有的则怒容满面激愤地喊到“天理何在,天理何在!”,最终窦娥的父亲为她平反昭雪时全场掌声雷动,欢呼声喝彩声响成一片,即使原先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最默不作声的人也纷纷站立起来,鼓起掌来。怪不得有想上位者说:人心可用。民意一旦达成一致,形成统一,他们便形成为汇聚在一起的江河洪流,锐不可当。 杜玉清他们随着大家也都站了起来,加入了全场欢呼的阵容,不能自已。连平时太清醒太冷静的范斯远都有些动容,鼓起掌来,明茂官更是激动,他大声呼叫,还勾起食指放在嘴里发出尖利的呼啸声,惹得台下观众频频回头,为他也欢呼了。婉娘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拉着明茂官的衣袖制止他的行为,一边讪笑着观察杜玉清和范斯远的反应,杜玉清摇头轻笑表示没有关系,即使范斯远也大笑了起来,还拍了拍明茂官的肩膀表示支持,婉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时间,现场成为欢乐的海洋,观众都成为同仇敌忾的伙伴。 这是一个生动的世界,这是一群爱憎分明的人群,在这里他们抛开了各自生活中的种种艰难和利益计较,还原为简单质朴的人,随心所欲地情真意切,他们被台上人物故事深深吸引,化身戏中,随着情节的展开和故事的主人翁一起悲欢离合,爱恨情愁。在窦天章任廉访使至楚州,在审阅案卷时,窦娥的鬼魂出现,窦天章却不知道,有悲愤的观众在台下喊道:“她是你闺女!她有天大的冤屈呢!”呼应者众多,最后惹得全场一阵轻笑,缓和许多悲伤的情绪。 戏剧结束时,观众都没有退去,各个人物扮相的艺人纷纷上台致谢,观众就往台上扔钱打赏,到最后扮演窦娥的艺人出现时,铜板如雨往她脚下扔,有的甚至还抛上银镯子和金戒子来,表示他们对窦娥的同情和喜欢。还有一个得到最多赏钱的竟然是扮演张驴儿的艺人,不过向窦娥扔钱表示喜欢不同,观众这是表达完全相反的情绪了,铜钱都是往他身上瞄准,甚至往他脸上招呼,拿他当靶子打,惊得张驴儿忙不迭地跳将起来,不时发出被击中时夸张的痛叫,惹的台下哄堂大笑,冲淡了原来压抑的气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中和之道 “可惜,这么一出发人深省的好戏就这样被最后的打闹玩笑给毁了。”范斯远摇头叹息。 明茂官不以为然,也许是刚才亢奋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他马上反驳道:“老百姓看戏就是想图一个轻松乐呵。生活已经够沉重悲哀了,干嘛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思考反省这是读书人要干的事情,是当官的要操心的事情,老百姓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会想着吃饭穿衣过日子,只会想着管好自己就行。” “那你这样说,国家呢,社会呢?百姓都没有责任了吗?” “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责任和义务,付出和得到应该相匹配,不是吗?老百姓没有这个能力干什么要操这么多的心?不是有句话说嘛,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觉得如果百姓能够人人做好自己,那已经就很了不起了。再说了,国家不太平了都不是坏在老百姓手里,干吗要我们承担起这个责任?其实我们的要求不高,谁能给我们安稳的日子,我们就是良民,家有余粮心中不慌,衣食足才知知荣辱,不是吗?” 范斯远一愣,觉的明茂官说的很有道理。这个明茂官一再颠覆他对商人的认知,原来范斯远觉得商人都是一些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无良之辈,看明茂官和婉娘这么处心积虑接近杜玉清,指不定是抱着什么样的意图呢,他跟着来也有保护杜玉清不上当受骗的意思,没想到婉娘行事作风落落大方不说,就是精明圆滑让他暗自警惕的明茂官也有真性情的一面,现在更是说出一番对百姓认识的真知灼见来,让范斯远刮目相看。他从善如流地应承道:“那倒也是。” 明茂官还准备和范斯远好好辩论一番,没有想到范斯远一下这样偃旗息鼓了,顿时有些出拳落空的气馁。 杜玉清暗自好笑,自己家里的长辈们都爱说些家国天下的话题,原来这是天下男人们共同的爱好。范斯远虽然骄傲,但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明茂官的话显然打动了他,他也就不会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而是寻着这个问题自己想下去了。但杜玉清对明茂官前面那句话印象更深刻,也颇为认同。确实,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活在太过沉重的氛围中,总是逃避痛苦和灾难,避免悲伤和恐惧的情绪,而愿意活在轻松和愉快的氛围中,一方面是生活本身的压力使然,一方面是人性中天然的抗拒,毕竟背负着这些负面的情绪让人很难轻松前行。还有一个,杜玉清发现人们普遍有一种有种蒙蔽视线,逃避现实,自欺欺人的心理。所以生活中会有这么多不能说,不能做的禁忌,唯恐招来不吉利的事情。 痛苦地清醒和愉快地糊涂,绝大多数人选择的是愉快而糊涂地活着。 所以人们看戏喜欢看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故事,因为它们赏心悦目;结局只接受喜庆和乐的大团圆结局,因为它们给在沉重压力下生活的人们以希望和安慰。 自以为安全,是种视若无睹c推卸责任c心理学通过研究发现,现代人面对压力大多会采取回避态度,明知问题即将发生也不去想对策, 相信你不待见它们它们便不会出现,眼不见为净, 所以他们接受天人感应的说法,相信全知全能的老天会给世人以公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所以,当《窦娥冤》里老天果然为窦娥冤情而六月飞雪c三年大旱的时候,观众们畅快地欢呼,他们回避了追问:如果窦天章没有出仕当官,或者三年后不是窦天章回来巡查,窦娥的冤屈如何能够昭雪?他们遗忘了在现有社会状况下窦娥永远没有昭雪的机会的可能。他们接受了故事,相信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生活,留给智者的是思考和行动,留给庸者的只是生存。 不过,思考归思考,情绪归情绪,都要能够出乎其中,拔乎其外,不能过多地沉溺于任何一种情绪之中。孔子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就是这个意思。姚先生在讲《诗经·关雎》时曾经讲过这段话,他说:孔安国对此的注释是:“乐不至淫,哀不至伤,言其和也。”朱熹《四书集注》再注说:“淫者,乐之过而失其正者也;伤者,哀之过而害于和者也。”人有七情六欲,但不论什么样的情与欲都要适可而止,无过不及,达到中和之境。 这同父亲讲到的武学中立身中正,不偏不倚是一致的。同中医中讲的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也是一致的,中华传统文化是一个统一的大系统。 觉知是生活中每时每刻的修行。生活即武学;人性即天道c即武道。 觉知c接纳c体验c中和。 觉知,觉知这丰富复杂的人性。 接纳,接纳这包罗万象的社会。 体验,体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中和,中和内外,中和自己。 散场时,他们掀开帘子正要往外走,隔壁雅室的人恰好也走了出来,双方的人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愣了一下,然后都笑了起来,对方领头的人连声说:“世界好小,在京城都不能碰到,在杭州府却遇上了。” 杜玉清赶紧侧身避开,对方一共四个人,领头那个黑胖个子,笑声爽朗的就是杜玉清认识的人,他是英国公家的老三,郭秉晟,字诚宇的,他以前和杜玉清大哥杜文斌多有来往,杜玉清以前见过几面。第二位是位文气的男子,面容白皙秀气,笑起来温文尔雅;第三位是位健康帅气的男子,和第二位形成鲜明对比,丰颊长眉,俊朗生气,让人顿生好感;第四位是个三十多岁成熟的男子,四方而坚硬的下巴,眉毛粗黑,目光锐利,看上去就是意志坚定让人不能小觑的人物。 郭诚宇笑道:“我说怎么京城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你这小子跑到杭州府来了。” 范斯远笑着回答道:“我说怎么杭州府突然六月飞雪,原来是郭老三过来刮地皮来了。”郭秉晟小时候顽劣,年轻时斗鸡走马,算是京城一霸,他在家中排行老三,既不能像他大哥继承世子之位,又没有得到二哥的恩萌官差,又不甘愿碌碌无为,便隐身投入商业,京城勋贵中都传说他手段高超,生意做的大,故此范斯远由此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收放自如 郭诚宇晟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不能在范才子面前班门弄斧,讨得口头上的便宜。来来来,给你介绍,”他指了指身后那位秀气的男子,说:“这位浙江巡抚家的徐法尊徐公子你应该认识。” “自然。” 待双方拱手行礼后,郭诚宇又拉住第三位那个俊朗的男子说:“这是我的好兄弟程大,表字羲和,他一直在外边学艺,最近刚回到京城,这次被我拉来杭州府玩,你应该没有见过。” 他向程羲和介绍了范斯远,“羲和,这位可厉害了,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范斯远,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少年举子范大才子。”他转头对最后一位面容严峻,下巴坚硬的男子说:“良培兄,你可是杭州府的地主,要好好亲近我们这位范大才子才是,可不要怠慢了他,要不然将来范才子当了大学士,进了内阁,我们不要说仰他鼻息,怕是连他府上的帖子都递不进去噢。” 众人笑起来,他说话的对象,那个良培兄,严肃的脸上也松动起来,露出一丝笑容。范斯远叫道:“好一个郭诚宇,我就借你吉言,哪怕你就是关汉卿说的那个蒸不烂c煮不熟c捶不匾c炒不爆c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也锤扁了你。” 众人大笑。 郭诚宇笑得都直不起腰来,连连向范斯远拱手求饶,“范大才子,范哥哥诶,我错了,再也不敢跟范才子面前卖弄了,我知道您是大铁锤,您就饶了我这小小的铜豌豆这一回吧。”众人又笑。 待笑声平息,郭诚宇又为范斯远介绍最后一位男子,“这位杭州府的巨贾叶霖晋,表字良培。以后在杭州府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找徐公子和他二位。”叶良培连称不敢,谦逊地说:还是他要仰仗范斯远,客气地与范斯远见礼。 杜玉清这时已经和婉娘c明茂官站到了稍远的后面,表现出避嫌之意。但她听力好,他们几个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想到范斯远在交际场上还有这么大家风范的一面,不全是她以为的狂狷刻薄,不由得有些意外。眼下范斯远虽然言语犀利,但胜在机智诙谐,让人丝毫不觉冒犯不说,还显得特别机敏和博学,不由地让人折服,加上他清俊的外表,翩翩优雅的风度,还真是颇有魅力。可见只要他愿意,范斯远可以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人物。 杜玉清暗自摇头好笑,这家伙可真是千人千面,会唬人啊,不熟悉他的人,真要被他骗了。 刚才双方一照面,明茂官就认出了最后站着的叶良培,心里不由地激动万分,这样一位商业上的巨贾不仅他们这些小商人指路的北斗星,还是他这样有大志的人心心念念向往的人生目标。所以,尽管他只是曾经在一次商会活动中远远地见过叶良培一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但明茂官也知道,眼下的情景,他不要说只是一个中等商铺管事的身份,就是叶良培这样身份的大商贾也是敬陪末座的场合,他根本没有资格和这些官宦子弟并列站立,更不要有说话的份了。非但如此,他还要退后几步,以示身份不够,需要避嫌。这是社会的礼节,也是规矩。 但明茂官虽然和婉娘一起退开几步,他的眼珠子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耳朵支楞着起来,生怕错过一个字,以至于后知后觉才发现杜玉清也退后和他们站在了一起,心里不由地感激杜玉清的义气。从他们刚才的介绍中他知道了范斯远的身份,对他的傲气也就谅解了几分。平时的时候,他不要说和有功名的官宦子弟交往,就是有些普通读书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是不屑和他说话的。反而是杜玉清这种能够平等对待他们的官宦子女是另类,是极少数。明茂官不由地佩服起婉娘的好运来,婉娘平时对人大方,以前被人占过不少便宜,也受过伤害,哭过鼻子。魏掌柜骂她傻,明茂官也曾经劝过她多留一个心眼,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婉娘也答应的好好的,但后来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对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真诚,让明茂官也骂她傻了。原来她的善报在这里,一个杜玉清的平等相待,足以抵消婉娘以前真诚的付出。俗话说人善被人欺,天不欺。还真是有道理。 后来,明茂官在精明之外,也刻意多了一些善意,得饶人处且饶人,生意倒是渐渐做的风生水起。这是后话。 婉娘对那些官宦公子的身份不是很在意,离她太遥远的事情她不操心,但对叶良培这个在商界上如雷贯耳的大人物却是充满崇敬之情,她激动地冲着杜玉清咬了耳朵,说:“叶良培,叶良培诶。我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嘿嘿,回去和别人说,他们一定会说我吹牛。你别笑,这叶良培可是杭州府首富,可能还是浙江布政司辖内最大的商人呢。更厉害的是他不是继承家族现成的产业,而是完全靠着自己白手起家的,前后不过二十年的时间,他就创下这偌大的基业,怎么样,厉害吧?如今杭州府里的茶山他占了三成不说,他的织布工场也是浙江布政司里最大的前三四家,拥有上千台的织布机,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其中的手段和眼光都厉害着呢,有机会我和你慢慢说。” 观察这几个人的举止行为,杜玉清觉得这叶良培固然厉害,但郭诚宇也不逊色。看叶良培的外表,他就是一个有眼光有手段,又意志坚强的人,也许正是这些特质使得他在商业上能够雷厉风行,长足发展。但看他精明外现的气质,杜玉清觉得他以后的发展肯定会受到挫折了。 而郭诚宇则收放自如多了。杜玉清见过他和大哥交往时的恣意放松,表现出的义气豪迈,现在又看到他对范斯远的应付自如,能屈能伸,让人不得不佩服他做人的张力和弹性,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最吃得开的,如果不是辅国良臣,恐怕就会是大奸大恶的佞臣。他身为世家公子却能委身结交商贾,还能公开与其称兄道弟,表现出这么落落大方,爽朗阳光,这份胸襟和气度就非常人所能有。加上他出生勋贵的背景,不论是京城官场,还是浙江布政司都可以够得上的人脉,能够把浙江巡抚的公子和浙江巨贾聚拢在一起的实力,未来发展不可限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擒拿窃贼 “这位是杜五,诶?”范斯远要为他们介绍杜玉清,一回头看见杜玉清已经和婉娘c明茂官避到远处,一下醒悟过来,杜玉清不愿意,也不方便和他们认识,便改口道:“杜五是杜家的远房亲戚,我如今住杭州府同知杜大人的家里,杜五便陪我出来逛逛。” 那些人看到杜玉清一开始就低头避开,又看到她和商户女子交头接耳,以为她真的只是一位投奔杜家,身份不够的远方亲戚,也就没有在意。只有郭诚宇有些疑惑,觉得这人好像有些见过的。当下也没有在意,他问:“你是说杜渊之杜大人?说起来他也是我的世叔呢,我在京城时听说他现为杭州府同知,就想着到杭州时一定要上门拜访,择日不如撞日,待会我就派人上门递帖子,我们明天就去拜访如何?” 于是约好明天上门拜访的时间,双方行礼作别。 杜玉清和婉娘随着人流并肩往外走,杜玉清向婉娘表达谢意说:“今儿过得真是愉快,这要多谢姐姐了,要不是姐姐相邀,我还看不到这么好的戏。” 婉娘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娘听说我要请你看《窦娥冤》还骂我呢,说我怎么请你看这么一个悲悲戚戚的戏,应该请你看另一个戏院里上演的《沉香救母》,轻松热闹些。我说那些戏你哪里不能看,还非要在这看?我娘又说你一个官宦小姐学的是琴棋书画,喜欢的是诗雅词幽,担心你看不上我们这市井中的俚词俗曲。我就说,你和我们以前见的官宦小姐不一样呢,肯定会喜欢《窦娥冤》里这么干脆痛快的词曲呢。” 杜玉清对婉娘用“干脆痛快”来形容关汉卿这样的‘曲圣’写出的词曲感到很有意思,“干脆痛快”虽然简单粗陋,倒也觉得形象贴切,于是莞尔而笑道:“关汉卿的戏即使是俚词俗曲,那也是高雅的俚词俗曲呢。”看婉娘茫然不解的样子,就对婉娘解释了一下关汉卿的背景。 婉娘一拍巴掌,呵呵笑了,“我今儿可长见识了,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这关汉卿就是我们杭州府的人,写的是我们如今的事情呢。你说他一个前朝的人怎么能把我们现在的事情都写得这么真这么好呢?” 那是因为历史都是重复地发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虽然改朝换代了,但只要同样的官制框架照旧,不论谁做皇帝,改变的都不是根本。社会还是一样的社会。杜玉清心里说。她马上又醒悟婉娘说这句话的含义,于是问道:“民间真有这样的冤屈吗?” 婉娘苦笑道,说:“我十岁开始在店铺里抛头露面学习做生意,见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听到的,见过的人心险恶,恃强凌弱的肮脏事真有不少呢。只是人贱言微,传不到你们的耳朵里罢了。” 杜玉清想了想,不由得笑自己天真,民间如此,官场又好到哪里去?哪里不是人心险恶,恃强凌弱?这是人性的基本特点,哪里还分什么官场和民间?只是官场上表现得更隐晦罢了,哪怕昨天暗地里斗得个你死我活,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彼此还要做出一副亲善和睦,一团和气的样子。这才是最考验人心性的地方。商场斗争失败,损失的还只是利益,官场上失败了,最惨重的却是抄家灭族的生命代价。 想着想着,杜玉清心里不由地有些沉重起来,回头看,范斯远正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范斯远恰好这时也抬头看过来,彼此眼睛对视了一下,这一刹那,两人好像有了眼神可以交流的默契。范斯远探寻地问:怎么啦?杜玉清摇头笑了笑,表示没什么事。 杜玉清转念想想又觉得好笑,祖父和父亲他们都是规矩有度的人,何必为没有发生的事杞人忧天呢? 于是,又和婉娘随意地聊起来。二人说说笑笑随着人流往外走。 突然,杜玉清觉得头皮发胀,汗毛竖立,她下意识伸手一抓,一下抓到一只小手,只见它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个荷包, 杜玉清不理这窃贼的挣扎,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的婉娘问说:“这是你的荷包吗?” 婉娘不相信似的掏了掏空空的袖袋,惊慌的地说:“这是我的荷包。她什么时候偷的?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杜玉清抓过荷包,递给婉娘,说:“她应该跟了我们很久了,现在趁着人多才下手,就想浑水摸鱼。” 这时范斯远和明茂官都凑了上来,关心地问发生了什么,听说是窃贼,范斯远有些兴奋说:“哈,今天还遇上这样的事情,有意思哈。喂,你哪里的啊?不说我就把你扭送官府了。” 窃贼是个穿着花衣裳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清瘦的脸庞,一双灵活的眼睛。尽管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地镇定下来,扁扁嘴哭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小姐,公子,你可怜可怜我,放了我吧,我父母双亡,祖母病了,就想着喝碗粥,我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呀。” 散场的观众围拢上来,纷纷说道:“啧啧,这真是可怜的孩子。” “放了她吧,不过是一个小姑娘。” 婉娘也不忍地对杜玉清说:“要不就放了她吧,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范斯远哼了一声说:“妇人之仁,她是被你抓到了才扮可怜,如果没被抓到呢?你去哪里找她?哪里去补回你的损失?” 杜玉清看看周围聚拢的人群,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她的同伙,决定快刀斩乱麻,于是举起窃贼的手示意给大家看:“众位乡亲,大家不要被这小贼给蒙蔽了。你们看!她的中指和食指一般齐,这是惯偷长久以来训练出来的结果,就是为了更灵敏准确地夹住物品。还有,这是一个小子,不是一个姑娘。” 诶?众人惊异极了,这明明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怎么说是个小子 杜玉清笑了笑说:“我刚才抓住他时分辨出来的。不论是否发育出来,小姑娘的手掌总是柔软些,不像小子一样的筋骨明显。” 噢——大家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有些围观者就被欺骗的愤怒,冲上来要打。还有的人要扒了他的裤子验证。 “这窃贼太可恶了,我娘上月在集市上就被偷过。” “我也是,去年我们去金陵买布,在码头上掌柜的钱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可怜我们去不成金陵不说,掌柜还要赔偿这损失呢,他足足要白干几年呢。” “唉,你们只是被偷了钱,我们可是丢命呢。我小时候我爹去请大夫给我爷爷看病,就在药店门口像这样整个荷包钱都给偷了,那丢的可是救命的钱,可怜我爷爷就此撒手人寰了。” “可不是嘛!大家辛辛苦苦地劳作,他们却不劳而获,太气人了,把他的手指给剁了,看他还偷不偷!” “对,把他的手指给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窃贼奸猾 群起激昂,纷纷涌上前来,小窃贼的脸都吓白了,这时后面的采薇和寿安赶紧走上前来,护在杜玉清周围,范斯远c明茂官也站在了她的旁边。杜玉清把小贼交给了寿安,她看到人群中有两三个人神色有异,估计他们可能是窃贼的同伙,于是高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这小贼我们还是交给官府吧,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同党,为地方除去一害。”果然,她一说罢,就见那几个人交换了眼神,慢慢地后退了。 围观的众人听杜玉清说的有理,又见寿安黑塔一样壮实的身体,她周围几个人也都是器宇轩昂的气质,怕是有身份不能惹的人物,于是纷纷地散去。 杜玉清让采薇押着窃贼坐上自家的马车,还邀请婉娘一起坐上来,让范斯远去坐婉娘家的马车,和明茂官一起跟在他们的后面。 婉娘有些不解,他们直接坐自家的车子回去了就好,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折? 杜玉清解释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他们的同伙已经散去,但我担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跟在我们后面,万一被他们跟踪上,知道你的下落,我怕他们以后会报复到你家。你不比我们,要开门做生意,不好惹着他们。你先和我回家,安全了再让你回去。” 婉娘大为感动,嘴角翕翕颤动,她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像杜玉清这样细心,为她设想周到的人,她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她拍拍杜玉清的手背,借着低头攀上马车的当儿飞快地把微湿的眼睛擦干。 马车慢慢行进,采薇找车夫要了根绳子绑住窃贼。杜玉清观察着那小窃贼,发现他真是挺有意思的,过了最初的惊慌,他现在倒有些随遇而安,从容不迫的架势,他双手被束缚在身后,人却挺着身子,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盯着他们看。 马车青石板路上发出得得得地声音,小贼突然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叫道:“你也是一位姑娘。” 杜玉清倒是有些佩服他的眼力,不由地笑着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贼得意地说:“那还不简单,你们俩这么靠坐在一起,不顾忌男女禁忌,又明显没有卿卿我我的男女私情,你肯定就是一位小姐喽。” 杜玉清舒了一口气,还好,她的破绽是在她的行为,而不是她的容貌和气质上,不过这小贼还真不简单,社会经验丰富,观察敏锐。可能觉得杜玉清现在的态度比刚才缓和的许多,也许觉得杜玉清也不过是位闺阁小姐,应该很好说话,这小贼得寸进尺,瞪大眼睛,作出天真好奇的样子问道:“你刚才怎么发现我的?明明我是在掏她的包,站在另一头,根本没有接触到你,你是怎么发现的?告诉我嘛,姐姐,告诉我嘛。” 我是感应到的。杜玉清看了这奸猾的小贼一眼没有回答,也不去理睬他,心里回应道。这就是觉知了,就是父亲说的不断练习和强化的后天,潜移默化变成先天了,就是不用思考,身体自动作出的身从心动的反射反应了。这就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真正含义了。杜玉清心情愉悦,今天自己身体下意识的迅疾反应证实了自己觉知的进步,证实父亲指明的方向的正确。只要自己勤学苦练,总有一天,她的武功能够到达阶及神明的地步吧。 采薇原来看这小贼就不顺眼,现在看他一声声姐姐,姐姐恬不知耻地叫着,不耐烦了地呵斥道:“给我闭嘴,这姐姐也是你叫的?” “我又没有问你,你着什么急啊?”小窃贼斜睨着采薇,老油条地说。 “采薇。” “是!” 只见采薇一挥手,小贼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巴掌没有落在他身上,隔着三尺外厚重的绒布帘子却掀动起来。可以想象,如果这巴掌落在他身上该有多疼啊。 窃贼翻脸跟翻书一样,立刻用崇拜的眼光看着采薇,“姐姐,原来你是会武功啊!赶明儿你教教我,我教你偷呃,拿东西。” 采薇不屑地说:“一边去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教人?” 小窃贼不服气了,叫道:“你别看我小,我可是我们那帮人里的头一份,如果不是今天栽到你们手中,我还从来没有失过手呢。每次回去帮主给我的都是最大的奖赏,其他人不知多羡慕我呢。” “那是因为你扮演小姑娘不容易被人察觉吧,即使被抓住了,你哭两下鼻子别人就把你给放了,是不是?”婉娘也加入交谈中,她刚才就是被这小贼可怜兮兮的扮相给蒙蔽了,现在冷静下来,看这小贼分明是个油盐不进的小滑头,原来的眉清目秀变得过分灵动,哪里还有半点可怜之相? “才不是呢,是我的技术了得。”小滑头明显被说中实情,心虚了,但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强辩着。 马车很快到达杜府门口,一刻后范斯远他们的马车才慢悠悠地过来。范斯远跳下马车,说:“前头还有两人跟着你们,看你们往衙门方向过来,在前面路口就溜了。我们不放心,还绕了一圈,确实没有再看到跟踪的人。” 杜玉清点点头,诚心诚意地说了句:“斯远哥哥辛苦了,多谢!”她和范斯远还真是有些默契,不用多说什么,只交代他们了一句:跟着她们的话,他就能完全领会她的意思,还把事情给妥帖地办好了。 范斯远显然很受用,笑意从嘴角蔓延开来,但显然神情上又有些不以为然的责怪,“咱们谁跟谁啊,妹妹凭地这样多礼。”杜玉清不想破坏气氛,决定忽略他说的“咱们谁跟谁啊”这句话。 婉娘看没什么事情了,便要回家,杜玉清还是担心路上不安全,想亲自送她回去,婉娘决计不肯,推来推去,最后决定让婉娘坐在杜家的马车上,让范斯远的小厮寿安给护送回家。两人才挥手告别。 杜玉清他们准备从边门进院子,采薇问:“这小贼如何处理?” 小贼叫道:“我不叫小贼,我有名字,我叫石头。” 杜玉清没有理睬他,征求范斯远意见:“现在衙门早关门了,要不我们先关他一晚上,明天交给衙门吧。” 范斯远呲地冷笑一声,“按照衙门这个办事效率,恐怕明天衙役上门时,这些盗贼早就跑光了。” 杜玉清笑着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鼠总是比猫机灵。” 范斯远噗呲笑起来,说:“这个比喻倒是恰当。”他越想越有趣,“盗贼跑路,他们是性命攸关,自然反应迅疾,衙役抓贼是责任,抓不到可以有各种理由,大不了挨顿骂,不会断胳膊断腿,嗯~可见这世上的盗贼永远除不干净不是现象,而是常理。老鼠肯定要是比猫狡猾的” 什么歪理邪说!杜玉清苦笑,趁着范斯远还在苦思冥想,没有注意到她,就赶紧悄悄地回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秋风衙役 第二天采薇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是那个小贼送到衙门后,衙役们根据他的口供前去搜查,真是人去楼空。那个叫石头的窃贼倒叫他们有些为难,这个孩子太小,又是范公子送来的,不好按一般处理窃贼的方法去冲徭役,就交回到范斯远示好,还说:让范斯远放心,他们调查清楚了。这个小子倒是没有撒谎,的确是父母双亡,后来跟着年迈的祖母相依为命地生活,三年前祖母也去世了,无人照看,便流落街头,被窃贼头子看中,悉心教授。因为机灵,又因为个子瘦小常常男扮女装,倒是成为了十手九不空的惯偷了。 针对这个孩子的去向,的确是让杜玉清头疼,留下在家里,万一旧病复发在杜府偷东西怎么办?放他出去,他又很可能遭到昔日伙伴的报复,甚至小命不保。想了想去,杜玉清决定把他交给常胜去处理。过了几天,杜玉清再见石头时,几乎不认得他了,洗干净脸,换上崭新整洁的蓝布褂子的小厮衣服,倒是一个秀气的男孩子。只见他恭敬地站立在常胜身边,低眉顺眼的,乖顺得不得了。 杜玉清惊异极了,指了指眼观鼻,鼻观心侍立着的石头,问常胜是怎么做到的。 “他嘛,”常胜冷冷地瞥了眼石头,杜玉清清楚地看见石头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军队上的大老爷们在我手下都得服服帖帖,何况他一个半大小子,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杜玉清知道常胜的父亲原来是祖父身边的亲兵,他自小在军营中长大,会一些军队治人的严酷手段倒也不稀奇,也不多问,只是感叹慈不带兵,非常人就得用非常手段。没有治理不好的人,缺乏的是相应的手段。 常胜转头恭敬地对杜玉清说:“这小子如今按秋字辈排,叫秋实,先安排在院里给我跑跑腿,大小姐看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我会好好调教他。” 石头,不,现在改名叫秋实了,低眉敛气地站着,不敢说一句话。别看他才十一岁的年龄,迄今为止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三年多街头残酷的生活更让他见识到什么叫生死攸关,生命的脆弱,在生存面前,当你的肚子饿得肠子都搅在一起,痛彻肺腑的时候,什么善与恶,尊严与卑微,你全不会计较了。只要给饥饿的人一个馒头,他甚至会为你去杀一个人。秋实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这社会和这社会里的人,无法是恃强凌弱c欺软怕硬罢了,所以他信奉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硬的弱肉强食法则。他自己在日常行为中也是这样做的,嬉皮笑脸,油腔滑调,欺软怕硬。 才到杜府几天,他已经明白了谁是这里的老大,谁是觉得不能违背的权威,他在常管家面前就是一只小蚂蚁的存在,他随时可以轻易地玩死他。在常管家绝对强大力量面前,自己的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他选择低头,俯首帖耳地听话,他告诉自己这叫卧薪尝胆,是为了以后有机会奋发图强。好比他不喜欢秋实这个名字,但眼下在杜府不论谁叫他,他都会乖巧地应承,他相信以后总有一天当人们叫起石头这个名字,会充满了敬畏之感。 其实,秋实的心态到杜府后已经一日三变了。刚开始被衙役带到杜府时,他的心里忐忑不安。送他过来的是一个满脸横肉,面露凶相的姓张的衙役。秋实知道他,帮里的兄弟曾经远远地指给他看,告诫他说如果遇到这个张秋风有多远跑多远。还说,此人力大无比,又心狠手辣,听说他来巡街,街市上不要说盗贼泼皮,就是卖蔬菜卖果子卖杂货的摊贩也无不望风而逃,他本姓张,因为他搜刮人钱财半点不留手,大有秋风扫落叶之意,人送外号:张秋风,久而久之,本名反而没有人知道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位在他眼里是那么威严可怕,高高在上的衙役,今天倒对他客气的不得了,啰里啰嗦说了一堆叮嘱的话:“你小子因祸得福了,能够得到范公子的青眼,范公子是谁?京城里了不得的大官家的公子,你以后可得好好做人,将来说不定能鲤鱼跳龙门,有大造化呢。你可不能再偷东西了,知道了吗?如果给我知道你再偷东西,尤其是还在杜府里偷东西,不要说你的手指会被我砍断,就是你的双脚都保不住了,后半辈子你就只能在街上爬着乞讨了。” 石头打了一个寒颤,忙点头答应:“不敢了,您老人家放心。我不敢的。” 张秋风看他答应得乖巧,突然善心大发,路过一个成衣铺子时给他买了一套衣裳和一双鞋换上,还让他借用店里的水去洗干净脸,连发式都重新梳了。 看着焕然一新,整个换了一个人的石头,张秋风显然很满意。他点点头说:“收拾整齐了,还是一个可以见人的小子。” 石头堆起笑容,习惯地讨好说:“我会记得张爷对我的好,将来有机会定会报答张爷的恩情。” 张秋风难得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向两边撑起来,两腮上的虬髯飞张:“呵呵呵,你小子倒是个伶俐的人儿。好,我记得你的话,希望你在杜府里好好做人,将来有出息了来报答我。” 看着石头一副乖巧的受教的态度,张秋风心情也好,不由得语重心长起来,“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小子一定要听进去啊。这杜老爷是谁?那是京城里来的了不起的大官,就是杜府里的常管家也是位响当当的汉子。今儿送你来的差事不知多少人打破头想抢,就想在这杜府露露脸,我可是给师爷塞了二钱银子才讨了来这差事。嘿嘿,你没看那刘棍的脸色都绿了,他以为他和县丞是亲戚,就什么好事都要落在他身上,也不看看他那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德性,谁愿意待见他” 张秋风的话絮絮叨叨,一直说到了杜府,说得石头原来惊恐不安的心情奇怪地渐渐平静了下来。 挨近了杜府门房,张秋风小心地整了整衣服,蹩着脚在杜府门口探头探脑,直到门房注意到了,才陪着笑脸对门房说:“门房大哥,自己是奉命前来,把这石头,呃,小兄弟来交给常管家的。” 门房倒也客气,和颜悦色地请他稍等,同时让人跑进去通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秋实入府 张秋风就真的是恭敬地等着,没有跨进门槛半步,门房指了指边上的条凳请他坐,他也不坐,和门房搭讪地说着话,一会儿一会儿伸长脖子朝院里张望。石头不客气地坐在凳子上,他如今胆子也大了,虽然还没有进杜府,但看着张秋风的态度,他知道自己和以前的身份不同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见着衙役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躲藏起来,以后他也能够堂而皇之走在阳光下,成为让人正眼瞧的人物了。 一刻时后,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阔步走了出来。门房用恭敬的口吻介绍说:这就是常管家了。 张秋风赶忙上前唱了一个肥喏地说:“在下张才磊,乃余杭锦衣卫小旗刘虎的舅子,听姐夫说起常管家乃真汉子,仰慕已久,无奈不得机缘拜见,今天听闻杜家要安置这石头,特地讨了差事来拜见常管家。” 常胜客气拱了拱手,说:“原来是张兄弟,久仰久仰。”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如洪钟滚滚流动。 常胜要请张秋风里面坐,张秋风赶忙推辞,说:“常管家事务繁忙,今天就不打扰了,改天请常管家赏脸吃酒。” 常胜沉吟片刻,说道:“也好,明天府上要宴请京城来的贵客,确实脱不了身,改天请张兄弟吃酒。” 张秋风喜形于色,他说不打扰常管家,要请他吃酒原来都只是试探的话,没想到常胜既没客套推辞,也没有含糊地应答,而是诚恳地据实以告,这就不是敷衍而是诚意交往了,张秋风连忙说:“哪能让常大哥请客,常大哥您忙,过两天我安排好筵席再来请常大哥,再叫上几个弟兄,以后常大哥出门,其它的不好说,杭州府街面上办事就利索方便了。” 常胜拱了拱手说:“那先谢谢张兄弟了,我过两天就静候张兄弟的召唤了。” 张秋风大喜,高兴得都不知东南西北了,迭声说:“你放心,你放心。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一句话颠三倒四说了好多遍才乐颠颠地走了。 秋实看着高大的,让张秋风都敬畏的常管家自然更是敬若神明。奇怪的是常管家虽然长相威严,对他却和蔼,并不凶狠。把他领进院子,简单地问了几句,就让人带他去吃饭,还派了个老嬷嬷给他除虱,洗澡,杜府的人也都对他和气,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可怕,晚上睡在干净温暖的被窝里的时候,秋实都怀疑自己这是不是在梦里了。 可是第二天就发现这种吃饱穿暖的日子也有一点不好,就是不自由,凡是都要讲规矩,束手束脚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早上起来要洗脸漱口,吃饭之前要洗手,吃饭的时候嘴里不能发出巴扎巴扎的咀嚼声,坐着的时候不能翘脚他在第一天早上就是因为趴着身子靠近桌上的碗吃饭被管事用戒尺敲打了一下背部,让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正确的姿势是要端起碗来吃饭,保持身体的正直。 他刚换上小厮的衣服,常官家的贴身小厮夏锦就来给他讲了听差时必须遵守的十条规矩,还特别加了一条常管家给他的一条新规定:除非常管家允许,他不能走出房门半步。秋实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先点头一一应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夏锦本来还想多叮嘱两句,看他答应的这么乖巧,这么痛快,就把话给咽回去了。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结果上午在常管家房里伺候的时候,他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站不住了,腿脚开始痒痒,身体不由自主想往外走。他看常管家在专心写字记账,想着自己溜出去一会就回来,常管家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谁知他刚挨到门边,便被常管家给呵止了。 “干什么去?” 秋实急中生智说:“上茅房。” “上茅房?”常管家扬起眉毛重复了一句,他的声音随即变得严厉起来。“夏锦给你说了吗?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房门一步。” 秋实看了看含笑注视着他的夏锦,不敢撒谎,回答道:“说了。” 常管家盯着他的脸,玩味地说:“这就说你是明知而故犯喽。夏锦,陪着他上茅房,回来拿沙袋绑住他。” “是!” 出了房门,秋实讨好地对夏锦说:“夏锦哥,对不住,连累你了。” 夏锦斜睨地眼睛看了他一眼,笑着说:“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挺会抖机灵的啊?原来在哪里混的呀?我告诉你,不管你原来在哪里混的,就是条龙,在这杜府也得给我盘着;是头虎,也得给我卧着。不然,有你好看的。”就扭头不去理他。 结果回来以后,秋实的腿上被绑上了两个沉重的沙袋,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的步子都迈不开了。 沙袋解下来的时候,秋实觉得浑身轻松,简直是身轻如燕地想飞起来。晚上杜府准备宴请贵客,下午常管家房间里人来往人,厨房请示菜单的,园丁安排花木的,交差的,支取钱的,秋实又呆不住了,想溜出去瞧瞧是怎样的情形,趁着常官家和管事说话,夏锦也不在房内,他就准备溜出门,刚转身抬起腿来,只听嗖地一声,他被一个飞过来的黑乎乎的东西一下砸到了右膝盖窝上,那是一个又重又硬的家伙,打在他的腿上疼的不得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趔趄了一步扑倒在地,双腿扑通跪在了地上。 秋实的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迸发出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满屋子的人都乐了。 一个人奉承地说:“到底是常管家功夫高,我们还没注意,常管家随手抓起这荷包就已经扔了出去。隔着这么老远还打的这么准。” 另一个人也笑着说:“就是,这得多好的眼力啊,又快又准,简直是神了。” 这时秋实才发现,原来砸中他的是一包沉甸甸的,装满了铜钱的荷包。 先前一个人调侃秋实说:“这小子还没过年就磕头啦,也没有赏钱啊。” 另一个人也凑趣说:“俗话说一个人运气好,是给天上掉下的馅饼打中。好家伙,这小子却是被钱给打中了,行了大运啊。” 众人笑得更欢了,连常管家都笑起来,他的笑声低沉厚重,振得窗户纸噗啦噗啦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调教秋实 上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常管家说:“这小子是属猴的,耐不住寂寞,一再想往外跑。夏锦,拿绳绑着他。”结果一个下午他都被绳子绑着腰上,绳子的另一头拴住桌腿上,连上茅房都没有解下来,是夏锦牵着另一头跟着他去茅房,看到的人无不指指点点,掩嘴而笑。 秋实羞愧万分。这就像在街市偷东西被人当场抓住游街一样。 夏锦还唯恐人不知道,大声说道:这是新来的小子,叫秋实,属猴的,没有定蹦跶,常管家说了,眼下三个月不许他出院门,老少爷们以后多看着点,谁发现了逮着了,有赏! 一天下来,秋实的腿沉重得挪不开步子,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原来偷鸡摸狗,斗鸡走狗的恣意;想起昔日他和同伴们偷农家母鸡在野外烧烤的美妙感觉;想起他用偷偷截留下来的铜板去买油饼,吃在嘴里又香又脆的美味感觉这一切不会再有了,今后他都要过这种束手束脚,没滋没味的日子,越想就越让他泄气。 才过了一天半吃饱穿暖的日子,秋实就忘记了原来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忘记了被人追打时的狼狈;忘记了原来担惊受怕的惶惑不安。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全是原来那种可以满街跑,爱干嘛干嘛,随心所欲的自由,全是原来生活的好。人一旦温饱满足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其它的心理需要,尤其是曾经拥有的,被自己渲染放大的无限美好的,自由! 到了二更,夜深人静的时候,秋实悄悄地起了床,趁着人们熟睡的时候想翻墙出去,刚走到墙根就被两个同屋的小厮给逮到的。 一个嗤笑说:“哈!夏锦哥果然说的没错,这小子还真的是晚上想爬墙偷跑出去。”说着上前就来揪住他。秋实见势不妙奋力挣脱,另一个小厮上前来帮忙,秋实抡起拳头打过去,没想到这两个比他还小的孩子,打起人来丝毫不怯,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打得无力招架,给擒拿住了。 这两个小厮忒可恶,逮住他跟拿了一个大奖赏似的喜滋滋的,一个说:“看样子梁师傅交的功夫真好使呢。”另一个笑嘻嘻地说:“就是说嘛。嘿嘿,这下有奖赏了吧。我们也不要其它的,就请夏锦哥偷偷教我们几招就行。下次和蒋二他们比试时铁定赢他。你说好不好?”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就这样办。” 两人押着秋实去见找常管家。常管家正点着油灯看书,黑魆魆的屋子里,飘忽的灯火,映衬着常管家身材更显得高大魁梧,他一步步走到秋实面前,他那严厉冷峻的眼神让秋实心里一下瑟缩起来,从他身上秋实感觉到比以前大帮主还威严吓人的气势,他吓得哆嗦起来。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么样的惩罚。 没想到常胜眼睛冰冷,语气倒平静,他问秋实:“你想出去吗?你想出去,我马上就让他们开门送你出去,从此以后你爱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爱多自由有多自由。不过有一样,你的生死就和杜府再也不相干了。你想好了吗?” 此时秋实的脑子早已回到了现实,他嗫嚅地说:“我就是肚子饿了,想出去找点吃的,没有真的想逃跑。真的,我没有想跑,我会回来的。” 常胜嘿嘿冷笑了:“我还以为你小子不安生,会是块硬骨头,原来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的银样蜡头枪。站好了,好好说话,被跟没有筋骨似的。你可想好了?人选择了一条路,就不可能还有走其它路的自由。” 秋实忙不迭地点头。 “好,看在你到现在为止没有偷东西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我给你说清楚,既然想留下来,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包括承担起违反规矩的处罚。”不待秋实回答,他转头对两个小厮说:“你们今儿事情做得不错,回头我会让夏锦给你们奖赏。待会你们把他给关进柴房,这小子既然不愿意睡觉,就让他体会下不好好睡觉的滋味。明天再交给夏锦好好教训他一下。” “是!您放心好了,我们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受了表扬的两个小厮乐颠颠就把秋实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到了柴房里。 第二天,两个小厮把他押到院子当中,一个小厮老远就讨好地对夏锦说:“夏锦哥,这小子不老实,您可得小心些。昨天抓他的时候,还想打我们来着,不过,他是打王八拳的,被我们几下就打得老实了。”众人闻声忍俊不禁。 夏锦也笑了,说:“常管家已经给我说了,你们这事办得不错,让我好好奖励你们。我晚上单独教你们两招,你们可以拿他练练手。” “好嘞,夏锦哥!”交完差,两个小厮乐得屁颠屁颠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秋实听不懂他们说话的意思,什么是奖励,什么是拿他练练手,但他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他哭丧着脸,向夏锦求情说:“夏锦哥,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您看我胳膊都僵硬着,不方便动呢。” 夏锦不屑地斜眼看过来,嘲笑地说:“现在怂了啦?早干嘛去了?站直了,男人错了就是错了,哭丧个脸装可怜,像什么样!别让我瞧不起你。别担心,今儿我不打你。你不是腿脚利索,很能跑吗?这回我就教你定住的功夫。下午还有更好的招待,你就好好享受吧。”从他阴恻恻的笑容里,秋实分明感到他的不怀好意,后果十分可怕。 秋石很快就见识到什么叫定住的功夫,这个叫做站桩,俗称蹲马步的功夫。 教他站桩的是常管家另一个小厮名叫夏冰的,是个和他同龄的孩子,他有一双大眼睛,圆头圆脑的很招人喜欢。看上去明显比夏锦忠厚,他一边演示,一边解说:“站桩要这样双手虚抱,膝盖弯曲。注意了,膝盖不要超过脚尖,身体尽量挺直放松,这样能坚持的久一些。” 秋实看夏冰一副憨厚好说话的样子,自然打蛇随棍上,讨好地问:“夏冰哥,我就是想出去玩一会,还回来,没想逃跑,不要罚这么重吧?”虽然看夏冰演示后,他不觉得这站桩是件困难的事情,但他早已习惯了不论什么事先哭穷扮可怜再说,好为自己博得同情,争取最小的损失。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调教秋实 下 夏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规矩就是规矩,不管是一天,还是一会儿,都是违规。违规了自然要受罚了。男子汉要有担当,错了就是错了,干嘛遮遮掩掩。再说了咱们杜府最是仁至义尽了,犯了错,没打你没骂你,还让你练这站桩,难道还不好吗?我们练武都得从站桩开始学,它能练我们腿上的肌肉力量。” 站桩,练武?秋实眼睛一亮,“你们都会武功吗?谁都可以学吗?”他想起马车里采薇挥起的那带着劲风的一巴掌,想起常管家那又快又准砸到他腿上的荷包,想起昨晚那两个小厮的打法。怪不得,怪不得了,原来这杜府上下都是会武功的。他要是也会武功该多好呀,以后出门就谁也不怕了,吃香的喝辣的不说,别人还得仰他鼻息,那该多威风啊。秋实越想心里越美,心里激动的不由地砰砰砰加速了跳动。 不料夏冰摇了摇头说:“杜府也不是每个人说想练就能练的,进府以后,你得先过了三个月的考验期才行的。我也才过了,刚开始练习武功。 “那要如何才能过了这个考验?”秋实着急地问。 “我不知道,”夏冰挠了挠头,“我只知道,新来的人都要先过三个月的考验期,只要三个月后你还被留在杜府,你就算是过了。不合格的人中间就被打发出杜府了。” 秋实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还好。常管家问他想走还是想留时,他选择了留下来,不然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秋实决定以后要老实听话,哪怕吃再多的苦,咬着牙也要捱过这三个月。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觉得应该从直属上司那里开始下手。于是小心地打探:“那你们当中谁的功夫最高?是夏锦哥吗?” 谁知夏冰却直接地摇了摇头,“杜府的武学等级森严嘞。夏锦哥虽然是我们当中的头一号,但还只是在入门班,上面还有常管家负责教的成学班呢。要成为那里的弟子你得练了五年以上,且有资质才行的,教我们的梁师傅那么高的功夫,在那里还只是学生呢。” 仿佛为了给秋实鼓鼓劲,夏冰又补充说,“也不全是要练了五年才能进成学班,主要还是看水平呢,夏锦哥虽然才练了三年,但他资质好,又肯努力。常管家说了,再这么努力下去他很快就可以进成学班了。我希望我练三年也能进成学班。你不知道,常管家看似常人,其实功夫高得很呢,”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声说:“听人说他就是那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府里就有人看见他一拳就打死了一条疯牛嘞,你想他这样的神力,得是多大的功夫?平常对付个十个人那根本不在话下。听说,要不是杜府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早就从军成为一名大将军了。” 夏冰眯起眼,抬起头,高山仰止地叹息道:“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练成这么好的功夫,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是啊!要是能够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那该有多威风啊。”对他的话,秋实心里充满了强烈的共鸣。他仰起头看着天上淡蓝的天空,握紧了拳头。 夏锦手里拿着几根香,一个火镰子走了过来,不耐烦地说:“你和他说那么多干啥呢?这小子心眼多,你别被他卖了还不知道。你看着点,让他要站够一个时辰,站不够不准吃饭。时间不到就站不住,后面的时间要加倍!” 夏冰疑惑地看了秋实一眼,不说话了,蹬蹬蹬跑去边上拿了一块砖头,砖头干净平滑,显然是常用的。夏冰让秋实摆好站桩姿势,把砖头搁在了他头上,“站好了,身体要保持不动,砖头掉下来就算你输了。”他犹豫了一下,显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心意,又交代了一句:“身体尽量放松,这样时间能够久一点。” 结果那个上午,尽管秋实把他原来以为的惩罚已经赋予了卧薪尝胆的新的含义,但他还是没有撑过一个时辰。看似简单的动作,他却不一会儿就腿脚酸胀,甚至打起颤来,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他竭力保持着上身不动,想稍微活动一下腿脚,缓和一下腿上的酸痛,头上砖头还是掉了下来。这样,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失败,最后都到了晌午了,秋实却因为砖头落下而失败或自己坚持不住而放弃,使得时间不断加倍,需要完成的时间越来越长。秋实眼看着完成无望,一直监督他,陪着他站桩的夏冰,没有一句抱怨不说,站的桩比他还低,却沉稳如山坚持到完成。秋实不由地又是气馁又是羞愧,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啧啧啧,我算是见识了,一个大老爷们也有这么多的泪水的。”夏锦迈步走过来,“你害不害臊啊?男人流血不流泪。一个上午夏冰都陪着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他都没有说什么,你倒先哭上了。” “就是,就是感觉对不起夏冰哥,才觉得难难受。”秋实抽抽搭搭地回答。 “算你还有良心。好吧,我今天心情好网开一面,前面的不算,后面重新开始计,你站一炷香的功夫可以休息一下,然后再进行下一次的站桩,四次站桩累加起来能够凑足了一个时辰,我就算你完成任务了。” “真的?”秋实的泪水还在脸上,就已经破涕为笑了。 “当然真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一口唾沫一颗钉。别啰嗦了,赶紧开始吧,下午还有事呢。” 夏锦在秋实眼里一下变得和蔼可亲起来,秋实甚至可以他凶狠的话语里听出色厉内荏的味道,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后面的事情就简单顺利多了。但回到房间的时候,秋实还是累得说不出话来,更让他难过的是成为武功高手的梦想破灭了,自己是这样的一无是处,连身体都这样瘦弱的身体,练武肯定是不成的。想起小时候邻里都厌恶他,说他是一个不祥的人,出生时克死亲娘,父亲后来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连房子都卖了,还是不治身亡,就是一个命硬的,最后连祖母也被他克死了。邻居的孩子都不和他玩,他没吃的没穿的,最后只能去街上流浪。到了贼帮里,帮主,也是他的师傅,对他非打即骂,让他去偷东西,他不肯,师傅就用鞭子抽他,为了训练他从滚烫的砂子中掏东西,师傅就拿着细棍站在旁边,稍微不对,棍子就敲在了他手背上。为此他的手背常常肿得跟馒头一样,在练习中他的手指不知被烫伤了多少次,又戳破了多少层的皮。那些师兄弟也欺负他,每次都让他干最危险的活,分配所得时,他却只能拿最小的一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春华秋实 秋实心里沮丧极了,不由地痛哭了起来。他一无是处,有全身的坏毛病,杜府肯定不会留下他了,他很快就会被赶了出去,他以后可怎么办啊?他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杜府里对他这么好的人,他已经开始喜欢杜府,喜欢夏冰c夏锦这样的伙伴了,离开杜府他能去哪里呢?又要成为孤苦无依的人吗? 这时他闻到一股香味,一抬头,看见夏冰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吃吧,”他说,“已经过了饭点,只有面了,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端来的。” “不想吃。”秋实摇了摇头,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对未来前途的担忧使得他实在没有胃口。 “哪能不吃饭呢。我爹说了吃饭皇帝大。什么事情都不如吃顿饱饭,睡个好觉重要。只要吃饱了饭,睡好了觉,第二天就又是一条好汉。”他恍然大悟,“你不会还以为夏锦哥罚你不让你吃饭吧?没事,你不是完成了处罚了吗?夏锦哥就不会计较了。夏锦哥其实人好着呢。这碗面就是他我给端来的。” 秋实羞愧地说:“没有,我知道夏锦哥是个好人,我是怕我什么都做不好。留在杜府没什么用,没到三个月就会被赶出去。” “你怎么能这么想?”夏冰诧异地瞪大眼睛,“常管家说了:本事可以学,品德最重要。只要你在杜府里本本分分做事,就不会赶你走。比起你们来,我可是最笨的,刚进府的不小心打碎了老爷书房里的一个花瓶,听说值二两银子呢,老爷都没有处罚我,照你这样说,我是最早被赶出杜府的?” 秋实惊奇地抬起头来,“真的?”二两银子在他眼里是一大笔钱,够一家子生活好几个月呢。如果以前在帮里,师傅发现师兄偷藏了一两钱的银子,都会被打个半死呢。 “当然真的。我老家山东的,前年家乡闹匪患,我爹带着我们一家出来逃荒,路上我和家人失散,中间被人牙子转了几手,最后给卖到杜府,你别看我现在这样胖,那时候可是瘦得皮包骨呢。我们这几个人,你同屋的秋鸣,秋鸿情况都差不多。常管家本来只要两个人,后来看我们可怜,年纪又小就都要了。进了杜府,给我们洗澡c换上新衣服,给我们饭吃。我第一次在杜府吃饭,一下就吃了三大碗米饭,把蔡管事他们都给吓坏了,后来怕我给吃撑了,脾胃难受,都不敢给我吃了。后来常管家还带我们还去见了老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么大,这么和气的官老爷,老爷详细地问了我们几个人家乡的情况,我们把知道的都说了,老爷叹了口气,让我们不要忘记家乡,不要忘记自己的爹娘。要好好做人,学好本事将来能够回去找他们。出门的时候,我哭了,我想我虽然和爹娘失散了,却能遇到老爷,遇到常管家这么好的人,也是我的造化呢。 我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在杜府做下去,报答老爷,报答常管家。三个月后夏锦哥问我愿不愿意学武,愿不愿意认字。我当然愿意啦!他又说:练武很辛苦的,认字也不容易,问我怕不怕?我说:辛苦怕什么,只要能学本事,再大的苦我也能承受。我希望我能够学成本事,就像老爷说的,以后有一天能够回到家乡找到我的爹娘,并且杀了那些土匪强盗,让爹娘他们为我感到骄傲。” 秋实没想到看上去憨憨厚厚,感觉没有受过什么苦的夏冰经历却不比他好。他想起已经记不清面孔的父亲,面容慈祥的祖母,顿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关心地问:“你还记得你的家乡吗?记得你的父母吗?”夏冰摇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我爹有双大脚,笑起来声音好大,我家院子里有棵枣树,院子后面有条小河,夏天的时候我常去哪里抓螃蟹。没关系,春生哥说了:只要我将来有本事,即使没有找到我的爹娘,我也可以自己建立家谱,开宗立派,供奉起爹娘的香火来。 啊!秋实顿时仰慕起春生来。这句话说得多好,“春生哥可真有学问啊。” “那当然,你的名字秋实还是他取的,他说:这是取春华秋实之意。春天的花朵,经过辛勤的劳动到秋天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和你原来的名字石头的石又是谐音,多好!” 秋实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么丰富的内涵,原来对这个名字的不满一下烟消云散了。 “春生哥学问这么好,一定会读书认字吧?” “那当然,我们现在就是跟着春生哥学习认字。他原来是老爷身边的小厮,老爷这么好的学问,春生哥自然受益。老爷说了:再过两年就给春生哥除了籍,让他去考秀才。还说,一个人是否有本事,不在于身份,而在于他的努力。只要足够努力了,身份是可以改变的。其他人要有这样的本事,杜府也可以以此类做。”夏冰有荣与焉地说。 啊,能读书认字,还可以考秀才?“我也能去学认字吗?”秋实渴望地问。 夏冰不好意思地说:“你还不行的,这也是要过了三个月的考验期才行的。”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面要凉了,你赶紧吃吧。晚上府里宴请贵客,我还有好多事情呢。你吃完饭也赶紧收拾一下去找夏锦哥吧,你别想太多,多做事,多听话,准没错。” 那个下午秋实老实地待在常管家的房里听候差遣,没有挪开半步,常管家不在屋子的时候,秋实就自己跟自己玩打发时间,后来,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就是练站桩,他甚至还主动向夏锦要了一副沙袋。昨天解下绑在腿上的沙袋时,他感觉自己轻松都能飞了,他感觉沙袋也许能帮助增强自己的腿力。 夏锦看着他,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他说:“你能懂得勤能补拙,这很好。我刚开始时还不如你呢,”说罢还撩起自己的裤脚给他看,原来他的腿上就绑着沙袋。“府里的人都很努力,不要说我,就是常管家这么高的功夫,每天晚上还一定要打一趟拳后才去睡觉呢。” “真的?”秋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真的,我都遇过几回呢。不过,”夏锦提醒道:“你不能去偷看啊,这是武家大忌,前面就有人因为这个被赶出府去的,他也真是傻的,常管家那样的功夫,老远就能发现他不说,真是堂堂正正让他看了,他能看得懂吗?”夏锦不屑地摇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选择道路 也许是看秋实觉得顺眼了,晚上夏锦额外辅导,传授秋鸣c秋鸿招数和技法时根本没有避讳他。他教的是马步冲拳和腾空飞脚,一边演示一边细致讲解,还手把手告诉秋鸣c秋鸿这两招是应对在什么招式上,打在对方哪个部分最有效。然后监督秋鸣c秋鸿反复练习,不断修正。 秋实越看越惊心,按照夏锦这样的教法,这些招式在日常中非常实用,而且往往出奇制胜。两个小家伙学得十分认真,有模有样,作风狠厉勇猛。到真正和他们对练时,他更体会到经过训练的人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他们懂得审时度势,利用自己的优势,扬长避短。对他,这两个比他矮小的家伙就使用了很多腿脚的招式,比如不断地使用刚学的腾空飞脚,更可恶的是,后面的秋鸿看见这招有用,也如法炮制,打得他无力招架。 秋实原来觉得在街头打架斗殴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还怕这两个小家伙?没有想到这些看似简单的招数后面处处有奥秘,有致命的杀机。对练结束时,秋实大汗淋漓瘫倒在地上。要不是手臂和腿上都绑着沙袋护着,他恐怕现在全身上下都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秋鸣c秋鸿两个小家伙,虽然也是满头大汗,却还是蹦蹦跳跳,精神亢奋。“夏锦哥,夏锦哥,我知道了梁师傅为什么说要调动全身的势能,这样我们可以以弱胜强。”性急的秋鸣抢先叫道。 “对啊,秋实虽然比我们个子高,路子野,可是他只用到了两只手的力量,就是打王八拳的。”秋鸿也不甘示弱连忙附和。四个人都笑了起来,连秋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原来以为王八拳是骂人的话,原来只是比喻,不过,还真是形象。 夏锦看了看笑得没有芥蒂的秋实,又看了看秋鸣c秋鸿两个小家伙,他理解的梁师傅说的调动全身的势能的内涵远不止如此,但眼下和这些初入门的小兄弟说这些都还太早,他们需要的还是鼓励和一步步地引导。常管家都说了:学无止境。在武学上,他只是比他们先行的师兄,不是老师。于是笑着说道:“你们以前都是和同伴对练,觉得老是重复这些动作没有意思,没有进步。今天可以证明你们的实力和进步了。对不对?” 两个小家伙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所以,要相信师傅的教导,相信我们只要这样勤学苦练,持之以恒,我们完全能够对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夏锦指了指秋鸣c秋鸿:“今天你们俩都打得很好,面对比自己高大的对手能够不害怕,冷静地发现对方的弱点,然后集中力量重点进攻。非常好!”夏锦竖起了大拇指,两个小家伙喜形于色。“今后还要努力哦,争取更大进步!”两个小家伙啄米鸡似的点头,就差没有跳起来拍胸脯保证了。 秋实羡慕地望着秋鸣和秋鸿,夏锦一回头看见秋实的落寞,还以为他是被打得心里不情愿,踢了他一脚说:“起来!别疲疲沓沓的,看你那没出息的样!这样就泄气啦?”转头指了指秋鸣和秋鸿说:“练功要先从挨打开始,我们谁不是这样开始的?你问他们是不是?” 两个小家伙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梁师傅说要打人,先要知道如何不被人打,要先练眼力,师兄每天拿了棍棒往我们身上招呼,可疼了。”嘴快的秋鸣照例抢先发言。 “就是!那时候可没有那么好,身上还绑着沙袋护着,都是直接打在肉上,疼得受不了。梁师傅说:吃不了苦练不了武,这叫筋肉的记忆。吃了疼才会长记忆,让自己筋骨变得强壮,还可以锻炼我们防守的意识。”两人中虽然总有以秋鸣领头,但显然秋鸿的心思细腻些。 原来挨打也有这么多的说道,秋实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觉得身上也没有这么疼了。夏锦拍了拍手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回去洗洗睡了。明天一早还要锻炼呢。”他看了看秋实艳羡羡慕的目光,安慰说:“你的感觉其实很好,反应灵敏,就是身体太弱了,今后要多吃饭,多锻炼。现在还不能让你和我们一起练武功,但你真的想,我去和梁师傅说说,你可以先和我们一起去跑步。” “我愿意!我愿意!”秋实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应承。 晚上,秋实躺在床上,尽管浑身酸痛,疲惫极了,他却兴奋地睡不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梦想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相信只要他付诸努力,不怕苦不怕累,终有一天他能够实现这个梦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杜玉清是来找常胜请教开店的事情的。 前两天杜渊之回到家里,杜玉清向父亲说了婉娘邀约她一起合作开店的事情。杜渊之背靠在椅子上显得有些疲惫,连续几天去农田里视察,有时还自告奋勇下地帮忙抢收抢种,让他着实有些累了。自从三年前外放,他每年都会参加春播活动,但这么紧张,这么辛劳还是第一次。陪同下乡的余姚知县的师爷笑着说:这还不算什么,真正到了夏收秋种更是紧张呢,那时正值盛夏,天气又热,还需要在几天的时间同时完成收割和播种工作,延误了一天时间,秋季的稻谷可能就会因为日晒不足,果实不够饱满而歉收,所以要抢收抢种抢时间,几天下来人人都要脱层皮呢。 杜渊之感叹,人们都说江南富裕,却没有看到富裕背后,农人付出的是更多的辛苦。听到长女的话,杜渊之觉得既然真是把阿杏当成特别的孩子,对她寄予厚望,让她多去社会里历练,经历一些风雨也是不错的,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让她先想明白了。 于是杜渊之温和地问:“你是自己想做,找我商量呢?还是让我给你拿个主意做不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人生有涯 杜玉清一怔,她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她原来就不喜欢囿于内院的闺阁生活,喜欢社会上那鲜活的人物和热闹的生活,一直考虑着要走出内院做一些事情。男子格物致知可以修齐治平,自己起码也要学以致用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刚好婉娘提出合作的事情,杜玉清就觉得衣裳人人都要穿,应该不难,所以就有些跃跃欲试了。 父亲的话让杜玉清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虚弱,她还没有把事情想清楚就把所有问题都丢给了父亲,既想要依赖父亲的判断,又想父亲在决断后告诉她具体怎么做,可能还暗地里指望着父亲能找人把事情都给办得妥妥当当的,自己从头到尾没什么事,纯粹吃现成的。 觉知反省自己真实想法后的杜玉清很是羞愧,自己心心念念说要独自自强,原来在心理上是这样的虚弱,事事完全依赖着父亲。 杜渊之看到女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有些欣慰,说:“你想做些事情这很好!不过,你也该学着自己拿主意,自己打算了。我这里就给你提个醒,”凝视着杜玉清的眼睛,他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我们做什么事情,尤其是大事,一定要先想清楚这是不是你确实想做的事情?想清楚你做这件事的目的和意义,然后才能谋定而后动考虑具体问题:要用什么方法来达成,采取相应什么手段。” 杜玉清想起在她来杭州第二天,父亲看她在练武时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学武的目的是什么?作为一个女孩子你天生比男子力量弱,你要如何战胜比你强大的对手?难道做什么事情都要弄清自己的目的才能开始着手吗? “当然,”仿佛看透她的心思,杜渊之决然回答,“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人生精力有限,你选择一样就必须相应放弃,或者减弱另一项的追求。” 他抬手指了指院子里正盛开得艳艳如火的海棠花和墙脚一簇簇白色的栀子花,“你看,海棠颜色鲜艳,它就没有香味;栀子花香,就没有颜色;要不然就像桃花取其中和,颜色淡一下,花香轻一些。你能想起有什么花颜色既鲜艳,香气又馥郁浓烈的吗?” 杜玉清想了想,还真没有。 “所以,你要想清楚你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选择成就花香呢,还是成就颜色?这样你才能往这个方向努力,最终成就自己。” 杜玉清默不作声了,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时间如白马过隙稍纵即逝,不得不谨慎。你要把一生作为一个整体来慎重思考,这样也有助于你在目标确立后,站在全局角度思考你后面具体的问题。要采取什么手段?会有什么困难?如果和别人一起合作,你想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你们各有什么优势,是否可以优势互补,融合协调?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道生后而有法,而有术,知所先后,才能出乎其内,拔乎其外。才不至于浑浑噩噩的,失败了,失败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侥幸成功了,也是胜利的稀里糊涂。甚至更惨,可能还误以为是自己英明能干获得的成功,越发扩大发展,那带来的必然后面更大的失败和损失。 选择好一条路,就是选择了一个前进的方向,走错了,就很难回头。技与术可以不断练习提高,道路却不能重复选择。很多人直到人生终点时才发现自己一生都在错误的道路上行进,悔之晚矣。所以,问问你的内心,觉知你的心意,你要的究竟是什么?它和你一生的目标有什么关联?” 父亲的话如洪钟巨声振聋发聩,敲得杜玉清醍醐灌顶,浑身冷汗直冒,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想起自己在《日省录》上写下的誓言:格物致知,学以致用,一生修行;想起《日知录》扉页上自己的题词: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想起在街市上c戏院里的看到的热闹,魏掌柜的精明c刘婆子的无赖c秋实的狡黠c婉娘的善良大度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脱口而出说:“我想与时偕行,我想在真实的社会进行的真正修行。” 看了看女儿认真的神情,杜渊之点头赞许,“与时偕行,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真正的修行就是要在复杂的社会中感受世代人心,把握时代脉搏,并且坚持本心,保持平衡,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读书c习武是我们个人修练的基础,也是指导我们今后社会修行的验证工具,三者相辅相成,才能使自我不断磨练c不断修正,渐进完善。我本来打算过个阶段闲下来的时候带你们出去游历,去游览一下山川名胜,顺道拜访几家书香门第和武术世家,切磋交流,开阔眼界。但这种游历只能偶尔为之,如今,你能想着与时偕行,借着从事商业提高自己的修行,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 杜玉清猛然抬起头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渊之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如果确实想做,你写出一个策划文案来,我看看再决定。” 杜玉清离开父亲的书房,心里沉甸甸的,对未来既充满信心,又觉得任重道远。 所以,杜玉清来找常胜请教商铺上的事情,作为父亲原来的长随,如今的大管家,常胜对庶务应该淫浸多年,有许多的深入认识。 摒弃了下人后,杜玉清说明了来意。听了杜玉清的话,对外表温文尔雅的老爷暗地里却总是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的常胜倒是习以为常,坦然接受了。他恭敬地说:“要管好任何一项事业,无非要控制好两个方面,一个是人,一个是财,财包括钱财和货物,这两项抓紧了,其它的可以抓大放小。商铺也不例外。我想大小姐要与人合作,首先要看对方人品是否可靠,这个关过不了,再能耐的人也不能用。其次,一定要有我们自己的账房先生,随时了解经营状况,监督收支情况。大小姐,”常胜正色说:“人性不可靠,不得不防,不能觉得不好意思而含糊过去,大的事情一开始就要讲清楚,制定好规则,否则到后面会酿成大错。在商业上的心慈手软,就如同军队上慈不带兵,最后的结果是害人害己,两败俱伤。” 杜玉清点点头,理解了常胜的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据势而行 常胜后面又林林总总谈了经营中如何核算的问题,成本c费用的控制问题,和几种合作方式。他说:“一种是我们只投钱,不管任何事务,到年底核算只管拿钱;一种是我们连钱也不拿,他们送干股给我们,遇到场面上的什么问题,我们帮他们摆平;第三种,就是大小姐您参与决策,但不管具体操作;最后一种是您连日常事务也插手。前面两种方式投入的时间和资金少,操心也少,缺点是受制于人。后两种投入的时间和资金多,风险高,但也能学习到更多的东西,您希望是那种合作方式?” “当然是第三种。”前面两种合作方式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和她的人生目标没有关联,但第四种又要消耗太多的时间,第三种就成为她自然的选择。说完,杜玉清一下就意识到父亲说的“本立而道生,道生后而有法,而有术,知所先后,才能出乎其内,拔乎其外”的道理,就如果练武中的拎腰,它不仅是一种姿态,更是立身中正上的据势而行。目标确立,选择就容易了。 “那大小姐就要好好地考虑商铺要怎样经营,双方职权如何划分的问题。还有一个,小姐即使不参与日常事务,也要对整个运作的过程有个大体的了解,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常胜补充说。 回到房间,杜玉清把父亲的提醒和常胜的建议都写了下来,把它们分成目标c策略c方法条分缕析地列了出来,然后中间想起什么再加上去,到晚上练完拳后又有些灵感,再添加再修改。到第二天,一张纸上涂涂改改变得和天书一样了。 第二天,杜玉清就拿着自己的天书兴冲冲地跑去和婉娘商议。 交谈之下,杜玉清发现婉娘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她的心思全在要做什么样款式的衣服上,需要多少本钱,多少费用,预计多长时间回本她一概不知。杜玉清退了一步,问她现在华服绸缎庄大致的经营情况,想以此作为参考,婉娘也一脸茫然地望着她,杜玉清不由的叹气。 婉娘笑着上前挽住杜玉清的手说:“你放心吧,我感觉我们做成衣一定能行的,我的直觉一贯很准的。你看,铺租暂时不用考虑,布料也暂时不用考虑,其它的也就没有什么会用到大钱的地方。只要我们有很好的款式,不愁卖不好,半年不行一年,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不用算那么清楚?杜玉清翻了翻眼皮,不算清楚,策划书交给父亲,能否合作都成问题了。 婉娘被杜玉清折腾得没有办法了,只得把魏掌柜请了来。魏掌柜管着绸缎庄的日常经营,自然耳熟能详。根据杜玉清的提问,把商铺的成本c费用c坏账c核算盈利等等问题说得一清二楚,虽然杜玉清感觉谈到自家商铺盈利状况时,魏掌柜话里有很多水分,含糊了很多关键问题和细节,但对杜玉清来说,这已经足够她了解基本状况了。 连婉娘都听得目瞪口呆,感叹道:“娘,原来经营商铺有这么多的讲究啊。” “你以为啊!你成天吃现成的,哪里知道这经营的不易喔。人家看着我们整天迎来送往,好像生意很兴隆的样子,其实利薄着呢,更不用说还有许多要打点的地方呢,连地保c牵线的管事都不能落下了,这些小钱积少成多就是一笔大数字了。”魏掌柜说着瞟了杜玉清一眼,说:“还有啊,万一进来的布匹没有卖掉,那亏的就更大了,损失的都是纯利啊。” 魏掌柜心里有自己的担忧,她刚才通过杜玉清的提问,一下意识杜家大小姐考虑问题细致周全,远比自家女儿精明多了,生怕女儿吃亏的她,便打起小九九,预先打了许多的埋伏。 刚听大妞说要收回铺子和杜玉清一起合作经营,魏掌柜高兴坏了,她原来一直觉得自家生意没法做大,就是缺乏官员在背后支持,自家丈夫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顶事,全靠了她在一些大户人家走动,结交一些富户和官吏内眷带多一些生意,如今大妞竟然能得到同知大人家的小姐青睐,这怎么不叫她兴奋,她好像已经看见白花花的许多银子堆在眼前,触手可及了。可眼下听杜玉清的意思,她想参与商铺里的经营了,这势必不能全部由自家说了算了,这不能不叫她警惕。 杜玉清笑着点头,认可了魏掌柜的话。她已经觉察出魏掌柜对她态度的微妙变化。她是要和婉娘合作,自然不会计较魏掌柜的态度,但如果婉娘也是含糊不清,让魏掌柜进来指手画脚参与经营,那合作就不用再考虑了。考虑和婉娘合作,除了魏家绸缎庄的专业背景,更看中的是婉娘的人品和彼此之间可以相互协商的默契。否则,经过昨天和常胜的一番交流,她自信自己可以借用常胜的力量独立开起一个商铺来。 善解人意的婉娘体察到了杜玉清的沉默,她理解母亲的心思,却并不认同。她笑嘻嘻地推着魏掌柜的肩膀说:“娘,店里应该开始忙了,您快去看看吧。”魏掌柜看了看一直含笑注视着她们的杜玉清没有出言挽留,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出门了。 “你别在意哈,”婉娘回头坐了下来,“我娘就是太紧张了,总担心我什么也做不好。我已经和他们说好,这个新铺子由我和明茂官自己经营。” “”新铺子和明茂官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和他一起经营? “我们很快就要定亲了,”婉娘羞涩地垂下眼帘,杜玉清有意思地注视着婉娘的脸在自己眼前慢慢红了起来,连耳朵都变得透明绯红,“我爹我娘答应茂官哥新店他们什么也不插手,由他说了算。”看着杜玉清仍然不解的神情,红着脸把自家招明茂官做入赘女婿的由来,和父母对明茂官的承诺一一都说了。 原来这样。杜玉清眨了眨眼睛,促狭地说:“恭喜恭喜了,这么说我很快就有姐夫的红包拿了。” “去你的,还没有正式下定呢,什么姐夫!”婉娘上来要拧杜玉清,杜玉清笑着躲避,两人闹做一团,刚才小小的误会也烟消云散了。杜玉清要告辞回家时,婉娘说:“明天我和明茂官到你府上拜访,我们再好好谈谈。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不会让你吃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长远目光 晚上,魏掌柜叫上明茂官到家里吃饭。饭桌上谈到杜玉清合作的事情,魏掌柜有些不满了,说道:“她好好拿她的份子钱,我们不会亏待她就是了,她要管那么多干什么。” 明茂官低头吃饭,心里不以为然,如果杜玉清什么也不管,只想着拿钱,她什么人不好合作,还要找你?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多说话,婉娘就不客气了,“娘,当初您可是说好把这个店就交给茂官哥经营的,如今怎么这么多意见啊?” “这孩子,我不是当心你们吃亏嘛!看那杜小姐的架势好像要当家做主似得,那你们以后不得事事听她的,她又什么都不懂,岂不是坏了生意嘛。” “娘,可不好这么说。人家杜小姐是初次涉猎商业,当然得了解地整个过程啰。谁不是从不懂开始的?再说了,成衣对我们来说也是新生意,说不定还不如她呢。”婉娘坚决地为朋友辩护。 “哦,杜小姐问了很多问题吗?都问了些什么?”一直在沉默吃饭的魏老爷子突然放下筷子发声问道。他原来是一个学裁缝小学徒,出师后开了一家小小的裁缝铺,因为头脑灵活,市场反应机敏,生意愈来愈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这两年因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就把管理权力交给了儿媳妇,但在魏家他仍然很有权威,大事上都要得到魏老爷子的首肯才能实施。 “可不是嘛!”魏掌柜以为公爹站在自己这边,吐起苦水来,“问我们当初是为什么会开绸缎庄的?为什么不直接开成衣铺?开这家店需要多少本钱?一个月费用要多少?如何核算盈利哎呀,问得我头都大了。您说,她问这么多干什么?还不是防着以后我们背后做手脚嘛!这些官家人精明着呢,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娘!这句话我不爱听,您又想借人家官家人的势力,又想防着人家太精明,最好事事糊里糊涂地听从于你,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再说了,合作本身就是要坦诚布公,我们干嘛要做手脚,干嘛怕人家问什么!藏着掖着尽想着一些蝇头小利,怎么会有长远之路?!” “你这孩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警惕些,以后有得你吃亏嘞。”魏掌柜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婉娘的头。 婉娘死不悔改,“杜小姐不是这样的人!您以为杜小姐这样的人家会看上我们什么了?要真的想挣钱,她的眼睛就盯上了叶培良那样的大商人了,人家随便漏漏缝儿都比我们钱多。” “你以为叶培良那样的人好盯的呀,别看她是官小姐,叶培良是商人,可一个是鸡头一个是凤尾,她想结识叶大商人还结识不上呢!” “结识不上?我告诉你,范公子” “好了!被扯远了。”魏老爷子一锤定音,“既然答应了把新铺子交给了孩子们去打理,就让他们折腾去吧,婉娘说的对,合作要有诚意。计较蝇头小利做不了大事。我看大妞这点比我们都强!” “爷爷!”婉娘不好意思地向爷爷撒娇。在这个家里爷爷历来最宠爱她,给了她最多的支持。 “我这不是夸奖,是后悔啊!回想当年我就是有的事情太计较了,错过了许多机会。好了,不说这么多了,我看杜家小姐这么精明不是坏事,还是一件好事,她这样的家庭背景,又这么精明有远见,收益的是我们。茂官儿,大妞,新铺子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把目光看得长远一些,能让就让,不要斤斤计较。家里也会尽量地支持你们。家族的将来全靠你们了,你们一定好好干啊!” “是!”婉娘和明茂官对视了一眼,欣喜地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婉娘和明茂官拿着商量好的计划来找杜玉清合计。 杜玉清在父亲的外书房接待了他们。婉娘和明茂官是第一次走进一位品级官员的房间,不免有些战战兢兢。书房布置的雅致幽静,案上焚着好闻的香,高几上摆着的兰花,琴桌上的古琴,书桌上零乱的文房四宝,画了一半的纸,以及墙上的字画和一整墙的书,无不透着主人的学识修养。 婉娘还好,明茂官已经脚步虚浮,心里紧张的砰砰急跳。他曾经被想要聘他去担任掌柜的富商招到家里问话,富商家也有模仿官员的书房,不过可比这寒酸多了,书没有几本,墙上倒是有几幅字画,桌上有几支小楷笔和算盘,案上的线香青烟袅袅,不过没有这个好闻,同去的中人奉承那富商文雅讲究,那富商得意洋洋地说:这画是谁谁谁画的,市面上值多少银子;那字又是谁谁谁写的,某人想花了多少银子向他求,他还不愿意呢。最后说到高兴处,指着正燃着的香说:别看这香外表都一样,其实大有不同,这香里含有许多种香料,要几钱银子一支呢,最是清心明目了。明茂官当时同中人一起唯唯诺诺地奉承着富商的高雅讲究,心里却不以为然:几钱银子一会儿就这么烧没了,也太浪费了吧。 如今,此情此景明茂官却觉得理所当然了,嗯~原来官员的生活是这样高尚优雅啊,将来自己的儿子一定也要培养他去做官。这才是人过的生活! “茂官哥,明茂官!” “啊,什么?” 直到婉娘扯了扯明茂官的衣袖,才让他回过神来,婉娘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赶紧把我们的计划说给妹妹听。” 明茂官咽了口吐沫,突然觉得有些唇干舌燥,不知道面前这刚斟上的茶能否喝得?会不会失礼?那个秀气的丫鬟在上过茶之后就微笑着垂手侍立在旁,没有任何的表示,门口还守着一个安静恭谨,的小厮,明茂官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闹出什么笑话。 坐在主人位上的杜玉清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地拨了拨浮在面上的茶叶,微微地抿一口。然后用右手一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明茂官突然醒悟过来,这是说明他可以喝茶了。他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幸亏,幸亏刚才没有贸然出手,不然这会可就出丑了。不知为什么,在戏院里的杜玉清是那么随意让人觉得亲近,如今却换了个人似得,虽然还是含着笑,却分明透着官宦人家的威严之感,端坐上方让他不由自主地敬畏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极力不发出一点的声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反向而行 婉娘却没有这么多的心思,端起茶杯就喝下了一大口,杯身和茶托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还浑然不觉,朗声地赞叹道:“哇!真是好茶,好像是明前茶的诶,这么早就有新茶啦?”明茂官都要为她感到脸红了。 奇怪的是杜玉清却不在意,笑着说:“这还是去年的茶,茶场老板保存的好,父亲也觉得好,就要了些来,还预定了一些新茶。如果你觉得好,赶明儿新茶下来,我给你留一点。” “那敢情好啊!我却之不恭了。到时忘了我可就不客气喽,会天天盯着你,找你讨要的。这上好的龙井啊都是贡品,剩下的也都进了你们这些大官人家,市面上根本见不到,我如今是沾了你的光了,咱也品品这上品茶的滋味,饱饱口福。嘿嘿。” 杜玉清笑着应承说:“放心,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明茂官目瞪口呆,不得不对婉娘另眼相看了,事后他想明白了,婉娘对人真诚,凡事会为人打算,正是这点打动了杜玉清,获得了她同样真诚的回报,不仅不会在意婉娘那些不拘小节的举止,反而会欣赏她这种不矫揉造作的落落大方。后来明茂官越来越发现婉娘这种坦然和自信的难能可贵,这也是他学不来的,以后对婉娘越发敬重起来。 茶毕,明茂官开始谈他们昨天商量的结果:婉娘和明茂官算一家,占四成的份子,杜玉清占六成的份子。其中一成是因为杜家要担负以后官府里的关系,是给杜家的干股,不需要拿钱。前期店面的租金和布料都由魏家暂时先垫着,到有盈利时再还给魏家,这样前期需要投入的现金就不多了,目前只要考虑商铺收回后整理装修的钱,头两个月付给人工的工钱,以及周转流动的资金就可以了。他们估算了一下不会超过二百两,也就是一家只需要拿出一百两就够了。 杜玉清点点头,婉娘到底大方,做事有诚意。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好多了,魏家承担起投资上大部分的风险。万一经营失败了,店铺的租金拿不到不说,垫付的布料也都要魏家来承担。杜玉清不是那种见利弃义的人,既然要合作,她希望大家是彼此可以同舟共济的伙伴,而不是有利则合,无利则分的纯粹利益关系,更不该是恃强凌弱的不平等关系。婉娘和明茂官虽然主动提出,不代表魏家都是这样的心甘情愿,这个便宜杜玉清不想占,也不屑于去占。 她想了想说:“既然要合作,就要讲究同舟共济,风险同担。合作条例上我补充一条,双方先都拿出一百两,各家占一半的份子,如果三个月内前期店面的租金和布料的费用还没有办法还给魏家,就结算一下差多少,双方再拿出钱作为再投入的资金还给魏家,公私要分明,可一不可二。后面还是按市面上的商业规矩来。”她看婉娘要反对,摆了摆手,开了句玩笑说:“这也给是你们更多的压力,早日把生意搞上去。” 婉娘不说话了,明茂官也是一愣,他听出杜玉清话里的另一层含义:说明杜玉清不会插手日常事物的管理了。果然,杜玉清下面就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笑着说:“我也不懂经营上的事情,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只参与策略的制定,日常事务都要辛苦你们两位了。我有一个提议,掌柜的当然是由明管事担任,但柜面上却一定要由姐姐来负责。”看见婉娘和明茂官不解的目光,这是让两个人当任一个职位吗?一般商铺的掌柜都要兼柜面接待工作。于是解释说:“姐姐主要是负责接待客人,我一直很欣赏姐姐待人的大方,以后柜面上姐姐就都这样做,多让些小利,一定要让客人高高兴兴来满意而去,尤其是刚开始我们一定要定下良好的口碑,哪怕吃点亏也没有什么。” 喔,原来这样。明茂官和婉娘相视一眼,他还担心婉娘的大方惹了杜玉清的忌讳,没想到杜玉清反而对婉娘这种大方大加赞赏,并且要求她发扬光大,明茂官在柜面当伙计管事这么多年,深知人没有不贪小便宜的,杜玉清这样分明是不把小利放在眼里而寻求更长远的利益,她都不在意,他就更不计较了。也就点头应承了。 “当然了,你们也应该按月领取管事和掌柜的相应报酬,不在份子利益内计算。”明茂官和婉娘没有想到杜玉清这么通情达理,他们本来打算就领明茂官一份的工钱,婉娘作为帮忙的暂时不计报酬。到商铺开始盈利以后再说。婉娘现在店铺里就没有工钱,拿的是家里的月钱,她也没有争辩,考虑到时候不去领取就是。 下面就是商量要售卖什么样的成衣了,婉娘主张以高级成衣为主,杜玉清主张以中等成衣为主,甚至连绣花都不要,就以布料良好和裁缝得体取胜,这样才能达到提高效率,降低成本的目的。两人的理由都很充分,相持不下,最后决定两种方式都采用,以三个月为期限,比较一下销量和盈利状况,决定最终采取哪种客人销路。 回去的路上,明茂官和婉娘都默不作声,想着自己的事情。 明茂官马上就有了自己的差事,杜玉清要求他把杭州府几条闹市上的成衣铺都走访一下,考察一下它们的经营状况,她说:“大家都说目前的成衣经营得不好,起码我们要知道他们的经营教训是什么,借鉴以后反向行之。知道那里有陷阱,就不往那条路上走。”明茂官眼睛一亮,杜玉清的话让他耳目一新。他从来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考虑问题,不由地认真听下去。她说:“一个商铺生意兴隆了,掌柜对于成功经营肯定会藏着掖着,千方百计对外保密以防人效仿。但商铺生意不好了,估计就会伙计怨掌柜,掌柜怨东家,不会有什么顾忌了。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我想你可以多问一些人,客人c伙计c掌柜都要问问,看他们是如何看待这商铺失败的原因的,我们回来一起总结探讨。”明茂官爽快地答应下来。他考虑要先从哪几家走访,应该怎么说才能让掌柜的吐露实情。 婉娘则在考虑自己喜欢的式样是否合适在店铺里售卖了。杜玉清让她把自己喜欢的式样都画出来,她也同样如此,过几天大家一起商讨从中选出十样来作为最好的定样。婉娘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压力了,对原来自己笃定一定好卖的款式有些怀疑了,万一她选的样子卖不出去怎么办?万一商铺因为她生意不好怎么办?原来看母亲雷厉风行,好像经验商铺很容易似的,原来背后要承担这么大的风险,真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回到家里,婉娘对母亲汇报了他们今天商讨的结果,语气充满了尊重。 魏掌柜没有想到杜玉清这样通情达理,放下心来,她说:“既然这样,人家敬我们一尺,我们就敬人家一丈。以后你们遇到问题要多问问杜小姐意见。”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杜玉清自然而然地成为新商铺的决策者和领导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万物一体 杜玉清第二天拿着自己写好的策划预算案给父亲看。杜渊之扫了一眼,放在了茶几上,看着杜玉清问道:“考虑好?” 杜玉清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考虑好了。” “不会后悔吗?” 杜玉清郑重地说:“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我只能做我眼下认为对的事情。” 杜渊之没有再在这件事上说什么,而是转换话题问起了杜玉清的功课,杜玉清现在开始旁听姚先生给范斯远上的课,范斯远早已读完了儒家十三经。眼下他正精研四书五经的注传部分来应对科考。姚先生对范斯远的授课,不似姚先生给杜玉清的授课,是逐字逐句的讲解,而是姚先生布置需要学习的经文章节,范斯远回去自修和作文。遇到问题来请教姚先生,是问答似的学习。范斯远虽然没有懈怠,却常常不误正业,花大量的时间去读历史,佛家c道家子集,甚至是一些杂书。前几天杜玉清去云林寺上香,给莲池大师他们送去鞋袜和食物,范斯远非要跟去,在山上还跟夕照师父因为对佛经的不同理解而争辩起来。杜玉清旁听范斯远的课程,虽然不能深入领会,但听他们纵横捭阖,引经据典,非常精彩,开启了她的学识眼界。 因为上课,杜玉清其它事物的安排都只能在下午,因为这个推了施文倩和林莹如等人几次的邀约,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燃,她在官宦小姐中渐渐有了孤傲c目中无人的名声。 杜渊之用玩笑的口吻说:“你看你现在又是上课,又要写字,又要画画,还要练武,如今还要涉猎商业,真是比我还要忙呢。” 杜玉清有些着急了,她没有觉得忙啊,她原来也觉得时间不够用,每天有这么多的事情,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后来她规整了一下,每天只做三件重要的事情:练武c学习c做事。这样很多的事情就可以归拢在一起,变成有机的整体。比如她在上课时会全神贯注听姚先生的讲解,重点关注自己预习时不懂的问题,晚上真对性地补习;在姚先生给范斯远布置作文时,她把思路列成纲要,第二天讲评范斯远的文章时,比较差异和认识差距;每天晚上写日志就是练小楷,走路可以锻炼觉知,体察拎腰灵动之事,坐车等闲暇时候可以读杂书,甚至在缝衣服绣花时,也让采苓拿了书读给她听这样每天的生活不仅充实而且有序,多了一项商业不过是在做事上多了一个考虑,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对人的把握了。 杜玉清急急争辩,力图证明自己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但看着父亲一直含笑不语地注视着她,杜玉清的话越讲越慢,最后停了下来。不对,父亲不是这个意思。她思索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猛然间她心中一亮,她学武追求的是以武入道,从商为什么不可以以商入道?父亲原来不是打趣她忙碌,而是提醒她在忙碌中不忘根本。 见她醒悟过来,杜渊之便点化她说:“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我却觉得小道亦是体现着大道,庄子说:道无所不在,甚至在蝼蚁,在杂草,在屎尿中亦有道,就是这个道理。万物一体。练武,你追求的是武道;从商,可以追求商道,要把他们相互参照,融会贯通,形成一个整体。那么最后你就是道,道就你了。希望你好好体验。” “是!” 杜渊之看看女儿,笑着说:“不用这么紧张,万物唯心,有心尽力而已。” “万物唯心,有心尽力?” “是。这是我新近的体会,有时间再好好和你们说道说道。” “好啊!”最期待父亲的说教了,充满道理不说,还诙谐幽默,新鲜有趣。 “好了,我这里还有事要忙,你去常胜那里支取银子吧。” “是。” 结果常胜给了她二百两银子,说是老爷前两天就吩咐下来,让他预备好的。 杜玉清拎着沉甸甸的包袱,出了常胜的院子,心里也沉甸甸的。她知道作为一名正五品官员,父亲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多两,为了支持她经商,却能把一年多的俸禄一下都给了她,这是多大的信任和支持啊!而且,在两天前就预备好了这些银子,说明父亲对她充分的了解。 父亲的关爱点点滴滴浸润在杜玉清的心田,铭感于心。 杜玉清停下了脚步,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每天练武的花园,这里已经是生机盎然,鸟语花香的世界,父亲精心培植起来的花草树木都已枝繁叶茂,鲜花盛开了。高的有粉红的桃花和垂丝海棠,白色的梨花;灌木的有黄色的连翘,顶上结出像葡萄一样一大串碧绿果实的土黄柏;低矮的草本花有蓝紫色的诸葛菜,鲜艳的杜鹃花和淡蓝色的马兰花,这些似锦繁花和园子里的苍劲秀丽的松柏c高大挺拔的香樟c葱郁纤秀的竹子等构成了一个葳蕤生机的世界。 江南草长莹飞的景象给从小生长在天广山峻的北方的杜玉清一个非常鲜明而美好的感觉,它们丰富了她的视野,打破了她原来很多理所当然的偏见认识,就是在许多诗文的理解上也豁然开朗了。比如眼下情景中就有两种植物的认识得到递进。她原来不理解如贺知章的《咏柳》中为什么说是:“二月春风似剪刀。”范成大的《垂丝海棠》为什么说:“晓镜为谁妆未办,沁痕犹有泪臙脂。”原来它们都是对江南的垂柳和垂丝海棠的如实描写啊! 此时此刻,杜玉清想起《中庸》里的一句话:“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c鼍c蛟c龙c鱼c鳖生焉,货财殖焉。” 是啊,虽然万物千姿百态,形象各异,世界广博c深厚c悠远,但要认识它们却并非不可能,唯“诚”而已。只要有专一不二的诚,就可以体验天地万物,觉悟宇宙之道。所谓的广博c深厚c悠远,原本不过是由一点一滴聚积起来的,最后变成像华山那样的崇山峻岭,变成容纳众多江河的汪洋大海。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现在不过是倒回来追寻,从万物中渐渐分出类别,通过修行慢慢辨析觉悟出最后的道来。 父爱如山,不得不奋进;人生美好,不能不觉知。 杜玉清闭上眼睛,均匀深长的呼吸。 起势。 放松自己,杜玉清慢慢张开臂膀,在这寂静花园里,她用她每寸的肌肤来觉知,在这春天美好的气息里深深地呼吸,拥抱着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蓝天白云。 万物有心,彼此相连。 放下,放下自我的偏见,全然投入这生生不息的世界。 每天进步一点点,在这无限广阔的世界里放大c延伸自己飞翔的翅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上巳出游 三月三,范斯远和杜玉清姐妹一早出发去桃花邬,知府家的二公子林真议和四小姐林莹如分别邀请他们参加上巳节的游玩活动。 上巳节是中国古代传统的节日。据记载早在春秋时期上巳节就已经流行起来。《周礼春官》说:“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就是每年在三月三的时候,举行的一种洁净仪式。它是由女巫在水滨用香熏草药浸染的药水为人们拨水沐浴,以去除污秽和灾祸。 到后来,女巫没有了,人们在上巳节聚集在水边泼水洗涤,消灾祈福的习俗却一直流传下来。《论语》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写的当时的情形。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时任会稽内史的王羲之与友人谢安c孙绰等四十一人会聚会稽兰亭,嬉水洗濯,祓除求福,赋诗饮酒。王羲之将诸人所赋诗文编成集子,并在醉中作序一篇,记述流觞曲水一事,并抒写由此而引发的内心感慨。这篇序文就是被后世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 南宋以后自今理学慢慢流行,受礼教影响岁时祓除香薰沐浴转为个人或家庭的私下行为,但去水边踏青c庙会的活动却一直盛行。这是一年中最难得的可以不用讲究男女大防,青年男女可以一起自由出游的日子,也是平时不得不窝在家里的姑娘小姐们一年一度可以撒欢的日子,所以又称“女儿节。” 这,也是文人墨客赋诗的好机会。 桃花邬里游人如织,女孩子们成群,打扮得姹紫嫣红,花枝招展。着青衣长衫的男子也是一群群摇着折扇,高谈阔论,眼睛却瞟向那些曼妙佳人。湖面上停满了游坊香船。 “姐姐,这里可比京城的上巳节热闹。”一直在马车上掀着帘子朝外张望的阿眉兴奋地说。今天的她穿着新做的粉色春装,妩媚俏丽,灼灼光华,就如桃花一般,真正应和了今个的节日景象。 “嗯。”杜玉清微笑地应承道。花红柳绿,姹紫嫣红,江南的春天景色是那么美,人们是那么兴高采烈,喜笑颜开,仿佛也充满了春天澎湃的生机。这深深地感染了她,让她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她透过车窗瞧见骑在马上正四处张望的范斯远,只听他对寿平吩咐说:“你去看看知府家雇的游船停在哪里吧。”寿安应诺快跑开去。 范斯远下了马来,把缰绳递给寿平。走近杜玉清他们的马车。“阿杏妹妹,阿眉妹妹要不要下来走走,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脚应该麻了吧。” 一只指节修长,白皙秀美的手轻轻撩开车帘,露出了一张端庄颜面,范斯远心里不由地急跳起来,今天假日,杜玉清难得地也打扮了一下,只见她云鬓高耸,螓首峨眉,目若秋波,朱唇皓齿,真是一一个既妩媚又端庄,顾盼生辉的美人儿。偏偏这美人儿不觉得自己美,言行举止总带着一种自然随意,这令她更有一种致命的诱惑,让范斯远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不好意思看,偏偏眼睛总不听他使唤,不由自主总想回头去看。 杜玉清下了马车,踢了踢脚,让自己身体恢复弹性。她习惯在裙子下面穿着宽大的裤子,方便活动,但马车的空间太小,时间长了身体便有些僵硬。身体就如一把刀,一旦开刃,就必须常常磨炼,不然它会比没有开刃的刀锈得更快。 烟柳依依,绿草如茵,出其东门,有女如云。三两个穿着文士衣裳的男子走过,看见漂亮的姑娘家就摇着扇子吟唱起诗歌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者:“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惹得姑娘们一阵哄笑,被赞颂追求的姑娘红着脸儿,极力维护着矜持,神情又是得意又是羞涩。 “想不到这里的民风倒是大胆开放的。”范斯远笑着对杜玉清说道。 “是啊,”受了感染的杜玉清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几个女孩子走过来,看见范斯远斯文俊俏,一副贵公子的摸样,便慢下脚步,悄声议论起来,眼光不住地逡巡过来,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杜玉清不禁笑起来,打趣说:“范公子不用理会我们,你有看中的人不妨也上前吟上首诗,成就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佳话。’” 范斯远回头看看了,说:“你也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我的诗要留给我的金风玉露,冰清玉洁呢。”阿眉她们都笑了起来,连那些姑娘小姐们也都笑了起来,然后怅然若失地走了,遗憾自己不是他那个织女。 杜玉清却听出了范斯远背后的意思,她刚才引用秦观的《鹊桥仙》中“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来取笑范斯远的,说他上前搭讪那些美女说不定会遇上他的红颜知己。而范斯远却用的词人另一层隐含的深意,秦观把相会放在秋天金风玉露的背景之下,用以表示他们的冰清玉洁。范斯远借此表达:他追求的是一种高尚纯洁,超凡脱俗的相知相恋的爱情,不是随随便便的感情。 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不该开这种玩笑,有些唐突莽撞了。 范斯远却有些高兴,杜玉清现在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放松随意了,竟然还能开起他的玩笑,虽然这玩笑表示出她对他感情上的毫不在意,却比原来她在他面前维持那种端庄矜持要好多了。她的不在意只是说明她对他没有往男女感情那方面想,他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便能让她日久生情。 这时寿平小步跑回来,说道:“少爷,小姐,找着了。这里船可真多,我可好不容易找到知府家的游船了。”采薇撇了撇嘴,这家伙跟狗腿子似的,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哈着脸上来邀功,给自己脸上贴金。 范斯远一下扇子拍下来打在了寿平的头上,骂道:“不就是找艘湖中的最大的游船船嘛,又不是在西湖找艘画舫有什么好得意的,什么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丢你家大爷的脸。” 寿平一边捂着头一边争辩地说道:“公子没有瞧见,是怎么知道要找到什么样的船呢?” 范斯远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说道:“这还不简单!西湖因为水位低,里面的船要不是画舫就是一下小舢板,我们今天去郊外,水道深浅不一,画舫那种船舷宽,船身浅的普通游船自然不合适,要找那种载客的大船。可是平日载客的船一般是用在河流两岸的摆渡用,知府家不会用这种简陋的船来招待客人。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准备的船是专门用在今天这种用途的游船,这种船虽然不多,但一些世家豪门家里还是有几艘的。知府是本地最大的地方官,林家又是爱做面子的人,找杭州府最大最好的游船还不容易?两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你动动脑子好不好?” 寿平做出恍然大悟貌,涎着脸儿不住笑着点头:“懂了,懂了!我们的脑子哪能跟公子似的这么灵光,这不都需要公子您教导以后才会开窍嘛。” 杜玉清不得不佩服范斯远的头脑,如果她可以勉强说是那种一点就通的人,而范斯远就是那种极少数事先能够把事情想明白,而且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因为他们事先把事情想明白了,在做事时往往能够高瞻远瞩,反应迅速。甚至有些未卜先知的神秘。但范斯远也因为太聪明了,太出类拔萃,对落后他的人,或反应慢的人不大理解,往往有“你这不知道?”的不耐烦,让人觉得他恃才傲物,或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近人情,实在是大家的认知天生不在同一水平上,是燕雀与鸿鹄的天生种类的不同,所以,被人嫉恨的天才是无辜的,被人嫌弃的普通人也是无辜的。 不过,老天是公平的。人生除了有深度的比较,还需要广度的衡量,燕雀飞的低,但正因为它翱翔的是蓬蒿之间,它能对周围有细致的了解;鸿鹄扶摇千里,不可不谓远也,不可不谓快也,但也因此对路过的风景它只能走马观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未可通而论之。 因为深度而偏激,因为广度而浅显,唯有中和才能圆融。 当下一行人在寿平引导下往游船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妙龄女子 出乎意料,游船竟然有两艘,男女各一艘。供女眷乘坐的船稍微远些,还隔着几艘船。 谢绝了范斯远和知府林二公子的相送,杜家姐妹向前走去。 范斯远又扬起了扇子,这下寿平机灵了,见势不妙一下窜出去跑得远远的,范斯远看着仍然不解委屈地盯着他的寿平气急了,骂道:“笨蛋!做事这么死板,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呢!你如果据实而报,我们就可以选另一条路,从那里往这走,可以先送她们嘛。”寿平这才恍然,他怎么忘了,自家公子对杜家小姐的在意,事事以她为先。今儿自己这样岂不是让公子难做?连忙讨饶:公子恕罪!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杜玉清她们自然不知晓这些,又走过两艘船,便看见一艘雕梁画栋的游船停在那里,船边领头站着的正是知府的四小姐林莹如。 林莹如看见她们,撇下众人快步地迎了上来,握住杜玉清的手便不放了。“玉清妹妹,可把你们给盼来了。自从那日诗社一别,总算又见面,好久没有见着妹妹,不知多惦记着呢。”看到林莹如一如往昔地热情,杜玉清既有些不自在,又多少有些歉意,前段时间林莹如不计前嫌邀请她到府上赏花,被她以它事婉言推脱了。她现在每天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时间也都安排得满满的,如果有一天的间断必须要花两三天的时间才能调整回来,所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很不愿意出门。何况,与其看这些闺阁小姐的无病呻吟的诗作c顾影自怜的表演还不如在家神交古人来得诗意和畅快。再加上上次诗会活动的不愉快,杜玉清对这类活动越发有些抵触了。 只是她忘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她看人家不顺眼,人家何尝看她会顺眼呢?她这样的行为已经在杭州府这些官宦家庭中的小姐们留下了倨傲的印象。 杜玉清笑着说:“妹妹惭愧,让姐姐惦记了。今儿先谢谢姐姐的盛情邀请。” “谢什么谢,妹妹还和我客气,我们谁跟谁呢?妹妹能来就让我们蓬荜生辉了。上次赏花妹妹没来,我们活动都不得劲儿。妹妹以后可要勤参加我们的活动呢,不然我可不依呢。”林莹如面团似的脸上浮现宽容温和的微笑,一点儿也没有上次诗会被塌面子的尴尬,杜玉清不禁佩服她心性的坚固和强大。林莹如说话时总喜欢抬高对方,话里话外带着奉承的含义,让人听着就觉得很舒服。而且她态度自然,言语恳切,说话间没有丝毫的忸怩让人怀疑她的真情实意,听者如果没有强烈的自知之明很容易会被她说得飘飘然,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为何,杜玉清第一次见到林莹如时心里就有些警觉,充满莫名的紧张,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孔子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尤其是发生了上次诗会的事情,不论林莹如是否在中间做了许多手脚,如今见到自己还是那样亲近温和,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这实在是不简单。杜玉清当然不会当面去与她对抗,驳她面子,但让她完全地付出真心与她结交,她也做不到。 岸边和游船之间还有一些距离,中间搭着条一尺宽的木板儿供人过去,林莹如伸出手来要牵着杜玉清过去,嘴里还不住地说:“来,这搭板有些晃,你们很少坐船,千万小心些。”杜玉清本来自己可以走得稳稳当当的,给林莹如牵着,倒有些被动了,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游船上的甲板上站着一群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妙龄女子,杜玉清一眼就被其中最突出的美人儿给吸引住了,只见她穿着碧绿色方胜纹的白色对襟褙子,鹅黄色襕边马面裙,杏眼桃腮,漂亮得让人眼前一亮,这便是林莹玲了。不同以往的明人,今天的她显得娇弱秀气,杜玉清心里一动,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本朝的女性流行穿褙子了,这和时代社会的文化背景息息相关。 自明太祖统一天下后,华夏民族恢复汉人衣冠,但本朝服装与唐朝服装相比,有很大的差异,尤其是女性服饰。最明显来说,就是衣裙比例的变化,唐朝女性以杜玉清喜欢穿的襦裙居多,它是上衣短下裳长结构,中间还束着一条腰带,体现的是一种干练利索,明朗大方的明媚之美;到了本朝,受到南宋的理学思想的影响,女子生活越来越被约束,她们变得娇弱,要寻求怜惜c寻求保护,体现在服饰上就是上装变得越来越长,甚至如褙子一直长到脚边,只露出一两寸的裙边,裙下还有金莲灵巧若隐若现,惹人意动,它体现的是一种被动,要惹人怜惜的娇弱之美。 杜玉清知道自己应该设计怎么的服饰了。 林莹如兴奋地拍着手说:“姐妹们,你们看是谁来啦?!”正在交流的小姐们这才转过身来,做出一副刚看到他们欣喜的样子,纷纷笑着上前寒暄见礼。一时百鸟嘤啼,好不热闹。杜玉清和人群中的林莹玲的目光对上时,不约而同地都微笑起来,彼此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群妙龄女子中除了有杜玉清见过的杭州府官员家的小姐们,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有两位是杭州府下辖县属的县官的内眷,还有两位并非官宦家小姐,其中一位姑娘有张鹅蛋脸,眼睛大大的c十分灵动清澈,她便是出生当地世家大族,素有才女之名的徐家六小姐徐惠珍;还有一位是杜玉清有一面之缘的大商人叶良培家的三小姐叶媛玉,叶小姐十分肖像乃父,个子不高,四方的下巴,只是叶良培的坚毅在她身上体现的出来却是一种倨傲。 林莹如指着徐惠珍说:“上次徐妹妹身体不适没有参加诗会,让我们在布政司那帮小姐面前逊色不少,还被施小姐拔得头筹,下次徐妹妹来了,我们可得复仇了。” 徐小姐赶紧谦虚道:“素闻施小姐也是有才学的,下次见面免不了讨教一番。” 杜玉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林莹如当初当着人家施小姐可是百般讨好,如今却又在徐惠珍贬损对方,意欲何为?这徐小姐也是,明为谦虚,实则自视甚高了。 叶媛玉也适时插话道:“这个自然,有徐姐姐在我们以后自然稳操胜券。”语气奉承,多有讨好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神童才女 杜玉清有些奇怪,她说我们,说明她也是诗社的一员,那么上次诗会活动她为什么没有参加呢?刚才林莹如介绍说:徐惠珍是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参加,为什么没有解释叶媛玉为什么没有参加?如果说是因为参加那次诗会的都是杭州府和浙江布政司的官宦小姐,她的商人的家庭背景多有不便,那么今天她为什么又在场了呢? 杜玉清一下恍然明白了,原来今天这游船是叶家赞助的,只有这样一切才能都说通了。 听到林莹如介绍杜玉清,徐惠珍和叶媛玉交换了一下眼神,杜玉清在她们脸上看到了一种,哦,原来她就是那位同知杜小姐的暧昧表情。 经历司家的林小姐,曾经拉着杜玉清向她炫耀自己脖子上的挂着的金镶玉长命锁的姑娘,拉着杜玉清先是称赞了两句她的着装,马上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杜姐姐,范斯远范公子今天也来吗?”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已经足够所有人听见了。正欲转身离去的徐惠珍眼睛一亮,问道:“是那位和内阁首辅李东阳李大人对上‘翰林院里,不是院里翰林。’的范公子吗?” 杜玉清一愣,这位徐小姐对范斯远倒是了解详尽。 范斯远小时候聪颖,十岁便中秀才,颇有神童之名,引起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的注意,拨冗召见。李东阳小时候亦有神童之誉。他四岁能写一尺大字,六岁能讲《尚书》。四岁时,明景帝朱祁钰召见他,叫他写“麟”c“凤”c“龟”c“龙”(麟c鳳c龜c龍)等十余个复杂的大字。当他写到最后的“龙”字时,手腕已经没有力气了,最后的一勾便用自己的小靴子沾着墨水划过。又稚气可爱,又机智应变,让景帝非常喜欢,亲手把他抱到膝上,赐给他上林苑珍果吃。 见到范斯远后,李东阳即出了个拆字联考他,上联是:“砚向石边见口。”,范斯远马上对出了下联:“笙从竹下生声。”举座皆惊。 李东阳又出了一个回文上联:“麒麟阁上,皆非阁上麒麟。”,范斯远对上:“翰林院里,不是院里翰林。” 李东阳出:“神童名远,其实难符。”范斯远对:“学士门高,亦如从前。” 这里有个典故,李东阳八岁时,景帝又召见了他和十岁的神童程敏政,李东阳入朝时连门槛都迈不过去,景帝笑他:“神童足短。”李东阳立即回答:“天子门高。” 李东阳这这里原来想讽刺范斯远虽然有神童之名,却未必有真才实学。范斯远就拿李东阳当年的事情来说,既讽刺李东阳的门槛高,还没有上茶即出了这么多上联来考他,又说自己即使名实难副还不是和你一样。这句又和前面的对子相映成趣。上一句李东阳也是意在讽刺,“麒麟阁上,皆非阁上麒麟。”是说即在麒麟里人也未必都是人才,难免鱼目混珠,范斯远却以“翰林院里,不是院里翰林。”表达自己志在天下,绝非拘泥于翰林院的志向。 李东阳哈哈大笑,这才吩咐看茶待客,宾主尽欢。 杜玉清笑着说:“是,是这位范公子,他这次也来了。” 徐小姐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情,低头喃喃自语起来,其他的几位小姐也喜形于色,有不知道范斯远名头的小姐连忙打听,得知他原来就是那位素有少年天才之名,十六岁便中了举人,范侍郎家的小公子时,也纷纷围了上来,杜玉清一下变成众人聚集的中心。 徐惠珍问:“杜小姐,范公子和你们家是亲戚吗?他一直住在府上吗?” 其他人问:“你们常见面吗?除了喜欢看书,他还有什么嗜好?我们可以常去府上拜访找你玩吗?” 杜玉清觉察到徐惠珍等人眼中倾慕的表情,即使在人情上再迟钝,她也不会误认为这些倾慕之情是给自己的,当下吓得赶紧瞥清楚关系,把自己给摘出来,她说:“我们只是长辈的交情,我和他没有什么来往。范公子这次到江南来,只是临时来我家驻足。他平日都在读书,我们寻常也不见面的。”意思是你们也别找借口说来找我玩,实则是为了见范斯远,即使找我也见不到范斯远。 众人露出失望的表情,徐惠珍显然不满足,锲而不舍地问道:“他不是在国子监就读吗?怎么会在这里读书?他什么时候回京城科考?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范公子可要奋发向上,一鼓作气才行,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耽误了前程。” 好家伙,俨然堂前教夫要以功名为重的贤妻口吻了。杜玉清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在徐惠珍及时醒悟,脸一下红了起来,她马上把目标转移到杜玉清身上,提出了一个让众人无不赞同的建议,她说:“杜小姐,范公子既然住在府上,你就近水楼台最是受益了,应该多向他学习。不然,下次诗社活动你请他来一起参加,我们一起来教你吧。” “对啊!徐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杜妹妹你有得收益呢。” “太好了。真要是把范公子请来评点我们的诗文,那就太好了,真会让我们都受益匪浅呢。” 杜玉清淡笑不语,这位徐小姐可真是目下无尘,自视甚高呢。可惜杜玉清有自己的标准,有自己尊敬的先生,“能得徐姐姐教诲,我自然巴不得,可惜我和范公子真是不熟悉,交浅不敢言深,还不如待会你们直接问他好了。” 徐惠珍有些不高兴了,前段时间听到姐妹们关于上次诗会的传言,对杜玉清的印象就是既无才又蛮横的人,本来还想在赏花会上好好会一下这个杜玉清,必要时给她一个教训,没想到她却没来,想必是怕贻笑大方,怯场了。如今自己这样服软,这样求杜玉清,都愿意牺牲自己给她当她老师了,杜玉清却还不松口!还要拿乔!今天初次见面,她怎么好向范公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要是范公子住在她家府上,她早就会让范公子知道她的不俗,说不定两人已经琴瑟和鸣,心心相印,还用得着来求你这个北方的蛮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平沙落雁 徐惠珍决定自己不能给杜玉清这个面子,她转身想拉着林莹如来当说客。一直在旁边不作声的林莹如适时开腔了:“你们可别为难了杜家妹妹,范公子才高八斗,又有魏晋名士风范,杜家妹妹自然不敢贸然答应我们了。这样,下次诗社活动肯定要请范公子参加,但单独请他一人却是不妥,不如我请二哥帮忙,请他们一帮才子都来参加,我们来个隔岸对诗好不好?” 哇!好啊!这下众人欢呼雀跃,皆大欢喜了,林莹如一下又变成众人围绕的中心。这个称赞还是林姐姐最心慈,最有办法了;那个叮嘱她到时一定要提前给自己送请帖,以便早做准备;还有的拉住她的袖子表示愿意赞助诗会活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一时好不热闹。 林莹如满面春风地和众人说笑,一面谦虚地表示不敢当,一面和众人言之凿凿表示:一定不会忘记在座的所有姐妹们杜玉清如今不仅是佩服林莹如做人的周到,还佩服她精力无限了,能够为了大家牺牲这么许多的时间。又是闺阁诗会,又是应景赏花,又是今天的上巳节游玩,还要来一个男女诗会,出钱出力出时间,她求的是什么呀? 这时,杜玉清看见一个婆子走过来低声向林莹如禀报什么,林莹如点头吩咐。恰在此时,通判家的郭良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对不住,我迟到了。”话音刚落,游船便徐徐开动起来。 郭良金以为大家都是在等着她,不好意思地说:“林姐姐,对不住了,马车在路上突然坏了,劳大家久等了。原先张姐姐想请我去和他们布政司那些人一起玩,我想着我是杭州府这里的人,还是要紧着这里,就赶了过来。” 林莹如笑着说:“赶上了就好。” 上次诗会以后,虽然不知道什么原由,但杭州府的小姐们多少都知道施文倩和张婷芳的疏远,两次聚会都没有邀请张婷芳参加,郭良金迟到了不说,还在这里卖弄她和张婷芳,和布政司小姐们的关系,还在往自己脸上贴金,真是可笑!还当大家都是聋子瞎子不成?本来就对郭良金狐假虎威的行为颇有怨言的小姐们,如今越发瞧不上她了,连一贯对人好脾气的林莹如也开始对她冷淡了起来。但众人也没有说破,仍然笑着对着对郭良金点头,好像十分信服她说的话,只是在郭良金不注意的时候,彼此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神。 杜玉清知道,以后郭良金小姐恐怕要被这些杭州府的小姐们给彻底排斥了。 杜玉清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能够懂得官宦人家隐晦的语言了,同普通人有事说事,直来直去不同,官宦人家乃至读书人,有一套自己的交际系统和表达方式,它讲究的是委婉表达,最大的特点就是文雅含蓄。比如,一帮陌生的读书人相见,除了说明来历:家乡c家学,还会喜欢吟诵几首诗,引用几个典故,如果你没有反应,就说明你不是有文化的读书人,就不值得交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对方就会缺乏交谈下去的兴趣;如果你马上反应过来,和对上他的诗作,那你就是同道中人,可以引为知己;如果你作的诗比他还好,引用的典故比他还古奥生僻,那对方就要高山仰止,简直要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官宦女眷之间彼此交流虽然没有这么文雅,但含蓄委婉是必须的。杜玉清原来认为自己不懂人情世故,很大一部分是没有领会这种交流方式。如今杜玉清看懂这些小姐们彼此之间交换的眼神,理解了它们背后的含义,说明她已经开始慢慢领悟所谓人情世故的堂奥了。 船一开动,风迎面吹来,有了些凉意,林莹如请大家到船舱里就坐:“各位姐姐妹妹们,请移步里面吧,已经备下了茶水果子,大家可以便喝茶便畅所欲言。” 船舱十分宽敞,中央固定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了各种食物和茶水,靠着船壁的三面有长形的椅子,林家姐妹们招呼大家坐下,安排丫鬟们斟茶倒水,殷勤侍候。 姑娘们心情愉快,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说说笑笑,船舱中不时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杜玉清发现船舱后面的椅子上放着几张古琴和琵琶,难道待会还有人要表演不成? 杜玉清正往外看着芦苇荡漾,百鸟飞翔。背后有人拉了拉杜玉清的袖子,一回头,原来是阿眉,她指了古琴和琵琶悄声说:“姐姐,怎么办呀?我刚才问过了,原来按照惯例今天每个人都要表演才艺节目的,她们都是准备好了来的,我们怎么办?我们什么也没有准备啊!” 啊?这个林莹如事先也没有告知一下,杜玉清一个念头冒上来,是不是林莹如要报复自己在诗会上塌她的台子,想要看她们姐妹出丑的,故意不告诉她们的?不!杜玉清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就贸然下了结论,这是心存偏见!觉知应该开放的觉知,是没有差别的完全接纳,自己这样事先已经下了定论,便是在本来无一物的镜面上惹上了尘埃,照出的影像便是扭曲和失真的,放下,放下!杜玉清告诉自己。 阿眉殷切地看着姐姐。杜玉清心里笑了,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杜玉清柔声安慰妹妹说:“没有关系,待会你向谁借架琴演奏一下就好。你不是很喜欢那首《平沙落雁》曲子,一直有在练吗?就谈这首好了。” 阿眉点点头,还是有些紧张,“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可我怕弹不好。” 杜玉清看着妹妹,认真地说:“阿眉,我问你《平沙落雁》说的是什么?” 阿眉啊了一声,回答道:“前人言: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为背景,写大雁云程万里,天际飞鸣。是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者也。” 杜玉清点点头:“对呀,是借大雁之远志,写逸士之宽广心胸。我们做事要讲究身心合一,一个诚字。你问问你自己,你是怕你弹不好,还是在众人面前表现不够优秀?” 这有区别吗?阿眉眨巴眨巴眼睛,迷茫了。 杜玉清说:“弹琴是我们借着曲子和自己心灵的交流,本来就不是拿来表演的,不必在意别人的反应,你说逸士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吗?你就和平时一样弹你自己的,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你不是说要修行吗?现在就是最好的修行的时候。 紧张是正常的,紧张了,觉知自己的紧张,接纳自己的紧张,了解了背后的原由就可以放松下来,不要抱着表现的心态去弹琴,把心放在琴曲里,心无旁骛,和古人对话,像逸士那样心存高远。不要在意你弹得好不好。弹的好说明你心性平和,平时多有练习,能够我手写我心,谈得不好说明我们自己修炼不够,与外人都是不相干的。” 阿眉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姐姐,谢谢你,我心情放松多了。” 杜玉清摸摸妹妹的头,她看到林莹玥几个小丫头正招呼着阿眉过去,阿眉一贯比她招人喜欢。笑着说:“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波浪翻滚 小姐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形成自己的小团体,没有人主动和杜玉清搭讪,招呼她坐过去加入她们,杜玉清也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她找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妹妹决定好了弹琴,她待会还不知道要表演什么呢。她以前也没有经历过这些所谓的才艺表演,自己真好像也没有什么才艺,她早先学过一段时间的古琴,如今能记住的就是一曲《阳关三叠》了。这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送别曲,根本不能算什么才艺。搜肠刮肚,杜玉清还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什么才艺。算了,杜玉清决定不想了,到时候再说吧。 杜玉清把目光放在了窗外,透过窗户,看见西湖原本清澈平静的湖面被前面的大船带起,泛起了雪白的波浪,然后一层一层翻滚,最后涌到岸边,带动芦苇起伏,惊起草中两只白鹭飞起,在水上掠过飞向远方。 蓝天,白云,飞鸟,青纱帐,碧波荡漾,宁静安详。 “我们现在去桃花邬里,待会就会看见整片整片的桃花林,真是美极了。”不知什么时候林莹如坐到了杜玉清身边,向她介绍着。 “噢,真好!”杜玉清回头,目光清澈,充满由衷的惊喜和欣赏。林莹如很意外,她没有在杜玉清脸上看到她以为的落寞表情。她难道没有觉察众人对她若即若离的疏远吗?她难道不会因为独自一人而觉得孤独无依吗? 林莹如迷茫了。在杜玉清到杭州之前,她在杭州府小姐们中是众星拱月一般的领袖人物,她关心在意她们每一个人,她们生日时她送去贴心的礼物,她出钱出力组织诗社,举办各种雅会,让姐妹们有更多机会聚集在一起,她把她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力图每一个人都宾至如归。她的付出也得到了如期的回报,姐妹们信任她,依赖她,有什么难处都会找她帮忙,以她的马首是瞻,对她的依计而行;夫人们喜欢她,夸赞她,让自家的闺女和她交好,向她学习。 林莹如非常享受着这被信任c被需要c被围绕的感觉,她出生良好的官宦家庭,从小是家中的嫡女,父母的宠儿,她在众星拱月的呵护中长大,她喜欢c她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觉得这样的人生才是圆满的人生。但自从这个杜玉清来了以后,她的圆满好像裂开了一条看不见的缝儿。林莹如很苦恼,她没有办法把她收服到自己手下。杜玉清是她没有见过的类型,她的体贴入微,她的温柔细语,杜玉清照单全收,却仍然距她千里。杜玉清话语不多,却很有定见;特立独行,却又显得端庄守礼。面对杜玉清,她就好像面对着一团刺猬,想抱入囊中却无从下手,爱又爱不得,打又打不得,心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人家京城里来的,什么大世面没有见过,还稀罕这小小的桃花林?”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船舱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莹如窃喜,看样子她还有同盟者,不只有她看杜玉清不服气c不顺眼。 杜玉清回头看一眼这通判家的郭小姐,她独自一人坐在对面中间的位置,左右的人都没有看见她似的,自顾自地聊天。杜玉清心里觉得好笑,也许是她一个人太孤单了,就把另一个她认为孤独无依的自己看成了好欺负的对象。她不在意地顺嘴说道:“郭小姐你是说我吗?还真不好意思,我是京城里来的,偏偏没有见过你说的什么大世面,怎么办呢?我还就稀罕了这桃花林了,所以我今天来了。” 噗嗤!有的小姐因为杜玉清这样无赖似的回答几乎要笑喷了,这个杜玉清看着端庄典雅,原来也有这样俏皮戏谑的一面。 “你”郭良金也被杜玉清的回答一下给说愣了,不知道如何应答。上次诗会就是因为杜玉清驳了张婷芳她们的面子,害得张姐姐现在被张夫人禁了足,她上门求见几次也没见着。最后一次张夫人身边的嬷嬷还冷言冷语地回话说:“夫人说了,以后我们小姐要安心学习,恐怕没有时间再和你玩了,你找别人去吧。”说罢转身离去。恨得郭良金牙痒痒,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初我和张姐姐一起玩时,你的笑脸,你的热情都哪里去了?哼,等张姐姐禁足出来,我会告诉她你对我的怠慢,她会让你好看! 回到杭州府小姐们的圈子中,她才发现自己被孤立被排挤了。她原来也知道因为自己一直傍着张婷芳,总是和布政司的小姐们在一起玩,杭州府的小姐们都嫉妒她,和她关系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她从前是不在乎的,甚至觉得无上荣光,洋洋得意,能成为凤尾还在乎头吗?如今回头再想和这些杭州府的小姐们亲近,她发现还真是有些困难。虽然她极力做出还是和张婷芳保持密切联系的姿态,但不知为什么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上次赏花会,从头到尾都没人搭理她,要不是她巴着林莹如,她可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怀念从前和张婷芳在一起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怀念人们对她又敬畏又嫉妒的目光。但那居高临下俾睨众生的美妙感觉再也没有了,都是这个杜玉清造成的,自从她来到杭州,自己就处处不顺,这个杜玉清简直是她的克星呢,她恨死她了! 所以,郭良金处处看杜玉清不顺眼。凭什么她把自己弄到这种独自饮泣的狼狈境地,她却享受着怡然自得;凭什么自己要赔笑小意才换回林三姐姐对自己的冰释前嫌,你杜玉清却坐享其成等着林姐姐的巴结;凭什么你弟弟在学堂里就能欺负我弟弟,虽然她不愿意承认那个贱种那个蠢货是自己的弟弟,在家时正眼都不看他一下,但他们是名义上的一家人,她杜家分明是仗着官大一级压死人,欺压我们,打我们郭家的颜面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哼!让我不好过,你杜玉清也别想好过!我要揭露你的真实面目,让大家同样厌弃你。 “哦,是嘛?我怎么感觉杜大小姐口是心非,两面三刀啊?”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人们都把目光转了过来。郭良金决定再接再厉,一定要把杜玉清摆在大家的对立面,让她好好享受同仇敌忾的滋味。 郭良金讽刺地说:“没有见过大世面却很有阴私手段啊?你有没有胆量和大家好好说说,你是如何使手段让张姐姐被禁足在家的?你又是如何使手段让你弟弟在学堂欺负我弟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有理有据 众人都呆了,怪不得传说施文倩和张婷芳闹掰了,最近也没有听到张婷芳的消息,原来她是被家里禁足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被杜玉清搞的吗?她如何做的?是直接去总兵家里告状吗?杜玉清弟弟欺负郭良金弟弟又是怎么回事? 杜玉清扫视众人,目光所及,众人纷纷躲避,有的低下头来,有的转头装作聊天,身子却往这里倾斜,耳朵拉得老长,分明对八卦兴趣盎然的样子。杜玉清心里摇头笑了,没有人不喜欢八卦。人说:谣言止于智者。他们是说“止于”,仅限于不传播,没有说不听,也就是说智者也是喜欢八卦的。杜玉清笑了笑,看着大家,朗声说道:“张小姐被禁足的确和我有关,至于原因嘛,为尊者晦,我不方便在这里透露,以后你们可以直接去问张小姐。” 众人都愣住了,原来张婷芳被禁足真是和杜玉清有关,杜玉清回答得这么直接又这么坦然,分明是有所凭仗了,她说“为尊者晦”,又让大家可以直接去问张婷芳,是她已经理直气壮站在有理的一方了,看来郭小姐所说的阴私手段纯粹是一种恶意的诽谤了。 “至于郭大小姐说我弟弟在学堂欺负令弟一事,郭小姐,这原来不过是两个淘气男孩之间寻常的打架,有必要上纲上线,说是谁欺负了谁了吗?” “当然有必要!你弟弟不就仗着是同知少爷的身份欺负我弟弟嘛,可怜喔,我弟弟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法起床。你什么意思?要息事宁人?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受欺压的人的?保不齐学堂其它人也都给你弟弟欺负得厉害,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杜玉清冷冷地看了郭良金一眼,郭良金心里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杜玉清的眼睛一刹那闪过像刀子一样幽冷无情的寒光直刺她的心脏,“郭小姐,我警告你,我们是在就事论事,你如果再这样无中生有,恶意诽谤,我就没必要和你胡搅蛮缠了。” 郭良金不敢做声了,杜玉清那瞬间飞过来的眼神令她感到了胆寒,她小时候见过那样的眼神。那时候她家还在西北,西北战事多,在家门口她常能够见到从战场下来的军人,有一次,她看见一支军队押着几个鞑子俘虏过来,那鞑子衣不蔽体,手脚都绑着镣铐,给关在囚车了,却仍然脊背挺直c肌肉贲起,显得桀骜不驯,随时能够跳起反抗一样。有的百姓愤愤不平朝他们扔石子,其中一个石子打中了一个鞑子,那鞑子猛地转头看过来,郭良金蓦然给惊到了。那是怎样的眼神啊!锐利c凶狠!如恶狼一样冒着要吃人的绿光。投石子的人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郭良金也被吓得魂不附体,连续好几天都做起噩梦,将养了几个月才慢慢恢复正常。后来听母亲说父亲中了进士,他们可以离开家乡时,她还特地去寺庙里烧香还愿,她再也不要回那穷山恶水,再也不要见到那些嗜血的亡命徒。 郭良金定了定神,杜玉清正面带微笑,平静地看着她。错觉,刚才一定是她的错觉。杜玉清那样的深闺小姐,怎么也会有那样摄人的目光? “我想请问一下郭小姐,令弟今年贵庚啊?” “十岁,呃,十一岁,怎么啦?”郭良金语焉不详。心里说:我怎么知道那个贱种几岁,在家里看他一眼我都嫌弃,还管他几岁。“你别转移话题,不论我弟弟多少岁都掩盖不了你们欺负我弟弟的事实!” 有人瞥了瞥嘴,好家伙,这郭良金脑子倒也反应迅速,却都用在这无中生有c偷换概念上面,两个男孩之间的争斗俨然变成了你们的群起而攻之的恃强凌弱了 杜玉清原来一直以为郭家夫人没有带着孩子上门来道歉,是那郭缙威害怕了,隐瞒了事情,没有回去告诉家长的缘故。杜三夫人可怜那孩子的境遇,还想息事宁人着:“我看那孩子身世可怜,就不要再计较了。我们这一上门说理,那孩子免不了要招一顿打,我看就算了吧。”原来不是那孩子胆怯,没有担当,而是郭夫人选择视而不见,做缩头乌龟呢。对这样虚弱得不敢正视现实的人,是不配做自己的对手的。 “郭小姐,我弟弟今天虚岁八岁,身高二尺三寸;令弟年龄十一,身高三尺,真是发生所谓的恃强凌弱的事情,那谁欺负谁的可能性更大呢?你说令弟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怎么听说他第二天是蹦蹦跳跳照常回学堂上课呢?还有,我弟弟现在到学堂上课不过月余,如果真发生有学堂学生被人欺负得敢怒不敢言的事情,恐怕也不是我们的嫌疑最大吧?我怎么听说令弟在学堂已经读了四年还在小学,你说,要不是塾堂的先生是你们家老乡,令弟有此待遇吗?” 哈!众人会意地笑了,事实不言而喻。那郭家独子拜郭夫人彪悍作风所赐,在杭州府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热点人物,郭夫人为了挽回名誉,极力在杭州府里做出慈母形象,把那郭小公子养的膘肥体壮,还常常带他出来亮相。这样的孩子被八岁的杜公子欺负,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真是不能想象。杜玉清的申辩简单具体,一下就把郭良金驳斥得体无完肤。 有心人注意到杜玉清说话的方式很特别,她讲话有理有据,形象生动,一下就赢得了听众的认可。比如,她说到两个孩子身高和年龄的差异时,杜玉清是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一下三尺和二尺三的高度,两个人腰围圆度的大小,差异明显,事实清晰,让人印象深刻。而且,她说话还喜欢用对比,除了身高和大小之外,郭良金说自己弟弟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就是说人家第二天是蹦蹦跳跳地去上学;郭良金指责杜小公子在学堂欺负同学,杜玉清就摆出郭缙宝四年了还留在小学的事实,是因为学堂长关照的结果。她没有为自己辩护,只轻描淡写地摆出种种事实就让郭良金的指责不攻自破。这个杜玉清真是厉害,头脑清醒,反应灵敏,更可怕的是她早已准备充分,仿佛就为等着郭良金提出似的,然后她可以针锋相对,杀得对方片甲不留。看来这个杜玉清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了,不然也会落得个同那个郭良金一样狼狈的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人心天平 “你!”郭良金哑口无言了。她听下人说郭缙威那个贱种在学堂被杜家少爷给打的时候,已经是事情发生后的几天。她马上义愤填膺去找母亲确认,她既气那个贱货不争气,凭白被人打了而不知还手,又气杜家欺人太甚,这么不顾忌地伤了自己通判郭家的颜面。至于那个贱种有理没理,是否伤势严重,这都不是她关心的。母亲阴沉着脸和她抱怨说:那个贱种打谁不好,却偏偏要去打杜家的孩子,本来我们官阶就矮人一头,现在又要上门去道歉,让我在杜夫人面前低声下气,传到外边还不知如何笑话我们呢!这个贱种果然烂泥糊不上墙,真是气死我了。 郭良金理解母亲的心情,她和母亲一样在意面子,不想在杜家姐妹面前低声下气。听到母亲没有去道歉,她松了一口气,她突然想到这么几天过去了,杜家也没有一个反应,何不就拖延下去?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反正只是孩子之间打架的小事,杜家未必很计较。如果过几天杜家真上门来讲理,母亲就做出刚刚知晓的样子,然后把责任都往贱种身体推,要打要骂随他们。杜家看我们态度这么好,反而不好再计较。如果母亲上门道歉,有理也变得无理,母亲不仅会在杜夫人面前直起腰来,一旦传扬出去,恐怕还会在夫人中落得个教子无方的不好名声。郭夫人深以为然,喜笑颜开了,直夸郭良金不仅乖巧孝顺,懂得为母亲考虑,还思虑周祥很有远见。高兴之下,就把自己刚打的一个金镯子赏给了郭良金。 郭良金洋洋得意,很为自己的急智得意。 没想到今天自己心直口快把这事说了出来,没捞着个好,还授人把柄。郭良金恼羞成怒,却无力反驳,又气又急,一下子孤单委屈全涌上心头,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她突地站了起来,往舱门走去,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指着杜玉清,哭道:“我没有你能说会道,我只有从这里跳下去,赶明儿我死了你们就知道我的清白。”众人一下慌乱起来,拉扯的拉扯,劝说的劝说,忙成一团。 杜玉清一时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好好的讲道理,怎么就变成要寻死觅活的了?生命是这样的可贵,又不是失节的大事,如何轻言放弃? 郭良金在众人劝说下退回了原位,却仍然抽抽搭搭地委屈地落泪。林莹如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声劝解:“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爱弟心切,口不择言,是不是?杜小姐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也是爱护自己的弟弟,你们在这一点上是共同的,对不对?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计较了,冰释前嫌,以后还是好姐妹。” 人心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原本对郭良金多有冷落,心里多有嫌弃的众位小姐,因为她这一哭,不管不顾地要跳水寻死,她们感情的天平就悄悄地发生了偏移。刚才还觉得杜玉清有理有据的人,又开始同情起郭良金来了,觉得她可怜,觉得杜玉清逼人太甚了。 “玉清妹妹,你快来和良金妹妹说说,你不是想为难她,让她别在意。你们握握手,今后还是做好姐妹吧。” 啊~!杜玉清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发出了冷笑,我不是想为难她?到底是谁先为难谁的?如果自己真照着林莹如的意思做了,和她向郭良金道歉有什么区别?她心中对林莹如充满了失望。你林莹如要做好人,也不能是非不分,好坏不论,一味地活稀泥吧? 阿眉担忧地看着姐姐,她知道姐姐生气了。 杜玉清站起来,面带微笑,目光平静注视着林莹如,足足看了几息,在她的直视之下,林莹如的心脏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动,她的嘴角不由地抽搐起来。杜玉清又把目光转向郭良金,郭良金眼睛红肿,面含委屈地回看过来。 杜玉清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故意为难谁的意思,但也没有和谁都能成为姐妹的雅量。对不住,这里太闷了,我需要出去透透气。”说罢,转身出了船舱。 船舱里鸦雀无声。阿眉也站了起来,对身边的林莹玥等人说:“我姐姐说得对,这里太闷了,我也要出去透透气。”林莹玥点点头,她也想站起来跟阿眉一起出去,是啊,船舱里太闷了,大家脸色都不好,应该出去透透气。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下了自己三姐的面子,一时不敢动弹。 林莹如的脸涨得通红,第一次,第一次她被人这样下了面子,一时心中大为后悔。 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有的人对林莹如被下了面子幸灾乐祸,原来你也有这样的一天;有的人对杜玉清出人意料的、有礼有节的拒绝既佩服又敬畏,设想自己如果是杜玉清会怎么做?自己会有这样的胆量吗?屈从了林莹如的话,不就是变相地向郭良金低头吗?看看杜玉清挺直的背影,看看郭良金呆愣的表情,大家心里的天平又微妙的地发生了变化。 是,人会同情弱者;但面对情势选择,人更会依附强者。 杜玉清站在甲板上,眼前碧波荡漾,微风拂面,颇有熏风醉意的畅快。 她心情平静,她没有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给林莹如面子,更不会顾忌自己会不会得罪了林莹如。面对原则问题,她不会妥协让步。武学也讲包容和舍己从人,但这是在如何更好地反击冒犯之敌的角度讲的,就是化敌于无形。敌人(敵人),是指持武器对抗的人,生活中处处有对抗,语言也是一种武器,所以,未必只是明火执仗才是敌人。 像郭良金这样的人,她所有的思想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以“我”的偏见来衡量是非对错,凡是自己认定的就是对的,自己不认同的就是错的。缺乏客观角度的自省和认知,自说自话,自认为是。两家孩子争斗这样一件事情,需要指责杜玉清时就变成了恃强凌弱的欺负;需要自我遮掩时就变成了两个孩子的打架。观点前后不一,相互矛盾,被杜玉清驳斥得体无完肤时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心中充满委屈,觉得是因为杜玉清看她不顺眼,处处针锋相对,才让她落得个狼狈的境地。 今天也让杜玉清看到了林莹如等人的虚弱,为了维护所谓的和睦,却能对公平置若罔闻。林莹如看似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实则缺乏原则立场,见风使舵、左右逢源。至于其他人,在未触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选择的往往都是沉默和从众,这其中固然有许多人是因为短视,但究根结底是一种自我保护,这也是人性的基本特征了。能够立身中正,又敢于表明自己立场的人,除了头脑清醒之外,还必须有相当的实力才行。 了悟之后的杜玉清,更加坚定了要成为真正强者的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清扬美人 一只冰凉纤细的小手伸到杜玉清左手中,握住了她,她一回头,原来是阿眉。杜玉清笑了,搂了搂妹妹的肩膀,没有说话。姐妹俩默默地看着眼前美丽的景色,心情宁静安详。 船慢慢驶入了小道,船速慢了下来。这真是一个美丽的世界。水流悠悠,蜿蜒流转。水边芳草郁郁青青,紫色c黄色的香芷汀兰袅袅婷婷,间或还有一丛丛摇曳盛开的野蔷薇,红的明媚娇艳,白的莹亮耀眼,它们在阳光下恣意绽放,是那样的熠熠生辉,生机勃勃。岸上,一座座红砖绿瓦或土庐草房掩映在绿树丛中,偶尔会有粉红的桃树c白色的梨树点缀其中,那画面就更丰富美丽了。 静谧安宁,又充满生生不息的活力。这是俗世的梦想,这是人间的天堂! “真美啊!”阿眉叹息似的发出了感叹。 “是啊!”杜玉清附和,这时候无论用什么词来形容描述都是苍白无力的,杜玉清真希望自己有支神笔能把这一切都描绘下来。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杜玉清眼睛一亮,应道:“湖边绿树映红阑,日日寻芳碧水湾。春满好怀游意懒,莺撩吟兴客情闲。波中画舫樽中酒,堤上行人岸上山。无限风怀拼一醉,醉看舞蝶绕花间。”自己的言语太平庸太苍白,还是借用前人的诗词来描诉春之美景吧。 阿眉撅起嘴来,最好最容易的诗都被两位姐姐给说了,她想了想,说:“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林莹玲走到近前感叹道:“这是杭州中一年最美的时候,我每年来每年都还会被感动,就好像第一次见到一样。” 杜玉清看着这位二八佳丽娉婷走来,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词来:“步步生莲华”,在此形容林莹玲这个美人儿最贴切不过了。不由地赞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是啊,大自然鬼斧神工,前人妙笔生花,相得益彰。” “我是说你,美人儿!‘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杜玉清上前攀上林莹玲的肩膀,垂涎笑道。 “呸!”林莹玲红着脸儿笑骂道,一只涂了丹蔻的芊芊玉指点上了杜玉清的额头。“原来以为你是个端庄持重的,却原来是这样嘴尖舌利的油滑儿。” 杜玉清眨巴眨巴眼睛,故作不解地真挚地问道:“赞颂美人就是嘴尖舌利的油滑儿?美景可以有目共睹,美女当然也要共同欣赏。难道只能君子欣赏淑女,窈窕淑女不能欣赏窈窕淑女吗?” 林莹玲无可奈何了,“你就继续贫吧,不过说起美人儿,眼下这位才是一位真正的美人儿,”她揉了揉阿眉的脸,“现在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以后就是‘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了” 阿眉正羡慕地看着两位姐姐的打闹,没想到战火却突然燃到自己了身上。对于她自己的姐姐她是很了解的,看似不容易亲近的个性,但一旦获得她的认同喜欢,她就会毫不设防地真心相待,放松地玩笑,还常会做出搂搂抱抱的亲昵举止来。她很喜欢和姐姐这样亲密无间的感觉,但要她自己做出这样的行为,她又是羞涩不敢的。 阿眉马上脸红了,“四姐姐!不理你了!” 杜玉清一边搂着一个,得意地笑道:“哈哈,你们都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人间风月如尘土的美人儿。我可以左拥右抱,别人不知多羡慕我呀。赚到了,赚到了!” 林莹玲被杜玉清感染,也变得活泼起来,她转头注视着杜玉清,瞪大了眼睛,做出呆若木鸡状,然后噗嗤地笑了起来,“沅有芷兮澧有兰,比起你来,我们是小美人儿,你才是那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大美人儿。” “好吧,好吧,我们就相互吹捧吧,我们都是那‘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美人儿。”杜玉清不在意地说,她真是从来没有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漂亮的美人,林莹玲这是在安慰她呢。“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她是用吟诵的曲调唱的,尾音拉长上调,带着绕梁三日,不绝如缕的曼妙。 哈哈哈,三人相视而笑。 她们的笑声传到了船舱里,更衬托出这里气氛的沉闷,徐惠珍不耐烦地说:“刘小姐,你想出来了没有?下面的人还等着你呢。”她真是有些后悔,刚才为了活跃气氛,她提议以春天为题每人吟一首诗来,结果这些小姐不要说七步成诗,就是放宽到可以引用前人诗词,她们仍然是诗空词穷,弄得气氛更冷落了,现场成为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你哪怕一两句都可以啊!比如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或者‘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刘小姐快哭了,“可是都被你们说过了啊。” 徐惠珍不屑了,你就只会这耳熟能详的几首啊? 林小姐不乐意了,快言快语说:“我们知道徐小姐你才华横溢,诗词张口就来,可我们不行啊,我们今儿就是来玩的,我们平时被管得已经够严了,好不容易出趟门,只想着美食美景,和姐妹们聊聊天,乐呵乐呵,你让我们在这里搜肠刮肚算什么意思啊?!” 嗯嗯!众小姐都点头赞同。徐惠珍不由地大为气馁,只得放弃。 这里杜玉清她们三人说笑毕,谈起正事。杜玉清有些替林莹玲担心:“你这样就和我们在一起没有关系吗?你不要去招待客人吗?”毕竟她们是一家人,林莹如又是林莹玲的嫡姐,林莹玲这样公然地和自己在一起,不啻是让林莹如没脸,杜玉清担心她会得罪林莹如。 林莹玲扬了扬眉,惊讶地说:“你不就是我的客人吗?还是最大最尊贵的那个。”看着杜玉清关心的神色,心中一暖,算了,不要再打趣她了。林莹玲拍了拍杜玉清的手,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放心!我三姐最是体贴大度了。我说我来看看你,她还让我端来了那个,”她指了指她刚才放在一边的芙蓉糕。“这是杭州府最出名的点心,还是前几天她便让人去华香楼预订,今天一大早才买回来的,我三姐最是细致周到,用心良苦,两位妹妹可不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哦。”说罢还冲着杜玉清眨了眨眼睛。 杜玉清抿嘴笑了,林莹玲这是告诉她,林莹如恢复了正常,已经在众人面前公开地原谅了她,林莹如又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好人了,至于她心里怎么想,那就谁也不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天地大美 “继续?”林莹玲示意眼前美好春光,“一人一句,或引用前人诗词,或自己现做,只有一条:要和眼下景色相符,续解不上要罚的。输家要为赢家做一件事。” “好!”杜玉清爽快地答应了。她知道林莹玲是好心,是想借着诗词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不知道自己在刚才出了船舱门的那一刹那便把船舱里的争斗给放下了,天地有大美,怎么还会在乎螺丝壳里做道场呢?至于自己举止的进退分寸她会留到晚上写《日省录》时返求自省,但对林莹玲的拳拳盛意,杜玉清还是铭感于心。 世界好大,有的偏执要放下,有的真心要领会。 觉知以后感动;浸润以后成长。 阿眉雀跃,“我也参加,不过,我输了不能罚我,我的才情可不能和两位姐姐比。” “好,就捎带你这个小美人妹妹。”林莹玲扭了一把阿眉的小脸。 杜玉清起头:“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林莹玲点头,“嗯,贴切,我来‘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 阿眉赶紧接上:“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杜玉清:“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 林莹玲笑道:“朝来新火起新烟,湖色春光净客船。” 阿眉:“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杜玉清出:“乱云堆里结茅庐,已共红尘迹渐疏。莫问野人生计事,窗前流水枕前书。” 林莹玲笑道:“虽然意境好,但不贴题。整首就落了一个结茅庐是应景儿,勉强算过了。听我的‘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杜玉清笑着还击:“白居易那是踏马寻春,我们眼下是行船游春,也勉强算你过了。” 林莹玲知道杜玉清这是报复她刚才说杜玉清引用的李九龄《山中寄友人》不够符合当前景色,故意这么说的,便又要上前去拧杜玉清,杜玉清笑着求饶。 阿眉说:“桃花春水渌,水上野鸭浴” 两位姐姐都点头了,小妹妹这句很贴切。都奖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细草绿汀洲,王孙耐薄游。野渡花争发,春塘水乱流。”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满眼不堪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 “春风贺喜无言语,排比花枝满杏园。”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最后的结果,杜玉清和林莹玲旗鼓相当,相持不下,阿眉也不遑多让,两人一商量,得,头彩应该给阿眉,她们每人要送给阿眉一个礼物。为了奖励阿眉,两位姐姐又是搂抱,又是去掐她的脸。阿眉笑得眉眼弯弯,米涡深陷,俏丽可爱得不得了,惹得两位姐姐又是一轮欺负。阿眉没有想到自己能够不输两位很有才情的姐姐,她读书不像姐姐涉猎广泛,经史子集什么书都拿来读,她偏好诗词,平时也没有刻意地去记诵,和姐姐一起上姚先生的《诗经》后倒对诗词有了更深的理解。刚才,除了第一句有些紧张稍微想了一下之外,其余的句子都是联想眼前景物自然而然地冒出来的,姐姐说的对,诗词和弹琴一样是自我的修养,是自己平时技艺的积累,是自我心中的对话,不必太在意外人的评价。这心中的执念放下了,反而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水平。阿眉这次的了悟,对她的成长大有裨益,开启了她以后质的变化。 林莹玲叹息地说道:“唐诗把情说尽了,宋诗把理说尽了,今人再写也只能拾人牙慧,变成无病呻吟的平庸之作。” 杜玉清点头赞同,接着补充说道:“不过,除了诗,还有词,还有戏曲,还有小说文学的世界会变得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精彩。就是眼下,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好的诗词。在南来的路上,我听到船工们唱过一阙小词非常生动。”她随即轻声唱道:“‘五里滩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轻。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却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此曲悠扬,其中很多俚语的发音更使得音调起伏婉转,昂扬活泼,加上杜玉清声音原本就有些磁性,让林莹玲听来耳目一新,“啊!真是好听!我没想民间还有这等活泼的好词。” 嗯嗯!阿眉也点头,虽然在路上是和姐姐一起听的这首曲子,但经过姐姐的演绎这首曲子便有了不同的味道,活泼开朗之外,更有一种幽美,引人深思的哲理情思。 杜玉清笑了笑说:“是啊,民间其实还有很多活泼动人的好诗词好歌曲,我以前曾经听过元人唱过的长调,悠扬浑厚也非常好听,还有什么工人干活时喝的号子,农民下地时唱的民谣,都是活泼生动的好歌曲。不说其它,就是杭州府当地的民歌,比如采茶曲不是也很优美吗?有人讲这是俚语土腔,上不了台面,可是《诗经》不就是这么采风来的吗?诗词讲究的是情深意切,有感而发。发乎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则无不动人。” 杜玉清难得地侃侃而谈,林莹玲c阿眉听得新鲜有趣,聚精会神,连船舱里有的人都支棱起耳朵来。 “活泼是美的;含蓄是美;悲伤是美的,痛苦也可以是美的 微笑是美的,含泪的微笑则更美;悲怆是美的,但能够在悲怆中不放弃,在绝路上看到昂扬的生机则更有力量,更能打动人心。‘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心胸可以很大,什么都可以接纳,什么都可以理解,但我们要知道自己心中所爱,最要紧的秉持这心中所爱,不论何时都要怀有希望,能够在黑暗中看到光明。” 林莹玲听得热血沸腾,豁然开朗,她不由地一下握住杜玉清的手:“哎呀,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她声音有些高了,吸引住船舱里更多目光,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声音:“我原来一直很喜欢诗词中那种苍凉萧索和孤独悲苦的味道,比如像‘秋思之祖’马致远《天净沙》中,‘枯藤c老树c昏鸦,小桥c流水c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样意境,或者是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有时候免不了顾影自怜,弄得自己悲悲戚戚,怨这个,怨那个,无法自拔。如今听你这一说才知道自己眼界小了,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出生,而是自己的思想。” “是啊!”杜玉清附和道:“我们女子原本就囿于闺阁之中,生活范围狭小,如果还不能放大自己的心胸,超然物外,那可真得生生郁闷死了。古人最讲究的是生机畅达。《尚书》说:‘往哉,生生’。《易经》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庄子》讲‘吐故纳新。’无不是说:人身难得,不得不珍重爱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窈窕淑女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实际上这些言论是杜玉清在一篇作文中的一段话,她当时是以李白为批评的靶子,她说:李太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这些话映射出李白的一生就是一个‘游’字,带着游戏人间的心态,或入世为官,或出仕归隐,无不带着游玩的轻狎,境遇不合便转身离去。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李白是文学大师,他是诗词可以欣赏,他的洒脱可以艳羡,他的人生却不值得仿效。 谁人不是人世间的最不如意的那一个,比起李白,她更欣赏的是苏轼的宽厚和洒脱。 还是苏轼说的好:“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不过,这些都不适合在这里多说,杜玉清知道自己能够这样读书,这样作文,是得益于父亲的疼爱和姚先生的宽容,他们的行为在社会上实属异类,自己独乐乐就好,没有必要嚷嚷出来弄得满城风雨。倒不是杜玉清奉行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实在是多说无益。生活有很多方面,每个方面都有不同层次的认知,朋友也许在某个方面和你的认知层次相同,换一个方面却未必就能达成共识。即使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彼此完全理解,自己和在自己还存在矛盾呢。孔子:“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自己还是不失言的好。 阿眉一面听着两位姐姐的议论,一面看着甲板上慢慢聚集的人群,心里充满了骄傲。她的姐姐从来是出类拔萃的,不过你们看到的才是姐姐露出水面的一角,姐姐的不凡远不止在诗词上。她的志向高远,她的才情甚大焉。她周围的朋友,那些身份尊贵的闺阁小姐,平时在一起议论不过是吃什么,穿什么,什么地方好玩,哪家的首饰好,哪家布料精美等等,她们是为了生活而生活的人,诗词不过是她们生活的点缀,甚至只是自己才情的表现外衣。而姐姐是以天地为家,万物为友的人,诗词、书画、武术既是她理解世界的工具,又是她对世界的表达,所以,她每天研习不辍,充分浸润孜孜以求,她的才情非一般人可以理解,她是那种扎根于生活,又超越生活的人。岂可等闲视之? 林莹玲不由地点头,“你说的真好!人身难得,不得不珍重爱惜。”她又喃喃自语念叨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朝杜玉清会心一笑,这一刻她们已经成为仿佛多年相知的老朋友了。 水流蜿蜒,曲径通幽,姑娘们或挽着手,或依靠着,一路看过远山近水,柳暗花明,不尽的美景。过了一会儿,林莹玲指指前方绯红一片,兴奋地说:“你们看!我们到了,那里就是桃花林了。” 那是一片绯红的火焰,映照天边的云成为了彩霞;燃烧得人们的心热烈起来。姑娘们还未下船,便已兴奋地跃跃欲动了。 简陋的码头上停靠着一艘船,那是同游的男子们先行到达的游船。船摆头调整角度,靠近前面的游船停了下来,姑娘们这才看见岸边三三两两站着十几位翩翩少年和英俊的公子,本来欢呼着要下船的小姐们立刻都安静了,有的反应快的小姐赶紧退回了船舱,这样一个带一个,最后所有的人都回到的船舱里。杜玉清不想显得突兀,也跟着一起回到了舱内。 哈!船舱里这下可热闹了,姑娘们这才发现刚才太过高兴了,兴高采烈间推搡打趣,衣服皱了,头发乱。船上座位有限,丫鬟们都在后面的船上。怎么办?怎么办呀?一个个慌里慌张,忙里忙叨,这个惊呼:“哎呀,我的衣裳皱了。”那个叫道:“我的簪子歪了。”还有的要哭了:“我的头发乱了,重新梳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怎么办呀?!” 杜玉清不禁莞尔,谁家男子不钟情?谁家女子不怀春?《诗经》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翩翩少年,难道不也是妙龄女子所爱?所以也有既见君子,不我遐思? 杜玉清恰好站在哭丧着脸的刘小姐身边,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笑着安慰她说:“不用紧张,我帮你整理一下,保证你容光焕发,如何?” 此时的援手不啻救星一般,更何况杜玉清这般镇定自若,刘小姐忙不迭地点头。杜玉清让刘小姐坐下,她拔下自己头上插着的银篦子,沾了沾桌上的茶水,便为刘小姐梳理。她没有动她原来的发束,只在蓬乱的发上轻梳几下,又把翘起的几绺头发掖进髻中,头发便重新光亮整洁起来。杜玉清让刘小姐站起来,自己退后了两步,上下左右地看了看,又用篦子在刘小姐的两边轻轻地勾出几缕头发垂在耳鬓。神奇地,刚才纤弱平淡的刘小姐,瞬时有了一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哇!”一直在旁好奇地看着的经历司家的林丽萍脱口叫道,“真神奇,刘妹妹你变漂亮了诶?你看看,你看看!”说罢,把自己磨得铮亮的镜子慷慨地拿给刘萱看。 刘萱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喜不自禁。 林丽萍也眼热了,对杜玉清热切地问道:“杜小姐,你也帮我看看,我有什么不妥吗?”杜玉清心里一动,因为要开成衣店,她最近开始研习衣裳和服饰。她找来历代服饰的记载,尝试把它们给画下来。原来她对衣裳,尤其是自己的穿着是不在意的,觉得干净整洁就好。不料对历代服饰细细专研下去,她发现里面学问实际大得很,也有了一些心得体会,何不从现在开始,好好验证一下。 杜玉清笑了笑,一边客气地谦让说:“我可不会打扮,弄得不好不要怪我。”一边退后几步,仔细地打量着林丽萍。 林丽萍哪里不明白杜玉清意思,自然打蛇随棍上,马上笑咪咪地回答道:“不怪,不怪。”她今天穿了件大红色双喜纹杭绸比甲,油绿色襕边马面裙,脖子上带着璎珞八宝串珠,真是花团锦簇,花红柳绿全堆积在了一起。 杜玉清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刘萱,她今天穿的是白底淡绿色的竹叶纹对襟褙子,白色的桃线裙子,又太素净了。 “要不你们俩把褙子和比甲对换一下看看是什么效果?” 两人对视一眼,从善如流。 结果效果出奇得好。白底淡绿色的对襟褙子把林丽萍油绿色襕边马面裙压住,不仅色彩协调了,整体也变得优雅柔和了,俨然是大家闺秀的气度;刘萱改变更大,她里面原来是一件白色的襦衣,红色的比甲使得她露出的袖子和裙子颜色一致,仿佛她专门为她预先准备好的一般,淡雅之外多了几分俏丽。红色也把她原来有些苍白的面孔映衬出恍若桃花一般绯红,整个人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林丽萍、刘萱欣喜地相互赞叹,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她们还能这么漂亮啊。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娇贵矜持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也很高兴,看着她们喜笑颜开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原来帮助人是这么简单快乐的一件事。 “杜小姐,你也帮我看看吧。” “我也要,我也要。” 其他人纷纷簇拥上前,林莹如拍拍手,笑着说:“姐妹们,姐妹们!大家已经很漂亮了,就不要再叨扰杜家妹妹了。岸上的人恐怕等急了。我们赶紧下船吧。” 杜玉清笑了笑,附和地说:“是啊,大家都已经很漂亮了,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我保证宋玉在此也会艳羡的。”姑娘们都笑了,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看不出来这杜玉清还有这么多让人不了解的方面,连说话都这样文雅诙谐儿。 在林莹如的带领下,小姐们鱼贯地出了船舱。 岸上的公子们早已等得望眼欲穿,却仍然故作姿态,今天是这些深闺小姐难得的可以公开露面的日子,除了说有美相伴的期待,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原因,就是其中说不定还有未来的说亲对象。不好好相看一下怎么行?所以除了几个懵懂未知的少年跑进桃林里玩,其他人还都在这里。 人以群分,范斯远正和几位身份最尊贵的公子说着话,看着其他人时不时逡巡过来的目光,不禁暗笑。今天这些人,到底是因为英国公家的老三在场,要在勋贵面前维护自己读书人的风骨呢,还是因为巡抚家的徐公子首次露面,要在他面前保持良好形象?总之,今天杭州府这些官宦子弟都显得格外的温文尔雅,娇贵矜持,谈的无不是附庸风雅的话题,还时不时地提高声音,眼睛瞟过来,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有的人更露骨一些,想加入范斯远他们群里,又怕唐突得罪了这些勋贵公子,犹犹豫豫,进三步退两步,忸怩地如小姐一般。 说话间,范斯远看到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纷纷朝自己身后看去,他也转身回头看,这些闺阁小姐们终于出门了。 徐法尊嗤地笑了出来,“白乐天有言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我看这就是女人们的矫情,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范斯远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位巡抚家的公子看着温文尔雅,实则粗俗不堪,行为乖张。他自诩风流,实则有些下流。就这么几天,他每天带郭诚宇他们去的不是勾栏瓦肆就是花街妓院,头一天他实在推脱不掉也跟着去了。看着这位徐公子在那里熟门熟路,仿佛飞入花丛的蝴蝶这个掐一把,那个搂搂抱抱,没有一点君子风度。更让范斯远不屑的是他刚才还在和人名妓打情骂俏,深情款款,人家一转身他就能骂人婊子无情,刻薄地讥笑。他这种仗官托势的花花公子做派着实让范斯远不喜,后来两天借口要读书都没有应约。今天郭诚宇怎么把他也给带来了? 对范斯远责备的目光,郭诚宇无奈地笑了笑,这位徐家小少爷也就这样,以后没有再结交的必要了。原来想着他巡抚公子的背景,以后在浙江做生意可以借他点势,不料这家伙做事没有给人余地,不仅把下面的商家欺压的厉害,对他的胃口也不小,上下都想通吃,郭诚宇赶紧打了退堂鼓。他期望的是长期的合作,像徐法尊这样杀鸡取卵的作法不要说长久不了,早晚还会遭殃,他才不要引火烧身,沾惹上这种鼠目寸光的家伙。这次要不是徐公子死乞白赖地跟过来,他还真的不愿意理睬他。男人可以在外边逢场作戏,但一定要懂得分清场合,像这样四五不论,胡言乱语,用看欢场女子的眼神来看待这些云英未嫁的闺阁小姐,还宣泄于口,除了轻浮之外,就是愚蠢了。 在男子们的注目中,杭州府的小姐们一个个踩着晃悠悠的船板陆续地下船。范斯远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那个人,别的小姐在晃晃悠悠的船板上惊惊咋咋,别的小姐在众人的目光中袅袅婷婷,她仍是她!她淡紫色的身影是那样的从容优雅,恬静安宁,在那群小姐们中如鹤立鸡群般突出。范斯远感觉天地间只有她的存在,心里不由地急跳起来。“河水洋洋,北流活活。硕人其颀,衣锦褧衣”说得就是她呀。 范斯远的脚步不由地朝杜玉清走去。 杜玉清下了船,除了阿眉和林莹玲,林丽萍和刘萱也跟在了后边。刚才林莹如宣布说:先自由活动,一个时辰后在前面的空地上汇合。还说今天他们把这片林子都包了,让大家放心地玩。 林丽萍拉着刘萱赶上了杜玉清,“杜小姐,我们和你们一起好吗?彼此做个伴。” 杜玉清无所谓,不就是在林子里散步,人多人少都一样。于是应道:“好啊,欢迎!人多了热闹。” 叶家三小姐叶媛玉下船时往人群中巡视了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四哥叶耀庭,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大哥叶耀祖的身影,这个时候大哥跑到哪里去了呢?这次叶家通过巡抚徐公子牵线搭桥认识了英国公家的三公子,虽然生意没有谈成,但也算认识了。所以主动为知府林家提高了两艘游船,借以更进一步接近这帮官宦子弟,其中一艘船还是大哥高价从别人家租借来的。这次因为和郭公子来往,不知怎么的,父亲突然想开来了,很多事情放开交给大哥做,手面也变得大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变化,叶媛玉是很高兴的,以前这样的场合她是很难被邀请的,叶媛玉看着四哥穿着绿色的长衫站在一群她熟悉面孔中间,心里充满了骄傲,四哥虽然还只是廪生,他的气度却不输于这些官宦子弟呢!他们叶家就差一个出生,要不然她何至于要陪着笑跟在这徐惠珍的后面,何至于今天出钱出力,却让知府林家做了面子?刚才林莹如那八面玲珑的劲儿,让人如沐春风的做派实在让她心里不舒服,这本来都应该是她的角色呢。后面杜玉清下林莹如面子的时候,她都要笑出声来,心里着实畅快。 她希望今天两位哥哥能藉此和这些尊贵的公子关系更牢靠,叶家以后的生意可以越做越大,四哥他们有一两个能够读书做官,以后叶家就能够彻底改换门庭,她自然也就能水涨船高了。 叶媛玉上面有六位哥哥,但最聪明能干的就是大哥叶耀祖了。大哥为人稳重,做事妥当,她相信只要大哥出马,保管让这些人都能喜欢他。不过,大哥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不会去张罗什么准备工作了吧?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不就是和这些公子哥儿打交道吗?怎么还是这么隐忍低调?还是四哥上道。 诶?不对,四哥周围这些人都是和他平时来往的公子,不过都是杭州府低级官员的子弟,那范公子呢?知府的林公子呢?叶媛玉移开视线,看到人群自然而然围成一个圈,中心是几位自成一体、气度不凡的公子,想必就是范公子他们了,不由地替四哥着急,暗骂他迟钝: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倒是往前凑几步啊?! 忽然,这几位尊贵的公子们纷纷转头朝这里走来,领头的是一位穿着宝蓝色直缀,面容清俊,姿态潇洒,尽显倜傥风流的少年公子哥儿,叶媛玉不由地心里砰砰直跳,面红耳热起来。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绿肥红瘦 一 杜玉清看着不远处蔚为壮观的桃花林,心里顿时漾起一种柔情,可能是因为昨天的一场雨,地上已是落英缤纷。和能够傲雪吟霜,坚韧的梅花不同,粉色的桃花显得是那样的娇美,带着让人怜惜的脆弱。杜玉清想起了那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由地发出一声感叹: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如此的孤独。 “大妹妹。”杜玉清回头,看见范斯远走了过来,后面跟着郭诚宇和程羲和。郭诚宇和程羲和前几天到杜家拜访,杜渊之设宴招待他们,还叫她们姐妹出来见过一面,显然,他们没有认出她就是那个戏院里的杜五。 晚上夜宴,杜玉清隔着屏风听着他们谈笑风生,气氛融融。原来程羲和是陕西总兵程炫君的长子,程炫君和现任英国公郭嘉言是发小,和杜玉清的大伯杜刚尧少年时在京城里斗鸡走马,俱是京城里闻名的小霸王。杜渊之那时还小,跟屁虫似的跟在自己大哥后面,和他们的父亲没少打过交道。说起他们父辈少年时的逸事,两位公子听得忍俊不禁。郭诚宇想起自己前几年和杜家长子杜文斌一起撒野玩闹c斗殴打架的时光,不禁会心一笑。那时候他回家后可没少挨父亲的责罚,原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威严肃穆的父亲也有这样青葱岁月,张狂无忌的时候;原来少年猖狂是传统,师长的棍棒教训也是传统,因为屡教不改,传承有序。 按辈分郭诚宇和程羲和尊称杜渊之一声“世叔”,能够在他乡遇上这么一位见识广博,言语诙谐风趣的世叔自然格外亲切,加上杜三夫人周到随和,杜家上下和睦,两人年轻人因此对杜家人充满了好感,这几天时不时要过来喝茶吃饭。要不是杜府实在太小,怕打扰到杜家,他们还真想应了杜渊之的邀请住在杜府。如今在此见到杜家姐妹自然有一种爱屋及乌的亲切感,于是几人上前见礼,如自家人般随意自然。 “郭三哥,程大哥。”杜玉清除了那次晚宴并没有再见到过他二人。不过,对这二人的印象十分良好,郭诚宇虽然圆滑,但不失真诚;程羲和沉默寡言,但朗目星眉,很有阳刚之气。 郭诚宇和杜玉清为两边的人相互做了介绍。 青春是人生最瑰丽的时光。男子们看着眼前的女子真是千娇百媚,无一不美的。尤其是眼前两位,一个着紫衣,一个着绿衣;一个高雅,一个娇媚;一个雍容矜贵,一个杏眼桃腮,美不胜收,仿佛“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男子们微笑了,越发从容优雅了。 听说他们几位除了大名鼎鼎的范公子,还有京城的英国公三公子c巡抚徐公子和陕西总兵的公子,刘萱免不了胆战心惊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身份尊贵的公子,她父亲不过是为位主簿,能见到知府已经是天大的官了,不禁腿脚发软,说话都有些哆嗦,勉强撑着才把礼行玩。林丽萍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要强惯了,强制镇定地把礼给圆活过去,心里兴奋的火苗乎乎燃起,嘴角都有些微微抽搐。她抬起头来,眼珠子飞快地扫了一眼,几位公子到底是大户人家出生,知书达理,即使有林莹玲那样的美女在旁,眼睛也只是礼貌地打量了林莹玲一眼,当介绍她时,都把眼睛转到了她身上,含笑着朝她行礼,不像其他人把眼睛黏在了林莹玲身上,拔都拔不出来。林丽萍的脸特地红了,有一种窥视别人被当场抓住的窘迫。 林萱站起身体来,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好在公子们的视线大都停留在杜玉清和林莹玲的身上,心情倒慢慢平复许多,让她能够细致地观察比较这两个人的不同,杜玉清蛾眉螓首,林莹玲娇媚羞涩,她们仿佛是绿肥红瘦,各有各的美丽。 以前,刘萱觉得女人的美应该如林莹玲,站在各位公子面前低垂着眼睑,有一种欲说还羞的娇怯,楚楚动人的风姿,她自己对着镜子常常哀叹自怜老天为什么没有给自己一张美丽的脸。如今看着杜玉清在众人面落落大方的气派,公子们在她面前客气尊重的举止,刘萱才发现女子的美也可以如杜玉清这样舒朗大方,健康自信。 男人看女人,同女人看女人一样,第一眼被吸引的总是对方的外貌,但要长期友好相处还要看彼此是否能够融洽契合,是否真心实意了。刚接触时,杜玉清沉默寡言,看似对人冷淡,拒人千里,慢慢接触了,你会发现她对人的真诚和友好,她是那种越看越让人感觉舒服,越了解越让人喜欢和亲近的类型,不仅男子会喜欢,女子也会认同的那种类型。 林莹玲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在杭州府的小姐们中林莹玲的容貌无疑是最美的,她的美是那种明人c摄人心魄,有时在她的面前都感觉要喘不过气来的美。可林莹玲在官宦小姐中人缘并不好,每次聚会她都不爱说话,长得又那么漂亮,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完全不像她嫡姐林莹如那样热情周到,久而久之,大家越发觉得她冷艳倨傲,背地里给她起了一个“冷美人”的绰号。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她和杜玉清在一起时笑得那么畅快,笑得那么动人,刘萱还以为她真是一个不会笑的冷美人。 徐惠珍郁闷了,她一下船就打听范斯远在哪里,听人指给她说和杜玉清她们在一起穿着宝蓝色的直缀的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便是,她不由地眼热,那几位公子各有千秋,看上去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徐法尊儒雅秀气,程羲和强壮稳重,郭诚宇举手投足带着世家公子的气势。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不得不说还是那个既温润如玉,又潇洒倜傥的范斯远范公子了。 徐惠珍羞赧起来,曾经仰慕的才子就在眼前,还是那么年轻英俊,徐惠珍不由地痴了,心里突突直跳,面红耳热。前几年世面上流传一个故事,一位苏州女子喜欢一位风流才子的诗文,有了相思之意,发誓要嫁给这位才子,为妾为婢也在所不辞。不料一次偶遇,她发现她心目中的风流才子竟然已经是一个白发颓然的老人时,不由得失魂落魄,最后实在想不开竟然上吊了,一缕香魂飘然而去。一时间江南的书香门第家庭女子读书无益,读书害女之类的言论甚嚣尘上,许多家庭甚至还禁止家中女子读书,徐家到底有远见,只禁止了那些艳词俚语的诗文和话本。 这分明是皇天要成全我呀,徐惠珍心里自得道。想象着她和范斯远郎才女貌相携而行,那画面该多美,父母该多为她骄傲。可是如何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说上话呢?徐惠珍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可以接近的渠道,直接走过去?那太直接太没有风度了,她这样书香门第的小姐决计是不会做的,望着那个人和杜玉清熟稔地说笑,她又气又恨,后悔不迭。气自己就不该相信杜玉清的话,刚才就应该跟在杜玉清后面,只要到了跟前,你杜玉清再掩饰也没有用了,范公子不会看不到我的好。 怎么办?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绿肥红瘦 二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叶媛玉看着徐惠珍着急上火,又故作矜持的样子,不觉心里冷笑,你不是觉得自己才华出众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自家是书香门第,人人都该趋附于你吗?如今你也有上杆子巴结却不得的时候啊! 叶媛玉看着人群中泰然自若的杜玉清不禁感叹,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这个杜玉清看似不声不响,实则精明厉害,一旦有人挑衅便能迅疾反击,言语犀利不说,还句句切中要害;平时安静内敛,不显山露水,实则人脉深厚,不仅与这些家世显赫的公子们熟稔不说,在他们面前还这样大方得体,从容自在,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没有比较不知道,原来她才是那个最有实力的人。 徐惠珍左思右想,眼前一亮,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她做出没有看见那些公子的样子,一路匆忙走到杜玉清面前,亲热地挽住杜玉清的胳膊,“杜家妹妹,你可让我好找,刚才不是说要一起游玩吗?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你了。啊?对不住,没有看到你有朋友在。” 杜玉清一愣,没有和她预定啊。随即看见徐惠珍对她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总往范斯远他们身上逡巡,顿时了然。没有再费神,人家也不是需要她的回答,因为对方的谈话目标显然已经转移了,“啊,这位可是范公子,写‘万里乾坤此世界,百年风雨几重天’的那位范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范斯远点点头,“正是,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戏作了,还劳你记得。请问你是?” 范斯远于人情世故上到底单纯些,没有迂回婉转想到这么多,徐惠珍虽然不漂亮,却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又对他的作品如数家珍,自然不好意思不给面子。 仿佛是头羊效应,其他的姑娘们也纷纷上前,公子们也自然趋之若鹜,人群越聚越多。 杜玉清被挤到一边,她含笑地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不一会就退到了圈外,转身朝桃林走去。她来是为了游玩的,可不是为了应酬而来。等到范斯远发现少了什么,醒悟过来时,早已看不见杜玉清的踪影。 “范公子,范公子,我们组织了诗社,想请你拨冗指导,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徐惠珍跟在后面锲而不舍。 杜玉清独自走着,渐行渐远,她时不时停下脚步望着眼前云蒸霞蔚的桃花林,有一种在梦中漫步的奇妙感觉。她想起关于春天诸多悲悯的诗词,想起李煜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为什么这些人眼前有正好的美景不去欣赏,却要担忧它将来的落花的寂寞?为什么人生有酸甜苦辣,人们留下的却多是愁苦的诗词?名为“相见欢”,实为记离愁。这是因为人生本来就是不如意的?还是因为人天生的多愁善感?或者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还是因为悲伤愁苦的诗词更有感染人的力量? 自然的更迭已经让人无奈了,何必再在人生中自寻烦恼?杜玉清想不明白,她喜欢自己的家人,喜欢自己的生活,她会珍惜眼前的每一刻时光。所以,相比一味的吁嗟感伤,伤春悲秋,她更喜欢晏殊那种富贵而不鄙俗,沉静而有生机的风格:“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还有,“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人生不是应该永远怀着希望吗? 起势,杜玉清在桃林深处,徐徐迈开步子,挥拳出击! 她放下一切,不思不想,只在感应,只在接纳。 一阵风儿吹来,落英缤纷,她在花雨中腾挪舞动,轻盈翻飞,带起花的旋风。她用自己的心灵感受着这氤氲萌动的春天的气息,觉知生命的美好与脆弱,深深沉溺在这通透幸福之中。 接纳生活,接纳风雨,一蓑烟雨任平生。 不论山头斜照,人身萧索,归去时,也无风雨也无晴。 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乐曲声音,杜玉清醒悟过来,自己是和一群人一起来这里游玩的,于是慢慢收功。辨识好方向,她快步回到刚才下船的地点,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空地上大家还是三三散落着,或放纸鸢(风筝),或在蹴鞠,女孩子们则坐在一排,充当忠实观众,刚才那乐曲是郭良金坐在桃树下正叮叮咚咚弹着琵琶呢。 杜玉清听她弹的是《楚汉》觉得十分不解,《楚汉》讲的是刘邦、项羽在垓下进行决战的故事:汉军设下十面埋伏彻底击败了楚军,项羽悲愤自刎。该曲气势雄浑激昂,属于琵琶曲中的武曲,充满阳刚之气,非琵琶大家不能驾驭,平时作为练习曲无可厚非,但今天要作为表演曲目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几位小姐在一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她那样的水平还敢弹这样的曲子?以为金鼓、剑弩、战场厮杀就是当当当当弹得快一些,重一些吗?不就是想显摆一下她的琵琶技艺嘛” “可不是?竟然还坐在桃树下弹,她还以为她是那仕女图的美人吗?你看那桃花片片落下,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害怕,这等肃杀啊!” “就是,弹的又不好,人长得又磕碜,偏偏还要做出这等做作的姿态来,她这是做什么?” “东施效颦!”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说罢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杜玉清苦笑,这些姑娘们说得也太刻薄了,她们的伶牙俐齿简直可以杀人于无形了。可见郭良金已经把她们得罪狠了。其实郭良金琵琶弹的还算过的去,她如果选《塞上曲》或者《月儿高》这样的文曲效果会好多了,可能因为这些姑娘处处看她不顺眼,甚至把她整个人都给否定了。 看到杜玉清来,几个人纷纷站起,笑着和她打起招呼,但除了刘萱和林丽萍言语里透着亲切外,其他人在客套之外带着敬畏,不过这已经是改变了太多,船上那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疏离已不复再见,让杜玉清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恍惚,仿佛船上发生的事情是她的幻想或者是她的错觉。 她不知道是因为她在船上的言行给人留下了此人不好惹要敬而远之的印象,而范斯远和郭诚宇那些人对她的在意和尊重又抬高了她的身价。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绿肥红瘦 三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一个人替她着急地问道:“啊,杜小姐,刚才上哪儿去啦?范公子他们都去找你呢?你没有遇上吗?” 另一个纠正说:“不是范公子他们找你,是徐小姐说要找你,然后他们就一起往林子里面走了。” 杜玉清摇摇头,“找我?找我干嘛?” 姑娘们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神,“你不知道啊,刚才徐慧珍徐小姐说要组织什么诗会,请范公子来指导。范公子说最近学业很忙,未必有时间,徐惠珍就说可以将就他的时间,后来徐小姐就想着说把诗会放在杜府举行,要找你商量如何办呢?” 杜玉清皱了皱眉,她本来也考虑要借个名目在家里办个活动,请这些姑娘们到家里来玩,场面上的应酬约定俗CD是轮流坐庄,没道理总去吃别人的,轮也应该轮到她了,可是这样以诗会的名义她可不乐意,不仅被徐慧珍绑架为她作嫁不说,还得罪了林莹如。林莹如刚才还在船上承诺要请一帮才子来搞一个男女诗会,徐惠珍此举分明是和林莹如打擂台,还拿她杜玉清坐筏子,真是打得如意算盘。。 她看林丽萍朝她挤了挤眼睛,瞥了下两边的人群,心里一动,说道:“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这么大的事情我可担当不起,再说了,刚才林三姐姐不是说要办一个男女诗会,我看还是交给林三姐姐吧,我另请大家吧。”她理解了林丽萍的暗示,她们之中肯定有和林莹如关系亲近的,她们刚才的交谈说不定待会就会传到林莹如的耳朵里,徐慧珍的算计是一回事,你杜玉清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按照以往的行事风格,杜玉清可能会秉承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做人原则,让事实说话而不屑于宣讲于口,但林丽萍的好意让她意识到也许要想置身事外早点撇清自己也许是个节省时间的好办法。想通了这一点,她朝林丽萍感激地点头示意。 “好啊!”大家欢呼。又可以出来玩了。 林丽萍很高兴杜玉清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也承了自己的情,索性再帮杜玉清一把,把话说开来。自古嫦娥爱少年,她也曾经对范斯远心存幻想,但接触下来她知道实在是现实和梦想的距离相差太遥远,她是识时务的人,但也不代表她希望她心目中那么美好的范公子和她讨厌的人走的近,她捂着嘴笑着说:“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什么意思?杜玉清疑惑了。人家?人家是谁? “啊哈!你也看出来啦!” “徐慧珍看着范公子眼睛柔得都快滴出水来,还看不出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好不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立时八卦因子被调动起来。大家交头接耳地谈起来。 未必只有女子喜欢八卦,男人也没有不喜欢八卦的,但男子有事业,有在外的工作,他们的时间精力有限,他们的八卦对象大多有针对性,往往是他们奋斗的目标或者竞争对手。而女子平日的生活实在太单一太无聊了,但凡有些新奇的事情便能引起她们的兴奋,东家长西家短自然而然就成为她们生活的佐餐。有的人还天生擅长此道,消息来源多,散布快,久而久之她不仅成为灵通人士俨然还是未来预测的权威判断者。 “林姐姐,你觉得徐慧珍有戏吗?”一个小巧玲珑的姑娘眼巴巴地问。徐慧珍说是才女,才气却未必是她们当中最突出的,却是最会表现的。在这个社会并不缺乏千里马似的的良才,但有的人是不自知,有的是已知却想等着伯乐来发现,实际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千里马必须自己跑出来给别人看才会被人发现是千里马,那些不自知的、羞涩的、不自信的、被动的人才大都泯没于众人之中。所以有的人不好意思在面上说破,私下里却心有不甘,见不得徐惠珍好。 林丽萍原本就看不惯徐慧珍的张狂,刚才看见她在范斯远等人面前含羞带怯矫揉造作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惠珍是利用杜玉清做跳板,而杜玉清却没有当场反驳,拿出在船上对郭良金甚至对林莹如杀伐果断的气势,而是表现得不动声色、落落大方,甚至还避了开去。看得出来范公子他们对杜玉清姐妹的在意,发现杜玉清不在后立刻就想避开徐慧珍,要不是徐慧珍提出要去找杜玉清,说不定范公子马上就和她分道扬镳了。不知道杜玉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是自信呢,还是对范公子不在意呢?或者是情窦未开,根本在这方面懵懂未知?不管怎样,林丽萍不愿意看着徐慧珍阴谋得逞。她看了一眼杜玉清,杜玉清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她一边揣度杜玉清的心思一边整理思绪说:“婚姻是结两家之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丽萍越想越有道理,她好像明白了杜玉清的想法:“我看徐慧珍任重道远呢?徐家现在有什么?别看徐家名声大说是书香门第,实际上都已经时过境迁,你看这几年徐家子弟有一个科举出仕的吗?现在功名最高的不过是一个举人,再这样下去徐家早晚衰败下来。” “不会吧!徐慧珍不是还有一个叔叔在巴蜀任知府,还有一个在翰林院做侍讲的伯伯吗?” “你听她说!那个伯伯是出了五服的,那个叔叔是庶子,早就不和他们家来往,听说当年……” 杜玉清这才恍然明白姑娘们偷眼观察她的含义,有些哭笑不得。她们以为她近水楼台,可以和范斯远成为一对,因为徐慧珍在范斯远面前的表现为她感到惋惜,她怎么会对范斯远有想法?她和他八字不合好不好!她巴不得有人来祸害范斯远。想想范斯远和徐惠珍一个才俊,一个才女,一个偏激倨傲,一个自视甚高,还真是相配。杜玉清越想越好笑,在她看来只要他们俩真是情投意合,未必不能成其好事。范家不过是父亲第一代出仕的朝廷新贵,徐家是行将没落的百年书香门第,正好匹配。只是不知道两人成了好事会怎样相处?万一发生争执会是谁让谁?恐怕针尖对麦芒,有的热闹了。 呸!杜玉清朝自己翻了白眼,人家闹人家的干你何事啊?这些姑娘们也真够可以的,讲起别人的家长里短可以曲里拐弯的越讲越远,都离题两万里了。人生有限,自己怎么也蹉跎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雅歌投壶 一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喔!场上传来男子们蹴鞠时的喝彩声,适时地打断了姑娘们的话题。因为有姑娘们在场,男子们玩得格外卖力,蹴鞠也踢得精彩,花样百出。杜玉清问:“你们都坐在这里干嘛,怎么不去走走或去玩玩?” “我们能玩什么?刚才也去走了一会儿,实在腿力不行才回来了。” “就是啊,丫鬟也不在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出去实在不方便。”原来刚才她们的丫鬟都被林莹如叫去帮忙了。 “对啊,我们也不能去蹴鞠,也没有多余的的纸鸢给我们放,在这里丢沙包简直丢人现眼,还不如就坐在这里。看看花看看景物和姐妹们聊聊天我也觉得好。” “嗯嗯!”大家不约而同地点头。 现在官宦家庭对自家姑娘在外的行为约束的越来越严格,像蹴鞠,要在男子面前露出脚来这等行为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平日里都只能拘在家里,顶多借着闺阁诗社等活动到别人那里串串门,还好还有一个上巳节,她们还能出来到郊外来放放风,哪怕什么都不做,大家都觉得很好了。 杜玉清叹气,姑娘们被约束惯了,出来后也变得故步自封。幸亏父亲是开明的,让她可以有一颗自由的灵魂。她不甘于在这热闹中枯坐,她爱热闹,也爱独处;但热闹时应该有热闹时的活力,独处时应该有独处时的宁静,在这美好的春光中就应该去玩,去闹,去宣发我们的生机。 杜玉清在周围扫了一眼,旁边的空地上围着一圈的矮几和胡床,看样子今天竟是准备了古礼之筵席规制,采用分食制进行宴饮了。林家作为主人真可谓煞费苦心,不仅大费周章地把高矮坐具都带了来,连羯鼓和投壶都准备好了,还真是要办一个隆重热闹的筵席了。 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她发现了一个她感兴趣的东西,兴奋地问:“你们想不想玩投壶?” 姑娘们有些犹豫,刘萱担忧地说:“林三姐姐会不高兴的,在正式开始之前,她一般都不让我们动她的东西。她是追求完美的人,那投壶待会是要进行比赛的,不会愿意让我们动的。” “既然待会要比赛,正好现在来练练手。” “可是林姐姐会生气的。她会说这对其他会不公平。” “这有公平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就是玩玩而已,林三姐姐那里待会我去说,她要怪就怪我好了。” “可是……”刘萱、林丽萍等人还在犹豫。 既然如此,杜玉清放弃了劝说。“好吧,那我自己去玩喽。”她转身离去。 人各有志,生活中每个人有每个人做事的风格,有的人瞻前顾后,选择做稳妥的看客;有的人积极主动,喜欢当主动的参与者。看似主动参与的人面临最大的风险,他们要负担起万一失败的巨大责任。实际上,身处现实社会人人都有风险,相对来说主动的人,面对失败还能坚持不懈的人最终还有成功希望,他们一旦成功了就能获得巨大的回报,而被动的人,选择坐等的人只能被动地等待给予,他们的一辈子都在低收益里徘徊,抵御不过时代的浪潮,这才是最大的风险。 杜玉清还没有领悟这些,她只是按自己心意行事。作为一个闺阁小姐,杜玉清母亲给她立的是要遵守规矩的行为准则,所以她不能事事主动,但在规则之内她可不会甘于寂寞。在自己玩和看别人玩之间,她喜欢自己玩;在独乐乐和众乐乐之间,她选择众乐乐。所以她诚挚地邀请姑娘们一起参与,但她们却顾虑重重,虽然杜玉清理解这些闺阁小姐们诸事谨慎小心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她同情她们的无奈,但她也不愿意因此苟同妥协,她理解的谨言慎行的内涵和她们的不同,她所以她选择在别人看起来另类的独乐乐。 投壶是起源于春秋战国时士大夫宴饮时的一种游戏,方法是以盛酒的壶口作为目标,用箭矢来投掷,以投中多少决胜负,负者须饮酒受罚,因为是诸侯和士大夫在宴饮时的游戏,往往伴随着吟诗奏乐,所以又被称为雅歌投壶。古之君子要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投壶就是射,也就是射箭的一个变种,在筵席上射箭一个是不方便,一个是危险,万一发生了刺杀的行为怎么办?所以投壶成为了一种替代,而且它不比射箭,需要一定的训练,它是任何一个人随时都能够玩的游戏。《礼记·投壶》说:“投壶者,主人与客燕饮讲论才艺之礼也。”宴会上酣畅耳热之间,玩这种又从容安详,又有一点竞技的游戏不失为一种雅事,所以秦汉以后,它在士大夫阶层中盛行不衰,每逢宴饮,必有这“雅歌投壶”的节目助兴。宋代以后,羸弱的文人之风渐行,投壶游戏不再像汉唐那样在士大夫中盛行,但民间渐渐流行开来,甚至以此为赌博游戏。林家今天显然是仿效古礼,甚至还千辛万苦找了这铜制的旧壶要演绎那“雅歌投壶”的逸事,不能不说他们为了这次活动真是煞费苦心了。 杜玉清把投壶摆在一丈远,左手抓起一把箭矢,右手瞄准。第一支箭矢飞出,落在了酒壶后面的草地上,没中。投壶还是杜玉清小时候和哥哥们玩过的游戏,那时候的自己一味地争强好胜,还想和哥哥们比赛,而对于投壶完全没有去想是否有什么章法,比赛输了就把原因怨在自己力气没有哥哥们大,个子没有哥哥们高上,为自己找理由开脱。现在想来不禁莞尔。那时的自己只是凭着感觉投掷,射中多少都是盲目的。成功了不可控制,失败了也稀里糊涂。整个人是懵懂无知的状态。 经过这几个月父亲的点拨、姚先生的传授和她自己领悟摸索,她慢慢体会到了万物一体的“道”,和要得道必须的“诚”,朱子说:“敬业者,专心致志以事其业也。”又说:“诚能体而存之,则众善之源,百行之本。”事物需有诚而徐徐探索求之,欲速则不达,盲目应对都是在做无用功,即使成功了也都是侥幸。这些都促使她慢慢养成了沉静的心态,面对事物能够从容应对的作风。 立身中正,拎腰圆活、均匀放松、身心合一。 杜玉清一一检省自己。 觉知,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平复,让自己的心灵深深沉浸。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雅歌投壶 二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拿起第二支箭矢,这次她的手指往前挪一点,捏在了箭矢中心偏前一点的位置上,大拇指、食指、中指松松地握着,箭矢飞出,箭头敲在壶口沿边,箭羽打在壶口发出噗地轻微声响。 杜玉清又拿起了第三支箭矢。这次她把箭矢举在耳边的右上角,迟迟没有投出,而是拿在手中反复模拟,感受着箭矢的重力和如何做才能保持它投掷出去后的平衡,最后箭矢掷出,她都能感受到箭矢在指肚上轻微划过时的摩擦,她没有去看箭头的落点,因为不需要,凭着她听到的箭矢飞出时发出爽滑的声音,她已经大体知道这次是否能够射中目标。果然,箭矢呈弧线飞出,准确地往壶口飞去,可惜最后箭头还是打到了壶口的内壁反弹出去,按规则这不能算射中,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杜玉清心里已经知道如何怎么投了,也知道刚才问题出现在哪里,这是自己大拇指最后无意识地拨动导致箭矢出现了些许的偏差,后面她只要对应地把握力度和掌握好平衡去练习,并尽量避免同样的失误再次出现,她就能大体提高射中率,当然要达到日臻完善,她非投入更多的练习不行,不过,这只是游戏,她且及时行乐就好。 用心体会,不求结果,因为结果已经不重要,结果不言而喻。 后面的箭矢顺手很多,单单听箭头敲击壶底发出叮叮叮清脆的声音就知道她的成绩了。 杜玉清找到了感觉,越玩越兴起,林丽萍等人看得有些眼热,刘萱犹豫地说:“要不我们也去试试吧,待会万一是几个人一组,我们不要拖人后腿。” 对哦,几个人恍然大悟,通常这种情况都是男女搭配的,如果自己真的表现太差了,岂不是让人看不起?这下大家都坐不住了,争先恐后地朝杜玉清跑去。可惜没等她们玩几下,出外散步的人都回来了,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林真议、林莹如兄妹便请大家就坐。几个女孩只得悻悻罢手。 正在此时,徐慧珍跑了过来,“杜妹妹,”她亲昵地拉着杜玉清的手,说:“刚才你上哪儿去啦?我和范公子一起去找你了,在林子了找了一大圈也没有看见你。” 范斯远会去找我?要不是杜玉清对范斯远实在太了解,也了解了徐惠珍的意图,还真会相信了她所说的话,无它,她的眼神实在太诚挚,我们对不熟悉的人,尤其是看上去老实诚恳的人开始时总会抱着善意愿意为他们提供帮助。 “喔,我没有去哪儿,都在这里啊。” 旁边的林丽萍忍不住暗笑,杜玉清刚开始总给人一本正经,刻板直愣的第一印象,觉得她好欺负或者好利用,只有在她面前碰过壁的人才能领教她的厉害,张婷芳如此,郭良金如此,林莹如也是如此,这徐惠珍才认识杜玉清就想打她的主意,注定要吃亏的。像这次杜玉清回答说“我没有去哪儿,都在这里啊。”而没有回答说:“你们找我干什么?”便是不给对方顺势说出她目的的机会,杜玉清头脑的反应不可不谓迅疾了。 这下是徐慧珍呆愣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心里暗骂:要不是有求于你,我才不理你这个呆头鹅呢! 不过杜玉清还是小看徐慧珍成事的坚定意志,她笑着说:“杜妹妹,江南多才俊,我们女子也不能专美于前吧?人家说:李易安之后再无才女。你我可要为女子争气,要能登大雅之堂才行,只会一些歌谣小调可不行哦。”刚才在船上正和那些小姐们无聊时,听到杜玉清唱那首船歌,不由地和其他人一样被她的歌声吸引纷纷涌到门口倾听,事后颇觉羞愧,这种俚语野调虽然别有风味,但也只是野趣而已,她作为久负盛名的才女怎么能够如此不自重不矜持呢?“我刚才好不容易才求了范公子答应为我们的诗会做指导,他希望诗会就在杜府里举行,所以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如何把这次诗会办得更好,让大家高兴。” 这下杜玉清真要佩服这个徐惠珍的厚颜无耻了,她完全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无中生出有来。首先,她说范斯远答应了给诗会做指导,言之凿凿不容置疑。可范斯远是那种有耐心给人做诗会指导的人吗?而且还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帮小女子?她说范斯远希望诗会就在杜府里举行,不就是想借着杜府的场地到时顺理成章地把范斯远请来,范斯远还不能不来,这样就为她的谎言圆上了首尾,面子里子都全了。其次,因为诗会是在杜府举行,在林莹如知晓了消息后,她完全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杜玉清身上,而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三,她没有找杜玉清商量说“行不行”而是商量说“如何办得更好”,造成杜玉清已经答应既成事实,暗地引导她只能在办得一般和办得更好之间选择。整件事情不可不谓用心良苦,思虑周祥。只不过为了接近范斯远,就可以把所有人都当做是她可以任意利用的棋子,真是打得如意算盘! 杜玉清心里冷笑,心里腻味极了,巴不得马上离她远远的,“要办好诗会?我可一点经验都没有,我觉得还是和林姐姐商量一下比较好吧。”随即就喊不远处的林莹如,“林姐姐,林姐姐,”徐惠珍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林莹如听见后走了过来,她只能硬着头皮笑着迎上去。 杜玉清诚恳地说:“刚才徐小姐要找我商量组织诗会的事情,林姐姐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懂,这不是所托非人嘛!还是两位姐姐一起商量比较好。”她没有提范斯远,没有提杜府,你要拿我做筏子就让你直接面对林莹如吧。 面对着林莹如带着疑虑和质疑的目光,徐惠珍只能讪讪而笑。 林莹如盯了徐惠珍一眼,就转头满面笑容地挽着杜玉清的胳膊把她给拉走了:“哎呀,妹妹,这事以后再商量,今儿咱们可是来玩的,先赶紧先到位子上坐下。就等你开席呢。”说罢把杜玉清引到右边的女座上,睬都没有睬一下徐惠珍。 林莹如为和杜玉清和好如初暗自高兴。虽然杜玉清刚才在船上当众下了她的面子,让她心里很不痛快,但她事后想想觉得是自己不对在先。杜玉清是那种一本正经、不懂得变通的人,她却偏要她去向她的对手示好,岂不是折辱了杜玉清?是她触及了杜玉清的底线,不怪她有那样的表现,于是对杜玉清也就释然了。她虽然不会去向杜玉清明白地道歉,但也一直在寻找机会修补关系,无奈她一直在忙着筵席招待的事情——她喜欢事事完美,让宾主尽欢,人人满意。后来听小姐妹说杜玉清并没有想和徐惠珍一起塌她的台子,心里很是高兴,杜玉清虽然不好惹,但头脑还是清醒的,是非轻重能够分得清楚,是值得交往的。刚才她就是特地过来示好的,没想到杜玉清不计前嫌倒先迈出了一步,还把诗会的事情坦然交给她处理,林莹如更是愉悦,于是对杜玉清就越发亲切了。至于徐惠珍那样的人,只要杜玉清站在她这边,她还真犯不着搭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雅歌投壶 三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男左女右,列次依榻就坐。徐惠珍一看,大呼自己失策。 自古排坐,都是有讲究的,须循礼而坐,也就是按身份高低排次坐位,在座的都还是没有功名的青年男女,约定俗成应该以家中长辈的官职和远来是客宾主尊从来排座。因此男子郭诚宇因为英国公嫡子的身份被排在第一,范斯远第二,巡抚公子徐法尊第三。女子这里林莹如排第一,照理应该是她妹妹林莹玲排在第二,可她为了尊敬杜玉清,把自己的妹妹排在了第三,而把杜玉清排在了第二的位置,她的对面正是范斯远。而徐惠珍只排在了中等的位置,这还是占了家族书香门第的光环和她才女的名声,否则单以父辈的官职,她可能只能排在中下的位置了。因为她父亲只是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 徐惠珍大为后悔,她应该先和杜玉清调换一下位置,以后没人的时候再和她商量办诗会的事情,只要自己好言好语地哄她,谅那个呆头鹅拧不过自己只能答应,岂不是两全其美?结果自己一着急,先把诗会的事情说了,让林莹如听到,诗会办不成不说,还得罪了林莹如。失策啊,失策。 杜玉清不知道徐惠珍把她比作看似优雅实则蠢笨的呆头鹅,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对于那样的人,她已经将她永远排除在可以交往的人之外,成为完全不相干的路人。不,甚至比陌生的路人还不如,如果陌生的路人遇到困难,她可能还会去帮忙,徐惠珍?免了,敬而远之吧。她理解孔子的“以直报怨”就是这个道理。 杜玉清坐下,对面的范斯远看了过来,像寻常一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便转头和郭诚宇继续说笑去了。 右边的林莹玲关心地问她刚才怎么了,杜玉清简单地把刚才事情说了一遍,又见她眼睛柔情似水,有些异样的神采,不由地习惯地调侃她,笑着说:“刚才你是不是在林子里遇到了桃仙,授你勾魂迷人神技,连我这样的女子见着都要忍不住爱你了。” 林莹玲的脸腾地红了,倾身过来就要拧杜玉清的胳膊,杜玉清慌忙求饶,唱喏道:“小生见姐姐美若天仙,忍不住春心荡漾,请姐姐原谅则个。”林莹玲听到“春心荡漾”四个字仿佛被揭破心事,飞快地觑了对面一眼,便恼羞成怒了。“呸!”地白了她一眼,不理她了。 杜玉清知道林莹玲看似明艳倨傲,内在实则保守拘谨,自己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开这个玩笑,虽然她们是低声交谈,别人肯定是听不见,但于女子言行规范来说已经逾矩,不怪林莹玲要注意男子那里的反应并且生气了。杜玉清只得道歉,陪了许多小心的好话,林莹玲方才原谅她。 筵席安排的细致周到,玉馔美食,果品鲜美,让人非常享受。为他们上菜,伺候他们用餐的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小厮和丫鬟,上菜时每个人是端盘列队而入,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他们训练得这样动作整齐划一,单说这一点就看出林家的煞费苦心。众人纷纷举杯向林真议致谢,连郭诚宇都赞不绝口,称赞整个郊游都安排的好,不仅饮**美,而且轻松惬意,是自己经历所少有。 林真议有些得意,连京城来的见过世面的世家公子都这样大力称赞,就不枉他们林家的用心良苦了。他指了指林莹如对大家说:“我可不敢功臣自居,这些都是我三妹妹的安排。我三妹妹在这方面最是能干讲究,大家就好好享受吧,这才是承了她的辛劳。”一句话说得谦虚得体,又适时捧起了自己的妹妹,众人自然也向林莹如致意,林莹如羞得脸都红了,慌忙站起来向大家回礼,连称不敢,举止谦逊得体。 杜玉清也举杯向林莹如诚挚地表示感谢,不论林莹如其它方面如何,在待人处事方面的确有她独到之处,就拿这次筵席安排来说,不仅饮**美,而且次序井然,让人觉得整个安排都很从容舒适。这固然说明林府的财力雄厚,但在财力之外林莹如的能干是不言而喻,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看到她真心的付出,和付出后的成果:一切尽善尽美,宾客尽欢。就冲着这个杜玉清就不能不佩服林莹如,愿意和她交往。 林莹如拍了拍杜玉清的手,笑得轻松释然:“怎么办呢,我就愿意看着大家高兴。” 徐法尊唰地抖开洒金折扇,一边摇着一边笑着说:“久闻林家小姐秀外慧中,仪态万方,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单单看两位妹妹一位聪明能干,一位花容月貌,就堪称珠联璧合姐妹双姝。正是‘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他的容貌秀气,讲话舒缓,让人越发觉得他身上具有世家公子独特的温文尔雅的气度,让在座很多姑娘心生爱慕。林家姐妹听到赞誉不约而同都羞涩地低下了头来。杜玉清心里却有些怪异的感觉,这个徐法尊看人的眼神,尤其是看姑娘家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还说不清楚那是因为什么,但足以让她警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男子们坐不住了,想起来想活动活动。有的提议投壶,有的希望羯鼓传花,这样男女都可以参与,今天好不容易可以这么近距离地和小姐们接触,自然想更进一步地加深了解。林家早有准备,林真议站起来摆摆手,让大家稍安勿躁。他微笑地说:投壶和羯鼓传花都有安排,保证让每一个人都能参与,让大家都能尽兴。他说话的同时示意仆人端上铜壶摆在中央,宣布了投壶比赛的规则:以左右对面的一男一女为一组,一人投出十箭,两人合计,投中总数为多的获胜,最后除了获得一二三名外的人均需表演节目。或单独,或二人组合表演均可。第一名除了有奖品之外,还可以另外指定任意一人,或一组表演节目。被指定者不得违抗。 林真议话音未落,群情激奋,男子们跃跃欲试,女子们羞涩不安。今天在座的都是未婚的男女,这样大胆的游戏着实让女子们小鹿乱撞,既期待又慌乱。 为玩得有趣,次序按一首一尾来,即两头往中间的排序,这样杜玉清和范斯远就排在了第三组。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雅歌投壶 四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第一组是郭诚宇和林莹如,郭诚宇显然是常玩的,他动作不慌不忙,落落大方,投中时面对大家的掌声和欢呼时还时不时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回身向大家行礼致谢,让大家哄堂大笑,把现场气氛搞得很是热烈。林莹如显然也是练过的,但因为腕力不够,最后十箭投中了两箭,其它箭大都落在了壶身前面。第一组总分便是十分。 林莹如有些沮丧,向郭诚宇表示歉意,说自己拖累了她。郭诚宇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朗声笑着说:“别在意,这就是一个游戏,图的就是一个乐呵乐呵。”然后故作压低声音,实则让其他人都听到的嗓门说:“我们就凭这个成绩就足以让他们满地找牙。”大家又哄堂大笑。 杜玉清也笑了,这个郭诚宇天生是脸皮厚的,他是那种在任何场合都能够应对自如,如鱼得水的人。但他也有一点好,就是虽然圆滑世故,但仍心怀坦荡不失君子风度。 果然,第二组的成绩只有三分。这三分都是男子得的,那小姐一箭都未投中,固然是因为缺乏练习的缘故,但相比同样缺乏练习的男子来说,女子更缺乏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镇定自若。因为是游戏,林家不想成绩太差,让这些官宦子弟面子上不好看。今天设定的投壶距离比通常的还短一些,如果镇定一些,应该可以投中一两支,不至于输得太难看。但因为慌乱失去了分寸,那小姐几乎是在稀里糊涂间畏畏缩缩地把这十箭投完的。知道了结果,那小姐羞涩得都快哭了,其他小姐一面安慰她,一面心有戚戚然,担心自己落得个同样结果。 轮到了第三组。范斯远站了起来,面带微笑走到场中,他面容俊逸,步态优雅,仿佛他不是来参加游戏而是来领奖的。他站在那里不由地让人想着杜甫的那句诗来:“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人们屏住呼吸,注视着他把一支一支的箭从手中飞出,这个时候他投中多少都不重要了,单看他那风流潇洒的作风已经让现场的人折服。他投中四支箭,现场爆发雷鸣般喝彩和欢呼声,社会文风强武风弱,武士骑马射箭技艺再高超也是理所当然,不足挂齿,文人能骑马射箭那就是文武双全,堪当大任。像范斯远这样少年才俊不仅读书好,连游戏都能玩得这么好,自然更是让一群少男少女们崇拜了。 在众人的欢呼喝彩声中,范斯远上前捡起箭矢,走到杜玉清面前把十支箭矢交给她,笑着说:“后面的事情我就交给妹妹了。” 举座皆惊。范斯远什么意思?是相信杜玉清能帮他赢得胜利吗?怎么可能!要知道他才投中四支箭,即使要赢过第一组,杜玉清起码要投中超过六支箭呢!这可能吗?! 杜玉清轻瞟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搭理他。对这家伙总是语出惊人,唯恐天下不乱者的性子她已经习以为常。 杜玉清走到场中,心绪已经平静下来。站在专为女子而划的投掷线后她投出了第一支箭,箭矢笔直飞出落在了铜壶后面。喔~大家发出了惋惜的叹息声。 徐惠珍暗自高兴,该!都不要投中才好呢。见到范斯远的第一眼她就相中了他,他那样惊才艳艳而风度翩翩,他们是男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啊!故而她不遗余力地出现在范斯远面前,她要让他看见、让别人看见他们在一起是那么协调养眼,仿佛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那样的般配。刚才在林中散步时她逮住机会就和范斯远搭讪,范斯远则表现得客气而冷淡。她给自己鼓劲说:自古天才脾气大,一语不合掉头而去那是常有的事情。世人也会给予宽容和理解,李白因为“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世人就认为他潇洒风流。何况现在大伙在一起,范斯远要维持风度,自然不好意思对自己太亲近了。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地接近他关心他,他慢慢地就能知道自己的好,自己的卓越不凡。她相信范斯远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哪怕他的内心是冰冷的岩石她也有能力用自己的温暖把它化成似水柔情。 然而,刚才看见范斯远对杜玉清的亲近和信任,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的范郎内心早已是温柔如许,只是对象不是她而是那个呆头鹅杜玉清。老天为什么那么不公平!她这里心心念念地牵挂,她思念的人儿却在关心体贴着别人,而那个别人却偏偏浑然未觉,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徐惠珍心里隐隐作痛,好像属于自己的珍宝被人无端地抢去,痛彻肺腑。她心里对杜玉清嫉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她处处倒霉。眼下见杜玉清第一箭失败,心里大喜,那是老天在收拾她啊,徐惠珍差点拍手叫好了。 杜玉清心里估摸着退后了几步,退到了男子给男子投壶的划线后,要不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她还想再退后了几步。非是她故意要和男子们较量,是她自己的力量和动作幅度在太近的距离反而施展不开。 杜玉清的第二支箭飞出,又没有射中。这下有些人就不以为然了,觉得她不自量力还矫揉造作。讥笑的议论渐起。 杜玉清不为所动。修行最难的是面对环境压力,你还能保持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要什么。 第三支箭矢飞出,迅疾有力,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叮地一声落进了壶中。 啊!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三支箭矢接连准确投中壶里。群起激动了,男子们纷纷赞叹,姑娘们则心思各异,林丽萍和刘萱对视一眼,人们看着杜玉清的举止,仿佛经历过千锤百炼般的从容,以为她投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她们刚才可是看着杜玉清一支支是怎样练习过来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这个杜玉清真是不简单啊。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雅歌投壶 五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在沸腾的人中最冷静的就属杜玉清了,她拿起第七支箭扔出去,又中了。人群又爆发出掌声。郭诚宇对范斯远说:“想不到杜家大妹妹还有这一手,以前和杜文斌他们兄弟在一起玩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顽皮的小丫头,没想到现在成为这样一个庄重漂亮的大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让人觉得好神奇。” 范斯远心里好得意:你不知道的阿杏的优点还多着呢,可我就是不告诉你。面上却不动声色,说: “许是她平日里无聊时常练的,熟能生巧罢了。” 郭诚宇还有一些疑惑,他看杜玉清动作干净利落、飒爽帅气,怀疑她是不是练过武功,但这话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讲,他转身问程羲和:“你看得出三叔身上是否有功夫吗?杜家练的是长拳。”也许从三叔身上可以了解杜玉清是否习武的蛛丝马迹。 他补充说:“我听说杜家每个子弟从小开始都要习武,三叔也不例外,功夫还不低。我记得早些年我爹说过三叔头脑冷静,临危不乱,将来说不定可以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后来知道三叔中了进士还大叫可惜,被我娘说了一顿,说我爹是不识时务,杜家这才是审时度势,具有长远眼光。还感叹杜家厉害,子弟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武就不必说了,要文就能考上个进士,你看京城里哪家勋贵能做到?把我爹说得哑口无言。这次看三叔身材瘦削,处事柔和,不像习武之人,会不会他有了功名就放弃了练拳。你看呢?” 程羲和想了想说:“不好说,有人讲长拳的特点是舒展大方,灵活快速,有人讲长拳的特点是气势浑厚,发力刚猛,都有失偏颇。长拳其实不是一种拳,它是查拳、华拳、炮拳、洪拳、少林拳等多种拳法的融合,因为宋朝太祖皇帝整合编排过三十二势长拳,人们就以为‘太祖长拳’就是长拳,实际上它只是其中最为出名的拳法。我见过有的人长拳攻防严密,动作紧凑,就偏少林拳风格,你不是见过杜刚尧杜世伯打拳吗,他的拳风刚猛,动作舒展,就是偏向炮拳路数。我听师傅说还有一种长拳神秘莫测,讲究以气助势,阴阳相依,如长江大海,滔滔不绝。可惜他老人家都没有见过这种功夫。所以真不好凭着一个人的外表来判断他是否有功夫,只有见到了他出手才好下定论。” 郭诚宇点点头,不说话了,继续看着场上杜玉清的投掷。 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交谈的范斯远脑海中浮现出杜玉清在花园中那优雅又帅气的英姿,不知怎地就断定她打的拳法一定是程羲和说的最后一种神秘莫测的长拳。 杜玉清却知道自己第七支箭矢多少有些分心了,她的心思还是受到了外界的欢呼有些得意起来,心手不一了。投掷时手都有些抖动,能够投中是整体动作的惯性使然,再不收心后面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当下她收敛心性,挺直脊背,拎腰俯视,凝神静气。刷刷刷三支箭连续投出,箭头叮叮叮清脆地敲击在壶内,发出悦耳的声音。 哇!众人欢呼。太漂亮了!三支箭拖曳着箭羽流星一般列队飞进壶中。 十投八中,和郭诚宇持平了。杜玉清和范斯远的第二组最后总计十二分。 郭诚宇锤了范斯远一拳,“你们第一了,后面不可能再有人超过你们了,早知道应该跟你换一下,” 范斯远才不上当,笑着回答:“这个世界讲究的是阴阳和合,优劣互补,我们的组合彼此正好。如果我和你换那就是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老天都会看不过去。” 郭诚宇无奈,和这家伙说话还就从来没有占过便宜的。不过听他这样讲阴阳和合时怎么就感觉这么怪呢? 后面的投壶到程羲和那组时又掀起一个高潮,他竟然投出了一个九中的高分,现场欢呼不已。作为一个军人子弟,他的举手投足皆有一种刚健磊落的风范,比起范斯远的潇洒风流俨然是另一种让人欣赏的男子风格。 程羲和投完,和他一组的刘萱压力就大了,她站在场中面孔煞白,腿脚发软。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真想转身逃跑。她哆哆嗦嗦扔出一箭,没中。又一箭,还是没中。连续投出了六支箭都落空了。渐渐地,人声销然,刘萱也放松了许多。她偷眼扫了一遍周围,人们明显已是兴意阑珊,对她不抱希望了,刚才看程羲和投掷时的热闹和欢呼烟消云散。刘萱心里沮丧极了,自己果然还是不行啊。这时,她突然想起刚才在练习时杜玉清和大家说的话: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你,最重要的是你怎么看自己,自己怎么把握自己。刚才觉得寻常的一句话,如今却有振聋发聩的力量。她心里一横,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就当做是练习为自己好好玩吧。刘萱奋力地扔出第七支箭,又拿起第八支箭,看都没有去看刚才扔出后的结果。 现场先是鸦雀无声,然后轰然大笑,原来她的第七支箭的箭头划过了壶口,眼见着要落在壶外,箭羽却打在壁沿又弹回了壶里,她竟然中了。 啊!刘萱心里雀跃起来,原来投壶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啊。她抬起头,看见人群中的杜玉清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心里瞬时充满了温暖。嗯,我要向杜姐姐学习,对自己负责,为自己而活。后来的三只箭她又投中了一支。走出人群包围时刘萱哭了,原来自己也是有潜力的,也可以因为努力而优秀的。 程羲和和刘萱这一组总分十一,暂居第二。 杜玉清在人群中观察着人们在玩乐时的种种表现,同样面对很少进行的投壶游戏,这些男女却有着迥异的表现,男子自信,女子卑怯;男子坦荡,女子瑟缩。男子因为自信,因为坦荡,就可以自如地发挥应有的水平,有的人甚至因为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还能超水平发挥;而女子因为卑怯,因为瑟缩,原来即使有十分的能力也只能发挥出四五成的水平,这一增一减之间男女获得成功的距离越发大了。而人们还以为是女子天生弱小的缘故,实在是因为女子自己的心理阻碍了自己的表现和进步。 荀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女子因为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拘谨自己的行为,最终丧失了自己。杜玉清由此意识到生活处处有学问,道不远人,玩乐也可以是一种学习和修行,只要秉承觉知之心,任何时候都可以进行自省和反思,进行完善自我的修行。这也是以武入道的一个方面了。 最后结果,果然是范斯远、杜玉清组获得第一。 程羲和、刘萱组获得第二。 郭诚宇、林莹玲组获得第三。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雅歌投壶 六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热闹后归于寂静。大家回到座位上,下面就是输的人轮流上场表演节目了。不知道郭诚宇又如何得罪了范斯远,范斯远跳了起来,笑眯眯地向主持人林真议报告:自己要运用给予第一名的特权指定郭诚宇他们第三组参加表演。众人忍俊不禁,他们俩真是一对冤家,有他们在不愁现场不热闹。郭诚宇笑着摇头,朝范斯远点了点手指头,摆出一副你给我等着,有机会我会让你好看的架势。众人大乐。 节目井然有序地进行,其中当然还是姑娘们的节目丰富好看,刚才畏畏缩缩投壶的姑娘们这时变得自信大方多了,她们或跳舞,或弹琴,表现出绚丽的才华。而男子们的表演则单调多了,最多的就是吟一首自己作的诗,如果有人能吹一管萧就已经是惊才艳艳了。杜玉清由此修正了自己刚才的看法,在自己熟悉和擅长的领域,女子们的表现比在陌生的领域则比较能发挥正常,看样子心理因素固然能够影响表现,但在自己熟悉的领域,这种影响则小得多,熟能生巧,熟练也造就了自信,造就了优秀。 在总多表演中最出彩的是林莹玲,她一上场,现场就安静下来。她的美实在引人注目,从一开始男子们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朝她瞟过来。此时可以堂而皇之地欣赏,自然格外珍惜。林莹玲抱琴走到场中,她的身姿是如此曼妙,步态是如此旖旎,让人不由地屏息。 林莹玲坐下后闭目几息,然后开始双手抚在琴上,开始弹奏,她弹奏的是古琴曲《潇湘水云》。《潇湘水云》是南宋浙派古琴大家郭楚望的创作。南宋末年元兵南侵入浙,郭楚望便移到湖南衡山附近隐居,常在潇江、湘江两河汇合处旅游。每当见到江水奔腾,远望九嶷山为云水所蔽,便激起他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因而创作此曲寄托对故国眷念之情。林莹玲凝神抚琴,且不说她的技艺高超,把这首古琴曲弹得悠远婉转、荡气回肠,就是她技艺平平,现场的观众恐怕也会觉得她的琴技高超,让人陶醉。 林莹玲低眉敛目,如玉般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托、抹、挑、勾,让人觉得怵目惊心的美。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似乎风儿停下了脚步,鸟儿也在驻足聆听。山河清静,唯有琴声在天地间缭绕。 现场的人表情各异,男子们更是激动,无一不被触动。每个人都觉得她是在向自己倾述柔情,无不怜惜爱慕。 林莹玲演奏完毕,抬起头来,现场的人还是傻愣愣没有反应过来。半晌,人们才爆发出雷鸣般喝彩和欢呼声。 杜玉清看着现场男子们的痴迷目光,为这位林姐姐既由衷的赞叹又有些心酸和担忧。赞叹这个姐姐真是人间美的精灵,让人不由地会喜欢她爱慕她,又担忧她未来的命运,自古红颜多薄命,她这样出类拔萃却又是庶女身份,未来不知会有怎么样的命运在等着她。 与之相反,如果要评选最尴尬的节目可能就是郭良金的琵琶曲了,她表演的果不其然是《十面埋伏》。琴曲一开始郭良金就急于表现,序曲原来应该由慢渐快,用音律调式的起伏转换表现垓下征战前的金鼓齐鸣,众人呐喊的激励场面。可郭小姐的轮指都还没有打开,就在弦的根部一遍一遍的敲击,指法杂乱,乐声无韵,但郭良金弹奏的架势倒是气派十足,头随着手指的拨捻有节奏地上下起伏,让许多不懂音乐的人觉得她弹得热闹,以为那震撼人心的战争场景就是应该如此表现,现场还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林莹玲凑在杜玉清耳朵边小声说:“她弹错好多地方,还漏掉了两小段嘞。”杜玉清会意地笑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真真是不错的。这个世界还偏偏是自以为内行的外行人多。 如果到此为止就皆大欢喜了,可郭良金偏偏还不懂适可而止,她笑着说:“既然大家喜欢,我就再为大家弹奏一曲我家乡的曲子《海青拿天鹅》吧。我刚才想了一下,这首《十面埋伏》有些不合时宜了。”说罢,就弹起了曲子。 这下,即使不懂琵琶曲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怎么这海东青和天鹅的搏斗情景和刚才表现的战争场景是一个调子啊? 现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郭良金还要再弹第三首曲子。 有的人站起来离去,杜玉清也准备站起来溜号了,男子那边传出了不屑的嘲笑声,还有人冷不丁地爆出一声冷哼:“请你高抬贵手,让我们的耳朵清静一下吧。”这是范斯远的声音。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刻薄了,让杜玉清忍不住冷汗直冒。 郭良金一下脸涨得通红,捂着脸就跑下来。 这下杜玉清都有些歉疚了,反过来一想,觉得自己真是矫情。自己明明也是嫌弃郭良金的好高表现起身准备溜号了,怎么还有立场去责怪范斯远的制止?范斯远虽说话语刻薄些,伤害到了郭良金的颜面,但比起郭良金自我感觉良好地继续耽误大家的时间也算是给郭良金一剂清醒的良药。而自己几个人的溜号看上去委婉含蓄,不得罪人,实际上还是一种懦弱表现,是把决定的选择权交给了郭良金。希望她能够读懂大伙行为背后无声抗议的含义,并自觉放弃对大家时间的占用。但有的人天生钝感,或者干脆为达到自己目的视而不见呢?这个时候范斯远的直言不讳就是最节省时间,最有效果的方式了。想通了这一点,杜玉清知道自己还有太多的毛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正直坚强,也会思想前后矛盾,也会犯是非不清,没有原则地同情弱者的毛病。 杜玉清觉知着自己的思想,反省着自己的行为。她不是刻板的人,她认为君子坦荡荡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相反,她认为因为某些策略的需要有时候撒谎甚至欺骗别人都是必要的,但不论做什么,她力求分清原则和策略,不欺骗自己,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当然,如果范斯远的拒绝方式能够更柔和一些,话说得更委婉一些,既让郭良金适可而止,又不伤她颜面也许会更好一些。 但世界上的事情都能够这样反复斟酌,拿捏处理尺寸吗?或者抱着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的信条小心翼翼地行事,还期望有大的人生回报?不,没有这么好事情,有时候态度就决定了立场,决定了高度。在众人都犹豫沉默的时候有人挺身而出,这样的人往往就能成为众人行动的标杆,甚至成为领袖。 郭良金跑到林子里哭,杜玉清注意到她的身后除了她的丫鬟没有人跟上去安慰。她似有所悟,转头和林莹如探寻的目光不期而遇,林莹如朝她笑笑,若无其事地又把目光转向了场内,这次林莹如也不再去当好人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羯鼓传花 上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轮到郭诚宇了,只见他嘻嘻笑笑地站起来说:“人家说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官小,我说到了杭州府才知道自己才少。我就是一个粗人,请诸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多包涵,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么雅的事情今个儿就不在这里献丑了,我就给大家耍套拳吧。大家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嘞。”说罢朝四边都拱了拱手,十足的街头卖艺架势,惹得大家哄笑一团。他虽为英国公嫡子尊贵的身份却从来拿着贵攸公子的架子,总是做出一副和蔼凑趣的低姿态,赢得了众人的好感,让每一个人见到他的人都喜欢他。 郭诚宇的拳架动作倒也似模似样,显然早些年也练过武术,不过现在已经放弃了,他的身体开始发福,动作迟滞,好在在座的人未必看得懂,瞧着他虎虎生风的一拳一脚便认为他的功夫深厚,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杜玉清看着郭诚宇一套不长的拳架打下来,已经是虚汗涟涟,气喘吁吁,不禁为他感到惋惜,“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他这么好的底子,再坚持不懈下去说不定能成大家,可惜他却放弃了。所以老天是公平的,聪明人因为有太多的选择反而不容易成功,而愚笨的人往往因为不懂变通,才能刻苦地坚持,最后取得成就。 坚持就是胜利的道理人人都懂,但往往人们是一面说着这个道理,一面用相反的方法行事,只有少数人能够身心合一思考、作为,遇到困难百折不回,他们才有获得成功的可能。一般人所向往的是那种可以轻松愉悦取得的成功,“十年寒窗读书苦,一举成名天下知”,人们往往看到的是一举成名,羡慕他的天下知,但真正能够坐下来面对寒窗十年苦读书的人能有多少人?日复一日单调乏味地重复、再重复,是绝大多数人不能承担的辛劳,所以成功只能是少数意志坚强者和智慧的追求者,从中看到宇宙天地之道从而孜孜以求的人能够取得的成就。 郭诚宇表演结束后,预示着因为投壶而落败的一轮表演结束。下面玩的是羯鼓传花的游戏。在林真议的督促下,大家都把塌几往前移动几步,男女座位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圆型。 郭诚宇又不安分了,他迫不及待冲到羯鼓前,要做那击鼓人。他用鼓槌指了指范斯远,乜斜着眼睛递过去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范斯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抬起下颚回了一个你尽管放马过来的笑容。 羯鼓是两边用公羊皮蒙面做鼓皮,两面圆中间细的一种桶形鼓,鼓身用黑红大漆绘制着绚丽的双勾凤鸟纹图案,架放在特制的木架上。 郭诚宇拿起两只鼓槌敲起鼓来,他敲的是一曲《秋风高》,鼓声急促、密集,渐趋激昂。这是一首为搏击助威的古曲战歌,陆游曾有相应的赋诗曰: “秋风吹雨鸣窗纸,壮士不眠推枕起。床头金尽尊酒空,枥马相看泪如洗。鸿门霸上百万师,安西北庭九千里。帐前画角声入云,陇上铁衣光照水。横飞渡辽健如鹘,谈笑不劳投马箠。堂堂羽檄从天下,夜半斫营孱可鄙。拾萤读书定何益,投笔取封当努力。百斤长刀两石弓,饱将两耳听秋风。” 郭诚宇的羯鼓打得非常精彩,节奏分明,手如疾雨,声声敲击在人的心坎上,让人听着心潮澎湃。杜玉清不由听得心驰神往。古人曰“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她领会到其中的道理了。不仅是因为鼓声可以凌空传远的特性,还因为它能兴发起人的活力和斗志,让人热血沸腾。 大家在羯鼓声中飞快地传递着一朵红色的绢花。相比较女子们的慌乱,男子们从容许多,甚至还有人拿着绢花开起玩笑,举在手中迟迟不交付下一个,挨到鼓点快到节点时才匆忙递过去,让他的下家笑骂,抓耳挠腮地着急。整个气氛欢快热烈。 第一个被鼓声抓住的是杜玉清,她听郭诚宇的鼓曲一时有些走神,手上反应慢了些就被逮住了。她慢慢走到场中,不知如何是好,她事先根本没有准备,而刚才投壶的获胜也让她以为她躲过了表演,没有再多考虑。 看着眼前风光无限,她突然灵机一动,笑着说:“今天是上巳节,七八百年前有一桩盛事同样发生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希望我们能够藉此同样有感于斯文,珍惜光阴,珍惜眼前的美好。”说罢郎朗地吟唱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她的声音清丽,抑扬顿挫,在低音时又带有些沙沙的磁性,显得活力和沧桑并重,很有张力。 范斯远注视杜玉清轻启朱唇,饱含深情地吟唱:“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范斯远看着她眼睛晶亮,面容生辉,沉浸在吟咏品味的喜悦中,心里不知怎么也快乐起来。读书之乐在于聆听前人的智慧,和智者共情。他如此,杜玉清亦如此,她是深深地理解并欣赏着这《兰亭集序》隽永的含义,她在这样不是简单地背诵从而为自己赢得什么才名,而是用心来诵读,不禁心生骄傲,感同身受,在心里默默地一起诵读: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 杜玉清的朗诵赢得了不大不小的掌声,范斯远心里不由地愤愤不平: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果然如此! 第二个被鼓声逮到的是林莹玲,她又为大家弹奏了一曲古琴曲《酒狂》。它是晋朝阮籍之作,表现的是那个时代名士醉酒的癫狂和酣态。杜莹玲毕竟年轻,虽然无法表现那种愤世不平的抑郁之气,却把酒徒那种醉意朦胧的憨态用天真活泼的方式展现得淋漓尽致,又为她赢得了阵阵喝彩和掌声。 第三个被鼓声逮到的是阿眉,第四个就是范斯远。这下杜玉清明白了,原来出场表演节目的人都是郭诚宇有意的安排。他虽然是背对着大家,但还是有自己的手段,比如通过旁边人的暗示等隐蔽的小动作有效地掌控着表演人选,要谁上场就可以让谁上场。像她和范斯远没有表演过的人肯定会被他逮着一次,后面还会有程羲和和刘萱等,刚才表演优秀的又受到大家喜欢的如林莹玲、阿眉等都会挨个再表演一遍,像刚才表演不出彩的人,或者人缘不好,又没有自知之明不受待见的人,比如回到现场的郭良金,即使再眼巴巴地望着他,把绢花再迟迟地留在手上,也没有机会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羯鼓传花 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高手!这是杜玉清对郭诚宇的判断,一个是他羯鼓的技艺高超,不仅需要掌握好节奏恰好地停在相应人的身上,又要能随机应变。更重要的是他的谋略布局,既能掌控全场,又能不动声色,让安排了无痕迹,还让大家皆大欢喜。小小的一个游戏,郭诚宇他都能如此安排,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这样的人不论在哪一行混都会过得风生水起吧,杜玉清想。如果在朝廷不是能臣恐怕就是大奸大恶的佞臣了。 范斯远大大方方地从布带里拿出一只乌亮的萧来,呜呜地吹起来,他吹的是一曲《赤壁怀古》,曲声飘逸呜咽,起承转合,到最后悠扬旷达。虽然不能说是“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却也“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让在场的人无不深深沉醉,桃花树下,玉树临风的人儿手执长啸款款深情,那曲儿、那画面真是无一不美。 吹奏完毕,在场的人连连喝彩鼓掌,不愿放范斯远下来,希望他再来一首。范斯远连连拱手敬谢,潇洒地走下场来。 在场的女子们深深着迷,徐惠珍更是激动的心儿砰砰直跳,这就自己看中的人儿,他真是让自己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杜玉清也有些意外,老天还真是厚爱范斯远,连萧也都能吹得这么好。 后面一个上场的是程羲和,杜玉清不禁心跳加速,她第一次见到程羲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接触中感觉他不爱说话,却始终彬彬有礼,襟怀光明,是世家教育出来的那种敏于事而讷于言的谦谦君子,对他颇有好感。 只见程羲和阔步走到场中,并步站立,左手四指并拢伸直成掌,右手成拳,左掌心掩贴右手拳面给大家行了一个标准的抱拳礼,杜玉清一怔,这在江湖上这是表示五湖四海以武会友,恭候指教的意思。程羲和这样的世家公子也在江湖上历练过了吗? 程羲和徐徐地抽出腰间佩剑,宝剑脱鞘时发出铮的一声清啸,在阳光下划过一道隐约的剑芒。杜玉清的眼睛一亮,这是一柄刃如秋霜的宝剑,是一把真正的兵器,更是他的表演开始充满了期待。 春秋战国时期,所谓的君子,即世家公子们要会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所以剑术是君子必修的功夫,剑术因此在春秋后期就已经成熟,史籍中有许多相关剑术家的记载。比如历史上最出名的卧薪尝胆成功报仇复国的越王勾践,他使用的青铜剑就享有“天下第一剑”的美誉。(“勾践剑”后来在埋藏了两千五百年后的现代的1965年被挖掘出来,毫无锈蚀,依然锋利无比,寒气逼人。)那时候剑是两军交战中最常使用的短兵器。据记载勾践就曾请了一个埋名隐姓、生活在山林中的剑术家越女给他的士兵传授剑术。这个越女不仅剑术精通,而且还有一套相应的理论。《吴越春秋》和《庄子·说剑篇》中都有古代击剑的技术和战术的相关记述。 兵器的制造受制于冶炼技术的限制,而兵器的运用又跟军队的作战方式相关。到了汉朝,国家主要的敌人是北方的匈奴,于是发展起了以骑兵为主力的军队,而骑兵交战中以砍、斫最方便最具杀伤力,使得以刺为主要攻击方式的剑在战场上的使用价值大大降低。刀便逐渐代替了剑成为军中战士的主要短兵器。但剑因其携带轻便,佩带具有潇洒之风采在社会中仍然盛行。到了唐代,任侠之风流行,不仅侠客佩剑,连文人雅士也开始佩剑。有什么比衣袂飘扬,仗剑走天涯,更能显示出自己文武双全,风流潇洒,卓尔不群的风范?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李白了,据说他不仅喜欢佩剑,还是剑术高手。他曾说:“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何等快意潇洒! 于是文人持剑而舞成为一种社会风气,甚至常常成为宴饮时的助兴节目。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的文士就开始为了表演而表演,把剑使得花哨好看,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把剑术从一种战法变成了一种舞蹈,成为一种媚俗的工具,后来渐成风气,许多剑术便丧失了它作为兵器刚戾勇猛的一面,成为了只有形式没有实质的花拳绣腿。 但杜玉清知道,程羲和的剑术肯定是不同的,他挺拔刚健,英气勃发,全身体现出一种凛然正气,这样的人非羸弱不堪之辈,他使出的剑法必定英勇豪迈,是真正可以杀敌致胜的战法,心里充满了期待。她学习了这么长时间的武术,却只是在自家人之间进行较量,还没有和外人交手过,即使自家人中间虽然绑着沙袋护身,也因为顾忌让对方受伤,从来没有真正放手一搏过,今天能够见着自家之外的武术怎么不叫她激动? 只见程羲和缓缓地起势,先是撩起穿挑,再来跃步劈刺,然后是一个健步飞起,剑锋在空中划出,尾影拖曳而过,闪烁着炫目的青光剑芒。 高手!杜玉清赞叹。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程羲和武术风格形健骨遒,罡正阳刚。动作行云流水,流畅无滞,一招一势既大开大阖,又挥洒自如。更重要的是他的气、他的力起于腰而达于剑锋,完整一气,使得他剑威力无比,一个剑势而下,劲风带起落英缤纷。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杜玉清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程羲和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看来是眼花缭乱的招式,在她眼中却有着清晰的痕迹,她衡量着程羲和每一剑的威力,琢磨着自己应对的招数。程羲和的基本功扎实,剑法刚健,堪称一代人中的佼佼者。但他不是没有弱点,他还有许多多余的小动作,这就是他的弱点。这不是他的错,是套路本身为了架势漂亮而带来的冗余,他只是照本宣科而不自知而已。从这里可以看出他未经实战的稚嫩,也可以看出他未来巨大的潜力。 真正的剑法是实用的,简单的,能够三下五除二解决战斗的,现于人前时肯定没有什么看头。 但作为表演,程羲和的剑术无疑非常具有观赏性。他动作流畅,他的神情专注,这一刻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只有舞剑这一件事。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恣意转化,一舞剑气动四方,傲然的剑气带动着树上桃花飞舞落下,那青色的身影就在这粉红的雪中飞舞,说不出的阳刚洒脱。 如果说范斯远的吹箫体现的是静态之美,那程羲和的舞剑便是动态之美。一静一动,各有千秋。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阳光三叠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心里悸动,眼前美妙的画面她是如此地熟悉,她以前一定是见过的,可她认真回溯却又抓不住,仿佛飘渺在梦中,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才把她从遐思中拉了回来,只见程羲和已经结束收势,他面不红气不喘,正向大家拱手致谢。对于他这样笃实的人来说,最在意的是内行有见地的指教而不是外行不着边际的夸赞。面对大家的欢呼和赞誉,程羲和神色如常,甚至说面容肃穆地退下坐回了原位。 杜玉清此时仿佛能够体会到程羲和的感受,刚才他舞剑时似有所悟,似有所得,他着急回到位置上静心反刍。果然,回到位置上的程羲和便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在腿上闭上了眼睛。 杜玉清收回了目光,又回味起程羲和的剑术,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向父亲请求学习一种兵器,功夫再高,抵不过菜刀。面对携带兵器的对手,对等是最好的方法。 这时最后的羯鼓传花又落在了范斯远身上。 范斯远指指郭诚宇,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郭诚宇还唯恐天下不乱,笑着说:“为了让范公子的表演更精彩,我们特许范公子在在座的各位小姐中寻找一位合作者,来一次琴瑟和鸣的合奏。” 范斯远白了郭诚宇一眼,这厮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吧。什么特许,分明是非此不可,一定要让他在姑娘们中选一位合奏者,否则他就得罪小姐们,落得个孤傲不近人情的印象。他的眼睛朝对面看去,挨到他目光的人不由面色绯红的地垂下了眼帘,只有徐惠珍充满自信地,笑吟吟地朝他看来。她庆幸自己今天带来的是古琴,不然带来的是其它乐器就和范斯远的萧就无法搭配出琴瑟和鸣的效果了。她被称为才女自有凭仗,不说琴棋书画,单是乐器她便会好多样,其中箜篌和古琴都是能够登上大雅之堂的雅乐。她自诩自己琴技高超,刚才弹的古琴曲《广陵散》便是技法极难的一首,另外她还预备了一首《流水》,用来表现自己的高妙。原来还可惜没有表演机会,再展现一下自己才华,原来老天是预备着给她更好的机遇啊,“高山流水”不就是出自俞伯牙和钟子期的典故,讲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吗?天意天意! 徐惠珍还在这里一厢情愿,范斯远已经走到杜玉清对面,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杜玉清有些啥眼了,她犹豫地站了起来。范斯远抬眸看着大家,含笑悠然,“今天这里有来自远方的故交,有当地的新朋好友,今天告别后也许就天各一方,难得想见。李太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们都是这天地间的旅人,唐人在告别时折柳相赠,‘翩翩弄春色,延伫寄相思。’今日我们就借用王摩诘的《阳关三叠》为即将远行的送别,为大家祝福。”说罢朝杜玉清点头示意。 杜玉清不得不向隔壁的林莹玲借了琴上场,这家伙连她只会《阳光三叠》都知道,她实在没法推脱了。 杜玉清垂手抚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阳关三叠》曲根据王维的诗《渭城雨》改编。全曲分三段,基本上用一个曲调变化反复,迭唱三次,每迭不尽相同,故称“三迭”。这种一咏三叹重复叠章的形式,早在《诗经》中并已经形成,在三章之间,意义和字面都只有少量改变,产生细腻跌宕的结构美和音韵美,不仅使主题深化,而且强化了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 琴声铮铮,萧声呜咽,众人屏息静听。也许是因为范斯远预先的渲染,也许是筵席即将散去,众人心中带有的伤感,此时听得此曲别是一番滋味。况且元以后唐宋文人许多的雅事不复存在,今日重新领略大为感动。 “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范斯远箫声悠扬,有一种春天的畅快,杜玉清琴声沉郁,带着一丝告别时黯然的感伤。两人合奏时琴声调和,相得益彰。偶尔,两人会抬起头来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协调合拍。在外人看来分明就是一种琴瑟和鸣的情投意合了。徐惠珍恨的指甲都扎进手心里,这个呆头鹅不就是沾了地主的光,让范公子无法他选吗?如果是我上场,会比你强百倍千倍! 众人寂然,刘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音调有平实淳朴,有激情跳荡,在每一段的后面“遄行,遄行”等处的音调骤然拔起,反复呈述,充分表达出对即将远行的友人的情真意切的关怀和无限留恋的诚挚情感。 “劝君、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无故人。”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以至于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大家的耳边还久久萦绕着这美妙琴声的余音,沉溺在青春美好和忧郁的伤感中,无法自拔。 活动结束时,大家各自告别,杜玉清姐妹趁着丫鬟们收拾东西的当儿,一起走到林莹如面前向她致谢并道别。林莹如抓住她们的手一再歉意地说自己招待不周,冷落了杜家姐妹。杜玉清看着她亲切真诚笑容的背后分明是有一种得意和骄傲,她的谦虚,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肯定和赞誉。 杜玉清其实也理解她的心态,我们很多时候不都是生活在别人的评价和目光中吗?杜玉清原来自己也是非常在意别人的看法的,甚至为了别人的一两声赞誉心情会好上一整天。要不是在父亲的引导下逐渐明白了自己一生所求,保持时时的觉知与反省,自己还不是仍在这样不明——不明自己不明他人的状态中生活吗?以己观人,杜玉清没有丝毫小瞧或者鄙视的心理,于是杜玉清更加诚恳地道谢,还一一举出细节上的安排来说明林家这次安排的精心细致周到,她抓住林莹如的手诚心诚意地说:“今后还要多向姐姐学习,心里总是装着大伙。一直忙前忙后,自己也没有玩个尽兴。” 林莹如笑得合不上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自己的付出能被人看到并且充分认可,这可是如六月天大夏天喝了冰镇蜂蜜水般畅快。她顺着杜玉清刚才赞誉时举出的细节安排,再说明了一遍:原是如何如何的安排,自己是如何如何想的,最后如何苦心孤诣费心安排的,杜玉清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林莹如看着杜玉清一直的笑脸,最后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妹妹大度,如果有其他姐妹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来批评他们。” 杜玉清不知道林莹如这是真的还想做好人,还是想当老大,反正这都不关她的事,于是一语双关地说:“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莹如姐姐你就放心吧。” 林莹如欣慰地拍拍杜玉清的手背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下次有什么活动我一定先找妹妹商量。” 杜玉清笑笑没有再做声,回到自己马车时还一路在感叹,林莹如有她自己的优点,对人周全照应,调和上下关系,但她也太小看自己了,以为自己是要跟她挣什么官宦小姐们中的领头位置。你林莹如有兼济周围之能之达,但此能此达非我所求,自己眼下求独善其身的修行之道还唯恐时不我待,还有时间在这螺丝壳里做道场? 杜玉清也不着急辩解,时间会告诉她自己的答案。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归途偶遇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路上行人如织,马车不得不缓慢而行。杜玉清一路看着街上这些红男绿女,琢磨这些人的喜好,他们的穿着,关于成衣店里应该卖什么样的衣服,脑子里有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概念。 相对封闭的社会为了节约成本习惯自给自足,世家大户有农庄,种植的庄稼和果蔬,那是为了供自己一大家人吃喝;有自己织布裁衣的工坊,那也是为了自家人的穿着。包括皇家的思维亦是如此,粮食有自己的皇庄供应,衣服有染织局,家具等有照办处等制作……实际上这一个个部门的建立,山头林立,费用更高不说,还不好管理,但思维习惯如此,人们没有不自知而已。但在杭州,杜玉清看到了商业发达带来的变化,商品的流通带来了规模化生产,规模化生产又带来了商品价格的低廉,它打破了自给自足的界限,使得人们的需求在更广和更高的领域获得满足。而这就是杜玉清可以藉此利用的势能了,她想着要和婉娘商量如何进行下一步。 人真是不经念叨,正思忖间杜玉清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想必也是上巳节结伴出来游玩的。 昨天婉娘特地遣人送来了一篮清明果子,说是乡下送来的粗食,请他们尝尝。杜玉清吃着却觉得好,虽然制作粗糙,但味道质朴,充满了食物本身的清香。食盒用竹篾编成,非常结实精巧,杜玉清也把它留了下来。 婉娘正在和几个姐妹逛街,突然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来,“魏姐姐,”不禁有些惊喜,忙上前拉了手问道:“你们也是出来游玩的?怎么都没有遇到你。” 婉娘气色很好,闪烁着桃花般绯红的光华,杜玉清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笑着说:“我们去的有的远,到了桃花坞了。那里不错,有机会我们一起去。”杜玉清的眼睛瞥到人群之后的明茂官,朝他点了点头。 和婉娘一起的姑娘小伙们都是婉娘家的一些亲戚,有的好奇地打量着杜玉清他们,有的则为婉娘忿忿不平了。“这是婉娘的朋友吗?怎么见了人连马车都不下,太没有礼貌了。” 婉娘身边的小丫头兜儿骄傲地说道:“这是杭州府同知家嫡亲的大小姐,和我们姑娘最是相好了。寻常人攀附还攀附不上呢,人家见了我们姑娘还特地停车来说话,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小姑娘从小就在商场上走动,早就练得口齿伶俐,见这些乡下来的亲戚没有见过世面不说,还自我感觉良好,嫌这嫌那,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了,眼下总算逮住了出气的机会。“知道同知是多大的官吗?县上是州,州上是府,杭州府最大的官是知府,下面就是同知了。” 啊!这些姑娘小伙们都安静了,自古皇权不下县,中央朝廷的政令最多下达到县一级,再往下的就是家族势力和地方乡绅自治。所以在他们眼里一个当地的里长都是了不起的官了,连他们族长听到县令的名头都要战战兢兢,更不用说是这杭州大府里高管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道:“那魏家干嘛还不赶紧巴结上门啊,人家手里漏一点儿就够我们嚼用一辈子的了。”此人是婉娘家远房表哥,一家人在当地县里经营着一家小染房,到了魏家指手画脚,说这么做不对,那么不行,口口声声说如果是我早就怎么这么样,对明茂官眼下的管事未来的上门女婿神情更是瞧不起,语气不屑。 明茂官不冷不热地说:“要攀附同知家的商贾巨富多着呢,人家会看上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不然,表哥上去试试。” 表哥还真想上前,但看了马车旁边的护卫冷若冰霜的眼神还是瑟缩地打了退堂鼓。 杜玉清眼角瞟见婉娘后边的同伴们一直好奇地打量她们,便笑着说:“我们回头再聊,你的同伴们应该都等急了。”她们商量好一起去看工场等事宜,挥手告别。 婉娘回到自己姐妹中间,一个姑娘问道:“表姐,这位小姐真是同知家的小姐?真是好漂亮,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皮肤怎么那么白,那么亮啊? 另一个不屑地说:“人家洗脸是用鸡蛋清来洗的,如果你每天也用鸡蛋清来洗脸,你也会这样又白又亮的。” “真的?这不是太浪费了吗?如果我敢这样做,我娘还不打死我啊?” “人家是官小姐哪能和你比,她们家里金山银山堆着,什么事都不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琢磨着让自己怎么漂亮了:要穿什么样的衣裳,梳什么样的发髻,涂什么胭脂了。唉,人家真是命好,我要是也生在这样的家庭就好了,想金钗有金钗,想银镯子有银镯子,那可真美啊。” 表哥蒋富儿不屑地说:“你们这么女人家成天就惦记着穿金戴银,没个出息。”他转头涎着脸问婉娘:“表妹,你怎么认识同知小姐的?你能不能介绍我认识?” 果然,明茂官要翻白眼了,这人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婉娘无奈地笑了笑说:“表哥,官场上有很多禁忌,我还真不好介绍你们认识。” 蒋富儿有些生气了,“这有什么呀!自家人之间何必遮遮掩掩,有什么好事自然应该大家共享。”心里却不由地哼了一声,还不是怕我抢了你们的风头吗?赶明儿我也去认识一个大官,到时让你们瞧瞧谁的能耐大。 以后几天杜玉清变得更是忙碌,每天除了必修课,还要抽出时间去观摩一下街上商铺的情况,尤其是考察现有成衣铺的经营情况。她手上收集了杭州府比较知名的绸缎庄的名单,一共有十几家,这些都必须要去看看的,还有七八家成衣铺子也必须去考察一番,看看成衣铺子为什么没有做起来的具体原因。此时,杜玉清深深感受到自己手上可用人才的不足了,杜家家风节俭,伺候的下人都比同样家世的人少,像杜玉清姐妹房里除了院子里的粗使丫鬟,近身服侍的才有两人,出门时和同样的官宦小姐动辄三四个人,五六个人,甚至还有婆子和跑腿的小厮不可同日而语。 但杜玉清喜欢这种简单,她现在需要的也不是围在她身边照顾的人,而是能够在外边为她做事的人,能够成为她的眼睛,成为她的手脚的人。要经商必须了行情,频繁出入市面,她毕竟是一个官宦小姐身份不方便太常出门,另外有的事情并不需要她亲自出马,在具体事物之间她需要有一个缓冲,需要另一个角度的考量,这都迫使她要给自己找一个在外男管事。 可是有谁合适呢?杜玉清去找了常胜,他掌管杜府的日常庶务,应该这方面经验丰富。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管事夏锦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常胜听到杜玉清道明来历,仿佛早料到她有此需要,不慌不忙地说:“您是要老成持重些的呢还是年轻机灵些的?” 杜玉清一愣,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才走了一步常叔已经看出了她后面的三步。也是,常叔常年管理着杜家的庶务,自然对此驾轻就熟。杜玉清原来一直以为家里经济紧张,平时看家里比其他人家节俭的用度就能够明白了。但这次听说她想经商,父亲却一下給了她二百两银子,这使得她对父亲和常胜对于家里的经营有了重新认识,要知道父亲一年的俸禄不过一百多两,要没有其它的进项,这么可能立刻就拿出这么大笔钱来。 于是杜玉清笑笑,诚恳地说:“您就看着给安排吧。” 常胜说:“您这是新的生意,大家都没有经验,还是找您一个年轻些的人让您可着劲折腾吧,省的您背后抱怨我们指手画脚倚老卖老。”说吧,右手做了一个请喝茶的姿势。 “看您说的,”杜玉清嗔怪地说:“我是头一次出来做事,什么事还不都得需要您给扶持把关嘛。说罢拿起桌上的茶杯,茶水是用滚烫的开水沏的,杯沿十分烫手,想起刚才常胜的小厮双手握住杯身稳稳当当的姿势不禁好奇的打量了这个小厮。她对这个小厮夏锦有些印象,刚进府时还是一个孩子,很是调皮捣蛋,后来一直跟在常胜身边听差,原来只是跑腿的小厮,到现在成为了常胜最重要的助手。此人杜玉清接触过几次,感觉颇为机灵却做事有章法的人。 眼下夏锦正恭敬地侍立在旁,却不是那种通常人低眉顺眼的样子,而是眉目含笑地注视着他们。这样的人通常是大胆自信且有主意。 杜玉清心里一动,突地站起身来,左手出其不意朝夏锦脖子上砍去,夏锦大吃一惊,脖子是人头部和身体的重要连接,非常脆弱,他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突然对他进行了攻击,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只见他身体侧过,正对着杜玉清,同时右手已经一档,抵住了杜玉清的进攻。 谁知杜玉清此招是虚招,左手顺开夏锦的右手,她的右手已经打到了夏锦的腰眼。夏锦下意识用左手抵挡,同时踮起脚尖弓起身子收腰缩腹,尽量减少自己的受力面积。因为想着不能伤害到小姐,他的左手用力时很有分寸,并没有使出全力,然而杜玉清的拳头还避开了他的左手,打到他的肚子上。所幸她并不是真正地进攻,右手触及他的身上的衣裳便停了下来。 杜玉清转头对常胜说:“我看可以。明天早上带他来一起锻炼吧,我去和父亲说。” 常胜送杜玉清到了门口,恭敬地说:“大小姐,您放心,人是可靠的,其他的您可以慢慢调教。” 杜玉清笑着说:“常叔,看您说的,您选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锦从头到尾都感觉莫名其妙的,他和常胜一起把小姐送到门口后回到房间,他还在云里雾里。他今天真是被大小姐给惊到了,他没有想到小姐竟然会武功,而且反应灵敏,技艺高超。他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对他出手,她和常管家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常胜坐下后抬头,目光冷峻地审视着夏锦,夏锦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得常管家这样看自己,常年在常胜家身边听差,他对常管家的言行非常熟悉,他这样的眼神通常是下面的人犯了大错后被常管家这样冷冷地盯着,被盯着的人鲜有不被他的目光给惊骇到而心虚地自招的。尽管问心无愧,和常胜足足对视了三息后夏锦不由地还是垂下了眼帘,他的腿已经发软,差点要跪在地上了。 常管家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夏锦,你在我身边几年啦?” 夏锦心里一下释然了,常管家并不是要责罚他,而是另有它用了。他想了想说:“已经小十年了。”他的心里不由跳得更急了,他不知道常管家会给他什么样的新安排,心里不禁充满了期待。 常胜说:“大小姐身边需要管事,我推荐你去。”夏锦一愣,第一个反应是大小姐需要什么管事!难道以后我也成天待在内院不成?他的不情愿自然看在常胜眼里,只听他哼了一声,怒其不争地说:“你以为我会把什么人都推荐到大小姐身边当管事吗?这是你难得的造化,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问你,你刚才和大小姐交手,你觉得胜算有多大?” “一半一半吧。刚才主要是大小姐突然出手有些防不胜防。”夏锦觉得要给大小姐留些面子,往宽里说了。 “一半一半?”常胜不由呵呵地笑了,“你还真是高抬了自己。我告诉你,你最多只有两成的胜算。你没有使出全力,大小姐也只用了五六分力。你看大小姐不拘一格顺势而为,能止则止的功夫就知道她的水平了。”看着夏锦吃惊又有些不以为然的眼神,笑出声来,“也是,你的经验还不够,功夫是打出来的。只有身经百战的内行才能看出门道来,现在和你说这些你还不服气,以后你功夫再高些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就简单地和你说个事吧,你觉得春生功夫比你高吧,你去问问他:他和大小姐比如何?我只告诉你一点,大小姐志向高远的人,不可等闲视之。你要跟着她好好干。不说其它的,将来功夫肯定会超过我了。”他叹了口气,“老爷悟道的太迟了,我又是执拗的性子,很难完全放下以前的积累重新开始,年龄不饶人啊!真希望再年轻十岁,不,哪怕五岁也好啊!” 夏锦困惑地看着常管家兀自感叹,不明所以。直到第二天清早和常胜一起去晨练时方才恍然大悟理解了常管家的意思。 昨天晚上当常管家告诉他从明天开始他可以参加杜家人的成学班,和春生、宁夏一起练拳时,夏锦兴奋了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他耳边响起的都是常管家叮嘱的前半句:今后他在杜家已经上了一个新层面,完全忽略了后半句:对他明天开始所看到的一切都要守口如瓶。 走到花园里时看到竟然是杜渊之在亲自教授拳法夏锦差点吓得腿软。原来传说中真正的高手不是常管家而是素来文质彬彬的老爷,这完全颠覆了他原来的认知。常胜看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你以后就会知道真正的功夫是什么?我这点雕虫末技在老爷面前根本不够看的,你能和老爷学习那是你的造化,别给我丢脸!” 夏锦忙不迭地点头应承。尽管如此,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还是非常不适应老爷的教法,虽然老爷一再强调让他慢慢来,还说慢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为了更好地体会动作的细腻之处,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快,但他还是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体会到老爷说的慢的道理,中间还出现了拳法明显的退步,他因为怀疑这种练习方法的意义甚至萌生出了退意,要不是面对常管家严厉的目光他实在不敢开口,看着春生、宁夏练得有滋有味,他说不定他真会放弃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纺织工场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带着夏锦由婉娘和明茂官陪同一起参观了魏家在城南的工场。工场是在一座破落的祠堂里,周围的房屋都比较低矮,几座砖瓦房之外,就是一座连着一座用黄泥巴糊成的房屋,看样子住着都是些家境不太富裕甚至是贫困的人,但奇怪的是窄窄的呈十字交叉的两条街道却异常繁荣,商铺里的货物堆积如山,街上满载着货物的牛车、驴车来来往往。 下了马车,婉娘指了指街上靠后不大的一个门脸说:“那是我家的店面。现在租赁给人了。我太爷爷就是在这里起家的,你别看这里不起眼,里面的每一家起码都是万贯家财。” 杜玉清其余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看看周围杂乱的环境,不明白这里的人何以有巨大的财富,何以生意如此兴隆。 婉娘笑着说:“这里的门面虽然小做的却是批发的生意,每匹布不过一二两银子的盈利,每天却走个几十匹甚至几百匹的生意,你说他们店里没有个几千两的存货那怎么行呢?听我爷爷说,这里原来是一家大户人家,后来子孙分家不均打了起来,走的走,卖的卖,四分五裂。这里渐渐就没落了。你看,”她示意那一排排低矮的房屋,“那里原来是一片荒地,开始是几个逃荒的人搭起的临时窝棚,后来看也没人管着,在这里盖房的就越盖越多,他们也没有土地,就做起了贩卖的营生,原来是把乡下零星的货物收上来卖到城里,后来扩大到临县的货物也送到这里然后集中贩卖到城里,甚至是其他地方,后面有条小河可以通到运河码头。” 杜玉清有些好奇,问:“既然利大,为什么你家后来就没有做这个营生了?” 婉娘叹了口气,“这活辛苦啊。我太爷爷从乡下来开始靠着给别人做帮工起的家,后来慢慢积攒下一些钱就盘下一家小小的门脸,然后是换了一个大的门脸。你不知道,做批发生意货源很重要,有时是否盈利就在几文钱之间,所以东家不能疏懒,凡是亲力亲为才能赚些钱。我太爷爷后来年纪大了,早年起早贪黑地干活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他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就让我爷爷试探着在城里开了一家布庄。开起来发现城里的生意轻松些,虽然每天走的量小但架不住单价高啊,而且可以不用每天辛苦地来回跑,就渐渐地把这里的生意脱手,全家搬到了城里,只留下这里的工场。我爷爷说生意是一步步地做出来的,不要想太多,根据形势及时调整就好。” 杜玉清乐了,魏老爷子这句话用在武功上就是审时度势,随曲就伸。所以道无处不在,生活处处留心皆可觉知和学习。 到了织布工场里,杜玉清一下被整个场景给震撼了,一百多台织布机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发出咔嚓咔嚓巨大的声响,每台织布机前坐着一位工人,男女皆有,他们右手拿着梭子,灵活地在经线中穿行;左手拉杆把刚刚穿过的每一根纬线压得更密实一些。每排织布机前有一位监工正在巡视,他们负责检查每台织布机是否有跳线或者漏线的疵点。杜玉清之前不是没有纺纱、织布,她小时候还穿过祖母亲手为她织成的布做过的衣裳,自己还好奇地亲手操作过,但有这样大规模地织布她是第一见,听婉娘说还有大的商贾家里甚至有一两千的织布机的工场,那该是多么大的场面,杜玉清想象着心里充满了兴奋之情,她觉得她见证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而她即将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这让她既充满跃跃欲试的兴奋又有些忐忑的焦虑。 明茂官看着杜玉清和婉娘在嘈杂声响中耳朵对着耳朵大声地问答交流,一时五味杂陈。他在魏家七八年的时间,虽然知道魏家在这里有个工场,但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现场,这固然是因为他身份决定的,东家没有事情不会让他一个伙计、一个管事到这里来看看,但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萌生过要来看看的念头。昨天听婉娘说杜玉清要来参观工场和作坊,他还觉得她太多事了,有些莫名其妙,如今看到杜玉清这么认真地了解整个纺纱、织布、印染的过程,其细致详尽常常问倒了婉娘,不得不请工场里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和管事出来解答,后来杜玉清还问起工场的销售经营状况,他们对整个布匹绸缎市场的看法,她的问题有的放矢,非常具体而有针对性,仿佛她已经是入行几年的东家。明茂官这才知道杜玉清远比他站得高,想得远。她考虑问题不是一味地就事论事只懂得往前看,而是会前后左右,甚至退后几步追根溯源,从而来把握整个未来的大方向。 明茂官原来还觉得凭着他多少年在绸缎庄的学徒和管事经验,对经商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现在才知道他看问题的视角和杜玉清的视角比是本质上的差异,是优秀伙计和东家的差异,是前锋官和将军的差异。将军统筹全局,先锋官是指哪打哪的具体执行者。比较杜玉清,他最多算得上是一个优秀的伙计,他能做好每一件掌柜交代好的工作,还能为商铺考虑如何更好地开源节流,但这都还是就事论事的具体考虑,是那种只要自己辛勤耕耘,剩下的就只能祈祷上天恩赐的思维,缺乏跳出来整体把握的高度和视角。也许是层面的问题,婉娘没有这种高度和视角,魏掌柜也没有,目前他所接触的人都没有,都是走到哪里算哪里的思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做法,而杜玉清则明显高瞻远瞩多了。 想到这里,他收起对杜玉清的最后一丝怀疑,下决心要把她交代的考察任务好好地完成,把其它成衣铺子失败的经验和教训再深入地挖掘一下。 连续几天参观工场和作坊,杜玉清也有些累了,她坐在前院常胜给她腾出来的一间专用书房里喝茶,和夏锦商量着分头要走访考察的几家商铺,这些商铺她也交代婉娘和明茂官他们去看看,她想多视角多角度地考察商铺经营的成功之道和失败的教训。 夏锦这几天跟着杜玉清在城郊工场作坊里转悠,心里也是震撼无比。他从小生活在北方,见的纺纱织布都是个体的劳动,最多是家庭作坊式的规模,像这么大规模、这么高效率的工场他还是头一次见。他在魏家的织布机房见到了三梭罗和五梭罗的织布机子,能够连续织入三根纬线甚至五根纬线,这比他以前常见的一根纬线一根纬线地穿梭织布提高了好几倍的工作效率,而且织出来的布更密实整齐。看见他惊异的表情,管事还嫌不够过瘾似的,带着遗憾的口吻说:市面上已经出现了七梭罗的机子,可惜一台就要一百两银子的售价,不然要是有几台这样的机子同时操作,一个月得是多大的产量! 一百两银子一台机子?哪怕是跟在常胜身边多年,对过手的百两千两的银子已经没有感觉的夏锦这才对江南的富裕有了一些概念,对大小姐要做生意慢慢地有了些感觉。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告别宴会 上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这里忙着参观考察,范斯远这里忙着和郭诚宇他们宴饮。郭诚宇和程羲和马上要回京了,杭州府里的够得上的官宦子弟轮流设宴,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请,范斯远能推的都推了,但还是连续三四天都不得不泡在酒楼的宴饮中。 范斯远骑马来到明月楼,今天是郭诚宇请的告别答谢宴,是最后一场了,明天一早他们就上路回京了。连续几天的吃喝玩乐范斯远都有些受不了,他觉得他都快赶上肠肥脑满了,走路蹒跚,脑子愚钝得和一团浆糊似的动不了,他就不理解了那些成天泡在酒池肉林的人有什么乐趣?除了一身痴肥还剩下什么了? 门口迎客的伙计看他的打扮赶紧殷勤地迎上来,招呼道:“公子您来了,请上楼。”听到范斯远报上郭公子的名号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这是知府林公子帮忙给预定的雅间,还特地交代里面的主宾都是身份尊贵的客人一定要好好招待。忙一路弓着身子把他引到了三楼最好的雅室里。 今天是郭诚宇请客,作为宴请的主人郭诚宇和程羲和自然早早地到场,其他人鉴于主人身份不好怠慢也都尽早来了,准时到的范斯远倒像是迟到的人了。看见他进门,正对门口的主人郭诚宇便叫嚷了起来:“迟到了啊,罚酒!罚酒!” 范斯远笑道:“是你们早到,我准时到的好不好,你要罚酒,我就待会再来,让你名正言顺地罚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郭诚宇此时已经站起来准备给范斯远引位,听范斯远这样一说,赶紧上前两步拉着他的袖子,说道:“兄弟诶,哥哥给你开玩笑,没迟到,没迟到。哥哥不是望眼欲穿想着你嘛。”心里却笑骂道:这个范斯远真是滑不溜丢一点亏都不吃啊。 范斯远也从善如流跟着郭诚宇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心里却是无奈地摇摇头,他转身要走谁都知道是故作姿态,目的就是让郭诚宇服软,不要罚他的酒,但能拉住他把戏演得这么逼真,这么诚恳也就是这个郭诚宇了,为了圆场他是什么架子都可以放下,没皮没臊地什么话都敢说啊。 范斯远的位置属于主宾,是在郭诚宇主人位的左手边,他的对面副宾位是目前唯一还空着的座位,他抬头看看,发现人都到齐了,于是奇怪地问郭诚宇:“还有谁没到?” “还不是我们风流倜傥的徐法尊徐公子呗。”郭诚宇笑着说。 范斯远这才恍然,前天徐法尊请客时他没有去,昨天林真议请客时徐法尊没有到场,他就忘记了有这个人。不,也许根本原因是他真心瞧不上这位巡抚家的公子,他的意识里就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徐法尊人倒长得一表人才,学问也好,但越接触下来就越发现此人是一肚子男盗女娼,而且这家伙会做戏,白天晚上俨然是两个人。在青楼时他是纵情声色的浪荡子,在家世清白的小姐和长辈面前则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上巳节出游时徐法尊就表现出一副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让公子们敬仰,小姐们爱慕。徐公子还唯恐表演不够似的,更加谦逊文雅,尤其是在林家那位四小姐面前更是彬彬有礼,完全换一个人似的。他们一群人在林中散步,他对林四小姐说话时引经据典,吟诗弄月,又殷勤奉承,眉目含情,愣是让那位高傲冰冷的林四小姐脸上露出了羞赧之色,眼眸波动,明显有了一丝情动。 斯文败类的伪君子!这是范斯远对徐法尊的评价,但这样的人你偏偏还说不出他的错来,社会风气历来尊崇会读书的年轻人。徐法尊家世好,长相好,学问好,是官宦家庭和世家大户眼中理想的女婿人选,再加上他在长辈面前会装,总是做出一副恭谨的姿态,在师长面前就是难得的人才。这几年上门试探想结亲的人家不知多少,徐法尊知道自己的优势,一边借口读书不成何以成家?一边仗着自己的条件对自己的婚事左挑右挑,还以此为诱饵骗了不少的良家少女,甚至有女子明白真相后羞愤自杀的。但这无损于他的人品。 人不风流枉少年。像他这样年轻的公子偶有风流韵事实属正常,谁没年轻过?不过是他条件太好,年少定力不够,没能抵得过那些红颜祸水的诱惑,这不能怪他,是那些女子不守妇道。同样身为条件优越的男子,范斯远既看不上徐法尊沾花惹草的人品,也瞧不上这些女子轻浮的品行,她们被几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便会哄得轻易相信,上当受骗,实在太愚蠢了。 “不等了,”又过了一会儿,郭诚宇挥了挥手,让伙计上菜,“谁知道我们风流倜傥的徐公子又被哪个美人给傍住了脚,什么时候才能到呢。我们先开席,边吃边等吧。” 范斯远看了郭诚宇一眼,他越发觉得郭诚宇不简单,他不是没有立场,而是在嬉笑怒骂之间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好恶,只有亲近的人或者了解他说话背景的人才能明白他背后隐含的深意,比起他表弟程羲和的刚正直率,说起话来一是一,二是二的鲜明态度,明显滑头多了。据说程羲和刚才陕西回到京城,这次纯粹是陪着表哥出来游历的,此时程羲和正坐在末尾副陪的位置上,正轮流给在座的各位公子敬酒,对他们在杭州府里受到的款待表示感谢。他的话不多,待人诚恳说话真心实意,让人不忍拒绝。但一旦放下酒杯,人们的目光焦点更多都是放在了郭诚宇上身上,谁让他身份高却没有架子,见多识广,说话风趣幽默呢。 范斯远端起酒杯向程羲和敬酒,这几天他才知道郭诚宇和程羲和不仅是发小,还是姨表兄弟,郭只是程羲和的母亲去世的早,他母亲姓郑,现在程府当家的是他的继母,姓金,很少人会因此联想从而知道这件事。 范斯远和程羲和交流过,向他了解西北边防的情况,程羲和思路清晰,有理有据,非常有想法。这令范斯远对他刮目相看。今上自从登基以后任用宦官刘瑾等人,对国家大事近乎孩童游戏玩乐似的顽劣态度,让许多有识之士忧心忡忡,父亲几次来信提及时颇有抱怨,这令范斯远越来越重视起来。他从小的志向就是要成为万世流芳的肱骨贤臣,为社稷创立不世之功,自然时时关心着国家发生的大事。他看不上徐法尊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父亲浙江巡抚徐熙泰是第一批向宦官刘瑾上表献媚的朝廷大臣,因而得到重用。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告别宴会 中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范斯远转头看着在座公子们谈笑风生,和郭诚宇插科打诨说着花边逸事,心里不禁暗地摇头,和京城里严肃的政治气氛不同,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气氛轻松愉悦,人们纵情声色。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范斯远初到杭州时觉得这里的官员生活富裕,享乐**,非刚健向上之相,因而义愤填膺,但后来发觉整个江南商业繁荣,百姓生活远比其他地方富裕满足时,他有些迷茫了,朝廷的意义在哪里?官员的作用又在哪里?他曾经以此向杜渊之请教,杜渊之笑了笑,没有直接答复他,而是引用老子《道德经》的一段话:“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让他自己好好考虑。 男人在酒桌上无非谈事业和声色犬马,不知谁起头向林真议打听起他四妹的婚事,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林真议。照理来说,在公众场合当面问一个官宦小姐的婚事是失礼的行为,但大家酒酣耳热之际也就没有这么多的计较。林真议虽然之前对这个四妹妹不太在意,毕竟她只是庶女,是出身青楼的姨娘所出,说出去总是不大光彩。这个姨娘因为美貌和多艺才华一直很受父亲宠爱,让母亲很膈应,连带着对这个四妹妹也不待见。他们兄妹平时也不亲近,但随着四妹妹容貌和才艺越来越引人注目,巴结奉承他,进而向打听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多少有些自得骄傲的。他笑了笑说:“尚未婚配,家母特别疼爱四妹,舍不得她早嫁,务必要为她寻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郎君才行。” 实际情况是林家还有一个嫡亲的三姑娘林莹如尚未婚配,还轮不到庶出的四姑娘林莹玲谈婚论嫁。在自己亲生的几个孩子中间,性情和容貌最肖像林夫人就是三姑娘林莹如了。林夫人也特别疼爱这个孩子,立誓要为她找一门好婚事,列了一堆的条件,不仅要门当户对,还要读书好,容貌好,这两年不知明里暗里相看了多少人家,不是这个家世不行,就是那个读书不好,所以蹉跎至今。但他们都知道三姑娘的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必须在近期定下来,因为林莹如马上要及笄了。 林真议眼神复杂地看向范斯远,本来母亲选定的最理想的对象就是范斯远,他不仅各方面条件都符合了林家条件,还才华横溢,容貌出众,是理想的女婿人选,连三妹妹都羞涩地点头了。之前三妹妹婚事迟迟没有定下的一个很大原因便是她不肯轻易答应,她容貌虽不出众,却自视甚高,想做晋朝谢安夫人那样的大家夫人,等闲看不上人家。林夫人便交代自家二儿子林真议要好好结交范斯远,极力拉拢奉承,隐晦地为自己妹妹造势说好话,许诺了很多条件,但范斯远仿佛对男女情势混沌未开,几次试探之下,他还是不咸不淡,或顾左右而言它。这次上巳节办得隆重也是为林莹如争取最后的机会,要让这些世家公子看看自家三妹妹的才华。要在朝廷为官,真才实学固然重要,运作谋划也是必不可少的,其中夫人是否贤惠,娘家是否能够鼎力支持都是非常重要的条件,三妹这么能干,谁娶了她都会对他的仕途都会大有裨益。林家不相信这些公子哥儿不会不动心。果然,这两天便有几家人上门试探了,然而,他们最看好的范斯远还是迟迟没有动静。林真议已经劝母亲放弃范斯远,另谋良缘了。他劝母亲说范斯远只知道读书,于人事上混沌未开,况且范家又远在京城,这样下去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实际上林真议有一句话不敢跟母亲坦白地说,范斯远非是不动情,而是对杜家的大小姐情有所钟,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因为带着任务,林真议特别留心范斯远的一举一动,他发现范斯远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追随着杜家大小姐走,在最后羯鼓传花到范斯远身上,要罚他选择合奏伙伴一起表演时,范斯远的目光在小姐中逡巡好像难以抉择,最后不得已才选择杜玉清似的,他却觉得这是范斯远的必然选择,前面的犹豫不决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杜玉清,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意图。这个范斯远不可不谓心机深厚。真是可惜了。 范斯远对这些公子哥儿在林真议面前的奉承林家四小姐有些瞧不起了,他可是听见他们在背地里把林四小姐说得很是不堪,就差直接骂她红颜祸水,再世妲己了,当着林四小姐的面却是极力讨好夸赞之能事,真是口是心非,不知何为真何为假了。 足足过了快半个时辰,徐法尊才姗姗来迟。他一进门便连连拱手致歉,“抱歉,抱歉!今天要事缠身,实在是推脱不得,故此迟到,认罚,认罚。” 林真议五味杂陈,不出意外,这个巡抚公子徐法尊就是自己未来的三妹夫了,前两天徐府派人来试探,母亲基本上首肯了。原来徐法尊的条件也不错,但比较范斯远就差了一大截。徐巡抚虽然位高权重是地方最高长官,还是父亲的顶头上司,但父亲瞧不上他趋炎附势,比较范斯远父亲范书阳的清流名声差多了;其次,徐法尊是幼子,上面的兄长都大他十几二十岁,把家里的人脉支援和家财都分配消耗殆尽,等到他可以出仕的时候,他父亲早就回乡养老,无力扶持他了,到时兄长们也只会偏心自己同龄的儿子,断不会把支援用在扶持自己的幼弟上。范斯远则不同,家里关系简单,唯一的大哥不会读书,只能管管庶务,家里所有的支援只会用在他身上;还有一个,范斯远洁身自好,从来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出来,而这位徐公子有风流的毛病,虽然无伤大雅,到底让女方家不舒服。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告别宴会 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徐法尊就着仆人端上的热水洗脸擦手后坐下,颇有些意气风发。有人就调侃道:“我看徐公子你今天天庭饱满,红光满面,你说的要事不会是佳人有约吧。” 其他人羡慕不已,奉承道:“谁不知道我们徐公子是玉面郎君,风流倜傥,没有女子不爱的,今儿就给我们传授传授怎样和女人相处的秘籍,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徐法尊看了看林真议,笑着否认说:“今天还真不是佳人有约。不过,说到与女子相处倒是有些技巧的,今天就给各位说道说道。这女人哪,就像酒一样分为好多种,有的淡而无味只能拿来解渴;有的是心药,在你痛苦忧伤为你疗伤抚慰;有的是乐器,及时行乐时的为你纵情歌唱;最好的就是沉香佳酿了,这种最珍贵,最难得,你得慢慢品尝才有滋味。” 众人大笑,拍掌叫好。郭诚宇把酒满上,说:“先罚酒,先罚酒!别以为你传授一番女人秘籍就可以让我们再这里苦等,干了,干了!” 徐法尊今天显得特别兴奋,大有春风得意之色,竟然没有推辞一下就把面前的三杯酒都给喝干了,白皙的脸上立时晕染上绯红色,眼睛也焕发出光彩。在座的人又是喝彩叫好,又是拍桌子凑趣。稍息,有人乘机探听说:“给我们说说你喝过的最好的佳酿吧。” “喝过的最好的佳酿……”看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徐法尊一下打住了话头,狡黠地笑了。“喝过的就过去了,就不能算最好的佳酿,至于还没有喝到的,嘿嘿,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那个人颀身玉立,美若天仙,且色艺俱佳,妖冶妩媚是他生平所未见。看着她的冷静高傲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地融化,变得柔情似水,让他非常有成就感,可是没到手之前他断不会宣讲于口,坏了自己的好事。况且他马上就要和林府的三小姐定亲,这三小姐容貌虽然不怎么样,却是正经的知府嫡女,且精明能干长袖善舞,尤其是她还有一大笔的嫁妆,可以弥补他财力的空乏。那人虽好却身份低微,没有强力的靠山,也无财力供他挥霍,最多娶他做姨娘。所以林三小姐怎么看都是他最好的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节外生枝。至于娶过来之后怎么样?妻子不就是在内院照顾老小的人,不就是出门时体面的摆设?妻子是拿来敬的,不是拿来爱的。他该和谁海誓山盟海誓山盟,该花前月下还花前月下,两不耽误。 公子们乐了,这些年轻的公子,结婚没结婚的正是对女性最感兴趣的年龄,着迷于风花雪夜和红袖添香的浪漫逸事。有的人拍桌子叫嚷,“什么秘密!我看徐公子是还没有品尝过真正的佳酿吧?!” “啊?原来是空有一番理论啊。是水中望月,镜中观花啊。”另外的人凑趣。 还有人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说的不会是映月楼卖艺不卖身的银朱姑娘吧?” 徐法尊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逢场作戏的欢场女子那算什么佳酿,不过是自抬身价罢了。小爷我眼界高,会看上那种人吗?我求的是人家家里的私藏,醇和正宗,滋味恒常。”他前一段时间的确迷恋银朱的美貌,在那里砸了不少的银子,现在有了更好的美玉于前,他怎么还会惦记着原来那块石头?何况,和良家女子谈情说爱不用花银子不说,还有一种偷香窃玉的快感,这令他深深着迷。 “好一个醇和正宗,滋味恒常。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到时我们倒要看看你徐公子到底眼界有多高,到底是什么样的佳酿。”众人大笑,鼓掌响应。 林真议也笑了,他以为徐法尊夸赞的是自己三妹妹,和自己以后会真心相待的诚意,心里对这个徐法尊十分满意,暗忖道:原来传闻未必可靠。 郭诚宇看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无奈地苦笑,他刚才故意借着罚酒想岔开话题,没想到这些人对别人的风流韵事这么感兴趣又把话题给引了回来。作为同是常在风月场上混的人,他却对徐法尊很瞧不上,男人应该风流而不下流,而这个徐法尊纯粹就是下流里的渣滓,经过几天的接触,他对徐法尊有了透彻的了解,他听的出来他所说的佳酿绝非是他真心求娶的对象,而是他意图偷香窃玉的良家妇女。看他得意洋洋的劲儿,郭诚宇觉得不齿。虽然他猜不到这个佳酿是谁,但知道她身份必定不低,真心为她感到惋惜。 雅间气氛越发高涨了,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话题不知怎么的转到了上巳节的游玩上,间或带起了对杭州府一干未婚适龄女子的评价上,不过礼貌起见,有兄弟在场的女子被说得多是好话,其他人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了。像对林家姐妹多是赞誉之词,即使杜玉清,因为范斯远和杜家的关系,也多称赞她端庄大方这样不咸不淡的评价。 实际也是,一般人都会认为杜玉清虽然品貌出众,却端庄死板,是理想的妻子人选,却不是男人们喜欢的那种小鸟依人,需要怜爱依靠的类型,因此普遍没有获得男士们的青睐。范斯远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暗自得意,有种美玉在手只有自己懂得它的好的窃喜。 说到郭良金几位公子都意味深长地笑了,有人就问总兵家排行老三的张仲乡,“郭家不是你们家老乡吗?” 张仲乡不屑地说:“什么老乡!我们原来根本不认识,后来到这里他们才攀上我们家的。这郭通判还好,但夫人不争气。郭通判农家出生,家里穷,兄弟几个只供了他一个读书还捉襟见肘,于是娶了郭夫人才支撑到考上进士。郭夫人家也不过是当地的富户,在乡下有几十亩田产在县里有两家铺子。哼,那里一个镇子的铺子收益我估计还顶不上我们杭州府一家铺子的受益。我爹原来想郭通判读书不容易,到底是一个省里出来的,能关照就关照一下。没想到郭通判一家的吃相太难看,郭夫人不用说了,那一起跟过来的郭夫人的兄弟就更不像话了,动不动打着郭通判的旗子在外边招摇撞骗。满世界嚷嚷要不是他们家接济,郭通判如何有今天?甚至在外边做生意还动辄拿我家说事,家母气得都不让他们进门了。” “人都说选媳妇要先看丈母娘,看来真是有几分道理哈。谁要是娶了这位郭小姐,我看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喽。” “可不是嘛,那郭小姐要德行没德行,要品貌没品貌,还自视甚高,放出风声来非三品以上官员家庭不嫁,非有功名不嫁。嘿!二十岁之前有功名,我看我们在坐的没有一位合格的,倒是范公子努努力可能行。” “切——”范斯远嫌恶地翻翻白眼,不屑地哼道。大家笑成一团,继续饮酒作乐。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凤羽云裳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看到魏家腾出来的店面时杜玉清十分满意,它虽然偏一些店面却宽敞,楼上还有足够的空间做贵 宾室。后头的院子也大,搭起来屋子足够容纳几十个工人做活。 因为商量好专门做女装,店名就起名叫“凤羽”,以云霓为裙,以羽毛作衣的成衣店。这个名字 是杜玉清起的,原来杜玉清想请父亲给起个名字,杜渊之笑着推脱了,还说:这是你的事,从头到尾我就不参与了。让杜玉清自己考虑。杜玉清本来还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夸张,婉娘却觉得好,不仅寓意丰富,而且简单好认。杜玉清就点头答应了,回去铺开纸来要题写了店面的时候,写了几遍都觉得不理想,觉得两个字太单薄了,又给添了两个字“云裳”,取自李白《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诗句。店面就成了“凤羽云裳”。 最后匾额挂出来时效果非常好,在蓝色的底板上是“凤羽云裳”四个俊秀的欧体字,稍后的左下角处还钤了一个印章,仔细一看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笔法简洁栩栩如生。字和凤鸟皆以金色填漆,远远看去,在一片木纹和红漆建筑中间非常抢眼。 对这个成衣店要如何经营杜玉清开始时茫然的,她完全没有经验。哪怕婉娘一再保证她和明茂官会负责所有的事情,她不需要操心;哪怕她自己亲身走访考察了好几家的绸缎庄和成衣铺子,并把几个人搜集的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都写下来,她还是很惶惑。她共同制定了店铺的经营方案,还尽量参与了所有的组织和准备工作,甚至什么也不懂,就坐在那里倾听和观看。 既然要参与就必须沉浸其中,必须求精义。这是父亲在指导他们练武时说的。她既然决定经商了必没有马虎从事,把一切都交给婉娘和明茂官的道理,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这是她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学习和修行。 可经商对杜玉清来说毕竟是完全陌生的领域,万一她尽管很努力了,还是失败了怎么办?如何面对父亲的期望呢?这些念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冒出来。但她不可能退缩了,因为她向父亲保证过,前面有再大的困难她也必须坚持下去。她把自己的不安隐藏起来,尽量地不去想它,而是有意地把心思都放在到做事和解决具体问题上。奇怪的是,这很有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的茫然逐渐消失了,她变得越来越自信,思路也越来越清晰。古人云:“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的确非常有道理。 这让杜玉清想起姚先生开始教《易经》时对“易”的解释。他说:东汉大儒郑玄说:易有三易,“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就是说《易经》中的“易”有三种含义:就是简易、变易和不易。简易是说宇宙中万物一体,其实道理相通,即所谓大道至简;变易是说我们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运动变化中,正如孔子在川上的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易是说在这运动变化中中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而宇宙的变化规律又是可以观察和掌握的。 杜玉清现在深深地体会到其中的道理。可不是吗?谁都不是天生会做事,或是天生是某一领域的行家。婉娘从小在商家长大,她对经商耳濡目染,习以为常,但她对读书就很惶惑恐惧;而她杜玉清对读书练武习以为常,像吃饭穿衣一样自然,对经商这样从没有从事过的事情感到惶惑有什么奇怪的?唯一可以打破从陌生到熟悉的界限的行为就是动手实践,实践越多,越熟练,甚至化为自己不须思考便能下意识做出决断时,你也就成为这个领域的行家了。 这同练武时从熟练、到懂劲,到阶及神明有什么区别? 世人皆在做事,成功和不成功的差别在于过程中是否身心合一,保持沉浸和觉知。 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为。圣贤们崇尚上古社会,非为喜欢早期那种贫困的生活,而是那种生活的简单带来心的简单,而心的单纯容易让人们见道。 明白自己所需,身体力行,行动、觉知。感受社会,觉知人心。 行动,行动! 明白时坚持行动,不明白时不要想太多,也去行动。 正确时坚持行动,错误时调整修正后再去行动。 “我看把这件也放上去,这件做工精细,式样也好看,顾客一看就知道我们的水平了。”婉娘要往墙上再挂一件制作精美的衣裳。 杜玉清反对,“展示区的东西太多了,大家反而会眼花缭乱,不会太注意。一定要留白,我看摆一件就好,大不了过几天你调整一下,轮流挂上去,还会给大家一种我们店里时常变化,销售很快的新颖感觉。” 明茂官和夏锦相对苦笑,这两位小姐每天都要上演这样的争论,害得他们两位都沦落成打下手的帮工。比如在做什么价位的衣服上,杜玉清和婉娘目前还是各持己见,杜玉清坚持做中等偏下档的衣服,要把衣服卖给甚至小作坊主,手艺人,甚至是魏家工场里的工人都能穿得起的衣服。婉娘则还想做高档的衣服,做富裕人家的生意。 杜玉清说:“生意类型无法两种,一种是卖品质,一种是卖价格。卖品质就是往曲高和寡,销数量少而价格高的路子走,而卖价格就是往数量多而价格低的路子走。我觉得目前还是要做一般百姓的生意比较有优势,目前虽然有人做,但都做不好,只要我们款式新颖价格又便宜我们很快就会吸引人的注意,生意兴隆起来。而富人要求精细,不好伺候,并且每家都有自己的裁缝,不大会买我们的衣服。” 婉娘说:“卖高档的衣服,一件衣服的利润可以抵百姓的十件二十件。再说了,富人家的裁缝都是固定的,他们手工虽好却款式陈旧,只要我们在新颖上下功夫,不愁生意不好。” 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她们俩就商量以三个月为限,看最后是谁的衣服卖的好,就按谁的法子来。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张大吉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根据杜玉清画的图样裁剪制作的第一批衣服在三天后便做出来了,杜玉清指挥着店里的伙计按她的想法把衣服一一挂起来,店铺内一时如室外的明媚春光投射进来,花红柳绿,房间里都亮堂活跃了许多。她构想制作的衣服没有绣花,用的是普通的布料或者是最便宜的绸缎,但都是色彩鲜艳的料子,纯粹利用裁剪和搭配,制造出新颖的效果。她还考虑到一般人做事的方便,特地把袖子改小了。因为裁剪缝制都很简单,又采取的是分工协作的方式,完成的效率非常高,但杜玉清还有遗憾,想起在京城时看见元人的袍子都是用牛骨做成的扣子系在一起,比布纽子简单省力,而且使用方便,她下一步会请人用木头或竹子钻孔加工作出纽扣,这样制衣的速度又会提高,还节省不少人工费。 明茂官笑着说:“听说这些衣服才四十八文钱一件,后面作坊的工人都想买了。都在问他们能不能自己也买回去穿。”他们核算过,这样一件衣服的成本大概是二十五文钱,如果按一般行业的定价规矩应该是成本的两倍,即售价应该定在七十五文钱,但杜玉清偏偏只给了一倍的价格,还减去两文钱。她说:“别忘了我们当初是想走薄利多销的路子,是要拿布料的价格来做比较,是要让一般人能够衡量出自己做还是买我们的成衣划算考虑的。我们的价格就一定要做到让人一看就知道买我们的衣服划算才有吸引力。”明茂官不知道这样制定出的价格最后能否赚钱,但自己的工人都想买的时候,他多少有了信心。 杜玉清心里一动,他们准备在十几天后开张,她还在考虑开张仪式要怎样搞得简单而隆重,并且而不需要花费太多的钱,有什么比顾客盈门更隆重的开张仪式?于是,她笑着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给每个工人发十张内部帖子,售价再减十文。他们可以自己用,也可以送给亲朋好友,但要限定他们在开张的三天内用完,在开张的第一天使用的,还可以再减两文。” 明茂官瞠目结舌。他听说工人要买自己店的衣服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种骄傲和欣慰,而杜玉清却能想收买人心,甚至连带谋划到开张时的人气聚集。谁不知道店铺开张时是否引人注目,是否能够一下打开生意局面非常重要,要不怎么有“开张大吉”一说?可他对开张仪式考虑的只是请响乐班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吸引人的注意,而杜玉清却想到的是生意的本身,就是以顾客带到顾客,真正的回归生意本身。如果他是两点一线的思考,杜玉清就是全面统筹和通盘的考虑,明茂官再一次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异,也再一次地庆幸他们能和杜玉清的合作,这实在是他们的运气。 “好的,我这就去办。”明茂官笑滋滋地应道。“我还会对工人们说,这都是东家奖励给大家的福利,只要以后他们好好干,还会有更多更好的福利。” 杜玉清抬眼笑了,这个明掌柜真是一个聪明人,她也乐得以诚相待,她说:“不要总往我脸上贴金,以后是由你们在做具体管理,应该在工人中树立起你们的威信,没必要往我身上推,就说是你们的主意好了。” 这次明茂官没有从善如流,一个是他真心佩服杜玉清,不愿意贪墨她的功劳,另外一个考虑是,他要给其他人一个印象,他们店铺背后有一个神秘而势力强大的东家依靠。 果然,工人们听说后都欢呼起来,三十八文钱,都快赶上了裁块好布料的价钱了。这个东家真是慷慨。他们的工钱采取的是计件制,比他们原来的工钱和其它商铺就高出一截来,让周围的亲朋好友十分羡慕,现在又厚待他们,让他们把这种优惠能给到自己的亲朋好友这是多有面子的事情?他们自己参与的制作怎么不知道这些衣服实实在在都是好料子,好工艺。 结果二十八日“凤羽云裳”开张那天,响乐班演奏之后,鞭炮还没有噼噼啪啪响完,店铺里就涌进如水般的人流,好像不要钱似的抢起货架上的衣服,因为商家说了回去穿了不合适,马上可以回来换。听说这衣服又便宜又好,他们手下还有优惠的帖子,那干嘛不先下手为强,把这些衣服先抢到手再说?要不是杜玉清他们早有准备,第一天衣服就售罄了。即使这样,晚上还不得不请工人加班加点,以后又招了原来一倍的工人才勉强赶上销售的速度。三天下来,明茂官结算收入,足足有二十多两银子,他心里乐开了花,他知道他们成功了。即使以后抛去开张时新鲜感等因素对人们购物的影响,哪怕只有这几天三成的销量,甚至是二成的销量,他们的盈利也可以赶上魏家的“华服”绸缎庄了。 一个月下来,婉娘发愁了,她的衣服才卖了十几件,盈利只是杜玉清的一成不到。这样下去可怎么办?虽然她以前曾说过卖不掉的衣服大不了自己买回去穿,但真是这样做,她就不用考虑开店,直接把店面租出去还更划算,更简单些。 她愁眉苦脸地问明茂官怎么办,明茂官笑着问他:“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偏离了你自己初衷了?” “为什么这样说?”婉娘很诧异。 “你刚开始时给我说时是想做一家价钱不要太高,效率高,速度快,式样新的成衣店,可你现在的做的和开始的想法完全相反了。” 婉娘有些不高兴了,“还不兴人改主意啊!” 明茂官耐心地说:“根据形势变化改主意这很正常,可你不是站在顾客角度考虑需要,而是根据自己的好恶来选择,这就不明智了。就拿纽扣来说。杜小姐使用木头和竹子加工做成的纽扣是为了提高效率,节约成本。你看着好也动了心,我理解,但你为了配合衣服整体的品质却用玉石和银子加工做成纽扣,这样虽然漂亮新颖,却又增加了许多成本,而且花费的时间更长了。在你没有发掘到自己的客户之前,你这样盲目地制作,一味地增加成本,我看要不是靠着杜小姐的那些衣服支撑着,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关门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市侩计较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婉娘沮丧极了,她虽然是个乐观派,但头脑还是清醒的,明茂官的一席话打破了她的幻想,尤其刺中她内心的是明茂官的那句话,“在你没有发掘到自己的客户之前,你这样盲目地制作”,的确,她还没有想到找到自己顾客的方法。她原本抱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想法,觉得只要自己东西好就不怕没人赏识,可是现在她有危机感了,一是和杜玉清比较之下她的成绩实在太难看了,二是她担心,衣服这样的东西毕竟存在应季之说,当季没有卖出去,压倒明年就是一大笔的利息损失,她又是和杜玉清一起合作,她怕自己拖累了整个店的生意,心里十分内疚。 “那怎么办呀?”婉娘难过的都快哭了,明茂官心里一下软了下来,这个从来笑眯眯的姑娘如今已是愁容满面,显得格外脆弱,他心疼极了,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他不帮她谁帮她? 明茂官摸了摸婉娘的头,宽慰道:“你呀,捧着金饭碗在要饭呢。你还不赶紧找杜小姐商量一下怎么办,她本身就是那个阶层的人,主意又多,兴许她就有解决办法呢。” 婉娘一下脸红起来,明茂官对她这么亲昵还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是不是就是说的是他们?一时愁云烟消云散,心里充满了甜蜜滋味。 杜玉清听到婉娘的来意倒也不意外,她原来考虑约期有三个月,还早着呢,这期间就随便她折腾吧。现在看婉娘虚心求教的样子倒是难得,婉娘从来是自信的,像阳光一样爽朗。她也心软了,不由地大笑起来,指着桌上一碟又大又甜的黑紫色杨梅说:“好吧,看在这些好吃杨梅的份上我就给你想想法子。” 阿眉她们都笑了。婉娘也笑了,她故作嗔怪地拍了杜玉清胳膊一巴掌,“作死噢,我的面子还没有杨梅大。快点想,不然以后我就专门捡了最酸的梅子来,酸掉你的大牙。” 杜玉清立刻配合地眯缝起眼睛,做出被酸掉牙齿滑稽的鬼脸。 众人又笑成一团。她们都很喜欢婉娘,她性子直率,说话又风趣,她也是真心对杜家姐妹好,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到她们,也不拘粗细,都会给她们送一份来。只要她来,杜玉清也变得轻松愉快许多,不再那么严肃,沉默寡言。 说笑一阵,杜玉清的眼睛瞟到桌上几张画稿,那是阿眉按照自己的喜好画的衣服图样,她觉得式样虽然好但制作太繁琐,不适应眼下商铺里的风格,便决定暂时搁下。她灵机一动,她想到了一个主意,也许利用的时机到了。 杜玉清说:“要售卖高档的成衣我觉得不是不可以,不过最好是分开经营,不宜混在一起,不然相互影响,高档衣裳的价格就卖不上去。目前我们没有条件另开一家店,只能利用现有的条件了。” 婉娘眼巴巴地望着杜玉清,原来她不是不想开高档成衣,而是觉得时机未到。“我原来想着先开这家店实验一下,积蓄经验和资金,然后在东西南北再各开几家分店,让杭州府里的人接受和习惯成衣,市场形成规模后再开一两家高档成衣店就顺理成章了。要知道高档店毕竟需求量小,权贵人家又有自己约定俗成的规矩,外人要打破他们的习惯和界限是很难的。” 婉娘有些不安了,她没有想到杜玉清原来站的那么高,想得那么远。然后才把整个事情都按阶段分步骤统筹逐步实施。相比较之下,自己明显太随意了,想到那里做到哪里,根本没有清晰的长远计划。“那我们还是暂时去掉高档的成衣,按你说的步骤来吧。” 杜玉清拍了拍婉娘的手,笑道:“也不用那么紧张,既然这家店是作为实验地,高档衣服也不妨试试。不过规模实在不宜过大。这样,你把二楼的贵宾室再好好地安排一下,布置成专门接待高档客户的专门房间。把旁边的账房和掌柜的房间都挪到后院,把两间房间布置成大家夫人和小姐的会客室样子,衣样一定不要摆放太多,挑几件精贵的摆放就行。把那绫绢裱糊的屏风换上嵌八宝朱漆木雕屏风,再摆上一对玫瑰椅子,放一两盆兰花,还要再挂上一两幅字画。嗯,字画我这里给你。” 婉娘喜不自禁,到底是读书人家,几句话就把房间的品位给完全改变了,比较原来堆着满满的衣服,她想想就觉得好,她打量着杜玉清姐妹的这间会客室,原来雅致不在于多,而在于少,在于精。这样那些官小姐看到时也会觉得适意吧。她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杜玉清,生怕错过一个字。 杜玉清继续说:“过些日子我会在府里招待杭州府里一些官员家的小姐。我会给她们每个人都下一张帖子,请她们画出自己喜欢的衣样交给‘凤羽’,由‘凤羽’提供布料并且免费帮忙制作,以十五天为限,时间应该够了吧?嗯,十六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那天就请她们就穿着做好的衣裳到杜府赴宴,到时由所有的小姐们进行评比,看谁的衣裳式样最好最漂亮,最后获胜的人再奖励‘凤羽’的一套衣裳和以后‘凤羽’所有衣裳的一成优惠,你看如何?到时你作为‘凤羽’的女掌柜也要参加的,这样方便你以后和她们打好交道。” 婉娘大喜过望,杜玉清这是为“凤羽”和这些官宦小姐们之间搭起了桥梁,这些小姐们要想做出漂亮的衣裳,就必须到店里选布料,找他们商量合适的款式,这样来来去去的沟通她就就不愁和她们建立不了密切的联系。不过,她还有些不解,“十六天会不会太紧张了。如果要有绣花,或者什么复杂的式样时间是不够的。要不要放宽一些时间?还有既然我们已经出血,为什么我们不索性大方一些,给所有这些小姐们都提供一成的优惠,吸引以后她们都成为了我们的客人?” 杜玉清笑着否定了延长时间的建议,“我就是要时间紧张,不然她们这也觉得好,那也想要,越搞越复杂,越搞越讲究,会花费掉我们太多的人工和材料钱。”她做出苦脸相,“你也说我们出血了,我们很穷呢,不得不精打细算过日子呢。”大家都笑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明修栈道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又眨巴眨巴眼睛,狡黠地说:“人有很奇怪的心理,你随意给她的东西,她不会在意,只有她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才会加倍珍惜。这个让利的面子要你来做才合适,到时一定要她们再去店里买衣裳时才能答应她们,而且要看她们是否态度诚恳,还要一个一个私下地答应,让她们对人保密。” 婉娘点头,杜玉清一说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经商这么多年,她对顾客的心理还是十分了解的,贪小便宜,期望获得别人额外的尊重是人们普遍的心态。但她尽管知道,却没有想得这么透彻,更没有想过预先做好方案。杜玉清总是比她高瞻远瞩,她的话也提醒她应该和明茂官把这些点点滴滴的经验总结出来,整理一套完整的方法来以备以后运用。 然而,杜玉清的下一句话还是让她出了一身冷汗。“你回去就把所有高档衣服的价格都提高两成。” “……为什么?”婉娘结结巴巴地问,她觉得现在高档成衣销售不好,还想降价呢。 “会买高档衣裳的人就那么多,价格低了,人家还看不上呢。再说,这些小姐们参加衣裳比赛的布料和做工虽然我们都是免费提供的,但我也要让她们看到价值。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后不在她们身上赚回来怎么行?” 大家哄堂大笑。好吧,自从经商开始,杜玉清变得越来越市侩计较,越来越像商人了。 杜玉清写帖子时犹豫了一下,这次杜府设宴要不要邀请郭良金和徐惠珍?郭良金已经和她在明面上针锋相对了,邀请她会不会让人觉得是自己服软了?而徐惠珍更是讨厌了,三番五次要上门来拜访她,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第一次,连帖子都没提前递,就直接上门来拜访。那时门房不知道她的底细,看她随行的丫鬟婆子穿着打扮都很体面,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生怕怠慢了,还急急忙忙地把她从课堂里叫了出来。杜玉清很生气,对采苓说:你去给门房说,以后没有预约就说我正忙着,没空招待这些不着五六的人。 采苓闹了一个大红脸。上巳节她没有去,所以没有见过徐惠珍,一听门房报了徐家的大名,以为是杜玉清新结交的知心朋友,遇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才急急忙忙地上门。看大小姐这样的反应,明显是不待见这位徐小姐的。采苓懊悔异常,大小姐最看中两件事,一个是练武,一个是姚先生的课,都不让人轻易打扰的,自己怎么犯忌讳了? 她没有直接去回门房,而是回到后院找到了采薇,问这位徐小姐的底细。 采薇浮现一种不屑的神情,“原来是她呀,以后你就别理她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到采苓迷惑的神情,就把上巳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这人谋划的是范公子呢,把我们小姐当跳板,还假惺惺地想与我们小姐交好。这是把人都当成傻瓜呢。” 采苓恍然大悟,也觉得很是气愤。她走到门房,迎面走上来一个眉眼伶俐的丫鬟,对着采苓笑道:“这位姐姐想必是杜小姐身边体面的姐姐吧,我家小姐对杜小姐一见如故,这不,几天没见就怪想的,因此冒昧上门,请姐姐不要怪罪。” 采苓也笑了,轻轻拂了拂刚才她抓过的衣袖,对她说:“对不住,眼下我们小姐正忙着,让我再三向徐小姐陪个不是,今儿就没空接待你们了。” 那个丫鬟露出失望的眼神,还想再向采苓争取一下,“那你看杜小姐什么时候……”采苓已经转身对门房说:“小姐眼下忙得转不开身,今后没有下帖子约好时间的人就不要惊扰了小姐。”说罢转身离去。 门房连声应承。说什么“今后没有下帖子约好时间的人就不要惊扰了小姐。”那个绸缎庄的魏小姐哪次来了有下帖子?还不就是不待见这位徐小姐,看这徐小姐也是体面的人,看样子是哪里得罪了大小姐,今后自己可得擦亮眼睛,不能再轻易惊动了大小姐。 甘棠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采苓这样分明是当面打她的脸,看样子杜小姐真是非常厌弃自己小姐,以至于她身边的丫鬟竟然会做出这样无礼的行为。她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自家小姐是杭州府出门的才女,到哪里都是一片夸赞,连知府三小姐都是曲意奉承,怎么这位杜小姐会这么不给面子?不论原因如何,但她知道这样回去她交不了差。 于是打起精神来问门房:“这位大叔,范公子眼下在府里吗?” 门房一下警惕起来了,怎么来拜访大小姐却问到了范公子身上?范公子可是不好伺候的人,规矩可比小姐大多了。当即板起面孔严肃地说:“范公子如今都在专心读书,他交代过:没有下过帖子并且得到他确认的人他是一概不见的。” 甘棠大失所望,走到轿子旁边,把事情经过和徐惠珍说了一遍。当然她隐去了采苓的无礼,只说杜玉清眼下正忙,以后要提早下帖子她才有空见面。又嗫嚅地把范斯远的情况说了一遍。 “也是,是我冒昧了。”帘子掀开一家,露出一张白皙的鹅蛋脸,“我们先回去,明天先下了帖子再来。” 然而,徐惠珍的帖子到了徐家门房这里,并没有得到及时的答复,出来应答的是一位肤色红黑、个头结实的丫鬟,甘棠认出她就是上巳节跟在杜玉清后面的采薇姑娘。忙笑着迎上去招呼,采薇看着她坦然地笑着说:“对不住,我们小姐这阵子都很忙,没有办法招待你们小姐。贴子我们小姐留下了,有空的时候再给你们回。”甘棠还想再说两句好话争取一下,采薇有些不耐烦了,直通通地说:“你们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把帖子递给范公子去见她不就好了吗?何必拿我们做筏子!” 甘棠霎时如五雷轰顶,脸上开了染坊似的,一会儿红,一会而紫了。原来人家都不是傻瓜,小姐的心思早就被人家给看透了,她们却还在这里自欺欺人,惺惺作态。她心里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度陈仓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小姐这是何苦呢,徐家虽然家道中落,但书香门第的牌子在外边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上门求娶的读书人家络绎不绝。小姐却偏偏看不上这些人,要不嫌弃这家人的门第太低,要不就鄙视那个人的才学,一心要找一个家世和才学都能够匹敌自己的英俊少年,谱写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可是,小姐,你为什么没有认清事实呢?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徐家现在已经破落了,要势没势,要财没财,你拿什么和人门当户对?你说真正有远见有沟壑的人不会看中这些庸俗外在的条件,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杭州府里官员或者世家公子来爱慕,来运筹帷幄?他们其中不乏你的仰慕者,比起范公子对你不理不睬岂不是更简单?还不就是他们的婚姻他们不能做主,他们同在杭州府的父母对徐家的底细稍微调查一下便能了如指掌,不会应允了这桩婚事吧?而范公子的父母远在京城,他又是潇洒不羁,不落俗套的个性,他的婚事他自己能够做主。你幻想着他这惊才艳艳的富贵少爷能够打破藩篱,拯救你这落难千金于水火吧?小姐,别再幻想了,那种才子佳人的美丽故事都是骗人的,现实就是现实,你何必自欺欺人呢? 甘棠怏怏地回到府中,整理好衣裳,擦干眼泪,走进小姐的房间。徐惠珍正在作画,看到她进来放下笔来,殷切地望着她,甘棠一时心怯,不敢对小姐说实话,垂着眼睛柔声说:“杜小姐说她最近很忙,要接待京城来的客人,只能婉言谢绝小姐的拜访,过段时间再找小姐聊天。” 徐惠珍皱了皱眉,“是什么样的客人,要花她这么长时间来接待。”她想着想着,蓦然眼睛一亮,“你再去,对杜小姐说,如果她不得空,我们愿意出面招待,略尽地主之谊。这是为她长面子的事情,她万不会推脱的。不,你还是去打听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我们直接下帖子给她,说不定比找杜玉清还有用。”说罢喃喃自语道:“能让杜玉清腾出几天功夫接待的人身份肯定不会低了,不是她们家亲近的人,就是门阶比她们家还高的人。对,一定是这样!”看着甘棠还站在那里,骂道:“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甘棠慌忙又出了门。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办。那个人原本就是为了找借口自己虚构出来的人物,眼下却要她去打听那个莫须有的人,她如何打听的出来?她好心地撒了一个慌,后面还要撒更多的谎言来掩盖这个谎言吗?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实话实说就好了。可是小姐听得进真话吗?不,不会!小姐肯定认为是自己偷懒为了推脱而撒谎,小姐这样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意见已经好久了。更何况自从上巳节后林三小姐对自家小姐也变得冷淡起来,小姐的危机感更甚,她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家里财务上的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让老爷太太变得越发靠不住,一个商户家的秀才来提亲就能让他们喜笑颜开,连声说好,好像看到了金子堆在眼前一般。可怜的小姐还期待着要攀上文官家的高枝。形势比人强啊,小姐!怀着对小姐又是同情理解,又是愤恨不平的复杂心情,甘棠摸了摸自己饿扁了肚子只得转身出门,再一次往杜府跑。 然而她这次连杜府的门房都不敢接近了,只能躲在路口,看看是否能够拦到杜玉清或者范斯远,菩萨好见,小鬼难缠。也许这些公子小姐反而好说话呢?偏偏她运气不好,这俩人这几天都没有出门,前段时间他们在外边玩得有些狠了,两人不约而同都在府里潜心读书了。甘棠每天看着杜府的下人进进出出,就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要见的人。回到徐府,甘棠也只能对自家小姐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不断找新的借口圆谎。等到徐惠珍知道杭州府有身份的小姐都接到杜玉清的帖子邀请她们参加衣裳的设计比赛,离四月二十八日杜府宴请的日子只有三天了。 那是一位金知事家的小姐,才十二岁,原来一直仰慕徐惠珍的才学,想和她学作诗。这次是觉得自己的衣裳做出来没有自己想象的好看,找徐惠珍求教来的。徐惠珍不明就里,那小姐露出惊异的表情,“你不知道吗?” 徐惠珍赶忙扯谎掩饰说:“前几日表姐结婚,我回到乡下去了,昨儿才回来的。” 金小姐咽了下口水,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知情者的表情,滔滔不绝地说道:“那我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前些日子,具体日子我记不清了,嗯,十几天前吧。杜小姐给大家都写了帖子,让我们每人都想出一套衣裳的样子,可以到‘凤羽云裳’成衣店任意挑选布料,他们师傅帮忙我们裁剪缝制,在二十八日那天穿到杜府进行比赛。你不知道,”她兴奋得两眼放光,“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每个接到帖子的人都感到新奇,激动坏了,姑娘家谁不爱美?可平时都是家里管着自己的穿着,这也不行,那也不合适的,这下终于有机会轮到自己说了算,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就穿什么样的衣服,这能不让人高兴吗?如果自己觉得好,也能让大家都认可,该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情?所以每个人都憋着劲儿。你说这是不是比每次活动要不写诗赛诗,要不赏花作画有趣多了?为了做好这件衣裳,我不知往返‘凤羽云裳’多少趟。开始时还以为那‘凤羽云裳’为我们准备的是一般的料子。到那里一看‘凤羽云裳’的成衣真是典雅精美,款式好,料子也讲究,我自己的衣裳还没做好,就已经买了两身衣服,还有,”她压低嗓音说:“他们楼下的成衣真是又便宜又漂亮,我一下买了好多件,原是想买来赏人的,好奇地试了一下,发现它们虽然款式简单,但穿着舒服,平时在家做事写字都很方便。最后舍不得给人就都留下来自己穿了。你真应该去试一试,真是很方便。”穿着这样的衣服还有一个好处是不用正襟危坐,爱坐坐,爱躺躺,不怕皱,不怕没型。有人来了立刻站起来拉拉衣服,又是正正经经的样子。因为这次食言,她给自己的丫鬟每人五十文钱补偿,后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现她们还是用了这钱去“凤羽”买了衣服,只不过款式不同,而且小心地不让她发现。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制有度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徐惠珍听她拉里拉杂说了这么多,简直不耐烦地要发作出来,你刚才不是说杜玉清要进行衣裳比赛吗?怎么跑题两万里了。她强力压下自己的心绪,做出关心的样子,提醒说:“那你的衣裳做好了吗?” 金小姐舒了口气,“呵~差不多了。我才知道做一件衣裳这么不容易,要做的好就更难了,不仅要讲究式样的搭配,还要注意布料的缩水不一。有的款式看着好看,做出来不一定好看。我把衣服改了又改,还是不满意,但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凤羽’的人了。我觉得徐姐姐的衣裳都很漂亮,还听说有的衣裳还是姐姐自己做的,就想来请教徐姐姐,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补救。” 徐惠珍气得手脚发抖,面色苍白。她绕来绕去全是自己的事,原来杜玉清要求人参加宴会,进行设计衣裳比赛真是没想让自己参加! “徐姐姐,你怎么啦。” 徐惠珍勉强支撑住,虚弱地笑着说:“可能这几天车马劳顿,有些累了。” 金小姐同情地安慰道:“是啊,去乡下的路不好走,上次我坐马车去乡下足足走了一天,晕车晕得我天昏地暗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徐姐姐你可要好好休息调整回来啊。啊,到二十八日还只剩下三天时间了,你的衣裳还来得及做吗?” 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位金小姐出门,徐惠珍回头就甩了甘棠一巴掌:“这些事情你知道吗?” 甘棠慌了,“并不知道。这几天我都在杜府门前盯着,没有看到杜小姐或者范公子出入,就见杭州府其他小姐身边的婆子或是丫鬟频繁上门,我也没敢问是什么事。” “好啊,你瞒我要瞒到什么时候?!你怎么这么笨!你不会上去打探打探吗!我养条狗都比你中用,养条狗还能汪汪汪给我报警,养你能做什么啦?!我打死你这不中用的,打死你你这不中用的!” 徐惠珍愤恨地拿着扫帚打甘棠出气,甘棠受不住打一五一十哭着把实情说了。徐惠珍气愤难平,“你不行就要早点告诉我实情,我还可以另想办法,现在只剩三天时间了,你让我怎么办?你弄得我成了杭州府的笑话。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打得累了,坐下来咬牙切齿恨道:“杜玉清,你欺人太甚!” 徐惠珍的怒骂杜玉清自然没有听见,到二十八日这天,杜府门庭若市,各式各样或华丽或庄重的马车停在杜府门前。在婆子或者丫鬟的引导下,下来一位位千娇百媚的小姐,一时姹紫嫣红,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杜玉清在门口迎接一位位兴奋异常的小姐,看见她如隔三秋般亲近,听到杜玉清夸赞她们衣服的漂亮,更是愉悦,理智些的先会感谢杜玉清办了这么一次有意思的活动,太亢奋的就直接高兴地说起自己如何画样选样,如何修改如何选料,滔滔不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杜玉清抿着嘴笑,分享着她们的快乐,直到下一位小姐达到。小姐们发现这样的杜玉清和蔼可亲,真让人喜欢。对她的印象越发好了。 进了府里一路有丫鬟引导,到了花园里是杜二小姐在接待。杜府虽然不大,且都是原木青砖,进了府里更没有像林府一样夸张地有强壮的婆子抬着肩舆等着,而是同寻常人一样要自己一步步走过去,但园林布置得非常雅致,一步一景,让人流连忘返,甚至觉得路程太短了。 最后到的是施文倩,杜玉清陪着她一路走来,施文倩边走边看,一路感叹。她说:“我原听说园子不在大小,唯雅是尊。我如今才有了体会。”杜玉清谦虚地笑着,介绍说:这些都是自己的父亲亲自指挥着泥瓦匠和花匠一步步建造出来的。因为是官宅不宜大动干戈,杜渊之就拆掉几堵墙和篱笆,把阻碍视线的树木移到墙角或花园里,改种灌木或是修竹,空间立刻变得错落有致,通透敞亮而清静雅致。 施文倩叹道:“怪不得。这一路走来花木俊秀,室庐明净,曲径通幽,让人无一不觉得美,原来是杜大人的杰作。” 杜玉清笑着说:“家父常说事物品质不在大小,不在华贵或朴素,贵其约而精,古而洁;贵其有制有度而奇逸隽永也。” 施文倩一时如蒙电击,大受启发,念叨着:“贵其约而精,古而洁;贵其有制有度而奇逸隽永也。”只觉得这几个字越咀嚼越有味道,滋味无穷,余香满口。 张婷芳一人坐在角落里,旁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其他人各个高兴得如同过新年穿上新衣的孩子,她们相互称赞彼此交流心得,止不住的欢声笑语一阵高过一阵,心里充满了落寞之感。她原来都是和布政司的小姐们在一起玩,杭州府的这些小姐她一个都不认识,熟悉的只有郭良金而已,偏偏她却迟迟未到。她被母亲关在家里一个多月,这是她头一趟参加活动,禁足期间不是没有人上门探望,但只是郭良金一人而已。她之前觉得自己很照顾很维护的那些姐妹没有一个人来问候一下。母亲反复拿这个说事,让张婷芳在备受打击的同时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以前是否太自以为是,太一厢情愿了。 杜玉清的帖子到了张府的时候,张夫人喜不自禁,对她说:“患难时候见真情嘛。这才是识大体的人,是你真正应该结交的朋友。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看那郭家小姐之前可是天天巴着你的,如今不过上门了两回就再也不来了,而且朋友之间的帮助都是相互的,可你认真地想一想她从头到尾可有做一件对你有益的事情?相反,你之前可是得罪过这杜小姐,但她可有计较?什么事情就怕比较,一比较之下是非善恶、高下好歹立刻就显现出来。” 张婷芳这段时间被现实的残酷和母亲的教训弄得对自己没了信心,什么事情都兴意阑珊了。杜玉清的帖子到她手里的时候,她也怏怏地提不起劲来。然而,随着她一次次地画样、一次次地修改,请教裁缝师傅后再改进,把画样送到“凤羽”,选择布料制作,她逐渐变得兴致盎然起来。张夫人见了非常很高兴,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还把自己珍藏的缀着珠玉的霞帔贡献出来,给她改成褙子前面的对襟。 张婷芳有些疑惑,“这合适吗?不是都要用‘凤羽’的布料吗?” 张夫人笑了,“傻孩子,人家‘凤羽’支持你们,无偿提供布料和师傅是出于好心,是杜小姐的面子,是想让你们自己动手学习如何设计自己的衣裳,并没有限制你们用什么料子。目的要明确,规则要遵守,但为了达到目的,规则却未必一定要按部就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基本规则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张婷芳没有想到素来是贤妻良母形象,好像只懂得在内院管理家事的母亲还有这么睿智的一面,不禁大感意外。张夫人笑道:“其实不论做什么事情道理都是相通的。遵守规则是人在社会生活的必要条件,但太拘泥于规则循规蹈矩,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只有那些遵守规矩又能够打破规则,还让人看不出来,或者让人看出来了还觉得好的人才能成为社会的尖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婷芳陷入了沉思,张夫人怜爱为她抿了抿头发,循循善诱地说:“但我们偏偏在最基本的要遵守规则上没有把你教好。我们原来只想着就你这么一个女孩子,娇宠一下有何妨?结果让你无法无天,惹出这么大的事来,幸亏遇上的是杜小姐,她不仅有自保能力,而且还能不计前嫌,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然,万一你对付的是其他人,伤了人家,我们可怎么善终哦,这事我越想越觉得后怕,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你父亲的官职呢。” 张婷芳大吃一惊,“怎么会影响到父亲的官职?” “浙江总兵是个肥缺,多少人盯着呢。你想,你如果伤了人,你说人家会善罢甘休吗?还不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到时御史上表参你父亲一个枉顾法度,纵女行凶的罪名,你说朝廷会怎么处理你父亲?” 张婷芳惊慌失措了,“我没有想到给父亲抹黑,当时不知怎么的非常生气就动起手来,我没有想到害人,更没有想到会影响到父亲。呜呜,我没有想害人,我没有想到会影响父亲。”想到慈爱的父亲因为自己而受累,想到父亲是全家的支柱,她心里又害怕又难过,越说越委屈,失声痛哭起来。 “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没有把你教好,尤其是我这个母亲疏于管教。”张夫人眼睛也湿润了,内疚地说:“是我没有教好你做人应有的规矩,我们爱你宠你,却没有想过理智地爱你,我们不可能宠你一辈子,以后是要靠你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生存,连基本规矩都不懂的人在社会上生存早晚会碰得头破血流,倒是我们反而是害了你了。” “没有,你们没有害我,是我自己不好。”张婷芳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摇头为父母辩护。张夫人感到老怀大慰,以后更是柔声地给她一件件讲起了道理。也许大哭一场以后的宣泄;也许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言行会对父亲的仕途产生影响的恐惧,母亲原来老生常谈的话,张婷芳现在听来觉得意味深长,句句入耳了。她慢慢安静了许多。最后她做成的衣裳是约束修长的褙子而不是她原来喜欢的,裙子宽大的,行动方便的襦裙。更让她觉得神奇的是,她穿上这紧身的衣裳她的行为也会变得谨慎,心里也平静恬淡了许多。 张婷芳不知道是自己心态的变化导致了她对衣裳看法的变化,从而带来自己行为的变化;还是衣裳的变化改变了她的行为,进而改变了心态,总之,她的身心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当她在杜府垂花门前看到杜玉清时一时五味杂陈,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幸亏杜玉清见到她态度平静,既没有鄙视憎恨,也没有太热情洋溢,就像对一般人那样招呼她:“你来啦,请进!今天的衣服很漂亮。”让原来不知如何面对的张婷芳松了一口气,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失落。高兴是因为她的衣服得到了杜玉清的认可,失落是以为杜玉清没有表现出对她更多的亲近就让人把她引进花园。对于习惯了被人众星拱月地捧着的张婷芳隐隐有些尴尬和不悦,想起出门的时候母亲耳提面命一定要她向杜玉清道歉,还要和她搞好关系,可是面对杜玉清如此客气而冷淡,张婷芳实在张不开这口。 杜玉清模仿唐朝著名的《宫乐图》,在花园中间摆了一张硕大的案席,四周摆着鼓凳。案上先是铺了一块素蓝色松江兼丝布,又铺上两张竹席。席上摆满了果品和茶水。既鲜亮又雅致,褐色的竹席清亮洁净,蓝色的兼丝布挺括整齐,席上的茶具和果盘一律是白色,而各色鲜艳的果品活跃了人们的视线,激发了人们的食欲。 施文倩历来喜好文人格调的生活,她没有见过《宫乐图》,但一走进花园就在花团锦簇之间看见这样优雅大气的茶席不禁怦然心动,喜欢的不得了。林莹如笑着迎上来笑着说:“我们刚才见的时候也是很惊奇,杜妹妹去哪里找那么大的案子?就好奇地掀开席布瞧了瞧。杜妹妹还真是心思巧妙,我们自叹不如了。” 下面还另有乾坤不曾?施文倩看了看杜玉清,见她淡笑不语,她也俯身掀开案布,发现下面不过是几个长条凳架着四块大门板,也不禁笑了,赞道:“林姐姐说得对,杜妹妹真是心思巧妙,化腐朽为神奇,我等自叹不如。赶明儿我要办茶会,杜妹妹可一定要来帮我。”杜玉清连称不敢,说自己这点小把戏都是像林姐姐学来的,自己比起林姐姐来可差远了,林姐姐才是真正的七窍玲珑心呢。成功地把众人的赞誉引到了林莹如身上。果然,施文倩的兴趣转向林莹如,听说她主办的上巳节活动非常成功,很遗憾自己有事没法参加云云。在众人的赞誉追捧下,林莹如高兴地笑得眼睛眯起来,变成一条缝儿。 杜玉清招呼着人们就坐,对施文倩的邀约她没有直接作答,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应答。有的人的邀请也许只是客气,转眼间自己都忘的一干二净;有的人的邀请也许当下真心实意,却经不起时过境迁的改变。相比之前一板一眼的计较,现在的杜玉清已经能够分辨出真心实意或是虚伪客套。也许施文倩眼下是真诚邀约,但她知道施小姐这个人善变,没有什么主意。更何况人家的主持活动她干嘛去指手画脚?做的好,做的不好算谁的?结局都是吃力不讨好。与其到时灰头土脸,还不如把这样的事情让给喜欢并且擅长做的人岂不是更好?她只要做好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做人原则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张婷芳见到施文倩有些激动,总算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也迎了上去,但施文倩见到她只是像对普通人一样客气地点点头,转头就和杜玉清、林莹如她们有说有笑了,这让张婷芳一下愣住了,心里倍感失落。为什么?为什么她之前对施文倩这么照顾,自己惹上杜玉清而被禁足的根本原因也是为了施文倩抱打不平,她现在却这么不待见自己? 张婷芳已经失落了好一会儿了,刚才坐在一群叽叽喳喳议论谁的衣裳好,谁的搭配出彩的杭州府小姐们中间就已经无所适从,那些人虽然没有提到她的名字,却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更让她如芒在背。她有些坐不住了,之前她受郭良金的怂恿,带着几位布政司小姐对这些杭州府的小姐有些倨傲,甚至还有些不客气。更可笑的是她根本不认识这些人,就得罪了她们,这让她对郭良金越发心里不是滋味,不知待会见到时该如何面对,是不搭理她呢,还是横眉冷对?可她到最后一刻都没有看见郭良金的人影,这让一直忐忑不安的她松了一口气。 这时,听到旁边的人提到郭良金的名字,张婷芳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只听那人问:“林姐姐,今天怎么没有见到郭良金和徐惠珍啊?” 只听那个林姐姐吁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嗓音说:“杜小姐根本没有给她们下帖子邀请她们俩参加今天的宴席。” “啊!”那位秀气的小姐发出惊呼,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掩住自己的嘴巴,瞪大了眼睛。“为…为什么?”杜玉清这样做太出乎人意料了。 “还不是上次上巳节时她们俩把杜小姐给得罪狠了。杜小姐不待见她们。”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杜小姐不就是把她们关系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杜小姐就不怕她们俩没了脸后针锋相对的报复吗?” 如今官宦小姐们中最崇尚处事圆滑,八面玲珑那种人际关系,就如同官员在官场上,哪怕私下斗得你死我活,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态度。杜玉清这样做无异于掀开了她和郭良金、徐惠珍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等于宣告于人她和她们俩之间关系不好,不会再和她们来往。 张婷芳想起杜玉清把她摁在马车上自己那种动弹不得的无力感,心里半是羡慕,半是酸涩地想:人家才不怕呢,惹到她身上她有本事然你有苦说不出。她也果然够狠!这样明晃晃打脸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那还不郭良金和徐惠珍得罪杜小姐在前。要不是上巳节郭良金无缘无故针对杜小姐发难,还拿…”她转头看了张婷芳一眼,更压低了声音。张婷芳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喝茶,耳朵却拉得老长,“还拿张小姐的禁足说事,说是杜小姐使了什么阴私手段才让张小姐被禁足的,还诽谤杜小公子在学堂欺负她弟弟,才让杜小姐大为光火的。杜小姐岂是好欺负的?你看她在投壶比赛时那样镇定自若就知道了。郭良金说什么还不是都让她给驳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郭良金没辙了就上演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来。呸,她也就这点能耐,使出这种乡下愚妇的手段。之前借着张小姐旗号狐假虎威,在我们前面不知多耀武扬威的,如今没有势借了就把气撒在杜小姐身上,谁知道却撞在最硬的石头上,我看她活该!我看杜小姐这样做是大快人心,我早就看郭良金不顺眼了,但谁让她父亲的官职高呢,我们是敢怒不敢言啊。” “可是,这样把矛盾摆在明面上好吗?你看林姐姐多会做人,郭良金哭了,她还跑安慰她,还为她向杜小姐求情。郭良金心里该多感激她。” “可杜小姐可曾给林小姐面子?” “是啊,杜小姐为什么这么心硬啊?一点面子都不给林姐姐。” “呸!你这句话我就不爱听!”先头那位秀气的刘小姐生起气来。“照你这样说,别人对你恶意攻击,你还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和骂你的人言笑晏晏就是心软啦?我说不清楚,但我就是觉得杜小姐人很好,她做得对。” “我觉得刘萱说得对。你也说林小姐是会做人,但我觉得真正关心人,对人好是杜小姐。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要我说,”那位林小姐,好像叫林丽萍的,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道:“林莹如的会做人,是喜欢做好人。她希望每个人都说她好,满足于自己那种春风得意八面玲珑的感觉。凡事和稀泥,没有原则性,受委屈的却往往是占理的人,你们说是不是?”大家想到之前的种种不约而同地点头。 “以往大家为了维护好关系不得不委曲求全,林莹如就越发觉得自己有面子,忘乎所以,如今又让杜小姐向郭良金服软,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实质还不是一样?你说要搁在你身上你会怎么样?要向郭良金那种小人服软,让她以后更猖狂?你们会愿意吗?要我说,杜小姐这样好,是非善恶分明,做人有原则。孔子他老人家也说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再说了,她除了对那些惹到自己身上恶的人不搭理他们之外,她还对谁不好啦?相反,她既慷慨大方又有本事,之前谁有那么大的手笔举行这样的活动?今天在座的各位可都是受益者,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点头。 张婷芳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不论外表如何,人们在内心对是非善恶都有自己的一杆秤。这个杜玉清做人有自己的原则,行为上又有能力维护自己,这才是位真正的强者。强者历来会有吸引力,看这些小姐们对她的维护就知道了,上次杜玉清还是孤家寡人,现在竟然有这么多的拥护者可见一斑。想起母亲一再说:杜小姐是真正明白事理的人,要和她关系走近一点。可见许多事情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就她不明真相,被自以为是的迷雾遮蔽了眼睛。可是她怎样才能和杜玉清关系更近一步呢?她现在对自己可是疏离有间,敬而远之呢。自己这第一步如何迈出去呢? 杜玉清其实对没有邀请郭良金和徐惠珍参加活动想得这么多,她就想着不要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精力。看到时间差不多了,她冲婉娘点点头,用食指弹了弹茶杯的边沿,然后用眼神巡视四周一边,大家一下安静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云裳花荣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发表简短的开幕词,首先感谢大家赏脸莅临杜府,然后说了今天的程序,首先请一位先生为大家介绍一些穿衣的原则,然后采取无记名投票方式进行这次的衣裳设计比赛,最后对比赛的获胜者继续颁奖。 “这位先生是‘凤羽云裳’的掌柜为了这次比赛,特地请来的。当然,”杜玉清笑着说,“在过程中该吃吃,该喝喝,千万不要因为先生讲得太精彩或者比赛没有自己预想的结果而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大家一下愣住了,请一位先生来给她们讲穿衣的原则?这还需要讲吗?吃饭穿衣是人的天性,谁不会呢? 就在人们一片疑惑中“凤羽云裳”的魏掌柜引导一位面容素净,举止高雅的中年妇人走到跟前。她穿着淡蓝色褙子,白色的衣领和袖口上绣着连绵不断的缠枝图纹,整个人看上去雅致而内敛。啊!原来是一位女先生。 魏掌柜笑吟吟地介绍说:这位女先生姓顾,之前有二十年制衣和绣花的经验,是位技艺精湛的高手。今天能请到她为大家讲讲穿衣的原则是我们“凤羽云裳”的荣幸。说罢示意两个下人抬上一条长几和一座衣架,几上摆满了各式的绫罗绸缎和布料,衣架上挂着几件造型典雅,做工精细的几件衣裳。 人们的视线一下就被那些衣裳给吸引住了。不约而同地想到:如果这些衣裳都是这位顾娘子制的,倒真能称她为先生了。小姐们慢慢收起轻慢之心。 顾娘子显然是位严谨不喜欢说废话的人,只见她镇定自若扫了大家一眼,便开宗明义说起了衣裳。她说:“有的人觉得衣服不重要,认为只要自己内心美好早晚会有人赏识,‘腹有诗书气自华’。殊不知‘腹有诗书’是需要多少年的积淀才能养成这‘气自华’的气质,其间你可能就散失了许多次别人正确认识你的价值的机会。” 顾先生尽管语气冰冷,但用词文雅,而且一语中的,一下就抓着了众位小姐的心理。是啊,真是这个理啊,大家屏声静气听顾娘子,不,顾先生继续说下去。 “但穿衣也要有自己的原则,不是什么华贵的衣裳往自己身上堆就是美的,有的时候朴素的衣裳更能赢得别人的好感。其中的原则是什么?” 现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顾先生的话深深吸引住了大家的注意力。 “是看这件衣裳是否符合当时当地的场景;是看这件衣裳是否能够彰显你的优点。但如何彰显自己的优点?就要从认识自己开始。” 她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下面在座的人们,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很会打扮,但在我眼里却没有几个合格的。”她的一句话让大家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杜玉清笑了,这个顾先生还是一贯地直言不讳啊,不过,往往有真才实学的人才有这样的底气吧。 只听顾先生继续说下去,“因为大多数人都是盲目的,是靠着感觉去穿衣服,是跟着社会习性,跟着潮流去穿衣服,赔上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才渐渐发现有的衣服是自己喜欢的,有的衣服才是合适自己的,从而找到自己的穿衣风格。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穿衣风格,穿着一套新衣裳出门,自我感觉良好,得意洋洋地想赢得别人夸赞两句,没想到人家却是三缄其口。为什么?因为你穿着不得体,人家不好当面说,免得尴尬招你嫉恨,就只能保持缄默了。合适自己的衣裳和自己喜欢的衣裳是两回事,回去看看你们的箱笼里有多少你们喜欢但从来没有穿出去,或者只穿出去一两次的衣裳就知道了。” 这下大家哑口无言了。谁的箱笼里不是有一堆自己觉得好,却一直没有机会穿的衣裳,或者虽然衣料讲究,做工精细,但总觉得自己穿起来很别扭的衣裳。 “至于有的人满头珠翠,穿红着绿把自己打扮得如火树银花一般,今天我就不再这里评述了。”众人哄笑。她们明白顾先生说的意思。 接着顾先生就进入具体的讲演,她讲了高矮胖瘦几种类型的人应该如何彰显优点、遮蔽缺点的方法,她拿现场人做了例子,比如张婷芳、林丽萍等人做得比较好的地方,被点到名字的人一个个脸羞得绯红,两眼兴奋得熠熠生辉。杜玉清松了一口气,顾先生总算口下留情,没有公开点名那些穿得不得体的人。不然,这些脸皮薄的姑娘家羞得无地自容,做出无法收场的事情,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先生后来又介绍了如何搭配衣裳的几个原则和方法,她把长几上的布料分别披挂在婉娘身上,让众位小姐感受着不同布料、不同颜色搭配产生的巨大差异效果。很多人听到这里眼睛黯淡了,面容羞涩了,她们知道自己犯了顾先生说的一种甚至几种错误。现场的人谁穿着得体,谁穿着不得体,原因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了标准。 最后,顾先生指着杜玉清说:“你如果对衣着不在意,觉得内心更重要,那你首先不能出错,像她一样。但你如果喜欢穿得漂漂亮亮的让自己高兴,让大家喜欢,那你就要穿得有品位,穿得重点突出,穿得协调,像她一样,”她指了指林莹玲。 “还有她,”她又点到了阿眉,最后还指了指张婷芳,“你也很有潜质,要继续努力。” 张婷芳的脸轰地一下涨得通红,刚才被先生表扬的红晕还没有散去,如今又获得先生这么高的评价,张婷芳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众人投射过来羡慕的目光,她心里激动得砰砰直跳,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和林莹如比,她人漂亮,穿什么都漂亮,阿眉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美人,如今她却能被先生和她们相提并论,获得比其他人都高的评价,心里充满了幸福之感。原来自己不是一无是处,原来自己也是有潜力有优点的人。 顾先生讲话完毕,早已心服口服的众人不断鼓掌喝彩,舍不得她离去。今天顾先生的一席话对她们来说不啻振聋发聩,人,每天都必须穿衣,但如何才能穿得得体,穿得漂亮,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得出来,更不用说做得到了。今天顾先生的教导不吝是很好的提醒。 众人纷纷围上去,有的向顾先生提问,有的去看那些衣裳。顾先生笑着说:“这些都是‘凤羽云裳’提供的衣裳,你们如果喜欢可以常去那里看看,我现在眼睛不好已经不再给人做衣裳,就在那里给她们出出主意,你们今后有问题也可以上那里找我。”说罢朝杜玉清点头示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争退让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众人怅然若失。杜玉清拍了拍手笑着说:“顾先生不仅是制衣行家而且是刺绣高手,你们今后如果有这方面的疑问都可以通过魏掌柜找顾先生请教,如果大家问题实在太多了,我们就厚着脸皮再请魏掌柜帮忙,请顾先生再给我们上堂课。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顿时拨云见天兴高采烈起来,拍掌同意。今天的一堂课知道了许多如何穿衣才能更漂亮的法宝,让她们收益良多,但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她们还想更进一步,知其然,还想知其所以然。现在听说顾先生的刺绣技艺高超,想起她身上那些精美的刺绣图案,心里十分羡慕,就更向往获得她的指导。女子出嫁时在婆家展示出来的刺绣作品可是衡量这个女子女红技艺的重要标准,是她能否获得婆婆和其他亲友女眷青睐,留下心灵手巧印象的检验品。 虽然这些小姐从小就开始学习刺绣,但精于此道的人并不多。于是许多人眼巴巴地都看向了婉娘,施文倩已经和婉娘混熟了,早先她在香栀街上蒙难获得杜玉清的救助时,就是在婉娘家里缓过劲来的,她对婉娘很有好感,又自忖在场的人她身份最高,能够代表大家的意愿,就摇着婉娘的胳膊说:“魏姐姐,你就答应了吧。大不了以后我们多介绍一些朋友到你店里买衣服啊,你就答应了吧。”众人忙不迭地点头。 婉娘真心佩服杜玉清,她处心积虑一次次地把“凤羽云裳”和她推到众人面前,“凤羽云裳”的名头不仅被这些小姐们耳熟能详,而且赢得了她们的敬重,店里不愁以后生意不兴隆。杜玉清这样做真是两全其美,既对大家有益,又促进了自家的生意。她沉吟了一下,爽快地说:“我尽量,你们也看到了,大凡有能耐的人都有些脾气的,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商量。”大家虽然没有得到婉娘的肯定答复,但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而且婉娘给她们的印象是诚恳实在,她答应的事情就会真真地尽量了,就欢天喜地纷纷先谢了。 活动的最高潮的一幕终于到来了,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一张信笺,让她们投票她们认为今天穿着最得体,打扮的最漂亮的一个人。大家都态度庄重地写下自己最心仪的一个人的名字,为了不给人看到,有的人背过身去写,有的人甚至还跑到旁边的亭子里面写。 最后收集上来的信笺由杜玉清和婉娘一个人唱票,一个人统计。众人屏息凝神静听。林莹如的名字被叫的次数最多,其次是张婷芳,看来顾先生的点名表扬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出乎意料,杜玉清的名字也被叫到一次,众人大笑。作为主办者,杜玉清刚才已经宣布她们姐妹就不参加这次的评选,以免影响了公平。这个人刚才没有专心听吗? 刘萱脸红地站了起来,呐呐地解释说:“我就是觉得杜小姐的衣裳我很喜欢,而且她为这次活动付出了太多的心血,我想表示感谢,所以才投的她。只想表达我的心意而已,没有其它意思。”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爆发热烈的掌声。 领奖时林莹玲站了起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褙子,褙子的前襟是用白纱衍缝,上面绣着简洁精美的缠枝莲图案,耳朵上垂下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环,更衬托她的肌肤似雪,莹莹闪亮。紫色是一种不容易驾驭的颜色,林莹玲却偏偏能穿得超凡出尘的风采。杜玉清觉得林莹玲最近应该遇上什么好事了,这让她越发容光焕发,她站在那里,整个花园都成为了她的背景,她整个人呈现半透明状,好像精灵一样,让杜玉清感觉她仿佛能羽化登仙,烟消云散一般,这让她感觉不安,她决定找个时间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想起刚才顾先生对林莹玲的褒扬不禁也点头同意了,林莹玲的容貌原本就艳若桃李,如果再穿得花团锦簇反而会减弱了她的风采。如今她采用最简单的式样,让她的美才能完全地呈现出来。 林莹玲郑重地向大家福了福礼,向杜玉清福了福礼,然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如莺啼娇脆,十分悦耳。她说:“我能今天能站在这里首先要感谢一个人,”她指了指杜玉清,“杜妹妹是我生命里的贵人。”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我之前不爱说话,大家也觉得我倨傲,实际上我是自卑,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大家相处,是杜妹妹打开了我的心扉,让我发现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只有算计和倾轧。连我身上这件衣服也是受到杜妹妹身上衣服的启发而设计的,我觉得这样单纯好看,至于为什么却没有认真想过,今天听了顾先生的话才知道穿衣也同做人一样,有很多的学问,要认识自己,合适才是最好的。我无以表达我对杜妹妹的感谢,就借花献佛把‘凤羽云裳’奖励我的衣裳我转送给杜玉梅小妹妹,她因为杜妹妹的关系不能参加我们的评比,委屈她了,但大家都看到她的实力,她如果参加比赛未必是我最后能够获胜,所以把这奖品给到她是名至实归。至于‘凤羽云裳’另外的奖品,给予以后所有衣裳九成优惠的待遇我就自己收了,我喜欢他们的衣服,以后还会常去光顾。” 众人都使劲地欢呼鼓掌,有的人还激动地留下了眼泪。阿眉羞赫地站了起来,脸色绯红地说:感谢林四姐姐的青睐,但她觉得自己和林四姐姐比还有好大的距离,而且规矩就是规矩,这个奖品她不能收。林莹玲和阿眉就着你给得,还是你该得两人相互推让起来。 看着双方争执不下,杜玉清就朝婉娘使了一个眼色。婉娘会意地站出来说:“看到大家这么友爱,这么谦让,我十分感动,我提议林莹玲小姐的奖品还是照样颁发,我代表‘凤羽云裳’另外赠送杜家小妹妹一套衣裳作为鼓励,我,”她停顿了一下,她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还想再赠送一份礼品给刘萱小姐,感谢她的心意,感谢她的知恩图报。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杜小姐的辛劳总算没有白费。”大家顿时愣住了,进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张婷芳一边鼓掌,一边心里怅然若失,进而有些沉重,她刚才还在为了自己取得了第二名沾沾自喜,甚至觉得要不是因为林莹玲太漂亮了影响了大家的判断,也许就是自己获胜了。这中间她没有想过杜家姐妹的牺牲,更没有想到应该对杜玉清的辛苦付出表示感谢。她的眼睛只盯住了获胜后的荣誉,只盯住了奖品,从头到尾想到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她忘了,如果不是杜家姐妹的退让,她根本连第二名都挤不上,她没有感谢杜家姐妹的付出,却斤斤计较于林莹玲的漂亮,觉得自己得到的都是理所当然。她还真是自私啊,怪不得她自觉对人好却没有得到别人的认可,怪不得她被禁足时没有人来看望她,安慰她,因为她以为的对别人的好都是以自己为出发点来判断,来衡量,还那么霸道冲动,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如果是自己也不会愿意和自己这样的人交朋友,而上杆子去亲近杜玉清吧。 杜玉清举办了这么受欢迎的活动,为大家付出这么多,她却从没有向人炫耀述说自己的辛苦,更没有因为得到众人的赞扬而沾沾自喜往自己脸上贴金,反而是在默默付出后谦让,再谦让,怪不得她能够赢得人们对她越来越多的拥护,自己和杜玉清相较之下,实在高下立现。张婷芳羞愧万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诚意道歉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稍后的宴会其乐融融,延续着刚才融洽的气氛,大家都放开了身心,一时间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席上菜式不多但简约精细,在井里湃过的凉丝丝的黄酒里面放上一颗杨梅,酸溜溜甜丝丝的非常入口,每个人都喝了一两杯,有的人控制不住还多喝了几杯。 张婷芳端起酒杯踉跄地站起身来,为了鼓足勇气她喝的有些多了,没想到这黄酒的后劲这么大。她面色绯红,瞪大了眼睛,大声地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话。”人们瞬间安静下来,惊异地看着她。施文倩担忧极了,这段时间布政司的小姐们向她说了许多张婷芳以往的霸道行为,她生怕张婷芳又像以前一样又闹出什么事情来,连忙劝阻道:“张姐姐先坐下,多吃点菜,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 张婷芳大力一摆手,“别担心,我没醉,我不是来闹事的。我是诚心想向杜小姐道歉的。”众人不知所措地都放下手中的杯筹。只见张婷芳看着大家毫不避讳地说:“大家想必知道我前段时间被家里禁足的事情,听说郭良金在外边传话说是杜小姐使了什么阴私手段才造成我这样的结果。我想在这里给大家澄清一下,恰恰相反!是我做了对不起杜小姐的事情,差点惹出了大祸,才被家里禁足的。”她的眼圈刷地红了,哭了起来,“我今天在这里借着杜小姐的酒向她诚挚道歉,谢谢她的宽宏大量,原谅了我的鲁莽,在别人误会她的时候还为我遮掩,更要谢谢她的不计前嫌,能够邀请我参加这个活动,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我……你……”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一仰脖把一大杯酒和着泪水喝了下去,然后咚地一声坐回了位置,憨憨傻笑朝她亮了杯底,两眼盯着杜玉清,表示说我喝干了,看你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把目光投向杜玉清。杜玉清赶紧安排人给张婷芳端上醒酒汤,然后笑着说:“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和张小姐之间有些误会,后来说开来就好了。大家都知道张小姐是个爽快的人,心里藏不住话。好,我在大家面前就给你一句明确回话:我接受你的道歉,以后我们尽弃前嫌,我们做好姐妹。”说罢,也喝完了杯中酒。 张婷芳眼睛发愣醉意朦胧,喃喃地说道:“你说的,我们以后要做好姐妹,做…好姐妹。”然后就两眼一闭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倒去。邻座的林丽萍等人惊叫起来,大家手忙脚乱要扶她起来,谁知酒醉的人死沉死沉的,根本动不了她。这时杜玉清的一个丫鬟上前说了一声“让我来!”就俯身抱起张婷芳,朝内院走去。 施文倩认出她就是曾经救过自己的采薇,笑着对面面相觑的众人说:“这是杜妹妹身边的丫鬟,别看她个头小,却是有武功的。” 众人恍然,她们刚才几个人七手八脚扶都扶不起张婷芳,这丫鬟却能轻易地把她给抱起来,并且轻松自如地给送到房里,原来是有武功的,一个普通的官宦小姐身边谁会带一个有武功的丫鬟?这个杜玉清真是不同寻常,一次次颠覆了人们对她的认知。 叶媛玉今天一天都坐在那里没有表现机会,上次上巳节活动虽然是林莹如出尽了风头,但大哥叶耀祖最后还是和郭诚宇等人攀上了交情,四哥叶耀庭也在那些低级文官子弟中站住了脚,连她自己也结交了几个姐妹。但今天可没有她叶家一点事儿,什么风头都让那个什么“凤羽云裳”的小掌柜给沾了,叶媛玉不免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上巳节里林家可是一句都没有提到叶家,好像让叶家出钱出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是给他们面子才让他们有这样的机会。今天杜玉清却让那个魏婉娘一次次地站到众人面前,作为商人之女,耳濡目染经商之道的叶媛玉知道今后“凤羽云裳”必定在杭州府,甚至布政司官宦内眷里打响了名头,生意兴隆指日可待。 叶家生意众多,单在纺织上就有两家大工场,叶媛玉当然还看不上这些小生意。但她羡慕杜玉清对魏婉娘的尊重,这个魏婉娘以后可以在这些官宦小姐中行走自如了,看那布政司家施小姐对魏婉娘的亲近就可见一斑了。叶媛玉是巨贾商人之女,平时想巴结她的商家不知多少,原本是看不上婉娘这样的小商人。她头两次上“凤羽云裳”时就嫌弃它的门庭小,更看不上楼下那些廉价的成衣,对婉娘也没有个好脸色。今天一看,倒是自己眼光狭窄了,这个魏婉娘在小姐们中间比她有面子多了,她虽然生意小,但架不住会钻营啊,又舍得出钱,巴上的杜玉清又义气,一再给他们这么好的亮相机会。今后魏婉娘和“凤羽云裳”不发财都不行了。 高级文官和低级文官有着不同的社交圈子,要想跨越这个界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这两年一直巴着徐惠珍,就是想借着她才女之名打入杭州府高级文官小姐们的交际圈里,谁知她是不中用的,这次活动杜玉清连她都下了帖子,却竟然请都没有请徐惠珍来,看来以后杭州府权贵小姐们的聚会再也不会看到她的影子了,自己以后也不用和她往来了。 自己今后是不是也在这杭州府里找一个靠山呢?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她知道父亲原来和巡抚徐家一直有合作,大哥和知府林家也刚建立了生意往来,但徐巡抚胃口太大,而且年纪老迈,下一任未必能够做下去,父亲最近总担忧徐巡抚卸任之后他们能依靠上谁。所以大哥暗地找上了林家,但经过上次的上巳节,她算是看透了,林家也未必是很好的合作对象。如果自己能在杭州府甚至布政司里为家里再找一个依靠,岂不是会得到父亲和大哥的另眼相看?找谁呢?杭州府里林家已经合作了,杜家没有成年的公子,和大哥他们交流起来不方便,而且,她心里还有些顾虑,她觉得她琢磨不透杜玉清,自己未必能够亲近得上,郭良金就不用说了,根本不用考虑。 叶媛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在座的官宦小姐身上逡巡,突然她的眼睛在一个人身上停了下来,啊!自己怎么把她给忘了,她一家刚来杭州,想必还没有商家能够巴上关系,她身份最高,看样子又是好说话的人,自己如果能和她搞好关系,不愁以后在杭州府吃不开了。想到这里,叶媛玉心情激动,盘算着怎样才能打动这位施小姐。 众人告辞时,施文倩拉着杜玉清的手,发自肺腑地说:“今天是我过得最愉快的一次聚会,想不到杜妹妹随意起来最随意,讲究起来却能最讲究,今后我得好好向你讨教讨教,你可不再推脱了。” 杜玉清只得笑嘻嘻地应了,施文倩突然想起后来一直没有回到座位上的张婷芳,问道:“张小姐不要紧吧。” 杜玉清笑道:“不要紧。她已经睡着了,刚才已经派人给张府递信,今天就留她在这里住一晚。” 后面的林莹如怅然若失,今天她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冷落。原来围绕在她周围的人如今都去关注杜玉清了,甚至自己的庶妹都比她受欢迎,这让她备受打击。她匆匆告别杜玉清扬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尽弃前嫌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张婷芳半夜醒来时口干舌燥,头还有些晕眩。她呢喃地唤了一声自己丫鬟的名字,说了一句“水!”床边的人摸摸索索点起一盏油灯,然后一只有力的臂膀扶抱起她来,另一只手在她口边递过一个土陶碗来,喂她喝了口水,水是蜂蜜水,温润甜蜜,对酒后的张婷芳来说仿佛是久旱后的甘霖一般,她咕嘟咕嘟喝下去,五脏六腑都滋润慰藉了。那人轻轻地放张婷芳躺回床上,转身去放碗,张婷芳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杜…杜玉清?” 背着灯光的杜玉清面孔模糊,影影绰绰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只听她轻笑道:“是。我家房间小,就只能委屈你和我挤一张床上了。你的丫鬟我把她们放在我丫鬟的房里,你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今晚我就是你的丫鬟了。”说罢,她嬉嬉笑笑吹灭了油灯上了床。 张婷芳有些不好意思了。“昨天我没有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吗?” 杜玉清夸张地说:“有啊!你哭着喊着说对不起我,向我道歉,还要赔我一百两银子。” “呸!你就尽管讹我吧。”张婷芳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借着酒劲向杜玉清道歉,杜玉清当众说谅解了她,以后还要和她做好姐妹。后面就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杜玉清用这种夸张的说法分明是为了让她免去当面的尴尬。”她心里热乎乎的,她体会到杜玉清如果对人好,真是体贴入微,细心周到。她真庆幸自己昨天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张婷芳曲起手肘,枕着头,侧着身子面相杜玉清,“说真的,如果我昨天不向你道歉,你就不会对我这么好吧?” 杜玉清呵呵笑道:“那当然了!你没听她们说我这个人最锱铢必较了。凡是得罪我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再说了,是你做错在先,如果要我先来示好岂不是是非不明,让你以后更嚣张吗。” 张婷芳气急败坏拍了杜玉清一下,杜玉清夸张地哎呦哎呦地叫起来,“你看,就是这样嚣张跋扈的。” 张婷芳哈哈大笑,心里觉得十分畅快。她心里明白杜玉清的意思,尽管杜玉清给了她参加活动的帖子,但并没有真正原谅她,只当她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对待。因为她没有认错道歉,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两个人的关系就不是在一个平等线上,还停留在她负,杜玉清正的错位上。在这种情况下杜玉清是不会平等地对待她的,只有她悔改了,杜玉清才可能会接受她。而她做得更好,她是当众认错道歉,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因为这种诚意,杜玉清现在已经完全原谅和接受她了。 张婷芳从中认识到杜玉清是个行事有原则的人,她再次庆幸自己的勇敢。“说真的,从前是我愚蠢无知又自以为是,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我真心地感谢你。” “好啦,我原来以为你是那种直率爽气的人,原来是这样婆婆妈妈啊,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了,还是想想未来吧。” 张婷芳释然了,心里的包袱彻底放下了。她和杜玉清一夜深谈,到天色蒙蒙亮时才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张婷芳是被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给“唤”醒的,挣开眼,伸伸懒腰,她觉得神清气爽。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床头杜玉清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张婷芳赶忙起床,虽然在家里她也会赖床,但她可是在杜府留宿啊。昨天在这里醉酒已经够难堪的,今儿又睡得这么迟还不被人笑话啊。听到动静的丫鬟赶忙走进来,伺候她洗漱。 张婷芳问:“杜小姐人呢?” 丫鬟笑着说:“杜小姐天蒙蒙亮就起床了,说是出去散会步。告诉我们您还在睡着,让我们不要打扰您,让您你多睡会。” 杜玉清天蒙蒙亮就起床了?那不是她又睡着后杜玉清就起床了?她干嘛这么早起床去散步?是每天都如此呢?还有因为她的打扰而睡不着不得已去散步?张婷芳又好奇又歉疚。百无聊赖的她在杜玉清的房间里四下张望,房间很简洁干净。最引人注目的是临窗宽大的书桌,桌角上摆着几摞书,还有一套文房,笔架上毛笔还是湿的,显然是昨晚还用过的。 张婷芳十分惊讶,她头一次在一个女子的房里看到这么多的书。每一摞书前夹着一张条子,上面分别写着“精读”、“泛读”和“闲读”等字样,其中精读的那几本书看样子是常翻的,许多书页都毛了边,蜷曲起来,甚至几页破损的地方是用其它纸用糨糊重新粘上的。张婷芳左右张望一下,好奇地拿起最上头的一本《易经》翻了翻,上面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注释,让张婷芳十分惊异。她没有想到杜玉清这么用功读书。书籍的旁边摆在着两本用信笺装订成的记事本。一本封皮写着《日知录》,一本写着《日省录》,她知道这是杜玉清的日记本,她在父亲的桌上看到类似的记事本,但这次她没敢再去翻动。 她转身欣赏起桌前钉着的一张花鸟画,它是一张写生习作,画中是一只雏鸡,仰头张大着嘴等待喂食张婷芳对书画认识粗浅,但也觉得这画画得好,雏鸡纤毫毕现,丰润可爱。 张婷芳思忖着这不会是杜玉清的作品吧,如何真是,那她也太强悍了,读书读得多;活动办的精彩;画画画得好,那还有什么她不会的?这还让她活不活了?张婷芳沮丧极了。 这时门口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笑眯眯,俏丽可爱的笑脸,原来是阿眉。阿眉脆声说:“张姐姐,你醒啦。我姐姐还要一会儿才回来,我先带你去吃饭。” 张婷芳连忙说自己不饿,还是等杜玉清一起吧。阿眉说:也好。我们就去花厅里坐着等吧。 花厅不像饭堂,倒像是待客的接待室,干净雅致,陈设精美。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摆下了几碟小菜和馒头,就差一盆热气腾腾的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优势劣势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一边等待,一边和阿眉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张婷芳在墙上看到一幅梅花画,笔法细腻,颇具神韵。细看之下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灵光一现,问阿眉:“这也是你姐姐的手笔吧?” 阿眉瞪大眼睛:“张姐姐好厉害的眼睛。这的确是姐姐的习作。”接着她朝另外一边的一幅小楷长卷《赤壁赋》努了努嘴,“喏,那也是姐姐的作品,姐姐喜欢书画,常笔耕不辍。” 那幅《赤壁赋》字形秀美,笔法刚劲,不是通常小姐那种娟秀的笔法,张婷芳刚才还以为是哪位名家作品,那种入木三分的笔力非寻常女子的腕力所能及,所以她根本没有往女子身上想,更没有往杜玉清身上猜。没想到却也是杜玉清所为,可见她是下了多大的功夫。人比人气死人,她越发感到气馁。她凑近阿眉不怀好意地小声说道:“和她比我都快活不下去了,你就告诉我她什么不行吧。” 阿眉咯咯咯地笑起来,促狭地朝她眨眨眼,“我亦是如此呢。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她的弱点吧,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她压低嗓音说:“我姐姐刺绣技艺一般哟。” 张婷芳苦着脸说:“这方面我也乏善可陈呢,你快说说看她还有什么弱点,好让我把她给比下去。”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你要把谁比下去?说出来我给你出出主意?” 面色红润的杜玉清朝气蓬勃地走了进来,她一进门,张婷芳感觉房间里的气氛都似乎受到她的感染顿时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丫鬟们开始快步走动地忙活,张婷芳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明媚愉悦。她见杜玉清面色红润,好像刚刚洗过澡一样水汽氤氲,皮肤滋润。不禁纳闷她怎么大清早散步回来后还要洗澡,是爱干净?还是其它原因?但也没有深究多想,就无聊地好不遮掩地回答道:“还不是要把你给比下去。快!快告诉我你有什么弱点。” 杜玉清哈哈大笑,这显然真把她给逗乐了。“哈哈哈,告诉你,我浑身上下都是弱点,你尽可以把我比下去。” 张婷芳看她虽然是笑容满面,但态度认真,不似在开玩笑,不禁有些疑惑。她浑身都是弱点,她怎么没有瞧出来? 杜玉清也不打哑谜了,坐下来指着馒头问道:“你们家早上吃米糕还是吃馒头?” “吃米糕的时候多。” “我们家吃馒头的时候多。同样是北方人,我们的饮食习惯也有很大的差异,你们家在江南的时间长,习惯也渐渐变得南方化。今天吃馒头你会不会不习惯?” “怎么会?我也好久没吃了,觉得挺好的。”张婷芳以为杜玉清是同她客气,自以为得体地答道。 “你看,即使先天条件一致的人也会因为后天环境的改变而大相径庭。对我这个喜欢吃面的人来说到了江南要有一段适应时间,和你相比我在饮食上就有弱点。你说是不是?弱点,看你怎么说了,个子高会是弱点,个子矮也会是弱点;一个人口齿伶俐会是弱点,一个木讷也会是弱点;一个人精明会是弱点,一个人老实也会是弱点…就看你能否正确认识,发挥自己所长了。” 张婷芳恍然,原来杜玉清是拿这个说事,不过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大家不都羡慕精明的人吗?什么时候也成为了弱点?口齿伶俐会是弱点? 只听杜玉清认真地说:“每个人先天条件不同,与其和人比他之所长,还不如发现自己的优势,发展自己所长,同自己比。” “发现自己的优势,发展自己所长,同自己比?”张婷芳一下子恍如电击,没有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 “对!和自己比。拿你来说,张婷芳,你没有必要羡慕别人,你自己身上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优点,直率,有灵气,能够整体看问题,这从你做的衣裳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听到杜玉清这样表扬她,张婷芳喜不自禁,她重来没有获得过别人这么高的评价,她虽极力掩饰,但嘴角还是止不住地扬起来,脸色也浮现出亢奋的笑容,她屏息继续听杜玉清说下去,生怕漏了一个字。 “人不可能求全,有整体感觉的人可能细节就容易粗疏;而天生在意细节的人往往忽略了整体。你觉得那种人好?当然也有二者兼顾的,那是老天额外的垂青眷顾,少之又少,不在我们普通人之列,还有两头都不落的,我们都不去讨论了。” 张婷芳信心大增,当然是前者好了!她不就是这种人吗? 没等她回答,杜玉清已经直接说下去了,“两种人都好都不好,因为都有优点缺点,最好的当然是二者兼顾。但老天爷偏偏不给我们以完美,它给我们每个人都是刚开头的半成品,它要让我们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不断去完善自己,完成自己。” “完成自己?”这下阿眉也陷入了沉思。 “实际上我们每个人其实没有什么选择,因为老天爷给的基础都不同,我们只能去改善,却不能改变。如果羡慕别人的优点,盲目跟从,那不是跟自己拧着来吗?好了,快吃吧,粥要凉了。” 但张婷芳意犹未尽,她现在就像是求贤若渴的好学生锲而不舍地问道:“那怎样才能改善自己,进而达到完成自我的目的呢?” 杜玉清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馒头三口两口吞咽下去。才说道:“你见过太极鱼的图形吧?太极鱼里的阴阳好比我们的优势劣势,你可以采取两种方式达到圆满,一个是均衡,在发挥自己优势的同时,尽力克服自己的弱势,齐头并进;还有一个是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强得让自己的弱势变得不重要。” “前一种非常困难,后一种现实些,别忘了我们是生活在群体之中,人生的品德修养要自己完善,做事却可以借助伙伴的力量。比如你是把握整体的人,细节上的考虑和安排不是你的长项,你完全可以物色一个这方面具有优势的人来帮你,前提是你对她非常了解,认可她的人品。 张婷芳立刻打蛇随棍上,脱口而出道:“杜玉清,我以后跟着你吧,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杜玉清哭笑不得,“刚才才说要认识自己的优势,怎么一下就说要跟着我了,我也才明白这些道理,我也是初学者,没能力带人的。” “我不管!你说可以物色一个这方面有优势的人来弥补我的略势,前提是我对她非常了解,认可她的人品。我这个人不爱动脑筋,你有能力,人品又好,我不找你找谁?我娘都说要我好好同你结交,向你学习,我不管,我就跟着你了。” 杜玉清无奈,她知道越是直率的人有时候越执拗,“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回去好好考虑个十天,这期间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回去把你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弱势,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一一都列举出来。我也想想我们一起能够做什么。然后我们汇总在讨论行不行?” 张婷芳高兴地展颜欢笑,她觉得杜家的早餐怎么这么好吃呢,她吃得特别香甜。后来看到杜玉清姐妹吃的是那样斯文,那样细嚼慢咽,仿佛每一口都要吃出细腻的滋味来,她的动作也不由地慢了下来,学着慢慢咀嚼,奇怪地她第一次在馒头里吃出一丝甜味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洗心革面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张夫人听说张婷芳回到家里时,就在房间里等着自己的闺女前来报告昨天的经历,谁知左等右等不见她的人影,不禁有些担心了,不会在杜家遇上什么事情吧?连忙派自己贴身的嬷嬷前去探望。 昨天杜府派人来送信说大家过的很愉快,舍不得散了,想留张婷芳住一个晚上,张夫人当时很高兴地答应了,这是自家闺女禁足这么长时间后头一次出门,难得高兴就让她放松一下,而且又是杜府,她正想让女儿和杜玉清好好结交一下,留宿杜府岂不是难得的机会?可是张夫人眼下一看活泼好动的女儿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地呆着房里,爱女心切的她就免不了胡思乱想:莫不是她在杜府受了什么委屈?莫非杜小姐不是她想象的识大体的人,她伺机报复给了自家闺女下了什么套子,让闺女吃了亏?张夫人越想越害怕,忍不住站起来就想往女儿房里走。 刚走到门口却遇上探望回来的嬷嬷,后面还跟着一个张婷芳的贴身丫鬟。看着她们轻松的神态张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没等张夫人重新坐回位置,嬷嬷就笑着说:“夫人,您猜我去时小姐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张夫人瞪大眼睛好奇地问。 嬷嬷喜笑颜开地拍了一下巴掌说,“在写字呢。您说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安静地用过功呢?欢喜的我呀就问小姐在写什么,小姐认真地说:在想人生大事呢?还说不能招待我了,要趁着她心里还有灵感得赶紧写下来,不然回头就忘了。说罢也不理我,继续做她的事了,一会儿低头奋笔疾书,一会儿抬头苦思冥想,真是认真极了。您说,小姐是不是转了性?我就说嘛,小姐之前是顽皮,还没有开化,时候一到自然懂事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夫人欢喜地念了声佛:阿弥陀佛!自家闺女原来是坐不住的人,现在竟然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写想什么人生大事,真是懂事变得出息了?她喜不自禁,看着闺女身边的丫鬟问道:“你们小姐今儿是怎么啦?在杜府可遇上什么事?” 丫鬟笑吟吟地把昨天至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筵席上小姐先头怎么被人冷落,听到人们怎么说她,顾先生怎么上的课,怎么表扬的小姐,评比时获得的名次,到后来酒桌上小姐怎么道歉,杜玉清怎么安排她留宿,早上又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张夫人越听越惊心,越听越高兴,她能体会女儿在筵席上跌宕起伏的心态变化,更是庆幸女儿能勇敢地承认自己错误,虽然有些丢面子,但杜玉清又委婉地为她兜回了面子。这个杜玉清不仅心思细如毫发,而且对自家闺女释然后还能不计前嫌坦诚相待。自家闺女能和她成为朋友真是运气,她不由地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佛。说道:“这傻人有傻福,也就妞妞这个直率单纯的个性能让杜小姐待见,以后我就放心了。” 张夫人心里对杜玉清充满感激,站起来一叠声地吩咐自己的嬷嬷检查一下自己的库房可有什么名贵的文房四宝或是名人书画可以送给杜家小姐的?又担心自己的东西不够好,自己库房的东西都是和女眷往来的东西,名贵的布匹首饰居多,文房四宝只是鼓励子侄晚辈读书的寻常东西,怕入不了杜玉清的法眼,还是也问下老爷那里可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官场应酬往来都兴送名贵的文房四宝和书画,又雅致又不扎眼。 听到信儿的张总兵让自己的长随在库房里找了两件书画送来,谁知送来时给张婷芳看见,她嗤之以鼻说道:“爹爹这也太小看人了,这样寻常的东西杜玉清才看不上眼呢,她自己的书画水平都比这个强。” 长随尴尬地把两幅书画作品带回给张总兵,并把小姐的话委婉地复述给张总兵听,把张总兵惊得下巴快掉了下来。这两幅作品的确是他库房里的一般水平的东西,听到夫人的传话,他就想着一个闺女家书画造诣能高到哪里去,送太好的东西岂不是明珠暗投?就长随从寻常往来应酬的东西捡了两幅给送去了,谁知却被闺女嫌弃了。他的宝贝妞妞之前对书画可没有兴趣,更没有认真学习过,难道一夜之间就出息啦?好奇的张总兵推掉了晚上的应酬,回到家里用膳。 回到屋里,问起女儿的情况,张夫人笑逐颜开说道:“今天一回来就关在自己屋里写什么人生计划,还不让我们打扰。中午吃饭的时候斯斯文文地,细嚼慢咽,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还和我说:原来米饭和馒头一样也有甜味的,要不是静心体会还真是吃不出来呢。下午歇息起来就开始写字,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出门。” 对于闺女的转变,张总兵也十分高兴。用完晚膳,家人一起喝茶聊天。张总兵问:“妞妞,你怎么判断那书画是寻常之作?你开始学书画啦?” 张婷芳撇了撇嘴,“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啊?杜小姐说:人不可能求全,有整体感觉的人可能细节就容易粗疏;而天生在意细节的人往往忽略了整体。能够二者兼顾那是人中龙凤,老天的垂青。放在书画上不就也是一样吗?您送来的两幅作品要布局没有好布局,主次笼统,细节也不精细,可见就是寻常水平嘛。” 张总兵和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欣喜的目光,这个杜小姐固然见解不凡,但让他们觉得更难能可贵的是自家闺女能够活学活用,举一反三。看来杜小姐说自己闺女有灵气,还真不是客气。 张总兵笑吟吟地继续问道:“听你娘说你在思考你人生大事,你想得如何啦?给爹说说看。”张总兵的长子带外带兵,另外在家的三个儿子不由得嫉妒起来,自家老爹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对自己可从来没有这样好声好气过。 张婷芳认真地点点头说:“已经列了几条,但还没有完全考虑好。杜小姐要我想清楚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想成为杜小姐那样的人,这点不用再考虑了。但我自己最想做、最喜欢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我还没有想清楚。爹,您不知道,杜小姐不仅的字写得好,画画得好,为人还大气,大家都喜欢她。她的学问也好,书都读了这么一大摞,说起话来听着就让人觉得有道理,让人信服。”张婷芳两眼放光,羡慕地说:“我要是有她学问的一半,不,三成也行啊。啊,不对!我又犯了老毛病了,嘿嘿。杜小姐说过:老天给我们每个人都是半成品,各有各的优势,不应该羡慕别人,更不能拿自己的略势和别人的优势比,应该发展自己的优势,自己和自己比,每天进步一点点,积跬步而成千里,最终完成自己。” 张总兵听了不住点头,能够把整体和局部的关系想清楚,明白自己的优势劣势,扬长避短,那么这个人放在任何地方,不论是军事布局,还是官员政治,成就大体都不会差了。这个道理自己是摸索了几十年才有所领悟,杜小姐小小年纪就能够想得这么明白,可惜是个女子,不然将来必定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看了看自己几个听着迷迷糊糊的儿子心里叹了一口气,转头又看着自家眉飞色舞的闺女心里顿时释然了不少。对啊,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还不如充分利用现有优势,让自己的妞妞好好跟杜小姐学习。 张总兵第二天亲自到自己的库房选出两幅南宋名家的书画让长随交给了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软面慈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林莹如回到家里,一直情绪低落,直到第二天仍然怏怏地提不起劲来,她百无聊赖地斜倚在塌上,拿着本书却许久没有读进一页,她的目光时不时茫然地望向窗外,但她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看到了什么,似乎什么都不对劲了。起因就是昨天的聚会。 聚会开始时还算愉快,看到杜玉清在花园布置的筵席林莹如也觉得好,真心佩服她的匠心独运,后来顾先生讲穿衣的技巧时她更是觉得受益,她原来一直苦恼于自己天生矮胖的身材,穿什么都不好看,顾先生的一番言论让她很受启发,然而之后就感觉越来越不好了。刘萱的一张投票把大家感激的目光都引向杜玉清,然后自家四妹林莹玲领奖时说的几句话更是把杜玉清抬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把她比喻是自己生命里的贵人,这也太夸张了吧。林府养了你几十年,你却因为别人的几句奉承就不知轻重把自己给卖喽?还说是杜玉清打开了她的心扉,让她发现人与人之间不是只有算计和倾轧,什么意思?!这是不是暗示她在家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林莹如不敢把四妹说的这些话告诉给母亲,她怕母亲雷霆震怒,然后做出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来。 昨天回来的路上,林莹如气急败坏地质问自己的四妹:“你在外人面前这样踏自家人的面子是何居心?” 林莹玲冷冷地说道:“那是你自己多心,我没有这个意思。” 林莹如尽量放柔声量,诚恳地说:“我知道母亲对你们母女有些不公平,可是我已经尽力弥补你了呀。再说了,哪家正妻对姨娘能够真正做到宽容大度的,你去外边打听打听,母亲这样还算是好的了。” 林莹玲不怒反笑,“林莹如你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你已经尽力弥补我?你能弥补我什么?!你母亲把我娘的积蓄全部骗走的时候你能弥补我什么?你母亲拖延救助我弟弟,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咽气的时候你能弥补我什么?是,我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摆不上台面。人们照样会夸赞你母亲宽容大度,八面玲珑,甚至你也越来越像你的母亲长袖善舞,圆滑世故,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是真心实意对人好,还是迷恋这种被众人拥趸高高在上的感觉?”说罢,把头移向窗外,再也不看林莹如一眼。 林莹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林莹玲今天说话这么尖锐,撕开了家中温情脉脉的面纱。别看母亲在外边一团和气,但在家里下人犯错时,母亲是非常严厉的她是知道的,难道母亲她真的做了这些令人不耻的事吗?不,她想起母亲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对人体贴入微的关怀,来往权贵夫人们对母亲的赞誉,以及伯娘叔婶等亲戚们对母亲的服膺。林莹如握紧了拳头,不,母亲是宽容大度的、是真心实意对人好的,一定是四妹误会了母亲,一定是这样的。 林莹如还想认真劝服林莹玲,但面对四妹冷若冰霜的态度她实在张不开这张口,她对自己说:不着急,早晚四妹会明白母亲的为人,会明白自己的心意的。 正愣愣发呆的时候,丫鬟来报:郭良金来访。林莹如挥了挥手说:“不见!”可丫鬟一转身正要出门的时候,林莹如又叫住她,说:“算了,还是见见吧。”丫鬟面色如常地退下,林莹如做事常举棋不定,朝令夕改,她们都习惯了。 郭良金是今天一早接到徐惠珍的报信才知道杜玉清昨天举行宴会,竟然没有邀请她参加。徐惠珍不平地说:“杜小姐不请我也就罢了,毕竟徐家没权没势的,杜小姐看不上眼也难怪。可郭小姐是杭州府正经的官宦人家,令尊是堂堂的判官大人,杜小姐竟然怎么也这样无礼?难道不是仗着官大一级的权势来倾轧郭小姐?我真替你抱屈,杜小姐竟然这么不给郭小姐面子,这分明是给郭小姐你难堪嘛。” 郭良金怒火中烧,她白了徐惠珍一眼,没等她说完就气急败坏地冲出家门,这次她不敢直接去杜府找杜玉清质问,一是吸取了教训,想落实情况后再朝杜玉清发难,二是确实有些憷杜玉清了,论口才讲道理她觉得她肯定赢不了她,于是,郭良金她就跑到林莹如这里。 徐惠珍得意洋洋地望着郭良金跑远的背影露出了一丝冷笑。这个郭良金头大无脑,正适合拿来当枪使。这是她昨天去金小姐府上打探消息回来后立刻想到的主意。可恶的杜玉清让她在杭州府里成为一个笑话,连昔日对她十分敬仰的金小姐也改变了态度,幸亏她事先想得周到,带了本自己珍藏的江南才女王知秋的诗集过去,又千哄万哄的,好话说尽了,金小姐才期期艾艾说了些聚会的事情,还把郭良金也没有受邀的事无意当中说了出来。徐惠珍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郭良金是个戆头,她相信只要自己略施小计就可以让她冲动而起,直接和杜玉清对抗上,这次,你杜玉清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徐惠珍不住地冷笑。 郭良金气呼呼地冲进林莹如待客的花厅,看见林莹如就嚷道:“林姐姐,你要给我做主啊!昨天你们在杜府聚会杜玉清竟然没有邀请我参加,我们那次活动不是所有人都要请的?怎么这次轮到杜玉清她就可以挑三拣四,不按规矩来办?还不是因为我得罪过她,她这是公报私仇!” 林莹如知道她们这些闺阁小姐本来就是一盘散沙,没有一个特定的组织,更没有一个章程,就她出面组织活动时才会面面俱到邀请人尽数到场,即使这样她经常主持的诗社活动也未必全部到场,杜玉清三个月就只来了两次,其它都借故推了。但郭良金来的更少,她原来自诩和张婷芳亲近,都往布政司小姐们的活动里凑了,来了杭州府两年多也没有做过主人请过杭州府小姐们一回。林莹如还想说句公道话,“我们也没有一个特定的组织,所以开什么样的聚会,聚会时请什么人,主要还是看主人的意愿,谁也没有规定每个人都要请。” 看着郭良金瞪大眼睛看着她,林莹如赶紧改口说:“当然了,就杭州府的闺阁小姐们的聚会来说,杜小姐偏偏漏了你,的确对你有些不公平。” 郭良金做出不屑的神情说:“哼,真请我去我还不稀罕呢。我来就是要请林姐姐给句公道的话,给评评理杜玉清这样做是否公平?不然我直接就去告诉张姐姐去,看她杜玉清以后还怎么在杭州府立足?!” 林莹如不仅在心里嗤之以鼻,你这还张口闭口张姐姐长张姐姐短的,扯大旗做虎皮,你不知道张婷芳早就对杜玉清缴械投降了!但这当面让人难堪的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反而唯唯地奉承了郭良金几句,让郭良金获得了宽慰,心满意足的回去。因为林莹如答应她一定会找机会好好地说说杜玉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扬鞭奋蹄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回到家里,郭良金伤心欲绝地找母亲哭诉:“杜玉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我,不是针对我一人,分明是不给你们面子,是打父亲的脸。” 郭夫人气急败坏地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们杜家把你弟弟已经打成这样,我们没同他们计较,只不过看在她父亲品阶高的份上。如今又来侮辱你,分明是看我们是好欺负的,得寸进尺啊。” “娘,你要给我报仇!” “这,”落实到具体行动,郭夫人又有些犹豫,“那个杜渊之是你父亲的上司,就你父亲那没有出息的样巴结他都还来不及哪敢去得罪。” “那就不要告诉父亲,让舅舅帮忙。我们也不明里去找杜玉清麻烦,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找几个人暗地里收拾她,让那个贱人尝尝被侮辱却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最近一段时间,经历过开始的熟悉情况和紧张春耕后的杜渊之公务渐渐理顺,不再如前繁忙,基本上每天都能参加早晨的锻炼。杜玉清他们几人每天训练没有什么感觉,杜渊之却看到了他们巨大的进步。他们几人除了新加入的夏锦,已经掌握了基本的要领,能够习惯地保持自我觉知状态,随时进行反省和纠正,可以进入自我修炼练习和提升的阶段。要知道一种思维模式的改变往往比一种行为习惯的改变要难得多,前者是主宰,后者是执行。 现在即使杜渊之在现场也不需要时刻盯着他们,他只在自己练习的间隙偶尔指点一下,其余都是靠他们在自我练习时领悟或是交换对打时相互提醒。 观察一阵他们的练习,杜渊之点点头,说道:“不错,最近大家都小有进步,均匀放松了许多。但是后面还要勤加练习,带着觉知去领悟,至臻完善的道路永无止境。” “是!”杜玉清他们恭敬地应诺,然后面不改色继续练习,没有喜形于色,更没有骄傲自满。连新来的夏锦也变得更加笃实和诚恳。他在这里度过的最初日子是非常难熬的,不仅要改变他习惯的用力方式,还要按照杜渊之的指示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细细地觉知每一块身体肌肉运动过程和反应,这对素来喜欢那种疾拳如风的快感的他来说感觉很不耐烦,他从不理解到无所适从,最后沮丧了,甚至在失望萌生了要不要退出的念头。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有一天晚上私下找春生请教,春生也没有给他讲道理,就让他站起来,他们到院子里较量后再说。 夏锦一拳过去,春生反应的动作并不慢,而且三下两下就把他给打到在地。夏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春生的武艺比他高这是肯定的,但也没有高到几下就能把他打趴下的地步。春生说:“你现在学习慢,是让你能学习觉知,细腻地体会觉知的感受,把觉知带入你身体的每一部分。以后你习惯了这种身心合一的觉知状态,自然可以要快就快,要慢就慢了。” 原来慢不是目的,而是淫浸觉知的手段!夏锦这才理解常管家当初说他的功夫只有大小姐的三成时所蕴含的意思,这不是从一到十之间的量极差异,而是从水到气的质性差异,实在是自己和他们的功夫不在一个层面,他们的高他根本看不懂,所以是视而不见了。 夏锦在这里羡慕杜玉清他们,杜玉清他们却在仰望着更高的目标,虽然他们都只有十几岁,但他们眼界已经和常人不同,他们发自内心地谦卑,因为在他们面前就有最好的榜样,不要说杜渊之的功夫对他们来说深不可测,他们平常练习交手时根本抓不到他的行迹的,就是常胜,即使能够捕捉他的动作轨迹也会在他绝对强悍的力量和速度下的碾压下束手无策。而他们尚且谦逊自律,日日坚持不懈地琢磨练习,他们这些后进怎能懈怠,不待扬鞭自奋蹄? 练习中间休息的当儿,杜玉清向父亲提出了希望学习剑术的请求。杜渊之皱了皱眉,说:“眼下还是要专心地把拳学好,学好了拳,把这种感觉延展很容易就会掌握了兵器的使用。” 杜玉清恭谨地说:“我们习武很重要的一点不就是感受吗?我们可以通过不同的器械来强化这种感受。再说了,如果没有经常摸兵器,如何更能深入体会他们的质感,和把它们融入我们身体的感觉?” 阿志还年幼,理解不了父亲和姐姐的对话,但姐姐想学剑法他是听懂了,老实说他也羡慕在京城是那些大哥哥们挥舞刀剑威风凛凛的姿态,觉得挥拳要来来回回好多下不如他们舞动刀剑一下来的畅快威风。就脱口而出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我也想学舞剑。万一遇上强盗无赖,我也可以反击。” 众人大笑,杜渊之忍不住也笑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等庸俗不堪的形容词。你以后练习到至高的武功就知道了,手上有无兵器已经没有了差别了,因为他可以借势,任何东西都能成为他的兵器。不过,阿杏你说的也有道理,你们还年轻应该从不同渠道反复练习和体会不同器物的感觉。这样,我会让常胜预备几根短棍长棍,教你一些砍、刺、劈、挑、削、截、点、突的手法,等到你们熟悉了一段时间后再给你们一些刀剑进行练习,你们可以反复练习比较,体会同一动作在不同器物上的差异。这样将来不论你们选择用刀、剑还是棍都可以灵活运用。不过,你们要记住:兵者,凶器也,不得已才用之。在我检验首肯之前不允许你们使用任何兵器,更不许在外使用。否则严惩不贷。” “是!”四人抱拳应诺。 杜渊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人都有好胜心,尤其是自以为掌握了什么本领的人就处处想利用这种本领,要不然怎么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其它的还好,兵器是戾器,动辄伤人。我怕你们不知轻重,落下不可挽回的伤害。我再强调一下,绝不允许在外边卖弄武艺,更不允许恃强凌弱。一旦发现,家法伺候。” “是!” “至于你,”他看了看阿志,故作严肃地说:“未来三年你就不要想什么兵器的事情,好好把基本功练扎实了再说。” “是。”阿志垂头丧气地答道。众人忍俊不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鸥鹭忘机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练习结束时,杜渊之宣布了一个让大家兴奋异常的好消息,他答应许久的要带他们去游历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三天后他们就出发,立时半个月,让他们回去各自准备。 在回房的路上,阿志兴奋地拉了拉杜玉清的袖子,问道“大姐,大姐,父亲是不是也让我一起去啊?”刚才父亲不让他玩兵器的沮丧早就烟消云散,现在变成对他能否参加游历的担忧了。 杜玉清笑了,这个敏感的小家伙,杜渊之对儿子和女儿采取的是俨然两种不同的教育方式,如果对她是慈,对阿志就是严了,对阿志可比对小时候的她严厉多了,“当然啦,父亲刚才没有特地指出谁留下,那就是说我们大家都会一起去啊。你看,父亲不准你使用兵器不就明确地提出来了吗?” “那太好了!我可以出去玩喽,可以出去玩喽。”阿志欢呼雀跃,“我们会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半个月的路程应该不会走很远,我估计就在杭州府的周围走走,比如绍兴、湖州,苏州什么的地方只能下次了。” “好耶!”阿志心满意足地咧嘴笑起来,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能出去玩他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去什么地方玩,什么地方更好玩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杜玉清疼惜地摸了摸他的头,这几个月阿志又要读书又要练武也着实辛苦,他的个子明显长高了,脸蛋也消瘦了些,但还是肉肉的一团,十分圆润可爱。 突然,杜玉清眼角闪过一个影子,在他们几步外不高的树枝上立着一只有着蓬松大尾巴的小动物,它的身体细长,体毛为灰色褐色,两只前抓捧着一个松果,锐利的门牙吭哧吭哧地啃着,腮帮子蠕动,虔诚的好像寺庙里烧香拜佛的信徒。它一双眼睛正滴溜溜地机灵而警戒地盯着他们。她马上指给阿志看:“你看,那是什么?” 阿志一下兴奋起来,高兴地叫起来:“是松鼠诶,这么近啊,我们把它抓来玩好不好?”他们的院子靠近树林,常能见到一些山鸡野鸟和在松树上窜来窜去的小松鼠,但这么近距离看见一只松鼠还是第一次见。 “你看,松鼠是很胆小的动物,不等你靠近它就会跑远了,再说了你把它抓来做什么呢?” “可以跟它玩啊。” “现在也可以跟它玩啊。” “可是,隔着这么老远怎么玩?”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列子》中记载了一个故事,有个渔夫很喜欢水鸟,每次出海时,都会给它们喂食,久而久之水鸟都喜欢和他一道戏游了,后来出海时常常有上百只的水鸟飞来和他一起玩耍。可是有一天,他父亲对他说:‘我听说那些水鸟都愿意与你游玩,你捉几只带回家给我玩玩吧。’于是第二天渔夫出海了,可是水鸟只是在他的头顶盘旋飞翔,再也不落下来和他一起玩了。你看,动物也有灵性,如果你以善意和诚意来结交它们,它们可能会成为你的朋友。可是只要你一动起坏的念头,它们就会觉知到离你而去。” 阿志一下捂住嘴巴,“哦,我再也不想抓它们了。可是我如何做才能让它们和我玩啊?” “刚才那个故事不是说吗?渔夫是从喂食海鸟开始取得它们的信任的。不是有句话说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动物忙忙叨叨都是为了吃,你可以先给它一些食物,慢慢的也许它就知道你对它们没有恶意,就愿意接近你,和你一起玩了。” “真的?”阿志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期待。 “是不是真的,你可以试试看哟。”? “太好了。”阿志飞奔跑向厨房。 等到杜玉清她们坐定准备吃饭的时候,阿志才哭丧着脸进来对杜玉清说:“没用的,它都不理我。” 其他人都疑惑地看着他们姐弟俩,杜玉清笑着简短地解释了几句,杜三夫人怜爱地摸着阿志的头说:“我的傻儿子嘞,你才花多长的时间?松鼠就要理你啊。和人交往都要日久见真情的,何况这些没有驯化的动物,这也是要花时间和耐心才能见效果的。” “真的?”阿志将信将疑。 一直对儿子严格要求,常告诫他不要玩物丧志的杜渊之,这次也难得地宽容了。他说:“当然!这也是一种功夫。功夫要怎样炼成?” “要想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对!不论你想做什么,都需要诚心和坚持。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既然认定目标就不要轻易放弃,要充分运用你的诚意,看是否能够打动这些小松鼠。” “是!”阿志高兴地奉令玩乐。为了逗引这些小松鼠他想了各种办法,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第二天阿志又苦恼地跑来找杜玉清,一定要拉着她到他院里,树上茂密的松枝间隐约可以见到一只松鼠逡巡地瞧着他们。阿志指着地上一小堆米饭说:“姐姐,松鼠还是不吃我的东西。” 杜玉清笑了,对阿志说:“松鼠平时生活在什么地方?” “树上啊。” “什么树?” “松树。” “它爱吃松树上的什么东西?” “松子。”阿志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可是现在家里没有松子啊。” “那就要动动脑筋了,先往松子同类的东西上想了,同是有硬壳的坚果是不是可以?比如核桃、瓜子之类的东西。” “噢,我知道了。”阿志又兴冲冲地跑到房间里去找食物去了。后来阿志观察松鼠吃过的各种食物,发现其实松鼠会吃许多东西,会吃浆果和蘑菇;会吃昆虫、鸟蛋和其它小动物;甚至饿的时候连树木的嫩叶都会啃。但它最喜欢的还是松树的种籽和坚果类的食物,他最初就是用瓜子和核桃把两只松鼠成功地诱惑下来的。后来阿志又陆续发现它们很多的习性,比如它们是白天出来活动,夜间休息,清晨时则最为活泼,这时候要逗弄它们也最不容易。秋天一到,松鼠就开始贮藏食物,它们常常会将自己的食物分成几个地方贮存,有时还会把自己的食物摊开在树干上晾晒,防止它们霉变腐烂。真是可爱极了。但这已经是他们游历回来以后很久的事情了。 借着饲养松鼠,阿志对诚意正心有了很多理解,又过了几年他知道了大姐给他讲的《列子》的故事就是“鸥鹭忘机”的由来,他发现许多这样的典故大姐都已经给他讲过,甚至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实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形象抽象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要出发去游历的前一天,杜玉清同张婷芳一起去了“凤羽”,一大早张府的马车就到了杜府,张婷芳非要舍弃自己的马车和杜玉清一起挤,杜玉清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她原来和张婷芳相约十天的考虑时间,但因为要去游历的变故,杜玉清昨天派人去张府告知张婷芳要推迟约定的时间。她知道张婷芳一是一二是二的个性,如果不提早打招呼,怕到时她如约兴冲冲地上门时自己却不在家,张婷芳肯定是要失望要抱怨的。 谁知没等报信人回复,张婷芳自己却蹬蹬蹬着急地跑来了。报信的人因为没有得到杜玉清的明确指示不好直说自家小姐是和父亲他们一起出去游历,只是告诉张婷芳:小姐有事要外出几天。张婷芳一听就急了,以为杜家或是杜玉清发生什么事要走得这么急,就亲自跑过来看看。 听说杜玉清只是要随父亲去游历,松了一口气的张婷芳顿时羡慕得不得了。她父亲虽然宠爱他,却不会做带子女一起出去游历这样的好事。但羡慕归羡慕,她再渴望也不敢提出想一起去的非分要求,不要说杜玉清和杜家会不会答应,就是自己父母那里也不可能点头,凭着她原来三天不闹上墙揭瓦的浮躁性子,自己父母万万不会放心地让她出远门的。张婷芳要跟着杜玉清好好学习的愿望就更强烈了,过段时间父母看待她洗心革面的份上,以后对她做什么事也能网开一面了吧。听说第二天杜玉清要去“凤羽”,她死乞白赖地就跟了来。 天气渐热,杜玉清家的马车里宽敞干净,除了两个类似蒲团的软坐垫,空无一物。杜玉清的丫鬟采苓递给杜玉清一个布袋子,杜玉清随手放在了一边。 “那是什么?”张婷芳好奇地问。她是静下来就会发慌的人,在路途上也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比如喝茶吃东西。所以她马车里什么都有,迎枕、被褥、茶水、点心,她以为那布袋子里装的是打发路程寂寞的零食点心。 “两本闲书而已。”杜玉清不在意地把布袋递给了张婷芳。 张婷芳想起杜玉清堆在书案上那三摞书中其中一摞标注的就是“闲书”,她好奇这闲书究竟是怎么个“闲”法,又自恃已经和杜玉清混熟了,就不客气伸手拿过布袋,翻开来看,一本是游记,一本是《便民图篡》,张婷芳随手翻了翻就丢下了游记,翻起了《便民图篡》,一看便爱不释手。这书很有意思里面除了序言全都是图画,每张图上配有竹枝词一首,张婷芳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原来教人农耕的画图,分为:浸种、耕田、耖田、布种、插秧、扬田、耘田、车斗、收割、打稻、牵盘、舂碓、上仓和田家乐。配合的竹枝词浅显易懂,即使不懂农事的人看了以后只要一一照做也大体不会差到哪里去。比如第一首浸种: 三月清明浸种天,去年包裹到今年。日浸夜收常看管,只等茅长撒下田。 张婷芳对杜玉清感叹,“真好!没想到还有这种书,我就说嘛干嘛书籍从头到尾密密麻麻都是文字,看得我头大,像这样多好,又有图又有画的,文字浅显,一看就懂。书籍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我学起来就不会头痛了。” 杜玉清忍不住大笑,张婷芳是那种典型的形象思维的人,这种人看图画的接受能力强,看抽象的文字就吃力了许多。于是解释说:“《便民图篡》也不全是图画,它全书共十六卷。只有前两卷才是图画,卷一就是你手上的农务之图,卷二是女红之图,讲的是下蚕、喂食、采桑、纺织、制衣等过程。后面十四卷全都是文字,我本来想拿其它卷的,谁知被你催得急就随手拿成了这一本。”她本来是想拿的是卷四“桑蚕类”,介绍的是栽桑和养蚕的技术部分。 张婷芳眼睛一亮,欣喜地说:“还有一卷图画书啊,那你一定要借给给我看看。”杜玉清点头答应了,她觉得很有意思,她介绍了《便民图篡》那么多内容,张婷芳只听到自己在意的那部分。这就是所谓的:心之所向,身意所倾吧。 张婷芳还不放心,赶紧又追加一句:“回去时我就要拿走哦。这本也要的。” 杜玉清再一次大笑,“是,张小姐,我听明白了。谨遵上谕!回去就拿给你。” 张婷芳为自己过分的紧张急切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杜玉清其实挺喜欢张婷芳这种爽直的个性,有错就改,有话就说,知道自己犯了错能够坦然承认,不会为了面子强辩。这种人才有进步的空间。满满的杯子里是倒不进水的。 杜玉清放下书本,柔声问道:“你最想做的、最喜欢做的事情你想好几项啦?” 张婷芳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想了好多,最后删删减减目前只剩下了三项:我想像你一样能写出一笔漂亮的字来;练习武功;还想自己能够做出漂亮的衣裳来。”自从设计衣裳比赛获得第二名,她对设计制作衣裳兴趣大增。所以听杜玉清说《便民图篡》还有讲采桑制衣的图画书自然兴致盎然。 杜玉清问:“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对图画比对文字敏感多了?你可能长于形象而略弱于抽象。” 张婷芳一愣,还真是这么回事。她心里不由地一紧,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不是很糟糕啊?那我不就没救了吗?” 杜玉清笑着安慰她说:“我之前不是说吗?只要合理利用,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好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优势、略势都是相对的,只要我们能够充分了解自己,根据自己的特点扬长避短,就能事半功倍。比如你给自己选择的最想做的三件事就很符合你的秉性。” 张婷芳大吃一惊,做衣裳属于形象思维她可以理解,学习武功也可以勉强算,可要写出漂亮的字怎么也能算形象思维?刚才杜玉清不是还说自己对图画比文字敏感吗? 杜玉清仿佛能够听到她心里的话,笑了笑说:“书法讲究谋篇布局、结构章法,你说是不是同画画一样?还有汉字有四大造字法,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其中象形是基础,象形文字当然也就是形象,比如你名字中的‘芳’字,篆体写作‘’”她用手指在空中一笔一划写着,“上面是两个草头,教我读书的先生说:他金文还可以写成‘’草就更多了。说明它是一种和草本植物相关的东西。《说文解字》解释说:‘芳,香艸也。从艸,方聲。’?你说文字是不是也是一种图画???” 张婷芳张口结舌,“那…那照你这样说,文字还真可以作为一种形象思维。”随即眼睛一亮,“我能否从那种你说的篆体开始入手练字?” “当然可以啊,篆书也是很重要的一种书法,有金石之气,可刚健硬朗,亦可圆匀秀美。北宋后行楷法帖兴起才渐渐式微,我那里正好有本《金刚经》篆书,你如果喜欢也可以拿去看看,试着临摹。” 张婷芳大喜,这个杜玉清怎么什么都懂啊,什么都有啊。以后这样学习下去,她不愁学不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实践中修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看到她们过来婉娘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店里的生意日渐红火,她和明茂官都忙得不可开交,她秋天就要和明茂官结婚,原本这时他们俩都应该多花时间在预备嫁妆和筹备婚礼上,但他们只能把这些事情全部丢给了自己的父母和家人,好在两人彼此之间都能相互理解,婉娘也不用像一般待嫁新娘一样装模作样躲在家里绣嫁衣、背面和枕套这些东西,就冲着这点她都觉得嫁给明茂官是值得了。 这段时间店里进了许多颜色鲜艳的布料,做成的春裳和夏裳花花绿绿挂满了店里。婉娘觉得心满意足,给杜玉清介绍着最近的营收情况,虽然在为杭州府的小姐们提供布料和制作上耗费了许多钱财,但效果也开始显现,二楼的贵宾室也开始顾客盈门,扭亏为盈的日子指日可待。 “你还是再多想些样子吧,”婉娘说,楼下衣裳卖得快,要不断保持吸引力,就要不断换些样子,尤其是天气热起来,人们换衣服的频率也在加快。婉娘没有想到现在普通百姓的购买能力这么强,它们店里的衣裳既便宜又漂亮,做事还方便,很多人来到店里会一下子买上两三件衣裳,还有些老顾客隔一段时间便会来看看,如果发现没有亮眼的新衣裳就会很失望。 “其实款式来来去去就那么多,要想不断给人新颖的感觉,可以在原来衣服上稍加改变,太标新立异的东西人们也接受不了。还可以楼上楼下的衣服调整一下,比如二楼的式样简略一点用在楼下,一楼的式样繁复精细一点用在高档成衣上,还可以在不同布料不同颜色搭配上做文章,这个光说不行,你也忙不过来,还是找一个经验丰富但又不保守的师傅专门负责此事吧。” 婉娘点点头,他们店里的吸引力就在于价廉物美,款式是否新颖直接决定店里的销量,是应该找一位专门的师傅负责此事。她心里盘算着找谁合适。但她同时还是坚持让杜玉清多画一些样子,这些富贵家的小姐本身就是直接用户,也最了解她们同伴的需求,杜玉清画的衣样卖得最好,刚刚加入帮忙的林莹玲设计的成衣卖得也不错,但最近她似乎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心思不在这里,婉娘也不好多催,只能把主意再打到杜玉清身上。 听婉娘说已经有几日联系林莹玲后不见回音,杜玉清有些担心了,她在上次筵席上见到比平日更光彩照人的林莹玲就觉得她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但林莹玲对此却遮遮掩掩,这让杜玉清觉得不安,一直想找机会和她聊聊,但约了两次林莹玲都有事,杜玉清觉得她似乎在躲着自己。看来只能游历回来以后在找她谈谈了。 “光靠我们几个人是不行的,而且每个人的想法都有一定的模式,很难突破,常常要给顾客耳目一新的感觉,我们应该再多找一个设计画样的人才行。”婉娘点头赞同,可是找谁呢? 她们又商量了一些经营上的事情,婉娘想换一个大一些的铺子,随着客户的增加,原来的铺面觉得不够用了,尤其是天气又热,人多的时候摩肩接踵,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杜玉清沉吟片刻,“我们刚开张不久就换铺面不合适,会让顾客觉得不安全,还不如就近再找一个铺面,把高档的成衣和平价的成衣分开经营;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城里另外一个地方再找一个大铺面再开一家平价店,像设计衣样这样的工作可以重复利用,他们只要制作和售卖就好了。” 婉娘越听眼睛越亮,最后一拍巴掌叫道:“太好了,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双管齐下同时进行,依实际条件决定先后,我回头就让明掌柜去找店面。”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们工场里的制作程序越来越顺,平价成衣制作的速度大大提高,虽然计件工作让师傅个人的收入增加,但总体成本却是下降的。加上它量大,流通快的特点,盈利比高档成衣的利润高了许多,婉娘对平价成衣的生意也越来越上心。因为在上面她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精力,只要注重衣裳质量和款式本身就行,不像高档成衣,不仅衣裳要精美,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应酬那些夫人小姐,有时候真让她心力交瘁。她真心佩服杜玉清当时对成衣市场的分析,现在的经营情况跟她预想的十分接近,现在杜玉清又比她想得周到,想得长远,她自然从善如流。高档成衣店一家就够了,她才没有精力辛苦地再开一家,吃力不讨好。 在杜玉清和婉娘谈话的当儿张婷芳独自在铺子里闲逛。她看见了几件衣裳有些眼熟,但认真想想又没有见过。最后她在中心位置一件制作精美的衣裳面前停下了脚步,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几件衣裳都是她们参加杜府设计比赛时最漂亮的几件衣裳的改装版。 “记得吗?这件是林四小姐设计的衣裳,婉娘征得她同意把衣裳略作了改变,制成衣裳放在这里售卖。” “啊,真好!”张婷芳羡慕不已,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工作获得别人高度的认同更让人骄傲的事情了,而且这件衣裳比林莹玲身上那件更漂亮,更注意细节,这就是专业人士和爱好者的差别了,如果林莹玲看过之后也会深受启发吧。“要是有一天我制作的衣裳也可能这样放在这里售卖那我做梦都会笑了。”张婷芳叹息道。 “你现在就可以啊!”杜玉清脱口而出,心里不由一动,刚才不是还愁去哪里多找一个设计画样的人,此人不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吗?虽然张婷芳在细节考虑上还有些粗疏,但整体感觉很好,不妨让她先从平价衣裳开始尝试。“干嘛一定要拿自己亲手制作的衣裳来售卖?要达到衍缝密实的水平你得有多少年的经验积累?况且,我们不是分析过你的长项吗?你完全可以先从构思画样开始,裁剪制作的事情就交给熟练的师傅好了。你只要画出样子,我保证三天你就可以看到你的衣裳做出来,怎么样?你还可以在婉娘这里领到工钱。”最后一句杜玉清是用玩笑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 张婷芳慌忙摆手“不要钱,不要钱,她们能用我的式样就是给我面子了,哪能再收钱呢。我就是担心万一做出的衣裳不好看,岂不是耽误她们生意?” 婉娘明白了杜玉清的意思,连忙过来帮腔,“哪里会。我们做的是成衣生意,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人,也许我觉得好的式样,有些人觉得不好;你觉得不够好的,偏偏就有许多人喜欢,何况你画出来的式样还会经过我们师傅的斟酌,会根据不同款式的特性再调整修改,你就放心吧。” 杜玉清又说:“修行讲究是在实践中修,你不是说想要做出漂亮的衣裳吗?没有什么比在实践中能更快地提高你的制作水平了。而且根据你的画样做成的衣裳摆在这里,是否漂亮,是否能够赢得大家的喜欢,既客观,效果又立竿见影。” 张婷芳本来就是好胜心很强的人,杜玉清她们俩的话把她说得热血沸腾起来,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好,我听你们的,就先试试看。不过,遇到问题时你们可一定要帮我喔。” “这个自然。”杜玉清和婉娘异口同声地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突发事件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出了“凤羽”,上了马车,杜玉清突然有一种被人盯上的不舒服的感觉,在路上有时悄悄掀开帘子回头看看,却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张婷芳看她频繁地掀开帘子往后看,不禁问:“怎么啦?”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但有看不见。”杜玉清说。 “真的?”张婷芳下了一跳,也掀开帘子往后瞧,感觉路上没有什么异常,路人行色匆匆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啊,是不是你的错觉?” 但杜玉清相信自己的直觉,随着练习的频繁,她在觉知上越发敏感和细腻。杜玉清嘱咐车夫多拐两个弯,因为明天要出远门,老梁这两天把马车赶到车马店里整修,今天这个车夫是在杭州新雇的人,原先是在街上拉散活的,颇为机灵。 常年在街上拉活的,自然对杭州的路面了如指掌,只见他突然驾车拐弯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又从另一条巷子穿回大路。杜玉清和张婷芳两人掀开帘子的一角观察着后面,答案不言而喻,确实有辆马车一直在跟着他们。这两条巷子都比较隐蔽,走同一条巷子可能会是巧合,连续两条巷子都一起那肯定就是跟踪了。 杜玉清吩咐车夫:“你把马车停下,装作车子有些问题,下车去检查检查,然后观察他们的情况。”这里是闹市,后面的人突发状况的情况可能性比较小。 “哎。”车夫。 杜府的车夫停下马车,装模作样地拿着一个锤子跳下马车在轮辐上敲了起来。杜玉清她们微微地撩开帘子一角,看到后面那辆马车立刻也停了下来,好像是马车里面的人在询问为何会停下来,帘子掀开,杜玉清看见里面有四个人,这时后面又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人伙计样的人一溜小跑上来,和前面那辆跟踪她们马车上的人说着什么,隔着不远的距离可以看见他们车辕上系着个红布条,红布条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发黑黯淡了,这不是当地的马车,因为系红布是北方马车的习惯。 杜玉清一惊,竟然还有一辆马车,这辆马车里起码还有六个人。他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他们是冲着自己,还是张婷芳来的?应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杜玉清脑子飞快地思索起来。 “嘿!杜玉清,我们该怎么办?”张婷芳既兴奋又紧张地问道,她之前尽管胡闹也都是在女子之间,现在面对一群健壮的大老爷们她觉得害怕,又觉得好刺激。 采苓的声音因为紧张都有些发抖,“小姐,我们马上去报官吧。” 杜玉清摇摇头,“我们一靠近衙门他们见势不妙就会溜走,即使逮住了,我们拿什么告他们?再说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与其被动防范,不如这次抓住机会搞清楚他们的底细。” “就是,就是,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溜了。”张婷芳摩拳擦掌了。杜玉清哭笑不得,张婷芳说到家还是一个好动的人,总认为自己有功夫经常就想出手实验一下,甚至显摆显摆。 杜玉清眼睛瞄到前面有个书坊,自己来买过几次书,心中有了个主意,“待会到那个书坊我们下车,采苓坐马车回去报信,张婷芳我本打算让你一起回去,但怕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和我一起吧,这样稳妥些。” “嗯嗯。我和你在一起。”张婷芳跟啄米鸡似的点头,杜玉清怀疑真要让她回去,她还不愿意呢。 “采苓回去后把情况报告给常叔,让他找几个人远远地跟上你,到时我们在那个书坊等你,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堵住他们。” 采苓面色苍白,“小姐,你们可要一定小心啊。我一定快去快回。” 杜玉清笑,如果是采薇在这里一定会兴奋地脸色通红,采苓还是胆小文静许多,“不用担心,这里是闹市,他们不敢在大白天轻举妄动,你不用着急,动作太紧张反而会惹得他们怀疑。” 张婷芳让自己的丫鬟陪着采苓一起回去,那个小丫头面色惨白却极力忍着一再叮嘱自己的小姐:“小姐,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好了,”张婷芳不耐烦地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看你慌里慌张的样,如果因为你把他们吓跑了,我可唯你是问。” 杜玉清瞪了张婷芳一眼,带上帷帽,到了书坊,采苓先下了车,服侍自家小姐从容优雅地下了车,又扶了张婷芳下来,张婷芳看采苓虽然面色苍白却能行动如常,自己的丫鬟却吓得反应迟钝,恨她给自己丢脸,又不好发作,只得瞪了她一眼。然后追上杜玉清上了台阶。 马车重新启动离开了,张婷芳正要好奇地回头张望看那两辆马车是否跟上。 “别回头!”走在前面的杜玉清低声叮嘱。 “噢,”张婷芳恍然明白,做出一份姊妹情深的姿态上前挽住杜玉清的胳膊,“杜玉清,你刚才干嘛瞪我。”她追着问。 “下人是我们的影子,他们做不好都是我们的问题,你不检讨自己的慌里慌张,却追究下人的责任,我不瞪你瞪谁?况且你的丫鬟为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应该多鼓励才是,怎么反而去责怪威胁她呢?” 张婷芳一下脸红了,她意识到杜玉清说得有道理,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慌张,她的丫鬟自然更慌张;杜玉清镇定,她的丫鬟心里有了主心骨也就能够镇静下来。原来根源是在自己身上,自己却七怪八怪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况且,自己丫鬟虽然慌张害怕却还极力地关心自己,对自己这么好的人,自己却不领情,还吓唬她,她下次还会对自己好吗?原来自己身边不是没有关心自己的人,而是都是因为自己无明的自大,因为自己的没有担当都被自己给推开来了。 张婷芳扭头看着杜玉清镇定自若的脸,心中万分不解,作为同龄人为什么她们俩咋就相差这么大呢?杜玉清总能在事先把事情想得明明白白,而自己却总在懵懂无明中瞎打乱撞,浑浑噩噩呢?张婷芳又是懊恼又是庆幸,不管了,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反正自己以后就跟着杜玉清了,自己有什么不对她会提醒自己,自己有什么不懂就去问她吧,费那么多脑筋干什么? 单纯的张婷芳放下烦恼,傍着杜玉清走进了书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暂避书坊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书坊掌柜很热情地迎上了,“小姐来啦?”虽然带着帷帽,但掌柜的对这位常客还是一眼给认出来了。杜玉清点点头,说道:“有没有新的书?”掌柜的马上笑容可掬地说道:“有,有,都在那儿呢,您跟我来。” 现在这个时代书籍是非常珍贵的,有的读书人终其一生家里不过珍藏几本书,如果家藏有一百多本书那可谓书香门第了。一般百姓看到印有文字的纸片都是敬若神明的,因为对于不识字的他们来说上面承载的是文化,是智慧。虽然雕版印刷在隋朝就发明了,而毕昇又于宋仁宗时期发明了活字印刷,但因为印刷数量有限,导致印制书籍的成本非常高,一般人读书人都难以承受。 市面上可以见到印刷出版的图书主要有两种,一是官方的出版物,印的主要是十三经类的经典作品;还有一类就是文人士大夫自费印刷的个集,这是有一定官阶、社会声望的士大夫或殷实文人才能负担得起的文化消费,它不仅是才学的表现还是功成名就的“立言”行为。它所付出的代价可不小,一百本的印刷费用就要三百两银子,而这些印刷出来的个集不是为了售卖,而是以指教交流的名义赠送给了上司、同道、和亲朋好友,以期扬名立万,或者能让自己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很多文人终其一生的宏愿也就是能有一本书能流芳后世。 还有一种书籍流传的形式便是抄录。因为书坊中售卖的印刷书数量少而价格高,一套书的售价都要一、二两银子,这可是够一般家庭两三个月的生活费啊。于是许多爱书而负担不起书费的人便开始借书来抄写,既可以达到学习目的,又可以节约成本。有时候就会出现因为作品太受欢迎,大家争先恐后地传抄,导致书写纸张缺乏的事情。“洛阳纸贵”说的就是西晋时候,因大家争相传抄左思的《三都赋》,以至都城洛阳的纸张一时供不应求,货缺而价高了。它出自《晋书·左思传》:“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为了盈利,市面上的书坊也兼做一些手抄本生意,这类书一般是市面上声誉极高的好书,书坊掌柜千方百计弄了来,请人抄录后售卖,这类书的售价往往是原价的三成,甚至更低,因为人工抄写十页书的工钱不过是几文钱,比辛苦刻出一版字却只能印一百本书的雕版印刷廉价太多,当然,人工出错的概率也比较大。但因为它便宜,还是吸引很多人购买。 杜玉清和张婷芳慢慢翻看架上的书籍,几下子张婷芳便不耐烦了,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书看得她脑袋大,她问书坊伙计,有没有带图画的书,伙计挠挠头,“有,有。”便给她拿来两本绘着药草图的本草药书,张婷芳有些失望,问道:“不是这种,是《便民图篡》那种书籍。” 伙计茫然不知,张婷芳急了,抓了杜玉清指着伙计说,“你告诉他是什么书。” 张婷芳的声音有些高了,掌柜闻讯过来,他也不知道这套书。杜玉清只得解释说《便民图篡》是现任瑞州太守邝璠在时任吴县知县期间编篡的作品,共有十六卷,内容涉及农业、纺织、食品、医药、农具等生产加工的各方面的知识和经验。 掌柜听着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忙赔笑地对张婷芳说:“小姐,这类书非常珍贵,我们通常不会摆在外边,小姐如果要,只要付了定金,我们便去帮小姐进了来。” “要多少钱?” “全套要三两银子。” 张婷芳大吃一惊,“三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她一件讲究的衣服才不过一两银子。三两银子足足是她三个月的月钱,当然这只是零花钱,买衣服买首饰都是母亲给另外支出。 面对这么蛮横的指责,掌柜不知如何应答,能上这里买书的人一般都是斯文的读书人,没有见过像市场买菜一样粗鲁地砍价理论的,只得尴尬地看着杜玉清,杜玉清挥了挥手,掌柜和伙计连忙就退下了。 杜玉清小声和张婷芳解释,《便民图篡》这样的书很难在市面上看见,因为价值高,想看的人买不起,买的起的人看不上。书坊也是做生意,未必愿意承担这样进货之后售卖不出去的高风险。 张婷芳脸红了,为自己感到羞愧,她就是那种“买的起的人却看不上”的人,同样的钱,有的人愿意花在吃喝上,觉得只有吃到自己的肚子里才实惠;有的人愿意花在穿戴上,喜欢自己漂漂亮亮,也希望别人欣赏自己的美丽;有的人却愿意花在别人看不见,却能丰富自己精神世界的书籍上。她想起杜玉清书案上那几堆书,杜玉清平时穿着简单朴素,张婷芳还曾暗地笑她寒酸,原来真正寒酸的是自己,杜玉清花的真金白银还都在那里,还可以看见价值,不像自己钱如流水一般从手中滑走,却不知都花在了哪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其实张婷芳不知道那些书实际也不全是属于杜玉清的,她一个月的月钱和张婷芳一样是一两银子,张婷芳还只是零花钱,她的月钱却是连自己的衣裳首饰都要从月钱中出的,只有逢年过节时母亲才会格外开恩另外给钱买新衣裳。除了必须精读的书籍和一部分特别喜欢的泛读书,杜玉清很多书的阅读都是来自于借书,她那套《便民图篡》便是父亲杜渊之的藏书。 杜渊之在生活上十分俭朴,但在买书上却毫不吝啬,而且爱书若宝,即使杜玉清去借书,也得看完一套才能换一套,不能同时借出几套书,更不能不告而取。这也养成了杜玉清珍惜书籍,认真看完一套书才再换一套书的习惯。 因为杜渊之在买书上的大方,他虽然才来杭州府半年,最大的两家书坊却都知道他的喜好,遇上他可能感兴趣的新书、好书都会预先为他留着,派人送到杜府供他挑选。 杜玉清理解现在的书坊就像成衣店,书籍就是“凤羽”里的高档成衣,虽然单价利润高,但曲高和寡,顾客少而要求多。突然,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是否能够做出像“凤羽”平价衣裳那样又便宜又好的书籍来?但她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市场大量售卖的基础在哪里呢?因为一般百姓都不识字,他们有没有这个市场需求?如果多配图画呢?他们愿意花五十文钱买件可以天天穿的衣裳,会愿意花多几倍的钱买本书吗?杜玉清一边翻书,一边思忖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佳书偶得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今天收获不少,正所谓:有心开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平时特地过来逛时还没有这样的暂获。刚才她已经发现了一套北宋郭若虚撰的六卷本的《图画见闻志》如获至宝。这是继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而后另一套重要的美术论著。《历代名画记》论述的是古代一直到唐末会昌元年为止的画家及其作品,而郭若虚此作,则“续自会昌元年,后历五季,通至本朝熙宁七年,名人艺士,编而次之。”对于唐末、五代至宋初时代绘画艺术的绘画艺术论文,包括:作用、演变、风格;画家小传、流派、掌故见闻等等,都做了綦详的叙述。 后来杜玉清又发现了一套南宋高宗绍兴二年余姚重刻本的《资治通鉴》,这是准备回赠给范斯远的礼物,最近范斯远帮她借了不少的名家绘画让她临摹,甚至还买了几幅送给她,杜玉清开头还想问他画了多少钱想还给他,范斯远非常生气,质问她:“难道我住在府上你们也会向我收钱?”然后拂袖而去,杜玉清只得作罢。后来发现用买书回赠的方式是最合适的,久而久之养成了到书肆也顺便看看有没有范斯远喜欢的书籍的习惯,以至于现在她回赠的书已经超过范斯远买画的价值,她都没有察觉。 眼下杜玉清又发现了一本《南唐二主词》,杜玉清曾在父亲的书房她看见过一本蜀人赵崇祚集录的《花间集》,很是喜欢。相对于宋诗,她偏爱宋词,但对于今时今日的文人来说诗和文章是载道言志的文体,是可以堂而皇之登大雅之堂的作品,而词只是自己闲暇时的欢唱悲吟,带着隐晦幽微的个人心绪,不足以登堂入室。所以单独的词集非常之少,杜玉清通常只在子集后的附录中能够见到几首。《花间集》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词集,可惜杜玉清虽然喜欢它的妍丽细腻,但总觉得它整个调子太过哀婉萎靡,令人情绪低落。有一次听到姚先生和父亲谈论小词各家之别,偶然就提到了这本《南唐二主词》。姚先生对李重光(李后主)在政治上的作为有很多批评,但对他的词颇为推崇,说他是能够把市井俗曲唱出了文人高格的第一人。如今在此发现收录完整的词集怎么不让她欣喜? 杜玉清一边翻书,一边留意门口,突然看见一个人东张西望地进来,对书店里的人挨个分辨过去,看身影好像是刚才紧跟着她们的马车上的六人之一,便抱着这几本书朝掌柜走过去,故意提高声音说:“掌柜的,算下账。” 果然,那人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看杜玉清这里,转头便出去了。掌柜先是夸赞杜玉清眼光好,运气好,然后说:“《资治通鉴》三两银子,《南唐二主词》二两银子,《图画见闻志》一两银子,三套书共六两银子。” 对于掌柜的报价,杜玉清理解他基于何种考虑然后给出的报价,《资治通鉴》是文人士大夫的必读书,求买者众,价钱自然低不了;像《图画见闻志》只有真正喜欢绘画的人才会买,书坊不敢定太高的价钱,所以一两银子也算是比较合理的价钱,但《南唐二主词》要二两银子就有些高了,杜玉清原本估计几百文就差不多了,转念就理解了价高的原因,这类书在富裕的江南文人中比较受欢迎,自然价钱居高不下,杜玉清从事商铺生意后,对买卖有了更多的理解,买卖的核算观念实际不仅可以运用在生意上,对做人做事都可以有很好的衡量。像书坊就和他们“凤羽”一样,是根据市场需求来定价,而不是像通常商铺一样,根据成本加一定利润的方式来定价。 但书坊可以根据市场需求来定价,顾客也会根据自己的需求来衡量,杜玉清就有些犹豫,她虽然有这么现钱,但未必愿意为《南唐二主词》花这么多钱。商铺虽然开始盈利,但钱都在扩大生产上流动,还没有一文钱回到自己手上,她手上的还留有一百两银子是父亲给她开店的专项款,要预备着下一步再开店用,更重要的不是有没有这些钱,而是是值不值的问题,她和掌柜商量说:“掌柜的,老顾客了,便宜些吧,总共一起就算四两银子零五百文吧。” 掌柜大喜,说明杜玉清这三套书都想要,他就有了讲价的凭仗,他做出为难的样子说:“您知道这些书都是很受欢迎的,我们进价也高,我也是看待您是老客户的面子上才开出六两银子的价码,其他人怎么也得七两银子吧。” 张婷芳听说这三套书竟然要六两银子不禁咋舌,而杜玉清竟然肯出到四两多银子,心里嘀咕着她真是要有钱哦。后来看杜玉清为了《南唐二主词》反复砍价,但掌柜坚持要二两银子,但三本的总价可以减到了五两,两人为了《南唐二主词》一两多银子来来回回地砍价,以为杜玉清没带够银子,就悄悄拉着杜玉清说:“钱带不够吗?我带了钱了,先借给你吧,反正我用不上。” 杜玉清很感动,张婷芳真是很义气,她喜欢一个人就会不计代价单纯地对她好,她笑着摇摇头,小声说道:“不是钱没带够,讨价还价是种谋略,是一种乐趣,是探知对方底细的方式。” 原来这样,张婷芳听明白了,但不理解,这砍价还有什么谋略和乐趣?杜玉清既然有这些钱,何必为了一点零头这么不厌其烦地和掌柜啰嗦?这时,杜玉清瞥见采苓走进了书坊,知道自己的援兵到了,就对掌柜说:“就这样我给你五两银子,三两是买《资治通鉴》和《图画见闻志》的钱,二两是《南唐二主词》的押金,借我回去抄录,明天我让人把书给你还回来,你把二两押金退还给我。这是五两银子,你给我写张押金签吧。” “好嘞!”做成一笔大买卖的掌柜高兴地刷刷刷写下二两押金的签条,恭敬地把杜玉清他们送出了大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实际上做成的只有两本书的买卖,而不是他以为的三本书,利润最高的《南唐二主词》她只是借回去抄录,并没有买下来,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误解,是因为杜玉清给了他五两银子,但其中有二两是他已经写下欠条的押金。 掌柜苦笑,原来杜玉清一早打定主意不想购买《南唐二主词》,一直在这本书上砍价就是为了转移他对其它两本书的注意力,而自己竟然也就中了她声东击西的这一招。她小小年纪怎么竟然有这么多的心眼呢?好在她原来买书一贯比较干脆的——要不然这次也不会上当了,总的来说还是有赚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巷遭遇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张婷芳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出了门她还记得克制自己不要东张西望,既兴奋又紧张地挽着杜玉清的胳膊并肩走在一起,采苓跟在后面小声地对她们说:“常叔他们已经等在外边了,让小姐您放心。张小姐,您的丫鬟也和他们在一起,本来她想一起过来,我担心人多反而不好,就没有让她来。”张婷芳点点头,采苓考虑的周全,这个时候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跟在身边多反而是累赘。 采苓又对杜玉清说:“刚才常叔他们商量了,最后还是听从范公子的建议,让我们走麻雀巷,那里僻静好下手。” 杜玉清眉头一皱,问道:“他怎么来了?” 采苓无可奈何地说:“我刚进府的时候遇到范公子,可能是我形色太慌张了,范公子就问我小姐在哪里,我着急要去见常叔,没留心就随口说小姐在后院,他好像相信了我的话,就往后院去。我哪有时间想这么多呀,赶紧跑开去找常管家,谁知范公子这么多心眼,一直悄悄地跟着我后边,听到我和常叔说的话,硬要跟着一起过来,还说这事不能张扬,他的两个小厮也有些拳脚能够派上点用场,就一起过来了。” 杜玉清有些头疼,范斯远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她现在都能想象出他跃跃欲试兴奋的样子。 杜玉清她们坐上马车,不紧不慢地往杜府的方向走去,张婷芳忍不住掀开一点帘子往后看,兴奋地说:“嘿,他们又跟上来了。”听说杜府有人在后面保护她们,她的胆子又大了。 杜玉清笑着说:“你老是往后张望了,担心他们起疑。”采苓用力地点头赞同,她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尽管知道常叔他们都有功夫,但毕竟没有经历过,心里没有底。 麻雀巷是高墙大院间后的一条很长的胡同,出入的巷口小,中间路宽,故此得名。现在正是午后,街上阒然无声,马车悠悠地走在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突然,杜玉清她们的马车前闪出三个人来,车夫赶紧勒住缰绳以便撞上。杜玉清她们即使早有准备,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了一下。 车夫生气地骂道:“不长眼啊,就往上撞,伤着人怎么办?” “嘿嘿,你谁呀,撞了人还有理了,我就伤了你这么样!”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另一个声音叫道:“哎呦,兄弟,你怎么啦?”这时他们中一个倒在了地上,其余两个人配合着义愤填膺地冲过来,拦住了车夫。“下来!你撞到了我兄弟,你要赔!” 杜玉清看到后面一直跟着的马车也逼近了,给张婷芳使了个眼色。张婷芳点点头,她已经紧张得唇干舌燥了,马车里找不到一个能使的工具,她心里大为后悔出门时带着把剑就好了,现在要赤手空拳地对付这些壮汉,她可一点把握都没有。虽说杜府的人很快就会赶过来,但在这短暂的时间差里她们可能就会受到侮辱,这让她觉得受不了。今天不巧,杜玉清那个为会武艺的丫鬟和车夫都不在身边,眼下只能靠自己了,她要保护好杜玉清。张婷芳一时豪情万丈,身体更挪向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马车上下来三个人,嚷嚷着:“怎么回事,堵在这里,还让不让人走路啦?” 前面拦车的人立刻说道:“这位大哥,你们给评评理,我们好好地走在路上,这个马车撞到我们不说,主人连露个脸道歉的话都没有。” 后面马车的人装模作样地说:“这就不对了,撞到了人,主人起码要出来道个歉吧。” 前面的人说:“就是,就是。请你家主人下来吧。”一群人围堵上来就要掀车帘。 车夫连忙拦住,喝道:“你知道我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家吗?她是.....”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被那些人捂住嘴给拖开来,杜玉清知道不能再等了,她朝采苓吩咐了声:“你留在车上。”然后对张婷芳说:“你跟我来!”说罢,飞身跃出车子,张婷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杜玉清会武艺啊。赶忙跟着一起跃了出去。 这六个人一个人制住了车夫,另外五个人嘻嘻笑笑地上前,掀开帘子准备好好欣赏里面脸色苍白,害怕地抖成一团的娇小姐,不料眼前一闪,飞出两条身影,乒乒乓乓,前面三个人的脸上都挨了一下,后面两个人来不及刹住脚步,和前面的人就撞在一起,一个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脚步,一个索性摔倒在地,等到他们都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哎呀,这小娘子还挺扎手的呀。”歹徒叫嚣着又拥了上来。他们这次收到足够丰厚的报酬,又得财又可得色的,怎么不让人血脉喷张,格外卖力? 杜玉清跃出马车前就想好了进攻的位置,她头两脚一拳打的都是这些人鼻梁眼睛的三角部位。她小时候和哥哥们较量的时候被人在这个位置打了一拳,是谁打的已经记不清了,但这拳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好一会儿她都视线模糊,鼻子酸胀,好久还一直感觉着鼻梁上压着一个拳头。因为是自家人之间的较量,对方出手很有分寸,力量并不强,虽然受伤不重,但足以让她反应迟钝。所以这次她就用上了这一招,虽然不能重伤,但可以为自己争取时间。 这可怜的五个人还在说说笑笑中,就感觉眼前影子一闪,三个人的脸上被什么东西砸到,立时眼前发黑鼻子酸胀,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哎呦,什么东西砸得我?” 有人则感觉有热热的东西在自己脸上爬过,顺手一抹,竟然是血,“啊!我流血啦。” “他娘的!这小娘子还挺扎手的呀。”几个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虽然动作迟钝了,但还是围上了杜玉清两人。虽然不知道这两小姑娘用什么砸得他们,但毕竟他们有五个人,感觉对付这两个小女子绰绰有余。 杜玉清刚才乘着他们迷糊的时候又补了几脚,但对方人比较集中,她不好过分深入,以免陷入泥潭。在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又退回了几步。 “嘿嘿!好俊的功夫,我喜欢!”几个人叫嚣着分头围了上来。杜玉清心跳加速,她极力抛开自己的紧张,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明,让自己身体放松。在心里念叨着: 放下紧张,关注动作本身。 觉知对手,放大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畅快淋漓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把自己的觉知放大,现在她的眼中没有对手的面目,只有一个个可乘之机的目标,只要哪里有漏洞她就顺势补进去。要想快速打败对手,她其实可以采取主攻一人连续打击的方式,在一人对多人,数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这种方法最有效,民间就有伤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说法。但她舍不得,这是杜玉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战,她实在舍不得快速取胜,一定要好好享受才行。平时每天的对练,哪怕每月一次的擂台较量,即使穿上沙袋护甲,她从来没有放开手脚过,更不可能全力出击。所以今天这场不用顾忌的较量对她来说无异于饕餮盛宴里的美味佳肴,一定要细细品尝,反复咀嚼才行。 立身中正,拎腰圆活、均匀放松、身心合一。 杜玉清充分放松自己,把平时的演练都运用起来,不用头脑去思考,用自己整个身体去觉知,用身体的本能去应对。左进右避,右重左挡,拳打脚踢,好不过瘾!一个歹徒从她后面扑上来意图抱住她,她背脊感受到了,好像后面有只眼睛似的一个返身腾空飞脚踢在歹徒的脸上,再次打到了这个歹徒的鼻梁上,他一个趔趄后坐倒在地上,被踢到的锐痛疼得他心都抽搐起来,他视线模糊了,一股铁锈腥气,他下意识地一抹脸,满手是血,鼻梁也歪了,完了,鼻梁断了,以后就破相了。他又痛又恨哇哇大叫起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挣扎地要站起来,结果两眼一翻竟然晕过去了。 现在对方能打的还有五个人,一个和车夫打成一团,其余四个人,两个围住了张婷芳,还有两个又扑向了杜玉清。这些人尽管没有武艺,却有一股蛮力,还有街头斗殴打架练就出来的丰富经验,杜玉清放大自己,运用觉知在避重就轻中游刃有余,玩得不亦乐乎。 “啊!”这时,杜玉清突然听到张婷芳发出一声惊呼,忍不住回头去看,张婷芳被人打中了肩膀,尽管她已经警觉地跳开,减弱了对方进攻的力量,她还是差点摔到在地上。张婷芳是属于进攻型性格,刚开始时仗着自己的武艺让人眼花缭乱,还屡次击中对方,她心里还挺得意的,但随着时间的延长,她觉得自己体力下降得好快,反应也慢了许多,这时对方男子的体力和速度开始发挥了优势,所以,张婷芳被打中了,幸好这时采苓飞奔而来,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棍子,抡起棍子就朝那歹徒打去,虽然没有什么力量,更没有什么章法,但乱棍之下足以然歹徒却步了。 一个个子高大的歹徒人趁着杜玉清分心的当儿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的手扭到后背,得意地大叫:“我抓住她了,我抓住她了!赶紧拿绳子过来把她给困上。”旁边一人应承着快步跑去马车拿绳子,围着张婷芳和采苓的两人也停下了脚步,嬉笑地走了过来,最厉害的人被他们逮住了,剩下两个根本不足为惧。 杜玉清暗骂自己还是定力不够,于是不再多想,顺着歹徒使劲的方向完全放松自己,然后感受到这个大个子歹徒力竭不到的地方一个反手,运用这个歹徒自己的力量反压,一下把这个歹徒的胳膊给拧到了背后,啊!歹徒被拧得痛得嗷嗷叫,杜玉清又顺势抬起一脚朝他鼠蹊部腹股沟的位置踢过去,大个子一下痛的两眼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向前仆去,扑通跪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正在走过来的三个歹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呆了,怎么眨眼间形势一下又反转了?但来不及多想,杜玉清已经飞奔过来,他们只得仓促应对。 张婷芳和采苓两个姑娘已经是强弩之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歹徒转向杜玉清,采苓尽管知道不雅但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会儿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害怕了,刚才为了救张婷芳太使劲用力把棍子都打断了,现在放松后整个人累得快虚脱了,手软脚软撑不住了。张婷芳尽管也已经筋疲力尽了,但她还想上来帮杜玉清,但她走了两步,发现杜玉清一人足以对付那三个人,索性也停下脚步站到一旁观战。 好一个杜玉清啊,把我骗得好苦!会武艺不说,还竟然水平还这么高,害我白担心了。张婷芳又气又恨地想,心中不无妒忌。咦?奇怪了,她怎么不会累呢? 张婷芳观察着杜玉清,发现她的动作简洁,节奏分明,进攻的也就前胸、腹部几个最难的地方,但让人防不胜防。真是漂亮!张婷芳叹息道,简直像舞蹈一样轻灵飘逸,威力却非常显著,而且她看她额头上只有微微的汗迹,并没有十分用劲的感觉,整个人还保持这充满弹性的活力,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时常胜带着人终于赶过来了。“大小姐,您休息一下,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杜玉清点点头,她已经打过瘾了,退到一旁擦汗。就像张婷芳观察她一样,她也观察起常胜他们来。 比较之下,杜玉清一下看明白了常胜的高超之处。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常胜的动作看上去平淡无奇,但每一拳每一掌都势大力沉、圆活连贯,他动作没有多快,一个健步上前,一拳就轰倒一个歹徒,再一掌掀翻另一个歹徒。而夏锦他们几个年轻人动作幅度大,似乎很好看,挥舞着拳头呼喝连连,跳得高,蹦得远,威势骇人,但他们十下拳头的威力也没有常胜一拳的威力大。这不仅是常胜人高马大的自然力量,还有对整体势能的理解和运用。 常胜用力在腰,使用的是全身的势能功夫;夏锦他们的用力还在手上,使用的是手上的力量。调动整体还是使用局部,这威力孰轻孰重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更糟糕的是,为了使自己的力量更强,夏锦他们还下意识地拧腰以加强动作的幅度,他们不知道这样反而拧巴了自己的身体,减弱了身体整体力量的发挥。杜玉清叹息道:对于立身中正的理解和运用真不是简单的事情,我们后天的“努力”反而往往会削弱我们与生俱来的潜能。 还有一个是有无“炁”的差异,这个“炁”,是先天之气,是“炼精化气”之“炁”。常胜身上经过日积月累的练习和培养俨然已经养成浩然之气,这是综合的一种势能,是一种气场,是一种感知力!他一拳挥出去,杜玉清感觉的不仅是他身体的力量,还有像风一样的能量流动。而夏锦他们还停留在“质”的物质层次,凭的是年轻力壮的身体,靠的是熟练的武术技巧,要战胜这些只靠蛮力打架的歹徒容易,面对同样是年轻力壮的身体,同样具有熟练的武术技巧的武林人士时要取得胜利就不容易了。 这是杜玉清第一次真正看到常胜武功的威力,她有此领悟到: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你看不见的东西,它们远比你能看见的东西强大得多了。 她对自己未来的武功修炼充满了信心,尽管她知道她还要经历好长好长时间的修炼过程——练习、觉知、领悟,再练习、觉知、领悟,循环往复。但她前面有成功的榜样,她相信只要坚持不懈自己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杜玉清边看边领悟,身体不由自主跟着比划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谁是主使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嘿,你们家这个管家力气好大啊,一拳一个,这下有他们受到的了。”张婷芳凑了过来,“今天真是过瘾啊,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人的眼观和自己修炼的层面相当,杜玉清留意到:张婷芳看到的也是“质”的东西,她头脑中思绪多,导致她转换话题也快,而且她用的大都是感叹句,围绕着“我”的感受上打转,这就是一般人通常的思维方式。对于这样的对话通常没有必要认真地回答,更没必要去判断对错。于是关心地问:“你刚才有没有受伤?会不会疼?” 张婷芳满不在乎地说:“这点伤算什么,顶多是皮肤青紫,以前我练武时受过比这严重多的伤,我都没有吭气,回去擦点药油就好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诶!杜玉清你太不够意思了,有这么高的武艺也不告诉我,害我白为你担心了。” 杜玉清斜睨着眼睛调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样你会不欺负我吗?”看到张婷芳马上要生气发作的样子,赶紧适可而止,哄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认识才几天啊?不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嘛。” “也是,我爹说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只有我这一桶水不满,半桶水咣当的人才会满世界嚷嚷,觉得自己很能似的。”张婷芳苦笑。 “你也别妄自菲薄,”杜玉清劝慰道:“我觉得你挺好。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就是进步的开始。” “嗯!”张婷芳点头,一把搂住了杜玉清,“我不管了,反正以后我就跟着你了,这些你都得教我,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都跟人去说,看你还怎么藏着掖着!” “是,姐姐!”这下轮到杜玉清苦笑,张婷芳则得意洋洋了。 有了常胜他们的加入,这些开始还意图抵抗的歹徒根本不堪打击,三下两下就都趴在地上哀声痛呼。 这时,就看见又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范斯远就坐在车夫旁边的位置上,一个劲地催促充当车夫的寿平速度快一点,看到杜玉清她们,他跳下马车,快步地跑过了。 “阿杏妹妹,你没事吧?”他的额头微微冒着汗,眼神充满关切。杜玉清有些感动,温和地笑着说:“没事,多谢善哥哥援手了。”最近姚先生给范斯远取了一个表字,为“嘉善”,出自《中庸》“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所以杜玉清改称他为“善哥哥”。 “不用谢,我们是一家人说谢字就见外了。嘿嘿,你看,我把谁给抓住了。” 寿平、寿安从马车上踢下被捆成粽子似的一个人了,黑黢黢的皮肤,瘦高的身材,看见杜玉清他们就要叫嚷,可惜他的嘴巴被寿平脱下的鞋袜给堵得严严实实,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寿安一脚踹过去,黑汉子滚了两滚,老实了。 杜玉清问:“他说什么?” 范斯远不屑地说:“他说他是杭州府通判的大舅子,我们抓错人了。” 张婷芳惊呆了,杭州府通判的大舅子不就是郭夫人的哥哥,不就是郭良金的亲舅舅吗?这么一说她就认出来了:此人还真是郭良金的大舅。他们刚到杭州时往张府跑得勤,现在还三番五次到张府拜访,对她这个张府千金也极力巴结着,她曾照面过几次。 杜玉清听张婷芳这么一说非常惊异,郭良金的舅舅吗?自己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来劫她们的道呢? “他是幕后主使?你们怎么抓住他的?” 范斯远嘴角翘得老高,掩饰不住的得意地说:“我听采苓说一共有两辆马车跟着你们,后面这辆车还跟前面这辆车一直保持着距离,就觉得后面这辆车里一定坐的是主使人,就和常叔他们分开走,一直悄悄地跟在他们的后面。果不其然,你们在前面开打,他们车上又跳下四个人跑去支援,就留下他和一个车夫在后面逡巡,后来看到势头不妙就想溜走,被我们一把就揪住了。嗬嗬。”那股骄傲得意劲就像一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让杜玉清不得不夸赞他的心思细腻、反应机敏。 范斯远还偏偏要做出一副浑不在意地样子说:“这有什么呀!真正的良谋应该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还差得呢。” 常胜上前来说道:“大小姐,我看你们还是先回去,这里后续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范斯远醒悟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先回去,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先审审他们,到底欲意何为,然后把他们送到衙门,就说他们是来劫我的道的,看他们怎样脱罪。哼哼!” 杜玉清正要点头答应,她们几个姑娘在此久留的确不合适,被人看到有损清誉。这时,一个拉长的声音响起,“这要把谁送到衙门啊?不用送,我们来啦,这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两个挂着朴刀衙役的衙役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倒在地上的郭大舅看到走来的衙役顿时就不安分了,挣扎地摆动着,被堵在嘴巴发出呜呜呜的吵嚷声音,试图引起衙役的注意。他也的确做得了,打头的胖衙役把他嘴上的袜子给拿了下来,郭大舅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刚才的臭袜子可把他给熏死了。“呸呸,什么臭东西!这位官爷,你可给我做主,我乃杭州府通判的大舅子,今儿好好地走在道上,竟敢被他们给绑了起来,快,快,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两个衙役一下吃惊地拔出刀来,对准常胜他们,“劫匪?还绑架了官宦家眷?走,都跟我们回衙门说清楚去。” 在地上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歹徒看到了希望,纷纷挣扎着要站了起来,“衙役大哥,还有我们,我们也是他们绑架的,衙役大哥,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绑架这么多的良民,这罪名可就大了。”胖衙役执刀对着常胜,厉声呵斥道:“快!把他们都给放了,把你们的人乖乖的一个个给我捆上,我可得好好地审审你们。” 另一个瘦衙役看着范斯远、张婷芳身上的穿着,明显是富家子弟啊,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发财了,发财了。前几天听郭大舅说要把自己私奔的闺女给悄默声地给绑回去,原来对方是有钱人啊,这样就说得通了,男子家里有钱却没有身份,通判家看不上,男子挟了小姐私奔,做成木已成舟的把戏,再向通判家求娶,通判家却不愿意吃暗亏,想把自家闺女给悄悄地抢回来。不想双方冲突,郭大舅不好把自己姑娘私奔的事情嚷出来,只得说自己被绑架了。这不正是给自己发财的好机会吗?于是和颜悦色地扮演起了好人的角色,“不用担心,只要你们老老实实交代,我们会酌情网开一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意欲何为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郭大舅急了,这些人不知道,他却知道杜玉清的身份,知道他绑架罪名之大,他现在要尽快脱身才行,他原来只求这两个衙役能够把杜玉清他们给带走,自己好浑水摸鱼逃走,现在两个衙役竟然要在这里审人,他不就马上露陷了吗?虽然前几天喝酒时两位衙役拍胸脯答应帮他,可他也没敢把杜玉清的身份告诉对方,只说他们家一个小姐和人私奔,没查到具体位置,只知道住在这片,这段日子他们家人一直在找人,一经发现就会悄悄地把她给绑回去,两位官爷帮忙给镇镇场子就好。说罢还给了他们俩一人二两银子。两位衙役听他一口一个“官爷”地叫,和一般乡下农民一样没见识,见了穿制服的人就拜,分不清官和吏的差别,手上的银子却一直没有松开,心里不屑地骂道:土老帽!吝啬鬼!脸上却笑得很诚挚,毫不客气地把银子给拿了过来。 郭大舅着急地说:“那没有我什么事情,我先走了。通判大人那里还等着我呢。”两个衙役答应了,他们巴不得郭大舅赶紧走,届时他们敲诈银子时也便利些。其他还被绑着的歹徒也急了,嚷嚷着也要走。 张婷芳急了,刚才衙役来的时候,她和杜玉清就戴上了帷帽,仓促之间,郭大舅也没有认出她来。她却一直盯着他,现在见他要跑,就要上前找衙役理论。杜玉清一把拉住她,悄声说:“别吱声,让他们来处理,他跑不掉的。” 常胜刚才一直纹丝不动,冷眼看着衙役们色厉内荏的表演,现在见郭大舅要溜,朝夏锦等人撇头示意了一下,夏锦他们就把郭大舅给拦住了。郭大舅左突右冲还是没能走出去,就冲着衙役叫起来。“官爷,你看他们不让我走,分明是没把你们的话放在眼里。” 胖衙役拿着刀就要过去解围。 范斯远生气了,非常生气!他从小就立志要做千古流芳的良臣,后来听说了许多官场黑暗腐败的事情,反而更激发了他励精图治的决心。眼下在自己眼前竟然就有这么一桩赤裸裸的、颠倒黑白的偏帮事情,怎么不让他义愤!他不怒反笑道:“你谁呀?收了他们的银子来帮他们撑场子,还是贪赃枉法惯了,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壮班,你有审问的权利吗?” 在衙署中听差的衙役,分为皂、快、壮三班。皂隶,是在县衙内站堂值班、看守大门的人员。快手,即所谓的“捕快”,负责缉查、逮捕、审案,大些的府县以上的快班衙役还有马快和步快的区分,即分别相当于骑兵与步兵的差别。而壮班的衙役是指负责治安和防卫的民壮,因为他们的制服差不多,一般百姓很难把他们区别开来,这就给一些不良之徒可乘之机。 其实衙役之间地位相差很大,衙役三班中以快班的待遇最好,而快班中又以马快俸禄最高,马快的工食银可比步快高许多,更不用说其他衙役了。 “你,你是谁?”胖衙役明显心虚了,他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人高马大的常胜身上,觉得范斯远最多不过是读过几天书有钱人家的秀才,吓唬吓唬就会成为软脚虾了。没想到反而是他先站出来了,还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平时借着这身衣裳吓唬人发了不少小财,今天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想怎么样,你有没有这个权利审这个案子,我怀疑你和这些歹徒是一伙的,你不是要带我们回衙门吗?走,如你所愿,我们一起去,看你们官老爷会怎么说。” 杜玉清和常远默不作声地看着范斯远和这衙役的交涉,还别说,别看范斯远平时倨傲得目下无尘似的,做起正经事情来还有模有样的。 “你说我和他们一伙我就和他们一伙啊!我还说你们是一伙呢?要走也得看我手上这把刀答应不答应。”胖衙役已经思维混乱,言语前后矛盾了,他心里大为后悔,他已经感觉到事情没有郭大舅说的这么简单,他和这郭大舅就喝过几次酒,只收了他二两银子帮他来镇场子,没想到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可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这是怎么回事?”又有几个衙役过来,领头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听人报告说这样有人聚众闹事,我们过来看看。”他锐利的眼神朝常胜等人身上扫了一遍。 胖衙役立刻如蒙大赦,换了一副面容,献媚地跑上去,“哎呦,这不是张大哥嘛,今儿您当差啊?这些人绑架通判老爷的大舅子,还把他们家的下人都打了,我刚才已经问过话了,您看是不是要把他们给抓起来?通判老爷哪里我就说都是您的功劳,也是小的们孝敬您的一点心意。”最后两句话说得悄小声息,带着浓重的谄媚。 郭大舅乘机提出有要事要先走,有什么事找郭通判说话。胖衙役在旁帮腔。 张秋风大吃一惊,他刚才一眼就认出了常胜,自从他把秋实送到杜家,他算是和常胜熟悉了,他们不仅喝过几次酒,称兄道弟起来,眼下他这职位还是常胜帮他谋的。可是虽然在职位上同知是正五品,通判是正六品,同知好像比通判高一级,但同知的位置却有些尴尬,他好像什么都可以管,却具体什么都没管,只相当于知府的副手,而通判却具体地掌管着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算是他上司的上司,对州府的长官也有监察的责任。 该怎么办?帮谁呢?张秋风有些犹豫了,他看了一眼常胜,常胜则也在看着他,脸上面无表情。 “现在案子还未审查,谁是谁非不好就下结论,对不住,各位!请都和我们一起回衙门,谁也不能离开。”张秋风最后一贯的理智占了上峰,决定谁也不偏帮,公事公办,绑架官宦家眷这么大的案子他不敢替常胜兜着,但他也不愿意轻易下定论,还是交给上司处理稳妥。 范斯远不耐烦了,“你谁呀?负责那一块的?” 张秋风看了看范斯远的做派,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乃杭州府中城区快班的班头,您是哪位,有什么指教?”他外表粗犷实则内心细致,见范斯远的穿着和气质判断他不是权贵子弟,起码也是出生书香大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见过大场面的模样,这种人轻易得罪不得。 范斯远说:“算你是个明白人,不像那两个似的收人钱财,为虎作伥。我乃吏部侍郎范大人之子,借助在杭州府杜同知家中,今天回来的路上,被一伙歹徒劫持,他是主使,”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郭大舅,“那些都是歹徒,都带回去好好审审,他们意欲何为!”他指了指那些又摊在地上的歹徒。 郭大舅一下晕了过去,天哪,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劫持的竟然是吏部侍郎之子,这下妹夫也救不了他了。胖衙役两人两眼一翻险些也晕过去了,上当了,上当了,自己被郭大舅骗了,得罪了一个更大的官儿。好家伙!自己才收他二两银子,就把好不容易才谋的差事给弄丢了,弄不好还会判刑发配,怎么办,怎么办?两人心里又急又恨,对郭大舅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马把他给撕碎了。 张秋风也吓出了一声冷汗,原来中间还有这么大的曲折,庆幸自己没有听信那个胖衙役的鬼话,选择谁也不偏帮的公事公办,不然上当受骗不说,搞不好还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闻讯救援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默默地观察着现场起承转合的多种变化,不得不承认常叔的稳重,范斯远反应的机敏都值得她学习。尤其是范斯远分寸感的拿捏,在紧急情况下周全的考虑,让她重新认识了他的能力和担当的胸怀。范斯远主动说是自己被歹徒劫持,这不仅维护了杜玉清和张婷芳的清誉,还巧妙地摆脱父亲杜渊之和郭通判的直接冲突和对立,毕竟他们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关系,尖锐的对立对谁都没有好处,现在郭通判的大舅子劫的是吏部侍郎的公子,郭通判为了避免祸及自身,和平解决这件事不仅不能得罪父亲,反而还不得不巴结父亲,说不定还想求父亲做中人调和解决这件事情,这对杜家来说是一举多得的局面。 但今天她也同时看到现实的残酷,意识到社会没有所谓的公平可言,没有权利、没有能力的人遇上问题就只能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刀俎宰割了。今天要是普通百姓遇到这样的事,郭大舅仗势欺人,衙役们勒索敲诈,再颠倒黑白,进了衙门恐怕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杜玉清心里充满了无奈感。为了免受不公平的待遇,也必须要自强不息啊。 “把他们都带回去好好审审,我也跟你们一起过去,见见你们司刑老爷。”说罢转身就对杜玉清柔声说道:“你们先回去吧,你看我好好的,没受什么伤,回去替我谢谢夫人的挂念。跟她说:我料理完这些事情我就回去,让她不用担心。”杜玉清明白了他的意思,冲着范斯远略福了福礼,又朝着常胜点点头,便转身拉上张婷芳上了马车离去,没人觉得她们的离开有什么不对,他们都忽略了刚才张秋风说所有人都必须带回去问话的命令,更没有留意范斯远是用既成事实的默认方式而不是征求方式让杜玉清她们离开的。 回到杜府,杜玉清为张婷芳检查一下伤势,除了肩膀有些淤青外其它倒没有什么大碍,便给她搽了些药油后让她回去休息,张婷芳却坚持要留下来陪着杜玉清,直到杜玉清好说歹说还答应一有消息便会派人去通知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傍晚,范斯远兴冲冲地回来了,向杜玉清报告后续的事情他都料理清楚了,让她不用担心。 杜玉清问起郭大舅劫持她们的原因,范斯远一五一十地毫不避讳地说了。他了解杜玉清,她是那种喜欢清醒地活着的人,哪怕是痛苦的清醒,也不会要虚伪的矫饰与美好的幻想。果然,杜玉清十分动容,甚至有些嗔目结舌了,“为什么,我做了什么让她们要这样置我于死地?” “她们这样心肠歹毒的人需要什么理由?不过是自私自利又心胸狭窄,自以为你对她们不公平便要打击报复罢了。” “打击报复?”杜玉清不由地遁入了沉思。 晚上,父亲把杜玉清和常胜叫到自己的书房,杜玉清到的时候,刚好姚先生也在屋里。 夏日来临,天气渐热,蚊子开始肆虐,房间里点着艾草,青烟缭绕,姚先生和杜渊之轻摇着蒲扇交谈着,他们交流的是未来几天游历要去的地方和行径的路线。 过了一会儿,杜渊之放下蒲扇,对杜玉清和常胜说:“说说事情经过,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玉清和常胜两人便把事情如何发现,如何设计捉拿,最后如何报官的经过详详细细都说了一遍。 杜渊之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们的叙述,最后才问常胜:“那个郭家大舅子对他们为什么要劫持阿杏她们是怎么说的?” 在外人面前坚毅沉稳的常胜,在自己老爷面前却一如既往地异常恭敬,他看了一眼杜玉清,期期艾艾地说:“也没有大的原因,就是说大小姐得罪了郭小姐,连通常的闺阁宴会都没有请她参加,害得她在杭州府彻底丢了面子,郭夫人让他们来劫持大小姐,准备拉到闹市侮辱一番再把人给放了,想把大小姐的名声也给败坏了。” 杜渊之皱了皱眉,看着杜玉清说:“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能让她们起了这样的心思来对你?” 杜玉清正要张口,自从范斯远告诉他郭大舅招供他们绑架的原因后,她下午已经反复思量过整件事情,重点反思过自己最近言行中是否有不当之处。 正在此时,宁夏进来报告,范斯远想面见老爷,谈谈今天发生的事情。杜渊之摇了摇蒲扇,笑着说:“请他进来吧,今天他也帮了不少忙。”转头对姚先生说:“我们原来一直担心这孩子虽然聪颖却不知人情世故,想不到他今天这事就做的很漂亮,他让那些歹徒在司刑录下的口供上签字画押,却只让郭大舅做了口供,而没有让他签字,这样既给郭官祥留了面子,又给他留了尾巴,有进有退,很有章法。” “哦?”姚先生大感意外,他对范斯远也是大感头疼,既爱其才,又担心他过分锋芒毕露到了官场很快就会折戟沉沙。其实他的才学足够去考进士,当初他父亲范书阳不让他在中举后乘胜追击怕也是看出他的问题,担心他年轻气盛又恃才傲物,在最讲究人情世故的官场混不下去,才打发他出来历练的。“这倒是好事,说明这小子还是能进步的。” 范斯远进屋后先是给姚先生和杜渊之都行了礼。杜玉清挥了挥手说:“在家里还是随意些。明天出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几件衣裳还有几本书,若是还缺什么,路上都可以置办,反正我们都没有偏离城镇乡村,应该很方便的。” 姚先生大笑,指了范斯远对杜渊之说:“这是柏树上长出了槐树。这孩子大手大脚惯了,如果被他父亲范书阳听到怕要心疼死了。”杜渊之也笑了,范书阳少年时家境贫寒,现在还一直保持着节俭的习惯,一件里衣破了是补了又补还舍不得扔,同锦衣玉食的范斯远形成鲜明对比。 范斯远乘机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杜玉清,见她神色平静表情轻松,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是闻讯杜玉清被杜渊之叫到书房,怕她被杜渊之责备,特地赶来救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厢情愿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傍晚吃过晚饭后,范斯远一直在房中喜滋滋地翻阅着杜玉清送给他的《资治通鉴》,这固然是这本书的难得,但范斯远更在意的是杜玉清的心意。原来杜玉清买书送他都是为了还他的人情,起先他送杜玉清一副画,过几天杜玉清就必然找一本书送给他,后来他又是帮他借画,又是买画买书送给她,两人来来去去许多回,终于闹不清谁欠谁的了。不用说他每回出去都会注意有没有杜玉清可能会喜欢的东西,连杜玉清也养成了但凡去书坊都会留意是否有他缺少的书的习惯,这就是润物细无声啊。范斯远有些得意地想。 寿平不屑地看着自家少爷在那里自娱自乐,自从他们从内院回来后,少爷已经捧着这书傻乐了一个多时辰了。他可不认为少爷能在这书上看出什么花来,更不会像少爷那样的认为杜大小姐对他有什么另眼相看的意味,他算是看明白了别看少爷对杜大小姐那么好,有什么事都想着她,她可对少爷没有半点世交兄妹之外的半点情愫,都是少爷一厢情愿的认知罢了。杜大小姐对着少爷的时候举止落落大方,看少爷的眼神也总是那么清明,哪有平常妙龄小姐见了少爷会有的半遮半掩、含羞带怯的神态?那些爱慕少爷的姑娘寿平可见了不少,都有经验了,老远瞅着着有姑娘见了少爷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就能判断出八九不离十来。果不其然,这些小姐有的当面递手绢、递书信的;大胆的会拦住少爷羞涩地表白的;还有的明明眼神流露出醉死人的爱意,却做出浑不在意的样子,眼睛一瞟一瞟地撩人,勾引着少爷主动的,可惜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昨儿出门时还在门口遇到一位呢,人长得不漂亮,但看上去柔顺,令人舒服,声音也是娇滴滴,说起话来那个贴慰噢!那叶小姐据说出生书香门第,还是一位才女,她递给少爷一包诗稿想请少爷指教,少爷却接都没有接,直接对人说自己要出趟远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怕是要辜负了姑娘的美意了。叶小姐立马委屈的哟,还未说话,眼圈一下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流露出七分的委屈、三分的怨嗔,连寿平见了心里都咯噔一下,仿佛欠了她什么。可叶小姐尽管神情委屈,嘴上却一点儿没有抱怨,她说她不论等多久都愿意等少爷回来,哪怕只能在少爷身边做磨墨添香的丫鬟她也愿意,也好过做在深宅大院里锦衣玉食的贵妇人。少爷却冷酷地说要等你就等吧,就是不要在他眼前出现。说完不再搭理她就上了马车走远了。叶小姐脸上的落寞连寿平见了都觉得对不住,有种我见我见犹怜的歉疚之感。 何必呢,少爷!说什么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没有必要为了一瓢水而放弃了整个江河吧?再说了,杜大小姐是你的水吗?她昨天带回了一大包的衣裳,分给了好多人,不要说姚先生他们有,采薇和采苓她们,就连姚先生身边伺候的小厮都有轻薄凉快的两身新衣裳,唯独没有少爷你的份,连我们都没有跟着沾光。醒醒吧,少爷!别做梦了。 寿平摸了摸自己还很疼的耳朵,倒霉!今天下午在杜大小姐的门口看见采薇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忍不住夸了两句,却一下被采薇给拧着耳朵揪到墙角。自从他求了采薇给他做双鞋之后,采薇就越发喜欢欺负他。 “姑奶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的耳朵都给你要揪下来了。” “揪下来活该!谁让你白长了一对耳朵听不进话。”采薇瞪大了眼睛,显然非常生气,手却松开了。“说!今儿你们去救小姐时,为什么没叫上我?” “哎呦,不是事情紧急没有来得及嘛。” “呸!采苓回来报信连内院都没有进,就去报告常管家,然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直接出门去给小姐传话,她可以说是因为紧急。你有什么紧急的?范公子和常管家在商议事情的时候你不会给我报个信啊?” “那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和你报信?”寿平委屈了。 “好!就算你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发的时候也应该知道了嘛,为什么不通知我,哪怕随便叫一个人告诉我一声也行啊。枉你平时鬼头鬼脑的,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这下寿平词穷了,又被采薇好一顿修理,还拧着他的耳朵给了他一脚,寿平只得赔着笑脸说下次不会了。直到跟着少爷出了内院后他才想起来,他们要去救杜大小姐的事情是他们出发已经上了马车以后少爷才告诉他们的,哪里还能去通知采薇呢?唉,遇上采薇他的脑子就变成了一团浆糊,从来没有灵光过,又白白挨了一顿欺负。寿平撩开裤脚,小腿上果然有块淤紫,她下手可真够狠的,他该谁了?为什么要被她这样欺负?! “寿平。”一定他幻听了,他竟然听到了采薇叫他的声音。寿平打了一个哆嗦,不会是他害怕采薇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吧。 “寿平!”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真切啊。 “寿平!”他出了门,果然是采薇站在门口,“你耳朵聋啦?!我叫你这么多声都没有听见?你家少爷在不在?我有急事找他。” “在!在!里面请。”寿平忙不迭地请采薇进屋,还蹬蹬蹬地跑去倒茶,她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偷一些少爷的好茶来招待。 采薇见着范斯远,便竹筒里倒豆子噼噼啪啪把杜渊之把小姐叫去的事情说了一遍,还强调说:“范公子您不知道,我家老爷平时看上去宽容,实则对家人要求可严了。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老爷自然会追究了。其实您也知道,都是那郭家人作怪,关我们小姐什么事?别的还没什么,我就怕这次老爷会让小姐禁足反省,这样好不容易的游历就要泡汤了。” 范斯远一听就跳了起来,丢下书就匆忙跑出门,没走几步又急速地奔回来,抓起桌上《资治通鉴》最上面的一本揣进袖子里又匆匆地跑出去。寿平和采薇两人对视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回来拿书干什么,这时还顾得上看书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报直报怨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渊之夸奖范斯远今天考虑细致做事周到。范斯远恭谨地回答:“不敢,我只是因缘际会,举手之劳罢了。要说周到,还是阿杏妹妹考虑周到,设下埋伏抓到了幕后主使,不然这些歹毒的人还真不知以后会做出怎样的坏事来。” 杜渊之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笑说:“固然他们心思歹毒,但总有引发的契因。我们也要反省一下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转头对杜玉清问道:“你想过了吗?为什么他们会独独针对你?” 自从范斯远告诉她郭大舅招供出要绑架她的原因后,杜玉清下午已经反思过整件事情,她就把上巳节和郭良金发生的冲突,以及她办宴会时没有请郭良金和徐惠珍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就想着清静些,索性以后不想和这样的人来往,人事关系简单些,就没有请她们。” 杜渊之和姚先生对视了一眼,杜渊之叹了一口气,“我理解你的意思,性相近、习相远。可你想过没有,生活中我们可以选择自己亲近的朋友,但在很多场面上却不得不应付各式各样的人,还得维护得一团和气。比如在官场,我们不仅要维护好同盟的面子,甚至还要维护对手的面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杜玉清迷茫地摇摇头,范斯远也摇摇头。虽然他敬重杜渊之,但对他素来温和的做派不以为然,之前听父亲谈论过杜渊之,父亲对这个杜世叔的人品和学问是非常敬重的,否则不会放心地把他给送过来,但对他施政作风也颇有诟病,现在他自己多次听过杜渊之和姚先生谈论过官场现状针砭时弊,也认同了父亲的观点。他对官场上的认识就是:东风不能压倒西风,就会被西风压倒。他的父亲范书阳在官场上就以能够诤言出名,被人誉为忠良之臣。他将来的志向就是成为父亲那样具有铮铮铁骨的良臣。 杜渊之说:“因为世界是一个刚柔相摩,八卦相荡不断运动变化的整体,套用五行说,就是一个相生相克的世界。如果你强了,也许会有一时压倒对方之胜利,但对方早晚会伺机反扑回来,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另外一方,那就是又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结果就是一方得胜,一方失败,或者两败俱伤。这样循环往复,对国家对百姓都没有好处。所以老子说:‘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再说了,谁能保证自己是绝对正确的?历史的真相往往需要时间来验证。一个当时的圣人可能会是未来被诟病的窃国者,如王莽;上一个时代被批判的罪臣也许会被后一个时代所敬仰,如苏轼。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亦如此。那怕十恶不赦的人也有优点,圣人身上也有隐疾,有时对方的善恶可能就在你的一念间、一词间转换,所以我们要心存善念。” 姚先生也停下了蒲扇,微微地颔首,他对杜玉清说:“在这点上我不如你父亲有见识,我是最近才领悟到的:真正的强大不是你战胜了对手,而是你把他们发展成为自己的朋友,或者把他们融为自己的一体。孔子为什么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因为不成熟的人才把世界看成非黑即白,而成熟见道的君子才能理解世界是纷繁复杂的、多层次的,非单独的因导致单独的果,而是多种因素导致多种的果,而且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所以,不同的道路可以同时并行;万物并育而彼此影响。你觉得肮脏讨厌的东西,可能对另外的生物来说却是有益的朋友。” 杜玉清心中一时如电光石火霹雳。 “真正的强大不是你战胜了对手,而是你把他们发展成为自己的朋友,或者把他们融为自己的一体?”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不成熟的人才把世界看成非黑即白,而成熟见道君子才能理解世界是纷繁复杂的、多层次的,不同的道路可以同时并行;万物并育而彼此影响?” 这不正是父亲传授武功时一再强调的觉知和接纳吗? 只听杜渊之继续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连圣贤都非完人。我们每个人都存有善恶之念,有时善恶行为就在一念之间。所以应该隐小恶,扬小善,让人把自己的美好的一面发挥出来,而不是把人的大恶给逼出来。你说是不是?你看,你只不过多发两张请帖就可以维护和平相处的事情,却把人逼到要置你于死地的地步。” “可是,”杜玉清又委屈又困惑地问:“难道人就没有好人坏人之分?我就任由她们颠倒黑白欺负人?我就不能有自己喜好选择自己朋友的权利吗?况且我又没有对她们做什么,只是不搭理他们而已。孔子还说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呢。” 范斯远坚决为杜玉清辩护,“我看阿杏妹妹没有错。如果是我,我何止不搭理她们,我非得打得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轻易惹我为止。那种心中只有自己,不顺从自己的心意便想打击报复的人哪有什么是非善恶观念?还去理睬他们说不定会让他们更自以为是,得寸进尺呢。” 杜渊和姚先生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刚表扬了这小子对人情世故有了进步,这又犯了老毛病了。 杜渊之语重心长地说:“孔子说的以直报怨不是指对我们有仇怨的、有冲突的人我们就要去打击报复,而是指要像对陌生人一样公正地区分对待他们。拿这件事来说,你和郭小姐有矛盾,平时生活中可以不搭理他们,不和她们来往,这是你私下的行为,没人会觉得你不对,但一旦摆在了台面上,像这样约定俗成的闺阁聚会,你不发请柬给她们,等于把她们排除在闺阁圈子之外,就是犯了大忌。也许有的人和你会有一样的观点,会站在你这边,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但对敏感的人来说,感受就不一样,更不用说当事人了。为什么就不能在宽容大度一点呢?我看你对总兵家的张小姐就做的很好,你们不是成为了朋友了吗?” “那不一样,张小姐本质不坏,只是有些鲁莽,张夫人也通情达理。上次劫持我之后,张夫人狠狠地惩罚了张小姐,她也能够认识错误,坦诚道歉,我们才能成为朋友的。” “那你怎么知道郭小姐本质就坏?她也许只是需要时间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呢?”杜玉清被问得哑口无言,陷入了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理解宽容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渊之叹了口气,“阿杏,我们应该对人宽容,再宽容些,给对方机会,给自己机会。人在社会上行走很多时候靠着是一张面子,你这样赤裸裸地把她们的面子给撕下来,她们自然会怨恨你,有机会便会打击报复,这样直接了当的手段还算好的,更有甚者会在暗地使绊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不要把人逼到墙角,把人逼到到自以为走投无路的境地,把自己所有的恶都给逼出来。” “每个人都愿意和喜欢获得别人的认同,尤其是在自己尊敬和在意的人的面前。所以,很多时候同样一个人在不同场合就会有完全不同的表现:有的人你私下把他骂的体无完肤,他也能冷静接受,但在公众场合但凡一点指责,他就会恼羞成怒;有的人当着一些人批评他,他能虚心接受,但当着另一些人的面时他可能就会下意识排斥,选择强辩。你敢说你没有这样的时候?为什么?因为人在社会中生活,要维护自己的颜面才好生存,撕人面子,无异于砸人饭碗,人家不和你拼命才怪呢。 为什么我不主张你们和人争论?因为不同的人道理是讲不通的,夏虫不可以语冰,还伤了彼此的感情;还有一个,因为在人的社会里讲道理永远没有讲感情有用。有感情,道理即使说不通也能获得对方的理解;没感情,即使有道理也未必获得对方的认同。要想成大事,就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理解人,接受差异、接受矛盾;懂得妥协、保持宽容。” 杜玉清羞愧地点点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错了,可是我该怎么做?” 杜渊之舒缓了口气说:“你能认识到就好。《中庸》不是说吗:‘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立身中正,是要你身心保持中正,明辨是非;觉知圆活是要你在保持中正的同时还能够体会人心,通情而达理。 在行事上就是:中和你能中和的,团结你能团结,隐小恶,扬小善,抛开个人恩怨,心平气和地与人交往。哪怕不能成为朋友,也尽量不要把他们变成你的敌人。拿这件事来说,如果你真的不耻她们的为人,不想和她们交往,你完全可以照常邀她们参加活动,然后在宴席上对她们敬而远之。这才是真正的以直报怨,张弛有道。” “是。”杜玉清恍然大悟。 众人走后,姚先生抬头看着杜渊之说:“你是不是对阿杏要求太高了,你我现在才领悟的道理你一股脑地都倒给她,也不怕她矫枉过正?” 杜渊之摇了摇头,“矫枉过正才刚刚好呢。就是因为阿杏的性格太直爽太刚毅,我怕她以后会宁折不弯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才提早预防的。你看她才来杭州几个月就遇到了两次劫持,虽然错都不在她,但她行事方式的确也要反省一下。在这个社会里男子直爽刚毅是难得的优点,女子太直爽刚毅就容易吃亏。” 姚先生并不认同,“我看你说的太严重了,阿杏是个懂事的孩子,待人真诚,做事有分寸,即使有什么不足之处也能一点就通。我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杜渊之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待人真诚,还能虚心接受批评,这也是我对她感到最欣慰的地方。但待人真诚有时反而伤人最深。你不知道,她从小就好动,爱和小子们在一起撒野,这点也不知像谁了,她母亲是多安静的性子。到亲戚家串门也都和男孩子们混在一起,和女孩子们玩不到一块,后来大了,不能同小子们一起玩了,和姑娘们相处时她也直来直去,什么时候说话伤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久而久之就被女孩子们排斥,也没有个亲近的闺伴,就让她更不愿意出门,和人交际。她说:她和那些姑娘们说不到一块,她们总是莫名其妙的,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笑的,保不齐一会儿不知什么惹着了又莫名其妙地哭了,她惹不起还躲得起,宁可在家看书也不愿意和她们一起玩。把她母亲给愁的。” 姚先生呵呵地笑,他年轻的时候也理解不了那些姑娘家,也觉得她们总是莫名其妙的,有时候她们说“是”实际表达的是“不是”,说“不好”的时候实际表示的又是“好”,让他觉得思维混乱,和她们在一起太累了。阿杏的思维偏男子,是一种直线的思维方式,自然理解不了那些曲线思维的姑娘家的情感。 “她母亲带她来杭州,就是指望她那个直率性子到了江南能够熏染一些江南的风气,变得温婉些。谁知刚到杭州,她因为喜欢上你的课,把其它所有的活动都安排在下午,如果有上午的邀约,她都全推了,她母亲以为她又不愿意出门了,把我给埋怨一顿,怨我干嘛请来这样一位博学的先生,这下阿杏就更拔不出来了吧?” “噢,那还是我的错喽?”姚先生又摇起了扇子,抗议着。只是这抗议有些无力,笑容上还挂着一些得意,“阿杏爱学习肯用功是多好的事啊,人求都求不来,你们还埋怨。再说了,她现在不是愿意和人交往吗,我看她最近出去的就挺频繁的呀。”今天上午阿杏上完课就出门了,下午回来时还给他带来两套衣裳和鞋袜,衣裳是松江棉布做的,颜色朴素,却凉爽透气,穿着舒服。尤其是细薄的暑袜,让他感觉轻美,和他之前大热天也只能穿着的厚重的毡袜不可同日而语。刚才问起常胜才知道这种精细松江棉布一丈便要一两银子,不由地感念阿杏的孝心。 这不是阿杏第一次给她做衣服,开始给阿杏上课不久,阿杏便送给他一套自己姐妹亲手缝制的素色锦袍裾深衣,领口袖口绣着象征着生生连绵、万寿无疆含义的万字不到头图案。尽管做工不甚精细,姚先生却非常喜欢,除了阿杏姐妹的心意之外,更因为衣服本身包含的内涵。深衣是传统的儒服,宽袍大袖,穿着起来显得儒雅恢宏,气宇轩昂。日常的时候姚先生就穿杜三夫人请人给自己制作的两身衣裳,只有做客或出席重要活动时才舍得穿上这深衣。 今天送来的是夏装便服,其中一套为窄袖,一套却是大袖道袍,还有两双蒲鞋,阿杏走后,小厮还嘟囔了一声:“这么好的料子却做成了这个样子,再戴一顶斗笠就像采药的樵夫,或者是看田的老农了。”姚先生心里一动,还是阿杏理解人啊。她不仅有女孩子的心思细腻,能够懂人,还能把这种理解付诸行动。当下就打发小厮去准备了一顶斗笠明天路上用。 “她自从经商后的确在人际交往上进步不少,看来人还是要在实践中多历练才能进步的快一些。” 姚先生赞同,“我看你就是操心太多了,我就觉得阿杏挺好,不管怎么说,人首先要有良好的品德,对人有真诚之心,有了真诚之心,即使不懂人情世故,日久见人心,久而久之大家对她也就理解了,而且有了真诚之心她同时也能慢慢提高处事技巧,理解人情世故;可单有处事技巧,却没有原则,没有真诚的本质,哪怕他再八面玲珑,未必会有好结果。你还说阿杏这孩子像谁了,我看十足地像你呀,你不记得你在沧州和人打架,把人打伤差点要人命的事情啦?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小时候偷喝令尊的酒,然后灌水进去掩饰的事……” “我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小心出手太重呢……”杜渊之挠挠头,不好意思了,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武功突破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范斯远回到房间倒在床上,两手习惯地往后一拢,头枕在自己交叉的手上,心里就像蚊帐顶上摇曳晃动着的灯火久久不能平静。今天杜渊之和姚先生的一番话对他触动很大,尤其是杜渊之最后一句话:“要想成大事,就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理解人,接受差异、接受矛盾;懂得妥协、保持宽容。”这完全颠覆了他之前对做人的认知,他得好好反思一下,整理出头绪来。 一翻身,袖子中的东西膈了一下他的肋骨,他掏出来,原来是一本《资治通鉴》。他想起来了,他刚才是想用这本书贿赂杜渊之的。他当然不会马上拿出来,如果说理不成,求情还不成,杜渊之还要处罚杜玉清,他就准备牺牲一下,用这本书转移杜渊之的视线。他知道杜渊之虽然有老版的《资治通鉴》,但残缺不全,如果得知他有全套的新版,爱书成痴的杜渊之说不定就受不了诱惑跟他过来看书了,从而忘记处罚阿杏。没想到杜渊之比他想得更宽容,更通情达理,他的书也就没有发挥了作用。 范斯远心里不由地想到有杜渊之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长辈在,作为晚辈是何其幸也。阿杏能够这样的不同寻常,和她有一位开明宽容的好父亲是分不开的。想必,杜渊之在官场也会是一位温和的,招人喜欢的同僚吧,连父亲那样眼睛不容沙子的人也对他赞赏有加。 范斯远举起书来,随手翻动着书页,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隔着这么远的灯光他根本看不清书上的字,然而他就这么翻着也觉得心满意足。突然,他被心里突然涌上的一个念头给惊到了,原来阿杏给他买了《资治通鉴》,而没有给自己父亲买啊。这是不是说在阿杏心目中他的位置比杜渊之靠前?好吧,起码是在她买书的时候他的位置靠前。他顿时为这一想法激动不已,一个晚上辗转反侧。 回到自己的房间,杜玉清匆匆把刚才父亲讲的要点和自己领悟的几个关键词写在草稿上,就照例和采薇来到后院练习。 今天父亲的话着实让她深思,“尤其是她对张婷芳和郭良金的不同态度上。是的,是因为自己自己对她们的印象不同导致最后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甚至还有对权势的顾忌的因素。扪心自问自己似乎公正的下面也充满了自私自利的打算,重要的是自私自利并不可怕,这是人性的本能,但自欺欺人不敢正视就可怕了。 立身中正,是你要保持中正,明辨是非;觉知圆活是要你能够体会人心,通情而达理。要接受差异、接受矛盾;懂得妥协、保持宽容。” 这是第一次父亲具体而明确地把做人和练武的修行结合起来讲她听,这和杜玉清自己体会的修行不谋而合,但父亲的立意远比她自己领悟出的道理更高明、更深远。这对她非常触动和具有启发性,原来自以为是的自己其实仍在坐井观天的状态;原来自己身上还有这么多的不足需要改进;原来自以为的公平公正还是建立在我执的出发点上。 然而,杜玉清这次虽然内疚却并不心情沉重,而是平静地接受自己的不足。先生的宽容理解、父亲的语重心长在让她在接受谆谆教诲的同时,更让她感受到的是温暖的关怀和殷殷的期待。 起势,弓步冲拳,仆步穿掌。 真正的强大不是战胜对手,而是放下自我,化敌为友。 马步架打、推掌弹踢。 心平气和、中和团结。 放大,放大自己、放大心中的世界。 接纳,接纳世界,接纳全部的自己。 杜玉清步履轻盈,挥拳踢腿、翻腾跳跃,内心一点点地平静,觉知一点点地放大。气息均匀,缓慢悠长。 风徐徐吹来,吹在她汗水浸透的身上让她觉得既温柔又凉爽舒服。她闭上眼睛,继续挥拳,完全不思不虑,把全部的意识放在身体的觉知上。几息之后她觉知到手心和手背感受的不同,感觉自己手背上的茸毛根根耸立,起伏摆动;感知到每阵风儿些许的差异:来自树林中的温暖,和来自西湖上的凉爽。 杜玉清心里一动,继续闭着眼睛练拳。因为没有眼睛意的外放,她身体的识变得特别内敛而敏感。她能觉察到身体的每个部分的状况,她更刻意地放松了身体,动作慢些,再慢些;身体柔和均匀,再柔和均匀些。 身体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每个器官都灵敏地运作。杜玉清听见了墙角下蛐蛐在初夏里细弱的歌唱,感觉到树叶在月光下轻轻的颤动,甚至清晰地听见远处西湖边上茂密的水葱株丛在晚风中拥挤倾轧的声音,它们有时在劲风的肆虐下不得不匍匐倒地,然而只要风儿一过,它们柔韧的身体又坚强地挺立起来。 舒缓圆活,以心行气,以气运身。 在轻灵沉稳中杜玉清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和身体周围的气凝聚在一起。她指尖发胀,掌风滞涩,好像前面真是有一堵无形的墙等待着她均匀地徐徐推出去! 杜玉清一下领悟到:父亲说的意到拳到、意前拳后是相对敌我在对抗的形势下而言的,而今天自己足够放松,又突发奇想闭着眼睛练习,它带来的结果就是心里对外的意关闭了,身体启动了本能的识,它让自我回归到内在,回归到本能! 放松、接纳带来了气机的流动,气息从意做主的无序到自主有序,它们随着身体的运动,如同江河自行的流动,小溪流向江河,支流汇集大河!流动、汇集、凝聚!最后形成汪洋大海的汹涌澎湃! 最高的武功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杜玉清一下豁然开朗,身体为自己找到了武功突破的方向,原来这便是武道的真谛啊。 稍后和采薇的对练时,杜玉清发现她看到的采薇的动作比以往慢了许多,她一举一动运行的轨迹自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根本不需要紧张,只要平心静气地在对方的动作间穿行,接纳避让,然后伺机而动,就能轻松地击败对手。原来游刃有余,以快打慢的真正含义是在这里! 时间越来越慢。 世界越来越大。 我在世界中优雅穿行。 接纳、感受、觉知、觉解! 放下自我的世界原来是那么生动、那么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事情原委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回到房间洗漱后,杜玉清坐在书桌借着刚才匆忙写下的关键词和刚才的领悟写下今天的日志。气温舒适,茶水不冷不热温和柔滑,让她心里涌上了深深幸福的感觉。 写完日志,她赶紧把《南唐二主词》抄完,所幸只有一卷,下午已经抄录了的大半,就剩下了几阙了。 杜玉清曾经对南唐二主尤其是后主李煜颇有不屑之意,觉得他生于宫中,长于妇人之手,国已经亡了,他没有深切的悲痛,却因为要和熟悉的嬷嬷告别而充满悲哀,典型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甚至在文章中拿李煜和钱王对比,对这个没有作为的君主颇有微词。然而如今细细研读之下,杜玉清才发现自己的片面。亡国的巨大悲痛让李煜一是懵懂反应不过来,反而因为要离开照顾自己的嬷嬷生发起对今后生活的茫然。这是李煜出生背景的悲哀,是二主身处时代环境下的无奈。单从词来说,二主感情表达超放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从心性上看便是比较单纯的人,尤其是李煜,后期亡国之痛终于泛海沉沙,词从血泪中迸出,绝少雕琢,妙能顿挫,沉郁文雅,余韵悠长,恰如一江春水默默无言,涛涛东流。难怪先生说李煜其词突破五代花间词堆金砌玉的壁垒,是文人的第一词。 张婷芳自从听了杜玉清特地派遣来的采苓告诉她绑架主使人的真相,怔楞了一个下午,身边的丫鬟山丹见势不妙,赶紧报与夫人知道。张夫人这才知道上午自家宝贝差点被绑架的事情,心里骇得五脏六腑都拧成一团,痛彻肺腑。她不顾风度着急上火跑到张婷芳的闺房,却见张婷芳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喝茶,翻看手中的一本书。 张夫人松了一口气,抚了抚了自己惊惧的心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笑着对宝贝闺女说:“今天听说发生了一些事情,能给娘说说吗?” 张婷芳放下书本,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山丹瑟缩了一下。张婷芳说:“阿杏说得对,你是真心为我好,我之前不应该不知好歹就对你乱发脾气,以后我会善待你,这是赏你的,”张婷芳从自己妆奁匣中拿出一根银簪,递给山丹。张婷芳紧接着严肃地又说道:“下去吧,我有事和娘说。” 山丹恭敬地退下,出门时把门掩上了。伫立在廊下,盯着紧闭的房门,她感觉又是欢喜又是异样的惶惶不安。欢喜是因为她擅自向夫人报告了小姐的情况,小姐不仅没有处罚反而还赏了她;惶惶不安是觉得自家小姐今天有些不同寻常的严肃的神情,让她觉得捉摸不透,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敬畏之心。之前张婷芳的脾气又直率又暴躁,好的时候恨不能把什么好东西都赏给你,你不敢收,她还会发脾气;坏的时候雷霆万钧,怒目圆瞪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了,让人恨不能摆腿就跑,对她敬而远之。其他丫鬟都很害怕小姐,做完自己的分内事就不肯再多做一点,更不敢和小姐亲近。山丹却觉的小姐虽然主观直率,但一旦真心对人,就是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的。像对那个郭小姐,真是真心实意的好,在小姐没有被禁足的时候,她什么事情都会关照到郭小姐,容不得半点其他人在她面前说的坏话。 她们丫鬟私下都为小姐觉得不值,那位郭小姐又势利又刻薄,当面对着小姐“姐姐、姐姐”地好不亲热,对她们也很亲切,小姐不在时对她们却是正眼也不瞧她们一眼;出手又小气,当着小姐的面赏她们的也不过是一两个干瘪的粗糙的小荷包,小姐还为郭小姐打圆场,说她家不富裕,又不熟悉杭州地面的风俗礼仪,手面小也不足为怪,好多次和布政司小姐一起活动时怕郭小姐手头不方便,失了面子,还拿自己的私房钱为郭小姐补贴,郭小姐竟然也坦然接受了,让她们这些下人很是不屑,一次两次不知道,来杭州两年了还不知道?这郭小姐分明是觉得自家小姐好说话,占小姐便宜占习惯了。和郭小姐的丫鬟们相熟了,才知道郭小姐的刻薄小气可不是单单对她们,那些丫鬟更是深受其害,克扣工钱不说,稍不如意,非打即骂,还把自己身上被郭小姐拧得青紫的伤痕亮给她们看,让她们唏嘘不已。自己小姐虽然有时说话伤人,但做人坦荡,从来没有打过她们,对她们也大方,遇到问题也会为她们承担。 山丹觉得自家小姐心地善良,只是许多事情还没有看明白而已。而现在,山丹觉得自家小姐正经威严,就仿佛云雾缭绕的山林,拨云见日,终于清醒过来了。她暗自欣喜,也提醒自己以后行事还是要尊重小姐的颜面,一切行为请示过小姐的意见才好。 虽然她也好奇到底是谁要劫持她们,但她也知道,有的事情她还是不知道为好。她很羡慕采苓被杜小姐的倚重,但她也知道自己和采苓的差距,采苓在杜小姐面前恭谨有礼,又落落大方。面对歹徒比她还小两岁的采苓和她一样惊慌,但她并没有失措,而是很快强制镇定下来该干嘛干嘛。刚才采苓来时小姐也是在采苓的示意下才把自己打发出去,自己关上门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说话,山丹不怪采苓的多事,她知道这件事的非同小可,她只恨自己胆小,她好歹和小姐也练过几天,但当时却吓得心慌腿软,什么也做不了。她暗下决心以后要向采苓多学习学习。 张夫人见女儿波澜不惊平静的神情,仿佛突然长大似的,心里又是欣慰又是不安,人的成熟往往是因为挫折之后的领悟。张夫人及欣慰女儿的成熟,又疼惜女儿的受苦。 张婷芳和母亲相对而坐,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尤其是面对母亲关切担忧的眼神,她尽量语气平静地诉说今天事情发生的经过,但说着说着最后还是控制不住情绪,悔恨加惭愧的泪水奔涌而出。“娘,我没想到郭良金竟然是这样的人,稍微不如意竟然就要劫持人去坏人名誉,我真怕我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调查确认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张夫人越听越惊心,听到最后忍不住连声念了几声佛,这既是为郭家的歹毒感到气愤而念,也是为女儿能够平安归来而念。她没想到那个在她面前陪尽笑脸的郭夫人竟然会一点小事就使出这样不上台面的手段,心里不由得大恨。虽然女儿是因为杜家小姐而殃及池鱼,但郭夫人作为一位官宦夫人竟然能对一位闺阁小姐使出这样的下流手段,也让她瞠目结舌。张夫人真是感到后怕,万一杜家小姐没有主意,没有手段,女儿要是真被挟持遭到侮辱,这个既义气又倔强的女儿一定活不下去,宝贝要是不在了,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张夫人心里一时悲戚,眼睛不由地湿润起来。她走到张婷芳身边,有种失而复得的痛惜,搂着女儿说:“怎么会?!我家妞妞最善良了,怎么会做伤害人的事情?” “可是我当时劫持阿杏时也没有想到要去劫持她,只是想要她去向施小姐道歉,她不肯去我就很生气,不知不觉就动起武来了。娘,我今天想了一个下午,原来我和郭良金没有什么区别,我原来是这样的骄横跋扈!是不是以后我也会成为郭良金那样心思歹毒的人?娘,我好害怕!”张婷芳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女儿痛悔失措的哭泣更让张夫人心疼得酸涩难耐,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极力地控制自己,搂住女儿柔声安慰:“不会的!我家妞妞和那种歹毒的人怎么会一样?妞妞最是心善了,平时看见野猫野狗都会怜悯,怎么会想去伤害人?妞妞,我的好妞妞,郭家人是蓄谋害人,你只是一时糊涂,本质上怎么会一样?你现在还小还不懂事,以后大了自然就会分清楚好坏了。噢,妞妞,不哭了。” 张婷芳闻此一说,更是羞愧,哭得更厉害了,“我还小啊,阿杏比我还小呢,她这样有主意,武功又比我高,呜呜呜,和她比我什么都拿不出手。娘,都是你和爹把我给宠的,呜呜呜……” 张夫人心疼不已,一边给女儿擦着眼泪,连声说:“是,是!都怪娘不好,都怪娘不好,以后不宠你喽哈。” 晚上张夫人和张总兵说起了这事,张总兵也被惊了个目瞪口呆。 张夫人犹豫地说:“老爷,您看是不是让妞妞不要和杜小姐来往了?从前我还觉得杜小姐懂事,又有主意,妞妞和她在一起能学习不少东西,可是我现在却觉得妞妞和杜小姐在一起也不好,尽是惹事了。” 张总兵严肃起来,问夫人道:“那你想妞妞和谁来往?” 张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妞妞能和谁来往呢?自从上次诗会以后,布政司这些小姐主动和妞妞来往的就少了,总兵衙门这些军人家属,简单鲁直不说,好些夫人小姐都还不识字,自家妞妞要是和她们多打交道,以后不定鲁莽成什么样了。当初就是考虑这个因素,才让她多和布政司那些文官小姐们来往的。自己挑人家,人家未尝没有挑自己,现在想想除了杜小姐,还真没有既愿意又合适妞妞来往的人。可是张夫人觉得杜小姐虽然知书达理,但妞妞和她在一起仿佛总不安生。 张总兵叹了一口气,他现在隐约意识到女儿之前的行为不妥和夫人的过度保护大有关系。作为领兵多年的军人,他看问题的眼光自然更冷峻客观,他对夫人说:“我们做父母的不能让子女一经事情就退缩,这样他们就永远成熟不起来。我看妞妞现在就挺好,虽然经历了一些挫折,但她也开始明白了道理。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更不能因为坏人的歹毒,反而去责难无辜的受害者。” 张夫人细想一下真是这个理,杜家小姐也是受害者,不能因为她有反败为胜的能力,就觉得她惹祸,妞妞在困难的时候是杜家小姐原谅并接纳了她,不要说妞妞现在和杜小姐分开妞妞就没有了可心的朋友,即使有,妞妞也不会愿意的。心里一时大感惭愧。 第二天张婷芳去拜访了经历司家的小姐林丽萍、推官家小姐刘萱。她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觉得自己也不能就相信了杜玉清的一面之词,她现在从杜玉清这里获得的消息和衍生拼凑出来的信息让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她不相信之前和她相好如同姐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郭良金会因为几句言语不和就做下这样歹毒的事情,她要亲自验证一下。 对她的到来林丽萍和刘萱都充满了疑惑,张婷芳当然不会把郭良金母女要劫持并侮辱杜玉清的事情说了出来,她的借口说辞是郭良金到她府上把杜玉清的不是说了一顿,和她之前了解的不一样,所以她想自己了解一下她们之间的是非曲直。 林丽萍对此还有些警惕,但因为见过张婷芳在杜家宴会上的道歉,觉得她也不可能出什么幺蛾子,就把上巳节上杜玉清和郭良金两人之间的争斗对话说了出来,她的口齿伶俐,又带着一丝戒备,没有过多的主观意见和感叹,述说得十分冷静客观,条理清晰。 反而是看上去乖巧胆小的刘萱反应很大。“郭小姐怎么说的?我们当时都在现场,我们可以为杜小姐作证,从头到尾都是郭小姐无理取闹。”因为着急,她苍白的脸上漾起淡淡的绯红色,额角都隐隐青筋暴露了。唯恐张婷芳不信,刘萱不仅把自己亲眼所见一五一十说了个明明白白,还把之前大家对郭良金的印象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最后说道:“张小姐不怕说句得罪你的话,郭小姐这个人之前和我们在一起时就踩低拜高,又借着张小姐你的名头平时不知对我们姐妹多跋扈,连林三姐姐都敢欺负,林姐姐心善不与她计较,郭小姐便张狂得更是没边了。杜小姐来只是溯本清源罢了,郭小姐就接受不了,处处针对杜小姐。你可别信她的话。” 张婷芳心情沉重地离开刘家,林、刘两位小姐的话再次确认了她在杜家宴会上她得到的关于郭良金人品的认知,她不得不承认她真是看错人了,更让她难过的是,郭良金在杭州府小姐中能够飞扬跋扈,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能够狐假虎威,她这个“虎”并不“假”,并不无辜,为了姐妹之情,她曾经有意无意为她撑足了场面。 张婷芳一路沉思痛悔,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她才意识自己到家了,“掉头!”她说,“去郭通判家。”有的事情她必须当面求证,坦率面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成熟醒悟 上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对于郭家张婷芳自然不陌生,但今天郭家气氛大不一样,看到她的马车来,往日殷勤的门房没有立刻陪着笑脸迎了上来,反而期期艾艾地面有难色。对山丹说:“对不住,今天夫人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那就见见郭小姐。” 门房还在犹豫,山丹十分生气,到目前为止她并不知道昨天的劫持主使最后和郭家相关,还以为小姐就是落实郭小姐和杜小姐的谁是谁非。她看不得门房前后不一的嘴脸,喝道:“快去通报,你知道我们小姐什么身份,耽误了事,你这差事还想不想要了?” 门房只得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带着一位管事嬷嬷过来。山丹见这位嬷嬷脸生,还朝她身后看了看,期待看到原来熟悉的内院管事的面孔。嬷嬷客气地道歉:“对不起,昨天夫人和小姐突然身染重病,需要静养,无法见客。张小姐请回吧。以后等我们夫人和小姐身体好了以后再请张小姐过来做客。” 张婷芳不相信她的话,她知道郭府一定有事发生了。她是心里有事憋不住的人,她朝山丹使了眼色。山丹会意。说道:“我们小姐有急事找郭小姐,说几句话就走。” 管事嬷嬷为难了。 山丹急了,“要不要我找人去通报你们家老爷?看他会不会让我们见?”宰相门前七品官,再怎么老实的丫鬟因为身处地位的不同,久而久之都会有相应的气势。 嬷嬷怯了,她了解自己老爷的秉性最是敬畏上司,她虽然昨天才刚掌管内院,但也知道老爷在杭州府的一大靠山就是总兵府张家,虽然老爷下令圈禁夫人和小姐,不让她们见客,但没有说连张小姐都不让见。犹豫了一下就点头应允了。 张婷芳在这位嬷嬷的陪同下一路往郭良金的闺房走去。虽然头上有明晃晃的太阳,但今天的郭府却给她一种肃杀的气氛,偌大的宅院里人少的可怜,偶有见着的也都是陌生的面孔,举止粗俗,显然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见到她们一行人走来,有的没有停下手下的活计行礼,仍是照样扫尘扬灰;有的虽然停下动作,却是为了好奇地打量她们,目光直视、毫不避讳。 张婷芳皱了皱眉,这个管事嬷嬷也没有意识到这些犯上的无礼的行为,只管直愣愣地往前走。很不对劲,张婷芳想着,真是很不对劲,她有些后悔自己又鲁莽了,没有做准备就突然过来造访,万一发生什么事,真是叫天叫地都不灵了。 幸好,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终于来到了郭良金的小院门前,隔着几丈外隐约就听到房间里的怒骂声,院门口或站,或蹲着两位粗壮的婆子正充耳不闻地聊天,看见她们来赶忙站起来赔笑。这位嬷嬷停下了脚步,吩咐婆子打开门上的大锁,然后对张婷芳主仆三人说:“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我就在外边。” 张婷芳吩咐两个丫鬟:“你们也等在外边。” 这下山丹不干了,着急地说:“不,不行!小姐,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一起进去。”经过昨天的事情她下定决心再也不离开小姐半步,刚才一路过来的诡异,让她也心生警惕。守着郭家人她又不能说的太清楚,但看她着急上火的样子,又是朝着院里努嘴,又是冲着自己挤眉弄眼暗示,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张婷芳不禁莞尔,心里充满了温暖,紧张的心情也轻松许多。 “好吧,你和我一起进去,你留在这里。”张婷芳让另一个丫鬟山绿留在外边。张婷芳心里暗叹:这个山丹虽然看上去柔弱,话语不多,不像另外一个丫鬟山绿会巧言讨好,对她奉承不断,但关键时刻总是能看到她对于自己真正的关心。“是。”山绿笑吟吟地答应了,在门边侍立。 看着她恭谨的表情,张婷芳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看错人了。这个山绿平日私下里和她非常随意,陪她说笑,贴心为她揉肩,但一旦有外人在时,她便侍立在旁,一言一行异常恭谨有礼,连母亲都对她非常放心,夸她知礼大方,每次出去都要嘱咐她而不是山丹要好好看着小姐。每当张婷芳有什么不妥的行为,山丹还会偶尔劝谏几句,惹她烦躁,而山绿却总是顺从她的命令让她高兴,张婷芳觉得她忠诚,给了她最多的赏赐。现在想来,这个山绿真是太聪明了,她的行为不能说对自己的飞扬跋扈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起码她也是选择了避重就轻明哲保身。张婷芳一时黯然,她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好好观察一下,以便做最后的判断。 走进房间,里面一片狼藉,郭良金正指着自己的丫鬟大骂:“你这个不中用的,叫你办点事情都办不清楚,前门锁了,你不会翻墙出来啊?!” 猛然抬头,看见张婷芳她们走进来,郭良金揉了揉眼睛,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张姐姐,是你吗?真的是你!”然后如见救星一般扑了上来,“张姐姐,你来啦,你真的来啦!太好了,你快去和我爹爹说说放我出去,我不要回老家,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要留在杭州。我爹最敬畏令尊了,你去和他说,他一定会听你的。” 郭通判要把郭良金送回甘肃老家?张婷芳一惊,转头一想就可以理解了,郭家母女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郭通判这样做反而是最妥当的,这样既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又算是给范斯远和杜家有了一个交代。如果郭通判知道他们最后劫持的不是范斯远而是杜玉清和自己,恐怕还会吓得会处理更重些。 “你为什么要劫持杜玉清,要败坏她的名誉?”张婷芳单刀直入。 郭良金还沉溺在自己的思维之中,拉着张婷芳的袖子嚷道:“张姐姐,你会去给我爹说的哦?我不要待在房里,你和我爹说,我要和你一起出去玩,我们一起去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东西,他一定会听你的。” 父亲昨晚怒气冲冲地回来,见着母亲当着下人的面就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郭良金见势不妙,赶紧上前阻止,被父亲一脚踹到地上,母亲习惯性地要发狠咒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一下被父亲那从未有过的凶狠阴冷的目光给吓得止住了。郭良金至今还记得原来一贯显得懦弱的父亲脸上那陌生狰狞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成熟醒悟 中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你再骂,你再骂呀!我忍了你们好久了,我忘恩负义?你家当年不就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赶考嘛,为此我背负了一生的负担。我忘恩负义?我早就不欠你们吕家了,你们这几年锦衣玉食,是谁供你们的?你兄弟在外边欺行霸市,为什么会平安无事?是打着谁的名号?别人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不与他们计较?我忘恩负义?好啊,越纵容你们就越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不是?竟然敢去劫持同知家闺女,还要在集市上去侮辱人,败坏人的名声?你们以为你们是谁?!你们以为你们在哪里?!要想死,你们自己死去,别拉我做垫背。”郭通判气咻咻指着夫人骂。 “舅舅给你说的?他劫持到了杜小姐了?”郭良金一喜,站了起来,忘掉了自己的疼痛。 “呸!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还能做成什么事情?!他没有劫持到杜家小姐,却劫持了范侍郎家的公子,还被人给抓了正着,眼下正蹲大狱呢。” 郭夫人一惊,忘掉了脸上的疼痛,惊叫道:“那你还不赶紧把人给放喽。” 郭通判冷冷一笑,“放喽?怎么放?那些行凶的歹徒都已经指证他是主使,还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了。你大哥也就是个孬种,当场被逮住不说,自己还承认了。怎么放?你告诉我?” “老爷不是通判吗?一句话不就可以把人给放了吗?”郭夫人着急地说。 郭通判不怒反笑了,“我原来以为你们一家就是蛮横无理,原来竟然是这么愚蠢!一点见识都没有,你以为还是在你可以称王称霸的乡下啊?可以只手遮天?还是塞几个钱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劫持的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是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侍郎!还得罪了我的上司杭州府同知!处理不好,我都要和你们一起陪葬。不和你们说这么多,说了也是白费口舌。我还得给你们去善后去,你们就老实地给我待在家里,过两天我找人送你们回老家。” 郭良金还沉浸在没有劫持成杜玉清,却劫持到范斯远的挫败中,暗自咒骂杜玉清狗屎运,恶狠狠地想下次看你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时,突然听说父亲要送她们回老家,顿时跳了起来,“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过去,我就留着杭州。” 郭夫人也被惊得目瞪口呆,顾不上继续问自己大哥的消息,“是啊,我…我们干嘛要回去,杭州这么好,我们就呆着在这儿。” “你以为你们还留得住吗?”郭通判冷冷地说,“我这也是为你们保全名誉。你大哥已经招了,说劫持都是你们授意指使的,没有抓你们去大牢就算不错了,还想继续在这里摆你们的威风?现在消息还没有走漏,一旦大家都知道你们做下这样龌龊的事情,今后你们在杭州府还有立身之处吗?谁还会和你们来往?” 郭夫人这下才真正慌了,感到事态的严重,“我…我大哥把我们给招了?那官府会来抓我们吗?” “算你们运气好,遇到的是杜同知,人家还留着三分面子给我。总算没有把你们的名字落在供书上,一切都让你大哥给背了,不然还能怎么样?所以我让你们回老家,也是为了避避风头。” 郭夫人一听,觉得丈夫用心良苦,又看到了希望,又关心起自己的大哥来。“那我大哥会怎么样?” “发配冲苦役呗,能不能成还两说呢?你不满意?要不是为了我以后的仕途,我管他去死。去,把你手上的银子都拿来,为了你们我还得去作揖打点。” 郭夫人一听要银子,立刻如割肉一般痛苦,慌忙摇头,“我没有银子,没有银子。”郭通判也不搭理她,径直走到她的床前,从她的枕头边拿起了夫人的妆奁,郭夫人顾不得其它,连忙冲上去要抢回来,叫道:“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你不能拿走。” 郭通判一下把她推了一个趔趄倒在了床上,“什么你的,没有我,你能攒下这么多钱,这么多首饰?再说了,这是去救人的,你还想吝啬了?”说罢拿起床架上搭着的一件夫人的褙子直接做了包袱皮兜住妆奁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回过头了,拿起郭夫人那有些油污的枕头。 “不,这个你不能拿走。”郭夫人这下真的惊慌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真正的私藏都被丈夫给发现了,她哭泣地扑向丈夫,想把枕头给抢回来。“这是我所有的家底了,你不能拿走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家那里还新买了六十亩地呢,够你们娘俩生活一辈子了。”郭夫人一听郭通判这语气,这才晓得丈夫最终的打算,他要完全放弃了自己娘俩了,更不可能让她们回杭州了,不由的更是绝望。她冲上去抱住丈夫的胳膊,要把枕头给抢回来,她早知道男人靠不住,丈夫可以放弃,她的钱却必须守着。那里面可都是她一点一滴攒起来的银票和庄子的地契,是她一辈子全部的家当啊。 “来人!”郭通判回头推了他一把,不料郭夫人像是要和他拼命似的,抱住丈夫的小腿就是不放手,郭通判甩了两次都没有挣脱开来,厉声冲着进来的仆人叫道,“快!快把夫人给我拉开,以后好好看顾起来。” 仆人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没有一个动手。 “好啊,好啊!我知道了,这个家你们就听夫人的,嗯?一个个都不我放在眼里是不是?你们等着瞧!”郭通判气哼哼地叫了自己的长随进来,两人好不容易才把夫人的手给掰开。郭通判看也不看其余的人一眼,就径直出门去了。 郭夫人虚脱地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嚎啕大哭起来,“你好歹给我留一点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杀千刀的人,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郭良金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和母亲的争斗,她原来早已习惯了母亲在父亲面前一副我有恩于你,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强势的做派;也习惯了父亲在母亲面前的沉默不语,逆来顺受。她心里多少有些瞧不上父亲的软弱,对父亲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恭敬,今天却没想到这个脾气软得有些懦弱的父亲竟然会这么凶狠地对待母亲,她吓得腿脚发软,根本动弹不得。 不过一个时辰,父亲的长随就回来了,带回几个粗壮陌生的婆子丫鬟,把母亲身边的服侍的人都拖了出去,还把她关在自己的小院不准出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成熟醒悟 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等到郭良金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想到过两天就要离开杭州,她的心里充满了慌乱和不甘,和这里的锦衣玉食相比,老家给她的印象就是灰土土的衣裳和面黄肌瘦的蛮横乡民。她才不要回去,她要留在杭州这里。她想找父亲说情,她想出去。她去推院门、她去敲院门;她大声咒骂、威胁恐吓,然而,都没有人搭理她。就好像她独自一人被遗弃在荒山野寺中,心里充满了恐惧。这时候张婷芳来了,怎么不让她欣喜若狂? “你为什么要劫持杜玉清,要败坏她的名誉?”张婷芳追问了一句。 郭良金从狂喜中清醒过来,听到杜玉清这个名字不禁火冒三丈,“都是这个人,都是这个人,害得我落到了今天这个下场。” “她对你做过了什么了?让你恨之入骨,要她身败名裂?” “她对我做过什么了?她做的还不够吗?她没有来之前,什么都好。她一来,什么都变了,她在众人面前塌我们的面子,还不让我参加聚会。我要她身败名裂,也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没想到她运气那么好,竟然是范公子代替她坐上了那辆马车。” 说着,说着,郭良金眼睛一亮,“张姐姐,要不你找人去收拾她?我不相信她这次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躲过你的手段。哈哈!看她身败名裂以后还能那么嚣张吗?还能端庄成什么样子?!对,就这样办,张姐姐,以后我们就可以和从前一样,恣意畅快,爱怎么着怎么着,大家都要听我们的。” 郭良金越想越有道理,眼睛不由地发亮,盯着张婷芳说:“张姐姐,你爹不是总兵吗?手下总有几个武艺高强的人。你爹又疼你,你向他告状说杜玉清欺负你,你爹肯定会为你报仇的。我倒要看看杜玉清这次还能不能逃得掉,哼哼!”郭良金沉浸在自我想象的报复成功后的快意中。 这样的郭良金张婷芳觉得陌生,又无话可说,她转身离去。郭良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上来问:“张姐姐,你会找我爹说情噢?让他快把我放出去,我快憋死了,听说街上开了一间成衣店,东西又便宜又好,我们明天就去逛逛吧,我等你信儿啊。” 张婷芳离开郭府,一路少有地沉默寡言,呆呆地发愣。山绿疑虑地看向山丹,用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山丹摇了摇头,也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其实她心里翻江倒海,震惊万分。她才知道原来想劫持杜小姐的主使竟然是郭小姐,作为绑架过程的亲身经历者,那种恐慌害怕,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但郭小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完全不当回事,竟然还理所当然地要小姐帮她再去做一次。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和杜小姐有多大的仇恨,这么不死不休的,谁知道不过就是因为一两次的口角塌了她的面子,她就能做下这么狠毒的事情。山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自家小姐,小姐心里应该很难过吧?没想到自己一直多加照顾的郭小姐竟然是这样的人。 张婷芳其实这时心里反而有种释然,她本身人单纯,不擅长动脑筋,心里又搁不住事。她自责已经自责过了,难过也已经难过了,如今她剩下的只是庆幸,庆幸自己和郭良金终究不是同类人,她起码内心是善良的,仍有敬畏之心,还有底线。她的错在于无明,是非不分地莽撞冲动;而郭良金的错在本质,她把得到视为理所当然,遇上小小的挫折便认为是别人针对她,处心积虑地报复,甚至不惜使用恶毒和残酷的手段。她这种唯我独尊枉顾规矩的做法早晚会碰上硬茬子,给自己惹下祸害。张婷芳对她已经不同情了,也许回到甘肃老家对她反而是最好的事情,在那里生活单纯,而没有郭通判官威的庇护,她的行为也许能收敛一些。 路过杜府的时候,张婷芳要不是知道杜玉清今天出发去游历了,还真想停下来进去她那里喝杯茶,和她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看书、发呆,她也觉得放松惬意。想起杜玉清在面对歹徒围攻时的镇定冷静,张婷芳脸上不由地浮现出微笑,那个人即使面对滔天巨浪也能波澜不惊从容面对吧。真盼望着她早点回来。 此时,张婷芳以为的已经出发去游历的杜玉清却悠闲拿着一本《南唐二主词》走在去花园的路上。昨天突发这样的大事情,父亲不得不临时去处理,造成的结果就是他们得推迟一天出发。原来日常的课程都已经停下来,杜玉清也难得清闲下来,不知为什么她在房间里就是提不起劲来看书,就随手拿了本闲书出来花园里走走。 初夏的阳光明媚娇艳,通过树上枝叶的缝隙斑斑点点落在人的身上,照得人越发慵懒无力。杜玉清听到花园里传来一阵悠扬的萧曲,走近一看,果然是范斯远站在在亭子前面,正对着池塘流水在吹洞箫。他今天穿了一件白领绿色深衣,手执长箫,神情专注,更显得从容优雅。杜玉清觉得今天范斯远的气质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精神比往常放松了许多,箫声也比往日畅快愉悦,悠扬婉转,细听之下,原来他吹的是《碧涧流泉》。 杜玉清寻了两丈外长廊下的椅子坐下,斜倚廊柱,听着箫声呜咽,高高低低地迷漫着整个花园,一时情有所动。 范斯远人聪明,什么东西都上手快,尤其对自己喜欢的事物孜孜以求的话,更是能达到了技艺高超的地步。他的琴艺棋艺都是如此。就拿这萧来说,他的技艺据大家评判已经达到了日臻完善的地步,都夸赞他才艺双馨。杜玉清实际上知道范斯远在上面下的功夫,他每天晚上都会练习一遍,还把萧时常带在身边,时不时地吹上一曲。因为他,杜玉清对那些乐曲也慢慢耳熟能详了。之前最常听他吹奏的是《苏武牧羊》之类的古曲,哀婉动人、深沉悲壮。那种曲子杜玉清自然非常喜欢,但总感觉范斯远吹奏起来虽然驾轻就熟,但缺乏其中那深沉的滋味,带着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勉强。但今天的箫,范斯远吹得放松,吹得动情,深深地打动了杜玉清。 延伸出来的枝枝杈杈把杜玉清的身体遮掩在花木丛中,她能看见范斯远,范斯远却不能看见她。杜玉清遥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耳边箫曲婉转萦绕,一时沉浸在美好田园风光的诗情画意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以强抑强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因为本身器乐发声的原因,箫曲一般风格都沉郁苍凉,韵味悠长,以低婉哀伤、跌宕起伏见长。但这首《碧涧流泉》曲却不同,箫声欢快,声声入耳。相传它是由南宋理学家朱熹所作。它以高低不同的清脆乐音,表现了深山峡谷之中淙淙流水欢快奔腾的情景,让杜玉清联想起王维的那首《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可自留。” 杜玉清就在这曲声悠扬中若有所思,又无所思量,完全是一副放空的状态。 范斯远今天显然状态好,后来又吹奏了两首曲子,《傍妆台》和《潇湘水云》,它们或幽怨缠绵,寸寸相思;或飘逸婉转,跌宕起伏,无一不酣畅淋漓,天籁一般动人心魄。杜玉清不由地听得有些痴了,在这琴声中她感觉到范斯远的内心分明情动,有所羁绊了,这一面的范斯远是她不熟悉的,宽容厚重,深情缠绵。其中有欢喜,有无奈,有莫名的哀伤,又有缱绻的相思,这些复杂的情感融汇在一起,借着萧曲仿佛如泉水一般汩汩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语音袅袅,不绝如缕。杜玉清不知不觉被感动地留下泪来,为范斯远感到了心痛。 范斯远叹了口气,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怅然若失,低头往院门走。唉,今天这样美妙的时刻可惜没有那个人一起共享,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和人说?一抬头,骤然看见在墙角坐着的杜玉清,她那种慵懒放松的样子分明已经是来了很久,心里立刻欢喜无限,三步两步走到杜玉清跟前,说道:“啊,原来你也在这里。”声音里带了不自觉的温柔,“来了可有一会子?可听了我的曲子?” 杜玉清发现范斯远过来时,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啊,来了一会儿了。嘉善哥哥,你今天的曲子吹得好,分外动情,仿佛大不一样呢。” “你也觉得好?”范斯远喜不自禁,撩起衣裳的后襟姿容潇洒地坐在了杜玉清的对面,心里暗自得意,念叨着:若非情动,何以动情?但这句话是不能当面说的。“我也觉得好。不知为什么我刚开始吹《碧涧流泉》就觉得有不一样的感觉,特别轻松自如,后来到《傍妆台》和《潇湘水云》,就越吹越顺,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了以往的瓶颈。” 杜玉清含笑听范斯远侃侃而谈,不时点头赞同。范斯远虽然年龄比她大,但有时候在她的心目中却如弟弟一般需要关照爱护。昨天范斯远对她毫不犹豫的维护,她也感受到仿佛亲情的温暖,她不知道范斯远为谁动了情,心里越发为他感到痛惜起来。她知道范斯远需要嘉许,鼓励是给他疗伤最好的良药。她注视着范斯远的目光不知不觉带了更多的宽容和接纳。 在范斯远这里看来,这样的杜玉清是如此的亲切温柔,让他更是欢喜无限。她笑吟吟地注视着他,认真专注,仿佛听他说话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偶尔插一两句话都恰到好处,不仅完全贴合了他要表达的意思,甚至还拔高了他的意境,给他以启迪。范斯远不由地越说兴致越高,纵横捭阖,恣意发挥。 杜玉清欣慰地笑了,范斯远已经摆脱了刚才的沉郁,又变得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起来。 “你今天不是应该和和父亲会见郭通判吗?” “我去干嘛?去了反而碍事,杜世叔一人去足矣。我不是被郭通判的家眷绑架了吗?我当然不愿意见他喽,我去了就势弱了,就没有谈判的筹码了。”范斯远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来,让杜玉清忍俊不禁。 杜玉清想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打趣说:“你以后就要扮恶人啦?” “可不是。好人世叔当合适,我这次就当受尽欺侮、心意难平的恶人吧。”范斯远嘿嘿地得意坏笑。 “你也别太过分了,教训教训,适可而止就行。”杜玉清经过昨天父亲的教诲,下决心以后要宽以待人。 “这点你就赶不上世叔开明了。晌午世叔要出门的时候我还和世叔商量来着,说这次一定要让郭通判大出血,出得他元气大伤,伤筋动骨,他以后才会老老实实的,不会有什么后患。” “咦?为什么?”杜玉清一下坐直了身体,怎么父亲和她、和范斯远说的是不一样的两个版本? “昨晚世叔和你说的是事情未发生的状态,当然要防患于未然,以和为贵,但人家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当然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软弱可欺呢,以后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原来这样。”杜玉清陷入的沉思,一时有些头疼,人情世故远比她想的要复杂多了,不是一个制定一个“以和为贵”的原则就可以屡试不爽,通行天下的,她有些茫然,不知以后如何该处理了。 “当然应该这样。”范斯远挥手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他的眼睛发亮,上身前倾。难得遇到两人共同感兴趣又有争议的话题,范斯远不知不觉摆出一副要说服对方的姿态。“什么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论语》说:“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子在这里不就是说应该以善报善,以惩罚回报恶行嘛!以德报怨,一味的善,那是愚昧,会受到更多的欺负;一味的报复对方,又树敌太多,不利长久发展。唯有立刻的一报还一报才能让对方感到痛,感到你的分量,下次想动手的时候才会掂量掂量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再说了,对付郭通判那种人,你这次不狠狠地敲他一下,他心里反而会不安,不知道你以后会对他耍什么阴谋诡计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看着他目光坚定的样子,杜玉清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男人要骂一些软弱的行为是所谓的“妇人之仁”了,男人天生比女人好斗且杀伐决断,是在残酷的社会竞争环境中培养出来的。 杜玉清皱了皱眉,原来“以直报怨”是因为生存环境不同,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且自圆其说、奉行有道。她理解范斯远的意思,总结为行为准则就是:我们抱着与人为善的处事态度,宽厚待人,不会主动地欺负人,占人便宜,但也不会任人欺负。在做人原则上就体现为:别人怎么待我,我怎么待他,恩怨分明。因为我们恩怨分明了,别人才会愿意并且喜欢和我们合作,因为公平,因为能够受益;哪怕不喜欢你的人在合作时也不敢背叛你,因为背叛就会遭到你的凶狠报复。 杜玉清越想越有道理,这不得不说是现实生活中最直接最有效的生存法则了。但一个人要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必须具备相当实力才行。她心里不由一动,这不也真是父亲讲的武学中的“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无过不及,随曲就伸”吗?这个“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无过不及,随曲就伸”还不仅是“别人怎么待你,你怎么待他”的长期回报,而是当机立断,迅捷反应的立刻报、现世报!一旦受到欺负就要毫不犹豫地惩罚报复回去,让对方恐惧心生怯意,不敢再犯。从这个方面讲,实力很重要,但勇气更重要。 勇气,才是所谓强者和弱者的真正区别。 觉知,应对。 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无过不及,随曲就伸。 以和为贵,以强抑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道徐行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果然,下午回来,杜渊之给了杜玉清一张临近南城门差不多五十亩地庄子的地契和五百两银子。杜渊之笑着说:你经商这庄子和银子都用得着,其它的我们就笑纳啦。后来杜玉清才了解到:郭通判为了和解可谓殚精竭力,作为赔礼奉上的东西不仅有现银和这庄子的地契,还有几本珍贵的古籍和字画,总共价值大约五千两银子。杜玉清有些咋舌,这么一大笔钱,相当于郭通判二十年的俸禄了,看来官员们都生财有道,各有神通。经过上午给范斯远的点拨,杜玉清接受起这些银子和地契就心安理得了,而且听范斯远说为了争要这几本古籍,父亲和姚先生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分赃不均,还便宜了范斯远也得到了一本。杜玉清不由乐得哈哈大笑。父亲和姚先生既是知己好友,又因为个性迥异、观点分歧时常辩论拌嘴,古籍对读书人来说那是比银子要难得多了的珍宝,两人自然争得不可开交。杜玉清都可以想象当时两人言行中风淡云轻,又据理力争,最后相视大笑的场景。对父亲和先生来说,他们时常的斗嘴既是自己观念上的维护,又是学识上的相互借鉴,还有另一个角度看问题的风光无限,实在是一种乐趣。 第二天,盼望已久的游历终于出发了,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蹄嘚嘚嘚欢快地跑动起来,吹着凉爽的清风,所有人都情绪高昂。采薇更是兴奋地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瞧去,一会儿问:“小姐,那是什么花儿?真漂亮!”,一会儿又问:“小姐,我们今天会停在哪里的客栈歇息?”欢快之情溢于言表。 出乎意料,杜渊之和姚先生这次设计的线路没有像杜玉清设想的那样环绕着杭州周边游,而是设计为狭长的行径路线,直接先去徽州和黄山,然后沿新安江游千岛湖,一路到绍兴,最后回到杭州,一路的名胜古迹,这怎不令人感到兴奋?他们出行一共七辆车,五辆马车坐人,四辆供主人坐,一辆给下人坐,还有两辆骡车载行李。他们穿临安,登天目山,步履从容。第二天进入了徽州境内。 杜渊之开玩笑说:“拜郭通判的慷慨所赐,我们这次游历的阵容真可谓奢华排场。我们也享受一下逍遥的肥日子的滋味。” 姚先生摇着扇子笑说:“真好,真好啊。除了这郭通判,还有什么李通判,高通判最好都来几次,不仅你老弟发了财,我们也可以跟着沾光。” 杜渊之白了他一眼:“你老兄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姚先生哈哈大笑,他总以逗怒杜渊之为乐,可惜得偿所愿的机会不多。 姚先生轻摇折扇,一路看着阡陌纵横,禾苗翠绿,青山绿树中掩映着的白墙黛瓦,心情大好。不禁感叹道:“这庄稼长势喜人看着就让人心生希望,还是吃得饱穿得暖的富裕日子安逸啊。”说罢就吟诵道:“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杜渊之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无辰兄,我听懂了你言下之意了,你就不要再唠叨了。不就是想说你馋酒了,提醒我别忘了。好吧,今晚让你尝尝徽州甜酒酿的味道,就着石鸡和青螺饨鞭笋,最是相得益彰,保证让你不醉不归。” 阿志不安地扭动屁股,给自己偷偷地放松一下。久坐在逼仄的马车上,他腿都麻了。可父亲偏要把他拎着坐在自己的马车,说是既然出来游历耽误了学堂的课程,就不能让他太放松了。害得阿志一路小心不敢放肆,坐着的时候都正襟危坐不敢随意。可刚才听父亲和姚先生的对话,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话题,心里不由地大为惊讶。平时在他面前端方严肃的两位师长,什么时候会这样轻松谐趣喽? 姚先生生性豁达,不以为耻反以为乐,指着杜渊之笑道:“这是你说的晚上有好酒好菜伺候,不可食言啊。”扭头对阿志说:“阿志,帮我记下来。”阿志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和先生一本正经地逗趣斗嘴,他不知道是否该点头还是摇头,帮着那一边。 不一会儿,他们在一个大树下停下歇息,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久坐酸胀的腿脚。阿志候着两位师长都下了车,也跳下车来,朝杜玉清飞奔而去,“大姐,大姐,你去和父亲说我待会和你们一起坐吧。” 杜玉清笑着抚摸着阿志的头,“怎么啦?和他们在一起不好玩吗?” “嗯嗯。”阿志点头,想一想又不全是,“倒也不全是,”他压低嗓门,小声对姐姐说:“我给你噢,他们说话很有趣,不像平时那般严肃,就是不能随便动弹,害得我腿脚发麻。” 杜玉清忍俊不禁,阿志从小和父亲相处的日子不多,即使现在见到父亲,不是在练武场上,就是在考校他学问的书房,心里自然对父亲充满了敬畏。于是问道:“你在学堂能够随便动弹吗?” “那也不能。”但架不住他们可以偷偷放松啊,学堂里的先生面对下面这么多的学生,哪里看得过来? “那为什么同样的时间在学堂不会腿脚发麻,而和父亲他们在一起时会呢?” 阿志想了想说:“父亲和先生眼前就我一个人,他们都盯着我,我太紧张了。” “他们真的就盯着你?” 阿志摇了摇头,他们两个谈笑风生不知多快活。就苦了他这个必须恭敬陪着的晚辈。 “阿志,父亲一路没有要你看书,也没有考校你的学问却还是要你和他们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哦,阿志挠了挠头,“为什么?” “父亲就是想你多陪陪他们。学问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衣食住行皆学问。父亲让你和他们在一起,就是想让你学习这方面的学问。” “可是他们有的话我听不懂啊,万一以后考我怎么办?” “傻瓜,”杜玉清拧了拧弟弟的鼻子,“这种生活的学问是耳濡目染熏陶出来了,你只管多听多看就是了,不会考你的。” “耶!太好了。”一听不要考试,阿志一蹦三尺高,“那我就放心了,我去玩啦。”说罢跑开撒野去了。杜玉清看着阿志欢快的神情忍不住欣慰地笑了。她理解父亲把阿志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深意,只是阿志年龄还小理解不了背后的用心良苦,杜玉清乐得用他听懂的语言让他放松地接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民风淳朴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阿志跑到前面的土丘上,发现不远处有个用草棚搭起来的简陋亭子,好奇地跑过去看,亭子里有一张竹桌,两张竹凳,桌子上还有一个大茶壶,两个竹杯子。一摸茶壶还是温热的,不由地兴奋地叫起来,“大姐、二姐,快来!这里有热水喝。”他刚才看见二姐捂住肚子,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大姐说:二姐有些肚子疼,喝些热水就好了。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里找热水喝?眼下不就有了吗?他不假思索地把两个杯子的水都倒满了,快步端到阿眉的面前。 杜三夫人一面看着阿眉喝下两杯热水迅速变好的脸色,舒了一口气,这孩子的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出发的第一天来,弄得她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一面忧心忡忡地顾忌起来:“这合适吗?我们这样不告而取就喝了人家的水,他们干活回来没有水喝怎么办?” “无妨,这点水人家不会计较的。”杜渊之笑着说:“乡里人淳朴,他们不会和你计较这么多。在乡下如果你饿了、渴了看见路边的瓜果都可以采摘来吃,就是不能带走。兴许这水还是专门给像我们这样的过路人预备的,我之前就遇到过几次。” “哦,”姚先生来了兴致,“想不到这里还有这样淳朴的习俗。到底是江南富裕,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赞可叹。” 杜渊之摇了摇头,并不完全赞同姚先生的观点,“照你这样说,余杭的人比这里的人可富裕多了,应该更淳朴才对,但为什么反而是这偏远的村落,生活水平差很多的农民更善良更不计较?有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也有的人说越是穷乡僻壤的人越是淳朴,哪个对?要我说都对都不对,不论是穷山恶水还是富裕地方,都有善良的人,也都有无赖的刁民。天生良善的人,或是天生恶劣的人都是少数,其余大部分都是会被环境影响行为的不善不恶的人。别忘了,宣和二年方腊率众起事可就是发生在这歙县,当年可是血流漂杵,惨不忍睹。” “那也因为当年赋役繁重,官吏鱼肉百姓,人不堪命,遂皆去而为盗。再富裕的地方也会因为欺压太甚而民不聊生,揭竿而起。这是官逼民反。”姚先生不甘示弱争辩起来,他的话历来鲜明大胆,一针见血。 “是啊,关键是留有余地,要给百姓留下一些生活的希望,不要逼得人走投无路破釜沉舟。这才是可以长治久安的平衡之术。”杜渊之叹了口气。 杜玉清和范斯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杜玉清平时就很喜欢听两位师长的谈话,不论是关于学问还是时局的话题都对她启发很大。但听到这里她不由地和范斯远对视了一眼,父亲这番话似乎是对眼下的社会形势忧心忡忡有感而发,自从少帝上台,就一反人们对他作为皇太子时“粹质比冰玉,神采焕发”聪明仁和的印象,就如孩子似的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又是宠幸宦官,又是不上早朝,尚武玩乐,所行之事多荒谬不经,朝野多有议论。诸位大臣轮番上奏,甚至以请辞相威胁,但少帝嘴上敷衍,行为上仍我行我素,若有耿介老臣仍继续大胆谏言说得少帝不高兴了,就冷冷批复同意他们辞官,大臣遂更是无可奈何。 稍晚,杜渊之关于民风淳朴的论断就得到了验证。 下午,杜渊之一行正悠闲地行进在乡间的道路上,看着美不胜收的田园风光怡然自乐。突然后面传来急促的马鞭甩响和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马铃响,显然是一队马车要赶上来。 乡间的路本来就不宽,常胜指挥车队慢慢靠向右边,留出一大半给后面的马队,但马队的领头人似乎还不满足,一个劲地吆喝:“让让啊,畜生不长眼,冲撞了概不负责啊。”常胜大怒,走到马路中间就要去和他理论。 “常胜!”杜渊之在马车里叫道,“让我们的人靠边停了下,让他们先过。” “是!”常胜立刻警醒,躬身应下。杜渊之平时的作风就低调不喜排场,这次出来也只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家仆,一个衙门的护卫都没有带,看上去就像寻常的富裕人家带着家眷出来游玩。临出门,杜渊之还一再交代常胜他们,说:民间藏龙卧虎,要谦和宽容,能让则让,尽量不与人冲突。 “是镇威镖局的护镖队诶。”采薇掀起帘子朝外张望,闻声杜玉清也好奇地朝外打量。镇威镖局大本营设在金陵,分营遍布苏杭等各大城市,是江南最出名的三大镖局之一。自古北方尚武,南方尚文,在江南武艺高强的民间高手多是北人,平常要不是为王公贵族看家护院,就是集中在镖局之中,只有武艺最高强的人才能成为权贵的座上宾。镇威镖局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它里面高手林立,屡次击退劫财的山匪,保住了大镖,在江湖上创下了威名。 镖队很长,领头是位骑着一匹枣红骏马的姑娘,身披红色斗篷,飒爽英姿,身边陪着一位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青年显然是练家子,面膛发红,声音洪亮,只听他讨好地说道:“师妹,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到镇里,你好好歇息一下。明天晌午就可以到歙县,到时候我带师妹去好好逛逛。” “这乡下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姑娘嫌弃地说,她的声音又脆又亮,传得很远。“又脏又乱,要不是奔着能遇上匪徒,好好地打上一架,我才不来呢。”说罢眼睛朝路边的车队睥睨地扫过一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算这些乡下土财主识相,看见他们来就赶紧给他们让出道来,要知道他们这回可是为歙县县官夫人的娘家保镖,不识相的有的他们受的。 “那也是,师妹在金陵城里什么没有见识过,还稀罕这乡下的玩意。还是下次我去京城时给师妹带些好东西吧。像锦绣阁的首饰听说都是宫里的式样,师妹一定会喜欢。”青年讨好地说。 “就你的眼光我可不敢恭维,还是我自个瞧去吧。”姑娘不屑地直言道。 “嘿嘿,”青年憨笑,倒也不怒,仍旧讨好地说:“师妹是大家闺秀,那眼光是富贵金银堆出来的,当然高了,我的自然没法和师妹比。要不下次去京城时,我还求师傅让你和我们一起去护镖?” “还用你求?我爹当然听我的。”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师傅最疼爱师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镇威镖局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两人骑马渐渐远去,采薇和采苓几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由得都轻笑起来,这“大家闺秀”几个字都把她们给逗乐了。不过就是采薇也不会出声拿这几个字来讥讽她们,这几个月的训练让她的气性也越发平和起来。见过高山大河的人不会和坐井观天的人去计较,只会心生怜悯。 镇威镖局的队伍拉着老长,好一会才全部通过杜家的车队。其实他们的镖车并不多,是队伍松散拉长了距离,这实际上从维镖护镖的角度考虑是犯了布局上大忌,真遇上劫匪很容易被人拦腰折断,从而各个击破。好在这是在富裕的江南,鲜少大帮有组织的劫匪,作为威名远扬的镇威镖局自然不怵。通过微微撩起的帘子杜玉清看到这镖队并不整齐,有的车是用骡子来拉,有的车用的是人力,每辆车上都插着一杆红色的三角旗,上面写着“镇威镖局”四个字,镖队边上的护卫都是一些高大壮实的青壮年,或佩刀,或扛着哨棒都带着武器,说说笑笑,浑不在意。 照整体速度来说,镖队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杜家车队的速度,他们没有理由让杜家车队让道,然而他们就这样大刺刺地做了,而且毫无愧色。镖队最后是一位老成持重的中年汉子,看到停在路边安静耐心地等着他们过去的这队马车,不由地冷汗直冒。对方七辆一样干净整齐的马车,看到他们过来,每辆车的车把势都稳坐在座位上,每辆或车前车或车后都伫立着一位年轻的下人,他们神态轻松而安静地注视着他们镖队过去。江湖经验丰富的他心道:坏了,自己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女师侄千万不要得罪了对方。 耿其峰快步上前奔向对方领头的马车,在对方队伍的中段就下马步行,以示尊敬。好像感知他的到来,正躬身侍立在主人马车边的一位男子转过身直起腰来,耿其峰不由地心跳加速,头皮发胀。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目光冷峻而深邃,即使不用看,老江湖的他就在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同道中人的味道,且身手不凡。看见他过来,也不做声,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过来。 耿其峰忙陪着笑脸递上自己的名帖说:“对不住,刚才我家晚辈不知礼数,冲撞了各位,我给各位赔礼。这是我的名帖,今后若是有什么差遣,请只管吩咐。” 常胜不慌不忙地接过他的名帖,说了句:“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耿其峰不由地有些尴尬,但还是厚着脸皮说了句:“不知贵主人是否容在下拜见,亲自上前赔礼则个?” “你的诚意我会转达,眼下我家主人正忙着呢。”这句话他仍是笑着说,但他的嘴角分明噙着不屑和嘲弄的意味。 这时马车里传来了对弈的棋声和高低争论的说话声:“好一个无辰兄,怎么又悔棋?!落子无悔是大丈夫,你这样岂不是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另一个人不甘示弱地说:“知错能改才是大丈夫!明知是错还偏要勇往向前那是愚夫!” 前面那个声音呵呵轻笑起来,“无辰兄,你学狡猾了。” 后一个声音没好气地说:“还不是跟你学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快下,别啰嗦了。” 耿其峰只得又陪着笑脸说了两句好话,便拱手告辞。 他的小儿子耿家辉迎了上来,说道:“父亲,您何必凭地对他们多礼。您看,您这样执礼上前他们也没有多睬您一下。” 耿其峰斥责道:“你懂什么!江湖水深不是你们这些小辈可以了解的。礼多总是不会错了。别看人家主人连面都不愿意露一下,才说明人家赏脸。” “为什么?”耿家辉不解了。 “说明人家主人地位高,他一露面我兜不住,就放我一马。” “不会吧?”耿家辉诧异道:“看他们的队伍很寻常,没有什么排场,应该只是普通的士子富户出来游玩的。” “呸!就你这个眼神还看出什么来?”耿其峰气急了说:“江湖水深,就凭你这点见识单独出来混,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看,”他示意儿子回头看,刚才车上的那些人现在都下了车,男男女女各个风姿绰约,指着湖光山色悄声议论赞叹,神情轻松愉悦。“处变不惊,从容怡然,这才是真正大家的风范。那些整天嘈嘈嚷嚷的都是些没有底蕴的新贵,不知道潮起潮落什么时候就下去了。” 看见小儿子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耿其峰叹了一口气,说的更直白一些。“你觉得刚才那个管家身手如何?” 耿家辉也看出来常胜身上有功夫,他身材高大,气势惊人。这也不奇怪,很多高门大户的主人身边人为了以防万一,通常都会几下身手。“应该不错,但比起父亲来肯定会差一大截的。”他知道父亲自小习武,有着一身的武艺,尤其刀上的功夫更是了得,一把刀能耍得密不透风,人送“无影旋风”,或者有的干脆叫他“耿刀锋”。尽管已经是“镇威镖局”的三当家,父亲还是常年坚持习武,原来功夫更高的大伯、“镇威镖局”的大当家季伯豪早就不是父亲的对手,只是为了维护大伯的面子,父亲从不对外显露而已。耿家辉这几年跟着父亲在外走镖,见过父亲几次真刀真枪和人的打斗,知道父亲真正的实力,心里为父亲的功夫充满了骄傲。 “比我差一大截?唉,我们两个捆在一起恐怕也不会是人家的对手。” “不会吧?”耿家辉大吃一惊。 “不会?你知道两相交锋,要怎么判断对手的实力?” “怎么判断?” “你以后就记住了!但凡大敌当前还能冷静从容,有序不乱的都会是劲敌。像这位管家不仅身手高,还能不骄不躁,表现出温和稳重的做派来,这种人你乘机服软认输,不然会死得很惨。” “不会吧?”耿家辉简直不相信这是自己亲耳听父亲口里说出来的话,父亲的勇气呢,当年“无影旋风”的威风呢?真是廉颇老矣,英雄迟暮了吗? “不会?你没有看见他的眼神,那个人根本就是一只蓄势而发的豹子,表面上目光温和,实际上深里却冷峻异常,跃跃欲试,只要我们稍微出了一点错,他就能扑过来把人撕成碎片。要不是他主人常年驯化有素,他会成为嗜血杀戮的狠角色。不过,豹子就是豹子,哪怕他在睡觉,也千万不要惹恼了他。”看着儿子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他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在安逸中长大,虽然不愿意下苦功夫练功,但他性情平和,不喜欢和人争斗,这也是让他最放心的地方。“三儿,我老了,功夫也不如从前了,本来去年那趟镖走完我就和你大伯说想金盆洗手,是你大伯一定要我带带你贵显师兄,我才答应再走几趟的。这次走完这趟镖我一定会收手,我想到乡下买几亩地做个安稳的田舍翁。你大伯这几年攀附上金陵的权贵越发目中无人,不说其它,看你师哥师姐现在这样的做派你就知道了,我觉得早晚会出事,想早些抽身出来。你大哥我不指望了,他们陷得太深拔不出来了,就看你了,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到乡下种地吗?” 耿家辉看着父亲落寞的神情,心里一时悲恸,实在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拔刀相向 知道前面镖队走得慢,被他们压在后面也走不快,杜家人索性好好地休息了一会,然后再悠哉悠哉地缓慢前行。过了一会儿,看到远处房影瞳瞳,看样子是马要到一个村落了,杜渊之微笑地说:“这次出游真是优悠,待会我们可以再歇会儿,讨些水喝。” 姚先生显然也喜欢这些随意安适的节奏,闻声即吟诵道:“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随即听到旁边有个蹬蹬蹬跑开的脚步声,帘子掀开露出常胜那肃穆的脸来,他恭谨地说道:“老爷c姚先生,前面村口积聚了许多人,都拿着锄头扁担,好像发生了械斗,我让秋实先是看一下。我们暂且在此停一下。” 杜渊之点了点头。 听说前面发生了械斗,采薇立刻要跳下马车去看,采苓瞪了她一眼,自从经历了次劫案后,采苓的胆子大了许多,晚也常跟着采薇压压腿,耍弄几下,她说:不求学什么功夫,到时候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就行。但她性格毕竟文静,不喜欢惹是生非。 “我没想凑近,就在这远远地看一眼。”采薇分辨道。 “让她下去吧,省得在这里抓耳挠腮,扰乱我看书。”杜玉清抬头对采苓说道。 “嘻嘻,还是小姐了解我。”采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嘻笑说道。 采苓不由地苦笑地摇摇头。采薇做事粗放,却总是能得到小姐的维护,怪不得人说傻人有傻福。 “切”采薇一跳下马车张望后就发出不屑的语气声,“根本没有打起来嘛,就是两边人互相扯着骂呗。我小时候看我们隔壁两个村里的人械斗,那才叫惨烈呢,一锄头就能把人半个手臂给挖下来,一扁担抡过来就让人脑袋开花” “采薇!”杜玉清怒声呵斥,制止她说下去。听她这样描述采苓已经脸色煞白,几乎要吐了。 采薇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下去,转头又去瞧热闹去了。“诶,另外一边的人好像是刚才镇威镖局的人呢?哦,秋实跑回来了,应该是打探消息回来了,我去听听看哈。”不等杜玉清同意,便拔腿跑过去。 秋实垂手站在杜渊之和姚先生的马车前汇报自己刚才打探的情况。“说是镇威镖局的人飞扬跋扈纵马在村子里驰骋,踩死了一只鸡,还差点踏伤了一个孩子。村里人很生气,把他们拦下来理论,镖局的人态度不好,说是自己为县官夫人办事,耽误了大事就要让村里人好看,结果就惹恼了村里人,叫来一大帮的人,不让镖局的人离开,现在还是相持着,没有真正打起来,不过,我看快了,他们已经越吵火气越大,听不进对方的说话了。” “哦,”杜渊之沉吟道,转头对姚先生说,“无辰兄要不要见识一下所谓的民风淳朴?” “好啊,”姚先生摇了摇扇子,笑道:“我就看看你老弟是如何化干戈为玉帛的。” 杜渊之哂笑,转头吩咐常胜:“我们现在过去,注意速度不要太快,就当成什么事情也没看到的样子,从容放松。还有,把车的铃铛给解开来。” “是!”常胜转身去安排了。 此时村中的两拨人正面红耳赤地拔刀相向,一触即发,气氛十分紧张。耿其峰心里大为后悔,当初就应该坚持顶住大哥的吩咐不带这个侄女出来,这个侄女季敏是他大哥镇威镖局的大当家季伯豪的老闺女,被大哥爱若珍宝,因为她既是季伯豪的老来女,而且自从她出生后镖局的生意越来越好,季伯豪就把这个闺女视为自己的福星,娇宠得不得了,养成了季敏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她在镖局长大,自小看到的是父亲和叔伯舞枪弄棒,听到的都是打打杀杀的故事,心里对什么英雄豪杰扬名立万充满向往。成天地和师兄弟们混在一起玩,跟着学一些武艺。师兄弟知道大当家对她的维护,平时多奉承她,比武时也都多让着她,这更养成了她骄傲的性格,以为自己武艺高强,总想出去闯荡一下。无奈,父亲季伯豪虽然宠爱她,却也知道她的斤两,不敢放她出来,要不是这次是趟短镖,又是自己做事最稳妥的三弟带队,他还真不敢放她出来。 季伯豪找耿其峰商议这事的时候,耿其峰下意识地就想推了。但季伯豪根据没容他来得及拒绝就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转身就去招待自己的客人去了。 望着大哥臃肿蹒跚的背影,耿其峰觉坐在那边半天动弹不得。饥寒起盗心,饱暖思。这几年大哥攀附朝廷官员使得镖局生意越发顺遂,也让大哥忙于往来应酬,而忽略了下面的管理。酒色也让他的斗志变得薄弱,固执己见听不进人的意见。曾经熟悉的意气风发的大哥突然变得好陌生。 季伯豪当年在江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武艺高强不说,又豪爽义气。年轻时因为河北老家旱灾,地里颗粒无收,就纠结了他们几个结拜弟兄据山为王做了劫匪。但季伯豪性格虽然胆大妄为,却粗中有细,做事有余地,劫人钱财时也不赶尽杀绝,通常还给人留下一些够回家的路费。 有一次劫持的商队中有一个相伴而行进京赶考的举人,看着他们这样的行为十分感动,还夸他们是义盗,还建议他们说:盗终究是匪类,朝廷早晚有一天会来清剿,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凭着他们身本事做一些正当的事情,子孙后代也有前途。季伯豪一听有理,忙虚心求教他们可以做什么正当的营生。举人一看这山大王果然天良未泯片言可教,十分高兴,沉吟片刻就坦诚说道:“你们既然现在靠打劫为生,以后何不反过来开镖局,既是赎罪,又可运用自己身的本事。”还建议他们要开镖局就到江南去开,那里富庶,南来北往的货物多,不愁吃不饭。 季伯豪对他所说的“赎罪”自动左耳进右耳出,对他建议去江南开拓新事业的意见倒是都听进去了,收敛了队伍半年后就带着自己一帮兄弟到了金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干戈玉帛 一 刚开始镖局因为没有名气,接得活都是一些小镖,还常受气,要不是季伯豪胸有沟壑能伸能缩,又有足够威信压住下面的弟兄,也许他们就会重新回到山里做劫匪。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半年后遇一个大布商有个急活,要送一批货到京城,因为临近年关,路盗匪猖獗起来,押镖的报酬又没有额外多多少,其它大镖局就以镖师都回家过年,人手不足给拒绝了,布商没办法找到季伯豪。季伯豪二话不说就接了下来,为了打消货主担心他们劫镖走人的顾虑,还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压在货主家。结果他们妥善地完成护镖任务回到金陵时,布商大为感动,这单货物虽说谈不挽救了他的生意,但确实避免了他声誉的损失,感激之余不仅多给了季伯豪他们许多银两的打赏,还在同行中广泛宣传。这样镇威镖局就在金陵一炮而红,从此开始了蒸蒸日的生意。 耿其峰叹了口气,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此言不虚啊。看这侄女的做派活脱脱就是镖局这几年的气焰。不就是为了一只鸡嘛,他们师兄妹只要说点好话,赔点银子也就过去了,他们却不肯低头不说,还要抬出县令夫人来威胁村里人。那些乡下人信以为真,气愤得招呼全村人来说理。到耿其峰赶到时镖队的人和货物都已经被拿着锄头和扁担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耿其峰汗如雨下,顾不得看自己镖队那些被打得受伤的人,连忙前找村长赔礼。谁知没等他张口,旁边被揪下马来正狼狈地被几个壮汉夹在当中的季敏就大叫起来:“三叔,他们欺负我们,快报告县令把他们都给抓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更是义愤起来,冲来就要打,耿其峰见势不妙先冲到侄女面前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刮子。不顾侄女又委屈又愤恨的眼光,吩咐儿子:“堵她的嘴。”然后自己跑到村长面前又是作揖又是赔礼,陪着笑脸好话说尽。 “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多担待。回去我会好好教训她。” “您看村里有什么损失我们一定照价赔偿。” 村长是位白胡子老头,正气得面膛发红,胡子翘。“这是不懂事才做下的事情吗?她要把我们都抓起来呢?骑马进村也不知道慢下来,连孩子都要踏到了,还不知悔改。噢,有钱有权就了不起啦,抓我们,我就不放你们看你们还想抓谁!你们在朝廷有人,我们就在朝廷没人啦?也不看看朝廷有多少我们歙县籍的官员,我们村里去年还中了一个举人呢。” “村长,他们不仁我们不义,把他们都给扣下来,看他们怎么抓人。” “就是,扣下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先打个痛苦,看他们怎么嚣张。” “对,他们无礼在前,即使到了县城衙门我们也有理。” “就是。教训教训他们,下打再说!” “打,打!” 说罢,情绪激动的村民涌了来,几个镖局护卫被挨了几下。护卫虽然有武艺,但架不住对方人多,早已被村民围在了当中,见村民冲了来,亮出了手中的武器。镖队的反应更激起村里人情绪激昂,纷纷举起手中的扁担锄头 耿其峰心里咯噔了一下,坏了!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他痛苦地闭眼睛,但又不得不随即张开,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朝村长大喊道:“村长,如果发生性命大案,我们谁也承担不了,让你的人放下武器。”自己随即大声喊叫让自己人放下武器。 村长显然被这局面惊得目瞪口呆,失去了反应能力,被耿其峰这一嗓子叫回了一丝理智,随即明白了耿其峰的意思,拳脚相加的打架和械斗是两种性质,拳脚顶多让人鼻青脸肿,而械斗却容易伤人性命,后果就是人伦惨案,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谁都没有好下场。他随即也厉声呵斥自己人,放下武器不要动手。 但他们的呵斥只能控制一时的行为,却不能消弭仇怨。嘴里被塞手绢的季敏因为刚才身被人乘机捏了几下,又羞又愤呜呜呜地直叫,村民们以为她又在谩骂,气愤得又举起武器。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 “叮咚叮咚,”人群后边传来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一队马车一悠一悠徐徐而来。马车的人好像没有看到他们这里紧张的气氛,仍旧云淡风轻地朝他们悠闲驶来。间或还能听到马车里的说笑声。 一个十来岁秀气的男童跳下马车,在前面开道,“对不住,借过,借过。” “?” 耿其峰认出这些人就是他们镖队刚才超越的马车,懊悔地想自己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心里不由地燃起了希望。 外围的村民都是些老人和妇女,看着眼前这个像仙童一样可爱的孩子,下意识地不忍伤害他,在懵懂之间下意识地就放下了武器,让出道来。小童一直走到中间最核心的人群中,这里的人仍然怒目而视相互胶着着推搡怒骂。 小童仿佛浑然未觉他们情绪的高涨,走到他们身边,拉拉这个袖子,甜甜地叫声:“大哥”,或楸住那个衣角仰头笑着招呼道:“大叔”,“麻烦让让道好吗?对不住,我们要赶路呢。” 他的声音稚嫩清甜,如天籁一般。尽管有的人被小童扯着衣裳从争斗中回过神来面色不好,不耐烦地推开小童,“去,去,一边去。”但大部分的人却下意识地不忍伤害这个孩子,放下了自己武器,双方的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耿其峰心里一动,对村长叫道:“先让人家过道,再理论我们的事情。”说罢让自己人放下手中武器,自己率先退后了两步。但他们自己人中却有人偏偏不听他的命令,那个镖队中的领头护卫吴贵显大声叫嚷道:“三叔,不能退,我们一退就完了。要退也是他们先退,他们人多。”转头骂起那个小童,“滚开,谁知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听到他这一说,已经放下武器,或退后两步的镖队护卫又重新拿起了武器,列队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干戈玉帛 二 正在此时,马车队领头的两辆马车已经走到人群当众中,还有五辆停在了人群之外,懂得兵法的人看到就会明白这是首尾呼应的常山阵法。孙子兵法九地篇有云:“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他们虽然看似安静不动,实则已在暗中布局以防万一。 从头辆马车里传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好!到底是东南周鲁,文化之邦。”随着帘子撩开,下来一位穿着藕荷色长衫文士打扮的儒雅男子,洁净清爽,见人三分笑,让人不由地舒服信任。他走到村长面前,拱手施礼,“这位老丈,晚生初到宝地,多有打扰。敢问高姓大名?” 社会按士农工商地位排列,村长虽然在村里德高望重,但也素来敬重读书人。况且眼前这人从容优雅,气度不凡,即使不用村长多年的见识也知道对方是有身份的人,位高而好礼,最容易赢得别人的尊敬好感。连忙说道:“啊?不敢,老夫姓荆,乃是这个村的村长。” “啊,果然。看老丈器宇轩昂,原来是名门之后,源远流长,令人佩服。” 荆老头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对方的话,但奉承的意思却是明白的,不禁笑逐颜开,又被对方“名门之后”这几个字打动,连忙在谦虚之后追问道:“不敢,不敢。敢问您说名门之后是啥意思?” 不料对方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又问道:“敢问荆老丈,贵村可是迁徙至此有两百多年了?” 荆村长大吃一惊,高人,高人啊!他在心里大声赞叹道。他刚才被对方一句“名门之后源远流长”挠到痒痒处,很想追问他何出此言,又被他说一语道破自己村是元代迁徙至此,更是惊愕万分。 “村长,村长。一定要盛情留下他们。”有人拉扯着他的衣角小声说道。荆村长回头,原来是他们村去年刚中举的举人老爷。不比久居乡野对外边社会缺乏了解的村长,这位荆举人毕竟去过州府,看人可是有眼力得多了,村长一下反应过来,对,对,荆举人说得对,到底是读书多,反应快。是得把这几个人留下来,好好讨教一番关于自己姓氏以及家族历史才是。 因为,他们荆家村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只知道他们祖是适逢战乱从冀州迁徙至此的外来户,最早的时候因为生活贫困又不识字,前三代都没有族谱,直到第四代生活渐渐安稳子孙开始读书识字,才开始记载族谱这等大事,往前找补三代容易,家中老人还有记忆,但祖先来自冀州哪里,自己的根在哪里,却无从得知,这成了他们一代代族长祭祀时的心病。中华民族讲究传承有序,荣耀于先祖的光辉,他们荆家村人却是无根之萍,怎不令他们心存怯弱?这也是他们虽然在此落户了几代,却总还是无法融入当地社会,被视为“外来户”的一个主要原因。当地人很以自己的祖先和文化为自豪,动不动讲他们是古越人之后,这里是伏羲c女娲的道场。而荆家村人连自己的祖先都说不清楚分明是数典忘祖,行同蛮夷,自然处处受歧视。即使他们自己也抬不起头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告诉他们先祖的信息,怎不令他们欣喜? 不过,他不知道荆举人有此考虑的目的完全不和他一样,荆举人是看对方气度不凡想好好结交一番。自从去年中举后,荆举人在村里俨然是举足轻重高人一等的人物,但只有荆举人自己知道自己在县里分量。歙县每次科考都会有个进士,他这样的举人多如牛毛,在县里根本排不位置,更糟糕的是他又不像当地人有根深叶茂的家族依靠,可以一个个相互拉扯帮助,他只能靠自己,他如今已经快四十岁了,只有最后几年时间争取进了,他自然会抓紧一切机会为自己争取。 儒雅男子又指了指西边隐约的山峦问道:“那里可是白际山c搁船尖?” 荆村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如今他已经视这位先生是学问渊博到无所不知的高人了,这样的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甚了了的来历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儒雅男子回头对马车里说道:“我就说吧,无辰兄,这里背靠黄山,东有天目山作为屏障,西有白际山阻挡,乾位高达,坤位充实,钟灵毓秀,天然风水宝地啊。” 他们这里是风水宝地?这下不止村长,其他村民的目光都热切起来,纷纷聚拢过来,除了他们最心生恶感的吴贵显和季敏,其他人都放松了看守。耿家辉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耿其峰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向吴贵显那里,他才发现曾经打过照面的那位管家已经站在了吴师兄和那几个最强壮的村民之后,他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只是他们神情放松,和村民微笑搭讪,不认真辨认根本发现不到。 原来,那里在说话吸引众人的注意,这里在暗度陈仓蓄势待发。 耿家辉不由地着急起来,“那我们” “闭嘴!”耿其峰低声喝道,“你没看出来他们是在帮我们吗?只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就没事。” “在帮我们?”耿家辉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已经来不及想父亲话语里的含义了,因为他的目光被后面马车陆续下来的几个年轻人给吸引过去。啊,男子倜傥英俊,两位年轻的女子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面貌,但看她们绰约的风姿想必也是品貌佳,这是他在金陵也难得见到的精彩人物啊!村民更是目瞪口呆,这样俊男美女的人儿在他们这些成天和泥土打交道的农民来说仿佛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男子们还顾忌些,妇女们则直接是直勾勾地打量着,交头接耳的赞叹。 “哎呀,人家这是咋长的,怎么这么好看呢,跟庙里墙画的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似的。” “可不,看人身衣裳的料子又薄又软,听说得一丈就值好几两银子呢。我娘家嫂子的哥哥在县里给人家做管事,旁边就是布庄,见得多了错不了。” “天爷,那一年身的衣裳得耗去多少银子,要我说还不如把这些银子省下买地多好,以后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你以为人家跟咱们似的还差这几两银子过日子啊?听说有钱人家每天都是用雪白的馒头沾着糖吃。” 杜玉清耳朵尖,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议论忍俊不禁了。她其实在自己的衣裳并不讲究,也不愿意多花时间去打扮,她身的衣裳就是自己店里的平价衣裳,但不知为什么别人都觉得她的衣裳贵重。 不过,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瞧不起这些农妇,隔行如隔山,一路旅行过来,她对地里的庄稼还都认不全呢。每个人的见识都受到自己生活环境的影响,她只是运气好,出生在一个良好的官宦之家而已。她已经学会了敬畏和感恩。 敬畏机遇。 感恩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干戈玉帛 三 马车下来的这些人并不聚拢在一起,其余人三三两两地散开,好奇地打量着地里的庄稼和牲口,只有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人朝人群中央走来,他穿着夸大的深衣,手摇折扇,声如洪钟,落拓不羁。“是啊,歙县自古人才辈出和这里的钟灵毓秀是分不开的,我看这里的小天地也不错,背后有靠,前有明堂活水,”他突然左右打量了一下,仿佛看见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摇头说道:“可惜,可惜!” 村长不由得心里一紧,和举人对视了一眼,马上追问道:“可惜什么?” 中年人抬头看看黑压压的人群,淡笑不语。村长一下反应过来,这么泄露天机的事情如何可以当众说呢?荆举人小声建议说:“把人先散了吧。” 村长摇了摇头,心里想道:别看你读得多,这做事却太呆气。我把人散了,我怎么和人谈判讨价还价?诶,对了,如今就借着这些人好好说道说道,也可以为自己村里争取一些条件。 于是做出愁眉苦脸状的村长就上前拉着两位冒出来的客人就诉起苦来,“唉!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们愿意的。两位客官,您给评评理”最后说道:“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凡他们态度好些,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可他们偏偏不知悔改,还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县令的人要把我们都抓起来,乡下人头脑简单就当真了,当然就要和他们理论。你看,他们的人把我们的人给打成什么样!”村长骨子里充满了农民的狡黠,懂得为自己拉同情,把自己这方说得好无辜好无奈。 吴贵显的肺都快气炸了,这老头分明说谎!他气愤地大声嚷嚷起来。刚才师妹是纵马飞驰踏死了一只鸡不假,但那才值几个钱?对方就要他们赔二两银子,他气愤不过和对方理论,那些妇孺可不是吃素的,上来就和他们对骂,推搡之间他没有留意后面,就波及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流血受伤的孩子痛得哇哇大哭起来,村民就说是他们故意弄的,还叫来一大帮的村民把他们给拦了下来,要他们赔一百两银子才能放他们走。 耿其峰暗骂这个侄徒弟吴贵显真是榆木脑袋,这时候争论谁是谁非重要,还有解决问题重要?原来一二两银子能解决的事情,偏要弄成刀光血影才罢休吗?况且是他们不对在先,陪个笑脸,道个歉也就过去了。人哪,有时候就为了咽不下愤愤不平的一口气而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他真想狠狠地堵上这个鲁莽的侄徒弟的这张臭嘴,但没等他上前,就见之前打过照面的管家上前一下就扭住吴贵显的胳膊,下了他的刀,把他单腿跪地压在地上。管家转头对目瞪口呆围观的村民说:“去找根绳子,把他给捆起来。” “好嘞!”一个村民飞快地跑开,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根麻绳把吴贵显捆得结结实实地。其间吴贵显几次挣扎着想站起身来都毫无办法,不由地骂骂咧咧起来,那管家伸手用胳膊夹住他的脖子,吴贵显立刻就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管家把吴贵显交给村民,“堵上他的嘴,把他关起来。”村民高兴起来,乐颠颠地照着管家说的做。他们刚才几人虽然围着这个大汉,却顾忌他武艺高强,又手持大刀挥舞如风,怎么也不敢近身,这下好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们一边推搡一边讥笑着把吴贵显押走。 镖队其他护卫见势不妙要涌上前去拦截,耿其峰反而上前制止了他们。村民更高兴了,神情放松,放下了锄头扁担,三三两两说笑起来,有的妇女赶紧往家里赶,天快黑了,家里的猪食还没准备呢,人可以饿着迟会儿吃饭,猪却不行。他们现在有贵人相助,原来这些凶神恶煞的人翻不起什么浪来。 对这一切,儒雅男子恍若未闻,他一直认真地听村长讲话,一边听一边点头,眼里露出同情的神情。村长诉完苦,心里畅快了许多。儒雅男子看看天色,笑道:“哎呦,不知不觉天快黑了,看样子今天要在贵村叨扰一晚了。” 村长正愁要如何留下他们,马上热切地说道:“不叨扰不叨扰。远来是客,欢迎欢迎!” 儒雅男子笑着指了指镖队的人问:“那他们怎么办?村长不会也招待他们在这里吃饭吧?” 是啊,他们怎么办?他刚才已经说出口并不想为难他们,可现在马上就把他们给放了,心里这口气到底难消,况且他答应了村民也不会答应。 儒雅男子朝耿其峰看了一眼,耿其峰知道自己该出场了,他连忙上前两步,陪笑着对村长说:“我们晚辈无礼在先,你们该打该骂我绝不计较。”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现在打骂都失去了意义。“这”村长为难了。荆举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找那儒雅男子商量。村长还在犹豫,荆举人却不客气了,直接对儒雅男子客气地说道:“这位大人有什么高见。” 儒雅男子闻歌而知雅意,立刻笑着说:“几位如果信任我,我就为大家做个中人如何?这样,这位镖头今天就留下来和村长商谈一下怎么道歉赔偿的事情,两位首犯也作为人质关押在村里,其余的人先放了,荆村长你们看如何?” 村长和荆举人对视了一眼,只要那两个态度最恶劣的人还关在村里,他们倒也放心。“那我们得商量一下。”说罢他们转身和村里的几位老人走到旁边嘀嘀咕咕商量去了。 耿其峰赶紧朝儒雅男子作揖致谢:“感谢大人今天出手相助。不敢请教大人高姓大名?请容我们犬马相报。” 儒雅男子笑着摆摆手,说:“我可不单是为了你们,谈不上犬马相报。” 这点耿其峰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不想看到两相争斗弄得你死我活,才趟了这趟浑水。但他们刚才明明无礼在前,对方却能不计前嫌挺身而出,这个气度就让他感激。况且刚才他们处理的方式看似无意却处处深藏玄机神情放松,人畜无害,却屡有布局,攻防兼备,让他这个老江湖过后明白过来也不得不佩服,更有了结交的意思。作为在江湖闯荡多年的老人,他深知江河里最危险的地方是表面平静,地下却漩涡不断的暗流江湖上最强的高手不是一看就让人心生敬畏的人,而是看似亲切温和实则内有沟壑的人。这种人心性平稳,情绪不容易为外界所干扰,再加上高强的武艺,往往就是深不可测能进退自如的高人。这儒雅男子他看不出来他身上是否有功夫,但他面对危险仍能面不改色,谈笑间把一场即将爆发出的血腥械斗化于无形,其智其勇就是一种高深的修为,更不用说他还有一帮能够得心应手的手下,耿其峰深深地被折服了。 村长他们商量了一阵,回过来对儒雅男子说:“不知这位客官您贵姓?” “小姓杜。” “杜先生,”村长说,“不是我们不想放人,可是他们说他们是县令的人,万一他们真的让县令派人来抓我们怎么办?” 杜渊之和姚先生相视而笑,到底乡民单纯无知,自古皇权不下县,朝廷的政令最多下达到县一级,再往下就是地方乡绅自治,县令非有命案的大事不会兴师动众地去抓人。但他们也不会解释这么多,就安慰地说道:“无妨,我和你们县令有旧,我会修书一封派人过去说明此事。况且,晚上我们都在会为你们做主,不用担心。” 村长不由得大喜,彻底放下心来,让村民都散了,自己赶紧安排人做饭准备好酒好菜招待客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干戈玉帛 四 季敏被村民推推搡搡押走时,眼睛几乎要冒火地怒视着耿其峰和镖队的护卫们,充满了被出卖的愤恨和耻辱。护卫们不约而同心虚地低下头来,或转视它方,耿其峰却无动于衷。他对儿子说:“你们赶紧离开,到了歙县把镖交给货主,什么都不要跟县令夫人说。就待在县城,我会来找你们。” 耿家辉担心父亲的安危,想陪着父亲一起留下,耿其峰骂道:“糊涂!你们留下有什么用!还要火上浇油吗?快走,你们走了我谈判才没有后顾之忧,懂吗!对方没有扣押住货物也就没有了凭仗,就无法狮子大开口。”看着儿子仍是一副担心的样子,心里一软,说道:“走吧,别担心。有杜先生他们在,他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师妹他们会不会有事?” “他们会有什么事?”耿其峰冷冷地说道:“顶多饿他们一顿。我看这倒是好事,省得他们有力气惹事。” “不能放他们和我们一起走吗?” 耿其峰叹了口气,“傻孩子,这是平衡,知道吗?这已经是目前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我们再要求多一点就会前功尽弃。你换个位置想一想,你如果这样被人下了面子,你会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白白地饶了人?放心吧,你师兄师妹他们会没事的。” “可是,他们不会理解父亲您的做法,回去会向大伯告状,大伯会理解您吗?” 耿其峰叹了口气:“这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回头再说吧。” 与此同时,村长和荆举人领着杜渊之一行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去。一路上村民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呼,一大帮好奇的孩子们则一直尾随在他们的后面,对他们一切行为都要稀罕地议论一番。杜三夫人心慈,让人去车上拿了一包翡翠饴糖来分发给这些孩子,尽管眼里露出渴望,但这些孩子却都退后着没有一个上前伸出手来。 “拿着吧,一人一个。嗯”杜三夫人柔声细语地劝。 “拿着吧,这翡翠饴糖很有嚼劲又很甜,是我最爱吃的。”阿志也来帮腔,抓起丫鬟手中的糖块不由分说就塞到前面几个孩子的手里。孩子们捧着糖不约而同把目光看向村长,村长笑呵呵地说:“既然夫人少爷给了,你们就接着吧,别忘了道谢啊。” 孩子们雀跃起来。 看着这些流着鼻涕,穿着破衣烂衫,塔拉着大人的鞋子,或者干脆光着脚丫子的孩子们眼中渴望的眼神。却仍然懂得知礼守矩不争不抢,一个个轮流拿着饴糖的时候不忘说声谢谢,杜玉清一时大为感动。父亲说得对,别人的善与恶有时就是我们自己行为的反馈。 范斯远同时却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先生,先生。”他小声叫着姚先生,“刚才杜世叔是怎么判断出这村子里的人迁徙到此有二百多年的?您别告诉我,他是掐指一算得来的。” 姚先生呵呵乐了,他停下脚步,笑着对范斯远和杜玉清他们说:“答案就在这周围,你们好好想想。” 答案就在这周围? 范斯远和杜玉清环顾四周,天气晴朗,傍晚落日的余晖把西边的晚霞映照成璀璨的橘红色,他们眼前白墙黛瓦的房屋一座一座紧紧地挨在一起,鳞次栉比,在他们中间是一座高大的房屋,八字门墙,重檐迭脊,飞翼翘角,显然是座祠堂。他们摇摇头,没有看出一个所以然来。 姚先生指了指中间祠堂旁边一座略微低矮也破旧些的房屋说:“所以说生活处处皆学问。你们看这座房子,应该是村里历史最长的房屋了,你们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这是一座寻常的房屋,一样的飞檐翘角,一样的斗拱雕梁,只是比旁边的祠堂更简单粗糙些。 两人摇了摇头。 姚先生语重心长地说:“高人和常人的差异往往就在用心不用心这一点上,常人对事物熟视无睹,高人处处留心,发现世界的规律,融会贯通。做学问要做到通学才算是入道了。” “你们看,这座房屋比较隔壁这座祠堂简单粗糙,我估计是他们最早的祠堂。这不仅是当时修建房屋时的财力问题,更重要的是因为建筑房屋时代风格的演变。元代建筑和那时代的器用品风格一致,粗放实用。房屋结构多采用大额式构架,用梁檩作为支撑,柱少宽阔。待会你们可以进去看一下,前檐柱头上应该有一根巨大的随梁枋,今人肯定不会用这种形式,因为据说这是元人要压制汉人的一种标志。另外,你们看,这座房屋的下檐斗拱,双下昂双拱造,第一层假昂,其上华头子则为长材,承托于第二层昂之尾下,上檐斗拱单杪重昂,昂亦为昂嘴形华拱,这些都为元代通行做法。 到了本朝,恢复了宋代营造法式的建筑方法,讲究梁柱均衡结构严密,风格纤巧秀丽c注重装饰,所以元代建筑风格式微,不复再建。” 噢,原来这样啊。 他们走到房屋门口探头往里张望了一下,果然,前檐柱头上有一根粗壮刷成漆黑的长梁檩横亘头尾。不由地对杜渊之和姚先生的问题更是钦佩万分,姚先生笑着说:“你们也不用着急,只要有心,知识是可以靠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当晚,村长召集了村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陪着杜渊之和姚先生他们一起喝酒,还把自家珍藏的女儿红都拿出来分享。女眷另开了一桌,殷勤周到热情招待。得知范斯远小小年纪竟然也是举人身份,众人皆叹,荆举人更是不顾对方和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年龄,客气地一口一个年兄地叫。他已经猜度到杜渊之必然是朝廷官员身份,但杜渊之自己不说,他也不好直接相问,朝廷官员微服私访是探听的禁忌,他就只能装着不知道,又想表达自己的恭敬。 酒酣耳热之际,村长直接向杜渊之问起了自家荆姓的来历。杜渊之便娓娓道来,他说:荆是一个尊贵古老的姓氏。西周初年,楚国先君熊绎被封在荆山一带,国号为荆,国民就以国名为氏。楚成王即周襄王姬郑十四年,派兵救郑国,在泓水大败宋襄公宋队的楚成王。继位后改荆为楚,以前历代荆君的庶出子孙者,都称荆氏,世代相传至今,史称荆氏正宗。其后代原来分布在冀州c豫州c两湖等地。后来遭遇各种战乱,慢慢往南迁徙扩散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干戈玉帛 五 “原来这样,”村长大喜,可找到自己的根了,“我听老人一辈辈传下的话来说,我们就是从冀州迁徙过来的。” “哦,那北宋有名将荆罕儒c荆嗣祖孙应该是你们的同宗了,尤其是荆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屡次与契丹作战建立奇功,最后官至大统帅。” “真的,这个打败契丹的英雄是我们的同宗?” 杜渊之笑着颔首说:“嗯,我想是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 桌的人皆是喜出望外,兴奋得满面红光,眼睛发亮,在桌就商量起要如何补登族谱的事情,到底荆举人有文化反应快,转头向杜渊之请求,“不知能否请杜先生帮忙题写碑铭以作凭证。” “在下荣幸之至。” 荆家村人似乎唯恐他反悔,趁热打铁赶紧捧来笔墨纸砚就要杜渊之当场书写。杜渊之也不推辞,沉吟片刻就挥毫下笔。 荆举人作为一般的农家子弟,之所以能够中举全赖着他勤奋,能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真正说有见解,有大学问,那是没有的。他习惯的是馆阁体的书写,他见杜渊之的字风流洒脱,文章锦绣,比他中举时在州府拜见过的恩师竟然还要高妙,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住地发出赞叹,带动着村长他们的情绪也越发高涨起来,簇拥在杜渊之周围听着荆举人大声吟诵,与有荣焉,有的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范斯远看着杜渊之在一旁嘿嘿笑着,坦然接受着大家的赞誉,不禁哭笑不得,别人都说自己狂妄不羁,原来真正不羁的是这位温文尔雅的杜世叔。事关姓氏族谱的大事都可以这样对人信口开河,还言之凿凿诉诸于笔端,也不怕被人诟病。 看着他摇头轻笑,姚先生倾过身体深表同情地说:“是不是颠覆了你对渊之原来的看法?他这人就是这样,守规矩时最守规矩,一丝一毫都不愿意逾越不严谨时又最是任意妄为,让人牙痒痒又哭笑不得。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如果是以前我就会说他:文献不足证,何以信口开河?岂不是违背圣人之道?后来和他相处久了也就慢慢理解了,这言行妥当与否,主要还是要看他初心。初心正,读书可以活,做人更可以活。苏轼在科考中杜撰尧和皋陶的对话而获得欧阳修和梅圣俞两位前辈宿儒的激赏,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了劝人向善而给他们攀附一个英雄的同宗?况且,”他朝范斯远促狭地眨了眨眼。“你没有办法证明他说的说法不对,是不是?此等几方得益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范斯远一时怔愣,陷入了深思。 杜玉清她们回房休息的时候,父亲他们的酒席还正热闹着。杜玉清写完日志后,男子酒宴的欢笑还高高低低地传来,看样子宾主的兴致和情绪都很高昂,一时半会还不会散席。 杜玉清躺在床,农家条件有限,尽管已经为他们腾出了最好房子,但她仍然闻到了房间里些许的霉味和被子里尘垢的味道。房间小,有些烦闷,又睡着三个人,更增加了污浊的气息。走了一天的路,采苓采薇两人很快遁入了沉睡,杜玉清刚才在筵席也被劝着喝了一些米酒,让她觉得身体燥热,头脑亢奋,索性起床,换身练功服衣服,走到了室外。 月光莹白如水,照得村中的屋舍树木虚浮若梦,让她一下联想到苏轼在记承天寺夜游中的句子,“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一句“庭下如积水空明”绝妙地描绘出当下的情景。杜玉清看过几种解读,都说这是苏轼被贬黄州后在隐隐抒发被贬谪后的悲凉心境和贤才无用武之地的感伤。杜玉清对此并不能苟同,看人要看其基本性情,以苏轼洒脱豪放的性格来说,他不会时时刻刻把自己的境遇放在心,而是会随遇而安地享受生活。拿这篇短文来说,杜玉清就读到了苏轼觉知的体验,是他心灵的计时记录。 如同父亲所说,每个人看事物的角度会受到自己心灵宽度的制约,好比看一盆花,有的人习惯平视,有的人习惯仰视,有的人习惯俯视,唯有退后几步,放大自己的人才能看清全貌。 杜玉清来到村口池塘边的空地,人声渐消,虫鸣悠然。 她徐徐迈开步子,挥出右拳,起势。 在月光下她的身影如鹤飞舞,舒缓飘逸,优雅翩跹。 突然,杜玉清停下了动作,“谁?谁在哪里?”她厉声问道,虽然没有看见但她感觉到有人在窥视着她,汗毛竖立了起来。 从树影后走出一个人来,“对不住,姑娘。我无意窥探,只是刚好走到这里。”虽然窥探对武林人来说是大忌,但耿其峰觉得自己光明磊落,不需要藏着掖着。 是今天镖队的领头大叔。杜玉清看清了来人,精神放松了下来。她在他身没有感受到歹意,而且因为他白天的行为对他印象不错,在那紧急的时刻还能保持冷静,是难得有头脑的人。加对方襟怀坦白,她也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哦,不打紧,我就是活动一下。您随意。” 耿其峰没有认出杜玉清,白天的时候她戴着帷帽,还以为她就是村里的人。他是因为心里焦躁不安出来散步的,他原来以为晚能和村长他们开始相商赔偿事宜,好明天一早走人,就一直等在房间里。没想到酒筵一直开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听着那里一浪高过一浪的喧闹,心里更是烦闷,索性出来走走。看到杜玉清在这里练功,一时好奇就停下来看了一会,刚开始不以为然,但越看越惊奇,不由地又前了十几步,结果被杜玉清发现。 好灵敏的知觉!他暗叹道,真是一个练功的好苗子。而且性情平稳,被自己打扰了还能保持态度的谦和,比自己那些戾气重动辄火打架的徒弟侄儿实在是通情达理,这也是练武之人通常的毛病,于是顿生好感。 “姑娘,你这练的可是长拳?” “正是。” “不介意的话,老夫和姑娘练练手如何?”耿其峰一时技痒,他觉得以杜玉清的武功可打不了人,想好心教她几招。 “那多谢大叔指教了。”杜玉清十分高兴,有技艺的人都有个毛病,总想找机会试试自己的身手,尤其对杜玉清来说因为身份的限制,很难得有和外人交手的机会,她自然不愿意放弃。 “请!”杜玉清拱手施晚辈之礼。 “请!”耿其峰拱手回江湖之礼,心里暗自点头。虽然是长在乡野的姑娘家,但礼节俱全,足见教养深厚。 杜玉清也不客气率先出手,一个弓步冲拳就冲到耿其峰面前,耿其峰没想到看她刚才练习时动作慢慢悠悠的,也能变得这么迅疾,于是不慌不忙地左手一档,右手便向她肩膀挥来。杜玉清左手格开耿其峰的右臂,右手顺势一捋,反手袭击耿其峰胸前。耿其峰收回右手,双手交叉架住杜玉清的右手,同时脚尖踢向杜玉清的小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晚传授 就这么片刻之间,他们两人已经过手了好几招了。 杜玉清非常惊讶,这位大叔拳法扎实,刚健简洁,招招致人要害。是她目前除了父亲和常胜之外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刚才要不是他手下留情,往她肩膀打来而是直接进攻她的前胸,她可能就会来不及回防被对方打中胳膊。除了善意,她还感觉到这位大叔技艺的高超,更打起精神专注应对。 耿其峰更是惊异,这位姑娘动作从容,张弛有道,小小年纪俨然已经有大家风范,面临危险仍然能够处变不惊节奏不乱,显然心性和拳法都受过良好的训练,要知道拳法训练易,心性改善难,她现在欠缺的唯有经验而已。她的师傅分明是位高人,心里不由的佩服万分,起了结交之意,出手时更是用心。 耿其峰劲力密实,杜玉清放松均匀,两人乒乒乓乓不知不觉交手了一百多招,停下歇息时都觉得畅快淋漓。 “姑娘,好拳法。”耿其峰由衷说道。这位姑娘不仅章法有度,而且这样百多招交手下来还只是气息微喘,显然体力佳,平时有坚持不懈地练习。俗话说:穷读书,富练武。说明这姑娘除了家境不错外,还有开明的父母,否则不会让一个姑娘家练武练到这个程度。富裕而有远见,她的背后不会是等闲的家庭。山林田野之间藏龙卧虎啊,他结交的心意更强烈了。 “不敢,多谢大叔指教了。”杜玉清真诚地躬身施礼,她知道这位大叔不仅是手下留情了,很多时候还特意喂招给自己,不由心生感激。 没有比自己的好意能被人能充分领会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了,耿其峰原本就有爱才之心,加之喜欢这姑娘乖巧谦和,高兴之余就直言不讳不吝赐教了。“姑娘,请恕我直言,你这样的打法如果只是健身倒是佳,但想在江湖行走,一定要杀伐决断,不能心慈手软。否则会吃亏的。” “是。”杜玉清点头认可,她在打斗时总是顾忌会伤到人,出手时不免畏手畏脚,在家里练习时大家都让着她,到外边真遇高手就必然会吃亏,可是她真有机会和江湖高人生死搏斗吗? “练武,就必须想要时刻准备着遇强敌。束手束脚,心慈手软是不会练成真正的高手的。”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耿其峰一针见血地说:“如果我今天是个不怀好意的歹人你说结果会如何?” 杜玉清一愣,会怎样?她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所以武林人时刻要有警觉的意思,不能心慈手软。还要多找外人切磋较量,在实战中检验和提高自己。即使平常和自家人练习时也要真拳真脚地打,仿佛面临真正的敌人一样,否则除了健身养生对武艺的提高没有什么帮助。” 杜玉清觉得不能完全认同他的说话,但又一时想不出来他哪里说得的不对。于是问道:“可是不是有那些在深山老林里独自修行的世外高人吗?他们不是照样练成了自己的绝世武功?” 耿其峰地笑了笑,脸浮现有些无奈的神情,“说句不敬的话,我觉得那些都是传说。反正我行走江湖三十年,没有遇你所说的世外高人,也许他们真是世外高人,我们平常人见不着。我是练少林拳的,遇过几个所谓的少林师傅,真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他朝杜玉清促狭地笑了笑,小声说:“我当然不好意思真打,到底是同宗同派,装模作样几下就败下阵来。后来又遇过什么青城派c武当派谱摆得真大,我就不客气了,最多几十招后就把他们打趴下了。武功也许是他们高,但真正想要杀人c克敌制胜,他们就不如我们了。你想啊,他们习惯了悠哉悠哉地进行所谓的修身修行,我们习惯是以命来搏,讲究分秒必争,处处杀招,效果能一样吗?” “原来这样。”杜玉清刚开始时还能笑着听耿其峰讲话,当故事和逸事来听,到后来就笑不出来了,耿其峰的话引起了她深深的担忧。她们不就是在悠哉悠哉地进行修身修行吗?父亲教他们的拳法是不是也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闭门造车,自说自话?一旦遇真正的高手就不行了呢? “当然是这样。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我看你练的长拳就不错,挺简洁实用的,不过还可以再直接些。今儿时间有限,我就简单教你几招,人身的要害部位其实就是那么几处,头c颈c胸c腹,需要重点进攻和防范的也就是这么几个地方,不需太多的花样,直接进攻简单有效。” 耿其峰边比划示意边说明。在他演示之下,动作果然变得更迅捷实用。 他最后说道:“你看,直接切入攻击对方的胸口,连续几下,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会被你打倒。还有一个,江湖险恶,一定要注意对方使诈,虚实结合。比如,刚才我踢腿进攻你的下腹,你双手来挡,实际此招我为佯攻,出腿后即收回,改为踢脚横扫你后颈,若我是真心进攻,姑娘便会吃亏了。” 杜玉清听得冷汗连连直冒,真如这位大叔说,她早就一败涂地了。亏得她刚才还在那里为自己能够坚持这么久而沾沾自喜呢。殊不知自己这点技艺在对方眼里根本是小菜一碟,不够看的。 “时辰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杜玉清还正兴致勃勃的时候,耿其峰却突然抬头看看天色说:“明天我还有事要先去睡一会。姑娘,我姓耿,字其峰,是金陵镇威镖局的三当家的,将来姑娘有机会路过金陵时可去找我。”说罢,拱拱手就准备转身离去。 “多谢耿叔今天不吝赐教,预祝耿叔之事顺利解决。”杜玉清虽然意犹未尽,但也知道耿其峰的事情非同小可,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真诚相授让她十分感激。 “那谢你吉言了。你也早点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了。”耿其峰心情愉快地转身离去。走到半道他突然想起他根本忘了问姑娘的姓甚名谁,更不用说利用姑娘家里和村里进行谈判之事。罢了,罢了。原来他一直想借着讲授技艺的当儿做出不经意的姿态问出姑娘家的情况,但讲着讲着,面对小姑娘睁大眼睛,求知若渴的目光越讲越用心,最后根本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剩下倾囊相授了。原来刻意接近到什么借势平衡的打算早就忘在了脑后。实在是这个姑娘比他见过的大多数的练武者都专注认真,认真得让人感动。罢了,罢了。他摇摇头,今天就当做自己好为人师做回好事吧。 “耿叔再见!”杜玉清相信他们很快还会再见,就道别得干脆利落。 “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孰高孰低 杜玉清又练了一会回到村子,已经万籁俱寂,夜凉如水。她就着冷水擦洗完毕,躺在床。把今天的事情和思虑过了一遍。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习惯于平静生活的她十分兴奋。也让她心思异常活跃,领悟到许多东西。原来有的人看去一辈子顺遂,别人都归咎于是他的命好,是天的眷顾,实则是他擅长将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中。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这种人行事不是一句“以和为贵”就可以简单概况的,而是擅觉动静之变,立下刚柔之断。“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达到黄帝内经素问里的一句话“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的境地。但世人大都不识这背后深沉的真相,容易被表面的现象迷惑。 魏文王曾经问过名医扁鹊:“你家兄弟三人都精于医术,到底哪一位最好呢?” 扁鹊回答说:“长兄最佳,中兄次之,我最差。” 文王又问:“那为什么你名气最大呢?” 扁鹊回答说:“长兄善在病情发作之前治未病之病,一般人不知道他的功德,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扬出去,只有深谙医道的人才会对他推崇备至中兄善治病情初起时的欲病之病,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及乡里而我善治病情严重时的已病之病,人们看到在我针砭用药之后病人情况的好转,都以为我医术高明,口口相传导致名气大盛,实则在医术和功德我都不如我两位兄长。” 杜玉清盘坐调息,渐渐进入空明。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杜玉清便被采薇叫起,一行人在晨间薄雾缭绕的山林中开始了锻炼。 杜渊之觉察长女今天有些不同寻常,动作比以往刚健果断,不禁有些奇怪,把她叫来问了,杜玉清便把昨晚耿其峰传授的经历说了一遍,末了,问道:“我们这样练是否真的能克敌制胜?” 杜渊之笑着了,说:“你们现在可能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十年后他们就未必是你们的对手了。我说过任何功夫都要道c技结合才能达到乘境界。技巧当然重要,而且短期看非常有效,但长期来说没有道的内涵,武功早晚会走下坡路。否则真的照他理解的去做,除了练体力,成天只要练这么几个动作便可所向披靡了?任何功夫,琴棋书画也好,驾射数术也好,既要能深入其中,又要能超乎其外,和天道相连,否则只有技,太实,很容易被人有可乘之机。”看着几位后辈仍然有些迷茫的眼神,笑着说道:“也罢,这次出来,本来就打算让你们历练长见识的,这样好了,待会我让你们亲眼看看我们的功夫和别人的差异。常胜,你去安排一下。” “是。” 吃早饭时,村长和荆举人又来殷勤相陪,杜渊之问起他们要和镇威镖局如何解决争端的事情,村长和荆举人自然做出不会再为难的姿态,杜渊之当即就叫人把耿其峰请来。 被常胜已经交过底的耿其峰态度谦和,言语中肯。一方姿态低,另一方在他们奉为贵客的杜渊之等人面前自然不好为难,双方很快达成和解。镖局除了赔偿村里那只被塌死的母鸡和受惊吓的孩子,另外再赠送十两银子给村子作为额外的赔偿。 村长喜出望外,十两银子在他们这里可是一笔大数目,够买两三亩好田的了。昨晚姚先生在酒桌说起他们村子的风水很好,就是祠堂前贯穿全村的道路修得太直了,犯冲,一个是让村里人容易受到意外灾害,另外就是留不住财。建议他们在路口处安放块泰山石敢当来化解,更好的办法就是同时把道路整修一下,变得曲折宛转一些,再种些树木,除了挡住一些煞气,还可以让财运回转到村里。 啊,原来是这样啊。对姚先生说法村里的老人当即就表示了认同。他们村里飞驰的过路马车踏伤家禽的事不是一两回了,而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这次还算好的,被他们当场给逮住了,大多时候连人的影子都看不到,早就逃之夭夭了。还有更可恶的人会在村尾故意踏伤鸡鸭等家禽,然后捡起来就跑,根本抓不到人。这也是村民怨气越来越重的原因。姚先生听了深表同情,还给画了图形告诉他们要如何改道。可解决办法找到了,钱却从哪里出呢?人工可以不计,但材料总是要钱吧。去年他们才修的祠堂,再让大伙出钱出力修路,不管你把目的说得再天花乱坠,恐慌也会怨声载道了。村长昨天发愁了一个晚呢,如今钱的问题一下就有着落了,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村长自然喜不自禁,杜老爷真乃他们村里的贵人哪。不仅帮他们解决了族谱的困惑不说,还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多的福气。 所以到杜渊之一行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村长带着老老少少来送行,还往她们马车塞了好些土特产,这个老人不好意思地说:“自家种的,别嫌弃”,那个大嫂笑着说:“是我们自己采的,不值几个钱”。七七八八的东西,米c香菇c茶叶c贡菊,塞满了一整车。乡村人朴素的感情感动了杜渊之一行人,最后杜渊之又让常胜硬塞给村长几两银子才作罢。 离开了村子,季敏和吴贵显骑马快步赶耿其峰,季敏低头说道:“三叔,我和三师兄就不和你去歙县了,我们想直接回金陵。” 耿其峰正跟杜渊之道谢。这次能够顺利脱身,他对杜渊之充满了感谢。正在说话间就被侄女突兀地打搅了,心里顿时不快。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知礼数,没有看到他在跟人说话吗?但转头看见侄女的模样,心中一软,就没有再计较了。 一个晚被关在柴房里,季敏变得憔悴许多,不复有往常的飒爽意气。耿其峰叹了口气,后退了两步对季敏两人说:“敏囡儿c显三,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处理的方式不对,你们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想多说,以后你们成熟了自然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季敏默不做声,低着头垂着眼帘,显然不以为然。吴贵显则干脆扭开了脸,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对师叔说,昨天他当众被侮辱时师叔愣是一个屁都没有放,如此懦弱胆小怕事,现在又来语重心长做好人算怎么回事?枉为他有这么好的武艺,有什么用?! 咦,他前方不正是昨天从后边袭击他的家伙吗?顿时新仇旧恨涌心头,小子,你等着瞧!他他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常胜,一副恨不得要将他吃了的模样。 常胜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转过身来就面对这样一副桀骜不驯阴冷凶狠的眼神,他满不在乎地笑道:“怎么,不服气啊?” “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有种一对一单打独斗。”吴贵显咬牙切齿地说。 “好啊!单打独斗就单打独斗。” 吴贵显一愣,他刚才只是随口说出的狠话,显然没有想到常胜会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犹疑地说:“你说的?” “我说的。”常胜平淡地笑着说。 “现在?”吴贵显几乎兴奋地要跳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恨不能立刻跳下马来把对方痛宰一顿。 “现在?你想村民再冲出来把你们围起来啊?”常胜嘲笑地说,抬手指了指前面的一片树林,“那里有快空地,就在那吧。” “那我们在哪里恭候了,不来的人是王八蛋。”吴贵显迫不及待地说道,言语也客气了一些。他见常胜答应得这么痛快,担心对方使诈,想先过去查看,又怕对方只是诓他借机想溜走,就想用言语拿住对方。 “男子汉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话算数。”常胜乜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像大人对孩子说话似的保证着。 吴贵显心满意足了,朝师叔使了个眼色,便和师妹两人纵马飞奔而去。 耿其峰不怀好意了,这两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杜渊之他们打声招呼,更不用说道声谢了,他转头对杜渊之他们拱拱手,惭愧地说:“对不住,晚辈无礼,我代他们向先生道歉了。” 杜渊之客气地说:“还是小孩子嘛,以后自然就懂事了。” 二十岁左右的人了还是孩子?耿其峰看着两位侄女侄徒飞奔而去的身影,叹息了一声,社会有种说法:没有成家的人都还是孩子。代表是说这些人还在父母的羽翼保护之下,没有能力独立承担家庭责任,杜先生说他们还是孩子,分明是觉得他们不懂事。连杜先生这么温和的人都不待见说他们,可见他们做得有多任性多过分。早晚会在社会栽跟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愤恨怨怼 吴贵显和师妹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和师妹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等着杜家一行人的到来。 “师妹,坐。”吴贵显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一块大石给师妹坐。看着师妹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心疼,“刚才看你吃的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那些粗糙的食物哪里吃的下去!”季敏有些不耐烦了,刚才吴贵显就在饭桌问过同样的话,问,问,就晓得问,一点实际问题都没有解决。季敏对这个三师兄突然再无耐心应付,原来看在他对自己一直殷勤照顾的份,心里多少有些歉疚,现在这种歉疚荡然无存。看他那愚笨的模样,实际什么都帮不了她,还摆出一副我很能的样子,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还有赖于他保护自己回家,就敷衍了事。 “师妹,你先能耐一下,比试完我们就能到前面的镇子好好吃一顿,明天就可以回到金陵了。” “嗯。”季敏低头答应了一声。她原来对押镖充满了向往,总觉着走南闯北充满了浪漫气息,一次次恳求父亲同意她出来,真正出来却发现押镖原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吃的是粗糙的食物,睡的是肮脏的被褥,更可气的是竟然还会遇这些无法无天的刁民,让她非常有挫败感。她下次再也不出来了,还是在家当她的小姐舒服自在。父亲说的对,男人才必须出来闯荡,她这样的小姐就应该锦衣玉食娇养着才行。回去后她首先要好好地洗个澡,换熏香的漂亮衣服,然后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塌什么也不做。那才是她该有的生活。 吴贵显看着师妹情绪低落,还以为她担心自己待会的比武,安慰她说:“师妹你别担心,我刚才看了对方虽然人多,但不足为惧,只要我们打败了那个袭击我们的大汉,我们就能顺利脱身。”他刚才仔细地观察过对方的实力,他们主人中不是妇孺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下人中除了常胜没有什么硬茬子,不是些半大的孩子就是年纪的车夫,根本不足为惧。他只要专心对付常胜,其余人交给三叔一人足以镇得起场子。三叔虽然和他们不对脾气,但他功夫是一等一的好,这个时候断不会为了外人而不帮他的道理。 阳光很好,温煦明亮。 树林里轻风阵阵,凉爽惬意。 林中的空地,两人耸立对峙。一样高大的身材,一样宽厚的肩膀。 一个年轻气盛,剑拔弩张。他拱了拱手,骄傲地说:“镇威镖局,吴三。” 另一个正当壮年,放松随意,拱手回礼,风淡云轻突出两个字:“常胜。” 吴贵显看似客气实则气盛地说:“你既然不使用兵器,我也不用,省得说我欺负你。” 常胜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满不在乎地说:“你要用就用,我不介意。照样可以把你打趴下。” 吴贵显经不起刺激,“哼!待会我就让你把这句话怎么说出来就怎么给吞回去。” 常胜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没有接茬。好像说对方的话太幼稚了,他连个字都懒得再奉回了。 吴贵显显然被激怒了,他解下佩刀,嘡啷地丢在一旁,然后连招呼都不打就像头凶猛的野兽似的朝常胜扑过来,拳头轰然而出! 耿其峰仔细地打量着对方观战的人。他自然比吴贵显见识又高了许多,除了常胜,他看出对方的下人各个都有些功夫,这让他更坚定了自己原先对杜先生身份的判断,他即使不是朝廷官员,也一定是哪个实力强大的官宦贵族人家出来微服游历的。他曾经听说真正有实力的贵族是那些具有百年积淀又懂得韬光养晦的隐形家族,他深以为然。 经历过几十年人生沧桑的他见过太多所谓高门大户的新贵,他们耀武扬威c讲究排场,最多不过二三十年的风光,便会走向没落,当初怎么起来的原因就是导致他们灭亡的根源,甚至整个被抄家灭族。潮起潮落,真是各领风骚数十年。 而真正的贵族是那些传承有序,虽经历朝代变迁仍然顽强生存,世代绵延兴旺的家族。这样的家族表面不显山不露水,礼让谦和,为富一方就能造福一方百姓。他们实力强大,却懂得藏拙,保持刻意低调。他们深深地扎根在土壤里,那些只懂得欣赏花开的美丽的人是没有办法认识到他们的厚重的。耿其峰他也是刚才观察到对方这些年轻的下人们的行为才突然领悟的。这些人面对即将发生的比武争斗,显露的不是害怕反而是期待的神情,虽然兴奋却又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没有交头接耳地议论,而是警惕地巡视,寸步不离严守职责,显然从小就受过良好的训练。 有实力c有能力,这是耿其峰对对方的判断。相比较大多数官员贵族私下出行,除了官府的护卫外,还会请他们这样镖局里的镖师为自己保驾护航,只有那些财力深厚的世代贵族才会从小培养这些有武艺的下人,而且养而有序,技高而焕发进取,这家人实在不容小觑。 耿其峰把目光转向对方的主人处,杜先生云淡风轻地和姚先生轻声谈笑,显然久经沙场见怪不怪了。奇怪的是他身边还有一位年幼的公子和一位戴帷帽的小姐,显然是准备一起观战的,他们竟然会开明若此吗?小公子还好理解,难道这样的文弱小姐也是同道中人?耿其峰不由地有些疑虑。 “哼,仗着人多想欺负人不是,待会要你们好看!”对于昨天受到的奇耻大辱,习惯了总是被捧得高高在的季敏又羞又愤,恨不能把昨天看见自己狼狈不堪情景的对面那些下人的眼睛全都给刺瞎了。还有那衣冠楚楚的小姐,凭什么同是闺阁小姐,人家就能被奉若珍宝被簇拥在中间受到了良好的保护,而自己却要被那些身散发着酸臭的乡下人夹持着任意侮辱? “敏儿,别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耿其峰厉声呵斥道。 季敏咬住下唇不说话了,心里的愤恨却越聚越高。这个愤恨是因为昨天那些村妇对她不堪入耳的辱骂是因为那些粗鲁猥琐的乡巴佬在她身又抓又摸的猥亵是因为昨天晚那顿难以下咽的粗食是因为她在肮脏的柴房靠坐着忐忑不安度过的一夜是今天被放出来时蓬头垢面的自惭形愧还因为三叔对她的漠视和三师兄的无能。这一切都让她愤恨,都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遭遇到了耻辱。凭什么,凭什么!她待会要师兄把这些人都杀了,尤其是对方那个优雅的小姐,她愤愤不平地想:到时候,我要把刀架在你脖子,看你还怎么个优雅法! 季敏把目光转向场中,她迫不及待地想看见三师兄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的情景,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真锋较量 季敏把目光转向场中,她迫不及待地想看见三师兄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的情景,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就见师兄像头凶猛的野兽朝对方扑过来,拳头轰然而出。好!她心里叫嚣着,想象着对方被打得委顿倒地的情景,心里畅快无比。三师兄是几个师兄弟中武艺最高强的,父亲曾经评价他说:未必他的拳头最硬c速度最快,但他聪明,懂得运用头脑来搏斗。对于三师兄的殷勤奉承,她一方面很享受,一方面又有些不屑,因为父亲早已交代说会把她嫁给官宦人家,她要成为尊贵的官太太,才看不上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鲁汉子。 杜玉清见对方出手威猛刚健,不禁为常胜捏了一把汗。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两个都有武功的人的真正较量,那种以命相搏的雷霆气势骇得她心里砰砰急跳,既兴奋又紧张。 吴贵显出拳迅疾,似乎瞬间就到了常胜胸前,常胜伸手架住。不,在外人看来也许是架住,在杜玉清他们这些久经练习的人看来就是接住。架住,是硬对硬地抵挡,而接住,是球入囊中,既缓和减弱了来势,又把握住对方的力量,看似外表一样,实则掌控程度完全不同。 吴贵显这一拳用了八分力量,手背青筋暴起,“碰!”一声闷响,常胜后退了一步,季敏大声喝彩:“好!”吴贵显暗自得意,他的拳可是每天打沙袋,经过千锤百炼训练出来的,重逾百斤,被他打中的人无不痛苦受伤后倒地。别看对方个头大,没有马上倒地,可不也承受不了后退了吗?他再接再厉,又轰出了一拳,对方又退后了一步。可这次他感到一丝困惑,刚才两臂相交时他分明没有感到往常那种重击之下实在的快感。好吧,我就不相信打不倒你,我让你再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吴贵显跃步向前,飞起一脚。他的力度之大,带动起场上尘土飞扬。常胜左闪右突,节节后退,躲过了对方几次的进攻。 杜玉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瞧,她明白了,对方虽然势大力沉,但也力拙实沉,对他们这些被父亲教导着外操柔软,内含坚刚的人来说破绽多多。像常叔这样势均力敌的人真要觑空反击易如反掌,常叔采取这样防守之势实际是为了演示给他们看的。 耿其峰叹了口气,对方虽然膀大腰圆,但腾挪移动身手灵活,没有丝毫的被动之态,他的退让显然是故意而为。唉,高下立见了,可偏偏自己那个傻徒侄还没有自知之明,以为对方已经被自己逼得步步后退,一拳一脚无不重力出击,越打越忘形,门户大开,处处是破绽。 他根本没有看出来对方眯缝着眼睛,目光玩味,好似好不容易逮着只硕鼠的老猫,舍不得把猎物一口吞下,一下一下放着玩,非常享受的样子。 耿其峰昨天一照面就看出来常胜身上有高强的武艺,他身上有种让人敬畏的气势,作为久在江湖行走同样技艺高超的武林人,他自然知道这是一种功夫高深c气息自然外放的气质。听说练内家拳练到一定境界的人才有这种气质,他还曾经对儿子说,这个人的武艺比他们加起来都高,一半是他自己的判断,但另一半也是夸张,借以吓唬儿子,让他出门要谨慎行事,天外有天,不可任意妄为。没想到一语成谶,此人不仅技艺高超,而且很多时候都让他看不明白,明明显三已经好几次重拳击中了他,他却仿佛没事人似的,照样放松灵活,举重若轻,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那内家拳神秘的威力所在? 吴贵显看着对方节节败退,心里止不住地得意。哼哼,你不是很能吗?你不是能下黑手吗?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老子的厉害!他再次欺身上前,右手如风迅疾攻出,看到对方伸出双手交叉来挡,心里发出了一声冷笑,果然如此。他这招声东击西的方法不知骗过了多少人,今天你也跑不掉! 他瞬时收回右手,以左手挡住对方双手,右手朝对方太阳穴轰去! 可没等到他的拳头打到对方的太阳穴,他的身体却被一股大力拽着一下失去了平衡。不好,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对方的拳头已经到了他胸前,他本能地闪身避开,腰肋上还是中了对方一拳。 “啊!”他痛得不由失声叫道。这一拳打得他五脏六腑都震颤起来,他不由地踉跄了两步,对方的劲怎么这么大? 吴贵显张站直了身体,重新调整自己,常胜也漫不经心退回了原地,吴贵显重新燃起了希望,莫非对方刚才那一拳是碰巧打中自己什么要害部位?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他抖擞精神,继续准备教训对方。 杜玉清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看见了常胜那一击的来往轨迹。最近她学会了感同身受的心里体验。她只要心里足够宁静c足够放松,放空自己,把自己的意和识放到对方的身体里,她就能体会对方所体会的,感受对方所感受的。当然了,这个方法不是对所有人都行之有效,比如像父亲和姚先生这样的博大深刻的人就完全不行,有的人也只能感受到一部分,比如常胜。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父亲原来教他们的目的是让他们来感受对手的,却被她悄悄地用来学习和体会。 刚才她感觉到常胜的胸有成竹,他刻意地放开思虑,不思不想,把行动完全交给了身体。对方欺身上前,他的双手自然交叉抵挡,对方随即右手抽回,改为进攻他的太阳穴,常胜身体仿佛是在四周布下气息的蜘蛛丝一般,对方一动,他即可就觉察到变化,随即右手顺势捋着对方的左臂往下拉,让对方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左手迅疾如风打到对方的腰肋处。一气呵成,浑然天成。 杜玉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常胜总是能比对方反应快半拍,因为对方是思想指挥行动,而常胜全靠本能行动,他所有的行动完全都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快捷迅速而且威力强劲。 但这种全靠身体下意识反应来对敌的方式,不是简单的放弃思想,它是后天觉知后回归先天的自觉是有意训练后千锤百炼后的产物是身体驾轻就熟的自然反应,非有多年之功不可成功了。原来父亲说十年之后他们未必是你的对手深意原来在这。 这就是无为。 它是出乎其中又拔乎其外的全面和整体是后天回归先天的精神超越。 它是我们精神和技艺的的最高修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瞬息变化 吴贵显动作越发凌厉c凶悍,但再年轻体力好,他的力量还是渐渐不支,况且他每拳每脚都使出了大力,这更加速了他体力的消耗。他眨巴眨巴眼睛,防止汗水流进眼睛,看到对方仍然轻松自如的状态,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师妹越来越不耐烦的脸色不容他多想,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单凭拳头的威力好像不能对对方构成威胁,刚才偶然的击中,都觉得是大棒敲在棉花一样,让他又泄气又无奈,必须想个办法尽快战胜对手。 吴贵显的眼睛瞥到了自己刚才丢在一旁的大刀,心里后悔自己说话说的太满。转头一想,管它的,对方刚才不是说不介意自己用刀吗?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说过的话不算有什么,取胜才是王道。 吴贵显极力做出泰然自若的样子,捡起自己的大刀。 常胜纹丝未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可,显三,不可!”耿其峰出言制止。比武输了不算什么,可显三连信义都输了,这不能不让他感觉惭愧。 “是他说不介意的。”事已至此,吴贵显只得硬着头皮抵赖。 “噗嗤,”旁观中唯一的一个小丫鬟发出一声耻笑,“他说的话算数,你说的话就是放屁不成?”众人一阵哄笑。她说话十分娇憨,让人觉察不到她的用词粗俗,反而觉得十分贴切。 饶是吴贵显再皮厚,也有些面红耳赤。 “有什么可笑的,你们还人多呢,我们都没有说你们是仗势欺人。”季敏站出来愤愤不平地大声说道。 “敏儿,闭嘴!”耿其峰更是难堪,自己这些晚辈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不讲理啊。不识好歹不说,连信义都背弃了,更可悲的是背弃信义而不知,还要强词夺理,真是无可救药啊。 清晨的时候常胜来过找他,交代他要如何和村长谈,还客气地说久仰他的威名,想邀约他进行比武切磋,他自然高兴地应承了。即使对方不是曾经帮助过他们的恩人,就是作为嗜武之人,他也愿意探知对方的技艺,试试身手。对方一再暗自帮助自己这里的善意他都不好和两个晚辈说,怎么说呢?这两个人自从被放出来后脸色都是臭臭的,根本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 他们根本看不出来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相反手下留情,处处退让。刚才常胜只要稍微往一寸,打到显三腋下肋骨的位置,他便会重伤倒地。以常胜的技艺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这两个孩子却偏偏看不出门道,还处处以恶意揣度人。 唉,良善之人以良善视人恶意之人以恶意视人。家门不幸,后辈式微啊。 被训斥后的季敏又羞又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既恨三叔只帮外人不帮自己,更恨对方仗势欺人。她恶狠狠地盯住刚才那个出言讥笑的丫鬟,只见她扭头和自己小姐低声说笑,分明又在嘲笑自己。季敏心里燃烧起愤怒的火焰,好吧,等着瞧!总有机会我会要你们好看! 对于习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往往也容易被情绪所左右,季敏此时完全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散失了理智,满脑子想的就是要怎么报仇,再也容不了其它的想法了。 此时的吴贵显也已经顾不得许多,他抡起大刀手腕左右宛转,刀影翻飞,朝常胜逼去。 “不可!”耿其峰厉声喝止,但吴贵显已经听不进他的话,心里叫嚣着:来呀,来呀,你不是很能打吗?看你现在能奈我何?看着对方被他的刀锋罡气掀起的鼓涨的衣角,他心里畅快无比。 常胜目光冷峻地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逐步后退。 吴贵显心里更是舒展,有种能够主宰对方,俯视一切的权威感。看到对方右脚侧后又要后退一步,他心里喊道:就是现在了!他把刀高高举起向常胜砍来! 岂料就在他扬起胳膊的一刹那,场瞬息就发生了变化。因为吴贵显要使出全力,他的胳膊不自觉地抬得更高,他身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这对行家来说都是破绽。常胜刚才就在进行侧身,现在便随即巧妙的顺势半旋前,贴近吴贵显的身体,只见他右手握住吴贵显的右手腕,左手往他大臂一撩,吴贵显痛得下意识松开手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大刀已经易主了。 常胜刚才虽然只是轻轻一撩,吴贵显却仿佛被钝刀砍了一般,痛得撕心裂肺,但他已经顾不这个疼痛了,因为常胜正举刀向他砍来,他慌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想怎么样?” 常胜盯着他,似笑非笑道:“你说呢?”他一边说,一边将刀玩儿似的耍得飞舞起来,看似学着刚才吴贵显左右宛转手腕,实则速度更快,幅度更大,显然技艺比吴贵显娴熟多了。大刀飞舞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根本看不见刀形,只见刀影车轮般转动,仿佛有无数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朝吴贵显逼来,稍微前进一步就能把他劈成两瓣。 吴贵显要是现在还不明白对方的武功实在比自己高出太多就是一个傻子,但他已经无法思考,在绝对强大势力威胁面前,没有超强意志的人往往会精神麻木。吴贵显眼下就是这种情况,他的手已经麻木了不听使唤,腿脚在哪里他也感觉不到,只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心脏通通通激烈地跳动,冷汗直冒,黏嗒嗒地贴在脊背让他十分不舒服。 老天c观音菩萨c玉皇大帝c元始天尊,帮帮我,请帮帮我。让他停下,让他停下吧。吴贵显绝望中把自己知道的神灵挨个祷求了一遍,突然,后退中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脚好像被石子给硌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矮,他的心几乎要蹦出体外了,因为他分明看到对方的大刀直愣愣地朝他脑门劈下来。 完了!吴贵显不由地闭眼睛,这一刻他脑子里闪过白发苍苍的父母,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嗖!他感觉一阵劲风袭来,然后一股热流从额头当中流下。 寂静,好寂静。好一会儿,吴贵显才睁开了眼睛,一把铮亮的大刀就停在他眉心方一寸的地方,他都能嗅到刀柄自己缠绕去的红布沾染的粉尘味。刀刃紧贴着他的头皮,锐利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扎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泪和汗水一起流下,腿脚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喃喃发出一声:“好汉饶命!” 哇!杜家人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太精彩了!春生和宁夏不由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自己和常胜还差得太远了。杜玉清则好奇,她扭头看着微微颔首点头的父亲,常胜已然如此,那更高技艺的父亲又会到什么样的程度? 好刀法!耿其峰也不由地点头称许。进,能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止,能止即止,收放自如。这是真正高手的境界。 看着萎靡跪地的吴贵显,耿其峰叹了口气,色厉内荏,真是不成器的家伙。这几年的顺遂让镖局整个气氛都变了,老辈安于享受,散失了警觉,晚辈也不成气候,不仅缺乏锐意进取的斗志,还拉帮结派,在外好勇斗狠,在内阿谀奉承,一片乌烟瘴气,这样下去镖局早晚得完蛋。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放开师兄,不然我就要她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要她好看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放开师兄,不然我就要她好看。” 众人一惊,回过头来。不知什么时候,季敏已经绕道杜家人的身后,只见她手执长剑,寒光闪闪的剑尖正对准那位带着帷帽的小姐的脖颈。 季敏此招并不纯粹是为了帮助师兄,在看到吴贵显跪地求饶的那一刻起,她对这个师兄已经十分失望。她要让他们看看,他们这方并不都是软骨头。所以她乘人不备悄悄地潜入对方身后,她已经想过了,对方最边上的那位戴帷帽的小姐是她最好的目标,只要制住了那位小姐,她就不愁对方不按她说的办,解救师兄只是她临时想到的理由。 “放下你的刀,退后!”季敏命令道,“否则我就对她不客气了。”她把剑朝着戴帷帽的小姐又进了一寸。 常胜把刀丢在一旁,双手一摊,表现自己照做了。季敏正要招呼师兄拿起刀,他们赶紧一起离去。 忽然,旁边的马车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诶,什么声音这么呱噪?”只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了帘子,露出一张年轻清俊的脸来。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的情景,好像对眼前危险并不惊慌,反而觉得很好玩似的充满新奇。 “哦,你要对她怎么不客气法?”他歪着头对着季敏笑,似乎很欣赏她似的。 范斯远向来是习惯晚睡晚起,为了能够多睡一会,他上午连早饭都没有吃,迷迷糊糊一路睡到现在。他向来睡得死沉,要不是女子近在咫尺的声音把他吵醒,他还想多睡一会呢。 季敏一下呆愣住了,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老天,他真俊啊。季敏的心脏不争气地一下颤动起来。眼前的公子他面容俊朗,举止优雅,散发着具有良好家世和修养的背景气质。他穿着飘逸的青绿文士服,衣襟雪白,衬托着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季敏简直要自惭形愧了,他怎么连衣裳都是这么干净整洁,还透着好闻的清香,同自己那些成天穿着短褂,散发着汗臭的师兄师弟简直是天壤之别。糟糕,自己早上的蓬头垢面好像没有好好梳洗过,怎么办,怎么办呀? 面对着这样一位清俊的贵悠公子正痴呆发愣,陷入了完全失神状态的季敏毫无察觉自己已经成为人家的瓮中之鳖,手腕一痛,剑就被人给下了,右手还被人给拧到了身后,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懵懂未知完全没有反应。 “哎呦,好痛。”季敏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在如此清俊公子面前被人这么狼狈地对待,她觉得好委屈。她扭动胳膊和肩膀极力想挣脱出来,不料那个丫鬟个头虽然不高却孔武有力,把她的手臂牢牢地钳制在她身后,让她根本动弹不了半分,她这一挣扎反而使得胳膊被扭得更疼了,她瞪大眼睛怒目而视着前面带帷帽的小姐。她觉得完全就是她的纵容和指使才让这个丫鬟这么放肆。 “乘人之危,算什么好汉。快把我放开。”季敏不服气地大声嚷嚷。 “嘿嘿,有的人真是死不悔改。总是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这种人叫无明,小姐,您说是不是喔?”采薇讨好地看着自己的小姐,对季敏反唇相讥道。 “你们偷袭我,这不公平。” “你不是先偷袭的我们吗?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谁呀你?”采薇继续不服气地反击。 季敏一时词穷,看着这些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想恼羞成怒地大声抗议,突然又改变了语气,求助地看向那位清俊公子,眼波流转,眼神哀怨,仿佛叹息般低头地说道:“反正你们人多,我是不服的。”声音又清丽又委屈,十分动人。 果然,清俊公子看着她言语温和地说道:“你要怎么才服啊?” 季敏心里充满了窃喜。姨娘说:柔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果然不假。前几年她沉迷于和师兄们打打杀杀的练武中,姨娘曾经劝她说:练那些都是没有用的,柔弱才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她当时十分不服。她刚才在这位贵公子的眼里看到了同情和怜悯,不知怎么的一下就想起了姨娘的这句话,就下意识地照做了,果然有效。 季敏指了指前面戴帷帽的小姐:“我和她单打独斗,输了自然就心服口服了。”她并不期待对方真的会同意她和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一战,她只是给自己找一个下台的阶梯。 清俊公子从善如流,摇着扇子点点头道:“倒也合理,不过我这妹妹自小娇惯,请你手下留情喔。” 这下季敏迷茫了,这么说他答应两人一战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要和她单打独斗?对方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厉害,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公子的笑容太耀眼太令人迷醉,她没有办法多思考。 “一定,一定。”季敏忙不迭地点头,心里欢呼雀跃,这公子果然对自己充满好感,愿意倾力相帮。 采薇白了范斯远一眼,这范公子好奸诈,狡猾狡猾的,骗了人家姑娘还让人家对他感激涕零,真是只奸诈的狐狸。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那个人也总是油腔滑调尽讨姑娘家的喜欢,男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寿平莫名其妙地被采薇瞪了一眼,不明就里,只得习惯性地对她赔起了笑脸。 哼!采薇转头不理他。 耿其峰大为着急,这个侄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到一出是一出。刚才想偷袭,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又想和人家小姐比武,刚才万一伤了人家怎么办?后果就是他们无法承担的。吴贵显刚才虽然耍赖,但还算一次堂堂正正地比武,但敏儿算怎么回事?从头到尾都是女子上不了台面的无理取闹。但对方为什么不计较,反而爽快地答应了?要知道即使徒手,有武艺的练家子也随便能够伤到常人,莫非他们觉得敏儿不足为惧?还是正中下怀? 耿其峰看看杜渊之和姚先生说说笑笑浑不在意的样子,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的平静,仿佛见怪不怪,有的甚至有一脸一睹为快的期待,心里一动,难道那位小姐深藏不露有很高的武功?这样一想,全部就可以说得通了。是了,是了。那个胖丫鬟身手不弱,不是因为她的武功高用来保护小姐,而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的技艺才高的。 耿其峰放下心来,只要不伤到对方,他就没有什么好担心,至于季敏,他就更不担心了,这个孩子虽然任性,但对武艺有种天生敏锐的直觉,又常年和师兄弟们一起摸爬滚打,还是有一手功夫的。 只见那位戴帷帽小姐走到场中,依照江湖规矩行了抱拳礼,更放下心来。不禁对这小姐的武艺发生了好奇,但见她双手摊开,摆开准备迎战阵势,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她竟然连帷帽都没有摘,这几乎相当于蒙着眼罩和敏儿对打了,她有这么高的技艺吗?万一反应慢一下被敏儿伤着了怎么办?人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这位小姐也太自傲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劳其筋骨 顾忌到对方是公子的妹妹,季敏自然想示好,她对杜玉清说:“待会你意思意思就行了,看在令兄的面子我不会为难你。” 杜玉清看到对方含羞带涩还不时眼睛瞟向范斯远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知因为范斯远多少次被殃及池鱼,她没好气地说:“他不是我的兄长,你也不用看他面子手下留情,尽管放马过来。” 杜玉清打开双手,摆开阵势,准备迎战。她没有摘下帷帽,不是因为她傲慢,而是她习惯了眼前的视线,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摘下帷帽。 杜渊之坐直了身体。奇怪,这孩子什么时候练成的盲打。 季敏生气了,高傲自大,这就是你们这些官宦小姐的毛病,难怪你直到这个时候也不把帷帽给摘下来,是不是对我不屑一顾?她忿忿不平地想。给脸不要脸,既然你不是他的妹妹,我就不必手下留情啦。好吧,我就好好地教训教训你,让你看看我的厉害,到时候打得你跪地求饶,我再大度原谅,公子自然就不会怪罪我啦。 季敏飞身起脚,一下跃到了杜玉清跟前。 杜玉清没有丝毫的大意,神情专注,每次比试她来说都是次难得的历练,她会好好珍惜。 她闻风而动,但还是慢了半拍,肩膀躲避不及被季敏踢中。帷帽飞转,她才想到是帷帽遮挡了她的视线,使得她的判断迟滞,但她也没有摘下帷帽。她的目标是历练,事已至此,她觉得应该好好利用这不利的因素,因势利导,就把它当成一次难得的挑战吧。 杜玉清观察着季敏的一举一动,不得不说对方虽然骄傲任性,但基本功扎实,应战经验丰富,并且很擅长抓住对方的弱点,利用她反应慢的特点频频向她发起进攻。比张婷芳的技艺要高出许多。 反正帷帽阻碍了视线,杜玉清索性闭眼睛,全凭觉知来感受对方的进攻。这是她夜晚练习时通常的方式。但毕竟技艺不够熟练,刚开始杜玉清非常被动,连续被对方击中身体,好在杜玉清习惯了挨打,并且季敏的力量弱,不能同春生c宁夏相比,比采薇更是不足,没有对她构成很大的杀伤力。有一次踢中她的手背,手瞬间冒出一个鸡蛋大的肿包,疼痛异常,这是伤到筋了。 “阿杏,要不要些药再打?”范斯远见采薇她们都无动于衷,着急了,大声朝杜玉清喊叫。杜玉清瞪了他一眼,“呱噪。”走前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袋连续浇溉,凉凉的水冲洗着手背,让她很舒服。她转身便回到场中继续战斗。 “你们怎么回事?阿杏受伤了,受伤了诶,你们怎么都视而不见。”范斯远对采薇嚷道。 “这点伤算什么,”采薇轻描淡写地说,看到范斯远额角青筋暴露,一副马要发作的样子,连忙补充说:“我们平时练习时这些跌打损伤是常有的事情,眼下又是比试的当儿,小姐哪里会停下来药。”看见范斯远有些沮丧的样子,难得地安慰他说:“再说范公子你已经为小姐做了治疗啦。冷水不仅能缓解了小姐的疼痛,还能防止筋骨扭伤后伤势的蔓延。” “真的?”范斯远转怒为喜,随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在沉思中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要不要学点医术啊,下次阿杏受伤时自己也好为她及时治疗。古人云: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对,就这么办。范斯远乐颠颠地下定了决心。 杜玉清垂手走回场中,垂手比抬手让她感觉更疼痛。但她眼下需要这种痛感。疼痛不仅没有分散她的注意力,反而使她的意识更清醒,头脑更冷静。 专注,放松。杜玉清忍着疼痛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因为专注,她慢慢地屏蔽了周围一切的干扰,耳边只有季敏拳脚出击的风声和呼喝的叱咤声。 因为放松,她身体的疼痛变得分散减弱了,再次被对方打中后身体也没有那么敏感的反应了。好像她身体的肌肉是条流动的河,对方的进攻就像往河流扔进的石头,虽然能够阻碍一时的水流,但河流很快就恢复了湍流不息的原貌。 专注,放松。世界越来越安静,只剩下她和她的对手。 与此相反,屡屡得手的季敏却越来越得意。为了要在公子表现自己,她特别留意自己每个动作的造型是否优美,身形是否婀娜,脚踢得老高,出拳笔直。至于拳头腿脚出击时的威力,是否能够有效打击对方,或者动作有无必要,都被她一概抛在脑后。 姚先生看见杜玉清几次被对方打到,心疼地说:“阿杏这孩子不要紧吧。” 杜渊之摇摇头,说:“不要紧。练武之人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进步。这种伤痛对这孩子来说不算什么,从小到大不知经历过多少回了。就是因为看到她能够吃苦耐劳我才同意她坚持练下去。刚开始她跟着哥哥们后面练习基本功,有一次跑动跳跃要双腿齐跳跃一个两尺高的石阶,那时她才七岁吧,明知自己跳不了这么高,却毫不犹豫仍要尝试,生生让自己的双腿磕在尖尖的石牙,那一下我都替她感到痛,她却毫不在意,一直坚持到练习结束。回去时我给她药,她的小腿胫骨已经留下了深紫的瘀伤。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她早就忘记了。我就知道这孩子以后可堪大用,值得好好培养。” 姚先生怜惜地说:“阿杏这孩子是毅力比较强。不过,也是你这做父亲的铁石心肠,一般人哪舍得让自己的闺女受这样的苦。”姚先生自己没有女儿,半年多的相处,他已经把阿杏看成女儿一般。 杜渊之说:“有什么办法,爱之深责之切嘛,爱孩子要爱得深沉c爱得理智。要想让她成大事就必须苦其心志c劳其筋骨,让她有强大的能耐力。再说,这些都是她自己的坚持,我只不过是尊重她的选择而已。” “是啊,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在孩子教育这方面我不如你。” “快别这么说,这孩子的成长也有你一份的心血和功劳。”杜渊之知道姚无辰的几个孩子跟着他回乡基本变成了地道的农民,就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深谈下去,以免老友伤心,马转移话题道:“她们十招之内便会结束了,中午我们便可到歙县,下午去参观歙砚和徽墨的作坊如何?给自己寻几件好东西。” “呵呵,那感情好,”姚先生果然被转移了目标。“但你要包付银子,我可只是个两袖清风的穷教书先生。” “好好好。遵命,西席大人,遵命。”杜渊之故作无奈地摇头,两人相视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转败为胜 范斯远看见杜玉清又被对方打中了几次,心疼不已,那拳头感觉比打在自己身上还疼痛,恨不能冲上去给那女人几拳几脚。 “你老实给我说,是阿杏的武艺高,还是那个女人武艺高?”范斯远恶狠狠地问寿平,他自然全心相信阿杏的武艺高,要不然也不会下套让她给阿杏做陪练了。但看阿杏屡次受苦他心里又有些忐忑不安了,后悔不已,他会不会好心办成坏事了? “当然是杜大小姐的武艺高了,”寿平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机灵的他可不敢触动少爷的逆鳞,“不过,因为杜大小姐戴着帷帽自然反应度变慢了,当然会吃亏了,这是杜大小姐的高风亮节。不过您放心,杜大小姐虽然度变慢了,但她的耐力都强啊,待会杜小姐就能拨乱反正了。” “笨蛋,什么拨乱反正,是绝地反击。”范斯远给了寿平一个爆栗,但脸色已经多云转晴,显然接受了寿平的说法。他喜欢听别人说阿杏的好。他喃喃自语道:“是啊,阿杏戴着帷帽自然就反应变慢了,这是她给自己的挑战,要是我去劝,她会不会觉得我小瞧她,或者是打乱了她的什么计划而生我的气。嗯,还是不要了,要相信阿杏,相信她马上就能反败为胜了,再坚持一下。” 寿平暗自白了自家公子一眼,平时这么聪明的少爷怎么遇上杜大小姐的事情就畏手畏脚,还变傻了呢,还“再坚持一下”,不就是不敢去劝杜大小姐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呗。别看您在其他人面前是大爷,可您什么时候敢在杜大小姐说过个“不”字?这叫一物降一物。少爷您如果是大闹天宫的孙猴子,杜大小姐就是专门降服您的如来佛。嗯,不对。寿平暗自摇头,用杜小姐来形容如来佛似乎不合适,应该是观音菩萨,是观音菩萨。 他这思想一开小差,场上局势已经生了急剧的变化,他抬头时看见季敏不仅体力不支,力量越来越弱,而且步伐紊乱,节奏杂乱,坚持不了多久了。寿平心里一乐,他刚才可没看出杜大小姐比人家技高一筹在哪里,之所以那样说纯粹是哄自家少爷的。自己真是歪打正着啊。 “怎么回事?”他问寿安。 寿安正专心地盯着场上,头也不回地说:“大小姐已经适应了对方的打法,开始反手反击,刚才那一拳打到对方的后背一下就打乱了对方的节奏,好厉害。喔,原来是这样。”寿安出一声感叹,他和寿平不同,寿平习武是任务,他练武是热爱。无奈到了这个阶段,他一直无法进步,刚才他就没有看懂常胜是如何战胜吴贵显的,同样的膀大腰圆,同样的雷霆万钧,最后的结果高下分明,他觉得不只是技巧这么简单的,但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次仔细观察杜玉清从被动到主动的整个过程,他似乎有所领悟。 寿平不禁喜笑颜开,看着少爷眼睛一眨不眨紧张地盯着场中对决,得意洋洋地想:嘿,待会看少爷高兴,再哄他几句说点杜大小姐的好话,他更高兴了不得赏我点银子?真是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老天都在帮我。 季敏前一会还沉浸在可以在公子面前好好表现的遐想中,后面便被杜玉清的拳背拍到了辈上,这次击中虽然让她觉得剧痛,整个肺腑都震颤了,但她把它归于只是对方瞎打误撞的碰巧,当她再次被杜玉清踢中大腿,口中不由自主出“啊!”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脚踢得她撕心裂肺地疼,她蹬蹬蹬退后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得几乎要哭了。不是因为败了,而是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被公子看到了。 为什么?你被我打得节节败退,我已经准备再做个姿态就结束比试了,你为什么这时还偏偏要反攻倒算?这不公平! 季敏幽怨的目光投向公子,却看到那位仿佛永远云淡风轻的贵公子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着急地迎上她的对手,心疼地说道:“哎呀,阿杏,对付这种人何必这么客气,直接面对面教训教训把她打了就是。手还疼不疼,药酒,”他转头对着下人道:“赶紧拿过来呀,还一直愣着做什么!”说着捧着药酒不顾人家小姐的推辞,坚持为她上药,嘘寒问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那一刻那位公子的眼中仿佛只有她的存在。那种专注,那种疼惜深深地刺痛了季敏。 季敏愣住了,“公子” “现在服气啦?”那个胖丫鬟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笑眯眯地对她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季敏仍然没有回过神来,不甘心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这世界这么不公平,前一刻给了我希望,后一刻却把我摔个粉碎。” “你说什么?”采薇觉得季敏莫名其妙,不解地问道,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范斯远在小姐面前殷勤的照顾,“你还说不公平?你如果知道我们小姐每天是经过了多么辛苦的练习就不会这样说了,小姐说了:任何成功都没有侥幸,要靠心血和汗水才能浇灌成长。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有像范公子那样的天才,家世好,才学好,要什么有什么。不过,我们小姐也说了,这样的人是天之骄子,可望不可及,他们注定不会为凡人羁绊。你要信他,你是会吃亏的。”说罢,摇摇头,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绉绉地唱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天之骄子,可望不可及?”季敏被采薇的一番话说得有些触动。。 “敏儿,”这时耿其峰走到季敏面前,安慰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关系的。” 耿其峰刚才一直凝神看着那位戴帷帽的小姐和季敏两人的比武,越看越疑虑,对方的身手他好像在哪见过的,步履从容,屡受打击后仍能镇定自若,举重若轻。直到最后,看见她明明一脚可以踢中敏儿的小腹,她却犹豫了一下,放低了两寸,踢在了敏儿的大腿上。这样敏儿虽然不支摔倒在地,却不会造成重伤。对方分明是心慈手软手下留情了,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了,她就是昨晚那位姑娘! 怪不得,怪不得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德行和武学的修为,原来是家学渊源啊。只有积淀深厚且目光长远的家族才能培养出这样坚韧的孩子。留意到她的动作弹性而有节奏总觉她会有后招,果然她越战越勇,一下便转败为胜了。 冷静理智c不骄不躁,耿其峰是越看越喜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恼羞成怒 看着季敏还有些呆愣愣的样子,耿其峰叹了口气,相比之下敏儿可就太感性了。比武,自然就要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如何取得胜利上,可敏儿从头到尾视线都在那位公子身上,心猿意马,不输才怪呢。 耿其峰语重心长地说:“敏儿,不要想太多,有些人不是我们可以肖想的,这都是命。我们过好我们日子就行,也不用羡慕别人。你和你三师兄还是先回金陵吧,回去后好好休息。”他转头去招呼吴贵显,“你和你师妹路上要小心” 他看到吴贵显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回头,却看见季敏从腰上抽出一支锋利的短剑,朝杜玉清背后飞去。 “不!”耿其峰连忙扑过去制止。 “不!”正面对着季敏的范斯远目眦尽裂。 只听叮当的一声,一把折扇飞来,打到了短剑上,剑头一歪,偏离了方向,但还是刺中了挡在杜玉清前面的耿其峰的胸前,鲜血顿时涌出,瞬间染红了衣裳。 “耿叔!”杜玉清转身叫道,她见耿其峰要倒下来,连忙扶着他坐下。杜渊之和姚先生都赶了过来。 “老梁。”杜渊之叫道。 “是。”一个满脸褶子的老车夫飞奔而去,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包袱,然后飞快地跑回来,撕开了耿其峰的衣裳,看了看,从一个瓷瓶倒出白色药粉晒在伤口上,“嘶—”耿其峰痛得龇牙咧嘴,他因为失血,已经脸色苍白。 “怎么样?”杜玉清着急地问,她帮着老梁上好药,用布条把伤口一层层地包扎起来。红色的鲜血很快晕染了白色的绷带。 “眼下看好像没有伤到骨头。现在先止住血,要马上再找个大夫看一下才行。” 于此同时,气急败坏的范斯远冲到季敏面前,啪啪地甩了她两个耳光,又一脚踢到她的小腿上。季敏痛得弯下腰来。“把她给我好好地看住了,待会送到衙门去,我要她生不如死。”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把闪亮的飞刀朝阿杏的背后刺来,他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感到深深的恐惧。可气的是他的脚仿佛钉在地上似的,根本动不了,那一刻的无力感让他觉得沮丧,让他愤怒。他的心脏砰砰乱跳,心里慌乱的不行,老想着万一,万一,那刀刺中了阿杏,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个念头折磨着他,让他六神无主。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的了。 范斯远又飞奔回去,拉住杜玉清的手,恰好压到杜玉清的肿块上,“嘶—”杜玉清痛得抽了一口气,“你干什么呀!”她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还好,还好。”范斯远却喜笑颜开,“还会生气。说明还好。嘿嘿。”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啊。杜玉清又瞪了他一眼,不理他了。转头关切地注视着下人们把耿叔抬到了马车上。 “我不是要伤到三叔的,”季敏一下被吓坏了,浑身颤抖地喃喃自语道。她看见三叔捂住胸口倒下去,又看到一群人围上去,她以为三叔被她杀死了。范斯远打她,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来,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师兄的手。 “我不是故意要伤人的,我不是要伤到三叔的,是吧?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她祈求地看着师兄。她刚才不知怎么的,听到三叔说:“有些人不是我们可以肖想的,这都是命。”又看到范公子对那位小姐言笑晏晏就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就抽出短剑朝杜玉清飞去。 吴贵显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直觉得师妹活泼可爱,虽然有时很任性,但心里还有他这个师兄的存在,所以一直对师妹有绮念,明白他心意的师兄一直劝他,他也不愿意放弃。但刚才看见师妹对人家初次见面的陌生公子都这么娇柔妩媚,心里就冷了半截,原来师妹不是没有柔情,而是看她对谁了,看她愿不愿意了。师妹从背后伤人的情景更让他害怕,那种狰狞,那种决绝的表情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只不过姑娘间寻常的比试,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痛下杀手呢?这样背后下黑手的人,不要说一个姑娘家,就是在血腥中闯荡的江湖人士传扬出去都会被人说不齿。将来谁敢和她接近呢?他打了一个激灵。 看到师妹如今又是一副可怜兮兮向他求助的样子,吴贵显不禁想道:她们是同一个人吗?他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师妹?要不是那士老爷手疾眼快顺手把手中的扇子扔过来,打得短剑偏离了方向,否则正中刺入三叔的胸口,三叔的命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如此草菅人命,是一个任性可以推脱的吗?也幸亏三叔急智为那位小姐挡了一剑,不然,不要说那小姐丧失性命,哪怕就是受一点伤,看那公子凶狠地要吃人的样子,师妹和他的命恐怕都危险,甚至连三叔都脱不了干系。 吴贵显叹了口气,心肠不禁硬了几分。他没有回答师妹的祈求,只是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过去看三叔了。今天素来被他觉得胆小谨慎,甚至有些懦弱得瞧不上的三叔的所作所为让他刮目相看,让他不得不重新反省一下自己以往的观点和行为。 看着师兄也不愿意宽慰她,季敏更是害怕,她灰头土脸坐在地上,蜷缩起来嚎啕大哭。 被杜家人七手八脚地抬上马车的耿其峰一下抓住杜渊之的手,有气无力地请求道:“孩子小,不懂事,是我们做长辈没有教导好,请您原谅他们,放他们走吧。” 杜渊之温和地说:“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既然是耿兄的要求,我们自然从善如流,不会为难他们。”说罢,朝常胜使了个眼色。耿其峰看见常胜摆摆头,几个把季敏团团围住的下人便撤了回来。他朝吴贵显说:“显三,我没事。你赶紧带着师妹回金陵,路上照顾好了,别再出什么乱子。” “是。您放心,我一定办到。”吴贵显恭敬地答应了。看到三叔身体这样了还在为他们着想,心里大为感动。 杜渊之说:“耿兄,你别再说话了,养养神。我们得赶紧出到县城去,找个大夫仔细给你看一下。”耿其峰点点头,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吴贵显行过礼后,恭敬地目送杜家一行车队离开。 回到师妹身边,季敏还在嘤嘤地哭泣,吴贵显有些无奈,事情是她惹的,现在最感到委屈的反而是她了。 季敏沉浸在无限沮丧和委屈的情绪中,好一会儿,她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走吧。”她满怀希翼地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怎么只有师兄?林中空荡荡的,“他们人呢?” “都走了,我们也走吧。” “都走了?都走了。他是不是被我吓跑了,连再见都不愿意和我说一声?难道我的命真就是这么不好吗?”季敏喃喃道。 吴贵显觉得师妹简直不可理喻,师妹竟然还在记掛着那个公子,他刚才那样恶狠狠地甩她耳光她都不记得了吗?还肖想人家会和她告别。他心里一阵失望,为自己深深不值。师妹刚才抬起头看见他的刹那,眼中的光彩和瞬间的失望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吴贵显才彻底从自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耿家父子 杜家一行紧赶慢赶到了歙县县城,打听到哪家是最好的外伤治疗大夫,常胜便亲自押车陪着老梁载着耿其峰去看大夫,其余人先到客栈歇息。还未到午饭时间,看完大夫的人就回来了。说是大夫查看伤势后也同意他们先前的判断,剑尖是斜侧扎进身体,虽然创面很大,但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将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大家才放下心来。吃过中午,杜玉清端着特意吩咐厨房熬的一锅补血的乌骨鸡四物汤,到了耿其峰房间。 耿其峰刚刚睡醒,脸恢复了一些血色。闻着混合着浓郁药香的鸡汤味,肚子不由地咕咕叫起来。耿其峰苦笑道:“这是补药吧?我老汉一辈子刀风血雨闯荡过来,还是头一次喝这玩意。托你的福了。” “您快别这么说,您受伤还不是为了我?这是四物汤,补血的。”杜玉清从瓦罐里把汤盛到小碗里,刚刚熬好的汤十分烫手,杜玉清摆放在旁边先了一会。这四物汤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妹妹阿眉先天脾胃虚弱,从小到大不知喝过多少回,但现在一闻到四物汤的味道便想反胃。杜玉清小时候还帮着妹妹偷喝过好多回。 两人说笑间,只听见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咣当,大门被大力推开撞在了墙,一个紧张的大嗓门破空而来,“爹,你有没有怎样”他看见房间里坐着一位陌生的小姐,霎时呆住了,以为自己进错门。 杜玉清站了起来,打量着来人。他长眉大眼,个头适中,身材精壮结实,精神饱满,浑身焕发着阳光一般健康的气息。 “臭小子,进门也不知道敲敲,就这样闯进来。”耿其峰臭骂道,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杜玉清说:“这就是我家那小子,没读过什么书,不识礼,大小姐请别怪罪。” “耿叔,您别客气,不是说不用叫我什么大小姐的,我就是您的晚辈,您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吧。”她转头面向耿家辉,大大方方地说:“我姓杜,大名叫玉清,小名叫阿杏。在家中姐妹中排行三,耿叔今天救了我,以后我们就当成亲戚往来,不知该怎么称呼哥哥?” 耿家辉的脸涨得通红,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端庄斯文的小姐,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无处放了。 “臭小子,哑巴啦?你平时不是很能说的嘛。”耿其峰怒其不争地骂道,转脸又对杜玉清歉意地说:“这小子没有见过世面,你见谅啊。他排行五,大名叫家辉,小名叫田娃,生他的时候他娘还在地里劳动,肚子一下疼起来赶不及回家,就把他生在田头了。” “爹,说这些干什么!”耿家辉羞得臊眉耷眼的。 杜玉清抿嘴而笑,她一下就喜欢这位新认识的哥哥,听闻父亲受伤火急火燎地赶来,看似鲁莽,却流露出情感的真挚骤然面对一位陌生的小姐神情羞涩而目光坦荡,是为性情坦诚。能够独立带着镖队完成余下的任务,可谓做事稳妥。精神饱满,待人真挚坦诚,做事稳妥,这几样就足以构成杜玉清对一个人良好品行和能力的判断。 “耿叔,那你们父子就好好谈谈吧。可别忘了喝汤啊,不然一会就凉了,五哥你看着点。” “好的”耿家辉挠挠头,吭吭哧哧地答应了。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挨杜玉清出门,耿家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唉,”耿其峰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按道理来说,人家不欠我们的情,毕竟事情是我们惹出来的,但人家分得很清楚。说是一码归一码,伤人是伤人,救人是救人,不能混为一谈。”从杜家人对他的态度,他看到了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救了杜玉清,这让他更是内疚,说到底是自己侄女动手要伤害杜玉清,他不过是替自己的晚辈补救,但杜家人显然把他和侄女分得很清楚。这让耿其峰很感动。 “这个师妹真是不消停,从小到大不知惹了多少事了。爹,您就不应该为她求情,应该关她几天,让她好好反省一下。”耿其峰咬牙切齿地说。 “唉,算了,关她容易,你大伯那里就不好交代了。”耿其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大哥现在的心思他现在已经琢磨不透了,但他知道大哥一不高兴,他们一家的日子就会有些难过了。看着幺儿朗目俊脸,耿其峰心里充满了骄傲,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从没有给他惹过什么事。幸亏前几年大哥暗示想把季敏嫁给五儿时,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装作没听懂顾左右而言它。后来大哥又提了两次,他还是咬牙没答应,大哥的脸就很不高兴。这几年两家结亲的事大哥倒是没有再提,听老伴说,大哥想把季敏嫁给官宦人家,他才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不然他们家早晚就会有祸害发生了。 “五儿,你要好好和杜家人相处,人家是读书人,知书达理,对我们客气,你可不要真的以为人家欠我们的情,做出不知礼数的事情来。”中午的时候,耿其峰已经知道了杜家人的身份,这让他又是惶恐又是骄傲,跟儿子反复交代,不要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情来。 “哪能呢,爹,您也太小看我了。”耿家辉觉得父亲的叮嘱好多余,瞅着父亲又要瞪起眼睛,连忙举手投降,“好好,我保证,我保证规规矩矩的,行了吧?喝汤,您喝汤,不然要凉了。喔,好香啊,给我一口。” “我给你一个棒槌,连老子的汤都要抢。” “爹,爹,一口就一口,然后您喝汤我吃肉行了吧?” “行。诶,不对,合着好料都给你吃了。是你补还是我补?” “嘿嘿,给您发现了。好,汤您喝,肉您也吃,我就消灭锅底总行了吧?” “” 杜家人不知耿其峰和儿子是如何交代的,镖队其他人当天在看望过耿其峰后就回了金陵,留下耿家辉单独照顾父亲。没有几天,耿家辉就给大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话不多,见人总是笑,勤快,看到什么活都抢着干,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不出门,而是在房间里照顾父亲。 这天晚,杜渊之c姚先生和晚辈们在自己租住的小院里纳凉,也把耿其峰父子一起请出来喝茶聊天。 耿家辉扶着父亲进来的时候,看见其他人都围在桌子旁闲散坐在,桌摆着时令的瓜果,杜玉清也俨然在座,他已经见怪不怪了。看见他们进来,大家都客气地站了起来。 虽然年纪大了,但因为身体底子好,加杜家人提供的营养滋补,儿子的细心照料,耿其峰第三天就可以起床散步了,现在除了气血要慢慢养着,其它活动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耿兄的气色好多了。”杜渊之欣慰地笑着说。 “全靠大人家里人下费心了。”耿其峰真诚地说。自从知道杜渊之的官衔,他为如何称呼杜渊之费了好的一番脑筋,他比杜渊之年长几岁,但单以平辈论显然不妥,于是开头称呼杜渊之为“杜老爷”这样一个一般百姓对有身份的人的敬称,但杜渊之不愿意,让他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耿其峰自然很惶恐。比较来比较去,最后就选了“大人”这通常对官员的一般称呼,显得比较平等,而杜渊之仍旧称呼他为兄,他们就这样混乱地互相称谓。 耿其峰坐在下首,看着杜玉清和范公子自如地交流读书的心得体会,心里十分震撼。阿志一边吃着甜瓜,一边瞪大眼睛听着两人的谈话,就是小厮等下人们有时也会停下动作听着。虽然父亲已经和他说过杜家很开明,这杜大小姐也在修炼武艺,而且技艺高超不亚于他的水平,但如今杜家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他对官宦人家的认知。 在历年押镖的过程中,耿家辉随着父亲接触过不少官宦人家,他们气质高贵,眼神锐利,总是流露出所谓位者高高在凛然不可接近的气势,就说前几天押镖交货到歙县县令家吧,货物主人县令夫人他们也只远远的望到了一眼,那种倨傲冷然让人敬畏,即使只是一个前来接货对账的管事嬷嬷也是鼻孔朝天,谱摆得好大。 相比之下,杜家人衣着朴素,待人温和,乍一见面根本不像所谓门庭高贵的人家,但耿家辉这几天接触之下,却觉得杜家人外表简朴,内心却充实强大待人温和,一旦发生冲突却即刻能够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这两种有些矛盾的气质和实力共同存在于杜家人身,让他既迷惑又充满好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命运之说 上 杜玉清和范斯远争论的是命运之说。这几天他们杜渊之和姚先生带着他们拜访了几家故旧新知,新知是名家大儒慕名前往,故旧有的是杜渊之同年的老家,有的是姚先生父亲的故交,现在隐居乡里。新知固然是烈火喷油,门庭若市,而故旧则参差不齐,他们或富贵或潦倒或子孙学业昌盛,或凋敝颓败势单力薄,境遇差异之大,让人唏嘘不已。范斯远引用中庸开头两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作为自己的根据,说:“天命不可违,只有靠读书教化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杜玉清不同意,她觉得改变命运应该靠德行的修养,不是说:一命c二运c三风水c四积德c五读书嘛。德行应该在读书之前,两人争论不休,最后请姚先生来做评判。姚先生对易经有很深的研究,据说给人看命看得很准。“真的有所谓命吗?命和运到底是什么关系?”杜玉清问。 杜渊之和姚先生相视而笑,他们刚好今天在回来的路就谈论过这个问题。 姚先生摇着扇子说:“中庸等以后我再给你们慢慢讲解,今天就随便聊聊吧。” “命,既然说是天命,就说明一个人一生富贵大致是定了型的,它由你出生的时代和环境决定,比如,你出生在偏远贫苦的农家,你出人头地的可能性基本没有你出生在富有人家,家里能够供你读书,你就有可能考出秀才c考出举人衣锦还乡你出生江南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的是四书五经,师从的是大儒名家,你出仕做官光庭耀祖的机会就更大了。但即使你出生再富贵人家,恰逢乱世,都免不了颠沛流离,甚至遭受更大的迫害。比如改朝换代时的王公贵族,比如秦朝时的焚书坑儒,两晋时竹林七贤那样的文士。比如,” 姚先生停顿了一下,压低嗓门,对着杜渊之调侃地笑道:“在本朝做官可比宋朝时期危险多了。”杜渊之只能报之以苦笑, “所以确实,一个人的命大部分是老天爷给的,这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但还有一部分是取决于我们自己个人的见识c修养和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应对方式。这个部分是可以通过我们的努力进行改变的。嘉善说读书改变命运,阿杏说德行改变命运,说的就是这部分。但讲究能改多少?这就要好好探究了。 出生同样的家庭环境,为什么有的人一辈子能够顺顺利利的?有的人就诸事不顺?事业事业不成,家庭家庭不和睦,为什么?很多人就会把它归结为命好命不好。有的人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却怀才不遇,也把它归结为自己命好命不好。真是这样的吗? 有的人说我给人看相看的很准,我一般只要看人一眼,听他说一句话,就基本能断定他以后的运程。好像很玄,其实不然。因为他的行为已经暴露了他的可能的运道。 大富靠命,小富靠运。有的人可能因为一时的运气改变了他生活的轨迹,举极端的例子吧,比如农家子弟鲤鱼跳龙门,按一般人的说法够命好的吧,可是如果以后他没有什么实际能力,又不懂得和司同僚打好交道,后面他就很难出头,出头了也很难保住位置,最后沦落在官场混日子的境地。而有的人突然遭遇家庭变故,落得个虎落平阳被犬欺,但只要他卧薪尝胆将来未必没有振兴的机会。我们就拿韩信来说,他出生贫苦人家,身无长技,常靠人吃闲饭混日子,命不好吧?别人因为他懦弱胆小常欺负他,他却能受胯下之辱,审时度势,奋发图强,先后投了项梁和刘邦。因为萧何的推荐,被刘邦看中,因为他头脑灵活,率军暗渡陈仓c平定三秦c灭赵c降燕c伐齐,直至垓下全歼楚军,无一败绩,一时如日中天,天下莫敢与之相争。最后拜为将军,贵为楚王。命好吧?但最后因为他在被猜忌中犹疑不决,被部下告发他谋反,被吕后和萧何诱杀于宫内,还灭其三族。你们说他这一生是命好还是不好?他最后的结果是老天的捉弄还是他自己的作为使然?” 现场一片寂静,大家都被姚先生的话吸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杜玉清在先生的话里听出了先生内心的沉重,听出兔死狐悲,他对自己同样的反思。一时感同身受为先生感到难过。 呼姚先生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小富小贵靠运,要想真正获得并维持大富大贵却要靠命,靠老天给的机遇,靠你自己对待生活的方式。就拿前几天在荆家村发生的事情做例子。如果你在路,像季敏师兄妹一样突然遇到村里人气势汹汹的阻拦,你会怎么样做?” 耿家辉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到姚先生问了这样一句话,事关自己,不由地心中一跳,是啊,自己会怎么样做?肯定不会像师妹那样态度蛮横那是肯定的,但要自己低声下气也做不到吧?那怎样才合适呢?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姚先生,对他的答案充满了期待。 “基本有三种处理方式,一是像季敏他们那样不甘心,和村民去吵架争论,就像打架似的,你 打我一拳,我就马要还你一脚。结果各说各自的理,矛盾升级,最后到不可收拾。第二种是不想惹事,乖乖地赔钱,息事宁人赶紧走人。第三种是冷静对待,反省一下是不是我们行为有什么不对,或者有什么引起对方误会的地方,该赔偿的赔偿,该道歉的道歉,如果确实是对方无理取闹,就严正反击,更稳妥的话同时找当地的村长c里长c甚至衙门来主持公道。 我们的一生都会面临这样虽然面貌不同,但性质相同的问题。你们觉得那种方式是你平时可能会采取的方式,就预示着你未来的命运。这也是易经中所说应该趋利避害的所谓的吉凶悔吝。“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这吉凶悔吝有指外在环境因素,也有的是因为我们自己处理方式造成的不同结果,我们是否擅查人事,理解人性,懂得进退应变这都关系到我们一生的命运。 我在这里私下说句不怕耿兄见外的话,像季敏这样的姑娘,以后她的命好不到哪里去,耿兄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以免惹祸身。她看似出生良好,家里有父母宠着,从小锦衣玉食,将来也许还能嫁给家境不错的人家,好像不会受什么苦。但只要离开了父母的庇佑,或者超出她父母能够庇佑的范围她的前景就堪忧。无他,她这样的人心里习惯了自我为中心,总是从我为出发点来判断对错,而且意气用事,一旦感觉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就容易有过激反应。就像你打我一下,我一定要马反击一样,其实她所认为的不公平,都是站在她自我狭隘的角度来看问题,如果她稍微能够跳出一点我之外,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她也许就不会这样看了,可是她已经很难改变,这就是佛家说的我执。我们这次是放过她了,但她这样的性子早晚还会给自己惹祸,到时遇到一个强悍又计较的对手,可能她就会被人教训,甚至牵连家族。我敢和你打赌,你这次救了她,她甚至根本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更不会承你的情对你有所感激。” 耿其峰听得频频点头,他原来就觉得大哥把季敏宠得无法无天不大妥当,但还没有意识到季敏这样行为会导致多严重的后果,经姚先生这一说,他一下觉得冷汗直冒,联想到大哥近来越来越嚣张的行为,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尽快脱离镖局,他原来看不惯大哥的行为,总觉得镖局会出事,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总是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和大哥开口,同时又抱着侥幸心理,姚先生的话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看到镖局危机四伏了,这不是运气的问题,是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再当断不断会反受其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命运之说 下 “所以有的人看似有一时的风光,但注定不会长久。” 耿家辉听着非常解气,他早就对师妹的飞扬跋扈看不顺眼,但迫于父亲的压力还要屡屡想让。不过同时他也为吴贵显担心了,吴师兄虽然有时候仗着武艺好在外边好勇斗狠,还因为喜欢师妹不能明辨是非,做出一些蛮横的事情来,但他讲义气,对师兄弟们也都很照顾,他不忍心看他未来有个不好的下场。于是问道:“难道这样的人就不能改变吗?” “能,只要他遇挫折后能有所领悟,反省并且改正错误,那还有的救,但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这样的觉悟能力,所以一辈子都逃不出自己命运的藩篱。” 耿家辉点点头,他决定回去后要和师兄好好地谈一谈,能帮一点是一点。 “但息事宁人不想惹事的人一辈子也很难有大出息,一个人行为习惯一般是固定的,一次的怯懦 代表着以后的胆小怕事,不敢冒头。而机遇是给愿意冒险的人准备的。 而第三种人,并不是不会遇到倒霉的事情,但他们能用温和理智的方式化解了危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平解决争端。不深入了解背后因果关系的人就觉得是他命好,才会这样一辈子顺顺利利的。实际是他们的睿智造就了他们的福气,我看啊耿兄就有这样的睿智,因而总是有福气。” 耿其峰慌忙摆手,谦逊地连说不敢,心里却喜滋滋的乐开了花。是啊,人们都说他命好,他也觉得是自己的命好,老伴勤快体贴,几个晚辈也出息孝顺,原来原因是在这里。 “能理智温和地处理事情,有的人天性使然,有的是后天养成,即所谓明则诚,或诚则明。所以嘉善说的读书改运有一定道理,前提是他读书后能够真正地明理了,从而修养改变自己,这就是智慧,只是会读书不等于有了智慧。因此阿杏说的积德改运更为贴切一些,命相里说:一命c二运c三风水c四积德c五读书c六名c七相c八敬神c九交贵人c十养生,除了老天给的,剩下的不都是我们积德所得吗?如何能有名?如何有相?如何能结交贵人?如何能长生?这些都是表象,实际是因为你懂得放下自我,对人宽和礼让,别人就觉得能够信任你,依赖你,自然愿意同样对你,名c相都是我们内心德行的外在形式,而结交贵人c长生是自然的结果。我们如何对待世界,世界就会如何回报你。你以诚待人,世界以诚待你你暴戾,世界待你也暴戾你宽和仁厚,世界待你也宽和仁厚。这不是你求来的,是你修行附带的结果。所以古人说要行善积德就能改运,这是有道理的。 从这个方面说,命运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回到房间,杜玉清还未从先生的话中清醒过来,他今天的一番话对她来说无异于振聋发聩,对她 非常有启示。她坐在桌前把先生说的几个要点记了下来,以便待会进一步整理。但一旦开始便欲罢不能。 她想到华严经说的:“以何为相?犹如众镜相照,众镜之影,见一镜中,如是影中复现众影”她想到了先生教自己读的书父亲处理事情的方法他传授的武艺这些都说明着同样的道理。我们的人生无不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修行,犹如众镜相照,叠影重重,即可在一镜中观人世千人之影,又可在千镜中观自己一影之行。如是影复现影,重重无尽,说的都是所谓“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烦恼。”要明心见性才能见大境界也。 明心见性?对,就是明心见性!杜玉清心里一亮,只有明心见性了,才能觉悟,找到自己的本性 只有明心见性了,才能放下我执,真正的觉知。 连接,世界连接在一起。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等到杜玉清一口气写完自己的日志时,已是夜深人静。她起身准备出去锻炼,采苓和采薇进来服侍她更衣,采薇哭丧着脸,神情沮丧。 杜玉清有些奇怪,采薇性格单纯直爽,平时即使遇再难过的事情她也很快就能放下,很少有这样情绪低落的时候。 “怎么啦?”杜玉清问采苓。 采苓挤眉弄眼,做出采薇小题大做不足为虑的样子。 还是采薇沉不住气,哀叹似的说:“小姐,您说是不是我以后的命会不好啊?” “怎么说?” “按先生那样说,遇荆家村那种事情会如何反映,就代表着我们惯常处理人事关系的方式,我想了一下,如果突然在路遇到人把我拦下还要打我,我肯定马就会打回去,我就有冲动的毛病嘛。呜呜,我不要像那个季敏一样惹人讨厌,我也不要将来落得个不好的结局。”采薇说着说着竟然着急地哭了起来,她已经把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越想越糟糕,越想越没有出路。 喔,原来这样。杜玉清有些哭笑不得,问道:“你会在村子里纵马飞驰吗?” 采薇摇摇头,“不会,那万一突然跑出个人来得多危险,万一踏到人怎么办?” “那不就结了啊,首先你懂规矩,不会惹事,在源头就杜绝了隐患的发生。这点就截然与季敏不同了。” 采苓插嘴道:“就是说啊,我劝了她半天,她就是听不进去。总说自己急的时候行动比意识快,一说话就伤人,什么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我说你只要在小姐,这些都是小事,她就是听不进去。” 杜玉清暗自点头,常人可能会理解采苓这句话是奉承她,杜玉清却看出采苓在大方向的目光的敏锐。就笑着帮腔说:“就是,跟在我身边,我会让你做出格的事情吗?” 采薇想了想,表情有些放松,但还完全无法释然,“可是,我生气的时候常常太容易冲动,控制不住就出口伤人,过后才发现背后可能有些不得已的原因,可是我已经骂都骂了,打也打了,我做什么都太迟了,我有时真恨死我自己了,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采薇泪眼汪汪地说。 “小姐,我怎么办啊?我觉得我脑子里有截然不同的两半,一半反应太快匆忙行动,还没过脑子呢说话就已经出口了,拳头就出去了另一半呢又反应太慢,等它反应过来时,错误都已经造成了。我怎么样才能协调两个脑子快的慢一点,慢的快一点,步调一致啊?” 噗嗤,杜玉清和采苓不约而同为采薇绕口令似的表达都弄笑了。 “我都急死了,你们还笑,不理你们了。”采薇又气又急,伤心地捂住了脸。 “好啦,我们不是笑你,是觉得你有进步,为你感到欣慰。你想啊,你现在能够细微地意识到自己行动为和思想之间的间隔,这首先就是一种很大的进步啊。”采薇放下手来,破涕为笑地点头。是哦,以前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过自己的问题,“有发现,才能改变。觉知就是让我们细微地体察自己和别人,现在既然你已经觉知到了问题,以后就可以利用觉知来协调自己行为和思想之间步骤的差距。” 杜玉清自己也有同样的问题,有时候着急起来容易被情绪影响,口不择言说出过激的话来,伤人害己,到追悔莫及时已经晚了。因此说起来非常有体会,父亲关于觉知的训练,不仅改变了她对武艺的认识,也让她对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进行了认识和反省。 “我们通常情绪反应比理智反应快一些,就是你说的有两个脑子。我有一个训练方法能够协调他们之间的差距,改进我们说话行为反应太快的毛病,就在想说话之前,数六下,一二三四五六,数完以后,你的情绪就会冷静下来,等待理智的赶。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时刻保持自己当下的” “觉知!”采薇和杜玉清异口同声地说道。 采薇的脸色终于拨云见日,阴转多云。“太好了,小姐。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好好练习的。我们去锻炼吧。” 杜玉清微笑点头,在生活中的修行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已经成为他们切实的行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食髓知味 耿家辉一个晚上情绪亢奋,无法平静。姚先生的话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大门,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但又不知该如何着手。他兴奋的睡不着,想起这几天都窝在房间里身体没有充分活动,便到旁边的庭院里锻炼,打了两趟拳,身体松开来,大汗淋漓,真是舒泰。 一停下来,才发现杜玉清主仆站在旁边。杜玉清笑着招呼道:“五哥哥在锻炼啊,我们也在这里练一会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耿家辉连忙摆手说。开玩笑,他听父亲说吴师兄和常管家比试时败下阵来,而且败得很惨,正愁没有机会观察杜家人的拳法,眼下是堂而皇之的机会他怎么会拒绝呢。于是后面的拳趟,耿家辉打得心不在焉,全在偷觑杜玉清她们的拳法了。 奇怪,她们打拳为什么一遍慢,一遍快呢?慢得时候如龟行,这样做有什么用呢? “大妹妹,你们练这么慢有什么意义吗?”到最后耿家辉实在忍不住,问又完成一套拳架的杜玉清。 杜玉清浑身透湿了,她擦着脸上的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五哥哥要不要交交手?” “好啊。”此言正中耿家辉下怀,马上打蛇随棍上。说完又为自己的迫不及待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一个大男人分明是欺负人家小妹妹,补充说道:“我会小心不伤着妹妹的。” “用不着,”杜玉清笑着拿起她们刚才挂在树上的一件衣裳,原来是件装着薄沙袋的护身背心,“我有它保护。如果五哥哥要让着我,那比试就没有意义了。” 虽然如此,耿家辉开始时还是小心翼翼的,出拳时不敢用力,唯恐伤到杜玉清。但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杜玉清由不得他心慈手软。杜玉清虽然是女子,身材苗条,看似力量远不如自己,但奇怪的是她的拳脚如风异常凶悍,落在身上特别疼,疼得他几乎要叫起来。耿家辉原来顾忌的心理,或者确切地说是小视的心理渐渐退去,好吧,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认真专注起来,没办法,不然再这样下去他要吃太多亏了。 两人乒乒乓乓一下交手了几十招。两人互有输赢,和杜玉清对练,耿家辉几乎要忽略她是女子的事实,她那种凌厉的拳法,顽强的作风完全不输于他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练家子。杜玉清被他打中之后,就如他们师兄弟似的完全不在意,蹦跶起来又投入了战斗,没有拖泥带水,更没有师妹那种委屈让人不知所措的泪光。而且杜玉清耐打,几次被打后,她的战斗力丝毫不减,甚至还感觉变得更强了。 耿家辉越打越放开,越打越来劲,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反应迅速敏捷,拳拳得心应手。 痛快!耿家辉在心里欢呼。 畅快!杜玉清在心里感叹。这一架她打的毫无顾忌,酣畅淋漓。和耿家辉交手,她没有和哥哥们交手时熟门熟路产生的疲沓,也没有面对春生他们顾忌相让时的无奈感。黑夜是她的伪装,她打得异常放松随意,所有的感官意识都高度集中所有的能量都充分释放。杜玉清觉察到自己和耿家辉相比的优势略势了,优势是她比耿家辉觉知敏感,她基本上能够预知到耿家辉下一拳的着落点,但预知是预知,行动是否跟上是另外一回事,略势就是她的速度比耿家辉慢,远没有达到心到手到得心应手的地步,那一拳拳实实在在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和它们带给自己的痛感,清晰地提醒她自己的不足。 修行,在清醒的痛苦中觉知修行。 成长,期待未来,扎根现实踏踏实实地积累和进步。 杜玉清痛苦而快乐地享受和期许。 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了才勉强结束了对练。 耿家辉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时,父亲早已沉睡,发出轻轻的鼾声。他摸黑爬到了床上,身体疲惫得十分僵硬,连翻身都很困难,但大脑却异常活跃,沉浸在不可遏制的亢奋中。他的脑海一遍遍地过着自己和杜玉清交手的情景,他纳闷为什么单看杜玉清的速度和力量都不特别突出,但她整体展现出来却是非常强悍的效果。 动作协调,节奏均衡,那是一种动与静的结合,力与美的画面,震撼着他的心灵。 这种美感是耿家辉和师兄弟们对练时没有的,这种稍有不慎便会中招的危机感更是耿家辉罕见的。他的武艺在师兄弟中名列前茅,仅次于三师兄等人,这排名来得容易,是他从小练武打下的基础雄厚,他也不在意,他原来完全可以排名更靠前一些,他的优势在于灵活,不足在于力量,只要再刻苦勤快一点,或者仅仅凭技巧战胜三师兄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实际上,父亲私下就传授过他几招偷袭的巧技,但他兴趣缺缺,他觉得输赢无所谓,相比名次,维护师兄们的面子,大家友好相处更重要。 但今天和杜玉清的对练颠覆了耿家辉对武艺的认识,武艺不只是一种技艺,它变成了他全部的世界,变成他唯一的凭仗!那一刻他危机重重,不得不榨干自己全部的潜能来应对。他发现自己竟然能表现的那么出色,有的动作甚至还没想到就已经完成,犹如神助,对!就是这个词犹如神助。 耿家辉摊在床上美滋滋地回味,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练武竟然是这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一直是一个所谓的乖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开始习武,到后来子承父业成为一名镖师都是父亲的安排,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情,他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兴趣,或者还有其它选择。但今天杜玉清给了他一种对武艺全新的感受,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 睡意如巨石朝他沉重地碾压过来的时候,耿家辉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父亲说杜玉清和师妹交手时两人水平相差无几,还是在最后才反败为胜的。可是刚才杜玉清和他也是不相上下的,难道她的武艺是牛筋不成?和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内家外家 早上,耿家辉被父亲叫起来的时候还昏昏欲睡,气得耿其峰拿了擦脸的湿布巾直接糊在他脸上,他才一下清醒过来。 “你能啊你,睡到现在还不起床,待会让人家等我们吃早饭,你好意思啊?”耿其峰怒其不争地说道。 “我昨天睡得迟,起不来嘛。”耿家辉一边洗脸一边嘟囔着。 “干嘛睡得迟,晚上去捉贼啦?”耿其峰不满道,杜家人对他们客气,他觉得自己更要知礼数,不然就很难相处下去。 “昨晚去练了几趟拳,遇到了杜家大小姐,就交手比试了一下。诶,对了,爹,您说她和师妹水平差不多,可是我看她和我也能打个平手,而且拳锋凶悍,完全不亚于男子,您会不会看错了呀?” “怎么会?”耿其峰大吃一惊,小五的水平他知道,虽说这孩子懒散一些,但有灵性,武艺是不低的,杜玉清竟然能和他战平了,这不能不让他感到奇怪了。不用说杜玉清和季敏的交手是他亲眼所见,就是他自己也和杜玉清交过手,他可没有觉得杜玉清凶悍,虽然杜玉清和他交手时能维持到百多招,那是他没有拿出自己真正的实力,喂招的成分居多。莫非那只是杜玉清的伪装?还是她的武艺能根据对方的实力发挥不同的水平?或者还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你说说看,你们是怎么交手的。” 闻言耿家辉便把自己和杜玉清交手时两人怎么来,怎么去的情景描绘了一遍,耿其峰更是一惊,他沉吟了片刻,想到常胜和吴贵显比试时那种举重若轻,灵机一动,难到他们练的是传说中的内家拳? “可是她打出拳架是寻常的长拳的招式,长拳不属于内家拳啊?听说内家拳主要是练气的,或者他们有什么秘笈?”耿家辉小小年纪就开始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耿其峰摇了摇头,“也许我们原来理解有误,人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我年轻时还不以为然,这两年精力不济,才发现其中的道理。也许我们真正的内家拳不在于招式,而在心法。内家外家只是我们武艺对待的不同方式。”耿其峰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话怔住了,眼前一亮,“对啊,正像姚先生所说的一样,内家外家也许只是我们武艺待世界的不同方式,招式只是外表,重要的是内在,蕴含内在心法的拳法便是内家拳。” 耿家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内在心法?那要怎么练?” 耿其峰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要怎么练。”心疼地看着儿子黯淡下来的眼神,心里说:孩子,我没有机会了,你还可以争取。爹会为你倾尽全力。 耿家辉在早餐时遇到了杜玉清,发现她面色透亮红润,头发湿润,透着运动后梳洗完的清新健康的气息,不禁感到奇怪,难道她刚才她又去锻炼啦?那她晚上才睡了多久?得多勤奋呀。由此一想,不由地观察了在座的杜家人,他发现除了杜玉清,还有好几个人都面色红润,露出大汗淋漓后的梳洗痕迹,阿志的头发上甚至还冒着水珠。 在桌上,杜渊之邀请耿家辉今天一起去爬黄山,他们准备在黄山上过一两夜,提醒他带些过夜的东西。耿其峰呵呵笑着替儿子答应了,杜玉清看着耿其峰惊异而欣喜的神情,觉得奇怪,昨晚她就和耿家辉说要一起去黄山事情,让他回去和自己的父亲交代一下,看样子耿家辉并没有和自己父亲说。杜玉清还记得当时他突然亮起的欣喜,随即又平静下来的眼神,对这个五哥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为了照顾父亲爱玩乐的他竟然能够理智地遏制自己的,孝心可嘉,意志力可叹。 “爹,我还是不去了吧,不然我走了您怎么办?”回到房间,耿其峰便催促儿子整理行装。耿家辉于心不忍,还是想留下来照顾父亲。 “臭小子,你爹我现在能吃能走,还需要什么照顾。再说了,杜家还有下人留下来,你担心什么!”耿其峰臭骂道,这傻孩子,多好的和杜家人拉近关系的机会,他怎么会让儿子放过呢? 耿家辉只得听话,一行人在耿其峰送行的目光中逶迤而去。 黄山果然名不虚传,虽然道路险峻,攀登艰难,但景观独特,那一路的奇松c怪石和云海足以让人忘记疲劳,流连忘返。就连杜三夫人和阿眉,虽然备着滑竿都忍不住下来走了几步,要不是听说他们才走了不到三成的路程,前面的道路更险峻,有的地方甚至还要手脚并行才能通过,阿眉母女还想坚持和他们一起走下去,最后只得恋恋不舍地留宿在半山的寺庙中。 其余人背着行囊继续前行。 范斯远不久就被自己硬撑着体力害惨了,他中午休息时就有些体力不支,杜三夫人建议他和她们一起留在半山寺中,以逸待劳等着明天杜渊之等人返还时汇合。范斯远自然不愿意,能够游览名川大山是所有人的梦想,看着阿杏戏谑地朝他笑,一副我劝你还是听母亲话留下来的神情,可把范斯远给气坏了,他硬撑起来自己走,滑竿坚决不肯坐,寿平他们来劝却越劝他越犟,把递过来的拐杖都扔到一边,到底体力不行,走一段便要歇息一下,慢慢地落在了后面,而且越落越远,寿平他们有些不足所措,只得一路小跑向杜玉清求助。 范斯远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走到山径的拐角处,正想坐下来歇会,骤然看见杜玉清就坐在前面的石头上,便立马改变主意要绕过杜玉清走到前面。 “嘉善哥哥,陪我休息一下吧。”杜玉清忍住笑,她知道刚才自己不经意的言行得罪了这位范大爷,只得好言好语地哄着,“我知道你能走,可是我累了,陪我休息一下吧。” 范斯远不情愿地坐下,拿出手巾擦汗,头别扭地朝向另外一边,根本不看杜玉清,寿平赶忙递过水袋来给他喝水。 “真美啊!”杜玉清发出叹息似的感叹,范斯远回头,顺着杜玉清的目光回望,但见峰峦叠嶂群山俊秀,山谷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他们矗立半山,来路在山林间蜿蜒若隐若现,向前而望,两侧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天梯般的山径插入云霄。 范斯远不由地点点头,他没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 他们矗立良久,都被这自然的鬼斧神工之美深深地震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登临险峰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嘿嘿,”杜玉清突然想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转头对范斯远说:“刚才先生说:无限风光在险峰,他一定要登上前面的莲花峰和天都峰,踏上李太白的足迹,品味一下‘凤吹我时来,云车尔当整。’的感受才不虚此行。他说:为了保持体力,眼下能坐轿就绝不自己走,就叫了滑竿来。轿夫说他体型胖大,要加一倍的价钱。先生说:行啊,他平常坐轿子都是四个人抬的,付一样的价钱,你们也来四个人吧。轿夫说:这里路窄,四个人走不开。先生就说:‘还是啊,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的问题。这样吧,还是四个人抬,两两轮流,这样你们就不会累了。’轿夫就答应了。呵呵,不知道他们现在醒悟过来了没有?” 范斯远也笑了,别看姚先生读书授课时威严肃穆,令人不由心生敬畏,但平常有时候开起玩笑来就跟老顽童似的让人哭笑不得。 看着范斯远的脸色终于雨过天晴,杜玉清招手叫来了滑竿,范斯远便乖乖地坐上去。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生气生得有些莫名其妙,平时他和阿杏也常闹别扭,一般他都愿意主动示好两人达成和解,可这次看到阿杏把他抛下和那个耿家辉在前面健步如飞,说说笑笑并肩而行,他心里就受不了。现在看阿杏特意留下等他,他的气就消了一半了,又心知肚明阿杏为了让他坐滑竿处心积虑地拿先生做筏子,他另一半的气早就消到爪哇国去了。 不一会儿他们赶上杜渊之一行,后来的路越来越艰险,到了莲花峰山脚下,轿夫停了下来,说:前面的路他们的轿子上不去了,他们只能在这里等他们。范斯远抬头看见那陡峭的山峦,心中庆幸自己听了阿杏的话,坐着滑竿的时候休息调整了一下,不然他现在只能望崖兴叹铩羽而归了。 他们在轿夫的介绍下请了一个采药人做向导,在他的带领下逶迤前行。 路越来越窄,有些甚至根本没有路,有的地方两山连接就是一块孤零零的岩石,岩石下是万丈深渊;有的地方就是几根木头插入石缝中作为阶梯,悬空在山涧上,身子必须紧贴崖壁才能踽踽通过,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真是令人胆战心惊,不敢有半分的懈怠。不然一脚踏空便万劫不复。 大家异常安静,平常的嬉笑打闹消停了,只听到山谷里回荡着细细呜呜的风声。 快到最险峻的山顶时,杜渊之对人员进行了调整安排,他和常胜负责保护姚先生;春生和宁夏负责保护阿志;杜玉清和耿家辉就负责保护范斯远。范斯远不乐意了,他不敢和杜渊之当面说,就只能和杜玉清嚷嚷:“我不用保护。”杜玉清没理他,转头和耿家辉商量他们应该怎么走。 耿家辉建议说,他走头里,让范公子走中间,比较壮实的寿安断后。为以防万一,在范公子的腰上绑上一根绳子,他和寿安各系一头。杜玉清觉得好,吩咐大家照做。 范斯远本来就觉得自己被杜玉清忽略了,光顾着和耿家辉商量,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就已经不高兴了,如今又要他像小狗似的被人牵着,心里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坚决不让寿平他们往自己身上绑绳子。大家怎么劝他都不听。 杜玉清生气了,瞪着眼看着他说:“你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如果是在学问上我们肯定是听你的,但在生活经验上你还是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吧。人贵有自知之明,”她指了指前面,姚先生身上也系着绳子,正笨拙地手脚并用在光滑的岩石上往前爬行,“像先生那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给大家增加麻烦,这才是真正的智慧。冒险也是在有准备的情况下的探索,不然就是鲁莽送死。章惇那样的人尚且知道用绳索系树保护自己。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能行,能承担起后果,我们就不管你了。”说罢扭头就走。 杜玉清的话如当头棒喝,把范斯远一下打得心惊肉跳,无地自容,幡然醒悟。 杜玉清这里说的是一个历史典故,北宋时期的两位名臣章惇和苏轼,年轻时情投意合,曾经同游仙游潭。曾慥在《高斋漫录》中记载:“下临绝壁万仞,岸甚狭,横木架桥。子厚推子瞻过潭书壁,子瞻不敢过。子厚平步而过,用索系树,蹑之上下,神色不动,以漆墨大书石壁上曰,‘章惇苏轼来游。’子瞻拊其背曰:“子厚必能杀人。”子厚曰:“何也?”子瞻曰:“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 章惇和苏轼他们当时面临的是同样险峻的形势,对面是巍峨绝壁,下面是万丈深涧,中间仅一根横木作为桥梁,章惇为了能在对面崖壁上留下一个“章惇苏轼到此一游”的题字,便用绳子一头固定在树上另一头缚在自己腰上,神色平静地过桥题字。苏轼笑他说: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将来必能下狠心杀人。章惇大笑。不幸一语成谶,章惇做了宰相之后,党同伐异,压制异己,就连当年的好朋友苏轼也没能逃过被他迫害和流放的厄运。 范斯远顿时出了一声冷汗,他原本可以在中举后一鼓作气去考进士,但父亲说:在社会上做人比做学问重要,以你目前的学问我不担心你不能科第取胜,但你太聪明又太任性,我担心你会在官场上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还不自知。你还是多历练几年吧,就把他弄到杭州来,说是和姚先生学习,实际上是和杜渊之学习。父亲说:杜渊之表面上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实际上他懂得审时度势,内心有自己真正的坚持。才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好好向他学习。 先生昨天还在说:“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懂得进退、积德修行才是真正的趋吉避凶。自己当时深以为然,还点头赞同,要改掉自己任性的毛病,今日怎么就故态复萌了,呸!枉然自己读了这么多的书,却还是这么不懂道理。 范斯远羞愧万分,有些气急败坏,他瞪一眼寿平,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绳子拿过来?!” 寿平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里叫屈,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折腾着在范斯远身上又是缠绕又是打结的,力求牢固稳妥,却简直要把范斯远勒得喘不过气来。 耿家辉看不过去,自告奋勇过来帮忙,他解开绳索,做了两个活扣套在范斯远腿上,又在腰上松松地围了一圈,打了一个简单的结,便成了。向导见了,也夸他绳索系的好,又轻便又结实。耿家辉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他们运镖时老师傅传下的手法。 范斯远觉得舒服多了,心里不由地对耿家辉增加了一丝好感。不仅是术业有专攻,更重要的是耿家辉的磊落坦荡,不计前嫌赢得了他的尊重。 范斯远后来就老实许多,他这个人虽然任性,但优点是佩服强者,能够听进对的意见。当然形势也不容他不老实,后来的路越来越艰难,到根本人迹罕至没有了路,有的地方就如天梯,每个人都要四肢并用才能通过;有的地方山峭陡然,向导可以飞索攀上,他们一个个便踩着常胜的肩膀攀爬上去,轮到范斯远时,靠着他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连踩上常胜的肩膀都颤颤巍巍的,更不用说还要攀爬了,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绳子就发挥了作用,上面的几个人硬是连拖带拽把他拉上去,这下范斯远一动不敢动了,他也知道自己再折腾反而会增加大家的负担。 幸亏杜家人个个身手不凡,有的时候向导都自愧不如。这一路走得既艰辛又充满了乐趣。大家也在这同舟共济的探险中增进了感情,在一次差点滑倒时被耿家辉手疾眼快拉住后,范斯远自热而然也和他以兄弟相称。 当范斯远天都峰最惊险的地方,在宽度仅仅一两的山脊上,当地人称之为鲫鱼背上猫腰爬行的时候,忍不住侧目俯视,下面是万丈深渊,淼淼云海,顿时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啊,如果我摔下去,会粉身碎骨吧。他从来没有觉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就像是风中的一片落叶,随时会有飘下的危险。 “别往下看,只看前面。” 仿佛是心灵感应似的,杜玉清恰巧回过头来,低声交代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杜玉清面无表情就转移回了目光,范斯远刚才轻飘飘的心仿佛有了重心似的落了地,顿时安逸稳定了。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苏轼的一句诗:“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 他的世界刹那间灿烂美好起来,桃李芳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雅人深致 傍晚的时候大家坐在天都峰顶,眺望远方,众人心潮澎湃,在征服了一座座的险峰之后,劫后余生的他们此刻都有种“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豪迈感。 杜玉清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欣赏着眼前壮丽的画卷,她被这大自然的神奇隽永给深深震撼住了,就觉得之前看过的所有的山水画,哪怕再是名家画作,再高的技巧在这自然的瑰丽神奇面前都相形见绌。不要说那险峰c云海c怪石,便是一棵棵造型优美的黄山松便足以让她心仪折服。那千姿百态的黄山松长在石缝中,或陡然斜倚在悬崖峭壁上,或孤独矗立在壑立千仞的独峰上,如盖伸展c如虬盘曲,无不苍劲挺拔,竞异争秀。 杜玉清真恨自己没有笔墨能把眼前的美景能一一描摹下来,哪怕是再拙劣,它也有一个形状,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反复回味。 “我观吟咏黄山的诗,虽然是李太白的作品最多,但还属吴黯的因公檄按游黄山最为贴切。” 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了杜玉清身边,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范斯远。她对范斯远太了解了,刚才瞅见他几次偷眼在瞧着自己,就知道他已经自知理亏了准备服软了,不过他这个人好面子是不会明着道歉的,就常用这种方式来示好。杜玉清早已习惯了。虽然他的话题开得突兀生硬,她也不能不接着。于是杜玉清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问道:“哦,怎么说?” 虽然范斯远觉得阿杏的语气有些生硬,但她毕竟愿意搭理自己,他开心得嘴角都要裂到耳朵上了,他就知道阿杏心里是大度的,不会像其他女人似的,遇到什么问题,就陈谷子烂芝麻翻出来说。 心情愉快的范斯远便借坡下驴,滔滔不绝地说开来,“我读李太白吟咏的黄山诗中,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属上佳,但它虽浪漫飘逸,但其中多有奉承温处士之意,不如他早期的诗作豪迈洒脱,而且单论描写黄山之作我觉得吴黯的因公檄按游黄山写得更言之有物些。” 杜玉清没有听说过吴黯这个人,更没有读过这首因公檄按游黄山。范斯远随即为她吟咏道:“倏忽云烟化杳冥,峰峦随水入丹青。地连药鼎汤泉沸,山带龙须草树腥。半壁绛霞幽洞邃,一川寒雹古湫灵。霓旌去后无消息,犹有仙韶动俗听。” 杜玉清不由地点头,的确是很形象的描绘。不过,好像稍微平铺直叙了一些。 旁边的杜渊之和姚先生听了不由相视而笑,姚先生开口说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首先是你内心的情感是否被真正地触动其次,你要把这种情感的触动充分地表达出来,有了这两项要素才是诗。如果你内心被真正地触动,有自己真正的思想c感情和意念,别人能通过你诗的语言受到感染,获得启发那就是好诗。” “李太白的诗好,在于他本人的多情,更在于他诗的语言风格多变,不拘一格,比如乐府诗的跳跃宕荡,比如将进酒开头就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下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情豪逸兴。而律诗绝句则用词浅白c自然清新却韵味悠长。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些诗句大家都耳熟能详,就不用我多说了。 回到你们说的这两首诗的比较,黄山就在你们的面前,相信大家对它的神奇俊秀都非常感动,诗的第一个要素你已经具备了,就差第二个了,要是你,你会怎么写黄山?” 是啊,要怎么写?大家陷入了沉思。 杜渊之笑了笑,给了大家一个提示:“要说名山,我也去过几处,不说其它的,单讲就近的庐山,我觉得远不如黄山矣。但为什么庐山有李太白的望庐山瀑布和苏轼的题西林壁这样脍炙人口晓欲天下的大作,而黄山却没有?” 为什么? “噢,我明白了。”范斯远脱口而出道:“事物要有重点才能突出,所以李太白的望庐山瀑布只写瀑布,苏轼的题西林壁虽然脍炙人口,但它重在讲哲理,而不在写景,像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样的描写放在哪里的山景可能都合适。” 春生补充说:“而因为黄山之美太多太神奇,云海c险峰c松树c奇石c朝阳c晚霞无一不绚丽隽永,反而难一一描绘。” 姚先生点了点头,说:“不错,阿杏,你有没有什么说的?” 他刚到杭州时,杜渊之请他也给阿杏上课讲学,他大吃一惊,女子认几个字不就行了吗?干嘛还煞费苦心让她学四书五经?这太违背社会习俗了,他几乎是嘲笑似的问:“你难道是想学谢安培养又一个谢道韫吗?” 没想到杜渊之认真地回答说:“为什么不可以?”让他有些瞠目结舌。 东晋的名士谢安非常在意对家族后辈的培养,在隐居的时候亲自给儿女子侄讲经说文,带着他们游学山川名胜,使得他的子侄一辈兰桂齐芳,其中最突出的是两个侄儿谢玄c谢朗,还有侄女谢道韫。谢道韫甚至屡次获得他更高的赞誉。 世说新语曾记载:谢安寒雪日尝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安欣然唱韵,问如何形容大雪。谢朗应声回答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接着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大乐。他所乐者,在于裙钗不让须眉,侄女之诗才,更在侄子之上。 还有一次,他问子侄们最喜欢诗经中的哪一句,谢玄回答:“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道韫则说是:“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安遂称赞侄女颇有雅人深致。 后来姚先生看到杜渊之对阿杏不仅在学习上悉心地培养,连练武c行事上都特别纵容,他才知道老友对阿杏寄予的是不下于对男孩子的厚望。不过,他慢慢地理解了杜渊之的用心良苦,因为他在阿杏身上看到了那种对学习的渴望和付出的努力,这种努力是如此正心诚意不由得他不感动,所以渐渐地也投入了越来越多的精力。 杜玉清想了想说:“对景物的描写有多种角度,可是正面的描写,可以反衬的描写,还可以采用烘托的方法,比如写美丽的女子,诗经硕人就是直接描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汉乐府诗陌上桑则通过描写行者c少年等人见到罗敷时的惊叹和痴迷等反应,烘托出了秦罗敷的美貌: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绡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这种形式活泼生动,而且画面感强。” “也许李太白觉得实写直画太落于窠臼,不足以描绘黄山之绚丽神秀。所以他不赘述描绘,而只说此地为神仙修炼之地,留白让我们读者自己来想象,不失为一种更具神韵的表现手法。” 杜渊之和姚先生还是点头,也不做评论,只是让杜玉清把这首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诵读了一遍。 不一会清脆悠扬的声音响起:“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仙人炼玉处,羽化留馀踪。亦闻温伯雪,独往今相逢。采秀辞五岳,攀岩历万重。归休白鹅岭,渴饮丹砂井。凤吹我时来,云车尔当整。去陵阳东,行行芳桂丛。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他日还相访,乘桥蹑彩虹。” 众人在杜玉清的吟诵中沉浸在诗中奇幻仙境与眼前现实对照的无限遐想中。 耿家辉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人啊,一件平常的事情也能被他们琢磨出这么多的道理来。不过,经他们这么一说,很多平常的事情似乎都变得妙趣横生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神仙何属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突然,耿家辉忍不住问道:“那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呢?我听向导说黄山上就有神仙呢,不过来无影去无踪,他也没有见过。” 姚先生呵呵地笑着说:“既然神仙是来无影去无踪,他又怎么见过?他没有见过又怎么断定山上有神仙?” 是啊,耿家辉也有些糊涂来,好像说不通啊吗? 杜渊之笑了笑,叫了向导过来。向导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瘦小黧黑,实诚木讷,爬起山来却像只猴子似的轻巧灵活。他十来岁就跟着父亲在黄山上攀爬采药,是靠着专门采摘石斛和灵芝等珍稀药材为生,所以对附近的几座山头都非常熟悉。 杜渊之温和地笑着问:“你说黄山上有神仙是真的吗?” 向导眼睛发亮,与有荣焉地说:“是啊,是有神仙。” “你见过吗?” 向导遗憾地摇摇头,“我没见过,是听村里的老人说的,他们好多人都见过。我爷爷也见过。” “喔,在哪里见过?他们长什么样?”杜渊之一副好奇的样子。 向导挠了挠头,“好像在这里天都峰和刚才的莲花峰上都说有见过。当时云雾缭绕的,我爷爷说他们都穿着鲜亮的宽衣大袖,长得就像我们庙里供奉的菩萨一样,看见我爷爷他们来就嗖得不见,飞上天去了。” “你爷爷他们有没有说他们最常遇见神仙一般是什么时候?” 向导这下也犹豫不定了,回忆着说:“好像多是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和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这些还是我小时候爷爷跟我说的,他说那时候他还年轻,后来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杜渊之看到实在问不出话来,就打发向导去休息了。 耿家辉好遗憾这个向导太木讷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要是自己亲眼所见一定能说得更丰富一些。 杜渊之笑了笑,对大家说:“大家有没有发现,传说中的神仙一般都居住在远离城市的山里?” 大家一致点头。 “能看见他们的人一般都是老人,起码也是老人回忆他们年轻时候的经历时说的,都不是当下的发生的事情,年轻人更是见不到的。” 大家想了想,又不约而同地点头。 “发生的时间多在早晨和傍晚,一般是光线比较模糊的时候。而且他们来去无踪,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这下,每个人都听出味道来。阿志迫不及待地问:“那您的意思是说世界上没有神仙喽?” 让大家诧异的是杜渊之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所以我不能肯定没有。因为我没有见过,我更不能肯定有。我想说的是,我们对事物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是事实还是我们的想象;是事实还是我们的情绪;是事实还是我们的感受。比如写诗时你可以有无限的想象,你可以想象我们现在就身处仙境,仙乐飘飘,这是一种很美妙的一种感受,可是你过段时间记忆模糊了,把这想象当成了现实,如果只是给人当作故事说说还没有什么,可是你执拗地认真追寻,甚至抛家去舍去求仙问道,那就是虚幻。 我们修行更重要的是种精神向上的追求,至于是否长生不老,或者得道成仙,那都我们不能控制的,为成仙而想得道,为长生不老而想成仙,注定都是不成的。” 嗯,杜玉清和范斯远不由地点头,若有所悟。耿家辉还有些糊涂,他还在纠结在到底是否有神仙问题上。 看着耿家辉疑惑的目光,杜渊之笑着问:“你觉得什么是神仙呢?” “呃,长生不老,呃,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愁……”耿家辉吭哧吭哧地有些回答不上来,脸红了起来。 杜渊之说:“神仙会不会长生不老我不知道,不过单从字面上理解,神者,连接天地者也,仙者,隐居山里脱离红尘之人也。我的理解是神仙是那种懂得宇宙之道,脱离了世俗烦恼的存在。从这个方面讲姚先生和我都认为谁能放下世俗的烦恼,懂得逍遥快活便是神仙。苏轼的《前赤壁赋》便是很好的诠释,他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姚先生哈哈大笑,“多说无意,何不饮酒作乐才是正经。” 杜渊之亦哈哈大笑,从善如流。 于是篝火点起来了,酒盏摆上来了,食物的芳香在火上熏烤中散发出来。 耿家辉同大家一起说着笑着,喝着唱着,看着眼前的晚霞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又看着蓝色的天幕上一颗颗亮起的星星,火光跳动映射在大家的脸上,照得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熠熠生辉。 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耿家辉从来没有这么恣意又丰富的快活感觉,他好像理解了所谓神仙的个中滋味。 范斯远吹起洞箫,萧声婉转,呜咽动人。 阿志稚气地背诵了一首诗,李涉的《登山》:“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姚先生摇头,“不行,太过老成。少年人应该有少年人的朝气。” 阿志气急不过,竟然憋出一首自己的诗来:“山山竞秀云飘渺,数数岩松孤伫立。仙人闲坐看春秋,莫若少年争朝夕。”大家都叫起好来。 后来大家或自己作诗,或吟诵符合眼下场景的名作,喜笑颜开,乐做一团。 杜渊之做了一首诗,姚先生不肯放过他,他想朗诵《兰亭集序》,姚先生还是不肯,硬是要他吟诵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杜渊之推迟不过,只得答应诵读片段。 开始杜渊之语气温和,“夫人情莫不贪生怕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后来声音渐渐高起,到“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时声音已经深沉凝重,仿佛是暴风雨就要来临时滚过的隆隆雷声,愤懑与激昂之情溢于言表,杜玉清从未见过父亲这样悲壮的一面,不禁热泪盈眶。 最后是以姚先生吟诵屈原的《天问》作为结束,姚先生声音激越铿锵,其意深邃幽然,振聋发聩。如长江大河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夜深时,大家相枕而眠,鼾声如雷。杜玉清却一直睡不着。 她独自伫立在山巅,看着眼前黑魆魆的一片,大地神秘而静谧;仰头而望,天穹如盖,星月璀璨,深邃无限。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敬畏之心猝然而起。 那是一种既让人折服又让人感到压抑的感觉,仿佛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会把人不由自主地给吸进去,任何的反抗都会被碾得粉。 这一刻杜玉清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孤独。她不由得跪地喃喃背诵起《波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你怎么还不睡?”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山顶夜话 “你怎么还不睡?”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范斯远,只见他睡眼惺忪,一边揉着眼睛,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 “吵醒你啦?”杜玉清歉意地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点声音都会有惊人的回响。 “没有,可能是刚才喝了酒,口渴想喝水,自然就醒了。” “你不会喝就不要逞能,敬先生和父亲他们还没有什么,怎么和五哥斗起酒来,你是他的对手吗?”杜玉清把水袋递给范斯远,水有些凉,嘱咐他在嘴里先含一会再慢慢咽下,怕他一下咽下去会肚子疼。 也许是黑夜的魔力,范斯远觉得阿杏虽然语带责备,但语音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心里亦是温柔如许,充满了甜蜜。他像个孩子似的乖巧地应承了,喝完水后放下水袋才得意地说:“我酒量不好,可是我有策略啊,你看最后还不是他先倒下的。” 杜玉清不由地忍俊不禁,耿家辉单纯老实,就照规矩从到下一个个敬酒,范斯远就比较狡猾,他自知酒量浅,一边躲着吃饭喝汤先把自己填饱一边让寿平c寿安轮流给耿家辉敬酒,还鼓动着春生c宁夏也加入,到最后他们两个拼酒时,范斯远提议连喝三杯,耿家辉一下就喝趴下了。趴下后还抱着范斯远叫着:“兄弟,好酒量。哥哥服了。” “那是你使诈好不好。”杜玉清白了他一眼。 这一眼在范斯远看来是眼波流转,妩媚异常,他心里一荡,不由地声音也轻柔了下来,他耐心地解释说:“两人斗酒不就相当于两军交战?自然要知己知彼针锋相对了。五哥酒量好,我如果直接就去拼,我就是不自量力的傻子,当然要先消耗他一部分的实力,最后再一击即中了。” “你一开始就就想着和他斗酒吗?” “每次喝酒不都得要斗一斗嘛,我酒量不好,大家却偏偏喜欢找我喝。没办法,我每次桌就先找好一个目标,撺掇大家轮流。大家有了目标就不会针对我了,这叫祸水东引。最后他还要找我喝的时候,他也消耗的差不多啦。” 杜玉清非常惊讶,“你什么事情都会琢磨出这么多的主意吗?” “哪能呢!”范斯远断然否认,“琢磨出一个方法遇到类似的情形不就都可以用吗?比如像喝酒是我的弱项,我琢磨出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好用,以后遇到我实力不够的时候自然都可以用,伤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小到街头打架c作文考试,中到人际关系的处理,说不定将来到朝廷政事,这种集中优势突破一个重点的方式不都可以用了吗?” “嗯。”杜玉清不由地点头,这范斯远脑袋还真是灵活,这么点小事都能想出举一反三的运用来,还别说,非常有道理,武功不也讲究这打蛇打七寸吗?杜玉清觉得自己应该去好好去研究一下兵法,并运用到各个适当的场景来。 “你经商想一直做下去吗?”范斯远问。 “我不知道。”杜玉清吁了口气,她虽然在经商找到了感觉,但也遇到母亲越来越强烈的反对,觉得她一个闺阁女子在此花费太多时间精力,与她清誉有损,既然是合伙就交给婉娘他们就好,不必操心太多。可杜玉清觉得这样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总之要听父母的。你呢,你觉得我应该做下去吗?” “为什么不做啊?俗话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流动产生活力。我看太史公说的好:耳目声色c口欲穷味c身安逸乐乃人之本性,应该顺其自然其次因势利导再次是用发令约束最差的就是和百姓争利了。杭州百姓的生活可比京城富裕,这难道不都是商业的功劳?我看你做得还不够,最好将来做大了,多赚些钱,把这里的徽墨徽砚多卖一些到京城里,省的我以后买起来肉疼。” “好啊。”杜玉清开心起来。她没有想到在这方面范斯远这么开明。他们在歙县买砚台墨锭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价格比杭州可便宜两倍,相比京城那可是不知便宜多少了,可惜这里当地供应并不多,他们把这里最好墨坊门市的存货都包圆了,也不过几十块。脱口而出许下诺言:“等我有钱了,我以后给你买最好的笔墨纸砚。” “好啊,一言为定!我相信你,我等着。”范斯远看见杜玉清眼睛里跳跃着的火光,心里也雀跃不已。 “你冷吗?”看见范斯远打了一个寒颤,杜玉清关心地问。 “嗯,有一点。”范斯远实际冷得开始发抖了。他身体本来就单薄,喝了酒就更怕冷了。 “已经过了子夜时分,温度降低了。你别动,我给你拿床被子来。”杜玉清起身为他取来被子,把范斯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在篝火添加几根大木材。 困倦加酒精作祟,让范斯远浑身发软,他乐得享受阿杏为自己的服务,包在又松又软的被子里他的心里暖洋洋的,身体也很快变得暖和起来。看到阿杏起身又去检查那些沉睡的人,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一下就进入了梦乡。 感觉自己不过刚刚入睡的范斯远,就给寿安给叫醒了。睁开眼,天色幽暗,只有东方有些灰白的亮光。寿安说:他们要去光明顶看日出了,少爷要起来了。 范斯远还没睡够,嘟囔着:“我不去了,让我再睡一会。”倒头又要睡过去。老实的寿安无可奈何,看着一旁的寿平,商量着:“要不,我们就在这里陪着少爷,一会再过去?” “那哪成啊,”寿平说:“杜老爷和姚先生都起来了,在这看着呢,万一他们给老爷写信说少爷太疏懒了。老爷怪罪下来,还不是我们的责任!”于是寿平机灵地范斯远耳边小声说:“少爷,杜大小姐过来了,您不会让她看您笑话吧?” 阿杏来了?范斯远一激灵,清醒了过来,看见杜玉清正精神抖擞地走过来,像颗朝露似的晶莹明了,神采奕奕。她昨晚明明睡得比我还迟,今天怎么就这么精神? “快,快给我块湿布巾,我擦擦脸。”他觉得自己眼睛有些黏糊,不会是有眼屎吧?要真有那可就狼狈了。 还好,杜玉清过来看见他时神色如常,冲他笑了笑。经过昨晚的夜谈,范斯远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他能感觉阿杏对他讲话也和颜悦色了许多。只听她说:“起来啦。现在是寅时刚过,你如果还困,先辛苦一下,到光明顶可以再眯一会。” “嗯,没关系,我已经醒了,不用再睡了。”范斯远也不甘示弱。 跟在杜玉清后面过来的采薇没有想那么多,前一边手脚麻利地帮着他们收拾被褥行装,一边大大咧咧地说道:“范公子,你们到现在还没收拾好,是不是你又睡晚啦?我看你这夜猫子的习性要改改才行,要不你以后早起和我们一起锻炼吧,省的每天三请五催才起得了床。” “夜猫子怎么啦?我只是和你们做事的时辰不同而已,又不耽误事。”范斯远这下不甘示弱了。 杜玉清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催促他们打好包袱出发,转身离去。 “怎么啦?你也觉得我应该和你们一起早锻炼吗?”范斯远看着杜玉清的眼神不对,似乎有话要说,追杜玉清问。 “看着脚下!”杜玉清提醒他,范斯远还没有完全清醒,脚步虚浮,又匆忙追过来,差点被路一块突出的尖石绊倒,杜玉清手疾眼快地拉住他,才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早锻炼要看你的意愿。不过,你不是有志于成为朝廷的肱骨大臣吗?这肱骨大臣怎么着也要三品以吧?到时要早朝,你到时要和皇说:我是夜猫子,我和你们的时辰不同我迟点朝?还是因为你的夜猫子习性放弃你的志向?” 杜玉清的话一语中的,范斯远痛苦地意识到这还真是一个问题,一个他必须解决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道观偶遇 上 他们到达光明顶时,天色渐明,居高而望看见整个黄山云雾缭绕,连他们周围都被薄雾轻霭包围着,迷迷蒙蒙得。等了好一会,就看见橘红色的太阳从东边云雾中喷薄而出,天地一下都亮堂起来,世界有了色彩。 杜家人排列整齐,在杜渊之的带领下,就在山顶上开始演练整套的拳架。他们每个人脸色肃穆,动作缓慢,面对着旭日东升的太阳缓缓地抬腿挥拳,没有呼喝,没有丁点的声响,像是在进行一种祭祀仪式那样虔诚和专注,朝霞映射在他们的脸上是那么生动,让旁观的几人都有些动容。 姚先生看出了门道,嗯,这是一门高深的修养功夫啊。 范斯远想:这样练好像也不累哦,我可以试试看。 耿家辉则有些疑惑,杜家人的武功难道都是这样练出来的吗?会有威力吗? 待到卯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耀眼辉煌,人眼已经无法直视。他们一行人吃过些干粮稍微休憩后就开始下山。这回他们从后山下去,可以再看一些不同的风景。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真是不假。等到他们走得腿肚子都要抽筋的时候,看着山坳里一座巍峨的道观时,忍不住都欢呼起来。 道观名为“白云观”,观里云烟缭绕,香火旺盛,捧着香烛的香客熙熙攘攘,杜玉清不一会就和大家走散了。她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往前走,她知道家人会回头找到她的。结果因为读大殿两边的楹联,被一个回头顾着和自己丫鬟说话而没有看路的小姐给撞上。 “哎呀,小莲,你就别抱怨了。我们来都来了,你就让我好好地为三姐烧支香吧,你再埋怨下去菩萨听见可要不高兴,那还怎么灵验?哎呀,” “对不住,”那小姐连忙道歉说,她不顾自己胳膊上的疼痛,先关心起杜玉清来。“我光顾着说话了,没有看到你,没有撞疼你吧?”杜玉清摇摇头。这位小姐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鲜艳的黄色衣服,头上珠钗耀目,表情生动,明显是开朗活泼的性子,很招人喜欢。 这位小姐见杜玉清这被人撞了也不计较,年纪比她还却是一副老成稳重的模样,不由地就十分喜欢。看她们身边没有跟着大人,就关切地问:“这位妹妹,就你们俩吗?你家大人呢?外边坏人多,你们这样乱跑容易给坏人抓去的。” “父亲他们就在前面,待会他们会来找我的。” “那就好,在你家大人没有找来之前,你就先跟在我们吧。我会保护你的,我姓白,你就叫我白姐姐吧。”白小姐不由分说拉住杜玉清的手,自来熟地就掏心掏肺起来:“我给你说,这里拜神很灵验的,我在路上都听说了,特地过来的。听说他们的道长已经一百六十多岁,餐风饮露根本不食人间烟火。哎呀,你说这不就是神仙吗?今天有幸能够见到就好了,我就求他帮帮我三姐。” 她的话语活泼,就山涧上的泉水一样轻快跳跃,让人的心情也会变得愉悦起来。杜玉清就这么听她一路不停地说话,到了殿前下安静下来。 道观分为前后两个殿堂,前堂主殿是药王殿,东侧供奉财神c文昌帝君,西侧供奉南海观音和送子娘娘。杜玉清走进殿堂时不由地皱了皱眉,这些神像都是泥塑,色彩黯淡毫无光彩,这不是岁月褪色的痕迹,而是人为疏懒的关系,显见着长时间没有人好好打扫了。比较莲池大师云栖寺里的洁净真是天差地别。 白小姐从左自右在每座神像前都虔诚地跪拜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送子娘娘面前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地祷告,起身时在功德箱里投下足有十两的碎银子,杜玉清不禁咂舌,这可够一个普通家庭生活半年的了。 一位小道士走到她们面前,稽首后微笑请白小姐在功德簿上留名,说是会放在天师尊前同天师一起享受早晚的供奉。看见白小姐欢喜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后,小道士说:“白小姐,我师父说您品貌不凡,将来必定大富大贵,还说他和小姐有一善缘,特命我过来相请。” “真的?你师父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 小道士得意地说:“我师父在隔壁,他老人家有大神通,能隔墙观物,根本不用面对面。” 白小姐欣喜异常,“真的?你师傅真有神通?” “那是当然的,我师父已经修道一个多甲子,道行高着哪。人打他面前一过,你不用说话他老人家就把你看得透透的。去年,开化那里有一个大富人家,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连娶了五位妻妾还是没有生育,父母着急啊。一来,我师傅就说:你们家门后有口池塘吧?埋了,改在前门。还要他们家儿子再娶一位妾室,说他们的后代就落在这第六位的妾室上,五无不吉,六溜顺啊。果然,第二年就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你说我怎么知道的?他们前几天来还愿,还给观里捐了不少钱哪。” 白小姐兴高采烈地说道:“那太好了,如果这次真的如你所说的灵验,我也给你们捐钱。” “那您就等好吧。” 杜玉清觉得这小道士眼神油滑不定,说话自相矛盾,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但实在又好奇这道士还有什么下文就不做声地继续跟着。她们同小道士来到侧边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位道士头戴玄巾,身着青袍,怡颜悦色,面色红润,没有道士的超凡脱俗仙风道骨的味道,倒是有种大和尚的慈悲为怀的气质,年纪看上去四五十岁,杜玉清纳闷了,难道他就是那位已经修行了一个多甲子的道长?看他的容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老人,难道他真的已经得道修仙了? 道长的身边侍坐两位年轻的道姑,一位眉清目秀,但眼光有些呆愣,一位像村姑一样朴实,一直用崇拜的目光追随着道长。 看见她们进来,道长微笑颔首,他的声音浑厚,透着令人信服的魔力。他对白小姐说:“天尊昨晚托梦于贫道,说今天有位福泽深厚的小姐要来观里烧香,命我援之于手。我观你面相仁慈,十分亲切,应该就是天尊要授福之人,你且报出八字,贫道与你测算测算。” 白小姐不疑有他,竹筒爆豆子噼啪噼啪全说了,“我姓白,在家中行七,我生在四月十七,我娘说生我的时候梦见天降大雪,算命的都说我命好,瑞雪兆丰年嘛” 道士始终微笑着听着,挨到白小姐好不容易说完才掐指算起来。一会儿便开口说道:“白小姐,你乃水命,水主智,其性聪,其情善。说明你天生聪明善良,你本姓白,名字应该有个雪字,雪乃水之固,这都对你的水命十分有意,你的四柱上父母c兄弟c婚姻c子女都很好。你从小受父母宠爱,家中哥哥姐姐对你都十分爱护,你们关系和睦。你未来的婚姻也会非常顺利,如果找到一个金命的人,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道观偶遇 下 白小姐越听越动容,“大师,您说的真准啊。事无巨细都给您算了出来。好,您说,您说。”道长在她插话时便会停下来,微笑地听她说,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才继续说下去。 道长最后总结道:“所以你会一生顺遂。不过,你的兄弟姐妹就不如你的命好了,今年就有人子嗣不顺” “是我三姐,她已经连生了三个女孩了,我来道观烧香就是祈祷她这胎能生个男孩。” 道士悲天悯人地摇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大师,您是说我三姐这胎还是个女孩?那可怎么办?她婆婆肯定要逼三姐夫新娶一个妾室,三姐的日子以后就难过了。”白小姐沮丧地低下头来,随即突然她想起什么,眼睛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大师,您有办法是不是?是不是?您不是说菩萨要赐福给我吗?我不要了,给我三姐吧。您说行不行?”白小姐希翼看着道长,并且把祈求的目光还投向两位道姑,目光所及眉清目秀的道姑慌忙地垂下眼帘。 那位面容朴实的道姑帮腔道:“师父,您老人家再想想法子吧。您总是慈悲为怀,看在这位小姐姐妹情深也应该帮帮她吧。” 大师为难地说:“法子嘛,自然是有的。不过这改命的事究竟是违背天机,贫道可是会被天谴的,轻则折寿不说,重则丧失性命。” “这样啊,”白小姐失望了,“那就算了。如果要以伤害大师的性命为代价,我岂不是作孽?这样换来的命也不吉利,那就算了。”说罢转身要离去。 杜玉清在心里叫了声:好!这位白姐姐虽然不谙世事,经不起试探就把自己的实情全都说了,又糊里糊涂的佛道不分,把道教的天尊称为菩萨,把道长称为大师,但有一样,她是真善良,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事情伤害到其他人。可惜这个她不愿意伤害的人已经给她布下了陷阱,单凭她自己已经很难逃脱。杜玉清还在想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提醒这位白姐姐呢。这道士的目的就是为了这白小姐能多出银子,连诱惑带恐吓的都用了。 道士见戏演过了,忙要找补回来。“白小姐,请别忙着走,天尊不是要我对你施以援手吗,我怎么会轻易放弃呢。我还有一个法子,就是请我师父帮忙,师父他老人家修行百多年德行自然比我高,只有他出马多画几副符多念几遍咒语就行,不过到底还是会减少几年修为的,需要珍贵的药材补益” 白小姐回头,顿时希望重现,“真的?您可以请您师傅帮忙?您说需要什么药材?我可以出钱, 或者找人去买。您说需要多少,我即刻派人去取。啊,总算有救了。谢谢您,谢谢你们。”她双手合十,朝道长和两位道姑都拜了拜,那位眉清目秀的道姑再一次慌忙地垂下眼帘。 这时范斯远出现在门口,“阿杏,原来你在这。害我们好找。走吧,先生他们都在三清殿等着呢。” 杜玉清计心来,故作天真地对范斯远说:“善哥哥,这位道长已经修炼了一甲子了,已经八十多岁了诶,看不出来吧。” 范斯远奇怪杜玉清一改说话的方式,但又不知她是什么意图,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说:“修道之人修真养性,讲究清净恬淡c返璞归真自然能延年益寿。” “可是修真养性c清净恬淡不是全真教的主张吗?可是这位道长还能画符念咒真是好厉害啊。” “嗯,画符念咒是正一教的手段,道长能两教兼修,的确厉害。” 范斯远一进来,道长见他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便已经站了起来,蓄起笑容,可是听到他这样一说,笑容便冻结在脸色,神色变得晦暗不明了。 已经看出端倪的范斯远对道长一稽首,抱歉地笑了笑说:“舍妹一贯调皮,如有打扰请道长不要计较。” 道长只得回礼,说:“没有打扰,没有打扰。哈哈,童言无忌嘛。” “在此多有打扰,在下深表歉意,就此告辞。阿杏,我们走吧。” 杜玉清和白小姐告辞,“白姐姐,再见!祝你早日回家,下次去杭州找我玩哦。” 白小姐刚才对杜玉清他们的对话已经充满了疑虑,又听她说:祝自己早日回家,希望下次去杭州找她玩,第一个反应便是:我连你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怎么找你去玩。但她下意识地还是隐藏住自己的诧异,不动声色地和这个新结识的妹妹摆手再见。 杜玉清走到门口就听到那位道长问说:“这不是你的妹妹吗?” “不是,我们是在这里偶然相识的,噢,不是,我是说我们在这里虽然是偶然相遇,但一聊起来才发现我们原来两家是旧相识。” 白姐姐,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些,其它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范斯远问:“你是不是发现他们这些所谓修道之人眼珠子都掉进钱眼里拔不出来了?” “你也遇到啦?” “可不,看见我就说我命相奇俊,将来必定富贵极天,要为我祈福消灾。我说:我命由我造,你们再怎么祈福消灾与我何干?他们还不罢休,嘚啵嘚啵来纠缠我,气得小爷我就和他们辩经,他们这才灰溜溜散去。呸,要不是小爷我心慈手软,立刻就说出他们十个八个错处来。” “你是明白人自然不容易糊弄,刚才那位道长给白姐姐批命时,白姐姐觉的他说得好准,一个劲地赞不绝口,我都产生怀疑是不是我冤枉了好人哪?后来看道长话题总往她三姐姐身改婴儿性别引,才前后联系起来,原来白姐姐开始往功德箱投钱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就被他们看在眼里,后来就步步存心积虑了。” “你别说这些人还是有些道行的,你想啊,这是他们吃饭的家伙什,如果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怎么让人信服心甘情愿地掏钱?最起码四柱八字如何对应要背得吧?什么是杀c官要背得吧?其它财c印c食c伤c墓库,都要通晓吧?说起来人家也不容易。不过,要说精通就谈不了,不过是运用一些观言察色加连蒙带猜的小聪明来补拙而已。” “也够唬人了,你说他们有这心眼用到正道多好,可惜了这清净的修道之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出身的制约,哪能心想事成,这是众生自己的修行,你管不过来,还是别管了。” “我也知道我能力有限只能顾自己。可是刚才那位白姐姐人真不错,纯真善良,要不我刚才才不会多嘴呢?” “这个世界哪有纯真善良人合适生存的土壤,她的纯真善良在家里也许可以受到很好的保护,但只要一出社会就没有不受污染的,最现实的一道坎就是她出嫁到夫家的时候了。你看那些女子,做姑娘时哪个不是如鲜花一样娇艳水灵,对男人温柔大方的?成亲后性子就变成了又酸又涩的青橘,男人只得敬而远之到了中年那简直就是又皱又硬的老核桃,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食之无肉,弃之可望,男人唯有供着。” “呸!”杜玉清笑骂道:“女子哪有这样不堪,要是不好也都是男人害。再说了,你说女子的这些话我换个角度也可以说。你看那些男子少年时如同野马,粗野莽撞,就会撒野惹祸不受人待见到了青年时好不容易配鞍鞯带嚼头给驯服了吧,又变得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要不老实木讷了无生趣,要不恃强凌弱c踩低拜高,乏善可陈不到中年就变成肠肥脑满,浑身只剩下功利二字,实在是面目可憎了。” “哈哈哈。”范斯远拍手大笑,“你说得好,说得形象。把男人的面目都说了出来。看来不论男女,我们皆是俗世的俗人也。为了将来不变成阿杏眼中面目可憎的人,我也要警醒地活着。” “嘿嘿。”杜玉清不好意思也笑了,自己刚才说的实在有些刻薄了。“彼此,彼此。为了不成为又酸又涩的青橘我也需要时时警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寻觅失踪 上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到了三清殿,姚先生和杜渊之轮流讲完了三位天尊的来历,正一教和全真教的历史和区别,就准备出门找地方吃饭。他们没想到下山要消耗这么长的时间,干粮都已经吃完了。要不是刚才他们在道观门口买了几个果子吃,他们早已饥肠辘辘了。 道观一般不给香客提供膳食。这也可以看出佛、道两家主张差异带来的不同道场文化,佛家讲普渡,愿意接迎众生,所以寺庙开放一般都能挂单,而道教讲自我修行,不太接待陌生的外来人。 出了山门,杜玉清瞅见前面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拦着每个香客着急地问:“你看到我家小姐吗?你看到我家小姐吗?”神态张皇失措,香客被问得莫名其妙,都摇头走开了。 采薇眼睛尖,马上就认出她来,“小姐,是刚才那位白小姐身边的丫鬟小莲。” 杜玉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好。她们急忙跑上去问:“小莲,怎么回事?你家小姐呢?” 小莲正处在茫然无措中,咋遇两张熟面孔又充满关切地问询,心情顿时松懈,哇地一下哭出来,抓住采薇就喊:“求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我家小姐不见了,你们帮我找找。” 路过的香客侧目而视,道观里也有人探出头来,杜渊之他们围了过来,给杜玉清和采薇使了个眼色,采薇会意搂着小莲就往前走,“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和我们到前面坐下把情况详细地说说。”小莲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跟一只小羊一样乖巧地跟着。 杜家一行到了山下的茶寮,要了一些馒头,又切了几斤熟肉,边吃就便听小莲抽抽搭搭地说起来。 原来,听了杜玉清的话后白小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气就有些冷了下来,但也没有马上反应出来。道长说:师父做法一次起码要三百两银子。白小姐下了一跳,说自己没有这么多银子。道长说:没关系写欠条也可以,以后可以去她家里收。白小姐就更害怕了,说自己身上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多就没有了。那道长好像也不太计较,就笑着说:银子多有银子多的做法,银子少有银子少的做法。最后也就收了。 后来道长把她们带到后面的一个偏殿,道长说:做法要亲眷在场应答,其他闲杂人等则都只能等在外边。白小姐就让小莲等在门口。小莲看道长的两个女弟子陪着小姐,也就没有在意。后来做完法事,其中一个女弟子出来告诉小莲说,白小姐要去里面取符咒,让小莲去后门等她,小莲就去后门等,可是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出来,小莲着急了,想着会不会和自家小姐走岔了,就又跑到前门,还是没有看见小姐人影。推门进去殿内,里面空空如也。小莲吓坏了,出来逢道士就问,可是她不知道那个道士的名字,人家根本不知道她要找的是谁,小莲又跑到刚才送子娘娘殿内,那里还是空无一人。她又想小姐会不会在大门口等她,所以就跑到门口来找,眼见着天快黑了,小姐还不见踪影,小莲快绝望了。 杜渊之问:“你们住在哪个客栈,会不会你家小姐自己先回客栈了?” 小莲沮丧地摇摇头,“不会,小姐不会丢下我一人自己回客栈的。而且她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道长,她哪有钱租骄子啊。” 杜渊之沉吟了一下,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找人陪你进去在道观里再找一遍,然后陪你回客栈看看,如何确实找不到我们再想办法。” 小莲眼里又燃气了希望,忙不迭地点头应承。杜渊之**生和宁夏跟她一起进去。过了两刻时,他们仨回来了,小莲低着头,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苦脸。 “走吧,我们回到客栈再说。” 到了山下,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便把他们拉回到客栈,洗漱完毕,大家重聚在一起,连耿其峰都惊动了过来,他们一边等着宁夏陪着小莲回客栈后的消息,一边商讨着种种可能。 春生说:“我们刚才陪着小莲进去,问清楚她所说的道长名叫陈世年,是那里的监院。他的师父就是自号云霄子的主持,还找到他的一个女弟子,就是现场陪着陈世年的两个女弟子的其中之一。她见到小莲有些吃惊慌乱。我们问她最后看白小姐从哪里离开的,她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一会说是前门,一会说后门我看十分可疑。” 常胜说:“问过了茶寮的老板,他说:这白云观一贯香火旺盛,他在那里经营了几年没有听说本地人在这里丢失的,倒是前两年有外地来这里找人,大家也都不在意。观里主持多在闭关根本不管事,多是监院,噢,应该就是春生说的陈世年对四周乡里很照顾,就是租田给附近农民耕种也比其它地方少半成,所以在乡里声誉极好。” 正说话间,一阵喧闹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有小莲的哭泣声,伴随着的是一个老妇的叫骂声:“你这个小蹄子还有脸哭啊,早上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偷偷摸摸就出门了,噢,现在小姐丢了知道害怕了,看你回去老爷夫人他们会不会把你撕烂了……” 门咣当打开,一边揪着小莲的耳朵一边叫骂的老妇一下面对着满屋子的人,一下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常胜反问:“我们是这里的主人,是你上门打扰到我们,你是何人?” 小莲哭着说:“他们就是帮我找小姐的杜老爷他们。这是小姐的奶娘,小姐根本没有回过客栈,怎么办,该怎么办呀?小姐你到底在哪里……” “还哭,还哭,要不是平常你们这些小蹄子怂恿小姐会这么大胆吗?现在小姐丢了,看你回去怎么和夫人他们交代,不用夫人吩咐,我现在就打死你……”她用手拧着小莲身上的肉,小莲痛得哎哎只叫唤。 “住手!你也不看看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奶娘这才醒悟过来,马上换了一张嘴脸笑着说:“对不住,这小丫头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教训一下不行的。”看着屋里人都是一副不耐烦的脸色,忙陪着笑脸对姚先生说:“多谢杜老爷您援手,帮人帮到底,找到小姐我们家老爷必有重谢。” 大家忍不住一阵低声哄笑。这不是姚先生第一次被人错认为是杜渊之,姚先生本来身材就胖大,再加上有一副气宇轩昂的气质,让人印象突出,往往就被当成是他们这群人中的领导者。相反,杜渊之身材清瘦,气质温和,光气尽敛,第一面则很容易被人忽视。 奶娘不知大家笑什么,有些慌乱,继续对姚先生说:“我们老爷经营着火腿和寿生酒,可是金华最大的商人!七小姐又是我们老爷身前最得宠的,只要你们帮助我们找到我家小姐,我们老爷必有重谢。” 大家又是一阵笑,姚先生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奶娘更是慌了,把话又说一遍,翻来覆去许了必有重谢的空头承诺。 杜玉清突然想起范斯远关于中年妇人的形容:“又皱又硬的老核桃,食之无肉,弃之无望”不禁莞尔。自这奶娘进门,对小莲又是打骂有时埋怨,尽是在慌乱地推卸责任,然后对他们许以空头的许诺。而有利于帮助找人的消息却一句也没有提供。 事情已经发生不懂得理智处理问题,却一味地追究责任,宣泄自己的情绪,当引以为戒! 杜家人已经愿意帮忙,她却还在请求帮忙,不懂得观形察色,没有进入实质有效的动作,当引以为戒! 杜玉清心里自动快速地做出了判断,作为警醒自己的反面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寻觅失踪 中 “好了,你?グ伞h眯x粝隆!被故嵌旁ㄖ竦溃诜愿赖馈?br /> 奶娘被关在门外时还在懵懂怔忡,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门外,而小莲被留在里面。 采薇拉着小莲坐下,小莲的左耳被揪得通红,肩膀一耸一耸地还在抽泣着。 杜渊之沉思地说:“看样子十有是被道观给绑了。” 小莲猛地抬起头来,张皇地跳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道观绑了?他们绑做什么?是想银子吗?” “嘘!坐下,听老爷说完。”采薇连忙拉住了她。小莲看着大家不满的目光才恍然,悻悻地坐下。 “那我们报官吧。”姚先生说。 杜渊之苦笑,“我们无凭无据,如何报官?即使报官最快也要到明天,可能就来不及了。你也知道我懒得应酬地方官员,如果刚到县城就给县令递帖子,他好歹会卖我一个面子快事快办,现在有事才去找人家估计落下埋怨不说,还很难让人尽心尽力。” “那怎么办?”小莲涕泪涟涟。 “为今之计只能我们自己先进去探查一下,有了真凭实据才好行事。天一黑我们就上去。” 耿其峰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提出了建议,“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把人抓了去应该有所凭仗,起码有藏人的暗室或地窖之类的地方。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一下很难就找到人,最好能有人深入他们中间去打探一下。” “我也知道,可是仓促之?绾文芄簧钊肽兀俊?br /> 这下大家都沉默了。 杜玉清瞥见小莲坐在那里不安地左看右看,又是着急又不敢做声的张皇模样突然计上心来。说道:“父亲,让我去吧。我扮成小莲到道观去找,他们为了不声张,就会把我抓起来,说不定就把我和关在一起,然后我想法子逃出来给你们报信。” “不行,这太危险了,那道士见过你,很容易认出你来。”范斯远断然否定了。 采薇兴奋了,自告奋勇地跳了出来:“老爷,那让我去!我和小莲都是丫鬟,气质相同,不是熟悉的人分辨不出我们来。” 这下杜玉清不同意了,“怎么会分辨不出?你们俩神情都差异好大大,你看小莲说话都怯生生的,你这架势分明是去干仗的。还是让我去。”大家看着采薇飒爽昂扬的样子都笑了。 采薇急忙为自己辩护,“要说差异大,当然是主子和丫鬟的气质差异更大。况且你在他们面前说过话,一出声就会露陷了。还是我去,不就扮可怜嘛,谁不会!”说罢把脸一抹,眼角耷拉下来,扁扁嘴唇,学着小莲的样子,拉住杜玉清的袖子哭道:“,你看到我家了吗?你看到我家了吗?”众人又都笑了,采薇这个样子学了小莲已经有七八成像了,连小莲见了都破涕为笑。 杜玉清于是无话可说了,让她放下身段做出小莲这个哀哀求告的模样她还真是做不出来。 杜渊之对人员进行分配,第一批,常胜c老梁和宁夏马上陪着采薇先上道观,对周边进行勘察,第二批是他带杜玉清c耿家辉和其余人等过一个时辰再出发。春生和阿志留守,听耿其峰指挥。 “是!”于是大家分头行动。房间里只剩下杜渊之父女俩。 看着杜玉清有些沮丧的神态,杜渊之有些发笑,看样子阿杏还在纠结自己不能亲自去探查的遗憾中。 “阿杏,我教你们练武时的十六字要诀是什么?” 杜玉清不假?鞯卮鸬溃骸傲5碇姓嘌不睢14确潘伞5硇暮弦弧!?br /> “我也曾说过这也是我们身处社会的修行,对不对?” 杜玉清点点头,不知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我们个人不论能力再高作用都是有限的,好比一个人武功再高强也只能对付几十个人,要是有一批人都有高强的武功那发挥出的威力是巨大的,你说是不是?” “我们个人的水平其实是我们周围人综合的平均水平。你再强,下面的人不中用,那你做事最后的效果也就有限。阿杏,你不可能事事躬亲,更没必要事必亲躬,你要明白你担负的责任更大,应该站在更高的位置指挥大家行动,这才是拎腰之意,意在主宰要把眼光再放长远一些,把机会留给下面的人,让他们发挥所长,这是圆活他们各个锻炼出来后能够独当一面,你做起事情来不就如臂使指了吗?他们强,才是你自己真正的放大,你们共同成为一个强大的团体。” 嗯杜玉清不由地点头。她理解了父亲的意思,不禁为自己刚才一味地好勇逞强感到惭愧。 杜玉清随着父亲他们重新回到了道观门口。月明星稀,道观前洒满银色的月光,周围十分寂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看见他们过来,门墙的阴影下闪出一个身影,是常胜。 “怎么样?”杜渊之问。 “采薇已经被他们抓进去了,就在山边一个院子,是那监院带着弟子单独住着,老梁他们跟着。” “走,我们进去。” 大门虚掩,他们利用回廊c墙角的阴影一路向上。陈世年的院子在东北角上。 常胜朝门里扔了块石子,宁夏应声把门打开。杜玉清一路上激动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秘密行动,看着常胜他们有章有法的安排,渐渐地她的心也冷静了下来。这时候最需要的是理智,而不是任情绪来驾驭思想。 宁夏悄声说:“陈世年四个男弟子住在东边,有六个女弟子住在西边,眼下陈世年由两个女弟子陪着正在房里念经,老梁正在看着。” 突然正房里传来呼救声,还有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走!”杜渊之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冲了进去。听到了声音,两边厢房的人也都跑了出来,涌向自己师父的房里。 进到房屋里,看见老梁正和两个女弟子打成一团。那两个弟子虽然是女子,但非常凶狠蛮横,什么东西都抓在手上往老梁身上扔,可怜老梁再高强的武艺也是枉然,不敢往人家姑娘身上招呼。 “他们在里屋。”老梁狼狈之下不忘指引方向。 冲进里屋,只见穿着道袍的采薇正和那陈世年打成一团,床脚下躲着瑟瑟发抖的两个人。是和陈世年那位眉清目秀的女弟子。裹着白色长袍,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亵衣,显然太过害怕,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雅。 陈世年看见一下又涌进了这么多人,倒也镇定,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擅闯出家人清修之地,赶紧给我退出去,否则我做法让你们灰飞烟灭!” “好一个灰飞烟灭,我倒想见识一下。”杜渊之不怒反笑了,指着说:“好一个出家人的清修之地!那抢掠民女算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新收的女弟子,她自愿跟随贫道修仙证道。乘交元真乃上乘性命双修功法,得道后可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晓得其中奥妙。” “好一个性命双修之法,紫阳真人听说了也会惭愧地从天上掉下来抽死你们这些欺世盗名之徒。” 杜渊之不再多言,欺身上前,两边人打斗纠缠在一起。 陈世年的弟子和?宋派叫侠矗撬淙蝗硕嗟Ψ蚱匠#懿蛔《偶艺庑┤四艽颍灰换峋拖月栋芟啵故浅率滥昴切└雠茏颖饶切┠械茏踊剐缀罚还懿还说鼗の雷抛约旱氖Ω福耆遣灰拇蚍ǎ枚偶夷凶用瞧挠行┘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寻觅失踪 下 倒是杜玉清和采薇一路所向披靡,她们没有杜家男子们面对那些女道士们的于心不忍,尤其是采薇拳打脚踢的下手又狠又重,她刚才被她们逮住的时候可没有受到礼遇,那些女道士们纷纷倒下。 陈世年最后退到床边,一把抓起躲在一边的那位眉清目秀的女弟子,挡着自己的面前,拔出自己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弟子的脖子,威胁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师父!”陈世年的手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闭嘴!她能为师父牺牲是她的光荣,日后我自然会好好度她登入神仙世界。” 那被挟持的女弟子,脸孔煞白,眼里流露出哀哀而求的神色。采薇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杜玉清却没有却步。“你杀自己的弟子,与我们何干?”她冷酷地说。 “可是,她是帮”采薇出言要为那女弟子说情,杜玉清回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采薇立刻不敢出声了。 “将来不过是在你罪孽簿上又增加一条而已。要想得救只能靠你自己。”杜玉清继续说道,眼睛瞪着那女弟子,然后仿佛生气似的狠狠地跺了跺脚,然后又跺了一次,然后是第三次。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只见那女弟子抬起右脚狠狠地朝后踩下去,那一脚想必是踩得狠了,痛得陈世年顿时抱着脚跳了起来,他的胳膊下意识地松开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早已待机而的杜玉清迅疾上前,拉开那女弟子的身体,向后跳开。 陈世年不甘地还想用簪子刺向自己的女弟子,同时大骂道:“你这个小娼妇,竟敢背叛我!” 常胜等人冲上前来,陈世年再无凭仗,恨恨地瞪了女弟子一样,转身不知在哪里按动了一下,床后竟然开起一个门来,陈世年跃入其中,顿时隐身不见。 “阿杏,你留在这里善后,我们去追。”杜渊之说罢,同常胜一起也跳入了暗门。 那位目秀眉清的女弟子惊魂未定,身体瑟瑟抖,双手紧紧抓住杜玉清一刻也不肯松开,她的脖子上被划破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她也似乎没有察觉。 但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她却也有着奇怪的顽强意志,很快地就恢复精神,等到杜玉清帮她包扎完毕——幸亏伤口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她郑重地站起来给杜玉清行礼。“恩人在上,请受娥娘一拜。” 杜玉清连忙回礼,“不敢言恩,只是举手之劳。” 那女弟子再稽一礼说:“恩人高姓大名?日后容我烧香拜佛为恩人一家祈祷。” 杜玉清不好意思了,她还没有受过人家这么一而再的郑重感谢,赶紧转移话题。“我姓杜,你叫我杜好了,我们也别在这客套,办正事要紧。除了白姐姐这里还关着其他人吗?” “后面还关着几位姑娘,我带你们去。” 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女弟子用仇视的眼光盯着樊娥娘,纷纷愤愤不平地叫嚷起来。 这个说:“清净,你竟敢背叛师门!师父平时对你可是最为倚重的,你可不要忘恩负义。” 那个说:“师父可是有大神通的人,如今我们已经到了第三重境界,你不想修仙得道了吗?” “呸!”樊娥娘反唇相讥,“什么忘恩负义?!这老淫道把我掠来的时候,我的人生就完了,还谈什么恩义!清源,别人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你难道就忘了你是怎么被掳来的吗?” 她睁大眼睛,怒火中烧,一个个扫过那些男女道士,杜玉清想不到她原来看来那么懦弱的性子竟然能爆出这么凌厉的火气,想必是平时压抑狠了。 “什么阴阳合气之术,什么性命双修?!不过这个老淫道宣淫的借口罢了!” “什么第三重境界,什么神通?!不过是这老淫道玩的骗人的把戏,在跟着做法的时候你们没有怀疑吗?他骗人钱财的时候你们是心安理得吗?你们只不过是蒙着自己的眼睛装作看不见而已。” 樊娥娘的一番话如闪电划破了夜空,似乎把这些人平时不敢说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大家不由地都安静了下来,有的人陷入了茫然,有的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 樊娥娘说罢,也不再搭理他们,头也不回朝隐门走去。杜玉清留下两人看着,其余人都快步跟上。 “杜您别怪我脾气,我实在是不吐不快。”走了几步樊娥娘似乎冷静了下来,不好意思地对杜玉清说。 “没关系,我理解。” “其实,我骂他们何尝不是在骂我自己,我恨自己的懦弱,为了活下来有时候不得不昧着良心为虎作伥。” “我理解,人们犯错有几种类型,有的人是是非不明糊里糊涂地犯下的;有的人是愚昧无知犯下的随大流犯下的;还有的人就是明知故犯了,明明自己已经上当受骗了却为了拿回自己的损失昧着良心,以其昭昭使人昏昏来欺骗更多的人;还有的人狐假虎威,甚至做下比老虎更凶狠可怕的事情来。像樊姑娘这样我觉得可以原谅,起码你的头脑是清醒的,懂得适可而止,在关键时候还能弃暗投明。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被逼的。” 樊娥娘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看着杜玉清,她没有想到杜玉清真的能够理解她,她刚才不过是些感慨,她没有真的认为杜玉清能够理解自己,听了杜玉清的话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两年她为了自保学会了屈从,但并不等于她心里没有痛苦,她几次都想自杀,但总是下不了手,总觉得再等等,再等等,也许明天就会有人会来就她们。但在心里也是非常痛恨自己的软弱的。杜玉清这番话无疑让她开解了不少。她一下抱住杜玉清哭了起来,“你们早点来了就好了,你们早点来了就好了。” 杜玉清只得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安抚。 “,刚才樊姑娘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采薇觉得有必要为樊娥娘说情,就对杜玉清说了她进来后的来龙去脉。 原来采薇进道观不久便被人带到一间小屋,说是带她去见。然后就被蒙着眼睛带到洞里见到了白。傍晚,陈世年的两位女弟子过来带白出去,采薇知道时机到了,嚷嚷着坚决要和自家一起去,那时还是被人叫作清净师姐的樊娥娘看见她吃惊不少,显然认出她来,但是没有出声。陈世年另一个女弟子清风,就是看上去比较朴实的那位女弟子不耐烦了,上来就要教训采薇迫使她安静下来,没想到等她刚走近一些就被采薇两下给了,樊娥娘就在那里看着,并没有去帮清风,反而问采薇他们来了多少人。采薇一听有戏,她正缺一个熟悉情况的帮手,白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也就坦诚地把情况告诉了樊娥娘。樊娥娘听后就建议采薇穿上清风的衣服,和她一起装作押送白,才好顺利出洞。一进门便是陈世年的房屋,为了争取时间,同时不让其他人起疑,她们还给白换上陈世年要求穿的衣裳,然后把白带到了陈世年的寝室,后面的事情杜玉清就都知道了。 樊娥娘哭了一阵渐渐声音渐渐小,擦干眼泪带她们继续往前走。原来隐门后面别有洞天,他们每个人都举着火把,把山洞照明得如同白昼,一进去就是一个宽敞的天然大洞,四通八达,要不是樊娥娘带着,他们肯定一时半会是摸索不清的。 樊娥娘把她们带到一个洞里,这里潮湿昏暗,里面竟然关着二十几个姑娘,看见火把亮起,这些姑娘不安地起来,神情麻木,蓬头垢面。樊娥娘介绍说:这些姑娘白天到另一个洞里做工,晚上回到这里睡觉。她恨恨地说:“如果不是爹妈给我生了一张好脸,如果不是我乖顺从了那老淫道,我现在就是这个下场。不,甚至更糟糕,这些还都是有手艺的姑娘,那些没有手艺的人都被卖到了山里,我的丫鬟就是,可怜我现在连她被卖到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去找她了。”说罢,悲从中来樊娥娘不禁痛哭了起来。 哭声悲恸凄惨,那些被放出来的姑娘们也受到了感染纷纷痛哭起来,顿时哭声一片。杜玉清也忍不住掬下了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严惩不贷 与此同时,杜渊之和常胜一路尾随陈世年在山洞里穿行,最后跑出山洞,来到一个悬崖边上。一位身着鹤氅,脚纳云霞朱履的老道士正闭目打坐,他长髯飘飘鹤发童颜,真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 “师父救我。”陈世年扑到老道的脚下。 老道挣开眼睛,眼神波澜不惊,看着杜渊之问道:“你们是谁?” 杜渊之目视老道,冷笑地说:“我们的家眷在这道观被他明目张胆地劫持,你说我们是谁?” “师父,他们撒谎,那女子是自愿归顺我的门下想成为我的弟子。” “哦?今天归顺到你的门下今天就要行阴阳合气之术?你这是性命双修,还是采阴补阳?”杜渊之讥讽地看着老道说。 陈世年似乎因为有了师父的庇护胆子也变大了,他辩解说:“阴阳合气之术就是性命双修的法门,和你们这些外道说不通的。” “哦?原来阴阳合气之术就是性命双修的法门。这位云霄子老道长莫非也是这样看的?”杜渊之笑了,“那我是不是应该打发你们到紫阳真人哪里去重新学习一下?” 老道呃嗬了一声,脸上也挂不住了。“小徒学艺不精,是贫道教徒无方,日后自然会严加管教。你们且带家眷离去就是,何必要杀他图快。” “日后你要如何严加管教?”杜渊之这样好性子的人也忍不住冷笑连连,刚才已经有人来告诉洞里关押着众多女子之事。“你知道他这些年掳掠了多少女子?有多少供他驱使,又有多少被他卖到山里?这些你都知道吗?” 老道大吃一惊,看着陈世年。陈世年嗫嚅地说:“师父要修炼成仙得道少不了法财侣地,徒儿只是想尽力孝顺师父。” 云霄子叹了口气,他倒没觉得徒儿太过分,他自觉着他们这些求仙的方外人士不必受人间俗世的约束,只是现在还身在五行中,又被人抓到了把柄,不得不敷衍一下。于是对杜渊之温和地说:“一切皆有老道而起,先生其它尽可自行其是,但小徒可否看在老道的面子上饶他一命,日后我必严加管教,你看如何?” 杜渊之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能网开一面的事情,这已经牵涉到谋财害命的重罪,必须报官以除后患。” 老道不高兴了,口气硬了起来,“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耿耿于怀与贫道为难。不说其它,贫道日后得道成仙惠泽四方岂不是贡献更大?”杜渊之气质文雅,相貌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常常被人误会他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得道成仙?不知道长何以得道,何以成仙?凭着你们欺骗四方信众的财富,还是靠掳掠良家妇女的修行?这位老道长,请问:清静无为c恩泽百姓你占了哪一条了?” 老道恼羞成怒了,向前一步,“年轻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快快退去,不然休怪贫道下手无情!” 杜渊之也寸步不让,“我正想好好见识一下你这所谓一百六十多岁的老神仙手段,来吧!” 老道吃了一惊,“一百六十多岁,贫道何时说我一百六十多岁了?”回头看见徒弟瑟缩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得将错就错,上前两步,谋划着好好教训一下杜渊之,然后再谈条件。 交手之下,老道不由地诧异万分,杜玉清举重若轻,力量绵绵不绝,似乎内力充沛,不禁咦了一声,起了爱才之心,说道:“年轻人,我看你资质不错,又有悟性,何不拜贫道为师?我带你修仙得道。” 对这种顽冥不化自说自话的人,杜渊之已经懒得和他啰嗦,加快了速度,快打快攻,云霄子一会儿就有些吃不消了,“年轻人,练武不过是修身养性的手段,比武讲究点到为止,何必步步紧逼。” 杜渊之不由地笑了,“你到战场上和敌人也这么说吧。” 云霄子祭起了排山倒海式,他双手打开虚捧抱秋,聚气向杜渊之推去! 云霄子觉得自己即将修成仙道,他已经在打坐中体会到那种极致的美妙感觉。但他也深知在没有跳出五行之前,这个肉身皮囊还是要保持活力为妙,即所谓性命双修。所以除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沉浸在那美妙玄幻的感觉中外,他每天也会练练武身体,虽然花费时间不多,但他对自己的武功有绝对的自信。因为他每天打坐时都有练习大周天小周天的气息流转,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内力充沛源源不绝,偶尔和徒弟交手时他只要随便一推,他的徒弟就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一丈之外。 可是眼前杜渊之竟是仍站立如松。怎么?屡试不爽的这招竟然不灵了?云霄子不禁纳闷了。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使出其它手段,但他毕竟实战太少,年纪又大越打越吃力,汗珠滚滚而下,脚步也渐渐虚浮起来。 陈世年见势不妙,乘人们的焦点都在对打的两人身上就想逃跑,一转身没跑几步,却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大个,他高大的身躯把退路阻得严严实实。常胜像拎着一只小狗一样拎起他脖颈上的衣裳把他扔了回来。 “停停,”云霄子停下动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自己正拼命保卫徒儿,这个徒儿竟然想借机溜走,如此忘恩负义让他觉得自己的维护就是一个笑话,“你把小徒带走吧。贫道乃方外人士管不了这俗世的纷争。” “师父?”陈世年惊呆了,旋即明白过来,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老匹夫,竟敢出卖我!说什么方外人士管不了这俗世的纷争。打不过人家就找这样的借口啦?竟敢出卖我,遇到我时你不过穿着破衣烂衫的牛鼻子,要不是我供你吃供你喝哪有你如今这样逍遥的日子?竟敢出卖我,我跟你拼了!”随即扑了上去,两人扭打起来,云霄子开始还想保持风度,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那招随手一推徒弟便飞身而出的排山倒海式也不灵了,好在他毕竟比徒弟有武功,几个回来就把陈世年摔在地下。 云霄子甩了甩衣袖,“你们把他带走吧。”转身便要离去。谁知陈世年突然从背后跃起,又拔出头上的簪子狠命地刺入云霄子的脖子,云霄子霎时睁大了眼睛,右臂下意识地一甩,这下陈世年真的是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起,落下了黑咕隆咚的悬崖,众人只听到他发出长长“啊~”的惨叫声。云霄子随即倒在了地上。 常胜连忙上前,只见云霄子脖子上血流如注,脸色以看得见的速度迅疾地苍白下来,便朝杜渊之摇了摇头,云霄子后来流出的已经是黑血,他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夜空,喃喃道:“莫执此身云是道,此身之外有真身。”说罢头便耷拉下来,再无声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料理后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渊之叹了口气,几人找了工具,就在山崖上刨了个坑,用道袍裹巴裹巴就把老道士安葬了,连墓碑都没有立。杜渊之说:既然他是方外人士那又何必为他在人间留下痕迹,就让他在此羽化登仙吧。 杜渊之回头,看着几个人,严肃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又说:‘未知生,焉知死。’非说怪力乱神不可能,而是说我们既然在人世间的修行,就只能脚踏实地,不要寄予幻想。积跬步而至千里;积小流而成江海。没有半点捷径可言,意图通过奇迹或邪门歪道而轻而易举得道成仙都是虚妄。” 杜玉清后来听说了父亲的这番话,不禁又想起神秀和慧能两位大师偈语的差别。 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时惹尘埃。” 慧能说:“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五祖对神秀偈语的评价是:“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 其实,二人皆对,他们不过是对修行不同阶段的参悟而已。慧能天生明诚,故能直接明心见性,“本来无一物”是色空,显示的境界是“已见正道”;而神秀是诚则明,“时时勤拂拭”是凡夫俗子在人世间必须脚踏实地的修行,显示的境界是“时时修行”。 一个是高耸入云的山巅,是修行的最终目标;一个是曲折陡峭的山路,是我们修行必须经历的艰难途径。 可惜世人都盯着云雾缭绕的山巅,妄图一飞冲天,而不愿意劳心劳力进行循序渐进艰苦的攀登。所以神秀一脉几十年后就没了声音,而顿悟超脱之说大行其道,这好逸恶劳就是人性基本的弱点吧。 回到山下,杜玉清他们已经清理完全部的事情,听说师父陈世年和师祖云霄子反目成仇,师父和被师祖打下山崖,师祖也被师父刺死,陈世年那些弟子们目瞪口呆,进而流露出惊惶之色,再继而一个男弟子率先翻起脸来,他说:“我知道陈世年还做过什么罪恶,我愿意主动招供,请你们不要把我送官。” 这一出声不要紧,那些男弟子们仿佛都醒悟过来,都开始揭发陈世年的罪恶想为自己争取宽大的机会。倒是女弟子们初时面露悲凄,后来听到男弟子们的揭发都变了颜面,骂他们卑鄙无耻落井下石,尤其是那位清风更是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起来。 于是两边开始对骂,越骂声音越打,越骂越难听,还有许多污言秽语。 奇怪的是监院的院子一个晚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道观里其它人并没有人来查看,想必监院淫威惯了,大家对此习以为常,敢怒不敢言尽量敬而远之了。 常胜在外边听到了,嫌他们呱噪,不耐地嗯哼一声,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充满了威严震慑之感,那些人立刻噤声,安静了下来。 樊娥娘正好进门,和杜玉清不由地相视而笑。 “杜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帮忙。” “你说。”杜玉清对樊娥娘印象良好,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做起事情来头脑十分清醒,在大哭之后擦干眼泪便能马上收拾好情绪,帮助杜玉清他们安抚那些被关押的姑娘们。也许是她平时对那些可怜人多有照顾,那些姑娘们都十分信任她,对她的话言从计听。在她的帮助下,很快地对这些姑娘们进行了登记造册。她还带杜玉清他们找到了洞里几个仓库,搜获出来许多的布匹、粮食等财务,杜玉清她们都登记造册,准备交给父亲一起处理。 “这些姑娘不想她们的名字被官府知道,更不愿意被送到官府遣送回乡,不然她们回家以后很难做人。能否请杜小姐你们体谅通融一下。” “噢,你说的有道理,”杜玉清反应过来,“是我考虑不周道,这样待会我把名册给父亲过目之后就当着大家的面把给撕了,天亮后给每人发些一些银两大家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不过看她们的情况最好能结伴而行。”这些被关押的姑娘神情怯弱,许多人因为长久不见阳光,面色十分苍白,身体也不好。 樊娥娘没想到杜玉清答应得这么干脆,甚至还愿意给大家发些银两,她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都用不上,不禁有些怔愣。难道她不需要请示父亲后再做决定吗?愿意通融直接把人放了还好说,连给银子都说得这么肯定,难道她说给就真的可以给吗? 杜玉清对樊娥娘的神态不禁感到好笑,她已经反应过来了,樊娥娘这番话与其说是代表大家向她求情,不如说是她自己的试探,这些姑娘被压抑久了思想上哪里能马上反应过来。不过,人家既然不愿意直言相告,杜玉清也就乐得装糊涂,她问:“娥娘可有去处?我们明天说不定可以送你一程。” 樊娥娘脸色一变,眼神瞬间就黯淡了下来,讪讪地说:“失贞之人能有什么好去处?” 杜玉清从樊娥娘行为举止看出她必定受过良好的教育,家境想必不错,但越是有身份的人家越是在意脸面。樊娥娘虽然不愿意告知她是如何被弄到道观成了所谓的道徒,但也不外乎轻信上当,或者诱惑受骗等因素,心里多少有些自己不愿正视的缺点导致,杜玉清不想挖人伤疤也就不想再探究下去,毕竟只是偶然相遇明天就要说再见的人,于是就说:“我爹是杭州府同知,日后你们有困难可以到杭州府来找我,我一定尽力相助。” 樊娥娘眼睛一亮,“你说真的,万一我没有其它出路,能否来投奔小姐。” “当然,你已经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可是我们会不会成为小姐的负累?” 杜玉清笑,这个樊娥娘还真是有心机,话语中处处是试探。她说:“我手上有一个做成衣的商铺,还有一个小庄子,再怎样也是能安排几个人的。再说了,每个人最终还是靠自己吃饭,不存在谁负累谁的问题。” 樊娥娘沉思着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了,转头而去。 当她最后背着一个小包袱带着七八个人来找杜玉清,说要和她一起回杭州时,杜玉清还是大吃一惊,“你们不想回家乡吗?或者是还有什么其它难处?” 刚才她已经禀报父亲,让常胜从搜获的两千多两银子中给这些别关押的姑娘们每人发了五两银子,作为她们回家的路费和基本安顿的生活费。这五两银子在农村来说是笔大钱了,每个拿到钱的人都喜出望外。 樊娥娘非常感动,杜玉清的话语里处处流露出是为她们着想的意图,如果说开始时她是因为杜玉清救了自己一命而心存感激,后来是因为听说杜渊之的身份想获得庇护,那么现在她完全就是被杜玉清的德行和能力给打动了。一个既有身份,又能言必信行必果的人,对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可犹豫而不去投靠的?于是语带着恭敬地解释说:“我们几个或是父母不在,或是已经分家,回去后与其看嫂子的脸色,还不如靠自己养活自己。” 杜玉清想了想说,“也好,反正选择都是相互的,你们且随我回杭州,如果觉得不如意还可以离开,我保证你们来去自由。” 樊娥娘等人不由地欣慰地面露喜色,相视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执迷不悟 天渐渐亮了,杜玉清一行回到了客栈,把樊娥娘等人交给采苓去安顿,自己倒头就睡了。直到中午时分才醒过来,听到动静,采苓进来伺候,杜玉清问:“采薇呢?还在睡吗?” 采苓掩嘴笑道,“正是呢。想必昨晚累坏了,刚才还鼾声如雷呢。要不要我去叫醒她?常管家刚才通知说,说吃过午饭便出发去淳安了,要我们准备着。” 杜玉清也笑了,采薇累得时候就有这个毛病,她自己还一直不承认,偏说是人家诬赖她。“不用,等到午饭时她肚子饿自然就醒了。” 采苓想想还真是,两人不由地又是一阵笑。 采苓接着就汇报了樊娥娘她们的情况,说:不知为什么她们不愿意上街,躲在房间里又是哭又是笑的,凡事都是樊娥娘出面来请采苓帮忙。不仅让厨房给她们烧水洗澡,还给她们每人买件衣裳。 杜玉清点头称许,她早晨没有交代清楚就去睡了,难怪采苓会有疑虑,于是三言二语把昨天的情况说了一遍。采苓的眼睛立刻浮起迷雾,“这些天杀的,真该把他们千刀万剐了。不过,那些女弟子自己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到最后也会变成帮凶呢?”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她们习惯了逆来顺受接受现实,或者被他们师父蛊惑,真的觉得他能带她们求仙得道吧。”相比较陈世年那些男弟子们的全部倒戈出卖,他那些女弟子的忠诚让她既惊讶,又为她们的是非不分而哭笑不得,尤其是那个清风,俨然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死忠分子。后来被押出来看见了樊娥娘时恨不能冲上来撕碎了她,口口声声骂她是背叛师门的小人,咒骂她不得好死。听樊娥娘说这个清风也是被拐来的,但她觉得师父能够让她吃饱穿暖,又能带她成仙,她对陈世年充满了崇拜之情,容不得别人说师父半点的不是,听到了便拳头相向。他们背后都叫她傻大姐。 由此,杜玉清得出两点结论,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忠诚;单纯的人一旦相信那便容易顽冥不化。 “诶?对了,那个白怎么样了?今天早上和小莲见上了吗?”昨天晚上白雪娘似乎一直没有从惊惧中清醒过来,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后来便坐在那里一直打瞌睡,杜玉清便让她躺下睡一会儿,结果她就遁入了深度睡眠,早上要回到客栈时也没能把她摇醒,上下马车都是采薇抱着的。 “刚才我去看过了,白也刚醒不久,不过,她,”采苓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她好像有些不对劲,小莲说她完全不记得道观以后的事情。” 杜玉清大吃一惊,“走,去看看她。” 她们来到白屋子,她正倚在桌边和小莲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看样子精神很好,看见她们进来明显地呆愣了一下,然后才高兴地笑起来,“你你是昨天遇到的杭州吗?你怎么在这?你是来找我玩的吗?你们也住在这个客栈?好巧啊!” “,这是杜,他们也住在这家客栈。”小莲小心地说,同时乞求地看着杜玉清。 杜玉清不动声色,“是啊,真是好巧。白姐姐,昨天道观分手以后你去了哪里?” “我没有去哪里啊,我就和小莲回来了,兴许是天气太热,我就睡啊睡,一直睡到晌午才醒过来,小莲你说是不是?” “是啊,。你一直在睡觉。”小莲不安地观察着自家,又惶惑地看向杜玉清。 毋庸置疑,白对那段让她觉得恐惧的经历选择了忘记,用一直在睡觉来迷惑自己,甚至换了客栈都视而不见。杜玉清觉得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情。 “我来是跟你们说,我们吃完午饭就要离开了,你们不是正好去淳安吗?要不要和我们一道走?” “那感情好,”白拍手跳了起来,“小莲,快收拾东西,把奶娘也叫回来。” “是,,我这就去叫王嬷嬷。”小莲尾随着杜玉清她们出来,走到门口眼泪一下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哭着说:“怎么办啊?杜,我家对昨晚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敢和她说起,怕她伤心。” 杜玉清问道:“还有发现其它问题吗?” “还有就是不爱出门了,早上她醒来时我想同她一起去前面的食肆吃点东西,平时的时候她都是喜欢热闹的,人越多越爱往里凑。今天走到门口就紧张起来,说:她不想出去吃了,一想到人多她就脑袋疼。就让我买了点心回来吃,后来一直就不肯出门,昨儿她还说今天要上街买些文房送给侄儿们,后来也是我请店小二帮忙买的,其它嘛好像都还正常。” 杜玉清想了一下,睡觉c不爱出门这些都是回避的手段,于是说道:“你不用担心,这未尝不是好事。” “好事,怎么会是好事?”小莲泪眼汪汪地问。 “你是想她因为清醒记得而痛不欲生地活着呢,还是选择忘记而快乐地活着?” “当然是选择忘记而快乐地活着。杜,杜,您是说我家因为这段经历太痛苦而故意忘记的吗?” “从目前情形看是这样。她这样也行是为了保护自己。你要注意以后尽量不好在她面前提道观c道士这些词语,你刚才有没有留意到,我刚才提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她心里下意识地在回避这个问题。” “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杜,还要麻烦您给的奶娘王嬷嬷交代一下,她还住在原来的客栈里,我怕她打扰休息,一直没告诉她回来的事情,没想到歪打正着了。我的话她不会听的,您和她说她会听的。” 杜玉清点头答应了,这个小莲不仅忠心,而且能够为自家考虑周全,有了这样护主的丫鬟白的确是有福了。 中午吃饭时,杜玉清邀请白一起,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还和她们在饭桌言笑晏晏,但其它的就有些异常了,从房间到酒楼包间这么几步的距离她竟然戴着帷帽,紧紧抓着小莲的手不放,显得十分紧张,在包间里就放松许多,还对采薇表现出一种特别依赖,弄得采薇一头雾水。好在事先杜玉清已经交代过关于白的禁忌,采薇也就没有表现出来。回去时,杜玉清特意让采薇送白回房间,这下她连帷帽都不戴了,同采薇一路亲热地回去。采薇回来说,白没有表现出不正常的行为。“就是对我特别热情,当着小莲的面我都觉得惭愧,还送我这个,”采薇不好意思地说,举起左手,晃晃手腕露出一个碧绿的镯子,采薇把它取下来递给杜玉清。“她硬要给我的,我不收她还不肯,我怕又惹出什么事情来,就先收下了。” “你做得对,这个镯子不是凡品,我先收着,找机会还给她的家人吧。”杜玉清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平时别人赏赐给她下人的东西,她都由她们拿着,但今天的镯子特别贵重,如果这样拿着就有乘人之危的感觉。 采薇也理解,且去收拾行李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分道扬镳 杜渊之他们这里在收拾行李准备出发,那里耿其峰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中午吃完饭他们便要和杜家人分道扬镳,杜家人往南去淳安,他们父子却要往北回金陵,可他想效力杜渊之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提呢,起码得先试探一下吧。耿其峰犹豫半晌,还是没好意思去敲杜渊之的房间,刚才听儿子说杜老爷他们早上回来匆匆吃了一些稀粥便开始忙着整理账册,拿着名帖着人把道观里捕获的人和财务都交给了县衙,县令特地过来拜访,还约定中午由县令为杜家人设宴践行。 眼下杜老爷应该在休息,不好去打扰吧。耿其峰思忖着,可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已经剩下没有多少时间了,耿其峰还陷在去还是不去矛盾中,万一提了杜渊之不答应呢? 看着父亲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打转,刚睡醒的耿家辉觉得好奇怪,问道:“爹,您可是要做什么事?告诉我,我给您去跑腿不就行了吗。” 耿其峰心里一动,这小子和杜家人朝夕相处了两天,由他出面试探兴许是最好的办法。于是严肃地说:“五儿,你觉得杜老爷人怎么样?” “当然好了,那么有学问,为人又谦和,武功又高。就是杜家的下人都十分了得,武功不说,也都是能读书认字的,听说杜老爷让他们都跟着自己的主人一起学习呢。您问这个干嘛?” 耿其峰更是动容,他从来羡慕那些会读书的人,可惜几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勉强能认几个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那姚先生可是有大学问的人,也许近朱者赤,五儿这代不行还有下一代呢。于是便问:“我想投靠杜老爷,你觉得如何?” “那敢情好!”耿家辉一跃而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爹,我早就想说了,怕您舍不得。” “你这臭小子,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大伯做事我越来越看不懂了,早就想离开镖局,可是一直找不到好理由。如果杜老爷愿意接纳我们,那就是最好的理由,你大伯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杜老爷说去吧,马上到中午,待会就没有时间了。” “可是我担心杜老爷在休息不好打扰,万一他觉得我们太唐突了而着恼了不愿意了怎么办?” 耿家辉一听就急了,“哎呦,我的爹诶,您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做成什么事?再说了,杜老爷也不是这样的人,赶紧走吧。” 也是,耿其峰暗笑,自己好像太谨慎了。不过,他还是交代儿子,“待会我来说,你小子可不要随便张口啊。” “行行行,都听您的,只要您开口就行,我就是您拄着的拐杖,行了吧?” “你这臭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爹,您什么时候见过狗嘴吐出象牙来?您告诉我,我给您逮去,那岂不是要发大财了?” “呸,你这小子。” 耿其峰一路被儿子逗得哭笑不得,情绪也变得松弛下来。见到杜渊之时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杜渊之神态略显疲惫,正和常胜交代什么事情,见他们进来便热情地招呼他们。 耿家辉朝父亲眨眨眼,意思说:您看,您多虑了吧。 耿其峰心里暗骂:这臭小子!面上却丝毫不显。向杜渊之表示午后告辞之意,并再一次对杜渊之在荆家村的援手表示感谢。杜渊之对他的感谢再次谦逊地摇摇头,说:不敢当,顺便而已。倒是耿家辉这两天出了大力了,客气地说欢迎他们以后到杭州来玩。 耿其峰心中一喜,立刻打蛇随棍上提出想让耿家辉投奔杜老爷的愿望。 杜渊之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惊诧,每年通过亲戚朋友介绍想来投奔的后辈后进不知多少,他也是看人安排。对于眼前这个小伙子他是很喜欢的,既活泼又机灵,还是一个很正气的人,这就很难得了。于是他看着耿家辉问道:“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是去当兵,我可以推荐你去京城当任一个小旗的职务,另一个是跟着我再学习几年,看以后的情况而定。” 耿家辉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跟着老爷学习。” 耿其峰心里激动得砰砰直跳,小旗啊!五儿这就一下鲤鱼跳龙门有了官身了,还是京城,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脚下皇家处所,能在哪里当任军官那都是世家勋贵的子弟,这杜老爷一张口便能许了小旗的职位,这杜老爷得有多大的背景?五儿一下便放弃了着实有些可惜了。 嗯,杜渊之颔首微笑,说:“面上我不方便收徒,以后在外边还是叫我老爷吧,但以后可以和春生、宁夏他们一起习武一起读书,常胜也会慢慢交给你一些事情做,你们看这样安排如何?” 耿家父子喜出望外,耿家辉当即就跪下来给杜渊之磕了三个响头。口称:“老爷。这再好不过了,我先同父亲回金陵辞去镖局的差事,一个月后必定到杭州。” “不着急,搬迁总是大事,慢慢来。”杜渊之含笑地说。 告辞时杜渊之让常胜送他们出门,耿其峰含蓄地说:他想让小儿子给养老,到时要请常胜多关照了。常胜哈哈大笑,说:耿爷也太谨慎了,刚才老爷不是说了吗“搬迁总是大事”他还不明白吗? 耿其峰顿时闹了一个红脸,原来自己的种种谋划都在杜老爷的算计中,心中又是惶惑又是佩服。常胜又从兜里掏出二两银子,递给耿家辉,说是这两天的辛苦钱,让他收下。耿家辉连忙推辞, 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不能收。常胜笑着说:打了胜仗将军都还奖励有功的部下呢,他们昨天是去做好事怎么能没有奖励?叫他一定要拿着。还说这不是杜家自己掏的钱,是从昨天搜获的财物中预留出来的,其余大部分都交给县衙了。还说包括他在内的每个人都有,老爷不是迂腐的人,赏罚分明,以后他就知道了,不要不好意思。 耿其峰没想到杜渊之这么通情达理体恤属下,刚才儿子没有答应去当小旗的遗憾立刻烟消云散,跟着这样赏罚分明的主公只要肯卖力气,是不愁以后前途的。父子二人兴冲冲地回去商量着以后需要安排的事宜。 县令的送行宴耽误了好长的时间,到杜家人能够上路时已经是申时,这时候太阳也没有这么热了,刚好赶路,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要擦黑的时候进了淳安县城。这时候他们的队伍又增加了三辆马车,两车拉着樊娥娘她们,还有一车拉着歙县县令送的土仪。这县令很懂得做人,除了送了许多块上好的徽墨歙砚,还把自己上表朝廷的奏章拿来给杜渊之请教。上面说白云观道士妖言惑众,被杭州同知偶然发现,联合县衙共同捣毁云云。 杜渊之笑,说:你这奏章上去,有心人还不说你治察不利?不如这样,就说:白云观道士妖言惑众,县衙发现后设计诱捕,成功一网打尽,恰杭州同知在场可以作证云云。 县令大喜,大喜的结果就是又多喝了一轮酒,又送了半车土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滞留淳安 上 杜玉清让采薇送白小姐他们去了她三姐家。她回来时报告说白小姐三姐看样子很精明,嫁的是一个商户,看着院落的规模应该是个殷实的人家。 第二天一早,白小姐的三姐就递了帖子过来拜访。白三姐人长得不漂亮,顶多算秀气,但人收拾得很干净,云鬓高耸,双眼眉梢吊起,即使挺着一个大肚子,也掩饰不住她精明强干的气质。 白三姐见到杜玉清时大吃一惊,她听小莲昨晚悄悄向她报告了这次小妹的遭遇,吓得她心脏差点都要蹦出来了。后来就听小莲一直说杜小姐是怎么帮她的,杜小姐怎么说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杜小姐的感激和崇敬之情,还以为杜小姐是个成熟锐利的女子,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青葱的少女。 不过一旦说起话来,白三姐很快就忘记了对方的年龄。双方都是干脆的人,彼此又不熟,简短的寒暄后很快进入正题。杜玉清对白三姐说了事情的整个经过,白三姐蹙眉听着,杜玉清严谨简洁而条理分明的叙述让她印象深刻。 她边听便理解对方的意思,最后总结为两点,一是这次小妹虽然身体没有受到伤害,但心里对这件事有着巨大阴影,小妹以后在接触陌生人时可能会有障碍,要小心留意。二是小妹对这件事选择了完全忘记,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为了更好地保护她,以后应该避免在她面前提这件事。 白三姐虽然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但还是止不住后怕,万一不是这萍水相逢的杜家人热心,小妹就会沦落万劫不复的下场,他们也就会永远失去了小妹了,想到这里,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小妹是他们这辈人中最小的孩子,从小受到家人宠爱,活泼单纯,想不到却有这样的劫难,她心里疼惜不已。再三对杜玉清表达了感激,盛情邀请他们多留两天,让他们一家略尽地主之谊。 白三姐告辞时让采薇进来把白小姐赠送的镯子找出来还给白三姐,白三姐看见采薇时亲热的不得了,拉着她的手就不肯松开,比对杜玉清这个主人竟还热情些,对于镯子则坚决不肯收下,说是既然小妹给采薇的就没有还回来的道理,硬是把镯子套到采薇的手上。 杜玉清淡笑不语。 白三姐回去后不久,她的丈夫上门来拜访,想请杜家人去新安江上游玩,他长得细眼长眉竟比白三姐还秀气些,只是皮肤略黑,看上去朴实而腼腆,看见杜玉清这样有身份的小姐就脸红地别开脸去。他向常胜介绍他姓袁,在家中排行老二,因做着捕鱼的买卖,人称袁鱼二,或鱼二都行。旁边的小厮们听了都笑了起来,鱼二叫得快些不就成了“鱼儿”了吗?袁二哥也跟着笑,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他娘子白三姐也觉得这个称呼不好,他倒觉得没有什么,名字嘛不过就是让人记住的一个称呼,人家爱咋叫就叫呗,有什么关系?这种心胸倒是让常胜对他刮目相看,就称他为袁二哥,以后杜家人也都跟着这么叫了。 袁二哥原来在新安江上捕鱼为生,在县城还有一个商铺售卖自家捕获的鲜鱼,娶了白三姐后听从了她的建议,把铺面扩大,不仅售卖自家捕获的鲜鱼还向渔民收购活鱼,大部分做成鱼干卖到杭州等地,夫妻二人一个在外捕鱼收购,一个坐镇铺子买卖,相得益彰,利润十分丰厚,到现在家里已经有了三艘船,生意也越做越大。 袁二哥对娘子十分敬重,听说杜家人救了小妹——白三姐只说是小妹白天遇到流氓调戏,杜家人仗义相助,很是感激,娘子要他盛情招待杜家人出去游玩,他自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一边吩咐手下把船清洗干净,自己就上门来拜访杜家。他对常胜说船已经停在码头上,是自家的船,不拘想去哪里都非常方便,心意之诚足以打动了常胜。 于是常胜就向杜渊之请示,杜渊之和姚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接受袁家人的好意。他们这次行程本来安排的时间比较紧张,出门时就耽误了一天,荆家村耽误一天,昨天救人又耽误了一天,他们后面如果还要去绍兴的话时间就有些仓促,绍兴乃人文荟萃之地,想拜谒的地方很多,想拜访的朋友名门也很多,与其走马观花急急忙忙地浏览,还不如留待下次细细游玩。两人决定索性在淳安多待一两天,然后释释然回杭州休整,既安逸快活又深入细致。 登上渔船,船渐渐驶离码头,不一会儿就在碧波荡漾的江面上行进,迎面的风儿带来的水珠儿打在脸上,让人十分凉爽。这是杜玉清姐弟第一次见到这么广阔的江面,两岸崇山峻岭、青松翠柏好不壮观,大家都十分兴奋,阿志更是跑前跑后,一会儿跳上甲板船用手去接溅起的浪花儿,一会儿又要去帮人摇橹,玩得不亦乐乎。 刚离开码头时江水澄净清澈,可以清晰地看见下面鱼儿的游动。阿志好奇地探身出去要去抓鱼,被袁二哥急忙拉住,说:“这太危险了,小公子要想看鱼还不简单,我让他们为小公子捕上来,让小公子抓着玩。” 船本身就是渔船,现成的网子,一网下去,捞上来几只不大的鱼儿。袁二哥用木盆装着放在他们面前,教他们认识这条是鳜鱼,那是棍子鱼等等,让阿志稀罕的不行,不由地就伸手进去想捞起来玩,鱼儿却滑不溜丢的总是从他手中溜走,袁二哥便教他手掌要摆成什么样的姿势,要从上方什么样的角度入手,要如何手疾才能逮住。 阿志遵从他的建议果然没有几下便逮着了一条鱼,不由地眉开眼笑了。袁二哥直夸小公子聪明,说他小时候抓鱼可是练习了好久,阿志更是玩得兴趣盎然了,连杜三夫人都惊动了从船舱里走出来观看。杜玉清暗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要讨好大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夸奖他家的孩子聪明,想不到袁二哥这么朴实的人也深谙其中之道啊。 不过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一会儿阿志便对这种抓小鱼的活动不满足了,问袁二哥有没有更大的鱼。袁二哥笑着说:鱼儿聪明着呢,大鱼都不会游到临近岸边的地方,要想捕获大鱼要往纵深走,尤其是水险的一些领域。阿志来劲了,一定要去看看,袁二哥看杜渊之也没有反对,就和摇橹的渔夫用本地话吩咐了几句,船便一悠一悠朝茫茫江面划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滞留淳安 下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们便来到一个陡峭的山边,袁二哥说:这里是他们捕鱼的秘密据地,下面有好些稀罕品种的大鱼,但因为有许多暗礁,不熟悉的人是不敢进来的。又因为礁石多也不好放网捕鱼,只能人手去抓,说罢他脱下上衣跳入水中,阿志扒着船头往下看,却怎么也看不见人影,大家等了一会也不见人上来,不由地开始为他担心了,摇橹的老渔夫笑了,用让人听着很吃力的官话说:鱼二的水性好着呢,不用为他担心。另一个年轻的渔夫说:是啊,是啊,表哥的水性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像这样的地方别人即使下去了,也抓不上鱼来,只有表哥次次不落空。 果然,又一会儿就见袁二哥两手各抓了一条鱼扔到了甲板上,然后又扎进水里去。后来就是第三条,第四条……不过半个时辰就装满了一个大木桶。阿志对他简直崇拜极了,恨不能立刻跟着他下水,男孩子没有不爱玩水的,可惜他不会游水,只有羡慕的份,后来就一直围绕着他打转。 杜渊之关心地问:“靠着这点鱼能维持平时的生活吗?” 袁二哥腼腆地说:险礁出好鱼。别看只有这几条鱼因为个大又是稀罕的品种,到酒楼一条就能卖到五十甚至一两百文钱。新安江里溪河纵横流向复杂,鱼儿很分散,所以但凡做得大的渔家各家都有各家的秘密。不过有大船能跑远路是基本条件,平时这船上还有五六个人干活,因为人多口杂也不会跑到这样隐蔽的地方来,也就在开阔的江面上捕捞,每天也能有一两百斤甚至三四百斤的收获。今天是为了特地招待杜家一行,才把这艘最好的船腾出来带他们到这里体验一下。 像一般的渔民家里就只有一艘小船,只能在附近捕一些鱼虾卖到集市上卖个几文钱十几文钱度日。 听得杜渊之直点头,姚先生笑着说,“人哪,要靠想法、靠行动、靠着积累还有运气才能慢慢做大,缺一不可。” 袁二哥想想还真是这个理,他家世代在江上捕鱼为生,如果不是他胆子大些,想借钱在县城里开一个铺子,兄弟几个不会分家;如果不是娶了三姐,并听从她的建议收购鲜鱼做起鱼干的买卖,就不可能生意越做越大。这是他们夫妻一拳一脚辛苦做起来的,更是他的命好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娶上这么能干的媳妇。想到这里不由地嘿嘿笑着点头,有学问的人真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下就能让人明白出道理来。 日头渐高,袁二哥担心杜家人受不了日晒,就建议杜渊之他们先回去吃个午饭休息一下,说他们愿意的话,到下午日头偏西了还可以再出来玩,他带他们去另一条溪流里玩,那里水道狭窄幽深,风光特别秀美。 杜渊之他们点头同意了。船驶回了码头。 阿志有些恋恋不舍,不愿意下船。袁二哥说:如果放心就让小公子跟着他,他可以教小公子游泳。阿志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看向杜渊之,像只小狗似的巴巴地望着。 杜渊之只得苦笑着同意。 上了岸,就可以看出袁二哥的好人缘,人们纷纷和他打着招呼,让他来看自己刚捕获的鱼,袁二哥选了几样抓进自家的木桶里,其中竟然还有一只甲鱼。袁二哥呵呵笑着对杜渊之说:本来就想邀请你们晚上去我家吃饭,如今又有了加菜,就更不能不来了,我娘煮的甲鱼滋味最好了,保证你们吃了还想吃。 杜渊之和姚先生相互对视了一眼,也就答应了。 下午休息后,杜三夫人嫌热不愿意出门,杜玉清只得留下陪着,这次出来母亲对她已经格外宽容了,但和家里男人们一起爬上人迹罕至的山上是一回事,到外边独自混在那些光着膀子的渔夫中间是另外一回事,杜玉清明白要适可而止,不能等母亲提出反对时在止步,那就被动了。 下午没事,杜玉清还到樊娥娘房间里去看了一下,发现那些姑娘们都窝在屋子里,没有出门,这么热的天,她们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杜玉清问采苓怎么没有多安排几个房间。樊娥娘不好意思地说:常管家原来是有安排的,但姑娘们已经习惯了一起睡,觉得这样反而有安全感,才让常管家换了房间的。 杜玉清实在受不了人多的汗味,走到了门口,樊娥娘追出来,歉意地说:“杜小姐别怪她们孤僻,实在是她们被关了太久了,总觉得一出门就会有人认出她们来而对她们指指点点,还是觉得待在房间里好。” 杜玉清皱了皱眉,觉得这些姑娘总这样惧怕躲避着人也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慢慢改变了。她说:“光待在房间里也不是个事,她们以后总要接触社会的。” 樊娥娘苦笑了,“总是要慢慢来吧,如果能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就好了。” 杜玉清想了想说:“我们在淳安还要再待一两天,如果你们觉得闷了,我可以安排先送你们到杭州的庄子里,那里起码大些,能够活动开来。” 樊娥娘立刻说:“大伙情愿等着一起走。” 杜玉清无可奈何了,只得让采苓上街为她们买来一些丝线、素布和绷子,说到做事,姑娘们最常做的无非就是刺绣打络子,杜玉清还临时画了一些花样子给她们挑选。 有了事情做,姑娘们渐渐充实起来,房间里有了欢笑,有人甚至还哼起家乡的小调来。 杜玉清再去看时,樊娥娘等人再三感谢,杜玉清也觉得欣慰。比起这些可怜姑娘们我还在为是否能够出去多玩一会而纠结就太不应该了。她想,我有这样开明的父母,吃穿不愁不说,还能读书习武,简直太幸运了!我应该把自己的幸福传导给大家。 杜玉清下了一个决心,今后自己应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让更多的人感到幸福。 所以等杜渊之他们回来后说溪流果然风景奇秀,让杜玉清心里虽然痒痒的充满了向往,但也没有过多的遗憾。倒是阿志回来兴奋地跑到她这里得意洋洋地宣告他已经学会游泳时,杜玉清倒有些羡慕,看见袁二哥在水中那种如鱼儿一般的恣意,感觉那是一种自由的释放,而这样自由是她永远没有机会体会的。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把酒渔家 傍晚到袁二哥家时,他家里的晚饭已经张罗了差不多了,虽然是富裕的商家却也没有官宦人家宴请的讲究,男女主人并没有站在门口的迎接,而是直接在房间里等着他们。杜玉清见庭院虽大,却大而不当,房间也是,家具齐全却都摆设在一起,书架上一本书都没有,而是放着乱七八糟东西,竟然搭着几件孩子的衣物,整个状态好像主人把值钱的东西都摆在明面上就等着别人羡慕目光的检阅,等着人夸奖一般。陪他们进门的嬷嬷得意洋洋地说这宅子的规模是这县城商户里的头一份,在官宦和世家里那也是排的上号的,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房间大,男女分席就各摆了一个房间,男人们桌上的主人位坐着那位摇橹的老渔夫,经过介绍才知道他是袁二哥的亲舅舅,而女人们桌上的主位坐着袁二哥的舅妈,一个面容有些阴沉的老太太,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说是袁二哥的母亲还在厨房里忙着,让他们先吃着,边吃边等。这里除了坐着白小姐,还有白三娘的三个闺女和两位舅舅的表姐妹,这明显就是家宴了。 杜渊之他们呵呵上桌,客随主便。 白三姐看见杜三夫人和阿眉进门时吃了一惊,小莲一直没有把杜家人身份说清楚,上午她上门拜访时只见过杜玉清,看她穿着朴素,气质落落大方,以为她也是商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出来抛头露面才锻炼出来这样磊落的作风,如今看见杜三夫人和阿眉那样的穿着打扮,才发现自己自己大大低估了他们的身份。在商场上走动多年,她自然对财物有双火眼金睛,单看阿眉耳朵上吊着的莹白圆润的珍珠耳环就知道是价值不菲,再看杜三夫人那文静雍容的气质,旁边嬷嬷丫鬟殷勤伺候,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显然也是训练有素的,那气派竟比她见过的县令夫人还摄人些,心里不由地冒出一股冷汗。后悔自己招待得太随意了些。 她本来还想拿一笔银子重重酬谢杜玉清他们,让杜玉清他们在不好意思接受时含蓄地提出能否把采薇转卖给他们,伸手不打笑脸人,杜玉清想必也不好拒绝。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坐在雍容华贵的母亲和妹妹身边,穿着朴素的杜玉清没有丝毫的不协调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她们是杜玉清的衬托,虽然杜玉清对母亲充分恭敬,对妹妹亲切友爱,但她们好像都依赖着杜玉清,连仆从都隐隐以她马首是瞻,仿佛杜玉清才是这个家女眷中做主的人。 舅舅家的两个表姐妹开始时叽叽喳喳的俨然以自家和袁二哥家关系更近为傲,对白小姐多有挑衅,让白小姐烦不胜烦的,看见杜家人进门,眼睛一亮,亲热地上前拉住她们,两位表姐妹摄于杜家人的光华不敢出声了,倒是袁舅妈有些不阴不阳地说了两句。 杜玉清她们没有搭理她,在这里袁家舅舅一家也是外人,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只要袁家人待她们诚挚就够了。在她们一进门时,袁婆婆——袁二哥的母亲就显示出十分的热情,满面笑容地抓着杜玉清姐妹的手对杜三夫人再三地称赞,她的家乡话杜玉清她们都听不懂,需要白三姐为她们翻译,但即使不翻译,杜玉清她们也能从她的笑容里感染到她的真挚来,从这点可以看出袁二哥像她了。后来袁婆婆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做好一道菜便亲手端上来,笑呵呵地对她们说:“吃,多吃点啊。”杜三夫人她们再三请她一起上桌,她总是说:“还有菜要做,你们慢慢吃啊,”然后就去忙碌去了,即使短暂地坐下来,也是殷勤地为客人们布菜加汤的,看着她们吃得好竟然比自己吃还满足似的,脸上笑咪咪的,让杜玉清想起自己的外婆来。 从面上看这袁婆婆一点看不出会是苛责媳妇,逼儿子娶妾的恶婆婆。对待白三娘的三个闺女也十分亲切爱护。那三个孩子除了最小的一个两岁还抱在手上,大的两个都是自己吃饭,还不时地跑进跑出的,活泼得不得了。 刚才进门时,采薇遵照杜玉清的吩咐拿了一些饴糖分给孩子们,她们就对采薇充满了好感,跟在她后面讨好,有什么菜端出来,也要先给她报备一下,让杜玉清忍俊不禁。孩子们是直接的,短视的,觉得最后从谁的手里得到的好处,谁就是对他们好的好人,她们没有能力看到背后关键的原因,孩子如此,大人有时何尝不是如此,看白小姐、白三娘对采薇的态度不都是如此吗? 杜玉清看着听着,觉知自己那些不快和不平的思想和情绪,让它们如流水在自己的脑海中流过,她看过了听过了,警醒反省、引以为戒了,就变成了不相干的过去。她只为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情羁绊。她细细品味享受着当下的美食,都是今天才捕获的鱼,或蒸或煮或炸或焖,无不细腻鲜嫩,让杜家人吃得赞不绝口。 男人们的桌上更是气氛热烈些,因为喝了些酒大家便更为放松,袁二哥虽然酒量不好,但袁家舅舅和表弟却是海量,幸亏常胜在座,有他顶着大家也算势均力敌。袁二哥说:在水边的人习惯了喝酒暖身,舅舅的酒量就是这样练出来的。他的话语温和简练,细致周到,看到杜渊之和范斯远不太喝酒,也没有勉强,反而更多地为他们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每道上的都是些什么鱼,这种鱼生长的习性,还非常遗憾地说自己娘子月份太大了,近不得厨房,要不然她的手艺更好,尤其清蒸石斑鱼真是一绝,请杜渊之他们明年这个时候一定要再来品尝。 到最后甲鱼端上来时,一揭开瓦罐的盖子真是淳香四溢,杜渊之和姚先生都赞不绝口。阿志却有些无聊了,他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都爱吃这种软不啦叽的东西。看见一个女孩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就跑出去了。 “你干什么?”阿志问。 “我来看爹爹吃完了没有,我要好东西要给他吃。” “你爹爹是哪个,我帮你给他吧。” “才不要!万一你给我偷吃了怎么办?” “哼!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谁会偷吃你的东西!再说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才不会做这种小人行径。” 小姑娘似乎被阿志说服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绿色的糖来,炫耀地说:“这个糖可甜啦,我刚才吃了一块,分给奶奶一块、娘一块、还剩下两块,我要给爹爹一块,剩下一块慢慢吃。” 阿志一看,不屑了,说:“不就是块糖嘛,那有什么稀罕的,你拿来我给你送进去。你爹是哪位?” 小女孩指了指袁二哥,说:“那就是我爹,你保证你不偷吃了?” “哦,我师傅就是你爹啊,你放心,不就是饴糖嘛,我家多的是。我不会吃了你的,你还想要待会我问一下我娘还有没有了,让她再给你一些。” “这叫饴糖啊。你们家在哪里竟然有这么许多?”这糖在这个时代实在是个珍贵的东西,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几次,这小哥哥家里竟然有许多,不禁对他充满了好奇,她突然想起这糖就是刚才客人给的,他们不就是一家嘛,他说能再给自己一些自然是可信的,禁不住高兴地笑起来,对即将收到的礼物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徒弟孝顺师傅是应该的,我们这里学徒都要给师傅白干三年。我爹教你什么?你对我好,我也会叫我爹更用心地教你些。”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女子读书 “教我游泳,今天才拜的师。” “只是学游水啊?”小姑娘不好意思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好像不值得这么多的糖,她随即睁大眼睛,“你竟然不会游水?我五岁时便会了。” 阿志羡慕地看着她,嘴里却不甘示弱,“我今天已经会踩水了,师父说我学得快着呢,再有一天便能放手让我下水游了。” “那有什么了不起,我家除了我娘都会游水呢,我二妹才六岁都游着好着呢。” “那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什么稀罕的?如果我住在水边那也是随便就会的。”被人灭了威风的阿志不高兴了,使劲想、使劲想终于想到一个自己的强项,“你会读书吗?” 这下小女孩不吱声了。 这下阿志得意起来了,“我们家没有人不会读书的,连我家的下人都是会识字的。” 小姑娘不甘示弱地抬起头来,说:“我娘也识字,以后就让我娘教我。” “那不就是嘛,你现在才准备开始学习认字,就像我现在才学游泳一样,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只是擅长不同,不存在谁优谁劣的问题。” 小女孩虽然没有听懂,但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点点头应承道:“嗯嗯,你带我去拿糖吧,我回头和我爹说好好教你,我爹水性可好了,我也是我爹教的。我爹说我换气学得最快了,要不,待会我就教你换气吧。” “好勒。”两个小朋友喜滋滋地往女眷用餐的厢房走去。 他们童稚的声音被大人们听得一清二楚,袁二哥有些不好意思了,歉意地对杜玉清说:“乡下孩子不识礼数,您别见怪。” 杜渊之笑了笑,摇摇头说:“我倒觉得这孩子质朴可爱,有什么说什么,天然去雕饰,。” 袁二哥连忙摆手说:“哪里比得上小公子,讲话一套一套的,让我都觉得很受教育。” 袁二哥的舅舅说:“是啊,还是男孩子好。女孩子再怎么样聪明可爱还是要嫁人的,不如男孩子有用。我看老二你如果这胎还是女孩子的话,还是要听你娘的话。” 袁二哥不好意思了,用家乡话对舅舅说:“小舅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就提这个话题,” “什么时候?正是时候。”喝了酒的舅舅声音大了起来,“你舅妈已经给你看好了一户人家,姑娘身体壮实屁股又大,一定能好生养。” 袁二哥也有些不耐,“这个家因为有了三姐才慢慢越变越好来的,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舅舅瞪大眼睛,“传宗接代是根本大事,这和忘恩负义有什么关系?白三姐能干你今后不会亏待她就是了。难道你还想你这么大的家产让别人继承去了不成?在船上我听你的,在家事上你必须听我和你娘的。” 袁二哥不吱声了,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姚先生和杜渊之相视而笑,他们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他们舅甥的对话,却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们都很喜欢袁二哥的朴实善良,有的事情他们无能为力,有的事情却可以为他排忧解难。于是姚先生呵呵笑着说:“袁二不用担心,你娘子这胎会是个男孩,而且是个健健康康的胖大小子。” “您说真的?”袁二哥欣喜地抬起头来。 “是真的。”姚先生说,“你且放心吧。人说先开花后结果,可是没有花哪来的果?一阴一阳之谓道,一定要珍惜。” “谢谢您,谢谢您的吉言。今后我一定会遵照您说的做,”袁二哥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到时孩子生下来请你们一定要来喝满月酒,请一定要来啊。”然后喜滋滋地把姚先生的话用家乡话翻译给他舅舅听,听得袁家舅舅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又充满敬畏地看着姚先生。姚先生也当没看见,埋头对付眼前的美食了。 这里阿志和这个叫大妹的小姑娘来到女眷用膳的厢房,阿志彬彬有礼地一一行礼招呼,女士们都喜欢的不得了,尤其是袁婆婆一把拉住就舍不得放开,上下打量着,用家乡话对着自己弟媳妇不住地夸赞,袁舅妈乘机就提起应该为老二娶妾的事情,袁婆婆可能是没有听见,并没有应承。白三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酸涩难耐,婆婆对她也算是很好的,但在传宗接代上她也迈不过这个坎。 白小姐看见姐姐脸上的不自在,加上旁边袁舅舅家的两位表姐妹的冷嘲热讽,对阿志也有些面色不大好看起来。杜玉清不禁有些好笑,她理解白三娘心里的苦楚,也理解白小姐的爱姐之心,爱屋可以及乌,厌恶起来恶其余胥就伤及无辜了。人习惯了从自我的角度看问题,都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的,最后就构成了一个无奈的不幸福的世界。 杜玉清连忙提醒着说:“阿志你过来干嘛的?吃饱了就带两位妹妹出去玩吧。” “我来问娘还有没有糖了,我想多给这妹妹几块。” 杜三夫人笑着说:“问你大姐去,这糖是她带来的。” 大妹希翼的目光转向杜玉清,舅舅家两位表姐妹也看了过来,眼中是不言而喻的渴望。杜玉清遗憾地摇摇头,说:“我眼下没有了,刚才都分光了。”眼看着大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立刻就黯淡了下来,杜玉清暗自发笑了,继续说:“不过我客栈里还有一些。”大妹眼睛又亮了起来,杜玉清爱煞了这可爱的小妹妹,忍不住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问:“我们来谈个条件,你是想现在就有糖吃呢,还是以后都有糖吃?” 大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是以后都有糖吃喽。”杜玉清让采薇从包袱里拿出一本《三字经》,这是她下午买的准备给那些姑娘们读的启蒙书,说:“这本书名字叫《三字经》,里面讲了很多的故事和道理,你如果会读一页,我就奖励你一颗糖,但不能一页一页地算,要全都会了一起算如何?” 大妹高兴了,这么多页她可以赚多少糖回来啊,除了自家人吃还能拿出去给小朋友们炫耀一下,馋死他们。“你说真的?如果我明天都会读呢?”大家都笑了起来,白三姐不好意思了,说道:“大妹,别逞能,读书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袁舅妈误会了白三姐的意思,哼了一声:“女孩子读什么书?!早晚都要嫁人的,让她们读书还不是浪费钱?还不如让她们多干点活呢。” 两位表姐妹也附和道:“读书有什么用,捞不着吃捞不着喝的。有这个钱还不如多做一件衣裳穿。”“就是,也不看看周围人哪家闺女有让读书的?” “我说话算数,”杜玉清没有理会她们的干扰,继续看着大妹的眼睛认真地对她说道:“如果你明天真能都会读了那自然是能把全部的糖都给了你,但你娘说的对,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忌讳贪多嚼不烂。就好比一下给你许多糖,你也不能一下都放进嘴里是不是?得一块一块地吃。”大妹乖巧地点点头。 杜玉清转头对白三娘正色地说道:“在这个世上男人们大都瞧不起我们女子,我们女子就更不能瞧不起自己了。唯有自强才能赢得尊重。读书能够让人明白道理,知识是最好的财富,我想你应该是深受其益的,有条件的话还是让她们读书吧。在我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一席话说得白三姐有些怔愣,陷入了深思。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女当如是 筵席散了,白三姐和丈夫到门口送杜家一行,见到了处在男人最后面的范斯远,一下被他那如皎洁明月般的光华打动。他站在那里,仿佛感应似的回过头来,就朝着杜玉清笑,眸子如碎银一般闪烁,那是一种敬重又深深倾心的爱慕之情,饶是白三娘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心里也不禁颤抖起来。面对这样的清俊贵公子,面对这样爱慕的眼神,没有少女不动心吧,看着丈夫两个表妹惊得目瞪口呆的表情就知道了,见着范斯远一步步地走过来,她们张大了嘴巴,眼里燃起了希望之光,却又马上自卑地低下头来瑟缩在阴影中。小妹倒大方些,做出一副殷勤送她们出门的姿态,上前两步追上杜玉清,挽着她的胳膊一起往前走,让白三姐为自家小妹喝起彩来,可惜走到了范斯远面前时小妹却好像脚软似的再也走不动了,整个人摊在杜玉清身上。 倒是杜玉清仿佛毫无察觉似的,举止自然地仍然往前走,挨近范斯远身边时才随意地问了一句:“今天没喝许多吧?”范斯远唯恐她生气似的马上表白说:“哪能呢,才喝了一点。”然后就颠颠地如小狗跟随自己主人似的跟在后面,对其他人看都没有看一眼。 这就是世家女子的气派,做女子当如是啊!白三姐心中感叹。 稍晚时候,白三姐二人一回到房间,袁二哥就兴奋地转述了姚先生的话,说她这胎一定是个男孩。袁二哥喝了一些酒,比平时要放开许多,他拉着白三娘的手动情地说:“三姐,我太高兴了,不是因为我们终于要有一个儿子了,儿子我们一直生以后肯定会有的,而是你终于不用发愁了,不用担心娘给我纳一房小妾了。你知道娘也是疼你的,只是她年纪大了担心自己看不到有孙子承继香火,不是针对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白三娘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想不到平时言语不多的丈夫对自己是这么深情,“能嫁到这个家,遇到这么好的婆婆和你是我幸运。” “嘿嘿,”酒后的袁二哥特别憨傻,他说:“是我的幸运才是,能够娶上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洗漱完毕,有些亢奋的袁二哥睡不着,一直在说话,他说姚先生他们是如何有学问,小公子又是如何聪明,还有他们家的仆人都是会读书的人……语气中充满了艳羡。白三姐突然想起杜玉清刚才说的话,试探地问丈夫:“我们现在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房子也盖起来了,今后家里也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你觉得我们让大妹她们也开始学习读书和算数怎么样?今天杜家小姐说读书能够让人明白道理,知识才是最好的财富,我觉得很有道理。” 没想到袁二哥高兴地说:“我们想到一块了。姚先生也说:人要想发家过好日子靠的是有想法、有行动,还有积累和运气。我想想真是这个道理,自从我娶了你,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还不是靠着你有见识,又能识字算数把铺子管得井井有条,现在我们有了三个姑娘,马上就有儿子,今后不论儿子还是女儿我们都好好培养,像你们家兄弟姐妹一样,小时候和睦相处,长大以后也能互相帮衬。将来大妹她们只要能有你一半的聪明能干,我们未来的女婿,我相信他们肯定也会像我一样感激他们的岳父岳母的。” 白三姐没有想到丈夫这么通情达理,心里羞愧万分,其实许多障碍都是自己设立的,只要自己迈出了这一步,它就不存在了。 第二天杜玉清派采薇送来她们剩下的最后几块糖,说是给大妹的鼓励,万一孩子开始读书时产生倦怠了,就给她一两块鼓励一下,回到杭州后她会送来她承诺的数量。 白三姐心里十分感动,她想不到杜玉清这么认真地看待她孩子读书的事情,这样慎重地对待她对一个孩子的诺言。连忙邀请杜玉清她们今天再到家里来玩,想不到采薇说:杜家人今天不得空了,日程都安排满了,要去参观名胜,还要走访两家故友。一问起来,原来都是当地世家望族,是每任县令到任时都要亲自上门拜访的地方大势力,这些高门大户因为有子弟在朝廷做高官,对她们来说那是必须仰望的人家,是只能从偏门进去的人家。 “可是今天去就能见着人了?如果不行,还是到家里歇歇脚吧。”白三娘小心地说。 “哪能呢。都是老爷同年的朋友,要不是昨天他们过来拜访时老爷不在,被他们知道我们全家都在这里,我们今天也不用上门了。我们还巴不得见不着人,去那样的人家正式的宴请很累人的,要我选还是同你们在一起自在。” 看着采薇蹦蹦跳跳地离去,白三娘五味杂陈,对他们来说这样可望不可即的人家,却是杜家人不在意的对象,而那些世家望族上杆子要结交的杜家人却因缘际会救了自己的小妹,还那么低调谦逊,不嫌弃地到自家做客。她知道不是自己的精明打动了杜玉清她们,她在杜玉清眼里已经看到了保持距离的客气和冷淡,而是自己丈夫的朴实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刚才和采薇一起来的是阿志和他的小厮,昨天袁二哥答应今天继续带他学习游泳和捕鱼,他今天一大早就乐颠颠地来了。 白三姐才恍然明白,同这样有身份的人家交往,能够赢得他们尊重的不是精明更不是算计,而恰恰是朴实的真心。要精明他们更精明,要算计他们见过太多想算计他们的人,早已火眼金睛,自己这里一动念头恐怕他们早就明了了,白三姐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冒了一身冷汗,决定放下心机,好好培养大妹她们,将来说不定有更深的善缘。 像白小姐和白三姐这样的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过客,杜玉清不会花太多的心思去想,她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帮则帮,帮完了也就过去了。要想在对方的生活中,甚至生命中羁留,那必须有对方在意的厚重。 杜玉清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命的劫,这个劫只能靠自己的修行来渡过,外人是无能为力的。她观察着这社会形形色色的人物,觉知着他们心中的思想和情绪,体会着他们的酸甜苦辣,然后让它们流走,再来再走,不住不留,不尽有为,然后不住无为,自住凝聚。 生活本来的常态就是“风日晴和人意好”,只要细细品味,就能够领略人生周易的春秋大义,何必“却疑春色在邻家”? 到第三天杜家人要离开淳安时,白三姐送来了很多特产,有自家产的鱼干,还有山核桃和冬酱等物,杜家也没有客气,都收下了。按照吩咐把这些东西放到车上时,白三姐才发现车上早已放了许多自己产的鱼干,那系在布袋上的红绳让她猛然醒悟过来,昨天一个客商到铺子里连价钱都没有讲就买了许多东西,白三姐欺他是个外地人,也就没主动让利,结果利润丰厚的让她高兴了一个晚上。原来杜家人厚道是用这种方式来回报自家的盛情,原来自己的算计再一次落入了杜家人眼中,白三姐羞愧不已。71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到杭州 下午的时候杜家一行终于回到了杭州,一进家门大家都放松了下来,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终究还是家里最安逸舒服。杜玉清一夜好眠,第二天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作息规律。 吃过早饭,把带回来的特产分成几包,写了条子让人一一送去相好的几家。 张婷芳最着急了,知道杜玉清回来的信儿迫不及待就跑上门来,“哎呀,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你不在的日子不知多无聊。”进门还没有站稳脚,就拉着杜玉清一通抱怨,说:“快说说都去了哪啦?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听着杜玉清说他们一路的经历,爬黄山的险峻和山脚下道观里救人的情景,尽管杜玉清刻意语气平淡,张婷芳还是听得两眼发光,心潮起伏,不住地叹息,“嘿,真带劲,要是我在就好了。”“痛快!”“打他丫的”。杜玉清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掩住嘴,“喔,知道了,我不该说粗话,你继续说嘛。”杜玉清只得说下去。 中午张婷芳就赖在杜家吃饭,这小妮子虽然性格爽快跳脱,但在长辈面前却能表现得很乖顺,惹得杜三夫人对她频频夸奖,还拿她来说杜玉清,让张婷芳得意的朝杜玉清挤眉弄眼。 一回到杜玉清房间,张婷芳便大刺刺地倒在杜玉清床上,嚷道:“可把我吃撑了,我得先休息一下。”杜玉清哭笑不得,刚才是谁一直夸奖杜家的饭菜好吃,做出一副食欲旺盛的样子招杜三夫人喜欢的?长辈们都是喜欢看着小辈一副能吃的样子,便欢喜的一直给她加菜,张婷芳为了维护她在长辈面前乖顺的样子,只得把杜三夫人的加菜全部吃完,结果就吃得肚子溜圆了。 “诶!阿杏你知道吗?林莹如要和巡抚家的最小公子徐法尊订婚了。那个人除了会读书还长得一副骗人的好皮囊其它就没有一点好了,尤其在女色上更是恶名昭彰,林莹如要嫁给他可惜了。”张婷芳眼睛瞪着帐子顶上,随意说道。 杜玉清大吃一惊,她对徐法尊印象不好,总觉他那双眼睛玩世不恭,面对人时脸上好像是微笑的,眼神里却流露出轻视之情,让她直觉的不喜欢。但她只是直觉,没有真凭实据,便问:“你说的可靠吗?也许只是以讹传讹,林夫人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错人了?” “怎么会不可靠?我二哥、三哥都这么说。他们原来常和徐法尊玩在一起,后来就是看不上他那德性渐渐少了来往,我三哥轻易不说人坏话的人都说他是心如铁石,让我四哥离他远一点。听说是徐家求亲时承诺为林知府下一任升迁布政司运作,为了表达诚意已经先把林家老大从盐课提举司同提举的位置上提到都转运盐使司副使,好家伙简直是从吏提到了官,还连胜两级,听说为了这次升迁,徐巡抚都求到刘公公面前了。” 杜玉清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联姻的背后是这样赤裸裸的交易,下意识地说:“不会吧,徐巡抚这么大的年纪听说只能是最后一任了,以后徐家在朝廷就没有依靠了,林家犯不着为了一个空头的承诺陪进去一个女儿吧。” “虽然徐巡抚要退了,但架不住眼前利益的诱惑啊,谁不知道都转运盐使司里都是肥缺啊,单单手上的盐引私下占窝卖出去便是一本万利。你别看林府这么风光,这几年听说为了排场府里已经入不敷出了,要不然林夫人怎么舍得把自己嫡亲的女儿嫁过去,还不是为了燃眉之急?当然徐法尊读书也好,过两年他考取科第,林莹如就是进士夫人,妥妥的乘龙快婿啊。至于人品嘛,也许是被蒙蔽了,也许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过了,男人嘛,好色算什么缺点?我爹都说了谁年轻时没有荒唐的时候。” 张婷芳看似粗放实则直觉准确,分析到位,到底是同层次的官宦人家,平时耳濡目染的熏陶练就了她观察和思考的深入。 杜玉清无奈,想起上巳节上叶家和林家的接近,早先可是看见叶家和徐家来往的,看来叶家赞助林家的活动是徐家穿针引线,甚至是徐家的指示。他们这些人以为自己在畅游无限春光时,却已经成为人家演戏的配角,原来生活表面上是静水无波暗地里却已经激流涌动。 下午林丽萍和刘萱亦结伴来访,她们问起杜玉清这次的游历,杜玉清只得再简短地叙述了一遍,然后赶紧就把话题引到她不在时杭州发生的事情上。 林丽萍是消息灵通人士,闻言立刻眼睛放亮哔哩吧啦说了许多八卦消息,第一件是郭良金母女悄默声地回老家的消息,“你们知道吗?”她是这样开头的,“郭良金和她母亲被郭通判赶回老家了,走得难那个急呦,啧啧啧,走之前连告别都没让她们告别一下……”接着她津津有味说起了传闻,“是郭判官想纳一房小妾,嫌夫人碍事就急急地把她们母女给打发回去了,听说为了怕她们不肯就范还雇了几个粗婆子给押车,走的时候马车遮的严严实实的,人头都没有露一下。想不到这郭判官平时在外边有个惧内名声,但真的动起手来毫不手软。看样子他这次要纳的妾厉害了,让郭判官能够狠下心来对付自己的夫人和嫡女,可怜哦,他前面养在外边的外室就是太柔弱了,就这么给郭夫人逼死了。” 杜玉清和张婷芳暗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郭家母女雇人劫持她们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没想到社会上对她们的离去竟然有这样捕风捉影的解释,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林丽萍又说起林莹如要和徐法尊定亲的事,她的着眼却落在为徐法尊可惜上,她觉得林莹如长相平庸,而徐法尊相貌不凡风流倜傥却只能娶林莹如可惜了,凭他的学识和家世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林莹如不就是有一大笔嫁妆嘛,要不然她无论才学和相貌可比她的庶妹林莹玲可是差上一大截的,明明在上巳节上徐法尊对林莹如完全无视,却对林莹玲殷勤有加的。唉,造化弄人啊! 说到这里,杜玉清注意到刘萱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便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刘萱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前些日子还见到林莹玲和徐公子在一起,两人态度亲密,林莹玲脸上泛着光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如果他们俩真是情投意合,徐公子却又和她姐姐定了亲,林莹玲该受到多大的打击啊!” 糟糕!杜玉清一下明白过来,林莹玲可能是喜欢上了徐法尊了,怪不得她总觉得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林莹玲前阶段变得更漂亮了,肌肤莹白透亮,双目含情顾盼生辉,她还打趣林莹玲来着,后来几次想见面和她聊聊,林莹玲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她,杜玉清便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还想等着游历回来好好再了解一下,不曾想是林莹玲是坠入爱河了,从目前情形看更可能是坠入对方的陷阱了。杜玉清知道别看林莹玲外表上高傲冷艳,内心实则非常脆弱,但凡对她有些许的温柔便会赢得她的回报,对于徐法尊这样情场上的老手她哪里是对手,杜玉清心里为林莹玲充满了焦虑。 上午她安排人去送土特产时最先就是送去林府上,林莹如、林莹玲各有一份,林莹如客气地回了谢帖,林莹玲则没有片言只语,杜玉清也没多想,以为林莹如是代表二人回帖。如今想来自己真是太粗心了,按照以往林莹玲的习惯,她不亲自上门,起码也会亲手写张短笺回复,怎么会这样了无音讯?杜玉清越发觉得不安,于是便问:“你们最近见过莹玲姐姐吗?” 她这一问,大家都摇摇头,才恍然发现好像好久没有见过林莹玲,杜玉清的目光转向刘萱,刘萱也摇摇头,“自从上次在西湖边上见到她和徐公子在一起,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1046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斯文败类 杜玉清心乱如麻,好不容易等到林丽萍两人告辞而去,她便不客气地对张婷芳说:“我要去林家看看玲姐姐,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先回家?” 张婷芳从没有见过杜玉清这么魂不守舍,便很肝胆地回答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跳上马车急急忙忙地往林家驶去,张婷芳抓住杜玉清的手说:“你别担心,徐法尊再怎样放肆也不敢拿林莹玲怎么样,毕竟她是知府家的小姐,又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他落不了什么好,最多就是欺骗她的感情而已。” 杜玉清想想也对,心里轻松了一些。 但她们到林府却还是扑了个空,林莹玲并没有在家,门房说她上午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至于去哪里,她没有交代,下面的人是不敢问的。 杜玉清的不安又吊了起来,张婷芳看她这样忧心忡忡的于心不忍,建议说:“我们要不进去问问林莹如?” 杜玉清苦笑,问:“问什么?问玲姐姐去了哪里?还是问玲姐姐是否喜欢上了徐法尊?而徐法尊却始乱终弃要和她定亲?” 一席话问得张婷芳哑口无言,杜玉清看到她真心为自己着急,自己的口气却这么冲,舒缓了语气有些歉疚地说:“算了,我们都回去吧,各有前因莫怨人,有的事情我们是管不了的。” 分手以后,张婷芳不放心地一直掀着帘子看着杜玉清的马车与自己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而杜玉清却自从上车后帘子紧锁连面都没有露一下。 山绿愤愤地为自己小姐感到不平,说:“这杜小姐也太无情了,枉为小姐你这么待她,她却看都没有看您一眼。” 张婷芳冷冷地说:“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有情、无情?!林莹玲是得了杜玉清的真心了,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为我牵肠挂肚,我一辈子都值得了。” 杜玉清一路心烦意乱,她仿佛听到了林莹玲伤心的哭泣,很想立刻飞去她身边陪伴她、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她,作为朋友,她对林莹玲了解太少了。更糟糕的是,她心里还有一种隐约的担心怕她因为被背叛而一时想不开选择轻生。 到了家门口下了马车,她对跟随的采苓说:“你们先回去,我去西湖边走走,你们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采苓欲言又止,又不敢不从。 杜玉清一个人沿着西湖边漫步,夏日的夕阳在湖面上闪烁跳跃,湖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杜玉清觉知着自己的烦躁,那是一种后脑勺和脖颈处持续的燥热;是心里对林莹玲一个个不好猜想的念头,杜玉清注视着自己身体的反应,把一个个只是臆测的念头用理智逐个开解,两刻之后,身体放松下来,心里也恢复了清明。 走到苏堤后折返,杜玉清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注视着夕阳西下的西湖,这里一隅荷叶茂盛,虽然还未到荷花盛开的时候,但小荷已露尖尖角,你可以说它有种惹人怜爱的羞怯风情,你也可以说它有种蓬勃的生机,同一种事物不同人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对莲花,周敦颐说它是花之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而有人因为“莲”和“怜”同音,常在诗词中借此表达“怜惜”的意思,如“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此类充满了顾影自怜之意;还有人觉得“莲”更多是“恋”,可以表达欢愉、兴奋与忐忑不安交织而成复杂心理,其实这都是人自己的情绪和心里的投射,自作多情而已,“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想到这里杜玉清自嘲地笑了,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个人的命运自有天定,造化本无私,世上诸含识,各因其前世今生的修行,自己作为朋友只能尽力帮忙,却没有办法替她生活,这也是自己的修行,且放下吧。 然而有的事情就是这样诡异,你千难万险的寻找,却遍寻不到;你放下了,它却随意地呈现在你的面前。杜玉清走了没有多久,突然听到芦苇后面传来一个嘤嘤哭泣的声音,她心里一动,走过去一看,那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湖边哭泣的不正是林莹玲吗? “玲姐姐,你怎么在这?”杜玉清小心翼翼地问。 林莹玲已经哭得双眼红肿,回头看见是杜玉清顿时如见亲人般委屈扑进她的怀里不能自已地放声痛哭,她哭得是如此悲恸与绝望,让杜玉清肝肠寸断不由地陪着她一起哭了起来。 她的哭让林莹玲反而哭声渐弱,后来从林莹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杜玉清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果然如她原先预想的一样,自从上巳节后徐法尊便展开了对林莹玲猛然的追求,林莹玲开始时还保持着矜持,但禁不住徐法尊锲而不舍的坚持,又是温柔的诗词传情,又是见面时的温情款款海誓山盟,最后终于打动了林莹玲的芳心。 林莹玲嘤嘤抽泣,“他说徐家只让他求娶林家小姐,并没有指定是哪一位,他已经向长辈表明非我不娶,让我放心,他一定会娶我的。昨天我才知道徐家已经向我三姐下聘了,他怎么能这样?前一天还和我言之凿凿指天发誓,后一天就弃我如草芥。今天我不甘心想找他去论理,他却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了,还是门房见我们可怜,才对芙蓉说:这没有用的,他家小公子一年里不知有多少姑娘上门来找,让我们赶紧走,否则会自找没趣。阿杏,”林莹玲眼泪汪汪地说:“他这么能这样?!他不是受圣贤教育吗?他读的那些书呢?为什么他可以满嘴的仁义道德,私下却是一肚子坏水?我真恨我自己瞎了眼,被这样的斯文败类给蒙蔽了。阿杏,我真恨我自己啊!我想自杀,走到这样却又不敢下水,想到我就这样死了,尸体得多难看啊。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去死都这么懦弱。”说罢又放声哭起来了, 杜玉清心疼不已,抱着林莹玲轻轻抚慰她的后背,不住地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懦弱,实在是为那样的人去死不值得。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接受教训就好,你以后会遇到真心待你好的人。” “可是我身体已经脏了,他说他一定会对我负责,一定会娶我的,我怎么是他的对手啊?!” “这不是你的错,玲姐姐,这不是你的错,要脏也是那样的衣冠禽兽心里肮脏。” 杜玉清的安慰还是让林莹玲无法释怀,她怨恨地说:“我真想把他的手给剁下来,看以后还有谁会上当受骗,谁还会要他?!” 杜玉清立刻回答:“你要他的左手还是右手?” 林莹玲破涕为笑,“我要右手,没有右手他就无法写字,倒时候我看他还如何科考,如何前程锦绣!最好还把他给阉了,他就再也无法祸害别人了。” “好啊!只要你高兴,右手就右手,阉割就阉割,随你。”杜玉清继续开着玩笑。看着林莹玲的情绪有些好转,她的心里也轻松了一些,指着眼前碧绿的荷叶,笑着说道:“我听说了一首咏莲的诗最可笑了,啰里啰嗦的,我念给你听。”说罢朗声吟诵起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林莹玲噗嗤地笑了起来,说:“那是汉乐府诗《相和曲》,人家是用这种句式表达欢快之情,‘鱼戏莲叶东’以下三句都是重复的和唱,你还说人是还啰里啰嗦呢!”。 “哦,原来这样,受教了受教了。”杜玉清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林莹玲何曾不知道她是在逗自己开心?虽然心里仍然郁结着愁苦,但多少也释然了一些。271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章 梦魇缠身 晚上杜玉清把林莹玲拉回自己家中,不断地安慰和开解,林莹玲的情绪虽然仍然低落,却平静了很多,第二天杜玉清亲自把她送回家中,让她的丫鬟芙蓉给她沏杯热茶喝下,然后扶着她躺到了床上,为林莹玲盖好薄被让她睡一会儿,昨天一个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好,在精神上明显不济。 杜玉清从书案上随手拿了一本书坐在旁边,一边阅读一边看护着她。也许是自己熟悉的环境,也许是精神太疲倦了,林莹玲很快便入睡了,但她的睡眠不深,不一会儿她的额头开始冒汗,眼珠在眼皮下急速地转动,在睡梦中发出抽泣声和呢喃的求救:“娘,救我,救我。”然后就是身体更大动静的挣扎,好像在凄厉地叫着:“别这样,别这样。”实际上又没有发出声音。 林莹玲在房里的另一个丫鬟芍药吓得睁大眼睛,差点失手打碎手中的茶碟。杜玉清猜想林莹玲这是做恶梦了,便急忙坐过去一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着,“别怕,嘘,没事的,你是安全的。”小时候她做恶梦,祖母就是这样抚慰她的。那时候祖母说的是:“别怕,祖母陪着你呢。”那温暖的怀抱杜玉清至今难忘,她想以同样的温暖给自己的朋友以慰藉。 林莹玲挣开眼睛,用惊恐而陌生的眼光盯着杜玉清,好一会才认出她来,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一下抱住了杜玉清,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不断拍着自己的胸口,气息急促地说:“太可怕了,刚才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整个人都动弹不得,耳朵能听你们的声音,但身体就是动不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想呼救,嘴巴也张不开,后来感觉到你在拍我的背,我努力挣扎着才醒了过来。啊,真是好可怕了。”她心有余悸,一只手始终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杜玉清。 杜玉清安慰说道:“那不是真的,你只是梦魇了。我小时候也有这样的经历。我祖母说那是鬼压床,不要想太多就没事了。来喝茶。”她接过芍药递过来的茶杯亲手喂她喝下热茶,又让芍药去绞了热巾子过来要为她擦汗。 这时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在门口气急败坏地喝道:“林莹玲,你给我出来!枉为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要去勾引我未来的夫君!母亲说的对,你和你娘一样都是妲己转世,狐狸精再生,专门是来这世上吸男人阳气的。”其言恶毒,字字诛心。 林莹玲的面孔一下变得煞白,身体僵硬起来,她站起来冷冷地对林莹如说:“你怎么张口就骂人啊,你平素不是自诩高雅斯文的吗?说话怎么这么恶毒?!我是妲己转世,狐狸精再生?你做过调查了吗?是我去勾引你未来的夫君?还是他来勾引的我?还没有了解情况怎么就乱骂人了。” “哼!我没有做过调查?要不是徐公子坦诚,主动告诉我这件事,我怎么会知道?他说是你三番五次去找他,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得不应付你,谁知你却以为他钟情于你,更是变本加厉去纠缠于他,甚至昨天还找上门去。他说:昔日周幽王因为褒姒而烽火戏诸侯,丢失了百万之国,他虽然德行不足,却知道红颜祸水的道理,故此主动和我说了这件事,就是希望我监督他,不要被你这狐狸精诱惑了。” 林莹玲气得浑身直哆嗦,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徐法尊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更恨自己肉眼无珠错识了歹人,她泪眼迷茫地看着杜玉清,似乎害怕杜玉清也会误会是自己去勾引的徐法尊,杜玉清拍了拍她的手背,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别担心,我相信你!” 因为林莹如冲进来时是逆光,她开始时只能看到一个个人影,杜玉清又是背对着她,她并没有马上认出杜玉清来,还以为只是林莹玲身边的丫鬟,杜玉清这一出声,视线又变得清晰起来,她才注意到竟然是杜玉清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刚才没有风度的举止可不符合她一贯温润大度的形象。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不是林莹玲故意的,一早算好了她会过来,便拉杜玉清来见她出丑的?她下意识地就问道:“你怎么在这?” 杜玉清笑盈盈地说:“玲姐姐昨天上我家玩,我们一夜长谈还觉得话没有说完,今天我就跟着玲姐姐回来了。想不到莹如姐姐还有言语这么犀利的一面,失敬失敬。” “你,”林莹如一时卡壳不知该如何回答,杜玉清满面笑容,语气不温不火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林莹如却分明觉得她的笑带着一丝嘲弄,她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林莹玲已经平静下来,回身去自己妆奁里拿出几张信笺和一个玉佩,摔在林莹如面前,冷冷地说道:“这是他给我的,是他欺骗我,还是我勾引他,你自己看看吧。我们姐妹一场,我送你一句话:这样口蜜腹剑而又始乱终弃的男人是没有心的,为了自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好自为之吧。” 林莹如低头看那一张张信笺,里面一句句都是肉麻的赞美和露骨的相思,看得林莹如都要耳热心跳了,可惜不是给她的,她不由地大恨,为什么男人都喜欢以貌取人,都钟情于四妹妹这样妖冶的女子,明明是自己更端庄娴静宜家宜室,她却从来获得过青年男子的示好,更没有被人投射过那种让人心跳加速倾心爱慕的眼神。而这类的目光四妹却从不缺乏,她走到哪里便追随到哪里,尽管她一贯对人冷若冰霜,那些男子们却仍然趋之若鹜。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昨天徐公子主动约她坦白了四妹的事情,她心里还暗自欢喜,终于有人能够透过外在看到本质,看到她的好了,心里对徐公子爱慕不已。看着眼前人儿的翩翩风度,想着这样风光霁月的人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心里充满了骄傲。没想到他原来也曾是四妹的裙下之臣,她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庄重换他一句这样倾心的海誓山盟! 林莹如强自镇定,抬起头来笑着对林莹玲说:“母亲说:男人们嘛总有荒唐的时候,重要的是他总归会迷途知返。朝廷讲正朔,官员有等级,哪怕男人再荒唐也得守尊卑贵贱的规矩,不敢宠妾灭妻喽。像你这样以色侍人者,终究会色衰而爱弛。我相信徐公子只是一时被你的美色迷惑,这些我先收走了,你放心,我相信他以后断不会如此。” 林莹玲没有想到林莹如看了信笺后竟然是这样反应,顿时觉得自己鸡同鸭讲白费口舌。“这些我还要作为证据,为什么要给你?”说罢要抢回信笺,谁知林莹如早有准备,一下把这些信笺揉成一团塞进怀里,转身就要出门。但杜玉清拦在了门口。林莹如刚才还看到她就站在了四妹的身边,怎么一下就出现在了她的后面? 杜玉清笑着说:“莹如姐姐,你们好歹是亲姐妹,徐公子也许是你未来的夫君,但眼下还只是未成婚的陌生人,你要怎么选择是你的事,但那些信笺是玲姐姐的东西,你就这样拿走就不太好了。” 她的目光坚定而冷峻,身体又没有丝毫的避让,林莹如在她的注视下退缩了,不得不掏出信笺扔给林莹玲,然后拔腿跑出门去。1.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屋漏夜雨 林莹玲把信笺交给杜玉清,说:“还是麻烦你给我保管吧。我怕放我这里早晚不保。” 杜玉清点头收下。虽然她觉得保留这些信笺的意义不大,难道能拿着这些东西上门说理,还是对簿公堂还自己一个清白?对徐法尊这样说话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人来说,一个姑娘家要和他斗只能落得个自毁清誉的下场。 杜玉清心情沉重地离开林家,她开始为林莹玲的未来担忧了,她原来以为只要林莹玲和徐法尊两人当事人能够守口如瓶,外边的人即使捕风捉影也不能确定这件事,林莹玲将来还是能够寻得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出去,但她们都太低估了那个徐法尊的厚颜无耻了,为了撇清自己,竟然主动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林莹如,还恬不知耻地把自己说的这么高尚,而把林莹玲贬低得这么不堪。更让杜玉清担心的是他的寡廉鲜耻可能还不止于此,一旦他把番话在社会上传播开去,林莹玲的声誉便完全毁了。 这个社会于私情男女从来标准不一,男子是风流倜傥,女子只能是自甘堕落下贱魅惑。像徐法尊这样家世显赫又一表人才的贵公子能够主动断绝与林莹玲这样美艳高傲女子的来往,会被社认为是迷途知返的好男儿,是典型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将来照样拥有锦绣前程,从今天林莹如的表现就可见一斑。而被他败坏名声的林莹玲就前景堪忧了,要想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听着林莹如刚才的谩骂,平时的林夫人就对林莹玲母女就多有鄙视,只是为了维护自己一贯宽容大度的好名声,不能拿她们母女怎么样,现在发生了这个庶女要抢自己亲姐夫的丑事,林夫人还不借着维护家族声誉的理由狠狠地给整治一下?失意的女人对付起要侵夺自己利益的女人来,那手段有时比男人还阴毒残忍。 杜玉清对这个徐法尊真是恨的咬牙切齿。 回去的路上,杜玉清拐到了“凤羽”,林莹玲这样的状况可能今后都没有办法再为成衣店画图设计了,得另寻他人,还有樊娥娘她们几个人要怎么安排也要和婉娘商量一下。 一路上杜玉清感到十分头疼,她感觉利用林莹玲和张婷芳这样的官小姐做事是种失策,她们做事没有持久性,因为这些事情对她们没有约束力,也许出于兴趣她们会有一时半会的热情来帮忙,但热情是种很容易消退的东西,她们随时都有可能会撂挑子。她昨天问张婷芳画了多少衣样了?张婷芳回答说:你不在我做事没有灵感,也就是一张都没有画了。这让杜玉清真是哭笑不得。还是要让专门的来做专门的事,张婷芳她们的作用应该发挥在其它更大的方面,而不适合做具体的工作,更不能用在在维持日常工作的运作上。 还没走进“凤羽”便听到里面一阵吵闹,一个高亢的声音说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凤羽’是什么背景,你想买便买,没钱买就赶紧给我走人,少在这里嫌七嫌八鸡蛋里挑骨头。” 只听另一个声音生气地说:“谁在鸡蛋里挑骨头啦?我不过就说你们现在衣裳的针脚没有原来的好了,你就这么一通说。‘凤羽’有背景就了不起啦?就可以店大欺客啦?我原来还觉得你们态度好,价钱又实惠,看来不过是昙花一现,你们就等着关门吧。” “你说什么?你敢给我再说一遍?竟然敢诅咒我们,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杜玉清听不下去了,快步走进店里,只见一个管事模样的妇人正面对两个女客横眉怒骂,还准备撸起袖子上前抓住前面一人的衣襟,旁边一个管事正拉着她在劝架,而其他的伙计都躲在一旁。眼看她的手就要触到客人的衣裳,突然就被一只横生过来的手给有力地抓住了,这只手是如此有力,她感觉自己手腕都快被抓断了,不由地气急败坏张开就要骂,谁知扭头一看扭头一看整个人一下愣住了,“哪个胆大的敢抓老娘…杜…杜小姐?” 杜玉清怒气冲冲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们店里这么张狂骂我们的客人,败坏我们‘凤羽’的形象?” 管事瞬间脸色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说:“杜小姐您不认识我啦?我是华服绸缎庄的鲍三娘。今天刚好过来送一些布匹,就顺便想来店里帮帮忙。” “我们是‘凤羽’店,要你一个华服绸缎庄的管事来帮忙?”杜玉清心里本来就有情绪,听到鲍三娘这样说心里更是不舒服,感情魏家是把这里同华服绸缎庄一样完全当成自己家里的产业了。“是我们的人请你来帮忙了吗?”她冷冷地巡视了一眼在场的管事和伙计,他们赶紧纷纷摇头,“你在这里是帮我们,还是败坏我们的声誉?给我向这位客人道歉,然后赶紧走人,再也不要瞎参合我们店里的事情,否则再让我知道我对你不客气!” 鲍三娘的脸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青,但她尽管脸色青白还是选择了妥协,低头嘟囔着向刚才两个姑娘道了歉,然后便好像火烧屁股似的飞快地从门边溜走了。 杜玉清走到两位姑娘面前,笑着说:“刚才对不住,是外边跑来的疯子得罪了两位,我深表歉意。我是这个店里的东家,刚才听说你们觉得现在店里的衣裳的针脚不如之前了,你能告诉我是哪里吗?” 一个姑娘慌了,躲到了另一个姑娘的背后,另一个圆脸的姑娘胆子大些,扬起了下巴说道:“确实不如了,难道你们还不让人说话啦?”眼里却不由自主流露出怯意。她本来就听鲍三娘说这个店有背景,后来看见杜玉清这样的气势,连鲍三娘刚才那么嚣张的人都灰溜溜地屈从了,便知道她就是那所谓背景,心里担心杜玉清会报复她们。 杜玉清才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别担心,我们店里的宗旨是要做出让客户都满意的好衣裳。你既然说我们的衣裳针脚不密,这就违背了我们的宗旨,我们自然是要落实的。你如果提的意思确实符合实际情况,我们店里还会给予奖励,所以我想让你指给我看。” 圆脸姑娘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爽快地拿起柜台上的一件上衣,翻开背面,指着腋下的位置给杜玉清看,“我们平时做事这里活动最多,所以衣裳也是这里最容易开裂,像这样的针脚就有些稀疏了,万一走在街上这里破了,岂不是太狼狈了?” 杜玉清听了不由地点头,又拿了一件衣裳过来比较,不能说这件衣裳的针脚太稀疏,但起码比另一件的针脚宽个一半,也大个半点,便对店里那个瘦小的管事说,“店里还没有这样的衣服?全部给我找出来放到一边,准备返工。” 然后回身对那圆脸的姑娘说:“今天要谢谢你的帮忙了,不知店里你最喜欢哪一件衣裳。” 圆脸姑娘现在已经完全相信杜玉清说话的诚意了,为了她说的一点针脚问题竟然要全部返工。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毫不犹豫指着一件绿色衣裳说,“那件。这样的新款式我很喜欢,虽然价钱贵了一些,但档次也提升不少,出门做客很适合。”那件衣裳白色的衣襟和衣袖上都有一圈的绣花,显得十分清新雅致,价钱也比店里的一般衣裳要贵个二十文,看来婉娘已经开始等级差异化产品的经营了。杜玉清让伙计把那件衣裳拿下来包装好,郑重地递给那位圆脸的姑娘,说:“为了感谢你对本店的支持,这件衣裳送给你。” 圆脸姑娘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欣喜地重复道:“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希望你以后继续支持我们,多提意见。如果意见被采纳还会有奖励,不过,不一定是再送衣裳,毕竟好贵的。”杜玉清做出一副肉疼的模样。 “一定,一定!”圆脸姑娘喜不自禁,抱住衣服就不撒手。“我一定会带亲戚朋友多来光顾,你们的东西真是很好的,我一直很喜欢……”1.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千金买骨 送走千恩万谢的圆脸姑娘和她充满羡慕的女伴,杜玉清让采薇把门帘放下来,守在门口暂时不让客人进来。然后放下脸来,冷冷地巡视一遍那些那些管事和伙计,问:“你们今天是死人吗?就这么看着别人骂我们的客人?” 其实杜玉清很少管店里具体的事情,店里的伙计都不认得她,只有几个管事知道她是东家,占着一半的份子,但具体什么身份也不甚了解,今天看她这样的气势,不用说伙计们吓坏了低下头来不敢做声,连管事都有些脚软。 “你们魏掌柜呢?” 管事嗫嚅地说:“魏掌柜说今天有些私事就不过来了。” “那你们今天是谁负责?” “是我。”瘦小的管事战战兢兢地说。 “那我问你,你既是‘凤羽’的管事,为什么会让华服绸缎庄的管事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那鲍管事一过来就站在店里接待客人,我们也拿她没办法,上次谢姑娘还想劝她来着,还被她打了一巴掌,说:这也是魏家的店,她也是来帮我们。我们也就不好再管她了。” “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杜玉清眯缝着看着她,不怒而笑了,“你们就这样任由事情这样下去?你们是想以后都从华服绸缎庄那里领工钱吗?你们如果真是这样想,我不会拦着。” “不,不,杜小姐,我们没有这样想,”管事慌忙摆手,伙计们也纷纷摇头。这里的工钱可比一般的绸缎庄都高,就是后面作坊的工人也比一般作坊高,虽然同样是计件算钱,但这里采取分工作业,即使普通的针黹工也能拿到外边二级师傅的价钱。“我想告诉魏掌柜来着,但她最近一直忙着嫁妆的事情,也比较少来店里,我就没有好意思打扰她。不过这也只是第二次。” “如果我不是我今天偶然看到,我看以后就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了。”杜玉清没有客气厉声说道。管事低下头来。 杜玉清轻叹一声,这个店里的销售一直很好,她也以为是一切都好,没有想到实际上竟然存在这这么多的危机。质量管理、人事任用都有问题,还不要说魏掌柜那里滋生出来参合的心思,她决定要和婉娘严肃地谈一谈,如果谈不拢只能分道扬镳了。原来的好朋友要走到这一步,她不是没有犹豫,但如果这样下去,这个店必定走不长久,到时候恐怕买卖和朋友都没有了,现在必须快刀斩乱麻。 想到这里杜玉清一阵头疼,她原来只想轻松参与生意的打算看来要落空了,父亲说得对,她选择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必须身心投入才能有所成就。她不想再和这位胆小慎微的管事啰嗦,便问:“哪位是谢姑娘。” 一个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姑娘走了出来。 杜玉清点头赞许说:“你做的很好!遇到不对的事情就是应该出来阻止,你待会去账房支取一百文,就说我说的,是给你的奖励。” 谢姑娘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其他的伙计都羡慕地朝她看。谢姑娘想说句感谢的话,但扁了扁嘴唇,反而眼睛一红流下泪来,杜玉清觉得那是一种委屈的泪水,看样子这个姑娘还是遭受了一些压力的。 杜玉清上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朝着大家说:“你们在这里做事,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你们自己。客人满意,店里生意才会好,店里生意好了大家领的工钱才会多。像谢姑娘这样把店里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看到店里有不对就能够站出来制止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老板的器重。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不仅会有及时的奖励,而且以后还会是我们优先考虑晋升的对象。”店里的人一下都起来,大家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似的交头接耳起来,有的人心里充满了期盼开始摩拳擦掌起来;还有的人心里那个悔啊,刚才自己怎么就犹豫了呢?不然就能像谢姑娘一样既得了奖励,还在东家面前露了脸,还用愁以后的出路吗? 杜玉清说完就让他们继续营业,自己转身回去。临走时对管事说:“给你们魏掌柜说我来过了,让她来找我一趟。” 管事忙不迭地答应了,然后让人飞奔跑去告诉婉娘,她看出来对于今天的事情杜玉清非常生气,她不知道杜玉清会不会因此和婉娘吵起来,心里惴惴不安。 回到家里,杜玉清立刻找来夏锦问商铺的情况,他现在是她用来联络和监督铺子的帮手,这次游历他都没有去,而是留在了杭州。 夏锦不愧是常胜带出来的人,杜玉清一问他便把商铺里的问题一二三四说了个清清楚楚。 好的方面,盈利状况良好;明茂官给杜家的账目同实际经营情况吻合,没有存在什么做手脚中饱私囊的手段;向外采购他抽查了几次,也没有发现虚报价钱的欺瞒小动作。 不好的方面,布料因为原来都是从华服绸缎庄先赊账使用,现在生意好了,华服绸缎庄就开始玩心眼,原来进过的布料价格保持不便,新进的布料便开始悄无声息地涨价,有的一匹比外边高了十几文,有的甚至高了一两百文。还有就是,因为现在衣裳需求量大,单靠作坊的工人有时赶不及,部分衣裳就拿去给外边的人计件做,就出现了有的人为了求快而做出了投机取巧的事情,比如杜玉清今天看到了腋下针脚稀疏的事情,这里因为是在背面,检查的人不可能都一一翻出来认真看,这就给人可乘之机。 一番汇报下来玉清对夏锦的工作成绩很满意,他做的甚至超出她制定的工作范围,她没有想到自己当时自己随意做出的抽查监督的指示能有这么大的作用,除了监察还能做出客观的评判,不由地萌生了把这个机构发扬光大的念头。人性是复杂的,光靠着情义无法长久维持,必须在倡导德义的同时,还有律法的约束,这就是两千多来不论什么皇帝上台治理国家一直是实行外儒内法的原因。于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就把自己今天在商铺里看到的事情和夏锦说了一遍。夏锦说:“在明掌柜和魏掌柜身上倒没有看到这样的端倪,可能只是华服绸缎庄自以为是的想法。”然后犹豫地说:“谢姑娘还是新手,也不是店里售卖最好的人,她上次出来制止也许只是恰逢其时,您这样又是给赏钱的,有时许诺未来晋升机会的,是不是对其他人不公平?” 杜玉清暗自点头,夏锦的态度还比较客观,没有因为自己的话影响判断,并且对人员情况熟悉,连谢姑娘的情况都了解的十分清楚,可见他平时的用心了。重用夏锦的心思越发重了,也就不吝把自己的想法说得清楚些。于是说道:“你知道千金买骨的故事吗?” “知道。”夏锦点头,马上反应过来,“噢,您意思是不在乎谢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是否以后能堪大用,重要的事能树立起您招纳人才的诚心。” 嗯,孺子可教可堪大任也。 杜玉清和夏锦又讨论了一下店里今后需要整改的地方和未来的发展,杜玉清拿出了五十两银子交给夏锦,让他去搜罗几个精明于算账和经营上的人,成立一个既可监督又可提供经营指导的监察指导机构,朝廷对地方设立了三重临察系统:都察院、地方十三道巡按御史和提刑按察司,自己现在庙还太小,但为了防微杜渐,成立一个督导室还是有必要的。这个和是否要与婉娘她们分家没有了什么关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两个方案 夏锦揣着银子乐颠颠地出了门去,他觉察着大xiǎ一 jiě这架势是准备大干一场了,他心里充满了欲欲跃试的干劲,原来常胜让他跟着大xiǎ一 jiě时,他还以为就是一个跑腿的角色,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这让他心里充满了骄傲。跟着大xiǎ一 jiě做事虽然有时有不知该如何着手的惶惑,不像在常胜身边轻松,只要根据指令照做就是了,但大xiǎ一 jiě这种只要结果,其它全部交给自己操作c可以让自己充分自由发挥的方式,对他来说真是好烦恼又好刺激的噢,现在又让他领导一个大xiǎ一 jiě将来势必最为倚重的部门,还把招收人才的全部工作交给他来运作,这怎么能让他不兴奋而又自感责任重大呢? 夏锦在大门口遇上了也正要出门的常胜,忙恭敬地停下作揖行礼。 “上哪去啊。”常胜斜睨着眼看着他说。 “噢,是大xiǎ一 jiě吩咐了一些事情让我去做。” “我是问你做什么去,不是问你按谁的吩咐去做。”常胜不耐烦地说。 “这个”夏锦为难了,大xiǎ一 jiě虽然没有叮嘱他要对自己做的事情保密,但常管家原来就教导过他君子慎密而不出的道理,可是眼下又是常管家自己在问,自己该怎么办?不告诉他吧,怕他不高兴,况且常管家是原来谆谆教导自己的师傅,又是老爷器重的人,告诉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告诉他吧,这些都是大xiǎ一 jiě的事和常管家好像没有什么关系,这一告诉了他,自己不就违背了君臣机事不能外泄的原则了吗? 正在犹豫间,常胜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子诶,你做得对,不相干的人哪怕再亲近的关系都不能告诉他你在为自己主子做什么事。哈哈哈,别担心,我只是试探你一下。不过你还嫩了点,还有些犹豫,这一下就会被人看出来你是在做什么秘密的事,下次要马上反应过来直接打哈哈就过去了,知道吗?” “是,师傅!还是您教导有方,跟您在一起我可学了不少好东西,大xiǎ一 jiě刚才还夸奖我来着。您有什么事让我去做,让我再跟您学习学习。”一下子放松下来的夏锦欣喜若狂地跟在常胜后面奉承。 “你小子反应很快嘛,马上就活学活用上了?”常胜笑骂道。 “嘿嘿嘿,不都是您教的好嘛。” 婉娘来得很快,杜玉清刚把和夏锦讨论后的思路整理写下来,婉娘和明茂官便shàng én来了。看见杜玉清婉娘就笑嘻嘻地扑了过来,亲热地说:“哈!半月不见怎么又瘦了,你看看我,我可是又胖了呀,我真担心再胖下去嫁衣都穿不上去。” 杜玉清拿这样的婉娘真是没有办法严肃起来,不过她也是真喜欢这样真性情的婉娘,只得打趣道:“真是不害臊,什么话都敢说,未来姐夫还在后面呢。” “这有什么,反正他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了,我嫁给他还不图的是知根知底,能宠我c让我,不用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对于这一点杜玉清还真是有些羡慕婉娘,对于所谓的爱情她不敢奢望,“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样的境遇只能是神话,那种一见钟情便海誓山盟的感情她总觉得不大可靠,如今看到林莹玲被徐法尊欺骗后还不得不吞咽下的苦果,她就更坚信了这一点。她想要的是一份如婉娘和明茂官这样平静安详相濡以沫的感情,有一个能够理解和爱护她的哥哥式的人,可惜她周围并没有这样的人。她不是没有感觉到范斯远对她的情愫,但总觉得范斯远虽然比她年长且有惊才艳艳的才气,性情却太乖张,和他在一起,不要说得他照顾了,反而是自己要提心吊胆地把他当成弟弟看着,且还需费心费力不能伤了他的自尊,现在作为朋友还可以保持距离,如果成为夫妻那实在是活得太累了,她才不要呢。她相信父母会为她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她就不操这个心了。再说了,要及笄还有一年多呢。 两人随意闲聊了一会杜玉清游历的经历和婉娘他们婚事的安排,婉娘便拉住杜玉清的手诚恳地说:“阿杏,真是对不住,我是刚才才知道鲍管事去店里胡闹的事情,这都怪我娘心思太多了,也怪我不没有说清楚,造成了这样的误会。我和茂官哥商量了一下,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不是还要再开分店吗?我们资金也有限,以后还是你拿大头,我们拿小头,这样我娘以后就不会想太多了,以后我只负责店里衣裳的式样和售卖,至于茂官哥就听你的分配,你让他干啥就干啥。其它所有经营上的管理c人事c采购和算账都交给你来安排,你看如何?” 杜玉清没有想到婉娘能一下退让这么多,还婉转地给自己找了一个下台阶,一时说不出话来。和她相比,婉娘是真正的审时度势,而且这种审时度势不是通过算计得来的,而是浑然天成的大智若愚,对于这样的朋友杜玉清已经没有什么好推脱的了,任何隐瞒都是虚伪的矫饰。 婉娘说:自己好久没有见到阿眉了,借口想去看看她便抽身避开了,让杜玉清和明茂官能够单独谈。 杜玉清面对明茂官就不客气了,她把刚才写下来的一张纸上面列举的都是夏锦查到的问题,放在了明茂官面前。 明茂官越看冷汗越冒,最后整个后脊都冷飕飕的。他没有想到杜玉清虽然不管店里的具体事物,却竟然会监督调查店里的情况,而且查得这样周祥细致,很多问题作为当事人的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既为自己管理上的疏忽感到歉疚,又为自己在采购和账目上的襟怀光明感到庆幸。在来的路上他和婉娘商量着鲍三娘的事要如何向杜玉清交代时,婉娘开口就说以后店里的经营还是交给杜玉清吧。他吓了一跳,认为婉娘是小题大做了,这只是一件小事,他们向杜玉清诚恳地道歉,保证下次不再犯不就好了吗?完全没有必要让出大头,那得是多大的利益啊!况且杜玉清又不懂得生意经营,还得依靠他们来做事呢,不会有过多的苛责的。可是如今看到这张纸,他的信心没有了,杜玉清如果有任何的考虑他都觉得可以理解了,他心里再一次佩服着婉娘的直觉。 明茂官抬起头来,杜玉清就这么直视着他,她的眼神如古井无波幽深难测,充满了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力量。在这个比他还年幼的女子面前,明茂官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磕磕巴巴背书的小学生,担心着先生的戒尺随时都会打下来。 “明掌柜,我给你两个方案选择,”杜玉清面无表情看着他说:“一是这个店就这么维持下去,但我们的合作也仅限于此,我今后只拿分成不管其它事情,监督抽查这类事情当然也不会再发生。你先听我说完,”她制止了明茂官要想插嘴阻止的举动,“二是我们继续在这个项目上合作下去,把凤羽作为我们整个成衣商铺计划中的第一家店统筹考虑,当然你们的份子就不可能拿这么多,为了稳固发展我会再拉一两家官员内眷加入,具体的分成比例要大家商量后才能决定,不过除了照常的工钱,你们最多可能只有两成的份子。选择哪个方案你和婉娘姐姐商量一下后告诉我。” “不用商量,我们选择第二个。”明茂官毫不犹豫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有备无患 “不用商量,我们选择第二个。”明茂官毫不犹豫地说。 杜玉清没有想到明茂官这么干脆,直接就决定选择了第二个方案,要知道第一个方案,他们具有绝对的决策和管理权,而选择了第二个他们只能屈居成为之一甚至只是具体的执行者。她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们愿意和她继续合作下去,她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了他们。和婉娘的感情让她无法做出狠绝的事情,所以她会退让,不论怎样对方最低限度的境遇都不会比现在差,作为朋友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去何从让对方自己选择。如果对方挑选第一个方案,她就以自己利益上可能受损为代价,维持着朋友的面子,但和对方也就只能保持着表面上的朋友关系;如果对方选择了第二个方案,她会很高兴,她十分看重婉娘的友情,看重她对待客户的诚意和由此带来的良好的声誉,以及明茂官虽然精明地打着小算盘却能够诚实守信的品行,虽然他们占有的份子会变少了,但相信整体和长期的利益却会更为可观。当然选择第二方案必须要有一点的眼光和心量才行,她很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 杜玉清又拿出了一张纸,上面是现有“凤羽”的整改方案以及再开一家分店的行动步骤。整改方案有:首先把高端成衣店从“凤羽”分出来,两套人马各自管理,不相关联;采购不再只限于华服绸缎庄,要货比三家,当然同等情况下还是要照顾“华服”;设立jiān zhi的检查员对于衣裳质量的管理,在作坊里设立样板,低于这个标准的列为不合格,拿出去做的手工只限于能一目了然看出质量的配件,比如衣襟c袖子上的花边,衣服上的布纽等等。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但以后随时会有监察人员对采购c进货和管理等环节进行抽查,一经发现问题轻则处罚c开除,重则送衙门查办。 官员人事,明茂官继续当任掌柜职务,除了管理“凤羽”的日常运作之外,还要立即着手新店的开办,婉娘负责以后所有店面伙计的培训和成品的售卖,但作坊加工上她会交给一个叫樊娥娘的新人来管,而衣裳的式样设计和品质管理交给顾娘子负责。杜玉清只管大方向上的决策,但以后任用管事以上的职位必须经过她过目同意后才能任命 一条条简明扼要,职责分工明确,优劣奖惩可依。看似严苛,管理上却也简单明了。 明茂官看了以后又是一阵冷汗,杜玉清已经把后续的步骤考虑得这么具体了,说明不论他们怎么选择她都会做下去,如果他选择第一个方案,估计她就只会笑笑,便打发他们出门,再也不会多啰嗦一句话,而只有他选择了第二个方案他才有资格看到这张整改方案和开设其它分店的步骤计划,他毫不怀疑杜玉清手上还有其它更远的宏图计划,能否看到它们并且参与其中得看他们以后的表现了。 明茂官还是试探地提了几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比如场地c资金和人手的安排,杜玉清都一一有备地回答了,明茂官再也无话可说了。 晚上婉娘在一家人吃饭时把店里的新变化通知了家人。魏掌柜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劈头就问:“凭什么?” 婉娘还是笑着说:“没有凭什么,就是我和茂官哥都觉得这样比较好,也比较省事。” “省事个屁!”情急之下魏掌柜骂了句粗话,看到公公严厉的目光看过来,赶紧道歉:“对不住爹,我就是觉得经营得好好的,凭什么就把这么大的利让出去,太可惜了。” 魏老爷子也有些疑虑,但他相信自己的孙女不会无的放矢,有些浑浊的眼睛就转向婉娘。婉娘叹了气,看着自己母亲不说话了,魏掌柜反应过来了,“不会是因为鲍管事今天去你们店帮忙的事情吧?她也是好心,不会就因为这件小事让杜xiǎ一 jiě要夺权了吧。” “杜xiǎ一 jiě倒没有想夺权,是我们主动让的。” 魏掌柜更生气了,声音不由地大了起来,“你们傻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您也知道那是我们的店啊!您让一个华服绸缎庄的管事去我们‘凤羽’那里帮忙什么?她看客人对针脚不满意就在店里泼皮乱骂,除了败坏我们店里的声誉还有什么?” 魏掌柜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鲍三娘会在店里骂客人,这在她店里都是不允许的,鲍三娘今天回来时只是告诉她:她刚才好心想在“凤羽”里帮忙,被杜xiǎ一 jiě遇到,结果被杜xiǎ一 jiě灰头土脸地训了一顿。 “那也是鲍管事不晓事,跟你们让份子有什么关系?” “娘,要不是您总觉得‘凤羽’是我们自家的,在旁边一直说小话,鲍管事敢插手‘凤羽’的事吗?”魏掌柜不甘心还想插话,但婉娘的下一句话立刻就让她哑口无言了。“娘,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为了免得以后您还不明就里总觉得我们吃了亏,我还是告诉您吧,我们知道了您给‘凤羽’布料的价钱比外边高的事情了。而且这不是我们发现的,是杜xiǎ一 jiě他们查出来的,您这样做真让我抬不起头来。”婉娘又是愧疚又是委屈地说。 魏掌柜和魏师傅都吃惊地看着魏掌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魏掌柜有些被当场抓住的狼狈,悻悻地说:“我,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嘛。不过这杜xiǎ一 jiě太不地道了,既然合作了为什么还要派人来查你们。” “娘,您反过来想一想好不好,人家把钱交给你了还不能监督你用在哪里啊?茂官哥说那张单子上清楚地列着哪种布比外边贵了多少文,有的布还贵了两百文,林林总总不下十个。杜xiǎ一 jiě还算给我留了一个面子,没有把这单子交给我,而是只让茂官哥看了一眼,茂官哥给我说的时候臊得我呦恨不得地下有条缝钻进去。娘,求求您以后不要再这样算计了行吗,这次杜xiǎ一 jiě好歹原谅了我们,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要说她,我都不好意思去见她,只能选择拆伙。” “拆伙?不会这么严重吧?”魏掌柜觉得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在生意场上谁不动手做些小动作?没有这些商铺的利益怎么维持? “娘,您以为杜xiǎ一 jiě会和我们合作看重的是我们的什么?除了诚实守信我们还有什么?您不能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就把我们最宝贵的东西丢到一边吧。您以为xiǎ一 jiě没有拆伙的考虑吗?她后续的人手都安排好了。”为了吓唬她娘,婉娘把情况说得比实际情况更严重。 “真的?”魏掌柜果然给吓住了。 “当然真的,您以为她只能倚重我们啊?她有大把的人想往他们那里靠呢。以后我们的事情您就不要再插手了,不然以后吃亏的就是我们了。不要说合作,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婉娘说得对,我们经商不能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就把最宝贵的诚信给丢掉了,孩子们的事情你以后就不要再插手了,由着他们去折腾吧。”魏老爷子一语定乾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流言蛮语 果然,过了两天关于林莹玲的流言甚嚣尘。在出席一个由施文倩组织的琼花赏花会兼诗会,杜玉清就听到人们关于此事的议论,那时她和èi èi正被人引着走在通向后院的长廊,就听到隔墙的院子里一个声音不屑地说:“看那林四xiǎ一 jiě平日里高傲冷艳的,还以为她是冰清玉洁的,原来不过是外表立的贞洁牌坊,里面的寡廉鲜耻。” 旁边有几个立刻不怀好意地哄笑,还有人打趣说:“刘公子是不是后悔自己一直没敢下手啊?” 又有人巴结地说:“那是!也不看看我们刘公子是谁!本身玉树临风不说,家世也不输徐公子啦。刘公子如果不是太自爱了,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杜玉清气得直哆嗦,这帮人也敢肖想林莹玲?!她听出来那个刘公子是施夫人的外甥,施文倩的表哥,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c本身没有功名又没本事来攀附姑妈的穷亲戚,也敢在背后诋毁林莹玲?杜玉清见过他在林莹玲垂涎三尺的模样,还哆哆嗦嗦地想把一首诗递给林莹玲,林莹玲没有搭理他。林莹玲每次聚会不知会收到多少这样爱慕的信笺,才不会把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她真瞧不起这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葡萄落在地了却争先恐后去狠狠地踩一脚的势利小人。她环顾四周见后面都没有人,就飞快地在旁边花盆里捡拾起几块小石子,扬手朝隔壁院子说话的方向扔了过去,后面的采苓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只听“哎呀,”“哎呀,”几声,有人就骂了起来,“谁打我,谁打我?有种的站出来。”然后有人说:“好像从那头扔过来的,快去看看。”然后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面绕着跑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位穿着白衣裳执扇的男子,只见他雪白的衣裳落了一块污迹,旁边还有人额头起一个小包,看见他们劈头就问领路的嬷嬷:“可曾看见有人从这里跑开了?” 嬷嬷摇摇头,“不曾。表少爷,这两位是同知家的xiǎ一 jiě,不可冲撞了。”杜玉清和èi èi敛首施礼,刘公子等人只得停下来施礼,这些人有的人伸长脖子向后张望,有的人却把目光朝杜家姐妹逡巡过来,这一看立时便呆了,身体酥了半边,眼睛就仿佛黏在了杜家姐妹身再也拔不出来。这种裸的轻狂无礼立时让嬷嬷羞愧得无地自容,这表少爷招揽的都是些什么人噢!赶紧用身体挡着杜家姐妹,对刘公子说道:“赏花会快开始了,表少爷还是尽快去园子里待客吧。” 刘公子哼了一声,“我只有分寸,不肖嬷嬷提醒。”说罢就蹬蹬蹬地跑开了,其他人快步跟,有的人还频频回头打量。嬷嬷歉意地说:“杜xiǎ一 jiě请勿见怪,我家表少爷jiā一 y一u广泛,这些人都不是我们府请来的客人。”意思就是说这帮泼皮无赖只是附庸刘公子的纨绔子弟,还没有资格成为施府的座客。怪不得那么明目张胆,显然没受过书香人家非礼勿视的教育。读书人要坏起来起码要像徐法尊那么表面彬彬有礼,暗地里一肚子的坏事,杜玉清嘲讽地想。 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小声说:“这两位也不错啊,虽然看不到颜面,但看着娉婷袅娜身姿也是风华绰约的,刘公子这次可要早下手啊。下手晚了可要后悔了。” 另一个声音说:“就是啊,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刘公子多少还知道点分寸,赶紧呵斥道:“噤声!你当这里是勾栏院,这些话在这里可不能乱说。” 有的人显然还不知轻重,“女人嘛在哪里还不都一样?最爱的无非是手有银子,身有脸子。像我们刘公子这样年轻英俊又家世不凡的,谁会不爱?我是姑娘家也倒贴来了。我刚才看她们还偷眼瞟过来,想必也是被我们刘公子的风度给折服了,刘公子想下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刘公子似乎信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还能骗您嘛!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杜玉清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这帮浪荡子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的本事倒不小,立马把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得言之凿凿。她后悔自己刚才下手太轻了,恨不能立刻转身当面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并把他们臭嘴缝,让他们永远不能这样轻易诋毁人家姑娘的声誉。 然而,她不能。不要说他们的谈话要不是因为她耳朵灵敏才听到的,就说这世口无遮拦的小人成千万,大部分不过是趋炎附势逞一时口舌之快,犯不着大动干戈,况且他们是躲在阴沟里的蟑螂老鼠,永远也消灭不完。 杜玉清一路生着气,一路觉知着自己胸中的郁闷,为自己一一开解。到了花园里,杜玉清的心情已经整肃得又变得清明起来。 进了园子,赫然见着里面摆着两个四方大案席,四周摆着鼓凳。席案方搭着遮阳的棚子,两边都垂着淡蓝色轻纱做成的帷幔,席铺着锦缎作为罩布,门摆满了各色新鲜的果品和杯碟等茶具,杜玉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显然手笔可又比自己次的宴席奢华得多,便笑了笑朝一边的凉亭走去,这里已经坐着好些布政司官员家的xiǎ一 jiě,见到杜玉清姐妹进来,纷纷点头招呼。看样子这次的赏花会主要以布政司官员的子弟为主,但杜玉清还是看到了林莹如和徐慧珍等熟面孔。 张婷芳迎了来,拉住她的手就抱怨说:“你们怎么才来?我老往门口瞧都快变成长鹅了。” “嫦娥?”阿眉不解何故。 “呃”张婷芳扼住自己脖子做拉长状,“呆头长脖鹅啊。” 阿眉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她的声音清脆甜美,如山谷中的云雀婉转悠扬,带着感染人的力量。这下和人谈话的林莹如也只得转过身来,笑着对杜玉清说:“两位èi èi来啦。听说èi èi们去游历了,我正想着好久没有见èi èi了,一直怪想的,可巧èi èi就来了。人啊真是不经念叨。” “可不是嘛。”装得可真像啊,杜玉清不动声色地说:“林三姐姐身体可好?怎么看着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这几天没有睡好啊?” 旁边有人掩嘴笑道:“杜xiǎ一 jiě不知道吧?人家是人逢喜事高兴得睡不着吧?林三èi èi,听说你的好事近了,恭喜了!” “对啊,我也听说,林三姐姐,是不是真的?” 林莹如扭头羞涩地说:“不许胡说,没有的事!” “啊呦,还保密哪!我可听说都男方已经下聘了,今天准新郎可是也要来的呦。林三èi èi,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再怎么狡辩?!” 众位xiǎ一 jiě纷纷涌来,打趣的打趣,恭喜的恭喜,好不热闹。 杜玉清退出人群,走到长廊边坐下,看着那圈热闹人群,看着林莹如羞涩而喜悦的神情,不禁想起那句话: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心里有种莫名的沉重。 张婷芳走了过来,问:“你后来见到林莹玲了吗?问清楚她和徐法尊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玉清摇摇头,“没有什么回事。莹玲姐姐和徐法尊并无私情,那天也是恰巧在西湖边遇的。”她想为了林莹玲的声誉还能瞒多少就瞒多少。 张婷芳舒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那就好!我还担心林莹玲真被徐法尊给骗了,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杂乱纷呈 是啊,真是万劫不复了。杜玉清想。她昨天又去看望林莹玲,她的精神很不好,她的亲娘在她的房间里拿着帕子哭泣,翻来覆去地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哦,这都怪我,这都怪我啊,这都是命啊!” 林莹玲被她说得不耐烦了,柳叶眉竖起,厉声说:“什么命不命的,这是我自作自受,怎么办?大不了是个死字!” 三姨娘听了骇得跳了起来,又要哭,杜玉清只得劝她先回去,答应她自己会好好开解莹玲姐姐,三姨娘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林莹玲却抱着杜玉清哭了,哭得肝肠寸断,杜玉清知道就是有一个这样懦弱的娘,她才不得不自强,不得不高傲,结果却轻易地被徐法尊的温柔小意给打动,落到了这样可怜的下场。从这个角度来说确是命运在作怪。 杜玉清觉得闷,站起来想去花园走走。张婷芳连忙拉住她说:“你没看见那边围着绳吗?说是要保持神秘,开席以后才能去花园观赏呢。呵呵,施xiǎ一 jiě为了这次诗会可真是煞费苦心了,从茶席陈设到花园布置可谓无不精心。你没看到刚才那些人围着施xiǎ一 jiě夸赞这茶席安排得又雅致又周全,施xiǎ一 jiě笑得眼都没了,那可是抄袭你的主意!可她连提都没提。哼!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底蕴,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杜玉清苦笑,张婷芳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她知道这段时间她和施文倩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言语就多有不屑和嘲讽,但张婷芳性子直率说起话来就更刺耳些,连忙制止说:“你别这样说,不存在着抄袭这一说,我也是借鉴了宫乐图想到的主意,别人怎么就不能借鉴我的布置又安排新的筵席?何况这次的品质明显比我次高了。” “品质高又不是靠花钱买几个昂贵的杯碟摆来体现,你那茶席竹席配着白色器皿,细细的梅瓶里插一支红色的花,多有味道!看去就让人心静舒服。你再看看这里,本来就是斗彩的瓷器还偏偏要垫鲜亮的花团锦簇的锦缎,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家有钱似的把家里最值钱的玩意儿都堆出来了,真是俗气!要我来形容就是一个粗鄙丑陋的姑娘插着满头珠翠,不是东施效颦是什么?那叶媛玉还引以为得意,”她模仿着叶媛玉的口气奉承地说道:“这些全是施xiǎ一 jiě匠心独运呢。真是丑人多作怪。大言不惭厚颜无耻!” 杜玉清大笑起来,这张婷芳说话虽然刻薄一些但用词十分形象,让她不由地大乐,她笑着拍着张婷芳的手说:“她们最近又做了什么得罪了你?” 张婷芳气鼓鼓地说:“还不叶家太猖狂了,竟然想收购我家的茶叶店,当然他们不知道那是我家的。我家掌柜不理他们,他们竟然找了一批di piliu áng每天去骚扰茶叶店,害得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 原来这样,杜玉清点点头。商业竞争不比guān chǎng还有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它是直接的残的,欺诈c掠夺是家常便饭,她真正进入以后才对有的东西看得清楚些。比如这个叶家的当家人叶良培虽然在商业很有手腕,却也是一个非常霸道的人,仗着背后有靠山屡屡强买强卖,杭州府许多商人对他是又敬又畏。 杜玉清看着义愤填膺的张婷芳心里一动,她原来考虑为了制衡魏家要增加一个虚拟的股东,现在她改变了主意,不必虚拟了,拉张婷芳加入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她虽然有时心直口快甚至鲁莽冲动,但她的可贵也在于直率磊落,不仅能听进别人的意见有错就改,她的感觉也很好,她和自己会是很好的组合。更重要的是她能够成为自己的助力,她们和魏家能够构成一个良好的互相借力又互相监督三角关系。嗯,杜玉清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而且她有把握张婷芳一定会答应了。不过,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于是便转移话题,指着在花园里指手画脚指挥下人干活的人问:“那是谁?” “还不是那个叶媛玉嘛。哼!刚才还和我们在说话,如今见了人多了便跑到花园里表现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次hu一 d一ng是他们叶家赞助似的。这个施文倩也是不知轻重的,我们人都到了,她作为主人不在这里待客却偏要去折腾。生怕我们不知道她辛苦似的。” 杜玉清这才发现自己进来后一直没有见着施文倩,但她了解施文倩比较害羞,不是这样爱表现的人,便帮着她说话道:“你别这样说,施xiǎ一 jiě不是这样的人,她说不定只想尽善尽美罢了。” 张婷芳想了想,从善如流道:“好吧,也许你是对的。就她那羞涩的性格在rén iàn前大声说话都不敢,还能折腾出什么来?还不是全靠叶家在背后给出谋划策。” 杜玉清哭笑不得,张婷芳对施文倩成见已深,什么都能往歪里想,也不在这个话题多说,便顺着另一个话题引开去,问道:“这次hu一 d一ng也是叶家赞助的?” “可不是嘛!你不知道啊?大张旗鼓了好一阵子了。噢,对了!我忘了你这段时间都不在杭州的。说是叶家为了攀施家可是煞费苦心呢,”张婷芳八卦劲儿来了,眼睛兴奋地闪闪发亮,她哔哩哔哩快速地说:“听说这席这些器皿都是专门从景德镇订来的,这琼花也是花了大价钱从扬州大户人家买过来的,买的时候是六棵,如今只活下一大一小的两株。你说,是不是大手笔?” 大手笔?杜玉清暗自摇头,如果是从前的她也会这样认为。她原来的月钱不过是一两银子,眼睛见过最大的钱不过是几两银子,但自从经商以后动辄出手一两百两,每月进进出出的总共要大几千两银子,自己一家店都是如此,叶家那么大的买卖每月不得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两?拿出一两百两银子赞助一次布政使闺女的hu一 d一ng,为她长长脸算什么?这样的事情外边的商家大把的人愿意做,问题是能被施家看眼才行,从这个方面讲不得不说叶家好手段,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是杜玉清一面好笑地看着张婷芳手舞足蹈亢奋八卦的样子,一面提出自己的问题:“可是叶家这样做求的是什么?他们原来不是攀附徐家吗?这样明目张胆地就改弦易辙了,不是让徐家忌讳吗?”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徐巡抚马要退了,他们想找下家?”张婷芳猜测道。 杜玉清摇摇头,“即使有这样的考虑也不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去做,毕竟徐巡抚现在还在任,这样做分明是打徐巡抚的脸,肯定会招致徐家的雷霆报复,应该有背后什么原因。” “管它呢!我看这叶家也不是好东西,肯定长久不了,面同时奉承着几个主子,这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下面靠着打压别人的生意赚钱,早晚有一天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给灭了,那就等着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吧。” “等等,”杜玉清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们家最近是不是和徐家有什么矛盾?” 张婷芳睁大眼睛,说道:“你好厉害!这样都能猜出来,好像是有一个什么职位两家人都在挣,结果给我家挣到了,结果徐家便恨我家了,我还是偷听了我爹娘谈话时才知道的,不过具体的我没有听清楚。” 杜玉清点头,“这样就说的通了,所以叶家敢惹了你们家,怕是徐家后面要有什么动作了,你们家可要小心了,他们可能还准备拉施家一起合作了。” 张婷芳也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叶家实际是知道那家茶叶店是我家的,偏要装作不知道故意来骚扰的,如今又拉施家来对抗我家?” 杜玉清摇摇头,“叶家是不是故意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叶家自作主张,也许叶家是借着徐家的默许为自己四处寻找机会。但我知道叶家的胃口一定不小。”杜玉清见过叶良培,他是那种刚毅坚忍不会久居人后的人,从巡抚徐家到知府林家,到现在布政使施家,这也太活泛了,这些还都是杜玉清能看见的,看不见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赏花会上 张婷芳被杜玉清说的有些着急,还没等茶会开始就借故回去了。虽然杜玉清很欣赏她对家人的在意,但就这样把她扔下,她不是不怨的。幸亏她是坐在布政司陌生而客气的xiǎ一 jiě们中间,如果让她和徐惠珍或林莹如比邻而坐,那场面也着实诡异了。不一会儿,茶会很快就开始了。 先是两个俏丽的茶女上场表演了点茶,点茶法是宋代朝廷guān chǎng的待客之礼,亦是宋人自饮之法。是将茶饼碾成细末置入茶盏中,先注少量沸水调成膏状,再以沸水点冲,同时用茶筅击拂,激起茶末上浮,形成短暂的白色粥面状,艺高者茶面还能形成山水等画面。到了本朝开国,高祖出身民间一生节俭,觉得茶叶珍贵,用这种压制成茶饼后再饮用的方法既浪费时间又浪费茶叶,就下令废止,改为直接饮用散茶,因而点茶法及其器具便逐渐淡出人们视线。 想不到施文倩为了组织好这次茶会,竟然标新立异重新使用了点茶法。可惜并没有组织好,整个hu一 d一ng拖沓冗长,又缺乏庄重的礼仪使得整个气氛常常冷场,而且器具虽然讲究却是文不对题,让人很是无奈。趁着人们都围上去好奇地观赏茶汤形成的画面,杜玉清悄悄起身去花园了。 琼花,意思是如美玉般的花朵。 施府的琼花种植在花园的临水位置,正如张婷芳所说总共有两株。一株高丈余,朵朵洁白的玉花缀满枝头,好似隆冬时节的瑞雪璀璨晶莹,虽然没有清馨的香味,却莹白得令人陶醉;一株不过三尺,枝条秀美妍丽,花朵婷婷摇曳,格外清秀淡雅。 仔细一看,琼花的美非常奇特,花型硕大且独具风韵,它是由群花组成的“花”。中间是一群五瓣洁白小花组成的伞状花簇,有的还未盛开,团如珍珠般小巧可爱,它们周边还围绕着八朵五瓣皎洁的无蕊大花,高的那株连花蕊都是白色的,矮的那株花蕊为huáng sè,真是仙姿绰约,引人入胜。人们说琼花是天上之仙葩降落到了人间,此言不虚啊。 杜玉清在感动中在心里默画着,想着要如何才能更好地表现出这琼花的洁白淡雅和独特卓越的风韵。她最近在临摹宋末元初的画家钱选的作品,他那种以平涂法设色,用细线双钩描绘清晰轮廓的方法很让她喜欢。他的《梨花图》就是简简单单一支洁白幽静的梨花,没有任何背景渲染,却充分展现出梨花生动而明媚的活力。她决定就用这种方式来尝试一下表现琼花。 正流连忘返间,杜玉清突然感到脊背上汗毛竖立,背后有人正在窥视着她。她回头一看,是刘公子正躲在树丛后面偷偷摸摸地向她张望过来,杜玉清哀叹道:不会吧,这位刘公子不会真的自作多情跑过来示意吧。 杜玉清还真的高估了这刘公子的自知水平,他看见杜玉清已经发现了他,蹬蹬蹬地跑上前来,躬身一揖到底,“多谢杜xiǎ一 jiě厚爱,小生以后定然不负xiǎ一 jiě深情。”他虽然见过杜玉清一两次,却对她没有什么印象,虽然他的家族已经落败,他现在也还是白身,但他坚信以他惊才艳艳的才华总有一天能够蟾宫折桂,况且他还有一位显赫的姑母可以依靠。所以他自视甚高,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仰慕之情,所以他认定只有他看不上的,没有他拿不下的,当然了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例外。杜玉清在公众场合打扮比较朴素又不太爱说话,开始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经过刚才那帮朋友撺掇后,他才发现杜玉清原来是那么风姿卓越不禁喜上眉梢,赶了一首诗便追随杜玉清而来。 “什么?!谁对你有深情了?”采薇气的瞪大眼睛,厉声呵斥道。杜玉清则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刚才你家xiǎ一 jiě在长廊上与我眉目传情,现在又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不就是想约我单独见面吗?”刘公子仍然执迷不悟。 原来自以为是真的能改变人的记忆,把虚幻变成了现实。杜玉清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冷冷地看着对方,“我独自一人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并没有想见任何人,请你给我离开。” “我知道杜xiǎ一 jiě害羞,虽然心仪我却不好意思说。没关系,你以后只要依赖我信任我就好了,我还给你写了一首诗。”刘公子锲而不舍,他总结了前面失败的原因都是他坚持不够,好女怕缠郎嘛。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信笺就要递给杜玉清。杜玉清没有接过来,冷笑地说:“还写诗了?不知给多少位xiǎ一 jiě写过诗啊?” 刘公子还以为她嫉妒使性子了,喜上眉梢地说:“你放心,与她们相比你就是这琼葩,她们都是蒲柳,以后我就只为你写诗画眉。” 杜玉清忍无可忍,横眉立起,“快给我滚!下次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者再随意编排说谁家姑娘的坏话,我就对你不客气。” 刘公子莫名其妙杜玉清一下翻脸无情,指着杜玉清说道:“你你,喔,”他回身看见走来的范斯远,“原来是脚踏两只船,水性杨花。古人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 原来和有的人是讲不清道理,只能用拳头说话。 “采薇,把他扔水里,让他好好清醒一下以后才知道该怎么说话。” “好嘞。”采薇乐颠颠地跑过去,像拧小鸡一样揪起刘公子的脖子上的衣领就把他扔进水里。 刘公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努力挣扎着,“你们竟敢在施府”话音未落已经扑通落进水里,鼻子一呛便不由自主地咕嘟咕嘟喝进一大口水来,他慌张地在水里挣扎,却越挣扎涉水越深,很快就没有力气了。 范斯远过来,笑着说:“犯不着为这样的小人生气。”示意寿安去把人给捞起来。 其实湖水并不深,寿安走过去水位才到他的腰部,他把人拎过来扔在了地上,刘公子身上满是淤泥和浮萍,浑身臭哄哄的,像死狗一样摊在了地上,寿安用脚在他的肚子上踩了踩,他不一会就咳咳地吐出水来,挣开了眼睛。待他看清眼前的人时,瞬间睁大眼睛,指着杜玉清对范斯远说道:“快,快把她抓起来,她要谋害我。快,把她抓起来。” 范斯远笑眯眯地说:“我怎么看见是你自己不小心落进水里去的哦。”刘公子疑惑地看着范斯远。范斯远继续笑i i地说:“要不我再把你扔进水里,你再好好地回忆一下?” 刘公子这下清醒过来了,连声说:“是我记错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落进水里的和杜xiǎ一 jiě无关。” “什么杜xiǎ一 jiě?我怎么就看见只有你和我在这里。” “是,是。没有其他人,就是我自己落进水里的。”刘公子简直要哭了,寿安的脚还踏在他的胸口上,让他无法动弹。他只能就这么仰望着杜玉清和范斯远,觉得自己的卑微和渺小。相比较杜玉清刚才的愤怒,他觉得眼下范斯远那张笑眯眯的脸才是最可怕的。 “你要记住你的话!”范斯远变了脸色,冷冷地说道:“不然我会让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刘公子点头如捣蒜,爬起来灰溜溜地就跑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分歧争吵 杜玉清不得不承认,这还是男人对男人更具有震慑力。她一个女子若是只凭言语的警告男子是不会在意的,更够不成威胁,必须加强行动力量才有效果。 范斯远问她刘公子是怎么回事。对刘公子自以为是的认知导致所谓的爱慕行为杜玉清还真羞于出口,只好说他诋毁林莹玲自己就想教训教训他。 范斯远皱了皱眉,说:“阿杏,他说他的,又不关你的事何必多管闲事?” “莹玲姐姐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任由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身正不怕影子歪,人家为什么单单会朝林四xiǎ一 jiě身上泼脏水?她也应该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才是。” “什么?”杜玉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照你这样说窃贼上我家偷盗,也是我家的不是吗?” “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未尝没有道理。如果你家的墙够高,防范措施够严密,窃贼怎么会上你家偷盗?”范斯远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林四xiǎ一 jiě本身品行高洁何至于经不住人家巧舌如簧的y一u hu一?” 杜玉清那个气啊,“噢,原来匈奴c金辽这些蛮夷入侵,对我国人烧c杀c抢c掠,不是因为贪婪我中华富裕,而只是因为我们的长城修得不够高是吗?” 范斯远一时哑口无言,他们在上课时辨析过如何抵御北方夷狄千百年来不断入侵的这个课题,他当时的观点就是面对夷狄的贪婪和凶残只依靠长城之守是无法抵御外敌入侵的。杜玉清这是以其之矛攻其之盾。 “莹玲姐姐已经够可怜的了,这些小人还要欺软怕硬,不去批评那男子始乱终弃,却落井下石欺凌受害者,这道理何在?!” 范斯远还不服气,“起码这林四xiǎ一 jiě自己也有识人不明之错吧。平时看她一副高傲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有见识的,没想到却被人几下花言巧语就上当受骗了。从上巳节到现在多长时间了?还不够她清醒地看清楚一个人吗?” 其实越是高傲的人,心中才越柔软啊。杜玉清感叹。“人心如果能够轻易看穿,那这世上就没有可以骗人的小人了?为什么历朝历代还有这么多的奸臣?人心又不是透明的,更何况人家是处心积虑地算计y一u hu一,以有心算无心,男人算女人。男人天天在外边与人打交道,尚且常常上当受骗,女子只能守在在家,她去哪里练习分辨好男人和坏男人了?等等,你是说你早就看出徐法尊在打莹玲姐姐的主意?” “那徐法尊本就是色中饿鬼,加上又是玩世不恭的性子,不知诱骗了多少女子!我们都不齿他的品行,在上巳节上我就看出来他打了林四xiǎ一 jiě的主意,没想到她还真的经不住y一u hu一上当了。”范斯远有些得意又有些遗憾地说。 杜玉清气得哆嗦起来,指着他问:“既然你早看出他的意图,又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 “我只是猜测,又不知道她会真的会上当受骗。再说了,这关我什么事?这也是她的命。” “她的命?我看先生真是白教你了。那你的命是什么?是聪明地体察先机然后洋洋得意地袖手旁观?是明明可以伸手救助却选择明哲保身?我看你的命最后就是抱着你的聪明才智孤独终老吧!范斯远,我对你太失望了。”说罢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范斯远急了,他没有想到杜玉清会这样生气,他知道她这一离去,他们在黄山上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默契和亲昵便会荡然无存。口不择言道:“阿杏,这关你我什么事?一切都是林四xiǎ一 jiě她咎由自取。” 杜玉清站住,回过身来,眼神冷峻地朝他看过来,“呸!不许你侮辱我的朋友!你对她了解多少就敢这样随意下结论?就知道是她咎由自取?刚才那个刘公子还认为我对他倾心仰慕呢,你相不相信?如果刚才不是我有自保能力,恐怕我的清誉也就被人毁了。”杜玉清的眼水涌上眼眶,“范斯远,算我看错你了,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说罢,杜玉清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留下范斯远一个人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杜玉清知道自己的心量不够大,目前能接纳进内心的除了家人之外只有几个人,人之相逢相离不过是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何必羁绊于尘缘,轻易说什么情深意切莫逆之交天长地久?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天性情感清冷,她也放任自己的疏离。之前让她真心地认作朋友,放下疑虑完全信赖的人可能只有婉娘了。无它,因为不论何时杜玉清都能够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真诚友情。尽管她们的家庭环境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有时候交流起来,婉娘甚至听不懂杜玉清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彼此之间的默契。自从前几天婉娘他们把大股东的位置让出来,她更是为婉娘的心量感到佩服,为自己之前气头上的猜疑和计较感到惭愧。她对婉娘充满信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林莹玲和张婷芳还只能算是半个朋友。 但现在她已经把林莹玲当成了真正的朋友,原来她们固然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彼此有许多的默契,但因为她们的父亲同为杭州府的最高官员,这让她们在交往时都不得不有所顾忌。起码杜玉清就不会让自己在林莹玲面前完全放松地敞开心扉,她看林莹玲亦是对她小心翼翼的,所以她们不约而同地小心避讳谈彼此的家庭和guān chǎng关系,而只谈诗词书画及风月。 然而这次林莹玲的遭遇让杜玉清心生同情,林莹玲的坚强也让她敬佩,更有着物伤其类,秋鸣也悲的深深的怜悯。对她,杜玉清已经完全交出自己的心来。 回到筵席上,诗会已经开始了,茶案分开成为一张张的书案,每张案上都摆好了笔墨纸砚。杜玉清朝后面空位置走去时,迎接她的是徐惠珍不加掩饰的怨毒嫉恨的目光。杜玉清还在气头上,也不客气地以眼还眼地回敬过去,她还把自己的这种冷意t一u zhu在对方心里,徐惠珍没有想到比自己年幼的杜玉清竟然有如此冰冷的眼神,不禁有种寒刀入心的感觉,身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旁边的xiǎ一 jiě关心地问道:“徐姐姐,是不是受凉了?这里没有风啊,要不要去添件衣服?”徐惠珍连忙摇摇头,低下头来面对着眼前的空白的纸面做出蹙眉冥想状。 这次她能来参加诗会,是因为她去求了叶媛玉,那个昔日只能跟在她背后巴结奉承的商人之女,如今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可是她还不得不低头了。因为她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刚过了及笄之礼,再不在年底前定下婚事,就只能由父母胡乱地给她嫁出去。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利用这次赏花会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她不会轻重不分。她要摘得这诗会女中魁首的桂冠,至于以后嘛,我会让你们给我好好地瞧着!徐惠珍恨恨地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诗会竞赛 上 旁边的xiǎ一 jiě热心地告诉她施文倩刚才宣布的诗会题目:以琼花为题,自选形式,不拘写诗作词都行。 杜玉清含笑致谢,然后看着面前雪白的纸张,闭上了眼睛正襟危坐,下笔之前,她需要平复情绪,还自己一个清明的心境。 过了一刻她睁开眼睛,眼前浮现出琼花的洁白晶莹和绰约风姿,略一沉思便提笔写了一首七言古绝诗:“天生丽质世无伦,遗世清白常误人。不怕雨打风吹落,自有本心万古春。”想了想,又拿起笔来在右下角用白描手法画了一枝盛开的琼花,用寥寥几笔和简单的线条,勾画出琼花的妍丽纯洁之美,便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 最后还在搜肠刮肚的几个人惊愕了,杜玉清怎么刚来就这么快地交卷了?以为杜玉清是自暴自弃随便应付了事,不禁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也是,今天汇集在这里都是颇负盛名的青年才俊,与其无谓地争斗不如藏拙,于是大彻大悟随便应付了事,也纷纷离场。 其实杜玉清如果能够选择,她也不愿意这么快地离开座位,她本来还想利用多余的纸张趁着自己的记忆清晰把刚才默记的琼花风姿多画几张草稿出来。是徐法尊走到她前面的林莹如面前,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问林莹如可是需要帮忙?在其他xiǎ一 jiě们艳羡的目光中,林莹如羞涩地低下头来。她本来才情一般,如今有文采卓越的未婚夫奋勇相助,她自然觉得无上光荣,也就半推半就地把笔交给了徐法尊。杜玉清实在看不了他们的惺惺作态,只得尽快离开。 诗稿集中后交给请来的几位知名文人去评判。这些年轻的男女便成群自由hu一 d一ng去了,施府还准备了简单的堂会。几个十几岁娉娉婷婷的小姑娘坐在花厅里用细白的手弹着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等哀婉幽怨的曲子。 杜玉清本想找个隐秘的地方画画,无奈半道上被施文倩等人瞧见,叶媛玉笑着说:“听说杜xiǎ一 jiě的丫鬟会些功夫,本人不才,刚好下人中也有会几下拳脚的,不如让他们比试比试,为大家助助兴如何?” 杜玉清看向施文倩,施文倩仍旧表情不变笑着看着她,杜玉清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是施文倩作为主人的责任感缺失呢,还是就是她的授意,对采薇说:“既然如此,你就为大家助助兴吧,记住,要点到为止。”采薇点头应诺。 她们退回凉亭边,又有闻讯而来的xiǎ一 jiě们和公子们陆续跑过来,大家自然地围成半圈坐下。xiǎ一 jiě们叽叽喳喳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于这些深闺的女子来说,平日都是以安静的hu一 d一ng为主,难得见到一次这样能够让人血脉喷张的比武,不禁都有些热血飞扬情绪高涨。 叶媛玉这边先上场的是个秀气的丫鬟,身姿婀娜,动作刚健漂亮,一上场便耍了几下拳脚获得了满场的喝彩,她围着采薇腾挪跳跃十分活跃,让大家纷纷鼓掌对她充满期待。采薇则采取的是守势,只见她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身体随着对方微微转动,只有细心的人才注意到她的双脚并没有离开原地,只是左右脚一虚一实轮流着地。面对对方屡屡的挑衅,明眼人觉得采薇镇定自若应付熟如,其余的人就觉得她好无聊,没有什么看头了。 就在这喝彩声中,叶媛玉越发得意了,为了表现自己她大声呵斥着自己的丫鬟让她攻势再猛烈些,别像没有吃饱饭似的。杜玉清眯缝起眼睛,冷眼瞧着叶媛玉那嚣张的呼叫和施文倩那仍是笑呵呵的神情,朝采薇点点头。对方既然不守规矩不讲情面,自己这边何必给他们留面子。那丫鬟再飞脚朝采薇的太阳穴踢来的时候,不得不说她的动作漂亮,脚踢得笔直,却见采薇不慌不忙伸出胳膊拉住对方踢来的小腿往下一拽,那衣裙飘飘的姑娘便如天上的仙子被拉下了凡间,一下摔在了地上,落着一个嘴啃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哇!xiǎ一 jiě们激动得鼓起掌来,原来这不急不躁的才是有实力的。有学问的人就想起《庄子·达生》中的故事。齐王邀请纪渻子为自己训练斗鸡,他求胜心切,屡次派人来催问,纪子总是说:“鸡没训好,它一见对手,就跃跃欲试,沉不住气。”或者“还不到火候,还不够沉稳。”等理由推延,到了他说:“好,训练完毕了”,上场比赛的那天,对手的鸡又叫又跳,而纪子训练的鸡却“望之似木鸡”一点反应也没有,最后却赢得了场场胜利。这个故事不正是眼下最好的写照吗?比武双方,一个躁动得又叫又跳,一个是态度沉稳处之泰然,最后却一击而中。这才是真正有实力的风范啊,一个小丫鬟都有这样的气度,那她背后的杜家又该有怎样深厚的内涵和积淀?他不禁对杜家,对杜玉清充满了好奇。 叶媛玉的脸一下臊得通红,顿了顿,对杜玉清说:“啊,杜xiǎ一 jiě的丫鬟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前面算是热身,后面再赛一场吧,算是正式的较量。” 杜玉清看着她没有说话,叶媛玉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毕竟刚才她说的只是比武助兴,现在又说要正式的较量,她这样出尔反尔,无意于说话不算数。她转而向施文倩求助。 施文倩拉着杜玉清的手,晃动着撒娇似的说:“杜èi èi你就答应了吧,你看大家都很期待呢。”杜玉清转头,迎面是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吧,她想,也许她能为这些锁在内院的女子做些什么事,为她们打开一扇接触世界的新窗户,懂得一点自强自爱的道理,不再只是想依赖男子,沉溺于才子佳人的爱情幻想中。但在此之前,她要把界限先划清楚,把价码抬高。 杜玉清问叶媛玉问:“何谓正式的较量?” 叶媛玉显然没有料到杜玉清会这样问,她咬了咬嘴唇说:“就是像诗会一样大家彼此竭尽全力。”看到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她想了想,撸下手腕上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说:“我拿这个作为彩头。” 很有把握啊。杜玉清观察着对方闪烁的眼神,思忖着。她把目光转向施文倩,施文倩还以为她是向自己也来讨要彩头,便笑呵呵地摘下自己头上的珠钗,说:“我也凑点热闹,助助兴。” 杜玉清笑笑,对施文倩有些失望,施文倩并不是一个坏人但缺乏自知之明,性格软弱偏又喜欢出风头,难免被人利用,这样是非不分的人难堪大任。 “那好吧,那就再比赛一场,只有一场。”杜玉清盯着叶媛玉的眼睛说,叶媛玉被她看得不得不点头应诺。转而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赶紧吩咐下去,把人叫过来。 杜玉清转身叮嘱采薇后面可以放手一搏。采薇兴奋得摩拳擦掌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诗会竞赛 下 待叶媛玉这里新的人选上场,大家都不由地笑出声来,杜玉清也知道对方的凭仗是什么了。这哪是个丫鬟,分明是个女金刚啊!只见她差不多七尺的身高,粗胳膊粗腿的,看上去就是孔武有力的,相比之下她对面的采薇原来敦实的身材简直算娇小苗条了,这分明是场对比悬殊的较量,人们不禁为采薇捏了把汗了。 听到人们的笑声,叶媛玉有些不高兴,为了给家族再找一条出路,为了提升她在家里的地位,她处心积虑想巴结上施文倩,见施文倩羡慕杜玉清家的hu一 d一ng,便想为她办一场更盛大更有规格的hu一 d一ng赢得施文倩的信任。而在家里,为了引起父亲的重视愿意出银子赞助这次hu一 d一ng,她夸大了她和施文倩的交情,谁知父亲只是挥挥手说:“家里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操什么心”就把她给打发了,害得她一直不敢出门,不知该如何向施文倩交代。谁知大半月前峰回路转,父亲突然把她叫去问了她和施文倩的关系,叶媛玉知道转机来了,便添油加醋地把她和施文倩的关系说了一遍,说了她和施文倩想举办的hu一 d一ng,还把施文倩想要一个会武功的丫鬟护身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没想到这次父亲高度重视起来,不仅给了她五百两银子举办这次诗会,还拨了一批下人来听她指挥。就连她说要会武功的丫鬟也千方百计地帮她搜罗来,这让她尝到了权势威力所带来的巨大甜头,不禁有些忘乎所以,在更努力巴结施文倩的同时不惜踩低拜高。 这次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找到的几个会武功的年轻女子在比试较量一番后,最后获胜的是这个个头最高大的,名字叫海姑,外号就叫傻大个。叶媛玉也知道她粗大的身形出现在施文倩这个清瘦秀气的闺阁xiǎ一 jiě身边实在有碍观瞻,所以开始并不打算让她直接出场亮相,而是想先用其他形象比较好的丫鬟。施文倩不是一直夸赞杜玉清的丫鬟得力吗?今天我叶媛玉就是要借着打败你看重的丫鬟来为自己的加码,然后把这个更胜一筹的丫鬟献给施xiǎ一 jiě,这岂不是让自己和施xiǎ一 jiě都有了面子?谁知如意算盘破灭,她只得用上自己的最后一招。 哼!叶媛玉盯着正在独自hu一 d一ng着手腕脚腕的采薇,心里想:你先别得意,别看你刚才打败了我前面的丫鬟,待会就要你好看!要知道刚才那个算是厉害的了在这个大个海姑面前也走不了三招,而你胜她却用了二十多招,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她走到海姑面前,吩咐她一开始就要下狠手,不必手下留情。海姑憨憨地点头。 较量开始,还在执手行礼的采薇还没有把手放下来,对方便冲了过来,她的身体壮实,像块厚实的门板似的向采薇压过来,脚板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震动,仿佛马上就要把采薇压成肉饼! 喔~人们发出了惊呼,xiǎ一 jiě们都变了脸色,手里紧张地捏着帕子,胆小的更是捂住了眼睛不敢看了。没想到这次采薇不再等在原地,她跳转起来,围着海姑绕圈子,间或觑到对方的弱点便拳脚出击。 叶媛玉不屑了,你那一点力量在傻大个面前算什么?!还不是如蚂蚁想撼动大象般痴心妄想。要知道这傻大个皮糙肉厚的,和其他丫鬟比试时,别人打到她就如被蚊子叮了似的,根本没有什么用。然而,不一会儿她便震惊了,只见在采薇的进攻之下,海姑开始有些脚步踉跄,她原来就有些笨拙的身体更显得步履蹒跚。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海姑一上场,杜玉清就知道采薇赢定了,虽然对方看上去膀大腰圆天生神力,然而她的力却只是身体的拙力,加上拙力必然相伴的身体的笨拙,并不是没有弱点的。而采薇每天都在训练,她的力量已经超越了身体本身的“实”带来的“力”,慢慢开始与“气”结合,就是开始有所谓的“内力”。这种力,外表看上去hé pg常的力量没有什么不同,却是一种能够直达身体深层的冲击力,只有被打到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真正的威力。采薇这次打得很灵活,既用跑动避开了对方的进攻,又用举重若轻的出击有效打击了对方的身体,胜利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果然,采薇最后一次双脚跳起,踢到海姑的大腿上,海姑身体不由得就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咕咚地躺在了地上,两脚高高地翘起,连里面的亵裤都露了出来。 大家再一次哄堂大笑,男子们亢奋得又喊又叫,还不时发出尖锐的呼哨。xiǎ一 jiě们羞得面红耳赤,但还是忍不住掩嘴而笑。因为那画面实在是太有趣了。 叶媛玉羞愧得无地自容,连招呼都没有打,扭头就跑开了。 施文倩也兴奋地拉着杜玉清的手笑着说:“我说吧,还是你家采薇厉害,我的彩头也算是没有白给了。”对她这样立场不明的人,杜玉清也只能笑笑。 男子这里看到叶媛玉捂着脸跑开来了,采薇上前去接过施文倩递过来的奖品,有人就开始怜香惜玉了。刘公子说:“这杜xiǎ一 jiě也太得理不饶人了,这样了还落井下石。” “怎么个落井下石法?你倒说说。”范斯远走过来说道。刘公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本来就是一句感慨之词,哪有什么真凭实据。 范斯远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愿赌服输,对于公平的比赛,又是被迫的应战,没有道理赢的人反而落得诋毁的。噢,我明白了。”他恍然醒悟似的,“我刚才看见刘公子私下给一个女子递诗来着,为了表白自己的痴情深意还不惜跳水明志了,不会就是叶xiǎ一 jiě吧?” 说罢,范斯远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公子,在他的目光之下,刘公子不由地瑟缩了眼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哦,原来这样。大家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看他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原来为了求得美人芳心舍身表现啊。 “表哥,那太好了。”施文倩说:“你和叶xiǎ一 jiě正好相配,我会给母亲说去。” 男子们又是一阵起哄。 范斯远抬头看向杜玉清,谁知杜玉清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去。范斯远不由得着急了,难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与此同时,几个文人正为谁应获得女魁首之名争论不休。男子魁首的评选毫无争议一致通过选了范斯远。但女子的桂冠应该花落谁家却发生了很大的分歧。有的人选徐惠珍,认为她的格律严谨,词藻优美,有的人推举杜玉清,觉得要评论诗是否好,不仅在于格律,更重要在于是否有诗情与诗心。谢谦举着杜玉清的那张诗稿,说:“这首诗虽然粗糙些,但有诗心,有感悟之情与意。你们认定的那首只是华丽空洞词语的堆砌,不过是言之无物。再说了,撇开诗作不论,单看这字这画都属上乘,于平淡见功夫的,可见此女心境自成高格,不选她选谁?” 然而,最后谢谦终究寡不敌众,结果是徐惠珍获得了女子桂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明珠蒙尘 当徐惠珍喜滋滋地拿着,领取的文房四宝等奖品后追上了范斯远后,对他含羞福礼,娇声唤道:“范公子。”范斯远正在气头上,脚步停也不停的,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了。 饱含满腔喜悦之情的徐惠珍根本没有觉察出范斯远脸色的阴晴,带着终于可以比肩而立的骄傲说:“范公子,小女侥幸取得魁首之位,是大家对小女的错爱,也是老天怜惜小女对范公子的敬慕之情,杜小姐阻拦又如何?老天也在为我们牵线搭桥呢。今后要请范公子多指教了。” 范斯远还在自怨自艾中,他刚才在水边目送杜玉清绝尘而去时就心如刀绞,这是他第一次见杜玉清哭,那晶莹的眼泪像是一颗颗钉子深深扎在他的心里,让他心疼不已。阿杏这么坚强的人会流泪,可见她受到的委屈有多大啊,他恨死了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刘公子,更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没有细想,阿杏是那种因为别人几句话就出手伤人的人吗?必然是被人逼得不得不还手了,可是自己却一点儿都没有察觉,还与她强辩生气。范斯远恨死自己了,他急忙追上去想解开误会。没想到诗会开始了。 范斯远自己座位上一边构思一边留意着杜玉清的动静,见她很快交了卷,他也匆匆草就就搁笔交差。临走时他还特意去瞄了一眼杜玉清的卷子,希望能捕捉她此时的心思和情绪。见到杜玉清的字画,他大吃一惊,一段时间不见,阿杏的字画更见功夫了,俊逸神秀与挺拔刚健兼具,单以此论,自己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但是她的诗嘛,范斯远发出会心的一笑,阿杏总是被格律困扰,现在只写古体诗,基本就放弃了格律诗。 后来见叶媛玉挑衅杜玉清,刘公子又阴阳怪气地诽谤,自然出手相助,顺便把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人粘合在一起,让他们狼狈为奸去,没想到阿杏还是生气。这下范斯远的倔劲儿也上来了。哼,左不是右也不是,小爷我太难了,我还不伺候了!但他生气归生气,不代表别人可以小看杜玉清。刚才宣布魁首名字后,范斯远特地去看了徐惠珍的诗,他就觉得杜玉清被不公平地对待了,什么嘛?!这样的诗也能赢过阿杏?他一把拿起杜玉清的诗稿,揣在口袋里,你们不在意,我还不稀罕我的明珠在这里蒙尘呢。转头要走,却遇上观察已久的谢谦。谢谦自然认识这位少年才子,刚才看他的诗也是赞赏不已,如今见他对杜玉清诗作的维护,两个更是引为同道知己,两人约好下次叙谈的约定,便拱手而别。 范斯远听了谢谦说了评选会上的情况,心里更是为杜玉清难过,有一种他人有眼不识荆山玉(即和氏璧,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原版)的委屈。可是他无处为她伸冤哪。徐惠珍这一来,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 范斯远停下脚步,徐惠珍以为他终于为自己的话心动,不禁面色绯红,双目含春,不论当头迎来的是范斯远气咻咻的一棒:“呸,对你来说,诗是什么?是你华丽的外衣?是你交往的工具?你连诗的本质是什么就敢在我面前妄称魁首?你那狗屁诗不过是对前人的拙劣模仿,格律的生搬硬套,要想写出上得了台面的作品,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再学它几年吧,省的丢人现眼还不自知。”说罢甩头而去。 徐惠珍目瞪口呆,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渗人。这话说得真是刻薄啊,它把徐惠珍唯一可以凭仗的优点都狠狠地踩在了脚下。徐惠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感觉好多人对她指指点点,每个人都是充满了讥讽和不屑的神情。她忍住泪水低头一路小跑,直到坐上了自家里才放声痛哭起来,心里充满了绝望。原来比起杜玉清冷酷的拒绝,像范斯远这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伤起人来才是最狠毒的啊,他的一番话传出去,她才女的美名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提及了,她该怎么办啊? 张婷芳回到家里,直接冲到母亲的房里,劈头就问:“我们家是不是和巡抚徐家结下梁子了?” 张夫人十分诧异,但还是抱着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事的心态敷衍说:“怎么会呢?你可不要道听途说。” 张婷芳急了,“徐家眼看就要联合布政使施家了,你们还要瞒着我?” 张夫人大吃一惊,“这怎么说的?” 张婷芳便把赏花茶会上看到了什么,杜玉清怎么猜测的一五一十地说给母亲听。张夫人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杜玉清是掌握了什么其它他们不知道的信息呢,还是就凭刚才看到的蛛丝马迹做出的判断,但她直觉杜玉清的判断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正确了。和丈夫在一起私下讨论浙江布政司的官场争斗时,她丈夫说过,他唯一担忧的就是徐家和施家的联合,徐家已经是日落西山不足为惧,但施布政使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们一旦联合就会形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官场网络,那对张总兵是巨大的威胁。“但也不必担心,”当时张总兵拍拍自己夫人的肩膀说:“徐家投靠了阉党,人品在文官中普遍被人不齿,施布政使又是新官上任,不会不爱惜自己的羽毛让自己背负上不好的名声。” 然而,现实果真往他们担忧的路上滑行。 张夫人赶紧让人捎口信到衙门让张总兵回来一趟。张总兵知道自己夫人是有分寸的人,不一会儿便回到家中。夫妻两个躲在房里叽叽咕咕一阵,张总兵便到自己的书房安排人去打探消息。还别说,张总兵的人脉也是很扎实的,第二天便有了确切的消息回来。说是:徐巡抚私下和施布政使达成协议,徐家以施布政使支持小儿子徐法尊为条件,答应配合施布政使的人暗地打压张总兵,为以后谋划这浙江军事首脑一职埋下伏笔。 张总兵闻言大汗淋漓,今上喜欢玩打仗游戏,刘瑾等宦官借着投其所好的机会不知调整掌握了多少地方军权,他是借着和前任布政使的良好关系保下的这个位置,如今施布政使也觊觎这个位置,再和徐巡抚一配合,他当真危险了。他没有想到为了给施家足够的甜头,徐家把自己的资源都能放给施家。 还好,他及时知道了消息,还来得及布置。张总兵赶紧安排后续的补救措施。 晚上回到家里,张夫人看着丈夫焦虑的神情,心疼地伺候他洗漱的时候。张总兵突然问:“我好像记得囡囡说杜家小姐有一个什么小商铺?” 张夫人乐得借着闲话开解丈夫的忧思,于是笑呵呵地说:“是有一家成衣铺,生意还不错呢!囡囡有时帮忙给画个式样还有给工钱呢,囡囡骄傲着呢,时常拿来给我显摆来着。” 张总兵想起自己闺女那娇憨的笑容不由的也欣慰地笑了,这段时间来她的确懂事许多,除了给她娘还给他也做了一件衣裳,让他觉得十分贴心。张总兵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假思索地说:“你让囡囡也入股吧,不拘多少钱能占多少的份子,都要让囡囡加入。” 张夫人倒没有显现吃惊的神色,自从闺女告诉她杜玉清的推理猜测之后,她也在想着如何要拉近自家和杜家的距离,但只是为了巩固囡囡和杜小姐的关系不惜代价就投大钱,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 张总兵无奈地摇摇头,问:“风物长宜放眼量。杜小姐现在才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思虑,那以后呢?听说她很快就会和范侍郎家的公子结亲,以后还不知会怎样了得呢。趁着现在还能拉上关系赶紧拉上,不然以后人家门槛高了,不定能否亲近上了。”有一句他没说,将来万一他有个好歹,男孩子就认命了,起码囡囡能有个好依靠吧。 张夫人恍然大悟,想起张婷芳给她说的外边风光无限的范公子如果在杜小姐面前吃瘪的窘相,脸色不由地浮现出微笑,说:“结亲的事还未可知呢,不过杜小姐拿人的功夫的确很高。”于是遵从丈夫的意见让闺女去和杜玉清谈入股的事情。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刺绣之道 杜玉清正想着要如何说动张婷芳入股,结果对方便自动送上门来,也就没有客气。把现有库存的材料、成品、现银和账目都盘点了一遍,总共竟然有了四千多两。张家看了杜玉清送过来的账目,毫不犹豫就拿出一千两想占了其中两成的份子,杜玉清没有接受。她这样公开账目可不想占这二百两银子的便宜,双方来来回回的说道最后张家就以张婷芳的名义出了八百两占了两成的份子。 杜玉清还借机调整了整个人事安排,并把“凤羽云裳”拆分成两个招牌,“凤羽”已经小有名气,就还是作为平价成衣店的名称,把“云裳”作为高端成衣的名称,并把店铺搬到城中心的位置。婉娘主要负责“云裳”的接待和售卖,顾娘子负责所有衣裳的设计和成衣品质的检查。衣裳的生产大部分都放在杜玉清新的庄子上,樊娥娘负责管理“云裳”的制作,另外提起一个新管事负责“凤羽”的制作。而明茂官则负责新店的筹备、材料的进货等等各种对外的事物。 婉娘和明茂官没有想到仅仅只过了半年,他们的投入便有了几倍的增长,他们的份额虽然变小了,但绝对金额却增长显著,现在又看到杜玉清条分缕析地划分职责,再也没有出现纰漏互相推诿的现象,自然非常配合杜玉清的工作。张家派来的账房非常精明,张夫人开始时还担心闺女粗心,屡屡帮忙过问账目上的情况,后来发现杜玉清管理得比她家的商铺还严谨,啧啧称奇后就放心撒手不管了。 这样理顺下来,大家各司其职,“凤羽”“云裳”就像两个高度运行的机器自动旋转起来,不需要成天操心了,杜玉清就轻松下来,可以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 那些在道观里救下的姑娘们仍然不愿意出门,杜玉清原来还以为她们是因为怕遇到熟人不愿意出门,可是现在已经远离了歙县地界了,她们还是想躲在屋子里,这就是一种心理被锁在牢笼里的病态了,杜玉清得想法引诱她们一步一步自己走出来。 想到的第一个法子自然是让她们做工,人一旦有事情做,日子也好打发一些。 第二是教她们读书,但在读什么书上她和樊娥娘发生了分歧,娥娘建议读佛经,以让她们心境能够平静,但杜玉清没有同意,她觉得佛经固然能给遭遇挫折和苦难的人以平静,但人生活在世间还要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生机,这样才能过得好,过得精彩,尤其是对这些已经自我封闭的人来说,更要重新激发她们对生活的热爱。所以她还是让她们从《三字经》和《千家诗》两本启蒙书开始学习,一边认字一边记诵。《千家诗》她是请林莹玲来教的,三天一次,她觉得与其让林莹玲在家里自怨自艾胡思乱想,还不如拉她出来走走,看看在这世上还有许多比她更不幸的人,她还能够帮助她们,她的心胸也许就能放开,伤痛也就能慢慢治愈。 林莹玲第一次来的时候没精打采的,她事先听杜玉清说了她们的遭遇,但直到面对这些憔悴呆滞的女子们,她才真正地震憾了,走的时候却又抱着杜玉清痛哭了一回,细瓷般洁净光滑的脸上布满晶莹的泪水,“她们太可怜了,”她哽咽地说:“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不幸的人,竟然会被压榨欺凌如斯。”她又红着眼说,“比起她们真我不算什么,阿杏,谢谢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三就是请顾娘子为这些姑娘们培训提高她们的技艺了。今天是顾娘子来上课的第一天,杜玉清也跟过来看看。她过来时顾娘子已经开始讲课,聚精会神的学生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原来,对这些勤快的姑娘们来说老师傅的授课竟然是最受欢迎的。杜玉清悄悄地走到门边。 课堂上摆着几架绣架和一张案桌。顾娘子站在案桌前,桌上摆着一件旧衣裳和几张绣片。她今天穿着淡雅的襦裙,头发在后脑勺上盘成一个低髻,用支翘头的福寿绵延长银簪扎紧,耳朵上吊着米粒大的珍珠耳坠,衬着她年过四十依然端庄清丽的脸,可以想见她年轻时是怎样的明艳光华。 顾娘子威严地扫了一眼下面坐着的姑娘们,堂下立时安静下来。杜玉清不禁暗笑,顾先生果然是师尊风范十足令人敬畏,不过比起她第一次向杜玉清姐妹授课时的面无表情,她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些宽和的表情。她开宗明义说道:“杜小姐请我来传授提高你们刺绣技艺的,我刚才看了一下你们的水平,老实说单独看好像还可以,但绣在衣裳上就不够看的了。你们要记住,刺绣最终是为衣裳服务,是为了衣裳更美丽更别致,而不是让刺绣突出衣裳之上引人注目的。衣裳是一个整体,刺绣作为其中的装饰和点缀,必须符合整体的协调感。所以,待会我会先讲讲衣裳的结构,如果不先讲衣裳,你们就不明白刺绣最终之用,不理解刺绣的各种式样的安排和构图的目的,就不能绣出真正的好作品!” 姑娘们敛气凝神,听顾娘子继续说道:“要做好一件衣裳,无非是裁剪、拼接和衍缝,而刺绣起到的是锦上添花的作用。如果没有刺绣一件衣裳也完全能够穿出去,可是你刺绣绣的再好,衣裳没有裁剪好,或者缝成歪七扭八,这件衣裳就穿不出去,或者穿出去也会成为别人的笑话了。” 杜玉清不由地点头,这句话她已经听了第二次了,但仍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万法归一,顾先生的话也可以理解为是讲拳架中的本和招式之间的关系了。同武功一样,刺绣,也可以成为一种修行求道的途径,这顾娘子是一位明道的先生。 “这里有件旧衣裳,我拆开来给你们看一下。”说罢拿起剪子把桌上的衣裳一针一针地剪开来。大家看着这件漂亮襦裙发出惋惜的叹息声。顾娘子一边拿着剪子沿着针脚线细细地剪开,一边说:“你们不用可惜,我怎么剪开的就能怎么再缝上。” 她把剪开来的衣裳一片一片的排列开来。“你们看,这就是一件衣裳的结构。最基本的可以是这样,”这是八片裙幅的月华裙,她拿开其中的六片。“这个样子就比较平面呆板,没有变化。可是多了几幅裙幅增加了皱褶,多了变化,裙子就变的立体变的漂亮。这样增加裙幅以后裙子就难做吗?不难,只不过是同一的事情你做了六次、八次,或者十次而已。当然你还可以有这样的改变,”顾娘子拿了旁边的绣片衬在裙子下摆,“在这样的地方缀上花边,或者在裙幅上再绣上图案,但这都是在基本结构上发生的改变。很简单吧?” 哇!姑娘们发出一声声惊叹,这顾师傅简直像变魔术一样,一件裙子在她手上变化来变化去,或简或繁变幻奇妙,但件件都美丽漂亮。 “再看看上衣,也是差不多的。”顾娘子又摆弄起上衣的前襟和后片,袖子和绣片,给她们讲基本结构和可以改变和美化的地方。在场的人听完都长吁了一口气,她们每个人都会做衣裳,但从来没有想到衣裳原来可以这样组合变化,大家脸上都洋溢起兴奋之情。 不料,顾娘子紧接着又泼了一盆冷水,“你们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其实任何事情到最后都可以归于简单之道,但真正能够明白并且做好的人却不多。饭菜每家都要做,但有几个人能成为厨师?除了勤奋好学,坚持不懈,还要多看,多动脑筋思考。” 下面的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看样子顾娘子已经完全捕获了这些姑娘们的心。杜玉清第一次也是这样被顾娘子震慑之后,收起轻视之意,恭恭敬敬地尊奉顾娘子为绣娘师傅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曲高和众 顾娘子把绣片也分了类型,适合前襟的绣片c适合袖口的c适合裙摆的c适合腰封的然后各挑了两样开始给她们讲构图和针法。“好的绣片其实就是一幅画,它也要讲究布局,均衡疏密,画龙点睛。”她拿出一长条幅缠枝牡丹纹的绣片折了几折,“你们看,这个缠枝牡丹图样看上去很复杂,但是把这个枝叶和藤蔓遮去是不是就是一幅绘画?这个可能看的不太清楚,”顾娘子又拿起另一幅西番莲缠枝绣片折了一下,说:“这个看上去简单清楚些,其实结构都是一样的。”她拿起笔来在纸上随手画了一个太极的双鱼轮廓,“这个构图就是在太极的双鱼形构图的基础上,经演变而展丰富起来的。这里起伏回转的枝茎和花朵叶片构成了双鱼形,这里是双鱼形,这里也是双鱼形。这牡丹纹缠枝纹样看上去复杂,再给它分解开来,其实就是藤蔓型卷草纹的延续和深化。还有再复杂一些,是品字型,其实就是太极的双鱼均衡分成三鱼形,你还可以再复杂均衡分成四鱼形,表面上它是以波浪形c回转形或蜗旋形等枝茎样式进行扭转缠绕,实际上就是以花朵和果实为表现主题,用枝茎和叶片为陪衬的穿插图案。” 杜玉清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这这,这世界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可以分化成一个个最基本的构成吗?就是这样简单的结构,然后不断组合构成了连绵不绝,生生不息的世界吗?那么上下四方之为宇,古往今来之为宙,宇宙也是这样构成的吗?它最终也可以归结为一个个基本分子的组成吗?不对,不对,这是人工的构成图案,不能说明自然的构成也是如此。但真的吗?圣人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刚柔相摩,八卦相荡后才有了天地间的变化,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它只是不同地方不同形态而已,岂不是亦是同理? “好,下面开始讲针法。我们从最基本的平针绣开始。”顾娘子正坐在绣架前,开始演示平针的绣法,如果是过去,姑娘们肯定会议论纷纷了,平针绣,谁不会啊?可是经过了前面顾娘子的讲解,刺绣的世界宛如一幅美妙的画徐徐在她面前展开,她们不得不心怀敬畏,屏住呼吸,静心驻足欣赏。 只见顾娘子一双细长白皙的手隔着绣布上下接应穿针引线,动作优雅的如同手指的舞蹈。她一边给她们演示着平针绣的针法一边讲解要领。讲解的时候她时不时地会抬头注视姑娘们的表情,观察她们的反应,同时手上的活技也没有停止下来,迅地上下翻飞,不仅左右手准确地衔接,还针针平整地刺在上一针的连接点上,仿佛她还有一只看不见的天眼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姑娘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娘子的动作,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美妙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大家意犹未尽。可顾娘子却没有拖泥带水,收拾好包袱就离开了教室。杜玉清把她请进自己在这里的书房,顾娘子抿了抿刚端上来的热茶,杜玉清赶紧上前为她揉揉肩膀,锤锤胳膊。刚才的上课显然让她累坏了。杜玉清有些重的手劲让顾娘子觉得很舒服,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您觉得她们如何?”杜玉清趁机问。 “还行吧,”顾娘子不苟言笑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她睁开眼睛拧眉看了看杜玉清,“我没想到你的心倒挺大的。” 杜玉清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经过半年多的相处,顾娘子从开始只是授课其它没有多余的一句话,每天到点来,到点就走的冷若冰霜的师傅,到现在成为杜玉清已经能够倚重信任的先生,她们之间经历了多次的试探c较量和确认,顾娘子不得不说是一位技艺高且面冷内热的好师傅。于是涎着脸说:“还不是凭仗着有先生的支持嘛。对这些可怜的姑娘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还是多费些心思。” 顾娘子白了她一眼,“你就使劲差使我老太婆吧。” “嘿嘿,师傅,您再努力个二十年再说这句话吧。”杜玉清难得在别rén iàn前会这样贫嘴,“您看有没有顺眼的?如果能带出几个徒弟做帮手,今后您也能轻松一些不是?” 顾娘子示意杜玉清再帮她捏捏肩膀,然后闭上眼睛好好享受,这个阿杏的手劲大,现在自己习惯了她的劲力,害得她回去时已经不适应她家的丈夫的拿捏了。顾娘子心里惋惜阿杏的心思不在刺绣上,要不然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技艺都传给她,她不仅能承上启下,甚至能够开一代先河,阿眉当然也很好,但比较起阿杏的开阔和灵动,她的安静有时候是一种局限,只能守成,不能开拓。 “你看人的眼光倒还不错,那樊娥娘我看还有些可造之材,虽然在刺绣技艺上的展已经太迟了,但管起人是一把好手。其他人得再看看。” 当然,杜玉清心里说,樊娥娘能在那样的环境委屈求全而不失本心,的确有一个强大的内心。自从杜玉清救了樊娥娘后,樊娥娘言语行为上对她不可不谓恭敬和感激,但在她眼神的深处杜玉清还是看到了一丝戒备和不安,杜玉清也没有在意,谅谁在那样的环境下死里逃生都会分外警觉。 樊娥娘在杜玉清吩咐之下被叫进房间,别看樊娥娘在杜玉清面前能够镇定自若,但在顾娘子面前却战战兢兢恭敬异常。顾娘子放下茶杯挺直脊背,眼睛直视樊娥娘,也是威严感十足。顾娘子最新想出一种繁复的月华裙式样,问樊娥娘做的如何了。 所谓“月华裙”就是采用多片裙幅拼接成的襦裙,每幅裙片颜色略有差异且褶裥细密,微风吹来色如月华,遂被人称为“月华裙”。因为裙幅皱褶越漂亮,自然是裙幅越多越漂亮,但因为工艺复杂繁琐,现在市面上见到最多是十幅的裙片,再多裙福下去,就会变得累赘堆砌,反而不美了。而顾娘子设计的“月华裙”采用的是十二幅的裙片,不仅没有堆砌累赘之感,反而因为利用了巧妙的折叠和省位之法,在华贵的同时更显得曼妙婀娜。现在还未完成,都已经让多年的老师傅们都赞叹它的美来。更让樊娥娘带着的一帮姑娘们充满了骄傲。 樊娥娘犹豫了一下,问杜玉清:“如果‘云裳’的衣服都是这样讲究法,费时费工,万一我们做出来没有人买,岂不是亏大了。” 杜玉清和顾娘子互相看了一眼,相视而笑,杜玉清说:“你能脱离生产的角度而站在整个商铺的高度来考虑成衣的生产,我很高兴。”顾娘子也赞许地点点头说:“大xiǎ一 jiě和我已经商量过了,这十二幅的月华裙只是一件样衣,一个是给你们锻炼技艺的,一个是为了摆在商铺中作为样板的,表示我们技艺之高的,是非卖品。有人想买,自然要量体裁衣交了定金后才做,价格也高,会是普通价格的三至五倍。平常摆在铺面售卖的月华裙以六片和八片为主,式样简洁一些价格自然也实惠一些。以后我们大抵都是如此的路子,做出一件繁复讲究的样衣,主卖的成衣的却是简洁风格,但工艺一定是同样精湛的,经得起客人比较的。接下来凤尾裙c百褶裙很快就会续出来。” 樊娥娘松了一口气,原来大xiǎ一 jiě和顾先生他们打的是树立高端形象c瞄准中上端市场的主意,如果真的能成这样的成衣就不愁曲高和寡,生意不兴隆了。她感到了既觉得兴奋又有重担在肩的压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惊闻噩耗 杜玉清和顾娘子在樊娥娘的陪同下又去看了看生产的工坊,她们为月华裙选了几种有光泽的绸料,它们能在皱褶之间体现出明暗对比,这样人穿在身上在行走之间就能够闪烁出波纹一样的光泽,但面对一匹银灰色绸缎是否要采用时,杜玉清和顾娘子发生了分歧,单从色泽上看这匹布料其实非常理想,放在手上有一种隐隐的幽光,如月光般悠然,如珍珠般雅致,但杜玉清觉得有一点不好,这布料在摩挲之间会发出如秋风下干草般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张扬,太不低调优雅了。 顾娘子取笑她,“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似的想的都是君子怀玉衣锦尚褧吗?真正强大的人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但绝大部分人还是很在意别人对他们的印象,并且愿意引人注目的,所以这种低调的炫耀,在张扬与隐秘之间的奢华应该很受欢迎的。” 好吧,杜玉清承认顾娘子说的有道理,只得让步。 樊娥娘没有想到在她眼里的貌似有些专断的杜玉清还能这样从善如流,不由自主地重新审视自己和她相处时的问题。 工人们看到顾娘子过来,纷纷向她请教一些实际遇到的问题,顾娘子没有和颜悦色,倒也有问必答,一下群起激昂,大家围着顾娘子讨教起各种问题来。隔壁的做“凤羽”的工人也眼热了,他们的新管事张婶是个泼辣的人,蹬蹬地跑过来,请顾娘子也去他们那里看看,没得厚此薄彼的。顾娘子说:待会就去,本来就由此打算。张婶立刻打蛇随棍上,要求授课时他们也能参加。顾娘子挥挥手说:“这个我决定不了,还是问你们的大xiǎ一 jiě。” 张婶立刻眼巴巴地看向杜玉清。杜玉清沉吟片刻笑了笑说:“想读书识字都可以参加,但想跟着顾师傅学习技艺,必须选忠诚老实的人,毕竟没人可以保障他们都能跟这些姑娘似的忠心耿耿。” 张婶张了张嘴想说我们也忠心的,但又闭上了。也是,他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人,虽然“凤羽”给的工钱高,但她不能保证自己底下的这些人学了精湛的技艺后另谋高就,反戈相击的。 “云裳”这里的姑娘们听了都热泪盈眶,杜xiǎ一 jiě不仅把他们从暗无天日的生活中解救出来,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如今又是请人教她们读书识字,又是请郭先生提高她们的技艺,眼下还给了他们独享的信任,这是多大的光荣啊,以后他们会以最大忠诚来回报这种信任。 “不过,”杜玉清转折,“我也会一碗水端平喽,给你们一个机会,我先给你们凤羽三个名额参加顾先生的课程,以后视情况而定,这个让张婶你自己去选,要那种愿意上进且忠诚可靠的人。这些人不仅能够学习技艺上的东西,以后也会是我们提拔管事的优先考虑对象。” 张婶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杜玉清,这东家丢了一个多大的面子给她啊,这样以后她就不愁管不住下面这些人,而且还能选出几个得力的帮手来。张婶忙不迭地向杜玉清道谢,一再保证他们会好好珍惜东家给的机会,东家就请好吧,翻来覆去就差诅咒发誓。让在场的人忍俊不禁。张婶乐颠颠地回去后,在这里都能听得她兴奋得有些变形的声音。 大家又是一阵笑,无意间,杜玉清和樊娥娘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杜玉清觉得她的笑容轻松坦荡,让她很欣慰。可是等她一转头,看见采薇在门口冲着她身边的采苓招手,后面还跟着一个面色仓皇的人,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预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今天杜玉清到庄上来身边只带采苓,这采薇没有什么大事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那个面色仓皇的人是林莹玲的丫鬟芙蓉。杜玉清让采苓带她们去了书房。 芙蓉一进房间见到杜玉清扑通就跪在地上,涕泪滂沱,“杜xiǎ一 jiě,我家xiǎ一 jiě没了。” “没有,什么没了?”杜玉清没有反应过来。 “我家xiǎ一 jiě早上投了湖,没了。”芙蓉泣不成声。 杜玉清的脑袋嘭地一声炸开,耳朵嗡嗡直响。怎么可能?!前两天她们分手时林莹玲还好好的,她拉着杜玉清的手说:她一定好好振作起来,重新生活。今天怎么就投了湖没了呢?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听错了。 “怎么没的,你详细说说。”杜玉清言语冷静地说,她的腿脚发软浑身无力,只能借着椅背坐了下来。 芙蓉抽泣着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林夫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对市面上流传的自己庶女林莹玲勾搭自己未来姐夫的流言蜚语毫不在意,暗地里却早已盘算好处置林莹玲的法子,既不让林莹玲破坏到自己亲姑娘的婚事又为家族拉来了一个强大的联盟还狠狠地教训了一下林莹玲。昨天晚上,林夫人身边的嬷嬷到林莹玲房间,得意洋洋地宣布:夫人已经把她许给南京操江提督家的小儿子。聘礼已经收下,明天就出发,到南京的庄子上再正式抬轿出门。 林莹玲冷笑:“我原来奇怪夫人怎么一直这么安静,原来在这里给我设的陷阱。谁不知道操江提督家的小儿子是个傻子,在市面上都开出了一万两聘礼的筹码,也没有好人家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夫人愿意结这个亲,想必除了这个银子之外,另外捞了不少好处吧?” 嬷嬷大吃一惊,除了这一万两银子之外,夫人确实为自家捞了不少好处。这南京操江提督是个实权,永乐十九年明成祖迁都北京,改原来的首都南京为留都,还保留了全套的中央政府机构和编制,南京所设立之六部称为“南六部”,只是大都是虚职并无实际权力,有实权的只有南京兵部尚书c守备太监和这个操江提督。这小儿子又是嫡子,自夫人老蚌怀珠后,夫人梦见连连的吉兆,而自打他降生之后操江提督官运亨通,自然更是相信这个儿子是有福之人,十分疼爱这个儿子,什么都要给他最好的。杭州知府愿意把自家闺女嫁进来,操江提督高兴之余答应了林夫人许多的条件。 林莹玲说:“让夫人把聘礼都给搬到我的院子里来,我要自己看着,省得又被人贪墨了。” 嬷嬷想要张口辩解,林莹玲不耐烦地说:“别给我说这些有用没用的,我就要这些聘礼!不然我嫁进提督府就不好过,我不好过也不会让夫人好过,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 嬷嬷把这些话回报林夫人,林夫人冷笑一声,“她也不过这点本事。给她,都给她,我看她以后还怎么蹦跶。” 聘礼被抬进林莹玲的房里,下人们出门后嬷嬷借口怕聘礼被人偷盗把院门都给紧紧锁上了,还派人在门口守着。 林莹玲把自己两个贴身丫鬟芙蓉和芍药都叫到跟前,脸色青白地说:为今之计她只有逃跑了。问两个丫鬟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芙蓉自然点头应是,芍药犹豫了一下,脸色青白地说:她们要逃跑房间里不能没有人掩护,她是家生子,爹娘都是这府里的管事,即使天亮了以后被发现,大不了被打一顿,不会要她的命的。 林莹玲很感动,便从聘礼中拿出二百两分发给两个丫鬟,交代她们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杜玉清求救。聘礼里有两千两现银,其它都是金银珠宝等贵重首饰。林莹玲只准备拿些轻便的东西走,便把其余的东西都扔进了池塘里,说是:看夫人怎么和提督家交代。 听到这里,杜玉清忍俊不禁破涕为笑,这还真是林莹玲的作风,骄傲刚烈c敢作敢为c爱憎分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实现承诺 林莹玲她们仨打了一个盹,到三更时候芙蓉跟着林莹玲在芍药的帮助下fān qiáng而出。躲在小门边挨到五更下人们开始打扫庭除c厨工出门买菜,她们趁机溜出门去。然而这两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周围兜兜转转很快就被林府的下人给发现了,追了上来。芙蓉对xiǎ一 jiě说,她去引开人,让xiǎ一 jiě赶紧跑。结果她们的计策并不成功,抓捕的人很快就识破了她们的伎俩,转头就去追林莹玲了。芙蓉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一路朝西湖追去,林莹玲走投无路便投了湖,她赶到的时候只在湖面上看到xiǎ一 jiě的外衣。 杜玉清泪如雨下,这都怪自己太大意了,以为林夫人为了自家颜面无论如何不会在林莹如结婚前有什么动作,还想着等着林莹玲精神好些和她商量一下今后的去向,并通过姨娘向林知府求情,为她寻求一个稳妥的归宿,没想到林夫人这样雷厉风行且手段毒辣,这样显赫的亲家怕是连林知府也拒绝不了。 林府的人雇人一连在西湖上打捞了三天毫无收获,最后草草收工。船工说西湖本身就大,湖底淤泥又厚,死个人被芦苇根绊住那是根本发现不了的。一直让人盯着这里动静的杜玉清听了这话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林莹玲多么爱美的人,竟以这样的方式香消玉损了。 傍晚,杜玉清姊妹穿着缟素带着祭品香烛来到林莹玲跳水的地方祭拜。夕阳西下,湖面上波光粼粼,映射出残阳如血。 杜玉清执香面湖而拜,为林莹玲口占一篇祭文,吟诵到最后“自古红颜多天妒,风霜刀剑严相逼”时悲恸不已,泣不成声,采薇她们也哭得两眼红肿,芙蓉更是倒地不支。 礼毕,杜玉清望着逐渐苍茫的湖天一际,在心里默默祷告:莹玲姐姐,下辈子你好好投生,一定要找一家善良的人家,一辈子平安和乐地活着。我答应你的事情必定会为你完成。 晚上杜玉清借口累了,很早就关门上床去睡了。实际上是换件衣服从窗户溜出去,在侧门和早已等候的夏锦回合。 “那徐法尊一连三天都在怡情馆里饮酒作乐。”夏锦说,他看着自家xiǎ一 jiě面色冷峻,身穿蓝色深衣c脚蹬皂靴c头带着斗笠,身高明显比平常高出了一截,感觉有些怪异,但面色上却没有让这诧异流露出分毫来,低眉敛目继续说道:“怡情馆新来一位伎女,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一班公子哥儿最近轮流在那里请客捧场。” “好,你带路,我去会会这徐公子。” 夏锦自然听说了林府四xiǎ一 jiě和徐公子不堪的事情,虽然林府说是自家四xiǎ一 jiě是游湖时不慎落水而亡,让市井百姓们还啧啧地惋惜了几天,甚至谈湖变色,对西湖里有湖怪,每年都要抓一两个年轻的男女去祭祀的传言言之凿凿,一再告诫自家孩子不要单独在湖边嬉戏。但官宦人家谁不知道林四xiǎ一 jiě是因为受嫡母逼迫而投湖自尽,而各家的下人们传递消息的准确性甚至比主人之间的传递更真实可靠。 夏锦不知道xiǎ一 jiě要会会这徐公子所谓何事,但他知道自家xiǎ一 jiě和林四xiǎ一 jiě的交情肯定不浅,要不然不会让他每天去打探这位徐公子的下落,他为自己猜测的事情紧张得心里砰砰直跳。 到了怡情馆门口,杜玉清让夏锦进去打探徐公子是否确实已到,自己则在转角处等着。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口,手脚却有些冰凉,她马上要亲手斩断徐法尊的右手,这是她第一次和人刀血相见,她不由地有些紧张。但这是她答应林莹玲的事情,她必须履行! 不一会儿夏锦就出来了,对杜玉清小声说:“那人已经到了,就在最大的牡丹房里,房里还有四位公子和几位女伎。” 杜玉清点点头,“你在这里等我。” 夏锦傻了眼了,“xiǎ一 jiě,您自己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我是找人说理去的,又不是找人打架的,一个人足够了,况且我一人去不引人注目,你跟着我才容易被人认出来,你就在这里接应我。”杜玉清不容置疑地说。以身试法的事情她能单独做就单独做,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即使再信任的人都不行,猜测让他们尽管去猜,只要不让他们亲眼所见。 夏锦一时没有想许多,但知道杜玉清态度坚决就不敢坚持,就只能尽量善后,“这里门口人太多,您,您完事后就往后跑,它二楼有个后道连着厨房,在厨房旁有个偏门,您下楼后就可以看到,我在后面的小巷子里接应您。” 杜玉清点头答应,心里冷汗直冒,她这几天有些心乱失了分寸,只考虑了前进没有考虑后路,这太危险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谋划的更周祥一些,从这个方面看夏锦可堪大用,仅凭她几句叮嘱就能猜度到她的心思且观察细致考虑周到,让她既欣慰又汗颜。她的觉知力还是不够,还是让自己的感情影响到了自己的行事。 觉知。理清情感和理智的不同阶段,现在应该是保持清醒和冷静的时候。 杜玉清一路低头而行,来到三楼的牡丹厅,正听徐法尊在里面得意洋洋地说:“虽然说我自持力不够,但大凡天生尤物之人必妖人惑众,大的祸国殃民,小的毁家灭身,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妲己c褒姒到今天的林莹玲就是这样的人,我只不过是其中的受害者,幸亏我醒悟的早及时抽身,否则也要尸骨无存了。不过,那林莹玲真乃天生媚骨,那种蚀骨滋味,啧啧,实在是ji p,是这些庸脂俗粉无论如何比不上的,可惜以后再也尝不到了。” 有人嬉笑着奉承附和道:“徐公子也是救人济世,林四xiǎ一 jiě如花美眷与其便宜那个傻小子,还不如让我们徐公子先折花嗅香,也算是功德一件,这林四xiǎ一 jiě也算是知道了真正男人的滋味。” 然后是众人的大笑声。 杜玉清怒不可遏,但她并未失去冷静,她发现自己真的事到临头反而能心里平静下来,镇定自若循进有序,她先是闪身入门然后插shàng én栓,断了这些人的退路。这些动作都在几息之间,那些还在淫声浪气说笑的公子哥儿和女伎们待到反应过来时,杜玉清已经站在徐法尊身后,以短剑抵着他脖子,“淫贼,休得侮辱林四xiǎ一 jiě清白,不然让你血溅三尺!” 房间里的几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突然就冒出一个头戴斗笠执剑而立的深衣人不禁都呆愣了,几个伎女下意识就要尖叫,杜玉清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随手掷向大门上,只听嗖地一声,筷子笔直钉木而入,连颤都不打一个,喝道:“给我闭嘴,谁再叫犹如此木。”几个女伎瞬时闭上了嘴巴,浑身瑟瑟发抖,软成一团。 徐法尊脸色煞白,还要做出一副凛然的样子,“好汉,恐怕是有误会,且把剑放下,我们好说。” “有什么误会?那你告诉大家,是林四xiǎ一 jiěy一u hu一你,还是你海誓山盟欺骗了她,亲口答应了会娶她?” 徐法尊强辩,“自然是她” “想清楚了再说,”杜玉清的剑抵进一分,他顿时感到钻心地疼痛,一股热流顺着脖子淌了下来,他瞬间觉得头晕目眩,马上改口说:“自然是我引诱在先。”好汉不吃眼前亏,对他来说,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再翻云覆雨还不容易? 不要说他,在坐的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哪里见过这样果断狠辣的人,见到徐法尊流血的时候都替他感到疼痛,自然理解他的苦衷。杜玉清从口袋里掏出徐法尊写给林莹玲的信笺,扔给最近的一人,“念!” 一张张都是徐法尊对林莹玲数不尽的相思,说不完的海誓山盟。 念完后,房间里一片沉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冷酷无情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到底谁诱惑谁,谁欺骗了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这又有什么用? 杜玉清厉声对在座的其他人说:“你们明天开始要把事实真相告诉世人。” 几位公子面面相觑,没有回答。 这些人都是和徐法尊同样游戏男女之情的纨绔子弟,他们的家庭有权有势被人奉承惯了,对欺凌或玩弄个把女子觉得理所应当,何曾有过半点悔悟?这个林莹玲被徐公子欺骗了又如何?她自杀又不是徐公子逼的,即使出去八卦也犯不着在这里答应得罪了徐公子。倒是那几个女伎心有戚戚焉,似有所动。 徐法尊暗地嘲笑这位天真,只要他父亲在位一天,这些人巴结他都来不及如何敢在太岁上动土?想来这位也是林莹玲的仰慕者,不甘于林莹玲这朵鲜花被他摘了,借口为她讨个公道而来教训他,这就好办了。此时谈钱是万万不行了,只能谈感情。于是徐法尊放松了心情,故作悲痛沉郁地说:“这位好汉,事情演变到这一步,我也实属被逼无奈。我心仪林四小姐自然衷心希望能够和她执手共度此生,故此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写下这些肺腑之言,无奈父亲坚决要我娶三小姐,在行孝和私情之间,我只能选择行孝,毕竟百善孝为先。我想好汉面临这样的问题,也会痛苦两难吧。”徐法尊嘴上巧言辩解,心里却暗自盘算待会新来的歌伎便会过来,到时候里应外合一起上,看你往哪里逃。 “好一个百善孝为先的孝子啊。”杜玉清冷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能力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就不要随便立下什么海誓山盟,不然会有报应。更何况你是有意欺骗。更可恶的是你祸害林四小姐的清白还不够,还要在外主动张扬处处诋毁她的声誉,连条活路都不给她留下。今天我要完成我对朋友的承诺,要你血债血偿,以身还情。”说罢手起刀落,徐法尊放在桌上的右手顿时齐腕剁下。 “啊!”徐法尊痛得大叫,不由自主甩起手来试图减轻自己的疼痛,但抬起来看到那没有手掌的手臂一下就昏厥过去。 在坐的人目瞪口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说着说着,对方一下就狠厉地出手了?但那汩汩流血的手掌就摆在那里,杜玉清手起刀落迸发的血滴、徐法尊甩起胳膊飞溅起的血流摔到桌上、几个人身上,那血腥场面着实吓坏人了,有的女伎昏厥过去,有的浑身瘫软无法动弹。即使几位男子也忍不住俯身大吐起来,更有甚者已经屎尿失禁,房间里弥散着各种酸臭气味。但素来讲究的他们都不敢动弹分毫。 这时候的杜玉清表现出可怕的镇定和冷静,她用剑指着那几位公子,“你们现在出去以后可以把事实真相告诉世人了吧。”那几位公子忙不迭地点头,“我认得你们几个,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还有,这几个姑娘都是无辜的,万一她们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唯你们是问。” “不敢,不敢。”“一定,一定。”还算能够说出话来的信誓旦旦地表态,瘫软无力的只能一个劲地点头,生怕表态慢了,那寒光闪闪的利剑就刺在自己身上。 杜玉清拿起徐法尊的断手在背后的墙上写下“血债血偿”四个血淋漓的大字。这下所有人不止是瞠目结舌,再坚强的人都晕了过去。但杜玉清还在继续,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完成,她执剑劈向徐法尊的下处,看到血液漫出,这才把短剑在徐法尊的身上蹭干净后收入靴中,转身开门出去。 迎面撞上一个温热柔软的身躯,有香风阵阵,“啊,公子。奴家没有看到冲撞了公子,对不住。”一个娇怯羞涩的声音响起,杜玉清点点头,低下头来径直离开。歌伎回头看着这个高挑俊秀的背影,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怎么感觉自己刚才不小心触到了对方胸前是一种柔软呢?她摇了摇头,推门进去,“啊,各位公子,奴家来迟,原谅则个。啊!”她一下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歌伎的声音又高又尖一下惊动了楼下大厅的老鸨和护院,几个人冲上楼去,杜玉清想闪身躲藏起来,但三层到到二层的楼梯完全没有遮拦,杜玉清索性泰然自若不紧不慢地往下走,几个护院从她身边冲上去,最后两个人才隐约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在馆里还戴着斗笠,难道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站住!”护院停下脚步回头呵斥道。杜玉清加快了脚步,两个护院追了上来,到了二楼平台,杜玉清一个鹞子翻身即朝那两个护院飞脚而出,那两个护院虽然身上有武艺,但也不过是占了身强力壮的优势,他们从楼梯上追下来并没有想到杜玉清会突然返身而击,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冲下来的惯性已经让他们刹不住脚步,只能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杜玉清的脚踢到自己的脸上,一下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这几天杜玉清见了范斯远都不搭理他,范斯远几次想上前和她搭讪,杜玉清都是冷着脸扭头就走,把范斯远给气得又暴躁了几天。后来听说林莹玲投湖的事情,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不好,这下阿杏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原谅他了。今天听寿平说杜玉清在湖边为林莹玲设祭时哭得肝肠寸断,心里更是难过。人家都说阿杏面冷心硬,连他平时交往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士子都觉得她过于端庄无趣,从来没有人拿阿杏开他的玩笑。这让范斯远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欣慰是阿杏的好、阿杏的情怀只有他懂,难过的是世人看人往往只看表面,他们对阿杏有太多的误解,连他这次都误会了。 阿杏是那种爱憎分明且侠义心肠的人,一旦她把你放在心里便“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世态炎凉,江河日下,能获得这样的知己相知何其幸也!范斯远自觉原来已经走到了她心的边缘了,可是因为对林莹玲事情的冷漠一下又拉远了他们的距离。 范斯远闷闷不乐地离开家,去怡情馆参加朋友聚会,有人就在桌上谈起林四小姐跳湖的事情,言语惋惜者有之,感叹: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不屑者有之,说:她不守妇道又爱慕虚荣才会惹上徐法尊那样的花花公子。 范斯远闻言大怒:“君子为死者讳,不言人之过,你不去批评徐法尊那样的斯文败类,却专门欺凌人家弱女子算怎么回事?!”说罢气哼哼地摔门而出,留下在座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原来世人势利冷漠如此。范斯远懊恼无比,刚才那些人对林莹玲的议论不就是原来他的想法?他骂他们何尝不是骂原来的自己。他站在走道上,不知该往何处去,回家,阿杏不理他,那样的家他觉得好孤寂;留在这里,他又觉得没意思。正在犹豫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朝楼梯走去,虽然她的身材比平时高,又身穿男装头戴斗笠,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紧接着听到一个女子高声的尖叫,范斯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出事了,便想也没想追着那个身影而去,心里就一个念头,他要去保护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铁石心肠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范斯远追到二楼平台,看见倒在地上的两个护院,已经不见了阿杏的踪影。他没有听见有人下楼的脚步声,阿杏可能就躲在这附近,或者往其它路跑了。这时楼上传出蹬蹬蹬慌乱的脚步声和七嘴八舌的叫嚷声:“出人命了。徐公子被人杀了。”“头戴斗笠的人是刺客,抓住他!”“抓刺客!” 范斯远心里砰砰直跳,阿杏真的把徐法尊给杀了? 护院冲到跟前,看到两人倒在地上,范斯远一脸怔楞的样子,客气地问:“公子可曾看到什么人打的?”范斯远咽了咽唾沫,故作镇定地说:“我没有看到什么人打的,就看到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往哪里跑了。”一群人火急火燎地朝一楼奔去,怡情馆很快乱成一团。 范斯远慢慢走回三楼,徐法尊被害的房间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徐法尊摊倒在面对门口的主位上,身下淋淋地滴着血,他的断手就这么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背后的墙上是用筷子钉着的几张徐法尊写给林莹玲情意绵绵的信笺,还有“血债血偿”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令人胆寒而触目惊心,胆小的人看了忍不住跑到一边大吐起来,胆大的看了也免不了面孔煞白。就是范斯远看了也头皮发胀,不禁怀疑这真是阿杏动的手? 衙门的人很快过来封锁了整个怡情馆,毕竟是巡抚的小公子被害,没有人敢懈怠。在场所有的人都要接受问询暂时都不能走,范斯远回到刚才聚会的房间,这下大家的话题都转到了刚才的案子上。 刚才大夫来过,初步判断徐法尊除了被斩断手腕外,下肢也被阉割了。 “真是铁石心肠啊!”有的人摇头叹息,脸上还有挥之不去的惊惧,“这下徐法尊这一生算是完了。” “不止,徐家这下也完了。徐巡抚年事已高,原来唯一希望就是这个小儿子了,所以不惜本钱为他说了知府家的嫡亲小姐。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另一个对官场内幕争斗更了解的人小声说。 “你们说,这刺客是不是林四小姐的相好?还是徐家在外边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才遭到这样的血腥报复?” “既然是把人家传宗接代的家伙都阉割了,自然是私情报复了,你没看到那墙上贴的都是徐公子的海誓山盟?你以后可不能在外边再说林四小姐的风凉话,不然说不定刺客也会找上你来。”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刺客说不定就是那林四小姐的相好。” “即使相好人家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你没听徐法尊吹嘘说:是他为林四小姐**的。我看这个刺客也是有情有义的。我听说他要刚才几个人出去后为林四小姐正名。我若是有这样一个肝胆朋友死也值了。” 第二天,关于徐巡抚家的老来子被刺客阉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杭州府,传闻老态龙钟的徐巡抚得知消息后当场就晕厥过去,醒来后叫嚣着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凶手。衙门把当天同房间的几位公子、女伎连同怡情馆的老鸨和护院都关了起来,严加审讯,但都一无所获。那几位公子的家里也不是等闲家庭,很快就被放了出来,怡情馆背后也是有靠山的,老鸨他们连叫冤枉,让衙门束手无策。 那几个同屋的公子出狱后卖力地为林四小姐正名,述说徐法尊的不堪。 很快地关于徐法尊恶名昭彰种种恶行的流言便满城风雨,不仅说他欺凌良家妇女,还说他替他父亲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其内容详实有据,不难看出后面有徐家敌对势力痛打落水狗的推力,果然没几天弹劾徐巡抚的奏章就上了朝廷,真是呼啦啦地墙倒众人推,徐法尊的几个兄长内讧闹着分家,徐巡抚家的门口迅疾便门庭冷落车马稀。对此有的人拍手称快,有的人心有戚戚。 另一个声名狼藉的就是知府林家了,尤其是知府林夫人,不仅得罪了南京操江提督那里,要退回全部的聘礼,还要背负了虐待庶女的骂名,更让林夫人头疼的是要如何退掉和徐家的婚事。但现在的徐家如何肯善罢甘休地退亲?两边来来往往争吵、谩骂,又是杭州府一阵的谈资。 暗地里高兴的有总兵张家,他们原来面对巡抚和布政使的联手倍感压力,现在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怎么不让他们弹冠相庆? 最有意思的是关于那个刺客的流言,开始还说他是凶狠残暴的歹徒,后来就变成有情有义的侠客,最后在口口相传中就变成替天行道的好汉,他身高一丈,力大无穷,不仅能呼风唤雨,还能撒豆成兵。江湖上称他为斗笠客,除了为人打抱不平,还专门修理那些始乱终弃的斯文败类,一时间杭州府出来喝花酒的纨绔子弟都收敛了许多。 市井里流言蜚语闹得沸沸扬扬,而始作俑者的杜玉清却毫不知情。在寂静的云栖寺的甬道便,有一个身穿僧衣的女子正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清除杂草,她做的是那么认真投入,仿佛它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这就是杜玉清了。 “师妹,”一个俊秀的和尚过来说:“师傅让你去烹茶。” “是。”杜玉清支起身体,把地上的杂草用小竹耙聚拢在一起,归拢进簸箕里去,然后倒在寺外的路边,通过阳光的暴晒杀死然后成为养料。她来到云栖寺已经几天,每天不是擦洗、扫除就是念经、抄写经书,生活单纯而有规律。 “我以为庭院已经很干净了,经你这样一做啊感觉还是有不少可清理的地方。到底还是女孩子细心。”夕照和尚的俊目四下逡巡,感叹地说。这个师妹自从正月里来赏梅后,好像就与这里结下了不解之缘。每逢初一必上山拜谒,带来一些鞋袜衣裳和素食,有的时候十五或者菩萨生日也会上山,给这寂静的山里生活增添鲜活的色彩。她的话语不多,更不会阿谀奉承之言,每次来便是帮忙打扫卫生,为师傅换洗被褥,清洗后的被套和被芯晾晒在后院,师兄弟们争相效仿,久而久之,师兄弟们都习惯了在这一天为自己内务做彻底的扫除,每当晚上他们躺在散发着阳光香味的被褥里时,都会涌上一种幸福的滋味。 除了清洗,还有膳食。 阿杏一来,中午的膳食便会增加两样新东西,一道是块点心,一道是一碗汤。点心是阿杏主仆带上来的,它们或是应季的小食,如清明时的清明果,或是专门为他们做的素点心,他们尤其喜欢她们专门制作的素点心,内囊细腻不说,表皮还特别有嚼劲,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把两种米煮熟后混合在一起舂,然后擀平做成的表皮。内囊一般是豆沙、芝麻馅的甜口,后来偶然有一次,是笋子香菇混合的咸口,大家吃了都忍不住叫好。以后每次阿杏来的前一天,到山里找笋子或是菌菇等山货成为大家默契的事情。 寺庙生活规律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每次初一中午用膳时,这句话成为他们行为最好的诠释,头一个是喝汤,点心则放在最后食用,那一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吃进嘴里暖在心里的美妙滋味真是令人回味无穷。自从夕临师弟不小显摆地把他们初一的盛宴之事透露给他们的慧光大师兄——山下云林寺的方丈后,慧光大师兄便在向师傅问安之后自觉地留了下来,他们原来只有六个人的初一午膳便多了一位蹭吃蹭喝者,虽然一人一个的点心不会少,但他们的汤多了一个人分,每个人自然就少一点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沉浸于物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师傅之前就说:阿杏师妹心里有诚,能够沉浸于物,是那种能够把日子过得细腻,过得滋味无穷的人。果然,这次阿杏上山后,不仅花了几天时间把寺庙上上下下都仔细地清扫了一遍,还帮忙厨房做膳食,同样的东西在她手上便多了一种让人能回味无穷的滋味,虽然都是最简单的菜式,端上来后却是色香味具足矣。经过观察师兄弟们发现原来她是根据食材的不同属性进行烹饪,在进行搭配时还注意到它们属性和时间上的融合,最大限度地发挥除食材本身的美味。 活泼的夕临有一次忍不住问她怎么做到的,阿杏奇怪地睁大眼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说:我没有刻意怎么样,我只是从心里面觉知它们,然后尝一尝体会和感受它们的性情和喜好,最后尽量展现出它们的本来味道。 这番话让师兄弟们目瞪口呆,最后夕临挥了挥手,对负责厨房的师弟说:这么高深的东西你也一时体会不了,就跟着师妹采取最笨的办法好好学吧,把师妹的每道菜每个步骤都记录下来,以后照本宣科就好,做的久了你自然就能慢慢有体会了。 扫除亦是如此,阿杏这几天把寺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仔细擦拭过了,连地板都油光铮亮的,让人心情舒畅。大伙都以为她会歇手了,没想到她又开始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拔除庭院里那些细小的杂草,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师兄弟看着就有些着急了,对这个善良而充满灵性的小师妹大家都喜欢得不得了,看她这次到寺庙里住了这么多天,每天只是闷头做事,变得不爱笑了,也更沉默寡言,大家都意识到她肯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他们都想能帮帮她。师傅却说:不用管她,随她去吧,她是用这种办法来在清理自己。 “我没做什么,一切皆是它本来。”杜玉清抬头看了看肃静整洁的庭院,这里的灰瓦粉墙、青石板甬道和苍劲的松柏总给她光阴沉静、岁月安好的感觉,所以她想寻求心里宁静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这里。 那天她顺利地逃出怡情馆,回到房间洗漱后就如常上床睡觉了,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但第二天她醒来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怎么能这样平静呢?她伤了人诶,整个过程她是如此冷静,如此冷酷和凶残,为什么她心里都没有起一点儿的波澜?这让她吓了一跳,虽然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报复行为,但中间起码她应该有些紧张害怕吧?她没有。竟然还能拿着那只断手在墙上写字,而且回来后平静如斯,照旧写下日志后洗漱上床睡觉。自己还有人之所有的正常情感吗?还有,日志里她没有对怡情馆里事情写下一丁半点,好像当它完全不存在似的。对这样冷酷且戒心十足的自己杜玉清觉得有些害怕了,莫非自己真是天生铁石心肠的人,不然面对如此血腥场面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 说是莲池大师让杜玉清去烹茶,实际上到了房间是莲池大师亲手为他们煎茶,杜玉清和夕照跪坐大师干净空旷的房间里,看着前面的莲池大师从都篮中拿出风炉、碾拂末、水方、漉水囊、瓢等茶器开始炙茶、碾茶,然后开始徐徐烹茶。三个人谁也不说话,或沉浸或欣赏大师的每一个动作。 渐渐地房间里有了火的味道,有了水汽氤氲和茶的清香。 这是杜玉清第一次完整地欣赏唐宋煎茶之法,看着莲池大师端庄肃穆的动作,她心里充满了敬意。 莲池大师最后煎出的茶首先供奉在隔壁佛堂的菩萨面前,然后是杜玉清、夕照师傅,最后才是自己。 杜玉清双手合十躬身谢过大师,然后捧起茶盏,白色的泡沫细细密密地,一点一点地破灭,露出深幽的茶汤。她轻啜一口在嘴里细致品尝然后徐徐咽下,茶汤厚重,带着苦涩的滋味,但一会儿的回甘便让她感到滋味无穷,心胸为之开阔,仿佛肺腑里的浊气荡涤一空。 茶盏里的茶不过三四口,便是小口轻轻地品啜也很快喝干了。杜玉清意犹未尽,还有些惋惜,刚才大师是如此一丝不苟耗时耗力地煎茶,但她不论再怎么样珍惜还是不过几口便喝完了。生活就是这样,最后的果实采撷其实是最简单的,如果不能沉静地欣赏过程之美,体会着果实的成长和积淀,那么他就不能充分地品味出果实的芬芳和甘美。 莲池大师放下茶盏,看着杜玉清问:“同样是喝茶,为什么简单就可以泡茶解渴,还要有这么麻烦地有所谓茶道?秉承恭敬之心去备器、选水、取火、候汤、习茶?” 杜玉清双手合十,恭敬地回答道:“是为了在烦躁的生活中让我们的心能够静下来,体会当下生活之道、生活之美。” “何谓生活之道?” 杜玉清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题目太大了,要说的东西太多了。 “你为什么会想拔除庭院里的杂草?”莲池大师换了一个方式问。 “因为杂草和其它植物争夺养料,并且有碍观瞻。” “杂草你今天拔了明天还会长,为什么今天还要去拔除?” “今日拔除有今日之清净,明日的留待明日再说。” “嗯~”莲池大师点头,一双眼睛平静而深邃,“孺子可教也。寺庙里有佛祖、有菩萨,还有金刚,就是要在度化世人的同时,还要懂得降魔伏妖、震慑恶行,这也是一种慈悲,是为更大多数人的慈悲。阿杏,做了就是做了,爱就是爱了,恨就是恨了,经历了,然后放下。接受自己,只要你不是出于狭隘私心,是为了公众和他人的利益,就不要怯懦自责。智慧是什么?是理解这个世界的不圆满,接受这个不圆满,然后游刃有余地去生活,不让自己粘上烦恼的坚利智。而真正的慈悲不是度世人,世人不可度,是力所能及地帮助人理清自己,理清世界,把它变得更美好。” 莲池大师一番话让杜玉清泪如泉涌,这几天的烦恼自责,失去朋友的悲伤,对自己冷血无情的害怕担忧,都让她觉得兴意阑珊,莲池大师的话无疑为她打破了心障,使得她能够放下心中的包袱。 “我们每个人的诞生都有自己在这世上的使命,有的人可以独善其身,有的人要兼济天下。阿杏,你的使命不是躲在这里扫除做饭,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去吧,我给你找了一位师父,你今天就去她那里去吧。”说罢朝夕照和尚点点头,便低头重新开始煎茶,再也不看杜玉清一眼。 杜玉清跪地给莲池大师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然后随着夕照师兄退出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普照庵堂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背着一个小包袱随着夕照师兄往后山走去。 阳光洒在一路上的山林,一切是那么的明媚光亮。夕照师兄大踏步走在山路上,在寺院里感觉一贯安静的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活泼,他抬手轻触那些路边的花草树枝像是温柔的抚摸,偶尔幽静的山林中传来鸟儿悦耳清脆的鸣叫,他便兴高采烈地撮哨回应,好像回应自己的兄弟朋友对他招呼。他的口哨悠扬,好似云雀般美妙动听。杜玉清忍不住学着他撮圆了嘴唇吹起来,但脸憋得通红都没有吹出声音来,后来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却是如同百姓家妇人哄婴儿尿尿时发出的嘘嘘,让夕照笑得不行,只得回头教她如何收拢下颌撮起的嘴唇,如何均匀送气,如何通过口型变化来变化音高。 杜玉清反复练习后,终于能够吹吹出圆润的长音。 望着师兄眉清目秀的,比女子还俊美的面庞,杜玉清好奇地问:“师兄。” “嗯?” “你为什么会出家?” “没有为什么,我懂事时就在寺院了。” “真可惜。”师兄通晓佛经,书画俱佳,性情温和,这样漂亮美好的人,应该小时候就是人见人爱的宝贝吧,为什么会有父母舍得抛弃他啊。 “你小脑袋瓜瞎想什么,我是两岁时我娘带我一起出家的。” “哦。”该有多大的信仰支持,才会让一个妈妈舍得带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起脱离红尘? “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了。”夕照指了指对面半山腰上山林掩映中露出的几抹灰色的屋檐。 “那里是哪里?大师给我介绍的师父是谁?” “那里是个叫普照的清修庵堂,你的师父就是那里的主持觉明师太。”夕照平静地答道。 普照庵是座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庵堂。庵堂内花木扶疏,明显比云栖寺的肃静多了一份生动。 夕照显然是常来的,杜玉清随着他一路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一路看人和他热情地打招呼,都称他为师兄。“师兄好。”或是“师兄来啦。”像家人般熟悉亲切。最后长驱直入进到方丈室里,见到一位正在蒲团上闭目跌坐的老师太。师太面目秀丽慈祥,脸上手上虽然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皮肤却仍然白皙细腻,气质雍容华贵,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受过很好教育,过着养尊处优的优悠生活,具有超凡脱俗的优雅和美丽。 让杜玉清大吃一惊的是,夕照师兄走进去,便抱着师太的肩膀亲昵地叫道:“娘。我来啦。” 师太睁开眼睛,杜玉清怦然心动,那是怎样一双沉静安详的眼睛啊,蕴含着阅尽千帆的丰富,又有着日归西山的宽容接纳。她亲昵地拉着夕照的手坐下来,像个普通母亲一样面露慈祥,眼里含笑嘘寒问暖。在她面前,夕照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杜玉清跪坐着面带微笑地注视这一幕,心中却有些酸涩难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缘故才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亲情给生生割裂开来的? 亲热了一会,夕照指了指杜玉清说:“这位就是阿杏师妹。老头给您送来的徒弟。” 杜玉清立刻俯首行礼,称道:“弟子杜玉清拜见师傅。” 觉明师太微笑地看着杜玉清点点头,示意她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说:“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好孩子。”她的手绵柔,眼神温和,让人不知不觉就精神放松下来。“我不知道能教你什么,先在庵里住下,观察几天再说吧。” “是。” 觉明师太招呼进来一个徒弟,向杜玉清说:“这是你静真三师姐,你随她去吧。”然后对静真说:“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你们就叫她静海吧,但她不是出家人,不必太拘着她,可以随意些。” “是!”杜玉清便随着静真退下了。 静真师姐是个活泼的性格,一路上叽叽喳喳给杜玉清介绍庵堂里的情况,原来庵堂住有二十多个女尼,还有十几个常来作课的居士,作为主持的觉明师太自己有四个徒弟,她们以“静”字辈排列,师太以“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来为她们取的法名,就是静清、静净、静真、静如,现在到杜玉清排列第五,自然就是静海了。静真带杜玉清来得她们的寮房,指着空旷整洁的房间说:“静海师妹,大师姐和二师姐住一起,我和四师妹住一起,刚好有一间空着给你住。大师姐和二师姐今天去慈幼庄帮忙了,四师妹在做午课。你先休息整理一下,待会我们师姐妹聚齐了再喝茶详谈。” 杜玉清点头应诺。房间很简单,靠墙铺着一张草席和一枕一被,另外就是旁边一张矮方桌了。杜玉清把被子、枕头抱到院子里暴晒,然后开始擦洗席子和地板。她原来不知道莲池大师为什么会把她送到这里,但刚才夕照师兄那一声“娘”消除了她的疑虑,最起码觉明师太是位有修养的师父。但刚才夕照师兄说的“老头”是谁?是莲池大师吗?为什么夕照会在师太面前称他为“老头”?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觉明师太分明是富贵人家出身,是什么样的挫折竟然会让她带着年幼的孩子出家?这一切都激起了杜玉清的好奇。 不一会儿,一个小尼姑跑过来说夕照师兄找他,杜玉清快步走到寮房门口,夕照正背对着她仰头而望,似乎在远眺天边的蓝天白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眼神迷迷茫茫的。风吹起他宽大的僧衣下摆,噗啦噗啦地响。那画面很美又带着一种令人感到孤寂的哀伤,好像下一刻他便会轻轻飘起,乘风飞去。 杜玉清的眼睛有了湿意,她仿佛能够感同身受夕照师兄此时的彷徨,有的人天生能够和你心意相通,有的人在身边辗转多年还是与你无缘。她故意加重了脚步,提高了声音喊道:“师兄。” 夕照回头时眼睛还有一时的怔愣,待看清是杜玉清后,立刻雪融冰化般脸上浮现出春天的暖色。 “我要回去了,想交代你几句话。”夕照微笑地说。 “好,我送送你。” “我娘身体不好,尤其这两年腿脚不灵便,请你有空多照顾她。” “她是我的师父,我自然义不容辞。即使以后下山,我也会常来看她。”这里离城里更近,来往更方便。 “我娘书画俱佳,尤其擅画菩萨像,你可以多向她请教。” “太好了,正求之不得呢。” “还有,”夕照犹豫了一下,“佛门也非都是清净之地,这里人又多,有时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自然,我又不是想长住,不会给师父惹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该管的还是要管,只是有的东西是短暂的,不需要我们人为的干预便会成为过去,让自然来优胜劣汰,我们有时候只需做旁观者,做我们自己的修行就好。” 杜玉清点点头,这句话很有深意。不由地说:“师兄,你也不要想太多,时间会给你最好的选择。” 夕照一愣,然后伸手刮了一下杜玉清的鼻子,“你小脑袋瓜子还真敏感。”然后看着她轻笑着说:“我不会现在离开的。你说的对,多想无益,也许我今天的烦恼,明天就会迎刃而解。且待春风渐,万木扶疏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清净之地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会夕照师兄说的对,佛门也非都是清净之地。杜玉清下午和师姐妹见面一起喝茶时就体会到了这一点。大师姐静清看脸色就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面对杜玉清虽然还至于赤裸裸地盘问她的来历,但有的问题近乎无礼了。杜玉清只能装傻没有听懂她的试探,就说自己家里出了点事,来此清修几天就回去,静清才疑虑地作罢,但还是训诫了几句。也许看杜玉清年纪小,她一字一句都用的是命令句式。二师姐静净是个虔诚的佛家弟子,人看样子就是个善良的好人,时不时就说:哎呀,这犯了什么什么戒,会有什么什么报。贪嗔痴慢疑,总有她能够找到的忌讳。三师姐静真单纯些,什么都是乐呵呵的,四师姐静如很安静,一个下午低头喝茶,没有多说一句话。 静清给杜玉清安排功课,除了念经,什么时候要去厨房帮忙,什么时候又要去慈幼庄帮忙,具体而紧凑。 静真犹豫地说:“大师姐,师父特地交代说静海师妹不是在这里出家,不要拘着她,可以随意些。” 静清有些不悦,“既然是来清修,不做满功课如何修呢。静海师妹,你觉得的呢?” 杜玉清笑了笑,没有回答。 静净连忙打圆场,说:“五师妹刚来,总要给她两三天时间适应。”转头又对杜玉清说:“厨房帮忙倒也罢了,不去就不去吧。慈幼庄我倒是建议你去,它是我们专为那些弃婴办的收留所,现在已经有二十多个孩子。出家人要以慈悲为怀,再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助这些孩子你会有福报的,哪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杜玉清点点头,心里有些失望,这凡尘中的功名利禄这里一点也不少,只不过换一个面目出现而已。她喜欢的是云栖寺的清净,为什么莲池大师一定要把她打发到这里来呢。 原来三人成众,众人的地方就是社会,是社会就会有利益,有利益就会有争斗,除非你能远避人群独自一人遁入山林里隐居。 也许是觉明师太和师姐她们说了什么,后来几天并没有人来打扰她,只是静清看到她爱理不理的,她每天跟着师姐们一起做早课,然后独自在房间抄经画画,闲暇时间去山里转转,打几趟拳,有时还去厨房里帮忙,但也悠闲平静。 这天觉明师太把杜玉清叫到房间,说:“我看了你的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你只要坚持下去必有小成,要想大成还要看你以后的境遇和造化了。至于画画嘛,”她指了指桌上,“我这里有我之前的几幅画,你可以拿回去临摹,我现在眼睛不好,也画不了,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杜玉清十分欣喜,忙恭敬行礼地谢了。这几天师父对她不闻不问,在杜玉清每天上午来请安问候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就说句:“去吧。”就把她给打发出去,让她有些愧疚夕照师兄的交代。 师太慈爱温和地问,“说说看,你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杜玉清简单说了这几天做的事情。师太注意到她的语气平淡,用词谨慎,没有什么感情评判色彩。于是又问:“可曾去过慈幼庄?” 杜玉清跟着静净师姐去过一次,那里的孩子大都是一些女孩,还有几个身体有残疾的男孩,衣裳虽然破旧,但还算是干净,就是面黄肌瘦,好像都吃不饱,有两个居士婆婆照顾他们的身体,师姐们每天去那里就是带他们念经。杜玉清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孩子最可贵的是他们身上活泼的生机,念经固然能够引导人向善,但也泯灭了孩子们身上的天性。 “嗯。”师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你之见,你觉得教孩子什么比较好?” “从蒙学中挑选一些简单实用的书来教,还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孩子早晚要出去谋生,如果同时能够请人传授他们一技之长,那就更好。”杜玉清轻描淡写地说。她心里有一句没有说:除非打算让这些孩子们都出家。 师太眼睛闪过一丝惊讶,又问:“现在庵堂你也熟悉了,说实在话情况很不好,已经到了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地步,如果你是住持,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改变?” 杜玉清疑惑师太怎么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从每天膳食中的清汤寡水可以看出庵堂清贫的状况,加上偶然听到的抱怨,大致猜测出问题出在哪里,但这猜测毕竟是猜测,不能拿她作为判断事物的依据。于是坦白地问:“您能说说具体情况吗?庵堂是否有什么产业,原来状况如何,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现在的状况?” 师太心里叹了一气,夕儿说的对,这杜小姐看事情和别人真不一样,问问题一下就能问到点子上。于是直言不讳地介绍了一下庵堂的经济状况。原来庵堂有自己庵产,背后的茶山和稻田都归庵堂所有,每年租给佃户的租子,加上信众的捐赠,原来的日子算不上殷实起码能够吃饱饭,这几年因为建立了慈幼庄,不仅要供给孩子们吃喝,还要为他们寻医看病,所以田产收益的大部分都补贴过去,导致庵堂的日子就有些清苦。师太心里也明白,这让庵堂的许多人不满,自己的几个师妹虽然没有明说,但引述下面弟子的话中多少带有些自己的偏向和认同。自己现在身体越发差了,实在没有精力来管,不知道这个杜小姐是否能够挑起这个重任。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办法不是没有,但她只是在这里住几天,要管这么多事吗?万一引起无谓的纷争怎么办?师太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鼓励地说道:“但说无妨。” 好吧,看在夕照师兄的交代上,自己就班门弄斧一回。“像慈幼庄这样收拢孤儿固然是善事,但不可能无底洞似的填进去,不然到头来慈幼庄办不下去,还拖累了庵堂,两败俱伤就得不偿失了。最好是两边能切割开来,庵堂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但慈幼庄不能全指望庵堂的支持,也要有自己的营生能够独立运作下去。不知庵堂之前是否对此做过谋划和计算?比如慈幼庄总共需要多少费用,每季平均花在每个孩子身上是多少钱,庵堂最多能负担多少?还能支持多久?” 师太没有回答,但频频点头用眼神鼓励杜玉清继续说下去。杜玉清觉得她经商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用商业的眼光来看待和衡量很多事物,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冷酷无情,却能让她理智清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慈悲为怀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既然这慈幼庄已经是包袱了,要把它卸下来才好说找到庵堂的解决之道。善心可嘉,却不能作为长久的依靠,还需要专门的人来做这专门的事。”杜玉清从林莹玲和张婷芳为“凤羽”承诺画样,最后随便交差中总结出这一点,友情和善心可以慷慨一时,却不能作为运营的长久依靠,只能依靠专业的人做专门的事,有劳有得,多劳多得才能积聚人才,维持长期运作。这不是人情淡漠,这是人性惰性使然。 师太颔首微笑,“还有呢?”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坦诚相告,“我觉得庵堂的产业没有充分利用十分可惜,就像拿着金钵在乞讨。庵堂的茶我觉得非常不错,不亚于那些龙井好茶。可惜没有用心经营,一个是采摘时很随意粗茶细茶混合在一起,良莠不齐,所以价钱卖不高,茶农们只能赚些辛苦钱,另外一个就是没有建立口碑的概念。这么多的好茶,要想人记住名字,还要有故事才会让人印象深刻。龙井原名龙泓,大旱不涸,百姓以为奇,但它能够真正出名,是因为晋代葛洪曾在此炼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要想经营的好庵堂其实可以收回来,平时还是雇佣那些佃户做一些除草施肥粗活,采茶炒茶等精细活就让师姐们去做,把茶事和念经同样作为修行的一部分,她们在做功课的同时也能活动活动身体。采摘下来的茶叶做精细的分类,粗一些的茶可以留给自己饮用,或者便宜一些售卖出去。留出上品进行精美的包装作为禅茶,一部分给您和其他师傅送给对庵堂贡献大的供养香客,或者干脆第一次举办一次禅茶会邀请这些香客和一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参加,一边演示禅茶,一边说法,着重体现‘禅茶一味’的‘正、清、和、雅’的精神。将正气、清气、和气、雅气溶入内心的修行、觉知、感恩和分享中。会上不售卖禅茶,只送,送给这些香客每人一小包禅茶,表达庵堂对她们的感谢和祈福的心愿。日后有人想要买,价格一定要比其它的茶贵到五到十倍才能出售,做成曲高和寡的精品。” 禅茶?禅茶会?演示说法?嗯,师太若有所思地点头。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的办法。杜玉清的话给她一个启示,庵堂应该成为信徒心灵庇护的场所,和信徒之间建立起经常交流的渠道,而不只是一个有求才来的地方。这是她早就有的朦胧想法,却被杜玉清一语道破,心里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她现在精力不济,是时候要找一个明白人接手了。 “如果我把这庵堂的产业和慈幼庄都交给你来经营,你觉得如何?” 杜玉清一愣,这不合适吧?如果这庵堂背后的茶山和稻田都属于庵堂,想必产业也不小,这庵堂里也有百多号师姐师父的,能人多着呢,我何德何能能越过她们管这些事?再说了,我又不是来这里出家的,我就是来清修几天的,何必深陷泥潭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呢?但面对着师太慈祥的目光,杜玉清拒绝的话没法直接说出口,只得委婉地说:“师父,我人年轻,没有经过什么事,您让我大放厥词我还行,真正做起事情来却还够稳当,您还是交给有德的师叔或师姐吧,我可以帮忙跑跑腿。” 觉明师太的眼神波澜不惊,好像能够接纳万物。她微笑地看着杜玉清,“阿杏,我可以叫你的闺名吧?我理解你有自己的顾虑,我听夕照说你在修行。那你觉得什么是修行?我们和世界有三个层面的关系,一个是我们和天地自然之间的融洽,一个是我们和社会、和其他人之间的融洽,还有一个就是和自己内心之间的融洽。在自我完善的修行之外,最难的是在众生中的修行,那需要有慈悲和智慧。我们总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慈悲到底是什么?是指我们能怀同情之心,力所能及地将众生从苦难中拔救出来,引导他们过得幸福和快乐。阿杏,你是有能力肩负起更多的责任的,应当当仁不让地挑起这副担子。是机会选择了你,不是你选择机会。为了明哲保身,拒绝命运的安排不是真正的审时度势。何去何从,你应该好好地考虑。” 杜玉清回到房间,思忖良久,终究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接下这个责任。她素来性情清冷,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愿意多管他人的闲事,反而很享受沉浸在诗文书画世界的美好。如果让她来管庵堂的产业和慈幼庄的事情,她不仅会更没有时间做自己喜欢事情,还会得罪一帮像大师姐那样的人,何必呢。 杜玉清决定明天就婉转而坚决地回绝师太,不行的话,就找个借口回家去,躲开这一切。虽然对不起觉明师太的重托,但能落得个清净。 下定决心的杜玉清于是彻底放下这个考虑,迫不及待地展开师太交给她的几张画卷。总共是五张画,其中有两张花鸟工笔和三张的菩萨立像。工笔画清隽娟秀,上面一张以一枝斜展的梅花枝干贯穿画面,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正向下鸣叫,梅花粉白,花萼鲜红,整个画面充满鲜活生动的气息。第二张是一枝梨花在夜色中幽然开放,一只鸟儿栖息在枝头,头萎缩在脖子中似睡非睡,笔法和第一张相似,但整个意境消沉灰暗许多。 后面的菩萨像从笔法就可以看出是师太更晚时期所作,用笔老道,菩萨身上的衣褶都是一笔连贯婉转而成,线条柔和飘逸,大有委曲飘动之势。 杜玉清翻着翻着,突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这些画仿佛在哪里见过的,翻到最后一张水月观音时,她立时呆了。这张画以金代墨,用白描手法勾勒出观世音菩萨的水月姿势。菩萨头戴宝冠,双目微闭,右腿支起,左腿下垂,右臂放在右膝上,神态端庄优美,气质高雅,简约清淡。 杜玉清在莲池大师的房间看过另一幅水月菩萨。那张画中观音菩萨上身穿袈裟,下身着长裙,全身装饰繁缛,胸前及衣裙上联珠璎珞,胳膊上戴着臂钏,体态秀妍,宛如贵妇,姿容更为温婉娴雅。 它们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过是一个气质雍容华贵,一个简约清淡。同前面两张工笔画一样体现出一个画者不同时期的心境和对事物的理解。 为什么莲池大师房间里会挂着觉明师太的画?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觉明师太是夕照师兄的母亲,而夕照师兄又称呼莲池大师为“老头”。他们,他们难道是一家人?莲池大师和觉明师太难道原来是夫妻吗? 杜玉清被这个推测吓坏了。 如果不是,他们怎么会有这样深刻的联系?如果是,又是什么原因拆散了这对本应只羡鸳鸯不羡仙琴瑟和鸣的夫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了解真相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第二天,杜玉清做完早课后还是控制不住跑去云栖寺里找夕照师兄求证。这个猜测太惊骇了,如果不落实清楚,她寝食难安。 夕照好像预知杜玉清会来似的,没有面露惊异,而是平静地把她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面虽然也简单俭朴,但墙上挂着一幅青绿山水,墙角堆积着几摞的书籍,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桌角的大缸里插着满满的书画,案上还有一把古琴,整个房间充斥着世俗的文人气息。杜玉清恍然明白,这是夕照师兄自己的房间。 杜玉清和夕照师兄相对而坐,夕照温和地看着她,笑着说:“阿杏,你果然敏感。师父说,如果你来问就让我把实话告诉你。” 杜玉清瞠目结舌,夕照的话无疑印证了自己猜测。 “我父亲俗家姓沈,少小聪慧,家境殷实,十七时就补诸生。但后来祖父、祖母、大伯的相继离世,让父亲感到世事无常,后来我两岁的时候,最聪颖的二哥不幸罹患怪病,在母亲怀里挣扎了几天去世。父亲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二哥被病痛折磨自己却束手无策,悲痛欲绝。二哥去世后,父亲大病一场,病后留信一封说他要‘勘破生死’所以选择出家了。那时候我两岁,还不能走路,还抱在母亲的怀里。”夕照尽量用平静语气说,但他声音逐渐的暗沉还是表露出他心里的悲哀之情。 “那对母亲是巨大的打击,他们夫妻向来琴瑟和鸣,感情融洽。但母亲敬爱着父亲,理解父亲心里的痛苦,后来打听到父亲是到了这里的云林寺出家,就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带着我到普照寺出家了。她说哪怕是不能见面,同呼吸一片天空,爱着他所爱,也是一种幸福。父亲后来去各地云游,去过五台山,感得文殊菩萨放光,后入京师,参礼得道禅师,又一路化缘乞讨回到杭州,其中千辛万苦自不用说,但父亲却是悟道了。那时候的云林寺破败不堪,随着父亲开示教众,前来归附的衲子日益增多,云林寺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很快修复一新,成为十方丛林。去年父亲把方丈之位让给大师兄,自己到云栖寺闭关修行。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我们有缘,没有人知道我们一家三口的事情,而他们夫妻二人自从父亲出家后,二十六年再也没有见过面。” 杜玉清听得感动肺腑,不由得热泪盈眶。 夕照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却还浅笑着打趣杜玉清,“人家都说女儿是水做的,果然不假。”然后正色地说:“阿杏,我从小在这寺院长大,六岁时来到父亲身边成为他的一个弟子,我对俗世生活不了解,我从来没有当面叫师父一声父亲,原来世间唯一的亲情温暖就是母亲了,但现在因缘际会我有了你这个妹妹,母亲那里以后就请你多费心照顾了。拜托了!”说罢夕照师傅正襟危坐双手合十郑重地向杜玉清躬身行礼。 杜玉清连忙回礼。 走在回普照庵堂的路上,杜玉清的心里沉甸甸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它可以直教生死相许,让人可歌可泣,但很多时候它又是无情的,“残春一夜狂风雨,春色容易无情去。” 莲池大师无疑是有爱的,因为爱子的去世就毅然斩断尘缘选择出家为僧,但他对妻子和幼子又是无情的;觉明师太无疑是有爱的,因为丈夫出家,她就抛弃世俗的富贵生活选择青灯古佛相伴,二十多年相闻而不相见却甘之若饴,但对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说,她又是无情的。 什么是爱?什么是慈悲, 在人世间这样的自私是小爱,还是大爱?他们是无情还是有情?杜玉清不知道,也不是她这个外人所能评判的。但她刚才听完夕照师兄的叙述,忍不住垂着泪抓住师兄的袖子晃了几下,师兄是这里面最无辜的,心里为他感到又是欢喜又是酸涩难过。有这样伟大而慈悲的父母,却被迫遁入空门,他没有任何的选择。幸耶?不幸耶? 杜玉清回到庵堂忍不住去了觉明师太房间。她走进房间时,觉明师太正跪坐着垂目诵经,房间只有一张矮几,一盏油灯,一炷香和一本摊开的佛经。阳光从窄小的窗户中照射进来,打在师太光洁圆润的头顶上,她是那么美,那么圣洁。轻烟袅袅,一切恍如梦幻泡影,又如不染俗世纤尘的世外桃源,师太便是那遗世独立的仙子。 杜玉清轻轻退出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静心地临摹师太的菩萨画像。 下午,杜玉清被觉明师太叫到房间,师太指了指桌上的一堆账本对她说,“这是这两年庵堂和慈幼庄的收入支出账本,你拿回去看看吧。”杜玉清拒绝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只得说:“这个我不擅长,只能拿回去请人看,到时候具体什么情况,我再向您汇报。” 觉明师太理解地说:“没关系,就按你喜欢的方式来。那几幅画你也带回去,就送给你了,你也不用为了着急地想还给我,而临摹到深夜了。”最后这句话师太是笑着说的。 “不,不,不。这个我不能收。”杜玉清没有想到师太对她这么大方,一下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了,连忙推脱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这样的上乘的佳作放在任何书香门第的家庭都是传家之宝。 “你就收下吧。对懂得的人来说它们是珍贵的,对于不懂的来说,它们就是几张有画的纸而已。”觉明师太温柔地笑着,“你是敏感的,我想你可以从画中看出我一路过来的心路历程,我就不用多说了。作为师父,我想我可能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可能以后反而要倚重你良多,你能收下,我也心安了。” 师父话已至此,杜玉清知道恭敬不如从命,只得立直脊背,改安坐为跪坐,恭恭敬敬地行礼致谢。“弟子必会珍视师父所赐,潜心学习,不负师父厚望。” 回家的路上,望着车里的两个大包袱,杜玉清恍然明白,为什么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了。面对师父深情厚意和慷慨赐予,面对两位师父谦逊而慈悲的伟大人格感召,杜玉清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从此要从独善其身的独乐乐,迈向到兼济大众的众乐乐行列,说实在的,不是不惶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回到家中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一  回到家中,杜玉清被母亲好生责备了一番,当初杜玉清突然只身离家就留书一封告诉自己的去向,把全家人都给吓了一跳,要不是杜渊之赶紧派人跟踪而去,确认杜玉清确实是在云栖寺清修,他们全家上下恐怕就得乱成一团了。 杜三夫人获知消息后,不由地就埋怨丈夫:都是他对阿杏太娇宠了,学武、经商任意她而为,现在都无法无天了,说离家就离家。朋友林莹玲死的这么凄惨让她难过的想躲着静一静,她也理解,但好歹给家人说一声再走啊,给外人知道了好像她这娘不通情理似的,还弄得鸡飞狗跳的。杜渊之呵呵笑着安慰说:“阿杏重情义,这点还不是像你了。” 杜三夫人叹了口气,“那林四小姐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么个漂亮聪慧的人儿,说没了就没了。”但丈夫借着题称赞她重情义,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不由地含情脉脉地瞟了一眼丈夫,夫妻二人和谐与共了一回。 但在母亲面前镇定自若的杜玉清在父亲面前就没那么好骗了,在书房里被父亲层层盘问下,杜玉清差点忍不住地把自己刺杀徐法尊的事情脱口而出。她赶紧转移话题,说了自己经莲池大师介绍拜普照庵堂的觉明师太为师的事情,但她并没有说出莲池大师和觉明师太的关系,虽然夕照师兄没有交代她不要往外说,但他曾经说自己是唯一知道这种关系的人,言下之意还是不希望外人知道,自己就有义务为他们保密。对于接连向父亲隐瞒真相,杜玉清感到很抱歉,但这是必须的,是她对其他人的承诺,她不得不遵守的信守。 “普照庵的觉明师太?”杜渊之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视线,“那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得道高僧。当初看破红尘抱着孩子出家,还散尽家财修建普照寺,硬是把一个小小的庵堂变成如今香火旺盛的大寺庙。听说她的书画俱佳,尤其是画的菩萨像神形兼备,世人出千金而不可得。你能拜她为师成为她的俗家弟子,一定要好好珍惜。” 杜玉清乘机把觉明师太所托拿来请教父亲,并把自己的犹豫和考虑都告诉了父亲。 杜渊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片刻突然问道:“阿杏,我们为何要学武?” 杜玉清一愣,怎么又是这个老问题,难道是要不断拷问初心吗?随即回答道:“止戈为武,是为了具有止战屈人的能力,是为了建立我们头脑和身体的危机意识。” “那什么是无极?什么太极?” “无极者混沌也,是未形未见者也。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万物之生,负阴而抱阳,莫不有太极。莫不有两仪,絪缊交感,变化不穷。” 杜渊之颔首,然后又问:“天地间万物不断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什么?” 杜玉清答道:“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阴阳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以风雨,日月运行,变化出焉。” 杜渊之颔首,说道:“不错,天下之道常变而已,风雷激荡才是宇宙常态。唯知常而后能应变。‘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人世间的纷争逃是逃不掉的,你与其逃避,还不如迎头赶上。要不然你学武和读书是为了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既然觉明师太信任你,你不妨放手一搏,重要的是你心里坦荡没有私心。”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杜玉清不禁苦笑,“可是我怕我能力不足,辜负了师太的期望。” “有谁的能力是天生的?还不都是从不会到会一点一点做起来的,保持觉知,多向有经验的人请教就好。”好吧,杜玉清不情愿地想,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的清静、她的自得其乐都保不住啦。 这时候杜渊之已经没功夫搭理她了,听说莲池大师和觉明师太都送了她几幅书画,连忙让她去拿来给他欣赏一下,平时温文尔雅的人这时竟然抓耳挠腮地急的不行,还派自己的小厮去请姚先生来,面对佳作必须有知音共同欣赏那才叫痛快。 杜玉清回到父亲的书房时,姚先生也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范斯远。范斯远向杜玉清微笑致意,杜玉清也点头回礼,让范斯远喜不自禁,阿杏终于愿意搭理他了。 说实在的,范斯远现场看到杜玉清留下的血腥画面还是有些发憷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就这么残忍呢?心里多少有些膈应。但第二天得知杜玉清离家去寺庙清修时,他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真正理解阿杏心里的痛苦。后来随着社会对徐法尊恶行日益的声讨,对刺杀他的刺客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叫好声,都觉得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有情有义的真汉子。范斯远心里的不舒服也渐渐平复了,是啊,撇开对男女的偏见,单以行为来看,阿杏的举动就是杀伐果断有情有义的行为,也是为民除害。 随着杜玉清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范斯远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甚,要不是目标太大,他真想立刻就上山去找杜玉清了,即使她还是不理自己,只要看见她一切都好,他就心安了。所以刚才听说杜玉清回来了,便迫不及待地跟着先生一起过来。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就好。他对自己说。没想到阿杏对他点头了,这怎么能不让他喜不自禁呢? 除了觉明师太送给杜玉清的五幅画,这次莲池大师也送给她一本自己年轻时抄录的经书,是《佛说大乘戒经》。杜渊之和姚先生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品评研究,大师年轻时的字迹还有些尘世间的俊秀贵气,结字由扁入方,神清气和,透着温润如玉的祥和之气。 杜玉清经过他们的介绍才知道,莲池大师远比她以为的声名远扬。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弘慧大师,莲池乃是他的号。他出生世代望族大家,少时受过良好教育,享受着仆从如云锦衣玉食的生活,青年时家庭遭逢变故,父母接连去逝,三十二岁时看破红尘与妻子诀别出家,成为一代高僧。他担任云林寺方丈时,一直致力于弘扬净土法门,主张禅净融合,定十约科律,言传身教接引无数佛徒同归净土。前两年把方丈之位传给弟子,自己在云林寺峰顶闭关修行,功成身退不显于世。是世人敬仰的大和尚。 莲池大师的字少时有名师指点,字体俊秀雅致,出家后把心性证悟融于字中,字体渐由俊秀到精严净妙,又到散淡静穆,由韧健雄迈,到疏朗恬静,飞白苍茫,一派天机佛心。据说他的字在市面上已是千金难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见微知著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一  “好,真是好字。这应该是大师刚出家时的笔迹,在空疏简净之外笔画还留有锋影。”姚先生不禁赞叹。 杜渊之捻着自己的短须,不住地点头,“看大师的字是越到后来越放松,前几月曾看见他的一副中堂,那时他还超不出谨严寒瘦的风格。现在看他在寺中所题的字平和简淡,空疏恬静,已是见大智慧,入无我之境。” 姚先生颔首赞同,转身对杜玉清说:“你知道大师为什么独独赠送给你的是这篇《佛说大乘戒经》吗?” 杜玉清说:“学生不揣冒昧,猜度大师的意思是:‘若人持戒当得见佛。戒为最上庄严。戒为最上妙香。戒为欢喜胜因。’就是说戒乃佛家人最低的底线,从此往上都是正向,最高达到见佛,觉者。希望我如冷水清除热恼,持戒清净保持平时言行心念的正知正觉。” 杜渊之赞许地点头说:“阿杏,你能够得到莲池大师的青睐是你的福气,他是真正有大智慧的觉者,以后当诚敬多向他请教。” 杜玉清恭敬地应承说:“是!” 姚先生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摇着扇子,微笑看着杜玉清,有种老大释怀的骄傲。杜渊之也十分欣慰。但等到杜玉清拿出觉明师太的画时,两人又迫不及待地拼头观摩,简直旁若无人了。 姚先生说:“这菩萨画像用笔清隽,虽是金墨敷色,却体现淡雅醇老风格,所绘的菩萨面色雍容典雅,充满了智慧和慈爱,透着画者对佛像的领悟,想必觉明师太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博学者。” 杜渊之说:“看这画上线条,师太应该在书字上的功夫也很深厚,应该学的是魏晋书体,不仅没有一般闺阁画之文弱,反而在秀逸之外还有劲力,这位觉明师太年轻时应该是位性情刚烈而又有内蕴的女子,到后来遁入空门才渐渐转为沉静。” 杜玉清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我们人成长的点点滴滴都有留下痕迹,像父亲和先生这样的有心人就能根据这些痕迹见微知著判断出他的性格脉络和发展轨迹,甚至是未来的命运走向。人,生于天地之间,不是雁过无痕的匆匆过客,你是怎么样的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在我们的脸上,在我们的心里都留下了记录的印记。你知道,别人知道,自然知道。 夜晚,杜玉清被父亲打发回房间,只给她一副画做临摹用,其余的硬是被他们两位老先生给留下来作细细的品评鉴赏。 杜玉清退出书房,好像没有看见后面的范斯远似的,快步走向自己的院子。 范斯远有些傻眼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冰释前嫌了吗?怎么还是对我不理不睬的。他忍不住叫住杜玉清:“阿杏,对不起。我知道林四小姐是你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更不应该在事发后说些风凉话。对不起。” 杜玉清回头,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碎银似的星星点点的波光。“就这样?” “就是这样,那还有什么?”范斯远郁闷了。 “那好吧,再见。” 范斯远急了,“阿杏,不用这样吧,你到底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你说啊!” “我对你不满,是因为你冷血,明知林莹玲是我的朋友,却看着她掉落陷阱却一声不吭;我对你不满是因为你狂妄自大、人云亦云,你不是向来自诩自己能够特立独行独立思考吗?怎么遇到关于女子的流言蜚语便被偏见蒙住了眼睛,失去了判断力了?我对你不满是你翻云覆雨,只手就决定了别人的命运。刘公子可恨,叶小姐也不招人喜欢,可是他们不应该被你无中生有地中伤,导致女子名声败坏,最后可能不得不嫁给自己不中意的人,耽误了下半辈子。你这样做,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范斯远哑然,前两天确实传出刘公子和叶媛玉定亲的消息,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你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套用父亲的一句话,能力越强责任越大。你如果这样枉顾事实,枉顾别人意愿自行其是。我担心你轻则害人,重者误国,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说罢掉头而去。 范斯远在那里呆立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杜玉清回到院子,先让采薇把账本拿去交给夏锦,让夏锦安排账房好好统计测算一下,夏锦的动作很快,他的监督部已经在外边租赁了一个小院,并找好了两个账房先生搭起了初步的框架,就把这次对普照庵的审计作为初次对他们的考验吧。 采薇拎起装着账本的包袱欲言又止,被采苓给瞪了一眼,才踢踏地出门去。 “她又怎么啦?”杜玉清接过采苓递过来的热帕子洗脸擦手,问道。下午刚回来时,两个丫鬟先是欣喜,上前嘘寒问暖,然后杜玉清就被采薇努着嘴给埋怨了一番,怪她走的时候没有带上自己,害得她着急难过云云。眼下又有什么事?采薇那郑重的神情好像还不是一般的小事情。杜玉清有些好奇了。 “小姐,您还记得在上次的赏花会上,叶家找了两个丫鬟和采薇比试的事吗?” “当然。” “其中不是有一个高大粗壮的丫鬟吗?她叫海姑,人很憨厚老实,要说叶家也太不地道了,她比赛输给了采薇,叶小姐嫌她给自己丢了脸,出门就把海姑给扔在了路边。当初是好话说尽千求万求地要她来的,现在说扔下就扔下了。海姑身上没有几个钱又不认识回家的路,就在路边给人扛包袱,她一个外乡女子人生地不熟的,自然受人欺负工钱就给的少,饥一顿饱一顿的,别说多可怜了。还好手上有些功夫能够防身。后来我们出门时遇上了,就把她给带回来了,就让她住在夏锦在外边租的小院里。采薇想求您把她给留下来,所以刚才吞吞吐吐想向您求情来着。我劝过她:你就是个傻的,现在还不了解小姐的脾气吗?她还是耿耿于怀放心不下。” “哪天我先见见再说吧。”杜玉清不置可否,没有几天这个所谓憨厚老实的海姑的凄惨遭遇就被自己这两个丫鬟了解的这么清楚,还赢得了她们这样的同情,单纯感性的采薇倒也罢了,连一向理智清醒的采苓也绕着弯子替她说话,这个海姑是不简单的,自己应该好好会会她。突然,杜玉清想起一事,问:“芍药怎么样了?” 林莹玲和丫鬟芙蓉逃出林府后很快就被发现,采苓提示过杜玉清会不会是芍药出卖了她们,杜玉清也曾有过这个怀疑。后来看到林府接连三天在湖里打捞尸体,就断然否定了这个怀疑,马上派夏锦去林府打探芍药的下落,结果在人牙子那里找到了遍体鳞伤的芍药。后来就把芍药安排在庄子上疗伤,由芙蓉负责照顾她。 采苓后来问过杜玉清是如何知晓芍药不是叛徒的。 杜玉清说:林夫人本来就不待见林莹玲,这次因为她的自杀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连带她的名声都败坏了,她恨都来不及,怎么会为打捞林莹玲的尸体大费周章?就是做戏也不会这么卖力。唯一的解释是她以为林莹玲随身携带着聘礼中的珠宝钱财,所以想借此找回来。而真相是这些珠宝就扔在林府的池塘里,说明芍药没有出卖自家的小姐。 “好了许多。”采苓回答说。“已经能扶着稍微走动几步了。得亏芍药的爹娘都在林府当差,偷偷央求给放了水,不然芍药就会被打残了。可怜哦,刚抬回来时皮开肉绽人事不知的。芍药还说等您回来要给您磕头呢。” “让她安心好好养着吧。”杜玉清说。“我过两天出门时会顺便去庄子看看她们。”杜玉清向来敬重有情有义忠贞不二的人,更何况她们两个原来是林莹玲身边的丫鬟,对她们杜玉清自觉有着推卸不掉的责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俗世生活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杜玉清没想到自己在寺庙不过就待了几天,这杭州府的形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历来擅长使用阴毒手段恃强凌弱横行于世的徐法尊被人报复,着实大快人心。 徐巡抚本来对幼子的被刺杀就恨得咬牙切齿,情绪激动,闻知自己被弹劾,突然口头白沫倒在地上,现在正在家里养病呢,听说身体半边瘫了,说话都不利索了。他还没有致仕呢,就已经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林府在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终于和徐家退了亲,是徐法尊的几个哥哥趁着父亲生病闹着分家,林夫人就是利用这个拿回了林莹如的八字,退回了聘书。 叶媛玉和施文倩的表哥定了亲,婚礼定在了十月。 …… 这些都是张婷芳这个快嘴吧啦吧啦说给杜玉清听的。她眉飞色舞地说着江湖对那个刺杀徐法尊的侠士斗笠客的传言,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身为当事人的杜玉清不禁汗颜,在人们的以讹传讹中,她已经成为能够飞檐走壁,甚至作法隐身的世外高人了。 不过在听张婷芳兴高采烈地说着八卦的时候,杜玉清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寺庙虽然能让人清净,却没有世俗生活的热闹和丰富,杜玉清喜欢这种鲜活的生活。她由此知道自己就是一个俗人,永远不可能会看破红尘,离家出世了。 杜玉清和张婷芳两人结伴去看了新店的情况,和婉娘一起喝茶聊了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又去庄子上看了看张婶和娥娘她们的生产情况,经过了磨合,大家的配合度愈来愈高,尤其是“凤羽”的操作,因为工艺简单效率的提高更显著。但“凤羽”的工人刚开始时还有些不情愿,他们采用的分工流水作业的方式,缝合的人只管缝合,简单机械,因为采取了计件结算,他们的工钱普遍比外边的高,却赶不上“云裳”的师傅,这让“凤羽”的工人们就有些怨言了,他们觉得自己被低看了,他们也想跻身高级组受人尊敬。杜玉清想了想,就让娥娘和张婶第二天组织了一场比赛,所有人按裁、缝、刺绣等进行分组同场竞技。把顾娘子和婉娘她们,甚至是婉娘的爷爷和父亲这样的老师傅都请了来做评判,比赛公布结果时大家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什么话说。因为当天他们都在现场,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因为比赛,有几个“凤羽”组里裁缝和刺绣水平高的工人被提升到“云裳”组里,“云裳”也有三个人被调整到“凤羽”组里,虽然杜玉清一再强调调整不仅因为水平高低,还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但大家心里清楚,手艺人靠技艺吃饭,有技艺就有高低,谁不想技艺高、拿钱多受人尊敬啊。所以都在卯足劲地勤奋练习,尤其是被“云裳”组刷下来到“凤羽”组里的人,其中有两个是原来“白云观”里被解救的姑娘,更是废寝忘食地练习刺绣。但她们发现下次顾娘子授课时她们并没有被排除在外,而且月底结算工钱时发现她们拿的比原来还多时,才理解了杜玉清说的那句话,调整不仅是水平高低,还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后来反而安心地在现在的岗位上努力工作。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凤羽”组的人才发现他们和“云裳”组的人是不同的,“云裳”要求是单个人的技艺水平,而他们要求的是整体水平的快速和质量,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把自己手上的活做得又快又好,整体效益上就能超过“云裳”组,他们个人的报酬也就不会低于“云裳”组的这些大师傅太多。这种认识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大家群策群力都在琢磨着怎么更好地相互协调进一步提高效率,生产呈现热火朝天的景象。尽管有些人还是暗地使劲想去“云裳”组,更多的人却安心下来做好手头的工作。 杜玉清深深体会到在实践中学习和提升的意义,面对工场和商铺里这些活生生的,有头脑有私欲的人,如何才能进去更好地管理着实让她很费了一番脑筋。如同个人的修行,她奉行的也是思想和行动并重的方法,思想、行动、发现、改进,在实践中修正改进成为她的行为准则。这次比赛让她看到自己原来考虑的疏漏,每个人进工场时要考试自不必说,以后还要定期进行这一年一次的比赛。科举制度给读书人看到升官发财的希望,她杜玉清也要给这些工人上升的阶梯,尤其是以后可能分店会开越多,他们不仅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更需要忠诚的管事。这样的比赛都提供了良好的选拔途径。 杜玉清在庄子上去看了芍药和芙蓉,芍药仍然面色苍白,但已经能扶着桌椅走了几步。看到杜玉清来,就要跪地给杜玉清磕头,杜玉清连忙让采薇去扶起来。 杜玉清问了一下芍药的身体状况,然后安慰地说道:“你且在这里安心养着,你父母那里我们已经派人悄悄地告诉他们你的状况。他们让你不用牵挂他们,好好养伤。” 一席话说得芍药泪如雨下。杜玉清暗骂自己迟钝,这样重情义的姑娘应该也有着重情义的父母,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做得更多一些呢。于是打定主意说:“你父母现在还在林府里,目前还不方便把他们赎出来,过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我会想办法把他们都赎出来,让你们一家团圆。”实际情况是芍药父母的管事职位已经被杀一儆百地给撤了,她的两个哥哥也受到了牵连,被赶到林夫人的庄子上做苦力劳作,杜玉清虽然让夏锦给了他们一些银子接济生活,但改变不了他们眼下处境的艰难。 芍药泣不成声,又要跪下,被采薇手疾眼快地给抓住了。“你们小姐不在了,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们自己的家,安心地住下吧。”一席话说到后来杜玉清有些哽咽,芙蓉泪流满面,采薇的眼睛红红的,张婷芳的眼睛也湿润了。“这段时间你们先好好歇息,有时间也可以商量一下你们以后想做什么。想好了告诉我就行。” 芙蓉马上请求道:“我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想帮着做些活,以后还想跟着顾师傅一起上课行吗?”她们每天看着同在庄子上工场里的人干劲冲天的很有些眼热。 “行啊!怎么不行?”杜玉清突然想到林莹玲的琴技高超,梳妆打扮更是美轮美奂,应该少不了这两个丫鬟的功劳。“你们应该画样和绣工都不错吧,可以选你们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或者也可以都尝试一下,选自己擅长的,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娥娘或者张婶,我会交代她们关照一下。” 结果活泼的芙蓉刺绣好,被分配进了“云裳”组,反而是安静的芍药擅长打扮和服饰搭配,被杜玉清交给顾娘子一起做设计,后来成为顾娘子最得意的徒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恩义能力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一  杜玉清对芙蓉和芍药的细致关照,让张婷芳感动得不得了,回家后又是跟她娘一通嚷嚷,赞不绝口地说:哎呀呀,杜玉清真是对朋友没话说。不仅对林莹玲有情有义,她不在了,对她的丫鬟也是爱屋及乌照顾有加的,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太棒了。说得张夫人也唏嘘不已,回头又跟张总兵一通说。张总兵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军队统帅他看待问题理智得多。男人嘛,在社会上行走,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没有恩义来笼络人心是行不通的。恩义不仅是种情怀,还是一种有心有力的能力,换句话说,它是有一定的实力支持的能力。很多男人就是没有这种实力只能卑怯地向现实低头。当朝的女子在社会上本来就势弱,大部分只能依附于男人生活的她们最多体现的就是有情,不像唐宋的女子能够活得恣意,也更具活力,所以杜玉清的有情有义就显得格外珍贵。从这个方面说,杜玉清做人有情有义是她具备了充分的实力,才能巾帼不让须眉。 由此杜玉清也获得张总兵越来越多的欣赏。他原来以为杜玉清这样一个女子再强也不过是有些小手段,但看着她行事越来越有章法,冷静理智而不乏常情,张总兵竟然觉得她不输于那些所谓的世家中最被寄予厚望的子弟。就拿杜玉清在工场里进行公开比赛来选拔人才的行为来说,除了气魄之外还是要有一定见识和手段。现在军队里的军职大部分都是世袭制,导致了优秀而底层的军人升迁无望,军队里人浮于事,士气低落。杜玉清这样做,就跟高祖初创事业时一样,讲的是论功行赏而不是论资排辈,自然人人奋勇当先能人辈出,如果坚持下去未来十年不愁他们生意不兴隆。 张总兵想了想,好像自己部队今年的秋冬装要换了,就吩咐自己的军需下属都交给“凤羽”来做,下属得到命令后,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安排下去,原来的预订自然被取消了,原来的利益链条被打破了,闹得后面一连串的鸡飞狗跳。 婉娘的祖父魏老爷子看了“云裳”师傅的技艺高超,“凤羽”工场里流水作业的高效生产情况,也是一路赞赏有加,激动得回去就想照搬实施,但父子二人和魏掌柜讨论来讨论去很快就偃旗息鼓了,他们付不起“云裳”师傅这么高的工钱,再一个他们的工坊经营了十几年,大家都习惯了旧的模式,里面做事的又都是一帮亲戚朋友,一旦改革起来就会伤筋动骨,说不定还得不偿失,还是算了吧。 杜玉清回到家里才知道范斯远已经回京城了,说是想家了,趁着现在杭州暑热回去探亲兼避暑,姚先生一听有道理,他当时为躲避范书阳的招揽匆忙离家,一下时间就是半年多,也应该回去看看了,于是两人说走就走收拾收拾告别了杜渊之夫妇就一同上路了。让杜玉清觉得很失落。姚先生她不担心,除了担任他们半天课程的先生,他还兼着父亲高参幕僚的角色,他回去十天半个月的一定会回来。但她不知道范斯远这次离开还会不会回来,心里有些内疚。那天晚上自己说话太重了,伤害到了范斯远。杜玉清分明看到他眼里的受伤,也有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但很快的忙碌冲淡了她的歉疚,只有白天闲下来的时候,或是夜深人静时偶尔听到远处的箫声呜咽,她的脑海就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一个衣袂飘飘恣意飞扬的人影儿,心里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四天后,夏锦抱着账本来向杜玉清汇报。 夏锦解释说:两个账房都反应这些账本记述得不规范所以才耗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计算出庵堂和慈幼庄的收入和支出情况。他们的流水账记录中时间混乱,分类不明,有的还重复记录出入巨大。他们现在只能做出大概的估计。 庵堂的主要收入是稻田和茶山。稻田共有二百多亩,每年两季收成,每季佃农上缴收成稻谷的两成作为租子,每季大约为一百二十多石,刚好够庵堂和慈幼庄的食用,还略有盈余。而一百多亩的茶山收入供应着庵堂的主要支出,每年大约有六百多两的现银收入。其它的收入还有香客的供奉,每月几两,几十两,几百两不等,最高到正月有时偶尔能达到上千两。但庵堂修葺房屋等也是耗费巨大,几年一次的大修甚至要达到上万两。平时三十多号人的衣食住行头疼脑热的费用差不多也要耗费五十多两,而慈幼庄现在有二十多个孩子,每月要耗费十多两银子。 这让杜玉清有些诧异,她原来听到庵堂那么多师姐们关于慈幼庄的抱怨,不由地就猜测慈幼庄是不是有些猫腻,原来它的支出是正常的,起码和庵堂比较来说是小于庵堂的平均支出的,是她先入为主存在偏见了。这提醒了杜玉清:她不是自以为的冷静公正,她偏离了立身中正的原则,忘了耳听是虚眼见是实的道理,犯了预先设定的毛病,幸好事实给了她及时的纠正。 立身中正。杜玉清闭上眼睛在心里念叨着。 保持觉知,放下偏见。 实践检验,让事实说话,让事实来判断是非。 自我检讨以后,杜玉清挣开眼睛,对夏锦说,你准备一下,我同你去见两位账房先生,我有事和你们讨论一下。 夏锦恭敬地应诺后出门,他不知道刚才大小姐为什么看完账本后闭目了一会,是思索,还是对他们的工作不满?他心里不由得小心翼翼的,他听说“凤羽”接到一个大单子,明茂官那里摩拳擦掌正准备大肆招人,他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小姐的事业正蓬勃发展,人人都干劲十足热火朝天。 杜玉清匆匆地在便签上写下刚才对于自己的反省,准备写入晚上的《日省录》,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随着她现在事情的增多,她深深地感受到这一点。 两位账房先生见到杜玉清时都很诧异,没想到他们的雇主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姐,当初面试时是请常胜帮忙考核把关的,他们不知道杜玉清的实际情况,看着常胜的气派也隐约地猜测她的背景。但再怎么样猜也没想到杜玉清会亲自来见他们,一般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都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全是通过身边信得过的管事来对外发号施令,更不用说闺阁小姐能够出门直接面对他们这些外男了。 夏锦拿来账本要他们核算时,他们就觉得很惊讶,以为杜玉清只是一个挂名,实际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在操纵,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寺庙出入账,虽然夏锦没有明确说这是普照庵堂的账本,但凭着每季这么大的收入支出,他们猜也猜到这是普照寺——杭州府里最大庵堂的账本,除此之外别无他选。不由地打起精神来好好表现,力图在新主子面前露露脸留下好印象。 没想到刚递上去,杜玉清便亲自过来了。两边人不由地暗地打量着对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核算审查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个账房先生,他们的人品、家庭、履历都被常胜给调查确认过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这两人截然相反的气质还是让她觉得有意思。一个姓罗,叫罗齐康,年轻清瘦秀气,下颌无须,这种人在命书被称为天宦,心思细腻心机深厚。另一个人姓冯,叫冯季才,年纪略大,有三十多岁,他留着两撇小胡子,他不时地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去捋自己的小胡子,好像这有助于他思考似的。 两位账房看着杜玉清大大方方地坐在上座,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们,不由地有些发憷,作为男子兼下属他们谨守礼仪垂目向下,不好意思直视,但没想到对方的目光看似平静却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令他们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应对。 “两位先生不必多礼。”杜玉清说,“我来就想请教几个问题。冯先生,” “不敢说请教,小姐请说。”冯季长抬起头来,他的一双小眼睛晶亮晶亮的,透着精光。 “你原来管过庄子,根据你的经验稻田的亩产一般能够达到多少斤?” 冯季长没想到杜玉清对他的履历记得这么清楚,诧异之下有些感动,他捋着自己的小胡子说:“这要具体看田地的肥力状况,一般有三四百斤,上田也有达到四五百多斤的。” “喔,这样。”杜玉清沉吟道。 冯季长觉得意犹未尽,于是补充说:“粮食虽然是国、家的根本,但农民在地里刨食刨了几百上千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每年的产量基本稳定,再努力也翻不出多大的量来,只有在其它作物上想办法才有增加效益的可能。” “你说什么?”正在思虑的杜玉清听到他的话好像突然领悟到什么,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自己没说什么啊,不就是一般的话吗?冯季长不明就里,但还是把自己的话再说了一遍,“我说:粮食虽然是根本,但每年稻田的产量基本稳定了,再努力也不会增加多少,只有在新作物上努力才能增加效益。” 对啊!立身中正,一个事业首先要立,然后才能在“立”的基础上“活”。而这粮食生产就是立身的根本,必须要保证,而发展其它经济,比如经营好茶山就是“活”,要靠着它们才能变大变强。一个是常量,一个是变量;一个是稳定的基础、立身的根本,一个圆活的发展。二者必须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嗯,杜玉清有了主意。交代两位账房先生,重新把账本再理一遍,把每季一结的季账改为月结,把能直接产生效益的投入和只是消耗的费用分开统计,再把费用中的固定费用和额外费用分别统计,算出一个月、半年乃至一年的投入和产出。 两位账房先生不由地眼睛一亮,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他们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原来的流水账是一种笼统记账方式,只能大概计算每月每季度的收入和支出,很难分清楚哪些是正常费用,哪些是额外支出,如果其中有什么猫腻也不容易马上看出来,如何按杜玉清说的方式来记账和统计,开始时虽然会麻烦一些,但一旦做熟练了,不仅会大大减少工作量,还能对经营状况一目了然,还真的能在监督检查之外,发挥出杜玉清所说指导的作用。哎呀,赚到了,赚到了,他们都能想象到以后如果他们出去把这手一亮,其他东家的眼里的欣赏和其他账房的羡慕,太好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结果了。马上就干! 两人不顾杜玉清在场,摩拳擦掌拿起账本你一本我一本地分头又重新计算统计起来。 杜玉清出了正房,想去西厢房见见那位海姑。听夏锦说,这海姑待在这里的几天倒是老老实实的,没有东游西串乱打听,每天就帮着厨房的大婶子干活了,干活挺卖力的就是饭量很大,一个人能抵两位账房先生了。 海姑不在房里,她的房间倒是挺干净,被褥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到了厨房,远远地看见海姑正在院子里劈柴呢,只见她双手执着一柄大斧头正在对付一根粗大木材呢,她的动作刚劲有力而且十分准确,一斧头抡下来就把木材从中劈成两瓣,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她神情专注好像在玩什么心爱的玩具乐此不彼,对杜玉清他们的到来也没有察觉。地上散落着一根根劈好的木材,粗细均匀。 夏锦指了指墙角快垒到屋檐的柴垛说,“她把我们一年的柴火都劈完了。干起活来真是比男人还有力气。” 杜玉清意识到这个海姑不单纯,起码没有像她表现得那样淳朴憨厚,她注意到她劈柴是都是顺着木材的纹理劈下,还有一个,不知是她先天的灵敏还是后天的认识,她斧头的落脚点刚好都在一根木材的重心处,即木材的腰眼的位置——通常在一根木材一半偏上的位置,但遇到有树瘤时她就灵活掌握,先一斧头落在在树瘤的外圈,然后逐步分解。这样的人冷静而思维清晰,还善于隐藏自己真是不可小觑了。 她是叶家派来的探子?还是另外怀着什么目的?杜玉清不知道,但她明白对于自己这样一个闺阁小姐没有人会下大力气来调查她,除非是针对父亲和整个杜家的。但也许这都只是巧合,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杜玉清没有在海姑身上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她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杜玉清转身回头,对夏锦吩咐说:“就把她先留在这里,每个月给她支些工钱,另外给她买两身女装,总穿着男装不合适。她想做什么都随她的意,但不能让她知道你们在做的事情。还有,她出门时找个人盯着她。”最后杜玉清压低声音说。 “您是说她可能是个探子?”夏锦睁大了眼睛。 杜玉清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她起码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愚钝憨厚。也不必太紧张,慢慢观察就是了。” 听了他们的对话,进了这个小院后一直在旁抓耳挠腮着急的采薇愣住了,随即气急败坏地说:“我找她问问去。” “给我站住!” 采薇不情愿地立定。杜玉清说:“你去找她问什么?” “我就问她是不是探子。” “她说不是呢?” “我…我。”采薇答不上来了。 “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只是说她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但也没有肯定说她就是探子,还要观察留意一阵子,你这样直通通地去问,如果她真的是探子你不就打草惊蛇了?如果不是岂不是冤枉了一个好人?” “以后你们出门做事的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因为你们的行为不仅代表了我,还会影响到父亲。” “是。” 这里杜玉清他们一行刚离开院子,正在劈柴的海姑好像感受什么,她放下斧头,站直了身体,更显得高大强悍。她舔了舔嘴唇,转头看着杜玉清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握着斧柄的两只大手跟蒲扇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速之客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回到家时,家门口等着一位不速之客。 那时杜玉清刚下了车,一个打扮利索的妇人便上前问道:“请问可是杜小姐?您还记得淳安的袁家吗?” 淳安的袁二哥家?杜玉清停下脚步,问:“你有什么事?” 妇人舒了一口气,笑着说:“我是袁二哥的太太白三娘的大姐,她初三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让我给您家来送红蛋的。” 杜玉清见这个白大姐虽然收拾得很利落,但年纪显然已经有三四十岁了,而白三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两人相貌也不大相像,于是试探地问:“她六妹雪娘还好吗?回义乌了吗?” 白大姐人在商场上打拼了多少年了,老江湖了,一听便明白杜玉清的意思,朗声笑着说:“我七妹雪娘上个月已经回了金华。我是她们的堂姐,很早就嫁到了临安。三娘和雪娘都是我三叔的女儿。” 她的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时不急不缓,明明是给自己辩白,眼神却真诚而坦然。杜玉清对她便有了三分好感,便邀请道:“请进来喝杯茶吧。” 白大姐倒也不客气,说:“正想叨扰着讨杯茶喝。”说罢跟上杜玉清的脚步,随便似的说道:“我带了一些土仪,您看交给谁合适?” 杜玉清不在意地指了指采薇,说:“就交给她吧。” 没想到白大姐一挥手,旁边一辆牛车慢慢驶了过来,就要卸下满车的东西往里搬,让采薇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制止住,让他们把车牵到边门慢慢卸下。 杜玉清把白大姐请到花厅坐定,杜玉清问了一下袁家人的情况,白大姐说:“谢谢您有心还特意给袁家捎去这么多的糖。大妹现在读书可积极呢,连二妹也能背几句书了。他们全家都记着您家里人对他们的好呢。刚好又托福生了一个六斤的大胖小子,全家都高兴坏了,让我一定要亲自上门来给你们报个喜讯。” 实际情况是,白大姐听说三妹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后非常高兴,她们俩从小感情就好,现在生意上又常来常往,关系更是密切,所以特地去淳安给妹妹道贺。姐妹俩聊天时,白三娘就给她说了她们七妹在白云观被劫持和被杜家解救的事情。白三娘内疚地说:我本想拿出些钱来向他们表示感谢,后来见杜家出手大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了。后来杜小姐果然实践诺言派人给大妹送来了饴糖,白三娘就越发内疚,更不知道怎么办好。 气得白大姐戳着三妹的头就一阵数落:“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你开始以为自家有几个钱就想用钱把人家给打发了,因此怠慢了人家。后来见人家比你手面还大,心里就后悔了害怕了?想奉承又怕被人瞧不上了?三妹呀三妹,你这计较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够改得掉啊。” 白三姐羞愧地说:“我也知道我错了。你看他们不仅救了七妹,杜小姐还对大妹她们那么好,鼓励她们读书还答应给她们送糖,还真的特地派人送了来,如今我又承他们吉言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我想向他们报喜顺便表示下感谢,但现在又怕高攀不上人家。” 白大姐站起来怒目而视自己的三妹,呸了她一声,“我说你呀怎么这么糊涂,人家对我们有恩我们感谢人家跟人家的家世有什么关系?!难道对方是大户人家我们就不需要感谢了?虽然我们力量不足但心意最重要,不能想着对方会怎么样反应,就不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我们该感谢就要去感谢,这才是人的本分。你呀,还是太计较了。” 白三姐羞愧万分。她细想一下还真是大姐说的这个道理,她这才明白,虽然大姐命苦,结婚不到几年就成为了寡妇,但夫家上上下下都对她尊敬有加,现在俨然是大家里的当家人不是没有道理的。于是赶紧吩咐人收拾了一些时令特产连同红蛋一起托大姐带给杜家。到杭州时白大姐又到自己的店里拿了一些自家的特产,一起拉到了庆吉街上。 因为只知道杜家住在庆吉街上,但打听来打听去,这庆吉街上只有同知一家姓杜,这可把白大姐给吓了一跳,尽管三妹说杜家可能是大户人家因而怕高攀不上却步了,但白大姐从来没有敢想是这么大的官,会不会是三妹把街名搞错了?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的三妹做事不够用心,连人家的真实情况都没有弄明白。但怎样才能确认这个同知杜家就是救了她们七妹的杜家?白大姐心里发憷了。 她这样的身份平时不要说不能走近这样官宦人家的院门,就是连想都不敢想敢的。刚才她亲自陪着笑脸走到门房里打听杜家小姐的消息,那个门房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对她的任何问题都不置可否,只让她留下名帖,自会替她递进去。白大姐哪里有这样高雅的玩意,只得退出了门房。 确认又确认不了,走又不甘心,白大姐只得守在门口转角见机行事。算她运气好,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见着有辆马车驶近杜家门口,下来一位小姐,白大姐赶紧打起精神上前探问。 杜玉清也替白三姐他们夫妇感到高兴,说起来白雪娘的出事多少与白三娘的生育子嗣有关,如今真如姚先生预测的那样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那真是皆大欢喜。 采薇走进来悄悄在杜玉清耳边说了白大姐带来的谢礼非常多,都是些特产土仪,虽然不值什么银子,但心意足够。 杜玉清客气地向白大姐表达了谢意。白大姐不好意思了,说:就是自家的一些土特产想表达自己的一点心意而已。她说话间突然跪在地上,把杜玉清给吓了一跳。连忙让采苓把她给扶起来。白大姐死活不让,说:“要不是您家帮忙,我七妹就完了。我七妹不懂事,我三妹身体不方便,我代表我们全家向您表示感谢。”说罢,恭恭敬敬地给杜玉清磕了三个头。杜玉清赶紧侧身避过了,白大姐的年纪快赶上她娘了,让这么大年纪的人给她磕头,杜玉清真是不好意思。 白大姐又提出要去给杜三夫人磕头,杜玉清想了想也就答应了。母亲信佛,相信善有善报。他们当初救出了白雪娘等人,母亲也是非常高兴的,说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后来白三娘他们表现平淡,母亲虽然没有说但心里多少有些失望的。如今这白大姐懂得知恩图报,又带来了袁二哥喜生贵子的消息,母亲应该会很高兴的。 果然,杜三夫人听说这事非常高兴,不仅见了白大姐还留她吃饭,白大姐人很开朗健谈,不仅见识多还说话风趣,把杜三夫人哄得非常开心,到白大姐走的时候送了她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套头面说是送给她的一双儿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锤定音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母亲高兴,杜玉清自然也高兴,又和白大姐聊了很久,才发现白大姐虽然是寡妇身份,却是家里的当家人,不仅商场经验丰富,而且敢作敢为很有些魄力,两个人虽然年龄差异很大,但对于经商却有着许多共同的语言。 白大姐,不,她夫家姓蒋,应该称她为蒋大嫂子,或蒋家嫂子,告辞时说他们蒋家在杭州西城有家小饭馆,请杜玉清有空一定要去坐坐。杜玉清想了一下,觉得这位蒋家大嫂为人爽利大气,她也觉得投缘,而且那饭馆靠近普照庵,刚好过两天她要去见师父,也就答应了。 蒋大嫂子本来这次就是来尽心意的,她没想到这同知杜家就是救自己七妹的杜家,已经有达成所愿的欣喜,如今见杜三夫人平易近人,杜玉清虽然精明警觉却也通情达理没有端什么架子,不禁让她喜出望外。杜三夫人固然慈祥,但她更看重杜玉清的态度。不仅是因为她感觉杜玉清能当家,而且是因为她和杜玉清有着共同语言,这位官小姐小小年纪不仅经着商而且见识非凡,让她心里十分佩服。她知道因为家里的事业在她手上越做越大,别人都暗地称她蒋大当家的,称赞她有气魄有手段。那不过是自己吃苦耐劳摸爬滚打十几年摸索出来的,而杜玉清好像天生就懂得这些是的,心里不禁起了深入结交的念头。所以试探着邀请杜玉清去她那里坐坐,没想到杜玉清一下就答应,还确认了具体去的时间,让蒋大嫂子不禁笑逐颜开,颠颠地就回去准备了。 过了两天,夏锦又送来两位账房先生重新整理的账目,两个人还非常细心的重新拿了一张纸,把总目情况都写在了上面,让杜玉清一目了然就能看得清楚明白。 两位账房虽然没有说,但他们的态度已经在列表上显现。但杜玉清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触动原来庵堂内部的情况,只做容易切割的外围的事情,即只承包茶山和慈幼庄,其它都维持原样。这也算对得起师太的交代。她拿了一张纸,把原来茶山的收益列出来,把自己的条件也同时列了出来。她知道既然师父想把庵堂和慈幼庄交给她来经营,她的条件就一定要比原来的优厚,师父才能在庵堂里服众。 觉明师太拿到杜玉清的两张纸时,沉吟了半晌。第一张纸上清楚地列出这两年庵堂和慈幼庄的收支状况,每个月和一年的合计清清楚楚。其中几项她一下就看明白了,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数目的支出的,其中的贪污和浑水摸鱼不言而喻。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二张是杜玉清列出的条件,她同样以每年六百两银子的费用承包茶山,但她同时承包了慈幼庄的管理和全部费用,并且支付庵堂去茶山做工的师姐们的工钱。 “我估计茶山以后的效益不止这些,还能给庵堂更多的费用,但没有实际操作过心里没有底,所以只能按原来的来,到时候情况好了,我再增加一些上缴的数目。”杜玉清坦白地对师父说。 “就按你说的办吧。只要你全权负责慈幼庄的费用,我想她们也没有什么话说了。”觉明师太蹙额叹息,杜玉清显然看出了庵堂的一些状况,但她无意介入,也好,她手上烂掉的疮疤应该在她手上治愈。她以后只要什么也不说,像杜玉清这样把每个月的账目列出来,给几个监院管事的师妹和弟子们看看,她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多少也能自觉或是约束好自己的手下了。 果然,觉明师太把第一张账目表一拿出来,有几个人当场就红了脸,让杜玉清以每年六百两银子承包茶山,承包期为十年的提议就顺利通过了。 觉明师太把杜玉清叫到众人面前,正式向大家做了介绍。众人没有想到住持新收的弟子和承包茶山的人是如此年轻的俗家弟子,不禁有些怀疑,但杜玉清一开始谈她对禅茶的设想和如何举行定期活动,感召信众对庵堂的归属感,众人一下就被她的话题吸引住了,不禁凝神注目起来。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就是为了度己和度人吗?相比被动的等待,杜玉清的建议无疑是准备塑造庵堂的高雅文化品位,对那些富贵人家的香客应该非常有吸引力。 杜玉清甚至还提出了第一个具体活动的日子,六月十九日: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此日放生、念佛,功德殊胜。师父们听到杜玉清关于具体步骤的设想和安排,不由得两眼放光,比较她们往常的活动,杜玉清的构想显然要庄重高雅许多,这无疑会吸引更多的贵妇人。大家齐齐地看向觉明师太。师太犹豫了一下,问大家:“这样费用会不会太高了?” “不高,不高。”监院觉慈师太说,“只要以后真如静海所说能够感召更多的信众,再多的费用也是值得的。” “真的不高?”觉明师太疑虑地环顾几人,大家纷纷点头。 杜玉清陪着小心说:“相信法会现场很多信众都会慷慨布施。”众人眼睛一亮,杜玉清乘机又说:“到时候我还需要几位师姐配合演示,还请众位师叔支持。” “当然,弘扬佛法本来就是出家人的荣光,静海尽管安排,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众人信誓旦旦。 “那以后就由觉慈师妹来配合静海吧,你以后有什么具体事情就找你觉慈师叔帮忙。”觉明师太打蛇随棍上,一锤定音。 “是!多谢觉慈师叔,多谢众位师叔。”杜玉清恭敬地致谢。 “你是不是很失望,出家人也是平常人,也有很多的利益计较。”众人告辞后,觉明师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略显疲惫地杜玉清说。 杜玉清摇了摇头,“既然我们每个人都是在尘世间生活,就多少会带着尘世的味道,差别只在是否觉知,是否愿意拔除和拔除得多和寡而已。”神仙境界的人都还有贪嗔痴慢疑,何况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就像父亲所说,我们都在修行的路上走,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只能无限接近,却没有到达终点一说。 “阿杏,你很幸运。”觉明师太微笑地说。 “我也觉得是。”杜玉清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她有这么好的父母,有相知的朋友,现在还有这么好的师父,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恩。 觉明师太慈爱地看着这个弟子,她原来还担心杜玉清的性格过刚易折,但越到后来越发现她在杀伐果断背后还有着对人性通透的认识和愿意吃亏的达观心态,虽然手段还有些生硬,但假以时日必然会举重若轻,心里不禁对这个弟子充满了更多的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配套实施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觉明师太身边服侍的小尼姑为她们重新沏上热茶。杜玉清解开带来的包袱,捧出红色木漆的食盒,献宝似的把自己做的绿豆糕和芝麻素饼端给师父。“师父,刚好我带来了茶点,您尝尝。” “喔,刚才大家在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来?你还藏私啊。”师父嗔怪似的说。 杜玉清一愣,自己的确有些藏私,就是觉得和她们亲近不起来,不愿意把好东西与她们分享。“不是想先给师父尝尝我的手艺嘛。”杜玉清狡辩说。 觉明师太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品尝起来,绿豆糕非常细腻,清凉可口,入嘴即化。而芝麻素饼不像市面上的芝麻饼是在外边粘上一层芝麻然后去炸,而是用蒸的方式,以糯米为皮芝麻为馅,表里同样细腻柔和,一咬下去表皮的弹性和里馅的清香柔和结合在一起,这两样点心虽然市面上都可以看到类似的产品,但其胜在制作精良,口感细腻、层次丰富,配合着热茶便有一种回味无穷的滋味。 “真是你亲手做的?” “我怎么敢欺骗师父!为了孝敬师父我特地焚香沐浴后才动手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诚意?” “贫嘴。”师太瞟了杜玉清一眼,这个弟子对生人有种天然的警戒,但一旦赢得了她的信任,便会对人掏心掏肺地好。 “嘻嘻。实话实说嘛。”杜玉清嬉皮笑脸地说,然后马上眼巴巴地问道。“您觉得如何?” “不错,不过很费功夫吧。” “还好,但手熟尔。”为了做好这些点心,杜玉清和采苓、蔡嫂以及厨房的刘婶子尝试了许多方法,为了口感更细腻,她们将煮透的豆子用细纱布筛过几遍就是为了不留下一点渣滓,然后脱水上锅加糖炒制。她们试过了绿豆、红豆、莲子和芝麻等各种食材,发现只有当即最新鲜的果实经过加工后口感才最软糯细腻。所以各做了一种请师父来尝尝。 “说吧,你又有什么主意?不会就是想孝敬我这么简单吧。” “哎呀,被师父看穿了。”杜玉清涎着脸说,“您觉得我们在推禅茶的时候同时配套推出一些素点心如何?我想了一下,我们推的禅茶最快也要到明年的清明才能上市,虽然今年我可以先从市面上买来一些上好的茶进行重新包装,但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我打算先从这样的素点心供应开始,您觉得怎么样?不用多,每季就选有新鲜食材的一两样,比如夏天的莲蓉饼,秋天的栗子饼等,我们制作精细些,应该会受到信众的欢迎。” 觉明师太哭笑不得,这个弟子真是出生官宦书香之家吗?怎么想的都是挣钱的主意?突然,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喘不过气来,整个人一下抽疼起来。 杜玉清正和师父说得高兴,眼见着师父忽然捂住了胸口,倒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流淌下来。她慌忙上前扶住师父,喊道:“师父,师父您怎么啦?来人,快来人呀!”门口的小师妹闻讯赶来。 “不要紧,把师父扶到床上休息一下就好。”小师妹镇定地说,显然是常见了。 杜玉清把师父拦腰抱起,在小师妹的指引下送到里间的床上。师父还是双眼紧闭人事不省,杜玉清心里焦虑无比,却不知该能为师父做些什么来缓解她的痛苦,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的了。倒是小师妹不慌不忙地出去拿了一杯热茶,又从床头一个锦盒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罐,倒出一把药丸来,让杜玉清帮忙扶着师父的身体,她把药丸喂进师父嘴里然后用热茶给冲服下去。 “这样就行吗?要不要去请大夫啊。”杜玉清着急地说。刚才抱着师父的时候感觉她像个孩子似的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她随时如羽毛一般消失,心里慌得不得了。 “有名的大夫都请过了,说是心悸毛病,只能注意保养,没法治愈。”小师妹面色沉重地说。 “那夕照师兄知道吗?” “知道。他也束手无策。不过其他人就都不知道了,师父不让说。” 那黑色的药丸似乎十分有效,一会儿师父缓缓地挣开了眼睛,它们黑白分明,却又有些鱼目一样的死气,杜玉清一下意识到师父的时日不多了心里不由地大恸。师太朝杜玉清笑了笑,“阿杏,”她的声音非常虚弱,“我这是老毛病了,不要紧的,再说了人总有生老病死的,别难过。”杜玉清悲从中来,说不出话来,借着去绞热帕子当儿擦去眼中的泪水。 “阿杏。”觉明师太制止住杜玉清要为她擦汗的动作,“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短,但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女儿一样。你要想我心里安乐,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这才是对我最大的孝敬。记住,不要只想着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做,要懂得团结和擅用其他人,懂得同情和接纳,这样事业才能长久。庵堂里的弟子大都是因为家庭不幸被迫出家的可怜人,她们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她们都是善良的好孩子,让她们成为你的帮手,去帮助更多的人。” “是。”杜玉清虽然依依不舍,但理解师父心意的她只得含泪退出了师父的房间。 她先是到了监院那里商量了一下准备事宜,师父已经为她打开局面,剩下的具体事情她要马上落实下来才行。监院很客气,尤其是在杜玉清主动提出愿意给参加活动的师父们制作新的袈裟法衣的情况下更是通情达理,宽容温和。 然后,杜玉清回到自己的寮房,几位师姐刚好都在,她请大家一起喝茶。 静清大师姐还是面色威严,静净二师姐还是爱唠叨,静真活泼,静如安静,但杜玉清此时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她们都是被师父慈爱的目光照拂过的人,她也要全心接纳她们。师父说的对,出家人不是圣人,相反,她们大都是因为家庭的不幸被迫出家的可怜人。而且师姐们起码是自律和善良的,这从对慈幼庄的审计中已经证明了的,她杜玉清应该倚重她们成就更大的事业,才算对得起师父的嘱托。 杜玉清拿出来的茶点很受大家的欢迎,开始时几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热茶细心品尝,但比较大家一小口一小口斯文地吃,三师姐静真简直就是囫囵吞枣了。一口一个绿豆糕,很快地原来满满的食盒一下就剩下寥寥的几块,大家都看向她的时候,她还浑然不知,照旧我行我素。大师姐终于忍不住了,不悦地说:“静真,你吃出味道了吗?” “吃出了啊,甜的。”大家都一愣,不由得哄笑起来,大师姐也忍俊不禁。 “喜欢吃就好,下次我给你们多带点。还有芝麻馅的,莲蓉的,以后都会有的。”杜玉清笑咪咪地说。她有些自责,她知道庵堂的饮食清淡,为什么没有想到要多带些点心和水果来。 “真的?那太好了。你以后可要常来哦。”静真不客气地说,“还有这茶也好,也要带点来。” “好,好,都给你们带。”杜玉清从善如流,满口应承下来。她很喜欢三师姐的活泼直率,乘机把庵堂要举行法会活动的事情告诉了师姐们,然后说道:“你们都去学禅茶吧,我不仅给你们喝好茶,还给你们做漂亮的衣裳。一套是平时可以穿的缁衣,还有一套是出席活动时穿的袈裟,一定做成华丽的法衣。” 对于庵堂的活动大家都很高兴,听到还有漂亮的新衣服穿,静真、静如两位师姐更是眼睛一亮,随即就黯淡了,静真说:“海青还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当然有啦,海青的颜色是灰色的还是蓝色的,是深灰还是浅灰,用细布还是粗布都不一样吧?我请最好的大师傅给你们裁缝,用讲究的料子,做成宽腰阔袖庄重挺拔的,一看啊就能让信众觉得我的师姐们仪容端庄法相庄严,让她们肃然起敬一心相随。” 这下不止静真心动了,连其他人都有些向往,静净犹豫地问:“这行吗?会不会违背戒律了?出家人讲四大皆空,太奢侈了这不合适吧。” “佛祖怎么说的要如何度人?《华严经》曰:‘如来成正觉时,叹曰: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证得。若离妄想,则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在度人之前先要吸引信众吧?因此菩萨身上带着璎珞珠宝进入了人世间,所以师姐们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自己高兴,信众敬仰,才更具有感召力。” 也对哦,师姐们一下被杜玉清给说服了兴高采烈地接受了杜玉清的理论,按照她的安排重新调整了日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再谋新业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离开庵堂时,杜玉清又去了师父的房间,觉明师太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照旧跌坐念经。杜玉清不便打扰,只能在门外悄悄嘱咐了小师妹几句,然后行礼告辞。 杜玉清一路心情沉重地出了山门,师父应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觉知,对此夕照师兄也已知晓,莲池大师大抵也是明白的,但比较照顾师父的身体,他们可能更尊重和理解师父想要完成的心愿吧,所以他们把自己打发到师父身边,就是想她能帮帮手。 杜玉清心如刀绞,人生是无奈的,有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夏锦在帘子外说:“大小姐,您说的蒋记饭馆到了。” 蒋记饭馆?杜玉清恍然回过神来,还好出门时就交代了夏锦,要不然她已经完全忘了和蒋大嫂子约见这事。杜玉清打起精神应付笑容满面的蒋大嫂子。她和蒋大嫂子见面就是觉得她在商业上很有见识,而且为人爽快,能够向她学习许多东西。 在蒋大嫂子的带领下杜玉清来到二楼的包间。蒋记饭馆虽然不大却也有楼上楼下两层,收拾得干干净净,菜端上来的时候菜色鲜亮,口味也不错。但奇怪的是她们一路走过来时却没有看到有几个客人,已经到饭点了还是这样冷清,看样子生意并不好。杜玉清问起原因,蒋大嫂子叹了口气。“这饭馆撑不下去了,原来是我小叔子和别人合伙一起办的,结果临了那个人突然回了扬州,厨师已经请来,答应引荐的客人却没有如期而至。每月都亏了几两银子,我小叔子想请我来帮忙看看,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当初的时候我就劝我小叔子,这里位置偏远,真正能上饭馆吃饭的有几个人?我小叔子却贪图这里租金便宜,还说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而且说他那个合伙人和旁边卫所的指挥使有几分交情,对方答应以后来往的客人都带到这里来吃饭。结果还没开张呢,合伙人一走了之,说是母亲病重一定要回去,要我说啊,肯定是因为见势不妙找个借口溜呗。他母亲也够倒霉的,时不时因为他的借口都要病重一下,真是作孽啊。 我和我小叔子说:与其苦思冥想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把它给关了,或者在闹市区另起炉灶。但他觉得已经亏这么多了,说不定后面会有奇迹发生,还有就是舍不得已经付出的押金和其它费用吧。我说:再这样下去根本无力回天。人哪,该认输的时候就要认。好比一个人拎着一篮子鸡蛋,不小心跌了跤,你不能光心疼你破了多少个鸡蛋,更要在意还能保住多少个,鸡蛋以后还能孵****生蛋蛋生鸡,还有个希望。但我看哪大多数人的眼光都是盯在已经破了的鸡蛋在那里心疼了。” 杜玉清莞尔,蒋大嫂子的语言风趣生动,而且讲的话有非常有道理说明她头脑清醒,看事情有自己的思考。她也认同她关于输了就要认不能死撑的观点,不然越撑下去越糟糕。她刚才进来时看到小二们都是无精打采的,生意不好,他们拿到赏钱少,拿的赏钱少,对待客人就不会热情,客人就更不愿意来了,这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军队打仗士气非常重要,再而衰三而竭,买卖亦是如此,从这个方面说:成功才是成功之母,失败只会导致更大的失败。 杜玉清透过窗户看到后院,那里倒是挺大的,估算一下也有两亩大小,就是形状不规则,再后面还有一条小河。杜玉清心里一动,问:“这里的租金多少?” “这里位置比较偏,租金就低,这么大的一个院子每个月不过二两银子。怎么,你也想在这附近租房子?准备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你们不是要结束这个饭馆生意吗?不如就转租给我,你们也能少一些损失。” 蒋大嫂子一挥手,爽快地说:“还说什么转租不转租的,你想要尽管拿去。反正我们租金一付就是半年,该损失的已经损失了,没道理让你来承担。不过我有句话得问问你,你想拿这个店做什么?我看了一下,这附近的生意可都不好做,我可不能看着你吃亏噢。还有一个,这个饭馆有个不好,院子虽大,门面却小,楼下那个屏风后面其实就没地了,是我故意这样摆造成后面还有地方的假象。实际上接待客人的地方很有限。” 杜玉清有些感动,这个蒋大嫂子做事豪爽为人仗义,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于是把自己想借着普照庵堂的旗号做素点心的计划说了一遍。 蒋大嫂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这里是普照寺的必由之路。不过单是一个素点心能做成多大的生意?你还不如同时开一个素馆子,我们可以合作啊,现成的设备,现在的人员,你怎么用都行。” 杜玉清摇了摇头,她刚才也有冒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一是素菜馆生意未必做的起来,另外一个她手上没有可用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管这么多的杂事,自己还是从简单的事情慢慢做起吧。“我觉得你们在闹市区另起炉灶可能更适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杜玉清制止住蒋大嫂子的插话。“开素菜馆和素点心铺概念可不一样,现在的人大鱼大肉都吃不够,会有多少人特地花钱去吃素?素菜馆的客源在哪里?指望那些去寺庙里烧香的香客?那能有几个人?这附近的人?你也说这周围生意做不起来。而我想用这里做素点心是因为我有我售卖的渠道,而且点心多放好几天没问题,一时卖不完还能放到城里去卖。菜馆就不行了,必须保证每天食材的新鲜,这样才能吸引食客。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们把酒馆开到闹市去,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蒋大嫂子怔愣了一下,她刚才被杜玉清挥手制止她插话时的气势给吓了一跳,因为习惯了杜玉清的平易近人和情急之下她几乎忘了对面坐着是谁了,忍不住拿出了平时当家做主的气势来,可刚才杜玉清那一下她一下吓得心里砰砰直跳,油然而生涌上一种敬畏的感觉,不得不洗耳恭听了。然后,突然地就被杜玉清最后一句话给打动了。对啊,她怎么忘了对方的背景呢?他们当初之所以不敢把酒馆开在闹市区,除了成本的考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没有后台支持心里发憷嘛,如今大佛摆在面前,她还怕什么呢? “大小姐,既然您这样说,我们不如就一起在城里合作开酒馆吧。我不瞒您,酒馆做得好半年一年就能收回成本,以后每月就是五成,甚至一两倍的毛利。您别看我们这里不济,当初在临安可是做得很好的,不然就不会想到杭州来开这个酒馆了。我们卖的菜都是自己庄子种的,河鲜也都是现捞的,保证新鲜,厨师的手艺也不差,开在内城里保证生意兴隆。您说怎么样?” 每月五成的毛利那可不少了。不过,既然他们有信心做好酒馆的生意,又何必拉自己一起?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被她们利用的东西? 像是揣测出杜玉清的心思,蒋大嫂子继续说:“我也不瞒您,我们就是小城里来的人,一贯奉公守法,到这杭州府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害怕,我们不想仗势欺人,但也不想被人欺负了,所以想借您做背后的支持。” 一句话说出了无权无势的平民想要做大事业的心酸,杜玉清不禁心有戚戚焉。随着“凤羽”生意的扩大,在商场也开始了引人注目,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宵小夜晚来偷盗、地痞上门收保护费的,甚至还有人找到明茂官扔下几十两银子就想强买强卖的层出不穷,弄得杜玉清哭笑不得,后来让衙役张秋风帮忙抓了几个人这段时间才消停一些。但这也让她看到的危机,她必须积蓄力量应对更大的挑战,以武止武,以商止商。在商场上就要用商场上的规矩来博弈,现在既然对方愿意,她何不顺势而为? 但具体要怎么做?杜玉清沉吟片刻,如果不想参与具体的操作,她可以采取入股的形式,只要让夏锦定期派个账房去抽查审计就行。她手上还有些富余的银子,除了普照庵会有些支出外,其它都没有什么大用,到了月底“凤羽”应该还有些银子回收,入股的银子应该就足够了。 于是两人商谈之后决定,先在城里找到合适的地方再商量以后的事情,杜玉清又把夏锦叫了进来,让他配合蒋大嫂子这里的人在城里去找合适地点来开酒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重返京城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回到京城的范斯远着实过了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每天一帮旧友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邀的,或游山玩水,或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但很快的,他就感觉腻烦起来 这天又是到了晌午范斯远才起了床,头还有隐隐作痛。昨天一帮文官子弟在一起针砭时政,说到现在朝廷由宦官刘瑾等八虎把持暗无天日,不由得唏嘘不已,有的人更是义愤填膺借酒浇愁,连带着范斯远这个不胜酒量的也给喝趴下了。 洗漱完毕,到花厅用早膳,不期看到一个意外的人,是舅舅家的表妹,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表哥,可起来了,人家都等你好一会了。”表妹嘟囔着嘴不高兴地说。 范斯远兀自坐下,没好气地说:“又没叫你等,是你自找没趣。”他无视表妹递到他面前的小米粥,示意服侍的丫鬟另外再给他盛一碗来。 “干嘛呀?表哥,为什么我盛的粥就不行?人家好心好意特地给你打的。”表妹努着嘴委屈地说。 “它有股香脂味,我怕我会吐出来。”范斯远不动声色地夹菜吃饭,从小他和这个蛮横娇惯的表妹就不对付,母亲还想把他们俩凑成一对,尽在他面前表扬说她现在如何懂事又如何温柔。范斯远才不相信这些话,不是有句话说:三岁看老,说的就是表妹这种人。 “才怪,人家可是专门为你洗干净手才给你盛的。” “哦,那只能说明那庸俗的味道就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范斯远反唇相讥。 这句话实在太恶毒了,表妹再坚强的神经这下受不了了,她捂着脸跑了出去。范斯远继续面不改色地吃饭,有的人就得快刀斩乱麻,绝了她的心思。 范母过来说他,“好好的,怎么又惹你表妹哭了?” “娘,她一个姑娘家成天往男子的房间里跑算什么回事?您也该管管了。”范斯远乘机不满地说,前几年这个小表妹跑到自己屋子里玩,因为他只顾自己看书没有理睬她,她就气哼哼地把他的书给撕了,对这件事情范斯远一直耿耿于怀。 范母叹了口气,看样子弟弟的愿望还是落空了,心里对弟弟十分内疚。当初自己夫君十几年在家读书备考,家里的生活全靠她的嫁妆维持,但还是捉襟见肘,还是弟弟时不时接济一下才勉强度日,所以弟弟提出把女儿嫁给宝儿,两家再结秦晋之好时她不能拒绝,深受其惠的范老太太也无法说个不字。范母开始还担心这个外甥女从小就有些蛮横和自己儿子不对付,但随着这两年外甥女的越发懂事,常常过来陪她说话,在祖母面前也乖巧的不得了,她也就放心了。但不知为什么宝儿就是不喜欢,原来态度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离开京城半年情况也没有有所改观,那就没办法了。他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宝儿这个孩子全家宠着长大,脾气大得狠,倔强起来什么都不理,再加上一个一直偏袒护着的祖母,范母还真拿他没办法。她得赶紧给弟弟说明白了,别耽误了外甥女的前程。 “我知道了,以后她来会拘着她不往你房间来的。不过到底是亲戚,你也要多少给人留下点颜面,别动不动把人给惹哭了,你舅舅那里不好说话,你舅舅有多疼你不是不知道。” 范斯远不以为然,表妹就是个爱哭鬼,任性娇蛮,小姑娘时还可以说她天真可爱,长大了还是这样自以为是,谁有耐心去哄她?“她不来惹我,我怎么会去惹她?以后看见她我起码绕道三丈远总可以了吧。您放心,舅舅是舅舅,她是她,我分的清楚。” 范母又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就像他父亲说话太直了,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知道,“待会你祖母要交代你几句话,你可不能这样说话,知道了吗?” 范斯远抬起头来,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不会又是哪家人带着闺女要来做客,让我去见见吧?” “是,礼部侍郎张家,上次张家寿宴上你祖母见过了张小姐,见她相貌好,为人温柔贤惠很是喜欢,就想让你也见见。” 范斯远皱了皱眉,又是这一出,祖母想他结婚想得太过了,但凡见过一个门当户对端正些的小姐就在他面前把对方夸得跟天仙似的,他还不了解?这些长辈喜欢的所谓温柔贤惠的女子不过都是些囿于内院乖顺柔弱的小姐,交谈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即使不喜欢,起码也要见见,不然你祖母会伤心的。” “知道了。”范斯远无精打采地答应了。 祖母见到范斯远就拉着他一阵宝啊肉地揉搓之后,就笑眯眯地说:“我看还是家里好,你看,宝儿回来没几天人也白了,也胖了,以后还是留在家里吧,出去受那么大的罪干什么。” “我黑了瘦了那都是一路想祖母您想的,在杭州府时我可比现在还胖呢,再说了我在杭州也是为了跟着先生读书,到时候考个功名回来好孝敬您是不是?”范斯远撒娇地搂着祖母说道。 刚离开杭州时他曾经想过再也不回来了,还让寿安寿平捡着重要的东西都随身带走。但离开杭州越远,他的心思反而越犹豫起来,心里的那种牵挂和不舍越发沉重起来,有时甚至就想掉头回去了。 在京城歌舞升平的这几天,要回杭州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不只是那里有他惦记的人,还有他想做的事。如果没有出过远门,他也会觉得这皇城根下的京城就是天地下最好的地方,但现在他的眼界已经打开了,知道了这世界还有其它种丰富多彩的生活,原来的想法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京城人有京城人的心里优势和骄傲,他们鄙睨任何其他地方的人,他们喜欢谈论政治,好像自己也有能掌握天下的能力,可是拉远距离来看,就觉得这种观念的可笑了,就他已经熟悉的杭州人的来说活得普遍比京城人恣意逍遥的多,而且隔着距离有的事情反而能看的更清楚,加上那里的人文荟萃,江山如画,大有一种“万里江海通,九州天地宽”的感觉。他还想多体验一下这种生活。 一番话说得范老夫人喜笑颜开,“就知道我的宝儿最孝顺了,最有志气了,祖母我不拦着你。不过,人生大事也不能耽误了,祖母就想着抱曾孙呢。你明儿可不兴起这么晚了,有客人来家,你可要做好主人样,知道吗?” “祖母,我现在还小呢,不考虑这些,要好好读书。” “不耽误你读书,你只要相中了人,其他就交给我们。我的乖宝儿诶,你祖母我年纪大了,其它啊都没有什么好想的,就盼着临死前抱上一个胖乎乎的曾孙,我也能瞑目了。” 盼着抱上曾孙?范斯远心里忍不住嘀咕了,曾孙不是早就有了吗?大哥家的长子都快六岁了,只是因为大哥在穷困中长大,老实巴交的不会读书,娶的又是平常人家的女儿,祖母连带着对他的儿子也没放在心里,看着母亲在旁低眉顺眼地陪笑,一点儿纠正反驳的意思都没有,范斯远心里有些难过,阿杏说的对,之前的他就是太自我了,根本没有为其他人着想过,那么明显的偏袒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嗯。”范斯远只得低声应承。祖母高兴地拉着他又是一阵叮嘱才放他出门。 范斯远走到院子里不期看到侄儿安儿,他一个人正拿着小棍在树下和群蚂蚁玩得不亦乐乎。 “安儿,在做什么?” “叔叔,”小侄儿高兴地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说:“快过来看蚂蚁搬家。” “你怎么一个人玩?怎么没人看着呢?” “母亲病了,寿才去为她出门抓药了。” 范斯远一下惭愧得无地自容,比较自己身边的仆从众多,大哥一家身边原就没有几个可以使唤的下人,眼下大嫂生病了,连个出门办事的小厮都要从儿子身边挪调,对这样明显的不公平他原来竟然是如此的熟视无睹和无动于衷! “走吧,去我房间里玩,叔叔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从现在开始他要学会关心他人,尤其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玩吗?娘说叔叔是了不起的读书人,房间里有很多珍贵的书不能让人去碰的,怕我给弄坏了就不让我去玩,表姑姑就是不听话就被骂哭了。叔叔,我会很乖的。” “我知道安儿很乖,你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告诉我,叔叔就拿给你好不好?叔叔以后还教你写字画画好不好?” “好!我也要成为叔叔那样了不起的的读书人。” “那叔叔就等着瞧喽。”范斯远牵着侄儿的手往自己的小院走,一路上叔侄二人不停地对话,他们俩一高一低的背影在树木掩映中形成了一个和谐的画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含章可贞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范斯远今儿赴的约是郭诚宇的宴请,一到门口便听到里面嬉闹欢笑的声音。其中最大声的就属郭诚宇了。看到范斯远推门进来,郭诚宇便大声嚷嚷起来,“迟到啦,你这个正主儿迟到啦,罚酒,罚酒。” 范斯远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没有一点儿新词,来来去去就是这句话。” 郭诚宇也不尴尬,仍然面不改色地大声笑着说:“人生苦短啊,所以要及时行乐。我不就为了多喝两口酒找个借口嘛。要不你范大才子教我两句新词,我也学习学习?” “呸!你这个酒中浪子什么时候缺了酒喝?还不就是为了灌醉我、出我的丑!” “哈哈,被你发现了。没办法,我从小读书不好,只能在喝酒上找到一点比范公子优越的感觉,可怜啊,可怜范公子没有妹妹,不然我舔着脸也要上门求娶了,改换一下我家的读书种子。” 众人一阵哄笑,范斯远也笑了,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郭诚宇表面没个正经什么话都敢说,实际上心里最是个明白人,不仅八面玲珑,深谙交际之道,总是能在说笑间把人奉承得很舒服,很有面子,但又进退有度通情达理,不失为一个心胸坦荡的君子。 “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些我的好朋友,他们可都是京城里的一霸,认识他们以后可以让你范公子在京城里横着走。” 范斯远乜斜地看了郭诚宇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是六脚的螃蟹啊。”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纷纷附和起哄道,对!这郭老三可不就是一只张扬横行的大螃蟹嘛! 几位勋贵子弟大都是家里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老幺或庶子,郭诚宇说他们是京中一霸是抬举了他们,但好歹是世家子弟,多少有种与生俱来的骄傲,郭诚宇请他们来的时候,听说主宾是范斯远时很是吃惊,他们平时和这帮文官子弟很少来往,都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很难玩在一起,互相也都瞧不上对方。这个少年时就才名鼎鼎的范斯远在京城里就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代表,因为话不投机他能把人当场呛得下不了台了,更要命的是他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把人骂的体无完肤脸面无存还让人反驳不了,这让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心里都有些发憷。要不是这郭诚宇面子大,他们还真不愿意来。 不过,一见面他们没想到这范小公子还真是如郭诚宇所说是个风趣的人,于是纷纷端起酒杯要来和范斯远加深印象。范斯远连忙推脱,诚恳地说:我酒量不好,只能慢慢来,不然一下醉倒了人事不知的岂不是怠慢了众位朋友?一席话又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再加上郭诚宇从旁证明说和,众人没有不从的。一个个轮着敬酒过来,范斯远一一客气地接了。轮到在五城兵马司任小旗的杜文斌时,范斯远更是态度谦和,整个人站起来不说,还口口声声称对方为:“大哥”,让众人的下巴都差点惊得掉了下来。 经过郭诚宇说明才知道范斯远在杭州就是跟着杜文斌三叔的幕僚在读书,范斯远多大的才气,竟然还要跟着杜家三叔的幕僚读书?那杜家三叔是怎样的学问?众人不禁诧异起来。在京城勋贵世家中这几年几乎都没有听到关于都督府同知杜家的声音,当今的皇上尚兵喜武,很多武臣一下都冒出来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偏偏是最根正苗红的杜家异常安静,让大家都快忘了有这家人的存在,原来杜家老三已经悄默声地做了文官,而且掌握了江南重地实权的位置,后面还有范斯远这样才气卓绝的弟子,让众人对一直沉默寡言的杜文斌不由得也刮目相看起来,于是在敬过郭诚宇这个主人和范斯远这个主宾之后,纷纷又把矛头对准了杜文斌,结果几轮之后,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是这几个久经考验的酒徒,而杜文斌只是脸色略红而已。 郭诚宇心里暗笑不已,这帮小子也太以貌取人了,杜家人的酒量就和他们做人一样都是深藏不露的,前几年他和杜文斌在一起撒野胡闹时就深深地领教这点。这次从杭州回来,他和父亲说起杜家三叔的学养深厚胸有沟壑时,父亲感叹地说:“这都是杜安彦杜老爷子目光长远啊,这还是你祖父活着的时候说过的话。”沉默了一会他又说:“你祖父当时是这样说的:前人他没有亲眼见到,但论现在再世的人他最佩服的就是杜老爷子了,不仅懂得审时度而且目光长远,平时看着不彰不显的也没有特别之处,但几十年后一看,才吓了一跳,杜家的几个子弟都已占据着一方的势力,老三自不用说,每年的官评都是上佳,在文职上一步一个台阶稳扎稳打;当年那个响当当的京中小霸王杜刚尧如今也太太平平地坐在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位置上,就是最没才干的老二也继承了世袭的百户职位,过着安稳的日子。有的人觉得这都是巧合,是他们家命好,我看就没有这么简单呢。就拿杜刚尧来说,这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位置多少人看中了,可是谁有本事给拿下吗?听说有人花了几千两银子贿赂刘瑾想在皇上面前给美言几句,皇上就一句话:你让他在杜刚尧面前能走上十招,我就把这个位置给他。你看,人家杜刚尧不靠溜须拍马屁股也能做得稳稳当当的,那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真本事。你祖父说的对,这点我们不如杜家。” 听了父亲这番话,他突然想起上学时先生教《易经》里讲到的“坤卦”中的六三爻:“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说的话,先生说:六三爻阴爻处阳位,虽有阳刚之力却包含在阴之内中,处半动半静状态,即可蓄势又可随时而待。就如玉珏本来贵重华美,本是外露之物,却含蓄隐藏,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大成就,起码也能善始善终。 于是郭诚宇突然想到昔日一起玩耍的杜家第三代长子自己昔日的兄弟杜文斌,小时候也是调皮捣蛋的孩子王一个,但自从到了五城兵马司后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和他们少了来往,即使见了面性子也是越发沉稳起来,他还以为是因为受到了职责和纪律的约束,原来是家风遗传。于是越发对杜家人好奇起来,多次请杜文斌出来一起喝酒聊天,但杜文斌邀请他三次必定会有两次推脱有事不能赴约,这次要不是打了范斯远的名头,还未必能把他请了来。实际上今天他计划的主陪就是杜文斌,其他到场的人只不过是掩饰的配色。 还一个计划的陪客是他的表弟程羲和,可惜他又有任务未能如约而来。自从他进了锦衣卫后异常忙碌,很难见着人,即使见面他也沉着一张脸不说话,有一次他忍不住问他都忙些什么,表弟警告了他一句不要多问。其实表弟不说他也知道,最近朝廷风声鹤唳,文官大臣们和那帮阉党打得不亦乐乎,文官们的武器是上奏弹劾,阉党们的工具就是锦衣卫了,逮捕、用刑、关押,无所不用其极。父亲说:京城已是乱相,站队错误将来就会万劫不复。警告他不要多出门,更不能乱结交生人。所以他最近都是和一些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往来。杜家嘛,此时反而应该下些功夫深入交往。 “对不住,我明天因为要当班没法在家恭候大驾了,是我二弟和四弟在家接待。”杜文斌客气地对范斯远说:“祖父明天刚好也沐休在家,也想见见你。”范斯远回到京城时受杜渊之所托,给杜家捎了些特产回来,那天刚好杜家大人都不在,是杜文斌出来接待,两人寒暄了几句,范斯远留下名帖就离开了,杜府第二天回了帖子,约了明天接受他的拜访。 范斯远没有想到杜老爷子会亲自见他,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杜府赴约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第二天上门拜访范府的礼部侍郎张夫人带来的是位小个子女孩,豆豆似的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母女俩明明是特意为了相亲而来,却刻意地在范斯远去给祖母问安的路上装作偶遇,张小姐瞪大眼睛看着一个俊逸的身影飘然而至,并含笑地看了他一眼,才恍然羞涩地低下头了,后来范斯远就只能看见对方一双通红的耳朵。 范斯远在母亲的介绍下落落大方地向张夫人问安,然后向张小姐行礼,显示出读书君子彬彬有礼的斯文风度,张夫人越看越欢喜,她没有想到京中素有才名的范小公子竟然是这样一副俊美姿容,不由得眉开眼笑和范母一路说笑,回到厅堂就想和范老夫人定下这婚事。 “你们可是见过宝儿啦?”范老夫人疑惑地问。 “见过了,见过了!当真是一表人才,贵府真是书香府邸让人敬佩,范大人自不用,那品行朝廷上下都是佩服的,范小公子也是文采俱佳风度翩翩,真是家风优异,回去我就和我家老爷好好说道说道。”张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简直不知夸对方怎么会好了。 糟糕!范老夫人惊慌地看了范母一眼,她刚才在屋里左等右等根本没有见着宝儿的人影,看样子他对张小姐十分不满意,连带着对祖母也生气了,照面都不打就偷偷溜走了。我的宝儿诶! 此时的范斯远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杜府,见到了在门口迎接的杜文智和杜文胜两兄弟。杜文锦身体修长,眼睛清亮,看上去就是个机灵的聪明人;杜文胜相比之下更斯文秀气,兄弟二人和范斯远寒暄之后就把他请进门,带到祖父的房间。 一路走来,范斯远算是见识到了杜府的深远了,这院落比他拜访过的大多朝廷一品大员的府邸都要大得多,更不用说比杜渊之在杭州府那个三进的小宅子了。灰瓦白墙,整个气氛安静而朴素。里面的树木粗壮、枝叶茂盛,起码都是几十上百年的树林,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彰显着世家背后厚重的积淀和实力。 啊,阿杏原来就是在这样具有深厚底蕴的院子里长大的。人习惯了只敬衣裳不敬人。在杭州,通常的人看到她那样朴素的打扮都以为她不过是个平常官宦人家的姑娘,谁能想到在她端庄谦和的背后竟然是有着这样深厚的背景呢。想起那些在他面前故作羞涩,却又无时无刻把自家门第或自身才气挂在嘴边,彰显优越感的小姐们,阿杏那发自内心的谦虚和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的修行品格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这一刻,范斯远走在杜家空旷的庭院中,呼吸着杜玉清曾经呼吸过的空气,觉得自己不可遏制地爱上了阿杏,再也无法自拔。 杜安彦是位相貌温和的老头,乍看之下不像是位堂堂从一品的朝廷大员,而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老儒,范斯远在他身上看到了杜渊之,甚至是杜玉清的影子。但门口两位高大的侍卫却又有着摄人的气势,隐约透露出这位老爷子在温和笑容的背后还有一种威严的力量,那是一种随时能让人血溅三尺的强悍能力。 杜老爷子问了一些杭州府的情况,风土人情以及官场人事,范斯远一一恭敬地据实回答,官场情况有的是他从其他官宦子弟那里听来的,有的是他听姚先生和杜渊之讨论局势时分析而来的,杜老爷子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范斯远说着说着脊梁开始发冷冒汗,很多东西他发现有漏洞了、前后出现矛盾了。才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书生意气,很多消息都没有经过自己的思考过滤便脱口而出,人云亦云了。 杜老爷子倒是夸奖了他几句,还客气地留他在府里吃饭,让杜文智两兄弟好好招待他,还说欢迎他以后常来做客。 “怎么啦?”出了房间,范斯远发现杜文智兄弟二人一直用敬佩甚至崇拜的眼神打量着他。 “范公子,没想到你不仅学问好,还对官场政治有这么多的了解和真知灼见,真是佩服佩服!” “是啊,和你相比我们好像是不同层级的两代,我们从来不敢在祖父面前这样说话。” “惭愧,这些都是从先生和令叔那里听来的,都不是我的东西。大家都是兄弟,别总是‘范公子,范公子’地称呼,就叫我的字嘉善吧。”范斯远谦虚道,他考虑着回去后应该和先生他们更深入地了解和学习一些政治文化才行。 “原来你已经有字啦。嘉善,出自‘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真是好字。”一般男子是在二十成人礼后才给自己起个字,范斯远现在这么年轻就有了字,说明他才能济济,长辈给予了很高的期许,所以取字予以鼓励。 “是先生取得,就是批评我心胸不够宽广,希望我以后能有容人之量。”范斯远满不在乎地说。 兄弟俩面面相觑,这位范公子倒是不忌讳,在他们才刚见面认识的第一次就自爆缺点,真是君子坦荡荡,令人佩服。 他们兄弟二人今年都考过了秀才,杜府上下都很高兴,这次范斯远来拜访,祖父特地交代由他们来接待,就是希望他们能够结交更多有学问的读书人。但在交谈之下,他们才发现范斯远这个盛名在外的少年才俊果然功底深厚知识渊博,是他们难以望其项背的。 于是兄弟俩虚心求教,范斯远也正想和他们打好关系,自然谦和耐心,午膳虽然没有酒的助兴,但双方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了。 杜文智趁着热络就提出如何读好书的问题,范斯远呵呵坏笑,问道:“杜二哥是想问如何读好书,还是如何能够科举及第?” 杜家兄弟二人一下呆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听过有人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读好书如何?想科举及第又如何?” 范斯远嘿嘿一笑说:“从小我们就被大人们教育说读书要志在圣贤,非图科第,说是这样说,但古往今来有几人做到的?大部分人读书还不都是为了能够科第做官,求得一个更好的生活?”杜文智想了想自己,点了点头。 “读书做学问求知、求道,这是个宽广无际的世界,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这头是浩如烟海的书籍,那头是要应对的层层考试,先贤说要知天理,灭人欲。家里又希望你能出人头地光庭耀祖。如何能二者得兼?就像我小时候立志要当万世流芳的贤臣,又想充分享受生活,不想像很多忠臣一样过着紧巴巴的苦日子,这里面好像充满了矛盾。有没有一条游刃有余的方法,让我鱼和熊掌兼得?” 二人听得心里砰砰直跳,嗔目结舌。杜文智赶紧又给范斯远原来已经满满的茶杯再斟倒了一点,表示自己的敬意。范斯远也不客气,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贪玩,父亲为了让我好好读书,许诺了我很多好处,到我十二岁中了秀才,父亲说如果我能在十六岁中举,以后我的生活就由我自己做主。那时我就想起庄子的这句话,我这个人玩心重,世界上这么大,有趣的事情这么多,如何能够又让父母满意我也开心,舒坦地过一生呢?于是左思右想给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平时就读我喜欢的书,然后快到考试把那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再找了几十篇这十年来的中考文章,研究它们的立意、构造、布局、观点,自己模拟做个几遍,请了几位知名的老儒给评点一下,一个是为了修正改进,一个就是为自己建立人脉和名声。然后再想法把主考大人的文章给找出来,研究他的兴趣特点,针对性地再写个几篇,再请先生给看看,批评改进,最后的结果你们都知道了,你看,考试这不难吧?” 杜文智、杜文胜听得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范斯远的话实在太大胆,太现实,完全颠覆了他们从前所受的教育理念和对读书求学的认知,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诱拐二人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范斯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个人惊异的表情,心里暗笑这杜家果然是家风严谨,教出来都是端方的老实人,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于是继续大放厥词,“不过,还有很重要的前提,就是你的字一定要写的好,每次考试不论乡试、会试参加的学子成千上万,而阅卷的考官就那么几位,还要在规定的几天时间里完成工作,考官哪有那么多时间一一详细看来,尤其是初选,更是一目十行的带过,所以字写得好就非常重要了。你想啊,他在疲倦之下打开卷子,嗯~字迹整齐清丽,看着就舒服,再读之下文章字通言顺,‘过了!’于是就给放到初选通过的一边。下面一张卷子,字迹潦草,篇章混乱,哪怕文章做的再锦绣,他哪有心情细细看了,所以很容易就被淘汰了。就好像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她心里再是贞淑善良,你也没有交往的兴趣,是不是?” 范斯远的话形象生动好像身临其境一样,杜文胜不禁问道:“这些你都是先生那里听到的?” “这还要从谁那里听说,自己想想不就明白了嘛!再说了,长辈们总是说:字如其人不是也是说得这个道理吗?” 可怜的杜文胜总觉得范斯远的这些话实在大逆不道,但又隐隐觉得实情确实如此,心里矛盾极了。过了一会,才又期期艾艾地问道:“按你这样说那岂不都是为了应对考试而学习?这样哪里能获得真本事?” 范斯远差点要翻了白眼,但心里还是忍了一口气耐心地说:“我就知道你们杜家人见识不凡!我刚才给你们说的都是一般功利境界的人的学习状况,现在很多人的学习根本没有认真研读经典原文,而是从文章到文章,考虑的都是如何为了应付考试做好文章上,然后道听途说、瞎蒙猜题,何曾真正构建过坚实的知识体系:礼、乐、射、御、书、数;儒、释、道、农、兵、杂家,认真领会过圣贤精神?” 杜家兄弟不由地点头认同,范斯远心里暗自得意,不怕你们不上钩啊。他突然语气低沉,面容有些沉重地说:“你们也许听说过,我小时候就有些才名,读书对我来说是件轻松的事,书本到了我手里看过一遍基本就能记住了,后来父亲让我去杭州向令叔和姚先生求学,我还不以为然,我已经中了举,做到了对父亲的承诺,今后的生活不是应该让我自己做主吗?后来一想,也成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是正好出去游历一番吗?于是就去了杭州。 我这个人一向贪玩,原来也没有那么多的高尚情怀,给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就是既要升官发财又能为国效力,在胜义谛和世俗谛两个世界里走中间道路,既不能太庸俗,那令人恶心我不屑为之;也不要太高尚,不然得过苦日子。到了杭州认识了令叔,认识了先生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令叔这样真正通晓了中庸之道的人,还有先生那样的饱学之士。他们是真正的君子大儒。令叔我就不说了,你们应该很了解了,但先生也值得好好说说,他不仅学问好,知远知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还气节高尚。”他把姚先生的身世简单地说了一遍,继续说道:“姚先生这样有大学问的人,大可以安邦定国,小可以扬名立万,他却因为气节选择归隐农耕,埋没田间。如果不是家父和令叔,我就可能无缘认识他的智慧和才华,想起来就觉得遗憾。老实说我在京城见过多少所谓饱学之士,博学大儒,但真正能和姚先生媲美的没有几个,可他原来就这样心甘情愿埋没于乡间,真是太可惜了。”然后把姚先生的学问又吹嘘了一番。 兄弟二人正听得非常投入,脸上浮现出身心羡慕向往之色,不料,范斯远话题一转,一下在他们面前扔下一个巨大的诱惑,“怎么样,你们要不和我一起去杭州向姚先生一起学习?我们可以从先生那里学习到知晓天下的真本事,还可以相互切磋共同进步。” 杜文智、杜文胜兄弟一下呆住了,这个建议实在太有诱惑性了,他们心里不由地砰砰直跳,但是家里会同意吗,又该和祖父、父亲他们怎么说呢?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范斯远观形察色,继续诱惑。“这个关键还在于你们俩,只要你们想去,我自然有法子说服令祖父。” 兄弟俩忙不迭地点头,如果学习上有姚先生那样的大儒传授,又有范斯远这样的聪明人提醒,他们应该也能在功名上有更快的进益吧,再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读书人一辈子的向往,能去杭州一路让他们见识北国和江南不同的大好河山怎么会让他们不心动? “那你们等着。”范斯远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出门就去了杜老爷子的书房外,向他的侍卫提出再次拜见的请求,然后就大摇大摆地单独进去见了杜老爷子。不知范斯远是怎么和杜老爷子说的,兄弟俩焦急地等在门口没有一会,范斯远就笑容满面地出来,朝他们做了一个“成了”的手势。 哇!兄弟俩几乎要雀跃起来。 “你们祖父要你们进去问几句话,我就先告辞了,给你们一天时间准备行装,其它什么都不用管,后天一早吃过早膳我来找你们一起出发。”范斯远说罢就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兄弟二人看着他那恣意洒脱而又收放自如的神采,不由地心生羡慕。 进到祖父的书房,兄弟二人按捺住兴奋之情,恭敬地给祖父行礼,然后安静地站立在一旁等待着祖父的吩咐。 杜老爷子抿了一口茶,端详下面低眉顺眼地垂手侍立的两个孙儿,想起刚才范家小子的说法:现在京城已呈乱象,与其担心子弟在漩涡中心会受到裹挟,还不如把他们放到杭州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不得不说范斯远的一席话一下就触动了他的心思。不说范家小子的话说得很有道理,这份见识远远超越了同龄的孩子,单说这孩子敢和他平等交流的这种磊落气度就让他十分欣赏了,相比之下自家的孩子确实太老实太乖了,是时候让他们出去磨炼一下,再说了,又是和这样的才俊一起学习,对两个孩子来说大有裨益。 何况,老三前些日子也曾写信回来邀请几个孩子到杭州来游历一番,他说:好男儿就应该广行天下增长见识,不能把孩子圈在家里。有的事情隔着距离才能看得更清楚,登泰山而小天下嘛。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培养孩子为家族的将来积蓄力量。 “你们回去收拾收拾,后天就和范家公子一起出发去你们三叔那里吧。你们父母那里我会去说,不用担心。去吧!”杜老爷子的话照旧言简意赅,兄弟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出门时整个人还是懵的,祖父这就答应了?没有质问,没有叮咛?就这么简单?!兄弟都不知该怎么表示了。 哇!呦!我们要去杭州喽! 杜老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两个孙儿欢天喜地的狂叫,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会心的微笑,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如意算盘 范斯远心里也是一路得意,把杜文智两兄弟诓到杭州是刚才吃饭时他临时冒出来的主意,这下阿杏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再跟他生气了吧? 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赶紧给祖母赔罪。 平时对他宠爱得没边的范老太太这会也生气了,看到他跟没见着似的,只顾在房间里低头缝制衣裳,范斯远一下有些心酸,范家虽然是读书传家,但也是到了父亲才中了进士改变了身份,家里的日子也是到了几个姐姐出嫁后变得宽松了许多,但直到现在祖母、母亲、大嫂她们都还保持着俭朴的生活习惯,只有对他才最大方,甚至奢侈了,什么都是供给最好的。 “祖母,我给您买回来小馔食的蜜饯,您要不要尝一尝?”祖母这几年口味越发像孩子,爱吃甜食零嘴儿。 “不吃。”范老夫人冷冰冰地说,继续低头缝补,但范斯远分明看到她的嘴角有了一丝笑容。 “太可惜了,那我可先吃了。”范斯远拿起一个蜜饯放进口里,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他真是不喜欢,可他还不得不做出一个很享受的表情,“嗯!好吃!祖母,刚才去买蜜饯时我看见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给您说哈。” 范老夫人仍不做声,眼睛却已经飘向那包蜜饯,那种甜香已经飘散出来,嘴里的上泛,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范斯远心里暗笑,“祖母你吃。”拿起一颗蜜饯死皮赖脸地硬是往她口里送,范老夫人左躲右躲不开,只得张口接住了,蜜饯甜津津的,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却瞪了自己孙儿一眼仍没给他好脸色看。 “我刚才在买蜜饯时发现小馔食的老板长得相貌堂堂的,真是难得美男子,奇怪的是旁边的两个伙计歪瓜裂枣似的又矮又丑,我就问哪,怎么会雇佣这样的伙计,不怕影响他家的生意吗?人家偷偷告诉我,原来这两个伙计都是这老板的儿子,没得选啊。人家还告诉我,这老板的这几个孩子都是随着老板娘长了,真是可惜了。俗话说:爹高高一个,娘高高一窝。您说可笑不可笑。” 范老夫人停下动作,是啊!她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他们范家本身人都不高,她个子就矮,丈夫却高,但他们几个孩子除了长子范书阳外,其他的都矮,到了孙儿这一辈,普遍的也不高,长孙、四个孙女都是如此,到了范斯远从小好吃好喝供着,十二岁时还比同龄人矮半个头,当时可愁死她了,打听到什么偏方都会去试一试,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法子买了来给他补上,可这样还是直到了十五岁时他才突然蹿起来,长成现在中等个子。张家小姐其他都好,就是个头太矮了,难怪宝儿看不上了。范老太太嗔怪地看了孙儿一眼,“那你也不能不打招呼就跑了!早说我不就知道了吗?下次我一定给你找个个子适中的。” 范斯远大言不惭,撒娇说:“还要人聪慧的。” “好好,个子要高,人要聪慧,还要知书达理的。”范老太太乐呵呵地应了,老小孩,好小孩,哄哄就开心了。 晚上吃过晚膳,范斯远去了父亲范书阳的书房。成功地哄好了祖母,下面的重点就是要找父亲谈判了。 范书阳正在百~万\小!说,对他的到来十分诧异,这个儿子从小聪明伶俐,读书又好,性情却有些倨傲偏狭,他屡次想要管教却总是被母亲阻拦偏袒着,这让他无可奈何。年初范斯远在国子监公然质疑并顶撞先生,让先生当场下不了台,他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于是招呼都没打便先斩后奏把这个儿子给打发到杭州杜渊之那里,表面上是让他跟着姚无辰学习,实际上就想委托给好朋友杜渊之给好好地管教管教。走的时候范斯远十分不高兴,让本来就不亲近的父子关系更疏远了。没想到了杭州以后,这小子倒还能沉住气,不仅一直坚持到现在,性情和思想也成熟了许多,这从他写信回来时字里行间渐渐透露出的对家人的关心,以及对时局的认识中可见一斑。正在欣慰的时候,没想到这孩子又突然跑回来,问了他半天原因,他却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这让范书阳又开始隐隐地担心了。 当朝首辅李东阳有一个独子名叫李兆先,自幼颖敏绝人,文章下笔立就,文名甚高。但这个儿子在家里娇宠之下实在不成器,只热衷寻花问柳,却无心认真读书,每次参加考试前便会大病一场,只得放弃考试。因此他快三十岁了也没中上个举人,而且身体虚弱浑身是病。范书阳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儿子也成为这样的人。 “父亲,您觉得我如果求娶杜家大小姐如何?”行过礼后范斯远对父亲劈头就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把范书阳给炸了个五雷轰顶,噗嗤,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下噗了出来,有的水汽还呛在了喉咙,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你…你说什么?”范书阳咳得脸都涨得通红了,却还是忍不住指着自己儿子着急地问。 “我是说我求娶杜家小姐怎么样。”范斯远面不改色重复道。 “你…你…是不是把人家怎么样了…”后面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怪不得这小子他突然跑了回来,原来是干了坏事了,完了,完了,这下要怎么和杜渊之交代啊! 范斯远几乎要给他老爹一个白眼了,把人家怎么样了?我能把阿杏怎么样?就我这身板,她一个手指头就能把我给打趴下了。“没有,就是我对杜小姐心仪已久,想求娶她,就想问问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原来是这样,还好,还好。范书阳终于舒了一口长气。谅这小子再坏也不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对杜小姐心仪已久,想求娶她?眼光还不赖嘛,跟你爹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过,难得你这么认真一次,我不充分利用一下岂不可惜?历来耿介老实的范书阳难得地也狡诈了一回。他叹了一口气,故作沉重地说:“老实说,我觉得很困难。我也不瞒你,我早就看中杜家大小姐的贤良淑德,和杜渊之暗示过想与他家结为秦晋之好,不过杜渊之都打哈哈给敷衍过去了。远儿,人家没有看上你嘞。杜渊之这个人我很了解,别看他表面上性情温和,但心里最是一个坚持的人,你今后如果没有过人之处,他是不会把宝贝女儿嫁给你的。” 范斯远一愣,原来父亲竟然也看中了阿杏,甚至为他试探过杜渊之,心里不禁有些感动。“多谢父亲!之前是我不懂事让父亲操心了,以后我会好好努力的。”范斯远恭恭敬敬地给父亲行了个礼,父亲的支持让他更有信心了。至于杜渊之曾经拒绝过的事实,他完全不放在心上,更不会气馁,他人生的信条中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愿意努力的事。 范书阳心里充满了骄傲,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眼里瞬间变得热乎乎的,他赶紧低下头来硬是压下涌上来的水气。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我来就是想请父亲帮助的,”范斯远看着父亲胸有成竹地说:“我希望父亲能帮忙做两件事。一是您三五个月就写信给杜世叔他们夸奖我的进步并感谢他们的用心,然后暗示一下求娶的愿望,二是在我离开后不要再让祖母和母亲在外帮我相亲了,虽然终不会成,但万一传到杜家人的耳朵里对我们的诚意就会产生怀疑。” 范书阳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继续问道:“这事的关键还在杜渊之那里,你准备怎么做?” “杜世叔看人首先注重的是一个人的人品,其次才是学业。因为近水楼台我比较好做,自然会好好表现。我想了一下,他们认为我品行上的欠缺无非是觉得我不够笃实,骄傲有余谦虚不足,今后我会在这方面慢慢改正。至于学业嘛,我准备在广泛涉猎的同时,在科考文章上也多下些功夫。父亲,我准备后年就参加春闱,中了进士再上门求婚杜家也会有些面子,当然,前提是之前我们必须有默契。” 面对着自信满满的儿子,范书阳实在不忍心打击他,说出:万一不中怎么办等泼凉水的话。看着这原来总是云淡风轻自以为是的小子终于有了焦虑,愿意认真投入地做一件事,虽然他的动机是那么的不纯,但范书阳的心里却由衷感到高兴。一是儿子终于懂事了,能够开始冷静思考并用心部署一件事,二是现在朝堂上的斗争云波诡谲,他感到危险迫近的气息。作为已经上船了的人他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但他希望万一有事起码这个儿子是平安的。 “好,我答应你。”范书阳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梅花小筑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文智、杜文胜兄弟两人在范斯远的带领下从通州上船,一路沿途优哉游哉地游览各地名胜,兄弟二人在玩得开心的同时,多少有些不安,白白地消耗了这许多的光阴,会不会太悠闲太浪费了?到了沧州范斯远带他们去拜访姚先生,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老人家一起回杭州,把他也拉入了游乐队伍中,兄弟二人的惴惴不安才平息下来,原来读书不只是坐下来捧着书本叫读书,游览山水、凭吊历史遗迹、了解风土人情更是一种对世界的大研读。 不说范斯远一行一路愉快地慢慢地往杭州行进,杜玉清这里却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 夏锦这里协助蒋大嫂子这里的管事找了几处要转租的铺子,大的太大,小的太小,蒋大嫂子那里都一一否决了,一时没有合意的。但夏锦在和杜玉清汇报时,她却对其中一个最贵的转租地,一个西湖边名叫梅花小筑的庄园很感兴趣,让夏锦约了蒋大嫂子来家里商谈。 约在家里是情非得已,虽然杜玉清对现在的合作者都比较信任,但她还是有一种危机意识,并不想让人对她完全了解,所以她下意识地把婉娘这帮“凤羽”的人和蒋大嫂子这边分开,不想让他们相互往来,所以她不会让蒋大嫂子到“凤羽”工场的庄子上和她见面,虽然那里距离更近更方便,更不会把她带到夏锦那里的小院。她甚至考虑如果将来生意扩展有能力了,她会再建立一个夏锦这样的监察机构,分开另行审计,她就是不想有人对她完全了解和全然掌握。 蒋大嫂子来得很快,下午就到了杜家,杜玉清开门见山地说:“我觉得这个梅花小筑的庄子不错,你怎么看?” 听到林管事回来回报这几个铺子的情况,蒋大嫂子也觉得好这个梅花小筑很理想,占地足有三十多亩,又临近西湖,但每个月一百二十两的租金让她却步了,更不要说整理庄园建成酒楼还需要几千两的投入。想想家里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她还是否决了。 “我去现场看过了,位置好不用说了,临近闹市是个闹中取静的清幽之处,而且里面亭台楼阁布局精妙,景致优雅,很可以做做文章。”有的话杜玉清没有和蒋大嫂子全部坦白,她做过调查,这个梅花小筑庄园原来是一个大盐商所有,一直借给徐巡抚作为别院金屋藏娇的,现在徐巡抚倒台,盐商自然要把庄园给收回来,但用途一下变得尴尬起来,再借给其他官员一定会被人犯了忌讳,但马上卖出去又卖不出好个好价钱,所以只好拿出来放租了。所以这一百二十两的月租还是便宜的。 蒋大嫂子有些惭愧,她光听林管事汇报了,没有去实地看一看,这方面杜玉清做事比她笃实认真。 “我没有经营酒楼的经验,但我看市面的酒楼都是些一成不变的酒楼了,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尤其是喜欢追求口福之欲享受的杭州人,我相信他们的要求会更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嘛,而且在吃之外,和什么人一起吃,环境是否匹配等因素也很重要,所以我想把这个庄子打造成为杭州城里菜式最讲究、环境最好、收费最贵的酒庄。” 蒋大嫂子被惊得瞠目结舌,她没有想到这个原来还是被她硬拉来的合伙人一下子从一个极端就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她一下子没法反应过。对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这一个月一百二十两银子的租金能赚得回来吗?她也调查过现在杭州市面上酒楼的情况,生意最好的福旺酒家整整三层的面积,一个月的租金不过是八十两银子,菜式已经很讲究了,而且价钱还便宜。你杜玉清要拿什么去和他们竞争呢? “不论你们家做不做,我已经决定要做了,”在蒋大嫂子还在反复核算的时候杜玉清冷不防又抛出一个炮仗,她进到梅花小筑就被那里的景致被迷住了,要不是银子实在不够,她都想立刻买下来,她想着推己及人,父亲会喜欢那样的环境,同样的有文化的读书人都会喜欢那样的环境吧。所以毅然决然地决定租下来。“我就是知会你一声,你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我们再决定如何合作。” 蒋大嫂子告辞出来,整个人还没有缓过味来。“走,去那个庄园看看。”她对一起来的管事说,在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之前,她好歹也应该去实地考察一下。 这座梅花小筑的园子真是处在闹中取静的清幽之处,离杜家不过两个街口的距离,他们的马车一会儿就到了。因为是园林建筑,门口没有高高的台阶,没有威严的硬山,就是三山屏墙,白墙青瓦,一边是株苍翠的松柏,一边是几十杆枝繁叶茂的绿竹掩映,蒋大嫂子虽然没读过书,也觉得这里有种说不出的清雅风格。 此时大门紧锁,林管事上前拍门,叩叩叩的声音在幽静中显得格外惊心,“别敲了。”蒋大嫂子突然有种来到别人家窥探的感觉,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怯了,“我们就在周围转转吧。” 马车就停在原处,管事领着蒋大嫂子沿着院墙而行,院墙很高,并不能看清楚里面的具体景致,只能看见露出院墙的树木或虬枝峥嵘、或挺拔青翠,和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但他们没走多远就只能停下了脚步,前面微波荡漾的西湖阻挡了他们的前行。 “别看这里好像不宽,其实里面腹地很大,足有二十来亩,里面有假山、回廊,甚至还有一条小溪。”林管事不知为什么也刻意地低声说道,“夏爷和我一起来的时候,他和我说这是读书人最喜欢的风格,说是在营造一种筑室于山水之间的感觉。我的老天,我们在乡下天天看山都看厌了,他们这帮老爷却要花这么多的银子来仿照,您说,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还不如就在乡下买一个座山天天看得了。在我们那里一座山可能一百两就得,听牙子说这园子要卖的话,起码要七八千两呢。我的老天!” 蒋大嫂子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到城里来?” “还不是为了求生活嘛,城里的银子好赚些。” “人家不也是嘛。你让他到乡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光看山了,又赚不了银子又没人陪着,那有什么意思?” “也是。所以他们只能在家里仿照一个假山水骗骗自己躲躲清净。人啊都是矛盾的。我听说读书人都喜欢乡下的清净,真的让他们在那里住上一个月估计又受不了,不要说他们,我现在回乡下也过不习惯了,没回家想得很,一回家又觉得没意思,巴不得早点回来,城里有城里的热闹和好处,人一出来就回不去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蒋大嫂子深有同感,她从金华嫁到临安,再从临安到了杭州,回去时总有人对她说的另外一个地方那么高的物价,那么淡漠的人情心生畏惧,总劝她回去,不要活得那么辛苦,然而他们不理解她再也回不去了,那是两个层级的生活她根本无法退后,就像过惯了繁华生活的人,怎么会甘于寂寞和平淡? 眼下又有一个迈入更高台阶的机会摆在面前,她迈还是不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筹措资金 为了这事,蒋大嫂子特地回了一趟临安,召集各房的人商讨此事,她的话一出,大家一下炸开锅了,西郊的蒋记饭庄已经亏了几百两银子了,还在继续亏,如今又要投入几千两弄个新的酒楼?万一再亏,可不就是几百两,而是几千两上万两的事,那会让他们倾家荡产的!他们可不敢冒这个险。于是大家都一致否决了。蒋大嫂子沉吟一会,语言犹豫地说:“我想试一试,那…那我就自己做了,是亏是赚我们这房就自己承担,以后都不算公里的了。” 几个小叔子一听,又犹豫起来,但一想到要投入这么大的费用,冒这么大风险最后还都摇头了。后来他们又商讨了西郊饭庄的处理问题,蒋大嫂子要管新店,原来的饭庄自然就不能再管了,准备还给四弟,但一听蒋大嫂子说可以转让,几个兄弟中有人心里又活泛起来,想把之前的亏损转嫁到下家身上,蒋大嫂子这才知道,四弟开这个饭庄其他兄弟都入了股了,而不是她以为的只是为了兄弟友爱支持四弟新业而借钱给他,而她竟然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由得心里发冷,语气也有些不好了,“你们有没有去附近打听打听,那里的市场租金是多少钱?反正我是没有这个本事,谁有本事谁去谈去。我明天就不过去了,你们另请高明吧。”原来,他们表面上奉她为大当家,实际上处处忌讳提防着她。幸好,幸好!蒋大嫂子暗自庆幸,她多少留了一个心眼,当时请杜玉清帮忙找铺位时怕露怯,派的是自己手下最得意的林管事和夏锦一起去,到现在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准备和杜玉清合作的事,以后就更不会和他们说了。 结果商讨不欢而散,蒋大嫂子快步离开了厅堂,“大嫂,”四弟追了出来,“对不住,我知道大嫂为家里付出太多,饭庄也得亏了大嫂去谈才有人愿意接手,我会再去劝劝他们。” 蒋大嫂子看着这个丈夫去世时还是稚牙小儿,成天和儿子一起围着她,对她充满孺慕之情的四弟,如今上唇蓄起髭须也开始和她玩起心眼的人,忍不住心里一阵悲哀,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地说:“不用了,这是你们的事,以后我就不参与了,也不用再和我说什么了。” 蒋四弟难过地看着大嫂远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几个兄弟这次把大嫂得罪狠了,以后再难得到她的帮助了。其他人出门时,看到的就是四弟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几个人拍拍他的肩膀,不在意地说:大嫂一个女流之辈,再能干也翻不了天。放心吧。 后来蒋家兄弟听说自家大嫂为了筹钱,不仅把自己的首饰都卖了,还卖出了一部分的田地,几个兄弟又开始愤愤不平了,卖地应该自家优先吧,怎么能卖给外人呢?跑到大嫂面前闹,这时蒋大嫂子就无比庆幸了,去年秋天四弟娶亲时为了公平起见,她招呼几个兄弟分了家,不然到现在又会牵扯不清什么事都做不了。当时几个小叔子对她把自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财都平均分成四份给到大家,都非常感激,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忘记她在这个家里的功劳。没曾想,话音未落他们已是另一种嘴脸。蒋大嫂子把买卖契约拍在众人面前说:“你们如果也能给我这个价钱,我就立刻毁约和你们签,你们敢应承吗?” 几个兄弟一看,上田的单价是五十银子,中田也有三十五两银子,这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行情,要他们出他们出不了这么高的价钱,而且买方是地方最大的豪门方家,他们也不敢闹腾。可是大嫂什么时候和方家有这么好的关系了?对方为什么会愿意这样和她公平交易,而不乘机趁火打劫压低价格呢? 后来过了许多年在商场上一直兜兜转转只能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的蒋四弟才明白,贪小便宜的人可能会有一时之利,却永远成不了大事。真正能大事的人不会只看重眼前的利益,他们会在眼前利益和长期发展中取得一种平衡,他们重视自己做人的信誉,哪怕眼下吃了亏,他们也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口碑或价值观而选择尊重信义。同样的,他们尊重和他们一样讲究信义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可信度高,合作成本最低,事业才可能长久。他的大嫂就是在市面上很有信义口碑的人,所以她能够赢得了像方家这样豪门的尊重,以至于后来的事业越做越大。可惜,等到他认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了。 尽管七凑八凑,蒋大嫂子还是凑不到三千两的银子,为了这事她特地跑了一趟淳安,找三妹三妹夫商量,或借或入股都行,白三娘历来对自己大姐非常有感情又一贯佩服她的魄力,钱肯定是要拿出来的,但拿多少?以什么方式拿她多少有些犹豫了。大姐没有开过酒楼,蒋家开了个小饭庄还是亏损的,杜家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们能做成吗?借钱还能保住些本钱,万一亏了大姐以后也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还上,可是入股可能利更大,但也可能血本无归,她到底该怎么选择? 后来还是丈夫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他说:“其实做事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如何做人和如何识人,我看杜家和你大姐这方面都不差的,不要想太多,也不要让你大姐寒心了。你看,你嫁给我时,我们就只有一条小船,如今我们不仅多了两艘船,还有了商铺,这些都是赚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对啊,白三姐豁然开朗,现在的一切都不是他们从无到有劳心劳力做出来的吗,有什么好怕的。之前一穷二白时她无所顾忌全情投入,怎么现在小有资产反而就畏畏缩缩的呢,大不了从头再来。于是拿出了自家全部的积蓄,又低价处理了一些存货,凑了八百两交给自家大姐入了股。 蒋大嫂子拿着这三千两银子去见杜玉清,不好意思地和杜玉清说了原由。“对不住,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了。”杜玉清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租下这个梅花小筑还是太冲动了,不仅把自己逼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不说,还让蒋大嫂子他们也增加了压力。虽然她原来口口声声说,即使蒋大嫂子他们不做,自己也会做,实际上还是希望蒋大嫂子这边分担大部分工作,如今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些工作还是要落到自己身上不说,甚至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杜玉清一直觉得自己无法刻意地计划未来,就是感知和接纳生活生活给她的机遇,比如“凤羽”,比如普照庵的事,都不是她去找它们,而是它们找到自己。原来她以为梅花小筑也是,如今才发现不是,分明是她自己的欲望作祟,是想在梅花小筑里诗意地栖居的想象诱惑了她,而不是出于客观冷静的商业考量,她犯了没有在商言商的错误。她原来想得太简单了,最多就准备拿出一千两然后做一个什么都不管的甩手股东,然而现在所有东西都偏离了预定的轨道。杜玉清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要拿出的银子不仅要比预算高出了三倍不说,而且很多事情的性质都发生了改变,蒋大嫂子人虽然能干,对于管理梅花小筑却是不合适的,她不可能了解杭州府最富贵人家的喜好,那些官场上的读书人喜欢什么样的布置,欣赏什么样的格局。而且作为以后的接待客人的店前掌柜蒋大嫂子也是不合适的,杜玉清心目中理想的人选必须情趣高雅又能八面玲珑,让客人宾至如归的,但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杜玉清陷入了内疚和苦恼之中。 但面对着蒋大嫂子,她还不能把这些都表露出来,还必须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杜玉清体会着自己内心的矛盾,思索着解决之道。 “还有一个,也要说对不住了,”蒋大嫂子不好意思地说,“西郊的饭庄没法转租给您了,家里人意见不一,我想您没必要趟这摊浑水,还是另找他处吧。真是对不住了。” “没有关系,谁家没有个事呢。”杜玉清微笑地说。一个坏消息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好消息,世界总是好坏共存。她心里小松了一口气。当初想转租下蒋记饭庄也是她没考虑清楚脱口而出的想法,实际上她看过了慈幼庄她就后悔了,那里占地足有三十多亩完全可以给孩子们提供足够空间的同时再分割出一块做禅茶的加工厂,一块做素饼的加工工坊和门市,不仅不需要另外支付租金,而且对各方面的人来说条件都非常便利。她还在发愁如何和蒋大嫂子说这件事呢,没想到老天就给了她纠正自己错误的机会。 杜玉清在心里双手合十,感恩菩萨、感恩天地所有正向支持自己的力量。 感恩它们赐予了自己智慧来觉知、反省自己急躁的毛病,并帮助自己纠正这个缺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修葺梅园 在心里小小地做了一个感恩仪式,杜玉清恢复了清明,开始和蒋大嫂子商讨合作的具体事宜,经过了这一次冲动后的反省,她才发现自己不是如自己原来以为的那么理智,这引起了她的警觉,古人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自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提高觉知之外,是否还应该给自己的行为上一个自律的辔头呢? 不得不说,杜玉清是幸运的,作为也是生手的蒋大嫂子非常明理,她知道这件事她已经主导不了,就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杜玉清,她只占三成份子就好。她的大气感动了杜玉清。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蒋大嫂子拿出三千两占三成份子,白三娘份子包含其中,杜玉清也拿出三千两,占五成,这是蒋大嫂子的极力主张,她告诉杜玉清说这是市场行情,很多大商铺为了背靠有权势的官员都是白送给他们几成的干股,更何况杜玉清不仅拿出真金白银,并且还亲力亲为呢。杜玉清也没有在这方面多做推脱,反正在她名下放不了多久,反而到时处理事情来也容易些。另外还有两成留待备用,接纳新股东,或者将来用于奖励厨师、掌柜、管事等用功人员都可以从这里出。 杜玉清带着蒋大嫂子去了梅花小筑,让她负责园子的全面修葺。蒋大嫂子一进园子就给惊呆了,里面真是别有洞天,小桥流水、松柏翠竹风雅的不得了。她这才知道,在杜玉清说即使她不做杜玉清自己也会做,不是打诳语,因为那时她已经把院子的一个月租金从一百二十两讲到了一百两,并且当场租下来了,为期五年。还付清了半年的租金。 对于杜玉清的隐瞒,蒋大嫂子后来慢慢理解了,有的事情你不付出代价,永远是只能在门口观望看热闹。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看热闹的围观者,一种是用真金白银去实践的参与者。付出代价的参与者未必最后都能获得成功,这还看个人的运气,但围观者永远没有成功的机会。从外边看和从里面看完全是两种视角,只有切身实际投入其中的人才能一窥堂奥,而在外边的人永远只能是看一个表象的热闹。 杜玉清实际上已经找了一个刘记营造社来改造园子,她让蒋大嫂子来就是让她来监督工程质量的。她拿着图纸对照着指给蒋大嫂子看,这里该怎么修,水边要造什么样的亭子,哪里该种什么树,哪里又该移除,蒋大嫂子实在是听晕了,好在杜玉清除了留给她几张图纸之外,还把采苓留给了她,她才慢慢知道杜玉清要的是什么效果。那种“宜简不宜繁”,力求“高雅绝俗之趣”真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好在蒋大嫂子泼辣能干,采苓虽然了解杜玉清的需求,却无法说动那些粗俗的工人和油滑的管事,她们两个人配合起来相得益彰。蒋大嫂子实在,虽然她不懂,但她敢说能说,有的老工匠有时候非常固执,一定要按他们习惯的方式来操作,甚至觉得他们是好心完全是替东家节省材料或者他们觉得按照他们习惯的操作更好看,虽然蒋大嫂子心里也认同他们的观点,但她更相信杜玉清的眼光,只要不符合图纸上的效果或是采苓说不行,蒋大嫂子就要求他们整改,和执拗的工匠说不通,就只能找他们的管事甚至掌柜来协调,争吵、威胁、扬言扣钱、甚至签字画押承诺自己承担后果,轮番上阵。这不仅让她忙得是焦头烂额而且心力交瘁,但整个园子最后完工时,不仅是她就连刘记营造社的掌柜都为园子之美给惊呆了,这才体会到杜玉清所谓的风雅是怎样的一个格局。 蒋大嫂子后来大为后悔,当她第一次把自家儿子带进园子里时儿子那没有见过世面的呆傻样让她真觉得丢脸,“这都是你老娘我一砖一瓦监督他们给造出来的。”她骄傲地说,看着儿子崇拜的目光她心里一下就醒悟到,当时应该把儿子带在身边,这样他才能体验整个过程,不止是学习经验,更是一种观念的提升。 整个园子的建造修葺和布置花费了整整四千多两银子,闻者莫不咋舌,但蒋大嫂子却觉得值了,因为效果摆在那里,还有一个是其中相当一部分的支出是园子里的家具器物和书籍,这些都是将来可以搬走再折回成银子的东西。店家送货上门时拿着杜玉清签的订做单或者夏锦来支取购买书籍的银子时,动辄都是几十两上百两的支出,开始时蒋大嫂子付款时还心疼个半死,后来就麻木了,她才知道书是这么贵的,有的一本所谓的古籍善本就值十几两银子,那可是一件大家具的价钱。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原来是真的。看着蒋大嫂子瞪着眼睛,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夏锦得意地说这还不是珍贵的善本,最好的东西小姐可舍不得放在这样,万一被弄坏了,或者被客人顺走了怎么办?别看今后来的客人都会是非富即贵有身份的人,但保不齐也会做下这种事,因为读书人流行一句话:读书人窃书不算偷。 还有这样的歪理?夏锦的话把蒋大嫂子弄得个哭笑不得。 梅花小筑最后的效果,也让杜玉清满意,院子里除了清雅的梅花老桩,肃穆的松柏,就再无杂树了,地上是芳草茵茵,墙角是绿竹丛丛,活水的小溪里游动着金鲫七八头,让人可观天机活泼。整个园子干净肃穆,又蕴含蓬勃的生机。走进来的人莫不会奇异地立刻慢下脚步,静下心来。 沿着小径到了各个院落或小楼都有自成一统的感觉,院落里有舒服的厅堂,一色苏作的花梨木家具,绚丽灿烂的织锦抱枕,气派而奢华;有雅致的书房,一整架一整架的书,摆在案上的旧窑或古铜的文房器物,墙上的书画真迹、碑帖原拓无不是读书人喜爱的书房珍品;而临湖而建的水榭,屋顶上是造型优美的卷棚歇山式,临水设了鹅颈靠椅供客人坐憩凭仗,让人既可在此纵情畅饮,歌舞升平,又可凭栏眺望发天地之幽叹。? 总之,吟诗作画,烹茶抚琴,或是“雪夜闭门读禁书”;或是三五同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或是为了交易奢华排场,这里无不是合适的消遣和密谈的场所。 当杜渊之被杜玉清请到梅花小筑参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文人理想的即可密会商谈,又可沉思静悟、安顿心灵的所在。 “你呀,”杜渊之点了点杜玉清的额头,“冲动之下闯了这么大的祸,幸亏最后还有点清醒没有瞒着我。我不说你耗费了这么多的银子万一生意失败了怎么办,而是肯定会失败。无它,你想建造一个读书人理想的栖居场所,可是读书人中真正有能力来这里消费的又有几个?想吸引官员?可是要用谁的名义来经营?官场派系斗争复杂,会不会对手窥探了自己的实力?这都是犯忌讳的事情。不是有梧桐树就能招来金凤凰的。” “嘿嘿,我知道错了,所以才想您求救嘛。”杜玉清向父亲撒娇。 “在练武功时我一直强调立身中正,不及不行,过也不行,你这就是放了‘过’的毛病,在交战中很容易失去重心,被对手可乘之机。要留有余地,时刻保持危机意识。” “是!”杜玉清调皮地躬身抱拳答应了。 “你呀,你呀”杜渊之无可奈何地有指了指自己的长女,帮她出谋划策了。 回到家里,杜玉清立刻就以父亲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发出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心灵契约 在蒋大嫂子和采苓正督察营造社的工匠们修缮建造梅花小筑时,杜玉清正忙着在普照庵堂和慈幼庄两边跑,相比梅花小筑她还可以有蒋大嫂子可用,采苓、夏锦可以帮忙,而这里她自己都是刚刚开始了解和摸索,根本不知道最终达成什么效果,谁又是否合适,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觉明师太心悸的毛病自从上次发作后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整个人看上去一点毛病都没有,状态非常好。她每天念经、为弟子们讲解佛经,带领她们体验禅茶修行,有时还到慈幼庄来看看这些孩子……成天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的,师父这样紧凑的举动让杜玉清感到有种黑云压城的不祥之兆。最后师父把四位师姐叫到面前,郑重地嘱咐师姐们今后多听听静海的意见和安排时,杜玉清心里越发不安了,师父分明有些临终托孤的意思,她是在慢慢安排后事了,这让她内心忍不住有些悲恸。 但几位师姐好像都心大,但也许是她们也觉察到了,但因为修佛更能平静地看待生死?反正她们都笑呵呵地应承了,只有四师姐静如奇怪地看了杜玉清一眼,仿佛若有所思。 三师姐静真还在师父面前撒娇说:“师父真是偏心!好不容易给我们找来一个小师妹,本想使唤使唤她,摆摆师姐的威风。没想到她不仅能干,连经都读得比我们还好,如今师父又要我们今后听她的,真是不公平啊!好吧,看在她给我们带来的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裳上,我们就听师父的安排。” 师父嗔怪而疼爱地点了一下静真的鼻头,“就晓得吃啊,今后就去素饼工坊里多帮帮忙吧,让你吃个够。” “真的?那我可真去了啊。” “你还真是就惦记着吃啊,”大师姐静清不满地说,“你没听师父刚才说的,今后这素饼工坊赚的钱要来养慈幼庄这些孩子们的,我看你不能去工坊帮忙,不然你做的还不够你吃的。”屋里的几个人也许是都记起静真上次吃素饼的速度,不约而同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那我去帮忙照顾孩子们,顺便闻闻味总可以了吧?”静真可怜巴巴地说,众人又笑。 众人告辞时,觉明师太单独把大师姐静清和杜玉清给留了下来,“静海,”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觉明师太总是叫她的法名,只有单独时才叫她的闺名,“静海,你大师姐跟着我已经十多年了,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放心交给她去做。” “是!师父!” “静清,静海初来乍到,有什么事你要多帮助她。” “是,师父!” “你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吗?”师父首先问杜玉清。 “困难没有,倒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下师父。慈幼庄是属于谁的?每季的房租该怎么付?”杜玉清第一来慈幼庄时就是和师姐们来看看孩子的,没有留意后面还有这么大的腹地,后来才发现整个庄子足有三十多亩,当时审计慈幼庄的账本上没有定期付出租金一项,她就以为慈幼庄是属于庵堂的财产,但翻了庵堂的账本上却完全没有发现这处庵产的记录,她就又猜测可能是哪个信徒临时贡献的场所。现在她想充分利用这个空间就牵涉到工程改造,所以她不得不明晰一下产权,提前和房主沟通一下。可是问来问去竟然没有人知道这庄子究竟是属于谁的,都说是当时觉明师父让她们在这里安顿的。 觉明师太显然没有料到杜玉清会问这个问题,不在意地说:“你尽管用,先不用考虑付房租的问题。” “对方可是师父的信徒?在商言商,我可得问清楚了,不用考虑付房租的问题是多久?是半年是一年,还是三年?因为我一旦动工,起码三五年不能挪窝的,不然前面付出的就打水漂了,还是说清楚为好,要不您告诉我她是谁,起码我们签个契约,付些银子,我心里才踏实。” 师太嗔怪地看了杜玉清一眼,“你还真是成了商人了,什么都要白纸黑字才放心吗?” “您还别说,人往往容易共患难不易同享受,万一将来我们生意好了,突然有人冒出来说他是屋主这个庄子要做他用,把我们赶紧搬走怎么办?还是白纸黑字有个凭证,我才放心,起码有个预先的计划。” 觉明师太宽容地笑了笑说:“静海,我觉得你其它都好,就是做事太紧张了,什么都要有个预先的安排才心里踏实。” 杜玉清怔愣了一下,这难道不对吗? “预先计划固然好,但天下事不可能就如我们计划的一样按部就班,所以要放开心灵坦然接受不确定的变化。”觉明师太说,“人心看似是最不容易确定的东西,但你只要相信,它就可以相信。”看着杜玉清仍然迷茫的眼神,觉明师太想了一下说:“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根据你刚才所说契约,你觉得人与人的契约有约束力呢,还是人的心灵向天地神灵祈愿的契约有效呢?信佛不就是信徒今生和来世幸福的契约吗?” 杜玉清一愣,师父说的很有道理。 “静海,你要放下执着,学会相信别人也都有善心。在契约之外还要看到人心向善的力量,如果你都是以利益来看人,即使签了契约,有更高利益摆在面前时,人们自然而然选择毁约也是理所当然了。” 杜玉清恍然有所悟。在此之前她听过父亲说过,以道观之,天下无不有道;听过明茂官说过,以商观之,天下无不有商;听过莲池大师说过,以佛观之,天下无不有佛;现在师父又说:以善观之,天下无不有善。人哪,真是观念决定着人心里的格局。 单独和大师姐面对时,杜玉清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大师姐还是一贯的直接,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怎么计划的?” 好吧,学会相信别人。杜玉清决定听师父的话,姑且从眼下开始。她把自己对慈幼庄的计划和安排坦白地一一相告:她准备把慈幼庄规划分为三块,最前的一块分割成素饼的工坊,临街部分开辟成一个门市;一块预留作为禅茶加工厂;后面院子就开辟成孩子们学习和活动的地方。 首先要考虑的当然就是这些孩子的学习和生活问题,不仅是现在十七个孩子,还要考虑以后可能陆续增加的孩子,必须制定一个长久的计划,除了教他们读书写字之外,还要教他们会一门手艺,但这些应该派谁来负责,具体应该教什么?她还没有主意。 静清大师姐看了杜玉清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师父已经和我说过你的想法,老实说我原来没有考虑你那么远,教孩子们只读佛经确实是有些偏狭了,应该给他们更多的选择。” 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她当时想得有些太简单了,在师父面前大放厥词,只有深入进去才发现慈幼庄的管理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只听大师姐继续说道:“四师妹静如原来出生良好家庭,会读书识字,你们可以商量一下觉得什么启蒙书适合教以后就让她去教孩子们读,三师妹静真别看没个正形,成天就惦记着玩和吃,她对孩子却最有耐心,性子又活泼,让她负责孩子们的生活起居也是不二人选,至于二师妹静净,她做事谨小慎微,让她管着素饼工坊也比较合适。” 杜玉清没有想到,自己苦恼了好久的难题在大师姐面前竟然一下就迎刃而解了,不禁就有些发愣,自己还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无人可用,其实能人不就都在身边嘛。“至于教孩子们技艺,我觉得你可以找个技艺高的刺绣师傅来教他们,将来他们如果能靠这个技艺吃饭就是功德无量了。” 对啊,还真是灯下黑了,这本来是她最便利的条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拿针会不会太苛刻了?看着眼前大师姐面色平静地低头喝茶,杜玉清心里一动,自己操心这么多干什么,你自诩仁慈,这些长期吃斋念佛的师姐们难道不比你更心存仁慈?还是像师父说的,相信他们,交给她们吧。 “大师姐,”杜玉清郑重地说:“以后慈幼庄这里的事情还请你多费心了。” “这还用你说?”大师姐当仁不让地说:“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事,自然会上心。” 杜玉清哭笑不得,又无比安心。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慈幼学堂 不得不说,大师姐静清做事真是雷厉风行,杜玉清过了两天再来的时候,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庄子里作为分割的篱笆墙已经布好,后院孩子们的屋子还在修葺中,他们暂时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但已经在后院里开始了学习活动。 四师姐静如教他们读《千家诗》,三师姐静真脑子活,把《三字经》当成歌谣陪着孩子们一边玩耍时一边教他们朗声诵读。后院的几亩空地原来就被看管的居士婆婆随意地种些蔬菜,现在被大师姐正式委托给居士婆婆用来作为教孩子稼穑的场地。在刺绣师傅还没有到任的时候,大师姐就安排孩子们为工坊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比如帮忙捡豆子,把那些干瘪坏的残次品挑捡出来,留下均匀饱满的豆子。做得好的孩子还会受到鼓励。这些师姐们的行为再一次向杜玉清证明了人的潜力是巨大的。只要你能给她们足够的发挥空间,她们就能施展出无限的才能来。 后院单独开了一个门,上面挂了一个“慈幼学堂”的牌子。园子里的菜地已经一陇一陇被堆成整齐的菜畦,栽上了碧绿的幼苗。孩子们的房间修葺一新,学堂、工坊、净房,干净而整洁,卧室男女分开,各有一间大房间,就等杜玉清新做的被褥一到就可以入住了。 看着杜玉清意外欣喜的目光,三师姐静真得意地说:“怎么样?很棒吧?我们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的。” 大师姐白了她一眼,“你就会表功,要说功劳,最大的就是静海,如果没有她的银子,这一切都不可能。” “是啊,静海,这里功劳你最大。我才发现银子真是个好东西,它能把我们的理想都变成实现。如果我不是出家人我也要多攒一下银子以后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才行。” “攒银子跟出家有什么关系?跟你想做的事业才有关系,两手空空凭着愿力四方化缘建立起寺院的老法师多的是,我看你不出家就更存不住银子了,这个也好那个也爱的,什么吃的用的,两下半都花完了。”大师姐继续打击静真。 静真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笑着,搂着杜玉清撒娇地说:“所以啊,我以后都要傍着静海,这样既能做事业又能吃好的穿好的,是不是噢?” 杜玉清哭笑不得,大师姐和三师姐两人好像是天然的对头,大师姐总是一本正经,三师姐又总是心大没个正经,两个人相互看不顺眼经常斗嘴,幸亏两人都是出家人修行高,斗嘴归斗嘴,都没有往心里去,说话也什么火气,不然在世俗界这样针锋相对的非得剑拔弩张吵起来不可。 “知道你们劳苦功高,给,我带了些饴糖,你待会分给孩子们吧。”看着静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水,就笑着调侃道:“放心,有足够的分量不会漏掉你和师姐们的。”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们的。”静真乐颠颠地拿过装着饴糖的小食盒转身就跑,“孩子们,孩子们,来分糖喽。刚才唱歌谁声音最大啊?” “大头。” “嗯,先给大头一个。” “谁的豆子捡得最快最好啊?” “小花。” “小花也有一个。” “可是我也捡得好。”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不情愿地说。 “对啊,我看刚才大家都做得很好,先从小到大每人发一个,以后看谁表现得最好再多奖励给谁一个好不好?”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欢呼道。 看着孩子们热切地围着静真和静如,杜玉清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失落,脱口而出的话就有些言不由衷了。她说:“大师姐,还是你看人准确,这静真师姐和静如师姐对孩子们真是很有耐心,她们是当之无愧的好先生。孩子们对你们也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第一次见到这些面黄肌瘦而又邋遢的孩子们时,杜玉清就无法像这些师姐们一样毫无芥蒂地去拥抱他们,轻声细语地和他们说话,而是下意识地保持距离。女孩子们还好,面对着那些男孩子们她更有一种不忍直视的痛心。四个男孩中只有一个是健全的,个子还特别瘦小,其余三个不是豁嘴,就是瘸腿,还有一个是六指,面对他们杜玉清心里就有一种对现实残酷人心险恶的悲哀失落。 “我怎么听着有些酸溜溜的味道,莫不是有人倍感冷落,心生嫉妒了?”大师姐看着杜玉清笑着说,“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什么人做什么事老天都安排好了。对于这些孩子,我们之前所能做到的只是在他们悲惨的人生中给一些安慰,而你却是可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功德孰高孰低不是一目了然吗?即使这些孩子眼下不理解,长大了他们也一定会感激你的付出。” 对啊,只要她是真心的付出,又何必纠结于眼前的回报呢。还是自己的境界低了。杜玉清不禁莞尔,真心地说:“谢谢你,大师姐。”没想到这个原来她有些排斥的大师姐反而是最理解自己的人。 “你怎么总是谢谢不离口,虚伪!” 好吧,这个大师姐嘴巴上还真是不讨人喜欢。“大师姐,那这慈幼园今后的事物还麻烦你们几位师姐多费心了。好啦,好啦,不说这些客气话了。我们现在去素饼工坊,如果做的不好,我可就直言不讳地批评喽。” “那是当然。” 杜玉清嘘了一口气,和这大师姐说话还真是不习惯。 “普照素饼”是杜玉清给她们制作的素饼起的名字,目前暂时做的只有绿豆和红豆两种馅料的素饼,杜玉清原来主张外表用糯米粉做成麻薯式的,但大家好像更喜欢酥皮的,而且因为它能保留的时间更长,所以杜玉清不得不少数服从多数,把多数素饼做成酥皮的。 走进工坊里,大师姐她们雇佣的六位手脚利落的女居士刚好出炉了一批新饼,但杜玉清尝过了之后感觉并不理想,表皮不够酥脆,没有层次感,里馅也不够细腻,吃在嘴里还是有颗粒的感觉。 “怎么回事?”杜玉清问,“前两天不是做得挺好的吗?”前几天杜玉清把家里的蔡二嫂和刘婶子都拉了过来手把手教她们做了几天,怎么蔡二嫂她们离开了两天就不行了?幸亏因为前头门市还没有搞好,现在还都是实验阶段,要不然这样的质量东西就卖出去,她们的招牌可没法树立起来。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想尽快一点做出来,心态上就有些急躁了。”二师姐静净解释说。 “这样的质量是不行的,我没有要求你们快,只要求你们做的好。” “好吧,”大师姐皱了皱眉,“大家再做一次。” 可是,过了一个时辰后新鲜出炉的劳动成果还是不能让杜玉清满意。她用刀把素饼切开两半,只看到横断面她就不满意了,上面颗粒可见,细尝之下不仅口感不够细腻,味道也不够均匀。怎么回事?她全程盯着大家操作,好像没有什么疏漏啊,该有的工序和步骤都做了,但为什么效果就是不理想呢? 大家看着杜玉清皱着眉,就知道她还不满意。两位师姐和几个居士工人也拿起了素饼尝了尝,有的居士也觉得不满意,神情沮丧;有的居士则完全尝不出和之的素饼有什么差别;还有的工人显得不耐烦了,说了一句:“我觉得挺好的呀,干嘛一定要这么严格,我觉得马马虎虎就这样行了。” 二师姐静净也茫然地说:“怎么办?我也尝不出来有什么差别,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杜玉清说:“我要求的是外表酥脆,有层次,里馅细腻,入口即化。现在明显可以看到颗粒,肯定是不行的。大家们再试一次吧,还是要做得更细致些。这些都倒了吧。” “倒了?这也太浪费了吧?”几位师姐都惊诧地叫了起来,“即使做得达不到你的要求,我们不卖就是了,还可以给孩子们吃,或者拿回去给庵堂的师姐们,你就这样倒了岂不是太糟蹋粮食了。” “不行,不达到要求的素饼一个都不能留下。”杜玉清虽然也心疼粮食,但她还是决定一定要都倒掉,不然下次大家再做不好也会无动于衷,觉得这些东西起码还可以留着自己人吃,没有被浪费掉。她不能让她们感觉有退路。 还想再做一遍时,才发现浸泡的豆子用完了,杜玉清只得吩咐明天多浸泡一些豆子做准备,然后大家不欢而散。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普照素饼 晚上在写日志时,杜玉清反省了白天发生的事。她知道自己说话还是有些决然了,让师姐和工人们都有些下不了台,但她并不后悔,在京城时她就很反感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将就着吧。”衣裳穿在身上不合意,人们会说“将就着穿吧”;食物不合口味,人们会说“将就着吃吧”;夫妻俩吵架,人们会说“将就着过吧”……仿佛人生所有的的事情都可以马马虎虎地得过且过,到了杭州杜玉清发现这里的人做事精细多了,但免不了还是有人敷衍了事,也许是他们习惯使然,也许是因为思想上的不在意,这都是杜玉清无法接受的态度,但自己要用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精益求精呢?硬性规定一定要按具体步骤操作,还是用师父说的心灵约束?还是双管齐下? 第二天,杜玉清带着刘婶子到了慈幼庄,也许是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大家倒也心平气和。在刘婶子的带领下,大家又操作了一次,这才发现问题出自哪里。原来素饼的面皮前后要醒三次,用油皮包住油酥时醒一次,取面团擀成面皮时要醒一次,到最后把豆沙包进去还要再醒一次。可前两天大家在做的时候只记住了前两次而忽略了最后一次。 还有就是作为馅料的豆沙,要想得到细腻的豆沙,是要将浸泡了一夜的新鲜豆子煮得开口烂熟,然后用淘米簸箩慢慢掉洗滤掉豆壳,然后再沉淀滤干。但有的工人在过滤时不够细致,有时候会忽略边边角角比较大的颗粒甚至豆壳混入馅料中,造成了豆沙的粗糙。 尝过了这次的素饼,大家不做声了,她们都认识到自己其实能够做得更好。 一位居士师姐建议说:可以将煮好的豆子直接放在踏碓石臼里捣烂,这样不仅可以省略去壳的步骤,而且豆沙可以捣得更均匀不会留下看不见的死角。 这一下启发了大家的思维,于是纷纷提出了各种改进的建议。杜玉清由此也突然想起北方常见的用毛驴拉的石磨,北方人爱吃面食,常用石磨来把粮食加工成粉或浆,如果要说细磨细研目前没有比它更好的工具了。但南方人喜欢吃稻米,就不需要石磨这种工具,起码她在杭州就没有见过,一问之下还真有,不过是需要到石匠那里订做。 太好了!大家都兴奋起来,这真是习惯决定了思维,放着这么好实用的工具,大家愣是没有想到。石磨都能把干豆磨成粉了,还怕不能把煮熟的豆沙磨得如泥一样细腻?到时候她们不需要这么辛苦还能达到更好的效果,怎么不令她们如释重负?杜小姐虽然待人大方,但对工艺的要求太严苛了,有时真让她们喘不过气来。 对于众人的小心思,杜玉清并没有在意,她还在盘算着做另一种点心,刚才师姐提到了用石臼舂馅料,她由此想到了它可以有另一个用处,就是可以用来舂用糯米和粳米混合而成做出的糍粑面皮,这样得到的面皮会既绵软又弹性十足,杜玉清甚至想好了能用来舂米的人。 杜玉清考虑清楚后,心思又回到了现场,她对众人说:“我把刚才的步骤写了下来,大家跟我一起念。过半个时辰我会考大家是否记熟了,没有记熟的人,再给一天的时间,如果明天还记不下来,对不住,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话音刚落,大家惊愕的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也太苛刻了吧。有的人看待杜玉清的眼色就有些不好了,一副果然你付的工钱高就想办法使劲折腾我们的神情。好在师姐们细心地安抚,几个人敢怒不敢言,半个时辰过后尽管有的人背得磕磕绊绊,但大家还是都通过了考试。 “下面就按我们刚才背的步骤一步步来,再操作一遍。” “一是什么?” “一和水油皮,将十份的面粉、半份的糖、四份的油拌均,然后冲入五份的沸水,拌在一起和均,盖上盖子,然后放置一边醒两刻钟。”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并同步操作,用量筒舀出所说东西的份量。 “二?” “二、拌油酥:把十份的面粉和五份的油拌均在一起…”大家继续一边说一边操作。 这次做出来的素饼切开后横断面看着就比原来好看许多,里馅平滑细腻,呈现半透明色的淡绿色。咬进口里那表皮的芳香和层层的酥脆感让大家都不由地点头。 “好,小芳师姐你带大家像刚才一样再做一遍,二师姐你负责监督。” 小芳师姐点点头,杜玉清发现她是这几个人中做事最仔细的,决定提升她为管事。 “一?” “一和水油皮……” 她们每次做三十个。做完了这一次,杜玉清让她们再做三十个,这下有的人就不满了,为什么不能一下做它一百个,要这样来回地折腾她们。 看着大家不解的目光,杜玉清问说:“众位师姐信佛是为了什么?” 有的说:“为了脱离苦海。”有的说:“获得智慧。”有的说:“求来世脱离畜生道在人道中轮回。” 杜玉清淡然一笑说:“说到底佛法就是讲因果轮回,《法华经》讲:‘诸佛世尊欲令众生开佛知见、使得清净故,出现于世。’我们向善就是期待以后日子能过得幸福。如果我们供奉在佛祖和诸菩萨面前的东西都能马马虎虎,我们还能说是虔诚向佛的居士?佛祖和菩萨还会保佑我们吗?” 几位居士面有惭色,面面相觑,但还是有的人不解地问:“你是说这些素饼不是为了售卖的,而都是要供奉给佛祖的?” “有区别吗?佛祖讲:众生平等。《金刚经》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每个人都是活菩萨,为什么我们售卖给世人的东西和供奉给佛祖面前的东西要有区别?” 众人哑口无言,若有所悟。看来和什么人说话,要用他们通俗易懂的语言才更有说服力。 大师姐沉吟片刻说:“五师妹说得对,我心即佛心,佛如何待众生,我也如是待众生。能让众生欢喜者,即让佛菩萨欢喜!事事皆可修行。大家可以把这一遍遍的工序当成我们在一遍遍地念经,也是件功德。” 二师姐静净也会意说:“大家也累了,我们索性休息一会,来念段经文吧。”于是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大家纷纷仿效,众人开始虔诚地诵读起《金刚经》。从香赞开始偈开始,声音整齐划一:“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也许是因为共修,大家越念越有感觉,到最后念完回向偈:“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众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发出共振,整个房间都颤动起来,回响着一种嗡嗡的声音。 在共读中杜玉清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些师姐很多人都不识字,但她们全都能把《金刚经》完整地背诵下来,杜玉清从中感受到她们虔诚的愿力发出的回响,这让她重新审视了这些人。她应该更大地开启她们善意,而不是只是用命令和规矩来约束她们。先给她们单独开辟一间禅房供大家打坐和共修念经吧。 “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念完回向偈大家都不由地相视而笑,她们在熟悉的经文中获得了安适。 杜玉清趁热打铁,笑着说:“既然同是修行,我们何不在每天做工前都来念一段经文?把我们的祝福和祈愿化在我们的劳动中,化在食物中回向给所有的客人。”所有的师姐都眼睛一亮,对啊,这样做岂不是更有意义? 好,那就马上再来试一次吧。于是大家又念了《佛说阿弥陀经》,最后在大师姐的带领下,双手合十回向:“愿以此功德,惠及我们的食客,愿他们心里安详,生活幸福。” 哇!愿力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念完这几句话仿佛注入一种魔力般,大家突然有种圣洁美好的感情萦绕在心头,这种感情让她们身心变得异常充实幸福,大家又开始和面、擀皮,每个人动作都沉静而安详,好像现在她们做的是天地下最重要最美好的事情。 到最后师姐们再一次尝到自己做出来的素饼时都感动得哭了,这真是她们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里面充满了真心实意的祝福,是甜美和幸福的滋味。她们相信这样的食物一定会让众生欢喜,让佛菩萨欢喜!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杜玉清,杜玉清笑着点点头,这才是她要的东西。“你们可以把它们当之无愧地供奉在佛祖面前,送给外边的孩子和庵堂的师父们了。” 噢~大家欢呼起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门市开张 素饼端去给孩子们吃的时候,孩子们早已等得着急了。这几天工坊都在试做素饼,空气里总是飘散着一种食物的甜香,让这些孩子垂涎欲滴。可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什么,当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一个装着两块素饼的碟子时,所有人都咽了口水。杜玉清和师姐们看着这些孩子规规矩矩坐着,那种又急切又极力克制的可爱表情真是让她们既心酸又欣慰。 “好,可以开始吃了,这些素饼的里馅就是你们挑选的豆子做的,所以它们也有你们的一份付出哦,你们可以好好品尝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哇!孩子们骄傲地拍起手来,然后咬下来一小口慢慢地咀嚼,那种香脆、那种甜美真是一种无法诉说的滋味。孩子们动容了,急切的男孩子食物还在嘴里就大声叫道:“好好吃喔!以后我们天天捡豆子,就可以天天吃吗?”女孩子们腼腆些,但也是热切地把目光看向静真、静如两位师姐。她们俩又看向杜玉清,杜玉清微笑地点点头,“哇!太棒了!”孩子们再一次地欢呼起来,他们从心里发出的欢喜感动了在场所有的师姐,感性的静真更是留下了热泪。 大师姐的眼睛也湿润了,她对杜玉清说:“我不得不说你对佛法理解的比我深刻。” “怎么会?引导大家念经,把工作当做修行,不都是你和二师姐在做的吗?而教育和鼓励孩子们向善也都是三师姐和四师姐在做的事情。” “才怪!”大师姐瞪了杜玉清一眼,“看着大家现在情绪高涨干劲十足,我才发现你是最厉害的,不动声色地就把大家往正向精进引。《佛说法乘义决定经》中说:‘云何正精进。谓能勇猛。破烦恼魔。常修善行。无有懈怠。是名正精进。’你做的对,与其吓唬人作恶的后果,更应该激发人的善念,把我们的日常行为同修行结合起来,不然这个马虎一点,那个也马虎一点,我们整个人生最后都歪了。” 杜玉清呵呵地赔笑。放下成见,看到每个人美好的一面,并充分发挥他们的优点,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修行?是一种向善的精进? 六月十八日,观世音菩萨成道日的前一天。普照素饼的门市开张了。 一大早,一直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附近的居民都好奇地过来围观,这几天他们总是闻到一种食品的芳香,一问才知道这里是普照庵堂设立的素饼铺子,正在装修呢,准备六月十八日开张。 所以这一天一早,附近的居民不约而同地就过来看看,想看看庵堂的铺子会布置成什么样的。只见青砖铺地,原木做柜,整个房间干净而整洁,铺面中间还摆了两张长桌和配套的长凳。两位穿着素净衣裳的居士热情地招呼居民进来坐,不由分说,为每个人端上一杯热茶和由两个半块素饼拼成的一整块的素饼,说是让他们免费尝尝,吃过了觉得那个好再决定不迟,不买也没关系。那半块素饼是绿豆和红豆两种口味,又香又甜,而且细腻软糯入口即化,真是他们从未吃过的好东西,再配上温热的茶水真是相得益彰,吃下去后整个人都有种舒泰的感觉。 乡邻们吃完了,所有的人都还流连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有些舍不得走了。服务的居士就会立刻上前问他们还要不要再来一块,是绿豆口味,还是红豆口味?大多数人都会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或者赶紧出门,或者在柜台上买上一两块自己喜欢的口味的素饼算是对店家有个交代。但也有平日就胆大皮厚的好奇之下还真又张口再要来一块,结果人家师姐真的又端上一整块素饼来,还为他蓄上热茶,脸色如春风化雨和蔼可亲,他坦然地吃完了第二块,到第三吃他换了一个口味又要了一块时师姐的面色仍旧不改时,这下他就如坐针毡了,匆匆忙忙吃完后,价钱也没问就买了一整盒出门了,出门就对看热闹的乡邻竖起了大拇指,回头还逢人就夸普照素饼店的仁义和大器。 这下普照素饼在附近一下就变得家喻户晓了,这让许多远处的人不相信特地过来看一下,市场上买熟食的店家自然是都给试吃的,但像这样大方给了完整一块甚至可以再加的,还有热茶供应的,这是头一份。店家甚至不计较客人的衣着,不计较人家是否有购买能力,能够购买多少,一视同仁地热情接待的,着实感动了乡邻们。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那素饼实在是好吃,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普照素饼的口碑就建立起来了。后来人们听说,原来这素饼赚的钱是用来抚养后面慈幼庄的孤儿们的,心存善念的人就更是拥戴了,“阿弥陀佛。这是积德呢。”善良的婆婆大嫂们如是说。 可是这样的大方地给食客试吃,对这些居士和师姐们也是有一个心理接受的过程,杜玉清刚一提出时,大部分的人都不赞同。试吃当然应该,学习别人当食客要求时就给一丁点尝尝就好,何必这样大方?有的师姐还忧心忡忡地担心这样大方地给免费试吃,会不会被太贪心的人给利用了,把店里给吃破产了? 于是杜玉清问:“如果是你们,你们会贪图这一点的便宜吗?” 大家都摇摇头,她们当然不会这么贪心,不然佛祖会惩罚的。可以其他人会不会贪心就不能保证了。 “既然我们相信自己,那我们也应该相信其他人。一切皆镜像反射,你给予善,别人会回报善;你给予信任,得到的是信任。所以不用担心。” 事实还果然如杜玉清所料,尽管开始时几乎每个人都会试吃,每天都损耗了大量的素饼,但到后来,试吃的人越来越少,反而买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一买就是几盒,尤其很多人知道这素饼同样供奉着给菩萨的时候,对普照素饼的喜欢和信任就更是无与伦比了。人与人之间会互相欺骗,可是谁敢欺骗菩萨?那不就是犯了天条会下地狱的。所以普照素饼的生意越来越好,生产数量节节攀升,从开始时每天做三百个,到后来的五百个,八百个,一千五,最后到三千个,但到了三千个,就怎么也不再增加了。让有些迟来而空手而归的客人抱怨不已,也让有些人钻了空子。 过了没有多久附近仿照着普照素饼开的店铺就有了两三家,虽然门帘上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挂上“普照素饼”的招牌,但私下给不明就里的客人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也是普照庵堂的素饼。普照素饼十文一块,旁边仿照的素饼店就卖五文钱一个,普照素饼门市卖分成两种包装,一种是一两块的散装,用干净的粽叶扎成漂亮的圆形;一种八块一盒的包装,食盒用竹篾编成,又漂亮拎着又趁手。仿照的人也如法炮制,不过就是粗糙许多。对此普照素饼店也没有去为难他们。 有的人觉得普照素饼确实好吃,但实在太贵了,免不了贪小便宜去买那五文钱一块的,但吃过的人下次宁可排队也会回头去买那贵上一倍的素饼。比过了才知道差异。而且,普照素饼店很快又推出了一种皮薄馅重的福饼他,它的肚子大大的圆圆的,馅料满满的,既饱满可爱又非常好吃,尤其是它的面皮更是特别,不仅雪白绵软还又弹性十足。它共有两种口味,一种是细腻的芝麻馅的甜口味,还有一种是笋子、豆干和香菇混合的咸口味,都让人非常喜欢。这种福饼是四个一盒,也是八十文一盒,可惜的就是售卖的数量更少,稍微去迟了,就已经售罄了。有的人为了怕明天买不到就忍不住多买了两盒,素饼店的师姐就会好心地劝,说:天气热,这些东西不能久放,让他们少买一点。有时候迟来的客人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台,忍不住抱怨地问:她们为什么不多做点。居士姐姐就会歉意地说她们每一块素饼都要做得精细,这已经是她们最大的极限了。而福饼的面皮更是要一锤锤在石臼里舂打出来的,如果要再增加,势必就无法保障品质,那就会对不起众位活菩萨了。 食客无话可说,回味之后,更是敬佩这些师姐们的诚意和实在。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季敏逃婚 六月十九日,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普照庵堂里人山人海,听说庵堂今天要举行大法会,虔诚的信众都涌进了庵堂。 在大乘佛教中有四大菩萨分别掌管着智、悲、行、愿四大修行,文殊表智慧、观音表慈悲、普贤表行践、地藏表愿力,而阿弥陀佛座下的首尚菩萨就是观世音菩萨,遇难众生只须诵念其名号,观音菩萨即前往拯救解难,故名观音。她比起代表着智慧的文殊菩萨在一般百姓中享有更高的影响力,也许是因为现实的娑婆世界太艰难,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品格更能给百姓以安慰。 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作为虔诚的信众或者想祈愿的香客自然都涌到各个寺院去烧香拜佛。尤其是普照庵堂主要供奉的就是观音菩萨,而且听言庵堂今年的法会特别隆重,所以信众蜂拥而至还有不少外地来的香客。他们在普照师父们的带领下念佛、放生祈愿家人身体健康、顺遂平安,还有的信众还参加了法师开示等更高级的修行活动。 季敏今天也来到了普照庵来祈愿,前几天她因为不满父亲要把她许配给南京操江提督江家的傻儿子为妻,就从家里偷跑出来了。听到母亲身边的嬷嬷告诉她这件事时,她如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跑到大娘那里去责问时,平日看上去懦弱柔顺的她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这是你父亲定的。”她委屈地哭了,马上去找父亲,父亲却不在家,只得留了一泡眼泪跑到自己亲娘那里去哭泣诉苦。 没想到这次亲娘也无可奈何,反而劝她要听父亲的话,说:自从她上次伤了她三叔耿其峰后,她父亲对她都没有了好脸色,说她教女无方,害他损失一个得力的兄弟。季敏不以为然,听到父亲季伯豪回来的音信立刻跑到父亲面前,又是说笑又是撒娇,把父亲逗得哈哈大笑。但一等到她说不愿意嫁到江家时,父亲的脸色就放了下来,说:能嫁进操江提督家是她的造化,人家原来是准备娶杭州知府的闺女做正妻的,要不是人家得了急病而亡,还轮不到她呢。 季敏气急之下,脱口而出:“什么得了急病暴毙,我看是不情愿嫁给一个傻子吧!父亲,要嫁谁嫁去,我可不嫁,把我逼急了,我也去死。我看你们怎么和人家交代!” 父亲厉声呵斥道:“你敢!我先打断你的腿!” 季敏放声痛哭,“父亲,您说什么疼我原来就是骗人的,您把我嫁给江家,不过就是为了您好攀上人家。在您眼里,我就是一个可以卖上好价钱的物件。” 没想到父亲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婚姻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说三道四。这婚事你嫁也得嫁,你不嫁也得嫁!” 季伯豪不由她分说就让人把季敏给拖回她的屋子,还找人看着她,不让她出门。直到江家给她家下了聘礼,她娘喜滋滋地拿着礼单给她看,“两千两呢!”她娘说,“以后这可就是你的嫁妆了,一辈子吃喝不愁了。”看着她情绪低落,劝说道:“男人嘛,还不都一样,最重要是家族有权有势。别看你父亲平日里气派,在江家管事面前都是要低头的。将来你嫁过去了,看你大娘和你那些哥哥姐姐要不要在我们面前卑躬屈膝!” 季敏被自己亲娘的话给恶心到了,她虽然没有见过江家小儿子,但街上那些衣裳肮脏,鼻涕口水一直流的傻子不是没有见过,一想到要嫁给这样的人,想象着这样一个傻子会是她一辈子的丈夫,她就浑身哆嗦,真是宁可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去摆谱。没想到自己亲娘却是这样势利,把自己闺女卖了还只想到自己的好处。情急之下当天她就卷了细软就偷跑出来,走之前,她还偷偷找到平素最帮她的三师兄吴贵显,想让他护着她一起逃走。 不知为什么自从上次护镖从歙县回来以后,三师兄吴贵显就对她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她开始也没有在意,反正巴结她的师兄师弟多的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就他那粗鄙的样子她还看不上呢,谁想到一声晴天霹雳,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傻子,她下意识第一个想到可以帮忙而且是最可靠的人就是三师兄了。 “三师兄,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傻子。”季敏眼泪汪汪地说。“你带我一起逃走吧。”吴贵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随即黯淡了,问:“那我们是以什么关系逃出去呢?” “师兄妹啊,等这阵风头过去后我们就回来,三叔走了,我让父亲升你做镖头。” 吴贵显苦笑了,自己还是自作多情了。师妹一如既往只考虑到自己,根本没有为他着想。如果他就这样护着师妹逃跑,传到外边说不好听的就是私奔了。成功了,他们以后要以什么为生?今后要以什么关系相处?万一失败了被抓了回来,以师父的行事风格,他千求万求的好事被他给破坏了,他不会拿师妹怎么样,照样会风风光光地把她给嫁出去,却会把忤逆的气撒在自己头上,轻则会打断他的腿,重则会要他的命,而面对他可能付出的巨大代价,师妹就这样轻飘飘地一句许诺,就想给他打发了,还真是自以为是啊!不过这次,他再也不会糊里糊涂地为她牺牲了。 吴贵显摇摇头,“师妹,你知道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就同你一起跑,如果不愿意,我,我就没法从命了。” 季敏睁大眼睛,她没想到自己都这样悲惨了,三师兄还这样逼她。泪水瞬间就盈满眼眶。“你……你,我……我都走投无路了,三师兄为什么还要忍心逼我,落井下石呢?”人为什么都是这么势利?自己不过就是请三师兄帮一点忙,他就要她嫁给他,这不是趁火打劫,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吴贵显苦笑,原来自己想和师妹结婚,是自己在逼她,是在落井下石。他心里一阵悲哀,又有种梦幻醒来以后的释然,原来的心虚荡然无存。他坚定地摇摇头,说:“对不住了,师妹,我没办法就这样护着你逃跑。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离去。 季敏跺跺脚,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什么一辈子对自己好,都是放屁!人都是不可信的。 季敏只得自己一个人离开家,开始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后来想起刚脱离了镖局的三叔一家在杭州,就想来投奔他们,可是她并不知道三叔具体住在哪里,只隐约听父亲说过一嘴:三叔因为她上次的误伤身体不济了,无法再操心劳累,只好退出镖局跟着五哥来杭州修养。父亲当时还悻悻地说:“没想到耿家小五还有这种造化能被杭州府同知给看上,如果当时把敏儿许给他倒也不是件坏事。”季敏当时正被父亲给骂了几句,懊恼着不敢回嘴,心里却着实地不满:谁会看上他呀!但不知怎么的,现在就想起父亲的话来。 对,去杭州,去找三叔求救,父亲对三叔一直十分看重,这次三叔想退休去杭州修养,父亲还极力挽留来着,最后三叔说他已经答应了杭州同知那里,他不过去不好交代,父亲才放他走的。以三叔在父亲中的地位,三叔是能劝住父亲的吧。她还可以去外边好好玩玩,让家里人就好好着急吧,谁让他们不肯答应她的请求,急死他们。 不料,一出门季敏就体会到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这句话的道理,一路上吃了好多苦。有一次,一群混混围着她欺负,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人家打的,要不是她急中生智跑到人家捕快跟前求助,叫嚷着:我哥哥在为杭州同知当差呢。人家真不会帮她呢。不用说还帮她雇了可靠的车子,后来一路顺利地到达了杭州。这让她体会到权势带来的优越感。 可是她在杭州府同知家门口徘徊了半天还是不敢进去,旁边隔壁两个门就是杭州府衙门,那门口威严的气势着实让她害怕,她怕万一她听错了,三叔一家并不是投奔了杭州同知,或者五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因此而惹恼了同知老爷,那些持刀荷棒面相凶恶的衙役会不会把她给抓起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庵堂法会 季敏在客栈听说今天普照庵有盛大法会就出来散心祈愿。烧完香,她随着人流中盲目而走,看着兴高采烈的人们,她的心里却充满了失落和挫败的感觉,如果是在往日,她只要吩咐丫鬟往香油簿上填上几两香油钱,立刻就会有知客把她们奉为上宾请进内室喝茶了。她摸了摸干瘪的口袋,离家出走时匆匆忙忙带的银子不多——本身可带的现银就不多,还是灵机一动又抓两件首饰,一路上又是雇马车,又是住店的,还有用度价格的糊里糊涂,她又不肯委屈自己,银子就跟流水似的花出去,现在口袋里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得尽快找到三叔他们,不然明后天除了当首饰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这首饰原来都是她心爱之物,她真是舍不得。 忽然,季敏发现有几位穿着体面的夫人和小姐在丫鬟和嬷嬷们的簇拥下往旁边的一个院子走去,她们华美的穿着和体现出来的风度都让季敏垂涎三尺,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只见夫人们在亲热的说着话,三位小姐也亲昵地走在一起,其中一位穿着黄色襦裙的小姐搂着另一位腰身挺拔穿着藕色褙衣小姐的胳膊,嗔怪地说:“怎么这件衣服我没看见的,是不是又是你新做的?真是的!只顾自个打扮了,也不管我!” 穿藕色褙衣小姐的小姐做出无奈的表情,回答说:“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天天穿着新衣倒惦记着我的衣裳。我这还不是‘云裳’里现成的衣裳嘛,我不过外边再搭了一件原来的褙子。” “我不管,反正你搭配得就是好看,明儿你要再陪我去逛逛,帮我参详一下如何搭配,我也买它一两套。” “你呀,不知道让你入伙是便宜你呢还是害了你呢,我看你在里面赚的钱又都还回去了。” “那还不好吗?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了,自从有了这云裳’,为了穿上这些漂亮的衣裳我又是坚持锻炼又是节食的,瘦了好多。连我爹都说我精神了,还表扬我懂得努力和自律了,他说:努力和自律是一个人成功的关键。” “你是把令尊的话混淆地说吧,要是令尊知道你这努力和自律的原因是为了穿上漂亮的衣裳,我估计要哭笑不得了。” “嘿嘿,甭管什么原因,最终能达到效果就行。我爹还说这都是你的影响,让我向你好好学习。” 听到她们谈话的季敏羡慕不已,听这两位小姐的意思,她们不仅身份高贵,家里还有赚钱的买卖,这“云裳”就有她们家的股份,虽然她没有见过这“云裳”是什么样的铺子,但看着她们身上那半透明的褙子,繁复精美的绣花,隐隐约约衬托出来的曼妙曲线和飘然的风度,想必里面的东西都是上品。就是之前在家里,她一年也难得穿上一两件这样高贵的衣裳。哪个姑娘家不爱美,如果自家有这样一个店,她也会像那位穿黄色襦裙的小姐一样,成天穿着新衣裳在街上招摇,在别人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中高傲地穿行。 可是现在她却是对着别人自惭形愧的那个人,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这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傲地昂着头,被人众星拱月一般地簇拥着护着呢。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是那么的不公平。想到这里,季敏的心跟老鼠啮啃过似的又痛苦又绝望。 后来两位小姐的话她就听而不闻了,穿藕色褙衣小姐说:“银子再多你也要节俭着点花,俗话不是说吗: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 “知道,知道,我不是想穿得漂亮点为店铺做些宣传嘛。而且我也已经照你说的话做了,不能光想着自己,要想着父母兄弟好,要对周围的人好。我娘今天身上的衣裳就是我给的,你没看到,我娘收到的时候,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害得我也哭了,我原来以为因为‘云裳’有自家的份子,里面的衣裳她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去买了来,却没想到从我手里给她,跟她自己去买的完全不一样,人们最看中的就是心意啊!”黄色衣裳的小姐得意地说。转头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道:“诶,对了,听婉娘说,今天法会师父们的法衣都是你自掏腰包给做的,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笔的费用应该我们大家一起出算在公共支出里。” 穿藕色褙衣小姐说:“算了,这是我个人的心意,也来不及和你们商量,如果你想表达心意,待会多给庵堂捐些银子吧。” “这个自然。” 也许是季敏不知不觉跟得太近了,黄色襦裙身边跟着的嬷嬷和穿藕色褙衣小姐后面的一个丫鬟同时警戒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个嬷嬷身板结实明显是有武功的,她一个眼色扫过来跟刀子一样凌厉,让季敏心里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但另外一个丫鬟却让季敏怔愣了,她个头不高,有着一张肉乎乎的圆脸,季敏心里打了一个突,这个人好像是在哪见过的,可是在哪呢,她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沉思间,她被禅房门口的两位师父给拦下了她,问:“对不起,请出示帖子。” 正在沮丧中的季敏声音不由地拔高起来:“什么帖子?还需要帖子?佛祖不是讲众生平等吗?难道出家人也这么势利吗?”她的声音尖利而高亢,让人纷纷侧目,已经进门的几位夫人和小姐也回过头来。在她们面无表情,有的甚至是蔑视的目光中,季敏不禁涨红了脸。 “对不住,这是我们住持为了答谢贵客而专设的禅茶会,席位有限,对不住了。”两位师父言语谦和却态度坚决地把她拦在了门外。 后面又有陆续的夫人小姐进来,她们各个身着盛装,仪态万方,她们的嬷嬷或丫鬟都是双手恭敬地执着请帖递给师父,听到的头衔都是“布政使夫人和小姐”、“知府夫人和小姐”……她们一个个从季敏身边走过去,她感觉她们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路边乞丐似的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季敏实在自惭形愧,只得讪讪地离开。 张婷芳和杜玉清随着众人上楼,来到了二层的禅室门口,在知客师姐的引导下换上软底的僧鞋后入内。禅房里非常宽敞,整洁而朴素,除了地板上摆着一个个的蒲团,纤尘未染。 因为来得早,除了寥寥的几位客人,还有就是在四角上侍坐的八位接待师姐,她们穿着统一的宽腰阔袖、圆领方襟的清灰色海青,仪容整肃,道风庄严,让人肃然起敬。看见她们来,其中一个站立起来上前为她们引坐。她没有说话却朝杜玉清眨眨眼,杜玉清忍不住都要笑了出来,除了三师姐静真还有谁这么活泼呢。 “嘿,”张婷芳小声对杜玉清说:“我发现你给这些师姐做得衣服还真是好看,为了这个我都想出家体验一下了。” “你呀,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治了。”杜玉清无奈地摇头。不过,为了做好这些海青还真是费了她一番功夫,海青虽然不属于法衣,但除了袈裟之外,它是用于礼诵、听经、会客等重要场合最圣洁的僧服。为了在法会上给师父和师姐们的穿着也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她找了不少材料,最后才找到这种又透气又挺括的棉麻质地的布料,专门进行了染色,最后裁剪缝纫而成。眼下看效果还不错。 “你觉得这种式样,我们染成其它颜色会不会也好看,比如深蓝色在家喝茶时穿?”张婷芳又凑到杜玉清跟前嘀咕,杜玉清笑了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块木牌,上门写着“止语”两个字,张婷芳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知道了的表情,不做声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茶禅一味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人们陆续到场,杜玉清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可以看见陆续进来的人,其中很多是熟悉的面孔,施文倩、林莹如、叶媛玉等等,经过了退亲风波,林莹如好像也逐步走出了阴影,这次也出来见人了,对于她这种态度杜玉清非常欣赏,人生挫败没有什么了不起,跌倒了再爬起来,况且原本就不是她的错,只是运气不好而已。杜玉清冲着目不斜视走到跟前的林莹如笑着点头打了招呼,林莹如似乎没有料想别人都对她熟视无睹,甚至指指点点的情况下,杜玉清能一如既往地待她,怔愣了一下也点头回了一个微笑。 前排都是夫人们的位置,小姐们都坐在第二排。坐在施文倩旁边的叶媛玉看着杜玉清比她们的位置靠前,明显处在主宾的地位,不甘愿地叫来知客师姐质问道:“知道我们的身份吗?为什么我们的位置在这么后面。” 知客师姐和颜悦色地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止语”的木牌,没有说话。 叶媛玉不愿意息事宁人,她示意这位师姐和她走到门口,又问了一句:“我们是布政使施家的人,为什么把我们的位置排在这么后面?” 师姐无可奈何,只好张口小声地说:“对不住,我们不知道各位的身份,是按请帖的序号排列的。” “那你们又是按什么原由排序的,为什么她能做在前面?” 回头师姐看了一下,才知道她指的是杜玉清,从容地解释说:“杜小姐对我们庵堂贡献比较大,她的位置是住持师父特地安排的。” “贡献大不就是多出银子嘛,我们不是也捐了一百两,如果不够,你把我们的位置也往前挪,待会我给你们捐更多的银子。” “对不住,这位置是已安排完了,不好调整了。” “要不就把杜小姐的位置调整给我们,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告诉我她给了多少银子,我马上补偿你们。” “施主,您误会了,师父论庵堂的贡献并不是以银子的多寡来论的。”师姐好脾气地回答。 施文倩听着叶媛玉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禅堂里面的人纷纷回头张望,母亲也不满地回头瞪了叶媛玉的方向,赶紧走过去低声劝她,“算了,别计较了,快开始了。赶紧回来坐下。” 叶媛玉犹不甘愿,“不是,文倩妹妹,说什么这些出家人是方外人士,我看她们眼里分明只有银子,不然应该尊重我们的地位。” “你别乱说,觉明师太是得道高僧,不会如此庸俗,也许真是杜小姐贡献大呢,你再这样乱说,小心被人请出去。” 叶媛玉只得悻悻地闭上嘴跟着施文倩回到位置上,但心里难以平复这种抑郁之气,后来整个禅茶会都心不在焉的。 人陆续到场,到了己时正,身穿黄褐色海青服的四位师父在住持的带领下鱼贯而入。禅房的门关上了,禅茶正式开始。 觉明师太首先躬身施礼,神态宁静而庄重,四位同样面容宁静庄重的师太在她两边一字排开同时躬身施礼,来宾赶紧躬身回礼。 茶道自唐以来,先后经历了三个阶段,唐代是煎茶法、宋朝为点茶法,本朝因为太祖皇帝崇尚节俭,废除了团茶和饼茶,改为散茶直接用沸水冲泡。比较煎茶和点茶,散茶的冲泡程序则简单多了,但在僧侣修行中历来禅茶乃一味,简单并不代表粗略,完整的禅茶共有十八道程序,每一道程序都有个好听的名字,比如煮水是丹霞烧佛,投茶是菩萨如狱,冲水是漫天法雨,但因为今天的主题是答谢贵宾,品的又是绿茶,程序就省略了许多,但气氛仍然庄重而肃穆。 开始时师父师姐们双手合十,在木鱼和磬有节奏地敲打下开始梵唱《心经》,那空灵而悠远宁静的声音让众人烦躁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然后觉明师太带领大家静坐调息,与此同时作为伺茶的五位师姐开始生火烧水。这是侯汤。 然后是几位师父亲自操作的洗杯、投茶、冲水、敬茶。 觉明师太的动作专注,神态安详,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一种高贵而典雅的礼仪之美和禅定帮助人遁入无上智慧的魅力。觉明师太待水烧开后亲手拿起杯子一一清洗,四位师太亦步亦趋地同样操作。然后是投茶冲水。只见觉明师太从竹筒中用茶夹取出茶叶七八芽来分别置于白色的斗笠碗中,举铜壶冲点碗中之茶,先是注入半碗,到面前的五个杯子都倒完半杯后,再巡回注满另半杯的水,这是为了均衡致和的效果。水汽蒸腾,茶香渐渐氤氲了整个房间。 整个气氛安详肃穆,全场的人鸦雀无声,大家都凝神静气地观察着师太们的一举一动,除了铜壶煮水沸腾时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和举壶冲水声,房间里寂静无声,人们都沉浸在这美好安详的氛围中,体会着正念、正定的心境。 觉明师太亲自将四杯茶双手敬奉给面前的四位贵宾,其他四位师太也是亲手为其他人奉上茶来,众人眼见着面前杯子里的茶汤慢慢地晕开变成如翡翠般的色泽,香气开始在鼻尖缭绕,不由地**上泛。一位师姐叮地敲了一下面前的小磬,觉明师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一口,众人争相模仿,第一口的茶滚入喉咙余香满口,身心都润泽了,第二口,背部开始发热,脖颈渗出微微的汗来。啊,真是好茶啊! 这茶道最后的闻香、观色、品茶、回味都需要宾客自己体会的。至于是否能够感受到圆通妙觉,就看个人的修行和悟性了。反正禅茶结束后,众人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人们围绕着觉明师太等人,久久不肯离去,有的是谈刚才感受的,有的是请教佛理的,有的是想购买刚才的禅茶的,觉明师太等一一和蔼地答着。 “师太,刚才那感觉真是太美好了,我体会到众位师父内在的感恩和分享的深沉含义。古人说:对佛理的关照与感悟,是离不开茶的。诚不欺我。”施文倩两眼发光,围着师太喋喋不休,觉明师太颔首微笑,称赞她悟性高。施文倩兴致更高了,继续发扬:“禅茶让我们从平凡的事物中觉悟出大道来。真是太好了。此等圆融之心正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需要的修行。”看着师太一直保持着肯定的微笑,施文倩越说越激动,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师太,我也想学禅茶,要不我邀几个姐妹一起学习,请您来教我们,好不好吧?” “施主一心向善,善哉,善哉!” “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联系好人就与您联系。”在旁边一直骄傲地看着女儿和师太交流的施夫人知道女儿误会了师太的意思,作为一方住持,觉明师太不可能有时间来亲自来教这些小姑娘,却也不点破,任由女儿畅谈。 杜玉清把张婷芳母女送到了门口,回来看到施文倩还霸着师父,根本没有留意到师父已有了疲惫之态,心里不禁有些焦急。她回头张望了一下,监院觉慈师太正在门口送别客人,和蔼可亲地致谢、道别,把茶礼郑重地送到客人手里,充分享受着因为意外收到茶礼的客人们的惊喜和感激。 “里面是刚才的‘三味’禅茶和一些点心,不成敬意。笑纳,笑纳。” “二师叔,”杜玉清走到她近前低声说:“师父眼前这位是布政使夫人和小姐,她们想庵堂为她们举办一个培训班,专门教杭州府富贵人家的夫人和小姐们进行禅茶修行,您不去看看?” 觉慈师太闻言,眼睛一亮,转头快步朝觉明师太那里走去,脚步生风。“善哉,善哉,禅茶的修行主要是培养精洁、涤烦、致和的修养功夫,施主们若是一心向善,我等贫尼自然愿意提供方便法门。” 施文倩的笑脸转向觉慈师太,“太好了,我希望到时候茶室就这样布置,整洁朴素,让人体会到虚空的大雅之美。” 觉慈师太微笑赞同。施文倩越说越开心,“嗯,茶具倒不要太讲究,大雅若大俗。” 即使再疼爱女儿,施夫人也不禁为施文倩这些孩子气总说不到点子上的话有些羞赧了,作为在官场贵妇中应酬了多年的人精她从来是务实不务虚的,她微笑地说:“既然我家姑娘想和师太们结缘,今后就请师父们多关照了。”然后她给自己身边的郑嬷嬷使了一个眼色,郑嬷嬷自然领会了她的意思,拉着觉慈师太去谈布施供养三宝的事情。 施家母女自然有人陪着去一旁喝茶吃点心歇息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再结善缘 杜玉清扶着觉明师太回到寮房,师太面色苍白背后已经湿透了,但她只是休息片刻,在传喜小师妹的服侍下换上干净的里衣和常服后,又招呼杜三夫人等几位亲近的客人进来喝茶。觉明师太和杜三夫人的熟悉完全是因为师太认下了杜玉清这个俗家弟子后两人开始了交往,杜三夫人是个虔诚信佛的,又是一个善良心慈的人,两人虽然交流的次数不多却颇为投缘。 除了杜夫人,在座还有两位杜玉清不认识的气质高贵的夫人,经过觉明师太介绍中才知道她们也都是虔诚的信徒,也是师太的老朋友。一位是来自金陵南京的江夫人,一位是来自苏州的秦夫人,她身边还跟着一位二十多岁年轻的妇人,是她的二儿媳妇,娘家姓吴,叫兰芬,她人不漂亮,但皮肤很白,有一双细长的小眼睛,给杜玉清的感觉是她很精明,她总是能适时地帮忙或插话衬托气氛,这份细致和体贴就让杜玉清动容。 觉明师太身边的小师妹传喜,这次为众人奉上的只是普通的茶,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两味茶点,临近中午,大家都有些饿了,在师太的招呼之下也都不客气地动了手。咦,这素饼怎么这么好吃?!表皮酥脆,馅料香甜细腻,几人大感意外,不由地都交口称誉起来。很快的,每个人面前由两个不同口味的半圆拼成一个圆饼都被大家消灭光了。听说给她们的茶礼也有一盒素饼,另外还有一点刚才席上的禅茶,两位夫人都喜不自禁地谢了。 也许是因为面对老朋友,觉明师太显然精神格外放松,兴致也很高,冲着传喜叫道:“不是还有福饼吗,也给端上来。”转头对客人说,“这福饼因为做的少,传喜看我爱吃平时啊都轻易不肯拿出来。”传喜用食盒端上来的是四块胖乎乎圆润可爱的像包子一样的点心,外表裹着一层白粉,底下垫着两片竹叶,红色的漆盒、绿色的垫衬、白色的点心,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共只有四个显然是不够分的,觉明师太对吴兰芬说:“对不住了,秦二媳妇,只有四块,今天你就为你婆婆长长面子,发扬一下敬老的美德。”众人笑了。吴兰芬自然有眼色,赶忙笑着说:“这是师太您抬爱我,我平时一直还愁没机会表现呢,这下婆婆总算知道了我的孝心了。”众人就笑。 秦夫人也笑着说:“我知道你这心机深厚伶牙俐齿的,总在时不时地提醒我你的孝心,不就是惦记着我那些好东西吗?回去就赏给你一根银簪子。要不是知道师太这里的东西是好的,我才不让你占这个便宜呢。”众人又笑。 吴兰芳做出一副怎么被您发现了的窘迫和无奈,让众人简直笑得不可遏制。 杜玉清十分佩服这个吴兰芬,她不仅懂得观颜查色,还能伏低做小为婆婆凑趣,是个人精。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三个层次,不仅在于对事物是否有认识,更重要的是认识之后是否有行动,行动之后还能否做得心甘情愿尽善尽美。拿这件事来说抬轿子的活不是人人都愿意去做的,而吴兰芬不仅去做了,还做的让人觉得舒服愉快,这就非常难得了。 杜三夫人笑着说:“秦夫人您是有福的,眼前有这么孝顺的媳妇服侍,是我也爱的,秦二媳妇我这块给你,我倒是常吃的。” 秦夫人和吴兰芬都要客气地推脱,被觉明师太劝住了,她说:“杜夫人不是客气,她真是常吃的,这些素点心都是我这弟子给捣鼓出来的。” 客人们客气地对玉清赞了两句,倒也不诧异,闺阁小姐会做几种点心不是件稀罕事。但入口之后却让她们感意外,同刚才酥脆的外表不同,这福饼的表皮绵软而筋斗,里馅香软滑嫩,吃着嘴里真是滋味无穷。江夫人吃完后赞不绝口,“啊,真是精细的好点心。杜小姐,我可倚老卖老厚着脸皮说了啊,你可要告诉我们是怎样做的,回去后好教家里的厨子也学着做,年纪大了,就喜欢吃这样软乎些的东西。” 吴兰芬在一旁乖顺地点头附和,心里万分同意,不止婆婆她们喜欢,她也喜欢呢,她也想知道方法回去后也要学着做。既可满足自己口福还能孝顺婆婆,岂不是两全其美? 秦夫人对杜三夫人赞许地说道:“我看这孩子一定是个心静的孩子,以后您就放心吧,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这人哪其实资质都是差不多的,但一个人最后是否能成为优秀的人就是看他能否心静,能否把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其实做事也是这样,能否把这最后的一成一如既往精细地完成,实际就是一半的差距,是平凡还是卓越的大差别。” 众人对这番话都非常赞同,也让杜玉清对秦夫人刮目相看,这是一个非常有见识的人。这样的人必定也是个不凡的人。 杜三夫人和杜玉清连忙谦虚地连称谬赞了。 觉明师太看了杜玉清一眼,也笑着说:“我也觉的这孩子好,别看她年纪小,却很有佛缘和悟性,不仅为了养育慈幼园的孩子们搞了一个素饼工坊,连今天的答谢禅茶会都是她的安排,送给大家的茶礼也都是她自己掏银子贡献给大家的心意。” 几位客人都非常惊异,没想到这样一个孩子有这么大的手笔,觉明师太于是把杜玉清如何接手慈幼庄,如何做出素饼,又在制作过程中如何通过禅修、念经等修行改进提高技艺的过程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江夫人十分动容,双手合十赞道,“真是有善根的好孩子,将来必是福德深厚的。” 众人知道了杜玉清这素饼是要来售卖的东西,自然就不好再追问它的制作的方法。杜玉清却善解人意地重拾刚才的话题,把福饼的制作方法简单地说了一遍,师父怕她为难不便泄露制作工序而为她圆了场,她也要为师父长回面子。最后总结说:“其实法子很简单,就是面皮需要花费些力气,这糯米需要混合一些粳米,这样才能不软不硬,还一定要在蒸熟后迅速放在石舀里舂,最好不用踏椎,用人力手打出来的效果最好,一边揉一边打直到糯米变得绵软柔韧。所以因为人力所限,我们每天供应的福饼就十分有限。” 哦,原来这样。众人恍然。 秦夫人不由地暗自点头,其实踏椎和人力舂打之间的差别可能就差那么一点,一般人是吃不出来这其中的差别的,但这也就是上品和凡品之间隔绝的鸿沟。这孩子不仅心静,觉知细致,眼界也宽,做买卖能做到精益求精而不在意售卖的数量,是个高瞻远瞩的人,不由更是对杜玉清另眼相看起来。 杜三夫人虽然知道杜玉清在忙于素饼工坊的事,但没想到她竟然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禁也微笑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女,心里充满了骄傲。 众人说得兴起,就想去慈幼庄看看,觉明师太便亲自陪着几位夫人下山去参观。杜玉清还担心她的身体,但看着觉明师太兴致勃勃的样子,劝解的话实在说不出来。好在路途不远,再说坐了半天了,活动一下身体也挺好。杜玉清只得在旁扶着,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往山下去。 杜三夫人在后面看着,心里有些酸溜溜的,阿杏就晓得扶着师太,对她这个母亲却不闻不问,阿眉虽然贴心,但年纪还太小根本不能依靠,她只得借着柳嬷嬷的胳膊慢慢往下走,刚才因为师太她们对杜玉清夸奖而升起的对长女的骄傲渐渐消失,还忍不住低声抱怨了几句,柳嬷嬷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佛祖说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夫人有时也是糊涂的。但她能说什么?只得好言好语低声相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力士海姑 上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在慈幼庄,看到孩子都穿着干净的衣裳在认真读书,两位夫人不断地念佛称赞,知道了目前这庄子的整治和孩子们的费用都是杜家在支撑,每个人不禁都慷慨解囊捐了二百两银子,面对这么大的捐款,杜玉清左右推脱,后来还是觉明师太做主给收了下来。她说:“阿杏,这是两位夫人给孩子们的善款,不是给你个人的,你只要好好地善待孩子们,就是对夫人们最大的回报。”这句话说得夫人们都点头,也让杜玉清心里十分惭愧,是自己想得太狭隘了。 在素饼工坊的院子里,客人们看到了一个女力士举着一个大木锤正在舂米的情景才明白杜玉清所说:糯米皮需要花费些力气的含义了。 杜玉清看她们对这女力士十分好奇,便把她给叫了过来,“海姑,过来见见普照庵的住持师父和几位贵客。” 海姑沉浸在工作中,没有听到杜玉清的叫唤,还是在一旁帮忙揉米团的师姐示意她杜玉清在叫她,她才转身看到杜玉清她们,“噢。”她放下手中的木锤,瓮声瓮气地回答着朝她们走了过来。“拜见大小姐,拜见师父,拜见各位贵客。” 哇,访客们惊呆了。这女力士足足比她们高出两个头来,她们要仰头才能对着她,而且膀大腰圆,也有她们两三个宽。杜玉清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她对礼数有些分不清楚。” “不要紧,我看这孩子才是个明白人,知道谁对她好。”众人都看出海姑的憨厚,这种往往人天生头脑单纯,心性就和天真的孩子似的永远长不大。听说她是从外地流浪到杭州,被杜玉清从街上捡来的,都好奇地问她:“是否喜欢这里,干活累不累?” “嘿嘿,不累,好玩。这里的东西好吃,还能吃饱饭。”客人都被她逗笑了,都说她傻人有傻福。还赏了她几两碎银,让她肚子饿的时候买东西吃。海姑看了看杜玉清,见她点头了,才作揖说谢谢给收下了。又让几位客人夸讲了几句。 几位客人继续参观工坊,杜玉清便吩咐海姑去前面店面取几盒素饼来,准备待会送给客人。海姑诺诺地答应了。杜玉清原来对海姑一直有些警戒,一直让夏锦监视她的行为,生怕她是对方派来的暗探,虽然几次下来都没发现她的不轨行为,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她出现的时间实在太蹊跷了,表现出来的行为虽然笨拙,但又赢得了她周围所有人的同情,她不是大智若愚,就是心计太深了。后来这里需要一个做舂米之类体力活的人就名正言顺地把她给调过来。 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几天,才发现这个姑娘很有意思,说她头脑简单吧,她某些方面却有些惊人的天赋,比如她天生神力,比如她对人是否善意的辨识,对做事直觉的处理方式,说她有些天赋吧,她又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非要演示给她看了以后,她才知道怎么做。让她动脑筋思考是不行的。她还有一个毛病,她爱吃,又能吃,尤其爱吃肉,到了这里开始时还兴高采烈的,过了几天就焉了,干活也没精打采的,杜玉清一问之下,她才委屈地说没肉吃没力气。后来才知道她其实心眼不小,其他师姐问她的时候,她都只是摇头不说,她也知道这些师姐们是因为信仰而选择吃素,不会理解她吃不得肉的难过反而会苦口婆心地相劝。这让杜玉清哭笑不得,这海姑心里还是有些小聪明的,懂得别人的心思,于是特准她带着孩子们三天一次到外边指定的一家小饭馆吃一顿荤食,由杜玉清指定的管事一个月去饭馆结账一次。这家伙狡猾的很,回来之前还懂得和孩子们漱口洗手,不让师姐们忌讳。其实师姐们早就知道也都理解了,她本来就是世俗的人,不能勉强她和她们一样,孩子们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她这种笨笨的乖巧还让师姐们偷乐了好一阵子。 看到住持亲自来看望她们,正在做工的师姐和居士们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纷纷向师太施礼。觉明师太鼓励大家几句,就让她们继续干活。看到了居士师父们认真虔诚的工作态度,看到单独一间供大家打坐和念经的禅房。客人们不由地又点头赞许。 参观完了慈幼学园和工坊,到了客人们离开的时间了,但杜玉清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海姑回来,只好带她们从前门出来,想到门市直接去拿回赠给客人的素饼。 叶媛玉跟着施文倩母女一行人来到山脚下的普照素饼店,刚才听师姐们介绍说送给她们的素饼在这山下有门市售卖,就想再买几盒回去。看到门口排着长队,叶媛玉心里不痛快了,自从她和施夫人的外甥定亲后,俨然就以布政使的家人自居,走到哪里不都是受到礼遇的,怎么偏偏今儿在这里老是受到不公平待遇?见去买素饼的嬷嬷一会儿了还没回来,就自告奋勇地要去看看,她要做给施夫人看看,她是能干的。 有张狂的主子自然就有跋扈的丫鬟,新收的有武艺在身的丫鬟为她拨开人群给她让出条道来:“让开,让开。我们是布政使家的,让我们先过。” 一般的百姓都是怕官的,听说这位小姐有这么大的名头,虽然不情愿但也给让出条道来。叶媛玉顺利地挤到了前面,看见那个内院管事林嬷嬷正站在柜台前面候着,柜台里的两位店员正为一个高大的居士打扮的女子在对数、包扎礼盒,“两盒绿豆馅的、两盒红豆馅的,还有一盒福饼,放在一起,再两盒绿豆馅的、两盒红豆馅的,还有一盒福饼一个包装,还有单独的两盒福饼另外包装。总共三个包装对吗?” 大个子居士掰着手指算了算,点头说:“对的。总共十二盒分成三个包装。”然后得意地笑着说:“签字。”然后在师姐拿过的记账本上用她萝卜一样粗的大手歪歪扭扭地写上了一个“海”字,这是她刚学会写的自己的名字,她非常骄傲,因为大小姐说了,只要她签下自己的名字就不用付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力士海姑 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快凑近柜台的叶媛玉听到林嬷嬷着急地说:“福饼怎么没有了?我家夫人就是听说贵店的福饼好吃特地派我过来买的,我这样两手空空的没法回去交差,能否想想办法匀一盒给我?”说罢,眼睛就往海姑身上引。 店员歉意地摇摇头。“抱歉,真是没有办法,下次请早吧。” 叶媛玉本来就觉得这个林嬷嬷办事不力,如今更是想要做成她做不成的事情,然后给施夫人她们去说。“那不是海姑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身边的丫鬟叫道,她们是同样一批叶家从各地搜罗来的会些武艺的姑娘。叶媛玉本来从远处看就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这丫鬟一提醒,也就认出她来,这不是被她赶走的那个傻姑吗?于是奋勇当先追到门口拦住了海姑的去路。她要先发制人,“原来是你这贪吃的傻子啊,说,你是不是来这偷东西回去吃的啊?快把东西给我留下。” 海姑尽管不傻,却不懂得辩驳这些需要懂脑筋的东西,她把东西抱得紧紧的,“我没偷,这些是大小姐让我来拿的。我签字了,不用给钱。” 叶媛玉冷笑,“真是滑稽了,你一个傻子的签字还能低银子用了?你把东西给我,不,你连人带着东西和我一起回去。你本来就是我的下人之前偷跑出来,正好这回被我逮住了。跟我回去。”噢,这个大个子姑娘是个逃出来的下人哪。周围不明真相的食客明白了,看她穿着居士的衣服,想必是逃到庵堂里了,怪不得找不到呢。 海姑坚决地摇摇头,“不给,这是大小姐交给我的任务。我也不跟你回去,你已经把我赶出来了,跟你回去也吃不饱饭。”围观的人群也看出这个海姑有些头脑简单,虽然不知道事实真相如何,但一个态度强横,一个老实憨厚,同情的秤砣渐渐偏向了海姑,脸上也浮现出对叶媛玉的不屑:连下人都不给吃饱饭,这个主人也真够苛刻的了。 心气高傲的叶媛玉今天一再受挫,本来就很郁闷,没想到这个蠢笨的傻姑竟然也不听她的,气得不由分说就要上前抢她手里的东西,海姑两手都提着东西,情急之下只能用脚来踹,她本来就力大一下就把叶媛玉踢得老远。噢,众人发出了惊叹。 叶媛玉这一跤摔得重啊,屁股生疼不说,好半天都起不来,更不用说浑身的狼狈了,衣服也皱了,头发也乱了,簪子钗子都歪了,丫鬟连忙跑去扶起她来,还落得她一顿臭骂。 店员这才发现门口这边动静,赶紧过来,歉意地对叶媛玉说:“对不住,这是我家的工人,她人很单纯出手比较重,不过她也是讲道理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看热闹的人才知道原来是她们自家人哪,这就不牵涉到偷的问题,于是七嘴八舌地和店员说明了原由,那言语里对海姑的偏向不言而喻。 气得叶媛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指着海姑叫道:“她是我家的逃奴,现在还敢犯上作乱打我,我要报官府衙门把她给抓起来。” 众人这下不吱声了,做下人的不论是有年限的卖身,还是终身的奴仆,都算是人家付了银子的私有财产,私下偷跑是可以报官的。海姑也吓得脸上青白。 “哦,你的逃奴叫什么名字?可有卖身契?”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原来后面有几个人一直静静看着,领头的是一位端庄的小姐,后面还跟着一位师太和几位贵妇。 叶媛玉认出了领头的就是杜玉清,旁边就是普照庵的觉明师太,心里大叫晦气,怎么又遇到这个这个处处和自己作对的人呢?这下丢脸丢尽了。“这……”叶媛玉词穷了,这傻子的卖身契她还真没有,当初找人找得急,就想先找来送给施文倩试试,合意了直接把卖身契直接签到施府名下,后来她气急之下就把她给赶出来。 “那你就认错人,这是我的人。你还是去其它地方找你的逃奴吧。” 哦,原来这位小姐是在讹人哪。刚才她不是还说她是布政使家里的人吗?如果真是布政使家里的小姐怎么会抛头露面出去来打人家这么点的食物的主意?想不到这位小姐穿得衣冠楚楚的竟然是个骗子。众人愤怒了,虽然在觉明师太和几位贵妇面前人们不好意思大打出手,但还是推推搡搡把叶媛玉主仆好一顿揉搓。虽然有心人记得海姑也承认了自己原来是这位小姐的下人,只不过是被赶出来的,但也聪明地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待叶媛玉她们好不容易挣脱众人的包围,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施夫人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觉明师太在信众中享有很高的声誉,在门市聚集的食客不期看见她来,都高兴地纷纷上前问候。有的盛赞今日法会殊胜隆重的,有的夸赞这素饼好吃的,有的为自家孩子祈福的,还有的人听说慈幼庄的孩子都在读书,还能学习一些刺绣的技艺,试探地问想把自家的孩子也送来读书行不行?不期望考个秀才什么的,就想让他们认几个字,不要和我们似的睁眼瞎。还不好意思地说:这束脩自然也是要给的。 这是普济众生的好事,觉明师太当然很高兴,但她也深知做善事也要看能力够不够,她看了看杜玉清,杜玉清自然会为师父长脸连忙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要如何增加教室了和先生了。原来的慈幼庄收养了十七个孩子,渐渐的几位居士征得同意把她们的孩子们也送了过来,再加上还有海姑这个大孩子,学堂一下热闹了许多,还要再增加学生,眼下的先生和教室就不够了。 觉明师太说:“这是回馈一方的好事,但慈幼学堂现在还刚起步,力量有限,大家真想来读书的,可以先到学堂报名,我们的人安排好以后统一通知大家,各位施主说好不好?”众人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了。 杜玉清告别时把素饼分别交给了两位夫人身边的嬷嬷,两位夫人都乐呵呵地收了,江夫人还说九月份她的小儿子结婚,邀请她们都去喝喜酒,还调侃地说:到时杜玉清去时,什么也别带了,就带这两盒点心和‘三味’禅茶就好。众人就笑。 这是一句玩笑话,眼下之意就是说人来就好,不用带什么来,大家当亲戚朋友一般往来。 刚才两人夫人都提出想买些这次在禅茶会上喝到的“三味”茶回去,但听杜玉清说因为工艺复杂,这种禅茶从树种、到采茶、到制茶都和别人的不同,制出的茶本来数量就少,又因为这次师太诚心诚意答谢信众所以都送完了,最快的也要明年春天才会有新茶下来,两位夫人虽然遗憾但也都理解了。反而劝杜玉清不着急,好东西都是值得期待的。 这句话是呼应刚才那句:好东西值得花时间等待的。 海姑有些沮丧地回到院子,坐在石墩上苦恼。一个声音叫道:“海姑,”她抬起头来,立刻欣喜万分,叫道:“采薇姐姐。”实际上,她比采薇、采苓年纪都大,但因为个头只到她肩膀的采薇击败过她,她就对采薇十分敬佩,后来有几次练习交手,采薇还指点了她几下,于是更是对采薇崇拜的不得了,看见她就姐姐地叫。 “你怎么啦?” “我刚才给小姐惹祸了,小姐会不会把我也赶走?” “憨头!”采薇笑骂了一句,“又不是你的错,小姐不会怪你的。走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们练练。” “好嘞!”海姑立刻跳了起来,蹦着和采薇到后院交手练习了。不一会,两个人就汗如雨下,采薇越打越吃惊,这海姑对武功有种天生的领悟力,指导她几下她便懂得运用和发挥,和她对练充满了挑战,一个是势均力敌,一个是海姑皮糙肉厚不怕伤到对方,完全可以放开手脚,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知性而为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回去的路上,杜玉清一直猜测着这两位夫人的身份,师父因为修行,脱离了红尘,只论佛缘而对世俗身份并不在意,因而刚才并没有介绍她们背后的官衔,但杜玉清在她们身上感到一种熟悉的官场内眷的味道,而且凭着她们雍容和从容不迫的气质可以感知她们身份的不凡。观察她们对师父的亲热程度好像不仅是认识多年的至交,甚至还有一种家人一般的亲昵,这一点在秦夫人身上尤其表现明显。不过,推测归推测,杜玉清并没有多想,目前更重要的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秦夫人说的好,行百里者半九十,自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目前来看,素饼只要能保证这样的质量以后的售卖是不成问题的,基本上能保证以后慈幼学堂的开支。“三味”茶也打出了一点影响,但现在到明年春天还有相当的时间,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人都是善忘的,要时不时提醒他们想起这个名字才行。但如何提醒呢?要不,再去父亲和罗庄主那里诓一点茶回来? 为了做好这普照“三味”的禅茶,杜玉清尝过市面上各种龙井茶,走访了许多个茶庄,最后还是在父亲那里尝到了最好的茶,但它并不是虎跑泉周围茶山那种进贡的御品,而是出自父亲来杭州后结交的一个新朋友,一个罗姓的茶庄庄主之手。这位罗庄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一生痴迷于制茶,在他的介绍下杜玉清慢慢地对龙井茶有了深入的了解。实际上龙井分为两类,一种是杭州龙井,还有一种是浙江龙井,虽然都叫龙井,但这品质首先就因为地域差异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位罗庄主从材料的选取、到采茶、到加工的时辰都有一套完整的讲究,比如采茶时间必须在晴朗的早晨进行,还一定要选取鲜嫩的茶芽,要及时加工等等,否则稍微不在意便会造成色香味差异的不同。杜玉清在罗庄主身上看到追求极致所能达成的意境和情趣。 看罗庄主制茶,杜玉清体会到天人合一“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它是一种感受自然、顺应自然的的思维及反应。这是一种能力,表现出来的首先是对事物的“性”质的了解,然后针对其“性”采取相应的“制”法,最大程度发挥出事物优势的一种能力。在日用中常有这样运用但百姓日用而不知,比如,老百姓习惯了老母鸡拿来烧汤,因为鸡属“火”性,尤其是老母鸡的“火”性大,所以用来烧汤这种烹饪方式是最合适的,它是用水之“阴”性来中和“火”性,这就能最好地发挥出母鸡的滋补作用,味道也最好。而鸭子都在水里活动属“阴”性,用火来烤着吃最是相得益彰,当然这不是绝对的,还要根据天南地北地域的生长环境的变化进行感知和调整。 罗庄主是那种能够浸润于事物内在而了解其本质的人,他能一眼看出清晨采摘的茶和晌午采摘的茶的不同,所以在他手下干活偷懒是不行的。对于制茶,他不仅是反复体会也是反复琢磨,比如他一直感觉传统的蒸法杀青法把绿茶的生气都扼杀殆尽,却一直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有一次看到他妻子炒菜一下领悟到其中奥妙,尝试出炒制杀青法,这成为了他们茶庄制出好茶的秘密工艺,这样泡出的茶不仅有种特别的滋味和香气,还有一种温和的生机与能量。 庄子曰道无所不在。诚不欺我。 如今普照庵的茶场已经收回来,杜玉清已经聘请罗庄主作为茶场的指导,下一步就是要在他的指点下选择茶树、除草、施肥,为明年的春天采摘打下基础。杜玉清感觉她自从跨入的商业的门槛后越走越深再也无法回头。怪不得父亲当时提醒她说要慎重抉择,因为一旦确立了道路就很难调转方向,只能择善固执坚持不懈地走下去。杜玉清感到了其中责任的沉重。 回到家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杜玉清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她看,回头一瞧,却什么也没发现。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别人监视了?奇怪了,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有一种要发生什么大事的不安感,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存在着疏漏?可是疏漏在哪里呢? 看见杜玉清她们进了大门,季敏才从隐藏的墙角走了出来,她刚才一直在门口逡巡,一看到有马车停下,就慌忙躲在墙角张望,她希望来的是五哥,或是什么她觉得可以上前搭讪的人。结果下来的人就是她在普照庵看见的那位穿着穿藕色褙衣的小姐,原来她就是同知家的小姐,她背后跟着那个胖丫鬟朝车夫笑着吩咐了一句话,这个车夫也是眼熟的,这下她终于想起这位丫鬟是谁了,原来她就是在歙县葛家村和自己比武的那位小姐身边的丫鬟!难道这位同知小姐就是那位带帷帽的小姐?看身材倒是差不多的。这样的念头在季敏的脑子里随意地闪过,瞬间让她魔怔了,是了是了,这样事情的前后就说得通了,三叔当时就是为带帷帽的小姐挡了自己一刀,所以三叔他们一家才会到杭州投奔同知,说什么五哥被同知看上,分明是同知家报恩把他们网罗来。要不,凭着三叔和五哥老实巴交的人哪里去结交这么大的官,原来是这个机缘还是自己给牵线搭桥的。早知道自己应该和人家好好结交一下。 想到这里,季敏脸色突然一白,这样自己就不能去投奔三叔他们了,不然这同知家要是报复起自己来,自己一定会死的很难看。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就没有我一个容身栖息之所呢? 等等,操江总督不是比杭州同知大吗,如果我嫁给操江总督的儿子,这同知小姐不就拿我无可奈何了吗?还不仅如此,我如果成为操江总督家的儿媳妇,我的身份就比她高了,同知小姐算什么!她将来见到我还得点头哈腰给我行礼呢。哼,到时候看你会怎样奉承巴结我。季敏的眼前浮现出她穿着华丽的衣裳雍容华贵地出现时,众人谦卑地低下头来那种羡慕嫉妒的眼神。我一定要荣华富贵,我要高高在上,要把那些狗眼看人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马上送我到金陵,我给你们两倍的车钱。”季敏找到一个车马店,骄傲地对掌柜说。 第二天,杜玉清见到耿五哥,提起好像在普照庵见到季敏的事,耿家辉大吃一惊,马上回去和父亲说了此事。他们前两天还接到大伯的来信说是季敏离家出走,如果她到了杭州一定让他们把人给留住了。耿家父子二人在期待着季敏会来投奔他们的同时,分头去普照庵和家里附近都找了一遍,但一无所获,只得一边继续寻找,一边送信回金陵,不料,半个月后收到了大伯的请柬,说季敏九月要嫁给操江提督家的小儿子,请他们回来喝喜酒。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前后是怎么回事,这大哥/大伯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突发危机 上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危机的发生比杜玉清料想的来得更快一些,这使得杜玉清深信了老子“持而盈之”这句话的道理,满招损,谦受益。人是不能太得意的,不然老天会在你最忘乎所以的时候给你来一击狠狠的敲打。 六月二十日,普照法会的第二天一大早,明茂官突然慌张地来到杜府求见杜玉清。杜玉清在客堂见了他,她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明茂官不会这样不顾礼节就直接找上门来。 一见到杜玉清,在房间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悠的明茂官匆忙行过礼后,就迫不及待地说:“杜,杜小姐,怎么办?‘凤羽’出大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杜玉清一面吩咐上茶,一面叫人去找夏锦来,“不着急,你先喘口气,等夏锦来再详细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杜玉清的镇定安抚住了明茂官,他强自镇定地坐下喝了口茶,等到夏锦快步赶来的时候,才说:“您知道,市场上的行规商家之间的结算一般都是一个月一结,前几个月我认识了一个姓贾的苏州客商,说看我们‘凤羽’的生意好,未来势头又旺,愿意和我们做长久的生意,我看他的布料质量好,价钱又便宜,便开始从他那里进货。”他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继续说:“一个月到了,我让他来结账,他说为了争取我们这样一个长期稳定的大客户,他们愿意拿出诚意来,就两个月一结好了。我也就没有在意,谁也不会嫌自己手上的银子多烫手。到了第二个月,我又让他来结账,他说好兄弟不着急。我看他平时出手大方,也就没有在意,谁知昨天我让他再送一批货来,他的伙计却说贾掌柜有事出门了,前面的数目没有结清,我们这次又要这么大数量,他们没法做主,要等他们掌柜回来才行。我想不知道贾掌柜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想找之前的供货商救救急,谁知找了几位掌柜都见不到人,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也推脱说最近生意不好,没有这么大的数量。我说少一些也行,他又说刚好前一会子给别人给定下了。我就觉得他说话吞吞吐吐的神情很奇怪,回来就让一个小厮悄悄去那家打听,原来他说的那些布料好好地还在那里摆着呢,根本没有卖出去,仓库里还堆着好些呢,他们掌柜还在发愁呢。可是为什么明明有货却偏偏不卖给我们呢?我不好直接去问,问了也没用,回去后想了一个晚上,把前后的事情这一对,就越想越不对劲,今天就来想和您说一下。”有的话他不敢和杜玉清实话实说,自从和贾掌柜认识以后,对方对他称兄道弟十分奉承,有什么事都热心地帮忙,出手又大方,三五天就会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他已经把对方引为肝胆相照的好兄弟,除了工坊经营上的秘密,他已经什么都和对方说了。 “你和那贾掌柜签约供货协议时有提到借款时间吗?” “有。一个月为限。但我们欠贾记布庄的货物最长已经快三个月了。”明茂官汗如雨下,市面上商家的大宗供货合约一般都是签月结,但延迟几天,甚至一两个月付款是常有的事情,谁也没有因此计较,但如果对方真是设下了陷阱,在衙门里又有了关系,对方就能让你赔得个倾家荡产。 “前面的布料一共欠了多少银子?”杜玉清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是有人是暗地里挖好了陷阱等着他们那简直就是睁眼瞎了。这个贾掌柜恐怕名字都是假的,贾嘛,不说它和“假”同音,就是意思上都可以玩味。《说文解字》里说:賈,賈市也。从貝襾聲。一曰坐賣售也。是储货而坐等好价出售的意思。思维决定行动,恐怖这个贾掌柜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 “差不多有两千多两……”明茂官结结巴巴地说道。 “两千多两?怎么会有这么多?”夏锦失声叫道。 明茂官期期艾艾地说:“杜小姐我们不是刚进了二十台织机想生产自己想要的布吗?您还说有机会要发展我们自己的织布工坊吗?前些日子贾掌柜给我介绍了姓吴的一个大织布机商家,我看他们的织机是最新的式样,价格又比我们原来进的织布机还低二两银子,是难得的机会,心一热就又定了三十台。谈好的是六十天后交货,我们只要先付一些定金,其余的货款还是老规矩货到安装试用合格再付。那吴掌柜还说他们最近生意好,交货可能会延迟几天。我说没关系让他们慢慢来,到时准备交货时提早十天通知我一声就行。我一直想跟您说这件来着,刚好你这几天都不在,我想反正还有六十天才交货,不着急。没想到前天他们的货物一下就到了码头上,吴掌柜说是这批货物原来是扬州的一个客人定下来的,临时发生了变故只得取消合约。吴掌柜就请想请我们帮帮忙先收下这四十台织机,为了感谢我们的支持,他们情愿把扬州客人的定金算到我们头上价钱给再减二两银子,就是每台只有二十六两一台,如果我们的银子不趁手,拖延几天付款也没问题。我就想这机器早晚是要买的,还不如趁着现在便宜就先买下来,还能帮帮他们落一个好来,所以就同意了。昨天机器运到庄子,已经装了五台,估计最迟后天就能全部装完了。” “这货物更改有重新签约吗?” “没,没有。”明茂官羞愧难当低声回答,那天吴掌柜拉了贾掌柜一起在杭州府最昂贵的明月楼招待他,还把当红的琴莲姑娘请了来陪酒,席上更是对他百般奉承讨好,把自己哄得飘飘然,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如今想来一个个都是漏洞,人家分明就是看出了他好大喜功的毛病给他下了一个套,心里不由得悔恨交加。“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杜玉清不客气地说:“这么大的一笔钱,和我们都不商量一下自己就擅自决定了,看样子这段时间我们都过得太顺遂了,都有些得意忘形了。这是我的错。”明茂官羞愧地低下头来。 杜玉清长叹了一口气,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固然贾掌柜这些个骗子可恶,但最大的隐患还是出在自己人这边,尤其是自己身上。因为生意发展良好,造成自己几个人都有些忘乎所以,开始时明茂官几两银子的支出都会给自己报备一下,后来是几十两几百两,到现在差不多一千两的支出都不给自己打声招呼就敢随便签约答应下来,这中间有生意好每天经手的银子数量可观因而对数字麻木的缘故,更有自己纵容的恶果,自己看明茂官手脚干净一心扑在“凤羽”的经营上,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就偷懒地把一起交给他处理,如果自己把规矩定的在严格严密一些,在他刚开始逾越规矩时就进行的处罚,就不会发生这样先斩后奏的情况了。 自己还是把商业看得太简单了,以为明茂官没有个人的私利,工坊和商铺的经营就安全了,殊不知决策错误会导致最大的损失。杜玉清前面进过二十台织布机是想织自己想要的新布,先小范围地试一下,到现在都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呢,但明茂官现在竟然敢看到织布机便宜就敢冲动地给定下来,这逾越了权限不说,还根本是忘了目的而舍本逐末的行为。他的擅自行为说明人是复杂而不可靠的,明茂官原本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但他在别人的奉承诱骗下没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决策盲目而冒进,这让杜玉清不得不警惕。 杜玉清另外还觉察到明茂官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觉得杜玉清和张家是什么也不懂的外行,却因为权势占了大股东的位置,让他这个内行不得不俯首听命,心里多少就有些不甘。于是心态上就有着想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的心思,就导致了他行为上的冒进和浮夸。 还有,账房在财务管理上是滞后的,没有起到监督作用,这些都是弊端,必须尽快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突发危机 中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这监督包括对她杜玉清的监督和约束,因为为了凑够梅花小筑的份子钱,她从“凤羽”账上借了一千两,账房们都没吭声。她说明茂官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与其说是对明茂官批评,更是对自己不满。 “那现在‘凤羽’的账上有多少钱?” “只有二百多两。” “这么少?”杜玉清吓了一跳,她从“凤羽”借钱走的时候账上起码还有七八百两的银子。 “不是‘凤羽’的北店一直在修葺整装吗,虽然租金和押金都付了,但材料费、师父的工钱都要付。还有这机器的定金,昨天为了解决最急需的布料,我用现银进了一批货,本来今天还想再进一批。” “我们现有的布料存货还能用多久?” “差不多十天左右。” “那进货的事暂停一下,从现在开始所有的钱都不要动了。布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好吧。”明茂官垂头丧气地回答。 杜玉清又想了想,对夏锦说:“你去调查两件事,一是这个贾掌柜和吴掌柜到底是什么来历。二是到底是谁在卡我们的材料供应,下午我们在庄子上碰面。”夏锦应诺地去了。 明茂官愧疚地说:“杜小姐,都怪我考虑不周,才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杜玉清说:“这个我们以后再说,先解决眼下的问题。这织布机需要付的余款是多少?” “嗯”,明茂官低头算了一下,“差不多九百多不到一千两这样。不过,”明茂官不安地补充说:“我担心这贾掌柜到时会一起冒出来。” 杜玉清冷笑地说:“那是必然的。”到时候不出来才奇怪呢。但现在已经不仅是如何凑足这两千两银子的问题,还可能牵涉到后续的连环影响上,必须早做准备才行。于是问道:“你手上有多余的现银吗?” 明茂官不好意思地说:“只有二十多两了。上次分红后刚好看中了一个店面就和婉娘商量了一下给买了下来。” 杜玉清叹息,他们都是手上留不住银子的人,明茂官他们有了钱就去买了铺面,而她是花在了梅花小筑上,要说没有计划,杜玉清自己觉得恐怕比明茂官更甚,她是任由想法带着自己走,对现银的使用没有一个清晰的规划,这实在太危险了。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杜玉清没有陷入追悔莫及的自怨自艾的情绪中,父亲讲授的拳法有十要,其中有三条就是要“明分虚实,蓄而后发”,现在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蓄力不足,无法收放自如面临即将到来的危机,她得放下情绪积极想法补救才行。 杜玉清拿定了主意,对明茂官说:“你先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先稳住那织机行的那些人,尤其是负责安装织机的师傅们,给他们好吃好喝地供应着,在安装完毕之后再请让他们帮忙要教会我们的工人如何操作使用,而且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明茂官会意道:“我尽量,但再拖也拖不了几天的。” “我知道,其它的我会想办法处理。你回去后还要办几件事,一是让账房请理清出目前三个月的账目,至今为止我们到底在外边欠了多少银子,又被人家欠了多少银子,你让他们从大到小列出一个明细出来。然后下午把所有的账房连同账目都带到庄子上,我有事让你们做。二是你到钱庄上打听一下如果我们要借两千两,为期一两个月,最后连本带息我们要还多少钱,需要什么来做担保?最好多问几家钱庄。” “什么?你想借高利贷吗?不行,不行。”明茂官失声叫道,“这钱庄放贷一般都要收两三分,甚至三四的高息,利滚利,利滚利到期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多少人被他们逼得倾家荡产。商家都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去向他们拆借的,老百姓形容它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老虎。” 杜玉清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饮鸩止渴起码能为我们争取多的一点的时间。”杜玉清语气沉重地说。 “可是您不能向令尊求救吗?”明茂官满怀希望地问。 “明掌柜,”杜玉清苦笑地说,“你觉得我父亲应该如何帮我们?他会有这么多的银两帮我们补上?还是找人去吓唬对方不要为难我们?再说了,就像你一直说的在商言商,既然是商业上的事情,我们就应该用商业的手段来解决。” 明茂官惭愧地低下头来,是啊,在商言商是他一直挂在嘴上的口头禅,那时候自己被“凤羽”的生意兴隆冲昏了头脑,俨然以成功的商人自居,甚至好为人师,屡屡在杜玉清面前指导她怎么看各种商业现象,现在自己惹出祸来,却又要杜玉清求教她父亲拿出官员的身份来压制对方。 “你也不用担心,到了危机时候我当然也会向父亲救助,”杜玉清随即又给了明茂官一个安慰,“但在此之前我们起码要尝试一下自救吧,最不济也要了解清楚对方的底细,动机和实力吧。万一对方的背后有更大的官员在背后支持,到时候不仅我父亲救不了我们,可能还会把他也拖下水来。谋定而后动,知止才能有得。” 一席话说得明茂官更是惭愧,他脸红地说:“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 “没关系,我们都需要吃一堑长一智。去吧,你去忙你的,下午我们在庄上碰面。” 杜玉清在明茂官离开后首先去了普照庵见了师父,不期在师父的房间竟然看到秦夫人,原来她们婆媳俩昨天在庵堂留宿了一夜,待会正准备回去。四个人在房间里差不多又聊了一个时辰,杜玉清才代师父送别了秦夫人一行。 下午杜玉清到了庄子和夏锦与明茂官碰头,夏锦向他们汇报了调查贾掌柜后结果,他说:“我们去看了他们的铺面,还分头走访了周边的人,左右邻居都说只知道这贾氏布庄是苏州来的客商,才刚开了三个月,东西看着都不错价格却不便宜,但奇怪的是他们的伙计对生意都太不上心,客人进门的时候爱理不理的,这贾掌柜也很少在店里,好像在杭州府除了我们并没有做过几单大生意。其它的因为时间太紧,没有查出其它有用的情况来。但这吴掌柜却有其人,他是松江茂业织机工坊在杭州的掌柜,专门在这附近兜售织布机。” 杜玉清点点头,“还是要继续盯着。” 夏锦回答:“您放心,我让秋实他们一直在盯着呢。” 他接着说:至于是谁在几家布庄那里施加压力不准他们给“凤羽”供货的,现在还是白天不方便,要等晚上才方便去问。杜玉清点点头,理会了夏锦的意思。几个掌柜对明茂官这个大客户都语焉不详不敢明说,更不会对一个陌生人开口,只能在晚上利用一下非常手段去撬开他们的嘴巴。 明茂官拿出一张往来款项的明细单子递给杜玉清。 杜玉清一看,目前布料的大部分都是从贾氏布庄进货,杜玉清不禁皱了皱眉头,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布庄如此倚重实在是不明智之举。明茂官前后向贾氏布庄进了八次的货物,最长时间的欠款是八十二天,到现在总共欠了有六百六十七两。织机安装完毕应的余款是九百五十六两。 还有两家布庄的月结的货款一共是一百一十二两。 其它还有到月底需要结算的有几家绸缎庄的货款,这主要是为“云裳”进的高级绸缎,虽然数量不多,但因为品种多,单价高,一个月下来竟然也有二百七十六两, 其余还有两家小商号的款也是到月底统一结算,他们主要供应一些辅料及针线、绣线等工具材料,一个月差不多有五六十两的费用。 而最大的未收款是给总兵府制作的秋装,有七百六十两,但合约上规定三个月结账,现在还有五十多天才到期。 这样的账目看下来,杜玉清就叹了一口气,目前三家“凤羽”和一家“云裳”一个月的营业额可以达到一千三四百两,但费用也是相当高的,抛去织布机等额外费用,光是布料的进货就差不多要六百多两,再加上工人们略有浮动的月俸和房租等固定费用的开销,一个月的总支出就不下于九百两。如今还有九天就到月底的结账期了,他们应该付的款超过了一千一百两,如今账上却只有二百三十两,更可怕的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明茂官竟然还会在别人的哄骗下签了一千多百两的合约,这已经不能说明茂官是犯了盲目乐观的毛病,而是缺乏统筹考虑的战略眼光了,这已经不是明茂官的错误,而是她杜玉清的严重错误,是她识人未明,是她没有建立起一个明晰的规矩条文并严格执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突发危机 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平复了一下情绪,让夏锦把等候在外边的账房先生们都召集到旁边的小课堂里——这里原来是顾娘子给那些绣娘们讲学的地方,旁边还摆着几台的绣架,桌子上还堆着许多绣线和画样。 现在每个分店都有两位账房,工坊因为要归结总账,就多了两位,总共是四位,加在一起总共是十四位账房先生,当然其中有一半只是负责管钱的小账房。夏锦那里还有两位账房负责监督检查工作。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杜玉清就说了两点,一是从这个月开始按新方式新标准统一建账,二是账房不仅要管好银子,还要监督好经营上的纰漏。 有的人是第一次见到杜玉清,都听说这东家厉害经营有方,却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姑娘。大家不由地起了轻视之心,再加上听杜玉清说,要用新方式新标准统一建账,年纪大一些的账房先生,尤其是张婷芳家派来的负责总账的老账房张先生更是不以为然了,自己做账都做了二十年了,老经验了还用你们嘴上没毛的小辈来教?明掌柜上午要的数目,我下午不是就给你拉出了清单出来吗?你们谁有这种能力?但也有年轻一些的账房却对杜玉清给他们新增加的职责感到了兴趣,作为男人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想让自己变得重要啊。 新账目建立的原则和标准是由罗齐康上台讲解,由冯季才补充的。罗齐康虽然不如冯季才经验丰富,但胜在头脑灵活,思维清晰,在他的讲解之下,原来几个或者低头开小差,或侧身交谈的人不由地坐直了身体,渐渐把身体转了回来,大家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起来。新的账目无非就是要求建立分账,把能直接产生效益的投入和只是消耗的费用分开统计,在费用中又把房租等固定费用和额外费用分别统计,按照这种方式来记账和统计,虽然开始时会麻烦一些,但时间长了反而简单了。到了月底结账时不仅每个月、每个季度的收入和支出一目了然,投入在什么方面能产生最大的效益也一清二楚,即使是平时,稍有经验的人就能迅速地发现支出的异常,还真能发挥杜玉清所说的“监督经营”的作用,更何况东家的新规里有一条,所有合约中总账房也要签字同意才能成立,并且合约签订后要给账房一份抄录件,以监督款项的支持和收入。张老账房激动了,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也算真正进入了核心决策层了。自然对这新方法新标准格外用心,把收到的新法条文正正经经地摆在了案头。 明茂官在人群中如坐针毡,他知道虽然杜玉清没有明说,却是对他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感到不满了,脸臊得通红。姑奶奶诶,您怎么做都可以,我认打认罚绝不还手。可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给账房们讲要怎么建新账啊,虽然我也承认这个建账方式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想办法如何应对,想法子去凑钱吗?您怎么还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去上什么课啊,您怎么还坐得住啊?! 杜玉清坐在下面也听得津津有味,讲解时罗齐康的分条缕析,冯季才的敏锐老道都让她印象深刻,这个新账标准已经不是她当初提出的简单建议了,而是在这两位先生的打造下变得更专业更严密。她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是不缺乏人才的,只要你给他们提供良好的生长条件,种子自己会冒出来并茁壮成长。她本来还想到月底把这个月这个季度的账扎了,到七月开始全面培训建立新的标准,没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娄子就出现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这又给了杜玉清一个教训,就是意识到问题时一定要及时解决,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酿成大错。 还有,通过他们的讲解,杜玉清突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觉悟,就是真正能产生价值回报的投入是很少的,大部分的花费就是花费,不会产生什么效益,她由此想到经营商铺工坊是如此,做人做事何尝不是如此? 为了凑银子,中午的时候她把自己收藏的书画都整理了一遍,除了留下几幅她最喜欢的,都准备拿去书画斋卖掉。没曾想当初看着她笑脸相迎的掌柜虽然仍是笑脸相迎,却对她拿来的作品嗤之以鼻,每一幅作品都挑出来一大堆的毛病,甚至还说几幅是仿作,要知道很多作品当初正是从他手上买来的,原来是怎么捧得高高的,现在就怎么摔在地下,恨不得还狠狠地踏上几脚。最后他还摆出一副看在老客户的面子上,我好歹给你一个面子帮帮忙的施恩姿态,挑三拣四选了几幅,出的价钱还不到原来购买价格的四成,总共不到三十两的银子。这可让杜玉清真是气坏了,让采薇抱了书画扭头就出来了。 从这件事情上她深深感受到一点,书画、书籍这些东西是她精神上的给养,能给她带来欢乐和慰藉,在世俗层面上却是消费品,除了极少数公认的好作品,都是买来就跌价的物件,一旦生活需要救急是换不来银子的,甚至可能还成为累赘。这从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收藏金石字画上就可见一斑,他们平时散尽千金万金购买来的珍贵的金石拓本、书画器物在战乱中一再被迫放弃或意外丢失、被偷窃,孤苦伶仃的李清照甚至因此被觊觎而和她结婚,最后藏品所剩无几。更可笑的是李清照还被人捕风捉影恶意中伤说她把珍贵的文物都送给了金朝人,差点给自己惹下祸患。 身在这俗世中,心又脱离这红尘,精神和物质,理想和现实永远需要一个良好的平衡。 杜玉清原来对这个的认识还是朦胧的,之前她在读《论语》时对历代文人学士都赞赏有加的颜回也非常推崇,作为圣人”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回“不迁怒,不贰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是对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最好的诠释。但越读到后来,她却渐渐觉得孔子另一个弟子对孔子的实际帮助和孔子学说的传播推广起了更大的作用,这就是被孔子评价为只有“瑚琏之器”的子贡。 目前,子贡在孔门十哲中仅以言语闻名,在《论语》中孔子对弟子的德行和能力有四档的划分,一是德行,二是言语,三是政事,四是文学。子贡只是位列在第二的“言语”上,还是排名在被孔子说成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宰我之后。实际上子贡是孔子弟子中最有干济之才和获得世俗最大成功的人,他曾任鲁国、卫国之相,在出使列国时各国无不待之以上宾,他在处理政务的同时还不忘宣讲老师的理论和主张,彰扬其师美名。除此之外他还善于经商之道,在曹国、鲁国之间贱买贵卖富致千金。后世还有人尊奉他为财神。他诚信经商的风格被称为“端木遗风”。对此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有一段中肯的平价:“七十子之徒赐(子贡)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执而益彰乎?” 那颜回与子贡到底哪个强?为什么世人至今盛赞在《论语》中只有只言片语的颜回,称道他“孔颜乐处”而对实际贡献更大、受业身通的子贡漠然处之呢?为此,杜玉清还专门去请教了姚先生,姚先生就拿“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来说事,其实就是对她看中功利的观点不以为然了。杜玉清当时惶惶而退。 但这次突发的事件给了她深刻的教训,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精神固然可嘉,但他贫而豁达修身养性,应该是面对艰难生活的态度而不是目标。人的天性就是要追求幸福,追求享受,“存天理、灭人欲”只是对过分欲望的约束。如果对基本的人性都缺乏了解,还怎么兼具天下?所以,“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臆则屡中”是理所当然的。 现实是残酷而严峻的,没有所谓的太平世界。世界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人永远会面临新的挑战,生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真正的武功,就是我们面对社会的竞争和压力的反应能力。 面对、接纳、觉知、提升;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学习精进,百炼成钢;曲中求直,蓄而后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欣喜重逢 杜玉清下午后来又去了张婷芳家,在张夫人的陪同下与张总兵进行了一番长谈。傍晚十分才回到家里。 一进家门,就发现院子里弥散着一种像过节一样喜庆兴奋的气氛。看见她,匆匆准备出门的内院的管事蔡嫂便高兴地叫道:“哎呦,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家里来客人啦,京城的两位少爷和姚先生和范公子一起回来了。他们正在和夫人见礼呢,刚才还问起您来着。您赶紧进去吧,我不能陪您聊了。晚上要办欢迎酒,夫人列了清单,安排了要上什么菜,备什么酒,有的时下新鲜的果蔬府上还没有,得赶紧安排人采买去,我走了啊!”说罢,一路生风而去。 京城的两位少爷和姚先生和范公子一起回来了? 会是谁呢?杜玉清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一下子也变得兴奋起来,快步走到母亲会客的厅堂,后面的采薇都能感受到她心情的雀跃,不禁也跟着心里欢快起来。杜玉清一进门就看见侧身对着自己的两个英气勃发少年的身影,顾不得向母亲行礼便情不自禁高兴地叫起来:“二哥,四哥你们怎么来啦?”这时她才看到坐在上首的范斯远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她,连忙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啊,嘉善哥哥也回来啦,太好了!” 未等范斯远表示,她就已经转头对着杜文智、杜文胜笑靥如花了:“二哥、四哥,家里人都好吗?祖父、祖母身体硬朗吗?听说两位哥哥考上了秀才我们都很高兴,父亲还说:青骢骏骑,志在千里……” 这是范斯远第一次看到杜玉清这么活泼,主动这么多话,看着她脸上莹莹发光,荡漾着发自内心的微笑,眼睛清澈明亮,闪烁着如春天阳光下冰层溶解的小溪一般清亮而灼灼的光华,心情就如夏天喝了一碗冰蜜水,从里到外都透着甜蜜和舒泰。尽管阿杏对他的热情和亲近远不如对杜家两位兄弟,但那句“嘉善哥哥也回来啦,太好了!”,其中那“太好了”实在太取悦了他。别人肯定认为杜玉清是无心无意的客套,但范斯远听来那简直是天籁仙乐,他分明看到阿杏在心里深处对他回归的期待和盼望,那种果然实现愿望的欣喜是阿杏自己都不自知的。这个认识让他心里乐开了花,笑意从心里晕到了嘴角,晕到了眼睛,到最后整个人都发出了微笑,发出了愉悦的气息。 杜文智没想到平日和他并不亲近的三妹对他们到来表现得是如此喜悦和热情,不由得情绪也受到了感染,态度变得热络起来。“三妹妹这一向可好?家里人都好,祖父祖母都好,身体硬朗,胃口也好,他们都很惦记你们,祖母还让我们给你们捎带了好些东西……”他开始时目光对着杜玉清,然后又转向了杜三夫人,了无痕迹地把刚才被杜玉清打断的话题连接下去。 杜文胜在一旁微笑而安静地听着,但范斯远主意到他温和的目光总是关切地投射到杜玉清身上,杜玉清在聆听杜文智说话的同时,还时不时冲着他回眸一笑,那是一种更默契更亲近的关系。 “好啦,”杜三夫人笑呵呵地打断几个年轻人的对话,“阿杏你也要不在这里阻着你二哥他们只顾唠嗑了。来日方长,你先让他们喘口气,歇息一下。晚上我们给他们几位接风。” 于是,几个年轻人告辞出来,杜玉清陪着几人走到院子正遇上听闻消息飞奔而来的阿志,见着他们自然又是一番相逢的欣喜和欢乐,阿志一定要拉着两位哥哥去他的房间,他有稀罕的东西给他们瞧。杜文智以为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在意了,连忙说:“六弟,待会去吧,我给你带了礼物,你先跟我回房去拿吧。” 阿志撅起嘴来嘟囔着说道:“待会就天黑了,我的小灰、小花就要回到树上睡觉去了。” “什么小灰、小花就要回到树上睡觉去了?还有人在树上睡觉不曾?”老实的杜文胜问道。 阿志立刻得意地说:“小灰、小花是我松鼠,虽不是我养的,可只跟我好呢,拿东西给它们吃它们就下来,其他人都不应的,不信你去看看。” 杜玉清笑着说:“这是阿志的宝贝,你跟着去看一下吧。现在还早,父亲还要好一会儿才能下衙。让阿志带你们在院子里走一走熟悉一下环境。”阿志小小年纪每天要习武读书,难得还有玩乐的小伙伴,杜玉清当然不忍拂他的兴头,要为他打打圆场。而且阿志院子里那些小松鼠们的确很有意思,已经不怕人了,其中有两只松鼠更是成为他的常客,阿志还给它们还起了名字,当成自己的宠物。杜玉清也被拉去看过,那松鼠一左一右斜斜地探出身体,用尾巴支撑在树上保持身体的平衡,两只爪子捧着阿志递给它们的核桃等坚果送到嘴里,咔呲咔呲地咬开果壳,鼓着腮帮子咀嚼,一双眼睛瞪着圆溜溜地,特别可爱。 不过它们的胆子还是小,除了阿志还不敢接受其他人的喂食,这成了他最得意的事情。每每在学堂里吹嘘来着,让那帮同学们极其羡慕,上杆子地巴结他,也想来看看。获得允许的人骄傲地排着队拿着食物来家里喂养他活生生的宠物。这件事让阿志在学堂大大地长了脸,如今他崇拜的哥哥们来了,焉有不显摆的道理? 随着杜文智他们兄弟仨的离开,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杜玉清和范斯玉清两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不约而同看向西边如火般红艳的晚霞。 杜玉清觉得范斯远这次回来整个人变了许多,变得沉静而温和了。不由地开口问道:“你?” 没想到范斯远也同时开了口,问:“你?”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了,相互谦让,却仍是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不由地相视而笑,这种默契打破了彼此之间的隔阂。杜玉清不好意思地说:“嘉善哥哥,对不起,上次我说话太重了。” 范斯远连忙说:“我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咱们谁也不说谁就此揭过吧。” “嗯!”杜玉清点头赞同。彼此之间又是一笑,这种心有灵犀地再也不提过去不快的默契,让他们很快交流起新的话题。 杜玉清问候了范斯远家人的身体,后来又打听了一些京城的情况,范斯远一一作答,话题不可避免地谈到京城现在不同寻常的政治气氛,谈到宦官八虎引诱今上只顾玩乐不理朝政,把后宫弄得乌烟瘴气;忠诚进谏的内阁大臣谢迁、刘健等人却不得不告老还乡,不由心生悲愤声音渐高,“阉党猖狂如此,我担心像正统年间因为大太监王振的祸害而导致的‘土木堡之变’再次上演。” 杜玉清也叹了一口气,这沉重的政治现实让她也感到了压抑,她理解范斯远心里的无奈和焦虑,他一直接受的是“经略四方”的教育,将来要承担是家国天下的重任,面对现实的黑暗自然会义愤填膺了,不过,天下哪里有净土。虽然作为一个女子又远离京城,这政治上的斗争离她很遥远,但商业上的斗争不也同样摆在她的面前吗?人生不如意十八九。人在社会,人在江湖,都是需要永远地战斗。 “好吧,不说这些糟心的事,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做好眼下的事情。”范斯远把思路拉了回来,“最近杭州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谋划部署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范斯远把思路拉了回来,“最近杭州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这句话问得杜玉清心里一动,范斯远向来头脑灵活反应灵敏,是不是可以请他帮忙一起参详一下这件事情?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近有人针对他们设下陷阱一事详细地说了一遍。范斯远脸色严峻起来,“这是处心积虑长久布阵了,你准备怎么做?” 杜玉清于是又把自己的考虑和部署说了一遍,她自己也觉得明显存在着漏洞,范斯远听完随即建议改进了几条,不得不说就是这立刻的策略安排范斯远的考虑有的就比她有效周祥,但范斯远还是觉得不够完善,想了想说:“眼下时间仓促,容我再想一想,我们明天再合计合计。” 杜府当天晚上的欢迎酒就摆在花厅里,因为都是自家人,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没有用屏风隔开,气氛温馨而热烈。 几个年轻人轮番给杜渊之和姚先生敬酒,面对这样朝气蓬勃的晚辈杜渊之两人的兴致也特别高,不由得就比平时多喝了几杯。高兴之余,姚先生得意洋洋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杜渊之,说:“这是我这次回去从一个老朋友那里抄来的,传说是一个叫王宗岳写的《太极拳论》,真是好东西,高手在民间啊。” 杜渊之拿过来扫了一眼,立刻喜上眉梢,“无辰兄,多谢!当年听到张三丰曾言:长拳者,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也。一时对武功心法有所领悟,后来又听说了这《太极拳论》,虽然得到的只是口口相传的片言只语,但已是高妙,只是遗憾一直无缘得见全貌,没想今天终于见到了真身了,多谢老兄的费心了。”他朝姚先生拱了拱手。看着孩子们好奇的目光随即朗声读起来: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 杜玉清一下有些怔愣,这《太极拳论》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其中的道理父亲在教授武功时多少都有讲过,虽然拳法不同,《太极拳论》讲的是太极拳,他们练的是长拳,但万变不离其宗,不论是父亲的借鉴,还是英雄所见略同,他们都讲的是一个道理,要练成至高的武功必须经历三个阶段:着熟、懂劲、到阶及神明。这其实也是人生事业成功的三个阶段。 着熟,是反复练习,包括自我的练习和与他人的对抗练习,在千遍万遍的锤炼中让我们的身体达到一种不思而反的下意识反应。 懂劲,在反复练习、失败和成功中,获得更深的体会和觉知,不需要靠头脑而是靠心、靠身体去觉悟自己、觉悟他人。 阶及神明,这是武功和人生的至高境界,达到了这个境界,就像高人对凡人一般洞若神明,凡人却不知高人何在,觉得对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如在云雾之中忽隐忽现,想要攀登而上却发现这山高不可及,想要钻幽深入却发现其潭水深不可测。而高人却可以所向披靡,群虏忌惮。 杜渊之由衷地说:“这文章写的好,其实太极拳不是一个拳种而是所有拳种的心法,是所有具备了无极、太极思想和文化内涵的拳法。” 父亲这句话让杜玉清一愣,太极拳不是一个拳种而是所有拳种的心法,是所有具备了无极、太极思想和文化内涵的拳法?这又颠覆了她的认知,江湖上不是听说有太极拳这个拳种吗?虽然神神秘秘的,她至今没有见过。 嗯,姚先生点头,“你说的好。拳法都是外衣,内涵才是实质。不论它叫什么名字,它是否具有文化内涵并且在实践中表达出这种文化主张才最重要。有的人哪一辈子都只是在外相上打转。”说完这句话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嘿嘿一笑,又说道:“我这次回去还听到一个有趣的传说,就是给我这篇《太极拳论》的老友说的,他给我啊:那创立了这太极拳的武当道人张三丰至今还活着,有人前两年还曾经看见过他,说他身材伟岸,大耳圆目,须髯如戟。不论寒暑都只穿着一件衲衣一蓑,事能前知,游止无恒,来无影去无踪。嘿嘿,说的真是有鼻子有眼。有人就问了:不是说张三丰生在宋朝吗,怎么可能历经宋、元、明三朝活到现在?莫非他已经成仙了?就有人解释了:他是得道了,方才能死而复活,现在是他的阳神在出游。你不信?朝廷都信啦你还不信?从太祖洪武皇帝开始历代皇上都有遣使寻访的,不过他行踪莫测皆访不遇,想来还是诚心不够啊,或是张三丰已经看破红尘进入逍遥境界啦。” 杜文智和杜文胜两兄弟听得心驰神往,杜玉清和范斯远却相视而笑,他们黄山上可是听过杜渊之和姚先生关于神仙传说的质疑,知道姚先生这话里有些调侃反讽的意思,文化的思想和精神可以流芳百世,但这肉身的不朽在他们没有见过真身之前,却觉得有些虚幻。对于未知而玄幻的事物他们不会刻意去否定,但也不会全然相信,还是保持敬畏吧,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我们作为凡人的局限,但也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基。 人,眼睛和思想可以仰望星空,但脚还是要踏实大地。 晚上,杜玉清去书房求见了父亲。杜渊之正在看书,他现在公务繁忙,很难得有静下心来读书的时候,杜玉清却不得不去打扰他。她忐忑不安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父亲听,就在她眼皮底下发生这么大的问题,她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杜渊之一直默默地听着,脸上呈现出少有的严峻,一直到杜玉清说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发生问题是正常的,也并不可怕,重要的是你如何应对。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你现在想怎么做?需要我帮你什么?” 父亲这种开明态度让杜玉清非常感动,也更是愧疚,父亲还是这样一如既往地支持和理解她,出现了问题首先不是责备她,而是帮助她寻找解决的方法。开明导致开放,杜玉清于是就把自己考虑和如何应对的计划对父亲和盘推出,这里面有她原来的考虑,还有听取范斯远的建议后加以完善的改进。 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我方在明,对手在暗,不知道对手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们会做到哪种程度。二是这两千多两银子的欠款银子他们目前最多能凑到一千两,如果危机马上爆发,应该要如何应对? 她没想让父亲帮忙出钱,只想借他的一下势能和力量摆脱这场危机。 杜渊之听后点点头,“不错,还算考虑地比较周祥,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两点,一是:要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如果是你,你要如何做才能更有效的打击敌人?尽可能把问题往最坏处考虑,从而安排好布置。其次,要把人往最好方面争取,尽可能争取一部分人的理解和同情,团结中间力量,不能把人都往敌人方面推。”他随即指出了具体可以改进的地方。 杜玉清越听心里越亮堂,父亲的这些话不仅把细节考虑得更严密,更周到,更重要的是这些面临危机时要如何抵御对手的方法和原则让她终身受用。那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认识差异,和合团结,求同存异。 杜渊之心里暗自点头,他心里其实并非不在意女儿出现这么大的问题,但他却更没想到的是阿杏开的成衣铺子的生意一下能扩展这么快,发展太快必然就会暴露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如他对杜玉清所说:发生问题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及时补上漏洞。所以他对杜玉清的表现基本上是满意的,面对这样重大问题的发生她不仅没有陷入到惊慌失措茫然无措的状态,而是能积极冷静的思考,在一天的时间就能发现问题的根源并及时补上漏洞防微杜渐,并针对陷阱进行全面的思考和和安排。更可贵的是这孩子心态已渐渐成熟了,如果不是她来找自己,从她今天晚上在宴席上表现出的平静和愉悦,他就没有意识到有问题发生。这种冷静睿智俨然已经有了大家风范。方法可以学,心态却非觉悟而短时间能够养成的。他对阿杏越来越有信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各自为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与此同时在杭州府里一个外表朴素,里面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一个中年人正面无表情坐在扶手椅子上听着下首瘦脸的管事汇报。他眉毛浓重,目光锐利,鼻丰嘴方,下颌方而有力,尽管他在听取汇报时默不作声,但房间里伫立的每个人都不敢大声呼吸,无不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如果明茂官在就会发现这个瘦脸的管事就是之前他一直而找不到的贾掌柜。 贾掌柜讨好地说:“一切都按您的锦囊妙计顺利地进行着,那四十台织机也已经到位,那个明茂官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对去安装的师傅不知多好,好菜好酒地招待着,因为装好机子就要付清全款,明茂官似乎这时候才发现银子不够了,我们的人发现他去几家钱庄问借贷的事情,看样子已经走投无路了。据我们的人说,现在他们账上可以支取的银子不过二百多两,明天我们只要找一群帮闲到他们几家店里去闹一闹,顾客就不敢上门,他们的店就开不下去。工坊那里也安排了人手,除了我们还联合了几家供货商,务必搞死搞臭他们。让他们从明天开始再也做不出一件衣裳来。” “行了,我知道了,到时机灵点,别给我搞砸了。”中年人仍然阴沉着脸,挥了挥手。 “是,是,您放心,包您万无一失。”管事点头哈腰地就下去了,其余人也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父亲,您真要这样和张总兵针锋相对吗?”一旁恭敬侍立的年轻人不解地问。“既然您觉得成衣生意将来必然会越来越好,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做呢?凭着我们的实力还怕不能超越过‘凤羽’?何必做绝了和张总兵这里彻底撕破了脸。” “耀祖,你当知道慈不带兵,义不养财。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叶良培看着自己的长子说:“做大事者不能瞻前顾后。现在徐巡抚倒台了,和林知府的关系也断了,我们得乘新的巡抚到来之前积蓄最大的力量。和施布政使的关系只是暂时的过度,到新巡抚到任后我们还得再观察选择一下,看是否值得靠上去,要依靠就要依靠最大的那棵树。这个施布政使没有什么魄力,这时候最好拿来利用了,即使将来我们离他而攀上高枝,我谅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他还是个惧内的,施夫人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能耐,眼睛能看见的就是那一点利益了,只要我们时不时给她一点甜头,还怕以后他们以后能翻起什么浪来?我让你妹妹嫁给她的外甥,也是为了双管齐下。” 叶耀祖默默地为妹妹叶媛玉感到悲哀,她就只是一个棋子,而且是为过渡而用的棋子,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女人都为了家族联姻而用,这是他在商场上屡见不鲜的事实。 “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和这个张季平张总兵翻脸,别看他是个粗人,眼光却不错,你看他们的茶庄抢了我们的生意,现在又搞出了这个‘凤羽’成衣店,专门做妇人的生意,我承认开头还没有把它看在眼里,要不是看到他们一下增加了这么多布料的进货,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光从他们进的布料就可以测算他们每月的生意数量,真是日新月异。耀祖,做生意靠的是什么?是灵敏的嗅觉!从这点上看这‘凤羽’中有不简单的人,他能看到了市场对这种价廉物美东西的需要。可惜,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要是知道,直接高价把他挖过来,凭着我们千台织机的工坊,什么布料不能生产?什么样的衣裳不能做?不要说做这杭州府的生意,就是把这成衣店开到金陵、开到扬州,开到京城都使得,日进斗金都是小意思。” “可是我总觉得更应该谨慎些,不是还没查出另外一个股东的身份吗?会不会这个人更有实力,是这个人在当家呢?” “不会,”叶良培一挥手,决断地说:“这张总兵好歹是浙江总兵,他怎么会屈居人下?况且,如果不是为了自家的铺子,干嘛犯了忌讳挽着袖子把自己手下的油水也抢了?” “可是,就是张总兵我们也不好惹,毕竟他是官,我们是商,以后给我们下绊子怎么办?” “所以我都不让你们出面,他们查不到我们的头上。即使王贵也是用的假名,这是我布置三个月的一盘棋,就是要以正当名义搞垮他们,到衙门里打官司我都不怕他。即使将来张总兵将来知道了是我们在后面下黑手,他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叶耀祖总觉得不安,还是想劝父亲谨慎出手。 “别再说了,这事就这样了。你明天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叶良培不耐烦了,这个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优柔寡断了,做大事怎么能想这么多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叶耀祖只得告辞退下,他知道父亲已经下了决心,再说就会招致他的反感和斥责了。他默默走回自己的院子。 夫人看见他回来,连忙为他打水擦拭。“官人,天太热了,您擦擦身子赶紧休息吧。” 叶耀祖接过夫人的帕子敷在脸上,凉飕飕的十分舒服,这显然用的是刚打上来的井水。他看着自己的夫人为自己忙忙碌碌又是拿干净的衣裳为自己换上,又是打新的井水来擦拭凉席去去暑气,好让他休息时凉快一点,不禁十分感动,他这个夫人还是他家还没有发家时结下的亲事,小家出身,人很朴实又勤快,现在家里富裕了,她身边多了几个使唤的婆子丫鬟,但对于自己丈夫的事情她从不假手于人,都是亲自服侍。 叶耀祖突然脱口而出道:“惠清,你觉得如果父亲做事太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另立门户怎么样?” 叶大嫂不解地看着丈夫,笑着说:“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虽然父亲有时做事霸道,但这么偌大的一个家就是他一点一滴攒下来,然后撑起来的。你如果有什么意见还是和父亲好好说说,不要胡思乱想。” 是啊,这个家就是靠着父亲从一个小作坊一下做成了巨贾,叶耀祖意识到是自己想太多了,父亲在商场纵横几十年,除了他强硬的手段另外靠的就是他灵敏的知觉。这些年因为父亲对商业灵敏的嗅觉,他们不仅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商机,还一次又一次躲过了险滩暗礁。就拿这次徐巡抚的事情来说,徐巡抚的公子被人刺杀时,父亲及时拦住了第三季度要送给徐府的一万两银子干股分红,这可是他们叶氏商行日常一半的盈利,要知道最富裕的省督抚一级的大臣给阁老首辅的冰炭孝敬每年也不过是两千两。父亲说徐巡抚这艘船要沉了,犯不着为他赔钱祭奠。于是后来一次又一次找借口拖延不给,即使徐巡抚派人来强硬威胁也面不改色地推脱,直到徐巡抚被弹劾病倒,最后被罢免。 当初为了能靠上徐巡抚,父亲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那白花花的银子就一直从叶氏商行流向了徐府,不说每个季度、每年底的干股分红,就是徐巡抚和徐小公子有事没事上门来示意要的孝敬那也可以堆成山了,父亲都咬牙给了。父亲虽然号称浙江首富,实际上这几年盈利的大头都给徐巡抚拿去了,但几年下来他们叶氏商行收获也是巨大的,起码比没有依靠徐巡抚时身价增长了百十倍。父亲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要想成功就要舍得,就要冒险。 父亲总是能在关键时候体察先机并且破釜沉舟果敢行动,这份魄力是他叶耀祖作为儿子望尘莫及的,这次的事情也应该会顺利吧。 叶耀祖躺在床上,安然入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幕后暴露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当天夜里就在叶耀祖安然睡去时,杭州一条民巷里跃进了几个黑影,陈记布庄的陈掌柜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抬头惊愕地看到的两个蒙着脸的男子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剑指着他。 陈掌柜立刻头皮发麻,浑身发软,他滚下床铺跪在地上哀求:“好汉,房间里的东西尽管拿去,饶了我一命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你杀了我,谁来养活他们啊。” 其中一个蒙面人嗤地一声冷笑,“你倒是伶牙俐齿的,谎话说得一点都不打磕绊的啊。你有八十岁老母,那你今年贵庚啊?你家西院住的那老太太是谁呀?要不要我把她抓来和你对质?” 陈掌柜的谎言一下被识破了,吓得更是张皇,哆哆嗦嗦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娘身体不好,您就不要为难她老人家了,您要打要杀冲我来。” 这个蒙面人明显是个头目,另一个蒙面人端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蒙面人头目说:“不错,还是个孝子啊。放心,我不会为难你老娘,我也不杀你们。你就老实告诉我一件事,是谁不让你给‘凤羽’供货的?” 陈掌柜猛然抬起头来,就是问这件事?他们是“凤羽”的人? 他的疑虑被蒙面人看在眼里,只见他把手中的短剑迅疾地在陈掌柜面前挥了一下,那速度之快就如一阵儿风过,陈掌柜的鼻子感到一凉,眼前飘下他的一绺头发,蒙面人笑着说:“你说我就这样把你的鼻子给削下来如何?” 陈掌柜大惊失色,连声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说,我说。” 这陈掌柜这下算是明白了,不管他们是不是“凤羽”的人,人家都是有武艺的高人,这不,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要说外边的人,就是睡在旁边的老妻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是被人家下了药了。这样的人要杀他是随便的事。再说了,不给“凤羽”供货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他心里实际上也是万分不情愿呢。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是叶氏商行的管事,叶氏商行是我们最大的供货商,他不让我们给‘凤羽’供货,我们也没办法啊,不然明天我的铺子就立刻得关张,否则,‘凤羽’这么好的客户每个月这么大的进货量,结账的信用又好,谁不想和它做生意啊。” 蒙面人头目说:“叶氏商行?知道了,谅你也不敢对我撒谎,我们随时都能找到你。记得,嘴巴严实一些,出去对谁都不要说。” 陈掌柜忙不迭地答道:“不敢,不敢。” 一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了,陈掌柜跪在地上双腿发麻了,才敢扶着床帮慢慢站了起来,踉跄地走了两步,手指头伸到妻子的鼻子底下,啊,呼吸正常,才长吁了一口气。“凤羽”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了打探消息能派出这样的能人?陈掌柜除了武功还分明在对方身上感受到头脑睿智冷静,做事自信而从容不迫,这在快意恩仇的绿林好汉草莽英雄上可是罕见。这些人不管是“凤羽”的手下,还是他们雇佣的江湖好手,这“凤羽”的实力都不可小觑。那明茂官人虽然机灵,但听说不过是一个绸缎庄的管事出生,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还是他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股东? 比较陈掌柜,另外一个宋记布庄的宋掌柜则睡得跟死猪一样,刚才和小妾折腾了一会,他已累得腿软脚软,不一会就呼呼大睡了,要不是往他脸上泼了一盆冷水,他还叭咂着嘴在做梦呢。夏锦从他那里得到的口供和陈掌柜的是一致的。 第二天一早,结束了晨练后,夏锦向杜玉清汇报了昨天晚上得到的消息,幕后主使是叶氏商行,就是杭州乃至浙江的巨贾叶良培。 “原来是他。”杜玉清疑惑道,不知他看上我们这小买卖什么,于是冷笑道:“不论他图的是什么,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夏锦领命而去。 “已经开始啦?”两人转头,就看见范斯远笑吟吟地站在背后,自从黄山回来后他就说他也要学习武功,但一直未见他有所行动,大家就当他是随便说说而已的玩笑话,也没有去计较。不料想今天早上他出乎意料地出现了,虽然没有练习多一会便面色惨白到一旁歇息去了,但他对武功的技法及武功背后文化内涵的理解却非常迅疾而到位,坐在一边旁观时时不时对人评点一番,让练习的人很不服气,却赢得了杜渊之的称赞,夸他擅于联想,评点深刻。杜玉清私下开玩笑说他是只擅动口不擅动手的“理论派”。这个称呼一下成为他在年轻一辈人里的外号,这其中有对范斯远只懂得纸上谈兵的调侃,也有对他文化学识的佩服。 “那,小姐,我先去安排了。”夏锦见这位爷来了,赶忙溜之大吉。 “去吧。” 范斯远看着夏锦忙不迭地跑开的背影,疑惑地说:“他们怎么一个个地看着我来就跑,是不是怕我呀。” “呵呵,怎么会?就是我们昨天说的事情,已经找到了幕后主使,他去安排下一步行动。”杜玉清笑着为夏锦打圆场。这家伙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都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人都是自信自恋的,你一下指出来人家这也不对那也不行,肯定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因而对你产生抵触情绪,哪怕你说的是正确的,一般人因为情绪上的影响心理上也很难接受。所以,太聪明的人在现实中往往会生活得不如意,因为他们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无法相互理解,甚至会遭到排挤。 其实对这些聪明的人来说,他们又是无辜的,因为他们天生聪颖,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他们觉得他们指出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视而不见。这是两个不同种类的人群,尽管生活在一个层级,却是鸡与鸭不同类的关系。杜玉清尽管不算是头脑天生聪明的,但她能够觉知和自省,身边又有范斯远这个活生生的天才人物不断的挑战和冲击,她能对人理解得更多一些,孔子说人有四类:第一生而知之,第二学而知之,第三困而学之,第四困而不学。如果说范斯远是其中第一和第二类人,杜玉清就是在第二和第三类人之间,她在不断学习和挫折中成长,能够包容和理解前面的人。 “真的,是谁?”范斯远果然被转移了视线。听说是叶良培的叶氏商行,不屑地笑道:“原来是这个惯常攀龙附凤见风使舵的家伙,这下我有数了,一定给对方来一记狠狠地敲打!嘿嘿,我已经想好了再找一个帮手来。”至于是谁,要怎样实施报复计划他坚决不说,杜玉清无奈,她真担心这家伙的报复来的来得太狠太重,惹下什么祸患。 范斯远对此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地说:“对这种心狠手辣的人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你不给他狠狠一击,让他吃痛,他就不长记性,他下次还会跳起来咬你一口。”杜玉清想想也对,只得答应。 范斯远高兴地说:“行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你甭管了,给我找一个懂行的管事协助我就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好戏准备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因为姚先生和范斯远他们昨天刚回来,今天就休息一天,没有安排上课。吃过早饭,范斯远兴冲冲地来找杜文智、杜文胜两兄弟,问:“今天要不要跟我去瞧瞧热闹?” 两兄弟自然乐于从命,昨天杜渊之就笑呵呵地把带两兄弟熟悉杭州地貌和风土人情的重任交给了范斯远,他们还以为他今儿会首先带他们去最著名的西湖游玩的,没想到马车一离开前门却往一路往南驶去与西湖渐行渐远,不一会来到一个庄子前面。范斯远在门房晃了一下说:“明掌柜请我们来的。”便大摇大摆地进了门,直奔居中的上房而去。兄弟俩一路云里雾里地跟着他,更诧异地是竟然在上房里看到了杜玉清。她正和房间里的两位男子商量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姐正激动地听着他们说话,那副亢奋和跃跃欲试的神态,仿佛准备来瞧一场好戏,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杜玉清见到他们也十分诧异,奇怪地问:“你们怎么来啦?” 范斯远不在意地冲着其他人点点,轻描淡写地说:“来瞧热闹呗。你你们甭管我们,继续说你们的。”然而没听两句,他便不耐烦了,这已经火烧火燎了这些人怎么还在扯这些不着边际的小事。他跳了起来冷冷地对着里面那位年长一些的男子,催促道:“打蛇打七寸,排列布阵最重要的是在要害,细枝末节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这里、工坊、仓库、门房这些重点你们都安排好了吗?不说其它,门房就是一个大漏洞,我们刚才就是随便说了一嘴就进来了。” 张仲祥对这位头脑聪明反应灵活的范公子向来比较头疼,不过他也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免不了有些心虚,他老实地说:“都安排好了,策略基本上是根据杜小姐关门打狗的计划安排,所以门房是外松内紧,实际上伏兵都安排在院子里面。” 范斯远一听脸色稍霁,然后又问了几个布置,俨然一副上司质问下属的口气。张仲祥也一一回答了,范斯远觉得他安排的人手太少了,张仲祥不服气。范斯远不屑地说:“你见过叶良培吗?那个人一看就是一个刚愎自用手腕强硬,是一个喜欢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我担心你那仨猫两狗的挡不住人家的冲击。” 张仲祥仍不以为然,“今天来的可都是父亲的亲卫,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汉,各个都是高手,还怕叶良培那些家丁或是哪里找来的地痞流氓不成?” 范斯远哼了一声,“高手不是你说的,浙江军多年未战,我怕这些人久在酒池肉林里都成了软脚虾了。” “哼,那是旁人,在父亲的军营可是向来纪律严明,严格训练的。” “哼,到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就知道了。”范斯远当仁不让,反唇相讥。 “好啦,你们也别争论了。”杜玉清出言相劝,转头对张仲祥说:“张二哥,嘉善哥哥说的也有道理,为了以防万一,你看是不是再增加一些人手?” 张仲祥被范斯远这一说心里其实也有些发虚,他说:“军营的人不好动,刚好附近我家有个茶庄,我把那里的家丁和工人掉几个过来。”杜玉清点头,于是张仲祥赶紧吩咐人去叫人。 看着他们唇枪舌剑,最后在杜玉清的调停下偃旗息鼓,杜家兄弟有些羡慕,这范斯远到哪里都能和人平等交流,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而三妹妹什么时候也这么自信周到了,俨然能和范斯远这样的人平起平坐了? 事情既然已经告一段落,杜玉清就为两位兄长介绍其他人:“二哥、四哥,这位是浙江总兵张大人的二公子,张仲祥二哥,这位是张总兵家的千金张小姐,这位是铺子里的明掌柜。这里是张大人家的工坊,我家也有些份子,前些天被人算计,估计对方这两天就会来找麻烦,我们正在商量对策的。” 张仲祥心里苦笑,这工坊实际是你们杜家占大头,我们张家份子最小好不好?这杜小姐却有意无意把张家推到前面,说好听的是尊重,不好听的就是用张家来顶杆。老爹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也乐颠颠地应了。当然这“凤羽”和“云裳”比他们原来想象的还要赚钱,但赚的银子大都变成了衣裳贴在老妈、小妹和自己媳妇身上,又回到了店里。我们兄弟四个只能喝几口汤了解解馋。现在出事,却要我来顶着,这世界有公平吗?原来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杜家起码会出来一个大人镇镇场子,没想到从头到尾还是你杜小姐当家做主。这让张仲祥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嫉妒,人家一个小姑娘都能当这么大的家,我现在都成人了,还只能跑跑腿,父亲还嘱咐他说:杜小姐和你妹妹都是未出阁的小姐不好抛头露面,你就跑一趟帮他们撑撑门面吧。凡事要多听从杜小姐的安排。听听,这是什么话,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只能听一个小姑娘的安排。说出去真是丢人诶。现在又来一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范公子,自己地位又得下降了,张仲祥没好气地想到:真是没有天理啊。 兄弟俩才明白他们是在做什么,因为不知道这工坊的规模有多大,又是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之中,两人都选择了沉默,和屋子里的几个人见过礼后默默地喝茶,听别人交谈。 大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寒暄着,突然,外边传来了喧闹声,一个门房疾步飞奔过来禀报:“门口来了一大帮人,已经向庄子里涌来,他们喊着欠债还钱,快冲到前门了。” 杜玉清和张仲祥等人对视了一眼,果真来了,还真快啊! 大家默契地点点头,那一切就照计划行事吧。 于是大家分头行事。张仲祥和明茂官走到门口,杜玉清和张婷芳留在了屋里,范斯远他们自然跟着坐着不动,张婷芳不停地在窗口张望,向他们报告动向,杜玉清好整以暇地向两位哥哥解释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事情爆发 上 多少?兄弟俩吓了一跳,欠了两千多两银子?这么多钱!乖乖,那铺子每个月得有多大的进项才能周转啊。对于现在每月只有几两零花钱的他们来说,这两千多两是他们想象的一大笔钱。 “你们准备怎么应付?”杜文智强自镇定地问。 “还能怎么办?钱目前还没有凑够,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要不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杜玉清头疼地说。 “三妹妹,”杜文胜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总共只有二两多的碎银,都递给了杜玉清,看着她恳切地说:“我房间里面还有三十两银子,反正放在我手上也没有什么用,都给你吧,虽然杯水车薪,好歹也能凑点数。”杜玉清一下由衷受到了感动,大伯母对几个子女都管得非常严格,尤其是在金钱上更是达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这四哥平时除了买书真是舍不得花一个子,这三十两想必是他们这次出远门家里给的和他平时积攒下来所有的钱吧,却为了帮忙她解决燃眉之急而能把自己所有都付出来。四哥还是一如既往对她掏心掏肺的好,什么叫真心以待,这就是啊。杜玉清眼睛差点都湿润了。 “四哥,谢谢你。现在这些暂时还用不上,到需要的时候,我一定向四哥开口。”杜玉清诚恳地说。 “好,我先给你留在,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范斯远诧异地看着杜文胜,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最文弱杜四哥竟然这样豪气干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阿杏,自己可是一路上见识过他的吝啬和小气呢。不料这个最囊中羞涩的人却在关键时候慷慨解囊,一时对他刮目相看。除了说明他和阿杏在感情上十分要好之外,也有他本身性情的豁达,这样的人值得深交。 张婷芳瞧着这一幕心里暗自一些惭愧,她平时大手大脚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父母兄弟都在帮忙凑银子,她翻遍了所有的匣奁竟然凑不齐十两银子。这和杜玉清一下拿出了二百多两银子不可同日而语。通过这次事情,张婷芳越发认识到自己和杜玉清是两个层级的人,杜玉清平时穿着十分朴素,不是出门做客一般都喜欢穿“凤羽”的衣裳,不像她穿的都是“云裳”的衣裳,它们的价钱可相差几十倍;杜玉清的心思都花在帮助他人和琢磨如何扩大生意上,自己出钱给普照庵堂的师父们做新的衣裳鞋袜,还把这次试验出的新布料做了一批朴素而端庄新衣裳,在“凤羽”门店里销售时非常受欢迎。 杜玉清考虑的是未来可能的危机,她享受的是当下。张婷芳想起就在几天前杜玉清还在普照庵里劝她节省一些花钱以备不时之需,那话音犹然在耳,这危机就爆发出来。如果不是父母兄弟为她遮风避雨,她就会束手无策吧。她一直说要像杜玉清一样强大,原来只是说说而已,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付诸行动,包括意识思想的建立。 她们因此成为了两种类型的人,她考虑的只是自己的需要和感受,而杜玉清是推己及人考虑一类人的需要和感受;她满足的是自我的欲望,杜玉清满足的是大众的欲望,平时看上去好似没有不同,但一旦面对危机爆发就高下立现。杜玉清能挺身而出独当一面,而她只能躲在父兄的庇护下羞愧内疚。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几个人凑在窗户上观看,只见一群人闹哄哄地朝正房涌来,领头的是几个掌柜模样的人,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伙计模样的随从,叫嚷着:“欠债还钱!”“‘凤羽’还我们的工钱!”这些人虽然穿着伙计的衣裳,却身强力壮犹如凶神恶煞一般,这哪里是通常店铺里见人三分笑的伙计,分明是一训练有素的彪形大汉。 明茂官小声和张仲祥说,那领头瘦干的男子就是贾记布庄的贾掌柜,旁边的是几个布庄和绸缎庄以及辅料供货商,这些人还真有些本事,能把“凤羽”所有的供货商都召集齐了。端得是处心积虑。 他们喊叫惊动了做工的工人们,再加上有心人的招呼,大家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聚拢了过来。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女工,还有少部分的男人。 讨债的人群走到正房的台阶前,看见门口站了两个镇定自若的人,不由地停下脚步偃旗息鼓。明茂官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他知道他不能慌,况且经过刚才的商量,他也知道自己其他两位东家都有所布置,于是也挺直了腰杆。身材高大的张仲祥则背着手始终微笑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人群,他的冷静和镇定让这些不明就里的人感到了一些心虚,声音不免越来越小。 “哦,你们都是来讨债的?” “当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贾掌柜声嘶力竭地说。 “哦,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不过你们这是来要债的还是准备来杀人越货的?” 明茂官也愤愤不平叫道:“贾贵,我一直叫你来结账,你故意不来,分明就是处心积虑谋划我们。” 张仲祥挥手制止住明茂官,对于打上门来的敌人说这些个没用的有什么意义?他是军人喜欢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却忘了说明实情,争取同情的重要。他拿出一张纸来,说:“我手上有应付大家的账单,几位掌柜的请跟我到屋里对对数,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把账结了。” 贾掌柜一愣,眼睛看向旁边工人中一个胖子,胖子汗如雨下,站出来面红耳赤地叫道:“我是这里管事,我可以证明这账上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银子,他这样说是诓你们进去好收拾你们的。” 明茂官愤怒地叫道:“廖小七,原来你是这个内奸!枉我平时待你不薄,为什么要出卖我?”廖小七原来只是华服绸缎庄的一个伙计,为人活络,跟着明茂官一起到了“凤羽”,现在是工坊里一个采买的管事。 廖小七有些心虚地看了明茂官一眼,又看了看贾掌柜,终于挺直了腰,“你是待我不薄,但我也要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不能昧着良心骗大家。”他转头对工人们说:“我实话告诉大家,这工坊在外边欠了好多的银子,账上的钱都不够发你们的工钱的,还不如和我一起投新东家,他们保证给大家双倍的价钱。”他这一说,再加上有人暗中帮忙敲边鼓怂恿,还真是有些工人心动,交头接耳起来。 “好一个公正的立场,你拿‘凤羽’的工钱,却干着出卖东家勾当,这是站在公正的立场?这是忘恩负义!你这样出卖‘凤羽’,是东家是欠了你的账啦,还是短了你的工钱?”“凤羽”的大管事张婶愤怒地叫道。“大家别听他的,他一个采买的管事凭什么答应你们?到时候你们人一过去,他拍拍屁股走人,你们去哪里找他?何况,东家什么时候亏待过大家,我们每个人手上拿的工钱已经比外边高多少,大家都忘了吗?做人要讲良心,不能见到有利可图就忘记道义。到时候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张婶说得对,东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是不会走的。” “我们也肯定不会走的。”娥娘等人附和地说。 一番话说得那几个心里有些动摇的工人又反悔了。 这杜小姐还真是很会看人,很有些治下的法子,她们当中很有些明白人。张仲祥暗自点头,这时应该添把火让好戏上场了。于是高声叫道:“到底是否有钱,我们让事实说话。”他一挥手,只见十个壮汉抬上五个大银箱来,看他们那吃力的样子,这箱子可想而知是沉甸甸很有分量的。只见明茂官上前,打开一个个箱盖,里面那白花花的排列整齐的银子立刻晃了所有的人眼睛。 张仲祥冲着那几个要账的几个掌柜挥了挥手中的单子,不耐烦地说:“你们谁先来了,我们来对数,对好了赶紧走人。” 来要债的掌柜们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看样子他们的行为已经惹恼了“凤羽”的东家了,如果这个钱一拿,以后甭想再和他们做生意了。 贾掌柜脸上也阴晴不定,上前翻了翻,作为常与银两打叫道的人,他知道那银子不可能是假的,这种锤形的银锭是标准中锭,又称为小元宝,十两一锭,上面铸有年号和杭州最大银楼的宝号,是经过公估局鉴定并用墨笔批明重量和成色的银锭,做不了假。一箱五百两,五箱就是两千五百两,足够还上欠款的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事情爆发 中 贾掌柜脸上阴晴不定,他知道那银子不可能是假的,这种锤形的银锭是标准中锭,又称为小元宝,十两一锭,上面铸有年号和杭州最大银楼的宝号,是经过公估局鉴定并用墨笔批明重量和成色的银锭,做不了假。一箱五百两,五箱就是两千五百两,足够还上欠款的了。 “凤羽”哪来的这么多的银子?对方应该不知道自己这边今天会上门要债啊。是他们的财力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料?还是自己这里出了内奸了?他恶狠狠地看向廖小七,如果有内奸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了,怪不得人说一事不忠,终身不用。脚踏两只船的家伙!事已至此只能采取第二套方案了。 于是,主意拿定的贾掌柜大叫道:“这些银子都是假的,他们还不了钱就用假钱来糊弄我们,我们去收他们的布料、收他们的机器来抵债。” “对,他们不仁我们不义。” “弟兄们上!” 跟着贾掌柜来的伙计们就要上前抓人、抢钱。 “你们瞎了狗眼,这银子是真的假的分不清楚?”张婶义愤填膺地叫道,随即明白过来。“噢,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是来要账而存心是来捣蛋的。” “好你个臭婆娘,竟然敢乱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伙计中几个壮汉向着张婶就跑了过来,她周围都是些女工,见到这些气势汹汹来意不善的家伙有的吓得大叫起来,纷纷后退,有的扭头就跑,也有几个胆大的尽管面无血色却仍然没有退缩。 眼看着这几个人就要冲到张婶她们面前,伸出手就能抓住张婶她们的衣襟,就在此时,只见众人眼前划过一个黑影,哎呦,哎呦,这几个人却一下都倒在了女工们面前。原来正屋那里飞过来一个马扎直接就砸在了领头人的小腿胫骨上,他始料未及一下痛得跳了起来,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因为惯性仍然向前冲,结果撞到了他身上反而把他撞到了,他的身体又成为绊马索把他后面几个人一个又一个绊倒在地上,于是他们就像叠罗汉似的堆在一起。那狼狈的样子让女工们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还没到过年哪,磕什么头?” “磕头也没有赏钱。” 这时候,刚才跑开的女工又跑回来了,手里一个个拿着扫帚、铁锹、木棍,甚至烧火棍等家伙什,原来她们不是害怕偷跑,而且去找工具了。“怎么样,怎么样了?”她们一个个着急地问,然后就看到摔倒在地上正挣扎的要爬起来的人,也都掩嘴大笑起来。 “大家都做得很好,我不会亏待大家的。”杜玉清走过来嘉许称赞道,这些工人哪些勇敢,哪些畏缩,哪些会动脑筋去找工具她刚才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整体当中,女工可比男工们表现得更仗义,已婚的妇人又比姑娘强悍。这在她心里都有了计较。 女工们看到她都激动地叫了起来:“东家,东家。”有的人更是兴奋地说:“刚才就是东家把马扎扔了过来,那可真准。”“东家可是有武功的!”尤其是娥娘这些曾经被杜玉清救助过的女子们更是激动,看见她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好,大家后面要量力而行,不要太冒险,能找到工具的就找工具,力气小的就躲在后面,或者找绳子把这些人都给捆上。我们马上就有人过来会保护好大家。” “好嘞!”女工们兴奋地分头行事,一个个情绪高涨。 贾掌柜见势不妙,本来想抓住张婶杀一儆百,谁知这招不灵,不过对方就是这么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们还怕你们不成?我把你们都抓起来,还不是任我搓圆了捏扁了。他阴险地笑道,随即大叫起来,“杀人哪,这些人欠钱不给,还有打人,没有天理啊。”后面跟着的伙计也纷纷叫嚷起来。 他们的喊叫就好像是信号,从院门外冲进黑压压的一队人来,他们手上挥舞着哨棒和刀子气势汹汹地就朝着杜玉清、张仲祥他们杀来,还有的人在廖小七等人的带领下向仓库、车间奔去。 对方一下出现了这么多的人,刚才情绪高涨的工人们一下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感到了害怕了,对方可都拿着武器,对付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良民可是绰绰有余。 正在这危机时刻,张仲祥一声呼哨,一下从各个房间里、工坊里跑出许多人来,甚至院墙上也冒出几个人来,他们手执哨棒,虽然身穿便服,但各个高大健壮,把手中的哨棒舞得呼呼生响迎头痛击这些冒犯的敌人。这是我们的人!工人们一下高兴地拍手欢呼起来。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贾掌柜带着的最早的一批伙计已经冲到了工人们面前,他们亮出身上藏着的短棍和刀子就向工人们逼来,企图把他们威逼利诱拉走。就在此时,工人们就见杜玉清等人率先冲向了歹徒。工人们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的东家真是会武功的,心里不由热乎乎地又是兴奋又是感动,这东家平时就对她们好,他们拿的工钱不仅是外边最多的,还常请老师傅来指导他们提高技艺,然后再给他们更高的工钱。刚才她说会保护好大家真的就冲在最前面保护他们,这么好的东家去哪里找啊。 于是工人们群情激昂热血,抄家伙的抄家伙,徒手的徒手,找家伙、绳子的找家伙、绳子加入了杜玉清他们的队伍,双方战成了一团。前面的打,后面的人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压脚的压脚,然后捆绑,然后扔在了一起,大家配合默契,简直是形成了流水化作业。 张仲祥身边除了留下他和两个人看着银子,其他的也投入了战斗,去叫救兵的人还没回来,他们还得坚持一会。张仲祥居高临下能够把局势看的十分清楚,虽然比较之下他们的势力暂居弱势,但不差多少,其中居功至伟的就是杜玉清三兄妹,他没有想到他们兄妹几个武功这么高,他们以一当十,让敌人无法近身,甚至他们的小厮和丫鬟各个也都是好手见一个揍一个。还有一点就看出杜玉清刚才头脑灵敏想法周到了,被他们打到在地歹徒被工人们都像粽子一样困得结结实实地丢在一边,这不仅有效地减少了对方的生力人员,还调动了工人们的积极性。战场上士气最重要,看着对方人员越来越少,痛打落水狗的心理让人们血脉喷张,越战越勇。 杜文智开始时还打得很理智,但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顾忌,出手凶狠招招往人要害里打来,于是渐渐抛开了平时的约束,愈战愈狠,打得酣畅淋漓。还有一个打得十分兴起的是张婷芳,只见她呼喝连连,从侧边冲进对方人家队伍中,完全没有留意到防守。渐渐孤军深入,背后留出了空隙,给敌人可乘之机。一个歹徒用木棒从背后偷袭她。 “小心!”张仲祥和她背后的杜文胜同时叫道,张仲祥汗如雨下,眼睁睁地看着歹徒的木棒朝着懵懂未知的小妹身上轮过来,目眦尽裂,身体不由地飞奔过去,虽然脑子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小妹受了重伤,回去后爹妈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就在此时,他看见一个身影冲了上来,用后背护住了小妹的身体,为她生生地挡下了背后的袭击。是杜家老四杜文胜,张仲祥为小妹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一下又揪了起来,只见杜文胜背后遭到重重的一击后踉跄了几步,差点倒在了地上。 张仲祥义愤填膺,好个贼人竟然敢对一个女子下这么重的黑手!如果这一棒打在了小妹身上该是多大的伤害!于是飞身上前,一脚把那个下黑手的歹徒踢倒,又在他胳膊上狠狠地踩上一脚,我让人你狠,我让你狠,我把你手给报废了,看你还如何狠得起来?!啊!壮实的歹徒发出嘶声裂肺的惨叫。 恍然回过神来的张婷芳转过身来,情急之下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扶住杜文胜,焦急地叫道:“杜四哥,你有没有怎么样?”, 听到动静的杜玉清也连忙走过来,着急地问道:“四哥,伤得重不重?” “没事,”杜文胜扯着嘴笑着说:“今天我终于知道练武的益处了,以后得老实训练了。” 看着四哥痛得龇牙咧嘴却仍然保持着乐观,拿自己之前不爱练武的事来自嘲,杜玉清也不禁含泪而笑。 “好样的,兄弟!”张仲祥叫道,“这个情我们张家认下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事情爆发 下 在“凤羽”工坊发生冲突的同时,三家“凤羽”分店和“云裳”的门口,到晌午生意最热闹的时候,街上突然窜出一群混混就要往铺子里冲,还没等他们大喊出“欠债还钱”的口号就被埋伏在旁边众多的衙役们极其帮手们给捂着嘴抓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工坊的战斗结束,在打扫收拾战场时,张仲祥不禁有些苦笑,辛苦听了范斯远和杜玉清的建议又调了一些人手来,要不然自己这里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不仅对对方的人手估计不足,对对方的狠辣也低估了,刚才要不是杜玉清他们几个兄妹挺身而出先抵挡了一阵,还有那些工人们众志成城团结一致地帮忙,最后他们还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不禁对这几个小自己许多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张仲祥来到临时安置伤员的院子,这次战斗有几个人负了伤,所幸没有重大的伤亡,基本是被人用刀给砍的,或者像杜文胜一样被棍棒击打的。在这里他还出人意料地看见了范斯远,他跟在大夫后面问长问短。这时大夫恰好在检查杜文胜的伤势,只见杜文胜趴在用长凳临时搭起的简易床上,大夫掀开他的上衣,杜文胜的后背已经是淤紫一片,大夫捏了四周的骨头,说:所幸只是伤到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范斯远问:“怎么判断他没有伤到骨头?” 金大夫是杭州府最出名的大夫,尤其擅长治疗跌打损伤,他显然是个好脾气的人,耐心地说:“这是摸出来的。”范斯远于是上前去摸杜文胜的后背骨头。大夫笑道:“这是多少年经验的积累,哪里就这么容易摸出来的?”范斯远脱口而出道:“那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吧。”大夫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张仲祥暗笑:谅你智力超群,却于人情世故是无知的。每个手艺人都有自己独门吃饭的技艺,哪里会轻易地传授给别人?三叩九拜正式收下的弟子也得先给师父白干三年杂活,然后逐步考验才慢慢教一些技艺,到能出师独当一面起码得十年,甚至二十年后了,哪里就你这一两句就教人的? 张仲祥看大夫为难的样子,连忙上来帮腔,说:“要拜师还不容易?要像金大夫这样全面的大夫没有,但专门治疗跌打的大夫我们军中倒有一位行家,改天你来,我让他教你。”范斯远欣喜地向张仲祥致谢,他想学的也就是如何治疗跌打损伤的方法,立刻敲定了让张仲祥带他认识行家的日子。张仲祥反而一愣,没想到范斯远竟然真是想学啊。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他一个少年才子学这个干嘛?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现在到了该解决最后问题的时候。 “大家请到屋里坐吧,既然来了,咱们就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张仲祥对几位缩成一团的前来要债的掌柜说,那个贾掌柜已经被押到了一边和那些歹徒关在了一起,还包括了廖小七等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几个讨债的掌柜和管事们面面相觑,出现这种情形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们不过就是听从了贾掌柜的鼓动以为这“凤羽”真的资不抵债赶紧上门来要钱的,没有想到是被人利用了。 “今天是二十四日,到约定的结账的三十日还有六天时间,”张仲祥不客气地说,“你们却都跑到我们这里来要账,不仅破坏了行规,还损害了我们的名誉。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今天就把银子结了,拿银子走人,那以后咱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来往了,还有一个就是按老规矩来,到三十号你们再来我们把一个月的账结清,咱们以后接着做生意。” 几个人犹豫了,今天提早上门来要账本来就不合规矩,如果现在要是拿了钱走人这和“凤羽”的梁子可能真的就结下了,刚才在门口可是看见人家有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不差这几天吧。钱掌柜陪着笑脸首先表态:“不着急,不着急,我相信你们。我们就按老规矩来。”其他人也都附和说了一堆好话,表示想和“凤羽”继续做生意。 于是除了卖织布机的吴掌柜拿着单子和“凤羽”账房对过数后领到了全部的余款,其余来要账的掌柜都放心地回去了。 张仲祥等人回到房间喝茶,张婷芳不乐意地说:“二哥,你们也太不地道啊,明明有银子,为什么说没银子,还摆下这么大的一个阵势,害得我们跟着担惊受怕?” 张仲祥笑着说:“这么多银子?你去看看吧。” 张婷芳果然上前拿起上面一层的银元宝,第二层还是银子,张婷芳不解地看向他二哥,张仲祥示意她再往下看,再下面垒得整整齐齐的竟然都是一块块的砖头,原来这是鱼目混珠,只有最上面的两层是银锭啊。大家哑然失笑,明茂官也大惊失色,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刚才那些人死活要银子该怎么办? 他讪讪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早说,连我也被蒙在鼓里。” 杜玉清笑着说:“连你也瞒着,是怕你脸上藏不住一下就暴露了。”众人大笑,明茂官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真是,如果事先知道自己这里只有这么些银子,他一定会两股战战,惊慌失措地无法掩饰吧。 张仲祥看着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小妹,不好意思的明茂官和一直不动声色的杜玉清不禁暗自笑着摇摇头,小妹这些人比起杜家小姐无论胆色和能力都差了太多,就连他自己当时听说了这个主意也是吓得一身冷汗,刚才也是一路担惊受怕过来的。这个杜小姐真是不简单,对人心的把握,对形势的判断都非常深刻到位,让他这个在社会上淫浸多年的人都自叹弗如,看来家里以小妹的名义和她合作还真是对了。 贾掌柜被蒙着双眼带到了一个房间,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药膏的清凉味道,只听张仲祥问道:“贾掌柜,老实交代你的东家是谁?” 贾掌柜色厉内荏地说:“我的东家说出来吓死你们,赶紧把我们放了,不然我们东家会捣毁你们的工坊和铺子。” 张仲祥嘲弄地说:“就像你们这次捣毁我们一样?”贾掌柜不吱声了,心里却不服气,你以为我们就这只有这一招吗?到你们在市场名声扫地的时候看还会有谁买你们的东西,你们还如何做生意! 旁边有人嗤地发出了一声轻笑,只听张仲祥继续说道:“你别做梦了,你们去几家铺面闹事的人都被我们给抓起来了,莫非你们还有什么后招我们会不知道?” 刚才那个发出嗤笑的人说:“就是,孙猴子永远翻不出来如来佛的手掌心。只要我们有人,你们的所作所为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张老三,住嘴!” 那个发出嗤笑的人好像意识到说漏了嘴,不说话了。贾掌柜一下领悟到,怪不得这次行动会露馅,原来是自己身边有内奸,可是会是谁呢?这次行动自己身边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知道,难道内奸是在东家身边,想到这里贾掌柜汗如雨下。 贾掌柜被带了下去。张仲祥笑着对杜玉清说:“好了,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来办的,不过你的意图是什么?是扰乱他们内部吗?” 杜玉清笑了笑,把目光转向了范斯远,这个主意是他出的,还是让他去说吧。范斯远轻描淡写地说:“叶良培这个人很有魄力和手腕,但这样的人往往刚愎自用,又不容易相信人,我们这样做不过是在他心里再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让它们自己发芽生长,终有一天会开花结果。到时候内忧外患看他还如何应付。” “可是如何让叶良培埋下这个怀疑的种子?” 范斯远轻蔑地不予回答。杜玉清笑着说:“当然是让那个贾掌柜中途有机会逃跑了。” 张仲祥对这样环环相扣的计谋真是佩服,他看了看范斯远,心里真是遗憾,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妹夫该有多好,但他也知道这是妄想,范斯远不会看上自己的妹妹的,倒是对杜小姐情有独钟眼神一直不同寻常。人说:好马配好鞍。果然是如此。好吧,只要自己家里一直和他们站在一边,还怕将来没有借力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六个元宝 张仲祥出门去安排其它事物。范斯远问杜玉清:“你手还疼吗?”她刚才打斗时手臂上受了一些轻伤。 杜玉清晃了晃手臂,伸出了手,她如雪的皓腕上有一块青紫的瘀斑。“本来就不疼,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样子不好看。不过,你拿来去瘀膏效果还挺好,比我以前用的都好,我这淤青已经褪了许多。这去瘀膏一定很贵吧?” 范斯远不在意地说:“如果有效,你待会就再涂一道,争取早些恢复。别担心用完了,我再给你去弄。” 其实他心里的那种得意已经隐藏不住,浮上了嘴角。范斯远是个想做就会立刻去做的人,自从上次在葛家村看到杜玉清差点受伤,他就有了学医的想法。他分析了一下自己时间安排和杜玉清可能的需求,决定不全面学习只学治疗跌打损伤等外伤的医术。于是就慢慢留心起来,他这次回京城还托人认识了擅长外伤的御医,向他请教了一些治疗上的问题,把这个宋御医惊得目瞪口呆,不仅是因为士农工商,大夫的地位远远低于士子,这范斯远是京城才子将来自然是要科考的,干嘛学这些低微的手艺活?更是因为范斯远看问题的角度,他的发问不是从细枝末节来问,而是从类型和结构的大方向上切入,这给了他非常大的冲击,这种从上而下看问题的方式不是应该那些富有经验的老大夫经年累月的总结吗?怎么范公子就能一下抓住了实质啦?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宋御医感叹之余倾囊相告,不仅把自己祖传的一本医书送给了他,并且还给他了两罐自家秘制的治疗外伤的去瘀膏。 范斯远刚才把药膏用在杜文胜身上试验了一下,效果显著,刚才那个金大夫也连声称奇,向他打听药膏的来历。通过宋御医的传授和医书的学习,范斯远对医理有了基本的了解,他现在差的是实践。所以张仲祥要给他介绍军医他自然十分高兴,什么样的大夫接触跌打损伤最多?自然是军医啦。他准备一方面和那位军医虚心求教,一方面多在军中实践。现在阿杏都说这药膏有效了,他心里甜得如同喝了蜜一般,他能为阿杏做越来越多实实在在的事情了。 杜玉清正在屋里独自思考着后续事情的处理,娥娘求见。杜玉清高兴地请她进来,除了张婶,娥娘是这次在反抗歹徒的斗争中表现的最为突出的,很多人都没想到平日温婉谨慎的娥娘会爆发出这样强悍的力量,她拿着扫帚冲在前面对着那些歹徒劈头盖脸地就打,简直有些拼命的味道。杜玉清却理解像娥娘这样的人正是平时压抑得太狠了,在触发的某一刻才会像炮仗一样惊人得爆烈开来。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身上的伤擦过药膏可好些了?我这里刚好有新的药膏,我自己用的不错,正准备给你们送去呢,刚好你拿回去。”杜玉清亲切地问,拉着娥娘正准备坐下。 没想到娥娘眼圈一红一下就给杜玉清跪下了,杜玉清顿时感到慌张,赶紧上前去扶,说道:“快起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我一定帮你。”没想到这一说,娥娘更是泪流满面,她把随身的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并打开,里面露出了六个金灿灿的大元宝,每个元宝足有五十两重,她泣不成声地说:“小姐,对不住,我不该隐瞒你,这里是三百两黄金,是当初从白云观陈世年那老贼的私库里偷拿的。老贼迷信,在元始天尊神像后面藏了六个大金元宝,这是他师父给他算的风水,说他是水命,但命中水不足,金生水,需要在北方摆上六金,这样又契合道教中天北极与东、西、南、北、中五方大帝六天的含义。这金子放的地方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我也是有一次不小心看到的。被小姐一家救出来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拿了来,当时有些小心思,怕万一小姐你们对我们别有目的,到了杭州情况不好了可以给姐妹们留一条后路。后来看小姐对我们这么好,这么信任我们就想着把这金子拿出来,可是一直张不开口。前两天小姐帮我把丫鬟找了回来,我就更觉得对不起小姐。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情促使我终于下了决心,这女人们要想在社会上立足一定要有依靠,没有了依靠什么金子银子都保不住。小姐,对不起!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我对不起你的救命之恩,没有小姐,我还在白云观里暗无天日地活着,我却对小姐处处提防,我对不起你对我的信任。”说罢放声痛哭。 杜玉清心中同情心顿起,不由地一把抱住了娥娘,娥娘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娥娘单薄的身躯在她怀中瑟瑟发抖,好像冬天风中的黄叶,拥着这样无助的身躯杜玉清的眼睛也湿润了,心里很不好受。可怜的娥娘,对人的警觉竟然到了如此小心谨慎的地步,可见她在陈世年那里受到了多大的凌辱和伤害。她轻抚着娥娘的后背,让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真挚地说:“谢谢你,娥娘,谢谢你信任我。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周全。这笔钱今后也会作为给大家的福利返还给你们。” 娥娘离开杜玉清房间时心里五味陈杂,这里有失去银子的怅然若失,又有一种终于可以回报杜玉清这个恩人的轻松和释然。她舒了口气,今天终于可以不在辗转反侧,睡个好觉了。娥娘的父亲是一个县城里的商人,又爱面子又计较利益,从小就教育他们子女:人心难测,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娥娘一直是在小心翼翼揣测人心中长大,这造成了她性格上的温婉和谨慎。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被同乡人欺骗,给诓进了白云观受尽了凌辱。她以她一贯的坚韧忍辱负重活了下来,但暗暗告诫自己,除非久经考验否则谁也不能相信。所以哪怕杜玉清一家把她们从陈世年手中解救了出来,她心里还是对他们充满了疑虑和防范,生怕自己再次上当受骗,刚出虎口又入狼群。可是这几个月来的境遇慢慢改变了她的想法,杜玉清也没有给她们特殊的照顾,就是给了她们工作,按照她们的能力安排职位和开工钱,但就是这样公平的待遇却逐渐驱散了她们这些在白云观曾经经历过暗无天日生活的女人们心中的冰冷和麻木,渐渐活了过来。这些姐妹开始有了笑容,也敢结伴上街了。这些都是娥娘这个曾经在白云观尽力保护姐妹们周全的大姐头做不到的,要做好保护者,除了内心的善良,还要有手段,还要有强大的实力和背景。这些都是她缺乏的。 前两天她终于见到了杜玉清帮她找回的自己原来的丫鬟小翠,她心里埋藏多年的内疚终于放下了。一个月前当杜玉玉清告诉她说:她的人找到了她的丫鬟小翠,她被卖到山里,虽然吃过了很多苦,但还好好地活着。她的心里就对杜玉清充满了感激,小翠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她一直保护她的姐姐,结果因为她被人一起骗到观里,后来又被陈世年卖掉。她一直忐忑不安小翠会经历怎样的非人待遇,现在终于知道她还活着,怎么能不让她激动和期待。 见到小翠时,她已经完全认不出了小翠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面色黧黑,手脚粗糙的农妇,她们主仆大哭了一场,原来小翠被人牙子卖到安徽的山里,给一个庄稼汉做媳妇,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听娥娘说:她已经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小翠摇了摇头,说她习惯了乡下的生活,丈夫对她也还好而且有了孩子,她是要回去的,这次来就是看看小姐的,以后她就放心了。住了两天,小翠就着急回去,要秋收了家里一堆的农活。告别时她们主仆又抱头痛哭了一场。望着小翠坐的驿站马车远去的背影,娥娘怅然若失,但也有一种释然,她的心愿已了,再也没有了心里的负担。 事前她也有担心她把钱交给杜玉清时,杜玉清会不会因为她偷藏了这么多的银子会不高兴,因此对她心存芥蒂,甚至怀疑她私藏了更多的银子。然而,她对杜玉清的感激和信任还是占了上风,有舍才有得,她要全身心地交出自己正式投靠投靠杜玉清,用这样再也没有退路的决心赢得杜玉清全然的信任,所以今天她勇敢地走出了这一步。没想到,杜玉清的第一反应不是不快和责骂,而是同情和安慰,这种胸怀是不要说平常女子没有,就是在男子中也是非同一般。这一下让娥娘放下了心中的患得患失,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坚定了自己选择的正确。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商场枭雄 贾掌柜,实际真名是王贵,连滚带爬跑回了叶氏商行,看见面色阴沉盯着他的叶良培双腿一软扑通跪下,路上给自己找的种种借口和该如何迂回曲折地表达的酝酿通通化为泡影,只剩下最直接的叫嚷:“东家,东家,我们上当了。”这次出现这么大的失败,让东家人财两空,没有替罪羊他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凤羽’在我们身边有内奸,我们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叶良培皱了皱眉,自己身边有内奸?张家早有准备?难道张总兵一直对自己有防范?不可能!自己身边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他们会出卖自己?但人性自私,难保不会有人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自己,上次搞张家那家茶叶铺不是也是功亏一篑吗?难道真有人敢出卖自己,会是谁呢? “胡说八道!你别为了推脱责任胡乱污蔑,我身边的人岂是你随便说的?”叶良培粗壮的手指点着王贵说,眼珠子却左右转动观察着自己周围几个人的反应。怀疑的刺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 叶良培身边最大的谋士徐士进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人评价叶良培是商界枭雄,此言不虚,他有野心且手段强横,自己当初也是看中这一点,加上中举后多年科第无望生活落魄,被叶良培的诚意和高昂的报酬打动才会被他收入麾下,他却忘了,往往枭雄也最刚愎自用且阴险多疑,顺利时能爱贤重义,一旦不顺便会疑神疑鬼狡诈凶残。现在他显然相信了王贵的鬼话。王贵还只是说:我们身边有内奸,他就已经怀疑到他的身边,而且他不是说:我身边都是可以信任的人,而是说:我身边的人岂是你随便说的?其深沉的疑意昭然若揭。 王贵最是懂得观颜查色,当初他不过是叶氏商行下最大门店的二等伙计,每次叶良培来巡视时其他人都害怕得哆哆嗦嗦不敢直视,他却能轻松地花言巧语,给叶良培留下深刻的印象,把他提拔为门店的三掌柜。王贵由此尝到了甜头,为了进一步攀附叶良培,王贵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自己的妹妹,把她家最漂亮的女儿献给了足以当他父亲的叶良培,他又被提升了一级成为了当家的二掌柜,成为叶良培身边的红人。王贵早已把叶良培的性子揣摩得细致入微,见叶良培这样说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东家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连忙作恭顺样,“是,是,是我胡乱说的,下次不敢了。” 徐士进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但是怎么办呢,该做的事情还是做。于是恭敬地对叶良培说:“东家,您看是不是让王贵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说一遍,我们再捋一遍看漏洞在哪里?” 叶良培身体靠在椅背上,阴沉地点点头。 随着王贵的叙述,叶良培脸上阴晴不定,对方显然是早有预谋,看来更印证了自己身边有内奸的这件事。 徐士进却对现场出现的几个陌生人感兴趣,他问王贵:“你确实听到工人们喊那小姐叫东家吗?” 王贵眼珠一转,回忆道:“确实听到了。” 徐士进对叶良培说:“东家,我怀疑这女子是另外一个股东的代表,我们应该去打听一下她的底细。” 叶良培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这个人我知道,是张家的小姐,武人家庭出生的女子自然粗野。再说一个女人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你还是想招要怎么对付‘凤羽’吧。他们竟然和我作对,我要他们在商场上尸骨不存。” 徐士进默不作声。另一个谋士郑朝生乘机说:“东家请放心,他们和东家做对是以卵击石。在下考虑我们可以分两步骤走,一是断他们的货,杭州府里布匹绸缎的大部分供应还不是靠了我们叶氏商行,只要我们给每家布店和绸缎庄都打过招呼,谁敢给他们供货?没有原料,他们怎么生产?二是乘他们没米下锅时,我们赶紧开自己的成衣铺,即使‘凤羽’从外地找到了货源,他们不禁需要时间而且成本也比我们高得多,到时候我们的成衣铺都开起来了,不愁用价格打不死他们。而且最好的一点是,这还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嗯,叶良培点头,不得不说郑朝生这两计都切实可用,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徐士进,关键时候还不如一个新人。 徐士进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东家原来在商场上可以强悍,甚至欺行霸市,是因为仰仗着徐巡抚在背后的支持,现在徐巡抚这个最大的依靠已经不在了,东家还这么强势就有些不明智了。 “东家高明!”王贵献媚地说,“可是我们那些被抓的弟兄们怎么办?”其中很多都是投奔他而来的亲戚,如果他不赶紧把人家给捞出来,他回家就会不得安宁。 “怎么办?老办法,出些银子找原来那些人去衙门去要人,就说我们去要账,他们不仅不给还抓了我们的人,天理何在?” “可是,”王贵为难了,“原来是因为有徐巡抚给我们撑腰,杭州府的人不得不给我们一些面子,现在徐巡抚不在了,郭官祥那帮手下早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王贵不安地舔了舔嘴唇,“而且我们的账单都被他们搜查去了,他们现在说我们是聚众抢劫,这个罪名可不是塞些银子就可以糊弄过去的。还有,帮我们去‘凤羽’门市闹事的可都是赵六的手下,他们都是地痞流氓,不把他们及时捞出来他们不会消停,我怕今后我们的日子清静不了。这次恐怕要多出些钱才能摆平。” “哼,”叶良培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当初可是和赵六说好了价钱,里面包括所有的费用,他们事情没办成还好意思再找我来拿银子,做梦!” “话是这么说,可是……” “好了,我还怕他们不成?我心中有数,你不要再说了。” “可是,不是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们都是杀人越货不要命的人,我怕……” 看到王贵还要再说,叶良培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找一个人去打听一下,这件事要摆平总共要花多少银子,到时候再说。” 王贵窃喜,和赵六那里一直是自己再联系,银子也是通过自己在转手支付,他当然免不了雁过拔毛了,如果不摆平这件事,他怕事情暴露出来,他没有好果子吃。只要东家松口,他两边再这么大小话连吓唬带蒙骗,不愁不能再捞一笔钱,嘿嘿,发财的机会又来了,王贵面色为难地唯唯退下,但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一出房间便乐颠颠地奔衙门而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各有算计 与此同时,杭州青龙帮头子赵六正在衙门对面茶馆的包间里不安地转悠,中午手下的人回来报告他们这次骚扰“凤羽”成衣铺的弟兄都被衙役班头张秋风带人给抓进了大牢,他大吃一惊深感不妙,赶紧叫手下人去请张秋风过来一叙。他平日和张秋风的关系还算过得去,流氓歹徒与衙役捕快历来是欢喜冤家,大家都维持着一个表面上的平衡,只要他们这些地痞不太过分,井水不犯河水,张秋风这些衙役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为难他们。没想到这次去骚扰“凤羽”成衣铺没等开始动手,手下这帮弟兄就全给拿住了,赵六心里感到不妙,大大地不妙,甚至有种非同寻常的恐慌,他预感到这次他们得罪的是不该得罪的人。 过了半个时辰,张秋风终于出现在了房间门口。正抓耳挠腮的赵六立刻欣喜地迎上前来。“张爷,可把您给盼来了。伙计上茶,上最好的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尖利得都有些发飘,赶紧强自镇定。 “你就别来这一套了,我不是来喝茶的。”张秋风不客气地说。“有什么事赶紧说,我那还有好多事呢。” 赵六不为所动,继续招呼张秋风上坐,吩咐伙计上最好的点心。在江湖混的最重要的是观颜查色和脸皮厚,“张爷,皇帝不差饿兵,您再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总得歇息一下不是?您不爱惜自个我们看着也心疼啊!坐,坐,坐。”硬是把阴沉的脸的张秋风给拉着坐了下来。 赵六双手为张秋风奉上茶来,在问候了几句张秋风的家人好后便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涎着脸说:“我猜这次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但您好歹告诉我这‘凤羽’到底是什么背景,即使受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张秋风冷笑,“你连人家背景都不知道就敢去惹事,你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赵六垂头丧气地说:“张爷我也不瞒您,这次是叶氏商行的叶良培让我们去做的,他在杭州向来也是个只手遮天的人物嘛。” “只手遮天?他叶良培不过一个小商户出生,什么时候成为只手遮天的人物啦?他敢在我面前说这句话,我就敢拿大嘴巴抽他。”张秋风不满地说。“是,是,是,他叶良培再是个人物在张爷您面前哪敢摆架子。”赵六表面上奉承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你张秋风抖什么抖,原来不过就一衙役,不知道攀上了谁坐上了班头的位置,要不然这叶良培也不是你能见的。 “这是当然!他早些不过攀附上徐巡抚的关系就鼻孔朝天觉得自己是浙江的头一号。啊,呸!谁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发家的,现在徐巡抚倒台竟然还敢这么嚣张,还真以为自己个人物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叶良培还是小商户的时候见到张秋风还得点头哈腰地伺候着,唯恐得罪了他。到叶良培发家以后,张秋风也想搭上这个关系还曾经特地上门去拜访,不料却被叶家的门房给冷嘲热讽地拦在了门外,这种耻辱张秋风会记得一辈子。这未必是叶良培本人的意思,却是家族发展时修养不足所带来的门风不良的结果。 这个世界有的人能成为朋友,有的人成为敌人,有时因缘不过是小小的一件事。 赵六大惑不解,“不是说叶良培又攀上布政使的关系吗?” “呸,你听他胡诌唬人呢!布政使?岂是他这么好攀附的!赵六,你别傻得被人当枪使怎么死的还不知道!我老实告诉你,这‘凤羽’有张总兵的份子,要不然怎么是出动卫所的人来抓你们?” “张总兵,卫所?”赵六大吃一惊,“怪不得雷厉风行一下把我们的人都给抓了。好家伙,叶良培这是拿鸡蛋碰石头找死啊。” “谁说不是!哼!这还没完呢,‘凤羽’背后还有一个实力更强的东家,我不能告诉你。” 赵六现在也没法再计较张秋风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他眼下正急迫地有求于他,于是叫苦连天:“哈!这叶良培害我啊!上当了,上当了!张爷,张爷,您给指出一条明路吧,我一辈子不忘您的好。”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张秋风瞪了他一眼,冷笑着不说话。 赵六会意,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金元宝,给张秋风递过去,笑着说:“您看,中秋快要到了不是,这个给侄子侄女们买些吃食。”张秋风冷着脸收下了,这才说道:“你傻呀,这事因谁而起,你应该找他呀。让他们出银子捞人,不行就闹。他是瓷瓶,你是老鼠,谁怕谁啊?” 赵六子恍然大悟,“对呀,他叶良培不仁我不义,我就先礼后兵,还怕他不成?他的门市在那里,他不帮我解决我就找人去闹,看他还怎么做生意!张爷,您再帮帮忙,帮我在衙门那里打听一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平这件事,到时候我还有孝敬。” 张秋风离开茶馆,回到了衙门前见着了夏锦,连忙说:“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都和赵六说了。估计他们两边很快就会打起来了。” 夏锦嘿嘿一笑,“不错!以后他再来找你就推三阻四撑着他,他拿来的银子你尽管收下就是不松口,有事全往往张总兵那里推,到时候给弟兄们多发一些辛苦费。” 这话说得张秋风十分开怀,本来这次抓人是夏锦带的人出力最多,他和弟兄们不过是镇镇场子,但反而是他们得了不少的辛苦费,让他在弟兄们面前增加了不少面子,现在听夏锦这样通情达理自然高兴,笑得满脸都起了褶子,“您和常爷都是敞亮人,跟着你们做事,弟兄们痛快。您放心,后面的事情一定给您做得妥妥当当。” 王贵找到了昔日的衙门关系打听情况,不料这次人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他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对方才食指向上指了指说:“这次事情大呢,我们管不了,只能找上边。”王贵深感不妙,对方是推官身边的红人,如果他都说只能找上边,那起码是要找到通判一级的关系了,这已经不是他能够着的层次。 王贵只得回去向叶良培汇报,叶良培亲自递帖子找郭通判谈,他和郭通判原来也是老交道了,不料这次也是面有难色,让叶良培恨恨而归,不得已备了厚礼去求了布政使夫人,通过施夫人给丈夫吹风然后给杭州府施压,但张总兵那里也不是吃素的,背后使了不少力,他们一个是占理,第二个是处理的方法也委婉,最后虽然退让了,但却赢得了杭州府上下官员的同情。相反,叶良培这次不仅拉大旗作虎皮得罪了杭州府的官员们,还搞得兴师动众众所周知,为他以后想攀附新巡抚设置了障碍,让他后悔不迭。 还有,关系是疏通了,但打点的银子却不能少,一个是布政使那里的关系,还有一层层官员打点的费用,这期间,青龙帮的人在叶氏商行下面的商铺没有少闹腾,又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的麻烦,白天骚扰他们的生意,夜晚来偷盗,让他们防不胜防。谁让叶家的家丁护卫都在衙门里关着呢,真是鸡犬不宁雪上加霜。弄得叶良培这一阵子焦头烂额。到最后核算这次的费用才发现已经总共花费了小两万两的银子,真是损失惨重。即使这样,领头的几个核心骨干还是没能捞出来,因为伤了人给充了苦役,让叶良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烟商战 三十日,给“凤羽”供货的布庄和绸缎庄的掌柜们忐忑不安地又一同上门来结账了,出乎他们意料,“凤羽”里无论是管事还是账房对他们都神色如常,该如何对账如何对账,该如何支付如何支付,有条不紊,一切如旧。确认无疑后账房奉上沉甸甸的银锭,一角一毫都如数结清,中间还时不时说笑了几句,仿佛前几日的冲突根本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通力合作的良好关系。 钱掌柜和自家账房离开“凤羽”的院门时,在心里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发了账房先回去,自己却刻意避开其他掌柜的视线绕道找到了明茂官,对诚恳地对他说:“对不住,明掌柜,明天开始我们就没法给你们供货了。照理说你们这么好的客户我实在舍不得放弃,可是没办法,叶氏商行放出话来,谁要是给你们供货,今后就断了我们的来路,兄弟你们也要早做准备。” 明茂官大吃一惊,他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后面就应该步入正轨了,没想还有这样严峻的事情发生,不禁大惊失色。他连忙谢过钱掌柜后就慌慌张张找到杜玉清汇报了此事,谁知杜玉清听完后不慌不忙地说:“这钱掌柜倒是一个有心人,以后有机会要多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明茂官心想:我们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在想着以后要照顾别人的生意,那谁来照顾我们呢?他火急火燎地说:“我们的备料只够两三天的了,马上面临断货了,那该怎么办?” 杜玉清淡淡一笑,不在意地说:“反正马上面临换季了,断货就断货了吧,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对工坊和商铺进行全面的整顿。”上次因为出了廖小七这样的内奸,后面又清除了他的几个余孽,仓促任命顶上的人也有不合适或不适应的,杜玉清正和明茂官几人商量着如何进行调整,更重要的是要建立章程为以后选拔管事和分级掌柜定下规矩。 明茂官现在和杜玉清已经很熟悉了,虽对这位东家小姐仍是十分恭谨,却没有了原来的敬畏,闻言他立刻跳脚着急地说道:“我的大小姐诶,须知商铺做生意就像打仗一样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冷落萧条了再想兴隆就要多费很多力气,还未必有效果,怎么能说断货就断货呢?” 杜玉清轻笑,“我说断货是他们断货,又不是我们断货,但也不再做夏装了,我们最近不是仿照‘松江布’织出了一批新的精良棉吗?就用这批布制作一批新式样,过渡一段时间。” “可是这样行嘛?这么朴素的颜色会有人喜欢吗?”明茂官眉头皱得更紧了,工坊里的工人和织布机才刚过了磨合期开始正式作业,织出的数量非常有限,杜玉清这个阶段一直让工人们仿照着松江布在试验,织出的布是麻棉混纺,虽然纹路漂亮又挺阔轻柔,但色彩非常朴素,不是灰色就是深蓝色,灰色上次她自己掏钱给“普照庵”和“云林”的师父们做了一些海青,深蓝色还都堆放在仓库里。 “这事我早有考虑,你不必着急。”杜玉清继续云淡风轻地说。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露齿一笑调皮地说:“诶,姐夫,反正现在没有什么事,你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回去好好筹措你的婚事,省得婉娘姐以后埋怨我。” 饶是明茂官在社会上阅人无数,早已练得皮糙肉厚也架不住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这样调侃,立时脸就红了。 “行了,姐夫,我放你十五天假,也只有十五天,回去好准备婚事,等你回来我怕你又会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去理了。” 事已至此明茂官知道多说无益,况且他因为婚事还真的需要回老家一趟,现在工坊又没有什么事,几个管事应该可以管得过来,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杜玉清的建议。 明茂官不知道,就在他不在杭州的期间,“凤羽”的生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如果他在便又会忧心如焚了。 虽然叶氏商行在善后与“凤羽”的争斗中损失巨大,但到底家大业大,叶良培痛过之后,也就放在了一边,他坚信今后会把这些亏损都给赚回来的。他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一声令下,或高价收购,或从无到有新建,很快地就在“凤羽”三家分店旁边开了三家成衣铺,仿照“凤羽”取了统一的名字,叫“盛锦堂”,取“叶”之草木繁盛的原意,是叶良培谋士徐士进给取的名字。 “盛锦堂”一开张便来势凶猛,显示出财大气粗的豪爽,又是开张大吉的优惠,又是买五百文回馈的赠送,着实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每天顾客盈门生意很是兴隆,相比之下“凤羽”就惨淡得多,门前冷落车马稀起来。 实际上“凤羽”同时推出了一种白色衣襟的交领道袍,布纹经直纬错,很有立体效果。但因为太朴素了,挂在那里效果不显,价钱还是平常衣服的两倍,刚开始时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还常被“盛锦堂”的伙计拿来嘲笑,说它是穿着像姑子,莫非暗示人家嫁不出去不成? 直到盂兰盆节,人们在西湖边看到有几位女子穿着此款衣裳在放水灯才惊觉它的美丽,那直身的造型,中间一根宽大如腰封似的精美腰带把女子的玲珑曲线委婉而款款地表现出来,深蓝或蓝白条纹的衣裳衬托女子肌肤凝脂似雪,整个人看上去既端庄又柔美,既低调又分外引人注目。一下这种衣裳就变得盛行起来,“凤羽”不仅出了各种颜色的款式,甚至还出现了男款,后者因为范斯远和杜家叔侄穿着它出门时,遇见者无不惊艳于它的俊逸潇洒,喜欢浅色的觉得它洒脱,喜欢深色的觉得它稳重,又听说这种布不会粘汗十分贴慰舒适,公子哥儿、书生文士于是趋之若鹜,“凤羽”又开始门庭若市了。 到明茂官重新回来上任时,才发现真的如杜玉清所说他忙得脚不沾地,不论“凤羽”和“云裳”都要换秋装,还推出了一些专题衣裳,比如火红富贵的“金秋嫁衣”和轻薄略有寒意的“剪剪风”系列,这些衣裳不仅布料精美,式样新颖,价格还提上了几倍。尤其是“剪剪风”款式,不比“金秋嫁衣”是特定人群,它面对的是普罗大众,针对的是江南女子温婉柔美的风格,形态苗条柔弱,穿在女子身上真是我见犹怜,卖得十分好。虽然客人的数量因为“盛锦堂”还是分流出一部分赶不上前期众多,但盈利却丰厚得多。明茂官细究之下,原来在售价提高的同时,布料和绸缎等原料的进价却比之前低得多,它们大都由苏州一家大绸缎庄在杭州新开的分店提供,不仅价格低而且结款条件十分优厚,更重要的是这些绸缎布料不愧是出自苏州,花色漂亮,品种繁多,是杭州市面所难见到的,这又为他们增加了许多的口碑和生意。后来明茂官才知道,这“伯益行”原来是杜玉清早在叶氏商行还没有到“凤羽”来闹事时就联系好的,不由地对杜玉清大为叹服,这杜小姐真是高瞻远瞩,是走一步棋能够看到后面几步甚至是十几步的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日进斗金 叶良培信奉的人生信条是他这一生的经验所得,那就是事在人为,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盛锦堂”的开张大吉,顾客似云而来更让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十天以后“盛锦堂”的总掌柜乐颠颠地跑来向他汇报业绩时,那巨大的销售数及背后的利润让叶良培大吃一惊。目前叶氏商行最大最赚钱的两块生意是茶和绸缎布匹,单是纺织工坊里的织机就有将近一千架,每个月织出的布匹不仅供应着杭州府,甚至销往浙江省及周边,乃至大江南北。他们有一种银光细布还是浙江每年敬献给皇宫的贡品,给叶氏商行带来了无限的荣光。但这些布匹基本都是以绸缎庄为销售对象,走的是量单价自然不高。 “盛锦堂”的销售额自然远远赶不上布匹的批发量,但也超出了他的估计,况且它单价高啊,即使扣除了自家布匹应该赚取的利润,单件成衣的毛利也足有两倍甚至三倍,怪不得“凤羽”一下能开三家店呢,原来这里面的利润这么高呢,如果自家的成衣能挤掉“凤羽”占领杭州整个市场,甚至销往江南各地,那会是怎样一个情况?! “那现在‘凤羽’生意如何?”叶良培不动声色地问,他不会让下属窥探到自己的心思。 总掌柜立刻喜形于色,“那‘凤羽’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棒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自从我们的店一开,他们的生意立刻垮了下来,我手下去打探的人说,里面就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挂的衣裳也就只有几件简单的式样,还是一色的暗色,乌央乌央的好晦气。” 想象着“凤羽”冷落的生意,叶良培也不禁嘴角带笑,总掌柜更是得意,可劲地吹嘘,拍胸脯保证三个月,不,两个月足够了,会彻底压垮“凤羽”,让他们关门歇业,到时候杭州府的天下就是他们“盛锦堂”的啦,到时候再把价格慢慢抬上去,“盛锦堂”便会赚得盆满钵满日进斗金了! “盛锦堂”的总掌柜乐颠颠地告辞而去,叶良培抿了一口茶,茶水温热,茶香沁鼻,他微闭上眼睛感觉浑身舒泰。 这时候偏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东家,请恕我直言,”叶良培皱了皱眉,挣开了眼睛,喜怒不形于色地说:“徐先生请说。” 徐士进知道自己这样是讨嫌,但他受到的是君君臣臣的儒家文化教育,既然位于人臣就要忠诚进谏。他说:“东家,我觉得这有三不妥,一是和自己下家争论利,我们开的是绸缎布匹的批发行,这里不准我们的客户那些绸缎庄把货卖‘凤羽’,那里却自己开了成衣铺,和那些客户去争夺零售市场,没过多久必然会遭受这些绸缎庄的集体抵制,此一不妥也;俗话说:做生不如做熟,成衣市场比布匹市场更复杂,布匹再怎么不好都能降价卖出去,但做成了成衣,一旦式样不被接受可能就是垃圾无法变现,此二不妥也;我回去问了自家的夫人,她说:不要说‘云裳’的衣裳讲究,就是‘凤羽’里面也有专门的妇人研究社会上人的喜好,昨天流行襦裙,今天时兴褙子,裙子是六幅好还是八幅好,裙长多少合适?我们这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人才,甚至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只是一味的模仿,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盲目冒进,此三不妥也。” 叶良培陷入了沉思,他虽然心里不快,但也承认徐士进说的有些道理,尤其是第二第三点,其实也就是一点,他们缺乏真正懂得女子服饰的行家,他历来没有把女人放在眼里,觉得他们不过是男子的附庸,又怎么会认真研究女人的喜好?徐士进说的对,是应该找一个通晓女子服饰的管事,他会吩咐手下人马上去办。至于徐士进说的自己插手零售市场,会惹得那些中间绸缎庄的不满,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要想成大事就不能顾忌太多,要想成功就要踏着别人的尸体而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历来如此。 郑朝生看东家被徐士进的话说得似有所动,不禁有些紧张,他比徐士进本来就来得晚,要博得叶良培的青睐自然得表现更加突出才行,他轻咳了一下,笑着对叶良培说:“徐先生的顾忌确实有道理,但这些都是在实践中可以克服补救的事情,商场如战场机会稍纵即逝,如果其他大商家也窥探了这些商机进入了成衣市场,到时候我们再想一家独大恐怕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建议双管齐下,一方面出高价去找寻这样的人才,一方面还是要再开几家店,把杭州府四面八方的角落都占据了,即使‘凤羽’在外地找到了货源开始重新生产,到时候我们几家一夹击,不怕不能彻底压垮它。” 嗯,言之有理。叶良培不由地点头。一鼓作气,猛打猛冲这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徐士进暗自摇头,这把生意也看得太简单了,布匹是布匹,成衣是成衣,虽然成衣需要布匹来制作却是两个不同的市场,东家这样志得意满,盲目扩张实在太冒进了。 “那找寻懂得女子服饰方面人才的事情就交给徐先生吧。”叶良培观察到徐士进的神色上还有些不以为然,就有些不高兴了,他历来觉得人才既然为我所有,就要为我所用,你徐士进既然在大局和我看法不同,那就下去干具体的事情吧。 徐士进心里苦笑,当初叶良培请他做谋士,是请他来把握整个商行发展的大方向的,前几年叶良培在他的建议下投靠了徐巡抚,叶良培本身有手腕,又有徐巡抚的关系资源和朝廷动向的消息先机,生意一日千里,虽然盈利被徐巡抚拿去大半,但叶氏商行同时也发展壮大了不是?如今徐巡抚倒台,叶良培就只看了投靠徐巡抚后带来的损失而完全忘了带来的好处,愈发看他不顺,还让他去干这些跑腿的事情,大材小用,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由地萌生退意。 “感谢东家的信任。可是秋天一到我的老寒腿就会犯毛病,我怕到时会耽误东家的事情。”徐士进这推脱之词虽然表达婉转,却是明显地拒绝了。叶良培立刻不快了,他盯着徐士进足足看了几息,在他阴鸷眼神的注视下,徐士进不由地冷汗直冒,叫苦不迭,他怎么忘了这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主,但为时已晚,此时退让他会死得更快,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牙齿才没有改口。 郑朝生开始还得意洋洋地看着徐士进的失势,但当叶良培阴沉的目光转向他时,他不由地两腿发软,脑子里搜肠刮肚想辙想讨好叶良培缓解这种压力。突然,他想到一件事,立刻喜上眉梢献媚地说:“东家,您不是想和新巡抚打上交道吗?我千方百计打听到一件事,”他故意顿了顿,果然叶良培的脸色稍霁,郑朝生心里放松了一些,“听说这邓巡抚非常喜欢‘梅花小筑’里的菜,常在哪里盘桓,如何您也常去那里吃饭,说不定能和邓巡抚偶遇,那不就顺利签上这条线又不着痕迹了吗?” 说到要和新来的邓巡抚搭上关系,这是叶良培心里的疙瘩。在本地商会举行的欢迎宴上,叶良培就极力想给邓巡抚留下好印象,又是抢先发言欢迎新巡抚的到来,相信他的到来会给浙江带来一股清流,又是带头表态支持新巡抚的一切政策。邓巡抚很高兴,当场褒奖他为“义商”。可是他第二天备了厚礼前去邓府拜访时,门房却没有让进。他明白了肯定是张总兵等人在邓巡抚面前给他上了眼药,不由得对张总兵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相信只要邓巡抚私下能见他一面,他就有把握说动邓巡抚和他合作。如今郑朝生建议他去“梅花小筑”堵邓巡抚,这正中了他的下怀。 一到那“梅花小筑”叶良培才意识到这原来不是徐巡抚的别院嘛,这可是他曾经常来的地方,虽然现在经过了修葺面貌焕然一新,但也没有了原来那种富丽堂皇。他不明白这些文人雅士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所谓的清幽雅致的氛围,在他看来简直是太简单孤寒了,但奇怪的是这里就是生意兴隆,那么贵的价钱,没有提早预约就没有房间,这哪是酒店简直是销金窟啊,这让他后悔不迭,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就盘下这别院了,不仅能日进斗金不说,还能和邓巡抚这些达官显贵好好结交一番。现在只能咬牙出了两千两银子包下一个小院一个月,专门派人候在那里,一有邓巡抚来的消息便飞来给他报信。 这银子出得叶良培真是肉疼,对一个商人来说,人生最悔恨的事情莫过于曾经有这么一个巨大的发财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却熟视无睹失之交臂,如今还要花费巨资去捧场去消费,真是痛苦不堪啊!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管中窥豹 这叶良培的银子还真没白花,真的还就在梅花小筑堵上邓巡抚两回,一回是邓巡抚身边众星拱月,他根本挤不进去插不上话,另一回手下人报告,这次邓巡抚身边就跟了一个贴身小厮,一同吃饭的也就是两三个人,估计是私人会晤。叶良培兴奋地等在自己的包下的小院,准备伺机出动,但左等右等就没见邓巡抚出来,直到店里要打烊了,才知道邓巡抚早已离开,顿时气急败坏,骂手下人饭桶。手下人叫屈,他们可是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根本没见邓巡抚出门啊,想必是这梅花小筑有什么暗门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良培一激灵,还真有这种可能,那唯一的解释就是邓巡抚他这次会晤的人很重要或是必须很隐秘,不能让外人见着,于是一边骂手下人强辩,一边让他们打听这暗门在哪里,与邓巡抚会晤的又是什么人。可是一段时日后,手下有人哭丧着脸来报告,不仅没有打听到上述两个消息,他们的人在周围窥探时还被梅花小筑的人以偷盗罪名给抓到衙门去了。 叶良培气得脸色铁青,大骂他们无能。 另一方面倒是有些好消息,“盛锦堂”那些人效率挺高,在杭州府里又开了三家铺子,新店重复了“盛锦堂”开张时的辉煌,每天的销售量非常可观,现在工坊的生产都已经赶不上供应了,只得再建了一个工坊,招收了大批的工人每天加班加点地生产。 因为这种良好的势头,叶良培因而对回家休养的徐士进也就更不在意了,徐士进后来又谏言了几次,还鼓动了他的长子耀祖来劝他,惹得他十分不快,冷冷地说:你不是老寒腿犯了吗,不如好好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徐士进才讪讪而退。 想到这里,叶良培专门派人给徐士进送去一些珍贵的药材,他要让徐士进好好养着,到时候才能灰头土脸地回来求他原谅,当初怎么说出来的才能怎么吃回去。倒是对郑朝生越发器重起来,这个人不仅善于观颜查色而且干活有冲劲非常有效率,他很快就给“盛锦堂”找到了一个懂得妇人服饰的管事,赢得了叶良培的信任,担当起原来徐士进所有的职责。 有的事情就在人眼皮子底下渐变地发生,细微得让人体察不到它的变化而熟视无睹,一旦发现时却已是大势已去,为时已晚。就如同池塘里的浮萍,看着好像每天只有些许的增加,有一天只是到了一半,到第二天却已经覆盖了整个池塘。 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天气一下在一场秋雨后转凉,“盛锦堂”上上下下的人这才发现他们少算计了一件事,因为生意的火爆他们现在店里卖的还是夏装,现在天气一下转凉,根本来不及备货,更糟糕的是工坊里同时还在大量生产夏装,这不仅影响了销售,而且还造成大量的库存积压。“盛锦堂”的总掌柜一方面赶紧通知工坊不要再生产夏装了,对现有夏装进行降价处理,一方面吩咐赶紧进行秋装的生产,但这一切毕竟需要时间,船大难掉头。就在他们慌慌张张准备秋装生产时,“凤羽”和“云裳”推出的“剪剪风”和新嫁衣已经卖得十分火热。这为“凤羽”和“云裳”的生意赢得了更多良好的口碑。 明茂官喜滋滋地来向杜玉清汇报业绩时免不了喜形于色,他原来十分敬仰叶良培,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商人,是他人生的榜样,通过自己的奋斗不过就这么二三十年就开创出一片天地成为令人仰望的巨贾,经过了最近近距离接触和明争暗斗,明茂官才发现这叶良培的经历并不怎么光彩,更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叶良培的商业手段也不过如此,这激起了他的万丈豪情,假以时日他会成为比叶良培还牛气的大商人,当然,这得是在和杜小姐合作的前提下。 因此,他在和杜玉清汇报时心悦诚服地地奉承了杜玉清一番:他叶良培原来是做布匹生意,手下又是一帮重男轻女的大老爷们怎么会懂得成衣中服饰的学问,更不会觉察到女子在打扮中的细腻心思,盲目投入不吃亏才怪呢。 杜玉清颔首微笑,明茂官说的对,也不全对。“凤羽”和“云裳”现在生产和销售又步入了正轨,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一个是顾娘子、芙蓉这些人对女子服饰的深入了解和习俗风气把握,二是这些工人们把工坊的事情都当成自己的事情,有什么事情愿意及时提出畅所欲言。自从上次叶良培的人来闹事后,她不仅让明茂官对所有人进行了奖励,尤其是表现突出的人实行重奖,还在工坊旁开辟了一个学堂,免费教授雇员子弟们进行学习,除了教识文断字,还教绣花和算数。还实行公开奖励,读书读得好的学生,学堂可以一直供下去,即使读书不成,有手艺的人工坊会优先录取。工人们感激得群情激动,现在上下一心,都巴望着“凤羽”和“云裳”越来越好。 杜玉清现在已经脱身于“凤羽”和“云裳”的具体事务,重新开始和范斯远和两位哥哥们一起上课,她觉得要见微知著,站得高看得更远,就要不断学习,对历史和文化有更多深刻的认识和理解才行。在最近的学习和实践中她体会到一点,尽管世界发展了,尽管事物的外表不同,纷繁而复杂,但其中的基本核心是不变的,那就是人心和人性,只要善于学习和总结,我们看待世界和事物的方法论完全可以简洁一致,即所谓窥一斑可见全豹。 前提是保持觉知,开放和接纳,均匀放松,身心合一。 最近看两位哥哥练武,杜玉清才惊觉自己的进步。回想起自己初练武功时非常沉迷于那些华丽炫目的招式,追求诸如腾挪的曼妙和鹞子翻身的潇洒,以为那具有强大的功力,现在才发现真正高强的武功其实一点也不炫目,它简单朴素的甚至有些乏味,它不需要多高的天赋,它需要的是放下自己,觉知、耐心和坚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伯益商行 伯益商行是苏州绸缎行中最有实力的商家,在苏州商业界已经屹立了十几年,这几年生意越发势头旺盛,业内传说他们是攀附了苏州知府的关系,有的人就暗地冷笑,没文化就是弱势,“伯益”两字已经非常清晰地说明了它的背景,伯益是黄帝族颛顼外孙,因为辅佐大禹治水有功,帝舜赐他姓嬴。伯益的后人非子被周孝王分封在陇西秦亭,让他恢复嬴姓,称为秦嬴。秦统一七国复又灭亡后,他的后代子孙一部分就以国名作为姓氏,后来流散各地。这“伯益”商行不是背靠了知府的关系,而分明就是秦知府家的产业,不过它能先于秦知府到任前就在苏州府里扎根下来,说明它后背掌控的人不仅目光长远,而且手段了得。 苏州知府的二公子夫妇两人回到家里,向母亲秦夫人汇报在杭州第一个月的开店情况,他说:“一切顺利,杜家大妹妹帮了大忙了,派的人非常得力,给找的铺面位置很好,铺面也够宽敞。除了他们自己从我们这里进货,还给引荐了几位绸缎商,不仅今后的销路基本上不用愁了,价格还十分可观。” 秦夫人问:“你们给杜小姐她们什么样的价格?” 秦二公子不解地说:“当然是最好的价格,这还用说嘛。” 秦夫人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提醒地说:“我们不是一直打算在杭州、金陵、扬州各开一家这样的分店,为什么至今除了杭州都没有开起来?” “这……”秦二公子嘀咕道:“一个山头有一个山头的土地公,每个官员和商家都有自己能控制的势力范围,逾越了则能力不逮嘛。” “是啊,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势力。别看我们秦家现在在苏州能说一不二,但去了其它地方却不得不入乡随俗,甚至遭受本地人的排挤和欺凌,赚得还没有花得多。你有没有想过,杜小姐她们明明可以从我们这里和其他人那里拿货然后自己在杭州开一家绸缎庄赚取这差价,一本万利。他们却没做,而是把这个机会给了我们,还忙前忙后帮我们,为什么?” 秦二公子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当初母亲让他押着一批货去杭州交给“凤羽”工坊,后来又让他去筹措新店,他一直算计的是即将收到的利润喜不自禁,没有想这么多。 “你要,不要光看眼前,要考虑得更长远一些,看到事情背后的因果才能保证家族事业长盛不衰。”秦夫人语重心长地说。 秦二公子羞愧地低下头来,这伯益商行从无到有全靠母亲给撑起来,要知道初建时根本没有父亲这样的背景支持,全靠母亲与人为善的观念和高超的交际手腕活下来,她常说:钱财就如种子要分出去才能更多地收回来。到现在商行发展壮大成为苏州绸缎界的翘楚,不仅支持了家族的开支,还为父亲往来酬酢提供了方便,父亲因此对母亲也充满敬意。他和母亲比还真是差得太远了。 秦二媳妇吴兰芬看到丈夫在婆婆面前吃瘪,连忙为婆婆蓄上热茶,以此缓和气氛。 秦夫人看了二媳妇一眼,吁了一口气。说:“老二,你大哥要走科第仕途,你说你不喜欢读书喜欢经商,所以我和你父亲才把这商行交给你经营,还给你娶了一房能干的媳妇,就是希望你能把这家族事业发扬光大。看样子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每件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看到它背后深沉的含义和人心向背。 就拿在杭州府开绸缎庄这件事来说,不要说杜家人没有想到,我想他们要的货量这么大,又有这样的背景,不要说我们,但凡他们有这个念头,其它任何一家大绸缎庄听说了都愿意给他们赊账供货,而且争先恐后竞相压价,一旦入选了还无不对他们充满了感激并小心地维护着。因为各个商家在当地销量差不多都是极限,很难再有增长,而且到了这个程度该付出的成本都已经付出了,后面的费用基本是零,增加的都是利润。这个道理凡是经验丰富的商家基本都会明白,我们懂,别人更懂。我听说不仅苏州,金陵也有人已经找到了杜小姐手下想合作开店的,而杜小姐却把这个赚大钱的机会主动提供给了我们,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在她困难的时候没有提条件就帮了她,她记着我们的情,这就是仁义!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胸怀,真是不简单啊!‘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这样的人今后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来。也无怪乎你三表姨能看中她,收为自己的弟子,把自己留给夕照的财产也都交给了她来打理。” 秦二公子大吃一惊,她三表姨,现在普照庵的觉明师太,当初因为三姨夫出家,自己也散尽万贯家私带着年幼的儿子跟着出家,后来还是在母亲的劝说下买下了山下的庄子和背后的荒山,作为将来给自己幼子选择进退的余地,想不到现在都交给了杜小姐来打理,那得是多大的信任啊。 秦夫人继续说道:“老二,我告诉你,杜小姐这里千万不要怠慢了。要交代好下面的人,什么新货一出来,一定要先紧着想到杭州的店,想到给‘凤羽’他们,价格还要最低。不要有一天让‘凤羽’的人看到其他人价格比我们还低,条件比我们还优厚,我们今后就不好相处了。” “是。母亲您放心,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秦二公子对母亲的话已经心服口服,忙恭敬地应了。 秦二公子原来以为谈话到此结束,正准备起身告辞,没想到秦夫人呷了一口茶,问自己媳妇:“你看这‘凤羽’和‘云裳’的衣裳如何?” 吴兰芬瞟了自己丈夫一眼,意思说:看吧,我说过的吧?婆婆派我陪你跑这一趟果然意图不简单吧!幸亏我早有准备。连忙笑着说:“二爷在外边忙的时候,我也在杭州府里转了转,不得不说杜家妹妹这商铺里不仅衣裳漂亮生意兴隆,而且很有远见又有手段。”于是把自己听到的“凤羽”和“盛锦行”斗法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同时把自己从“云裳”买来孝敬婆婆和赠送给妯娌的华丽衣裳和从“凤羽”买来作为常服的几件衣裳都呈现出来,秦夫人内行地翻弄开衣服的背面,看里面的裁剪和针脚,又问了问价钱。问自己的媳妇:“你觉得我们和杜小姐合作,在苏州也开两家‘凤羽’和一家‘云裳’如何?” 秦二媳妇吴兰芬兴奋地心里砰砰直跳。她看到了“凤羽”和“云裳”生意兴隆的景象,相信只要开起来就不愁生意不好,只要这时候给婆婆以信心,相信今后这块生意婆婆就会交给她来打理。原来婆婆一直不放心让她独当一面,但现在看到了杜小姐的能干,对自己的安排想必也有了改变。她极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尽量以平和理智的情绪说:“我觉得应该不错,杜小姐他们有对市场认识的前瞻性,可以给我们提供现成的式样,而我们有布料成本低的优势,两厢联合优势互补,不愁赚不到钱。而且,我们还能回报杜小姐对我们的恩义。“最后一句话,是她突然想到的神来之笔,一说完,她就知道自己补充得对了,丈夫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她舔了嘴唇,大为得意。 “嗯。”秦夫人也点了点头。 没有几天又见到了秦二公子夫妇,和她来商讨在苏州合作开店的事宜,杜玉清很吃惊,怎么生意一个个都自己找上门来了?她当然知道这对她来说还是好事,自然也不会拒绝。 父亲说:练武时要放下自己,虚心松腹。气以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盈。这样才能放大自己变得更强。原来放在商业上亦是如此,你善待他人,他人亦善待你,不论是对自己的工人,还是秦夫人这些人,放下私心,真诚地对待,他们就成为你势力的一部分,就是放大自己! 执大象,天下往。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 章 媚而不妖 八月二十二日是杜玉清的生日,杜玉清姐妹二人晌午便来到了梅花小筑。本来只是她的小寿按照以往惯例家里人在一起吃碗面就过了,没想到四哥杜文胜在张婷芳这里说漏了嘴,张婷芳便嚷嚷着非要给她庆生,杜玉清便想好久没有和几位朋友聚会了,就又请了林丽萍、刘萱和婉娘,还让二哥杜文智请了郭诚宇,倒没告诉他们是自己的生日,就是说想热闹一下。但郭诚宇热心,说:既然是聚会不如放在梅花小筑,这里地方又大,景致又好,反正白天没有营业,厨师和伙计都是现成的,而且没有家长盯着,大家也可以玩得放松恣意一些。几个人欢呼叫好,这一下又觉得人太少太冷静了,二哥便想请范斯远和他们共同的朋友宋钦慧和曾瑞祥,结果好了,一来二去不知道外边人是怎么知道的,先是有人上门来拜会二哥他们的,话里话外表达着亲近,弄得杜文智和杜文胜两人云里雾里的,最后他们提到了梅花小筑的聚会时,他们才恍然大悟。有的人更直接些,直接打发身边的小厮上门要帖子的,这下就捂不住了,杜玉清索性就以杜文智、杜文胜两兄弟答谢的名义举办一次茶会,邀请杭州府里的官宦子弟和年轻的书香文士。 现在,杜玉清就是提早过来检查一下安排情况。她们俩一进门,就看见一位穿着华丽,眼睛顾盼生辉的年轻妇人迎了上来,“杜大小姐、杜二小姐,您来啦?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不周到的,我们马上可以改。” 杜玉清微笑致意,此人是梅花小筑店前掌柜崔曼娘,是郭诚宇花了大价钱从扬州挖来的能人,负责梅花小筑店前接待迎来送往,她的风格就像她的名字曼妙优雅而不媚俗,亲切而不狎昵,说话做事八面玲珑,让客人如沐春风而又心生尊敬。她就像梅花小筑的一个招牌,很快就在杭州府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头。 六月底,接到杜玉清以父亲名义写的邀请信,郭诚宇来到杭州看到梅花小筑十分满意,二话不说掏了三千两银子占了两成半的股份,杜玉清便把梅花小筑完全交给他和蒋大嫂子一起打理。 这郭诚宇不愧是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他不仅马上给梅花小筑挖来了崔曼娘,还根据官场风气和当地喜好制定了两套菜系并行的方案,并很快给请来了两位大厨,一位是鲁菜大厨,一位是浙菜大厨。浙菜是本帮菜,在当地请名厨还容易些,但他请来鲁菜大师也是雷厉风行,就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了。 鲁菜是宋朝以后“北食”的代表,现在还是宫廷御膳主体,而浙菜是本地菜,它和苏菜是“南食”两大台柱,请这两位大厨来,不仅可以呈现南北竞秀的风格,也可以让客人有更多的选择。在这里客人来了,不能点菜,只能选择鲁菜或是浙菜,鲁菜和浙菜各有两个品级的划分,尊贵品级或优雅品级,厨师会根据现下时令的物产选取最新鲜的食材做出菜式提供给客人,客人坐等吃着就好,酒水另计。这尊贵品级和优雅品级其实就是价格昂贵一级和简约一级的差别,名字取的婉转美化一些,尊贵品级能上葱烧海参,糖醋黄河鲤鱼,那优雅品级就只能上红烧大虾和油爆双花了。但即使所谓优雅品级每个人一次也要二两银子,尊贵品级每个人最低就要五两银子,像“八仙过海闹罗汉”一人就得八两银子还必须提前预约。但这么贵的价钱,每天的客人还是应接不暇。尤其是八月十五,杭州当地商会巨贾们联合在梅花小筑宴请新到任的巡抚邓嘉言,宾主尽欢,邓嘉言对这里的环境和菜式无不赞赏有加,梅花小筑更是一炮而红,到梅花小筑宴请成为一时之风气,但凡要做面子延请尊贵的客人的无不想往梅花小筑里安排,现在梅花小筑的预订都已经排在十天以后了。 梅花小筑就变成一个风雅而尊贵的场所,如崔曼娘所代表的风格,贴心妩媚而不妖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同市面上那些乌烟瘴气的风月场所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他的东家郭诚宇背景强大,不仅超脱于浙江所有派系的政治斗争之上,又能放下架子和大家插科打诨地逗趣,让人既敬畏又安心愉快,而且加上这里环境恬静优美,服侍的侍女又漂亮又妥帖温柔,官员们来到这里就感觉回到了文官境遇最好最放松从容的宋代,令人身心舒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梅花小筑的生意越发供不应求。 起初也有几个不长眼的官宦、富商,看到曼娘或者漂亮的侍女就想调戏,被梅花小筑的护卫劝解不下,就直接抬了出去给扔到了门外。丢了面子的官员及亲随便叫嚷着要他们好看,甚至要找衙役来拿人。不曾想就看见他们的上司直接走了出来训斥他们荒唐,吓得官员连忙道歉认错,然后落荒而逃。富豪更简单,要敢闹直接送到衙门去,还直接断了他们再进来的资格。 于是杭州府乃至浙江官场上都知道这“梅花小筑”背景强大,不能在这撒野,梅花小筑因此更变得神秘莫测而让人向往。有些富商甚至为了巴结一些官员而求告无门的专门在这里堵人。夏锦就曾经向杜玉清汇报,叶良培为了巴结上邓巡抚专门在梅花小筑包下一个院子,郭诚宇也没有客气,出了两千两的价格,这个银子还不包括吃饭的钱,那一点一滴都必须另计。听到这里杜玉清不由得也跟着大笑,这郭诚宇还真是经商的好手,够重够狠还让人说不出话来,真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要她杜玉清来做可真是做不出来,果然还是事情要交给合适的人去办。 “后来呢,这叶良培堵着人了吗?”采薇关心地问,作为杜玉清身边最信任的人,她和采苓都知道叶良培最近觊觎她们家的“凤羽”,都对他愤愤不平呢。 “哪能呢,”夏锦挥了挥,眼睛兴奋得贼亮亮的,“遇到这种情况,要不是大小姐和范公子后面有大计,我们都能下绊子弄死他,如今也就只能给他上上眼药了。趁着邓巡抚在会晤重要的客人,我们的人就故作惶恐地向邓巡抚身边的长随报告,还建议他们从暗门离开。这样不仅让邓巡抚在这里待着放心安心,还让叶良培巴巴地白等了一个晚上。” 哈哈哈,痛快!采薇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了形象,采苓也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显得十分开心,杜玉清也忍俊不禁。手下这些人各司其职,在实践中锻炼得越发机敏能干了。 杜玉清巡视了一圈,准备工作十分周到让她很满意,她们姐妹便坐在临湖水榭里喝茶。渐进秋季,天高云淡,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鼻尖隐约嗅到的是一丝丝桂花的馨香,杜玉清真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放松和惬意,不禁放空自己,充分享受着这恬静时光。 “大小姐,”可崔曼娘却偏偏要打断了杜玉清的轻松恬静,她笑吟吟地走近来说:“今天看到大小姐在这里宴请客人,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主意,您说:我们把梅花小筑白天也开放给客人喝茶如何?我们要价不要太高,一个人五百文钱一壶茶两三块点心就可以坐一个上午或下午,让那些文人墨客可以这里聚会吟诗作对,既可以充分利用我们的场地,又可以为我们积攒声誉。”崔曼娘一双媚眼俏丽地盯着杜玉清,她知道,表面上是郭诚宇是东家,实际上最大股东是这位不起眼的杜小姐,她人虽然不在梅花小筑,但她的手段在这些梅花小筑的人身上处处可以见到,就连郭诚宇都对她十分佩服,言听计从。 “这个主意好。”杜玉清不由地脱口称赞道,相对那些巨贾富豪,文人墨客尽管大都出生书香门第,但囊中羞涩多了,崔曼娘此举无疑很受读书人欢迎,也符合她的想法,她不想把这里办成只有权贵或是富豪有钱人才能来的地方,她对崔曼娘又多了一份欣赏,又褒奖了几句。 果然,事情还是要交给懂行的人去做,她心里有了一个主意,要给郭诚宇提一下:增加崔曼娘的俸银。这样难得的人才,一定要抓住为我所用才行。果然梅花小筑的茶席一经推出非常受欢迎,文人墨客趋之若鹜,让它声誉更加卓著。一个月的茶席很快就定满了,尤其是那些个节日,或者是官员的沐休日更是供不应求。人的心理都是喜新厌旧的,自己家的院子再大再漂亮,总会久而无感,自然升起了向外的向往之心。 到了月底拿到差不多是等同于月俸的奖励时,崔曼娘欣喜万分,听说是杜小姐特地吩咐给她的奖励,更是有一种自己遇到明主的感觉。她出生于风月场所,遇到过太多的肮脏事情,只有在这里才让她感受到了真正尊重,郭诚宇风流而不下流,杜大小姐胸襟宽广,擅于听取建议,在他们手下做事不仅没有那些糟心屈辱的事情,还能发挥自己所长并获得丰厚的回报,于是崔曼娘升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万丈豪情,更是一心一意帮忙打理好梅花小筑。 到八月底,梅花小筑才开张大半个月就收回了五千多两银子(其中有两千两是叶良培包月的贡献),到九月更是势头旺盛,让几位股东都惊得目瞪口呆,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都说江南人富裕,但没想到会花费到了如此地步。同时梅花小筑声名远扬,传到了金陵和扬州时当地大户纷纷拿出庄园来效仿。有的学得惟妙惟肖,有的就是东施效颦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山坳山上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梅花小筑的门前伙计蒋毅看到有客人到了,忙恭敬地上前迎接,走到近前发现是范公子和杜家两位少爷更是满脸的笑意,“诶呦,范公子、杜公子您几位爷来啦,杜小姐她们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喝茶呢,我领你们去。” 范斯远看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小子倒是眼睛利,我们才来两次你就认得了?” 蒋毅忙笑嘻嘻说道:“这不是因为范公子和两位杜少爷都是人中龙凤,玉树临风,见之让人过目不忘嘛。” 受到这样的奉承,腼腆的杜文胜都有些不好意思。 杜文智也笑道:“没想到这郭三哥看着没个正形,倒是位治下的高手。怪不得这梅花小筑曲高而和众,生意兴隆了。” 范斯远颔首微笑,没有作答,心里却有小小地得意,他们两兄弟至今还不知道这梅花小筑里阿杏才是大股东,是她拉着郭诚宇入伙,然后功成身退让郭诚宇充分发挥所长的,就冲着这份清醒的自知之明和韬光养晦的胸襟,范斯远都自叹弗如。因为阿杏的谦逊和顾忌,对兄弟都隐瞒着这消息,范斯远有一种分外得到信任的窃喜,更让他把这份欣赏隐藏在心里,自珍赏玩。 其实这些事并不是杜玉清厚此薄彼,刻意要对范斯远开放而隐瞒着自家兄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但在心中有私和有思的范斯远看来这其中意义自然蕴含不同,以至于越陷越深。所以说,其实所谓爱情,有时候是自我虚构起来的,是“我”中了自恋的蛊。 蒋毅殷勤地引着三位公子往杜玉清所在的水榭上走,一路细致周到地伺候着,不知底细的人都想不到他是二股东蒋大嫂子的儿子,事实上除了她娘和杜玉清,甚至包括郭诚远和崔曼娘都不知道。蒋大嫂子当初把他从家里拉来,让他从一个伙计做起时,蒋毅十分不情愿,他跟着母亲身边学做些生意已经几年,还是蒋家大房的少爷,又是梅花小筑的二股东,到这里起码也应该是个管事吧,怎么还要从最低级的伙计做起?要低眉顺眼学习怎么伺候人? 蒋大嫂子非常生气,骂他道:“你呀,就是一个没出息的。只有针尖那么大的心眼,只晓得坐井观天。你这样的人不要说到梅花小筑,就是到了杭州府里任何一个酒家人家都看不上你呢。还管事,梅花小筑里可都是人精呢,要不是我,你连那里的边都挨不上。”蒋大嫂子又怒其不争地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想学成人样,就得先低下头来学会如何伺候人。把蒋毅骂得体无完肤灰头土脸,连声求饶答应一定会好好去梅花小筑做事才放过他。所以他来梅花小筑,心里自然带着一些怨气和不甘,但一进梅花小筑的大门,他就心气平了,不要说这里来往人的身份,就是和他一样伺候的伙计和侍女哪个不比他机敏伶俐?再加上母亲私下给他解释的里面装饰的讲究和所消耗的银子,让他不由得瞠目结舌。原来外边的世界还有这样丰富和讲究的存在,自己实在是见识太少太渺小了。 经过短暂培训穿上簇新的工作服上岗后,亲眼见到上司崔曼娘在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面前是如何不卑不亢又让人宾至如归的,还有那英国公公子郭诚宇的洒脱,明明身份尊贵却诙谐幽默让客人如沐春风,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亲近,还有杜家小姐,明明最是大股东,小小年纪却十分大方,为人又谦逊,把梅花小筑完全脱手给郭诚宇和母亲来管。她这样的胸襟反而使得她周围聚集起众多的能人心甘情愿为她卖命。他才理解了母亲所说的人精的含义,原来真正的尊贵不仅在于身份,更在于有一个强大的内心。蒋毅小心地观察,不断地揣摩练习,到现在不说是得心应手,起码是安心工作了。 中秋前夕,梅花小筑给身份尊贵的客人和常客都备下了节礼,现在管着厨房采买的蒋大嫂子忙得走不开,便打发儿子给临安大户方家送去一份节礼以感谢他们以往对自家的照顾。蒋毅拎着这提篮食盒上门时,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这礼物太薄了会被方家人轻视。要知道这方家可是当地豪门,不仅家财万贯,子弟也很出类拔萃,每代都有在朝廷做官的,在临安是连县令都要敬着的头一份。 这所谓的节礼是一个用竹篾编的精巧的三层食盒,侧边贴着红色的纸签,上面写着“碧海青天夜夜心,婵娟共圆年年好。”的诗句,题着梅花小筑的名,还钤着梅花小筑的印章,是一枚一枝三梅花的印章,因为采用的是阴刻,疏影横斜的梅花显示为白色,和红色的底子相应成趣,煞是好看。 蒋毅掀开盖子,惊异地发现里面不过是两盒月饼,一盒是普照庵的素饼,一盒梅花小筑做的荤饼,两包上好的茶,再无它物。东西自然都是在市面上受欢迎又讲究的东西,但蒋毅觉得这礼太薄了有些拿不出手,问母亲要不要再加上一些珍贵值钱的礼品。 蒋大嫂子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怒其不争地说:“到现在你还没有领悟啊,你以为方家会缺什么?送礼最重要的一个是心意和礼物背后代表的含义。”蒋毅当时还不理解,拎着这份薄礼忐忑不安地去了方家。没想到方家人非常客气,当家的方国柱不仅请了他到厅堂喝茶,确认了他母亲如今是梅花小筑股东、如今还管着后院的采买后,还亲自带了他去拜见方家老太爷,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更让蒋毅惊异的是,一回到临安的老宅,方家便回送了节礼来,不仅大张旗鼓弄得蒋家人尽知,而且礼物丰厚得远远超于他的所送,让蒋毅一时有些惶惑。他的几位叔叔都上门来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尽管觉得叔叔们不怀好意,但蒋毅还是老实地说了原委,二叔便笑道:“毅儿,这是方家人希望以后不和你们来往的暗示呢。” 蒋毅心里咯噔了一下,尽管二叔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但二叔在人情世故上毕竟比他经验丰富,忙虚心求教道:“这是什么意思?” 蒋二叔得意洋洋地说:“这送礼的学问可深呢。身份低的人给身份高的人送礼,同等身份的相互送礼都有不同讲究。就拿这件事来说,方家人自然身份比我们尊贵,下边给上边的人送礼,应当要高于上边的给下边的人送礼。你们给方家才送了这么点东西,实在太失礼了。如果方家只回了一点礼,甚至回礼差不多还表示接受了你们的意思,今后还能接着来往。可是回了这么多的送礼,呵呵,那就说明人家看不上你们,你们今后就别上门了。”看着侄儿沮丧的表情,蒋二叔把那句“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话生生地给咽下了,觉得自己仁义了,他根本忘了,自己前些年给方家送礼,门房连收都没有收下,就打发他回去了。 蒋毅情绪低落地把二叔的这些话说给母亲时,蒋大嫂子豁达一笑,对儿子说:“尽人事,知天命。我们做我们该做的就好,不必嚷嚷得让别人都知道。”蒋毅觉得母亲笑容神秘,话里也有些别有深意的味道,问母亲是何意思。蒋大嫂子隐晦地笑着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山坳里的人哪里看的到山上人所看到的风景。我们走着瞧吧。”再追问,蒋大嫂子就不肯再说了,只是让他自己好好揣摩,静观其变。蒋毅感叹母亲自从和杜玉清合作之后就变得文绉绉的,时不时高深莫测地扯上两句,让他云里雾里不得其解。 过了两天,当方国柱来梅花小筑来见蒋大嫂子,表达了来往的意思并含蓄地请她帮忙引荐郭诚宇时,那种尊敬的态度才让蒋毅明白了母亲那句“山坳里的人哪里看的到山上人所看到的风景”那句话的含义,原来不同身份的人有不同交流的语言。二叔的话说的很对,但他没有看清楚他们和方家在节礼背后的内涵。方家看中的并不是这小小的节礼,而是母亲由此带来的讯息和其中的诚意。这梅花小筑已经在杭州府官场有了不容小觑的名声,母亲主动告诉方家自己的所在,就有愿意搭建关系的意思。方家哪里是不愿意来往,根本是回馈善意!而且是把他们蒋家大房的人当成同等身份的人来对待人了。官场上这些隐秘的含义岂是二叔这些乡里人看得懂的?母亲以她的大度和真诚把他们家带入了一个层级的社会,有这样的母亲真是他的福气。 到了年底,像蒋毅一样庆幸的人可就不止他一个了,白三娘拿到比当初投入多一倍的分红时,当着自己外甥的面就狠狠地亲了丈夫一嘴,高兴地叫道:“相公,还是你看得远,能嫁给你真是我的运气。”袁二哥饶是再面黑,脸上立时也看出了腼腆的羞色。他瞪了妻子一眼,似怨嗔她在晚辈面前行为不端。蒋毅却分明看他眉目间的含笑带情,不好意思地赶紧告辞退出了房间,心里砰砰直跳羡慕不已,夫妻和美应当如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 章 红粉宝剑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当然不会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么简单。你投之以李,别人就会报之以桃。这世界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事,这从她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就可见一斑。比如她和母亲关系的客气疏远,母亲对她也好,可一旦妹妹出现了,母亲所有的视线便都放在了妹妹身上,心中便再也没有自己的存在。对此,杜玉清曾经自怨自艾过,失落过,甚至怨恨过,但来到杭州的这大半年,她的创伤得到了彻底的平复。父亲的言传身教不仅让她领悟到武学还有人生智慧,父亲深沉的爱滋润了她受伤的心灵,还有先生的博学,莲池大师的觉悟等给予她的人生智慧和力量,她的获得是如此的丰富和厚重,让她不得不开始觉知自己,放下怨嗔,接纳自己的不足,接纳世界的一切。 杜玉清由此觉得老天爷对人是公平的,在这里缺失,也许就会在那里补救。与其抱怨自己没有得到的,还不如学会享受自己现在的所有,在渴望外在世界丰富的同时学会内观,觉悟空寂。她深深感谢自己命运的安排,感恩着老天爷对自己的厚待,并且愿意把这满满的幸福回馈给他人。至于回报,并不去期待,得到的都是欣喜。就如佛经里所说,布施要求的是“三轮体空”,它不是给予,而是获得,是获得自己对贪婪心和嗔怨心的放下,是自己在人世间的修行。 如人生这一世,身边的人来人往,也许能够幸运地得到有的人一辈子的相知相伴;也许有的人在某一点和你交汇成为朋友,然后就擦肩而过,渐离渐远。这里有人为原因,也有命运的捉弄,比如林莹玲的离世,比如现在和施文倩关系的冷淡,杜玉清对此不敢过多的奢望,她只能保证自己对人坦诚,只要付出,得到的皆为幸运。 佛家讲戒定慧,戒是基础,定是修止,慧就是修观。杜玉清以此勉励自己修行。友情如此,爱情亦是如此。 蒋毅把杜文智和范斯远一行引到水榭时,杜文胜一看到杜玉清姐妹顿时就埋怨开了,“走的时候也不叫上我们一起,害得我们还在房间里等你们,要不是嘉善说你们可能已经走了,我们眼下还在房间里苦等呢。 杜玉清尴尬地笑着说:“对不住,因为想先过来看一下安排的情况就没有打扰你们。”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到范斯远,后者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里好像别有深意。杜玉清一下臊得脸都红了,慌忙转开了视线,连声招呼大家坐下,招呼伙计上茶以掩盖自己的慌乱。 杜玉清最近本来和范斯远相处得十分愉快,这次为了应对叶良培的侵扰,范斯远给出谋划策帮了许多忙,杜玉清觉得他比起自己的两个哥哥不仅头脑灵活而且社会经验丰富,所以找他商量事情帮忙出主意的机会多了起来,两人有商有量配合得十分默契,所以在给两位哥哥做新衣的同时,顺便也给范斯远做了两身以表达自己的谢意。杜玉清自觉得没有什么,可是范斯远却似乎觉得意义不同,表现得分外高兴。这让杜玉清不由地有些警觉自律了,她不希望给对方错误的引导。然而,命运偏偏弄人。 前几天,八月十八人他们全家一起去观赏著名的钱塘江大潮,他们几个年轻人调皮,为了看清楚些,学人站在离江边更近一些的高波上。 潮水初涌时只是东边水天相接之际的一条白线,没有什么感觉,很快地那条白线逐渐拉长,变粗变宽,到最后横亘江面。浪潮越来越近,那声势如千军万马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地奔涌而来;那声音如雷霆万钧、山崩地裂,震动得大地都颤动起来;白浪汹涌,掀起两丈高的巨浪咆哮着拍击堤岸!对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观者无不瞠目结舌啧啧称奇,潮头奔腾西去,可是余波还在漫天卷地而来,几个胆大的人意犹未尽还上前探身而视,这其中就有范斯远。 杜玉清起先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行为,她还在看这风怒浪吼,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父亲说:最高的武功就如风,就如水,源源不绝,汹涌澎湃!她还在体会之间,不知为什么仿佛感应似的,侧眼一看,顿时吓得一激灵,只见一个巨浪突然袭来,眼看就要到了范斯远等人身前,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跑上几步抱住了范斯远,往旁边顺势一滚,两人就像滚雪球一样滚下坡去,还好那个斜坡长满了草,两人滑到坡底时杜玉清只是擦破了点皮。 他们还没有觉得有什么,远处观看的杜渊之等人却吓了一大跳,杜三夫人和阿眉更是唬得六神无主,因为他们看到的是潮水直接跨过两丈宽的大堤袭击了那些近前的观众,有的人瞬间就被卷入江里,有的人被甩下了斜坡。杜渊之、常胜赶紧奔了过来,还好,还好,杜文智兄弟因为站得比较靠后又反应机敏,见势不对就趴下了身体,只有杜玉清和范斯远被打下了斜坡,受了轻伤。因为这个,杜玉清和范斯远被杜渊之狠狠地责骂了一顿,批评他们不知深浅,盲目冒险。万一和其他人一样被卷入浪中那就性命堪忧了。 旁边人纷纷附和,原来钱江潮不但风高浪疾,还有一种暗潮,在远处时波澜不惊令人无法察觉,待到近前时却突然铺天盖地而起,让人猝不及防,每年都有因此而死人的。 杜玉清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唯唯地认错,范斯远也奇怪地保持了沉默。杜家兄弟还以为他惊魂未定,还一直安慰他来着。实际上范斯远并不是被刚才的危险吓住了,他还沉浸在刚才温暖的滋味中没有回过神来。那时候,杜玉清一下扯住他的身体,他不知为什么立刻就觉知到这是阿杏的气息,因为警觉而紧张的身体立刻不做挣扎放松下来,把自己全然交给了阿杏。也幸亏这一段时间的锻炼,他的身边变得柔软了一些,阿杏蜷曲着身体把他护在怀里,抱着他滚下了斜坡。那一刻他把危险全然忘记了,感受到的只是阿杏在他脖颈上细微而均匀的呼吸,感受她身体的温柔,不禁心跳加速,身体开始灼热。滚到坡底,杜玉清松开他时,他觉得怅然若失。刚才杜渊之责骂他们时,杜玉清没有为自己辩解,这是在保护他吧?范斯远偷眼瞧了杜玉清一眼,恰好她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慌忙都移开来了。 过了一个时辰钱塘江终于恢复了平静,一切仿佛从没有发生,只有堤下涨高了两丈的江水脉脉诉说刚才潮起潮落的惊险。 昨天晚上,范斯远特地在杜玉清练武结束后堵住了她,送了她一把短剑,说是给她的生辰礼物。短剑很精巧,只有寸八长,平时可以放在靴子里,刀鞘很朴素,只有简单的花纹,但剑拔出鞘后便觉得它的不凡,刀刃冰凉森冷闪烁着凛凛的寒光,显示出它的锋利无比的锐劲。杜玉清爱不释手,再三谢了范斯远。范斯远不在意地说:这是宝剑赠英雄,宝玉遇明主,恰如其分而已。杜玉清以为他是要感谢自己在观潮时的救助,也就没有在意。但晚上,杜玉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范斯远含情脉脉地把一枝桃花插在她的发间,同时还吟诵了《诗经》里《桃夭》的诗句,而自己坐在那里含羞带怯地接受了。醒来后,杜玉清觉得有些不对头,《桃夭》是上古时期婚礼上唱诵的赞歌,而“宝剑赠英雄,”的下一句是“红粉送佳人”,这个梦难道含有什么深意? 杜玉清一时有些慌乱,所以她今天先跑到梅花小筑来,就是想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不想面对范斯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文智心思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文智走进梅花小筑时心里五味杂陈,他和杜文胜兄弟俩已渐渐适应和喜欢上了杭州的生活,他们平时上午听姚先生讲课,下午读书做文章,闲暇时和范斯远一同谈诗作画,偶尔出门游玩,或与朋友宴乐,日子过得舒适惬意,真有些乐不思蜀了。 杜文智原来并不十分用心在读书上,因为父亲有世袭职位,他又是长子,完全可以得过且过到时顺势继承就行,但他心里一直有一种不甘,他知道外人评论父亲三兄弟时都说父亲是最没有出息的一个,实际上比较其他两个兄弟,父亲的确平庸。大伯和三叔都是靠着自己打拼才有现在的成就,而且他们的职位还远远超过了父亲获得的祖上蒙荫,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这蒙荫本来获得的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更是被人瞧不起。杜文智对此也一直耿耿于怀,自少年以后他立誓发奋图强要光庭耀祖,为他们二房争口气。 但光庭耀祖要走家庭传统的武官之路,还是学着三叔走科第仕途,他一直在犹豫之中。武官之路简单多了,现有的途径,还有可以利用的家族关系,他又有一身的武艺,尤其擅长使长枪,江湖人称“小飞龙”,他可以凭着他的武艺在军队中闯出一番天地。但看见京城中那些金吾卫、五城兵马司里充斥的都是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功勋子弟,每每听到大哥愤然说起,他也是义愤填膺,实在不屑与之为伍。但如果要走科第之路那必须付出非常艰辛的努力,他是否有这个能力走到最后他没有信心,所以一直在左右摇摆之中。好在他记忆力好,这次和四弟一起考秀才也是牛刀小试,没想到竟然一路顺风中了,这让家里人充满了骄傲,他也十分欣喜,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给他的暗示,也许他真能在科第之路上走下去。 所以有时候道理的选择有很多偶然因素,是成功的引导,成功是成功之母。 到了杭州,融入到三叔一家人的生活中,接受先生教诲,与范斯远等人朝夕相处,这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他深深地喜欢上这种生活。 杜文智在喝茶中,转头看见杜玉清正站在旁边的树下和郭诚宇交谈着,他不知道三妹妹能和郭诚宇能谈什么秘密的事还要避开他们,但他知道郭诚宇一定是非常重视,他那高大的身躯微微弯着,低头在听三妹妹说话,他虽然面含微笑脸上却呈现出杜文智少见的严肃和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听一个重要的指令。而三妹妹就那么侃侃而谈,如此自信而坦然。 杜文智心里微酸,他原来并不喜欢这个三妹妹,觉得她就是一个野丫头,太爱争强好胜,不仅在练武时倔强强硬,在平时也得理不饶人,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温柔体贴,更不用说是善解人意了,在家里时还经常同大哥一起训斥她,甚至孤立她。没想到这次来杭州三妹妹的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自己以往的印象,她不仅在武功上让他刮目相看,在其它方面也胸有沟壑屡有见识,就是在庶务上也非常能干。就拿“凤羽”来说,虽然是杜家、浙江总兵以及魏家的合股,但里面的事务据说三妹妹可以说了算,生意好的超乎想象,这才惹得叶良培这个浙江巨贾的觊觎想恶意抢夺,结果在三家共同配合下铩羽而归。这其间三妹妹表现出来的冷静、胆识和足智多谋让他看不透。 更让他看不透的是三妹妹对他们兄弟的大方,不仅一下就给他们送了几身衣裳,有平时的常服,还有做客时的华服,件件讲究,还送给他们书籍和笔墨纸砚,尤其是文房四宝都是名贵出品,说出去都会让读书人垂涎三尺的文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接受了,衣裳还可以说是自家现成的东西,毕竟”凤羽“有杜家的股份,但书籍和文房都要三妹妹真金白银掏钱买的,而且都是这么讲究的东西,这对他来说真是受之有愧了。四弟却乐呵呵地接受了,说:“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你不了解三妹妹,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以后诚心待她就是了。”这让杜文智更是内疚,想起昔日对这个三妹妹的不屑,当初有多骄傲,如今就有多羞愧。这不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钦佩,而是知人不智的反省。 这次为了他们兄弟做面子,三妹妹竟然把梅花小筑都给包了下来,这么大的手笔不要说自己,就连自己的父亲也难以做到,更不用说家中的姐妹了,这其中要有心、有能力,更要有魄力和见识。与三妹妹相比,家中的其他姐妹大字不识几个,每天在内院缝衣绣花,成天和一些三姑六婆闲言碎语,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连他现在也自叹弗如心有戚戚焉,她的学识让姚先生时有褒奖,几次拿她的文章立意来举例讲解,就连杜文智原来觉得她最不擅长人际关系,她也游刃有余,总兵家人和她关系密切,听说苏州知府夫人也和她十分交好,更不用说范斯远、郭诚宇对她的欣赏了,那不是男子对女子寻常的怜惜,而是男子对有份量有实力的人的尊重。 杜文智分析三妹妹如今的成因,最后归结为是三叔的学问和见识教化出来的结果,想想自己的父母心里不觉黯然。 七月十六日他们受邀和几个朋友去云林寺听著名的夕照师父讲佛经,到了现场才发现那里听众云集,幸亏宋钦慧等人早有准备,早派人在那里预定了位置,要不然根本就没有座位,就是这样门外还是站满了没有座位的人,这让杜文智兄弟十分惊异,询问之下,宋钦慧眨了眨眼睛神秘莫测地说:”你待会就知道了。“ 一到那夕照师父出场,他们才明白了缘由,那夕照师父十分年轻,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得比女人还漂亮十分,他目光清澈,望之使人忘俗;他语气平淡,却学识渊博,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座下的听众听的是心悦诚服,那一大半的女信众更是听得如痴如醉。他如果间或一笑,众人无不心中颤抖,杜文智叹息道:”这哪是说法,这是说命啊。“宋钦慧笑着说:“这有什么!还有世代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就因为见过他翩若惊鸿的身姿而出家的。听过他讲经而出家的女子更是不胜枚举,最后弄得这夕照师父只好闭关不出来讲经了。信众到这云林寺抗议,后来还是这方丈出来说:这色声香味触法,于外五欲染爱名贪,这色是头一份,因此而行没有功德。只要心诚,在哪里皆可修行。还答应每年最少让夕照师父出来讲法一两次,信众这才作罢。开始时还预告一下,后来来的人太多根本不敢预告,都是信众要去常问才知道的,就是这样一到他讲经日听众还是如云而来,得到的布施更是金银成山。”一席话让杜家兄弟听得是目瞪口呆。 曾瑞祥附和地说:“的确如此,听说夕照师父是从小出家因而道行深厚。不过,更厉害的是他的师父莲池大师,他不仅德行高深学问渊博,听说还能看破人的命运。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想要拜谒求解,但现在莲池大师已经闭关多年基本不见客了,如果能见上一面真乃万幸也。”杜家兄弟已经了解了这几位新结识朋友的秉性,如果说宋钦慧为人洒脱不羁,他说的话还有夸张成分,那曾瑞祥的风格就是笃实稳重,他说的话就应该真实可信的,不禁对莲池大师升起敬仰向往之心。 即使莲池大师见不到,亲近一下夕照师父也行啊。可是几个人看着讲经结束后被信众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夕照师父,心里犹豫不决,既想上前请教问题,又见这热情的信众实在又有些发怵。 一旁的范斯远有些不屑,他最不耐烦人多了,他一再催促他们离开。“走吧,回去吧。你们兄弟以后要想见莲池老和尚还不好说,要想见夕照还不容易?!” 杜文智等人顿时欣喜万分,几个年轻人正是在人生迷茫之际,渴望着名家的指点迷津,即使没有困惑,也对大师充满好奇。于是忙作揖道:“还请嘉善兄援手了。” 范斯远撇了几人一眼,说:“不是我的交情,但我知道是谁有关系,你们发誓对这个事情保密,我才告诉你们。” 几个人立时便诅咒发誓。范斯远这才让杜文智附耳过来,说了一个名字。杜文智大吃一惊,面对几个人期待的目光,想了想说:“这事我得征求那人的意见,有消息便通知大家如何?” 几个人再三让杜文智保证不会食言,方才散去。 回到家中,杜文智向杜玉清请求想见莲池大师时,他看见三妹妹脸上并没有莫名之色,方才信了范斯远所言。在这里他还玩了一个心眼,他是故意说想见莲池大师而没有提夕照师父,就是想瞄高打低。只见杜玉清沉吟片刻,说:“我刚好有东西要送给云栖寺的师父们,你们就替我跑一趟,到时候把包袱交给夕照师兄,至于大师会不会见你们,到时看你们的造化了。”杜文智窃喜万分,忙说:理解,理解。他没想到三妹妹竟然真有这样深厚的关系,起码这趟不会白跑了,最低也能见着夕照师父,他和朋友们也就有了交代。 几个人如约而至,对于杜文智不肯相告这牵线人的名字,他们虽然好奇但也知道忌讳不好多问,私下他们猜测此人必定是杜同知,对杜家背后的人脉十分佩服,因而对杜家兄弟也高看了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云深之处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云栖寺坐落的山上虽然看着不高,但蜿蜒曲折,如果不是杜玉清事先指点,杜文智他们几次就会错过而走上歧路。 最后攀登到山顶时,几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曾瑞祥扶着腰踩上最后一层台阶说,宋钦慧虽然比他早几步到,却已是面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他们羡慕地看着早已到达山顶,正好整以暇地欣赏周围风景的杜家兄弟,以及稍后的范斯远,”啊,杜兄他们体力好还可以理解,怎么嘉善兄也走在我们前面?嘉善兄,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大补丸了?快说!否则读书输给你,这爬山也输给你,实在太没有天理了。“ 范斯远有些得意,最近早睡早起和杜家人一起锻炼,虽然武艺没有进步,体力却增强了不少。他竖起食指摇了摇,故作神秘地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呸!两人追着范斯远要打,范斯远左闪右突就是抓不着。正在此时,范斯远突然停下脚步,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两人禁不住停下动作,向范斯远指着的方向看去。但见一条如轻纱一般的云彩飘逸而至,缥缈兮翩绵,如游丝之萦烟。不一会云彩越聚越多,愈来愈浓密,它已经不是云而是雾了,它们慢慢萦绕在他们周围把他们重重叠叠地包围起来,就仿佛要把他们与世隔离,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甚至伸手也不见自己的五指。几个人也不慌乱,好玩地翻转手腕想抓住一把云彩,自然什么也抓不到。云雾很快地就散去,几个人复又相见,刚才的一切恍如梦中,对他们来说又真实体验过存在,那真是一种”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神奇的体验。他们预感到这次的拜谒对他们意义非凡。 云栖寺不大,整洁宁静,里面阒无一人。他们好不容易在后院找到一个正在认真擦拭梁柱的小沙弥,听说他们来拜见莲池大师,小沙弥笑眯眯地合掌说:“大师已经闭关参禅,久不见客了。” 杜文智赶紧自报身份,“我们是杭州府同知杜大人的子侄,受我家妹妹所托给夕照师父捎来一些东西。” 小沙弥眼睛瞬间睁大了,欢喜地说:“你不早说!请稍等,我去请师兄来。” 不一会,翩然出来一位眉目俊秀的师父,灰色的僧衣衬托着他皎洁的容颜,那双清澈的明眸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几个人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夕照师父,禁不住在心里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多么干净纯粹的一双眼睛,仿佛没有沾染上世间任何的污物,又有着摄魄人心的力量。几个人一时都有些呆了,似乎习惯了人们对他呆愣愣的反应,夕照师父平静地合掌问候,他的声音是那样温和,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却如天籁一般动听。 杜文智还在怔忪中,被范斯远拉了拉袖子方才醒悟过来,忙絮絮叨叨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边,其他几个人像牵线木偶似的整齐地附和点头。夕照好看的脸上浮起微笑,说道:“啊,是师妹的家人,欢迎,欢迎!” 几个人傻笑,又点了点头。仿佛除了点头,他们已经不会做其它什么了。 “师妹有心,总是惦记我们。”夕照笑着拿过了包袱,交给刚才的小沙弥,“你们几个看着分了吧。记着,别忘了我们哦。”他开玩笑似的补充一句,夕照师父还会被怠慢了?杜文智几人都有种亵渎神灵的愤怒了。 “是。”小沙弥欢天喜地地应了,转身而去。 夕照师父看着小沙弥蹦跳而去的欢快身影,脸上也溢满了笑容。说:“山中清静,偶有世间的温暖也让人欢喜。”杜文智曾经好奇地打开过包袱,知道里面不过是几件衣裳,几双鞋,还有一盒素点心,夕照师父他们这样的人要这样平常的东西还不容易,只要他们愿意立时就会有人送来满山满谷,为什么三妹妹独独就能得到他们的青睐,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这让杜文智非常不解。 夕照师父道:“几位施主前来,不知是想和我一起喝杯茶,还是想见大师?” 杜文智等人自然渴望见到莲池大师,可是能和夕照师父一起喝茶也很好了,最好的自然是二者兼得。可是他们真不好意思这样要求,况且先贤说过好的事物二者不可得兼,还是先拜见莲池大师吧,可是他们这样直接说出请求是否会得罪这位夕照师父?万一他只是试探呢?几个人都有些纠结,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范斯院有些不耐烦,说:”如果方便,我们想先拜见莲池大师,然后和你喝茶论道。“ ”噢,知道了,请随我来。“夕照师父平静地应道,然后转身而去。范斯远随即跟上。 这样真的可以?几个人疑虑地相互看了一眼,忙快步跟在范斯远后面。不知为什么,一到寺庙他们就觉得有种敬畏之情,连平时最跳哒的宋钦慧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说话,看见夕照师父更是让他们有些相形见绌有种敬服的感觉,总觉得在这样不能多提要求,要讲规矩,要客随主便,因而唯唯诺诺。他们当中唯一保持正常的也就是范斯远了,是他内心无感,还是强大到可以与之抗衡?难道这家伙除了学识上比他们高出一大截外,在心智上也异于常人吗?几个人忍不住叹息。 夕照师父带他们在寺庙中穿行,明明感觉是不大的寺院,却好像走在迷宫里七拐八弯的,莫非是有什么高深的阵法?几个年轻顿时兴奋起来,极力观察揣摩。最后他们来到的一个寂静的院子,院子里长满了野花野草,似乎有人打理又似乎完全是自然状态。就如院墙下一大丛高高的芦苇,不同于他们常见到的芦苇洁白、轻盈而柔美,这里的芦苇为淡青色的,在风中微微地摇曳,别有一种刚健的苍凉。 天高云淡,一切是那么静谧美好而充满了生机。 房子的地台用石头垒砌起来,高出院子有两尺的距离,院子的长廊上面铺着长条的木板,许是长久有人在上面活动,已经磨蹭得光亮水滑。远远看见上面端正跏坐着一位如木雕般静止不动的老和尚,他们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位老人了,但奇怪的是他的面色却如婴儿般红润光泽,他穿着褐色交领僧衣,眼帘低垂,面目慈祥,初秋明亮而温和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散发出一种雍容祥和的光辉,此情此景让人有种脱尘出俗的安宁,甚至有种悟道的感动。 待他们走到近前,老和尚张开眼睛,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如深潭幽静,波澜不惊,却又仿佛具有勘破世间人心的力量,它温和地注视着你,让你的心思无所遁形。几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跪地虔诚恭敬地行礼。老和尚微微颔首,微笑着回礼。 夕照师父请他们坐下,并没有向莲池大师介绍他们的来历,而是转身进屋端出一张小几,上面是一套甜白釉色茶具和铜壶炉具等器皿。夕照师父先是烧水,然后清洗茶具,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夕照师父那双手白皙修长,动作曼妙动人,他清洗茶具来就如同弹琴一般让人感觉行云流水庄重韵致。不一会儿众人嗅到一股馥郁的兰花清香,端到众人面前的是一杯水色红艳明亮的茶汤,它丰厚润泽,在阳光下闪烁着琥珀之光,入口后是一种甘香醇厚温暖滋味的感觉,一杯茶下到肚子里,整个人的五脏六腑甚至是每个毛孔都舒坦地张开了。恰在此时,刚才的小沙弥端来一盒点心,那微甜细腻的滋味和茶的清明微苦相得益彰,杜文智认出这盒点心就是三妹妹送来,看得出莲池大师和夕照师父吃的是十分享受,心里更是疑虑,这三妹妹到底是何德何能获得大师他们如此青眼相看呢? 老和尚放下茶杯,看了看他们,第一次开口说道:“色本即是空,说能替人看命的都是妄说,如果相信别人的虚妄之言便是痴,老衲若是真有这个本事便是犯了慢罪。老衲不过是见过了一些人,得到了一些观颜察色的经验而已。如果不嫌隙,老衲就为你们开解一二。“ 几个人忙恭敬地应了,心里喜不自禁,终于得偿所愿了。 莲池大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将来自有一番作为。”他目光朝向杜文智说:“人生不可能好处占尽,有时候太聪明了反而成为障碍,选择一种道路自有一种道路的艰难,也有它苦尽甘来的收获。一旦做好了选择应该沉下心来,就如读书要沉潜反复方能得其要旨。”杜文智一下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茅塞顿开。 莲池大师又看向杜文胜,说:“你很好,将来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会是一辈子顺遂。性子上稍微再放开一些就更好了。”他又说了宋钦慧和曾瑞祥两人的长短之处,今后应该注意的方面,两人听得不住点头,心悦诚服。 莲池大师最后转向范斯远,突然笑了说:“范公子,自从上次见面,你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明你的身边有贵人影响,这带来你将来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我就说一点,人生如棋,不是简单的赢,而是看对局双方在棋盘上最大限度的均衡点的达成,如果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你以后的人生可能就会有很大的不同。”范斯远陷入了沉思。 这次造访云栖寺前后不过大半天的时间,但其中神奇的经历和感受对他们五个人后来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多少年后大家说起这次经历,都有一种逃脱不了命运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小筑聚会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客人们陆续到来,男子被人引到了水榭,由杜文智和杜文胜在那里接待;女子则有专门的通道,被引到最大的园子里由杜玉清和妹妹接待。 女子中张婷芳到的最早,她坐在面湖的长廊上喝茶,凉风习习,吹得人十分舒服。“阿杏,我发现这个地方真好。”她闭着眼睛说,“成天待在家里,即使出来活动也都是在林家、施家等有限的几家,大人们看着,嬷嬷们管着,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真没意思。什么时候我们也有这样一个院子,大门一锁想干啥干啥谁也管不着,那多惬意。” 杜玉清不紧不慢地说:“那简单,我听说他们会推出白天的茶席,一人只要五百文就可以在这里喝茶坐一个上午或下午,你想约几个人谈天说地时提早预约就行。” “真的,”张婷芳猛然坐起来,欣喜地说:“要不我们包下一个院子吧,一个月不过十五两。以后这个院子白天就是我们的,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还不会让那些男人们给污浊了。”这次叶氏商行最后赔给“凤羽”五千两银子息事宁人,这些钱都进了工坊的帐里,除了预留相当一部分周转及备用,刚好到了季末分红各位股东也拿到不少,家里给到张婷方手上的零花钱也有五十两银子。 “你呀,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点钱又开始糟蹋了。你包下了一个月能来几次?再说了,要包一个院子何止一个月十五两,那只是一个人的钱好不好?包下一个院子起码也要两三百两吧。” 对哦,张婷芳有些讪讪的,自己怎么又只算自己的账了。但杜玉清下一句话又给了她惊喜。“你喜欢这里还不简单,到时你只要提早告诉我,我给郭三哥他们打个招呼就行,保证给你弄得干干净净,妥妥当当的如何?你的这些钱还是存起来,或者花在有意义的地方吧。”杜玉清和张婷芳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张婷芳脑筋直,说的太宛转她有时醒悟不了。这次她和杜文胜的事情就闹了不是笑话。 自从上次四哥杜文胜为保护张婷芳受了伤,张婷芳就经常往杜家跑,她在自己家里还知道害羞,是打着来找杜玉清的旗号,在杜家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大包小包的膏药补品往杜文胜那里送,有时就待杜文胜房里不出来,杜三夫人有些看不过,委婉地提了两句,张婷芳没听懂还当是杜三夫人在夸奖她,笑呵呵地应了,倒是把杜文胜给臊得满脸通红。 “真的?那太好了,”张婷芳高兴地跳了起来,没想太多,“过两月就是我的生辰,我也要在这里办,你可要给我安排好了。” “谁的生辰也要在这里办?”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两人回头,原来是新来的巡抚家的小姐邓珠儿,这位邓小姐作为新来的当地首席地方大员的内眷,浑身充满优越感,为人十分倨傲。 “邓小姐。”杜玉清姐妹和张婷芳起身行礼。 “你们刚才说什么?谁的生辰?”邓小姐匆匆回礼便直截了当地问。 张婷芳只好说:“过两个月是我的生辰,我看这里不错,也想请大家在这里热闹一下,就请杜小姐帮忙和这里的东家打声招呼,给我留个院子。” 邓珠儿乜斜地看了杜玉清一眼,“听说你家也是从京城里来的?想必因此攀附上的郭三哥,不过现在我来了,他那里还是我去说罢!我家原来就和英国公家有些关系,地位又比你家高,我去说自然更有分量。”她傲慢地说。 “这个自然。”杜玉清微笑地答应了,邓珠儿满意地去参观其它地方了。 张婷芳小声学着邓珠儿的口气说:“‘听说你家也是从京城里来的?想必因此攀附上的郭三哥,不过现在我来了,他那里还是我去说罢!我家原来就和英国公家有些关系,地位又比你家高,我去说自然更有分量。’”然后居高临下地又睥睨了杜玉清一眼。张婷芳学得惟妙惟肖,让杜玉清忍俊不禁。张婷芳接着不屑地说道:“她拽什么拽,谁不知道她父亲原来只是河北的布政使,这次走了刘瑾那个大宦官的门路才得到这个浙江巡抚的职位,我看不过是个阉党走狗,她还好意思在这里显摆。呸!” 杜玉清闻言立刻正色低声制止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样的事情也好在这里说?!再说了,刘瑾现在已经是司礼监提督太监,所有的批答奏章、传谕圣旨都要经过他的手里,未必新任的官员都是走了他的门路,即使走了他的门路也未必就是阉党一派,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给自己和家里惹下麻烦。” 张婷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不是就在你面前说说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小心隔墙有耳。”随即还是给自己找了借口,不吐不快地说:“没办法,看到她这样我就生气,就像看到以前的我,真是不懂事,有些怒其不争吧。” “她还小,家世又好,骄傲一一点也正常。”杜玉清说。张婷芳认同地点点头,她们都忘了,实际上杜玉清才是她们年纪中比较小的哪一个。杜玉清随即促狭地朝张婷芳眨了眨眼,笑道:“你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热心,都觉得自己是为人好,在帮助别人。” “好你个杜玉清竟敢讽刺我,看不我不收拾你。”张婷芳追在杜玉清后面就要去拧她,可是杜玉清左闪右避,张婷芳就是抓不到她,把自己累得够呛还偏偏不肯放弃,直到再有人来了才消停下来。 一会儿人都陆续到齐了,其中婉娘到得最晚,她歉意地对大家说:“不好意思,店里有事来晚了。” 叶媛玉在人群中嘟囔了一下,“她一个商户也好来参加,真是脸皮厚的可以。” 叶媛玉那天从夕照寺回来就被施夫人关在门外,她在施夫人门前跪了一个时辰才让进门,后来又是小意地侍奉,又是送了重礼才取得施夫人的原谅,她后来的行为就越发小心翼翼的。她体会到像施夫人这样身居高位又心眼小的人,你为她做多少好事,她都会觉得理所应当,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但凡你败坏她一点事,她便会死死地记恨。这次商行出事,父亲花了一大笔钱请施夫人帮忙,可是帮忙后的结果父亲却觉不满意,在家里暴跳如雷怨声载道,骂施家不如原来的徐巡抚,又贪财又出工不出力,还把她也骂的狗血淋头,怨她当时乱牵线,让他们叶家上了贼船。可是在施府,施夫人更不满意,骂父亲脚踏两只船,寡廉鲜耻,还妄想攀附上新巡抚。总之,她叶媛玉里外都不是人,这让她心里惶惶不安,她既怨恨父亲的无情,当初为巴结施夫人而把她出卖给她的外甥,现在又想攀附巡抚而弃她不顾,又怨恨施夫人的刻薄寡恩,可是事已至此,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牢牢地抱紧施家这棵大树才行,所以她现在越发讨好施文倩。 “她也不是商户之女吗?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有人小声议论道。 “就是,她不喜欢可以不参加啊。听说都没有给她请帖,是她巴巴地跟着施小姐来的。”有人低声附和。女人圈子永远不缺八卦。 “真的?这也太不要脸了。” “还有呢,听说最近她父亲叶良培原来是仗着和徐巡抚的关系强取豪夺才积攒到现在的家业,后来施家来了巴结上施家,如今又想靠上新的巡抚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快说!快说嘛。” “听说新巡抚根本就不见他,如果他行事隐秘一些还行,但不知道是不是叶家得罪了什么人,这事弄得满城风雨,新巡抚即使有这个心思也早已偃旗息鼓了,谁敢犯这个忌讳阿。你刚才不是看到叶媛玉一直想巴着邓小姐,邓小姐都没有搭理她吗?” “邓小姐那么倨傲的人哪里会看上她呀。” “可怜的施小姐还被蒙在鼓里吧。” “就是说啊,我看施文倩就是个心肠软又没主见的,今后怕是会吃亏了。” 听说婉娘是“云裳”的店前掌柜,邓珠儿立刻眼睛发亮,“听说你们的衣裳好漂亮,赶明儿我去找你,你可要好好接待我。” “这个求之不得。”婉娘笑吟吟地答道:“邓小姐能光临我们‘云裳’,必定让我们蓬荜生辉。刚好店里到了一批华贵的缂丝料,暗纹埋了金银线,在暗处会隐隐发亮,最适合做秋冬装了。您可以来好好看看。” 哇!“真的?”众位小姐立刻就被激起了兴趣。 “听说这种缂丝料正面反面都可以穿,花纹图案就像雕刻出来的,跟立在眼前似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婉娘和颜悦色地答道:“这缂丝原来只是贡品,只有织造局技艺高超的老师傅才能制作,非常珍贵。近来才偶有流到世面的,这次从苏州到了杭州府的几匹全都被我们‘云裳’给包了,大家要想看要趁早,不然我担心过两天就给人给定完了。” “那我明天就去。” “我要去”,“我也要去”。在座的小姐们群情激昂,兴奋地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穿上这新奇漂亮的衣裳,让人羡慕让人欣赏。女子天性就爱美,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女子被迫囿于内院,那刻板而一成不变的生活更需要新的东西来改换心情,在能力范围允许的情况下,衣裳首饰就成为她们最重要的追求。 杜玉清和张婷芳两人会心一笑,这婉娘实在是很有商业头脑,晓得客户心理又会说话,一下就挠着了大家的痒痒处,今后这缂丝衣裳一定会大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 隔墙听辩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巡抚家的三公子邓新杰姗姗来迟,在门口迎接他的杜文智看见他又是穿得光鲜亮丽的,心里不禁摇头,他第一次见到邓新杰时就因为他穿着花里胡哨而对他起了轻视之心,可是后来交谈之下才发现他不仅博学而且见识不凡,两人便一见如故起来。杜文智忍不住调侃了他几句,邓新杰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得意洋洋,他大放厥词说:“自古英雄多好色,人不风流枉少年。”把杜文智弄得哭笑不得,彼“色”非此“色”好不好,邓新杰在这里偷换概念显示出他十足的狂放不羁。 应着邓新杰的要求杜文智陪着他参观了整个梅花小筑,邓新杰便走边艳羡不已,感叹道:真是“雪夜闭门读禁书”的好地方,三五好友或吟诗作画,或烹茶抚琴,可以“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真乃人生之乐也。 他们正准备往水榭那里走,突然听到园中传来叽叽喳喳的争论声,原来是一帮女子在争论,邓新杰停下了脚步驻足倾听。 他们听到有一个女子有些讥讽地说道:“虽然不好听,但士农工商,历来商人的地位最低,就是因为他们重利轻义,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应该亲近君子,远离小人。不要为了这些利益和外在的东西而忘记了我们内在的修养。”她的话让原来一直在谈论什么样衣裳最漂亮的女子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声音平静地说道:“孔子也说过:‘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他还说过:‘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可见富贵是人性的本能,并没有优劣之分,s圣人在意的是富贵得到的方式,而不是富贵本身。 士农工商的划分最早是管仲提出的,他说:‘四民分业,士农工商’。他认为四民分业以后可以‘相语以事,相示以巧’,并且使民众安于本业,不至于‘见异物而迁焉’从而造成社会的不稳定性,并没有轻视商人之意。其实管仲本人非但不鄙视商人,反而对商业非常重视。齐国地处海滨,渔业和盐业是它的物产,管仲正是利用了对鱼盐的自由出口,关隘只登记而不予征税,才使得‘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齐国因而兴起并逐步走向富强。所以,重农抑商并不管仲的本意。它是因为周朝的君主发现工商业的赢利大大超越于农业,为稳定粮食生产稳定国基才推行的政策。后来历代君主也就继承下来了。 而且管仲所指的‘士农工商’之‘士’指的是军士,即所谓的武士,而不是现在的文士。我们理解古圣先贤之言应该追根溯源,理解它的本意。不然容易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邓新杰不由地点头,想不到女子中也有如此见识之人,不仅博览群而且思考深刻,让他不禁好奇心顿起,更专注地倾听起来。 杜文智听出后面说话的人就是三妹妹,想起四弟曾经说起三妹妹现在记诵功夫了得,通常的书只要她看过一遍基本上就能背下来了,原来他还不信,现在不得不信服了,回头一定要向她讨教这个方法才行。 先前那样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抓到杜玉清漏洞的得意,说:“既然你说粮食生产为国家根基,重农抑商为国策,那我们现在就应该相应号召轻视商业,你说是不是?” “重农抑商并没有错,它是国家在农业和商业的平衡策略,但它和轻视商业就是两个概念了。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注意它提出时的背景和条件,就拿粮食生产来说,周朝时候一亩地的产出不过是几十,上百斤,到现在一亩地能产三四百斤,上田能达到六七百斤,就这么多的土地,花费再多的劳力也是这样的产量,与其大家在只有固定收益上消耗,还不如把这些人利用到其它有更多产出的地方。‘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而工商业就是使国力富强的活水。韩愈说:“赋出天下而江南十之九”,说明江南对国家的巨大贡献,而其中相当大的部分就在这里的工商的发达。 工商业既然能使百姓富裕、国家富强,何乐而不为?为什么历朝历代造反的多是北方?因为那里的人相对江南百姓贫困得多。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所以衡量贵贱,不应该以其从事的行业,而应该以其个人的品行来作为标准。春秋时的弦高在国家危难中不计自己个人得失,伪装成郑国国君的特使,以自己的十二头牛作为礼物来犒劳秦军,因而智退了秦军的入侵,避免了自己国家的灭亡。他这种舍身救国的自我牺牲精神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堪称义勇君子。就拿眼前来说,现在的商人都是从小读书,受到的也都是圣贤教育,他们了解民间疾苦,懂得世道艰辛,所以蝇营狗苟计较得失,但一旦需要救助赈灾时,什么时候少了他们的身影? 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商人是重利,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商言商罢了。但普天之下谁不重利?国君重国家之利,一省大员重一省之利,一县之长重一县之利。只不过各尽其责罢了。 我想在座的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有商铺或者投资于一些商业营生,如果我们一方面靠它养着,指望它带给我们更好的生活,一方面又鄙视痛骂它,那说明我们本身心口不一,是自相矛盾的,这才是我们应该反省的地方,是我们内在的修养。” 众人哑口无言。 哇!邓新杰简直要大声喝彩起来,这样的言论不要说在女子中,就是他那些饱读诗书的师长和同学,甚至是父亲身边的谋士都难有这种胸怀和格局,邓新杰大为赞叹。人说江南人杰地灵多才俊,果然诚不欺我!连小小的女子都有这样国士一般的博学和见识。不禁对这女子起了深深的好奇和结交之心。 又听女子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一时有些感怀没留意说的太多了。今儿大家是来玩的,我们该吃吃,该玩玩,莫辜负了眼下这大好时光。”后面就是女子们的一阵欢呼喧闹。 邓新杰知道再也听不到什么,赶紧随着杜文智往水榭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内院江湖 看着施文倩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来,杜玉清顿时十分懊恼,自己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刚才她看不惯施文倩对商人的鄙视和诋毁,便出口反驳,一不小心又说多了。杜玉清在自己心里叹了口气,反驳倒没有什么,因为习惯了和范斯远在课堂上的辩论而忘了眼下的场景,她的一番言论很有些不合时宜。她看到在座的小姐们都有些怔愣,还有的人的表情明显不以为然,看样子这些闺阁小姐并不喜欢这样严肃的话题,恐怕还有的人觉得她太咄咄逼人,很有些卖弄的意思吧。 杜玉清不好意思了,孔子说:“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从观颜察色方面来说,自己还真是一个睁眼瞎,言语又一次比觉知快,自己的修行还是太浅了,经不起一点刺激。修行,修行啊! 杜玉清不好意思地给大家道歉,然后招呼侍女烹茶。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娴静优雅的小姐正含笑地注视着她,“邓大小姐。”杜玉清赶忙迎上去,“你可是姗姗来迟了,还以为你有事不能来了。”这是邓巡抚家的长女邓珍儿,刚才邓珠儿带来了她的口信,说她万分歉意,她有事今儿来不了。 “姐姐!”邓珠儿欢快地蹦上前来,“祖母好些了吗?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别担心,祖母就是有些水土不服,现在感觉好多了。”邓珍儿疼爱地摸了摸邓珠儿的头安抚地说,然后转头对着杜玉清:“不好意思,迟到了,不会不欢迎吧?” “岂敢!邓大小姐能在百忙之中光临,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杜玉清笑了笑说。邓珍儿鹅蛋脸,柳眉杏眼,外貌美丽,气质更是端庄娴静,无论眼神和微笑都表现出无懈可击的大家闺秀风度,但又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杜玉清觉得这邓珍儿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桌上摆上了四碟瓜子蜜饯和两样点心,红泥炭炉,兹兹做响的铜壶,侍女居中为大家煮茶。 ”这个真是个好地方。“邓珍儿环顾四周,称赞道。 ”是啊,这是郭三哥的产业欸。姐姐,你和他家关系那么好,你去给三哥说说,让他以后就把这个院子留给我们活动嘛!“邓珠儿撒娇道。 ”又胡说!“邓珍儿训斥妹妹道,”我只是和英国公四小姐交好,哪就有这么大的面子。你刚才没有听见杜大小姐说吗?在商言商,郭三哥也是开门做生意,我们家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让人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成就我们只是消遣的玩乐。杜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杜玉清笑了笑,”我一个外人不了解你们和郭家的交情,真不好评判。“她感觉这个邓珍儿不知为什么有些针对她,是因为没有眼缘不喜欢?还是觉得她刚才那番言论荒唐造次从而对她有了看法?不过,据她了解,郭诚宇虽然作人挺大方,但在生意上却很精明算计得十分厉害,如果他真的能给对方这个面子,就说明他和邓家背后达成了什么大交易。嘿嘿,这个包院子的钱就得郭诚宇自个掏不说,还要敲他一顿!嗯,要让夏锦留意此事。 众人看邓珍儿似乎有些不喜杜玉清,有的人开始担忧,有的人就觉得痛快了。施文倩觉得自己找回了面子,开始鼓动邓家姐妹参加她们禅茶班。邓珍儿笑笑,不置可否。 有的人就好奇地问施文倩,她觉得侍女泡茶已经十分讲究了,这和她们去普照庵学的禅茶有什么不同。 施文倩还未张口,叶媛玉便嗤之以鼻,说道:“一个雅,一个俗怎可同日而语。” 那小姐不高兴,“人家又没问你,照我说俗有俗的热闹,雅有雅安静。各有个的好,怎么可以一概而论。” 施文清瞪了叶媛玉一眼,有些不高兴了,她正想找机会在新来的邓小姐面前表现表现,适时有人发问正想借驴下坡,不料却让叶媛玉给破坏了。叶媛玉才意识到自己的造次,赶忙向施文倩道歉,那种谦卑和奴颜卑屈让众人都觉得看不过去,施文倩却脸色转晴了,她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在庵堂学的是禅茶,是从微不足道的日常琐碎而平凡生活中去感悟宇宙的奥秘和人生的哲理。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不可同日而语,你就天天待在庵堂就好了,干嘛在这和我们这些俗人在一起?”邓珠儿看不惯施文倩总是一副清高模样,时不时来一段高妙的讲解来显摆自己的与众不同。 ”小妹,闭嘴!“邓珍儿呵斥道,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施文倩说:”对不起,我这个小妹被宠惯了,说话不知分寸,你继续。“ 施文倩点点头是,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道歉。自从邓巡抚一家到来后,她深切地感受到众人对她不似原来那样奉承,刚才看见人们对邓珠儿的热络,才恍然醒悟,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母亲说的对,这人哪,都是不可靠的,趋炎附势踩低拜高,让她深深地为这些人的小人行径感到悲哀,眼下正是表现自己高洁深邃的时候,于是她侃侃而谈:“茶道讲究的是‘和、静、怡、真’,我们在寺庙体会的是心斋座忘的妙处,在俗世中享受的是人间的热闹和愉悦。它们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并不矛盾。禅要求的是人们通过静虑,从平凡的小事中去体悟大道……” 在众人的默然中,邓珍儿的频频点头显得十分突兀,还有一个不住点头的是杜玉清,叶媛玉对结束发言的施文倩抱怨道:“这杜小姐惯会作人,刚才对你疾言厉色,现在因为邓小姐的态度又趋炎附势,真是虚伪。” 她虽然是小声嘟囔着,但在一片安静中,她的话自然被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杜玉清面色如常,低头喝茶。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都有说辞的人她实在无言以对,张婷芳却坐不住了,跳了起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刚才大家都是直抒己见,你喜欢可以认同,不同意可以反驳,干嘛这样上纲上线归到人的人品上。说杜小姐虚伪?她虚伪在哪里?是因为容纳你这个没有请贴就不告而来的人在这里大放厥词吗?你有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真是不知所谓!她的人品是你这样的人可以说的吗?再这样乱说,我让人把你赶出去!” 叶媛玉臊得满脸通红,但也不敢反驳。她知道张婷芳还真的会做出这样让人下不了台的事情。若真是如此,她以后就不能在官宦小姐群里混了。 邓珍儿含笑地看着,她没想到张婷芳能这样维护朋友,相反,对默不作声的施文倩心里有些不屑,这样的人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成不了她的对手。 一直在旁冷静地观察的林莹如不禁在心里也摇摇头,觉得施文倩还真是粪土糊不上墙,又糊涂又绵软,分不清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小人,迟早身边没有一个朋友。经历了这次人生的打击和人情冷暖,林莹如对人的看法发生了许多改变。以前上杆子巴结她的人因为徐巡抚的倒台都躲着她家,就差避之如蛇蝎了,后来她好不容易退婚,许多人表面上安慰,实际上目光嘲笑,就是一副看笑话的嘴脸。反而是原来因为四妹而对她有些冷淡的杜玉清态度真诚,虽然没有过多的安慰,却有礼有节地尊重她这个知府小姐的身份和地位,让她对杜玉清有了重新的认识,这个人虽然不会巧言令色,但起码能对人不偏不倚公正对待,对朋友更是大方豪气,肝胆相照,远非施文倩这样小家气的人所能比的。她对杜玉清有了新的考虑。 杜玉清没想到这小小内院的江湖斗争也是如此复杂。她刚才只不过就照着孔子所说:“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而做,没想到就被人给居心叵测了。不过,君子坦荡荡,让她们去说好了,她不在乎,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操心考虑。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 快意人生 噢~楼下水榭那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小姐们听闻都涌到窗边,原来男子们要进行划船比赛,这一反以往都是赛诗作画等文静的活动一下让男子们都兴奋起来,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小姐也受到感染十分激动,还有的人不顾礼仪在扶手栏前探头探脑以便看得清楚些。 要求是四个人一组,男子们自由选择搭配,最后有五艘船参加比赛。范斯远和杜家兄弟他们一组,邓新杰来得晚,只能自己组织最后一组,为了凑足人数他因此还鼓动了两个只是准备旁望的青年一起参加,他的言语具有煽动性,肢体语言也很丰富,硬是把这些文弱书生激发出昂扬的斗志。他冲着范斯远等人挥了挥拳头,做出挑战的姿态,范斯远也不怯,回了一个谁怕谁,尽管放马过来的表情。 大家登船后,一位面色黧黑的艄公用口语浓重的官话交代了划船要点并做了简单的演示后,划船比赛就正式开始。他们的目标是绕过湖中一杆黄边红底的帜旗后返回,首先抵达岸者为胜。郭诚宇是司令员,只见他挥动三角旗一声令下五艘船就出发了。欸?怎么出现没有大家期待的船如箭一般驶出的让人血脉贲张的热闹场面?有的船速度悠然缓慢,有的船还在岸边打转,船上的人有的相互指责,有的指手画脚,狼狈不堪、手忙脚乱的让旁观的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原来这些人大都是第一次划船,就是生在当地江南水乡的人也多是如此,所以开始时大家都没有掌握要点,配合上就更不协调了,越是憋着一股劲儿要努力,反而越是偏离了方向。范斯远一组是最落后的,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问题,比较前人总结差异,调整了力度,杜家兄弟本来就体力好,再有一个范斯远悟性高领导力强,大家在他的的号令下左右均匀出力,速度迅疾地追上了前面的队伍。他们的到来,让前面的人不由地慌张了,有的加紧动作,有的慌忙让道,他们的船左避右闪飞速地穿过所有的船,然后悠然地绕过旗杆,他们成为第一名已成为定局。他们的精彩表演获得了雷动掌声,男子们喝起彩来,女子们也欢呼雀跃,与有荣焉。 这才是快意江湖。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杜玉清心里激动地想,蓝天碧水,朗朗乾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朝一个目标齐心协力共同奋进,而不是囿于内院成天为一点针尖大的事情魑魅魍魉勾心斗角。 然而,突变就这时候发生了,在范斯远他们船返回的途中,一艘船原来和他们相向朝着旗杆驶去的中途突然调转了船头朝他们冲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蓝色锦文直缀的男子俨然是指挥者,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为了胜利,而是来捣乱阻止范斯远他们取胜的。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见着该船直直撞上范斯远船的肚子,船摇晃几下差点翻船,女子们吓得大叫起来。范斯远他们反应也迅速,有的人用船桨来抵挡对方船的进攻,有的用船桨朝对面的人泼水来防守反击,双方战成一团。湖里的人玩得开心,楼上的女子们却看得惊心动魄,紧张万分。 杜玉清笑呵呵地注视那个穿着蓝色锦文直缀的男子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她没见过,他不按规矩比赛,在知晓必定是输了的情况下就出来搅局,性子想必是放荡不羁的,这样的人未来如果顺遂还好,遇到挫折便会离经叛道。 “三哥,打死他们!”邓珠儿激动地跳跃起来,她脆生生的欢叫引得楼下的男子们纷纷侧目,邓珍儿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斥责,这样的语言太大不敬,让人十分惊愕。 叶媛玉在施文倩耳边小声地嘀咕,显然在不屑地嘲笑邓珠儿,施文倩不置可否,但她唇边浮起的笑容分明也有些幸灾乐祸。 “原来那人是邓家三公子。”杜玉清回头问张婷芳,怪不得邓珠儿语出惊人,原来是家庭渊源。张婷芳没有回答,她的脸颊绯红,双目含春,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其中一位男子,陷入了深深的沉迷之中。杜玉清不禁哑然失笑,自从四哥为了保护张婷芳受了伤,这小妮子一颗春心便放在了四哥身上,走到哪里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四哥,对于她这么明显的爱意,四哥尽管羞涩但也没拒绝。真是造化弄人,他们性格和世俗对男女的界定刚好截然相反,女子性格泼辣直率,男子反而腼腆羞涩,好似也挺般配,就是不知道双方家长可否明白和愿意了。 最后还是范斯远一组获得了胜利,登上水榭时,不论是范斯远他们,还是邓新杰等人浑身都湿透了,但他们还在激烈地斗嘴打趣,显然兴致勃勃玩得十分开心。其中反应最机敏,机锋斗得最厉害的自然就是范斯远和邓新杰了。 待他们走到近前,邓珍儿才看清众位男子的面容,眼睛立时被范斯远那俊逸风姿给吸引住了,心儿砰砰直跳。她赶紧吩咐身边的丫鬟转告人回去拿套衣裳给三哥换上,顺便多带几件给其他公子们,她说:“眼下已经进入了秋季,虽然日头还暖,但水榭里还是比较阴凉,让他们小心别着凉了。”她的贤惠赢得了众位小姐的交口称誉。 邓珍儿谦逊地笑着表示理所应当,私下却让丫鬟去打探那穿着绿色直缀的公子是谁。 不一会丫鬟回来报告说那位公子是范斯远,字嘉善,是吏部侍郎的公子。现在跟着一位姚先生在杭州读书。 噢,原来不过是徒有虚名南六部官员子弟,邓珍儿有些失望,只有朝廷失势的人才会安排到南六部,这样人的子弟即使再优秀,没有家庭强力助力也走不了多高,而她的志愿是想成为人上人,甚至是朝廷最高的一品大员的妻子,她的目光从范斯远身上移开了,转向了其他人。至于丫鬟后面所说,梅花小筑已经为每一位湿了衣裳的公子拿来了新衣,不用为三公子特地回去拿替换衣裳的话,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杜玉清也为女子们准备了活动,就问大家有没有人愿意去划船采莲的,没想到响应者寥寥无几。除了张婷芳、林丽萍等人,也只有了邓珠儿欢呼雀跃了。其他小姐们都担心不雅的情况出现,情愿留在屋里斯文地喝茶。邓珍儿劝不住邓珠儿,只得反复叮咛跟随的女船工要看好她。杜玉清看这位邓小姐实在活泼好动,只能舍弃了张婷芳自己和邓珠儿一艘船,好看着她,让张婷芳很是怨怼了一会。 幸亏她做出了这个决定,整趟儿邓珠儿都不消停,或探头戏水,或伸手采摘,让所有的人都为她提心吊胆的。为了采摘一个高处的莲蓬,她竟然突然在船上跃跳,让船整个而失去了平衡,她也差点掉进了水里,还是杜玉清手疾才拉住了她。邓珠儿吓得脸色煞白,后面才老实多了。 回到屋里给大家分这些莲蓬时,小姐们倒踊跃抢夺了,借鉴着梅花小筑的插瓶,大家都想回去仿效。施文倩选了几支长长的莲蓬说,吟咏起欧阳修的《蝶恋花》:“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露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其声宛转清丽,隐喻述说自己高洁的哀叹。 邓珠儿不屑地嘟起嘴来,她拉了拉邓珍儿的手,见姐姐含笑摇头,便自告奋勇吟唱起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她的歌声清脆悦耳,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非常动听,赢得了众人称赞。邓珠儿朝施文倩瞥了瞥眼,露出得意的神情。施文倩失落至极,没等活动结束,便告别回去。 杜玉清虽然可惜,但也没有极力挽留,想走的人你终究是留不住,想留的人你也赶不走。比较起邓珍儿,施文倩手段不行,城府实在也不够。施文倩明显有些失落,她抓住杜玉清的手好似关心地说:“邓小姐不简单,你要小心哦。”杜玉清哂笑,她不知道施文倩意欲何为,难道是拉自己一派?为了什么呢?就为了这些虚名虚位?她杜玉清无意与去评判,更无意介入。 她向往的是海阔天空,是大海长空天高云淡的翱翔和悟道。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 一见钟情 聚会散去,邓新杰十分留恋这种气氛,他自来到杭州感觉自己如鱼得水畅快淋漓,今天尤其玩得开心,他虽然在读书是很有天赋,但更喜欢琴棋书画,喜欢轻松愉快的生活。他没想到范斯远和杜文智等人也都是能玩的,拿得起放得下,不仅没有计较他的捣蛋破坏,还能和他打乐成一片,让他十分欢喜。他一贯的生活哲学是:比起输赢,人生开心最重要,所以常常突如其来做出一些在别人看来是不够正经甚至是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因而生活在比较刻板的北方时他过得十分痛苦,总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即使别人看在他的身份上原谅他的行为,也是不屑于他的人品而对他敬而远之。他亦是相看两厌,瞧不上那些人的一本正经,行为上更加放荡不羁,父母对此头疼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老人们的说法,说:成了亲以后就好了,就会变得成熟了。于是早早地给他定下了一门婚事。 “哥几个别走,今儿我请客,大家乐呵乐呵。”他悄悄拉住了杜文智说,他已经吩咐自己的小厮德兴去定位子。要不是他囊中羞涩,他还真想把所有人都请了,他太喜欢这种众乐乐的气氛了。 杜文智和范斯远相视苦笑了一下,原本因为要给杜玉清庆生才举行了这次活动,虽然名义变成了他们兄弟的答谢茶会,但杜玉清晚上还是定了两桌招待她自己亲近的朋友,没想到这邓新杰误打误撞要请客,只好顺势把他也请了。因为女子生辰不能轻易告诉他人,只好含糊地说:“哪能就让你请,我们早有了安排。”邓新杰顿时喜笑颜开,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高兴地嚷嚷道:“太好了,那我过几天再请,兄弟们还可以再聚一次。” 因为邓新杰的加入,杜文智顺便又请了宋钦慧和曾瑞祥两位好友,原来的家庭庆生就变成了纯粹朋友的聚会,什么祝贺杜玉清芳诞的话自然都不好说出来。 邓新杰留下,她的两位妹妹自然也要请留了下来。杜玉清索性又请了林莹如c林莹玥姐妹,和张婷芳c林丽萍c刘萱和婉娘,刚好十人凑成了一个大桌。院子原来已经定好,现在调整桌子就行,于是男子一屋,女子一屋,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同男子们斗酒c叫嚣声c起哄c喝彩的热闹不同,女子们则安静得多,她们一边聆听乐伎的弹唱,一边轻声细语地交谈,细细地品尝馔食的精美,桌上的食物很快地被消灭一空,杜玉清到门口吩咐专门服侍这个院子的管事又给加了两个菜,自然连同隔壁房间也一起加了,女管事笑着说:“您就别浪费这个钱啦,公子们只顾喝酒,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 强劲八卦 与杜玉清在人事上反应迟钝不同,林丽萍可是敏锐的很,她站在后面小心地观颜察色,大胆地推测判断,着实兴趣盎然。心里的八卦因子简直控制不住了,不吐不快,于是她拉了拉刘萱的袖子,一会儿小声说:“欸,欸!你看邓公子的眼睛好像粘在杜玉清身上了。”一会儿又说:“邓小姐看范公子的眼神也不一样欸,春心荡漾哦,看来以后要有好戏了。” 可怜的刘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的观察力和想象力都十分强大,但恕她眼拙,她实在没有看出林丽萍所谓的“春心荡漾。”只好老实地说:“人家邓公子只是醉了,反应迟钝而已。” “醉了的人眼神是散的,可他的神是聚的,他是装的。” 刘萱倏然一惊,觉得林丽萍说得非同小可,提醒道:“这些我们回去再说吧,万一给人听见对杜小姐影响不好。” “噢,是哦。”林丽萍恍然意识,捂上了嘴巴。可是不多一会又控制不住了,嘻嘻地在刘萱耳边说:“你看邓珍儿一直在苦口婆心规劝自己的哥哥下次别喝多了,啧啧啧,真是贤妻良母风范,眼睛却瞟在范公子身上,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萱哭笑不得,她知道自己这位朋友喜欢说长道短,心肠倒不坏,有时候还会因为义气而抱打不平。她们俩的深交,也是缘由一次她被人欺负而林丽萍挺身而出。不过,这回刘萱没有再劝林丽萍住口,反而有种怂恿她继续说的冲动,她也看不惯邓大小姐刚才那副明明觉得自己应该高高在上,却偏要做出端庄娴雅的姿态。林丽萍这样说她,着实让她觉得出了口气,心里有种痛快。随即她有些惶恐,自己是不是心理太阴暗了,见不得人好?但很快地这种感觉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林丽萍说:“你有没有觉得邓大小姐像一个人?” 刘萱隐隐也觉得邓珍儿像一个人,但一时像不起来是谁。林丽萍道:“徐惠珍啊!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目下无尘,只不过一个骄傲在外表,我们新来的邓小姐却是骄傲在内心的。她这样的人很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却又偏要做出一副纯洁高雅的样子,着实会装模作样c心机深厚呢。” 是了,是像徐惠珍。不过这个人好久没有出现了。“她怎么样了?” “我前儿遇到她聊了一阵子。唉,已经定亲了,明年春出嫁。她就是命不好,才情足够却偏偏生在破落的家庭。原来她还苦巴巴妄想着范公子,她就没想到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讲究门当户对才能相互借势。她再怎么折腾,能摆脱家族的命运吗?后来听说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付诸行动 邓新杰到家中便和母亲说要退婚,邓夫人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要死了!你在哪里灌得黄汤,说的什么昏话!你定亲了这么多年,说好明年就成婚,如今要退婚,人家该怎么看我们?”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退婚。”邓新杰任性地说。 “当初定亲你也是愿意的,怎么突然就反悔了?莫非在外边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没有!”邓新杰立刻反驳,但邓夫人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慌乱,心里一惊,三儿果然是被人灌了汤了。邓新杰也觉察到自己的不妥,反驳太快了而遭致了母亲的怀疑,连忙转移话题说:“当初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胡乱答应的,如今我大了,我的婚事应该自己拿主意。” “你说什么荒唐话!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拿主意?再说了,你岳父是你父亲的同年,如今在朝廷握有实权,对你未来也大有裨益,我们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你退婚的,你不要再造次了。“看到儿子还要争辩,挥了挥说说:”其它我还可以容忍,退婚这事你就别想了,我和你父亲是不会答应的。你别再胡思乱想了,给我好好去。” “我就是要退,我就是要退!不然,到时候我就不娶。” 邓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敢!我告诉你爹去!” “告就告,反正我要退婚。” “你”邓夫人火冒三丈,拿起桌上的一把团扇就朝儿子扔过去,扇子轻飘并没有打中邓新杰,邓夫人更是生气。 一直在旁观望的邓珍儿适时站出来劝解,“娘,三哥,今天天晚了,大家还是先冷静一下吧,我们明天再说。”说罢,朝邓新杰使了一个眼神,邓新杰会意,他这个大妹妹最善解人意,会帮助他说服母亲的。给母亲行了一礼说:“母亲您好好安歇吧,儿子告退。”说罢转头而去。 邓夫人头疼了,看样子儿子在这件事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退亲又是不可能的,她该怎么办?不要说现在吴亲家的权势和历来对他们的帮助,就是对方家世平常也不可能退婚,不然别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们淹死。唉,这个三儿是几个儿子中最聪明的,但也是让她最操心的,他的行为佻达常做出让人出乎意料的事。他说不娶还真有可能不娶,那他们邓家该怎么和亲家交代哦。 邓珍儿为母亲绞了热帕子搽脸。邓夫人舒服地长舒了口气,感叹地说:“还是生女儿好啊,最贴心了,又从不惹事。” 邓珍儿心里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心里最爱的还不是惹事的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先抑后扬 这不是张总兵家的庄子吗?王贵大吃一惊。因为上次要对付“凤羽”他们可是对张总兵家的情况都做了祥尽的调查,王贵顿时支楞起耳朵来,没有放过一个字。 小厮说:“货到庄子时交给一个姚管事就行,我们还定了其它布匹到时一起发走。” 王贵连忙上前笑眯眯地说:“听客官的口音不是杭州本地人,您这些绸缎是想做成衣裳后售卖?还是直接售卖?如何是想做成衣裳我们倒是有几个好裁缝和绣娘可以介绍。不知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邓二爷一听似乎被打动了,犹豫了一下,问道:“听说你们是这里最大的绸缎庄,自然熟悉卖织布机的人,能否帮忙介绍几个最好的织机商家?” 王贵见机会来了更是殷勤伺候,把杭州府里家织机商家情况做了详细的介绍,后来还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之舌打听出这位邓二公子是陕西人,管理着家里的买卖。他们家在西安府和真定府都有自家做皮毛和布匹买卖的商铺,这次来杭州看到这里的绸缎布匹原来这么便宜,就想多进一些回去卖。 姓邓,老家在陕西,在西安府和真定府都有自家的买卖?这不分明就是新来巡抚邓家的情况吗?他听叶良培和谋士议事时说过,邓巡抚老家是陕西的,和大太监刘瑾是同乡,就是靠着这种关系这次才有机会升任做了浙江巡抚。王贵心中暗喜,送走了邓二爷一行,就想马上把这件事报告给叶良培去。他刚把脚步朝门外迈就止住了。等等,上次把”凤羽“事情弄砸了之后,让东家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就对自己一直没有好脸色,连带着五姨娘也受了些冷落。万一这消息有误呢?要不这次自己再多做一些了解?或者干脆确认后自己先借机接近一下邓家人?如果自己能够攀附上东家都没办法接近的邓家人,那东家以后岂不是得更高看自己?哼!到时候不要说这绸缎庄大掌柜的位置,就是叶家总行二掌柜的位置恐怕也不在话下。 不过,王贵还是比较慎重的,为了进一步打探,他于是第二天亲自押货上门。他发现这个庄子门口的牌子已经由原来的“张园”换了“曼园”,里面人来人往,搬货的,打扫的,闹哄哄的。听说他们是来送货的,高大的门房用浓重的北方口音说:“往前走呢,姚管事在前面的院子里呢。”他古怪的口音几乎要让王贵忍不住喷笑了。 姚管事是位三十多岁精明的管事,有着一双铮亮的小眼睛,和门房相貌端庄却带着一股土腔不同,姚管事长得寒碜,声音却很好听,说话吐字都是北方官话的字正腔圆,让人禁不住肃然起敬。他让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再扬终抑 王贵喜出望外,这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虽然商行再也做不了邓巡抚家的生意,可是他行啊,想到这点他禁不住大为得意,赶紧又跑到吴记织机商行和吴世辉嘀嘀咕咕商议了半天,力保要拿下这单大生意。 果然,小厮过两天来通知他,他们少爷明天要去看织机,让他辰时中去邓府门前候着。王贵颠颠地提早就去了,等到辰时中刚过不多一会,就看见大门里出来两位贵公子,都是玉树临风精彩绝伦的人物,其中一位就是邓二爷。两人一路亲昵地说笑,王贵忍不住膝盖打弯,却不敢上前打扰。只见邓二爷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步子,而是一起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跟在他后边的小厮对王贵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用口型对他说:等着。邓二爷他们就绝尘而去。 王贵这下所有的疑虑彻底打消了,就在他担忧不知要等多久的时候,从侧巷里大步走过来一个人,黝黑的脸膛,小眼睛,不苟言笑,除了姚管事还能是谁?王贵忙上前作揖招呼。 姚管事黑着脸说:”走吧,少爷有应酬,吩咐今儿我随你去看机器。我可告诉你,你如果再给我蒙事,我会让你们叶氏商行在杭州府再也无法立足。“ 王贵点头哈腰地陪笑说:”难能呢,原来的事是我不在才得罪了贵爷,如今既然我把这事揽下了,肯定不会让您难做,您放心吧。这吴记商行的织机不仅是在我们杭州府是独一无二,就是在两江也是头一份。“ 也许是姚管事事先已经做过了一些调查,只哼了一声就不作声了。 因为王贵和吴世辉事先做过周详的准备,姚管事看过几种织机的演示后十分满意,很快地就定了五百台的机器,还额外加定了一百台的最新型的织机,二百台两个月交货,四百台三个月交货。王贵和吴世辉喜出望外,原来老型机器的价格已经很透明了,加上为了表示诚意,他们把价格又降了一点,让他们几乎捞不到什么油水,可这新型机器刚上市价格高些大家都能接受,这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到第一批二百台机器安装测试完毕,顺利地拿到了全部的货款后,吴世辉高兴地请王贵去青楼逍遥了一个晚上。要不是姚管事反复交代对他们家巡抚的背景要保密,他们恨不能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到第二批四百台机器到货时,吴世辉押货上门和姚管事进行了验收交接。 姚管事问:”你们明天安装的师傅会准时来吧?“吴世辉拍着胸脯说:”您放心吧,我就怠慢了天王老子,也不敢怠慢您啊。“ ”巧舌如簧!“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厦倾覆 叶良培悻悻然回到商行,左思右想不得头绪,只得听从长子叶耀祖的建议派人去请徐士进回来。眼下焦头烂额的局面使他想起当初徐士进的提醒来,他也意识到好久没有听徐士进的意见了。徐士进慎重,用他之计虽然进展缓慢却稳扎稳打,而郑朝生刚开始让他尝到了不少甜头,但他的急功近利越到后面给他带来的麻烦却是越多。叶良培不会承认自己用错人了,只会怪郑朝生的不中用,他现在彻底冷落了郑朝生,就如彻底放弃了五姨娘一样,他已经完全肯定了王贵就是当初他自己所说的那个内奸,而五姨娘就是他的帮凶,好一个贼喊捉贼,好一个美人计!叶良培简直恨得咬牙切齿,怪不得自己和张总兵他们斗总是屡战屡败,原来都是拜王贵这个内奸所赐,眼下让他给跑了,只能拿五姨娘出气了。叶良培于是一回来就亲自拿着鞭子冲到五姨娘院里,把她给狠狠地抽打了一顿,五姨娘开始时还觉得委屈,哭得梨花带雨,她越是哭得娇媚叶良培就越觉得恨,越恨就下手越是重,到最后五姨娘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方才在叶耀祖的劝解下气咻咻地放下鞭子,被拉回了议事的厅堂。 叶耀祖叹了口气,父亲原来在他眼里从来是果敢坚毅,不动如山的存在,没想到发生了这些事情后,父亲一下就失去了分寸变得如此暴躁,这让他不由地担心这样的父亲今后是否还能冷静地处理后续的事情了。 徐士进尽管心里对叶良培有怨气,但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还是让他放下自己的个人得失,全力帮叶良培考虑了。静静地听完叶耀祖叙说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轻叹了口气,说:”东家,恕我直言。您恐怕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对方不仅实力强大而且心机深厚,早就对您做了长远的布局了。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暗自吞下这个苦果了。“ 叶良培刚才在听儿子叙说的同时也把思绪整理了一遍,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但到底心意难平,他恨恨地说:”钱,我不是没有,可是这么憋屈地把钱掏出来,我咽不下这口气。即使现在无法马上反击,我也一定要找到这背后的主谋,哪怕再花几倍的钱我也心甘情愿,到以后我力量足够时一定让他们十倍百倍的给我还回来。“ 徐士进沉吟地说:”那只有一个线索了,就是找到这曼园的主人。“于是叶氏商行在被吴记织机商行状告违约的同时到衙门告曼园主人樊富东诈骗,衙门受理后却遍寻不到这个人,只得先把这个庄子给封上,押后处理。过了两个月有人找到衙门问为什么封他的院子,原来他就是樊富东,他是扬州的一位盐商,当初买下这个庄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婉娘出嫁 听闻叶氏商行被众人洗劫一空的消息,杜玉清挥手让夏锦退下,自己坐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对于这个结局她始料未及,心里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原来只是想对方怎么对付他们的,自己这里就怎么报复回去,没想到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后来的发展就有它自己的力量,结局就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时心有戚戚焉。 “你听说了吗?叶氏商行倒闭了,叶家彻底完蛋了。”范斯远兴冲冲地进门说道。 “嘉善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太过分了?”杜玉清不安地问。 “多行不义必自毙,叶良培这是咎由自取。你不用当心,我们只是防守反击做了我们该做的,至于后来的结果,是叶良培之前仗势欺人欺凌了太多的人,现在墙倒众人推而已。”范斯远宽慰杜玉清道,同时心说:阿杏其它都好,就是太心慈了。做大事哪里能心慈手软?所以自己在背后怂恿其他商铺去衙门状告叶氏商行的欺行霸市,最后在市面上放出风声叶氏快要倒闭的事情就不和她说了,免不了她不高兴又数落自己。 杜玉清想想也是,以叶良培霸道的做事风格,得势时对人巧取豪夺,别人还敢怒不敢言。一旦失势,被他欺凌过的人还不同仇敌忾,甚至啖食饮血?作人做事,永远要留有余地。遂放下此事不提。 范斯远十分高兴,阿杏虽然有妇人之仁,但她亦能听进别人的意见,不会纠结在这些小事上。想起他来的另一个目的,于是不经意地问:“阿杏,你上次生辰送给我们的折扇还有吗?我想再要一把。” 杜玉清摇了摇头:“如果是白扇骨还有七把,但作了画的就只有三把,送你和二哥c四哥,连郭三哥都没有。本就是拿不出手的东西,只是聊表心意而已。”她的生辰,几位亲近的家人朋友知道消息的人都送了礼,杜玉清的回礼是扇子,男子为折扇,女子为团扇,都是自己亲手绘画的工笔梅花图,或铁虬银枝,或冷艳清绝,虽然还没办法做到得心应手但用心是十足了。为了避嫌,她在给男子的扇面上假借男子的名义题的是“青衣居士”作。 “哦,这样。那就算了。”范斯远明白了,昨天在邓新杰那里看到的那把折扇就是杜文智的那把了,不由得对杜文智生起气来。好一个杜文智为了巴结邓巡抚家的公子,竟然把自己的妹妹都给出卖了。于是后来对杜文智颇为冷淡,弄得杜文智莫名其妙,后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明白缘故,大声叫起屈来。他不过是带着折扇出去时给邓新杰给看到,邓新杰十分喜欢,夸赞了半天,他就得意忘形忍不住说漏了嘴。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江家小宝 得知杜玉清要去金陵参加婚礼,范斯远便撺掇着姚先生带他们一同去游学,姚先生想了想便答应了。金陵是现在的南京,不仅文化经济繁荣,因为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历来也是兵家争夺之地,很有些历史可以讲一讲。范斯远使坏,警告杜文智不准预先告诉邓新杰,他当心这厮脑子一热就会跟他们一起去金陵,那杜玉清能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就更有限了。邓新杰这小子前段时间还磨着姚先生想成为他的弟子呢,姚先生已经动摇了,这邓新杰尽管顽劣,但头脑灵活,在读书c字画都有很强的领悟力,在他教化之下未必不能改邪归正,溯本清源。姚先生现在已经把自己看作是杜家私塾的先生,先生嘛看见好苗子自然就惜才。听说邓新杰为此还去见了杜渊之,要不是最近因为叶氏商行的事情多少影响到巡抚邓家的声誉,邓巡抚严格管束子女不准外出,邓新杰这如意算盘还真的就要达成了。 范斯远心里嘀咕着回来后要去邓府给邓新杰些眼药呢。 因为不能告诉邓新杰,金陵游学的事情范斯远c杜文智甚至连宋钦慧和曾瑞祥都没有说,回来后落了他们一身的埋怨。 邓新杰第二天兴冲冲地来范府时,知道他们去金陵游学后心里怅然若失。 杜玉清他们在出门时遇到了耿家辉一家人,原来他们是回金陵参加婚礼的,杜玉清心里突有感应,问道:“你们参加的婚礼不会是后天的吧?新郎家是不是姓江?” “正是。欸,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我们是参加新娘的送亲,新娘是我大伯的女儿。” 嘿,原来天下这么小,他们参加的竟然是同一家的婚礼。于是两方人汇合,热热闹闹地往金陵出发了。耿其峰耿老爷子之前走南闯北,江湖经验丰富,一路和他们说了不少江湖典故和轶事,让几个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到了金陵后还意犹未尽,被耿家人邀请住到自家后也就从善如流没有推辞,让耿家人十分高兴。耿家院子并不大,房间有限,耿其峰让出房给姚先生和范斯远他们,西屋留给杜玉清和自家老伴住在一起,自己则和儿子挤在了东屋。 耿老太太是位朴实的妇人,对像杜玉清这样的贵人能住在他们家里,简直不懂要说什么好了,屋里屋外忙活着要让他们吃好喝好,让杜玉清很是过意不去,只得拉着她坐下来唠嗑,聊起了家常以缓解她的紧张忙碌。 说到家人,耿老太太便有了一肚子的话:自己老头如何了,几个儿子如何了,女儿如何了。总之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唯一担心的就是两项,一个耿家辉的婚事,一个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古迹凭吊 季敏在认亲时见到杜玉清大吃一惊,杜玉清虽然有所觉察却脸色如常,她认识季敏,却没想到季敏会认识她,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嫂子,小宝呵呵地笑着,拉着杜玉清便不放手,他好得意,对每个人都说:“这是我妹妹,会给我画画,给我讲故事。“态度可比对季敏亲热多了。面无光的季敏跟在后面,神情尴尬却又不能发作,十分的憋屈。 昨晚在众人哄闹中被掀开盖头时,她看见新郎没有她想象糟糕时,还欣喜了一下,后来发现他完全就是孩子心性,心里更是暗喜:这样的人还不好掌握?小宝好玩儿似的喝过和合酒后就兴奋地睡不着,老是缠着她给讲故事,她哪有那种耐心啊,心里正想着姨娘说的话:要赶紧生个孩子,以后就算是没有丈夫依靠,还可以依靠孩子,那在家族里的地位就稳当了。所以小宝的要求她并没有往心里去,没两下回答的声音便有些高了,小宝吓得愣了一下,然后便跳脚闹了起来,弄得门口守着的丫鬟婆子都涌进来指责她,最后连江夫人都给惊动了。 江夫人冷冷地对季敏说:“别以为娶了你便可以一步登天了,你在这个家里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小宝,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你尽可以回家去。”然后就去哄小宝,小宝一见老娘来了,更是发作得厉害,闹着说不要新娘,要妹妹。要妹妹给他讲故事画画。江夫人没办法先把季敏赶出了房间,然后好说歹说才把小宝给哄着去睡了。 一个晚独自在厢房里备受冷落的季敏深深地领悟到,没有什么一夜改变命运的奇迹,一入侯门深似海,大家族里的人更得小心翼翼地行事,如果不能照顾好这个傻子她的地位恐怕就连他身边的丫鬟都不如。所以,她看见那个所谓的妹妹竟然是杜玉清时,不禁升起了不妙的感觉,原来自己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在杜玉清之下了。 因为母子都有些舍不得,江夫人硬是多留杜玉清在江府多住了两天,姚先生他们就由耿其峰先带着在金陵城里游玩两天,杜玉清就错过了著名的秦淮河c鸡鸣寺c乌衣巷等地的游览,最后只一起去了城东半山园王安石故居凭吊。 半山园是王安石辞官后为自己所建的居室,它位于城东门到钟山途中,距离江宁城东门七里,距钟山主峰也是七里,在所谓半途处,故命名为半山园。如今的半山园已经是半山寺,晚年的王安石得了一场大病,神宗派国医到江宁府给他治病。病好以后,他书皇帝请求以自己的住宅改建寺院,神宗赐额“报宁排夺”,又称半山寺。 杜玉清他们到达半山寺时晓雾初开,鸟语啁啾,当年冷落的半山寺周围已经成为密集的聚居地。它门前有个大集市非常热闹。做买卖的,来烧香的排成了长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做买卖的有香茶细果,新鲜的马蹄c莲子,自家酿造的黄酒,小吃摊子还有卖艺的彩妆傀儡,饧笙和鼓,好不热闹。每个摊前都有一群热情的观众在捧场,虽然表演有些粗糙,但表演者的态度却是无比的虔诚和认真,观众也是全情地投入和感动。最让杜玉清几人感兴趣的是排在末尾的杂耍,走索c骠骑c飞钱c吞刀c吐火,让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发出叫好的掌声和喝彩声。 杜文智问耿家辉:“我感觉金陵人说话口音比杭州人重,性情也比杭州人野,不知是不是这样?” 耿家辉憨厚地笑道:“口音重是肯定的,但性情是不是更野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杭州人更细致狡猾一些。” 大家哄笑,连不苟言笑的姚先生都被逗笑了,他便讲述金陵和杭州历史,它们的形成和成长轨迹,虽然曾经都是都城,但因为地理位置和朝代烙印的不同,因此留下了不同的文化痕迹。杜玉清听得频频点头。她最喜欢姚先生这样的讲学,能把她支离破碎的知识都串连在了一起,慢慢构建起自己的体系。 半山寺如今香火旺盛,据说当年的半山园可是十分简陋,连围墙都没有。元丰七年七月,刚离开黄州贬所的苏东坡路经金陵,就是在这里拜访了大病初愈的王安石。苏东坡与王安石,一个是因反对新法而经历了四年磨难的旧党中坚,一个是业已退出政坛的新党首领,曾经的朋友,曾经政敌就这样相会了。 姚先生问:“你们说说看,王安石和苏轼,谁的历史功绩更大一些?” 这真是一个好大题目,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思考片刻后各自发言。有的从作人来说:王安石好为大言诡论,还是苏轼可爱豁达些,他能主动探望昔日迫害自己的政敌,如果换位到王安石未必做到。还有苏轼对王安石的文才非常赞赏,曾称道王安石所撰的英宗实录为本朝史书中写得最好的。 但马就有人反驳,说:当年苏轼遭遇乌台诗案命悬一线,王安石还书神宗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这对东坡得以免死出狱起了很大的作用。 还有的说:两人分属两个政治营垒,立场不同,但都不抱着个人恩怨,比起现在的人挟私攻讦高尚得多。又有的人不同意,举例说因为苏东坡的忠鲠谠直,书例数改革的不当之处,王安石则把他视为隐然的强敌,欲驱之出朝廷而后快。 有的从政治作为来说:王安石的改革的出发点挺好,但步子太急,任用的人也不行。而苏轼仗义执言,不以党派做违心之言,中正公道,而且对朝廷政事保持着永远的热忱忠心。比如在这次拜访中苏轼仍然劝王安石出面阻止当前朝廷接连用兵和屡兴大狱的措施,他认为“大兵大狱”是汉c唐灭亡的前兆,心灰意懒的王安石说:那都是吕惠卿主政的结果,自己已不在位不便干预。东坡又劝他说:“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这只是事君的常礼,而皇待你以非常之礼,你岂能以常礼来报答皇?”王安石这才动容地答应了。 听到学生们这些观点,姚先生并没有做出评判,他说:“社会是复杂的,人也是复杂的,不可只从单一的角度去衡量。但不论社会怎样变迁和发展,其中的人性基本都是相似的。这就是为什么唐太宗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但历史的悲剧一再发生的原因。” 众人点头,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那你们说说看,一个人功过该如何评价,比如苏东波的一生是否是成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古迹凭吊 季敏在认亲时见到杜玉清大吃一惊,杜玉清虽然有所觉察却脸色如常,她认识季敏,却没想到季敏会认识她,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嫂子,小宝呵呵地笑着,拉着杜玉清便不放手,他好得意,对每个人都说:“这是我妹妹,会给我画画,给我讲故事。“态度可比对季敏亲热多了。面上无光的季敏跟在后面,神情尴尬却又不能发作,十分的憋屈。 昨晚在众人哄闹中被掀开盖头时,她看见新郎没有她想象糟糕时,还欣喜了一下,后来发现他完全就是孩子心性,心里更是暗喜:这样的人还不好掌握?小宝好玩儿似的喝过和合酒后就兴奋地睡不着,老是缠着她给讲故事,她哪有那种耐心啊,心里正想着姨娘说的话:要赶紧生个孩子,以后就算是没有丈夫依靠,还可以依靠孩子,那在家族里的地位就稳当了。所以小宝的要求她并没有往心里去,没两下回答的声音便有些高了,小宝吓得愣了一下,然后便跳脚闹了起来,弄得门口守着的丫鬟婆子都涌进来指责她,最后连江夫人都给惊动了。 江夫人冷冷地对季敏说:“别以为娶了你便可以一步登天了,你在这个家里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小宝,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你尽可以回家去。”然后就去哄小宝,小宝一见老娘来了,更是发作得厉害,闹着说不要新娘,要妹妹。要妹妹给他讲故事画画。江夫人没办法先把季敏赶出了房间,然后好说歹说才把小宝给哄着去睡了。 一个晚上独自在厢房里备受冷落的季敏深深地领悟到,没有什么一夜改变命运的奇迹,一入侯门深似海,大家族里的人更得小心翼翼地行事,如果不能照顾好这个傻子她的地位恐怕就连他身边的丫鬟都不如。所以,她看见那个所谓的妹妹竟然是杜玉清时,不禁升起了不妙的感觉,原来自己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在杜玉清之下了。 因为母子都有些舍不得,江夫人硬是多留杜玉清在江府多住了两天,姚先生他们就由耿其峰先带着在金陵城里游玩两天,杜玉清就错过了著名的秦淮河c鸡鸣寺c乌衣巷等地的游览,最后只一起去了城东半山园王安石故居凭吊。 半山园是王安石辞官后为自己所建的居室,它位于城东门到钟山途中,距离江宁城东门七里,距钟山主峰也是七里,在所谓半途上处,故命名为半山园。如今的半山园已经是半山寺,晚年的王安石得了一场大病,神宗派国医到江宁府给他治病。病好以后,他上书皇帝请求以自己的住宅改建寺院,神宗赐额“报宁排夺”,又称半山寺。 杜玉清他们到达半山寺时晓雾初开,鸟语啁啾,当年冷落的半山寺周围已经成为密集的聚居地。它门前有个大集市非常热闹。做买卖的,来烧香的排成了长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做买卖的有香茶细果,新鲜的马蹄c莲子,自家酿造的黄酒,小吃摊子还有卖艺的彩妆傀儡,饧笙和鼓,好不热闹。每个摊前都有一群热情的观众在捧场,虽然表演有些粗糙,但表演者的态度却是无比的虔诚和认真,观众也是全情地投入和感动。最让杜玉清几人感兴趣的是排在末尾的杂耍,走索c骠骑c飞钱c吞刀c吐火,让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发出叫好的掌声和喝彩声。 杜文智问耿家辉:“我感觉金陵人说话口音比杭州人重,性情也比杭州人野,不知是不是这样?” 耿家辉憨厚地笑道:“口音重是肯定的,但性情是不是更野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杭州人更细致狡猾一些。” 大家哄笑,连不苟言笑的姚先生都被逗笑了,他便讲述金陵和杭州历史,它们的形成和成长轨迹,虽然曾经都是都城,但因为地理位置和朝代烙印的不同,因此留下了不同的文化痕迹。杜玉清听得频频点头。她最喜欢姚先生这样的讲学,能把她支离破碎的知识都串连在了一起,慢慢构建起自己的体系。 半山寺如今香火旺盛,据说当年的半山园可是十分简陋,连围墙都没有。元丰七年七月,刚离开黄州贬所的苏东坡路经金陵,就是在这里拜访了大病初愈的王安石。苏东坡与王安石,一个是因反对新法而经历了四年磨难的旧党中坚,一个是业已退出政坛的新党首领,曾经的朋友,曾经政敌就这样相会了。 姚先生问:“你们说说看,王安石和苏轼,谁的历史功绩更大一些?” 这真是一个好大题目,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思考片刻后各自发言。有的从作人来说:王安石好为大言诡论,还是苏轼可爱豁达些,他能主动探望昔日迫害自己的政敌,如果换位到王安石未必做到。还有苏轼对王安石的文才非常赞赏,曾称道王安石所撰的英宗实录为本朝史书中写得最好的。 但马上就有人反驳,说:当年苏轼遭遇乌台诗案命悬一线,王安石还上书神宗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这对东坡得以免死出狱起了很大的作用。 还有的说:两人分属两个政治营垒,立场不同,但都不抱着个人恩怨,比起现在的人挟私攻讦高尚得多。又有的人不同意,举例说因为苏东坡的忠鲠谠直,上书例数改革的不当之处,王安石则把他视为隐然的强敌,欲驱之出朝廷而后快。 有的从政治作为来说:王安石的改革的出发点挺好,但步子太急,任用的人也不行。而苏轼仗义执言,不以党派做违心之言,中正公道,而且对朝廷政事保持着永远的热忱忠心。比如在这次拜访中苏轼仍然劝王安石出面阻止当前朝廷接连用兵和屡兴大狱的措施,他认为“大兵大狱”是汉c唐灭亡的前兆,心灰意懒的王安石说:那都是吕惠卿主政的结果,自己已不在位不便干预。东坡又劝他说:“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这只是事君的常礼,而皇上待你以非常之礼,你岂能以常礼来报答皇上?”王安石这才动容地答应了。 听到学生们这些观点,姚先生并没有做出评判,他说:“社会是复杂的,人也是复杂的,不可只从单一的角度去衡量。但不论社会怎样变迁和发展,其中的人性基本都是相似的。这就是为什么唐太宗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但历史的悲剧一再发生的原因。” 众人点头,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那你们说说看,一个人功过该如何评价,比如苏东波的一生是否是成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半山偶遇 “那你们说说看,苏东波的一生成功与否?” 杜玉清观察着几位年轻男子的不同表现,尽管为了出行方便她此刻身穿着男装,但她已经习惯了因为女子身份的敏感而在这种场合隐忍保持沉默,更多的是观察c倾听和思考,这让她得以充分地进行对照c思考和自我反省,逐渐克服了她原来急躁的毛病。这不能不说只要充分加以利用,原来的局限可能就变成了一种优势。 杜文智聪明,口齿伶俐,说话引经据典,表现引人注目。他的话往往让人喜欢听,但细究之下却发现他说的都是些大而化之的标准话。缺乏新意,却很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范斯远学识渊博充满自信,说话咄咄逼人。他又喜欢表达,遇到不同意见即刻驳斥,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因为他的态度却未必使人信服。遇到胸怀宽广的人,也许会欣赏他的才华,遇到心胸狭隘的人便会对他充满怨怼。 与此相反,杜文胜态度温和,尽管他的观点平庸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却因为包容的态度,大家都对他十分友好。 杜玉清似乎看到了他们几个人未来发展的人生轨迹。由此她突然意识到我们许多时候信服的不是观点,而是我们的情感和立场,这个认识让她大吃一惊,不由得更加认真地观察和研究。 杜文智说:“左传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从这个角度说:苏子瞻有立德,立言也可以算有,但立功便是不成的。” 杜文胜想想说:“苏子瞻虽然在官阶上是屡次贬谪,但他始终有一颗为朝廷为百姓着想的心,从这点上我觉得他是成功的。” 姚先生把目光投向范斯远,范斯远论述了苏轼一生重大的作为,最后说道:“古往今来到底有多少人符合这三立的标准?也许立德c立言可以通过自己砥砺自律诚意正心c慎独修行可以完成,但若是要成功,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圣主明君都是关键,离不开时代的大势。” 姚先生点点头,鼓励地看了看杜玉清,杜玉清轻声说:“不知先生问这个问题是从何处立意?若是从做文章的角度,我会说:立德c立功c立言皆是后人的评判,当下之人若是自己一直考虑如何三立上,便是堕入功利的窠臼,我想苏子瞻的成就不仅在于他政治上的立场和主张在于他诗文书画的卓绝,更在他的风骨和人品道德的可爱之处。尽管他明白自己仗义执言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但他还是天真率性,固执己见,不囿于党派,不计较个人得失,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样的人便是遭到贬谪又如何?他的谋国之忠,治世之才,至刚大勇早晚会被人们所铭记。不说南宋历代皇帝都对他追念嘉奖,孝宗直接谥号文忠公,赐了太师官阶。单说如今杭州的苏堤上游人如织,百姓在彼安居乐业就是苏子瞻的功绩,是他最好的立功丰碑。 至于说从个人作人的角度来说,正如嘉善哥哥所说:古往今来到底有多少人能符合这三立的标准?个人的命运和国家命相关,天命不可违,每个人只能站在时代命运的框架之下生活,所以不可强求。苏子瞻最值得我们称道的是他的对真c善c美的追求,哪怕饱经忧患,经历跌宕起伏他永远保持纯真性情,温和厚道的仁心。我想这样的苏子瞻在历史的长河上都是独一无二的的,才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最重要的品质。” “说的好!” 众人回头,却见一个身穿灰色道袍,容颜俊秀的中年男子在旁鼓掌叫好。看见众人被自己惊扰,连忙道歉:“对不住,在下在此听了多时,这位小公子见识深得我心,仍不住脱口失声,打扰了各位了。” “无妨,无妨。”姚先生见此人相貌不俗,也有结交之意,作揖道:“在下姚无辰,带着几位弟子由杭州到此游学,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杨邃庵,镇江府丹徒人士,也是闲散无事出来游玩。”他作揖还礼,他的声音有些尖细清冷,脸上无须,让人不禁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但他不但没有普通太监那种忸怩作态,反而有种凛然正气让人肃然起敬。 姚先生让几位弟子上前见礼时,杨邃庵对几个弟子都予以了褒奖,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杜玉清最为器重,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话。 杨邃庵说:“杜五公子说的好,天命不可违,个人的命运和国家命运总是相连的。我们只能做到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至于我们个人是否成功,是劳而有功还是劳而无功只能交给老天来决定,我们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国家兴,我们兴国家亡,即使个人运势再好,又怎能逃得过倾覆之下无完卵的命运?很不幸,眼下国家正处于混乱时期,期待你们这些年轻人将来能够有一番作为啊。” 他的一席话说得几个年轻人热血沸腾。姚先生听他的口气和立意心里突然有所了悟,盛情邀请他一起吃饭,于是众人就在寺庙旁的素菜馆里简单地用了餐,席间姚先生和杨邃庵一见如故,虽然没有推杯换盏,却以茶代酒惺惺相惜。可惜的是他们明天都要离开金陵,于是互相留了地址相约以后会上面拜访。 告别时,杨邃庵特地对杜玉清说:“期待下次能见到杜五公子。” 范斯远有些不服气,刚才杨邃庵对他颇多批评,指责他性情急躁,没有容人之量,这些话对一个人的品行来说是很重的批评了。 姚先生怒其不争,指着他说:”爱之深方能责之切。你呀,没有理解他的苦心,他说你实乃反省他自己呢。“众人一惊,这是何道理?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众人摇头。 ”此人应该是杨一清了。他字应宁,镇江府丹徒人。他少年时即被称为神童,十四岁参加乡试,被推荐为翰林秀才宪宗欣赏他的少年才俊,亲自命内阁选派先生教他,后中壬辰科进士,授中书舍人。曾任陕西按察副使兼督学。弘治十五年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担任陕西巡抚,负责督理陕西马政,期间平定边疆进犯c弹劾贪庸总兵武安侯郑宏等。今上即位后,元人军入侵固原,总兵官曹雄拒绝派兵援助,杨应宁于是亲率轻骑昼夜行军,发动奇袭击退了元军的进犯。你说这样的人可是国家栋梁?可惜,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却不得不赋闲在家了。听说是因为他不肯依附刘瑾而被弹劾,后来还被刘瑾诬陷其冒领边疆费用被逮捕入诏狱。全靠李东阳c王鏊等人极力救护方才脱险保留一命,如今致仕在家中修养。“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杨一清啊。几个年轻佩服不已,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和他交流一下。 姚先生谆谆教诲范斯远道:”你和他有类似之处,天生聪颖,少年时既有才名,他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他自己一样,他批评即是批评他年少时的自己,是怒其不争啊。你应该看到杨应宁其人性情已经十分平和,即使这样他还沦落到如此境遇,如果以你现在这样意气用事的风格出仕,觉得自己出于公道之心便勇往直前,身处在他的环境中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他是在替你担忧啊。出来为官做事,才气公正固然重要,但作人的方式方法更重要。有些官员遵循文官死谏的信条,觉得自己不怕死,死了还可以青史留名,就一味直言上谏,争强好胜猛打猛冲。殊不知此乃匹夫之勇,于做的事情c形势改变可有助益?甚至可能物极必反起到了相反的付作用。有的时候隐忍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因为更强大。真正成大事者,善于审时度势,甚至不惜牺牲个人声誉,忍辱负重成就国家和事业,也许他们未必能够青史留名,甚至会被误会,但以后的人们终究会看清他们的用心良苦,公正地评价他们的历史功过。在这点上,你要好好地自省。成就自己,还是成就事业,你得好好反思。“ 一番话让范斯远陷入了沉思,这是先生有史以来对他说得最直接最重的话了,他不由地抬头看了杜玉清一眼,杜玉清正好也在注视着他,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他突然有所了悟,阿杏未必对他没有情,杜渊之未必对他不中意,可是作为朋友,还是家人,他们的选择会不同。他这样的性情让他们不敢放心地把阿杏的命运交付给他,想到这里他心里大痛,心如刀割,他感觉他如果不改变,他永远就得不得阿杏了。 杜文智心里暗自羡慕三妹妹的运气,刚拜了操江提督做了干女儿,如今又得了一个退隐的朝廷重臣的青睐,杨应宁如今虽然致仕,将来未必不能官复原职,甚至步步高升。如果是他,他肯定以后就会常去走动,可惜,杨应宁对他态度一般,即使上门他也不知道该谈什么,多会自讨没趣吧。他由此想到,有时候思想比行动更重要,有的人蝇营狗苟处心积虑,不如另一些人一蹴而就,思想上的共鸣和达成了,行动就简单了,甚至可以一步到位。 如果三妹妹是个男子将来该有多大的作为。他却忘了,杜玉清如果是男子,也许她就没有这样的自我反省和不断修行的机遇,她是因为限制反而成就了她的自我完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平息风波 和杨应宁偶遇的事情回来和杜渊之一说,杜渊之也十分高兴,虽然之前他和杨应宁没有见过面,但都在官场彼此之间都听过对方的名头,尤其是杜渊之作为品阶更低一些的后进来说,对杨应宁是十分佩服的,到了他第一个沐休日便和姚先生一同去丹徒拜访了杨应宁。杨应宁实际祖籍为云南安宁,因为父亲葬在丹徒,唯一的亲人姐姐嫁在丹徒,夫人娘家也在丹徒,所以他也就在丹徒定居了。 他们出发时,杜玉清除了让父亲他们捎带两盒普照素饼和几包茶叶c香榧等特产之外,还把自己抄写的一卷金刚经小楷和一幅梅花图也托他们带去。 父亲笑了,“还是你心细,不过你这都是些女子的玩意儿,人家是文章大家,要带也应该带篇文章去请他指导啊。” 杜玉清笑着说:“我又不要去赶考,请他指点文章干什么?有先生教授已经足够了。还是选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况且人家本来就是女子啊。”杜渊之恍然,互相赠送诗词字画本是普通文人通常往来酬酢的方式,阿杏这是想和杨应宁作平常的交往了,其中多少也有暗示自己女子身份的意思,就看杨应宁有没有领会了。 果然,杨应宁收到杜玉清的礼物很是诧异,他已经对杜玉清表示出这么明显的好感了,要是其他人早就打蛇随棍上拿着文章请他来提携了。虽然他已经退隐但仍声名显赫,在文官中很有影响力,即使退一步来说,当年的少年神童可不是浪得虚名,多少人汲汲营营求他看一眼自己文章而不得呢,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好在他和杜渊之c姚无辰很投缘,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共鸣,三人相谈甚欢。而且杨应宁看杜玉清的字画造诣的确不错,除了基本工扎实外,画面也有灵气。杨应宁也就接受了,还把字画拿回房去和夫人胡氏一起欣赏,他们夫妻虽然没有孩子,但感情甚笃,一直琴瑟和鸣。 杨应宁抱怨道:“不会这小子把心思都花在了字画上,玩物丧志了吧。”还是胡氏细心,听了丈夫说的来龙去脉,又从字画上看出一点端倪,不禁就有了些猜测。杨应宁不信,杜家五公子见识深广,具有非一般书生所能有的胸怀,在涉猎上更非拘于内院女子所能有。至于说他容颜俊美长得像是女孩子,杨应宁更是不信,他自己从小就生的秀气,雌雄莫辨,常被人误会。但杨应宁心里多少还是存了些疑虑,又不好直接去问杜渊之,考虑着下次到杭州后他亲自验证。 杜渊之回去时,杨应宁回赠给杜玉清两本自己的著作,一本关中奏议,一本是自己所做的诗集,意思是接受了她的好意,以后就作为文人之间往来了。 范斯远他们一回到杭州,邓新杰便频繁上门,姚先生和杜渊之去丹徒的几天更是黏在了杜府,恨不能住在这里,还话里话外常打听杜玉清的事,他的心思不言而喻,连最迟钝的杜文胜都看出来了。听说他已经定有婚事,杜家兄弟就对邓新杰有了怨气,态度坚决地站在了范斯远这一边。兄弟仨商量了一下,决定快刀斩乱麻解决这事。 第二天邓新杰又上门时,杜文智c杜文胜兄弟负责陪着邓新杰在房间里读书,看着他不乱跑。范斯远却跑到了邓府求见邓夫人。 邓夫人不明就里,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范斯远。一般官场上的交流都很含蓄和委婉,往往要绕它几个圈子才说到正题,就是说到正题也是含含糊糊让人猜度。范斯远今儿可没有这种耐心,直接大言不惭地对邓夫人说:邓新杰最近老往杜府跑,甚至还想到杜府读书,目的就是接近杜家大小姐。作为准备和杜小姐定亲的对象,他,范斯远非常不高兴。他们两家父母都已经商量好了婚事,只等杜小姐及笄后就正式成亲。 一番话把邓夫人说得目瞪口呆,原来三儿还真是有了意中人,那个杜家小姐还是范公子的未婚妻。怪不得三儿会失魂落魄。杜玉清她见过一面,感觉年纪虽小却很是端庄的样子,想不到竟有如此狐媚手段,有了范公子这样优秀的才俊还不够,竟然还想勾搭上三儿。心里不禁有些怨恨杜玉清了。恨恨地想:男女闹出绯闻,怎么样都是女子吃亏的。我会让身败名裂,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可是一抬头,邓夫人发现范斯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范公子今儿来不会只是就想简单地告诉她这件事的。果然,范斯远说:对于此事杜小姐完全不知情,她从来没有单独和邓新杰独自相处过。他来邓府就是提醒邓夫人要注意好自己儿子的行为,不然,他担心市面上又有关于邓家人什么不好的谣言流传开来。 他在威胁自己?邓夫人惊愕了,前阶段关于他们家的流言满天飞莫非是范公子他的手笔。不可能啊,他们邓家又没有得罪过范公子,她也不相信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段,但邓家确实经不起折腾了。更犯不着同时得罪吏部侍郎和杭州府同知,邓夫人沉吟片刻,最后点点头,表示她听懂了范斯远的意思,会约束好自己儿子的行为。后来邓新杰果然被邓夫人管得死死的,在家里给他请了最严厉的先生教他读书,出去肯定是不许的,连画也不让画了,邓新杰简直要郁闷死了。 邓珍儿听闻范斯远来拜访母亲,兴冲冲地过来探听消息。邓夫人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他已经定亲了,你放心,以后母亲一定会给你找个条件更好的婆家。邓珍儿失落异常,她后来才知道她两次都被假消息给误导了,这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 这些事情作为当事人的杜玉清却完全被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她还是经过范斯远介绍拜的谢谦为书画先生,谢先生没有按一般的情况教她,而是鼓励她保留自己临摹名画的方式,自己每十天对她的作品进行一次点评,这让杜玉清的进步非常快。至于邓新杰,杜玉清虽然听说他也成为谢谦的弟子,见过他的几幅作品,但并没有直接见面。真正打过照面也就在梅花小筑那一回,怎么会料到自己就入了他的法眼,还闹得邓家鸡飞狗跳的。她最近十分忙碌,叶氏商行为了还债在市面上出卖自家的财产,杜玉清买下了其中两座茶山。她请罗庄主做指导,正在重新归拢整治,杜玉清也跟着一起学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以商观之 快到了九月底,家里从泉州来了一位四舅舅,据说是母亲的表兄弟,和母亲小时候还一起玩过,他皮肤黧黑油亮,看样子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勤快人。人很朴实憨厚却又见多识广让全家人都很喜欢。其实四舅舅讲话并不流利,说急了还有些结巴,但他憨厚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弥补了他言语表达的不足。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表弟叫阿峰,才十二岁却已经成为他非常能干的帮手,人也是又黑又瘦,一双不大的眼睛晶亮亮的非常有神,他很腼腆,说话口音非常重不太让杜家人听得懂,人却异常灵活,做事十分利索,爬起树来和猴子一样敏捷,在水里能和鱼一般畅游,让阿志羡慕不已,成天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阿峰也很有哥哥样,总是悉心地照顾着阿志,带他爬树讨鸟窝,下水捉鱼。阿志简直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四舅舅祖原来是靠海维生,本朝初年还做着海航运的生意,曾经也是地方富户,家里有两艘大船,后来朝廷实行海禁,他们的日子便一下难过起来,尽管非常勤劳,但人多地少,而且靠海的土地是种不出什么粮食来的,到了他们这一代就遁入了贫困的境地,只能靠一些小买小贩勉强度日。这次是听说表姐夫在杭州做大官,便借钱进了一批德化瓷器来杭州贩卖,刚开始求见到杜三夫人还有些忐忑不安,深怕杜家人嫌弃不认,但杜家的人热情一下让四舅舅父子放松下来,很快地融入了杜家人的生活,也不拿自己当客人,有什么活抢着干,扫地c劈柴c整理园林花卉c修理院墙没有什么不会的,送给他们的东西也都自然大方地接受下来,没有丝毫的扭捏,让杜家人和他们相处得十分舒服。 刚开始杜玉清送了他们父子几件新衣服,杜玉清还担心他们不好意思接受,当着母亲和四舅舅聊天时直接就往表弟身套,表弟很不好意思,颇为忸怩,一定要自己来,结果却头套到了袖子里,杜玉清赶忙帮他挣脱出来,看到这一幕,四舅舅嘿嘿直笑,和杜三夫人用闽南话说着什么,脸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非常满足。 杜玉清和外婆之前在一起时略微懂得几句简单的闽南语,和四舅舅c小表弟接触几天后,他们的话连蒙带猜也能明白了五六成。四舅舅就夸她到底是读过书的人真是聪。杜玉清和四舅舅他们相处融洽,当然就会竭尽所能地帮他们,他们带来的瓷器很快就帮着给脱手了。四舅舅拿着货款非常高兴,整理行装就准备回去了。他们来时给杜家带来了许多特产,什么虾干c蛏干等海产品干货,还有茶叶c干果c鲜果等物,其中有两样水果让他们最稀罕,一个是香蕉,一个是菠萝。香蕉易熟,拿来没有多久大家就分着吃了,虽然之前吃过,但这次的味道特别好。菠萝是第一次见,听说是刚从南洋引进来的,它的外表有一个个隆起的菱刺很是扎手,拿来时还是青色的,杜玉清他们就每天闻着它清香的味道看着它成熟,变成了黄色。 送别四舅舅的晚宴,全家人饭后聚在一起,看着阿峰左手隔着厚衣服抓着,右手拿刀,一下一下地把菠萝的菱刺剖出,最后把果肉切成一片片的分给大家。菠萝香气浓郁,口感酸甜,风味非常独特,可惜每人就只有一两片,吃完后大家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在聊天时四舅舅说起了当地的一下逸事,他们老乡中有许多人因为生活困难跑到南洋去闯荡,他们回来时带来了许多新奇的东西,这菠萝就是其中一个,还有人从琉球国偷了甘蔗苗回来在泉州偷偷叫卖,要价竟然要两千两!四舅舅惋惜地说:“我要有这个银子我我就赶紧去买下来。那可是甘蔗苗啊,能榨糖的。他他们说甘蔗很容易繁殖,第一年就会有收获,收割时把甘蔗砍了去卖,根就留在土里。到了第二年宿根就会再分枝生茎,第三年收获后再挖去宿根重新种植就行。这是多好好的买卖啊。” 众人也跟着惋惜,然后就说到其他逸事去了,但对杜玉清来说就大不一样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大好的生意机会。眼下糖是金贵的奢侈品,她做素饼生意自然知道它的价格是多少,同等重量的糖没有说堪比黄金,也差不多快赶银子了。如今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不去试一下?但她知道这件事以她的实力根本做不了,只能请父亲帮忙,于是稍晚后找到杜渊之说了此事。 杜渊之十分诧异,刚才他们大家都在场,这个四舅舅的话他听到了,姚先生听到了,常胜听到了,连范斯远都听到了,但没有人像阿杏这样听到了心里。随即又理解了,阿杏随即经商不到一年却已经有了商人之心了。他曾经领悟到一个正向引导法则,就是以道观之,天下无不有道。那以阿杏对商机的敏感是不是她已经进入了以商观之天下无不是商的境界?他知道蔗糖生意会很赚钱,可是真的要做吗?这一步一旦跨进去了,有的事情就彻底改变了。 杜渊之不由地想起了他前两天和一位同年的交流。这位同年已经在都察院做到了检校的位置,这次竟然因为戴铣c蒋钦被杖毙的事情愤然辞职戴铣c蒋钦等人因为疏谴责刘瑾等宦官,请求皇帝保留首辅刘健c谢迁职位,被皇帝当场廷杖三十,二人具死于杖下,准备回老家扬州经商。 杜渊之知道这位同年是不明白人,但还是十分惋惜,当时问他:“你寒窗十年方有如今这地位,你放弃了岂不可惜?” 同年苦笑答道:“如今宦官掌权,朝廷以后会越来越黑暗,卑躬屈膝同流合污我做不到,仗义执言我又怕丢掉性命,为今之道也只有归于田园,靠经商养活自己。至于可惜,我倒不觉得,我想即使作为商人也可以为朝廷为百姓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范仲淹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只不过是退一步做一个独善其身的商人而已。”他突然笑起来,促狭地对杜渊之说:“你不会也瞧不起商人吧?” 杜渊之倒没有这方面的歧视,否则就不会同意阿杏去经商了,不然女子就没有其它做事的出路。但他总觉得作为有志男儿还是应该读书入仕从而才能匡扶天下,他当年就是抱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决心而读书的。 同年笑道:“这个社会有多少人能够算作是达?绝大部分的人还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恕我直言:心怀天下固然很好,可是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抱负就让你的妻儿父母跟着你受苦挨饿,况且现在是什么世道?现在有的人口口声声都是讲国家,先国后家,可是如果你不能首先尽到家庭责任,如何能尽到国家责任?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下杜渊之就有些愣了,尽管他非常照顾家人,但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同年有些亢奋,显然平时他很少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喝口酒继续说道:“生在这个俗世我们就应该做个俗人哪。我家世代经商,我小时候非常瞧不起家里人事事以利益来计较的做派,后来我父亲给我了一课,振聋发聩,真是把我从云端拉回了现实。我父亲说: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商人,都可以用利益来衡量和解释所有的事物。他说:做官是天下最核算也是最具风险的买卖,也许是一本万利,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许就是血本无归了。从他开蒙到秀才c举人c进士,家里要为他投入多少钱?一年往少里说就算二十两好了,就算他幸运,四十岁中进士,这花费就是总共就是六百两,做到了四品官阶月俸是二十四石,一年是二百八十八石,才约合六十五两银子,他要花十年的时间才能把家里供养他的钱给赚回来。可是这月俸他还要供全家吃饱饭,供日常开销,还要延请师爷,要打点司,要应酬往来,还要买田娶妾如何够啊。在做知府之前他还要在翰林院熬几年编修,甚至因为没有门路在哪里坐冷板凳,没有下属冰炭孝敬,靠着可怜的俸禄贫寒度日。你说,他一旦成为为政一方的官员,还不得加紧把家里以前借的钱和家里给的垫付给赶紧收回来呀?即使他想廉政,他也经不住家里人的压力,那些都相当于家里和别人在他身的投资啊。 为什么大贪污官员往往很多是出穷苦人家的出身?因为从小穷怕了,没有见过银子啊,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一旦有机会就不论大小都敢往坏了揣,因为眼界低,贪污受贿的代价就低。而富裕家庭的子弟从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他起码眼界高一些,不容易在小钱栽跟头,可能考虑的就更长远一些。这不都是用利益来衡量的商人吗?不过利益谋得是大是小,是远是近的不同而已。你可能不同意,毕竟还有一种为国家鞠躬尽瘁的高尚的人,可是他们计较的国家c百姓的利益不也是利益吗?所以我说凡事皆是生意,但格局不同而已。司马迁说的深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杜渊之陷入了沉思,同年的说法虽然没有让他完全信服,但多少打动了他。 所以杜玉清来和他商量做蔗糖的生意,杜渊之思忖片刻就答应了。这其中固然有同年影响的关系,还有一种为家人的考虑。当初戴铣c蒋钦被杖毙,他便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有这一天,而现在政治气氛的压抑,使他有种危机越来越紧迫的感觉,他做好了为了自己理想牺牲的准备,但在此之前一定要尽力给家人一个保障。于是他不仅同意杜玉清的计划,还派常胜亲自去执行这个计划。拿了杜玉清所有备用的钱和四舅舅他们一起回泉州办理此事,不仅买下了甘蔗苗,还买下大批土地用来种植甘蔗和菠萝等作物。 后来杜玉清才知道,父亲派常胜去的原因是联合当地官员一起合作。糖是朝廷专卖,没有当地官员的支持,他们根本做不了此事,所以那人就是叫价两千两也没有人敢买,弄不好就是血本无归,甚至家破人亡。而杜渊之让常胜说动当地官员参与,不仅可以保障杜家生意的顺利,还可以让这些官员个人和政绩都受益,缴纳更多的税,对他们的政绩十分有利。 常胜一直到来年的二月才带着第一批蔗糖和一批海产品回到了杭州,整个人又黑又瘦,让人简直认不出来。他说福建虽然物产丰富,但实在太热了,让人受不了。 因为常胜的满载而归,杜家又开了一家卖杂货的南北货行,尽管十分低调但生意旺盛得超乎想象,杜家由此很快积攒下万贯资金,进入了真正的商业王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春去冬来 春去冬来,花开花谢,很快一年多的就过去了。 冬天的杭州阴冷潮湿,在房间里甚至比京城还要寒冷。临近春节,姚先生和范斯远都回去过节,杜文智、杜文胜兄弟原来想留在杭州,但架不住家里来信催促,一个是让杜文智回去相亲,一个是杜文胜的婚事就安排今年的春天,他也要回去准备,过了冬至兄弟俩就和姚先生、范斯远结伴北上。 这天,杜玉清正在房间里画画,现在她画的菩萨已经有些样子,前几天婉娘来串门,看到她画的滴水观音大加赞赏,说她画的不下于杭州府最擅长画观音的画师,被人称为观音刘的逊色。一定要请杜玉清为自己画一副送子观音。杜玉清答应了,原来她已经为各家准备好了新年礼,现在就再添一副画吧表达自己吉祥的祝愿。婉娘已经怀孕六个月,明茂官早就不让她在店里做事了,只答应她偶尔去照应一下。婉娘性格乐观爽朗,回家休息也闲不下来,除了往几家店里去看看,还就是常往杜玉清这里跑,别人看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都替她担惊受怕,但她还却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让人哭笑不得。但进入了冬季她却一下沉静下来,在家里念经、拜佛、缝衣、下厨,似乎被她突然发现了许多的生活乐趣,喜悦的脸上总是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连眼神也变得好安宁,如月光下的湖水皎洁幽深。 也许这就是即将母亲的天性,杜玉清想,就像秋天即将成熟的果实,母亲因为孕育了生命而变得沉淀而丰满。她娘不得不感叹天地自然的伟大而神秘。 现在“凤羽”和“云裳”的生产和售卖都有专人去打理,她已经不需要具体参与,只偶尔去巡视抽查一下。这两年“凤羽”不要说在杭州,就是在苏州和金陵的生意也非常红火,这是一种简单可以重复的工作,不比“云裳”要更精细地注重个人的喜好和差异,虽然单件的利润远远比不上“云裳”,但它数量大,整个过程又省时省力,利润远远超过了“云裳”,他们几个股东都感到不可思议。经过了两年的磨合,工坊不仅壮大了许多,又买了一个更大的庄子做机房,在制作衣裳上效率也越发提高了,以小组为单位做流水作业进行裁剪、缝合、熨烫、刺绣。新的式样的衣服一来,一天便能制作出三十件新衣来。 梅花小筑在郭诚宇的经营下既神秘又生意兴隆,让几位股东都赚得盆满钵满。郭诚宇在江南更是混得如鱼得水,要不是春节,他真乐不思蜀了。 南北杂货铺的事情杜玉清没有再管,完全交给了父亲,而杜渊之把它交给了常胜来打理。 普照素饼已经成为杭州城里的名吃,三味禅茶也在上流社会流行开来,唯一遗憾的是觉明师太在去年的冬天圆寂。新年将要来临时候,师太已经预知到了自己最后的日子,她上午面色如常地把自己的师妹和弟子们叫来交代了后事,下午让夕照和杜玉清陪伴在身边喝会茶,聊了一些寻常的话题,傍晚的时候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杜玉清送给她的新衣,晚上在睡梦中含笑而去。杜玉清牢记师父“不要哭”的交代,跟在夕照师兄的后面默默帮着处理后事。 尽管面临新年,但觉明师太的葬礼举办得非常隆重,不仅信众云集,而且以云林寺方丈为首的各大寺院的高僧都亲自率众为师太进行了整整一天的念经祈愿活动。整个后事安静肃穆,没有悲伤的哭泣,更没有泪水,只有香烟缭绕和声声的唱颂。因为按照佛法上说,人死后阿赖耶识要进入一种无底洞,灵魂还在尸体旁萦回,还可以感觉到世人的一些行为,这时候,只能助念“阿弥陀佛”帮他修成正果。尤其是得道高僧圆寂后,哭声会惊扰他的灵魂,因此需要营造一个安静让逝者修行的氛围。晚上的时候在普照庵前还进行了隆重的法会,由各大名寺古刹的方丈和住持轮流带领众僧完成了这种放焰口法会,为逝者超度亡灵。 整个后事活动莲池大师都没有出席。 冬天清凉的阳光照进房间,小巧的索耳炉点燃的是用沉香、黄熟香、片香等合成的宣和香,轻烟袅袅,散发着意蕴深长的冷峻香气。杜玉清深深沉溺于这种时光静谧的美好感觉中,她觉得幸福也就是如此了吧。 突然,她听到远处院子外传来采薇劈劈啪啪沉重的脚步声,杜玉清不禁摇了摇头,这丫头练了这么久的武功,怎么还是改不了毛糙的毛病。 咣当,门被大力地推开,采薇迫不及待地叫起来:“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老爷被抓走了。” “什么?”杜玉清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气血上涌。好一会她才感觉心脏又砰砰砰开始跳动,急速而激烈。她闭上眼睛竭力平息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尽量平静地问:“怎么回事?” “刚才宁夏跑回来找常管家说老爷被人给抓走了,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队官军来到门口,说是来查老爷的,已经到老爷书房了。”采薇结结巴巴地说着,杜玉清看着她干裂的嘴唇,都替她感觉紧张。 “你看见了吗?穿着什么样的服饰?”杜玉清心中冒上的“也许宁夏弄错”的侥幸念头瞬间被掐灭了,官军都上门来查就不会是弄错了,但不同的官军意味着事情的大小不同。 “我看不懂,但看他们的衣服挺好看的。” 杜玉清不再多问,疾步向父亲的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父亲是个中正稳妥的人,她不相信父亲会犯下什么罪行。她转头对采薇吩咐道:“先不要告诉二小姐这里的事情,尽量让她们待在屋里,我回来后再做决定。” 嗯。采薇急忙应道。又往回跑。 杜玉清路上遇到由柳嬷嬷搀着急急忙忙走来的的母亲,她脸上煞白,看见长女,一把抓住杜玉清的手说:“你父亲……出了什么事?” 杜玉清摇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先前看看吧。”扶起母亲另一条胳膊,几乎是架着她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立着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房间里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显然有人在里面翻箱倒柜。听到她们的脚步声,院中的两个人回过身来,两个人都是穿着青绿锦绣服,杜玉清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们是锦衣卫!一位三十多岁的人,国字脸,一双眼睛冷然透着凌厉之色;一位二十左右,虽然也是面无表情,却是朗眉星目,文雅而贵气。杜玉清心里一惊,是程羲和,虽然过了一年多,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什么时候加入了锦衣卫?他是专程从京城来此处理父亲案的吗?杜玉清垂下眼睑,心中闪过几个念头。 穿斗牛服的年长者拱拱手,说道:“夫人,我乃北镇抚司下缇骑,奉命到此查案,请夫人予以配合。”尽管脸色不好,但说话还算客气。杜玉清更是两腿发软,是北镇抚司办的案子?这可是直接受命于皇帝,或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刘瑾的机构,莫非父亲牵涉到了什么朝廷大案了吗? 杜夫人一听他们是专门侦办官员大案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吓得腿脚都要站不住了,勉为其难问了一句:“能否告知我家夫君出了何事?” “我们只是奉命查案,无可奉告。”年长者面无表情地说。 几位校尉穿着的锦衣卫从书房里出来,“报告,搜查到几封官员之间来往的书信,其余的没有了。是否还要搜查其它房间?” 母亲摇摇欲坠,杜玉清用手几乎是半扶半抱着搀扶住她。低头深施一礼,恳切说道:“两位官爷,我家乃世代忠良,先祖是高祖皇帝身边亲卫,祖父乃都督府都督同知,我大伯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我父亲历来官评都为上上,现在家中就一个十岁的弟弟,还在上蒙馆读书。其余都是闺阁弱女子,请两位官爷手下留情,不要惊扰了她们。” 两人愣了一下,别的官员家属听说锦衣卫来查案,无不面色如土,女眷更是多瘫软在地,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能这样冷静和条理分明的女子,二人交换一下眼神,让人搜查了杜渊之夫妇的卧房后就匆匆离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求告无门 “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好?阿杏,你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杜三夫人死死抓住杜玉清的手唠叨着。 “母亲,不用担心。您不是一直在说父亲是中正有守的人,他一定会没有事的,您不用担心。”杜玉清只能反复安慰着母亲。 “是了,是了。你父亲是个正人君子,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赶紧去找常胜,让他问问是怎么回事。”杜玉清点头称是。给柳嬷嬷使个眼色,让她好好照顾母亲,自己便出门去找常胜。 常胜此时已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等她,房间里还有宁夏。二人给杜玉清叉手一礼,杜玉清还礼。尽管情势危急,但杜家人的修养还是让他们习惯了礼不可废。杜玉清坐定后让宁夏把今天的前后情形说了一遍。今天晌午父亲正在衙门办公,锦衣卫突然冲了进来,在父亲面前亮了亮腰牌就把父亲给带走了。衙门的人都不敢说什么,更不敢阻拦,全部低头装作没有看见。父亲只来得及给在门口伺候的宁夏交待了一句话说:“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耽心。”宁夏于是飞奔回来报信,话还没有说完,锦衣卫的人就进来搜查了。 常胜说:“锦衣卫进门的时候,我看跟随的人中有当地卫所的人,想去打探一番,结果他们都讳莫如深,只是说自己是来协助北镇抚司的人,其他的都不晓得。”尽管常胜语气平静,杜玉清还是感觉到他心中的气愤,理解其中他受到的冷遇,那些平时为了巴结他这个杭州同知府的大管家恨不能奴颜卑屈的人如今幡然变色,常胜的心里一定不好受。杜玉清叹了口气,踩低拜高是人性之常,在父亲的案子没有明了之前,以后她们不知道还要受多少冷眼呢,如今不是坠入感伤情绪的时候。 于是杜玉清问道:“常叔,你看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在这方面我没有经验只能多依靠常叔你了。” 常胜很快地恢复了平静,朗声说道:“大小姐,这不敢当,这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情。我想眼下有两件事要赶紧去办,一是马派人回京给大老爷报信,既然是京城来的锦衣卫,必然牵扯到的是京城的案子,让他们从京城打探消息和疏通关系也就容易一些。二个是要打听老爷眼下的下落,这可就要找人在杭州府了解一下,老爷的案子是在杭州府审理呢?还是会递解进京?如果递解进京,又是什么时候进京。” 杜玉清点点头,这和她的想法大体一致,于是说道:“信嘛,我待会马就写,你即刻派人就送去京城。打探消息我们就分头行事,你设法了解一下今天两位带头官员是什么人,什么来历。我设法去几家官员家求助。” 做完手头急迫的事情,杜玉清回到房间,一路心里如千斤大石压着一般沉甸甸的。采薇和采苓着急地围来想打听消息,杜玉清只能冲着她们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她眼下最需要的是独自冷静地待一会。她把门关,盘腿坐在床,一时思绪翻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悲伤c迷茫c担忧c无所适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定了定神,闭眼睛,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关注在自己的呼吸。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吸慢慢变得细c匀c长。身体c意识慢慢地有了觉知。 杜玉清感受到仿佛有另一个“我在观察着自己,看着自己的念头起起伏伏,一个个来去匆匆。她注视着自己的迷茫和悲伤,接纳和拥抱自己的软弱和惊慌无措。慢慢地心气平和起来。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是放下情绪,冷静客观地去思考,理出头绪,动脑不动心而不是沉浸在无谓的抱怨和悲伤的情绪中。 杜玉清打开门,看见在门口焦急地徘徊的两个丫鬟,招呼她们进来。看采苓紧张又关切的眼神,显然已经知晓了整个事情。杜玉清问采薇:“二小姐知道了吗?” 采薇急忙说:“还瞒着她呢,二小姐今儿给夫人请过安后,就一直在房里练那首梧叶舞秋风呢。” 杜玉清点点头,对二人说:“父亲的事到底怎样现在还不清楚,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打听清楚父亲的下落。这两天你们轮流跟着我出门,剩下的人要帮助柳嬷嬷和蔡嫂照管好院子里的人,保持原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如果有不安分的人即刻处理了。” “是!”跟着杜玉清经历过几次大风大浪的两个丫鬟,早已今非昔比,尽管心中慌乱,但还是按习惯如常地做事去了。 杜玉清吩咐套马车,发生这样的事情,最佳打探途径就是父亲的顶头司,最头的是巡抚大人,另外一个是布政使,还有一个就是知府了,只是她现在和几家夫人的关系都不密切。自从林莹如去年外嫁给林大人一个学生后,杜玉清和林家就断了交情,只有两位夫人之间还保持着礼节的往来。和布政使这里,尽管和施文倩还时有见面,但交情也淡了许多。尤其是施文倩觉得杜玉清见利忘义,和邓巡抚家的两位小姐的关系比她的更密切后,对杜玉清态度就变得冷淡了许多,聚会时时不时就酸溜溜地讽刺她几句。这其中不乏叶媛玉的功劳。叶家败落后,叶媛玉偷了父亲珍藏的一颗夜明珠献给了施夫人,她经历过这样人人的富贵生活后,要她回到乡下从头再来,哪怕是嫁给个土财主吃穿不愁,都不是她能忍受的。嫁给刘公子成为正妻已经不可能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所以她只能巴着施夫人表忠心。最后一顶小轿把她抬进施府的偏门,成了刘公子的妾氏。 最后是巡抚邓家了。杜玉清原来一直觉得邓夫人不喜欢自己,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后来才知道原来邓新杰曾经想退婚另娶他人,而这个他人竟然还是自己,一下觉得匪夷所思,她根本和邓新杰没有说三句话,这爱慕之情从何而来?好在邓新杰去年秋天中举后成亲,邓夫人对她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允许邓新杰和杜家兄弟恢复往来。邓新杰还和范斯远相约明年一起参加春闱。但尽管如此,邓夫人对杜玉清的态度还是颇为冷淡,邓珍儿对她虽然客客气气的却永远隔了一层面纱,只有邓珠儿心直口快,体现出一种真性情,觉得不痛快了该说就说,让她很喜欢。很多事情的原委也都是经由她的口杜玉清才知道的。 杜玉清跑的第一家是林府,门房进去禀告后回来告诉她们:林夫人出门访亲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杜玉清有些失望,吩咐马夫去布政使家。突然,她意识到什么又掉转过头,林府门房正在关闭房门,看到杜玉清一行又回来了,更是慌张地掩门。果不其然,杜玉清叹了一口气。 施家门房认得杜小姐座驾,恭敬接了名帖,进到院子,不一会就灰头土脸地回来,灰颓着脸说:“对不住,我的记性不好,小姐和夫人一起出门访亲去了。” 最后到邓府时,夫人和小姐都不在家的这一幕再次演,杜玉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真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不到父亲被抓的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还没有一天的时间这些人就一个个避她如蛇蝎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晚饭时,杜玉清看看座空着的位置,在心里微叹了一口气,母亲不要说承担起责任,连表面的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啊。刚才柳嬷嬷来说:夫人头疼已经歇下了,晚饭就不过来吃了。 杜玉清起身要进去看她,柳嬷嬷为难地说:“夫人已经睡下了。”可她的眼神含着歉意和内疚,分明另有隐情。杜玉清了然了,复又坐下,招呼弟弟妹妹开始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世态炎凉 阿志有些不安,眼睛盯着杜玉清。他从下学进家门时就感受到家中压抑的气氛,但问谁谁都是一副连忙摆手我不知道的样子,如今母亲也闭门不见人了,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阿眉蹙着好看的柳叶眉,伸手抓住姐姐的手,轻声说:“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共同面对的。” 对,我们是一家人。杜玉清略微思量了一下便决定还是对弟弟妹妹实话实说。母亲这样,他们兄弟姐妹更得要坚强和团结。何况弟弟妹妹早晚要面对这件事,与其让他们从不怀好意的人口里得知消息后倍受打击,还不如早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真实面对是挫折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态度。 杜玉清用一只手抓住妹妹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了阿志,问道:“你们相信父亲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是忠良贤臣吗?” “当然!”姐弟俩用力地点点头。 “对!你们一定要坚信我们的父亲是正人君子,是忠良贤臣。但越是君子贤臣越会遭人误会和陷害。今天父亲被锦衣卫给抓走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下落。”尽管竭力忍住,杜玉清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滚滚滑落了出来。 啊!阿眉和阿志一下受到感染,眼圈一红,眼睛里霎时盈满晶莹的泪水。 杜玉清用手绢给弟弟妹妹擦干眼泪,给自己也擦干眼泪。“阿眉说的好!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困难。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常叔已经派人回京给祖父报信请他们帮忙了,我这两天也会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查清父亲的下落。母亲现在身体不好,阿眉你要多照顾照顾。” 阿眉用力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母亲。” “我呢?”阿志不甘人后。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看着阿志不情愿的神色,杜玉清又补充一句:“你是我们家未来的顶梁柱。学武时父亲不是说要保持觉知吗?你以前是个同知家的公子,人人都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谦让于你。如今父亲落难,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其次要注意周围的世态人心。你要多留意和观察周围人的脸色语气变化,注意识别人心,患难才能见真情。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一定不要生气,更不要因为生气去打人。如果你打了人,别人不会问你为什么打人,只会说父亲教育不好。我们的行为代表父亲的形象,尤其是这个时候更不能让人给父亲抹黑。” “那他们说父亲的坏话呢?” “那就让他们说去,我们相信父亲的忠良就好,朝廷相信父亲的忠良就好。将来父亲回来这些人就哑口无言了。” “嗯!”阿志懂事地点点头。磨难使他们三人一下都成长了起来。 第二天杜玉清自然醒来时,心里十分沉重,身体也是懒散的提不起劲来,真想就这么再睡过去,暂时逃避一会。可是她知道不行,父亲不在,她要成为整个家庭的依靠,父亲常说:雷风,恒。风雷激荡,世事变化才是恒久不已的天地之道。君子以立不易方。人在危难之中能够保持本心,不改变自己的方向和价值观念才是真正的君子风范。自己怎么能够因为这点打击就退缩了呢?原来自己所学的东西到哪里去呢?武道所学的危机意识,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一刻的到来吗?眼下正是检验自己所学的时候,应该保持立身中正c精神内守的精神状态,行为上顺势而为随屈就伸,曲中求直,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于是起身穿衣,跑向后院。 平时最早到的她,今天却成为最后到的人。 “大小姐。” “大小姐。” 望着常胜c阿志c春生c宁夏,这一张张关切的脸,他们一如既往恭敬的态度,杜玉清眼睛有些湿润,她点点头,说: “集合,我们开始!” 一大早,杜玉清带着采薇再次来到巡抚邓家大门。她不死心,还想再试一试,况且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名帖递进门房,不一会来了一位穿着体面的掌事嬷嬷,她上前给杜玉清福了福礼,笑容可掬地说:“杜小姐,今儿您来得可不巧,夫人今儿不见客,夫人的一位老朋友来访和夫人多年没见,正热络着呢。“ ”哦,是嘛。我想见见两位邓小姐。“ “哎哟,那可更是不巧了,两位小姐一大早去会亲了,在外地呢,今儿恐怕见不着了。” 祖籍陕西,前半辈子都在北方生活的邓家恰巧在此时又有朋友来访,又需要去会亲,这个借口可真牵强。 杜玉清明白这就是明显不见的意思,只不过用一种约定俗成官场宛转的方式暗示而已。看望着这位嬷嬷昔日热情洋溢,如今满不在乎甚至嫌弃的脸色,她似乎连暗示都嫌多余,身体半侧,保持着随时准备转身而去的姿态。杜玉清不动声色地说:“哦,是嘛。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去呃,金华呢,总得要四五天吧。”嬷嬷没想到杜玉清还会进一步追问,一时有些慌张,她刚来杭州不久对附近的州府哪里能叫上名字,突然想起昨晚吃饭时夫人对桌上的火腿赞不绝口,一时脱口而出,她为自己的急智还有些小得意。 杜玉清眼神平静,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沉浸在得意中的嬷嬷回过味来,慌乱地躲开杜玉清的注视。一会儿难堪的沉默之后,嬷嬷硬着头皮说:“您看,杜小姐。马上节上了,您也是大忙人。等到我们夫人和小姐回来,我一定把您来过的事禀报夫人,您看如何?”说完,不等杜玉清表示便不顾礼节转身进了院门,一溜烟地就不见了。 采薇气愤地说:“小姐,这些人之前对我们态度不知多好,现在连礼节都不顾了,真是墙头草啊。” 杜玉清苦笑,说:“傻丫头,这种墙头草也要有风才敢倒啊。” 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意思是说社会上层的道德如风,社会下层的道德像草,草总是随着风而倒。嬷嬷敢如此行事,恐怕就是因为邓夫人的态度。孔子还说:“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是自己贪心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她们也做得太难看了,父亲才刚刚被抓捕,还没弄清是什么罪名呢她们就唯恐波及而远远地避之如瘟疫了,以后是不是还会落井下石?世态炎凉可见一斑了。 采薇焦急地问:“那,小姐,下面我们怎么办?还没有其他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 是啊,该如何是好?杜玉清有些为难了,这些在浙江和杭州府最有权威的人都这样退避三舍,其他人更不会待见他们吧?杜玉清苦笑了,“先回去,看看常管家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们转身回去的时候,从府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公子,望着有些眼熟的马车,一时有些怔愣。 “三公子好!这么冷的天还要一大早上学去,真是辛苦啦。”门房恭敬的地招呼道。 “刚才那辆车是谁家的?怎么有些眼熟。” “是杭州府杜同知家的小姐,来见夫人和小姐,夫人不见。”门房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情况。 哦,原来这样。邓新杰望着踽踽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世态炎凉 阿志有些不安,眼睛盯着杜玉清。他从下学进家门时就感受到家中压抑的气氛,但问谁谁都是一副连忙摆手我不知道的样子,如今母亲也闭门不见人了,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阿眉蹙着好看的柳叶眉,伸手抓住姐姐的手,轻声说:“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共同面对的。” 对,我们是一家人。杜玉清略微思量了一下便决定还是对弟弟妹妹实话实说。母亲这样,他们兄弟姐妹更得要坚强和团结。何况弟弟妹妹早晚要面对这件事,与其让他们从不怀好意的人口里得知消息后倍受打击,还不如早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真实面对是挫折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态度。 杜玉清用一只手抓住妹妹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了阿志,问道:“你们相信父亲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是忠良贤臣吗?” “当然!”姐弟俩用力地点点头。 “对!你们一定要坚信我们的父亲是正人君子,是忠良贤臣。但越是君子贤臣越会遭人误会和陷害。今天父亲被锦衣卫给抓走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下落。”尽管竭力忍住,杜玉清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滚滚滑落了出来。 啊!阿眉和阿志一下受到感染,眼圈一红,眼睛里霎时盈满晶莹的泪水。 杜玉清用手绢给弟弟妹妹擦干眼泪,给自己也擦干眼泪。“阿眉说的好!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困难。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常叔已经派人回京给祖父报信请他们帮忙了,我这两天也会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查清父亲的下落。母亲现在身体不好,阿眉你要多照顾照顾。” 阿眉用力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母亲。” “我呢?”阿志不甘人后。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看着阿志不情愿的神色,杜玉清又补充一句:“你是我们家未来的顶梁柱。学武时父亲不是说要保持觉知吗?你以前是个同知家的公子,人人都会看在父亲的面子谦让于你。如今父亲落难,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其次要注意周围的世态人心。你要多留意和观察周围人的脸色语气变化,注意识别人心,患难才能见真情。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一定不要生气,更不要因为生气去打人。如果你打了人,别人不会问你为什么打人,只会说父亲教育不好。我们的行为代表父亲的形象,尤其是这个时候更不能让人给父亲抹黑。” “那他们说父亲的坏话呢?” “那就让他们说去,我们相信父亲的忠良就好,朝廷相信父亲的忠良就好。将来父亲回来这些人就哑口无言了。” “嗯!”阿志懂事地点点头。磨难使他们三人一下都成长了起来。 第二天杜玉清自然醒来时,心里十分沉重,身体也是懒散的提不起劲来,真想就这么再睡过去,暂时逃避一会。可是她知道不行,父亲不在,她要成为整个家庭的依靠,父亲常说:雷风,恒。风雷激荡,世事变化才是恒久不已的天地之道。君子以立不易方。人在危难之中能够保持本心,不改变自己的方向和价值观念才是真正的君子风范。自己怎么能够因为这点打击就退缩了呢?原来自己所学的东西到哪里去呢?武道所学的危机意识,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一刻的到来吗?眼下正是检验自己所学的时候,应该保持立身中正c精神内守的精神状态,行为顺势而为随屈就伸,曲中求直,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于是起身穿衣,跑向后院。 平时最早到的她,今天却成为最后到的人。 “大小姐。” “大小姐。” 望着常胜c阿志c春生c宁夏,这一张张关切的脸,他们一如既往恭敬的态度,杜玉清眼睛有些湿润,她点点头,说: “集合,我们开始!” 一大早,杜玉清带着采薇再次来到巡抚邓家大门。她不死心,还想再试一试,况且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名帖递进门房,不一会来了一位穿着体面的掌事嬷嬷,她前给杜玉清福了福礼,笑容可掬地说:“杜小姐,今儿您来得可不巧,夫人今儿不见客,夫人的一位老朋友来访和夫人多年没见,正热络着呢。“ ”哦,是嘛。我想见见两位邓小姐。“ “哎哟,那可更是不巧了,两位小姐一大早去会亲了,在外地呢,今儿恐怕见不着了。” 祖籍陕西,前半辈子都在北方生活的邓家恰巧在此时又有朋友来访,又需要去会亲,这个借口可真牵强。 杜玉清明白这就是明显不见的意思,只不过用一种约定俗成官场宛转的方式暗示而已。看望着这位嬷嬷昔日热情洋溢,如今满不在乎甚至嫌弃的脸色,她似乎连暗示都嫌多余,身体半侧,保持着随时准备转身而去的姿态。杜玉清不动声色地说:“哦,是嘛。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去呃,金华呢,总得要四五天吧。”嬷嬷没想到杜玉清还会进一步追问,一时有些慌张,她刚来杭州不久对附近的州府哪里能叫名字,突然想起昨晚吃饭时夫人对桌的火腿赞不绝口,一时脱口而出,她为自己的急智还有些小得意。 杜玉清眼神平静,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沉浸在得意中的嬷嬷回过味来,慌乱地躲开杜玉清的注视。一会儿难堪的沉默之后,嬷嬷硬着头皮说:“您看,杜小姐。马节了,您也是大忙人。等到我们夫人和小姐回来,我一定把您来过的事禀报夫人,您看如何?”说完,不等杜玉清表示便不顾礼节转身进了院门,一溜烟地就不见了。 采薇气愤地说:“小姐,这些人之前对我们态度不知多好,现在连礼节都不顾了,真是墙头草啊。” 杜玉清苦笑,说:“傻丫头,这种墙头草也要有风才敢倒啊。” 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之风,必偃。”意思是说社会层的道德如风,社会下层的道德像草,草总是随着风而倒。嬷嬷敢如此行事,恐怕就是因为邓夫人的态度。孔子还说:“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是自己贪心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她们也做得太难看了,父亲才刚刚被抓捕,还没弄清是什么罪名呢她们就唯恐波及而远远地避之如瘟疫了,以后是不是还会落井下石?世态炎凉可见一斑了。 采薇焦急地问:“那,小姐,下面我们怎么办?还没有其他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 是啊,该如何是好?杜玉清有些为难了,这些在浙江和杭州府最有权威的人都这样退避三舍,其他人更不会待见他们吧?杜玉清苦笑了,“先回去,看看常管家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们转身回去的时候,从府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公子,望着有些眼熟的马车,一时有些怔愣。 “三公子好!这么冷的天还要一大早学去,真是辛苦啦。”门房恭敬的地招呼道。 “刚才那辆车是谁家的?怎么有些眼熟。” “是杭州府杜同知家的小姐,来见夫人和小姐,夫人不见。”门房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情况。 哦,原来这样。邓新杰望着踽踽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山重水复 回到家中,发现张婷芳大清早已急急忙忙地跑来,等在了家里。张总兵是武官,和杜渊之的文官是两个系统,他帮不上什么忙,连消息也不流通,只能派女儿上门来安慰杜玉清,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一会儿刘萱也上门来探望,他父亲让她传话,说:他了解杜大人的为人和品行,万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估计是得罪朝廷某些人了,让他们可以从这方面想办法。 杜玉清很是感激,这真是患难见真情啊。不要说其他,家里人亦是如此,早上蔡嫂告诉她,昨天晚上就有两个下人辞工回家的,蔡嫂愤愤不平地说:“亏得小姐当初的那么善待他们,家里老娘病了,还给预支了工钱让他们先回去瞧病,现在竟然忘恩负义做出这般行径。”但杜玉清分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和惶惑,有些了然。于是平静的说:“想走的人留不住,我杜府也不想留。你去跟他们说:现在想走的尽可以提出来,府中会多给一个月的工钱。愿意留下来的人我杜家会记住这份情义。”蔡嫂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多说什么,回身走了。 杜玉清理解她的矛盾,在主家危难时候,不管是选择留下,还是走,都很艰难。留下,怕自己也会受到连累可是走,又怕主人家怪罪背上一个薄情的名声。而且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经历过同知家优越的日子,回去再当一个普通的百姓还真有些不甘心。万一只是误会呢,万一主人过段日子又回来了呢?所以,此时的心里挣扎是人的常态。杜玉清不想多说,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时间会沉淀一切。 采薇嘴快,把今天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阿眉的泪水一下涌上眼眶,泫然欲滴。张婷芳也气愤地说:“她们怎么呢这样!平时好的恨不能如同亲姐妹一般,如今就这样翻脸无情吗?”刘萱没有说话,但脸上分明也是有同情之色。 杜玉清看着阿眉难过的神情,她原来努力平静的心一下抽痛起来,她觉得自己受些苦没有什么,但她接受不了家人受到了委屈,可她又无法粉饰太平。她抱住阿眉竭力地笑着说:“恭喜你!你现在理解巧言令色鲜矣仁其中的道理了吧?” 阿眉真的噗呲一下笑了起来,眼睛还含着晶莹的泪水,嘴角却已经朝上翘起。张婷芳不肯善罢甘休还要痛骂,杜玉清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你们也别难过,所谓交浅言深。原就是我们贪心罢了,不怪她们。” 阿眉蹙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姐姐。刘萱也十分诧异,没想到遇到这样的打击杜玉清竟然还这么心平气和,如果是她早就吓得腿软脚软茫然无措了吧,更不用还能冷静地求助,遇到冷落后还能这样平静。 杜玉清拉着几个人坐下,说:“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我很感激你们对我家的支持,这份情谊我杜玉清记下了。阿眉,你也要想明白一件事,我们是和几家人一向交好,但那不过是同僚亲眷的寻常往来。我们可曾施恩于她们?或者说她们可曾有亏欠于我们?没有吧,所以我们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阿眉欲言又止。杜玉清略带讽刺地说道:“是啊,她们有的人平时做人做得太周到了,让我们觉得舒服和感动。我们就以为她们对我们是有交情的,可是认真比较一下,她们对待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她们的友情是建立在我们的家世和父亲的职位背景下,顶多一个面子情罢了。如今父亲是被让人闻而变色的锦衣卫抓去,她们估计想想就觉得害怕,这时唯恐避之不急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这还算是好的,只是避而不见,如果下个阶段有关于父亲更坏的消息传来,有的人便会蠢蠢欲动落井下石了。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而已,是我们奢望了。” 阿眉恍然大悟,但还是十分难过,张婷方和刘萱也听的心有戚戚焉,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朋友吗?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就只有利益之间的计较吗?杜玉清看到自己的这些话对大家打击不轻,连忙笑着说:“看你们着急的,也不是都是不好的消息,患难见真情,我们不是还有你们这些朋友在支持我们嘛。“张婷芳和刘萱恍然,感到十分贴慰和温暖。两人又安慰了杜家姐妹一番,方回家报信。 刘判官听罢女儿的转述,十分诧异,没想到杜家小姐面临如此大难了还能这样冷静地思考,对于人情世故想得这样通透,对未来更坏的结局也有了打算,不禁感叹:杜家人都非常人也。下定决心更要对杜家人暗地里帮忙。 在她们走后,杜玉清则对妹妹说:”行下春风才能望得夏雨。我们遇事失败固然先得自我检讨: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或者是做得不好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下次才能有所进步。但人性又是复杂的,你也不要想的太多。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次她们怎么样待我们,我们就怎么待她们就是。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记住那些对我们有恩的人,以后要加倍回报才是。”阿眉懂事地点点头。 到了下午,常胜还没有回来,杜玉清在房间里等消息。时间过得十分缓慢,杜玉清听着窗棂外呼呼的风声,仿佛是听到老天的抱怨。杜玉清突然想笑,境由心生可不就说的是眼下的自己吗?春风得意时,听得下雨都是在欢快地歌唱失落烦恼时,听得风声也是带着失意的情绪。自己还是没有跳出自我的藩篱,仍然在自己主观的感情中打转呢。突然,她想起冬至时去看望莲池大师,莲池大师和她说得一番话。莲池大师说:“八万四千法门,尽由一心而起。若心相内净,由如虚空,即出离身心内八万四千烦恼病本也。凡夫当生忧死,临饱愁饥,皆名大惑。所以至人不谋其前,不虑其后,无恋当今,念念归道。爱可以拥有,但不要执著,因为分离是必然的。大悲无泪,大悟无言。缘来要惜,缘尽就放。” 当初杜玉清以为他讲的是他和觉明师太的俗世情意,或者是和夕照师兄的父子c师徒之情。自从觉明师太的葬礼后夕照师兄便只身出门云去了,至今音信皆无。如今方才体会,大师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心里一时悲恸万分,原来大师一早预料会有此时发生,提早为她做了心里的防线。杜玉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思想和情绪,开始打坐。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只是全然的觉知和接纳,感受,然后放下。 睁开眼睛,心里已经恢复了清明,她拿起笔,沉下心一笔一划开始抄起汉书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柳暗花明 采苓来报邓新杰要见她时,杜玉清正在清洗毛笔,收拾桌面。听到采苓的话,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时候邓新杰忽然超乎常礼来见她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杜玉清当即吩咐把他请到父亲的书房去。虽然这个人对于杜玉清来说实在算是个陌生人,但从他的画风和行事风格来看,杜玉清觉得他应该是位正人君子,不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找她,尽管已经有莫名其妙的关于自己和他相好的谣传。 父亲书房已经重新整理过了,恢复了父亲在时的井井有条状态,完全看不出昨日被抄检时的凌乱。杜玉清坐在那里,还来不及伤感,突觉房间门口一暗,抬眼看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邓新杰在容貌上比不上范斯远斯文俊秀,但另一一种北方人的俊朗挺拔。 双方见礼, “杜大小姐。” “邓三公子。” 因为男女大防,杜玉清就没有请他坐下。于是两人都是站着。邓新杰面无表情绷着一张脸,单刀直入地说:“我已经听闻了令尊的事情,也让人去打听了,但还没有消息传来,今天特此上门来想了解一下详情。” 杜玉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邓新杰能够挺身而出,这份心意就够杜玉清感动的了。于是杜玉清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始末叙述了一遍,邓新杰严肃地听着,但他眼睛望着杜玉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同情和关切的神情。杜玉清心里不由地一颤,虽然她极力保持着平静,但还是在自己的语调上听到了一丝委屈的含义,禁不住有些汗颜,自己怎么就因为人家的一个眼神就变得软弱了?怪不得总是有落难小姐死心塌地爱上仗义救助公子的故事,是因为她太脆弱了,把他的出现看成是解救自己的白马王子,是她黑暗生活中的阳光。哪怕他只是寻常人物,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呸呸呸!杜玉清在内心唾骂着自己。杜玉清啊杜玉清,你也太无能太脆弱了吧。于是用更平淡的口气叙述着事情经历。 邓新杰默默地听着,没有察觉到杜玉清一瞬之间竟然经历过这么多的反思。他思忖了一会说:“以我对杜大人品行和为人的了解,我相信杜大人是冤枉的,必会沉冤得雪。” 有了刚才的心里警戒,杜玉清尽管对邓新杰的话有些感动,但面上并没有过分地显示而是十分客气地谢了。邓新杰接着说:“我这里还会继续帮忙去打听消息,但因为身份关系,我这里只能旁敲侧击,你如果着急不妨直接找家里人上门去向我父亲求助。内院的人不一定了解官场文化,有时候迂回曲折不如单刀直入来得迅速且效果显著。” 杜玉清恍然,一下明白了邓新杰的意思。对呀,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名誉了。趋炎附势踩低拜高虽然是官场上的常态,但做得太过分了还是会招人唾弃的,何况官场上的事还是请教官场上的人才明白。自己按习惯走夫人内线,迂回曲折耽误时间不说,还可能因为内院女人狭隘的眼界根本进不了实质阶段。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脑筋动得不够,思维太单一了。于是豁然开朗的杜玉清诚心诚意地向邓新杰道谢。 邓新杰眼见着杜玉清原来如水般平静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仿佛黑夜忽然点了一只火把,瞬间熊熊燃烧起来,整个人变得鲜活而耀眼起来,邓新杰原本砰砰急跳的心瞬间又是高兴,又是灼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最美好的事物摆在你的面前,你仿佛唾手可得却永远无法触及。邓新杰突然想起诗经蒹葭中的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就是因为得不到才更美好吧,他痛苦地想。他移开自己的视线,看到右边墙上挂着一幅观世音菩萨像,菩萨神采奕奕,脚踩青色莲花,手持杨柳c水瓶乘云而来。菩萨气质雍容,好像有看透一切悲苦的怜悯和慈祥。邓新杰心里平静了下来,熟悉杜玉清风格的他一下猜出这是杜玉清的作品,尽管一年了没有再看见过她的作品尽管这不是花卉工笔画而是人物画尽管该画的笔法是如此刚健秀逸c圆润生动,俨然有了大家风范。但反复揣摩过她的习作的邓新杰还是认定了这是杜玉清的作品,他走近一看,果然在左下角看到了为“青衣居士”的落款,旁边还钤着一枚“甘棠丹青”的小印。再也没有疑问了,他的心里有些激动,“杜”的原意就是甘棠。在说文解字中就有:“杜,甘棠也”的说法。 邓新杰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笑着对杜玉清说:“我很喜欢这幅画,不知能割爱否?”杜玉清愣了一下,她不知为什么邓新杰会在这个时候突兀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邓新杰似乎也觉察出自己的无礼,连忙补充说:“正巧我祖母不久要过寿,我正缺一件孝敬她老人家的礼物。故此不揣冒昧请师妹割爱了。” 师妹?杜玉清对邓新杰突然变化的称呼愣了一下,对哦,他们同样拜了谢谦为师,按道理他们的确是师兄妹。可是邓新杰这样突兀向她讨要这幅画还是不符合常理,但杜玉清见过他在赛船时的不羁行为,对他不按常礼行事多少也就释然了。况且他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画作,又是送给自己祖母的寿礼,杜玉清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上前拿下这幅立轴交给了邓新杰。她完全没有料到邓新杰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更没有料到对方只是爱屋及乌,借此满足自己“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的遐想。 邓新杰十分高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书画,邓新杰提出了告辞,快出门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杜玉清说:“我父亲也喜欢书画,最近尤喜欢莲池大师的作品,谈话时不妨从此入手。” 杜玉清送别邓新杰后不由感叹,人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难,是因为未来要承担风险,多少人为了自保因而却步。邓新杰在此时却能挺身,这份情义足以让她铭记于心。另外就是造化弄人,因缘流转。没想到最后的缘还要结在莲池大师身上。这个世界很有意思,你一心要脱离红尘,红尘却念念不忘于你。有人星夜赶考,有人辞官归乡。因缘际会而已。 确立了要直接上门拜访邓巡抚的事,但在安排谁去拜访上又遇到了难题。常胜的身份不够,自己又是一个女子,如果二哥c四哥他们在就好了,可以父亲子侄的名义上门,都比自己作为杜家小姐身份上门方便稳妥。子侄?等等!杜玉清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自己完全可以扮作另一个子侄呀,她已经多次为了在外边出行方便而穿男装了,不在乎再多一次。虽然有被人认出的风险,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打听到父亲的情况,其它的就顾不了许多了。 杜玉清回到房间,在更衣化妆的当儿,采薇急急忙忙地回来报告说:“常管家回来了,在书房等着您呢。”杜玉清放下手中东西,连忙往书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拜访巡抚 常胜焦急地在书房门口转悠,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一瞬间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脱口而出道:“老爷!”但定睛细看,这哪里是杜渊之,分明是大小姐啊,连忙平复情绪,等到杜玉清走到近前深施一礼,招呼道:“大小姐。” 杜玉清双臂前伸如抱一环,举手至颚前,欠身行了“天揖”之礼,常胜眼睛有些湿润。大小姐这是在感谢他这时候的支持,以晚辈的姿态向他行礼。 礼毕,杜玉清直截了当地问道:“可打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是,已经问到了,昨天带着锦衣卫来搜查的两位穿斗牛服的大人,年长的是杭州府卫所的总旗方劲威,年轻的是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百户程羲和。老爷现在就关在卫所里,看管得十分严密,” 程羲和现在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百户?杜玉清一惊,那么现在这个案子就应该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么去邓府的重点就落在了了解案件情况上了。 杜玉清于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常胜,她没有提邓新杰的名字,只说经过朋友介绍自己计划亲自去见邓巡抚。常胜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这如何使得?大小姐要以什么身份去见邓巡抚?难道就这样去吗?” 杜玉清回复道:“是啊,我想过了,就以父亲子侄的身份去。” 常胜犹豫地说:“这合适吗?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杜玉清前两年还年幼,穿上男装后雌雄莫辩,但这两年她已经长开来,肌肤如雪,那种女子特有的温柔美丽已经掩藏不住了,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来。 杜玉清不在意地说:“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你放心,我待会再把脸涂黑一些,一定不会被人认出来。” 常胜还是蹙着眉,十分担忧。“要不让耿家辉代替您去可好?这小子机灵,懂得灵活应变。”耿家辉性格开朗,本身就很招人喜欢。跟在杜渊之身边学习一段时间后更是深谙人情世故,不仅交友广泛,到处和人称兄道弟,而且很受人尊重。这次杜渊之出事,在打探消息方面他出力不少。 杜玉清摇了摇头,“江湖和官场是两种文化,耿五哥和见平常人交流可以,去见邓巡抚怕是不合适。”为了安抚忧心忡忡的常胜,杜玉清故作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了解到邓巡抚的嗜好,你就放心吧。”不等常胜再说,连忙摆手说:“我得走了,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罢不等常胜再表态就急忙回到房间,把自己的眉毛描得粗重一些,用油脂混合一点墨汁匀开涂在脸上,就出门而去。据邓新杰所说,邓大人眼下正在府中。她生怕他待会出门,现在得赶紧出发。 对于邓巡抚是否会见她,杜玉清有个基本认识。虽然官场上都传说邓大人是因为刘瑾才做上这浙江巡抚的位置,但以杜玉清听到父亲和郭诚宇等人对他的品论,知道此人为人还算公正,不失为守成的好官。况且官场起起伏伏乃是常态,老于世故的他未必会把事情做绝。她相信邓大人对父亲应该有个基本认识,不会把自己拒于门外。虽然锦衣卫让人谈虎色变,但在文官中却名声不好,现在有的文官甚至以入诏狱为荣。再加上邓新杰对巡抚的描述,她有把握让对方施以援手。 杜玉清下了车,阴云深重,冬日的风呼呼而啸,杜玉清紧了紧领子,今日的天气比昨日还冷一些,天上下起了小雨,潮寒湿冷的气息砭骨入髓,让人从里到外都感觉到冰凉阴冷,没有一丝温暖。 宁夏拿着名帖快步地跑向林府的门房。今天他成为了杜玉清的跟班。 敲开门,大红的门开了一条缝,言语几句,门中伸出一只手来,接过宁夏双手递过去的名帖。马上就把门又给关上了。杜玉清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她不禁闭上眼睛暗自祷告,想象着一会儿门开,邓府的门卫殷勤地请她进去的情景。 果然,不一会儿,大门又开了,门房殷勤地对躬身在门口站立的宁夏说:“我家老爷有情。” 杜玉清穿过甬道和齐整的小院,被请进邓府的中堂。这里可比杜家的散淡随意的风格中规中矩多了。中堂原意是正中的厅堂,是官宦大家正规会客的地方。而杜家的中堂现在是姚先生的授课之地。故此,杜玉清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严正的中堂。它以厅的中轴线为基准,板壁前放了张长条案,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方桌,左右两边各一张太师椅,下面是四对扶手椅对称摆放。同一般中堂不同,除了庄重和高贵的气派之外,它还是一间布置得很清雅的中堂。两边墙上挂着对联和名人字画,虽然不多,却是立意高远雅致。扶手椅旁的几案上摆着兰花,散发着清雅的幽香。在这隆冬季节还能让这娇贵的兰花盛开,可见是主人品位不俗又是下了大力气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杜玉清赶紧站起来,熟门熟路行了晚辈礼。“晚辈杜文清拜见大人。” 邓大人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了声“坐。”自己在条案右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杜玉清看到邓大人态度疏远,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还是以礼相待,心里踏实些,打定主意要以“借势”方式打动这位邓大人。再次谢过了以后,在邓大人下首隔了一个位置坐下。邓嘉言冷眼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清俊的少年虽然家中遭受大难还能如此从容雍容,举手投足进退有道不失礼节,不由暗自点头,赞道:到底是家学渊源。 依照传统习惯,中堂家具的摆设都是有讲究的,八仙桌旁座序遵循右主c左宾的排列,而下首的两对或四对的座椅则是以左为上c右为下的次序。无论长辈还是僚幕皆都要按“礼”之次序来入座,这叫“坐有坐相”,这个相,既是形式,又是内涵。刚才邓大人选择在右边落座,就表示是按长辈常礼来对待杜玉清。而杜玉清隔了一个位置坐下也是表示谦虚敬畏之意,这样的讲究是家风严谨的世家教育出来的规矩,也是彼此沟通的暗语。 一个俊俏的丫头安静地奉上茶来。杜玉清待丫鬟走后端起地下托盘,轻轻用盖拨弄一下面上的茶叶,白瓷中芽芽直立起来,漾起翠绿汤色,鼻子嗅到了如兰的甘香。微呷一口,茶汤初时淡然,回甘后香醇爽口,奇妙的温暖感觉让齿颊留香,进而不断弥漫扩散,甚至温暖慰藉了整个身体。这是上好的绿茶,虽然比不上“三味禅茶”,但在杜玉清的茶场里已经可以归为上品,可见邓大人待她还算客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造势顺势 邓嘉言是个端正的美男子,即使现在人到中年脸颊皮肉松弛了,皮肤仍是白皙,身姿如松。邓新杰有七分似肖其父。尽管他的脸上十分严肃,但杜玉清并没有被他吓到,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往自己亲近的长辈这里拉拢,而不是敬畏他是为政一方威严肃穆的官长,所以刻意言行更从容放松,从而释放彼此之间的压力。 杜玉清放下茶杯,笑道:“曾听叔父对人最高的欣赏就是此人胸有沟壑,能于平淡中能过得雍容潇洒,如今品味过这茶后方下才知道大人之高远雅兴。不过,要说明前茶能够保留到现在仍是色香味俱全,我觉得还属三味禅茶为上佳。”她的语气轻松略有些佻达,恭敬中又带着世家子弟天生的倨傲。 邓嘉言不为所动,“哦,杜公子倒好运气,现在还能有口福喝到三味禅茶。看来平日生活也是讲究的。”话语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些敷衍的成分。 杜玉清用略带有些炫耀的羞涩说:“晚辈去年机缘巧合随着叔父拜见过莲池大师。得蒙大师不弃指教了晚辈的字,不仅厚爱赐予晚辈一幅大师年轻时的作品,还每年送给晚辈一些三味禅茶。可惜小侄对保存没有讲究,如今喝来已经不复当初如兰甘香。罪过,罪过。” 林大人果然被挑起了兴趣,猛然坐直了身体,“你叔父竟然和莲池大师有交情,还有他的字?”杜玉清移花接木的手段果然凑效,她刚才话题的重点就不在于说茶,而是为了把话题引到书法上,想借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送你的字写的是什么?看否借来观赏一下?”邓嘉言出生书香门第,自幼喜欢书画,在北方时就听闻莲池大师的盛名,当今皇上一反前面皇帝信道的传统开始笃信佛教,带动着朝廷上下都开始谈论佛法。听说皇上久仰莲池大师的德行,几次请他进京讲经,都因为莲池大师在闭关修行而落空。皇上不仅没有怪罪,还对莲池大师的潜心修行大加赞赏,念念着有机会一定要亲自上门拜访。莲池大师的名字因而在朝廷上层中尽人皆知。所以他来杭州上任之前便想去结交一番,到任后才知道莲池大师不仅修行高深,还写得一手好字,他曾偶然在一退隐的文臣家中见到大师的字,不禁异常倾心,那种超然尘外的寂静祥和之气让他爱不释手,恍觉如华严经偈言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可惜的是莲池大师的字在市面上流传甚少,他多方搜寻而不得。大师呢又一直在闭关,他几次想拜访求教,云林方丈都给推脱了。想不到杜渊之竟然和莲池大师有交情,连这年轻的后生也有缘结识大师,竟然还能得到大师亲自赠与的字,这怎不让他惊奇? “可惜,因为大师的作品太过珍贵被我带到京城,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来时杜玉清就打算好了,她是不会轻易地把莲池大师的作品拿出来给邓大人看的。一来,她有些小私心,万一邓大人出言讨要,她给或不给都不好。给嘛,这是大师对她的勉励,她可舍不得忍痛割爱,虽然后来大师又为她写了一些大方广佛华严经净行品偈颂集句等对联,但这副字是大师第一次给她的赠予,又是大师年轻时习作,非常具有纪念意义。不给,自己正有求于他,怕后面的事情不好半呢。二来,自己还要借此拉近彼此自己的距离,如何能轻易地让对方釜底抽薪。 “不过,”看到邓大人略微失望的神色,杜玉清话锋一转,“大师赐予晚辈的佛说大乘戒经本就是勉励小侄勤于练习,一年多来小侄经常揣摩倒颇有些心得。” “哦,”邓大人不以为然,暗道:莲池大师是大修为的人,他的字恬静冲逸,意境深远,岂是你这个少年轻易可以获得个中滋味的,张口即说“颇有心得”,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杜玉清没法了,顾不得谦虚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拜访莲池大师,大师慈悲鼓励小侄继续勤加练习,还说小侄与大师有缘,连字都学得肖似七八分了。真是让小侄既惶恐又羞愧难当。” “哦!”这句话果然激起了邓大人的兴趣。“可否请贤侄手书一贴?”他高兴之下从善如流连对杜玉清的称谓都变了。 “大人吩咐,敢不从命?”杜玉清恭敬起身道,两人相视而笑。 邓大人亲自把杜玉清引进自己的内书房。杜玉清笃定自己终于和邓大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书房乃一般官员的私人会客之地,等闲人不能进入。尤其是内书房更是官员自我独处的隐秘之地,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这点从奉茶人的改变就可以看出,在这里是邓嘉言的贴身小厮在身边伺候,不要说寻常的丫鬟,就是夫人要进来都要经过通报后方可入内。 邓嘉言的书房不出意料布置很是优雅大方,全套的吴门细作花梨家具,秀雅端庄,只是倚墙一架万字博古架上的书还寥寥无几,比杜渊之摆满了书籍的房间还缺了一些书香底蕴。 邓嘉言吩咐书童研墨后,杜玉清走到书桌前,静心敛气默诵片刻,然后拿起笔来行云流水,一挥而就完成了佛说大乘戒经。 邓嘉言俯身细看墨色未干的这一千八百多字的小楷长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世尊告苾刍言。有破坏戒行寿命者。有断灭善根者。出家难值发精进心坚固守护。若诸苾刍等。于佛法中求解脱者。远离一切诸恶苦恼” 整幅字布局疏朗而严谨,意态静雅。行笔从容不急不厉,稚拙朴质,弥散着从和之美。 “好!贤侄过谦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化,将来必能大成。”邓嘉言不由点头赞叹,刚才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幅圆劲清净的字是出于一位青葱少年之手,回身吩咐小厮去把三少爷请来。他不是不明白这位杜渊之侄儿今日到访的目的,他想为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故此就见了。本想聊它几句便把人打发出去。没想到对方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从容淡定,只字未提自己叔父之事,现在又表现出如此锦心绣口让他更高看了几分,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这样的人值得自己帮一把,将来他有作为了也许还能记得自己的好。圣人都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于是,他不仅想卖这个人情,还想进而让儿子也结交一番。 邓新杰被叫到父亲的书房时,面对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禁怔愣了一下。对方的脸被刻意涂黑了,但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一下撞进他的心怀,让他再无疑问,只剩下心颤和担忧了。 ”在下杜文清见过三公子。“ ”在下邓新杰见过杜公子。“ 他的呆相让邓嘉言有些不满了。怒其不争道:”三儿,你原来总狂放不羁恃才傲物,今儿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看,这幅字就是杜贤侄刚才亲手所写,你看看,没话说了吧?“ 邓新杰走近看着这字字珠玑,极力让自己起伏的心潮平静下来。他没想到杜玉清竟然敢女扮男装亲自上门,转念就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心里既同情她的不容易,又佩服她的大胆:为救父亲她竟然敢这样义无反顾知难而进。可不多一会,他更惊异于杜玉清的从容淡定了,她不仅能和父亲谈笑风生而且话题深邃见解非凡,这是他不能达到的高度。对他来说,从小父亲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威严所在,即使他有什么真知灼见也不可能在父亲面前从容地侃侃而谈。杜玉清却能让父亲和颜悦色地听着,频频点头。这不能不说是她的本事。还有,他知道她的字写得好,凭着她在画作留下的几字落款他就已经看出来,但这幅字整体布局疏密有间,虚实有度,风格如此俊逸洒脱还是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是提醒过她父亲喜欢莲池大师的字,但她能和莲池大师有联系,即刻默写出一篇清寂脱俗的佛说大乘戒经,这就是她平素的修养了。 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不了解的优点啊。望着杜玉清在微黑的皮肤下衬托得如寒星般幽深闪亮的眼睛,邓新杰追悔莫及。要是当初自己再坚定一点,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未必没有机会啊。悔恨就如老鼠在啮啃他的心,痛彻肺腑。 “大人谬赞!文清愧不敢当。文清这微末之技在您二位面前是班门弄斧了。不敢讳言大人,单就是三公子,不论文章和书画上的造诣都远在我之上,这都是大人的家学渊源。我拜读过邓兄的问帝王之霸和仁收益匪浅。今后还要请大人和邓公子多指教。” ”你们年轻人之间是应该多交流。“邓巡抚十分高兴,对于三儿的才学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尤其从这篇问帝王之霸和仁中他看到了三儿的格局,因此对他更寄予了厚望,但历来主张年轻人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所以总是习惯地打压老三的傲气。但外人嘉许还是让他自豪,尤其是同样才学出众的少年具体而实质的评论更让他高兴。邓大人不由地频频点头,提点的意愿愈发强烈。他招呼杜玉清重新入座。 杜玉清和邓新杰谦让了一番后在下首恭谨地坐下来。 邓家言问杜玉清道:“贤侄你从京城来可曾感受到京城的什么气氛?” 杜玉清知道这是对方在考验自己的政治敏锐度,于是故作犹豫地说道:“我在家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对朝廷的事情不大懂,但多少也感受到了京城中有种紧张气氛。听说今上即位后重用宦官,尚武重兵,又喜好游玩,朝廷中文官屡劝不止还饱受打压。”看着邓嘉言点头赞同,忽有所悟,“莫非我三叔被锦衣卫抓捕就是受此牵连?” 邓嘉言很喜欢杜玉清的谦和和悟性,于是愿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嗯,这也是我的猜测。昨日我得到消息,吏部侍郎范书阳前些日子因为诽谤朝廷被东厂下狱。” 是因为范书阳受到的牵连吗?杜玉清抬头看着邓大人的表情基本上能肯定这个结论了。怪不得那天锦衣卫搜去的都是父亲和人往来的信件,她心里怦怦直跳,那后面的关键就是要知道范书阳因为什么而被落下了”诽谤罪“,这是父亲能否获罪的关键。 邓大人看了看坐下两位聚精会神听他说话的晚辈,小声说道:“我听说范书阳是因为上书劝谏皇上罢免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而被东厂抓捕下狱,还因此牵连了许多和他经常来往的官员。我听说令叔和范书阳交往甚密,或许你叔父被捕也是受此牵连。不然我看令叔平日为人谦和,行事有度,不会因为其它事情而惹上无妄之灾。” 杜玉清略微有些放心了。她知道父亲虽然和范书阳交好,但并不是完全赞同范书阳的观点和行事风格。范书阳是次辅余得贤的门生弟子,有匡济天下之心,也有治世之才,只是为人耿直刚猛,觉得只要出于公心正义便可仗义执言。父亲和他在政治抱负上一致,但在方法上却主张不同。只是父亲为人谦和,在不同意见时多以委婉的方式来表达,让范书阳等人不反感,甚至还引为知己。而且父亲行为谨慎,相信他在书信中不会留下什么过激的言论和把柄。 杜玉清听过父亲和姚先生在议论当今国事时多次谈到过刘瑾。同别人一味批评刘瑾专权跋扈,隐瞒着皇帝为非作歹,贪污受贿不同,杜渊之还有时颇为欣赏他的政治才干和手段,称赞过他擅于体察人心,针对时弊协助皇上做了一些政治改革,涉及人事c民事等几十项措施。比如:建立官员不定期考察制度对失职官吏以罚米为单位的俸禄为手段调整各省的科举录取名额,增加西部地区陕西c河南c山西等地录取人数等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世故圆滑 不过,对于专权太监,文臣士大夫们从未有过丝毫正面评价。自刘瑾上台之后,上书批评刘瑾政治主张与改革谏言如雪片般飞来,更有甚者直接用阉党直呼其名,否定他们所做的一切。杜渊之曾说:“可惜了!圣人有云: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只要对社稷百姓有利,借借势不是也很好嘛?现在朝廷上下党同伐异,不问具体措施c具体内容,一味着诛除异己,已经遁入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非黑即白的观念中。这对国家有何益处?前朝的教训还不够吗?” 姚先生对此很是赞同,还说一句让杜玉清印象深刻的话:“这帮文人士大夫以为把小人赶下台就万事皆休,殊不知小人是永远杀不完的。一阴一阳之为道,有白天就有黑夜。反而会物极必反。过分攻击必然引起对方更大的反弹。而论起手段的毒辣阴狠来,这些读书人哪里是这些小人的对手,还不如保持平衡,尽量用他们的长处,求同存异和平相处。可惜世人看到的都是刘健c谢迁的忠诚正直,却没有看到李东阳良苦用心委曲求全,刘c谢二人成就了自己的英名,却让戴铣等人为他们殉了葬。” 当时杜玉清听到时十分惊奇,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向来耿介的姚先生现在对历史和时政的观点慢慢放开,渐渐地和父亲有些趋同,但他们还是属于两种思维方式。杜渊之有官职,又爱好众多,他的思维和观念是发散的,天马行空而又能保持一致c融会贯通,他的观点清新活泼,往往让人耳目一新。而姚先生的思维缜密而严谨,一旦确立了方向,他的看法就非常深刻,发人深省。受教于他们二人并潜心学习和揣摩,杜玉清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明白了事情原委杜玉清有些释然,态度更是诚恳,站起来给邓大人深施一礼:“多谢大人指点迷津。请受小侄一拜。” 邓大人对杜玉清听闻杜渊之是因为牵连到东厂的案子中还能如此镇定,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乐呵呵地抬手虚扶了一下,“贤侄客气了,如今宦官专权,我等朝廷命官却受这些腌奴辖制,如何不能仗义执言?况且我对你叔父才学和德行都是十分佩服的,焉能不施予援手?” 听了他的话,邓新杰充满了骄傲,敬佩地仰视着父亲。 而听了他的话杜玉清并没有接茬,只是欠身再次致谢。她虽然有立场,却没有身份去附和邓嘉言的话,还是少说少错。邓嘉言作为朝廷官员骂宦官也许是真心实意,也许是习惯,也许就是一种有口无心的态度,在明白对方真实意图之前,她可不敢牵强附会,即苏轼所言:“交浅言深,君子所戒。”焉知对方的话不是陷阱?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邓嘉言看了杜玉清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三人就书画又交流了一番,杜玉清还顺势答应了邓大人有机会随他们一起拜访莲池大师的事。起身准备告辞时,杜玉清恍如突然想起了什么时,皱着眉说:“世伯,我涉世未深,还有一事不明想请世伯指点。” “你讲。” “据您经验,我叔父的案子后面会如何处理?” 邓嘉言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后生能沉得住气到这最后的时候才水到渠成问出这最关键的问题,不可不谓泰然镇定胸有沟壑,比起他来,杰儿还有些浮躁,显得少年气盛了。“据我的了解,这种情况通常会把涉案的人员都递解进京,再行审判。听说昨天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在场?” “是,两位的领头一位是杭州府卫所的总旗一位是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百户,他们拿走了父叔父的几封书信,再无其它了。” “哦,这样。“邓嘉言故作沉思地说,”那基本上就能确定令叔是受范书阳案牵连了。这里搜到范书阳书信倒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要在范书阳处查到你叔父书信上有什么不当言论。” 杜玉清肯定地说:“不会,我叔父历来谨慎,不会在书信中妄谈国事。”心里不禁暗道邓嘉言真是老奸巨猾,到现在还一再试探不肯透露实情。刚才在暗地里也一直拉锯和她谈筹码,真是比她见过的商人还精明讲利益。 “那就好,“邓嘉言似乎也为杜渊之松了口气,”那我就不用为令叔担忧了。杭州卫所的人不足惧,怕的是京城来的这些北镇抚司的人。贤侄有所不知,这帮鹰犬有的为了揣测上意,为了邀功请赏惯常会无中生有,小事变大,因而严刑逼供c虐待凌辱无所不用其极。有的官员在半路上就受尽折磨而死,贤侄还是要想办法打点打点。” 杜玉清心里一惊,赶紧问道:“依您之见,我应该从何入手?” “这种案子既然是北镇抚司出面了,当然就会以他们为主,地方卫所只是协办。你们不必在杭州卫所花费太多,还是把钱花在刀刃上,估计递解进京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最好派人每天一早盯在西门口,以便策应。” “多谢世伯!”杜玉清恭恭敬敬地躬身长揖,因为邓嘉言这些最重要的提点,杜玉清对邓大人充满了感激,更是忘记了他之前的世故圆滑,“大恩不言谢,请容小侄日后来报。” 所以姜还是老的辣,好话也分什么时候说,用什么方式说。说的好,人家对你感激涕零,说得不好,人家非但领不了你的情,甚至还会对你产生误会。 邓大人似乎很欣赏杜玉清的态度,更是不在意地说:“别说什么恩不恩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提我还忘了。你快去吧,希望令叔能转危为安,以后我们再多交流。” “承您吉言!到时一定来登门拜访,拜谢世伯大恩!”于是杜玉清再拜而出。 邓新杰根据父亲嘱咐代父送客,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默默地走到门口,邓新杰看着一直安静很安静的杜玉清,以为她在忧虑眼下的困境,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眼下要紧的是保重自己,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会跟门房交代一下。你到时报杜文清,或是杜五公子我就知道是你了。” 杜玉清早就抛开情绪低落的干扰,在思忖着后面的行动,听闻邓新杰这样说,不由地哂笑。通过父亲这件事,她充分体验到了世态炎凉,虽然还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但那已经是马后炮,是后人的评述,对眼下的她并没有实质的帮助,所有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己。像邓新杰这样豁达而热心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她会铭记于心。 于是杜玉清诚恳地说道:“师兄,非常感谢你的援手。今天令尊的提醒对我非常重要,我得赶紧回去安排后续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请容我日后相报。”说罢作揖后告辞而去。 邓新杰想说:不用你报。可杜玉清已经转头,只能怅然若失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往父亲书房回去的路上,邓新杰看见大妹妹邓珍儿在廊下呆坐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看见他来,上前问道:“三哥,刚才那人好像有些眼熟,是什么人?“ 邓新杰咯噔了一下,杜玉清不会被大妹妹给认出来吧,万一传出去就对她的名声不好了,于是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噢,是杭州府同知杜渊之的侄儿,他因为叔父被抓来向父亲救助。“ ”父亲可曾见了他?“邓珍儿显然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见了。“ ”糟糕,杜家小姐曾经为此来求见我和母亲,父亲这样就见了杜家的侄儿,岂不是会让杜小姐误会我了?今后我还怎么做人?不过,她现在自身难保,今后不会再见面了吧。“邓珍儿自言自语道。她刚才听说了吏部侍郎范书阳被下了诏狱的事情,心里一时失去了分寸,要不然她不会表现得这么有失水准。她曾经对范斯远十分倾心,多次误会多次失之交臂,她一直患得患失,心意难平。刚才她在这里一会儿感叹风云突变,担忧范公子未来的前程一会儿又无比庆幸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自己中庸没有因为情感冲动而上了贼船,不然现在岂不是要面临倾覆的危险?由此她真是敬佩母亲的理智和高瞻远瞩。但眼下又有些迷惑了,父亲为什么现在还会见杜家人,难道不怕自己和家人受到牵连吗? 邓新杰没想到素来雍容大方的妹妹怎么会眼界这么小,不禁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说:”杜小姐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你别想太多了。” 邓珍儿疑惑地看着自己三哥,邓新杰一下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多说无益,就借口说:“好了,父亲在等我,我得走了。“转身走了,留下邓珍儿在哪里怔怔地坐了好一会。 与此同时,顾娘子正在杜府给阿眉上刺绣课。自从杜渊之被俘后,杜府表面的生活十分平静,还维持着按部就班的秩序。虽然昨天有一个下人偷跑了,但因为主事的人都在,并没有影响到杜家人的生活和学习。 顾娘子现在虽然管着“凤羽”的衣样审核,但她仍然当任着阿眉的刺绣师父,只是来得少了,十天才来指导一次。她注意到阿眉今天上课有些心不在焉。一连错了好几针。顾娘子对这个乖巧的学生非常看重,她不仅心灵手巧悟性高,做事还尤其细致认真,顾娘子传授的针法和技艺她基本上都已经掌握了,而且她懂得精益求精,水平已经超越了一般绣娘的水平,开始迈向大家的行列。顾娘子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把她看成是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 说到杜家两位小姐,顾娘子都很喜欢,杜玉清能干,对她有知遇之恩,让她在”凤羽“当然要职,而且收入不菲。但她也知道杜玉清是做大事的人,她的心思不会囿于内堂,更不会拘泥于女红上。而阿眉细致安静,在刺绣上很有天赋,又非常努力,顾娘子自然倾囊相授,期望她能为自己光庭耀祖。 阿眉又错一针的时候,顾娘子忍不住了,她严肃地说:“如果你不想绣,就不要绣了,不仅耽误功夫,更对不起你手上的针线。你怎么啦?” 阿眉还没有抬起头,顾娘子就看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衣服上,“你你不会我还没有说两句你就哭了吧?” 阿眉摇摇头,擦去泪水,哽咽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哭的,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也帮不家里什么。和姐姐比较我实在是太无能了。” 顾娘子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经她这一哭,自己心里都觉得酸酸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眉抽噎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顾娘子大吃一惊,没想到杜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还是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姐姐他们不是都在想办法吗?你眼下最重要的就像你姐姐说的,照顾好母亲就是做好你的本份。我相信你父亲会没事的。” 阿眉抬起头来,晶亮的泪水盈满眼眶。“我父亲真的会没事吗?” 顾娘子肯定地说:“你相信他没事就会没事。我们不能决定事情的发生,却能调整我们对待困难的态度。重要的是要面对和思考,而不是停在无助的哀伤中,它只能发泄却解决不了问题。”她铿锵有力的话显示出她顽强的生命活力,给了阿眉很大的鼓舞。 阿眉点点头,“您说的对,我应该像姐姐学习说的那样,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在帮助了父亲。我一直在说要成为闺阁绣娘。您看,眼下正是考验的时候,正所谓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时候,我却连针线都拿不稳了,是不是很可笑。” 顾娘子怜惜地拍拍她的肩膀,说:“成长要慢慢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起码能不逃避地正视自己,来,我们继续。” 阿眉一下懂了,她用力地点点头,说:”好,我们继续。 顾娘子看着低头专注的阿眉,幽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你真是幸运,母亲虽然软弱,却有一个开明的父亲和一个能干的姐姐。眼下危难时候姐姐不仅能够承担起家庭重担,还能如此冷静理智地愿意把实情坦诚告诉自己的弟弟妹妹。男孩子也就罢了,早晚他们会有机会面对现实,可是闺中的女孩,本身拘于内室,再不把现实的真实和残酷坦白告诉她们,她们就容易被表现的现象所蒙蔽。当年的自己不就是因为太天真而咽下了这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苦果吗?当年身为县令小姐的顾娘子就是因为不经意地撞见来拜访父亲的秀才顾生,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而暗生情愫,继而被他悄悄送来的两首诗而攻城略地,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到最后竟然抛弃父母和家庭与他私奔回乡。 爱情很浪漫,现实很残酷,好梦一到顾生家就破灭了,他的家十分贫寒,他身上穿着的就是他最好的衣服。本人才学平平又是个眼高手低的,全家人是饿着肚子供着他读书。他后来又考了许多年却再无进晋,只能招几个小童挣几十个钱维持着一个先生的面子。要不是她还能做一手的好针线,他们一家都难以维持生计。为此,至今她都无颜回去见父母。她无数次悔恨过自己的幼稚和无知,也曾经怪过父母把她保护得太好,才让她变得如此天真和愚蠢。如果当年她能懂得更多的世事艰辛,人心的叵测也不会这么冲动了吧。 最好的保护是应该让她知道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以柔应刚 杜玉清出了邓府来不及感伤,急急忙忙回家换身衣服后又出了门,让闻讯而来的常胜扑了个空,采苓说:“大小姐临走时交代了,让您把夏锦叫回来,她有事和你们说,她一会儿就回来。”说道夏锦的名字,她的脸不由地红了一下。 常胜虎着脸点点头,即刻回去安排了。连一点儿打趣采苓的心思都没有了,平常他可是最喜欢开她的玩笑了。夏锦喜欢上采苓,怕她被夫人或小姐另外许了人前个月已经求到了杜玉清面前,杜玉清问过采苓的意思后就答应了,只是采苓的年龄还小,前面还有采薇未定下婚事,他们的婚事要明后年才能办。夏锦听后立刻喜上眉梢连声道谢,说:不急,婚事不急。他就只是想先早早地预备下,不让别人染指就行,婚事不急。他那猴急的样子成为全府上下取笑他们俩的笑柄。尤其夏锦原来是常胜身边的小厮,常胜看他们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子侄一般,经常当面打趣他们。 采苓也立刻转身回屋,杜玉清走时还交代为她整理行装,还要多预备一些给杜渊之的冬装,她明天要陪着父亲回京。采苓打量着小姐严肃的神情她的心中也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看样子老爷的事情不小。 杜玉清正在反复思量着后续要做的事情,咣当一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正在沉思中的杜玉清身体惯性地往前冲,要不是她手疾眼快用伸手抵住了壁板,她的头就会重重地撞上了墙。就是这样,采薇一不小心还是撞到她的身上,戳着了她的肋下。 “怎么回事?”生气的采薇掀开帘子怒声问道。杜玉清看到车夫紧紧勒住缰绳,马嘶鸣着腾空跃着前蹄,显然是被突然强行停下不满。 “全怪对面的马车,明明我们已经避让了,他们却还要逼过来,差点就撞上了。”宁夏说。 对面齐头并进着两辆马车,俱是高马平车,非常气派。杜玉清一下认出了这是谁家的车,她认人迟钝,对东西却过目不忘,就这么窄的路面还敢两辆马车并行,显然是来示威的。她还注意到右边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有人在窥视着他们。 “好像是施府的马车欸。”采薇小声提醒说。 “嗯”,杜玉清点点头,“来着不善啊,预备着,待会可能要打一架了。” 果然,对面马车上跳下几个人来,看他们穿着有护卫家丁,还有丫鬟婆子,骂骂咧咧地就过来了。 ”怎么回事,我们走得好好的,你们偏要往我们这里撞过来,还讲不讲理啦。“ ”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得起吗?“ 对于这样耀武扬威前来挑衅的人,和他们讲理纯粹就是白费唇舌,何况她可没有时间陪他们耗着。杜玉清冷笑了,”打!给我狠狠地打!“ 采薇和宁夏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大小姐这样冲动了?还是采薇头脑简单反应快,一个健步就冲上去,飞脚踢横扫!宁夏随即跟上,连车夫都不甘示弱抄起棍棒加入了进去。 可怜对面这些人是被授意来骂人侮辱人的,并不是来打架的,一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是目瞪口呆,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即使那些护卫家丁反应过来,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出手便被冲到跟前的宁夏和车夫三下五除二给料理了。那些丫鬟婆子则是被采薇打得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叫连连。 ”去,把对面的帘子给我掀开来。“杜玉清冷声命令道。你想让我没脸,今天我就让你彻底没脸看看。 ”好咧。“采薇兴冲冲地上前,刚才这几下打得她真是痛快,总算出了一口怨气了!她故意大力地一掀,厚重的帘子发出噗得闷响飞到了车篷顶上。车厢里露出两张惊慌失措的脸来,杜玉清看都没有看蜷缩成一团的叶媛玉,只冷冷地盯着施文倩看了几息,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扬长而去。 寒风阵阵侵入,施文倩和叶媛玉都冷得打哆嗦,护卫还在一次次跳起想把帘子从车篷顶上给拉下来,她们的狼狈落在路人的眼中,被人指指点点。施文倩觉得他们都是在嘲笑自己,真是丢人哪!她羞愧难当。后来护卫还是从旁边的铺子里借来了长杆钩子,把帘子拽下来后,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看,到这时候了这杜玉清还这么嚣张,应该找人狠狠地教训她一顿。“缓过气了的叶媛玉恨恨地说。 ”给我闭嘴!”恼羞成怒的施文倩突然高声骂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到这样的侮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哪次在她手上占到便宜啦。我瞎了眼才会听信了你的话。“施文倩气得口不择言,她心有余悸。杜玉清刚才的目光实在太冰冷,让她如同掉进了冰窟里似的感觉浑身冰凉,没有一点热气。她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杜玉清了,她让采薇把帘子掀开,让彼此之间暴露,等于是把她们之间原来温情脉脉的面纱撕开来,宣告和她们成为了敌人。这是一次警告,更是一种示威,告诉她们:我不怕你们,有胆来找我。 施文倩没想到杜玉清会这么决绝,她有些后悔,甚至还有些委屈,这又不是她做到,都是叶媛玉的主意好不好。刚才叶媛玉认出了杜家的马车,直接吩咐车夫别住对方,还对她说:“你不是喜欢杜玉清身边的丫鬟采薇吗?几次暗示她竟然都不上道。杜家现在失势,杜玉清在到处求人,我们拦住她,再找出他们的错处,谅她也无可奈何就会乖乖地把采薇给送来。“施文倩承认自己一时心动,也就默许了。现在她方才记起,杜玉清哪里是那么好惹的人,从她第一次被杜玉清搭救她就应该知道。 杜玉清的怒气在离开后就放下了。她到张府见了张夫人和张婷芳,和她们交代了一些话,就在张婷芳念念不舍中告辞出来。后来又跑到工坊巡视了一下,和明茂官c张婶c娥娘等人见了面,提醒他们注意的事项,就告别回家。这时天已经擦黑了。 杜玉清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赶紧到了自己平常议事的房间,这时常胜c夏锦都已经等候了多时了。 听完杜玉清叙述的邓大人的提示,常胜和夏锦惊得面面相觑,着急起来,脱口而出:“这如何是好?” 杜玉清轻吁了一口气,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现在当务之急是父亲的安危,既然邓大人提示有这样的先例我们就不得不防,父亲路上必须有人跟着保护和照顾,我准备自己陪着一起回京。” 常胜断然否定道:“不行!小姐去了太危险,还是我去。“ 夏锦也说:”常管家要去了这个家怎么办?我去吧,我不会让这帮鹰犬放肆的。” 杜玉清摇摇头,说道:“你们去都不合适,还是我去。我还是装成子侄随行,比较方便。” 常胜坚决不同意,说道:“大小姐到底是闺阁小姐,如何能屡次抛头露面?今天让大小姐以男子身份去拜访邓大人已是不得已,从这里到京城几千里之遥,小姐如何能够受得了这苦不说?万一被人识破身份,大小姐的名誉就损失了,还是我去。你放心,就是死我也会护着老爷周全。” 杜玉清眼睛突然有些湿润,说道:“常叔,你这样我就更不能让你去了。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父亲在才能保得我们一家平安。你在,才能保障我们的后方。只有我去最合适,本来这就是我的责任,阿志现在还小,自然要我这个长姐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来。另外,在身份上也只有我去合适,好歹我是官宦子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常叔,你就别和我争了。再者说,常叔,你在杭州担子也不清。家里和南北杂货行的事情都要你看顾,尤其是杂货行那么大的利,多少人盯着,原来有父亲在,这些人还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父亲蒙难的消息扩散开来,那些势利小人便会蠢蠢欲动,这是我们的后方,父亲的事情今后少不了许多银子的打点,你一定要守住了。” 常胜知道杜玉清的话言之有理,他犹豫了一下只能同意。但也把一些实情告诉了她。“实际上这南北杂货行里有邓大人的两成份子,他们才出了一成的钱,一成是干股,老爷出事后我去邓府见过邓二公子,他没有见我,他家常和我联络的管事也哼哼唧唧没有给我一句实话。所以上午小姐去见邓大人时,我想告诉小姐来着。我担心他们会乘人之危来侵占杂货行。” 杜玉清愣了一下,这就是杜玉清今天商量事情没有请耿老爷子来的原因,耿老爷子现在虽然相当于她的谋士,但杜玉清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她眼下最信任的只有常胜和夏锦。蔗糖生意交给父亲后,杜玉清就没有再管,但她知道南北杂货行的生意利润一直非常高,尤其是一到年节这样的旺季每个月几千两上万的纯利都很正常。自己还是低估了邓嘉言的圆滑世故了,他占了杜家这么大的便宜,竟然在他的面前没有半点透露,还让自己对他感恩戴德。这提醒了杜玉清,人心没有最贪婪,只有更贪婪。必须为更多的觊觎做好准备。 在目前利润最丰厚的蔗糖生意上,杜家原来的优势在于搭建起两边可以联通的渠道,杜玉清不认为邓家现在就能乘人之危抢占了杂货行,毕竟蔗糖的源头掌握在杜家人的手里。但占不到与想占是两回事,早晚他们会走到这一步。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反而不是这里,父亲的事情一旦传到了福建,他们的源头立刻可能就保不住。 于是杜玉清问常胜:“四舅舅那里还有想买我们的蔗苗吗?蔗田那里是不是还需要成天派人守着?” “当然有了,去年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种的是甘蔗,今年蔗苗冒出头时一下就有许多人来问。还有的人半夜三更来偷,要不是我们严防死守,还有当地县令配合,找到一个重罚一个,蔗苗早就流出去了。” 杜玉清说:“私下联系几个想要蔗苗的大户,把蔗苗卖给他们一部分。” “为什么呀?这么大的利,蔗苗一卖出去了,我们不就亏了吗?” “常叔,你觉得我们这一家独大还能撑多久?或者再说得残酷一点,他们知道父亲出事了,你觉得当地官员还会挺我们吗?” 杜玉清考虑的是两头的人都虎视眈眈,还不如趁早分利均富,转移视线分散风险。 常胜不吱声了,他也知道老爷一出事,这蔗糖生意就不可能让自家独占了,可是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想能拖就拖,实在是舍不得啊,这利太大了。杜玉清笑着说:”父亲本来就打算最多独家做两年,等第三年蔗苗需要重新翻种时开始卖蔗苗让更多人能种,这样即使朝廷知道了也法不责众。如今只不过把这个时间提前了,与其到时被动全部交出,不如现在就主动卖给乡民,我们既能得些银子,还能捞些好。“听到杜玉清这话,常胜吓了一声冷汗,是啊,万一老爷的事情传到泉州,到时牛鬼蛇神都会冒出来,俗话说:杀头生意有人抢,亏本生意无人做。闽南人本身就强悍,自己万一把人得罪狠了,说不定真会血本无归。”我会马上安排。“想明白的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了。 为了活跃气氛,杜玉清开了一句玩笑,“常叔,你看吧,这些事情我就做不了吧,还是我陪父亲回京合适。” 夏锦不甘示弱,说:”那我陪小姐一起去吧,路上还能多照应一些。“没想到杜玉清还是摇头,”我准备带宁夏去,他熟悉父亲的情况,一个是可以更好地照顾父亲,另外还可以做我的帮手。“ ”您连采薇都不带吗?“常胜吃惊地问。 ”实在不方便,我最多只能带两人,两人骑马,一个赶车。“ 看着夏锦有些失望的眼神,杜玉清严肃地说:”夏锦,别以为你留在杭州就轻松了,这里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独当一面。“ ”是!“夏锦振作起精神。 杜玉清向他交代了自己的一些考虑和安排。普照素饼和茶山这里她都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凤羽“和”云裳“,尤其是苏州和金陵的几家店,杜玉清授意夏锦,如果觉得对方一旦有这个意思可以便宜地把自己的份子都卖给秦c江两家。 ”您是担心他们也有异心了。“夏锦惊愕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杜玉清苦笑道,”现在我们为弱势,拳经上怎么说的?人强我弱谓之走,内要坚强而不施,外要柔软而迎敌,以柔软应强刚,使强刚尽化于无矣。眼下我们就是弱势的时候,要懂得退让,最多程度地保全自己才为上策。“ 夏锦点点头,明白了杜玉清的意思,虽然心里很不甘愿,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杜玉清笑道:”凡是一弊必有一利,焉知我们不是在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夏锦眼睛一亮,这才终于真正明白了杜玉清的意思。三人又商量了后绪事情的具体步骤。杜玉清一直到了子时才回到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分析利弊 这天晚上,总兵府也不平静,张夫人一直在房间里等到深夜才等到张总兵回到府中,她一边伺候丈夫梳洗更衣,一边把傍晚杜玉清来告辞的事情说给丈夫听。她不安地说:”老爷,我们今后和杜家的往来是不是要慎重一些?“ 张总兵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自己夫人说:”要怎么慎重?妞妞已经和杜家定亲了,你要退亲吗?还是你想退出凤羽的份子?“张夫人一惊,对啊,妞妞已经和杜文胜定亲,退亲不仅会对妞妞的名誉有损伤,今后还未必找得到杜文胜这么好的女婿。可是退出凤羽的份子?她也不甘愿,每个季度那么多的分红可是家里一笔大钱,她哪里舍得放弃。 “我不是担心杜大人的案子会让咱家受到牵连嘛。至于怎么撇清关系,还不是老爷您来拿主意?我不过就提个醒。” “你啊,没想清楚后路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说出来。尤其是这样的非常时期。” “人家都以为我们是凤羽的大股东,我们背了这么久名不副实的黑锅了,您看” 这下张总兵才明白夫人的意思,他严肃地看着夫人问道:“你是想乘着杜家势弱的时候,把凤羽的大头拿下来?” 一下被丈夫戳穿了目的的张夫人有些窘迫,急忙辩解道:”我们又不是白拿,是用银子给买回来,他们应该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说不定还感激我们呢“在丈夫严厉的注视下张夫人说不下去了,脸一下涨红了,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妞妞要成亲,老三他们马上也要定亲了,又是一大笔的开销。“ 看到夫人的难为情,又体谅她是为了这个家考虑,张总兵心中一软,脸色缓和了下来,但他觉得有些话他必须得说的更明白些以免夫人再重蹈覆辙从而招致后患。”在这个社会里最愚蠢的行为就是得罪了强人而不自知。那他不仅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到家人。“张总兵严肃地对夫人说,”除非你有能力把他完全打死,永绝后患,不然就不要轻易地去得罪他们。“ “这”张夫人张口结舌了,“杜家不算是强人吧,我们这样会得罪他们?” “杜家是不是强人我们另说。我单问你,如果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你会恨昔日的敌人朝你扔石头,还是会恨你的朋友突然朝你扔石头?” “当然是朋友啦。” “为什么?” “因为这是突然的变故啊,还有识人不明的羞辱,日后有机会还不得加倍地报复回去。“她突然停下来,疑惑地问:”你是说:我们这样做杜家会觉得我们背叛他们?” “你觉得不是?” 张夫人不吱声了,细想一下如果是她也会有这种想法吧,不过,那利益实在太诱人了,再说了,被锦衣卫抓去的人能有几个东山再起的? 像是看透了夫人的心思,张总兵循循地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杜渊之这次是否能躲得过这次灾祸,我所知道的是他在杭州府c乃至浙江都享有很高的威望,因为这次被抓,我估计以后威望会更高,说不定在内阁也露脸了。我就先说他躲不过吧,你觉得你这样做,官场上的人以后会怎样看我们家?日后还有谁敢和我们合作?更重要的是杜家人会怎样看我们?不说其他,将来杜小姐会怎样对待我们?会怎么对妞妞?” “她一个女子将来能有什么作为?”张夫人已经被说服了,但嘴上还不服气。 “你呀,不说她还有弟弟,单说她一个人,你竟还没看透她的能耐?叶家最后是怎么倒台的你没有听老二说吗?是,杜小姐前前后后好像没出什么力,可是她能调动多少人帮她?我再退一步说,即使你顺利拿下这凤羽,即使杜家人以后不会计较,你觉得你能吃得下这么大的馍馍吗?你觉得,你能摆平苏州和金陵那两头吗?” 张夫人默然,自己真是想简单了。 ”你呀,怎么老是盯着眼前这点利益,今后别再这样了!连想都不要想,不然让妞妞知道了,会让她瞧不起你。“ ”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嘛。“张夫人习惯性地辩解道。 ”要为了这个家好就要看得更长远。“张总兵语重心长地说,为了给夫人更深刻的印象,他问道:”如果我出事,你会怎么样?“ 张夫人一惊,顿时惊慌失措了,”老爷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吗?“ 张总兵摇摇头,”适逢乱世,出事是正常的。我只问你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被抓了去,你会怎么做?“ 张夫人面孔煞白,惊慌地摇着头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张总兵说:”你看,我只是假设一说你就这样六神无主了,杜家面临这么大的事情,杜家小姐还能临危不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此非凡人也。前人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面临危机时还能冷静不乱进退有度的人必定能够把握利害关系,克敌制胜。杜小姐是能做大事的人,现在不赶紧贴上去雪中送炭,你还要釜底抽薪去得罪她,你不是断自己的后路嘛。明天,赶紧的上门去慰问一下,其它不重要,先送一千两银子去,要向他们表明我们坚决支持他们的态度。” “妞妞早就去看过了,再说,杜小姐明天可能就不在了。” “你呀,还没有妞妞作人作做得明白。所以算命的人才说妞妞是有福的人。杜小姐不在,杜夫人在更好,她心软更会领咱家的情。” 张夫人第二天听从丈夫的叮嘱,去了杜家看望杜夫人,以后对杜家再也没有了异心。即使心里偶有不甘,但因为生意上一直顺顺利利的,也再无机会反复。所以,忠诚未必都是出于道义,有时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心思可以有,但付诸行动时就要慎重了,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思虑不周全就难免遭受厄运。有的人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让自己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有的人好似糊涂一世却实际是聪明了一辈子,有时不蹦哒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在审时度势下的大智若愚。 杜玉清回到房间,出乎意外阿眉还没有睡,一直在房间里等着她。看到杜玉清一身疲惫的样子,关切地问:“姐姐可曾吃过了晚饭?”杜玉清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和常胜他们商量事情竟然连晚饭都忘了吃,听到阿眉提起来才觉得饥肠辘辘,于是笑着说:“要是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阿眉赶紧要吩咐厨房去煮碗面来,杜玉清制止住她,夜深人静的就不要惊扰人家休息了,自己吃块点心垫垫饥就好。阿眉于是亲自给姐姐端上茶水和点心。 杜玉清吞下一块饼又喝了一大口热茶后,看到妹妹和几个丫鬟都殷切地望着她,她也就吃不下了。于是放下杯子,挑着重点把父亲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父亲被递解进京估计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我必须跟着去,家里的事情就靠你们了。” 阿眉瞬时就眼泪汪汪了,她漂亮的丹凤眼充满了悲伤,几个丫头的眼睛也都湿润了,弄得杜玉清心中也涨满了酸楚,她借着扭头询问采苓整理行装的情况才强忍下泪水,采薇握着拳头说:“大小姐,让我跟你去吧,决不能让人欺负了老爷去。” 杜玉清白了她一眼,说:“你以为我是去打架呀,这一路上的重点在于保护父亲,所以首先是要用示弱的方式获得对方的同情和支持,而不是去惹是生非的。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抱着不平的心态去和他们相处难免会起冲突,你这种态度只会火上浇油好不好,我哪敢让你去。” “那我就老老实实的,小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哪怕帮小姐跑跑腿也好啊。”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吧。我这次还要扮成男子带你不方便。“看到采薇不甘愿地撅着嘴,杜玉清有些头痛,得想辙让她觉得留下来责任更大,不然她真可能会偷偷摸摸跟着去。”你留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你今天不是看到叶媛玉他们对我们的挑衅了吗?今后难免会有更多的宵小过来捣乱,你要帮我给打回去,要帮二小姐管好这个家,保护好母亲c二小姐和阿志。除了你没人可以做得到,你的担子不轻呢。” 果然,采薇一下被转移了视线,她握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您放下,就交给我吧。谁敢来,就让我好好教训他们。” 大家看着她恶狠狠的样子都轻笑起来。阿眉也忍俊不禁。她擦干了眼泪,对姐姐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听姐姐的话,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你就放心吧。姐姐你还有什么交代的?” 杜玉清觉得阿眉一下成熟了,然而这成熟的代价就是要经历挫折,这让她十分心疼,如果有选择她更愿意自己的妹妹在顺遂中保持一辈子的天真可爱,然而这不现实,理智的爱有时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人受苦还要装作没有看见,甚至还要提醒他要做好更艰难的准备。眼下她要做的是让妹妹预备着面对更残酷的现实,这样,实际到来时她才会有心里准备,获得信心和希望。她温和地笑着问:“今天的事情采薇给你说了吧。” 阿眉点点头,说:”没想到施小姐也会这样对我们。妄为我们之前对她那么好,是我们看错她了。“ 杜玉清说:”我们一定要忘记自己曾经对别人的恩惠,但别人的恩惠我们一定要铭记在心。叶媛玉不去说她,她就是一个小人。施文倩嘛我们就当她是个陌生人,以后再也不来往就是了。今天的事情未必是她授意,甚至她还会内疚,但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的性格软弱我可以理解,但因为性格软弱就任由叶媛玉利用,我就不能原谅了。你理解我今天为什么没有手软吗?“ ”是为了杀一儆百吗?“阿眉问。 ”嗯,有这个原因。还有一个是敲山震虎。人心难测,昨天和我们交好的人,今天也许就会在利益诱惑或者压力下疏远我们,这我可以理解,也不会为难他们。但如果有人胆敢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我就会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平时我们可以委曲求全,可以忍让,这个时候就必须强硬,不然会被人加倍欺凌。阿眉,我想给你说的是,我们不惹事,但不怕事。如果有谁不长眼敢欺负到你头上,你不要怕,有采薇他们会帮你打回去,嚣张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家有这个实力保护你们。“ ”好,我知道了。“阿眉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笑得十分开心,眉眼弯弯的。 杜玉清疼爱地刮了一下阿眉俏挺的琼鼻,谐谑地说:“好了,不再说了,赶紧回去睡觉去,不然明天我的美人就不漂亮了。” 阿眉白了她一眼,嗔怪道:“姐姐!又来打趣我!” 杜玉清正色道:“我是说经历这些事情,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太担心了。你只要按照以往规矩行事管好内院即可,遇到问题多请教柳嬷嬷,实在有没眼色的就告诉常叔处理了。外边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没人敢来骚扰你们。阿眉,”杜玉清抓住妹妹冰凉的手说:“天下的事没有一帆风顺的,最重要的是要明白我们是谁?我们要成为怎样的人?明白这点,就能坦然地面对一切,不会被情绪或思虑扰乱了我们的心智。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修行就在于清醒的选择。”这个话杜玉清是说给妹妹听,也是自己这几天的反思。 阿眉握紧姐姐地手说:“你放心吧,我知道了。这是我的以后我不会再哭了。” 杜玉清笑着说:“别!哭还是可以哭的。只不过美人哭泣这种武器杀伤力太大,以后不能轻易地亮出来。” 大家不约而同又笑。阿眉又嗔道:“姐姐!” 阿眉走后,杜玉清检查了路上要带的行李,又整理写了一份交代清单,她躺下时已经是三更天,倒下就睡着了,到卯时习惯地醒来时感觉自己体力充沛。她没有片刻犹豫就翻身坐起,穿起了衣裳。 听到动静,采薇c采苓端进热水毛巾推门进来,杜玉清看见她们按部就班如常地忙碌,不禁暗自点头,大家都在努力,自己更要顽强才行。 到了后院,常胜c阿志c春生c宁夏c耿家辉他们都到了,大家抱拳相互行礼后开始诵读武训。杜玉清尤其凝神专注。 敬天爱仁,尊老孝亲。崇圣希贤,诚德谨行。 尊法守约,忠信尽命。笃行诚实,慎终如始。 在上不骄,在下不媚。制节谨度,容行有思。 强身健体,治本于心。百炼成钢,博学求精。 自强不息,谦和省躬,济弱扶倾,中庸和平。” 天色渐亮,练了几趟拳后,杜玉清身上微微出了些汗,人变得清爽通透,此时她已完全抛开了纷杂的思绪,沉浸在奥秘无穷的武学体验中。 人内心的强大,是基由潜移默化和长期的实践,并在实践中不断磨练,百折不挠才能变得坚定和强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章 发而中节 还没锻炼结束常胜便走了过来,对杜玉清说道:“小姐,是时候了,您准备准备。已经派人到西门和北门都守着了,一有消息便会回来报信。老爷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些备用的东西,给京城的礼也都备下了。预备了两匹马和一辆马车,都已经待命在院子里了。”杜玉清注意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想必是一夜没睡,于是说:“辛苦你了,常叔!您回去休息一会,什么事招呼一声让秋实他们去做吧。” 常胜摇摇头,说:“回去也睡不着,我还要安排人马上去福建。倒是小姐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待会可能说走就要走的。” 杜玉清点点头,也没有再劝说常胜,她理解常胜此刻的心情。回头看到一直在留意这边动静的阿志,朝他招了招手,阿志飞奔而来,这个年龄的孩子本身阳气重,加上他练武更是气血旺盛,脸上红扑扑的都是汗,连头发上都有些晶莹的水珠子。杜玉清用干帕子擦了擦他的脸,又为他抹去发上的汗珠儿,说道:“阿志,今天或者明天我要陪着父亲进京,”看到阿志睁大了眼睛,便把情况简略地说了一遍,阿志点点头,清澈的眼睛里原本的稚气天真已经带了许多的沉重,杜玉清心里有些难过,摸了摸他的头,叮嘱道:“阿志,父亲不在,你就是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万事多动脑筋,多听听常叔的意见。” 阿志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气,他却倔强地忍住了,握着拳头对杜玉清说:“大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变得强大,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家。” 杜玉清赞许地点点头,说:“你一定行的!”回头对春生说:“交给你了。”春生说:“大小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少爷。” 杜玉清朝着在场的其他人点头示意,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宁夏跟在了后面。后院的人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了院子,便继续认真练拳。 杜玉清梳洗更衣后先到母亲房间,一是要向母亲问安,二就是要辞行了。 看到杜玉清过来,门口的丫鬟招呼了一声,“大小姐来了。”随即为她掀起厚厚的帘子,杜三夫人一副刚醒来的样子,披着小袄倚靠在床头,面色有些苍白。柳嬷嬷站在边上,为她打水擦脸。 杜玉清给母亲行过礼后,坐到床前,问道:“母亲身子可觉得好些了,可曾找大夫瞧过了?” 杜三夫人伸出手来,握住杜玉清手,她的手可能是因为刚擦拭过,湿润而微有些凉意,说道:“没有什么事,你看我这一不舒服,家里的事情又要交给你来打理了。” 杜玉清说:“母亲说哪里的话,这些本都是我应该做的。”母亲的话客气,她的回答恭敬而无心,杜玉清都听出自己话语里的不在意。她与母亲的关系虽然起起伏伏,但总得比较疏远,没有正常母女之间的融洽,更没有阿眉和母亲之间的亲昵。杜玉清小时候对此难受过,曾经在受到委屈时幻想过倚在母亲膝头撒娇的情景,不知为什么这股气跑到母亲跟前就泄了。如今看到母亲并不热情的目光,她的心里已经很平静了。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已经问清了父亲的案子,大致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今天可能要陪着父亲进京,特来向母亲辞行。女儿不能在身边尽孝,母亲请多保重。”说罢,退后一步跪下给杜三夫人磕了一个头。 杜三夫人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只是探起身来伸手虚扶了一把,柔声说道:“又要让阿杏受苦了。” 杜玉清又行了一个礼,退出了房间,心里多少有些委屈。换做是一般的母亲在知道自己女儿要陪着获罪的丈夫千里奔波的时候,总要鼓励或者示爱一下吧,母亲倒好,好像她不过是上趟街市般平淡轻松,难道自己就这么不招母亲待见吗?尽管习惯了,杜玉清还是仍是忍不住地伤心,出门后长吁了一口气,想把自己心中郁闷不平的浊气呼出体外。 平复心情之后,对身后送出门来的柳嬷嬷诚心诚意地说:“母亲劳烦嬷嬷多照顾了,家中诸事也要嬷嬷多关照了。”对这个通情达理的柳嬷嬷,杜玉清十分尊重。 柳嬷嬷的眼睛里流露出歉疚的神情,对于夫人和大小姐的关系,她这个陪嫁过来的奶娘最是了然于心的。夫人嫁过来不久就怀上了孩子,全家上下无不欢喜,夫人则寄予了满怀的希望,希望这第一胎是个健康的男孩。刚开始孕吐的厉害,老人们都说这是怀男孩的迹象,夫人高兴得每天烧香拜佛,抄经许愿。显怀时夫人的肚子尖尖的,又给左邻右舍的人言之凿凿地说:这个肯定是男孩,错不了。夫人更是欢欣鼓舞,准备的所有衣裳鞋子都是男孩的。结果生下来却是一个女孩,让夫人十分失望,狠哭了一场,头三天连看都没有看阿杏一眼,后来是老夫人看不过去抱到身边养了一段时间。三年后夫人又生了阿眉,虽然还是女孩,却因为羸弱不堪反而得到了夫人的全心照顾,于是更忽略了长女,阿杏又给放到了老夫人身边,一直到阿志出生后才回到三房。回来后阿杏就和夫人彻底生分了,对自己的亲娘远没有对祖母亲。可这能怪谁呢? 柳嬷嬷劝过夫人几次应该改善彼此的关系,夫人也曾试图对阿杏亲热些,但最后还是做不出来,柳嬷嬷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坚强地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小姐,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本来要过些时候才能说的,现在索性先告诉你,免得你误会。我看夫人十有是有喜了,原本她身体就不好又恰逢这个时候,夫人的精神难免不济,你要多体谅。” 杜玉清睁大眼睛,紧张地说道:“真的?可曾请大夫诊断过?” 柳嬷嬷很开心地笑了,说道:“这时还早,还看不出来呢,通常要三个月后才能告诉别人,以免惊了胎气呢。” “这,这,这如何是好,我该做什么?” 柳嬷嬷温和地说:“现在倒不要做什么,注意饮食,保持心情舒畅就好。夫人这个性子在这个时候未免不是好事。” 杜玉清听懂了柳嬷嬷的意思,心里为自己对母亲的不满而感到羞愧。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儿女和父母意见不合时,应该委婉建议,如果父母还是坚持,做儿女要充分尊重父母的决定,不能心生怨怼。如今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自己委屈,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艰辛。母亲性格温柔,她不会做出发奋图强承担起家庭责任的事情来,可她现在的视而不见地躲避现实未必不是一种自我保护,是为保护自己腹中胎儿的母亲本能。自己却以为母亲软弱c偏爱,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因为索要母亲的怜爱不得便而心生怨憎,真是小人之心也哉! 每个人的命是不能选,每个人的情感也不能勉强,母亲对自己不如阿眉亲昵怎么啦?还有,她的温柔未必就是一种软弱。想想,她在家中不是充分获得了父亲的尊敬和上下的爱戴了吗?背后自有它更深刻的道理。自己怎能以一己之私妄加评判呢。曲则全,枉则直,还是自己了偏狭了。 杜玉清刚想再对柳嬷嬷说些什么,宁夏匆忙跑来说道:“大小姐,已经探得老爷他们刚从西门出发了,常管家让我来知会你一声,得马上走了。” 杜玉清点点头,说:“你去告诉常叔说我就来。”转身又对柳嬷嬷说:“现在时间匆忙,有些话一下无法说清楚,请嬷嬷方便的时候告诉母亲:过去种种是我的不是,不敢请母亲原谅。但请母亲千万保重身体,待我们一家团聚时,再来领罪,承欢膝下。” 说罢,敛身施礼转身而去。没有看到背后的柳嬷嬷感动得热泪盈眶。 回到房间,飞快地换上准备好的男装,踏上男子皂靴,给自己脸上又抹了一些香灰遮掩。上次在邓府给自己抹的墨汁反差太大,在写字露出不小心露出了皓腕让邓大人就有些疑虑,好在当时天色暗,没有露出更多的破绽。以后一段时间都要在白天和人相处更得小心从事。她昨天试过几种材料,最后选择了香灰,既能遮盖肌肤的莹白,也让她稍感自然。 采薇c采苓在旁帮忙,梳头的梳头,帮忙拿行李的拿行李,房间里鸦雀无声。杜玉清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情意。门口噔噔噔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帘子掀开,是阿眉那明丽清媚的脸,“姐姐姐姐,要走了?” 杜玉清嘴角噙着笑,想说:是啊,要走了,家里要托付给你了。不过这话昨天已经说过了,想说:照顾好母亲和弟弟。这句话昨天也说过了,还要说什么呢?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好像什么话都说过了。她看见阿眉就这么站在门槛边上,仿佛无力再向前迈进一步,如秋水一般皎洁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c紧张c不安和惶惑。杜玉清一时口干舌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快步走向妹妹,双臂张开,一下把妹妹拥抱入怀,泪如雨下。妹妹的身躯是那样娇小柔嫩,杜玉清轻易地就可以把她举起来,她也这样做了,眼中含泪笑着说:“我走了,不要想我哦。” 阿眉也笑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闪烁,用力地点点头,应承道:“嗯!知道了!” 杜玉清又刮了一下阿眉的鼻子,说:“从上到下,你也就鼻子长得比我漂亮了。” 阿眉娇美地笑着说:“是,是,您是国色天香,我是小家碧玉。行了吧。” 杜玉清挥了挥手说:“那是!给你一点时间,下次赶超我哈。”说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阿眉目送着姐姐挺直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院子c转而消失,心中既空落落的又沉甸甸。姐姐走了,这个家现在是自己最大了,自己能行吗?转头看见背后四个丫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她噗呲地笑了起来说:“看着我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不行也得行!她对自己说,自己一定会坚强起来。 杜玉清走到垂花门时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子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朱熹注释说:“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都是在说喜怒哀乐乃是人的正常情感,但也要适度地控制,压抑或者过度发泄都不合适。就如医家所说,不发则气郁,过度则气散。这是读书人必须学习的基本修为。 这方面读书人有个榜样,就是折屐的谢安。晋书谢安传记载:“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棊,看书既竟,便摄放牀上,了无喜色,棊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谢安看到侄子谢玄以弱胜强,大败敌军於淝水的捷报后,喜怒不形于色继续下棋。客人问起方才淡淡地说:己方胜了。只是最后通过他下完棋后跨过门槛时屐齿折断他却没有察觉这一点上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来。士大夫以此盛赞谢安的处变不惊c泰然自若的大家风范。实际上谢安看到这关乎西晋命运的胜利的消息时心里并不是真正的波澜不惊,而是强自镇定,调和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照旧行事。正符合“发而皆中节”的中庸之道,所以赢得了世人的称颂。 门口停着两匹马和一辆马车。马车夫老梁正在拉紧皮带,再一次检查肩套和车轭,常胜和宁夏一人拉着一匹马,常胜正交代着宁夏什么。 两人仿佛感应到什么,不约而同地转向看向杜玉清。只见杜玉清身穿缎面灰色棉袍,脚蹬黑色皂靴,腰配短剑,目光清澈沉静,步伐从容,活脱脱一位玉面公子形象。 常胜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大小姐本来身量就高,加上有些宽松的棉袍很好地遮掩了她的身姿,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坦然自信,不像一般女子似的卑怯羞涩,躲闪回避着别人的目光。只这点别人就不会轻易地猜测到她会是个女子。 殊不知,杜玉清的胸部和腰上都缠着长长的布带,可能是这两年练武时的正确练气,她感觉自己气血越发充盈起来,不仅肌肤变得更加晶莹剔透,连身体也起了立体的变化,胸部饱满,胳膊和腿脚浑圆,可奇怪的是腰肢却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纤细,让她整个人越发显得苗条而轻盈。她要不缠上布条,很容易就被人给看出来。 这布带勒得紧,让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紧张也让她警戒,她如今是男子,要处处小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随行上路 常胜接过杜玉清手中拿着的小包袱,把它系在鞍子上,杜玉清已经多次和长辈们出过门知道最紧要之物要随身而带,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和一些散银,是在路上用的。常胜从手袖里掏出一个朴素的荷包递给她说:“这里是一千两金子,原本是年节孝敬祖老爷的,万一路上有需要不妨先拿来用。” 杜玉清微微地点点头,把荷包放进自己的袖袋,穷家富路,还要打点这些锦衣卫,这银子少不了。她原本袖袋里就有二百两金子,原来她身边存有更多,前阶段在苏州买地花去了许多,手上就只剩下这二百两了。自从发生叶家企图猎取“凤羽”工坊那件事后,杜玉清就养成了存储金子的习惯,但钱干放着就是个死物,所以在储备一部分的同时还要想法让一部分变活起来。她去年托蒋大嫂子在临安买了一些地,今天又托秦夫人在苏州买地,准备狡兔三窟。手上的钱也就花花地流出去了。 杜玉清无比庆幸自己能够从商这件事,父亲这次的获罪更坚定了她走这条路的决心。杜渊之的年奉不过一百多两,加上地方官员一些“火耗”收入,整年的收入都不到二百两。杜玉清不知道原来家里是怎么过的,只知道杜家的生活一贯俭朴,在京城时还不觉得,到了杭州比较了自家和父亲同僚家的生活才发现差距是如此巨大,也许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杜玉清后来才会想到要经商,想挣些钱让家里人过得活泛一些。但最初她并没有看清自己心底最深层的意思,对成衣铺的生意不十分上心,同婉娘他们谈份子时都抱着随意的态度,谈到银子时更是羞羞答答的,一直到成衣铺出事自己挺身而出,她才发现经商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中的奥秘无穷不亚于她在武学上的探索,而且二者可以相互印证,她因此爱上了这行业。后来她渐渐发现钱是好东西,不仅可以可以作为衡量事物的尺度,还能帮助人,做许多有意义的事。现在她有两所学堂,普照和榕园,每个学堂都已经有了一百多个孩子,除了免费让工坊的子弟就读外,还低价接受附近的孩子,遇上家贫却有天资的孩子束脩就酌情减免,这为她赢得了许多赞誉。杜玉清本来还考虑明年要为先生建一个书院,让先生能够教育更多的辛辛学子,看样子不知要延迟到什么时候了。 杜玉清抬头看看天,今天天气很好,虽然空气清冽,但难得有太阳,天空呈现出澄澈的淡蓝色。杜玉清接过缰绳,问:“常叔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有什么了,吃的用的都在车上,老梁是个稳妥的人,你可以放心使用。你自己凡事小心,但也不用太委屈自己,做错了也没有什么,家里可以帮你找补回来。” 杜玉清哂笑,常叔和她说话的口气竟然和她对阿眉说的是一样的。“好的,常叔,你放心。那我们走了。”杜玉清翻身上马,给常胜拱了拱手,轻轻拍了一下马颈,催马而去。 常胜站在门口,目送三人远去心里五味杂陈。大小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像小子一样调皮撒野,老爷待她就如少爷一般,让她练功读书还允许她经商,把她培养成一个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是头一次出远门承担这么大责任,怎么能叫他放心?可是他没有选择,大小姐说得对,这里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时也,势也。看到大小姐目光平静,态度轻松自然仿佛不过是去郊外游玩一般,他又是释然又是担忧。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心情沉重地回到院子。 其实尽管杜玉清外表轻松,内心还有些紧张的,因为她并不熟悉骑马。也许是她的泰然自若让常叔和宁夏一点都没有怀疑,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她不会骑马的事情,这方面连问都没有问她。好在这中原马身子不高,她刚才稍微拎腰跃起就跨上了,没有露出破绽来。 说到骑马,她小时候和兄弟们一起混得时候就尝试过一回,那次是他们偷跑到祖父辖下的马场,大哥没有一点儿害羞对着看马场的校尉报了祖父的名号,大言不惭地撒谎说是祖父让他们来骑马的。校尉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听了大哥的话果真让人给他们每人牵来了一匹马,兄弟们看着那一匹匹马过来,兴奋得互相使眼色,还没听完校尉关于骑马的要领,男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扬鞭撒着欢跑远了,校尉无奈,只能连忙叫了一个小兵骑着马追上去,场上只留下胆战心惊地坐在马上的杜玉清。 杜玉清那时顾不上羡慕男孩们天生的胆大,她正对着胯下喷着响鼻的这个活物恐慌着呢,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蹦起来,把她摔下去,她可怎么办呀?她着实吓的都快哭了。 校尉走过来笑着说:“别怕!马你别看这么高大,性子就像三岁的孩子,你怕三岁的孩子吗?”杜玉清想想家中三岁的弟弟,一笑起来就裂开大嘴露出细白的乳牙,嘴角流出亮晶晶的口水的样子,摇了摇头。 “对喽,三岁的孩子是不是你对他笑,他就对你笑?你给他糖吃,他就听你的话?马也是这样,你对它好不好,它都是知道的。你放松,它也放松;你紧张,它也紧张。它做的好,像这样拍拍它,”校尉老兵伸手拍了拍马颈侧部,“表示你喜欢它,还可以用手摸它的颈上喉头部,它做的不好,你就用腿夹着它,或者用马镫轻轻碰触它的肚子,它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下次就不会了,好不好玩?” 杜玉清点点头,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学着老兵的样子用手抚摸马的颈上喉头部分,马抬起蹄子原地踏了两步,好像表示很满意的样子。老兵和蔼地笑了,接着说:“你看,它知道你喜欢它,后面就会听你的话了。骑马的时候,要握紧马缰,它们是你传递给马左右快慢的指令。脚的前半部踩着蹬,不能踩死。上身直立坐稳马鞍。跑动起来后,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似坐非坐,身体放松跟随着马的跑动节奏。” 那是一次让她印象深刻的经历,后来虽然没有机会再去骑马了,但老兵的教诲她一直铭记在心,如今想来正如父亲所说:万法归一,骑马的方法不也是练功的法门吗? “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 世界纷繁复杂容易使人迷惘,物是人非起起落落让人难以琢磨,其实细究之下其中不乏简单而深刻的道理。道家说:万物无不有道。佛家说:只要心静,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世界如此奇妙,诚意正心c格物致知,再到修齐治平是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有了这点认知和经验她虽然有些紧张,倒也不怵。借着城里的路人多不能跑起来,杜玉清也就放松心情,利用这段路程慢慢熟悉和适应着这马的节奏。 这匹是河曲马,躯干呈现枣红色,鬃毛c尾巴和四脚却又是黑色,马头长,颈部宽厚,眼睛半敛着,左右晃动着一步一趋往前走。杜玉清抛开自己,进入全心的感知中,慢慢地她感觉她和这匹马融为一体,马就是她,她就是马。马轻快地迈着步伐,犹如她在田野惬意地散步。神奇的,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这匹马温顺c沉稳的性情。 杜玉清突然有所醒悟,常胜并非没有想过她是否熟悉骑马,而是特地为她挑选了一匹体型健壮而性情温和的良马啊!杜玉清再一次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惭愧。 出了杭州城西门,杜玉清一行开始策马小跑。这个时候内河大都结冰无法行船,只能选走陆路了。往京城的大路就这么一条,不怕追不上。刚才复杂打探消息的家丁回来报告说押解杜渊之的一共有四个人,其中只有一位百户和一位小旗两人骑马,另外两位缇骑步行,他们的速度快不了。但杜玉清内心如焚,希望早一点见到父亲。 果然,出城不到十里杜玉清远远就看见了父亲。从背后看去,被剥去官服的父亲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外罩小袄,脚上仍穿着双云头靴,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身上没有受过刑的痕迹。他的双手前拢,应该是手上绑着绳子,可能是因为还未被定罪,他的脖子上并未戴着枷具。只见他含胸拔背,松肩坠肘,步如猫行,仿佛闲庭信步一般。 杜渊之的身后踢踢踏踏跟着两位缇骑,腰上都别着大刀。后面还有两位骑着马穿着圆领甲冠服的校官。其中一位就是杜玉清认识的程羲和了。 杜玉清勒住缰绳,停下了脚步。宁夏跟上来,不解地看着她。杜玉清抿着嘴目视前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无比激荡,这一刻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焦躁c软弱和害怕。锦衣卫的凶残恶名昭彰,她心里多少有些害怕,更有自己不能胜任的担忧。 这一刻,她紧张得唇干舌燥。 这一刻,她甚至有回头的冲动。 然而她没有退路。她必须担负起保护父亲的责任。杜玉清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焦虑和恐惧的情绪在身体里的流动,接纳自己的软弱,正视它c接纳它,慰藉它。 然后睁开眼睛,情绪已然放下,止水澄波,万象斯鉴。 于是杜玉清策马上前,追上程羲和,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可是北镇抚司百户程羲和大人?” 杜玉清和常胜讨论过要怎样才能获得锦衣卫的允许和他们一路随行。常胜说按规定押解官员是不允许家人陪伴的,担心他们为官员传递消息。但法不外人情,遇到通情达理的差官,或者有的差官收了家属的银子很多都会默许,但那是一般的官差,听说锦衣卫会苛责许多。杜玉清想了想决定坦诚行事,她相信程羲和是正人君子,这也是她有信心保护好父亲的原因之一。她原来虽然没有深入接触过程羲和,又一年多没见,但对他还是有个基本的判断。这次见到程羲和,杜玉清觉得他变了许多,越发不爱说话,连眼神都阴沉了许多。但杜玉清相信他还是个正直端方的君子,如果据实以高反而会获得他的同情和谅解。至于塞钱,则完全被她否定了,对于这样的人贿赂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一定会适得其反。 程羲和早已听到背后向自己奔过来的马蹄声,虽然不认为这刚离开杭州城的朗朗乾坤会有什么宵小这么不开眼,但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扭头一看来到身侧的是一位满脸含笑,身穿锦袍的清俊公子,面上和杜渊之有几分肖像,心里就有了计较。素来锦衣卫办案,一般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给自己惹祸上身。对方既然知道他们的来路还敢追过来,大抵和他们押解上京的这位有关系了。于是冷冰冰地答道:“正是,请问有何贵干?” “在下杜文清,家父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名讳杜刚尧。刚好准备回京过年,想同大人们一路做个伴,不知方便否?” 程羲和冷冷地注视着杜玉清,没有说话。杜玉清会面之前给自己设计的角色是个被溺爱长大,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他油盐不进,脸皮厚得和城墙一般,所以这会儿正涎着脸儿笑着面对着程羲和如刀剑一般锋利审视的目光,丝毫不怯。 杜渊之听到了马蹄声,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回头一看果真是一身男子装扮的阿杏正在和程羲和攀谈,嘴里不由地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呢喃:“阿杏?” 杜玉清明亮的眼睛不加掩饰地往父亲看去,毫不顾忌地冲着杜渊之作揖,高声地叫道:“叔父,小侄先跟程大人攀攀交情,等会再给您见礼哈。”那不谙世故又依据身份大大咧咧的模样十足一副纨绔子弟相。 杜渊之有些哭笑不得,阿杏这样嬉皮笑脸c厚颜无耻的哪还有往日闺阁女子的矜持端庄。他又十分难过。这可是他娇生惯养的女儿,如今却为了他抛头露面低声下气,他心疼得都要抽搐起来了。 杜玉清却满不在乎,只要能救父亲,别说扮油滑的公子哥儿,就是扮乞丐她也不在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约法三章 杜玉清经商后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陶朱公范蠡救子的事情,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当年,范蠡离开勾践后几经辗转,在陶地定居下来。陶地四通八达,是理想的经商之地。范蠡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夏则资皮,冬则资绢,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很快就成为了大富翁,被誉为“陶朱公”。 陶朱公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在楚国做生意时杀了人,被囚禁在监狱里。范蠡年老体迈,想派他的小儿子去救人。大儿子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吃苦耐劳,精明强干,但范蠡却想安排从小好逸恶劳的小儿子前去,大儿子伤心地想要去自杀,他说:“家中的长子应该协助父亲掌管家务,如今二弟犯事,父亲不派我去却派年幼的弟弟前去,这一定是我不孝顺不中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范蠡的妻子也来劝说:“小儿子前去未必成事,不让大儿子去,不然我们就会失去两个儿子。”范蠡没有办法,把事情交给了大儿子,临走给了他一千两黄金,交代他去找自己的朋友庄生,还吩咐大儿子说“到达楚国,直接到庄生家把黄金送给他,什么也不要问。” 大儿子到了庄生家,发现庄生住在穷街陋巷,生活穷困潦倒。他遵照叮嘱把书信和千两黄金交给了庄生。庄生看后对他说:“你马上离开这儿,千万不要滞留,即使你弟弟放出来了,你也不要问其中的原委。” 庄生虽然生活贫困,却是当时有大学家,并且以廉洁正直闻名于世,很受楚国上下百姓c贵族大臣以及楚王尊重。陶朱公送来的黄金,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而是想事成之后归还,以保全自己的清誉。可是范蠡的大儿子不明就里,以为送钱给这样的人是毫无作用。 庄生当天晚上就入宫面见楚王,对他说:“根据我最近观察,星象对楚国不利,应该实行仁政造福百姓,大赦天下才能避祸。”楚王应允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陶朱公的大儿子心想,既然楚王准备大赦,弟弟自然应当放出,那么一千两黄金不是白送了吗?于是他又来到庄生家要黄金。 庄生见到长子,大惊说:“你怎么还没有离开?”长子十分不客气地说:“当初是为了弟弟的事情留下来,现在大赦天下,弟弟的罪会自动赦免了,所以特来向先生辞行!”庄生这下明白他的意思,往里面一指说:“钱都在里面,你自己拿走吧。”长子拿回财物,心下窃喜。 庄生被范蠡大儿子的行为激怒了,他又入宫晋见楚王说:“臣听人们说,陶地富人朱公的儿子杀人被囚禁在监狱,他家里人拿出许多金钱贿赂大王左右侍臣,所以大王不是体恤楚国百姓而实行大赦,而是因为朱公儿子的缘故。”楚王勃然大怒道:“寡人怎么会因朱公儿子的缘故而施舍恩惠呢?”他命令立即处死朱公的儿子,第二天才下令大赦。 陶朱公的大儿子携带弟弟的尸体回到家。家人里都很悲伤,陶朱公则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他必定救不活弟弟,反会把他更快地送上断头台。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舍不得花钱。他从小跟我一道吃苦,知道生计艰难,在财物上就很吝啬小气。至于小儿子,生下来就已是富裕环境,只知道坐好车乘良马,哪里知道财产得之不易。所以我派他去,就是考虑他会舍得钱财。而大儿子舍不得钱财,最后必然会杀死了弟弟,我本就等着丧车的到来,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是我犯了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错误啊。” 杜玉清当时听了非常感慨,所谓好人能够为了义气不顾法令去救人,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去杀人。还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一人不可用,只是要用到对的地方。用不对,优点便成为缺点,甚至成为挖自己墙角的工具用的对,废物也能变成宝贝。她由此对范斯远的放逸轻狂有了更多的谅解。范斯远去年春节没有回家,他的长兄范斯钦节后过来看他,杜玉清于是见到了这位和范斯远相比实在是稳重老实的范大哥,理解了范斯远和他大哥性情迥异背后的深层原因。 世代大家中一般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出生后给寄予了厚望,灌输了许多的家庭责任感,因而容易成为老成持重的人。而幼子责任少,资源也少,因而对他们多有放松和溺爱,就容易把他们养成不谙世事,放荡轻狂的性子。这也是杜玉清给自己设定这个形象的考虑。 杜玉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冰冷的眼神,继续笑嘻嘻地他说道:“我和二哥一起本来说好一起回京城的,我还想再去苏州玩玩,我二哥不让,哼!我偏偷跑了去。嘿!程大人你不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次才算是全见识了。苏州那个富庶那个漂亮,苏州女子那个温柔委婉,那个味道在杭州也是很难见到的。二哥生我的气,竟然不等我就先回京城了,我回去后一定要禀明祖父,办他个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噢,不对,好像没有这么严重,总之要治他没有兄友弟恭啦。我久仰程大人英名,我们就搭个伴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听说啊,越到年关这路上的盗贼越多,在下要借各位官爷的身份行行胆气。不过,我好歹也练过一些功夫,这个也不是吃饭的家伙。”说罢,抽出腰间的短剑亮了亮。但他好像缺乏锻炼,连个抽剑的动作都做得磕磕绊绊,纯粹就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家伙,在京城大名鼎鼎的指挥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怪不得他们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 程羲和有些忍俊不禁,极力压制着才把自己嘴角的笑意给强忍住了。他对杜家的意图有些看不透了,用他来照顾杜渊之吗,这家伙好像难堪大任没有这个打算吗,这个纨绔子弟出现的又太过巧合了。真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他为难,他既同情杜渊之的境遇,但他又有自己职责。显然对方比他想象的更皮厚更有韧性,见程羲和没应承他,转身朝程羲和身边另一位骑马的锦衣卫小旗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名讳?” “不敢称大人,在下王虎彪。” 王虎彪是位三十多岁的瘦干汉子人,在锦衣卫已经干了十多年,虽然锦衣卫在外威风凛凛,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互相倾轧,他因为没有背景到现在才混到小旗的位置,早已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台,这位公子哥儿连程羲和的底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自然更不用说了,人家多问一句那是客气,于是也谦和地回答了。 “啊,王大叔,久仰久仰,一路上还请多照应了。”他倒从善如流,改口改得顺溜。“还有这两位缇骑大哥,一路上要承蒙关照了。回京后请几位,什么凤仙楼,什么惠泉楼我随便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 程羲和不乐意了,哼了一声,“谁答应你了?”他倒大方,一下狮子大张口,京城这两家最贵的酒楼的名字张口就来。这不是贿赂吗? 杜文清急了,叫道:“哎呀,程大人,我的程大哥欸,我知道您的顾忌。但您想想我祖父c我父亲什么人,我会敢做出什么轻举妄动让您为难的事情来吗?你就换个想法,当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说话,成不成?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还能管我们是不是一道走呢。再说了,马上就要年节了,各位大哥这样走下去要多久才能到京城?您说各位大哥一年到头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年能够团团圆圆吃口全家饭吗?我们结伴而行,两位缇骑大哥还可以坐我们的马车,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程羲和给杜文清鼓噪得头都疼起来了。但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缇骑按规定出公差是没有配马的资格,但从来是上有规定下有变通,他们很少有徒步的时候,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只要不要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案子要办得顺顺利利,下属要卖力才行。下属要卖力,就得厚待他们,不能落了埋怨。程羲和来了锦衣卫一年多,其中的黑暗肮脏的勾当见多了,他不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但做事尽量凭着良心,从来不屑于为了表功用什么龌蹉手段去构陷,也不愿意用屈打成招逼人就范。可没有功,也就没有了犒赏,跟着他的弟兄也跟着委屈了。他虽然在下属面前有个讲义气的好名声,但他也顾忌,知人知面不知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他这两年见多了。他做出为难的态度,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把大家给绑在一块。他看了看身边的王虎彪。王虎彪倒也通透,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程羲和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时对大家都不错,自然要给他台阶下,况且这对他们都有益处,于是说道:“往常出来办案,除了皇上钦点的案犯,倒是可以行个方便。” 程羲和听懂了他的话,意思是杜渊之不是重犯可以网开一面。他这次参与这次所谓的大臣诽谤朝廷案调查心里很不好受,前面戴铣死了才刚一年,又要抓范书阳等人,还给安了一个什么诽谤朝廷罪,这是明显是刘瑾为自己扬名立威明火执仗了。范书阳为官刚正不阿,在文臣中素有声誉,这次就是因为对刘瑾任命的人提出了批评,被上纲上线成为了大罪,甚至要调查所谓范案同党,这样要赶尽杀绝啊。实际上他们在范书阳家并没有抄到什么有力证据,有几位官员在给范书阳的信中确有议论朝廷之事,但杜渊之只有几首应酬之作,不能属于同党之列。但上面还是要求他到杭州来调查并把他押解进京。在职责上他不得不按命令办事,但在内心中他十分痛苦,他去年和表哥郭诚宇来杭州游玩时,拜见过杜渊之,当时他们相谈甚欢,他由衷敬佩他的为人和学问。这次抓到杜渊之后,杜渊之的态度一直不急不躁,在审问时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始终态度温和平静,回答简洁明了,体现了超常的素质。对他有礼而疏远,没有流露出半分认识他的熟稔来。其余时间杜渊之俱是安静地在打坐,或正襟危坐,或盘腿跌坐,无不挺直脊背,泰然自若。 去年的时候他就对杜渊之的武功充满了好奇,这次他还是没有看出究竟来,他在外表上他实在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精神却无不强大。师傅说过:“世上绝顶高手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安静时静心敛气,爆发时不可捉摸,进之则长,退之则促,内外相合,所向无敌。”杜渊之出生军武世家,没道理不会武艺,可是他会是师傅说的高手吗? 走在前面的两位缇骑一直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他们以前出来办案哪次不是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罪犯家属舔着脸过来说好话让他们手下求情,银锭一个个巴结着塞过来,还唯恐他们不收。嘿!自从跟了这位百户之后好运就到头了,不仅平时的油水都没有了还处处受到排挤,把这倒霉的年节办案的差使都交给他们。可这位爷还偏偏不自知,一如既往死板。这犯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仅按规定住到当地卫所,还严格限制案犯家属接近他们,少了多少收银子发财的机会。要不是待会允许他们雇马车,平时对他们还公正严明的态度上,他们早就撂挑子跑了。 这下好了,大人竟然答应犯官家属和他们同行,说明程大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一物降一物也有为难的时候,这一路上不仅赶脚钱省了,看这位公子的做派还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过个肥年呢!两位缇骑在宁夏的引导下抬腿就往马车走去。 “站住!程羲和喊道,对着杜玉清和锦衣卫说:“我们得约法三章。一c不允许留犯人和家属单独相处。二c不到吃饭睡觉时候不许打开犯人手上的绳索。三c犯人和家属之间传递的东西一律要检查。四c不许收受犯人及家属东西。你们明白吗!” “明白!遵命!”大家都挺胸答道。 杜文清打蛇随棍上,还巴结道:“程大哥,您放一百个心,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让您为难的。您两位长官正直严明,两位缇骑大哥也是做事稳重的,小弟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那可厉害着呢,人家都说我是火眼金睛。” 程羲和真是无奈,看来这一路上不会寂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约法三章 杜玉清经商后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陶朱公范蠡救子的事情,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当年,范蠡离开勾践后几经辗转,在陶地定居下来。陶地四通八达,是理想的经商之地。范蠡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夏则资皮,冬则资绢,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很快就成为了大富翁,被誉为“陶朱公”。 陶朱公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在楚国做生意时杀了人,被囚禁在监狱里。范蠡年老体迈,想派他的小儿子去救人。大儿子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吃苦耐劳,精明强干,但范蠡却想安排从小好逸恶劳的小儿子前去,大儿子伤心地想要去自杀,他说:“家中的长子应该协助父亲掌管家务,如今二弟犯事,父亲不派我去却派年幼的弟弟前去,这一定是我不孝顺不中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范蠡的妻子也来劝说:“小儿子前去未必成事,不让大儿子去,不然我们就会失去两个儿子。”范蠡没有办法,把事情交给了大儿子,临走给了他一千两黄金,交代他去找自己的朋友庄生,还吩咐大儿子说“到达楚国,直接到庄生家把黄金送给他,什么也不要问。” 大儿子到了庄生家,发现庄生住在穷街陋巷,生活穷困潦倒。他遵照叮嘱把书信和千两黄金交给了庄生。庄生看后对他说:“你马上离开这儿,千万不要滞留,即使你弟弟放出来了,你也不要问其中的原委。” 庄生虽然生活贫困,却是当时有大学家,并且以廉洁正直闻名于世,很受楚国上下百姓c贵族大臣以及楚王尊重。陶朱公送来的黄金,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而是想事成之后归还,以保全自己的清誉。可是范蠡的大儿子不明就里,以为送钱给这样的人是毫无作用。 庄生当天晚上就入宫面见楚王,对他说:“根据我最近观察,星象对楚国不利,应该实行仁政造福百姓,大赦天下才能避祸。”楚王应允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陶朱公的大儿子心想,既然楚王准备大赦,弟弟自然应当放出,那么一千两黄金不是白送了吗?于是他又来到庄生家要黄金。 庄生见到长子,大惊说:“你怎么还没有离开?”长子十分不客气地说:“当初是为了弟弟的事情留下来,现在大赦天下,弟弟的罪会自动赦免了,所以特来向先生辞行!”庄生这下明白他的意思,往里面一指说:“钱都在里面,你自己拿走吧。”长子拿回财物,心下窃喜。 庄生被范蠡大儿子的行为激怒了,他又入宫晋见楚王说:“臣听人们说,陶地富人朱公的儿子杀人被囚禁在监狱,他家里人拿出许多金钱贿赂大王左右侍臣,所以大王不是体恤楚国百姓而实行大赦,而是因为朱公儿子的缘故。”楚王勃然大怒道:“寡人怎么会因朱公儿子的缘故而施舍恩惠呢?”他命令立即处死朱公的儿子,第二天才下令大赦。 陶朱公的大儿子携带弟弟的尸体回到家。家人里都很悲伤,陶朱公则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他必定救不活弟弟,反会把他更快地送上断头台。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舍不得花钱。他从小跟我一道吃苦,知道生计艰难,在财物上就很吝啬小气。至于小儿子,生下来就已是富裕环境,只知道坐好车乘良马,哪里知道财产得之不易。所以我派他去,就是考虑他会舍得钱财。而大儿子舍不得钱财,最后必然会杀死了弟弟,我本就等着丧车的到来,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是我犯了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错误啊。” 杜玉清当时听了非常感慨,所谓好人能够为了义气不顾法令去救人,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去杀人。还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一人不可用,只是要用到对的地方。用不对,优点便成为缺点,甚至成为挖自己墙角的工具用的对,废物也能变成宝贝。她由此对范斯远的放逸轻狂有了更多的谅解。范斯远去年春节没有回家,他的长兄范斯钦节后过来看他,杜玉清于是见到了这位和范斯远相比实在是稳重老实的范大哥,理解了范斯远和他大哥性情迥异背后的深层原因。 世代大家中一般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出生后给寄予了厚望,灌输了许多的家庭责任感,因而容易成为老成持重的人。而幼子责任少,资源也少,因而对他们多有放松和溺爱,就容易把他们养成不谙世事,放荡轻狂的性子。这也是杜玉清给自己设定这个形象的考虑。 杜玉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冰冷的眼神,继续笑嘻嘻地他说道:“我和二哥一起本来说好一起回京城的,我还想再去苏州玩玩,我二哥不让,哼!我偏偷跑了去。嘿!程大人你不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次才算是全见识了。苏州那个富庶那个漂亮,苏州女子那个温柔委婉,那个味道在杭州也是很难见到的。二哥生我的气,竟然不等我就先回京城了,我回去后一定要禀明祖父,办他个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噢,不对,好像没有这么严重,总之要治他没有兄友弟恭啦。我久仰程大人英名,我们就搭个伴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听说啊,越到年关这路上的盗贼越多,在下要借各位官爷的身份行行胆气。不过,我好歹也练过一些功夫,这个也不是吃饭的家伙。”说罢,抽出腰间的短剑亮了亮。但他好像缺乏锻炼,连个抽剑的动作都做得磕磕绊绊,纯粹就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家伙,在京城大名鼎鼎的指挥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怪不得他们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 程羲和有些忍俊不禁,极力压制着才把自己嘴角的笑意给强忍住了。他对杜家的意图有些看不透了,用他来照顾杜渊之吗,这家伙好像难堪大任没有这个打算吗,这个纨绔子弟出现的又太过巧合了。真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他为难,他既同情杜渊之的境遇,但他又有自己职责。显然对方比他想象的更皮厚更有韧性,见程羲和没应承他,转身朝程羲和身边另一位骑马的锦衣卫小旗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名讳?” “不敢称大人,在下王虎彪。” 王虎彪是位三十多岁的瘦干汉子人,在锦衣卫已经干了十多年,虽然锦衣卫在外威风凛凛,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互相倾轧,他因为没有背景到现在才混到小旗的位置,早已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台,这位公子哥儿连程羲和的底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自然更不用说了,人家多问一句那是客气,于是也谦和地回答了。 “啊,王大叔,久仰久仰,一路上还请多照应了。”他倒从善如流,改口改得顺溜。“还有这两位缇骑大哥,一路上要承蒙关照了。回京后请几位,什么凤仙楼,什么惠泉楼我随便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 程羲和不乐意了,哼了一声,“谁答应你了?”他倒大方,一下狮子大张口,京城这两家最贵的酒楼的名字张口就来。这不是贿赂吗? 杜文清急了,叫道:“哎呀,程大人,我的程大哥欸,我知道您的顾忌。但您想想我祖父c我父亲什么人,我会敢做出什么轻举妄动让您为难的事情来吗?你就换个想法,当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说话,成不成?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还能管我们是不是一道走呢。再说了,马上就要年节了,各位大哥这样走下去要多久才能到京城?您说各位大哥一年到头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年能够团团圆圆吃口全家饭吗?我们结伴而行,两位缇骑大哥还可以坐我们的马车,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程羲和给杜文清鼓噪得头都疼起来了。但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缇骑按规定出公差是没有配马的资格,但从来是上有规定下有变通,他们很少有徒步的时候,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只要不要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案子要办得顺顺利利,下属要卖力才行。下属要卖力,就得厚待他们,不能落了埋怨。程羲和来了锦衣卫一年多,其中的黑暗肮脏的勾当见多了,他不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但做事尽量凭着良心,从来不屑于为了表功用什么龌蹉手段去构陷,也不愿意用屈打成招逼人就范。可没有功,也就没有了犒赏,跟着他的弟兄也跟着委屈了。他虽然在下属面前有个讲义气的好名声,但他也顾忌,知人知面不知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他这两年见多了。他做出为难的态度,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把大家给绑在一块。他看了看身边的王虎彪。王虎彪倒也通透,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程羲和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时对大家都不错,自然要给他台阶下,况且这对他们都有益处,于是说道:“往常出来办案,除了皇上钦点的案犯,倒是可以行个方便。” 程羲和听懂了他的话,意思是杜渊之不是重犯可以网开一面。他这次参与这次所谓的大臣诽谤朝廷案调查心里很不好受,前面戴铣死了才刚一年,又要抓范书阳等人,还给安了一个什么诽谤朝廷罪,这是明显是刘瑾为自己扬名立威明火执仗了。范书阳为官刚正不阿,在文臣中素有声誉,这次就是因为对刘瑾任命的人提出了批评,被上纲上线成为了大罪,甚至要调查所谓范案同党,这样要赶尽杀绝啊。实际上他们在范书阳家并没有抄到什么有力证据,有几位官员在给范书阳的信中确有议论朝廷之事,但杜渊之只有几首应酬之作,不能属于同党之列。但上面还是要求他到杭州来调查并把他押解进京。在职责上他不得不按命令办事,但在内心中他十分痛苦,他去年和表哥郭诚宇来杭州游玩时,拜见过杜渊之,当时他们相谈甚欢,他由衷敬佩他的为人和学问。这次抓到杜渊之后,杜渊之的态度一直不急不躁,在审问时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始终态度温和平静,回答简洁明了,体现了超常的素质。对他有礼而疏远,没有流露出半分认识他的熟稔来。其余时间杜渊之俱是安静地在打坐,或正襟危坐,或盘腿跌坐,无不挺直脊背,泰然自若。 去年的时候他就对杜渊之的武功充满了好奇,这次他还是没有看出究竟来,他在外表上他实在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精神却无不强大。师傅说过:“世上绝顶高手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安静时静心敛气,爆发时不可捉摸,进之则长,退之则促,内外相合,所向无敌。”杜渊之出生军武世家,没道理不会武艺,可是他会是师傅说的高手吗? 走在前面的两位缇骑一直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他们以前出来办案哪次不是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罪犯家属舔着脸过来说好话让他们手下求情,银锭一个个巴结着塞过来,还唯恐他们不收。嘿!自从跟了这位百户之后好运就到头了,不仅平时的油水都没有了还处处受到排挤,把这倒霉的年节办案的差使都交给他们。可这位爷还偏偏不自知,一如既往死板。这犯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仅按规定住到当地卫所,还严格限制案犯家属接近他们,少了多少收银子发财的机会。要不是待会允许他们雇马车,平时对他们还公正严明的态度上,他们早就撂挑子跑了。 这下好了,大人竟然答应犯官家属和他们同行,说明程大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一物降一物也有为难的时候,这一路上不仅赶脚钱省了,看这位公子的做派还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过个肥年呢!两位缇骑在宁夏的引导下抬腿就往马车走去。 “站住!程羲和喊道,对着杜玉清和锦衣卫说:“我们得约法三章。一c不允许留犯人和家属单独相处。二c不到吃饭睡觉时候不许打开犯人手上的绳索。三c犯人和家属之间传递的东西一律要检查。四c不许收受犯人及家属东西。你们明白吗!” “明白!遵命!”大家都挺胸答道。 杜文清打蛇随棍上,还巴结道:“程大哥,您放一百个心,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让您为难的。您两位长官正直严明,两位缇骑大哥也是做事稳重的,小弟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那可厉害着呢,人家都说我是火眼金睛。” 程羲和真是无奈,看来这一路上不会寂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酒的学问 杜玉清下马,走过来给杜渊之作揖行礼,嘻笑地说道:“叔父,回到京城,你可得为我说些好话。嘿,也许不用。只要我和您一起回家,看我二哥他们如何向祖父他们交代,哼!” 杜渊之无奈,知道女儿是向他讨饶,只好给了她一个爆栗后叹息道:“你呀。”他一看见杜玉清出现时他就想骂她一顿,让她立刻回家去,可这孩子一直远远地躲着他,表面上是为了更有诚意地说服程羲和他们因而避嫌,实际上也是不给自己骂她回去的机会,现在已经造成既成事实了,自己拿她无可奈何了才来面对他,这个孩子现在对人心的揣测越发敏感,又胆大妄为真是让人担心。 宁夏把两位缇骑请上了马车,侍候他们在里面坐的舒舒服服的,用身体挡住程羲和的视线,给每人塞了一个小金锭子。小声说道:“对不住两位大人,天寒地冻的让您受累,这给您二位买碗酒喝。这车上略有些挤了,是给各位大人预备了些年节礼,到京城时再交给二位。”两位缇骑哼哼两声就揣进兜里,心里已经乐开花了,是金子啊!这公子手面真不小又上道,这一路上想必能吃香喝辣的,会舒舒服服的。 杜玉清得寸进尺,从马车里拿出棉服颠颠地跑向程羲和,一本正经地他说:“您看,这棉袄请哪位大人给检查一下?”一旁的王虎彪都要喷笑了,他在锦衣卫见过铮铮铁骨,见过卑躬屈膝的,就没有见过这么多心眼且厚脸皮的,他不问:是否可以给犯人添件衣服?而是直接说:请哪位大人给检查一下?把添衣服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很守遵守规矩的人。不知到大人是否意识到其中的陷阱?估计是不行的。这小子心里跟藕眼似的凭地地忒多了,稍不留神就上他的当了。心眼老实的大人玩不过他的。 果然,只见程羲和无语地挥挥手,杜玉清颠颠地跑向马车,把棉袄递给其中一位缇骑。这位黑脸缇骑随便捏了捏衣服的各角又递回给杜玉清。杜玉清接过衣服并没有动,看了杜渊之手上的绳索一眼,敢情!王虎彪这才明白他又把棉袄递给缇骑的意图,缇骑抬头看了看程羲和,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人解开绳索,让杜玉清伺候杜渊之穿上棉袄,又把绳索给重新绑上了。 杜玉清注意到父亲手腕上有几道血痕,有的已经破皮血肉模糊的,绳索还要在旧伤上摩擦,得多疼啊!她心里难过得几乎要涌出泪来,却笑着说:“叔父,您看,这两位缇骑大哥真是好人啊。为了照顾您把这绳子绑得松松的,我再给您上点药,这伤很快就好了。” 两位缇骑这才看向杜渊之手上的绳索,他们按照习惯把杜渊之的手给绑了个结结实实,哪有杜玉清所说的“绑得松松的”,于是不好意思了,等杜玉清上完药再给杜渊之绑上的时候,真的是照顾他给“绑得松松的”,完成自己是好人的形象。 杜渊之给两个缇骑夹在中间位置,一直在闭目养神。只有他们偶尔掀开厚棉帘子时,他才能借机看到后面逶迤跟随的四个骑马人。每次都能看见阿杏嬉皮笑脸地和两位穿着圆领甲的官爷套近乎,天花乱坠说些幼稚可笑的话,杜渊之忍俊不禁了,这时的阿杏就如一匹脱了缰绳的小野马,撒欢地蹦蹦跳跳。如果不是他了解阿杏,他几乎觉得这个阿杏和穿女装时的阿杏是两个人,仿佛她的身体里装着两个灵魂,让她自由地在男孩和女孩的角色穿越,完全不隔膜。 因为他们走的是官道,虽然经过了许多城镇,但因为要赶路,白天只能在城镇的边上歇脚。中午吃饭时杜玉清打发宁夏提前去预备,等到他们到达宁夏在守候的酒馆时,热饭热菜端上来马上就能吃了,让几个人对杜玉清的贴慰感觉舒服极了。而且他在细节上尤其注意,一到酒馆还给预备了热水让他们洗脸擦手,桌上还有一壶烫着的热酒,菜肴未必是最贵的,但有荤有素搭配得当,让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一两样,人人都十分满意。几位官差不论坐车骑马,在这寒冬中都给灌了一肚子的寒风,脚也麻了身体也僵硬了,这时候的一盆热汤,一碗热饭,真是让他们觉得舒坦。 程羲和看了看正在优雅吃饭的杜玉清不禁就纳闷了,他遇到的杜家人都是十分简朴的,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细致讲究的爷啦?其他人可没想这么多,蒙头大嚼,两杯酒下肚更不把杜玉清当外人,称兄道弟,默认做了杜玉清的大哥和大叔。 晚上入住客栈,还是宁夏一手安排的,给程羲和c王虎彪一人一间上房,给杜玉清一间普通房间,其余四人都安排在一间给包下的通铺间,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换上了新被褥,每个房间走进去都是暖融融的——里面有火盆子烧得旺旺的,再喝下一碗热乎乎甜滋滋的姜汤,这时每个人都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才是生活啊! 晚饭就在客栈里解决了。天寒地冻的大家都不愿意动弹。上桌时店家端上温好的黄酒,王虎彪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便觉得寡淡,骂了句:“这黄酒太他娘的没味了。”他好杯中之物,尤其喜欢烧刀子。每天无酒不欢,看着瘦,酒量却不小,可惜到现在他带来的酒都喝完了,只能喝这没味的黄酒了,他十分郁闷。 杜玉清闻言看了一下面前盛酒的碗,又端起来闻了闻,最后微呷了一口,咂咂嘴,叫来掌柜问道:“这酒是三年的吧?” 掌柜的是黑瘦的老头,笑起来满脸皱褶,点头哈腰地应道:“这位公子嘴刁,不瞒您,是三年的。” 杜玉清笑着说:“你怕我们付不起银子吗?把你们最好的十年花雕给送过来,不要其它,就把掌柜你平时喝的端上就行。” 掌柜大吃一惊,也不知道这位少年公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爱喝酒,而且喝的是这店里最好的酒,也不敢多言语,便转身出去端上一个大坛来。酒坛还没有开封,坛口封着一圈黄泥。掌柜哭丧着脸说:“这是最后一坛了,平时一直舍不得打开,还等着过年喝呢。” 杜玉清笑骂道:“你少废话,我们付的银子还不够你再去买几坛来?去,小爷我能喝你的酒是赏你的脸。别啰嗦,快打开!” 王虎彪看到有好酒喝便有些兴奋,说:“这么麻烦干什么,直接敲开就是。”作势要直接用手拍碎酒坛上封着的黄泥。 杜玉清连忙制止,“别介,王叔。不差这会子。好东西得用心等待,万一黄泥掉进了酒中,搅浑了酒滋味,不是让王叔您抱憾吗。”王虎彪抓耳挠腮地坐下,惹得旁边的缇骑张辉嘿嘿地笑,程羲和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松动。 掌柜拿来一把菜刀,从下往上撬起封泥,三下五下,大块大块的黄泥裂开落下,露出坛口上用细麻绳扎紧的褶叶盖子。盖子还没有打开,就闻到了一股甘冽芬芳的醇香,王虎彪深嗅了一口,叫道:“好酒啊。” 杜玉清亲自给每人都舀了一小碗,其余的吩咐掌柜端下去加温。在白瓷粗碗里,花雕呈现幽深的琥珀色,上面隐约还氤氲着一层气雾。杜玉清倒完酒后,先给各位拱手道了一声辛苦,说中午因为赶路没办法多讲究,晚上就请大家放松地吃一顿。她最后说:“这好酒就像识人一样,要慢慢地品。这黄酒别看入口绵软但后劲大,不宜喝快了,不然明天会头疼。”众人听杜玉清说的有道理不由地郑重起来。学着杜玉清端起碗,微呷一口,再呷一口,慢慢地学着品尝起来。 初时味道微苦,但细细咂摸之下,又有一种柔和的甜中带酸的滋味,到后来这滋味在口中蕴运出一种奇特的鲜香,这鲜香柔和温润,顺着咽喉而下,很快地温暖了五脏六腑。 “它娘的,”王虎彪骂了一句粗话,“到今天我才知道以前的酒都白喝了,从来没有喝出这种滋味。”张辉也不由点头称是,络腮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 杜玉清笑道:“这花雕本就是黄酒中的翘楚,这十年的花雕自然又非比寻常。待会温热的酒上来,你们再好好体会一下,黄酒以大米c黍米为原料,又是通过酿造方式做出来的,喝了对身体有益,不仅能温煦五脏,还能舒筋活血。不要喝得太过就行。” 程羲和一碗酒下肚,脸色也有些微红,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掌柜藏的是十年的好酒?” 杜玉清嘿嘿一笑,朝程羲和拱了拱手:“程大哥,您看这掌柜的面色暗沉,眼白发黄,一看就是个酒囊子,这三年的酒还是十年的酒,嘿嘿,其实是我蒙的,也就想吓唬他吓唬他把好酒拿出来,谁知还蒙对了。”大家哄笑。程羲和虽然也笑了笑,但总觉得没有他解释得这么简单。 杜玉清能够蒙对,实际是因为平时观察细致并进行合理推测的结果。在江南食铺c酒家门口的柜台边一般都摆着几瓮的黄酒作为招牌,这些往往都是才一两年的淡酒,珍贵的好酒是轻易不示人的。进到酒馆里丰俭由人,但也是步步试探的过程,遇到懂行的,又有银子的,自然能喝到好酒;遇上过路人,或者不懂的人,自然是舍不得一下拿出货底子。就如云栖寺门上的那副对联,看似讥讽嬉笑,却蕴含深刻:茶c敬茶c敬香茶;坐c请坐c请上坐。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哪个不是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总之,美人,要千呼万唤始出来才惊艳。 杜玉清一看掌柜的面相就知道他爱喝酒,甚至在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酒味。对于爱酒的人来说最好的酒当然会留给自己。所以就连蒙带诈,让他拿出自己的好酒来。 说到这里杜玉清灵机一动,对程羲和说:“要说吃喝上的学问哪,还是我三叔最广了。他能把这黄酒c烧酒的一二三四五说得清清楚楚,它们之间的差别,哪里的最好,我这点东西还是从他那贩来的,我看刘缇骑也辛苦,还不如大伙热热闹闹地坐一块喝酒,您说呢?”为了看管方便,杜渊之现在给押在房里,由两位缇骑轮流去看着。 刚才一碗黄酒就能让杜玉清讲出那么多的道道来,那比他更有学问的杜渊之得讲出多大的花来?大家期待地看着程羲和,程羲和其实心里也十分好奇,他知道杜渊之在作人和时政上见识深远,但没想到他在生活上也有这么多的学问,于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桌上身份最低的张辉很有眼色地颠颠地跑去房间,不一会,两位缇骑带着解了绳索的杜渊之走了过来。 杜玉清站起来让座,说道:“叔父,王大叔觉得这黄酒不如北方的烧刀子有劲,你就给我们讲讲这其中的学问吧。” 杜渊之嗔怪地看了杜玉清一眼,顺手给她了一个爆栗,杜玉清其实可以赖皮地矮身躲过,但还是嬉笑地承受了。杜渊之便在杜玉清原来的位置坐下,杜玉清退到了下首。 温热的黄酒端了上来。杜渊之说:“我们北方人因为天寒,喜欢喝烧刀子,它是由麦子c高粱c米糠等粮食或其他果品发酵c蒸馏而成,因为经过蒸馏提纯,它的度数比较高。最早关于酒的记载是商朝的杜康酒,所以曹孟德诗中有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杜康就代指酒了。在唐朝就有了烧酒c蒸酒之名。《国史补》中有:‘酒则有剑南之烧春。’唐朝把酒称为‘春’。这就是现在剑南春的由来。雍陶有诗云:‘自到成都烧酒热,不思身更入长安。’你看,他因为喜欢成都的酒,连去长安做官都不愿意了。” 大家呵呵笑起来,纷纷说道:“嘿嘿,要是我有这酒喝,也不会去的。”大家端起酒碗,相互敬过喝下。在微醺的气氛中,大家情绪慢慢放松下来,在酒酣耳热之际彼此看着都觉得亲近了几分,到最后甚至勾肩搭背放声歌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堵不如疏 第二天,程羲和在晨光微曦中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昨天晚上最后喝酒喝到微醺的状态时散了。回到房间,杜五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厮同客栈的伙计一起端进来滚烫的热水给他洗脸c泡脚,泡脚的木桶很高,热水淹过了他的脚踝,当时他把脚放进那个木桶舒服得几乎要呻吟时,脑子还闪过了一个念头,但那个念头是什么,后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到得泡完脚后,他的小腿变成红白截然的两段,浑身温热地出了些汗,然后躺进被窝一夜无梦睡到现在。 程羲和伸伸腰,昨夜的好眠让他身体的每块骨肉c每个脏腑都得到彻底的放松和休息,他觉得自己浑身是劲。昨天有杜家叔侄的文化佐餐,大家都吃的非常尽兴痛快,经他们一讲,平时让人熟视无睹的最简单的酒肉蔬食都蕴含着丰厚的历史和深刻的内核。到最后杜渊之还吟诵了苏东坡的一首诗薄薄酒让他们乐得不亦悦乎,最后半醉的几个人或击掌,或拿竹筷敲打碗碟一起唱和,好不快活。他现在还记得其中一段。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 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 程羲和很是感概,杜渊之是如此学问深厚又是如此洒脱,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吧。 穿好靴子,程羲和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客栈里静悄悄的,只看到厨房的窗上透出灶间跳跃的火光,空气中散发着蒸煮米饭的清香。程羲和稍微扭扭身体活动一下四肢,就跑出了院子。 冬天没有农事,加之早上露寒霜重,小镇静静悄悄的,罕有人烟。程羲和沿着小镇外围快步跑了起来。地上的霜露润湿了他的靴面,他浑不在意。自从六岁开始学习童子功,后来上山和师父学习少林拳c铁布衫,每天跑步c练功,花费在上面的时间不会少于两个时辰。他刚开始时学习时动作稍微不对师父的棒子便狠敲过来,通常都会把他打得他脊背红肿。那手臂出血,顶着香炉蹲马步罚站都更是家常便饭。 北方呼啸,程羲和转弯的时候一不小心,鼻翼微张吸入一丝冷空气,立刻鼻子酸胀,眼睛涌上泪来。程羲和随意地用袖口擦了,脚不停歇。左脚c右脚,大步向前,左脚c右脚他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有力地跳动,他感受到自己每一步跨出的坚实的脚步。他非常感激师父当年对他的严厉管教,这才造就了他今天深厚的功力。即使在锦衣卫不愿意同流合污,也让人忌惮,不敢轻易来惹他。 自信c昂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他的风格,也是他的实力! 程羲和跑到浑身温热,脊背微汗时结束了跑步,来到小镇入口处的树林里。刚才他已经观察到这里的情况预备把它作为今天晨练的地方。 跑进树林,程羲和一下刹住了脚,他淬不及防撞见杜文清,他正和他的小厮两人各持武器在对练哪!旁边还有一个瘦小的中年人在独自练拳,是那个被人称为“老梁”的车夫,他的动作朴实无华却有一股凛然的气势,俨然是个高手。程羲和心里一惊,要不是因为对杜渊之有所了解,他真要怀疑对方是否居心叵测了。 那个叫宁夏的小厮势大力沉,手中一根哨棒舞得虎虎生威,程羲和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稍纵即逝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了:原来这小子力气好大,一大木桶热水提在手上犹如无物一般。眼下他一番扑闪之后,双手抡起哨棒朝着杜文清劈了下去,程羲和清晰地听到哨棒发出咻地一声呼啸,显示出这棒下去的巨大威力。心里不禁要为杜文清这个薄弱的身体捏了一把汗了,但心里又十分笃定杜文清能应付这一招。毕竟他们是主仆,宁夏再厉害也不能伤到主人性命,他们现在这样真刀真枪地练习,只能说明杜文清有应对的实力。只是杜文清会怎样应对让他十分期待。 只见杜文清稍稍侧身后退半步,堪堪避过哨棒的直击,哨棒夹带的疾风甚至吹扬起他的散发。他左手覆压住下势的哨棒,右手已经欺身上前,手中短剑抵住了宁夏的脖颈。 这狠厉的对决发生不过几息时间,对于程羲和来说却足够看清楚他们的细枝末节。心里既有惊异又有疑惑,惊异的是这位平时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竟然有这么深的功夫,他的动作看似是用灵巧避让,实则另有一种厚重的实力以静制动,蓄势后发,这是一种建立在能够掌握对方一举一动的充分自信基础之上的能力! 程羲和下意识地想:如果是自己接这一棒,自己会架起剑来直接以力抵力去对抗吧。对于有充分实力的自己来说,固然有些胜算,但这样硬碰硬不仅会消耗自己的体力,胳膊也会酸胀受伤,尤其是对方这样强力之下说不定还会有些内伤。杜文清这招,让他看到了应对进攻另外一种的可能。这不禁让他有些疑惑,他不是没有见过迎敌时的迂回曲折蓄势后发,但分寸拿捏的这么好,严丝合缝没有破绽且一招即中的,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鼎力对抗,他也要再走几个回合才能决定胜负吧。 杜文清他是练就了什么飘渺孤鸿影的功夫吗?还是有什么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秘笈? 尽管诧异,但程羲和是正人君子,知道窥探别人练武是禁忌,转身便要离去。 “程大哥,有缘遇到,何不一起练习?大家还可以切磋交流一下。”背对程羲和的杜文清这时转身朝他喊道。 程羲和挥挥手,还是跑开来了。他已经允许杜文清主仆同行了,并且经历过昨晚愉快的夜饮,但程羲和觉得还是不能和他们走得太近了,应当保持适当的距离。 杜玉清一行越往北走,越是寒冷,景物也从绿色变得越来萧索灰败。路边不要说茶寮,就是客栈也往往户门紧闭,让他们有时不得不风餐露宿。虽然条件艰苦,但程羲和看杜文清似乎兴致不减,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都很有兴趣的摸样。每件事都要瞪大眼睛要问一下,这是什么或者为什么。程羲和有时真要被他问烦了,但杜文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拒绝的神色,照旧“恬不知耻”和程羲和说呀说的,让程羲和烦不胜烦。程羲和偶尔嗯嗯以对,杜文清立刻打蛇随棍上兴奋地说:“大哥,你也这样认为吧,到底英雄所见略同。哈哈。” 程羲和真拿他无可奈何,你说他清勤学好问嘛,却常常缺乏基本常识让人啼笑皆非。他在村子里把一群大白鹅给认成了鸭子,跑上去细看结果给撵着狼狈逃窜看到农家养的大猪也能惊奇得目瞪口呆借宿在农家,他会兴趣盎然帮人去生火,在灶下塞了过多的干草和木柴,一阵烟熏火燎之后把人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给弄熄灭了。不过,他也皮厚,在脸上略过讪讪的笑容之后重振旗鼓,在请教过烧火的老太太后又重新把灶火烧旺了。老太太张着只剩两颗牙的嘴笑着夸他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俊俏的小子。他也不恼,嬉皮笑脸和老太太唠家常。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借故频繁出出入入灶间偷偷打量在他身上又害羞又爱慕的目光,还一个劲地大嫂c姐姐的叫得自然顺口。程羲和真是好奇,这小子到底是怎样的人?说他成熟吗,他常做出让人觉得孩子气的事情来说他不成熟吗,他做的正事还真没让人失望过。 这天杜文清陪着杜渊之和一屋子的老汉c年轻的男子们聊天,问他们种什么粮食,秋天的收获如何,冬天过冬的情况。程羲和就奇怪了,他这样一个贵公子怎么也会这些稼穑问题感兴趣。 程羲和已经习惯了他的呱噪,所以第二天他发现杜玉清没有并行而是和张辉调换了一下去跑去坐车了,心里竟然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中午歇息时,程羲和去问刘二河杜渊之叔侄在马车里做什么。 刘二河以为百户大人对杜渊之叔侄还是不放心,要监视他们的行为,一五一十回答的很认真:“开始是杜五公子问杜大人:国家如何运作,官员俸禄如何从百姓中抽取。然后杜大人就给他讲课了。” “讲课?讲什么?”程羲和非常惊讶,这和科考有关吗? “嗯,”刘二河挠了挠头皮,困扰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觉得应该是在讲课。反正杜大人讲了好多,我也听听的不是很懂,隐约记得他讲什么井田制,屯田制,什么什么均田制,还讲什么十税一,十五税一,甚至什么汉朝有三十税一,大人这就是所谓轻徭薄赋吧?那时的老百姓真幸运,负担真轻啊。” 程羲和面色不改,示意说:“继续说。” “还有的,我更记不全了,好像说什么租庸调,什么两税法,还讲到什么可以将各种赋税徭役尽可能归并为几项币税,百姓缴纳钱币来代替征收实物和征发差役。大人,如果现在朝廷真能把所有的税赋都粘合在一起征收,那对百姓可多方便啊,还兴许不用交那么多钱了。杜大人真是个有学问的人,听他这样讲来讲去,我对田赋都了解些个了,不过杜小公子学这个干嘛?科举也考这个?” 程羲和知道杜渊之是在给杜文清讲经邦治世之道,不禁有些羡慕。他没想到平常看似没有正型的杜文清还能关心这个,那他练的武功和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好在下午杜文清又回来骑马。程羲和忍不住主动问道:“看来杜公子胸有沟壑,在求经邦济世之学问?” 杜玉清一愣,不知一直板着面孔的程羲和为何主动发问,转念一想便明白他可能是听到了上午自己向父亲求教经济的之事。于是真诚地回答道:“不敢说在求经邦济世的学问,我只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对人充满好奇,程大哥不吗?”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现在只是一个书生,将来未必能够成为所谓的国家栋梁,但我认为哪怕一个普通的人,都应该有这种好奇,这世界是如何运转的?我们作为一个人在这个国家中是处于什么地位,能发挥什么作用?我们人类在这个宇宙中处于什么地位,能发挥什么作用?至于说经济,我觉得也不是非得往什么经邦济世这么大的题目靠,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官员们的职责是如何让自己治下的百姓能够吃饱饭,进而过得富足安乐。而我们个人的职责不是应该考虑如何让家人过得富足安乐吗?这是必须建立在懂得大势c了解整体的基础上才能做好的事情。至于以后能否修齐治平则要看个人的运气了。” 程羲和听得有些糊涂,浓重的剑眉拧成了一团。他从小受的教育是效忠朝廷效忠皇帝,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杜文清仿佛对能否出仕并不十分在意,更多强调的是对个人的考虑,他觉得杜文清说的好像不完全对,但又指不出来哪里不对。 杜玉清说:“是大河满了,小河才满?还是小河满了,大河才满?我在江南看到民之兴起的力量,这里商人的学识修养不下文人士大夫,有的富庶之乡的税赋竟然能达到三十万两,抵得上前朝一年的纳贡,你说这些商人对于社稷的贡献会低于哪些文臣武将吗?我们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命运也无法摆布,但只要我们每个人都尽到自己本分,做到独善其身,这个国家不就太平了?天下不就得到最好的治了吗?” “请问治是何意?正如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他话题一转,”这也正是我和程大哥在武学上的差别。我们追求不同。“ 程羲和一惊,觉得杜文清话中有话,正想听他讲下去,谁知杜文清却又开始谈起南北百姓生活的差异,让程羲和怅然若失,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张口询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奋不顾身 过了彭城,到京城的路程就走了一半了。地势越见平坦。北来的寒流没有了阻挡,加上周围湖泊河流水汽影响,越发的寒风刺骨。这天天气晴朗,难得看得到太阳,他们一路向北,太阳晒得他们暖洋洋的,但刚过了晌午,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像是要大雨倾盆的样子,他们不得已在一个叫陈家村的地方停留,下马的时候杜玉清望着天上黑云压城,心里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恐怖气息,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慌乱和闷痛不已。 里长把他们安排在一个村中富户的家中。安顿下来后,雨却还是没有下下来,打过几个闷雷之后天空反而开始放晴,乌云散去,露出澄清淡蓝的天空。房东老太太奇怪地在院子里举香磕头,喃喃地求告祈祷。杜玉清问是怎么回事,房主愁眉苦脸地说:他们当地有句俗语说“冬天打雷,遍地是贼”。预示着明年会虫害猖獗瘟疫四起,明年的粮食恐怕会歉收啊。 杜玉清回头看见父亲仰望天空,脸上似有忧色。程羲和看大家连日赶路都累了,索性决定休息半日。杜玉清在房中看了一会书觉得外面日头正好,便走出院子,沿着小河边散步。走到村口,看见低矮的土地庙,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动上前拜了三拜,双手合十祷告着:“小女子杜玉清初到贵地,多有打扰。望土地公公见谅。感恩您保佑一方土地平安。”暗念完毕,又拜了三拜。 此时已过日跌,太阳小而明亮,河面上的薄冰反射出晶莹的光亮,脉脉水流映射出天上金一道灰一道的晚霞,不远处有几个梳着总角的孩子在干枯的斜坡上滑草玩,他们的嬉笑喧闹给安静的周遭带来了一些生气。 杜玉清遇到一位荷锄归家的老农,上前稽首请教这条是什么河。老农放下锄头,指着西北方向,用浓重的乡音告诉她:这条河是沂河,是淮河的支流,再过去一点就是黄河故道了。 杜玉清和老农正聊得兴致高着,抬头看见一脸严肃的程羲和也往这边走来,正要朝他招呼,突然看见对面的老农神色有异,转头一看,刚才在斜坡上滑草玩的四个孩子,只剩下三个呆愣愣地朝着小河看,河面上还露出一双手。 不好!杜玉清心里叫道,孩子掉进河里了!她飞快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解下佩剑,脱去棉袄。不等脱下靴子就跳进水里,她感觉孩子离岸边不远,自己走几步就能抓住他,但她不识水性,更不了解冬天河水的威力。冰凉的河水一下就灌入她的靴子里,她的脚下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她后悔了刚才没有把靴子脱下来,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她犹豫。她朝那个挣扎中的孩子快步走去。 杜玉清不会游泳,所幸孩子刚从斜坡上滚入水中,此时还离岸边不远,水刚刚没过杜玉清的腰际,只是孩子的挣扎却反而使得潮水把孩子带往河中央,杜玉清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浸了水的袄裤和皂靴变得越来越沉重。练武时父亲总是在说:腰是带动全身的主宰,拎腰就如人在水中游泳,双腿如挂在腰上,要保持身体的均匀空灵。可是此时她在水里只感到下盘的沉重了。杜玉清告诉自己不要慌,放松摆动双臂,竭力拎腰如在岸上行走。她抓到那个孩子时候,水已经淹到她的下巴。 那孩子显然已经晕过去了,被湿重的衣物拖着正要沉入水下。杜玉清小时候曾听人说过在水中救人的禁忌。他们说要救淹水的人一定要从后面抓住他,不能被他给缠住,不然,垂死的人力大无穷会把你也给拖进水里。还有,在水中挣扎时一定要分清是水底还是水面,有的人以为被光线反射的河底是水面,结果越努力越死,死了之后两手都是泥。杜玉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紧急情况下,在这刺骨的冰水中还能有这么多的联想,心里讪笑。眼下倒好,根本不用把他砍晕了再救人,孩子已经晕了。 杜玉清抓起孩子的衣领朝岸边走去。但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身体这么重,根本拖不动,只得走到孩子身后,推着他一步步往前。她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她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地跳动快要蹦出胸口,她喘不过气来了她努力保持着清明,一步两步,迈着沉重的步伐把孩子往岸边拱。朦胧中看见眼前递过一根木棍,是刚才老农的锄头柄!她抓住锄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孩子推给老农,迷迷糊糊地看见河水拍击着岸边的黄泥滩,堆起一个个浑浊的泡泡。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昏厥之前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我死后程羲和会发现我是女子吧。 不知过了多久,杜玉清感觉脚底刺痛,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黑魆魆的一片,但她知道她得救了!因为她感觉她踩着的是岸边的芦苇茬子,它们透过她湿透的靴子扎着她的脚,好痛,又好高兴,那是生命获得新生的喜悦。 身边有人驾着她的胳膊朝岸上走去,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是男子汉的味道,他好像也精疲力尽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到草地上,那人也没有了力气,身体一软两人都瘫倒在地上。但是,她终于得救了!杜玉清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大笑,但她浑身无力冻得牙齿打颤,根本笑不起来。很有意思的是她眼前的世界,刚才是一片黑暗,后来呈现的是混沌模糊的灰色,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到现在开始分化呈现出黑白两色,天空c大地c人都只有黑白的影子。 朦胧中听到周遭人的疾呼和喊叫,有人拿她脱下的棉袄给她裹上,有人给她灌进温暖的开水,杜玉清清晰地感觉着热流涌进她的嘴里,流下肠胃;还有人在脱她的靴子和长裤。她一激灵清醒过来,奋力踢腿挣扎,紧紧抓住自己裤绊紧,声嘶力竭地叫道:“父亲,找我父亲来。”乡民不明白她的意思,一个劲地解释:要赶紧脱下湿衣服,不然会冻伤的。 杜玉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嗡嗡一片,她只有一个念头,要见父亲,要见父亲!缓过一些劲来的程羲和此时已经穿上了刚才脱在岸边的衣服,他俯身对杜玉清说:“不要害怕,只是要换下湿的衣服和鞋袜,以免冻着。 杜玉清看到熟悉的面孔,心里有一丝放松,有股热流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但她仍然语气坚决地对程羲和说:“叔父,找我叔父。” 程羲和不解地摇摇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别扭的性格,原来不是挺阳光的少年吗?怎么这么拧巴呢。他俯身抱起杜玉清朝村里跑去。杜玉清身上很湿,还有一些瘫在岸边时粘黏上的沙子和草屑,程羲和却觉得他是那么的轻柔,在自己怀中脆弱得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白色的中衣领襟上还用银线绣着精美的纹饰,真是爱美的家伙! 杜文清再一次晕厥过去了,她的面孔煞白,嘴唇青紫,程羲和心里突然有种恐慌,感觉他要失去这个少年了,心里顿时抽痛起来,抱着杜玉清飞奔起来。他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对这个成天欢快的少年好一点,面色和蔼一些。自己明明对他也十分喜欢一直有心结交,却因为所谓的职责和自尊一直放不下脸来。程羲和呀,程羲和!在他面前你枉称君子。 “杜大人,杜大人!”程羲和咣当一声踢开了院门,抱着一个人进来,慌张地对杜渊之说:“快,快,他晕过去了。“ 杜渊之听到了村口的吵嚷,隐约听说有孩子落水被人救上来。没想到是阿杏这孩子,心脏霎时停止了跳动。“怎么回事?” ”他刚才跳进河里救人,我们怕他着凉要给他换衣服,他却不让,直说要见您。” 杜渊之着急地晃动杜玉清的胳膊喊道:“阿杏,阿杏!”杜玉清双眼紧闭没有回答。 房东家的人听到声音出来观看,交头接耳起来。这个说要赶紧灌一些姜汤取暖,那个说要喝些酒更有效。 杜渊之心里一下沉到谷底,他甩甩头抛开情绪,整理思绪,转身不容置疑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你,去烧水,用大锅烧,火烧得越旺越好。”杜渊之指着房东家的妇女。 “你,去提水,倒进锅里烧。”杜渊指着壮实一些的缇骑张辉说。 “你,把我手上绳索打开。”杜渊指着缇骑刘二河说。他居高临下命令的口吻让刘二河不敢拒绝,甚至没有看程羲和的脸色,立刻就上前把杜渊之手上绳子给解开了。 “你去隔壁院落再提些水来,顺便请他们帮忙烧些姜汤。”杜渊指着宁夏吩咐道,宁夏知道这是房东家已经没有炉灶烧汤了,他二话不说快步跑出院子。 “你跟我来。”杜渊之指着仍然抱着杜玉清的程羲和说。说着揉揉双手,走到院子的水缸处,双手抓住水缸边缘,把水缸左右转了两下,略微身体下沉,竟然把整个水缸连同水缸里剩下的小半缸水一起提了起来! 程羲和呆愣了一下,恍然明白杜渊之的用意,乡下人洗澡没有泡澡的一说,男人们在夏天的时候还可以下河泡泡,冬天了男女老少只能端盆水在灶间擦擦身子。杜渊之是直接把这个吃水的缸子占用了做澡盆了。不过,现在人命关天顾不了许多。大不了回头买个还给他们。于是赶紧跟上杜渊之。 闻风而来的都尉王虎彪跑向杜渊之想上来搭把手,杜渊之摇摇头没让。只见他脚步沉稳,双手抱起水缸进了灶间,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程羲和突然意识到杜渊之的身手已经到了他深不可测的地步。 杜渊之把水缸放在了铁锅边的空地上。他舀起后锅里的热水,倒进水缸,示意程羲和把杜文清放进水缸里,然后让他离开。 程羲和看了看还是双眼紧闭的杜文清想留下帮忙。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杜渊之看着他说:“这里有我,你也赶紧回去换下湿衣服免得你也生病了。”程羲和看着他平时温和的面孔上现在没有一丝笑意,甚至还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没敢拒绝转身离开。 杜渊之脱下女儿脚上的靴子,直接用剪子剪开她的外裤。杜玉清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眩,身上穿着中衣和胫衣,窝在水缸之中。 “你自己能动吗?”杜渊之问道。 杜玉清点点头,看着父亲脸上不愉的面孔,心里有些害怕。 “老爷,”他们听到门口宁夏的叫喊。杜渊之走到门口,把一桶冒着热气的开水拎了进来,左手还端着一碗姜汤。 杜渊之说:“先把这个喝了。”姜汤又烫又辣,杜玉清却不敢争辩,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辣得她心口发烫,额头冒出汗来。 “慢点,也不怕烫破皮呀。”杜渊之沉声说道。 杜玉清看到父亲脸色有些松动,立马涎着脸讨好地说:“还不是怕父亲生气呀。” 杜渊之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怕呀,自己不会游水竟然还敢去救人。行了,等你好了再收拾你,现在你赶紧洗洗,把衣服换了,免得潮寒入体伤了身子。”说罢走出去把门带上,留下杜玉清自己。 杜玉清脱下湿重的衣服,在滚热的水里把自己泡得浑身发热发软,才出来换上干衣服。这水缸是房东用来盛吃的水的,却被父亲用来给她沐浴了。看样子父亲要赔人家水缸钱了。杜玉清调皮地想,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父亲不拘一格灵活变通的思维。 穿上衣服,杜玉清已经浑身发软整个人快要虚脱了,她拖着步子走到前面打开门,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父亲c宁夏还有程羲和。 杜玉清眼前发黑,没有注意到程羲和眼中诧异的神色,她给程羲和长揖一礼,说道:“刚才多谢程大哥救命之恩了。”说罢软软地倒下,杜渊之抢先一步把她抱住怀里。 程羲和看着杜文清在几步远倒下,还在发呆中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门一打开,杜文清摇曳而出,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又黑又长地逶迤在身后,他的身体纤细娇弱,脸色苍白,眼眸迷蒙如烟,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比喻:此时的杜文清真仿佛如弱柳扶风一般,让人不禁起了怜爱之心。随即怔住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这形容女孩子姿容柔弱之词,用在一个奋不顾身救人的勇士简直是亵渎,太不合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滞留陈村 第二天杜玉清头晕目眩得根本起不了床,昏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凌晨才醒了过来。头如裹着层层湿布一样难受,嗓子眼里又疼又干,口中无味,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无法动弹。她叩齿吞津以缓解口干,没过一会儿又疲惫地睡去,再醒来已经是隅中,除了太阳穴还有一些胀痛之外,她觉得自己身体轻松,显然已经大好了。 房间里很温暖,地板点着火盆,她翻身下床,腿还是有些发软。墙角的桌有陶壶和粗瓷碗。杜玉清拎起陶壶摇了摇,温热的陶壶发出厚重的晃荡声,说明里面的水位过半了,她把水倒进旁边的粗瓷碗里,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水温恰好,不冷不热,味道柔和甘甜,滴滴滋润,她好像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水,不禁又喝了半碗。她的生命仿佛久旱逢甘露的庄稼一下获得了新生,感受特别的敏感而清新。她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伸腰展臂,恨不能马出去活动一下。 杜渊之进来,看见杜玉清醒来,如释重负地露出了微笑。杜玉清迎去歉疚地说:“对不起,让父亲担忧了。”杜渊之嗔怪地说:“你呀,你呀。这次真把我可给吓着了,可别这样了。“他轻轻地给了杜玉清一个爆栗。接着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脱了鞋子再下水?” 杜玉清嗫嚅地说不出话来,脸有些涨红。 “怕被别人知道你是一个女孩子?怕坏了名声?傻孩子,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的。” 杜渊之又点了点她的额头心疼地说:“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这次太凶险了。” 杜玉清经过这次劫难恍如新生,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心特别柔软,她抱着父亲的胳膊乖巧地说道:“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口气中带着撒娇。 杜渊之拉着杜玉清回到床,给她掖好被子,正色地说:“阿杏,我真是愧疚。我之前总是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却没能够为你们设想更多一些,考虑的周到一些。” 杜玉清摇摇头说:“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父亲。” 杜渊之也摇了摇头说:“那时你乖巧懂事,我却觉得自己不合格。我可以为我自己的理想献身,却不应该连累你们受累。经过这事我想了很多,我原来想只要我行为端正,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想到一旦政治失去了平衡,一方会变本加厉迫害另一方。所以如今朝廷混乱,小人当道,我也受了这无妄之灾。我这次回京城不定会有什么结局在等着我。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你祖父是有远见的人,让你大伯出任武职,让我参加科考出仕。从前我觉得这就够了,现在才发现平衡应该是三个脚更加稳当。所以你从商很好的,不仅保障了家里人的衣食住行,也为家族留下了一条后路。今后为了家族长远发展,应该这样分散培养和经营,喜欢武的弟子从军,喜欢文的弟子从政,还有弟子可以从商,尤其是要往江南发展,这样多方布局才能长治久安。这次回去如果有机会我会和你祖父谈,如果不能就要你和你祖父谈了。” 杜玉清含泪点点头,父亲入狱后凶多吉少,他这是交代后事了。她不禁悲从中来热泪滚滚。她赶紧擦去眼泪,父亲现在需要的不是她悲天跄地的哭泣,而是她的支持和依靠,她必须接受现实,把悲痛变成力量,努力地成为他的臂膀和他背后坚强的依靠。 杜渊之很难过,也很欣慰,这个女儿到底不一样,可堪大任。“你别太难过了,不要为未来的不可知提前落入了情绪的陷阱作茧自缚。也许我可能因祸得福都说不定呢。”说罢,他扬起眉来瞪大眼睛,做了一个滑稽的笑脸。 杜玉清噗呲地笑了起来,这个表情是她小时候父亲逗她的招牌动作,如今做起来好似重温旧梦,杜渊之本来就儒雅俊秀显得比实际年龄轻,这样戏谑的表情更让他有一种天真不羁的味道。 “天命不可测,只有顺势而为。”杜渊之收敛起笑脸正色道。“我想过了这次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坏的结果就是廷仗然后贬谪外地,到时家里就要靠你照顾了。” “嗯,安排好家里的事情我就陪着父亲一起去。父亲可以继续教我读书c练武。” “对哦,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游山玩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时估计姚无辰得羡慕死了。闲了,读书写字画画,说不定我们技艺提高了还可以靠卖画维生。我听说有扬州官员县令都不做了,堂而皇之在家卖画为生,明码标价,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而且概不赊账。我们的画卖不了这么许多,好歹卖个半价总成了吧。”杜渊之戏谑地说道。 “嗯,到时我们也明码标价,不收礼物食物,只收现银,任他谄媚赔笑,概不赊欠。” “哈哈,知我者阿杏是也。”杜渊之捻须大乐,父女二人相视而笑,苦中作乐。 下午程羲和来看望她,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他是否认出自己是女儿身,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高估了程羲和对人的认知能力了。程羲和是正人君子,他的目光锐利,那是对社会是非他的勇猛刚毅,那是对困难和挫折。对人嘛,他还真是老实木讷,不会想那么多的。程羲和刚开始还是不苟言笑,但脸色和语气都温和了许多,他干巴巴地问候了杜玉清的身体状况,还没有说几句话,又有人来访。这次是救起的男孩和他的家人,他们带来了一些鸡蛋和红糖,在乡下这就是精贵的东西。男孩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害羞得脸都涨得通红,一个劲地躲在他父亲的身后。 他们的声势可比程羲和大多了,一进来男孩的父亲陈喜娃就让男孩给杜玉清磕头,杜玉清连忙推托。陈喜娃挥着大手说:“不行呢,这礼不能废呢。”推着男孩就跪下了,男孩规规矩矩地给杜玉清磕了三个响头,倒把她弄了个大红脸。为了避免尴尬,杜玉清招呼男孩说话,问男孩为什么会跌落进河了。男孩羞涩地耳朵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推着玩,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陈喜娃是个壮实的汉子,拍了男孩的屁股说:“瞧着这没出现的,在家里还一直说,要来看救他的哥哥,到跟前就怂了。那什么,是几个孩子贪玩,在那里滑坡玩,陈老七家的小子嫌不够快就在他背后多推了一把,刚好踩到了一块薄冰就一直滚到了河里。里长说要不是公子仗义,这小子的命就没有了,陈老七家的小子也被他家打个半死。这篮子里的鸡蛋有一半是他家的嘞。” 杜玉清连忙说:“这只是我举手之劳,麻烦你回去和陈老七家说孩子没事就好,不要再打孩子了。男孩哪有不调皮的。不过,”杜玉清又对男孩子说:“以后不能在河边那危险的地方玩了,知道吗。”男孩忽闪着大眼睛局促地点点头。 陈喜娃大声呵斥着儿子,“公子是贵人,你命大嘞,以后可得感谢公子救命之恩。”转头对杜玉清说:“我们乡下有个习俗,救人一命恩情大嘞。要拜救命恩人做义父给养老送终。公子如不嫌弃,就让这小子拜你做义父。” 杜玉清的脸轰地一下红了,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完全不用。”眼角瞥见程羲和含笑看着她的慌乱,心里更是紧张,说道:“我还没有弱冠呢,哪能做人义父,再说最后还是这位大人救的我,难道我也得拜他做义父?”说完就觉得自己说话不妥,慌忙打住,心里砰砰直跳,怨自己真是越说越乱。 程羲和想象着杜文清佻达地做人爹的样子,忍俊不禁了,看着杜玉清羞得脸通红,要生气的样子,急忙出来打圆场说:“拜干亲是大事,请容我们商量一下。” 陈喜娃是实在人,他知道救自己箩娃的公子是富贵人家,自己认干亲说出去也是攀附人家,怕他们嫌弃也就不敢多说,嗫嚅地退缩出去。 “要拜你拜。”杜玉清没好气地说 “不能认干爹,还不能认义弟呀。”程羲和忍住笑。 “你这样说,是不是还想我认你做干哥哥?” “还委屈你啦。”程羲和心柔如水,口气难得亲昵地说。自从昨天杜文清得救后打开那扇门开始,程羲和感觉自己和杜文清之间不一样了,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细绳把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他真心想把杜文清当弟弟看。 杜玉清愣了,自己戏谑的一句话竟然被他当真了。 “听杜大人说你不会游水,你可真大胆。这么冷的天气,连我这个会游泳的人都要掂量掂量。你到底怎么想的?” “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就是一个念头,要赶紧救人。再说,你不是在后头嘛,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呗。” 程羲和心里暖呼呼的,因为自己被全然的信任和依靠感到骄傲。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为什么救你来时不让我们把你的鞋子给脱了擦干?大冬天穿着湿重的鞋子,很容易寒邪入内侵蚀脏腑。你看,那个孩子救来时可比你严重多了,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你现在还得躺在床。” 杜玉清不知如何回答,吭哧了半天没有说句整话。程羲和宽容地说道:“算了,算了。杜大人说:你从小就像个女孩子一样别扭,想必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吧。大哥我就不追究了。” 杜玉清脸红了,父亲的这个借口还真是好用。 这时王虎彪c张辉和刘二河都过来看她,然后又是里长c村长代表村里过来看望,给杜玉清送来了新的鞋袜和衣裳,说是村里的大娘大嫂们感激杜玉清的见义勇为,一起动手加紧缝制的,东西虽然粗糙朴素却很厚实,让杜玉清很感动,寻思着走时该如何报答乡亲们。 杜玉清到底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第三天虽然还有些气力不足,但身体已经无甚大碍,她请求父亲不要因为她再耽误时间了。杜渊之看她的确恢复了大半,加时间也的确有些紧张,要想在春节前赶到京城,也不能在此多耽误,就同程羲和商量第二天动身。 杜玉清吃过晚饭出了一身汗,回到屋子里,思绪纷繁跳荡。明天要离开这里了,她心中有种挥之不去的沉重,又有种隐隐的窃喜,是什么呢?她无从深究,也无法向人诉说。总觉的自己有什么不同了,这次事情发生的实在诡异,事前她就有感知,心里一直感到不安和恐慌,然后她神使鬼差地去拜了土地公公,然后她死里逃生了。还有,昏迷前她看到的那束光是什么?是传说的死亡之光,还是河底的反射光?她确信她那时候头脑十分清醒,那光不是幻象。难道万千世界真是神灵的存在,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命运安排?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一点,程羲和救了她的命,他没有辜负她对他的信任,她的生命从此和这个人有了联系。 也许因为这两天睡的太多,杜玉清脑子清醒得厉害,却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只得出门去走走。 夜凉如水,冬天乡间的夜晚黑得很快,杜玉清沿着村中的小路徐徐漫步。高大的杨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路过的一家家农家院子大多已经熄灭了烛火,遁入寂静和黑暗之中。只有一两家还闪烁着微弱摇曳的灯光,被她惊扰的看门狗们不时在院中逡巡发出时高高低低狂吠的警告。杜玉清走出村子站在空旷的土坡,大地一片黑暗,对面山林的黑魆魆的影子沉重倾轧过来。她想呼喊却无法发出声音,大自然是如此让人敬畏,让她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渺小。 忽然,杜玉清听到远处传来呼呼喝喝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那里活动。寻着声音而去,蓦然发现在晒谷场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挥剑练武,她的心突然砰砰地急速跳动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驿动的心 “谁?”程羲和停下动作警惕地喝问道。 “大哥,是我。”杜玉清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哦,原来是清弟,还没有睡吗?” “睡不着出来走走。大哥在练武吗?” “是啊,我也是睡不着索性在这里练练剑,松松筋骨。” “大哥不介意我在这里吧?” “没有关系,我也是随便练练。最近不知为了什么,剑术似乎走到了瓶颈,一直无法进步。” “剑术我才学不久,但看程大哥的剑术似乎是昆仑一派。” “你才学不久就看出我的师承可真不简单哪。”程羲和穿上外套,扑通在杜玉清旁边的草垛上坐了下来,他身上温热阳刚的气息让杜玉清觉得很是好闻,但为什么她的心跳会快得如此迅疾?她的脸为什么会发热? 幸好是在黑夜里,不然杜玉清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我虽然剑术不行,但到底是武官世家,从小看叔伯兄弟们演练,自然是有些见识的。”杜玉清大言不惭地说,她自小父亲只许练拳,兄弟们却可以自由选择兵器,但并不妨碍他们一起调皮捣蛋。想起哥哥弟弟们的顽皮,从前种种的冲突也变得有趣和美好起来,杜玉清脸上荡漾起笑意。 “看得出来你们兄弟感情挺好。”程羲和的声音很好听,因中气充沛而雄浑厚重,杜玉清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羡慕和落寞味道。 “那是自然,兄弟嘛。大哥家难道不是如此吗?” 程羲和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七岁就离开家在外学习武艺,到我十九岁回到京城早已物是人非,虽然大家都客客气气,但没法亲近起来。” “大哥为什么不请师傅来家里教武艺,偏要出去学习?多孤单哪。” 程羲和苦笑了一声,像杜文清这样从小受尽宠爱的公子哥儿哪会知道他作为嫡长子丧母后的艰辛,但不知为什么面对黑暗中一直关切地注视他的目光,他突然有一吐为快的冲动。“我是嫡长子。母亲在我五岁时去世,父亲后来又娶了继母。不久继母就生育了一个弟弟,于是在弟弟两岁时我就被送出去学习武艺,我先是去少林寺学了拳棍,后来又到华山学习昆仑剑。父亲说:‘好男儿就要靠自己打拼事业,不能依赖家庭。’” 程羲和的叙述平淡无奇,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杜玉清却听得十分心疼,她脑海里浮现一个小小的程羲和在山间踽踽独行的身影,眼眶不禁湿润了,她一下抓住程羲和的胳膊晃动地说道:“程大哥,你以后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弟弟吧,我一辈子会对你好的。” 程羲和笑了,回身刮了杜玉清一个鼻子,“傻孩子,怎么和女孩子一样多愁善感。虽然最初在山里我因为孤单寂寞还哭过鼻子,但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知道父亲是对我好。孟子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又没有挨饿受冻,还能学文学武。父亲不过苦心孤诣让我尽早明白自己的处境,让我磨练心智,锻炼筋骨,这正是坚韧我的性格c增加我的才能的方法呢。”说着说着,程羲和的概念越来越清晰,他一下理解了父亲严肃面孔下对自己的期许和厚爱,从刚开始父亲把他送到少林寺学习,到父亲出任陕西总兵,又把他送到华山,每月派人来给他送东西,给他写信,督促他学习他刚才只不过为了维护自己在这个少年心目中形象,拔高了自己的认知,但说话中整理头绪,却一下恍然理解了父亲的苦心。也许这才是父亲深沉的考虑,这些年心里的委屈和晦涩的怨恨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清弟,也许认识你是我的幸运,和你在一起总是会有新的启示和发现。”程羲和看着杜文清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如月光下的湖水闪耀着粼粼波光,动情地说。他发现杜文清有好多面,从一见面时的嬉皮笑脸没个正型,到现在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心里暖烘烘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要不是大哥你,我可能已经沉入河底了。” “哈哈,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总之我们能够认识真是缘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说你是女孩子心性,你还不承认,那是形容牛郎织女的相会,我们是兄弟欸。” “对,对,我们是兄弟,是‘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 “好一个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好兄弟!”程羲和搂住杜玉清的肩膀拍了拍。 “大哥!”杜玉清激动地唤道。 “清弟!”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后来两人完全放下顾忌畅快交流起来,话题渐渐谈到了武功上。 杜玉清说:“大哥,你刚才说你的剑术上现在遇到了瓶颈,我看不如让我父亲,哦不,让我叔父给你指导一下吧。” 程羲和没有意识到杜玉清的口误,说道:“你父亲我知道他武艺高强,是京城响当当的好手,但你叔父的武艺如何?那天看他抬起水缸我才意识他也是练家子,但不知道他的技艺和你父亲比较如何?” 杜玉清骄傲地说道:“我叔父的学问自不必说了,二十七岁的进士,武艺上也能和我父亲旗鼓相当。” “真的?”程羲和大吃一惊,“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真不像习武之人,没想到水平还这么高超。” “我父亲常说大道至简,推人事以合天道,推天道以明人事。一通而百通。” 程羲和似有所悟,喃喃地重复道:“‘推人事以合天道,推天道以明人事。’高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惜你父亲在京城,不然定然要厚着脸皮请他指点一下。” 杜玉清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地把伯父和父亲的称谓混淆了,赶忙改正说道:“何必舍近求远,我叔父在呀。在文化理解和指导上我叔父要更胜一筹呢。” “可以吗?”程羲和惊喜道。 “当然可以,我祖父常说:任何技能的进步,离不开自己的勤奋专研和同行之间的切磋和交流,武术自然也不例外。那些秉持着门户之见的观念是狭隘的,也无法进步。我们杜家拳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于是把杜家拳的历史向程羲和简单地介绍了一遍,还着重说明了杜家一贯秉持的对切磋和交流的开放态度以及做法,比如定期比赛,比如选拔一些年轻忠厚的下人参加杜家子弟的习武演练,比如杜渊之在武学上对道更深的探索等等。听得程羲和连连点头。 “大哥你要愿意,我和叔父说去,我叔父最喜欢我了,我去说没有不答应的。”杜玉清得意地说,“况且,你刚救我了我的命,现在又是我结义大哥,叔父不会不答应的。” “清弟,那这就不爽快了,又提什么救命。你又是去救谁的命呢?而且当时我只是托了你一把,最后还是乡亲们一起努力把你拖上来的,今后不准提什么救命不救命的话了。今后我们只是兄弟,听到没有?” “嗯。”杜玉清小声应承道,心里暖洋洋的。 夜深露重,已经坐不住了,两人约好第二天一起晨练的事,便回到房中休息。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程羲和就过来敲杜玉清的门。已经在穿鞋的杜玉清摇头笑了笑:武痴!又是一个严于律己的同道中人哪。 出了门,他们一起到了杜渊之房里,杜玉清悄悄慢半步跟在后面,程羲和进去喊人。借着窗棂朦胧灰暗的晨光,杜玉清探头看到两位缇骑还在呼呼大睡,宁夏坐在炕沿系衣服,杜渊之却已经穿戴整齐正盘腿打坐呢。杜玉清心里充满了感动,父亲平时事务繁忙仍然坚持练功,那是勤奋;如今在即将身陷囹圄的境遇下还能保持这样的平静心态,从容坚持修炼,那就是真正的内心安宁,是发乎心,行于身的定见了。从父亲身上她体会到对“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的真正求道者坚定。 程羲和交代了朦胧中略醒过来的刘二河,就和杜渊之父女c宁夏以及老梁一起往后山走去。 他们四人在村后的山上找了一片背风的空地。因为是清晨,气温还有些低,他们说话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路上结着冰碴子和白霜,山林灰败,看不到一点绿色,杜玉清想起现在江南还是绿意盎然的田野,越发感到南北差异的巨大,如果她和京城的亲戚朋友们说冬天的江南仍然植物丰茂绿意盎然,甚至还有鲜花盛开,想必大家都会张大了嘴不相信她说的话了吧。 杜家人锻炼的程序一般都是先集体活动后个人练习。因为拳种不同,程羲和在杜渊之一起作为准备活动后,就各自开始练习。他发现杜渊之对他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诧异来,也没有避讳他的意思,他先是带着杜玉清等人打了一套拳,动作舒缓从容,大家都好像没有使什么劲,但一趟拳下来每个人都面色红润,微微冒出汗来。这不能不让程羲和惊异,他与他们打拳的差异不仅在动作形式上,更多的是在状态上。 热身后是大家各自的练习。杜玉清练的是剑,宁夏练的是长棒,老梁练的是长鞭。实际上杜玉清选择剑作为自己的武器,跟她一年前在上巳节上看到程羲和舞剑不无关系,这不得不说缘分的神奇。 杜渊之在一旁一边观察一边指导。因为原来只允许杜玉清练拳,她练剑还是从去年才开始的事情,但杜渊之发现她的动作已经很圆熟了,说明她私下经常勤学苦练,尤其可贵的是她能把练拳的感受带到了剑术上,已经有了上下相随,剑与意合的意思。杜渊之不由地点点头,阿杏已经掌握了正确的方向,剩下的就是不断实践使之更加得心应手,最后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 程羲和看到杜玉清的动作却大吃一惊,尽管他窥探过杜玉清和宁夏的对练,知道他的剑术不是装装门面,但没想到他的剑架是如此熟练流畅,显露出高手的风范。刘师父在指导他练剑时曾经说过:“真正的剑术要使劲力能够‘透三关’,发于腰脊,透过臂腕而达于剑尖。”但他并没有解释过要如何能达到这“透三关”。为了达到师父所说的效果,他整整摸索了五年,一直到去年才有所领悟,就是要做到剑人合一才能达到这个“透三关”的效果,但要如何做到剑人合一?他还在苦苦思索呢。但他怎么感觉杜文清好像已经领悟了到这个道理,并且做到剑与意合了。他是怎么做到的?是杜家有什么独特的心法秘笈吗?他把眼睛投向了杜渊之。 杜玉清再练完一趟已是面色微红气喘吁吁,她的体力到底还未完全恢复,气力有些不足。程羲和注意他的脸色比昨天看着红润了许多,真是比雪晶莹c赛玉洁白,比女孩子还要俊俏几分,程羲和不禁暗暗称奇。 “叔父,程大哥的剑术遇到一些问题,想请您给指导一下。”杜玉清背对着程羲和朝着杜渊之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杜渊之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程羲和有些不安,对杜渊之说道:“杜大人请别责怪清弟,是我冒昧想向杜大人请教的。” 杜渊之第一次见到程羲和,就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他为人诚恳,行为端方,是世家公子正人君子的风范。这次见面他虽然是锦衣卫百户身份,对人却仍然能够秉承着公正严明的态度,让他暗地十分赞许。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公正严明,他不知要遭受多少冤屈和侮辱。虽然他并不怕受罪,但对于获得的充分的尊重,他还是铭感于心的,更不用说前两天他还奋不顾身救了阿杏,这份情谊杜渊之自然愿意真诚回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武功境界 杜渊之笑了笑说:“既然你们已经以兄弟相称,称我为大人就见外了,而且我与你父亲也是相识,在私下就同文清一样也以叔侄相称吧。” “三叔。”程羲和忙不迭地应承了。 杜渊之颔首受礼,然后说道:“你演练一套你最拿手的套路给我看看。” “是!”程羲和高兴地走到空地中间,抱拳行礼,然后开始挥剑舞动起来。他的动作身法多变,以进攻为主,刺杀凶狠凌厉。整套下来气势磅礴,潇洒大方。演练完毕,程羲和把剑收到剑鞘中抱拳行礼,然后看向杜渊之。杜渊之沉吟了一会,程羲和坦然地说:“三叔不必在意,如果有什么做不到位的地方,请直言相告,我能够经受的了。” 杜渊颔首,温和地说:“你能有这种坦然和精益求精的态度这很好,虚心才能进步。那我就直言不讳了。看得出来你是打小练出来的童子功,根基扎实,功力深厚,凭你这样的坚持锻炼,你再过十年也许你的武功就达到了巅峰成为一代高手甚至是称霸一方的英雄,但以后恐怕就再也无法进步,后面几十年最好的状态也不过是在尽力维持你的最高峰水平。为什么?因为你的用功还是落实在身体上,落实在骨肉上,骨肉所有的潜力都给激发出来以后,后面就再也无法进步了。” 程羲和一听就着急了,“可是,还有其它练习方法吗?” “我们的练武方式和你不同,我们首先把它称之为修炼,它不仅是我们身体的运动,更是我们心灵和智慧的修炼。我先说三点你注意一下,以后有机会我们慢慢交流。 第一,运用自己身体本身的力量都是有限的,如果你遇到一个比你更高大c更强壮的人你要如何应对?在身体之外我们是否还有其它的力量? 其次,武功是项整体的运动,这个整体包括一个人上下的合一以及内外的合一。但如何才能做到整体合一?进而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 第三,武功的运用是在危机时刻,如何在危机来临的一刹那瞬间发挥你最真实的实力?是靠思想还是意识?你也许有过体会,那时候思想和意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可能身体就已经行动了,这就是我们身体的本能,这本能从何而来?如何把这本能变成仓促之下最机敏到位的应战?” 程羲和听得五雷轰顶,一时间面色苍白目瞪口呆,这三个问题中他想过第二个“剑人合一”的问题,也正是他目前苦苦追寻而不得其解的,但第一个和第三个他没有想过,一经杜渊之提出,他就发现了自己对武功想得太简单了,他觉得好不沮丧。武学原来是这么博大精深的一门学问,即使杜渊之的问题他觉得提的对,但也是朦朦胧胧的感觉,什么“武功是一种修炼,它不仅是我们身体的运动,更是我们心灵和智慧的修炼。”,什么“身体之外还有其他的力量”,什么“思想c意识和本能”的关系,这些对他来说都太深奥了,他理解不了,他读书读得太少了。他觉得自己今生要想成为绝顶高手怕是无望了。杜玉清笑着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还是这么个欲扬先抑的路数,当时自己也是被父亲打击的不轻呢。 果然,杜渊之马上话头一转,把人打击狠了,又轻轻地扶了一把,循循善诱地说:“如同其它技艺一样,武功也有三个层面:形c质c神,绝大部分的人最多都停留在质的层面,真正能达到‘神’,或者说是达到‘道’的层面的人是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而读书多少也不代表他能否达到这样的高度,慧能不识字而能证悟,所以《中庸》上说有两种人能够理解宇宙天地之道,一种是‘诚则明’,先天通透的人,一种是‘明则诚,’是后天明白道理后孜孜以求的人。武学也是如此,先天我们无法求,但我们可以借着理解武功背后深刻的哲学背景来提高我们的技艺和功夫。” 程羲和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盯着杜渊之心里充满崇敬,不顾地上积雪扑通双腿跪地喊道:“师父,请您教我,请您收下徒儿吧。” 杜渊之面色不改,仍是微笑地说道:“我没有收徒的打算,起来吧。” 程羲和态度坚决:“如果师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杜渊之上前双手托着程羲和的肩膀,轻巧地就把他提溜起来。 “非是我不收你为徒,只是我现在处境微妙,怕是会对你不利。况且我自己也是正在修炼的人,只不过早比你们走了几步而已,还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这样,我就做你的先生吧,做不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倒是可以做个‘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的先生。遇到问题我们可以多交流,相互学习。” 程羲和知道杜渊虽然没有答应做自己的师父,但已经答允了会指导自己的学习,高兴地点点头,又跪下给杜渊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 杜渊之说:“在武功上我不会教你具体的动作,说实在的,那些我也不熟悉,而且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外在形式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法,这个就需要你自己来理解和感受了,然后把这些感受运用到你自己的练习中。阿杏,你来和他搭搭手。” 程羲和看看了杜玉清,有些担心,“清弟的身体刚刚恢复,身体还有些虚弱,这样可以吗?” 杜渊之笑了笑,说:“我刚才说过武功不能停留在身体表面,它不只是力量和速度的较量,待会你可以好好体会。” 杜玉清看程羲和还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遂上前一步朝程羲和扬眉笑着说:“程大哥请了。” 程羲和看到杜渊之和杜玉清都不在意的样子,遂放下心来,加上心中早就想领略杜家拳的奥秘,自然从善如流当即上前两步,两人双手小臂搭在一处。 “老爷,还是我去吧!”宁夏对杜渊之请求道。他觉得小姐前几天伤了身体,还是不宜用力。 杜渊之摇摇头,说:“你呀,到现在还是没有领会我讲的功夫主旨。不用紧张,现在不过只是过手而已,不需用力,你好好看着就好。”杜渊原本觉得宁夏老实沉稳,能够潜心练武,应该更能静心领会“拳意”,看他平时单个练习还好,但一旦对练,动作就开始变形,哪些个放松c均匀c觉知就全抛在脑后,不自觉的又变成后天的力量和速度的对抗。 放下思想c回归先天,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到杜渊之的话,宁夏一下醒悟过来,退到一边观战。老梁也略有所思,他跟着杜渊之的时候已经到了壮年,读书又少,经过这么些年他对杜渊之的话一直无法领会,所以技艺一直没有很大的提高,他碰碰宁夏,两人走到一旁也开始搭起手来。 搭手是武术中一种比较文静的比试方式。双方用手臂的推动来较量彼此的功力深浅。 杜玉清双脚呈丁字步岔开,脊背挺直,身体圆活放松,沉肩坠肘,把右手放在程羲和的手肘上,抛开所有杂念,全身心地觉知着程羲和。 程羲和的神态肃穆,目光沉静,他的手臂如钢精铁铸一般,他的身体如山凝重! 杜玉清知道程羲和的功力深厚远在自己之上,这功力是建立在男子汉天生比女子强的力量上,更是建立在程羲和打下的童子功,一砖一瓦的积累,一拳一脚在实践中锻造而来。这功力是杜玉清再勤奋,再刻苦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但正如父亲所说:武功不只是身体的较量,在骨肉之劲力外还有浩然之气的蓄养,还有势能的运用。对此,杜玉清已经有所体会。所以,她一搭上程羲和的手,就觉得他到处都硬结,无处不可攻击。 只见她以腰为轴,全身充分放松,以心行气,气行四肢,双掌徐徐向前。发劲沉着,好似在推动一扇沉重的铁门。而这铁门开始纹丝不动,但片刻之后,就被这如风一般,如水一样绵绵不绝的力量极缓慢极缓慢地推开了,不可遏制。 程羲和心里无限震惊。他开始自然抱着礼让的心态让杜玉清先动手,自己扎根立定不被推动就好。但没想到对方就这样轻易地憾动了他,而且,他还没有感受到什么力量! 回到京城后他的武功声名鹊起,尤其是在青年一辈威名彰显。有很多武人借讨教之名前来切磋,其中不乏所谓名家大师的子弟。为了不伤人面子,又不至于伤人身体,程羲和通常就以搭手相斗,相约如果能憾动他身体移动的再进行下一步拳脚格斗。可惜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推动他的沉腰立马。和那些人一搭手他就能感觉到对方根基不稳或力量不足,他们推他,就好像在推磐石根本无法撼动,只要他稍微用力对方就会失去平衡而落败。 所以当杜文清白皙的双手搭上他手臂时,他是很放松的,还留意到清弟的指节好长,指甲好圆润好干净。但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双漂亮得像小姑娘般的双手竟然开始憾动他的身体,这不能不叫程羲和震惊。不要说杜玉清的年龄比他小几岁,就是个子也比他足足地矮了一个头,他的力量从何而来?他赶紧收摄心神扎马立定,用力抵住。但奇怪的是他的用力并没有起到作用,对方传过来的力量是源源不断的,他的手臂已经变形被压缩到胸前,已经被逼到了死角!他不得不身体后仰来平衡身体,同时开始反向用力回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被动。因此他的反转如雷霆万钧,身体如同厚重的石磨朝对方碾压过来。 他再看清弟,完全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他神情严肃专注,眼眸清亮沉静,仍旧不慌不忙圆活放松,顺着程羲和的推力柔和而退,动作轻灵而饱满。待到程羲和力有不逮,便转阴为阳,蓄势而进。 二人宛转几回,各有胜负。 杜渊之问程羲和:“你和她的比试中有什么体会?” 程羲和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的力量从何而来,但感觉他的力量源源不绝,要不是我使劲沉腰扎马,就很容易被他给推动了。” “嗯,力量源源不绝。这很好,还有呢?” “还有,他的神情始终放松泰然自若的,我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嗯,泰然自若。还有呢?” ”还有“程羲和答不上来了。 “好吧,你来推我,”杜渊之上前,把手搭在程羲和的胳膊上,“使出你最多的劲,别担心,你推不动我的。” 也许是这句话刺激了程羲和,他真的使出最大的力气来推杜渊之,但奇怪的是这些力气到了杜渊之身上都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怎么会这样?反而杜渊之轻轻一推,他的身体就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这次有什么感觉?” “我没有感受到先生的用力,却始终有力有不逮的感觉,这是不是所谓的’卸力‘? ”不完全对,’卸力‘还是停留在功利层次,我这是’空‘!“ ”’空‘?“这不是佛家用语吗?怎么会用在了武功上。 杜渊之肯定地点点头,说:”对,是’空‘!武学的最高境界就是’空‘,它也能够打通各学各派的理论和主张,达到万法归一的境地。“ 程羲和疑惑地皱了皱眉,他实在理解不了。 杜渊之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来。阿杏,你和羲和再来一次。羲和,你这次要细心体会她的状态和我有什么不同。“ 于是杜玉清和程羲和两人再次搭手,这次程羲和十分用心地体会和比较了,他发现比起杜渊之,同样是力量的持续,他感受到清弟的力量还是有间断的,不若杜渊之是源源不绝。还有,反击时他能在清弟身上发现着力点,而这点在杜渊之身上就发现不了,好像先生没有任何破绽,没有任何可以进攻的地方。这个发现让他大吃一惊。先生的神态总是那么放松随意,难道他真是那么无懈可击吗?到底是什么让他的身体蕴藏了这样无限的潜能? ”我肯定是有破绽的,只不过在你们这个修为还看不出来而已。我刚才不是说吗,我也在修行的路上,只比你们先行几步而已。日后你们只要努力,总会赶上和超过我的。今天我先讲十六字法则,你要把它们贯彻到你的练习中,以后的你慢慢体会。“ 程羲和早已心服口服,于是沉下心来仔细听杜渊之的讲解,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十六字诀 “这十六字法则,就是‘“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这十六字看似简单,实际要做到非常困难,如果你真的能达到这个要求,你就可以迈入‘道’的境界。” 程羲和听得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但他的性情沉稳,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只是两眼放光盯着杜渊之。杜渊之暗地点头,进而简单地解释了这十六字诀的要领,最后强调道:”这学习要渐进,但过程中一定要保持觉知,知道你当下在做什么。“ 下面杜渊之让程羲和分别和宁夏c老梁都进行了徒手比划,让他在其中好好体会对方不同的拳意。 两次比较之下,程羲和很是惊异,他练的是少林拳,刚猛矫健,但不论他的力量如何雄浑,他的拳势如何威力骇人,宁夏和老梁都能沉着应对,临危不乱,根据自己的节奏来应对。这让程羲和在疑虑之外充满了期待,这简单的十六字诀到底有着怎样的奥秘,竟然连两个下人都能有这样的心性? 真正的武功,正如一个人的修行,不仅要看他独自一人时是否能够清明心静,更要看他面对俗世红尘时是否能够真正的心如止水。所以古人才有”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的说法。一个人的功力,不仅要看他平时自我练习时的技艺,更要看他面对强敌时的临场发挥,心性不稳,或急躁冒进,或顾虑退缩,十分的功力就可能只发挥出五六分水平。且功力可以累积,心性却很难培养。所以许多真正的高手甚至不需要动手,面对面静对一会,彼此就知道对方的高下了。老梁还罢了,毕竟年龄大,气性稳定。但宁夏小小年纪,不说武力如何,就是这种临危不惧c张弛有度的心性就足以和当今一等一的青年高手较量。 所以最后虽然都是程羲和胜出,他却没有感到骄傲。 最后是程羲和与杜玉清交手。杜渊之让他放开来打,不用太克制。程羲和知道这是杜渊之看出他因为顾忌就点到为止,刚才和宁夏c老梁交手时有些缩手缩脚。他放下心来,终于可以痛快地打一战了。 只见他眼睛精光四射,沉腰立马,拳从腰侧,轰然发出。杜玉清寂然不动,沉着应战,待程羲和拳出半路,突然腾空飞脚朝着程羲和的太阳穴而来,程羲和收步,跳起已然来不及了,只得欺身上前,左右手交叉要封住杜玉清的右脚,谁知杜玉清似乎早料到此招,中间变路,右腿侧过朝程羲和的肩膀踢来 两人交手下来,杜玉清在劲力上和程羲和差距太大,勉强自保。程羲和拳力雄浑刚健,却也没有占得半分便宜。两个人平分秋色。 但这已经让程羲和万分惊骇了,这一战他打得痛快淋漓,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功力,结果却只是一个平手,而且杜玉清病体初愈,所以实际上他已经是略逊一筹了。这让他既沮丧又好奇,瘦弱的情弟到底是如何赢他的?杜渊之让他们互相点评对方的长短时,程羲和便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除了心性沉稳之外,我在清弟身上发现了一种更微妙的能力,他好像能预知我下一步的动作。“ 尽管功力不如自己,但程羲和发现杜文清往往能够早先一步预知他下个步骤,这太让程羲和吃惊了,他们这是第一次交手,差不多还是陌生人之间比划,他能看透你,你却琢磨不透他,这让人很是气馁。这种功夫,程羲和在自己的华山师父身上见到,在和师父对练时,自己左突右击从来没有逃过师父的抵挡和封杀,当时他的理解是:他多年在师父教导下习武,师父对他了如指掌,所以自己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但杜文清小小年纪,今天又是初次交手,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如果不能窥探其中奥妙,假以时日,清弟必然会远远超过自己。 杜渊之点点头,没有做解释。 后面是杜玉清的点评,杜玉清朝程羲和拱了拱手,真诚地说:“程大哥功力雄厚,这点我自愧不如。但程大哥刚才的出力还都是发自于拳脚,而不是发自腰中,就如父亲,呃,叔父所说,还是在骨肉上用力。如果大哥能在这方面多留意,那今后的功力必然进步卓然。” 杜渊之对两人的点评做了总结,他表扬了两人的优点,进而又指出他们刚才各自的不足,程羲和发现他真是心细如发,连自己什么时候走神了都给他发现了。他真是疑惑先生是怎么做到的,它是否就是杜玉清能够预知他行为的原因。 杜渊之笑了,说,”我曾说过武功有三个层面:形c质c神。你现在还是在从’形‘向’质‘的转变中,所以你的用力还在骨肉,拼的是你的身边本身的劲力。而最高境界是’神‘,也就是’空‘的境界。如何能’空‘?首先你得放下吧。如何能’放下‘?你得’看见‘有东西你才能放下吧,如何’看见‘,这就要靠我们的觉知了。觉知,时刻知道自己当下在哪里,在做什么。砍柴时砍柴,吃饭时吃饭,吃出饭的香甜。“ 程羲和心中震撼,先生的话简洁明了,把他一直觉得深奥晦涩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他一下恍然大悟,又有些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吗? 杜渊之摆摆手,说道:“大道至简,道理其实很简单,实践起来却太难了。所以古往今来真正得道的人有几个?一个是看不透,一个是看到了却不相信。身在红尘,心念青山容易,但心在青山却是不易,毕竟现实的诱惑太多,烦恼太多,如何能轻易放下?好了,这些你以后你慢慢体会吧,练习武功就先从十六字诀开始,做到拳拳体会。 另外,我希望你记住两点: 一c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也,尤其是我习武之事。希望你能够保守秘密。 二c虽然你没有学习杜家拳,但学习的是我传授的心法,也算得是半个杜家弟子,希望你能遵守我们杜家的武训,具体内容文清会告诉你,一旦发现你违反此中的任何规矩,我必然严惩不贷。你可曾明白?” “是,学生谨记。”程羲和躬身施礼,恭敬应诺。 杜玉清坐在马车上挥手和陈家村的人挥手告别,那个被她救起的男孩箩筐哭着跟在马车后面跑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停下脚步,让杜玉清不忍直视。最后箩筐拜了杜渊之为义父,成为了杜玉清的义弟。他现在的大名叫陈淮安,是杜渊之给起的名字,取其在淮水里获得新生之意。陈淮安这几天一直围着杜玉清转,有时拿来几只烤麻雀,有时拿来家里刚出炉的烤饼子,他说:父母不让他去水边玩了,要不然他真想去芦苇丛中掏几个野鸭蛋给哥哥吃。对这个把他从河里救上来了的漂亮哥哥,他的孺慕和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杜玉清答应他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看他。还给他留了地址,让他有什么事可以去京城找他。 因为骑马风大,第一天杜玉清就坐了马车,程羲和也陪着一起,两人和杜渊之或交流,或请教学问,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充实。在交谈中,程羲和越发觉得自己读书太少了,不要说对杜渊之学问渊博的高山仰止,就是对杜文清见识的深刻程羲和也是自叹弗如。他一面下决心以后要多读一些书,一面如饥似渴地接受先生的教诲。 但尽管非常努力,对于杜渊之的许多话他还是听得半懂不懂,因此当杜玉清下午因为坐得太久想换成骑马活动活动筋骨时,程羲和又赶忙跟上了。 程羲和问道:“清弟,我看你们打的长拳似乎和我所见的一般长拳不同,这是什么缘故?” 程羲和问得坦荡,杜玉清回答得也真诚坦白。“虽同是长拳,名称相同,动作相似,但我杜家拳却已是变化出焉。原来的长拳是前朝太祖皇帝所创,吸收北派武术中的查拳c华拳c炮捶c红拳等拳术结合而成,讲究‘动如涛c静如岳c起如猿c落如鹊c站如松c转如轮c折如弓c轻如叶,拳如流星c眼似电明。’不过这些讲究,套用到任何一个拳种又有哪个不合适的?那个武门学派不要求’精要充沛,气息沉稳,力要顺达c功力纯厚‘?外在形式重要,但核心更重要。尤其是如何达到要求的方法。我曾祖行伍出生,他的可贵就在于兼收并蓄和追根溯源。他曾说过:我杜家之长拳实为善用之‘长’,是自己体会用心,兼收博采,合之为‘长’。是滔滔不绝,周而复始之‘长’也。” 程羲和赞道:“杜将军实乃大智慧明之人也。”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杜家人的谦逊和自信从何而来了。 杜玉清对祖先的功业自然由衷敬仰,于是应道:“此乃我辈之幸。‘父作之,子述之。’祖上荣光恩泽于我们后代,我辈当发扬光大,代代传承,方为‘长拳’。” 程羲和发现杜文清脸上洋溢着敬仰肃穆之情,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公子哥儿,分明是位认真严谨的世家君子。他觉得杜文清他心中似乎没有羁绊,能够在各个角色中自由穿梭,充满矛盾又相互融合协调,什么都拿的起放得下,比自己板正的做事风格可灵活多了,也招人喜欢。不禁更加欣赏这个弟弟的不凡,把他视为志同道合的知己。他说:“贤弟一番话,正是我心中所想,以前对于出生这样的家庭,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出道社会这一年才知道世事艰辛,我们的祖辈身在乱世却能排除困难成就这番事业,实为不易。人要成事,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宽大的胸怀,没有坚强的意志是无法做到的。“ “是啊,除了这些,人的成功不仅要有命还要有运,要时运相济,否则再好的命也强不过时势大潮的倾覆。”说着把姚先生的情况简单地说一遍,然后总结说:“先生原本出生高门世家,德才兼备,学问更是通达广博,如果不是政治风云变化他可能已经是朝廷的肱骨大臣,将来还可能名垂青史。而实际上他现在却是一位籍籍无名的田舍翁,他的子弟也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不能不是说造化弄人。大哥,我叔父这案子可大可小,未来杜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但能认识大哥是我的幸运,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程羲和也被他说得有些伤感起来,但他不会劝人,只能笨拙地说:“认识你们才是我的幸运。“看着杜玉清怅然望着远方,心中不由感到一阵钝痛,他赶紧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全力护着先生安全的。” 杜玉清一激灵,醒悟过来,自己怎么会在程羲和面前变得这么伤感,这么脆弱,难道是因为觉得他是依靠而让自己产生了依赖之情?杜玉清好不羞愧,自己的”放下“呢?忙说道:“谢谢你,大哥。我希望不要因此影响到你的职责和仕途。”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职责,但职责之外还有人情,总是可以照顾一二的。”程羲和很感动,在悲伤无奈之中清弟还能为他考虑。 “大哥,天命不可违,你尽力就好,其它留给命运的安排吧。” 程羲和看到杜玉清已经从怅惘中解脱出来,忍不住取笑他道:“贤弟,我怎么觉得你有时候像小姑娘似的想的太多,又多愁善感的,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只要是对的事情,虽千万人吾往矣。至于后面的事情想那么多干什么,想那么多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别乱说,谁跟小姑娘似的。”杜玉清脸红了。 “我说你就跟小姑娘似的,耳朵上还扎着眼儿,小时候一定是当过姑娘养着吧。你如果扮成一个姑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都会被你骗了。哈哈哈。”程羲和开怀大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和这个清弟在一起,性情也变得自由活泼起来。 “滚!”杜玉清恼羞成怒把手中的鞭子扔向程羲和,程羲和连忙逃窜。 听到欢笑的杜渊之掀开帘子看到杜玉清追打程羲和的画面,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个阿杏和程羲和在一起倒是变得越来越开朗了,恢复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应该有的天真活泼。不过,杜渊皱了皱眉,不知道一旦身份暴露,阿杏会不会受到伤害?罢了,且让她享受眼下的自由快乐吧,她受到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将来哪怕不能得偿所愿,未尝不是又一次心灵成长的契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顺天而行 两人嬉闹够了,慢下脚步又并肩徐徐策马而行。 程羲和忽然想起什么,瞅了一眼杜玉清腰侧的佩剑,说道:“我看你的剑法倒有些似刀法。” 杜玉清点点头:“我祖上在军中实乃用刀,家中并无剑法,所谓剑法是用刀法改造而成,确有生涩凝滞的不便。” 程羲和大方地说:“我自幼练的是剑法,后来又到华山得师傅真传,贤弟如不嫌弃,得空教于贤弟如何?” 杜玉清喜形于色欢喜地叫道:“太好了,谢谢大哥!大哥要倾心相授哦,不得藏私!小弟将来光庭耀祖全在于此呐。” “贤弟放心,不论是光庭耀祖还是如花美眷都包在我身上。”程羲和戏谑调侃道,成功地惊起杜玉清又一次的追打。打闹够了,两人又开始交流武功心得,程羲和问杜玉清:为什么先生和他老说自己用功在骨肉上,昨天先生提的第一问题:身体之外的其它力量到底在哪里? 杜玉清说:“大哥可曾听过这句话?‘文者,内理也;武者,外数也。有外数,无文理,必为血气之勇,失于根本,欺敌必败尔;有文理,无外数,徒思安静之学,未知实践运用,差微则亡耳。’很多人起早贪黑刻苦锻炼,但千锤百炼都在身体之上,筋骨再淬炼都是有形之体,必有障碍。” 程羲和有些明白,又更糊涂了。清弟可不就说的是他嘛,自己这些年也是在身体上用功,可是除去身体,我们还可以在哪里用功?他犹豫地问:“清弟,你是说:武功的真正功夫在于文武兼备?” “这是我的体会,武功的真正功夫是落在骨肉之外,所谓诗的功夫在诗外。它是神,它是炁!” “可是什么是神?什么是炁?又该如何获得他们?” “大哥可曾读过四书五经和老庄?” “自然读过。” “大哥可曾注意到庄子《庖丁解牛》中有:’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个‘神’做何解?” “这个” “孟子《公孙丑上》有‘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中这个‘气’又是做何解?” “‘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是讲这种气强大c刚健,是用正义来培养而不损害,就能够充斥于天地之间,它是合乎义与道的一种正气,没有这个义与道,它就疲弱了,它是日积月累的正义所生长出来的,而不是偶然一次的正义从外边获得的。”这一段是程羲和最喜欢《孟子》一章中的片段,自然稔熟而郎朗上口。 “能否用这浩然之气于武功之中?” “这怎么说?” “孟子之‘气’,显然已不是身体气血之气,如同庄子之‘神’是超然于身体有形之体外的心气,它是联系天地之气为我之用,天人合一之道。 练身体之气血,固然能够功力浑厚,但练来练去都只是身体物质层面上的功夫。身体有形之体是有局限的,练到一定程度就会止步不前,再也无法进步。而更高的功夫是借用天地之气,放大自己,以神遇而不以目视。这样以无形打有形,如何能不胜?” 杜玉清的话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让程羲和如闻天籁,茅塞顿开。他长舒了一口气,衷心感叹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得遇先生和清弟,真乃三生有幸。” 杜玉清到底是女孩脸皮薄,仓促闻得此言,脸一下变得绯红,耳郭都发热起来。 程羲和看着杜玉清白皙的面孔一点一点的变成绯红,有些愣怔又觉得有趣。他不知道为什么貌似心里坚强百毒不侵,整天嬉皮笑脸顽皮的清弟怎么这几天老是会突然羞涩起来,想来还是他谦和修为,心里更是佩服,于是说道:“为兄言语莽撞,贤弟莫要怪罪,不过却是我肺腑之言。练武练到如今,才知其博大精深c奥秘深沉,为兄喜形于色感怀先生和清弟至诚以告。请清弟继续说,要如何能够做到以无形打有形,获得上乘功夫?” 杜玉清发现自己和程羲和在一起时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了,总是被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弄得欢喜或无措,这让她有些烦恼,但她又莫名地喜欢和他在一起,她暗自审视着自己的慌乱,收拾心情继续说道:“修行!韩非子说:‘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慧,当今争取于气力。’修行,文修于内,武修于外。内外表里如一,诚者成也。方法嘛,首先一个就是觉知了,觉知自己,觉知万物。老子说‘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意思就是说天地有大道,它是隐藏在复杂的事物和现象里面的,我们要透过这些外表的现象本质。万物有灵,万事有道,要静下心来多体会这天地之道。另外一个就是多读书,” 说到此处杜玉清冷不丁地睇见前面马车中父亲掀帘朝他们看过来,面孔仍旧含着微笑,眼神却似有责备,杜玉清心里顿时醒悟,刚才自己话已经说得太多,实有好为人师卖弄之状,不由话头戛然而止,心中颇为羞愧沮丧,瞅见程羲和不解的目光,连忙补充说:“我实际并没有做到多少,在大哥面前实在有些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程羲和有些着急,他正听到兴头上清弟怎么突然停了,连忙说道:“清弟不必过分谦虚,在武学的钻研和思考上我不如清弟良多矣。我听清弟之言是字字珠玑,于我确是振聋发聩受益匪浅。修炼如黑暗中的摸索,你我是兄弟又成为了同修,更应该相互扶持。我读书少,清弟你多教教我嘛,见解不成熟不要紧,可以提出来我们相互讨论嘛,莫嫌大哥嘴笨就行。”但不论他怎么说,杜文清却再也不开口了,让程羲和觉得哭笑不得,觉得这个清弟性子怎么跟姑娘似的别扭,一会儿高兴地说个不停,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地不说了,真让人不可捉摸,不由得气闷。但转过头想想也就释然了。也许杜文清是家中宠儿,从小千从百顺的,没有一点不如意的,才惯出来这一语不合就给人摔脸子的毛病,自己家中那个娇贵的弟弟不也是矜贵顽劣的,哪回见到自己不是阴晴不定的?况且和自己那些弟弟比起来,清弟明显志存高远,不仅读书多明白事理,在武学上的悟性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来。更难得的是他有责任有胆量,敢只身前来保护自己获罪的叔父,这份担当就非常人所能具备。这样一想程羲和也就不在意了,尽管还不知道这个清弟莫名其妙沉默的原因,就已经原谅了他。别扭就别扭吧,谁叫他是自己的清弟,默不作声地陪着杜玉清一路前行。 程羲和出生显赫,又是家中嫡长子,但因为亲身母亲过早的仙逝让他少了庇护,在家中身份也变得十分尴尬。他拜过几位师傅,父亲也延请过一位老秀才教他读书写字,老秀才教书从四书开始,不过是每天让他认字和背诵,在字词句上并不过多地进行解释,更不用说阐释文章背后深刻的内涵和语意了。他能在枯燥中坚持读书背书,是因为心中有着不想被父亲轻看顽强意志,却从来没有觉得读书和练武有什么关系,现在突然给杜渊之叔侄点破,才发现其中的奥秘无穷。 杜玉清虽然情绪低落闷声不语,对程羲和却没有半点生气,她是对自己充满了沮丧,又发现自己这么一个大缺点,哪一天才能修炼成为完人?贪c嗔c痴c慢c疑,自己的陋习发现了一个又一个,阿弥陀佛,修行好艰难啊。 杜玉清心里为自己的缺点囔囔念佛,脑海中闪过莲池大师慈祥的面容,想起他说过的一个公案: 一位高僧,是一座大寺庙的方丈,因自己年事已高考虑着要准备接班人。一日,他将两个得意弟子用绳索吊放于寺院后的悬崖之下,对他俩说:“你俩谁能只凭自己的力量,从悬崖下攀爬上来,谁将继承我的衣钵。”这两个弟子,一个叫明坚,一个叫明远。 悬崖之下,身体瘦弱的明坚非常努力,屡摔屡爬,摔得鼻青脸肿还顽强攀爬,当他再一次拼死爬至半崖时,一脚踏空摔落下来,头破血流气息奄奄,高僧不得不用绳索将他救助上来。而身体强健的明远,攀爬几次不成功后,便另辟蹊径沿着悬崖下的小溪,顺水而下,穿过树林出了山谷。然后游名山大川,拜访高僧大德。一年之后才回到寺中。高僧不但没有骂他怯懦怕死,将他赶出寺门,反而把他定为接班人。 众僧不解,高僧微笑解释道:“悬崖极其陡峭,是人力不能攀登上的。悬崖之下,却有路可寻。若为名利所诱,心中则只有面前的悬崖绝壁。天不设牢,而人自在心中建牢,在名利牢笼之内徒劳苦争。轻者苦恼伤心,重者伤心伤身,最重者粉身碎骨。” 高僧将五彩袈裟和锡杖传于明远,语重心长地对众僧说道:“师言要听,但伸缩进退变化,乃圣人之道。明者因境而变,智者随情而行。攀爬悬崖是为师出的奇题,为的是验看弟子心境如何,是否能不入名利牢笼。心中无牢,顺天而行者,便是我的意中人。” 莲池大师说:“明者因境而变,智者随情而行。天不设牢,而人自在心中建牢。人生何止名利是牢?羁绊自己修行,阻碍心中宁静的一切不都是悬崖峭壁,不都是心牢吗?” 以此类推,耽溺在自我责备和过度沮丧之中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设定的心牢?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及时觉知反省,知错改错。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却可以选择对待命运的态度。对自己天生的陋习未尝不可如同其它客观事物一样:觉知c接纳c处理,最后放下。心中无碍,才能顺天而行。 想到此处,杜玉清心结已解,释然放下,心情回归清明。转头注意到程羲和关切的目光,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歉疚而坦诚地道歉道:“嘿嘿,请大哥见谅!非是我不想继续说,实在是有些问题我自己还没有想透便在大哥面前卖弄,我怕再说下去会误导了大哥。老祖宗的文化是精密的有机整体,我们得慢慢领会并通过自己的实践来验证才是自己的。 我已给大哥说过我们杜家的武训,其中纲领便是引用《中庸》的:‘博学之c审问之c慎思之c明辨之c笃行之’。程子说:‘五子者废其一,非学道也。’刚才我太卖弄了,让我父亲听到必然会给我来个爆栗,说我一桶水不满半桶水咣当。嘿嘿,说我夸夸其谈了。对不起了,大哥。” 程羲和见过杜刚尧,给他的印象是很威严勇猛,和他父亲很像,不大像是会对子女有这样和蔼的态度,责怪中都透着亲切。心中着实有些羡慕。连忙安慰说:“我看伯父是爱之深,责之切。谁有你这样一个儿子都会感到骄傲,读书好,武功也好,伯父应该想让你承担更大的责任呢。” 杜玉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疏忽又不自觉地把父亲挂在嘴上,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忙转移话题说:“其实说到学问,当然还是我三叔更好些,你先把我叔父提出的三个问题放在心上,在练习中好好思考以后才会有自己的答案。不是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吗?叔父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是为了你能结合自己实践获得更多的思考和领悟。” “这个我自然晓得,只是我怕我见识浅薄先生不待见我。” “放心!我叔父什么人呀,自然是阅人以神了。何况叔父最看重的是人品和心性,这个方面你已经过关了。以后大哥你只要保持自己,真实地说出你的思考和感受就好,太过紧张粉饰反而不美。” “那就好,有贤弟的鼓励我也不怕献丑了。以后还请清弟多指教了。” “大哥说错话了,说什么指教呢,我们互相学习!” “是,我迂腐了,我们兄弟互相学习。”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重拾旧欢。 望着程羲和原本严肃的脸上时不时爆发出爽然的笑声,杜玉清也眉开眼笑,今天她认识到自己的一个缺点,更重要的是她跨越了自己不完美带给自己的自卑和压抑。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所以,觉知c接纳c处理,然后放下。 心中无碍,顺天而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承前启后 晚上,杜玉清洗漱完毕,在房间里写下一天事情和所思所感。听到门外砰砰砰的拍门声。 开门一看,却是程羲和抱着被子站在门口。 看着杜玉清不解的目光。程羲和说:“白天听到先生和贤弟所言,我兴奋得一直睡不着,就想和贤弟促膝长谈,时间晚了也可以抵足而眠。” 杜玉清霎时脸涨得通红,头晕目眩,心头如擂鼓撞击乱了方寸,慌忙连连摆手说道:“不不行,我我睡觉会打呼噜,会妨碍大哥休息。” “无妨,我睡觉死沉,不会受到影响。” “我,我睡觉不老实,会把大哥挤下床来。” “不怕,我皮糙肉厚不怕你挤。要不我打地铺也行。” 程羲和总觉得认识杜玉清一来,他身上总有一种磁力在吸引着自己。现在两人之间的隔阂被打破,成为了结义的弟兄,他们越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两人在一起有时不需要说话,往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彼此明白,程羲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心领神会的快乐,只要和杜文清在一起,再琐碎再平凡的事情都会变得意味深长,让人兴趣盎然起来。刚才程羲和躺在床上,脑子一刻没法平静,心里空落落的。脑海中总是浮现杜文清生动的影子,他甚至觉得独自一个人睡觉都是一种浪费。只要和清弟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安宁充实。于是他翻身下床,卷起被子就过来了。 杜玉清无奈,只得狠狠心把话说得明白:“我不习惯和人同铺,会整夜失眠呢。”然而,看到程羲和失望受伤的眼神,杜玉清心里突然像刀扎了一样疼痛,虚弱地建议说:“不如到我叔父房间,听他讲史,这岂不是比我们瞎聊好些。”程羲和眼睛重又明亮起来,两人遂往杜渊之他们的房间走去。 结果校尉王虎彪也在他们房里,几个人正在听杜渊之讲故事,程羲和和杜玉清一来,就被让到中间。杜渊之讲的是东汉末年十常侍做乱党锢之争的故事,他讲得栩栩如生,众人被他带着如临其境唏嘘不已。 杜玉清看着他们一会儿叹息,一会儿齐声怒骂宦官,已经完全融入了情境中,不由地感叹道:是人,都有弱点,有的人以为利益,殊不知人最大的弱点是情感,就看你是否能够触动他们的内心了。比如,这些在世人眼里最凶恶残暴的锦衣卫也不过是常人,他们也有柔情的一面,也会被情感打动。现在看他们对父亲尊重的态度就知道了。这其中固然有程羲和作为长官态度的影响,更有父亲自己的学识风范和人格魅力的潜移默化。 晚上,杜渊之兴致很高,讲完故事后突然考验起程羲和的学问来,先是让程羲和背四书来,一下就发现他的《论语》还背得磕磕绊绊,就罚他把全文抄了三遍。可怜的程羲和,《论语》有一万五千多字呢。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杜渊之还好心地把两位缇骑调整到程羲和房间休息,自己和宁夏陪着程羲和。于是程羲和在油灯下抄书,其他两人呼呼大睡。杜渊之还说明天开始背诵《孟子》,背不下来的照样还要抄写,直到熟练背诵为止。《孟子》总共三万五千多字,足够程羲和抄几个晚上的,杜玉清窃笑,她可以安心睡到京城了。 第二天早上晨练,看到杜渊之和程羲和c宁夏一起走出房间,程羲和精神还还好,但眼睑发青,眼中充满血丝。杜玉清冲着父亲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今天杜渊之开始真正担当起程羲和老师的指导角色,他让程羲和放慢动作来练习套路,自己拿着一根小棍在旁边监督。一会儿敲着程羲和的小腿说:“太死了!”示意他的腿脚没有放松圆活,过于僵硬死板;一会儿木棍又打在他的腰上喊道:“腰在哪里?你的腰呢?”,或者在他腿上踢了一脚让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喊道:“均匀,过犹不及。”总之,一堆的毛病。杜渊之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让一旁的宁夏和老梁噤若寒蝉,他们头一次看到老爷会这样严厉,却让杜玉清忍俊不禁,暗笑不止。 这下可把程羲和给累坏了,一套拳架下来手臂酸胀,腿脚僵硬,比原来三四趟拳还耗费力气,好在他向来是个笃实心正的人,除了感激先生的用心指导,其余心思都放在了改正自己的不足上。所以他很自觉地一趟趟认真揣摩,细心体会一招一式每个过程。当然还有一点,相比他之前的师父,杜渊之的棍打算是轻的。他之前学习的时候,他的动作只要稍微不对,师父们的棍子便会毫不犹豫地狠敲过来。而且,杜渊之更甚一筹在于,他不仅指出他的不对之处,还能讲出正确姿势的道理在于哪里,这让他印象深刻,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收益匪浅。比如,为什么手臂不能出拳太直了,他会说:“曲则全,枉则直。”让程羲和在觉得很有道理的同时,在自己要读的书单上默默地又加了一本。 经过杜渊之矫正后的动作,他重新再演练时就会小心纠正体会,一遍遍下来,慢慢觉得自己的动作变得舒缓细腻,练习以后浑身汗如雨下,通体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程羲和体会到这位深藏不露的先生的功夫不仅比自己原来的师父要高几个层次,甚至是一种质的飞跃,他庆幸自己的好运,越发对杜渊之恭敬有礼,对他的话更加奉行不悖了。 听话归听话,很多问题还是似懂非懂,于是上午骑马时,程羲和便向杜玉清讨教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清弟!” “嗯?” “先生为什么总说我动作太死了。” 杜玉清乐了,今早上父亲在程羲和的腿上臂上不知敲了多少下,她都替他感到肉疼了。 “他是说你用力太’实‘,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造成膝盖僵硬无法进行动作的圆活转换。十六字诀不是说‘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吗?它们是相辅相成的,有立身中正,才能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全身均匀放松后力量分散,双腿无一处不着力,又无一处着重力。这样,遇到对手打击时,你的身体就会消化掉这些着力,既所谓的’卸力‘。卸力不是一种功利的行为,它是’放下‘后的释放。就是佛家说的‘空’,唯有’空‘才能穿越,才能容纳。” 程羲和还是不很明白,下决心道:好吧,回去后还要读些佛学书。 “还有一个是你的意识太重,主观上你越是想把动作做好,反而造成动作越僵硬。” 程羲和皱起眉头,“努力不好吗?” “意志上要努力,思想上和身体上却要放松。放松才能接纳,放松才能灵活。老子说:‘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婴儿天真无邪,才能专守精气,形成身体的柔软。而这样的形体最不容易受到伤害。我小时候听我祖父说过一个故事,他们有一次打战,最后被逼到一个悬崖上展开决战,很多士兵都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奇怪的是有两个受伤晕倒的士兵摔下来反而活了下来,身上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其他士兵掉下来后无一不重伤甚至死去。毕竟是那么高的悬崖。祖父说他们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也一直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我有一次和哥哥们爬树玩,看着哥哥们从树上往下跳时一个个屈着膝,身体躬着,有的人落地时还会打个滚儿向前。我突然明白了祖父说那个故事里那两个伤兵为什么没有再受伤的道理了。人在昏迷时全身是放松的,是摊开的,这样身体受力是均匀的,因而不容易受到伤害。而另外一些士兵因为清醒本能就会想去抗拒,反而因为用力而让自己有了’实‘的硬处而受到伤害。人从高处落地时,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脚上,腿脚再不放松就会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和压力,所以我们落地时人不仅要在身体上放松,更要在意识上放松,还要腿脚弯曲,或者在快着地时借势一滚,配合着减轻一些压力。这也是我们在拳架上要均匀放松的道理,不论在受力和攻击上,弧圆比直都更有利。” 程羲和豁然大悟,叹息道:“清弟,你真是太有心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给你咂摸出这么多的道理了。遇到你们我才知道我之前真是白瞎了,忽略了生活太多重要的东西。今后也要读读书才行。” “嗯,’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道理其实就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留意小事也能长学问明事理。读书是为了学习先哲总结出来的智慧,而这些智慧也是先哲们对世间的观察c思考和实践,所以,我们一方面要学习,另一方面还有要有我们自己的觉知,才能把这些道理转化成我们自己的智慧,继而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流传给后人。” 程羲和赞赏道:“清弟,你说的真是太好了。学习c观察c思考c实践,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清弟,有你这样优秀的子弟,你祖父和父亲一定为你感到骄傲吧。” 杜玉清笑了笑,说:“我不算什么的。” 程羲和觉得清弟的反应有些奇怪,神情好像有些落寞,但想想也就释然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弟也许也有他自己的困难。看看自己不就知道了吗?于是,他转移话题,问了杜玉清一个他十分好奇的问题:“你和先生交过手吗?” “当然。”虽然正式的交手只有一次,却足以让她敬畏。 “如何?” “他是没有弱点的人?” “什么?” “我在他面前无法下手,”看着程羲和疑惑的神色,杜玉清解释说道:“我找不到他的弱点,所以没法下手。” “真的?功夫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我指的是我目前这个水平找不到他的弱点的。”杜玉清加重语气说道:“以我现在这个能力来揣测叔父的功夫无异于颜渊对孔子的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不知量力。“ 程羲和点点头,信服了他的话。如果他连杜渊之是否有功夫都看不出来,可见差距是多么巨大了。 杜玉清继续说:”我们只要知道山在哪里,朝它奔去就好。其它的不用想太多。“ 这句话让程羲和豁然开朗,心里赞道:清弟真是太有学问了,什么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贴切,又好听又易懂。便要求杜玉清再多说一些。 杜玉清瞥了一眼望着她的程羲和,他的下颌微抬目光坚毅,脊背挺直,身体结实,这样的人正直沉稳,又出生名门,一定会是各家喜欢的女婿人选吧。还有一天就到京城了,他们以后可能就很少有机会再见了,即使再见她该如何和程羲和相处?又要如何向他交代?分别在即,就索性再卖弄一下吧。 杜玉清笑了笑,说:”叔父曾经说过:功夫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基础,这个阶段主要是练体。不仅要掌握基本功,还要练力量c速度,把套路熟练演练到如火纯青的地步。 第二阶段是登堂入室,要能够静心放空,细心体会自己和对手的劲如何来,如何去,把招式化了,随心而动,顺势而为,达到圆融无碍的境界。这个阶段是炼体和炼心的结合,就是道家所说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阶段。 第三阶段也就是最高阶段,它是天人合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神明阶段。你可以与天地想通c万物融合c和宇宙同呼吸。对手一招一式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你一出手,可以借用天地正气为我所用,世俗有形的人都将不是你的对手。这个阶段心灵如同浩瀚宇宙无限宽广,而又静谧安宁,也就是道家的练神返虚,炼虚合道。“ “哇啊!”程羲和被杜玉清说的心潮澎湃,禁不住由衷大声发出了感慨。这感慨既有对武学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无限向往,又有跃跃欲试热血沸腾。他迫不及待地说:“清弟,我们今后相互扶持在探索武学的道理上一路同行吧。” “好!”杜玉清用力地点点头。两人相互对视发出会心的微笑。 杜玉清脸上欢笑,心里却有些心酸,默默想道:程大哥,很抱歉!前途茫茫,我只能承诺心意却未必能实现行为。非我无情,实为世事难料,非人力所能左右。“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只能祈祷上天垂怜,能给我们这个机缘,再多了却是不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息事宁人 也许是因为锦衣卫身上的戾气,他们一路十分顺遂,没有人敢惹他们,到了这几位锦衣卫学会谦和了,就有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中午,他们到达了保定府下的一个县城。保定府以驴肉出名,这里因为靠近京城很有一些繁华气息,虽然是冬天,街上许多商铺倒都开着,几乎每个酒馆门口都挂着驴肉的招牌。他们选择了据说是当地最地道的驴肉店。刚到门口,就闻到让人馋得留口水的肉香,掀开门帘发现店面并不大,只摆着八张四方桌,桌子上泛着油光,长条凳也是腿脚不齐,一坐上去晃晃悠悠的。 他们到的时间还早,屋里只有两桌人,他们在里面选了一张看似最齐整的一张桌子坐下来,即使这样还是能看到桌子上的油光,甚至碗筷上都有些没洗干净的油灰,杜玉清苦笑了一下,只得叫来伙计打盆热水来,自己把碗筷都冲洗了一遍,桌子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抹布比桌子还油腻呢。他们八人先要了五斤的酱香驴肉,五斤的驴肉汤,还有三个热菜,五斤的火烧。 王虎彪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看着杜玉清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杜公子这样讲究,要到乡下就没法生活了。” 杜玉清不在意地说:“能够讲究的时候讲究,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将就了。”程羲和单纯,对她身份有疑虑却没有怀疑,而这王虎彪却是一直怀疑着,但他聪明,没有把这话捅破,他也知道杜玉清他们知道他的怀疑,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对啊,”张辉一拍大腿,“这句话我喜欢。我觉得杜大人和杜公子都是会生活的人,讲究的时候比谁都讲究,艰苦的时候即使餐风露宿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原来我看杜公子这秀气的摸样,肯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矜贵的人,还和刘二河打赌说这样日行二三百里你能坚持多久,没想到你倒一直和我们甘苦与共。没说的,杜公子,你是我们程大人的兄弟,今后有什么事,程大人不在,还可以找我们几个人帮忙。”杜渊和杜玉清相视而笑。两位缇骑中如果说刘二河机灵,那张辉就是直率了。 杜玉清拱拱手说:“多谢!多谢各位哥哥的照顾,我年纪小,不懂事,一路上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各位原谅。路上不方便,都没怎么喝酒,到了京城我请大家到魁星楼喝个痛快算是赔罪。” ”魁星楼?听说那里的酒好,三杯下去快活似神仙喽。“ “真的,倒时可要好好地尝一尝了。” “那我可记住了,到时各位哥哥可不准推辞了。”杜玉清笑着说,她没有提到了京城请他们关照父亲的话,关系融洽了有的话根本不需要多说,再说有程羲和在,请他们吃饭只是继续这段香火情,不让它断了。 ”那自然。“ ”没说的。“ 一会儿菜端上来了,众人都不说话埋头吃了起来。驴肉烧得正好,香气四溢,口感既滑嫩又有筋斗,咀嚼的滋味令人回味无穷,大家交口称誉。 王虎彪有些意犹未尽,向程羲和请求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果不虚传啊。大人,现在已经到了京城边了,弟兄们一路辛苦,可不可以给大家上点酒啊?” 程羲和看看王虎彪,又看了看两位缇骑渴望的脸,犹豫地说道:“好吧,就来一点,下午还要赶路,不能多喝了。” 也许是心情放松,也许是美酒太入口,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三斤酒下肚,酒意更是有了八分。结完帐出了门来,王虎彪的脚步有些趔趄,两位缇骑也兴致高昂,说话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声,自说自话,还聊得有来有去。 杜玉清和程羲和不期对视,都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商量之下,还是准备继续上路,快到家了越发归心似箭。他们把王虎彪扶上马车,把两位缇骑也弄上马车。王虎彪还好,上了马车就躺下了,两位缇骑却死活不让,张辉坚持说自己行,非要自己上马演示给他们看,他上前牵着缰绳,脚却怎么也对不准马镫,空围着马转圈,在一边帮忙的宁夏急出了一身汗,嘟囔了一句:“这样下去,明天就到不了家了。” “回家?”张辉学着嘟囔了一句。 “对,回家!”杜玉清意识到什么,重复了一下。 “嘿嘿,回家,回家喽。”张辉转身爬上马车,身体重重地倒在马车上。大家哭笑不得,这人醉的时候不可理喻,却又像孩子似的单纯,只要触动了某根弦也是一敲就准。 杜玉清对程羲和说:“大哥,我们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刚才让宁夏去向店家要些开水来,不然待会会口渴。” 程羲和点点头,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宁夏,杜玉清决定去看看。 走到刚才的酒馆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掀开帘子看见宁夏和一帮人在拉扯着什么。看到杜玉清进来,宁夏眼睛一亮,叫道:“公子。” “怎么回事?”杜玉清留意到对方一共六人,为首二十多岁多的肥胖的公子哥儿,旁边有三位同伴,还有两个家丁护着。公子的打扮很威武,穿着模仿军士红胖袄的窄袖宽袍,铁束腰上佩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剑,脚蹬铁网靴,风格粗犷醒目且不伦不类,让人忍俊不禁。 “我和店家说要买二十斤肉,店家说只有十七斤了,我就把所有的酱肉都买了。付了钱要出门,遇上这位公子,他听说没有肉了,就要店家把我的肉卖给他,店家说已经卖给我,不属于他的东西,要他们和我商量,我说我们自己还不够呢,哪呢再分给他们,他们就上来抢,还骂骂咧咧说什么:他爹是这里的县令,要我的东西是给我的面子。” “他要买多少?”杜玉清问店家。 “两斤。”掌柜不敢看那个县令的儿子,哆哆嗦嗦地回答。 杜玉清吩咐宁夏“给他两斤。”转身对那位胖公子说:“对不住,这位公子,下人不会说话,得罪了公子,我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不过,要怪就要怪你们,”她冲着掌柜说,掌柜大惊失色,面孔煞白,“要怪就怪你们,谁让你们这里驴肉这么好吃呢,供不应求,连我们都远道慕名而来。” “哈哈哈,”掌柜和店中吃客闻言哈哈大笑,店中紧张的气氛随之释放。大家与有荣焉,议论起来。“当然,我们这驴肉是远近闻名,没有听说吗?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就是就是。我们的亲戚来作客,没有不想尝尝这里的驴肉的,听说在京城都是有名呢。” 宁夏解开包袱,里面露出五块已经用荷叶分别打包的酱肉,这是杜玉清打算送给程羲和他们,让他们带回去给家人尝尝的一点心意,当然还有一块是准备留给家人的。宁夏拿出最大的一块递给店家,店家切下一块,准准的两斤,盛在盘里,剩下的重新包了递给宁夏。杜玉清把装着温热酱肉的盘子双手送到胖公子桌上,拱了拱手说道:“谢谢兄台大度。在下这就告辞,谢谢大家了。” 说罢和宁夏转身而去,这时听到背后一个小声说话:“理原兄,他们是外地人,在理原兄的地盘上就这么着把我们给打发了,实在是不给您面子啊。” 得,坏事的有时真是敲边鼓的。 薛理原薛公子正在为难,他从小读书就不行,喜欢舞枪弄棒的,最是崇拜英雄豪杰,幻想学得绝世武功横扫天下。听说天下武林少林寺武艺最高,几次偷跑想上少林寺去,都在半道上给家里抓回来。没法,家里只好和他商量,只要他能去读书,就给请了个武师教授他功夫,薛公子忙不迭地答应,强调一定要请最好的武师。武师一到,嚯!高大威猛,挥起拳头喝声连连,薛公子一看带劲,武师就留在薛家,好吃好喝的招待,每月还有五两银子的束脩。武师的确有些功夫,无奈薛公子吃不了苦,扎马步不到一刻便已经腿脚颤抖,停歇下来要吃要喝练拳没有几下便叫胳膊酸痛要叫丫鬟揉揉,武师无奈地摇摇头,随便他去,倒是两个跟着的家丁倒还坚持下来,学得一些腿脚功夫。到现在薛公子还只会比划几下,却觉得自己武功盖世,无所不能,本来么,和他对练的家丁都是陪伴角色自然不敢胜他,平时狐朋狗友都是一些泼皮无赖,看着他县令公子的面子上想来结交的,当然更是巴结奉承,本来也不会功夫,遇到薛公子兴致高昂要显示自己的手段,自然配合得天衣无缝,被薛公子一拳一脚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丢盔卸甲大喊着:薛爷爷饶命,小人服了。薛公子便真以为自己功夫了得,每天和着一帮混混无赖做着欺男霸女的事情,显示这自己的武功高强。武师看不下去,某天不告而别,薛公子没有了约束,更是无法无天,蹉跎至今连个秀才都没有混上,每天只是吃喝嫖赌混日子,大家看待县老爷的面子上对他敢怒不敢言。 今天天气寒冷,正和几个市井无赖听曲聊天,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吃驴肉,就一窝蜂地来到这家最出名的驴肉馆。薛公子坐下来后掏了掏身上,发现自己只有几块碎银子,心中暗自叫苦。自从春天又一次秀才考试失败,父亲对他管理甚严,每天把他关在屋里读书,连月度银子都受了限制,搞得如今囊中羞涩。他充老大充习惯,眼下也拉不下脸来让大伙凑银子。这点银子,又要吃酒又要吃肉,委实有些紧张,只得把五斤酱香肉改成两斤,再炒几个热菜就妥了。说实在的,他们总共四个人也是尽够了,两个家丁自然没有资格上桌。谁知吩咐之下,酱香肉都没有了,想让这个刚才包圆买走的小子让出二斤来,他死活不肯,他薛公子什么时候这么不被人卖过面子?于是就和这小子扯上了。本来这清俊公子一来,说话客气,人又大方,他就想着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同伴一挑拨,这近日以来种种的不如意化成了一股怨气,不由的脱口而出:“你哪只耳朵听说我要的是两斤,我要的是二十斤好吧。” 店中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离谱了吧。他们刚才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只要了二斤酱肉,这会怎么变成了二十斤?再说,在店里吃饭,有谁会叫这么多的酱肉的,又不是像这公子似的外地来的,买来送人。 杜玉清叹了一口气,有的人就是太贪心了,得陇望蜀。不懂得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却贪得无厌想获得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就是祸的开始。 杜玉清这两年接触过杭州的地痞无赖,也见过赵六等流氓头子,他们改变了她原来对坏人的认知,通过观察,她觉得人性很多时候没有绝对好坏之分,最终导致好或坏的结果的契机往往就在当时当地的因缘机会。 警醒的觉知让她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的念头并不纯洁美好,贪c嗔c痴c慢c疑这五毒念头也是时有浮现,每天的反省检讨并没有灭绝这些念头的产生,所以以己度人,她认为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就看你愿意让环境影响你,还是愿意让自己的心智战胜自己。大部分的人行为是不自知的,所谓的作恶有时就是当时一个外在的因素触动了他们心中积蓄的恶那根弦的结果。所以她尽量与人为善,说好话,做好事。就像父亲说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她愿意把人往好人堆里推,言行上尽量友好客气,圆融处理,给对方和自己更多的机会。 于是杜玉清说:“这位公子,你看,我远道而来就是想买些贵地的特产回去给亲戚朋友尝尝,并且我已经付过钱了。现在我还要赶时间回去,就请公子宽容让让。店家一定把新的肉已经下锅了,你们一边吃着热菜一边稍待会岂不是很好?”掌柜忙不迭地点点头,表示新鲜上好的驴腩已经放进专门的酱肉锅里了,还有一会就得。 杜玉清笑了笑,不想再多说什么,朝众人拱了拱转身出门而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杜玉清再想息事宁人,有时候却是不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玩乐较量 “理原兄,他们只有两个人,看他们大方的样子说不定身上还有很多银子。再说,您的功夫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要不您亮亮相?震得这个外乡人跪地求饶,乖乖奉上银两,岂不是美事一件?”泼皮的撩拨惹得薛理原公子一阵心热,是啊,自己已经打便周边无敌手,有了孤独求败的寂寞,看着这小子腰上也是配着一把剑,要不先陪自己玩会,再好好修理他?再说,什么都不比有银子强,如今自己囊中羞涩,待会要是真上了酱肉他也没有银子付账,岂不是更落了面子惹人笑话?还不如直接抢了这两个外地人的银子,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被抢了也没地哭去,还不得乖乖地吃这个哑巴亏呀。 听到后面跟上的脚步声,杜玉清苦笑了一下,有的人真是找打,没法讲道理去。你退避三舍,他偏偏还要得寸进尺。于是返身好言好语地说:“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让你走了吗?把东西留下在走。” “哦,是嘛?这我们已经付过钱了,已经是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们?” “还没有给我们付过钱。” “原来这样,县令公子也想做起山大王的买卖?”杜玉清苦笑得竟然有些调笑的意思。 “是又如何?给我上!让你们见识见识你大爷的厉害。” “怎么回事?”久等他们不来的程羲和过来看看动静,看到他们这里起了争执飞跑过来。 杜玉清心情愉快,淡笑道:“大哥,很有意思的,要不要玩一下?” “玩什么?”程羲和看了看已经逼近眼前的对手。 “这里有些人想教训我们一下,难得我们有机会可以真刀真枪打一架,怎么样?好好操练玩一下?” 程羲和一时也心痒起来,练武之人哪个不喜欢争强好胜?和动手检验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啊?可是平时演练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生怕把人给打伤了,很少有放手一搏过,今天可逮住机会了。还可以把先生这几天所教的东西实际运用一下,程羲和顿时兴奋得搓起手来。“可是”万一先生知道责骂呢? “别把人伤得太重就行。”杜玉清安慰他说,回头看一眼宁夏,说:“你就别上场了,在一旁观战,免得别人说我们恃强凌弱。” “是。”宁夏垂头丧气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有这实打实的较量机会,他也想上场好不好。怎么就只让他观战呢?真是不公平!老实的宁夏只得把刚想放下的包袱又拎起来,退到后面。 薛理原这个气啊,对方分明是不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还胆敢说不要把他们伤得太重,待会大爷就让你们看看大爷我的手段,看你们还敢张狂嘴硬说什么胡话!薛公子兴奋得来回蹦跳,“你们三对付他,这个大个留给我们仨。好好教训教训他们,看到底是谁恃强凌弱?”他的声音因为兴奋,因为恼羞成怒都有些发颤了。 三人呈品字排列围上了杜玉清,看他们仿佛来势汹汹,杜玉清却觉得他们徒有其表,处处露出破绽。今儿就好好玩吧,她心里微笑道。三人中只有那个家丁还有些身法,杜玉清把目标主要对着他,其他两个毫无章法,看样子就是街头打架胡搅蛮缠混出来的,杜玉清把他们摆在身后,他们能做的也就是躲在后面乘人不备时给人冷刀子的无赖行为,根本不足为惧。 势能,杜玉清考虑今天试验运用一下最近练习的势能。她心里念叨:运用势能,它强势而来,你避其锋芒,待它强弩之末,你顺势而为。进攻时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山高势大,锐不可当。 家丁个头高大,体格健壮,也许自持力大他首先冲上前来。杜玉清顺着对方力量来的方向顺势退后半步,对方的拳头恰好落在她胸前一寸之地,他的拳风甚至撩起她鬓边的碎发。杜玉清却不慌不忙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翻转轻轻一下拍在对方的大臂上。 “啊——”家丁痛得呲牙咧嘴发出惨叫,他没有想到杜玉清看似轻轻的落拳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他有些忌惮地嗵嗵地退后了两步,奇怪的是对面的杜玉清也停下了脚步,停留在了原地,并没有乘胜追击。家丁暗自窃喜,莫非对方害怕后面的人偷袭,三面受敌?于是他给杜玉清后面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一起上。 三人果然一起冲了上来,杜玉清不慌不忙圆活应对,敌进我化,敌退我进,以快打快,以慢随慢,正而不滞,兼顾四隅。 对方三人发现杜玉清就像圆球,又像鲶鱼,弹性十足又滑不溜秋,打也打不到,抓也抓不住。三人折腾得精疲力尽却毫无寸功,耳朵听到旁边薛公子那里传来一声声瘆人的惨叫不由地惊出一身汗来,知道自己这里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一个泼皮见势不妙就想先逃跑,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挣扎却奇怪地逃不了,他只要退后跑出两步,到了第三步就必然惹来杜玉清的欺身而上,抬脚给他腰上来那么一下。其他二人也屡试不爽,三人不由暗自叫苦,自己打又打不得,逃又逃不得,身上一拳一脚不知挨了多少下,虽然力量都不是很大,但架不住次数多啊,弄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疼痛难耐。 “投降,我投降。”两个泼皮终于体力不支摊在地上。这时才发现那边的地上已经有了鼻青脸肿的三人,其中最惨的就是倒地不断呻吟的薛公子了,他胖红袄也破了,铁腰带也断了,身上的宝剑已经落到了三丈之外,那是他想从后面拔剑偷袭程羲和,被他一个飞脚击中的结果。 家丁趁着杜玉清回头的当儿突袭上来,左手抓住杜玉清的右手,右拳迅速朝着杜玉清小腹击来!杜玉清没有用左手硬挡,而是左手顺着对方的右手略微下压,带着对方的手臂往内旋转,右手顺着往外一拧! “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惨叫,最后一个家丁倒在了地上。 这场战斗对玉清来说实在是些隔靴搔痒,她看着程羲和笑了,问道:“大哥过瘾吗?” 程羲和正后悔不迭,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过瘾,可也没办法。我不如清弟可以自如地控制力度掌握分寸。”他出手太重,还没有品过味来就三下两下解决了战斗。他后面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观摩杜玉清和那三人对打,羡慕地看着她恰到好处地把握分寸,自在地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技痒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他算看出来了,在把握轻重和分寸上,他差杜文清不是一两点。 “我们晚上找个地方好好打一场如何?”杜玉清说。没办法,刚才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吸髓知味,欲罢不能了。 程羲和眼睛一亮,说:“那,要使出全力不许藏私!” “自然。” “不能半途而废。” “肯定。” “哈哈,太好了。” 被丢在地上的一干人等都有些傻眼,这些人原来对他们根本没有使出全力,甚至连练习时的木桩都不如。薛公子更是郁闷和羞愧,原来师父说的真正的高手是深藏不露的,竟然是对的。他挣扎着起来,看看自己这些狼狈的同伴愤恨不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羞辱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嘴里不甘愿地叫嚣着:“有种别走,你们等着瞧。”退后三十步后撒腿就跑。 宁夏要追上去打,杜玉清制止说道:“算了,他也就过过嘴瘾,甭去理他。” 程羲和把薛公子落下的剑鞘捡起来,宁夏又颠颠地飞奔过去从雪堆里捡起剑身来交给程羲和。 剑鞘是皮革所制,刺着华美的图案,两面还各镶着一块宝石,程羲和挥舞几下剑柄,然后把剑收入剑鞘中。然后又抽起又合上,反复几次。最后把整个剑套递给杜玉清说:“功夫不怎么样,家伙什倒不错。清弟你不正缺柄好剑吗?我看这把剑很适合你。” 杜玉清接过剑来挥舞了几下,这柄剑轻重适中且锋利无比,比她那把临时找来的剑使起来顺手多了,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看着也不错,剑鞘也够漂亮。谢啦,我就收下你的借花献佛啦。” 程羲和取笑说:“你刚才还说人家是纨绔子弟,我看你呀比他们更纨绔。” “这怎么说?”杜玉清有些愕然。 “我觉得你是最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嘿嘿,别紧张,纨绔子弟原来的含义不就指的是穿着华美衣裳的富贵公子嘛。从这个角度说你是纨绔子弟你冤不冤?你吃也讲究,穿也讲究,宁肯生病也不肯脱去衣裳。连个兵器都要在意漂不漂亮。真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程羲和难得开着玩笑说。 “你才是个纨绔,你才跟个小姑娘似的。”杜玉清生气地抢白道。杏仁眼嗔怪地朝程羲和瞪了一眼,心里有被识破的担忧。 瞧着杜玉清瞪过来的眼神,程羲和心中一惊,心想:清弟生气了。这个念头一冒上来,他顿时后悔不迭,心里抽痛起来。不该说话这么孟浪让清弟不快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会随着清弟情绪而波动,他高兴,自己也欢喜;他生气,自己更情绪低落。可清弟有时候真让人看不透,比如眼下,你说他没生气嘛,那瞪过来的眼神分明似怨似嗔;你说他生气嘛,那眼色水波婉转又有些妩媚。妩媚?程羲和为自己这个感觉吓了一跳,脸都臊红了。他连忙尴尬地赔着不是:“清弟,别生气,大哥跟你开个玩笑。大哥是纨绔,大哥像小姑娘好不好?” 杜玉清噗呲地笑出声来,“谁跟你生气来,好像我小心眼似的。”心里想象着程羲和穿着华丽,不伦不类样子有些乐不可支,呵呵地笑了一阵,程羲和莫名其妙,也傻乎乎地一直赔笑。杜玉清笑完,瞅了瞅程羲和在公牛服外套着的朴素的黑色棉袄,想着程羲和从小被送出去没人照顾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疼惜,打算回到京城就给他做身衣裳,盘算着用什么料子,做什么款式好看。待她回过神来,发现程羲和关切注视着的目光,不禁面红耳赤,赶忙装作在思考地样子掩饰说:“大哥,我感觉刚才那些人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可能还会来闹事。” “怎么说?”程羲和脸色变得肃穆起来,遇到正事他所有的个人情绪都被抛在脑后。 “富贵之人在乎面子,尤其是薛公子那样的人,从小被人前呼后拥捧惯了,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今天被我们下了面子一定会想找补回来,待会我们还是小心点吧。” 程羲和点点头,认为杜玉清分析的有道理,但他并不放在心上,不要说自己堂堂锦衣卫镇抚司百户的官阶身份,下辖一百一十二个人,不会惧怕一个白丁的县令之子,更何况自己这边的有理有据问心无愧。 这时他想起刚才观战时的疑虑,问道:“刚才看你应站时的感觉很灵敏,自我控制力也比我强,这是先生说的觉知的运用形神兼备吗?” “是的,其实我也只是刚开始运用,徒有其表,还没有达到实质的阶段,更没有触及神的境界。”对杜玉清已经深入了解的程羲和知道杜玉清并不是在虚伪地谦虚,而是真心实意的检视。于是进一步问道:“觉知到底是什么?我们人有六感:眼耳鼻舌身意,单独分开是感觉,合并综合是觉知吧。” “还不仅如此,它的范围更广。感觉是有感而觉,它是外界刺激到我们感官引起的反应,而觉知是我们内心汇通六识的融合,它更重要在于不加评判地观察外部世界的变化流动以及当下我们内在世界变化流动的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慈不掌兵 “为什么不加评判?有思想不是很好吗?我们每时每刻不都在思考思想吗?” “这方面我也还没想得很明白,我觉得是:你如何评判?你用什么立场评判?如果从你自己的角度评判,你容易站在我执的立场失之偏颇。除了方位,还有时间,即使你现在是正确的,未来也未必正确。有一次叔父就批评我不该轻易地评论别人,无论是口头上和内心里都不应该。后来我观察到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无不从容淡定,他们是不会轻易地去评论别人的。后来我意识到你评论他人,对他人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反而会乱了自己内心的平静,扰乱了自己的心智。这就是口业吧。我们只能做当时当地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说回来,不加评判,是让我们自己宽容和接纳,如海纳百川,如大地厚德载物。叔父不是说过吗,武功最高的境界是空,是天人合一,那时的你已经完全放下了自我,融入于宇宙一体之中。” 程羲和觉得这个境界无限美好,又遥不可及。于是说道:“这可能吗?人在这世界上要吃喝拉撒睡种种的羁绊,真的能放下自我?” “我也不知道,你在练武时有没有偶尔经历过明明身体应该辛苦劳累,却感觉酣畅淋漓,轻灵如燕,通体舒泰的时刻?” “有有有,你也有哦。那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可惜可遇不可求。你觉得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的理解这就是放下自我,专注当下的一种心领神会吧。放下自我也不是脱离本身,它更重要的是心灵的体验。这只是我的一种体验,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你有机会再请教叔父吧。” 程羲和点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如果说之前的师父是自己武功身法的老师,那么杜渊之这位先生则为自己打开了武功另一扇神秘的大门,虽然还没有完全见识到这种功夫的威力,但他已经从杜玉清身上看到它的潜能。还有,他们身上对世界的善意和好奇探索深深吸引着他,他下决心要与之同行。 刘二河真是无奈,这程大人一路上怎么和杜五公子有这么多的话,宁夏又是个闷葫芦,让他真是好无聊啊。 正在说话间,后面尘土飞扬,飞驰而来一队人马。程羲和c杜玉清停下脚步。 “站住!”为首是一个穿着卫所小旗制服,留着连鬓胡子的大汉,他身边跟着薛公子和一个家丁,只见大汉喝道:“我乃沧州卫小旗,有人告你们抢劫他们钱财,快快下来受绑,和我们回去接受审讯。”他一瞥脑袋,身后的士兵把程羲和一行人围在当中。 程羲和淡笑,看了杜玉清一眼,意思说:又被清弟你言中了。他没有看跟在后边的薛公子,不慌不忙又故作不解地问络腮胡小旗:“围捕犯人是地方县衙捕快的职责,和你们卫所有什么关系?” “卫所奉命协助巡查搜捕,不行嘛?”络腮胡小旗还没有回答,薛公子已经冲上来理直气壮了。 络腮胡显然对薛公子的擅自插话有些不悦,实际上他心里更是懊恼。他已经从对方的举止上看出对方是不简单的人,一般百姓听说官府缉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要不滚下马来受束缚,要不舔着脸来求情,哪有敢和他们清醒对峙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这是他们的地盘,他还是有恃无恐的。“哎嘿,看不出来,你的见识还不小啊!别啰嗦,还不快下马来,别怪我手中快刀不长眼。” 杜玉清笑了一下,说:“别急啊,理不说不明,我们好歹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是谁告了我们吧。” “这位薛公子告你们抢劫他的财物。” “哦,那么请问薛公子,我们当时几个人?在什么地方抢劫?具体抢了你们多少财物啊?” “这”薛公子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当时是对方三个人,真正动手的只有两个人,这个不能说,现在看对方骑在马上多了一个人,想必当时在看着马车,多说几个人更好,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于是说:“你们总共四人,你们身上的所有钱财,还有那个马车上的东西都是抢来的。” “但到底抢了你们多少钱,多少物啊?总得有些数吧。” “不论多少,反正你们身上的所有钱财,还有那个马车上的东西都是抢来的,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 程羲和四人简直要气得笑了起来,“哦,敢情薛公子这是没有证据信口雌黄啊。我也可以说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我的,也可以去告官喽。” 薛公子得意洋洋,“我不怕你告,快去告呀。” “那好,待会我们一起去保定府告官去。看看保定府县大人会不会在意在保定地界有你们沧州卫来巡查缉捕?” “这”络腮胡小旗暗叫不好,今天出来抓捕本就是看在薛公子平日交情不错的面子上,当然还有顺便发点小财的打算,如果越界被保定卫的人知道了报告自己上司,免不了会一顿排头。 薛公子见识不妙,赶忙上前劝慰:“这件事我们不说,谁会知道?重要的是赶紧把他们抓回去,大刑伺候,看他们还敢胡说八道。” 络腮胡小旗寻思一下,现在已然过界,还不如把他们逮回去,抢了他们的财物换了银子坐实了罪名。最后即使越界执法给上司知道了也有钱打点,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嘛。 “别他妈的啰嗦,给我上。” “你们确定?”程羲和尽管手痒痒很想打架,但他是公私分明的人,更不想以大欺小,于是好心好意地说道:“我们乃京”听到吵闹的张辉眯缝着眼睛,从马车里露出头来,“到了吗?”他因为刚起来,脸上满是酣睡后的红润,厚棉外套披在有些歪斜的制服之外。他跳下马车,在寒冷的空气中打了一个哆嗦了,赶紧穿上棉袄。 “他妈的,还真冷啊!还别说,在京城因为差事进进出出跑了这么许多次,还真不知道这驴肉好吃,这酒也带劲。要不是后天就是小年,正想让程大人多留一天,吃饱喝足了再好好地痛快一番。我说,刘大哥还有水吗?我的水囊已经空了。嘿嘿,王校尉还说酒量好,现在还睡得跟死猪似的,等他起来,我一定得好好笑笑他,看他以后还敢吹牛不?” 气氛诡异地安静。张辉爽朗的声音在目瞪口呆的一群卫所士兵中回荡。络腮胡小旗吓得腿软了,他胆战心惊地问:“你们是锦衣卫,这位是百户大人?” 张辉喝完水抹了嘴唇,还浑然不知地叫道:“痛快!你们不是知道了吗?你们不是保定卫的人吗?” 络腮胡小旗心中立时天旋地转,天哪,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惹下这么大的祸害,他下马扑通跪在程羲和马前,“大人,小人不知大人身份,惊扰了大人公干,小人罪该万死。” 程羲和冷然相对,问道:“哦?你也知道你有罪啊?那你说说看。” “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擅自想拘捕大人一行不该越界巡查拘捕。” 杜玉清笑着看了这个络腮胡一眼,看不出来这个小旗真是粗中有细呀,他说自己不该“想”拘捕,也就是说自己还没有实施行动,也就是没有造成实际行动,还没有引起严重后果喽。 “你倒是会辩解,你的意思说你只是想,还没有做喽?如果我们是普通百姓,现在结局会是怎么?被你们屈打成招?还是含冤受辱?” “不敢,不敢。”络腮胡汗如雨下。“小人也是受了蒙蔽,”他一回身狠狠地踢了薛公子一脚,把薛公子踢趴下跪在地上,“都是他,都是他,大人明鉴啊。” “好啊,你个林大胡子,你敢打我,回去让我爹收拾你。”薛公子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可怜他在溺爱中长大,生长出老子天下第一的傲然,看到自己老爹和卫所人来往时那总旗的客气,就以为自己老爹官更大,今天请总旗下小旗帮忙是给他面子,哪里知道军队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禁忌,更何况是直属皇帝让人谈虎色变的锦衣卫。 “大人”林大胡子委屈地仰视着程羲和,此时无声胜有声。心中却万分窃喜,巴不得薛公子的叫嚷“回去让我爹收拾你”再大声些,口气再狠厉一些,自己好扮演被强权欺压不得已而为之的可怜小兵。 “得了,你也别装委屈。”程羲和威严地摆了摆手说:“林小旗,比较起他了你的罪责可是严重的多。生为军职人员,不仅公为私用,还擅自行动,还是越界行动。这三条够你受的。得得,我不想再听你辩解。我们还要赶路,回去自己向你们上司报告你们今天的行为,听候他们处理吧。赶紧滚吧。” “是,是!马上滚,马上滚。”林大胡子心中一喜,这位百户大人虽然有居上位者的威严,但到底还嫩些。回去汇报是一定的,但要如何说,把握的分寸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自己和上司方总旗交好,到时把事情往轻里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就没事了吗?想必这些人也不会回头追问的。 “你可别耍心眼,我认识你们的刘得贵百户。倒时候一问起来他竟然不知道这事,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喽。”这时杜渊之掀开帘子,笑咪咪地来了一句,然后扫了一眼士兵们说:“你们可要监督他哟。” “不敢,不敢。”林大胡子惊得浑身冒汗,慌忙招呼士兵们上马,拱拱手就带着他们狼狈而逃,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子。根本没有顾得上还在云里雾里的薛公子。 大家重新上路。程羲和和杜玉清坐进了马车。 程羲和有些疑虑,他不明白素来温和的杜渊之刚才为什么会对林大胡子这么严厉。 杜渊之叹了口气,对他说:“羲和,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如果当严不严,心慈手软就会姑息迁就使之大错。这个林大胡子现在还是个小旗就敢公为私用,还越界行事,如果他以后再升职成为总旗,甚至更高职位呢,是不是就可以振臂一呼群起闹事?所以,我们虽然不能惩戒他们,却有义务提醒他们上司注意这样的渎职行为,防微杜渐。” “噢,我明白了。” “羲和,你有善心很好,但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后面还有两句话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作为一名军官你还要分清人情和责任。对下属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而坏了大事,对于犯人,即使出于同情也不要在明面上违反了规则,让人抓到把柄。“ “是,先生。”程羲和明白了为什么杜渊之坚持带着绳索,不肯让人给他解开的道理了。他这是在维护自己。 ”晚上你们到我这里来,我有事给你们说。” 晚上,吃过饭杜玉清走出屋子。在寒冷和寂静中仰望着星空。天色灰蒙,星光黯淡,呈现出北方冬天天空特有的寂寥。明天就要到京城了,杜玉清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清弟,看什么呢?这么冷的天。”程羲和也走出了屋子。 杜玉清默默看了一会,回头凝视着程羲和。说道:“大哥,你相信心灵感应吗?”她的身体半侧着,半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半边脸暴露在灯光中,她的明眸和红唇在阴影的承托下显得奇异地耀眼。 这样的杜玉清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神秘之美,让程羲和一下唇干舌燥起来,脑子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心灵感应?什么意思?是通灵吗?” 杜玉清摇摇头,又转身面对眼前的广袤星空,说:“人们对不理解的东西都归于神灵上解释,其它的我不懂,但对于心灵感应我有所体会。你看,觉知是我们的心在当下,观察感受着自己身上每个意念和动作的变化力量的发出和达到的效果。如果把这个觉知放大呢?你不仅能够感受到对手动作的变化,甚至经由你的放松平静,可以觉知对手下一个动作的来临,这就是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福祸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入神的道理。” 程羲和如遭雷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杜玉清,原来清弟能够预知他下一步行动就来源于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感同身受 杜玉清抬头仰望星空,耳语般说道:“回到京城我们就很难能有机会再这样朝夕相处,今晚我就最后放肆一次吧。“ ”什么?清弟,你说什么?“程羲和几乎听不清她的说话声,这一刻他忽然感觉他的清弟好遥远,遥远到仿佛面对陌生人一般,他心里一阵恐慌,忍不住抓住杜玉清的胳膊大声叫道。 杜玉清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程羲和,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如春风和煦万物复苏,程羲和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了颜色,心里也欢喜起来。 ”世界很奇妙,它看似庞杂混乱,又可以视作一个个整体。“杜玉清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仿佛是火苗的耀动。 ”比如我们两个对打,你可以把它看成太极图,如果你进攻你为阳,我即是阴,阴为静,为接纳,为守。如果阳一动,阴阳一体,我是不是即刻就能觉知呢?即使不练武而在平常的时候,你如果把自己作为阴的部分,把对手接纳为阳,那么他的一举一动是否就在你的感知范围呢?换过来也一样,你为阳,因为是整体,对方的行为,甚至心思也都在你的感知范围。把握阴阳就可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程羲和不由地点点头,经过清弟这么一说预知对方的行动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为什么很少人能够做到呢?就说他自己吧,也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 ”我们常说感同身受,就是把你的心摆在对方的立场上从而获得相同的感受。他悲伤,你也会悲伤他欢喜,你也会欢喜。如果把这种觉知推广到生活中呢?或者再放大,如果你心意足够诚,心量足够大,前知如神就是必然结果。道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能否放下自我而已。“ 程羲和恍然大悟,自己的武功上还是太努力在自我上了。可是真有人在这俗世中能够完全放下自我,无欲无求吗?那不就成为神了嘛 杜玉清笃定地点点头,“我见过成道的人。比如,莲池大师,我叔父也在这个修行路上。这也是我最幸运的事情,能够在他们身边得到他们的教诲。人生不圆满,我们却可以求得心灵的圆满。” “上下四方之为宇,古往今来之为宙。宇宙无限宽广,我们的认知可能还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蒙昧时期。我叔父和先生之前总告诉我们不要去谈论神仙,我以前还以为是他们否定神仙的存在,现在才明白子不语怪力乱神,非是没有怪力乱神的存在,而是他们觉得以我现在的功力谈神仙是虚妄,是好高骛远。其实我现在理解宇宙中应该有仙人或者说更高的生物体的存在,只是我们和他们不在一个水平世界中,所以无法看到和听到他们,如同佛家说的空,空不是不存在,而是你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你现在修行就是想成为神仙?”程羲和小心翼翼地问道,心中为杜玉清眼里的忧伤触动,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杜玉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多想那么多虚幻无边不切实际的事,身中俗世我就要在人世间努力,不会太刻意。比如,很多人会刻意调整呼吸,甚至强调什么打通任督二脉。我们却主张顺势而为水到渠成。我已经下定决心这一辈子要完成自己的修行,努力做正确的事情,成为更好的人,向完人靠近。我知道我永远达到不了目标,但是能够自觉无限靠近,那就够了。” 程羲和沉吟半响,说道:“清弟,我没有你这么聪明,但我会和你共同努力。” 杜玉清好像放下包袱似的,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大哥,你可别妄自菲薄,实际比较起来你比我更有潜质。得道的人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天赋异禀,生而知之,浑然天理。他们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这种人我是没有希望的。还有一种是通过学习,明白了道理,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单纯笃学,最后获得大成,这是我们要走的路。大哥因为比我更单纯,更笃行,将来一定成就更大。” 程羲和诚心诚意地说:“清弟可别过分谦虚,你可比我聪明多了,将来成就肯定在我之上。” 杜玉清笑了,“从世俗的角度来说我同大哥一样天生都不是聪明的人。这并不一定是缺点,但以前的我常常苦恼呢。听到别人说话,我只能理解他们表面的意思,不能马上领会他们背后的含义,回到家里,甚至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后知后觉。没有人们通常说的眼力劲。遇到问题,我考虑的是如何解决一个个环节,只能从琢磨事的角度而不是琢磨人的角度来想办法,常常因为好心办坏事,得罪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 程羲和听了频频点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上天赋予我们就是这样的秉性,我们简单的人就秉持简单吧,只要做正确的事,得罪人又如何?况且在世俗世界你不可能讨好所有的人,我们老祖宗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只要我们保持觉知,待人以诚,至于其它的就交给老天处理吧。” “你说的太好了!清弟,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共同进退!”两人相视而笑,今后路上感觉有彼此相伴,即使再大的风雨也会无限美好。 两人来到杜渊之的房间,出乎他们的意料,杜渊之并没有交代什么重大的事情,只是让他们俩把自己这一段的体会说了一遍,程羲和叙述了他自己这几天身法c心法的体会,还把他和杜玉清关于觉知,关于个人的修炼,甚至关于神仙存在的讨论后的感悟都说了。杜渊之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有自己的思考这很好,但我希望你们能把它们连成一体,形成系统,运用在自己的生活和实践中。人生没有标准答案,你能够自圆其说解释这个世界,完成自己的探索,就是正确的。比如登山,只要你能攀登到顶峰,你不论选择的是哪条道路都是正确的。但要记住一点,要懂得立身中正,这是根本!孙子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推演到其它方面也莫不是如此。我希望以后不论你们做什么,想什么首先要立身中正,其它的不过是形c技c是巧,要懂得本末之别。” “是!” 出了房间,程羲和还有些吃不透先生话里的意思,便问杜玉清可曾理解?杜玉清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茫然地看着他。程羲和只得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杜玉清突然笑了,说:“想这么许多干什么?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不是说要打一架吗?走吧。” 程羲和欣喜了,叫道:“就现在?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不是说要学会放下嘛,没有比打架时更容易检验和磨练人的心性了。” 这个晚上,在黑魆魆的夜色中,程羲和与杜玉清两人在对打中都使出了全部的功力,他们把他们对武学的探索和理解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全部用在了对方的身上。最后结果如何,谁胜谁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两人回来时互相搀扶,神情却格外放松与高兴。 第二天早上,程羲和c杜玉清没事人一般又开始了晨练,只是被打到身上时时不时痛得呲牙咧嘴叫唤。惹得对面的宁夏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的武功一下变高了,不住地打量着他们。杜渊之却好似什么也没有觉察到,给他们几人上了最后一课,讲了如何以身运剑,如何把剑的这个身外之物和整个身体连成一体,如何以气运身,意到剑到,意在剑前的意气相通。 第二天下午,他们到达了锦衣卫诏狱。程羲和四人进去办了交接手续。杜玉清等在外边,望着眼前灰色的高墙,黑压压低矮的房屋,突然感觉到里面阴森寒冷的气息,有种鬼哭狼嚎的恐惧,不由得一下缩起身体,颤抖起来。 程羲和出来看见杜玉清正低头用脚在地上画着什么,神情如此落寞孤单,仿佛一阵风儿就会把他吹走似的。“清弟”,程羲和不由地大声唤道,想把清弟拉回到自己身边。 杜玉清抬起头来,眼神是那么茫然无助,看到程羲和时她的眼睛一红,泪水一下盈满了眼眶。程羲和的心里一下抽痛起来,这一刻他完全体会到”感同身受的含义了,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来代替清弟来受苦。他一下抱住了杜玉清,他想用自己的胸怀来接纳对方,想用自己的温暖来包裹着对方。他语无伦次地安慰道:“别怕,清弟,别怕。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先生在里面必然不会受到委屈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杜玉清不能自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脆弱,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贪念着眼下的温暖和依靠。也许是在她最孤独无助时,是程羲和的正直给了她依靠,让她心里产生了依赖也许是她从小到大太孤单了,程羲和给了她从来没有的兄长似的温暖也许是因为程羲和在陈家村救了她的命。总之,这个人让她觉得在这个世上她不再是孤单的,甚至可以生死与共。 回到杜家时,门房看到穿着男子衣裳的杜玉清未经通报便直愣愣地往里走,准备冲上来阻拦,被宁夏在后面使眼色制止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三小姐大步流星地朝后院走去。 迈进正屋的院门,看到祖母站立在台阶上慈祥关切的目光,“祖母,”杜玉清一下不能自制,冲过去跪在祖母面前,泪如雨下。 “好孩子,这一路辛苦你了。”杜老夫人眼睛也湿润了,她抚摸着杜玉清的头,心疼地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 杜玉清抬起头,祖母的眼睛里充满慈祥和关切之情,却没有忧伤。她磕头行礼后站起身来,擦去眼泪,把祖母扶回房间坐到太师椅上。 “好孩子,你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一路回来你们没有受什么苦吧” 杜玉清摇摇头,把自己了解的案情和一路的行程简单地说了一遍。杜老夫人点点头,拉着杜玉清做到自己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说:“人这一辈子谁没有个沟沟坎坎,只要我们行得直坐得正,就不怕有过不去的坎。”祖母的手还是那么厚实而温暖,让杜玉清觉得安心,她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近祖母的怀里,杜老夫人疼惜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阿杏,回到家里你就安安心心地,把事情交给你祖父和伯父们去。你先回自己房间洗漱换身衣裳,晚上到祖母这里吃饭。嗳?” 杜玉清点点头,这就家和亲人的感觉,他们是她受伤时舔舐伤口的安全壁垒,是她彷徨无助时的依靠。她把母亲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祖母。“祖母,他们应该过几天也会到了。要马上安排人去迎一下他们。我担心天气寒冷,母亲他们行路艰难。” 杜老夫人喜形于色,双手合十赞道:“阿弥陀佛!感恩菩萨!这一饮一啄,皆是缘分。你放心吧,有我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房间里已经升起了暖炕,杜玉清看着自己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感觉比自己印象中狭小了好多。临时被祖母拨过来伺候的桂香指使着一个粗使丫头端上一盆热水,自己把香胰子和一块新帕子放在盆架上。她把帕子放进水里揉搓准备伺候杜玉清擦拭,被杜玉清挥手制止,只得和粗使丫头一起退下。粗使丫头面孔陌生,年纪才十岁左右,却很壮实,头发黑亮,一双眼睛好奇地偷偷瞅着穿着男装的杜玉清,让杜玉清忍不住想起采薇刚来时的样子。 帕子有着新布的气味和硬嘎,放入热水后涮了几下就变得柔软单薄,实在比不上松江布的细腻绵软。杜玉清把它拧得半干后敷在脸上,滚热的帕子虽然烫得人哆嗦,却让她脸上每个毛孔都舒服的张开了,她又擦了擦身上。在寒冷北方的冬天,洗澡是一件隆重的事情,眼下她还没办法享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家庭聚会 连日的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都有些干燥起皮了,想象着阿眉到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抱怨天气的样子杜玉清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换过衣服,杜玉清舒服地坐在温暖的炕上让桂香把头发打散了,用篦子细细地梳理。连日的尘土,让头发许多地方都打成结了。 “三小姐,您的头发真好!有黑又亮,用什么头油来养吗?” 杜玉清笑笑,便顺便敷衍了两句。她的皮肤好,头发好,经常有人问她吃什么或者用什么脂油,好像她有什么特殊的保养手段。殊不知她除了冬天会涂一些最基本的蛤蜊油防止干燥以外,其它什么都不涂的,吃的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她的皮肤和头发好是因为气血足,是从内而外的散发。但说出去没有人相信,还觉得杜玉清矫情藏私,让杜玉清后来不得不谁便说些应景的话,大家反而自以为理解,自说自话。 这其中当然也有许多人是为了接近自己的奉承之语,比如眼下这位。杜玉清不想再敷衍下去,问道:“眼下家里有什么事吗?” 桂香犹豫一下,看了看镜子中的杜玉清,恰好目光和镜子中杜玉清的目光相遇,心里一哆嗦,慌忙垂下眼帘。作为伺候杜老夫人的丫鬟,她自然知道杜老夫人对三小姐的疼爱,但当老夫人把自己指派给杜玉清时她并没很上心,杜玉清在她印象里还是两年前离开家时那直率得有些鲁莽的小姑娘,没想到刚才这一对视,对方眼睛虽然含着笑,却已经带着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锐利,她不由期期艾艾地说:“前几日听说二夫人因为三老爷的事在老夫人面前提出要分家,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 杜玉清听后没有什么表示,桂香看她默不作声,以为她心里不高兴。实际上杜玉清对此并不意外。比起性格直率的大伯母,平日不声不响的二伯母在人前总显得温柔顺和,但杜玉清知道她可比大伯母精明多了,她不仅是二房的实际当家人,连二伯父都敬畏她三分。二伯杜仲温武不及大伯,文不如父亲,虽然继承了家里世袭的百户职位,但在三兄弟中还是官位最低的,但他长得秀气,人也随和,很是让晚辈喜欢。他们三兄弟感情也好,相互帮衬从不计较,每月的公中财物分配也是三家平分,家中没有人觉得不公平,如今父亲出事,二婶却提出分家,恐怕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对此杜玉清并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恼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c人都由不得人愿呢。 疏通好头发,杜玉清绾了一个简单的髻子,便往正房走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还没有到酉时,天已经黑透了。正房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看样子今天各房的人都聚在了这里,小北们闹哄哄的,看到她来,不由地都安静下来,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是纷纭复杂的,其中有两位哥哥亲切的目光让她觉得格外的温暖。不是节啊假的,大家平时都是各家用餐的,今日全部聚在这里是为了欢迎她的回来吗?这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从来没有的待遇,杜玉清有些受宠若惊了。 晚辈中男孩女孩截然分成两桌而坐,纷纷招呼她道:“三妹妹。”“三姐姐。” 杜玉清先给上座的祖母行礼,杜老夫人笑着打趣说:“现在才露出庐山真面目来,刚才那满面尘土的样儿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门房林福还要把你拦下来,说是哪里来的野人不经通报就敢往里闯。”大家哄笑,杜玉清也尴尬地赔笑。 “你祖父和伯父们还要一会才到家,你们小辈自个先去聊聊吧,饿了先吃块点心垫垫,但不许吃多了,不然晚饭可吃不下了。” “是。”小辈们笑着纷纷应承着。 杜玉清朝姐妹们走去,“大姐,二姐,四妹,六妹。”一个个招呼过去。姐妹们问候后对她一通夸奖,说三妹妹/姐姐变漂亮,羡慕地向她打听杭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听说三妹妹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我们这些做姐妹的怎么辛苦都抵不上了,不仅我们要过来吃饭,连大人们都要给你接风洗尘,真是好大的面子。”大姐杜玉芬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杜玉清在家族姊妹中排行老三,杜玉芬是大伯家的长女,大伯母重男轻女,很小就让大姐开始学习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杜玉清小时候经常听见大伯母对她的打骂训斥,到现在大姐在家务上成为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字却不认识几个。可能是受到的爱护不够,大姐有时讲话偏狭刻薄,总带着一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尤其对自己这个三妹妹一直怀着莫名的敌意。 到底是大门不出的女子,家里出了父亲这样的大事,竟然还有这样沾酸粘醋的心思。杜玉清暗自苦笑,说:“我知道大姐心疼我,哄我开心呢。这次我算是知道了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倚仗的是什么?还不是家里人的支持和帮助嘛。我理解大姐在家里是最辛苦的,平时忙里忙外任劳任怨,做得好看不到成绩,但凡有些差池便天怒人怨的,大姐你说是不是?” 杜玉芬有些措不及防,以前和她总是针尖对麦芒的三妹妹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下意识地她还是强硬地回道:“你知道就好!” 二姐杜玉芳走上前来,拉住杜玉清的手故作上下打量的姿态,笑着说:“三妹妹,要谢谢你让二哥他们带回来的礼物,不仅东西做得精细,花样也新鲜,我们都喜欢着呢。”这次杜文智c杜文胜回来,杜玉清让他们给兄弟姐妹们都带了礼物,这就是心意了。姐妹们一般都是衣裳和首饰,虽然都不是贵重的东西,但胜在是京城没有的花样。杜玉清知道这是素日与她相好的二姐领了她的情,也顺势为她解围,就借机说道:“你们喜欢就好。杭州是三吴都会,不仅富裕而且荟萃着四方的好东西,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捎些回来。”杭州已经是她的一个据点,她肯定不会放弃的。 “真的?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啊!”几个姐姐妹妹都兴高采烈起来。这次杜玉清虽然给每个人都捎了礼物,但她们总觉得别人的才是最好的,禁不住眼热地纷纷对着杜玉清描述着自己想要的衣裳和首饰样子。 杜玉芬心里不舒服了,她看不惯姐妹们对杜玉清的奉承,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全国之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竟然还觉得有比京城更好的东西?那是没开眼人说的话,三妹妹你可别两年不着家,便忘了本了。” 几个姐妹不说话了,气氛瞬间冷落了下来。 杜玉清苦笑,她还真无法和这位从小到大只能活动在固定地方的大姐争辩。和她说:世界何其大也,现在京城冬日萧条,江南地方现在还有鲜花盛开;江南物藏丰富,朝廷每年收入的大半部分是靠那里的贡赋,连京城每天的粮食都来自那里;那里的姑娘不仅长得俏丽,也更擅长打扮,活得也更自由丰富 杜玉芬看着杜玉清默不作声,以为杜玉清无法反驳更是意洋洋,教训似的说道:“怎么?没有话说了吧。你知道吗,去年我表哥结婚,表嫂娘家就是济南的,他们家送嫁妆时我们去看了,那些是什么东西哟,还说是二十四抬的嫁妆,那衣料花样旧的不说,连颜色都发灰,我给你说” 二姐杜玉芳悄悄地握住杜玉清的手,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笑容。杜玉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表示不在意。 “三妹妹,这里来。”这时一个声音把杜玉清从大姐滔滔不绝的教训中解脱出来,这是四哥杜文胜招呼她过去。杜玉清欠身告罪,转身向兄弟们走去。 “你们看,这三妹妹能的!哪还像个姑娘家,成天就知道和小子们野在一起。”杜玉芬酸溜溜地说道。 “大姐,你少说两句吧。”杜玉芳无可奈何地劝说。 听到大姐像老人家口吻似的评判,杜玉清对她感到无奈,又有些可怜。大姐她还只是个姑娘家,就成天陈谷子烂芝麻地抱怨了,实在是坐井观天和乏味的生活害了她。她真是庆幸自己有开明的父母,让她能走出内院去看世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唯有生命的不断变化和流动才能带给人活力。 兄弟们看着杜玉清走过来,目光或好奇,或疑虑,或审视,最亲切友好的就是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了。 杜玉清一一招呼道:“大哥c二哥c三哥c四哥c五弟c六弟。” 大哥杜文斌皱着眉头问道:“你知道三叔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获罪?京城这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杜玉清摇摇头,“我并不知晓。”虽然都是家人,但人多口杂,言多必失。杜文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俨然有些长男居高临下批评的口吻说:“到底是个女孩子,不经事的。祖父和父亲这几天都愁坏了,也不知道为家里分忧。” 杜玉清笑了笑,也不辩解。杜文智笑咪咪地注视着她也不说话,一年多相处下来他不仅对三妹妹已经深入了解了,还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虽然还比不上四弟与她的深度,但也是莫逆之交了。他对大哥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公然去驳他的面子。再说,他了解三妹妹心胸宽广内有乾坤,不会在意这表面上的批评。 三哥是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个头大又耐不住饥饿。抬头看了看门口,抱怨道:“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哪。我都饿瘪了。今天又没有事非要聚在一起晚膳,害得我们要一直等。” 四哥杜文胜关切地问:“路上辛苦吧,早知道我们多留几天,也能帮你分分忧。”看了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声问道:“听说锦衣卫办案,不死都要脱层皮。路上有没有为难你们?” 杜玉清摇摇头,也小声回应说:“这次得亏领头的百户是位正直的人,很是尊重父亲,我们一路很顺利,和他还成为朋友。他不仅为人义气忠厚,功夫也好,以后给你引见。”杜玉清觉得自己以后出门不便,后面和程羲和联系,祖父和伯父他们肯定会交给哥哥们来办,她考虑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是最稳妥的人选。 杜文胜睁大眼睛,露出钦佩的神情,他知道事情没有三妹妹说的这么简单。又说:“听说这次案件牵涉甚广,已经有七八位官员被下了狱。有的官员官员在诏狱受不了打,胡乱攀附,有的递解进京时被打得体无完肤。三叔平安我们就放心了。三妹妹,听说你是装成小子陪着三叔一路回来的?你太厉害了!“ 杜玉清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是你也会这样做的。” 杜文胜也摇摇头。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致,是兄弟们中对杜玉清最了解也是感情最好的,他知道三妹妹有思想有抱负,再加上从张婷芳那里听说过三妹妹在经商时的手段,他更是自叹弗如。所以对杜玉清从来不隐瞒。他接着说,”接到你们的来信,祖父和父亲都替三叔担心着呢,也找了许多人帮忙,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父亲说平日很多相好的朋友看见父亲来都唯恐避之不及,或者讳莫如深。祖父说可能后面还会有大事发生,现在都不让我们出门呢。” 说话间,满完灶间事情的两位伯母进来,大伯母身体结实,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二伯母言语不多,脸上挂满了笑容。两人拉着杜玉清的手嘘寒问暖问了许多话,杜玉清一一微笑地礼貌地应了,倒让两位伯母惊异了,拉着杜玉清向杜老夫人一阵夸奖,说到底南方的水养人,这阿杏不仅变得漂亮了,还更懂事了。杜老夫人乐呵呵地点头赞同。 不一会儿,祖父和伯父们下了衙,见过礼后,晚膳便在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中安静地开始和度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家人密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饭后,祖父把两位伯父叫进了自己的书房,同时叫的还有杜玉清。这让众人十分惊愕,杜老爷子的书房在他们眼里是令人敬畏的地方,即是家中几个当家人也要经过通报获得允许后方可入内,这阿杏/三妹妹何德何能竟然能入了祖父的青眼?然而,就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杜玉清也是神色平静地走进祖父的书房,让人觉得这阿杏/三妹妹好像与原来大不一样了。 杜玉清在给祖父和伯父们行过礼后,恭敬地垂手站立。杜老爷子面容秀气清瘦,杜渊之的容貌大半是肖似了乃父的,而大伯显然是祖母的遗传。杜老爷子温和地说:“辛苦你了,阿杏。事情我们隐约的有些了解,你把你了解到的情况说说看。” “是!”杜玉清从锦衣卫到府中抄家开始说起,说了邓巡抚的分析提示,说了程羲和提供的信息,说了父亲的判断,一五一十有条不紊地一一道来。 杜凌眯缝起眼睛来,作为一品的武官,他平时都是一副温和的面孔,但关键时刻他身上会立刻笼罩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只见他严肃地问道:“照你这么说,你父亲是受范书阳一案的牵连而受的无妄之灾?” 杜玉清注视着祖父严肃的面孔,笃定地回答:“是!综合目前我们知道的消息分析应该是如此。” “嗯,看来我们两边获得的消息是一致的。”祖父脸色稍缓,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表扬起杜玉清来。他说:“阿杏,你很好,能够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当起重担,不错。”年轻时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他看事情十分豁达,对非常时期使出非常手段十分理解,所以对杜玉清装扮成男子保护父亲的行为,不仅不在意,还赞赏有加。 两位伯父也不吝赞誉之词。 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了,露出羞赧的微笑,连连谦虚地说不敢。 杜凌转而脸上又变得严肃起来。“唉,恐怕朝廷以后会越来越乱了,才没有安定多久,又要开始乱了。这些阉党真是祸国殃民之害也。” 大伯杜刚尧十分关心自己弟弟的情况。他问父亲:“爹,如果老三是因为范书阳一案而殃及池鱼,您看要怎么办?这刘瑾是越来越猖狂了,我怕夜长梦多,老三会受大难了。” 杜凌点点头,思忖地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老三是个人问题还好,弄清问题人就会没事了。但现在牵涉到党争,就没那么容易摘出来了。” 杜玉清想起父亲的告诫,插话说:“回来时父亲也让我转告祖父说:党争是党同伐异,两派势力的斗争。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因为他而贸然行事,他不过是其中敬陪末座的后进,过度活动反而招来是非。” “唉,老三这孩子就是思虑太细了,但我担心这些阉党现在是丧心病狂,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啊。” 听了祖父的担忧,杜玉清陷入了沉思。 “是啊,”杜刚尧也赞同道,他的声音浑厚,发出嗡嗡的回响。“最近各部的气氛十分紧张,锦衣卫成天逮人,连东厂都出动了。董国舅的女婿都被抓了。听说皇上的案头摆满了御史弹劾阉党的奏章,文臣们的反击也是来势凶猛。”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好吧,这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我们先再看看再说。”杜老爷子的眼睛在两个儿子身上巡视了一遍,叮嘱说:“现在是非常时刻,要管束好孩子们,不要让他们出去调皮闯祸,撞到人家刀口上。” “是。” “老三的事不宜轻举妄动,但诏狱的打点却不能少,尽量少让他受点苦吧。阿杏,你说的那个百户可靠吗?能否有这个能力担当?” “程羲和人应该是可靠的,他为人正直仗义,武艺高强,一路和我们很能聊得来。他也很佩服父亲的学问,还想拜父亲为师。但毕竟年轻阅历浅,如果祖父和两位伯伯还有其他门路不妨也找找看。”杜玉清相信程羲和的能力和担当,但也不愿意把话说死。 大伯杜刚尧为人豪爽,称兄道弟的朋友不少,当即说道:“我倒是有个故交在南镇抚司,我问问看,他们同行之间比我们更容易找人。” “这个老三,”二伯笑了起来,“同大哥一样,走到哪里都可以交上朋友,不过大哥交的是三教九流喝酒吃肉的朋友,三弟是看谁都是好人,僧道不计,比大哥还包罗万象。” “去,”杜刚尧给了自己二弟一拳,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交的都是酒肉朋友,不如三弟交的朋友可靠喽。” 二伯摇头晃脑地认同:“然也,然也。”让大家都忍俊不禁,杜玉清也掩嘴笑了起来。她知道二伯这是故意苦中作乐,想让大家轻松一些。 祖父也笑了笑,吩咐杜玉清说:“以后和这个程百户的联系你就交给我们吧,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就不要过多抛头露面了。” “祖父,我有一言请祖父考虑。”杜玉清看着祖父平静地说。 杜凌有些诧异,但还是和蔼地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杜玉清眼睛直视着祖父,温和地笑了笑,说:“照理来说祖父安排和程羲和联系的人必然是最稳妥不过了,但我们刚才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张扬,我建议这事还不如交给二哥和四哥,一是目标小,万一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是年轻人的寻常交往,二是也能让哥哥们出去历练一下。”说完,杜玉清的目光转向了两位伯父。祖父的作风有时候太内敛,把家中的男孩都管得太守规矩了,他们这一代中目前还没有能独当一面的男子和这不无关系。哥哥们比较起程羲和、郭诚宇来都有很大的距离。 祖父沉吟了片刻,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和你伯父他们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杜玉清敛身施礼退下。 夜寒霜冻,气温已经下降到滴水成冰了。杜玉清走到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寒气立刻让她的鼻头冻得酸疼起来。虽然夜色浓重,但凭着熟悉的记忆,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院里。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杜玉清一下看见院子里两棵高大的树,一棵是桂花树,一棵是银杏。 祖父说桂花树在他们买下这宅子时就有了的,据说已经有几百岁的树龄,一到秋天,尤其是早晚的时候满院是令人陶醉的馨香。即使现在树叶稀落,仍然是树形规整,漂亮的如冠如伞。杜玉清一步跃起,从树梢上揪下一簇带花的枝叶,叶子已经干枯,残余的几朵细小黄花没有了丝毫的香味。这棵桂树很守时,一过了九月便偃旗息鼓没有了味道,一直要到来年的八月才重整旗鼓香气四溢。四季轮回,大自然以它神秘而规律的演变告诉人们自然运动中的变化轨迹,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起伏变化,有节有律。 杜玉清刚到杭州时父亲曾经问过她:是否注意到老宅中桂树与月月桂的区别,父亲所指的就是这棵黄金桂。杜玉清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一片茫然,只能发出掩饰的傻笑。现在杜玉清已经能非常清晰地辨识出它们之间的差异。有的事情跨越过去再回头看时,才会发现自己原来的愚昧无知。生命的成长如同攀登山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还有一棵就是高大的银杏树,民间有时称它为“公孙树”,因为它从栽种到结果要二十多年,要大量结果就要四十年了,有“公公种树而孙子得食”的含义。这棵银杏应该有百年了,每到秋天,那满树的金黄,如一面高贵的旗帜耸立在一簇簇黛瓦白墙的房檐中,老远便能看见。父亲曾经告诉杜玉清她的乳名阿杏的来历,他说:你出生的时候,听到你哇哇哇响亮的哭声,我抬头看见院子里那棵充满生命光辉的银杏树,就给你起了阿杏的名字,希望你以后有一个辉煌灿烂的人生。从那时候起每回从外边回来,远远地看到这棵挺拔的银杏树,她的心里便充满了骄傲,这是我的家,我的树,我有一个被寄予希望的人生。 母亲曾经说过女人是植物,男人是动物。可是植物之中还有草、灌木、乔木,还分独立生长的树与攀附其它植物的藤蔓,想成为怎么的植物?这可有不同的选择。 杜玉清回到房间拿了东西又转身向祖父母的院子走去。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桂香拿起油灯打开门,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不禁喃喃自语道:“奇怪,明明听到声音的,还以为是三小姐回来了,难道是我听错了?” 伯父们已经离开正屋,祖父也已经宽衣正在屋内和祖母说着话,看到杜玉清去而又返回,以为她有什么事情忘了,倒没有露出异色。杜玉清把常胜让她带的金锭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杜老爷子夫妇万分诧异,前个杜文智他们回来时就带来了三房缴纳给公中的财物,不仅有银锭,还有珍贵的绫罗绸缎,这些都是可以马上换成钱的财物,三房上缴的钱财已经大大超出了定额。怎么又有这么许多金子? 杜玉清把自己这两年经商的情况略微说了一下,并着重说了福建的蔗糖生意。去年一年都投入在甘蔗种植上,今年开始应该可以慢慢收获了。杜老爷子夫妇听了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老三家开始了经商,没想到有相当一部分竟然是阿杏在主导,并且已经做了这么大了。一时间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他们高兴之下很是把杜玉清勉励了一番。 杜玉清要告辞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略施一礼,对两位老人说:“我听说家里有人提出要分家,我想请祖父祖母不妨考虑一下。” 这下杜老爷子不高兴了,他板起面孔生气地训斥道:“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快回去睡觉吧。” 杜玉清能够体会老人儿孙绕膝的心情,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祖父,我知道您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互相照顾把家族发扬光大。但眼下是非常时期,谁也无法预料后面是怎样的结果,万一父亲这次不幸获罪,肯定会影响您和大伯二伯的仕途,甚至会连累哥哥们的将来考学。请您看待家族的长远发展上还是好好考虑吧。” 杜玉清眼睛有些湿润,目前提出分家对自己这一支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万一失去整个家族的支持扶助,他们三房能够支撑多久?她不知道,但又不得不这样做。 前朝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因为党争之祸牵连,死后名字被刻在以他为首的元祐党人碑的黑名单上。当时的皇帝宋徽宗下圣旨,这碑上的三百零九人及其子孙永远不得为官,皇家子女亦不得与此名单上诸臣之后代通婚,倘若已经订婚,也要奉旨取消。苏东波是具有何等才学,又有崇高品格的忠臣,尚且有此大难,焉知父亲这次的结果会如何?她不得不防。自家的责任自己来承担就好。万一连累了整个家族,便是他们这一支的罪过。 杜玉清把杜渊之关于家中子弟要分散培养的考虑也说了出来,然后继续劝道:“稚鸟要想成为雄鹰就必须离开巢穴自己学会飞翔,况且我们明面上虽然分了家,但暗地里跟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仍是一家人。我相信您和大伯二伯他们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毕竟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杜老夫人的眼睛红了,她理解了孙女的良苦用心。她一把抱住杜玉清,说:“好孩子,难为你们了。” 杜玉清摇摇头,为祖母拭去泪水。“祖母,您错了,到时候受到委屈要背负骂名的反而是祖父和您。” 祖母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阿杏话语里的含义:老三下狱,他们忙不迭地分家,在世人的眼里分明会认为他们是怕受到牵连,把老三赶出家门,是人性薄凉的父母兄弟。“我们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们好好的。” 杜凌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老三这次的危机带给他们的影响,但一旦分家了,老三万一真的有事这几个孩子该怎么办?不过,他重新打量了杜玉清,这个孩子倒是有大气量的,关键时候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家族利益,有壮士断腕的气魄。而且,她说的稚鸟要想成为雄鹰就必须自己学会飞翔和子弟应该分散培养的话确实打动了他,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你先回去休息,这事让我们再想想。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们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兄弟较量 杜玉清临走问祖父在内阁有没有关系比较近的大臣,杜老爷子摇了摇头,文官和武官是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他又是比较谨慎的人,他的关系偏重在勋贵这边,和朝廷中这些文官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没有一个可以深谈的,更不用说与那些内阁首辅c次辅们的深交了。这次老三出事他才发现自己处处掣肘,才发现老三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靠了自己,这不禁让他有些愧疚,又很为老三骄傲。 出了正房,杜玉清一路盘算着攀上内阁大臣们关系的各种途径,父亲历来主张以和为贵,力图维持平衡局面,但现在野兽已经被惊醒并且开始肆意暴行,就只能拿起武器去反击了,而且还要往死里打,这就是“武”,以戈止战的含义了。杜玉清现在需要在内阁找到关系以便深入了解斗争的实质,才能谋定而后动。这是她在见到邓巡抚后获得的启示,外围的看得雨里雾里,不如圈内的人一针见血。 回到房间,杜玉清从心里上就把这些事情都放下了,对于分家这件事,祖父祖母明白了利弊关系,剩下具体的问题就不是她可以操心的了在内阁寻找关系上她也想好了两条可能的途径,明天就可以开始试探。洗漱完在炕上静坐半个时辰后,杜玉清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第二天醒来已到破晓时分,昨晚睡得沉一夜无梦,现在竟然睡过头了。 穿好衣服跑到演武场,不仅兄弟们,连祖父都已经到场。杜玉清不好意思了,深施一礼赶紧跑进兄弟们的队伍中。杜文胜打趣说:“嘿!到底是家里的床,睡得安心,难得看到三妹妹迟到一回哈。” 跑在队伍最前面领头的大哥文斌转过头来厉声呵斥道:“不要说话,注意节奏。”杜文胜朝杜玉清做了一个鬼脸不吱声了。 做完热身,集体完成两遍徒手拳套路以后,就是各自的练习时间。兄弟们大都持着器械,或三人或两人对练,杜玉清走到一旁准备自己单练。长久以来在不指名的情况下,除了四哥,家中很少有人会主动找她对练,她对此都习惯了,众人也习以为常。 不期杜文智却走到杜玉清面前,说:“三妹妹,我们一起练吧,有的动作我老是做不好,你帮我看看。”杜文胜也跑过来,“等等,还有我。”兄弟们不由得都惊呆了。杜文智是兄弟们中脑子最活络的,他以前不是最不愿意和三妹妹一起玩的吗,怎么今天却和四弟一起凑到三妹妹面前?还说要三妹妹指导他的动作,分明是把自己摆在了三妹妹之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在杭州时受到三叔一家厚待的回报吗? “二哥,你莫要折杀我了,我们一起练习,相互留意探讨吧。”兄弟二人执意不肯,一定要杜玉清在前面,他们俩跟在后面。杜玉清只得从善如流。其他兄弟们一边练习,一边偷看,很是疑虑,他们仨的动作除了比较慢以外和一起练习时没有什么不同啊! 大哥杜文斌很是失落,以前二弟和他最要好了,有什么事都会帮着他,还替他出谋划策,一旦他决定了还都以他的马首是瞻。可是这次从杭州回来以后,二弟就像被勾魂似的,兄弟们聚在一起说笑,他的反应并不热衷,却总是和四弟在一起嘟嘟囔囔说一些他不懂的话。 昨天晚上三妹妹给叫进祖父房间,他们兄弟几个谈论起三叔的事情。他觉得三妹妹一个姑娘家装成小子的样子,一路和一帮男人昼夜同行太不像话了,让三叔原来的长随常胜跟着不是更好吗?常胜武艺高,社会经验丰富,三妹妹逞什么能啊!搞得姑娘不像姑娘,下人不像下人的。没想到他发言后二弟沉默不语,他特地推了推二弟的肩膀,问他:“你怎么看?”满以为他会附和自己的意见。杜文智却说:三妹妹和常胜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考虑,或许当时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或许他们有非此不可的条件。总之,他们会这样做自有他们做的原因,我们这些外人是不足道也。一番话其他兄弟也都缄默了。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杜文斌不服气地想。三妹妹一向自以为是好高骛远,在武功,这男人的地盘上也从不示弱,还不就为了显摆自己的不同呗。 杜文斌走到杜玉清面前,杜玉清正在示范动作,回答刚才杜文智提出的问题,只听见她的口中说道:“挥拳出去与扔一块石头不一样,石头脱离开我们的手我们就管不着它,但打拳是要把我们的觉知到达我们身体的每一处,包括手指最末一端。觉乎微,体乎隐,整体而动,身心合一。还有一点要注意:动作要意在拳先,意到c力到c气到c神到。” “三妹妹厉害啊!能够当师父了。也教教我。”杜文斌笑着说。 杜玉清停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说笑了,我们只是在交流一些体会,哪敢在大哥面前班门弄斧呢?” 杜文斌不以为然,“他们教得,我怎么就教不得?难道你连我都看不上?” 杜文智c杜文胜也停下了动作,今儿大哥是怎么啦,一大早的火气这么大?杜玉清温和地笑着,没有一丝火气。“大哥的功夫当然比我强多了,应该是大哥教我才对。” 杜文智走上前来劝阻,“大哥,我们就是在一起练拳切磋交流一下,大哥别为难三妹妹了。” 杜文斌一听,腾地火冒上来,二弟现在是完全站在三妹妹那边说话了,心里涌上强烈的被背叛的失落感。“呵!合着你们以为我无理取闹哪?我不过也想和三妹妹切磋一下,怎么着?怕我以大欺小,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文胜比较呆,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发火,就老实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大哥,你怎么啦?我们在杭州时跟着三叔一起学习,他不仅功夫好,道理也讲得明白,让我们都收益匪浅。其中三妹妹是我们中学得最好的,体会也深,我们常在一起探讨来着,这不是沿用旧习嘛,没有别的意思。” 杜文斌心里更加失落,他们兄弟的功夫都是自己父亲一拳一脚教出来的,现在四弟却说三叔的功夫好,还要向三妹妹求教,这把父亲和平时带他们的自己置于何种位置 “哦,既然你们都说她的功夫好,我倒要请教请教了。来,我们较量较量吧。”不等杜玉清答复,杜文斌便脱下外套,退步走到武场中间。 杜玉清真是左右为难,这个大哥平时在家重老孝亲c兄友弟恭,在外仗义豪爽,很有大哥风范,今天是怎么啦?跟炮仗似得一点就着,旁人觉得平常的一句话,他却总是觉得对他有所指向,让人无所适从。 这时候听到喧闹的祖父走了过来,对杜玉清说道:“阿杏,你就和他比试比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不温不火的,杜玉清却感受到他内心隐隐的怒气,“两人都不许藏私。” “好嘞!”杜文斌明显觉得自己被鼓励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杜玉清走到杜文斌的对面,放松站立。正在分散练习的人都聚拢了过来,杜玉清瞥见正在一隅挥舞着大刀的大伯也放下武器,走了过来。人们小声地议论着。 “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月初,怎么就比试上了?” “还不是三小姐托大要教二少爷,大少爷看不过去要教训教训她。” “别乱说,只是寻常对练,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什么寻常对练!你没看到大哥全身紧张,拳头紧握的样子,还会是寻常对练吗?真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三妹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敢挑战大哥的权威。” “就是!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不然我们男人的面子都没了。” 杜文智转头低声对杜文胜说:“我看大哥要输了。”杜文胜点头赞同,没有说话。大哥太在意太紧张了。在意,导致视线的短视紧张,带来动作的僵硬。如果不是三妹妹,凭着大哥的刚猛和速度,他能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可惜,他遇到的是三妹妹。 祖父呃哼一声,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杜玉清双手抱拳向杜文斌深施一礼,杜文斌马虎地拱了拱手就冲向杜玉清。紧张的气氛中,杜文智兄弟俩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有种大哥沉不住气,果然要输的叹息。 杜文斌的气势如虹,一拳过来又快又狠似有雷霆万钧带着风的呼啸,杜玉清双手虚抱沉着向右后方移动半步,身体避开杜文斌的拳锋。 大家鸦雀无声,没有想到杜玉清会用这种方式迎战,大伙一时有些看不懂了。说她退缩吗?她分明是神态从容不慌不忙说她在对抗吗?她也没有抬起胳膊去抵挡对方的攻击,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常用的对抗招式吗?是不是阿杏害怕了才采用这种防守打法,难道她能够一直这样被动防御下去? 在大家的猜度中,杜文斌的拳已经到了杜玉清身前,杜玉清左手缠着杜文斌的右胳膊顺势向下划开,把杜文斌来势汹汹的力给卸了。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腰间,打到杜文斌的胸上。杜文斌赶忙用左手来顶,却发现杜玉清用腰带动身体来了一个转身双摆掌,她的双掌啪地拍在了他的右手大臂上。 杜文斌身体纹丝未动。 观战的兄弟们早已群情激昂,这下更是激动的议论纷纷,一个说:“大哥好强的功力。”另一个说:“到底是女孩子,力量太薄弱。” 只有杜文斌心里惊讶不已,三妹妹这一掌拍在自己胳膊上,表面上好像如水柔弱,对他这样不知承受过多少棍棒拳脚相加的身体来说甚至没有疼痛的感觉,但奇怪的是他的心猛然惊悸了一下,似乎像鞭子的末梢给抽了一下,让他头上上瞬间发麻,脏腑抽痛不已,后背一下冒出冷汗来。 杜文斌提起精神,他这下知道这个三妹妹的不简单了,她的姿态表面上与他们平时练习的动作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感觉她的力量奇怪地能够传导到对手身体的内部,甚至能使对方心脏麻痹。这就让他不能不惊异了。而且她对时间节奏的把握恰到好处,都是在自己出拳用老的时候反击,让自己回身乏力。这种对分寸的拿捏太老道了,让他感觉仿佛是面对着经验丰富的高手,他有些后悔今天的鲁莽,怕是不能善了。 杜文斌和杜玉清你来我往,对打了三十个来回,兄弟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了,阿杏竟然能够坚持到现在,真是奇了怪了。要知道大哥杜文智可是大名鼎鼎的高手,他在京城虽然不能说打遍京城无敌手,好歹也有个小霸王的雅号,如今杜玉清竟然能够和他战平了,这实在匪夷所思。前两年的时候,杜玉清在他们中只能算是中等水平,现在竟然能和大哥不相上下了。难道说三叔的功夫真是格外高强吗,两年的时间就能让杜玉清突飞猛进了?那先回来的二哥他们也应该有上佳表现啊,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杜文斌知道哪怕两人战成平局也是自己输了。不要说自己年纪比她大了十来岁,多练了这么多年,就是体型身高上都占了太多的优势,单单就男人的面子,战平了他也觉得丢脸了。杜文斌收敛心性,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给杜玉清来一个狠的,把她打趴下了,才能挽回自己面子。他在寻找机会,但杜玉清的动作明明比他慢半步,却总是能够后发制人,你快她快,你慢她缓,如影随形,劈劈啪啪交手了几十招都没有办法克敌制胜。 杜文斌咬咬牙准备再搏一次。他一个大跃步来个前穿拳,看杜文清来了一个虚步挑掌,不由心中暗喜,立刻改拳为肘,转身弓步顶肘要撞击杜玉清的肋下,却见杜玉清身形未动,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两臂把杜文斌的胳膊夹在中间,然后手肘一夹。 呃!兄弟们的汗都下来了。 杜文斌疼的汗也下来了,他咬住牙关,右手乘势抓住杜玉清的左手腕,左手抵住她的腰想把她拧到身后,没想到杜玉清只是用右手再包住杜文斌的右手身体向下一鞠躬,杜文斌不由自主地矮了下来,差不多成了跪的姿势。 啊!众兄弟这下傻眼了,大哥输了,还输得这么狼狈。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杜老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你们回去也好好琢磨一下,刚才他们俩的对练,换成你们结果会如何。” “是!”大家行礼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慎密不出 杜玉清穿上外套往外走去,发现兄弟们看她的眼光除了惊异之外还有些忿忿不平了,她刚才把大哥的面子下得太厉害,让大家都跟着难堪了,但她也没有办法,一个是大哥逼人太甚,一个是祖父要给他教训的交代,于情于理她都无法退缩。 “三妹妹,等等我们。”后面传来杜文胜的声音,杜玉清会心一笑,还是友善的四哥最能理解和包容她的行为。杜玉清停下脚步,杜文智和杜文胜赶了上来,杜玉清问:“大哥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杜文胜说:”你看出来啦?待会跟你说。“杜玉清也知道眼下场合不合适,默契地点点头。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杜文智立刻机灵地问:“你刚才最后一个动作是怎么用的,是小擒拿的招数吗?” 杜玉清会意,说道:”嗯,是耿师傅教的一些小技巧。很简单但很实用。是朝人体关节c骨骼c肌肉的反方向作用从而使对方身体产生剧痛而达到控制住对方的效果。来,“她让杜文智摆出姿势,然后如法炮制示范给他们看,果然杜文智一下就痛得唉唉叫唤倒在了地上。过路的兄弟们也好奇地停下脚步,各个上来跃跃欲试,也无不痛得叫唤起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下大家看杜玉清的眼光没有了刚才那些情绪了,一个个好奇地向杜玉清请教起来。杜玉清做了详细说明和示范,兄弟们便俩俩一对地练习起来,乐此不彼。 杜文斌一下坐在石墩上,刚才的落败让他觉得丢脸。老三杜文锦c老五杜文靖以及一干一起练习的随从围上杜文斌。“大哥,你别在意,刚才你又没有输。三妹妹她就是取巧罢了。我们下次赢回来,” 杜文斌沮丧地坐着,兄弟们的安慰并不能让他释然,即使抛开最后一招,他知道他都不能算赢,比较他落在杜玉清身上的几拳,杜玉清给他的几拳更主动更有章法,而且,也只有他知道,那更有威力。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中,这让有种无力感。他明白这不是他加强锻炼下次就一定赢回来的。 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三妹妹显然在教那些兄弟们刚才那最后一招了,大家玩得不亦乐乎。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杜文斌更为羞愧,脸上火辣辣的。 杜刚尧走过来,兄弟们纷纷站立起来招呼:“父亲”,“大伯!””大老爷!” 杜刚尧看了看素来引为骄傲的大儿子,问道:“今天怎么啦?打的这么没有章法!你平时的自信呢,气度呢,哪里去了?” 杜文斌耷拉着脑袋不做声,“已经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心性不稳的,还不赶紧回去,明天的运动量要加倍!” “是。”杜文斌垂首离去 望着这个外貌和性格都最像自己的儿子沮丧的背影,杜刚尧也有些疑虑,明明长子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胜过阿杏,为什么却处处掣肘?三弟上次说功夫里追求速度和力量是最低的层次,更高的层次要精气神的合一,是天人的合一,是内外的合一。自己当时口头上赞成,心里却觉得有些玄乎,莫非三弟说的真有道理不成? “你别怪阿杏,是我让她教训教训文斌的。”杜刚尧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文斌哪火气跟你似的一点就着,心性太不够沉稳了,还把生活上的气都带到了武场,这气不平心也就乱了,还怎么沉着应对?“ 杜刚尧苦笑,怎么又说到自己头上了?转而有些惊异了,”您是说,您让阿杏来教训文斌的?您觉得阿杏现在的功夫比文斌高了?“ ”高不高的眼下还不好说,但起码凭着她现在的气性是不会输的。”看着长子还不服气的样子,杜老爷子生气地说:“你呀,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这两年你真是白瞎了,真是让我失望。” 杜刚尧更不服气了,嘴里嘟囔了一句,“父亲,您也太偏颇了。我不一直在练习,一天都没有落下嘛!” “一天都没落下?可是你两年你有进步吗?” 杜刚尧哑口无言了。确实,他这两年虽然坚持不懈地练习,但武功却再也没有进步,反而有种后继乏力的感觉。为此,他旁敲侧击请教过很多前辈和高手,都没有找到症结。相反,他发现许多人和他一样,功力到了一定程度就停滞不前了,这让他们都很无奈。 “你看老三,他虽然练的没你多,甚至没你刻苦,可我看他的潜力比你大,这从阿杏身上就可见一斑,今天她的气度和表现,与两年前相比的变化还没有让你清醒吗?” 杜刚尧也意识到阿杏身上的变化,她不仅动作灵活,进退有度,连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从容淡定。她的拳架摆出的是杜家拳的外表,但明显内核有了不同。他猛然两年前自己和三弟对练时三弟那不一样的拳风,莫非三弟已经摸索出一套厉害的心法,所以阿杏才有这样的表现?他决定问清楚。 “我决定了,明天开始由阿杏来带大家练习,这件事你安排一下。” “是,知道了。” 吃过早饭,杜玉清正在房间里看书,她准备晌午时先去英国公府找郭诚宇打探一些消息。不料,伯父却派人叫她过去。在伯父的书房里,杜玉清看到一个年轻秀气的女人挺着一个大肚子正和伯父亲昵地说笑。 杜玉清一一行礼:“伯父c刘姨娘。” 杜刚尧笑着说:“阿杏,在家就不要这么多礼了。坐!” 刘姨娘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杜刚尧的肩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用长辈的口吻赞扬说道:“可不是嘛,我看家里最懂事最有礼貌的就是三姑娘了,难怪人说知书达理了。我一见就觉得喜欢呢。” 杜玉清淡淡一笑,没有接茬。这个刘姨娘容貌不算是艳丽,人却温柔体贴,说话也十分绵软。刚才听四哥说,她就是大哥最近气性不平的根源。听说她是伯父下属家的亲戚。下属邀请伯父到家喝酒,不巧在院子里撞到了下属的外甥女,外甥女娇柔羞涩却表现得足够敬仰之色,惹得伯父不由心动。下属善解人意,伯父就堂而皇之把她娶进家门做了自己的姨娘。为此大伯母狠狠地闹了一阵子,但于事无补。更闹心的是自此以后伯父和刘姨娘琴瑟和鸣,完全把大伯母抛在了脑后。现在这个姨娘又怀孕了,大伯母心里更是如扎根刺一般难受,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因而对大伯母最孝顺的大哥也变得暴躁起来。家和万事兴。不和,自然就事端频繁。 “阿杏,今天叫你来有两件事,一是你祖父想让你从明天开始带着兄弟们练习,你准备准备。” “我?”杜玉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摇头,“呃,我的水平比大哥还差得远呢。不行不行。” “你今天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了,我和你祖父都是这个意见。” “今天我是投机取巧罢了,论真正的功夫还是大哥比我强多了。”杜玉清不是在虚伪地谦虚,论功力,大哥勤学苦练这么多年肯定是比她高出许多,今天自己是仗着对大哥路数的熟悉投机取巧了,尤其最后一招还真是耍了个花样。 刘姨娘也亲昵地过来劝说,连乳名都叫上了:“我也看你行的,阿杏,你就不要推脱了。” 杜玉清看伯父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心里顿时不高兴,自己待这个刘姨娘有礼貌,是看在伯父的面子上敬她是位长辈,并不代表同她个人关系亲近。况且伯父是在和她商量正事,这个刘姨娘见都没有见过他们的练习,对功夫也不懂,就断然摆出长辈的架势来,这就是她的无知无礼了。这不仅是刘姨娘的问题,更是大伯父的问题。 门帘掀开,从外边杜文智和杜文胜走了进来。杜刚尧说:“这事就这样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带着大家一起练习吧,教学相长,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锻炼提高机会。” “要不这样,还是我和大哥一起带吧,我给大哥做助手。”杜玉清还想再争取一下,于是退让了一步。 ”你觉得这样行就行吧。“杜刚尧觉得这是小事,就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直接说了下一件事情。“坐,今天叫你们来,是关于你们三叔的事情。” “大伯!”杜玉清轻声制止大伯说下去。 “怎么了?”杜刚尧看向杜玉清。 杜玉清的眼神转向刘姨娘不说话了。杜刚尧抬头看见刘姨娘委屈的目光,这才意识阿杏的意思是指他们下面所谈的事情不合适刘姨娘在这里参与,一下觉得阿杏太小心计较了,不禁有些生气了。 他觉得自从有了刘姨娘后,他才发现了女人的美妙来,她年轻的身体,她的温柔体贴,无不让他着迷。每天回来,这么年轻漂亮的人儿对自己嘘寒问暖,温柔软语不论他做什么,刘姨娘都会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嘴里还不时发出赞叹。杜刚尧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岁,每天精力充沛不说,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充满了希望。所以,不知不觉他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和刘姨娘在一起,还让她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刘姨娘如今已经怀孕了,都是自己人了,阿杏干嘛这么计较? 杜刚尧从鼻子发出不满的哼声。 作为威风凛凛的京城指挥使,杜刚尧的气势十分威严,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肃静压抑。杜玉清感受到二哥和四哥的沉默中隐忍,他们目光中的同情和担忧,尤其是作为大伯亲生儿子的四哥,他内心的复杂与无奈。杜玉清倒不在意,她无意介入伯父自家关系的旋窝,但事关父亲和程羲和的命运,她不得不谨慎小心。 “大伯,我在易经中读节卦时初九的爻辞说:不出户庭,无咎。我不大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想请教伯父。为什么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这”杜刚尧瞠目结舌了,即使他读书少,易经这句因为没有良好的涵养,说话随便,会遭自杀身之祸的格言他还是熟悉的。他看着杜玉清凝神注视着自己的坚定目光,又转头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儿子和侄儿神情镇定,但分明是支持的态度,他突然意识到杜玉清为什么会提意老二和老四参与这件事。杜刚尧转身对刘姨娘平静地说:“你先下去吧,我这里有事要做。” 刘姨娘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委屈地说:“刚尧,我不会妨碍你们,只想伺候好你。” 杜刚尧心里一软,心里有些动摇,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下面三个晚辈的反映,阿杏含笑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儿子文胜目光中满是失望,还一点儿也没有掩饰。平时最安静最听话的儿子现在竟然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杜刚尧的心里猛然像针扎了般难受。他挥挥手,厉声呵斥道:“叫你下去就下去,啰嗦什么!” 刘姨娘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双目含泪,杜刚尧在晚辈面前这样驳她的面子,让她以后要怎么抬得起头来?都是这个三姑娘给煽风点火的,自己和她无冤无仇,相反,自己还处处和她说好话,她为何要这么针对自己,往后咱们走着瞧! 杜玉清注意到刘姨娘眼中对自己的怨恨,她并不在意,这是她必须做的事情,得罪了就得罪了,也没有办法。虽然刚才看不惯她在大伯面前种种亲昵的表现,还有直呼大伯表字的失礼行为,但这都是大伯自家的事情,她无权干涉,但刘姨娘要想参与到父亲的事情来,她就必须制止。 众人说着话,都没有在意或者假装没有在意刘姨娘的一步三回头。关上门前,杜刚尧吩咐自己的长随守在院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便开始把杜渊之的案子和目前他们掌握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杜文智和杜文胜。他发现这两个小子虽然眼神有些变化,神态倒还镇定,一直注意地听他把话说完。杜刚尧一阵欣慰,这两个小子气性沉稳应该是有承担的。心里暗自吃惊杜玉清看人的眼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所谋甚大 杜刚尧交代他们代替杜玉清去和程羲和接洽,看到杜文智和杜文胜十分兴奋的神情,杜刚尧忍不住泼了些冷水,强调了保密的重要:除了他们之间,即使他们的父母和自己亲近的兄弟都不能说。说到这里屋里一片寂静,杜刚尧心里顿时有些讪讪地,让杜玉清他们到帐房那里领二百两银子,挥挥手就准备让他们下去。 突然想起什么,杜刚尧又叫住了杜玉清。杜文智和杜文胜回头看了看,杜玉清示意他们在外边等她。 杜刚尧沉吟半晌,看着杜玉清问道:“为什么这次的事情你没有建议你大哥来做?” 杜玉清想了一下说:“大哥有责任重义气,若是其它的事情安排大哥去做最合适不过,不过眼下这件事非同寻常,最关键的是不能泄漏消息,故此需要细心谨慎的人。” 杜刚尧皱了皱眉,“难道你是说你大哥会出去乱说吗?” 杜玉清摇摇头,“当然不会,但大哥是性情中人,又没有什么心机,有时候难免说漏了嘴,他这里说着无心,有时候旁边的人未必听着无意。” “会吗?”杜刚尧对这个无论是性情还是外貌最肖像自己的长子寄予最多的期望,所以平时要求十分严格。杜文斌也不负他望格外努力,现在五城兵马司里也很受上峰赏识。 “昨天大哥在饭桌上就问我父亲的事情,我知道当时在场的都是家里人,但保不齐有年纪小的兄弟不懂事不小心说漏了嘴,造成无心之失。”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疏忽了。”杜刚尧点点头。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大伯父,请恕我多言,孔子主张因材施教,因而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大哥为人正直襟怀光明,却不善体察人心。有机会应该让他多锻炼一下,见识社会的复杂性,否则一下面临大事恐刚猛易折。” “为人正直襟怀光明,却不善体察人心。面临大事恐刚猛易折?” 杜刚尧愣住了,坐在椅子中半天说不出话来。阿杏这是在暗示长子太意气用事,容易冲动后照成不良后果。这不正也是他当年吃的亏吗?他年轻时性格直率,又十分仗义,自恃武力高强,做了许多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情,被救的人奉承他,送他一个光风霁月的义气美名,他当时常为之沾沾自喜。后来才知道里面有太多的被歪曲的是非,太多的被利用。有时候即使是正确的事情也因为他的方法简单粗暴而得罪了不少人。到现在不过混个京城指挥使的职位,而当年的伙伴程炫君早已是二品的封疆大吏了。如果当年有个明白人指点一下自己的行为,他不就少走了这么多的弯路了吗?文斌现在也是如此吗? 杜玉清走出屋子,看见二哥和四哥正在院子里低声交谈,看见她走过来,都微笑地注视着她。文智心里暗自赞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三妹妹还能这样从容,处之泰然,真非一般人也,如果是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这样。 安排好分工的事物,说好下午的出发时间,杜玉清返回自己屋里,让宁夏到了花厅,交代他以后要做的一些事宜。她在杭州可以占用父亲的书房,现在回到京城就不能如此,否则肯定会被人诟病。大家庭人多眼多嘴杂,不得不让人小心从事。所以她在花厅给自己整出一个简单的书房,作为议事之地。 吃过午饭,杜玉清想休息一会整理一下头绪,脑子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想着很快就能见到程羲和,这让她心里十分兴奋,七上八下的。才一天不见,仿佛已隔三秋。杜玉清一面暗骂自己这样不对,一面心中又隐隐欢喜。 和程羲和的见面约在离诏狱不远的一个茶楼,杜玉清他们到的时候,程羲和已经面朝门口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看见他们便高兴地挥了挥手,“清弟,这里。” 程羲和今天是一身便服,头戴平定巾,身穿素缎墨绿圆领袍衫,大襟c宽袖,整个人干净整洁散发着儒雅之气,杜玉清心里砰砰地跳动,脸上不由自主现出了欣喜的笑容。 “程大哥你到啦?对不住,我们迟到了。” 程羲和看到那个清俊的少年从容优雅地走进来,原本心里的空虚好像一下被填满了,整个人一下变得充实而温暖。他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带着熟稔自然的亲切,“没有,是我早到了。” “这位就是程大哥,表字羲和,这是我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杜玉清为他们做着介绍,双方作揖行礼。 杜文智和杜文胜看到眼前相貌堂堂的程羲和心里暗自吃惊,这次他们被家里选中来帮忙救助三叔事宜,心里很是自豪,又有些担忧,自豪是因为自己能够被长辈们看中担负起这么大的责任,担忧是怕这些锦衣卫素来蛮横霸道不好打交道,自己受些委屈倒没有关系,就怕办事不利辜负了家里的重托。倒没想到三妹妹能和程羲和这么亲热,心里的不安一下放下了大半。虽然来之前这个程羲和的背景杜玉清都向他们做了交代,但那是历来让人闻虎变色的锦衣卫欸,没有人不胆寒的。 “三叔的案子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杜玉清在寒暄后直接进入正题。杜文智和杜文胜对视了一眼,看样子这个程羲和是可以完全放心的,不必绕弯子说话。 “我昨天把材料交到了镇抚司,今天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程羲和扫了没有几个人的茶馆,看着眼前的三位低声说:“马上就到年节封印了,我打算把先生的提审往后拖,先拖过年节再说。这样不仅会少受一些苦,也方便我们同时找人想办法呢。” 三人都点头,觉得这个办法好,“拜托大哥了。”杜玉清示意杜文智把一包银子放在桌上,推到程羲和面前,“知道你需要打点,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先拿去用着,不够了再和我们说。” 程羲和有些不高兴,看着杜玉清说:“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清弟你这也太见外了。” “大哥,再怎么说我们也不能让你往你们垫钱去,”杜玉清坚决地摇摇头说,“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呢,大哥就收下吧。” 程羲和想了想说:“我就拿着一半吧,我在里面多少还有些交情,可以卖些面子。” 杜文智插嘴说道:“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再大的面子还是要有些利益维持。羲和,你还是都拿着吧,万一有什么事放在你那里也方便。” 程羲和这才作罢。杜玉清看了看杜文智,二哥果然是世事洞明的聪明人。他这样的人优点是善于体察人心,缺点是有时就是太精明了。 他们又谈了每天送饭的事情,杜玉清原来打算从家里做好了送来,程羲和建议在他平时常吃饭的小饭馆里定好,每天安排固定的人送到诏狱就行,“这样先生也可以吃口热饭热菜。”程羲和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更周到,杜玉清想想也就答应了。 “待会让宁夏他们跟我到诏狱门口,认识认识看守的狱卒,有了我的交代,你们平时再时不时地打点一二,他们就不会太为难你们了。”程羲和苦笑了一下,这次因为事关先生的安危,他很谨慎地向王虎彪等老锦衣卫请教了历来的惯例,问出了许多内幕和私下的手段。正如杜文智所说,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即使自己头衔高,下面的狱卒还是要经常打点才行,否则他们阳奉阴违,吃亏的还是先生。而且,这些事情他还要装作不知道,所以只有宁夏这些下人直接对应最合适了。经过了这一事,程羲和自己也成熟了不少,处理事情变得更谨慎了。 “太好了,还是程大哥想的周到。”杜文智和杜文胜称赞道,没有想到这个程羲和能处处为他们着想,真当他们像自家人一样,心里的不安彻底放下了。 “程大哥,”杜玉清尽量轻松地说:“明天我要去杭州接三婶,以后的事情就由我二哥和四哥来和你接洽了。”杜玉清知道这个理由很勉强,但一时还真找不到其它什么借口。 程羲和有些吃惊,“不能过些日子再走吗?明天就是小年了。” “没办法,三婶身子弱,弟妹年纪小,哥哥们都有事情,只有我最合适了。” 程羲和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我还想着回到京城能多和你聚聚呢,想不到你又要走了。”杜玉清何尝不是想如此,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都不能做。 和杜玉清告别的时候,程羲和反复叮嘱她一定要早些回来,回来后要及时通知他,惹得杜文智和杜文胜的目光频频看过来,带着言意未明的探究。 后来他们又去了英国公府。因为接到了杜玉清送来的帖子,郭诚宇已经等在了家里。双方见面后自然又是一阵寒暄,但因为彼此太相熟了,这寒暄就带着格外的亲热和热情,加上郭诚宇这爱玩笑的性子,气氛就十分轻松愉快。但一旦进入正题,气氛就为之一变,杜家兄弟发现不仅郭诚宇和三妹妹的脸色都变得严肃正经,他们谈论的话题也非常深入,而他们根本插不上话,只能作为安静的旁听者。他们没想到素来嬉笑玩乐的郭诚宇有这样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而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三妹妹内在竟有如此乾坤,所谋甚大。 他们俩先是交流了一下杜渊之案的情况,双方得到的消息大体一致。 然后,杜玉清就单刀直入向郭诚宇询问现在内阁大臣的情况,他们的立场主张和派系。郭诚宇看了看瞠目结舌盯着着他们对话的杜家兄弟,便娓娓道来。 目前内阁的首辅是被称为“伴食宰相”李东阳。因为刘瑾擅权,大学士刘健c谢迁c李东阳都屡次上疏请求致仕,皇帝同意刘健c谢迁二人离开,惟独留下了李东阳,甚至还把他升为首辅。世人俱传他和刘瑾关系密切,怀疑上次朝廷要抓捕宦官八虎就是他泄的密。国子监监生趁着天黑还在他家门口题诗曰:“才名应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已绿,鹧鸪啼罢子规啼。”这是用鹧鸪和子规的啼声嘲讽他不作为,不如“行不得也,早点归去”。 内阁另一个比较有实力的次辅是文渊阁大学士余得贤了,他是范书阳的座师,以耿介正直出名,很受国子监书生和一般文臣拥护。 在郭诚宇的叙述中,杜玉清一般都在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都是关于细节的探究。郭诚宇也是有问必答,显得诚意十足。许多事情经过杜玉清一问,他也觉得并不像他听到的那样可信了,两人一来一往谈得更加深入。他们甚至还谈到八虎,他们的相同和差别。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到天色完全黑了,杜家三人才告辞回家。 一路上三人都默不作声,杜玉清是在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而杜文智兄弟俩是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清醒过来,今天他们的认知一再被颠覆,他们没想到他们原来认为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郭诚宇背后竟然是有着这样对世事的洞明和深刻的认识。再就是三妹妹了,她什么时候与郭诚宇有了这么深厚的交情,又是如何让他能平等交流的呢?要知道郭诚宇已经是而立之人,又非常世故圆滑,要打动他显然不容易,这背后的交情和利益关系肯定是非比寻常。 郭诚宇也没有闲着,吃过饭后就去见了父亲,这范书阳的案子可大可小,他不敢因为杜渊之而让家族收到牵连,所以必须请示父亲。就个人来说,对杜家三房的事情他是非常愿意帮忙的,不说对杜渊之人品和才学的敬佩,就是对杜玉清这个合作伙伴他也是很想继续结交下去。在杭州,梅花小筑不仅让他赚得不少钱,还让他在浙江获得了许多人脉,让他在哪里混得如鱼得水。杜玉清这个人虽然是个女子却心胸宽阔十分大气,从来不小心计较,让他们的合作十分愉快。更重要的是,他听说杜家现在有蔗糖的来源,他想和他们进一步合作,而现在就是关键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日日新民 没想到英国公毫不犹豫地要他全力支持杜玉清。郭诚宇疑惑地望着向来谨慎的老爹,不明白他为什么改变的这么彻底。英国公呵呵一说:“这乱世出英雄。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非英雄造时势,而是英雄能感应天时,并且能够顺应天时敢想敢为。老三,机会摆在我们的面前,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郭诚宇不禁疑惑了,老爹你不是和那刘瑾关系还不错吗?怎么说反就反了?不过,他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说:”眼下正是刘瑾他们势头最旺的时候,您觉得现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合适嘛。“ ”笨蛋!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原来还是一团浆糊。谁让你大张旗鼓地去帮忙杜家,我是让你私下去帮忙。这杜家也是聪明的,非常时期放出一个小姑娘来主事。” 郭诚宇嘟囔了一句,“这未必是杜老爷子的意思,恐怕就是这杜家三姑娘自己的主意。” 英国公更满意了,“这不更好?姑娘家不就更不引人注目了?何况我看这杜三姑娘也是不简单的。我听你说杜家在杭州的生意都是她在主持?非心恒者不足以成事。这姑娘现在已然就这样了,将来会更了不得,我们现在帮她,将来她必定会记得我们的好。你这么着,我把宫中的几个关系给你,你可以用他们来打探消息,再给你几个可靠的人,具体怎么行事都由你来定,我不管。另外,和杜家谈生意的时候在利益不要太计较喽。不,索性要表现的大方一点。雪中送炭不如锦添花,更何况这人人都避之如蛇蝎的时候,我们对他们一点点的善就会成倍的放大。杜家又是懂得感恩的人,将来能不记得我们的好?嘿嘿,到他们发达时别人想插都插不进来。” 郭诚宇瞅着老爹那乐得有些猥琐样都不好意思直视,他才真正见识到他老爹的高张,老爹不仅脚踏两只船,还厚颜无耻心里无比强悍。他知道如果不是今天机缘巧合,他是不会见到老爹的庐山真面目的。在平常英国公就是个父慈子孝的君子,家族里面威严敬畏的长者,只有在他面前偶尔扮演一个慈祥的父亲。他其实明白这正是老爹的老奸巨猾。勋贵家庭的子弟其实没有什么选择,他大哥可以继承爵位,他二哥可以蒙荫去军中混,到了他没有了爵位又不能科考只能靠自己,所以老爹对他只能怀柔。他选择去从商,这些年为家里挣了不少钱,老爹本来对他就多有愧疚,现在自然更是放下架子来亲近。但这都是表象。别看他千叮万嘱要自己帮助杜家,一旦杜家的事情会连累到他们家,老爹肯定会壮士断腕把他给牺牲了,就像刘邦逃跑时毫不犹豫扔下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老爹精着呢,好几手准备。不过,他也不怨,他理解父亲的不容易,这是大家长必须的抉择。 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每个人出生时就背负了自己的局限,但自己的命运相当一部分还是能靠自己来改变。这,他在杜玉清身看得再明白不过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用好了短处能变成优点。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帮助杜家争取尽量的胜利,像老爹说的,到他们发达时别人想插都插不进来,包括他老爹。 晚,写完日志和日省,杜玉清走到院子,夜深人静,冷咧的空气冻得她手脚僵硬,握着剑柄的手都感觉快没有了知觉,只得拿布把手和剑缠在了一起。 好在冷也有冷的好处,能够让她清醒冷静,她一遍一遍地练习程羲和教她的套路,把这柄冰冷冷的剑赋予它觉知,把它化为手脚的延伸,化为身体的一部分。 也许因为寒冷,也许因为白天见过面,杜玉清脑海里有时候会不由自主涌现出她与程羲和在一起的画面,里面有他温暖的微笑,有他关切的话语,她会过神来时,才发现中间几个动作她完全没有记忆,只得重新再来。 注视自己,接纳自己。 觉知c放下。诚意正心,内外合一。 杜玉清一走神便回头重新再来,这样循环往复,她今天的练习比平时花了几乎多一半的时间。 慢慢地手脚发热,身体开始出汗,杜玉清感受着身体发热带来微微的痒意,剑锋划破空气爆出轻轻的呼啸,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呼吸缓慢,均匀细长。 北方冬天的夜晚苍穹格外澄净辽阔,大地沉寂。 易经坤卦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 第二天晨练,做完热身以后,杜家子弟们惊异地发现杜玉清走到了队伍前,而杜文斌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队伍中。 杜刚尧走过来,简单地说了两句,从今天开始由杜玉清当杜文斌的助手带领大家一起练拳,大家要认真配合,如若不然,惩处不怠。 杜刚尧话说得宛转,但下面的子弟还是炸锅了。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让三妹妹三小姐来带拳。难道是因为昨天的比赛,可大哥并没有输啊,这太不公平了!昨天的小擒拿不过是小道,怎么能登大雅之堂呢!大家心里愤愤不平相互使着眼色,准备伺机而动,给杜玉清一个教训,看她怎么妄自尊大! 杜玉清面对着这十几个同辈人,这些是杜家未来的精英了,身后是祖父和两位伯父注视的目光,她平静地开口说道:“今天开始我带大家重新练习拳套,我的要求是慢,越慢越好。” 什么?慢?这也太荒唐了!慢动作有力量吗?能打人吗? 武功不都是求更快更强吗?你懂不懂武功啊?! 面对大家纷纷的质疑,杜玉清举起了右手说道:“你们有谁在吃饭时能够咀嚼出食物的甜味?比如说馒头的甜味,有的请举手。” 大家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杜玉清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和武功有什么关系?馒头有甜味吗?开什么玩笑。没有人举手。 “你们有谁感觉到自己挥拳出去以后自己的大臂小臂乃至拳头是如何联动的?有谁能感觉到拳头落在对方身不同部位的不同弹性的?” 这下大家鸦雀无声了。 “慢,是让我们心在当下的一种学习方式,让我们能够觉知自己,能够觉知对手,细心体会我们一招一式的过程和效果。如果有人不服,可以约我晚来战一场,我会让实力来说话。现在开始!” 一个晨练下来,杜玉清发现自己好累,自己揣摩是一回事,要教人授业是另一回事,更不用说要传道了。这不仅要有能够自圆其说的系统理论,还要有渊博的知识,否则就会漏洞百出。而且,父亲这套学说还在完善之中,自己还没有完全领会,刚才不过说一些要领就已经唇干舌燥c内心虚弱了。想起父亲说的:他不是老师是先行者,不由得更加敬佩父亲的谦虚和清醒。父亲尚且如此,更何况她呢!这警醒她以后要更谦卑,更努力学习。 家长们不知道有谁去找阿杏挑战了,反正头三天看那些孩子们有的沮丧,有的激愤,有的跃跃欲试的神情,就知道这些孩子消停不了。他们也不管也不担心,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相处法则。既然阿杏发出了挑战,她应该就有自保的本领,如果她不能让其他人信服,她白天也不可能平静地站在大家面前。 果真,后来这些孩子们都安静了。杜玉清每隔十天一组动作,兄弟们慢慢地发现原来武功的感觉是这么细腻,武学后面的文化背景是这么深邃和厚重。半个月后二伯加入了进来,后来是祖父,最后是大伯,长辈们站在队伍后面,跟孩子们像个初学者一样认真c专注地学习和体会。 立身中正, 拎腰圆活, 均匀放松, 身心合一。 今天是小年,是“二十三,祭灶官”的日子,打今儿开始就进入了年节,一直要到元宵节过了春节才算结束。因为三房这里目前只有自己一个人,杜玉清这几天都是在祖母房里用饭,但祭灶还是要安排的。 傍晚的时候,杜玉清换男装开始祭灶的仪式。本来祭灶是男人的事情,历来都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讲究,这会家中的男子都集中在大厨房里呢。但望着冷灶冷锅的厨房,杜玉清还是决定要应应景,她想:比起漠视,灶王爷他老人家宁可选择她一个姑娘的心意吧。母亲他们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灶间烧起来,以后就可以随时预备热水和热饭了。 安排宁夏摆下猪头c双鱼和糖果,备好用稻草扎成的草马,杜玉清恭敬地拜了几拜。自从有了陈家村的经历后,她对天地鬼神更有了敬畏之心。她用一块黏稠的糖粘在灶王爷的嘴,民间说法这样能让灶王爷“嘴甜”,给玉皇大帝汇报时”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因为这两年都在外边,灶王爷还是那么龙马精神,清新干净,杜玉清又拜了几拜,念念有词虔诚拜托,最后揭下旧像和草马一起烧掉,完成了辞灶活动。 廿三日糖瓜儿粘廿四日扫房日。二十四是大扫除的日子。杜玉清头蒙着帕子,挽起袖子,和丫鬟仆从们一起打扫卫生。这是要求家里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的一年一次的大扫除,以前每逢这个时候,杜玉清都觉得格外苦闷,唉声叹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很多活是阿眉在后面帮她做的,现在想想真是愧疚。我们的内心是我们环境的外投,传统文化中扫除的意义,实际就是要拭去和清除我们身心内外的污垢和尘埃。每日一小扫,节日一大扫。正如神秀的偈语所说:“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 扫房顶c擦窗户c洗厨房c擦锅碗瓢盆,抹家具要做的事情好多。杜玉清挽起袖子用丝瓜囊沾着碱水刷去污垢,太顽固的油渍还不得不动用刀子来刮,她突然觉得前年自己踮起脚尖在灶间擦拭橱柜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时光飞逝,转眼两年过去了。 做完扫除,杜玉清的指甲里都有了污垢,她吩咐桂香他们丢弃那些经久不用的东西,物品整齐陈列,安排每天清洗扫除的任务。因为用水的不方便,北方的卫生普遍比南方粗糙,经历过杭州生活的讲究后,杜玉清已经没办法囫囵苟且了,她这两年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她知道了自己要过怎么的生活,所以即使多花费一些人力物力她也心甘情愿。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 了悟了生活中许多熟视无睹现象后面的奥秘,她的生命充满了喜悦。这种喜悦又更坚定了她迈向未来的脚步。因为觉悟,因为目标明确,她的内心变得沉静,坚实而有力量。 廿五日糊窗户廿六日炖大肉廿七日杀公鸡廿八日把面发杜玉清尽量让日子一天天过得充实而忙碌,不敢想也不能想。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每天把程羲和传递过来的消息带给她,在程羲和的努力下杜渊之的受审如愿被拖到了年后,杜渊之每天在狱中练拳c静坐,还有就是和狱卒聊天,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充实,狱卒们渐渐的都喜欢他了。程羲和说他去探望先生的时候,先生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他在里面悟出了寸劲,已经有些灵感,等到完善以后再教他们。 杜文胜说的时候带着敬佩和羡慕的口吻,杜玉清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和文胜一样对别人说话意思的理解会停留在表面的浅层,因为缺乏同情心,同理心!四哥在家中是得宠的老么儿,向来是大家讨好他,他不用讨好别人。所以,他虽然性格温和,但他的思考角度是单一的,是线性的,是习惯了以自我认识为出发点的不完善模式。自己原来对人心理解的后知后觉亦是以自我为中心,缺乏对人情c人心的感应。因为有同情心,有理心才能感同身受。 如父亲入狱后通过程羲和,到二哥四哥,传导过来的都是积极乐观的好消息。其实,在那谈虎色变的诏狱中父亲又怎么会过多好呢。 四哥他们听到的是父亲在狱中练拳c静坐,领悟出了寸劲而杜玉清却听出父亲是被隔离关押,房间阴森狭小,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世界最可怕的迫害还不是的迫害而是那种心灵迫害,那种孤独时间长了会把人彻底击垮,甚至逼疯。只有内心充实而坚强的人才能挺过来。 父亲传递出来都是正面和乐观的消息,一是不想他们担忧挂念,二是要鼓励他们积极向,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有自强不息。想到这里,杜玉清的心都痛得纠结起来,下定决心:为了救出父亲,她要不择手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世态炎凉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回屋即给两个人写了求救信,一个是先生姚无辰,一个是义父杨应宁。给先生写信是请想他进京帮忙出谋划策;给义父是想请他帮忙介绍关系,义父这里两年虽然赋闲在家,但她相信以义父的为人和能力,在朝廷高层应该还有几个自己的朋友可以帮忙。 正交代桂香把信交给宁夏让他尽快发出去,前院的婆子遣人来报,说是四少爷带朋友来访,如今正在花厅里奉茶。 走到前院,日头正好,就看见四哥杜文胜正招呼着人把椅子和矮几搬到院子中,准备边晒太阳边饮茶。一个穿着灰色袍服的男子背朝着自己抬头望着院子中的柿子树发呆,柿子树的叶子已经脱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树顶上几个够不着的红彤彤的柿子,在万里无云的蓝天衬托下显得格外鲜活而寂寥。 听见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竟然是范斯远。只见他神色黯然,身穿灰布直缀长衣,头戴四方巾,通身朴素得没有一点装饰,整个人灰扑扑的,从一个气派的公子哥儿变成了一个落拓书生,憔悴而缺乏生气。他的左臂上缝着为近亲戴孝的生麻布片儿。杜玉清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回到京城的这几日她几乎把范斯远忘在了脑后,还是昨天想到应该找他商量事情才派宁夏给他送了帖子。他祖母去世后一直是二哥他们代表着去吊唁的,自己也没有想到应该去范府问候一下。 看到杜玉清,范斯远暗淡的眼神有些发亮,规矩地给杜玉清行礼:“阿杏妹妹!” 寒暄过后,范斯远问道:“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早告诉我一声。” 杜玉清看了看四哥,杜文胜微微地摇了摇头,伯父已经交代家人里对她装扮成男子陪同父亲一起递解回京的事情保密。杜玉清又不能撒谎,只得含糊地答道:“我们也刚回来。对不起,没有赶上吊唁老夫人。” 范斯远神色一暗,眼睛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听到我父亲被抓,家里乱成一团,祖母气火攻心,人一下就不行了,隔天便走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杜玉清心里更是内疚,斟完茶端到范斯远面前,安慰道:“你节哀顺变。老人家虽然去了,也算没有受太多的苦,这是可略微欣慰的事。不然现在的情况对她更是一种煎熬。”杜玉清听说:因为是所谓的主犯,范书阳后来在朝堂上被廷仗差点死去,现在还身负重伤被关在诏狱里。 范斯远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身上有些暖意,心里一叹:阿杏果然是和人不一样的。他低头说道:“是啊,祖母含辛茹苦将父亲养大,如果知道父亲现在是这般境遇恐怕更是痛苦。” 杜玉清随后询问了一下范书阳的情况,范斯远摇摇头说道:“情况很不好,父亲被廷仗六十棍,当场口鼻流血奄奄一息,幸亏中书舍人秦济中是我们同乡,和父亲关系良好,他带了医官赶来救治才救了父亲一命。现在人关在诏狱中,我们花了巨资才能让里面的人帮忙给父亲继续医治。现在总算是活了过来。“ 杜玉清和杜文胜相对而视,都心有戚戚焉,他们这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些细节。杜玉清叹了口气,又问了一下范书阳案子的情况。 范斯远很是悲愤,”这纯粹是刘瑾那些阉党为铲除异己弄出来的莫须有罪名,案子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查的,就是想让有些人屈打成招好给父亲他们名正言顺地按上罪名,所以现在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关系却越来越远,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我回京城后四处拜访,打探消息,父亲那些所谓的门生故旧一个个闭门不见,就是我自己亲亲的姐姐姐夫都没有出席我祖母的葬礼,就派人送来了二十两的银子。二十两银子!多可笑,这是以后要和我们家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吗?” 杜玉清知道范斯远的四个姐姐嫁的多是范书阳的故旧同僚人家,一般都是四品下的中下层的官员,有的家里殷实些,有的却是寒门士子,只有最小的姐姐嫁进山东巨富梁家。在杭州时杜玉清也了解过他几位姐姐对这个幼弟的爱护,对范斯远的绝然不太认同,但她不知晓其中具体情况,范斯远又在气头上不好直接劝说,不然依他执拗的个性会越说越生气。 杜玉清于是又问道:“令尊的恩师余得贤怎么说?” 范斯远口气有些讥讽地说:“我一回来就递帖子到叶次辅的府上,这位次辅大人好像日理万机吧,至今都还没有一个回音呢。我祖母的葬礼倒是派人来参加了,惺惺作态的,就是没有吐一句实话。” 杜玉清皱了皱眉头,疑虑地说道:“据我所知,余得贤一直在为这个案子上书鸣冤,还有御史也一直在弹劾刘瑾,听说也是他的授意,不见你也许是下人的自作聪明欺上瞒下,也许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还不是又想明哲保身又想流芳百世。我给你说,这次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余得贤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他为了维护他这耿介正直的美名,显示他是位端方君子,一方面让他的门生弟子前赴后继上疏弹劾刘瑾,一方面为了维护自己的清誉,对那些获罪的下属不闻不问,仍任由他们死去活来,还鼓吹什么廷仗如果杀身成仁了是舍生取义,是为国家的大义。为了保持形象他从来不收下面的冰敬碳敬,自己家里也是一贫如洗,家里人出门都是破衣烂衫,到我家吊唁时抠抠索索就给了五十文。他这样做这有意义吗?这为名也是一种功利好不好!你之前你说的对,为政一方就应该先让百姓生活富裕,而不是什么教化。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而不是相反。“ 杜玉清苦笑,这范斯远一下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范斯远显然压抑许久,继续愤恨地说道:”经过了这一事我算是看透了这世态炎凉了,人都是趋炎附势的,昨日还涎着脸儿上竿子来巴结,今日就装作不认识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无情无义之极。” 杜玉清笑了,劝道:“你都知道这些人是趋炎附势的了,做什么还为这些人生气?” 范斯远愤愤不平说道:“我为父亲不值。”继续又是一通抱怨。 杜玉清可以理解这个自小就被捧着的公子哥儿突然从云端被打落掉进尘埃所受的打击,却无法认同他这么偏激的态度,一味地自怨自艾沉浸在个人得失之中,一时没有忍住,站起来生气地指着范斯远说:“范斯远我对你真是很失望,令尊做错什么,要你为他不值? 亏你还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你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不就是递了帖子几天没有回应嘛!用得着这么决断说人家就是明哲保身吗?你考虑的是令尊的处境,余得贤也许要考虑的一干下狱的文臣的处境,是关乎群体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轻举妄动。况且令尊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你说看透了这世态炎凉了,那秦济中呢?他冒死来救你的父亲,你把他置于何地?是,很多人是趋炎附势,你凭什么说他们不对呢?自我保护是人的最大本能,在你家落难的时候,你有何能何德让人仍然上杆子奉承你巴结你?你有功德与人吗?你在意别人的脸色,就没有想想曾几何时你自己有没有给过别人的脸色? 别人原来看重你,奉承你,不过是看待令尊的面子上敬你三分,你非但没有觉悟还自以为是。现在人们不过是还原应该的客观,这有错吗? 即使退一步说,确实有那落井下石以怨报德的小人,这也是很正常。任何社会都有这样的奸佞小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就有冲突,这有什么奇怪的。用得着这么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吗?!” 杜玉清一口气说完,看见四哥杜文胜目瞪口呆地盯着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太过犀利了,不禁有些羞愧,她说范斯远太偏激,自己还不是正在犯同样的毛病? 范斯远一时也有些怔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这心高气傲的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批评?杜文胜都担心他受不了会一下翻脸,站起来就走掉。一直提心吊胆的。 好在杜玉清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放低了语气,说:“对不起,这些日子我也有些心气浮躁,说话口气太重了,对不起。” 范斯远摇摇头,闷闷地说:“你批评的对,一语惊醒梦中人,是我眼界小了。你继续说。” 杜文胜大吃一惊,他知道范斯远喜欢三妹妹,也尊重三妹妹,但没想到的是在他们面前傲视当世的范斯远却能在三妹妹面前能如此低声下气,正应验了那句话:一物降一物啊。于是才放下心来。 杜玉清缓和了一下语气,把自己了解到情况和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嘉善哥哥,现在当务之急是了解清楚各方面情况才能方便以后我们行事。” 范斯远的心中一亮,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真笨哪!竟然连轻重缓急都没有看清楚就在这里自怨自艾的,还自诩聪明,还立志要成为一代名臣,为什么逢到大事总没有阿杏看得通透呢,该死,该死!看到范斯远的脸色恢复正常,眼睛里重现出自信的光芒,杜玉清也很欣慰。范斯远的睿智远在她之上,只要他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将是她很大的助力。只是他这个人有时候会比较偏激,要时不时地把他回来。偏激是聪明人共同的毛病,因为很多问题他们能够看得非常深刻,但也因为局部的入木三分有时候反而会偏颇,失去了从全面和整体看问题的能力。 杜玉清继续说道:“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从而要提前做好各种防范措施,所以我们应该放下成见去争取最多的支持。嘉善哥哥,不论别人现在的态度如何,我们都要心平气和的,不要一下把所有的人都归到敌人那一方去。凡事要客观冷静,尽量动脑而不动心不动气。俗话说:一埂田坎三节烂,三穷三富不到老。我们后面的人生还长着呢,不在于一朝一夕的得失。”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了。”已经释然的范斯远轻松地笑了,一旦放下心中的包袱,他思维就变得敏捷起来,眼珠子也滴溜溜地转动起来,看见杜玉清还有些不放心的神情,于是说道:“你放心,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最好的办法是以谋略取胜,‘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这就去安排,有什么消息我会来告诉你的。我走了。”说罢扭头就走了,留下杜玉清和杜文胜两人相视苦笑。 杜玉清不好意思地对杜文胜说:“四哥有没有银子?我想借用一下,常胜回来后就还给你。”她的银子在路上就消耗大半,回来后又要兑现诺言,于是拜托二哥他们请程羲和、王虎彪等四人在京城最大的酒楼狠吃了一顿,又送了重礼酬谢,把最后的钱都花光了。 “有,有,你要多少,我马上回屋给你拿。”杜文胜满口应承道。 “就一百两吧。” “有,我回屋给你拿去。但一百两够吗?要不要再多些?我手上总共有三百多两,我娘昨天又给了我二百两,说是我要娶亲了,场面上要应酬给我的。”杜文胜不好意思了,耳廓都红了。 杜玉清笑了,这四哥虽然现在整个人比原来活泛了许多,但还是他呆头呆脑而又朴实义气的四哥。她说:“这不是给我的,你拿去给嘉善哥哥。就给他说,是我给的,他会收的。”她刚才看到范斯远的穿着,联想到范书阳以及范家的情况估计他家现在的经济一定非常窘迫,就想帮帮他。 杜文胜这才知道三妹妹这借钱的用途,有些惭愧地说:“哎呀,还是你考虑周到。但这一百两够不够?要不要多给一些?” “嘉善哥哥那心高气傲的不会多收的。如果他还犹豫,你就和他说:看他父亲这次的案子受到牵连的官员中有谁家比较困难,让他买些米面送过去,让人家起码能过个年。” 杜文胜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带了些钱送到范家。果然,范斯远本来是死活不收的,但听杜文胜说是杜玉清给的就准备收下一半,后来又听说了杜玉清的建议:可以周济其他人,就把银子给全部收了下来。实际上范家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准备要卖房子了。但因为买家知道了范家的窘境把价钱压得很低,三进的院子才出了八百两的价钱,把范斯远给气得四仰八叉的才没有出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山重水复 回到家中,发现张婷芳大清早已急急忙忙地跑来,等在了家里。张总兵是武官,和杜渊之的文官是两个系统,他帮不上什么忙,连消息也不流通,只能派女儿上门来安慰杜玉清,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一会儿刘萱也上门来探望,他父亲让她传话,说:他了解杜大人的为人和品行,万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估计是得罪朝廷某些人了,让他们可以从这方面想办法。 杜玉清很是感激,这真是患难见真情啊。不要说其他,家里人亦是如此,早上蔡嫂告诉她,昨天晚上就有两个下人辞工回家的,蔡嫂愤愤不平地说:“亏得小姐当初的那么善待他们,家里老娘病了,还给预支了工钱让他们先回去瞧病,现在竟然忘恩负义做出这般行径。”但杜玉清分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和惶惑,有些了然。于是平静的说:“想走的人留不住,我杜府也不想留。你去跟他们说:现在想走的尽可以提出来,府中会多给一个月的工钱。愿意留下来的人我杜家会记住这份情义。”蔡嫂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多说什么,回身走了。 杜玉清理解她的矛盾,在主家危难时候,不管是选择留下,还是走,都很艰难。留下,怕自己也会受到连累可是走,又怕主人家怪罪背上一个薄情的名声。而且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经历过同知家优越的日子,回去再当一个普通的百姓还真有些不甘心。万一只是误会呢,万一主人过段日子又回来了呢?所以,此时的心里挣扎是人的常态。杜玉清不想多说,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时间会沉淀一切。 采薇嘴快,把今天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阿眉的泪水一下涌上眼眶,泫然欲滴。张婷芳也气愤地说:“她们怎么呢这样!平时好的恨不能如同亲姐妹一般,如今就这样翻脸无情吗?”刘萱没有说话,但脸上分明也是有同情之色。 杜玉清看着阿眉难过的神情,她原来努力平静的心一下抽痛起来,她觉得自己受些苦没有什么,但她接受不了家人受到了委屈,可她又无法粉饰太平。她抱住阿眉竭力地笑着说:“恭喜你!你现在理解巧言令色鲜矣仁其中的道理了吧?” 阿眉真的噗呲一下笑了起来,眼睛还含着晶莹的泪水,嘴角却已经朝上翘起。张婷芳不肯善罢甘休还要痛骂,杜玉清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你们也别难过,所谓交浅言深。原就是我们贪心罢了,不怪她们。” 阿眉蹙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姐姐。刘萱也十分诧异,没想到遇到这样的打击杜玉清竟然还这么心平气和,如果是她早就吓得腿软脚软茫然无措了吧,更不用还能冷静地求助,遇到冷落后还能这样平静。 杜玉清拉着几个人坐下,说:“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我很感激你们对我家的支持,这份情谊我杜玉清记下了。阿眉,你也要想明白一件事,我们是和几家人一向交好,但那不过是同僚亲眷的寻常往来。我们可曾施恩于她们?或者说她们可曾有亏欠于我们?没有吧,所以我们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阿眉欲言又止。杜玉清略带讽刺地说道:“是啊,她们有的人平时做人做得太周到了,让我们觉得舒服和感动。我们就以为她们对我们是有交情的,可是认真比较一下,她们对待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她们的友情是建立在我们的家世和父亲的职位背景下,顶多一个面子情罢了。如今父亲是被让人闻而变色的锦衣卫抓去,她们估计想想就觉得害怕,这时唯恐避之不急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这还算是好的,只是避而不见,如果下个阶段有关于父亲更坏的消息传来,有的人便会蠢蠢欲动落井下石了。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而已,是我们奢望了。” 阿眉恍然大悟,但还是十分难过,张婷方和刘萱也听的心有戚戚焉,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朋友吗?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就只有利益之间的计较吗?杜玉清看到自己的这些话对大家打击不轻,连忙笑着说:“看你们着急的,也不是都是不好的消息,患难见真情,我们不是还有你们这些朋友在支持我们嘛。“张婷芳和刘萱恍然,感到十分贴慰和温暖。两人又安慰了杜家姐妹一番,方回家报信。 刘判官听罢女儿的转述,十分诧异,没想到杜家小姐面临如此大难了还能这样冷静地思考,对于人情世故想得这样通透,对未来更坏的结局也有了打算,不禁感叹:杜家人都非常人也。下定决心更要对杜家人暗地里帮忙。 在她们走后,杜玉清则对妹妹说:”行下春风才能望得夏雨。我们遇事失败固然先得自我检讨: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或者是做得不好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下次才能有所进步。但人性又是复杂的,你也不要想的太多。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次她们怎么样待我们,我们就怎么待她们就是。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记住那些对我们有恩的人,以后要加倍回报才是。”阿眉懂事地点点头。 到了下午,常胜还没有回来,杜玉清在房间里等消息。时间过得十分缓慢,杜玉清听着窗棂外呼呼的风声,仿佛是听到老天的抱怨。杜玉清突然想笑,境由心生可不就说的是眼下的自己吗?春风得意时,听得下雨都是在欢快地歌唱失落烦恼时,听得风声也是带着失意的情绪。自己还是没有跳出自我的藩篱,仍然在自己主观的感情中打转呢。突然,她想起冬至时去看望莲池大师,莲池大师和她说得一番话。莲池大师说:“八万四千法门,尽由一心而起。若心相内净,由如虚空,即出离身心内八万四千烦恼病本也。凡夫当生忧死,临饱愁饥,皆名大惑。所以至人不谋其前,不虑其后,无恋当今,念念归道。爱可以拥有,但不要执著,因为分离是必然的。大悲无泪,大悟无言。缘来要惜,缘尽就放。” 当初杜玉清以为他讲的是他和觉明师太的俗世情意,或者是和夕照师兄的父子c师徒之情。自从觉明师太的葬礼后夕照师兄便只身出门云去了,至今音信皆无。如今方才体会,大师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心里一时悲恸万分,原来大师一早预料会有此时发生,提早为她做了心里的防线。杜玉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思想和情绪,开始打坐。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只是全然的觉知和接纳,感受,然后放下。 睁开眼睛,心里已经恢复了清明,她拿起笔,沉下心一笔一划开始抄起汉书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柳暗花明 采苓来报邓新杰要见她时,杜玉清正在清洗毛笔,收拾桌面。听到采苓的话,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时候邓新杰忽然超乎常礼来见她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杜玉清当即吩咐把他请到父亲的书房去。虽然这个人对于杜玉清来说实在算是个陌生人,但从他的画风和行事风格来看,杜玉清觉得他应该是位正人君子,不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找她,尽管已经有莫名其妙的关于自己和他相好的谣传。 父亲书房已经重新整理过了,恢复了父亲在时的井井有条状态,完全看不出昨日被抄检时的凌乱。杜玉清坐在那里,还来不及伤感,突觉房间门口一暗,抬眼看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邓新杰在容貌上比不上范斯远斯文俊秀,但另一一种北方人的俊朗挺拔。 双方见礼, “杜大小姐。” “邓三公子。” 因为男女大防,杜玉清就没有请他坐下。于是两人都是站着。邓新杰面无表情绷着一张脸,单刀直入地说:“我已经听闻了令尊的事情,也让人去打听了,但还没有消息传来,今天特此上门来想了解一下详情。” 杜玉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邓新杰能够挺身而出,这份心意就够杜玉清感动的了。于是杜玉清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始末叙述了一遍,邓新杰严肃地听着,但他眼睛望着杜玉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同情和关切的神情。杜玉清心里不由地一颤,虽然她极力保持着平静,但还是在自己的语调上听到了一丝委屈的含义,禁不住有些汗颜,自己怎么就因为人家的一个眼神就变得软弱了?怪不得总是有落难小姐死心塌地爱上仗义救助公子的故事,是因为她太脆弱了,把他的出现看成是解救自己的白马王子,是她黑暗生活中的阳光。哪怕他只是寻常人物,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呸呸呸!杜玉清在内心唾骂着自己。杜玉清啊杜玉清,你也太无能太脆弱了吧。于是用更平淡的口气叙述着事情经历。 邓新杰默默地听着,没有察觉到杜玉清一瞬之间竟然经历过这么多的反思。他思忖了一会说:“以我对杜大人品行和为人的了解,我相信杜大人是冤枉的,必会沉冤得雪。” 有了刚才的心里警戒,杜玉清尽管对邓新杰的话有些感动,但面上并没有过分地显示而是十分客气地谢了。邓新杰接着说:“我这里还会继续帮忙去打听消息,但因为身份关系,我这里只能旁敲侧击,你如果着急不妨直接找家里人上门去向我父亲求助。内院的人不一定了解官场文化,有时候迂回曲折不如单刀直入来得迅速且效果显著。” 杜玉清恍然,一下明白了邓新杰的意思。对呀,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名誉了。趋炎附势踩低拜高虽然是官场上的常态,但做得太过分了还是会招人唾弃的,何况官场上的事还是请教官场上的人才明白。自己按习惯走夫人内线,迂回曲折耽误时间不说,还可能因为内院女人狭隘的眼界根本进不了实质阶段。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脑筋动得不够,思维太单一了。于是豁然开朗的杜玉清诚心诚意地向邓新杰道谢。 邓新杰眼见着杜玉清原来如水般平静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仿佛黑夜忽然点了一只火把,瞬间熊熊燃烧起来,整个人变得鲜活而耀眼起来,邓新杰原本砰砰急跳的心瞬间又是高兴,又是灼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最美好的事物摆在你的面前,你仿佛唾手可得却永远无法触及。邓新杰突然想起诗经蒹葭中的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就是因为得不到才更美好吧,他痛苦地想。他移开自己的视线,看到右边墙上挂着一幅观世音菩萨像,菩萨神采奕奕,脚踩青色莲花,手持杨柳c水瓶乘云而来。菩萨气质雍容,好像有看透一切悲苦的怜悯和慈祥。邓新杰心里平静了下来,熟悉杜玉清风格的他一下猜出这是杜玉清的作品,尽管一年了没有再看见过她的作品尽管这不是花卉工笔画而是人物画尽管该画的笔法是如此刚健秀逸c圆润生动,俨然有了大家风范。但反复揣摩过她的习作的邓新杰还是认定了这是杜玉清的作品,他走近一看,果然在左下角看到了为“青衣居士”的落款,旁边还钤着一枚“甘棠丹青”的小印。再也没有疑问了,他的心里有些激动,“杜”的原意就是甘棠。在说文解字中就有:“杜,甘棠也”的说法。 邓新杰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笑着对杜玉清说:“我很喜欢这幅画,不知能割爱否?”杜玉清愣了一下,她不知为什么邓新杰会在这个时候突兀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邓新杰似乎也觉察出自己的无礼,连忙补充说:“正巧我祖母不久要过寿,我正缺一件孝敬她老人家的礼物。故此不揣冒昧请师妹割爱了。” 师妹?杜玉清对邓新杰突然变化的称呼愣了一下,对哦,他们同样拜了谢谦为师,按道理他们的确是师兄妹。可是邓新杰这样突兀向她讨要这幅画还是不符合常理,但杜玉清见过他在赛船时的不羁行为,对他不按常礼行事多少也就释然了。况且他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画作,又是送给自己祖母的寿礼,杜玉清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上前拿下这幅立轴交给了邓新杰。她完全没有料到邓新杰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更没有料到对方只是爱屋及乌,借此满足自己“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的遐想。 邓新杰十分高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书画,邓新杰提出了告辞,快出门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杜玉清说:“我父亲也喜欢书画,最近尤喜欢莲池大师的作品,谈话时不妨从此入手。” 杜玉清送别邓新杰后不由感叹,人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难,是因为未来要承担风险,多少人为了自保因而却步。邓新杰在此时却能挺身,这份情义足以让她铭记于心。另外就是造化弄人,因缘流转。没想到最后的缘还要结在莲池大师身上。这个世界很有意思,你一心要脱离红尘,红尘却念念不忘于你。有人星夜赶考,有人辞官归乡。因缘际会而已。 确立了要直接上门拜访邓巡抚的事,但在安排谁去拜访上又遇到了难题。常胜的身份不够,自己又是一个女子,如果二哥c四哥他们在就好了,可以父亲子侄的名义上门,都比自己作为杜家小姐身份上门方便稳妥。子侄?等等!杜玉清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自己完全可以扮作另一个子侄呀,她已经多次为了在外边出行方便而穿男装了,不在乎再多一次。虽然有被人认出的风险,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打听到父亲的情况,其它的就顾不了许多了。 杜玉清回到房间,在更衣化妆的当儿,采薇急急忙忙地回来报告说:“常管家回来了,在书房等着您呢。”杜玉清放下手中东西,连忙往书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拜访巡抚 常胜焦急地在书房门口转悠,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一瞬间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脱口而出道:“老爷!”但定睛细看,这哪里是杜渊之,分明是大小姐啊,连忙平复情绪,等到杜玉清走到近前深施一礼,招呼道:“大小姐。” 杜玉清双臂前伸如抱一环,举手至颚前,欠身行了“天揖”之礼,常胜眼睛有些湿润。大小姐这是在感谢他这时候的支持,以晚辈的姿态向他行礼。 礼毕,杜玉清直截了当地问道:“可打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是,已经问到了,昨天带着锦衣卫来搜查的两位穿斗牛服的大人,年长的是杭州府卫所的总旗方劲威,年轻的是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百户程羲和。老爷现在就关在卫所里,看管得十分严密,” 程羲和现在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百户?杜玉清一惊,那么现在这个案子就应该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么去邓府的重点就落在了了解案件情况上了。 杜玉清于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常胜,她没有提邓新杰的名字,只说经过朋友介绍自己计划亲自去见邓巡抚。常胜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这如何使得?大小姐要以什么身份去见邓巡抚?难道就这样去吗?” 杜玉清回复道:“是啊,我想过了,就以父亲子侄的身份去。” 常胜犹豫地说:“这合适吗?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杜玉清前两年还年幼,穿上男装后雌雄莫辩,但这两年她已经长开来,肌肤如雪,那种女子特有的温柔美丽已经掩藏不住了,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来。 杜玉清不在意地说:“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你放心,我待会再把脸涂黑一些,一定不会被人认出来。” 常胜还是蹙着眉,十分担忧。“要不让耿家辉代替您去可好?这小子机灵,懂得灵活应变。”耿家辉性格开朗,本身就很招人喜欢。跟在杜渊之身边学习一段时间后更是深谙人情世故,不仅交友广泛,到处和人称兄道弟,而且很受人尊重。这次杜渊之出事,在打探消息方面他出力不少。 杜玉清摇了摇头,“江湖和官场是两种文化,耿五哥和见平常人交流可以,去见邓巡抚怕是不合适。”为了安抚忧心忡忡的常胜,杜玉清故作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了解到邓巡抚的嗜好,你就放心吧。”不等常胜再说,连忙摆手说:“我得走了,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罢不等常胜再表态就急忙回到房间,把自己的眉毛描得粗重一些,用油脂混合一点墨汁匀开涂在脸上,就出门而去。据邓新杰所说,邓大人眼下正在府中。她生怕他待会出门,现在得赶紧出发。 对于邓巡抚是否会见她,杜玉清有个基本认识。虽然官场上都传说邓大人是因为刘瑾才做上这浙江巡抚的位置,但以杜玉清听到父亲和郭诚宇等人对他的品论,知道此人为人还算公正,不失为守成的好官。况且官场起起伏伏乃是常态,老于世故的他未必会把事情做绝。她相信邓大人对父亲应该有个基本认识,不会把自己拒于门外。虽然锦衣卫让人谈虎色变,但在文官中却名声不好,现在有的文官甚至以入诏狱为荣。再加上邓新杰对巡抚的描述,她有把握让对方施以援手。 杜玉清下了车,阴云深重,冬日的风呼呼而啸,杜玉清紧了紧领子,今日的天气比昨日还冷一些,天上下起了小雨,潮寒湿冷的气息砭骨入髓,让人从里到外都感觉到冰凉阴冷,没有一丝温暖。 宁夏拿着名帖快步地跑向林府的门房。今天他成为了杜玉清的跟班。 敲开门,大红的门开了一条缝,言语几句,门中伸出一只手来,接过宁夏双手递过去的名帖。马上就把门又给关上了。杜玉清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她不禁闭上眼睛暗自祷告,想象着一会儿门开,邓府的门卫殷勤地请她进去的情景。 果然,不一会儿,大门又开了,门房殷勤地对躬身在门口站立的宁夏说:“我家老爷有情。” 杜玉清穿过甬道和齐整的小院,被请进邓府的中堂。这里可比杜家的散淡随意的风格中规中矩多了。中堂原意是正中的厅堂,是官宦大家正规会客的地方。而杜家的中堂现在是姚先生的授课之地。故此,杜玉清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严正的中堂。它以厅的中轴线为基准,板壁前放了张长条案,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方桌,左右两边各一张太师椅,下面是四对扶手椅对称摆放。同一般中堂不同,除了庄重和高贵的气派之外,它还是一间布置得很清雅的中堂。两边墙上挂着对联和名人字画,虽然不多,却是立意高远雅致。扶手椅旁的几案上摆着兰花,散发着清雅的幽香。在这隆冬季节还能让这娇贵的兰花盛开,可见是主人品位不俗又是下了大力气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杜玉清赶紧站起来,熟门熟路行了晚辈礼。“晚辈杜文清拜见大人。” 邓大人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了声“坐。”自己在条案右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杜玉清看到邓大人态度疏远,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还是以礼相待,心里踏实些,打定主意要以“借势”方式打动这位邓大人。再次谢过了以后,在邓大人下首隔了一个位置坐下。邓嘉言冷眼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清俊的少年虽然家中遭受大难还能如此从容雍容,举手投足进退有道不失礼节,不由暗自点头,赞道:到底是家学渊源。 依照传统习惯,中堂家具的摆设都是有讲究的,八仙桌旁座序遵循右主c左宾的排列,而下首的两对或四对的座椅则是以左为上c右为下的次序。无论长辈还是僚幕皆都要按“礼”之次序来入座,这叫“坐有坐相”,这个相,既是形式,又是内涵。刚才邓大人选择在右边落座,就表示是按长辈常礼来对待杜玉清。而杜玉清隔了一个位置坐下也是表示谦虚敬畏之意,这样的讲究是家风严谨的世家教育出来的规矩,也是彼此沟通的暗语。 一个俊俏的丫头安静地奉上茶来。杜玉清待丫鬟走后端起地下托盘,轻轻用盖拨弄一下面上的茶叶,白瓷中芽芽直立起来,漾起翠绿汤色,鼻子嗅到了如兰的甘香。微呷一口,茶汤初时淡然,回甘后香醇爽口,奇妙的温暖感觉让齿颊留香,进而不断弥漫扩散,甚至温暖慰藉了整个身体。这是上好的绿茶,虽然比不上“三味禅茶”,但在杜玉清的茶场里已经可以归为上品,可见邓大人待她还算客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造势顺势 邓嘉言是个端正的美男子,即使现在人到中年脸颊皮肉松弛了,皮肤仍是白皙,身姿如松。邓新杰有七分似肖其父。尽管他的脸上十分严肃,但杜玉清并没有被他吓到,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往自己亲近的长辈这里拉拢,而不是敬畏他是为政一方威严肃穆的官长,所以刻意言行更从容放松,从而释放彼此之间的压力。 杜玉清放下茶杯,笑道:“曾听叔父对人最高的欣赏就是此人胸有沟壑,能于平淡中能过得雍容潇洒,如今品味过这茶后方下才知道大人之高远雅兴。不过,要说明前茶能够保留到现在仍是色香味俱全,我觉得还属三味禅茶为上佳。”她的语气轻松略有些佻达,恭敬中又带着世家子弟天生的倨傲。 邓嘉言不为所动,“哦,杜公子倒好运气,现在还能有口福喝到三味禅茶。看来平日生活也是讲究的。”话语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些敷衍的成分。 杜玉清用略带有些炫耀的羞涩说:“晚辈去年机缘巧合随着叔父拜见过莲池大师。得蒙大师不弃指教了晚辈的字,不仅厚爱赐予晚辈一幅大师年轻时的作品,还每年送给晚辈一些三味禅茶。可惜小侄对保存没有讲究,如今喝来已经不复当初如兰甘香。罪过,罪过。” 林大人果然被挑起了兴趣,猛然坐直了身体,“你叔父竟然和莲池大师有交情,还有他的字?”杜玉清移花接木的手段果然凑效,她刚才话题的重点就不在于说茶,而是为了把话题引到书法上,想借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送你的字写的是什么?看否借来观赏一下?”邓嘉言出生书香门第,自幼喜欢书画,在北方时就听闻莲池大师的盛名,当今皇上一反前面皇帝信道的传统开始笃信佛教,带动着朝廷上下都开始谈论佛法。听说皇上久仰莲池大师的德行,几次请他进京讲经,都因为莲池大师在闭关修行而落空。皇上不仅没有怪罪,还对莲池大师的潜心修行大加赞赏,念念着有机会一定要亲自上门拜访。莲池大师的名字因而在朝廷上层中尽人皆知。所以他来杭州上任之前便想去结交一番,到任后才知道莲池大师不仅修行高深,还写得一手好字,他曾偶然在一退隐的文臣家中见到大师的字,不禁异常倾心,那种超然尘外的寂静祥和之气让他爱不释手,恍觉如华严经偈言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可惜的是莲池大师的字在市面上流传甚少,他多方搜寻而不得。大师呢又一直在闭关,他几次想拜访求教,云林方丈都给推脱了。想不到杜渊之竟然和莲池大师有交情,连这年轻的后生也有缘结识大师,竟然还能得到大师亲自赠与的字,这怎不让他惊奇? “可惜,因为大师的作品太过珍贵被我带到京城,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来时杜玉清就打算好了,她是不会轻易地把莲池大师的作品拿出来给邓大人看的。一来,她有些小私心,万一邓大人出言讨要,她给或不给都不好。给嘛,这是大师对她的勉励,她可舍不得忍痛割爱,虽然后来大师又为她写了一些大方广佛华严经净行品偈颂集句等对联,但这副字是大师第一次给她的赠予,又是大师年轻时习作,非常具有纪念意义。不给,自己正有求于他,怕后面的事情不好半呢。二来,自己还要借此拉近彼此自己的距离,如何能轻易地让对方釜底抽薪。 “不过,”看到邓大人略微失望的神色,杜玉清话锋一转,“大师赐予晚辈的佛说大乘戒经本就是勉励小侄勤于练习,一年多来小侄经常揣摩倒颇有些心得。” “哦,”邓大人不以为然,暗道:莲池大师是大修为的人,他的字恬静冲逸,意境深远,岂是你这个少年轻易可以获得个中滋味的,张口即说“颇有心得”,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杜玉清没法了,顾不得谦虚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拜访莲池大师,大师慈悲鼓励小侄继续勤加练习,还说小侄与大师有缘,连字都学得肖似七八分了。真是让小侄既惶恐又羞愧难当。” “哦!”这句话果然激起了邓大人的兴趣。“可否请贤侄手书一贴?”他高兴之下从善如流连对杜玉清的称谓都变了。 “大人吩咐,敢不从命?”杜玉清恭敬起身道,两人相视而笑。 邓大人亲自把杜玉清引进自己的内书房。杜玉清笃定自己终于和邓大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书房乃一般官员的私人会客之地,等闲人不能进入。尤其是内书房更是官员自我独处的隐秘之地,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这点从奉茶人的改变就可以看出,在这里是邓嘉言的贴身小厮在身边伺候,不要说寻常的丫鬟,就是夫人要进来都要经过通报后方可入内。 邓嘉言的书房不出意料布置很是优雅大方,全套的吴门细作花梨家具,秀雅端庄,只是倚墙一架万字博古架上的书还寥寥无几,比杜渊之摆满了书籍的房间还缺了一些书香底蕴。 邓嘉言吩咐书童研墨后,杜玉清走到书桌前,静心敛气默诵片刻,然后拿起笔来行云流水,一挥而就完成了佛说大乘戒经。 邓嘉言俯身细看墨色未干的这一千八百多字的小楷长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世尊告苾刍言。有破坏戒行寿命者。有断灭善根者。出家难值发精进心坚固守护。若诸苾刍等。于佛法中求解脱者。远离一切诸恶苦恼” 整幅字布局疏朗而严谨,意态静雅。行笔从容不急不厉,稚拙朴质,弥散着从和之美。 “好!贤侄过谦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化,将来必能大成。”邓嘉言不由点头赞叹,刚才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幅圆劲清净的字是出于一位青葱少年之手,回身吩咐小厮去把三少爷请来。他不是不明白这位杜渊之侄儿今日到访的目的,他想为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故此就见了。本想聊它几句便把人打发出去。没想到对方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从容淡定,只字未提自己叔父之事,现在又表现出如此锦心绣口让他更高看了几分,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这样的人值得自己帮一把,将来他有作为了也许还能记得自己的好。圣人都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于是,他不仅想卖这个人情,还想进而让儿子也结交一番。 邓新杰被叫到父亲的书房时,面对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禁怔愣了一下。对方的脸被刻意涂黑了,但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一下撞进他的心怀,让他再无疑问,只剩下心颤和担忧了。 ”在下杜文清见过三公子。“ ”在下邓新杰见过杜公子。“ 他的呆相让邓嘉言有些不满了。怒其不争道:”三儿,你原来总狂放不羁恃才傲物,今儿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看,这幅字就是杜贤侄刚才亲手所写,你看看,没话说了吧?“ 邓新杰走近看着这字字珠玑,极力让自己起伏的心潮平静下来。他没想到杜玉清竟然敢女扮男装亲自上门,转念就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心里既同情她的不容易,又佩服她的大胆:为救父亲她竟然敢这样义无反顾知难而进。可不多一会,他更惊异于杜玉清的从容淡定了,她不仅能和父亲谈笑风生而且话题深邃见解非凡,这是他不能达到的高度。对他来说,从小父亲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威严所在,即使他有什么真知灼见也不可能在父亲面前从容地侃侃而谈。杜玉清却能让父亲和颜悦色地听着,频频点头。这不能不说是她的本事。还有,他知道她的字写得好,凭着她在画作留下的几字落款他就已经看出来,但这幅字整体布局疏密有间,虚实有度,风格如此俊逸洒脱还是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是提醒过她父亲喜欢莲池大师的字,但她能和莲池大师有联系,即刻默写出一篇清寂脱俗的佛说大乘戒经,这就是她平素的修养了。 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不了解的优点啊。望着杜玉清在微黑的皮肤下衬托得如寒星般幽深闪亮的眼睛,邓新杰追悔莫及。要是当初自己再坚定一点,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未必没有机会啊。悔恨就如老鼠在啮啃他的心,痛彻肺腑。 “大人谬赞!文清愧不敢当。文清这微末之技在您二位面前是班门弄斧了。不敢讳言大人,单就是三公子,不论文章和书画上的造诣都远在我之上,这都是大人的家学渊源。我拜读过邓兄的问帝王之霸和仁收益匪浅。今后还要请大人和邓公子多指教。” ”你们年轻人之间是应该多交流。“邓巡抚十分高兴,对于三儿的才学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尤其从这篇问帝王之霸和仁中他看到了三儿的格局,因此对他更寄予了厚望,但历来主张年轻人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所以总是习惯地打压老三的傲气。但外人嘉许还是让他自豪,尤其是同样才学出众的少年具体而实质的评论更让他高兴。邓大人不由地频频点头,提点的意愿愈发强烈。他招呼杜玉清重新入座。 杜玉清和邓新杰谦让了一番后在下首恭谨地坐下来。 邓家言问杜玉清道:“贤侄你从京城来可曾感受到京城的什么气氛?” 杜玉清知道这是对方在考验自己的政治敏锐度,于是故作犹豫地说道:“我在家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对朝廷的事情不大懂,但多少也感受到了京城中有种紧张气氛。听说今上即位后重用宦官,尚武重兵,又喜好游玩,朝廷中文官屡劝不止还饱受打压。”看着邓嘉言点头赞同,忽有所悟,“莫非我三叔被锦衣卫抓捕就是受此牵连?” 邓嘉言很喜欢杜玉清的谦和和悟性,于是愿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嗯,这也是我的猜测。昨日我得到消息,吏部侍郎范书阳前些日子因为诽谤朝廷被东厂下狱。” 是因为范书阳受到的牵连吗?杜玉清抬头看着邓大人的表情基本上能肯定这个结论了。怪不得那天锦衣卫搜去的都是父亲和人往来的信件,她心里怦怦直跳,那后面的关键就是要知道范书阳因为什么而被落下了”诽谤罪“,这是父亲能否获罪的关键。 邓大人看了看坐下两位聚精会神听他说话的晚辈,小声说道:“我听说范书阳是因为上书劝谏皇上罢免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而被东厂抓捕下狱,还因此牵连了许多和他经常来往的官员。我听说令叔和范书阳交往甚密,或许你叔父被捕也是受此牵连。不然我看令叔平日为人谦和,行事有度,不会因为其它事情而惹上无妄之灾。” 杜玉清略微有些放心了。她知道父亲虽然和范书阳交好,但并不是完全赞同范书阳的观点和行事风格。范书阳是次辅余得贤的门生弟子,有匡济天下之心,也有治世之才,只是为人耿直刚猛,觉得只要出于公心正义便可仗义执言。父亲和他在政治抱负上一致,但在方法上却主张不同。只是父亲为人谦和,在不同意见时多以委婉的方式来表达,让范书阳等人不反感,甚至还引为知己。而且父亲行为谨慎,相信他在书信中不会留下什么过激的言论和把柄。 杜玉清听过父亲和姚先生在议论当今国事时多次谈到过刘瑾。同别人一味批评刘瑾专权跋扈,隐瞒着皇帝为非作歹,贪污受贿不同,杜渊之还有时颇为欣赏他的政治才干和手段,称赞过他擅于体察人心,针对时弊协助皇上做了一些政治改革,涉及人事c民事等几十项措施。比如:建立官员不定期考察制度对失职官吏以罚米为单位的俸禄为手段调整各省的科举录取名额,增加西部地区陕西c河南c山西等地录取人数等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世故圆滑 不过,对于专权太监,文臣士大夫们从未有过丝毫正面评价。自刘瑾上台之后,上书批评刘瑾政治主张与改革谏言如雪片般飞来,更有甚者直接用阉党直呼其名,否定他们所做的一切。杜渊之曾说:“可惜了!圣人有云: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只要对社稷百姓有利,借借势不是也很好嘛?现在朝廷上下党同伐异,不问具体措施c具体内容,一味着诛除异己,已经遁入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非黑即白的观念中。这对国家有何益处?前朝的教训还不够吗?” 姚先生对此很是赞同,还说一句让杜玉清印象深刻的话:“这帮文人士大夫以为把小人赶下台就万事皆休,殊不知小人是永远杀不完的。一阴一阳之为道,有白天就有黑夜。反而会物极必反。过分攻击必然引起对方更大的反弹。而论起手段的毒辣阴狠来,这些读书人哪里是这些小人的对手,还不如保持平衡,尽量用他们的长处,求同存异和平相处。可惜世人看到的都是刘健c谢迁的忠诚正直,却没有看到李东阳良苦用心委曲求全,刘c谢二人成就了自己的英名,却让戴铣等人为他们殉了葬。” 当时杜玉清听到时十分惊奇,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向来耿介的姚先生现在对历史和时政的观点慢慢放开,渐渐地和父亲有些趋同,但他们还是属于两种思维方式。杜渊之有官职,又爱好众多,他的思维和观念是发散的,天马行空而又能保持一致c融会贯通,他的观点清新活泼,往往让人耳目一新。而姚先生的思维缜密而严谨,一旦确立了方向,他的看法就非常深刻,发人深省。受教于他们二人并潜心学习和揣摩,杜玉清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明白了事情原委杜玉清有些释然,态度更是诚恳,站起来给邓大人深施一礼:“多谢大人指点迷津。请受小侄一拜。” 邓大人对杜玉清听闻杜渊之是因为牵连到东厂的案子中还能如此镇定,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乐呵呵地抬手虚扶了一下,“贤侄客气了,如今宦官专权,我等朝廷命官却受这些腌奴辖制,如何不能仗义执言?况且我对你叔父才学和德行都是十分佩服的,焉能不施予援手?” 听了他的话,邓新杰充满了骄傲,敬佩地仰视着父亲。 而听了他的话杜玉清并没有接茬,只是欠身再次致谢。她虽然有立场,却没有身份去附和邓嘉言的话,还是少说少错。邓嘉言作为朝廷官员骂宦官也许是真心实意,也许是习惯,也许就是一种有口无心的态度,在明白对方真实意图之前,她可不敢牵强附会,即苏轼所言:“交浅言深,君子所戒。”焉知对方的话不是陷阱?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邓嘉言看了杜玉清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三人就书画又交流了一番,杜玉清还顺势答应了邓大人有机会随他们一起拜访莲池大师的事。起身准备告辞时,杜玉清恍如突然想起了什么时,皱着眉说:“世伯,我涉世未深,还有一事不明想请世伯指点。” “你讲。” “据您经验,我叔父的案子后面会如何处理?” 邓嘉言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后生能沉得住气到这最后的时候才水到渠成问出这最关键的问题,不可不谓泰然镇定胸有沟壑,比起他来,杰儿还有些浮躁,显得少年气盛了。“据我的了解,这种情况通常会把涉案的人员都递解进京,再行审判。听说昨天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在场?” “是,两位的领头一位是杭州府卫所的总旗一位是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百户,他们拿走了父叔父的几封书信,再无其它了。” “哦,这样。“邓嘉言故作沉思地说,”那基本上就能确定令叔是受范书阳案牵连了。这里搜到范书阳书信倒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要在范书阳处查到你叔父书信上有什么不当言论。” 杜玉清肯定地说:“不会,我叔父历来谨慎,不会在书信中妄谈国事。”心里不禁暗道邓嘉言真是老奸巨猾,到现在还一再试探不肯透露实情。刚才在暗地里也一直拉锯和她谈筹码,真是比她见过的商人还精明讲利益。 “那就好,“邓嘉言似乎也为杜渊之松了口气,”那我就不用为令叔担忧了。杭州卫所的人不足惧,怕的是京城来的这些北镇抚司的人。贤侄有所不知,这帮鹰犬有的为了揣测上意,为了邀功请赏惯常会无中生有,小事变大,因而严刑逼供c虐待凌辱无所不用其极。有的官员在半路上就受尽折磨而死,贤侄还是要想办法打点打点。” 杜玉清心里一惊,赶紧问道:“依您之见,我应该从何入手?” “这种案子既然是北镇抚司出面了,当然就会以他们为主,地方卫所只是协办。你们不必在杭州卫所花费太多,还是把钱花在刀刃上,估计递解进京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最好派人每天一早盯在西门口,以便策应。” “多谢世伯!”杜玉清恭恭敬敬地躬身长揖,因为邓嘉言这些最重要的提点,杜玉清对邓大人充满了感激,更是忘记了他之前的世故圆滑,“大恩不言谢,请容小侄日后来报。” 所以姜还是老的辣,好话也分什么时候说,用什么方式说。说的好,人家对你感激涕零,说得不好,人家非但领不了你的情,甚至还会对你产生误会。 邓大人似乎很欣赏杜玉清的态度,更是不在意地说:“别说什么恩不恩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提我还忘了。你快去吧,希望令叔能转危为安,以后我们再多交流。” “承您吉言!到时一定来登门拜访,拜谢世伯大恩!”于是杜玉清再拜而出。 邓新杰根据父亲嘱咐代父送客,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默默地走到门口,邓新杰看着一直安静很安静的杜玉清,以为她在忧虑眼下的困境,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眼下要紧的是保重自己,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会跟门房交代一下。你到时报杜文清,或是杜五公子我就知道是你了。” 杜玉清早就抛开情绪低落的干扰,在思忖着后面的行动,听闻邓新杰这样说,不由地哂笑。通过父亲这件事,她充分体验到了世态炎凉,虽然还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但那已经是马后炮,是后人的评述,对眼下的她并没有实质的帮助,所有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己。像邓新杰这样豁达而热心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她会铭记于心。 于是杜玉清诚恳地说道:“师兄,非常感谢你的援手。今天令尊的提醒对我非常重要,我得赶紧回去安排后续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请容我日后相报。”说罢作揖后告辞而去。 邓新杰想说:不用你报。可杜玉清已经转头,只能怅然若失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往父亲书房回去的路上,邓新杰看见大妹妹邓珍儿在廊下呆坐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看见他来,上前问道:“三哥,刚才那人好像有些眼熟,是什么人?“ 邓新杰咯噔了一下,杜玉清不会被大妹妹给认出来吧,万一传出去就对她的名声不好了,于是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噢,是杭州府同知杜渊之的侄儿,他因为叔父被抓来向父亲救助。“ ”父亲可曾见了他?“邓珍儿显然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见了。“ ”糟糕,杜家小姐曾经为此来求见我和母亲,父亲这样就见了杜家的侄儿,岂不是会让杜小姐误会我了?今后我还怎么做人?不过,她现在自身难保,今后不会再见面了吧。“邓珍儿自言自语道。她刚才听说了吏部侍郎范书阳被下了诏狱的事情,心里一时失去了分寸,要不然她不会表现得这么有失水准。她曾经对范斯远十分倾心,多次误会多次失之交臂,她一直患得患失,心意难平。刚才她在这里一会儿感叹风云突变,担忧范公子未来的前程一会儿又无比庆幸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自己中庸没有因为情感冲动而上了贼船,不然现在岂不是要面临倾覆的危险?由此她真是敬佩母亲的理智和高瞻远瞩。但眼下又有些迷惑了,父亲为什么现在还会见杜家人,难道不怕自己和家人受到牵连吗? 邓新杰没想到素来雍容大方的妹妹怎么会眼界这么小,不禁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说:”杜小姐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你别想太多了。” 邓珍儿疑惑地看着自己三哥,邓新杰一下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多说无益,就借口说:“好了,父亲在等我,我得走了。“转身走了,留下邓珍儿在哪里怔怔地坐了好一会。 与此同时,顾娘子正在杜府给阿眉上刺绣课。自从杜渊之被俘后,杜府表面的生活十分平静,还维持着按部就班的秩序。虽然昨天有一个下人偷跑了,但因为主事的人都在,并没有影响到杜家人的生活和学习。 顾娘子现在虽然管着“凤羽”的衣样审核,但她仍然当任着阿眉的刺绣师父,只是来得少了,十天才来指导一次。她注意到阿眉今天上课有些心不在焉。一连错了好几针。顾娘子对这个乖巧的学生非常看重,她不仅心灵手巧悟性高,做事还尤其细致认真,顾娘子传授的针法和技艺她基本上都已经掌握了,而且她懂得精益求精,水平已经超越了一般绣娘的水平,开始迈向大家的行列。顾娘子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把她看成是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 说到杜家两位小姐,顾娘子都很喜欢,杜玉清能干,对她有知遇之恩,让她在”凤羽“当然要职,而且收入不菲。但她也知道杜玉清是做大事的人,她的心思不会囿于内堂,更不会拘泥于女红上。而阿眉细致安静,在刺绣上很有天赋,又非常努力,顾娘子自然倾囊相授,期望她能为自己光庭耀祖。 阿眉又错一针的时候,顾娘子忍不住了,她严肃地说:“如果你不想绣,就不要绣了,不仅耽误功夫,更对不起你手上的针线。你怎么啦?” 阿眉还没有抬起头,顾娘子就看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衣服上,“你你不会我还没有说两句你就哭了吧?” 阿眉摇摇头,擦去泪水,哽咽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哭的,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也帮不家里什么。和姐姐比较我实在是太无能了。” 顾娘子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经她这一哭,自己心里都觉得酸酸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眉抽噎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顾娘子大吃一惊,没想到杜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还是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姐姐他们不是都在想办法吗?你眼下最重要的就像你姐姐说的,照顾好母亲就是做好你的本份。我相信你父亲会没事的。” 阿眉抬起头来,晶亮的泪水盈满眼眶。“我父亲真的会没事吗?” 顾娘子肯定地说:“你相信他没事就会没事。我们不能决定事情的发生,却能调整我们对待困难的态度。重要的是要面对和思考,而不是停在无助的哀伤中,它只能发泄却解决不了问题。”她铿锵有力的话显示出她顽强的生命活力,给了阿眉很大的鼓舞。 阿眉点点头,“您说的对,我应该像姐姐学习说的那样,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在帮助了父亲。我一直在说要成为闺阁绣娘。您看,眼下正是考验的时候,正所谓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时候,我却连针线都拿不稳了,是不是很可笑。” 顾娘子怜惜地拍拍她的肩膀,说:“成长要慢慢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起码能不逃避地正视自己,来,我们继续。” 阿眉一下懂了,她用力地点点头,说:”好,我们继续。 顾娘子看着低头专注的阿眉,幽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你真是幸运,母亲虽然软弱,却有一个开明的父亲和一个能干的姐姐。眼下危难时候姐姐不仅能够承担起家庭重担,还能如此冷静理智地愿意把实情坦诚告诉自己的弟弟妹妹。男孩子也就罢了,早晚他们会有机会面对现实,可是闺中的女孩,本身拘于内室,再不把现实的真实和残酷坦白告诉她们,她们就容易被表现的现象所蒙蔽。当年的自己不就是因为太天真而咽下了这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苦果吗?当年身为县令小姐的顾娘子就是因为不经意地撞见来拜访父亲的秀才顾生,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而暗生情愫,继而被他悄悄送来的两首诗而攻城略地,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到最后竟然抛弃父母和家庭与他私奔回乡。 爱情很浪漫,现实很残酷,好梦一到顾生家就破灭了,他的家十分贫寒,他身上穿着的就是他最好的衣服。本人才学平平又是个眼高手低的,全家人是饿着肚子供着他读书。他后来又考了许多年却再无进晋,只能招几个小童挣几十个钱维持着一个先生的面子。要不是她还能做一手的好针线,他们一家都难以维持生计。为此,至今她都无颜回去见父母。她无数次悔恨过自己的幼稚和无知,也曾经怪过父母把她保护得太好,才让她变得如此天真和愚蠢。如果当年她能懂得更多的世事艰辛,人心的叵测也不会这么冲动了吧。 最好的保护是应该让她知道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以柔应刚 杜玉清出了邓府来不及感伤,急急忙忙回家换身衣服后又出了门,让闻讯而来的常胜扑了个空,采苓说:“大小姐临走时交代了,让您把夏锦叫回来,她有事和你们说,她一会儿就回来。”说道夏锦的名字,她的脸不由地红了一下。 常胜虎着脸点点头,即刻回去安排了。连一点儿打趣采苓的心思都没有了,平常他可是最喜欢开她的玩笑了。夏锦喜欢上采苓,怕她被夫人或小姐另外许了人前个月已经求到了杜玉清面前,杜玉清问过采苓的意思后就答应了,只是采苓的年龄还小,前面还有采薇未定下婚事,他们的婚事要明后年才能办。夏锦听后立刻喜上眉梢连声道谢,说:不急,婚事不急。他就只是想先早早地预备下,不让别人染指就行,婚事不急。他那猴急的样子成为全府上下取笑他们俩的笑柄。尤其夏锦原来是常胜身边的小厮,常胜看他们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子侄一般,经常当面打趣他们。 采苓也立刻转身回屋,杜玉清走时还交代为她整理行装,还要多预备一些给杜渊之的冬装,她明天要陪着父亲回京。采苓打量着小姐严肃的神情她的心中也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看样子老爷的事情不小。 杜玉清正在反复思量着后续要做的事情,咣当一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正在沉思中的杜玉清身体惯性地往前冲,要不是她手疾眼快用伸手抵住了壁板,她的头就会重重地撞上了墙。就是这样,采薇一不小心还是撞到她的身上,戳着了她的肋下。 “怎么回事?”生气的采薇掀开帘子怒声问道。杜玉清看到车夫紧紧勒住缰绳,马嘶鸣着腾空跃着前蹄,显然是被突然强行停下不满。 “全怪对面的马车,明明我们已经避让了,他们却还要逼过来,差点就撞上了。”宁夏说。 对面齐头并进着两辆马车,俱是高马平车,非常气派。杜玉清一下认出了这是谁家的车,她认人迟钝,对东西却过目不忘,就这么窄的路面还敢两辆马车并行,显然是来示威的。她还注意到右边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有人在窥视着他们。 “好像是施府的马车欸。”采薇小声提醒说。 “嗯”,杜玉清点点头,“来着不善啊,预备着,待会可能要打一架了。” 果然,对面马车上跳下几个人来,看他们穿着有护卫家丁,还有丫鬟婆子,骂骂咧咧地就过来了。 ”怎么回事,我们走得好好的,你们偏要往我们这里撞过来,还讲不讲理啦。“ ”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得起吗?“ 对于这样耀武扬威前来挑衅的人,和他们讲理纯粹就是白费唇舌,何况她可没有时间陪他们耗着。杜玉清冷笑了,”打!给我狠狠地打!“ 采薇和宁夏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大小姐这样冲动了?还是采薇头脑简单反应快,一个健步就冲上去,飞脚踢横扫!宁夏随即跟上,连车夫都不甘示弱抄起棍棒加入了进去。 可怜对面这些人是被授意来骂人侮辱人的,并不是来打架的,一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是目瞪口呆,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即使那些护卫家丁反应过来,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出手便被冲到跟前的宁夏和车夫三下五除二给料理了。那些丫鬟婆子则是被采薇打得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叫连连。 ”去,把对面的帘子给我掀开来。“杜玉清冷声命令道。你想让我没脸,今天我就让你彻底没脸看看。 ”好咧。“采薇兴冲冲地上前,刚才这几下打得她真是痛快,总算出了一口怨气了!她故意大力地一掀,厚重的帘子发出噗得闷响飞到了车篷顶上。车厢里露出两张惊慌失措的脸来,杜玉清看都没有看蜷缩成一团的叶媛玉,只冷冷地盯着施文倩看了几息,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扬长而去。 寒风阵阵侵入,施文倩和叶媛玉都冷得打哆嗦,护卫还在一次次跳起想把帘子从车篷顶上给拉下来,她们的狼狈落在路人的眼中,被人指指点点。施文倩觉得他们都是在嘲笑自己,真是丢人哪!她羞愧难当。后来护卫还是从旁边的铺子里借来了长杆钩子,把帘子拽下来后,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看,到这时候了这杜玉清还这么嚣张,应该找人狠狠地教训她一顿。“缓过气了的叶媛玉恨恨地说。 ”给我闭嘴!”恼羞成怒的施文倩突然高声骂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到这样的侮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哪次在她手上占到便宜啦。我瞎了眼才会听信了你的话。“施文倩气得口不择言,她心有余悸。杜玉清刚才的目光实在太冰冷,让她如同掉进了冰窟里似的感觉浑身冰凉,没有一点热气。她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杜玉清了,她让采薇把帘子掀开,让彼此之间暴露,等于是把她们之间原来温情脉脉的面纱撕开来,宣告和她们成为了敌人。这是一次警告,更是一种示威,告诉她们:我不怕你们,有胆来找我。 施文倩没想到杜玉清会这么决绝,她有些后悔,甚至还有些委屈,这又不是她做到,都是叶媛玉的主意好不好。刚才叶媛玉认出了杜家的马车,直接吩咐车夫别住对方,还对她说:“你不是喜欢杜玉清身边的丫鬟采薇吗?几次暗示她竟然都不上道。杜家现在失势,杜玉清在到处求人,我们拦住她,再找出他们的错处,谅她也无可奈何就会乖乖地把采薇给送来。“施文倩承认自己一时心动,也就默许了。现在她方才记起,杜玉清哪里是那么好惹的人,从她第一次被杜玉清搭救她就应该知道。 杜玉清的怒气在离开后就放下了。她到张府见了张夫人和张婷芳,和她们交代了一些话,就在张婷芳念念不舍中告辞出来。后来又跑到工坊巡视了一下,和明茂官c张婶c娥娘等人见了面,提醒他们注意的事项,就告别回家。这时天已经擦黑了。 杜玉清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赶紧到了自己平常议事的房间,这时常胜c夏锦都已经等候了多时了。 听完杜玉清叙述的邓大人的提示,常胜和夏锦惊得面面相觑,着急起来,脱口而出:“这如何是好?” 杜玉清轻吁了一口气,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现在当务之急是父亲的安危,既然邓大人提示有这样的先例我们就不得不防,父亲路上必须有人跟着保护和照顾,我准备自己陪着一起回京。” 常胜断然否定道:“不行!小姐去了太危险,还是我去。“ 夏锦也说:”常管家要去了这个家怎么办?我去吧,我不会让这帮鹰犬放肆的。” 杜玉清摇摇头,说道:“你们去都不合适,还是我去。我还是装成子侄随行,比较方便。” 常胜坚决不同意,说道:“大小姐到底是闺阁小姐,如何能屡次抛头露面?今天让大小姐以男子身份去拜访邓大人已是不得已,从这里到京城几千里之遥,小姐如何能够受得了这苦不说?万一被人识破身份,大小姐的名誉就损失了,还是我去。你放心,就是死我也会护着老爷周全。” 杜玉清眼睛突然有些湿润,说道:“常叔,你这样我就更不能让你去了。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父亲在才能保得我们一家平安。你在,才能保障我们的后方。只有我去最合适,本来这就是我的责任,阿志现在还小,自然要我这个长姐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来。另外,在身份上也只有我去合适,好歹我是官宦子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常叔,你就别和我争了。再者说,常叔,你在杭州担子也不清。家里和南北杂货行的事情都要你看顾,尤其是杂货行那么大的利,多少人盯着,原来有父亲在,这些人还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父亲蒙难的消息扩散开来,那些势利小人便会蠢蠢欲动,这是我们的后方,父亲的事情今后少不了许多银子的打点,你一定要守住了。” 常胜知道杜玉清的话言之有理,他犹豫了一下只能同意。但也把一些实情告诉了她。“实际上这南北杂货行里有邓大人的两成份子,他们才出了一成的钱,一成是干股,老爷出事后我去邓府见过邓二公子,他没有见我,他家常和我联络的管事也哼哼唧唧没有给我一句实话。所以上午小姐去见邓大人时,我想告诉小姐来着。我担心他们会乘人之危来侵占杂货行。” 杜玉清愣了一下,这就是杜玉清今天商量事情没有请耿老爷子来的原因,耿老爷子现在虽然相当于她的谋士,但杜玉清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她眼下最信任的只有常胜和夏锦。蔗糖生意交给父亲后,杜玉清就没有再管,但她知道南北杂货行的生意利润一直非常高,尤其是一到年节这样的旺季每个月几千两上万的纯利都很正常。自己还是低估了邓嘉言的圆滑世故了,他占了杜家这么大的便宜,竟然在他的面前没有半点透露,还让自己对他感恩戴德。这提醒了杜玉清,人心没有最贪婪,只有更贪婪。必须为更多的觊觎做好准备。 在目前利润最丰厚的蔗糖生意上,杜家原来的优势在于搭建起两边可以联通的渠道,杜玉清不认为邓家现在就能乘人之危抢占了杂货行,毕竟蔗糖的源头掌握在杜家人的手里。但占不到与想占是两回事,早晚他们会走到这一步。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反而不是这里,父亲的事情一旦传到了福建,他们的源头立刻可能就保不住。 于是杜玉清问常胜:“四舅舅那里还有想买我们的蔗苗吗?蔗田那里是不是还需要成天派人守着?” “当然有了,去年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种的是甘蔗,今年蔗苗冒出头时一下就有许多人来问。还有的人半夜三更来偷,要不是我们严防死守,还有当地县令配合,找到一个重罚一个,蔗苗早就流出去了。” 杜玉清说:“私下联系几个想要蔗苗的大户,把蔗苗卖给他们一部分。” “为什么呀?这么大的利,蔗苗一卖出去了,我们不就亏了吗?” “常叔,你觉得我们这一家独大还能撑多久?或者再说得残酷一点,他们知道父亲出事了,你觉得当地官员还会挺我们吗?” 杜玉清考虑的是两头的人都虎视眈眈,还不如趁早分利均富,转移视线分散风险。 常胜不吱声了,他也知道老爷一出事,这蔗糖生意就不可能让自家独占了,可是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想能拖就拖,实在是舍不得啊,这利太大了。杜玉清笑着说:”父亲本来就打算最多独家做两年,等第三年蔗苗需要重新翻种时开始卖蔗苗让更多人能种,这样即使朝廷知道了也法不责众。如今只不过把这个时间提前了,与其到时被动全部交出,不如现在就主动卖给乡民,我们既能得些银子,还能捞些好。“听到杜玉清这话,常胜吓了一声冷汗,是啊,万一老爷的事情传到泉州,到时牛鬼蛇神都会冒出来,俗话说:杀头生意有人抢,亏本生意无人做。闽南人本身就强悍,自己万一把人得罪狠了,说不定真会血本无归。”我会马上安排。“想明白的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了。 为了活跃气氛,杜玉清开了一句玩笑,“常叔,你看吧,这些事情我就做不了吧,还是我陪父亲回京合适。” 夏锦不甘示弱,说:”那我陪小姐一起去吧,路上还能多照应一些。“没想到杜玉清还是摇头,”我准备带宁夏去,他熟悉父亲的情况,一个是可以更好地照顾父亲,另外还可以做我的帮手。“ ”您连采薇都不带吗?“常胜吃惊地问。 ”实在不方便,我最多只能带两人,两人骑马,一个赶车。“ 看着夏锦有些失望的眼神,杜玉清严肃地说:”夏锦,别以为你留在杭州就轻松了,这里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独当一面。“ ”是!“夏锦振作起精神。 杜玉清向他交代了自己的一些考虑和安排。普照素饼和茶山这里她都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凤羽“和”云裳“,尤其是苏州和金陵的几家店,杜玉清授意夏锦,如果觉得对方一旦有这个意思可以便宜地把自己的份子都卖给秦c江两家。 ”您是担心他们也有异心了。“夏锦惊愕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杜玉清苦笑道,”现在我们为弱势,拳经上怎么说的?人强我弱谓之走,内要坚强而不施,外要柔软而迎敌,以柔软应强刚,使强刚尽化于无矣。眼下我们就是弱势的时候,要懂得退让,最多程度地保全自己才为上策。“ 夏锦点点头,明白了杜玉清的意思,虽然心里很不甘愿,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杜玉清笑道:”凡是一弊必有一利,焉知我们不是在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夏锦眼睛一亮,这才终于真正明白了杜玉清的意思。三人又商量了后绪事情的具体步骤。杜玉清一直到了子时才回到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分析利弊 这天晚上,总兵府也不平静,张夫人一直在房间里等到深夜才等到张总兵回到府中,她一边伺候丈夫梳洗更衣,一边把傍晚杜玉清来告辞的事情说给丈夫听。她不安地说:”老爷,我们今后和杜家的往来是不是要慎重一些?“ 张总兵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自己夫人说:”要怎么慎重?妞妞已经和杜家定亲了,你要退亲吗?还是你想退出凤羽的份子?“张夫人一惊,对啊,妞妞已经和杜文胜定亲,退亲不仅会对妞妞的名誉有损伤,今后还未必找得到杜文胜这么好的女婿。可是退出凤羽的份子?她也不甘愿,每个季度那么多的分红可是家里一笔大钱,她哪里舍得放弃。 “我不是担心杜大人的案子会让咱家受到牵连嘛。至于怎么撇清关系,还不是老爷您来拿主意?我不过就提个醒。” “你啊,没想清楚后路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说出来。尤其是这样的非常时期。” “人家都以为我们是凤羽的大股东,我们背了这么久名不副实的黑锅了,您看” 这下张总兵才明白夫人的意思,他严肃地看着夫人问道:“你是想乘着杜家势弱的时候,把凤羽的大头拿下来?” 一下被丈夫戳穿了目的的张夫人有些窘迫,急忙辩解道:”我们又不是白拿,是用银子给买回来,他们应该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说不定还感激我们呢“在丈夫严厉的注视下张夫人说不下去了,脸一下涨红了,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妞妞要成亲,老三他们马上也要定亲了,又是一大笔的开销。“ 看到夫人的难为情,又体谅她是为了这个家考虑,张总兵心中一软,脸色缓和了下来,但他觉得有些话他必须得说的更明白些以免夫人再重蹈覆辙从而招致后患。”在这个社会里最愚蠢的行为就是得罪了强人而不自知。那他不仅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到家人。“张总兵严肃地对夫人说,”除非你有能力把他完全打死,永绝后患,不然就不要轻易地去得罪他们。“ “这”张夫人张口结舌了,“杜家不算是强人吧,我们这样会得罪他们?” “杜家是不是强人我们另说。我单问你,如果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你会恨昔日的敌人朝你扔石头,还是会恨你的朋友突然朝你扔石头?” “当然是朋友啦。” “为什么?” “因为这是突然的变故啊,还有识人不明的羞辱,日后有机会还不得加倍地报复回去。“她突然停下来,疑惑地问:”你是说:我们这样做杜家会觉得我们背叛他们?” “你觉得不是?” 张夫人不吱声了,细想一下如果是她也会有这种想法吧,不过,那利益实在太诱人了,再说了,被锦衣卫抓去的人能有几个东山再起的? 像是看透了夫人的心思,张总兵循循地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杜渊之这次是否能躲得过这次灾祸,我所知道的是他在杭州府c乃至浙江都享有很高的威望,因为这次被抓,我估计以后威望会更高,说不定在内阁也露脸了。我就先说他躲不过吧,你觉得你这样做,官场上的人以后会怎样看我们家?日后还有谁敢和我们合作?更重要的是杜家人会怎样看我们?不说其他,将来杜小姐会怎样对待我们?会怎么对妞妞?” “她一个女子将来能有什么作为?”张夫人已经被说服了,但嘴上还不服气。 “你呀,不说她还有弟弟,单说她一个人,你竟还没看透她的能耐?叶家最后是怎么倒台的你没有听老二说吗?是,杜小姐前前后后好像没出什么力,可是她能调动多少人帮她?我再退一步说,即使你顺利拿下这凤羽,即使杜家人以后不会计较,你觉得你能吃得下这么大的馍馍吗?你觉得,你能摆平苏州和金陵那两头吗?” 张夫人默然,自己真是想简单了。 ”你呀,怎么老是盯着眼前这点利益,今后别再这样了!连想都不要想,不然让妞妞知道了,会让她瞧不起你。“ ”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嘛。“张夫人习惯性地辩解道。 ”要为了这个家好就要看得更长远。“张总兵语重心长地说,为了给夫人更深刻的印象,他问道:”如果我出事,你会怎么样?“ 张夫人一惊,顿时惊慌失措了,”老爷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吗?“ 张总兵摇摇头,”适逢乱世,出事是正常的。我只问你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被抓了去,你会怎么做?“ 张夫人面孔煞白,惊慌地摇着头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张总兵说:”你看,我只是假设一说你就这样六神无主了,杜家面临这么大的事情,杜家小姐还能临危不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此非凡人也。前人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面临危机时还能冷静不乱进退有度的人必定能够把握利害关系,克敌制胜。杜小姐是能做大事的人,现在不赶紧贴上去雪中送炭,你还要釜底抽薪去得罪她,你不是断自己的后路嘛。明天,赶紧的上门去慰问一下,其它不重要,先送一千两银子去,要向他们表明我们坚决支持他们的态度。” “妞妞早就去看过了,再说,杜小姐明天可能就不在了。” “你呀,还没有妞妞作人作做得明白。所以算命的人才说妞妞是有福的人。杜小姐不在,杜夫人在更好,她心软更会领咱家的情。” 张夫人第二天听从丈夫的叮嘱,去了杜家看望杜夫人,以后对杜家再也没有了异心。即使心里偶有不甘,但因为生意上一直顺顺利利的,也再无机会反复。所以,忠诚未必都是出于道义,有时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心思可以有,但付诸行动时就要慎重了,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思虑不周全就难免遭受厄运。有的人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让自己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有的人好似糊涂一世却实际是聪明了一辈子,有时不蹦哒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在审时度势下的大智若愚。 杜玉清回到房间,出乎意外阿眉还没有睡,一直在房间里等着她。看到杜玉清一身疲惫的样子,关切地问:“姐姐可曾吃过了晚饭?”杜玉清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和常胜他们商量事情竟然连晚饭都忘了吃,听到阿眉提起来才觉得饥肠辘辘,于是笑着说:“要是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阿眉赶紧要吩咐厨房去煮碗面来,杜玉清制止住她,夜深人静的就不要惊扰人家休息了,自己吃块点心垫垫饥就好。阿眉于是亲自给姐姐端上茶水和点心。 杜玉清吞下一块饼又喝了一大口热茶后,看到妹妹和几个丫鬟都殷切地望着她,她也就吃不下了。于是放下杯子,挑着重点把父亲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父亲被递解进京估计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我必须跟着去,家里的事情就靠你们了。” 阿眉瞬时就眼泪汪汪了,她漂亮的丹凤眼充满了悲伤,几个丫头的眼睛也都湿润了,弄得杜玉清心中也涨满了酸楚,她借着扭头询问采苓整理行装的情况才强忍下泪水,采薇握着拳头说:“大小姐,让我跟你去吧,决不能让人欺负了老爷去。” 杜玉清白了她一眼,说:“你以为我是去打架呀,这一路上的重点在于保护父亲,所以首先是要用示弱的方式获得对方的同情和支持,而不是去惹是生非的。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抱着不平的心态去和他们相处难免会起冲突,你这种态度只会火上浇油好不好,我哪敢让你去。” “那我就老老实实的,小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哪怕帮小姐跑跑腿也好啊。”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吧。我这次还要扮成男子带你不方便。“看到采薇不甘愿地撅着嘴,杜玉清有些头痛,得想辙让她觉得留下来责任更大,不然她真可能会偷偷摸摸跟着去。”你留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你今天不是看到叶媛玉他们对我们的挑衅了吗?今后难免会有更多的宵小过来捣乱,你要帮我给打回去,要帮二小姐管好这个家,保护好母亲c二小姐和阿志。除了你没人可以做得到,你的担子不轻呢。” 果然,采薇一下被转移了视线,她握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您放下,就交给我吧。谁敢来,就让我好好教训他们。” 大家看着她恶狠狠的样子都轻笑起来。阿眉也忍俊不禁。她擦干了眼泪,对姐姐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听姐姐的话,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你就放心吧。姐姐你还有什么交代的?” 杜玉清觉得阿眉一下成熟了,然而这成熟的代价就是要经历挫折,这让她十分心疼,如果有选择她更愿意自己的妹妹在顺遂中保持一辈子的天真可爱,然而这不现实,理智的爱有时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人受苦还要装作没有看见,甚至还要提醒他要做好更艰难的准备。眼下她要做的是让妹妹预备着面对更残酷的现实,这样,实际到来时她才会有心里准备,获得信心和希望。她温和地笑着问:“今天的事情采薇给你说了吧。” 阿眉点点头,说:”没想到施小姐也会这样对我们。妄为我们之前对她那么好,是我们看错她了。“ 杜玉清说:”我们一定要忘记自己曾经对别人的恩惠,但别人的恩惠我们一定要铭记在心。叶媛玉不去说她,她就是一个小人。施文倩嘛我们就当她是个陌生人,以后再也不来往就是了。今天的事情未必是她授意,甚至她还会内疚,但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的性格软弱我可以理解,但因为性格软弱就任由叶媛玉利用,我就不能原谅了。你理解我今天为什么没有手软吗?“ ”是为了杀一儆百吗?“阿眉问。 ”嗯,有这个原因。还有一个是敲山震虎。人心难测,昨天和我们交好的人,今天也许就会在利益诱惑或者压力下疏远我们,这我可以理解,也不会为难他们。但如果有人胆敢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我就会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平时我们可以委曲求全,可以忍让,这个时候就必须强硬,不然会被人加倍欺凌。阿眉,我想给你说的是,我们不惹事,但不怕事。如果有谁不长眼敢欺负到你头上,你不要怕,有采薇他们会帮你打回去,嚣张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家有这个实力保护你们。“ ”好,我知道了。“阿眉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笑得十分开心,眉眼弯弯的。 杜玉清疼爱地刮了一下阿眉俏挺的琼鼻,谐谑地说:“好了,不再说了,赶紧回去睡觉去,不然明天我的美人就不漂亮了。” 阿眉白了她一眼,嗔怪道:“姐姐!又来打趣我!” 杜玉清正色道:“我是说经历这些事情,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太担心了。你只要按照以往规矩行事管好内院即可,遇到问题多请教柳嬷嬷,实在有没眼色的就告诉常叔处理了。外边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没人敢来骚扰你们。阿眉,”杜玉清抓住妹妹冰凉的手说:“天下的事没有一帆风顺的,最重要的是要明白我们是谁?我们要成为怎样的人?明白这点,就能坦然地面对一切,不会被情绪或思虑扰乱了我们的心智。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修行就在于清醒的选择。”这个话杜玉清是说给妹妹听,也是自己这几天的反思。 阿眉握紧姐姐地手说:“你放心吧,我知道了。这是我的以后我不会再哭了。” 杜玉清笑着说:“别!哭还是可以哭的。只不过美人哭泣这种武器杀伤力太大,以后不能轻易地亮出来。” 大家不约而同又笑。阿眉又嗔道:“姐姐!” 阿眉走后,杜玉清检查了路上要带的行李,又整理写了一份交代清单,她躺下时已经是三更天,倒下就睡着了,到卯时习惯地醒来时感觉自己体力充沛。她没有片刻犹豫就翻身坐起,穿起了衣裳。 听到动静,采薇c采苓端进热水毛巾推门进来,杜玉清看见她们按部就班如常地忙碌,不禁暗自点头,大家都在努力,自己更要顽强才行。 到了后院,常胜c阿志c春生c宁夏c耿家辉他们都到了,大家抱拳相互行礼后开始诵读武训。杜玉清尤其凝神专注。 敬天爱仁,尊老孝亲。崇圣希贤,诚德谨行。 尊法守约,忠信尽命。笃行诚实,慎终如始。 在上不骄,在下不媚。制节谨度,容行有思。 强身健体,治本于心。百炼成钢,博学求精。 自强不息,谦和省躬,济弱扶倾,中庸和平。” 天色渐亮,练了几趟拳后,杜玉清身上微微出了些汗,人变得清爽通透,此时她已完全抛开了纷杂的思绪,沉浸在奥秘无穷的武学体验中。 人内心的强大,是基由潜移默化和长期的实践,并在实践中不断磨练,百折不挠才能变得坚定和强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章 发而中节 还没锻炼结束常胜便走了过来,对杜玉清说道:“小姐,是时候了,您准备准备。已经派人到西门和北门都守着了,一有消息便会回来报信。老爷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些备用的东西,给京城的礼也都备下了。预备了两匹马和一辆马车,都已经待命在院子里了。”杜玉清注意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想必是一夜没睡,于是说:“辛苦你了,常叔!您回去休息一会,什么事招呼一声让秋实他们去做吧。” 常胜摇摇头,说:“回去也睡不着,我还要安排人马上去福建。倒是小姐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待会可能说走就要走的。” 杜玉清点点头,也没有再劝说常胜,她理解常胜此刻的心情。回头看到一直在留意这边动静的阿志,朝他招了招手,阿志飞奔而来,这个年龄的孩子本身阳气重,加上他练武更是气血旺盛,脸上红扑扑的都是汗,连头发上都有些晶莹的水珠子。杜玉清用干帕子擦了擦他的脸,又为他抹去发上的汗珠儿,说道:“阿志,今天或者明天我要陪着父亲进京,”看到阿志睁大了眼睛,便把情况简略地说了一遍,阿志点点头,清澈的眼睛里原本的稚气天真已经带了许多的沉重,杜玉清心里有些难过,摸了摸他的头,叮嘱道:“阿志,父亲不在,你就是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万事多动脑筋,多听听常叔的意见。” 阿志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气,他却倔强地忍住了,握着拳头对杜玉清说:“大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变得强大,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家。” 杜玉清赞许地点点头,说:“你一定行的!”回头对春生说:“交给你了。”春生说:“大小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少爷。” 杜玉清朝着在场的其他人点头示意,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宁夏跟在了后面。后院的人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了院子,便继续认真练拳。 杜玉清梳洗更衣后先到母亲房间,一是要向母亲问安,二就是要辞行了。 看到杜玉清过来,门口的丫鬟招呼了一声,“大小姐来了。”随即为她掀起厚厚的帘子,杜三夫人一副刚醒来的样子,披着小袄倚靠在床头,面色有些苍白。柳嬷嬷站在边上,为她打水擦脸。 杜玉清给母亲行过礼后,坐到床前,问道:“母亲身子可觉得好些了,可曾找大夫瞧过了?” 杜三夫人伸出手来,握住杜玉清手,她的手可能是因为刚擦拭过,湿润而微有些凉意,说道:“没有什么事,你看我这一不舒服,家里的事情又要交给你来打理了。” 杜玉清说:“母亲说哪里的话,这些本都是我应该做的。”母亲的话客气,她的回答恭敬而无心,杜玉清都听出自己话语里的不在意。她与母亲的关系虽然起起伏伏,但总得比较疏远,没有正常母女之间的融洽,更没有阿眉和母亲之间的亲昵。杜玉清小时候对此难受过,曾经在受到委屈时幻想过倚在母亲膝头撒娇的情景,不知为什么这股气跑到母亲跟前就泄了。如今看到母亲并不热情的目光,她的心里已经很平静了。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已经问清了父亲的案子,大致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今天可能要陪着父亲进京,特来向母亲辞行。女儿不能在身边尽孝,母亲请多保重。”说罢,退后一步跪下给杜三夫人磕了一个头。 杜三夫人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只是探起身来伸手虚扶了一把,柔声说道:“又要让阿杏受苦了。” 杜玉清又行了一个礼,退出了房间,心里多少有些委屈。换做是一般的母亲在知道自己女儿要陪着获罪的丈夫千里奔波的时候,总要鼓励或者示爱一下吧,母亲倒好,好像她不过是上趟街市般平淡轻松,难道自己就这么不招母亲待见吗?尽管习惯了,杜玉清还是仍是忍不住地伤心,出门后长吁了一口气,想把自己心中郁闷不平的浊气呼出体外。 平复心情之后,对身后送出门来的柳嬷嬷诚心诚意地说:“母亲劳烦嬷嬷多照顾了,家中诸事也要嬷嬷多关照了。”对这个通情达理的柳嬷嬷,杜玉清十分尊重。 柳嬷嬷的眼睛里流露出歉疚的神情,对于夫人和大小姐的关系,她这个陪嫁过来的奶娘最是了然于心的。夫人嫁过来不久就怀上了孩子,全家上下无不欢喜,夫人则寄予了满怀的希望,希望这第一胎是个健康的男孩。刚开始孕吐的厉害,老人们都说这是怀男孩的迹象,夫人高兴得每天烧香拜佛,抄经许愿。显怀时夫人的肚子尖尖的,又给左邻右舍的人言之凿凿地说:这个肯定是男孩,错不了。夫人更是欢欣鼓舞,准备的所有衣裳鞋子都是男孩的。结果生下来却是一个女孩,让夫人十分失望,狠哭了一场,头三天连看都没有看阿杏一眼,后来是老夫人看不过去抱到身边养了一段时间。三年后夫人又生了阿眉,虽然还是女孩,却因为羸弱不堪反而得到了夫人的全心照顾,于是更忽略了长女,阿杏又给放到了老夫人身边,一直到阿志出生后才回到三房。回来后阿杏就和夫人彻底生分了,对自己的亲娘远没有对祖母亲。可这能怪谁呢? 柳嬷嬷劝过夫人几次应该改善彼此的关系,夫人也曾试图对阿杏亲热些,但最后还是做不出来,柳嬷嬷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坚强地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小姐,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本来要过些时候才能说的,现在索性先告诉你,免得你误会。我看夫人十有是有喜了,原本她身体就不好又恰逢这个时候,夫人的精神难免不济,你要多体谅。” 杜玉清睁大眼睛,紧张地说道:“真的?可曾请大夫诊断过?” 柳嬷嬷很开心地笑了,说道:“这时还早,还看不出来呢,通常要三个月后才能告诉别人,以免惊了胎气呢。” “这,这,这如何是好,我该做什么?” 柳嬷嬷温和地说:“现在倒不要做什么,注意饮食,保持心情舒畅就好。夫人这个性子在这个时候未免不是好事。” 杜玉清听懂了柳嬷嬷的意思,心里为自己对母亲的不满而感到羞愧。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儿女和父母意见不合时,应该委婉建议,如果父母还是坚持,做儿女要充分尊重父母的决定,不能心生怨怼。如今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自己委屈,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艰辛。母亲性格温柔,她不会做出发奋图强承担起家庭责任的事情来,可她现在的视而不见地躲避现实未必不是一种自我保护,是为保护自己腹中胎儿的母亲本能。自己却以为母亲软弱c偏爱,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因为索要母亲的怜爱不得便而心生怨憎,真是小人之心也哉! 每个人的命是不能选,每个人的情感也不能勉强,母亲对自己不如阿眉亲昵怎么啦?还有,她的温柔未必就是一种软弱。想想,她在家中不是充分获得了父亲的尊敬和上下的爱戴了吗?背后自有它更深刻的道理。自己怎能以一己之私妄加评判呢。曲则全,枉则直,还是自己了偏狭了。 杜玉清刚想再对柳嬷嬷说些什么,宁夏匆忙跑来说道:“大小姐,已经探得老爷他们刚从西门出发了,常管家让我来知会你一声,得马上走了。” 杜玉清点点头,说:“你去告诉常叔说我就来。”转身又对柳嬷嬷说:“现在时间匆忙,有些话一下无法说清楚,请嬷嬷方便的时候告诉母亲:过去种种是我的不是,不敢请母亲原谅。但请母亲千万保重身体,待我们一家团聚时,再来领罪,承欢膝下。” 说罢,敛身施礼转身而去。没有看到背后的柳嬷嬷感动得热泪盈眶。 回到房间,飞快地换上准备好的男装,踏上男子皂靴,给自己脸上又抹了一些香灰遮掩。上次在邓府给自己抹的墨汁反差太大,在写字露出不小心露出了皓腕让邓大人就有些疑虑,好在当时天色暗,没有露出更多的破绽。以后一段时间都要在白天和人相处更得小心从事。她昨天试过几种材料,最后选择了香灰,既能遮盖肌肤的莹白,也让她稍感自然。 采薇c采苓在旁帮忙,梳头的梳头,帮忙拿行李的拿行李,房间里鸦雀无声。杜玉清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情意。门口噔噔噔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帘子掀开,是阿眉那明丽清媚的脸,“姐姐姐姐,要走了?” 杜玉清嘴角噙着笑,想说:是啊,要走了,家里要托付给你了。不过这话昨天已经说过了,想说:照顾好母亲和弟弟。这句话昨天也说过了,还要说什么呢?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好像什么话都说过了。她看见阿眉就这么站在门槛边上,仿佛无力再向前迈进一步,如秋水一般皎洁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c紧张c不安和惶惑。杜玉清一时口干舌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快步走向妹妹,双臂张开,一下把妹妹拥抱入怀,泪如雨下。妹妹的身躯是那样娇小柔嫩,杜玉清轻易地就可以把她举起来,她也这样做了,眼中含泪笑着说:“我走了,不要想我哦。” 阿眉也笑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闪烁,用力地点点头,应承道:“嗯!知道了!” 杜玉清又刮了一下阿眉的鼻子,说:“从上到下,你也就鼻子长得比我漂亮了。” 阿眉娇美地笑着说:“是,是,您是国色天香,我是小家碧玉。行了吧。” 杜玉清挥了挥手说:“那是!给你一点时间,下次赶超我哈。”说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阿眉目送着姐姐挺直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院子c转而消失,心中既空落落的又沉甸甸。姐姐走了,这个家现在是自己最大了,自己能行吗?转头看见背后四个丫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她噗呲地笑了起来说:“看着我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不行也得行!她对自己说,自己一定会坚强起来。 杜玉清走到垂花门时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子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朱熹注释说:“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都是在说喜怒哀乐乃是人的正常情感,但也要适度地控制,压抑或者过度发泄都不合适。就如医家所说,不发则气郁,过度则气散。这是读书人必须学习的基本修为。 这方面读书人有个榜样,就是折屐的谢安。晋书谢安传记载:“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棊,看书既竟,便摄放牀上,了无喜色,棊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谢安看到侄子谢玄以弱胜强,大败敌军於淝水的捷报后,喜怒不形于色继续下棋。客人问起方才淡淡地说:己方胜了。只是最后通过他下完棋后跨过门槛时屐齿折断他却没有察觉这一点上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来。士大夫以此盛赞谢安的处变不惊c泰然自若的大家风范。实际上谢安看到这关乎西晋命运的胜利的消息时心里并不是真正的波澜不惊,而是强自镇定,调和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照旧行事。正符合“发而皆中节”的中庸之道,所以赢得了世人的称颂。 门口停着两匹马和一辆马车。马车夫老梁正在拉紧皮带,再一次检查肩套和车轭,常胜和宁夏一人拉着一匹马,常胜正交代着宁夏什么。 两人仿佛感应到什么,不约而同地转向看向杜玉清。只见杜玉清身穿缎面灰色棉袍,脚蹬黑色皂靴,腰配短剑,目光清澈沉静,步伐从容,活脱脱一位玉面公子形象。 常胜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大小姐本来身量就高,加上有些宽松的棉袍很好地遮掩了她的身姿,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坦然自信,不像一般女子似的卑怯羞涩,躲闪回避着别人的目光。只这点别人就不会轻易地猜测到她会是个女子。 殊不知,杜玉清的胸部和腰上都缠着长长的布带,可能是这两年练武时的正确练气,她感觉自己气血越发充盈起来,不仅肌肤变得更加晶莹剔透,连身体也起了立体的变化,胸部饱满,胳膊和腿脚浑圆,可奇怪的是腰肢却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纤细,让她整个人越发显得苗条而轻盈。她要不缠上布条,很容易就被人给看出来。 这布带勒得紧,让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紧张也让她警戒,她如今是男子,要处处小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随行上路 常胜接过杜玉清手中拿着的小包袱,把它系在鞍子上,杜玉清已经多次和长辈们出过门知道最紧要之物要随身而带,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和一些散银,是在路上用的。常胜从手袖里掏出一个朴素的荷包递给她说:“这里是一千两金子,原本是年节孝敬祖老爷的,万一路上有需要不妨先拿来用。” 杜玉清微微地点点头,把荷包放进自己的袖袋,穷家富路,还要打点这些锦衣卫,这银子少不了。她原本袖袋里就有二百两金子,原来她身边存有更多,前阶段在苏州买地花去了许多,手上就只剩下这二百两了。自从发生叶家企图猎取“凤羽”工坊那件事后,杜玉清就养成了存储金子的习惯,但钱干放着就是个死物,所以在储备一部分的同时还要想法让一部分变活起来。她去年托蒋大嫂子在临安买了一些地,今天又托秦夫人在苏州买地,准备狡兔三窟。手上的钱也就花花地流出去了。 杜玉清无比庆幸自己能够从商这件事,父亲这次的获罪更坚定了她走这条路的决心。杜渊之的年奉不过一百多两,加上地方官员一些“火耗”收入,整年的收入都不到二百两。杜玉清不知道原来家里是怎么过的,只知道杜家的生活一贯俭朴,在京城时还不觉得,到了杭州比较了自家和父亲同僚家的生活才发现差距是如此巨大,也许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杜玉清后来才会想到要经商,想挣些钱让家里人过得活泛一些。但最初她并没有看清自己心底最深层的意思,对成衣铺的生意不十分上心,同婉娘他们谈份子时都抱着随意的态度,谈到银子时更是羞羞答答的,一直到成衣铺出事自己挺身而出,她才发现经商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中的奥秘无穷不亚于她在武学上的探索,而且二者可以相互印证,她因此爱上了这行业。后来她渐渐发现钱是好东西,不仅可以可以作为衡量事物的尺度,还能帮助人,做许多有意义的事。现在她有两所学堂,普照和榕园,每个学堂都已经有了一百多个孩子,除了免费让工坊的子弟就读外,还低价接受附近的孩子,遇上家贫却有天资的孩子束脩就酌情减免,这为她赢得了许多赞誉。杜玉清本来还考虑明年要为先生建一个书院,让先生能够教育更多的辛辛学子,看样子不知要延迟到什么时候了。 杜玉清抬头看看天,今天天气很好,虽然空气清冽,但难得有太阳,天空呈现出澄澈的淡蓝色。杜玉清接过缰绳,问:“常叔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有什么了,吃的用的都在车上,老梁是个稳妥的人,你可以放心使用。你自己凡事小心,但也不用太委屈自己,做错了也没有什么,家里可以帮你找补回来。” 杜玉清哂笑,常叔和她说话的口气竟然和她对阿眉说的是一样的。“好的,常叔,你放心。那我们走了。”杜玉清翻身上马,给常胜拱了拱手,轻轻拍了一下马颈,催马而去。 常胜站在门口,目送三人远去心里五味杂陈。大小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像小子一样调皮撒野,老爷待她就如少爷一般,让她练功读书还允许她经商,把她培养成一个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是头一次出远门承担这么大责任,怎么能叫他放心?可是他没有选择,大小姐说得对,这里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时也,势也。看到大小姐目光平静,态度轻松自然仿佛不过是去郊外游玩一般,他又是释然又是担忧。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心情沉重地回到院子。 其实尽管杜玉清外表轻松,内心还有些紧张的,因为她并不熟悉骑马。也许是她的泰然自若让常叔和宁夏一点都没有怀疑,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她不会骑马的事情,这方面连问都没有问她。好在这中原马身子不高,她刚才稍微拎腰跃起就跨上了,没有露出破绽来。 说到骑马,她小时候和兄弟们一起混得时候就尝试过一回,那次是他们偷跑到祖父辖下的马场,大哥没有一点儿害羞对着看马场的校尉报了祖父的名号,大言不惭地撒谎说是祖父让他们来骑马的。校尉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听了大哥的话果真让人给他们每人牵来了一匹马,兄弟们看着那一匹匹马过来,兴奋得互相使眼色,还没听完校尉关于骑马的要领,男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扬鞭撒着欢跑远了,校尉无奈,只能连忙叫了一个小兵骑着马追上去,场上只留下胆战心惊地坐在马上的杜玉清。 杜玉清那时顾不上羡慕男孩们天生的胆大,她正对着胯下喷着响鼻的这个活物恐慌着呢,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蹦起来,把她摔下去,她可怎么办呀?她着实吓的都快哭了。 校尉走过来笑着说:“别怕!马你别看这么高大,性子就像三岁的孩子,你怕三岁的孩子吗?”杜玉清想想家中三岁的弟弟,一笑起来就裂开大嘴露出细白的乳牙,嘴角流出亮晶晶的口水的样子,摇了摇头。 “对喽,三岁的孩子是不是你对他笑,他就对你笑?你给他糖吃,他就听你的话?马也是这样,你对它好不好,它都是知道的。你放松,它也放松;你紧张,它也紧张。它做的好,像这样拍拍它,”校尉老兵伸手拍了拍马颈侧部,“表示你喜欢它,还可以用手摸它的颈上喉头部,它做的不好,你就用腿夹着它,或者用马镫轻轻碰触它的肚子,它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下次就不会了,好不好玩?” 杜玉清点点头,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学着老兵的样子用手抚摸马的颈上喉头部分,马抬起蹄子原地踏了两步,好像表示很满意的样子。老兵和蔼地笑了,接着说:“你看,它知道你喜欢它,后面就会听你的话了。骑马的时候,要握紧马缰,它们是你传递给马左右快慢的指令。脚的前半部踩着蹬,不能踩死。上身直立坐稳马鞍。跑动起来后,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似坐非坐,身体放松跟随着马的跑动节奏。” 那是一次让她印象深刻的经历,后来虽然没有机会再去骑马了,但老兵的教诲她一直铭记在心,如今想来正如父亲所说:万法归一,骑马的方法不也是练功的法门吗? “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 世界纷繁复杂容易使人迷惘,物是人非起起落落让人难以琢磨,其实细究之下其中不乏简单而深刻的道理。道家说:万物无不有道。佛家说:只要心静,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世界如此奇妙,诚意正心c格物致知,再到修齐治平是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有了这点认知和经验她虽然有些紧张,倒也不怵。借着城里的路人多不能跑起来,杜玉清也就放松心情,利用这段路程慢慢熟悉和适应着这马的节奏。 这匹是河曲马,躯干呈现枣红色,鬃毛c尾巴和四脚却又是黑色,马头长,颈部宽厚,眼睛半敛着,左右晃动着一步一趋往前走。杜玉清抛开自己,进入全心的感知中,慢慢地她感觉她和这匹马融为一体,马就是她,她就是马。马轻快地迈着步伐,犹如她在田野惬意地散步。神奇的,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这匹马温顺c沉稳的性情。 杜玉清突然有所醒悟,常胜并非没有想过她是否熟悉骑马,而是特地为她挑选了一匹体型健壮而性情温和的良马啊!杜玉清再一次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惭愧。 出了杭州城西门,杜玉清一行开始策马小跑。这个时候内河大都结冰无法行船,只能选走陆路了。往京城的大路就这么一条,不怕追不上。刚才复杂打探消息的家丁回来报告说押解杜渊之的一共有四个人,其中只有一位百户和一位小旗两人骑马,另外两位缇骑步行,他们的速度快不了。但杜玉清内心如焚,希望早一点见到父亲。 果然,出城不到十里杜玉清远远就看见了父亲。从背后看去,被剥去官服的父亲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外罩小袄,脚上仍穿着双云头靴,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身上没有受过刑的痕迹。他的双手前拢,应该是手上绑着绳子,可能是因为还未被定罪,他的脖子上并未戴着枷具。只见他含胸拔背,松肩坠肘,步如猫行,仿佛闲庭信步一般。 杜渊之的身后踢踢踏踏跟着两位缇骑,腰上都别着大刀。后面还有两位骑着马穿着圆领甲冠服的校官。其中一位就是杜玉清认识的程羲和了。 杜玉清勒住缰绳,停下了脚步。宁夏跟上来,不解地看着她。杜玉清抿着嘴目视前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无比激荡,这一刻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焦躁c软弱和害怕。锦衣卫的凶残恶名昭彰,她心里多少有些害怕,更有自己不能胜任的担忧。 这一刻,她紧张得唇干舌燥。 这一刻,她甚至有回头的冲动。 然而她没有退路。她必须担负起保护父亲的责任。杜玉清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焦虑和恐惧的情绪在身体里的流动,接纳自己的软弱,正视它c接纳它,慰藉它。 然后睁开眼睛,情绪已然放下,止水澄波,万象斯鉴。 于是杜玉清策马上前,追上程羲和,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可是北镇抚司百户程羲和大人?” 杜玉清和常胜讨论过要怎样才能获得锦衣卫的允许和他们一路随行。常胜说按规定押解官员是不允许家人陪伴的,担心他们为官员传递消息。但法不外人情,遇到通情达理的差官,或者有的差官收了家属的银子很多都会默许,但那是一般的官差,听说锦衣卫会苛责许多。杜玉清想了想决定坦诚行事,她相信程羲和是正人君子,这也是她有信心保护好父亲的原因之一。她原来虽然没有深入接触过程羲和,又一年多没见,但对他还是有个基本的判断。这次见到程羲和,杜玉清觉得他变了许多,越发不爱说话,连眼神都阴沉了许多。但杜玉清相信他还是个正直端方的君子,如果据实以高反而会获得他的同情和谅解。至于塞钱,则完全被她否定了,对于这样的人贿赂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一定会适得其反。 程羲和早已听到背后向自己奔过来的马蹄声,虽然不认为这刚离开杭州城的朗朗乾坤会有什么宵小这么不开眼,但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扭头一看来到身侧的是一位满脸含笑,身穿锦袍的清俊公子,面上和杜渊之有几分肖像,心里就有了计较。素来锦衣卫办案,一般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给自己惹祸上身。对方既然知道他们的来路还敢追过来,大抵和他们押解上京的这位有关系了。于是冷冰冰地答道:“正是,请问有何贵干?” “在下杜文清,家父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名讳杜刚尧。刚好准备回京过年,想同大人们一路做个伴,不知方便否?” 程羲和冷冷地注视着杜玉清,没有说话。杜玉清会面之前给自己设计的角色是个被溺爱长大,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他油盐不进,脸皮厚得和城墙一般,所以这会儿正涎着脸儿笑着面对着程羲和如刀剑一般锋利审视的目光,丝毫不怯。 杜渊之听到了马蹄声,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回头一看果真是一身男子装扮的阿杏正在和程羲和攀谈,嘴里不由地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呢喃:“阿杏?” 杜玉清明亮的眼睛不加掩饰地往父亲看去,毫不顾忌地冲着杜渊之作揖,高声地叫道:“叔父,小侄先跟程大人攀攀交情,等会再给您见礼哈。”那不谙世故又依据身份大大咧咧的模样十足一副纨绔子弟相。 杜渊之有些哭笑不得,阿杏这样嬉皮笑脸c厚颜无耻的哪还有往日闺阁女子的矜持端庄。他又十分难过。这可是他娇生惯养的女儿,如今却为了他抛头露面低声下气,他心疼得都要抽搐起来了。 杜玉清却满不在乎,只要能救父亲,别说扮油滑的公子哥儿,就是扮乞丐她也不在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约法三章 杜玉清经商后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陶朱公范蠡救子的事情,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当年,范蠡离开勾践后几经辗转,在陶地定居下来。陶地四通八达,是理想的经商之地。范蠡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夏则资皮,冬则资绢,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很快就成为了大富翁,被誉为“陶朱公”。 陶朱公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在楚国做生意时杀了人,被囚禁在监狱里。范蠡年老体迈,想派他的小儿子去救人。大儿子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吃苦耐劳,精明强干,但范蠡却想安排从小好逸恶劳的小儿子前去,大儿子伤心地想要去自杀,他说:“家中的长子应该协助父亲掌管家务,如今二弟犯事,父亲不派我去却派年幼的弟弟前去,这一定是我不孝顺不中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范蠡的妻子也来劝说:“小儿子前去未必成事,不让大儿子去,不然我们就会失去两个儿子。”范蠡没有办法,把事情交给了大儿子,临走给了他一千两黄金,交代他去找自己的朋友庄生,还吩咐大儿子说“到达楚国,直接到庄生家把黄金送给他,什么也不要问。” 大儿子到了庄生家,发现庄生住在穷街陋巷,生活穷困潦倒。他遵照叮嘱把书信和千两黄金交给了庄生。庄生看后对他说:“你马上离开这儿,千万不要滞留,即使你弟弟放出来了,你也不要问其中的原委。” 庄生虽然生活贫困,却是当时有大学家,并且以廉洁正直闻名于世,很受楚国上下百姓c贵族大臣以及楚王尊重。陶朱公送来的黄金,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而是想事成之后归还,以保全自己的清誉。可是范蠡的大儿子不明就里,以为送钱给这样的人是毫无作用。 庄生当天晚上就入宫面见楚王,对他说:“根据我最近观察,星象对楚国不利,应该实行仁政造福百姓,大赦天下才能避祸。”楚王应允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陶朱公的大儿子心想,既然楚王准备大赦,弟弟自然应当放出,那么一千两黄金不是白送了吗?于是他又来到庄生家要黄金。 庄生见到长子,大惊说:“你怎么还没有离开?”长子十分不客气地说:“当初是为了弟弟的事情留下来,现在大赦天下,弟弟的罪会自动赦免了,所以特来向先生辞行!”庄生这下明白他的意思,往里面一指说:“钱都在里面,你自己拿走吧。”长子拿回财物,心下窃喜。 庄生被范蠡大儿子的行为激怒了,他又入宫晋见楚王说:“臣听人们说,陶地富人朱公的儿子杀人被囚禁在监狱,他家里人拿出许多金钱贿赂大王左右侍臣,所以大王不是体恤楚国百姓而实行大赦,而是因为朱公儿子的缘故。”楚王勃然大怒道:“寡人怎么会因朱公儿子的缘故而施舍恩惠呢?”他命令立即处死朱公的儿子,第二天才下令大赦。 陶朱公的大儿子携带弟弟的尸体回到家。家人里都很悲伤,陶朱公则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他必定救不活弟弟,反会把他更快地送上断头台。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舍不得花钱。他从小跟我一道吃苦,知道生计艰难,在财物上就很吝啬小气。至于小儿子,生下来就已是富裕环境,只知道坐好车乘良马,哪里知道财产得之不易。所以我派他去,就是考虑他会舍得钱财。而大儿子舍不得钱财,最后必然会杀死了弟弟,我本就等着丧车的到来,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是我犯了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错误啊。” 杜玉清当时听了非常感慨,所谓好人能够为了义气不顾法令去救人,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去杀人。还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一人不可用,只是要用到对的地方。用不对,优点便成为缺点,甚至成为挖自己墙角的工具用的对,废物也能变成宝贝。她由此对范斯远的放逸轻狂有了更多的谅解。范斯远去年春节没有回家,他的长兄范斯钦节后过来看他,杜玉清于是见到了这位和范斯远相比实在是稳重老实的范大哥,理解了范斯远和他大哥性情迥异背后的深层原因。 世代大家中一般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出生后给寄予了厚望,灌输了许多的家庭责任感,因而容易成为老成持重的人。而幼子责任少,资源也少,因而对他们多有放松和溺爱,就容易把他们养成不谙世事,放荡轻狂的性子。这也是杜玉清给自己设定这个形象的考虑。 杜玉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冰冷的眼神,继续笑嘻嘻地他说道:“我和二哥一起本来说好一起回京城的,我还想再去苏州玩玩,我二哥不让,哼!我偏偷跑了去。嘿!程大人你不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次才算是全见识了。苏州那个富庶那个漂亮,苏州女子那个温柔委婉,那个味道在杭州也是很难见到的。二哥生我的气,竟然不等我就先回京城了,我回去后一定要禀明祖父,办他个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噢,不对,好像没有这么严重,总之要治他没有兄友弟恭啦。我久仰程大人英名,我们就搭个伴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听说啊,越到年关这路上的盗贼越多,在下要借各位官爷的身份行行胆气。不过,我好歹也练过一些功夫,这个也不是吃饭的家伙。”说罢,抽出腰间的短剑亮了亮。但他好像缺乏锻炼,连个抽剑的动作都做得磕磕绊绊,纯粹就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家伙,在京城大名鼎鼎的指挥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怪不得他们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 程羲和有些忍俊不禁,极力压制着才把自己嘴角的笑意给强忍住了。他对杜家的意图有些看不透了,用他来照顾杜渊之吗,这家伙好像难堪大任没有这个打算吗,这个纨绔子弟出现的又太过巧合了。真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他为难,他既同情杜渊之的境遇,但他又有自己职责。显然对方比他想象的更皮厚更有韧性,见程羲和没应承他,转身朝程羲和身边另一位骑马的锦衣卫小旗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名讳?” “不敢称大人,在下王虎彪。” 王虎彪是位三十多岁的瘦干汉子人,在锦衣卫已经干了十多年,虽然锦衣卫在外威风凛凛,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互相倾轧,他因为没有背景到现在才混到小旗的位置,早已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台,这位公子哥儿连程羲和的底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自然更不用说了,人家多问一句那是客气,于是也谦和地回答了。 “啊,王大叔,久仰久仰,一路上还请多照应了。”他倒从善如流,改口改得顺溜。“还有这两位缇骑大哥,一路上要承蒙关照了。回京后请几位,什么凤仙楼,什么惠泉楼我随便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 程羲和不乐意了,哼了一声,“谁答应你了?”他倒大方,一下狮子大张口,京城这两家最贵的酒楼的名字张口就来。这不是贿赂吗? 杜文清急了,叫道:“哎呀,程大人,我的程大哥欸,我知道您的顾忌。但您想想我祖父c我父亲什么人,我会敢做出什么轻举妄动让您为难的事情来吗?你就换个想法,当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说话,成不成?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还能管我们是不是一道走呢。再说了,马上就要年节了,各位大哥这样走下去要多久才能到京城?您说各位大哥一年到头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年能够团团圆圆吃口全家饭吗?我们结伴而行,两位缇骑大哥还可以坐我们的马车,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程羲和给杜文清鼓噪得头都疼起来了。但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缇骑按规定出公差是没有配马的资格,但从来是上有规定下有变通,他们很少有徒步的时候,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只要不要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案子要办得顺顺利利,下属要卖力才行。下属要卖力,就得厚待他们,不能落了埋怨。程羲和来了锦衣卫一年多,其中的黑暗肮脏的勾当见多了,他不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但做事尽量凭着良心,从来不屑于为了表功用什么龌蹉手段去构陷,也不愿意用屈打成招逼人就范。可没有功,也就没有了犒赏,跟着他的弟兄也跟着委屈了。他虽然在下属面前有个讲义气的好名声,但他也顾忌,知人知面不知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他这两年见多了。他做出为难的态度,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把大家给绑在一块。他看了看身边的王虎彪。王虎彪倒也通透,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程羲和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时对大家都不错,自然要给他台阶下,况且这对他们都有益处,于是说道:“往常出来办案,除了皇上钦点的案犯,倒是可以行个方便。” 程羲和听懂了他的话,意思是杜渊之不是重犯可以网开一面。他这次参与这次所谓的大臣诽谤朝廷案调查心里很不好受,前面戴铣死了才刚一年,又要抓范书阳等人,还给安了一个什么诽谤朝廷罪,这是明显是刘瑾为自己扬名立威明火执仗了。范书阳为官刚正不阿,在文臣中素有声誉,这次就是因为对刘瑾任命的人提出了批评,被上纲上线成为了大罪,甚至要调查所谓范案同党,这样要赶尽杀绝啊。实际上他们在范书阳家并没有抄到什么有力证据,有几位官员在给范书阳的信中确有议论朝廷之事,但杜渊之只有几首应酬之作,不能属于同党之列。但上面还是要求他到杭州来调查并把他押解进京。在职责上他不得不按命令办事,但在内心中他十分痛苦,他去年和表哥郭诚宇来杭州游玩时,拜见过杜渊之,当时他们相谈甚欢,他由衷敬佩他的为人和学问。这次抓到杜渊之后,杜渊之的态度一直不急不躁,在审问时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始终态度温和平静,回答简洁明了,体现了超常的素质。对他有礼而疏远,没有流露出半分认识他的熟稔来。其余时间杜渊之俱是安静地在打坐,或正襟危坐,或盘腿跌坐,无不挺直脊背,泰然自若。 去年的时候他就对杜渊之的武功充满了好奇,这次他还是没有看出究竟来,他在外表上他实在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精神却无不强大。师傅说过:“世上绝顶高手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安静时静心敛气,爆发时不可捉摸,进之则长,退之则促,内外相合,所向无敌。”杜渊之出生军武世家,没道理不会武艺,可是他会是师傅说的高手吗? 走在前面的两位缇骑一直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他们以前出来办案哪次不是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罪犯家属舔着脸过来说好话让他们手下求情,银锭一个个巴结着塞过来,还唯恐他们不收。嘿!自从跟了这位百户之后好运就到头了,不仅平时的油水都没有了还处处受到排挤,把这倒霉的年节办案的差使都交给他们。可这位爷还偏偏不自知,一如既往死板。这犯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仅按规定住到当地卫所,还严格限制案犯家属接近他们,少了多少收银子发财的机会。要不是待会允许他们雇马车,平时对他们还公正严明的态度上,他们早就撂挑子跑了。 这下好了,大人竟然答应犯官家属和他们同行,说明程大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一物降一物也有为难的时候,这一路上不仅赶脚钱省了,看这位公子的做派还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过个肥年呢!两位缇骑在宁夏的引导下抬腿就往马车走去。 “站住!程羲和喊道,对着杜玉清和锦衣卫说:“我们得约法三章。一c不允许留犯人和家属单独相处。二c不到吃饭睡觉时候不许打开犯人手上的绳索。三c犯人和家属之间传递的东西一律要检查。四c不许收受犯人及家属东西。你们明白吗!” “明白!遵命!”大家都挺胸答道。 杜文清打蛇随棍上,还巴结道:“程大哥,您放一百个心,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让您为难的。您两位长官正直严明,两位缇骑大哥也是做事稳重的,小弟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那可厉害着呢,人家都说我是火眼金睛。” 程羲和真是无奈,看来这一路上不会寂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约法三章 杜玉清经商后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陶朱公范蠡救子的事情,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当年,范蠡离开勾践后几经辗转,在陶地定居下来。陶地四通八达,是理想的经商之地。范蠡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夏则资皮,冬则资绢,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很快就成为了大富翁,被誉为“陶朱公”。 陶朱公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在楚国做生意时杀了人,被囚禁在监狱里。范蠡年老体迈,想派他的小儿子去救人。大儿子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吃苦耐劳,精明强干,但范蠡却想安排从小好逸恶劳的小儿子前去,大儿子伤心地想要去自杀,他说:“家中的长子应该协助父亲掌管家务,如今二弟犯事,父亲不派我去却派年幼的弟弟前去,这一定是我不孝顺不中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范蠡的妻子也来劝说:“小儿子前去未必成事,不让大儿子去,不然我们就会失去两个儿子。”范蠡没有办法,把事情交给了大儿子,临走给了他一千两黄金,交代他去找自己的朋友庄生,还吩咐大儿子说“到达楚国,直接到庄生家把黄金送给他,什么也不要问。” 大儿子到了庄生家,发现庄生住在穷街陋巷,生活穷困潦倒。他遵照叮嘱把书信和千两黄金交给了庄生。庄生看后对他说:“你马上离开这儿,千万不要滞留,即使你弟弟放出来了,你也不要问其中的原委。” 庄生虽然生活贫困,却是当时有大学家,并且以廉洁正直闻名于世,很受楚国上下百姓c贵族大臣以及楚王尊重。陶朱公送来的黄金,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而是想事成之后归还,以保全自己的清誉。可是范蠡的大儿子不明就里,以为送钱给这样的人是毫无作用。 庄生当天晚上就入宫面见楚王,对他说:“根据我最近观察,星象对楚国不利,应该实行仁政造福百姓,大赦天下才能避祸。”楚王应允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陶朱公的大儿子心想,既然楚王准备大赦,弟弟自然应当放出,那么一千两黄金不是白送了吗?于是他又来到庄生家要黄金。 庄生见到长子,大惊说:“你怎么还没有离开?”长子十分不客气地说:“当初是为了弟弟的事情留下来,现在大赦天下,弟弟的罪会自动赦免了,所以特来向先生辞行!”庄生这下明白他的意思,往里面一指说:“钱都在里面,你自己拿走吧。”长子拿回财物,心下窃喜。 庄生被范蠡大儿子的行为激怒了,他又入宫晋见楚王说:“臣听人们说,陶地富人朱公的儿子杀人被囚禁在监狱,他家里人拿出许多金钱贿赂大王左右侍臣,所以大王不是体恤楚国百姓而实行大赦,而是因为朱公儿子的缘故。”楚王勃然大怒道:“寡人怎么会因朱公儿子的缘故而施舍恩惠呢?”他命令立即处死朱公的儿子,第二天才下令大赦。 陶朱公的大儿子携带弟弟的尸体回到家。家人里都很悲伤,陶朱公则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他必定救不活弟弟,反会把他更快地送上断头台。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舍不得花钱。他从小跟我一道吃苦,知道生计艰难,在财物上就很吝啬小气。至于小儿子,生下来就已是富裕环境,只知道坐好车乘良马,哪里知道财产得之不易。所以我派他去,就是考虑他会舍得钱财。而大儿子舍不得钱财,最后必然会杀死了弟弟,我本就等着丧车的到来,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是我犯了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错误啊。” 杜玉清当时听了非常感慨,所谓好人能够为了义气不顾法令去救人,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去杀人。还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一人不可用,只是要用到对的地方。用不对,优点便成为缺点,甚至成为挖自己墙角的工具用的对,废物也能变成宝贝。她由此对范斯远的放逸轻狂有了更多的谅解。范斯远去年春节没有回家,他的长兄范斯钦节后过来看他,杜玉清于是见到了这位和范斯远相比实在是稳重老实的范大哥,理解了范斯远和他大哥性情迥异背后的深层原因。 世代大家中一般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出生后给寄予了厚望,灌输了许多的家庭责任感,因而容易成为老成持重的人。而幼子责任少,资源也少,因而对他们多有放松和溺爱,就容易把他们养成不谙世事,放荡轻狂的性子。这也是杜玉清给自己设定这个形象的考虑。 杜玉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冰冷的眼神,继续笑嘻嘻地他说道:“我和二哥一起本来说好一起回京城的,我还想再去苏州玩玩,我二哥不让,哼!我偏偷跑了去。嘿!程大人你不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次才算是全见识了。苏州那个富庶那个漂亮,苏州女子那个温柔委婉,那个味道在杭州也是很难见到的。二哥生我的气,竟然不等我就先回京城了,我回去后一定要禀明祖父,办他个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噢,不对,好像没有这么严重,总之要治他没有兄友弟恭啦。我久仰程大人英名,我们就搭个伴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听说啊,越到年关这路上的盗贼越多,在下要借各位官爷的身份行行胆气。不过,我好歹也练过一些功夫,这个也不是吃饭的家伙。”说罢,抽出腰间的短剑亮了亮。但他好像缺乏锻炼,连个抽剑的动作都做得磕磕绊绊,纯粹就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家伙,在京城大名鼎鼎的指挥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怪不得他们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 程羲和有些忍俊不禁,极力压制着才把自己嘴角的笑意给强忍住了。他对杜家的意图有些看不透了,用他来照顾杜渊之吗,这家伙好像难堪大任没有这个打算吗,这个纨绔子弟出现的又太过巧合了。真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他为难,他既同情杜渊之的境遇,但他又有自己职责。显然对方比他想象的更皮厚更有韧性,见程羲和没应承他,转身朝程羲和身边另一位骑马的锦衣卫小旗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名讳?” “不敢称大人,在下王虎彪。” 王虎彪是位三十多岁的瘦干汉子人,在锦衣卫已经干了十多年,虽然锦衣卫在外威风凛凛,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互相倾轧,他因为没有背景到现在才混到小旗的位置,早已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台,这位公子哥儿连程羲和的底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自然更不用说了,人家多问一句那是客气,于是也谦和地回答了。 “啊,王大叔,久仰久仰,一路上还请多照应了。”他倒从善如流,改口改得顺溜。“还有这两位缇骑大哥,一路上要承蒙关照了。回京后请几位,什么凤仙楼,什么惠泉楼我随便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 程羲和不乐意了,哼了一声,“谁答应你了?”他倒大方,一下狮子大张口,京城这两家最贵的酒楼的名字张口就来。这不是贿赂吗? 杜文清急了,叫道:“哎呀,程大人,我的程大哥欸,我知道您的顾忌。但您想想我祖父c我父亲什么人,我会敢做出什么轻举妄动让您为难的事情来吗?你就换个想法,当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说话,成不成?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还能管我们是不是一道走呢。再说了,马上就要年节了,各位大哥这样走下去要多久才能到京城?您说各位大哥一年到头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年能够团团圆圆吃口全家饭吗?我们结伴而行,两位缇骑大哥还可以坐我们的马车,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程羲和给杜文清鼓噪得头都疼起来了。但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缇骑按规定出公差是没有配马的资格,但从来是上有规定下有变通,他们很少有徒步的时候,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只要不要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案子要办得顺顺利利,下属要卖力才行。下属要卖力,就得厚待他们,不能落了埋怨。程羲和来了锦衣卫一年多,其中的黑暗肮脏的勾当见多了,他不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但做事尽量凭着良心,从来不屑于为了表功用什么龌蹉手段去构陷,也不愿意用屈打成招逼人就范。可没有功,也就没有了犒赏,跟着他的弟兄也跟着委屈了。他虽然在下属面前有个讲义气的好名声,但他也顾忌,知人知面不知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他这两年见多了。他做出为难的态度,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把大家给绑在一块。他看了看身边的王虎彪。王虎彪倒也通透,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程羲和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时对大家都不错,自然要给他台阶下,况且这对他们都有益处,于是说道:“往常出来办案,除了皇上钦点的案犯,倒是可以行个方便。” 程羲和听懂了他的话,意思是杜渊之不是重犯可以网开一面。他这次参与这次所谓的大臣诽谤朝廷案调查心里很不好受,前面戴铣死了才刚一年,又要抓范书阳等人,还给安了一个什么诽谤朝廷罪,这是明显是刘瑾为自己扬名立威明火执仗了。范书阳为官刚正不阿,在文臣中素有声誉,这次就是因为对刘瑾任命的人提出了批评,被上纲上线成为了大罪,甚至要调查所谓范案同党,这样要赶尽杀绝啊。实际上他们在范书阳家并没有抄到什么有力证据,有几位官员在给范书阳的信中确有议论朝廷之事,但杜渊之只有几首应酬之作,不能属于同党之列。但上面还是要求他到杭州来调查并把他押解进京。在职责上他不得不按命令办事,但在内心中他十分痛苦,他去年和表哥郭诚宇来杭州游玩时,拜见过杜渊之,当时他们相谈甚欢,他由衷敬佩他的为人和学问。这次抓到杜渊之后,杜渊之的态度一直不急不躁,在审问时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始终态度温和平静,回答简洁明了,体现了超常的素质。对他有礼而疏远,没有流露出半分认识他的熟稔来。其余时间杜渊之俱是安静地在打坐,或正襟危坐,或盘腿跌坐,无不挺直脊背,泰然自若。 去年的时候他就对杜渊之的武功充满了好奇,这次他还是没有看出究竟来,他在外表上他实在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精神却无不强大。师傅说过:“世上绝顶高手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安静时静心敛气,爆发时不可捉摸,进之则长,退之则促,内外相合,所向无敌。”杜渊之出生军武世家,没道理不会武艺,可是他会是师傅说的高手吗? 走在前面的两位缇骑一直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他们以前出来办案哪次不是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罪犯家属舔着脸过来说好话让他们手下求情,银锭一个个巴结着塞过来,还唯恐他们不收。嘿!自从跟了这位百户之后好运就到头了,不仅平时的油水都没有了还处处受到排挤,把这倒霉的年节办案的差使都交给他们。可这位爷还偏偏不自知,一如既往死板。这犯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仅按规定住到当地卫所,还严格限制案犯家属接近他们,少了多少收银子发财的机会。要不是待会允许他们雇马车,平时对他们还公正严明的态度上,他们早就撂挑子跑了。 这下好了,大人竟然答应犯官家属和他们同行,说明程大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一物降一物也有为难的时候,这一路上不仅赶脚钱省了,看这位公子的做派还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过个肥年呢!两位缇骑在宁夏的引导下抬腿就往马车走去。 “站住!程羲和喊道,对着杜玉清和锦衣卫说:“我们得约法三章。一c不允许留犯人和家属单独相处。二c不到吃饭睡觉时候不许打开犯人手上的绳索。三c犯人和家属之间传递的东西一律要检查。四c不许收受犯人及家属东西。你们明白吗!” “明白!遵命!”大家都挺胸答道。 杜文清打蛇随棍上,还巴结道:“程大哥,您放一百个心,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让您为难的。您两位长官正直严明,两位缇骑大哥也是做事稳重的,小弟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那可厉害着呢,人家都说我是火眼金睛。” 程羲和真是无奈,看来这一路上不会寂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酒的学问 杜玉清下马,走过来给杜渊之作揖行礼,嘻笑地说道:“叔父,回到京城,你可得为我说些好话。嘿,也许不用。只要我和您一起回家,看我二哥他们如何向祖父他们交代,哼!” 杜渊之无奈,知道女儿是向他讨饶,只好给了她一个爆栗后叹息道:“你呀。”他一看见杜玉清出现时他就想骂她一顿,让她立刻回家去,可这孩子一直远远地躲着他,表面上是为了更有诚意地说服程羲和他们因而避嫌,实际上也是不给自己骂她回去的机会,现在已经造成既成事实了,自己拿她无可奈何了才来面对他,这个孩子现在对人心的揣测越发敏感,又胆大妄为真是让人担心。 宁夏把两位缇骑请上了马车,侍候他们在里面坐的舒舒服服的,用身体挡住程羲和的视线,给每人塞了一个小金锭子。小声说道:“对不住两位大人,天寒地冻的让您受累,这给您二位买碗酒喝。这车上略有些挤了,是给各位大人预备了些年节礼,到京城时再交给二位。”两位缇骑哼哼两声就揣进兜里,心里已经乐开花了,是金子啊!这公子手面真不小又上道,这一路上想必能吃香喝辣的,会舒舒服服的。 杜玉清得寸进尺,从马车里拿出棉服颠颠地跑向程羲和,一本正经地他说:“您看,这棉袄请哪位大人给检查一下?”一旁的王虎彪都要喷笑了,他在锦衣卫见过铮铮铁骨,见过卑躬屈膝的,就没有见过这么多心眼且厚脸皮的,他不问:是否可以给犯人添件衣服?而是直接说:请哪位大人给检查一下?把添衣服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很守遵守规矩的人。不知到大人是否意识到其中的陷阱?估计是不行的。这小子心里跟藕眼似的凭地地忒多了,稍不留神就上他的当了。心眼老实的大人玩不过他的。 果然,只见程羲和无语地挥挥手,杜玉清颠颠地跑向马车,把棉袄递给其中一位缇骑。这位黑脸缇骑随便捏了捏衣服的各角又递回给杜玉清。杜玉清接过衣服并没有动,看了杜渊之手上的绳索一眼,敢情!王虎彪这才明白他又把棉袄递给缇骑的意图,缇骑抬头看了看程羲和,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人解开绳索,让杜玉清伺候杜渊之穿上棉袄,又把绳索给重新绑上了。 杜玉清注意到父亲手腕上有几道血痕,有的已经破皮血肉模糊的,绳索还要在旧伤上摩擦,得多疼啊!她心里难过得几乎要涌出泪来,却笑着说:“叔父,您看,这两位缇骑大哥真是好人啊。为了照顾您把这绳子绑得松松的,我再给您上点药,这伤很快就好了。” 两位缇骑这才看向杜渊之手上的绳索,他们按照习惯把杜渊之的手给绑了个结结实实,哪有杜玉清所说的“绑得松松的”,于是不好意思了,等杜玉清上完药再给杜渊之绑上的时候,真的是照顾他给“绑得松松的”,完成自己是好人的形象。 杜渊之给两个缇骑夹在中间位置,一直在闭目养神。只有他们偶尔掀开厚棉帘子时,他才能借机看到后面逶迤跟随的四个骑马人。每次都能看见阿杏嬉皮笑脸地和两位穿着圆领甲的官爷套近乎,天花乱坠说些幼稚可笑的话,杜渊之忍俊不禁了,这时的阿杏就如一匹脱了缰绳的小野马,撒欢地蹦蹦跳跳。如果不是他了解阿杏,他几乎觉得这个阿杏和穿女装时的阿杏是两个人,仿佛她的身体里装着两个灵魂,让她自由地在男孩和女孩的角色穿越,完全不隔膜。 因为他们走的是官道,虽然经过了许多城镇,但因为要赶路,白天只能在城镇的边上歇脚。中午吃饭时杜玉清打发宁夏提前去预备,等到他们到达宁夏在守候的酒馆时,热饭热菜端上来马上就能吃了,让几个人对杜玉清的贴慰感觉舒服极了。而且他在细节上尤其注意,一到酒馆还给预备了热水让他们洗脸擦手,桌上还有一壶烫着的热酒,菜肴未必是最贵的,但有荤有素搭配得当,让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一两样,人人都十分满意。几位官差不论坐车骑马,在这寒冬中都给灌了一肚子的寒风,脚也麻了身体也僵硬了,这时候的一盆热汤,一碗热饭,真是让他们觉得舒坦。 程羲和看了看正在优雅吃饭的杜玉清不禁就纳闷了,他遇到的杜家人都是十分简朴的,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细致讲究的爷啦?其他人可没想这么多,蒙头大嚼,两杯酒下肚更不把杜玉清当外人,称兄道弟,默认做了杜玉清的大哥和大叔。 晚上入住客栈,还是宁夏一手安排的,给程羲和c王虎彪一人一间上房,给杜玉清一间普通房间,其余四人都安排在一间给包下的通铺间,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换上了新被褥,每个房间走进去都是暖融融的——里面有火盆子烧得旺旺的,再喝下一碗热乎乎甜滋滋的姜汤,这时每个人都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才是生活啊! 晚饭就在客栈里解决了。天寒地冻的大家都不愿意动弹。上桌时店家端上温好的黄酒,王虎彪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便觉得寡淡,骂了句:“这黄酒太他娘的没味了。”他好杯中之物,尤其喜欢烧刀子。每天无酒不欢,看着瘦,酒量却不小,可惜到现在他带来的酒都喝完了,只能喝这没味的黄酒了,他十分郁闷。 杜玉清闻言看了一下面前盛酒的碗,又端起来闻了闻,最后微呷了一口,咂咂嘴,叫来掌柜问道:“这酒是三年的吧?” 掌柜的是黑瘦的老头,笑起来满脸皱褶,点头哈腰地应道:“这位公子嘴刁,不瞒您,是三年的。” 杜玉清笑着说:“你怕我们付不起银子吗?把你们最好的十年花雕给送过来,不要其它,就把掌柜你平时喝的端上就行。” 掌柜大吃一惊,也不知道这位少年公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爱喝酒,而且喝的是这店里最好的酒,也不敢多言语,便转身出去端上一个大坛来。酒坛还没有开封,坛口封着一圈黄泥。掌柜哭丧着脸说:“这是最后一坛了,平时一直舍不得打开,还等着过年喝呢。” 杜玉清笑骂道:“你少废话,我们付的银子还不够你再去买几坛来?去,小爷我能喝你的酒是赏你的脸。别啰嗦,快打开!” 王虎彪看到有好酒喝便有些兴奋,说:“这么麻烦干什么,直接敲开就是。”作势要直接用手拍碎酒坛上封着的黄泥。 杜玉清连忙制止,“别介,王叔。不差这会子。好东西得用心等待,万一黄泥掉进了酒中,搅浑了酒滋味,不是让王叔您抱憾吗。”王虎彪抓耳挠腮地坐下,惹得旁边的缇骑张辉嘿嘿地笑,程羲和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松动。 掌柜拿来一把菜刀,从下往上撬起封泥,三下五下,大块大块的黄泥裂开落下,露出坛口上用细麻绳扎紧的褶叶盖子。盖子还没有打开,就闻到了一股甘冽芬芳的醇香,王虎彪深嗅了一口,叫道:“好酒啊。” 杜玉清亲自给每人都舀了一小碗,其余的吩咐掌柜端下去加温。在白瓷粗碗里,花雕呈现幽深的琥珀色,上面隐约还氤氲着一层气雾。杜玉清倒完酒后,先给各位拱手道了一声辛苦,说中午因为赶路没办法多讲究,晚上就请大家放松地吃一顿。她最后说:“这好酒就像识人一样,要慢慢地品。这黄酒别看入口绵软但后劲大,不宜喝快了,不然明天会头疼。”众人听杜玉清说的有道理不由地郑重起来。学着杜玉清端起碗,微呷一口,再呷一口,慢慢地学着品尝起来。 初时味道微苦,但细细咂摸之下,又有一种柔和的甜中带酸的滋味,到后来这滋味在口中蕴运出一种奇特的鲜香,这鲜香柔和温润,顺着咽喉而下,很快地温暖了五脏六腑。 “它娘的,”王虎彪骂了一句粗话,“到今天我才知道以前的酒都白喝了,从来没有喝出这种滋味。”张辉也不由点头称是,络腮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 杜玉清笑道:“这花雕本就是黄酒中的翘楚,这十年的花雕自然又非比寻常。待会温热的酒上来,你们再好好体会一下,黄酒以大米c黍米为原料,又是通过酿造方式做出来的,喝了对身体有益,不仅能温煦五脏,还能舒筋活血。不要喝得太过就行。” 程羲和一碗酒下肚,脸色也有些微红,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掌柜藏的是十年的好酒?” 杜玉清嘿嘿一笑,朝程羲和拱了拱手:“程大哥,您看这掌柜的面色暗沉,眼白发黄,一看就是个酒囊子,这三年的酒还是十年的酒,嘿嘿,其实是我蒙的,也就想吓唬他吓唬他把好酒拿出来,谁知还蒙对了。”大家哄笑。程羲和虽然也笑了笑,但总觉得没有他解释得这么简单。 杜玉清能够蒙对,实际是因为平时观察细致并进行合理推测的结果。在江南食铺c酒家门口的柜台边一般都摆着几瓮的黄酒作为招牌,这些往往都是才一两年的淡酒,珍贵的好酒是轻易不示人的。进到酒馆里丰俭由人,但也是步步试探的过程,遇到懂行的,又有银子的,自然能喝到好酒;遇上过路人,或者不懂的人,自然是舍不得一下拿出货底子。就如云栖寺门上的那副对联,看似讥讽嬉笑,却蕴含深刻:茶c敬茶c敬香茶;坐c请坐c请上坐。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哪个不是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总之,美人,要千呼万唤始出来才惊艳。 杜玉清一看掌柜的面相就知道他爱喝酒,甚至在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酒味。对于爱酒的人来说最好的酒当然会留给自己。所以就连蒙带诈,让他拿出自己的好酒来。 说到这里杜玉清灵机一动,对程羲和说:“要说吃喝上的学问哪,还是我三叔最广了。他能把这黄酒c烧酒的一二三四五说得清清楚楚,它们之间的差别,哪里的最好,我这点东西还是从他那贩来的,我看刘缇骑也辛苦,还不如大伙热热闹闹地坐一块喝酒,您说呢?”为了看管方便,杜渊之现在给押在房里,由两位缇骑轮流去看着。 刚才一碗黄酒就能让杜玉清讲出那么多的道道来,那比他更有学问的杜渊之得讲出多大的花来?大家期待地看着程羲和,程羲和其实心里也十分好奇,他知道杜渊之在作人和时政上见识深远,但没想到他在生活上也有这么多的学问,于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桌上身份最低的张辉很有眼色地颠颠地跑去房间,不一会,两位缇骑带着解了绳索的杜渊之走了过来。 杜玉清站起来让座,说道:“叔父,王大叔觉得这黄酒不如北方的烧刀子有劲,你就给我们讲讲这其中的学问吧。” 杜渊之嗔怪地看了杜玉清一眼,顺手给她了一个爆栗,杜玉清其实可以赖皮地矮身躲过,但还是嬉笑地承受了。杜渊之便在杜玉清原来的位置坐下,杜玉清退到了下首。 温热的黄酒端了上来。杜渊之说:“我们北方人因为天寒,喜欢喝烧刀子,它是由麦子c高粱c米糠等粮食或其他果品发酵c蒸馏而成,因为经过蒸馏提纯,它的度数比较高。最早关于酒的记载是商朝的杜康酒,所以曹孟德诗中有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杜康就代指酒了。在唐朝就有了烧酒c蒸酒之名。《国史补》中有:‘酒则有剑南之烧春。’唐朝把酒称为‘春’。这就是现在剑南春的由来。雍陶有诗云:‘自到成都烧酒热,不思身更入长安。’你看,他因为喜欢成都的酒,连去长安做官都不愿意了。” 大家呵呵笑起来,纷纷说道:“嘿嘿,要是我有这酒喝,也不会去的。”大家端起酒碗,相互敬过喝下。在微醺的气氛中,大家情绪慢慢放松下来,在酒酣耳热之际彼此看着都觉得亲近了几分,到最后甚至勾肩搭背放声歌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堵不如疏 第二天,程羲和在晨光微曦中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昨天晚上最后喝酒喝到微醺的状态时散了。回到房间,杜五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厮同客栈的伙计一起端进来滚烫的热水给他洗脸c泡脚,泡脚的木桶很高,热水淹过了他的脚踝,当时他把脚放进那个木桶舒服得几乎要呻吟时,脑子还闪过了一个念头,但那个念头是什么,后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到得泡完脚后,他的小腿变成红白截然的两段,浑身温热地出了些汗,然后躺进被窝一夜无梦睡到现在。 程羲和伸伸腰,昨夜的好眠让他身体的每块骨肉c每个脏腑都得到彻底的放松和休息,他觉得自己浑身是劲。昨天有杜家叔侄的文化佐餐,大家都吃的非常尽兴痛快,经他们一讲,平时让人熟视无睹的最简单的酒肉蔬食都蕴含着丰厚的历史和深刻的内核。到最后杜渊之还吟诵了苏东坡的一首诗薄薄酒让他们乐得不亦悦乎,最后半醉的几个人或击掌,或拿竹筷敲打碗碟一起唱和,好不快活。他现在还记得其中一段。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 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 程羲和很是感概,杜渊之是如此学问深厚又是如此洒脱,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吧。 穿好靴子,程羲和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客栈里静悄悄的,只看到厨房的窗上透出灶间跳跃的火光,空气中散发着蒸煮米饭的清香。程羲和稍微扭扭身体活动一下四肢,就跑出了院子。 冬天没有农事,加之早上露寒霜重,小镇静静悄悄的,罕有人烟。程羲和沿着小镇外围快步跑了起来。地上的霜露润湿了他的靴面,他浑不在意。自从六岁开始学习童子功,后来上山和师父学习少林拳c铁布衫,每天跑步c练功,花费在上面的时间不会少于两个时辰。他刚开始时学习时动作稍微不对师父的棒子便狠敲过来,通常都会把他打得他脊背红肿。那手臂出血,顶着香炉蹲马步罚站都更是家常便饭。 北方呼啸,程羲和转弯的时候一不小心,鼻翼微张吸入一丝冷空气,立刻鼻子酸胀,眼睛涌上泪来。程羲和随意地用袖口擦了,脚不停歇。左脚c右脚,大步向前,左脚c右脚他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有力地跳动,他感受到自己每一步跨出的坚实的脚步。他非常感激师父当年对他的严厉管教,这才造就了他今天深厚的功力。即使在锦衣卫不愿意同流合污,也让人忌惮,不敢轻易来惹他。 自信c昂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他的风格,也是他的实力! 程羲和跑到浑身温热,脊背微汗时结束了跑步,来到小镇入口处的树林里。刚才他已经观察到这里的情况预备把它作为今天晨练的地方。 跑进树林,程羲和一下刹住了脚,他淬不及防撞见杜文清,他正和他的小厮两人各持武器在对练哪!旁边还有一个瘦小的中年人在独自练拳,是那个被人称为“老梁”的车夫,他的动作朴实无华却有一股凛然的气势,俨然是个高手。程羲和心里一惊,要不是因为对杜渊之有所了解,他真要怀疑对方是否居心叵测了。 那个叫宁夏的小厮势大力沉,手中一根哨棒舞得虎虎生威,程羲和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稍纵即逝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了:原来这小子力气好大,一大木桶热水提在手上犹如无物一般。眼下他一番扑闪之后,双手抡起哨棒朝着杜文清劈了下去,程羲和清晰地听到哨棒发出咻地一声呼啸,显示出这棒下去的巨大威力。心里不禁要为杜文清这个薄弱的身体捏了一把汗了,但心里又十分笃定杜文清能应付这一招。毕竟他们是主仆,宁夏再厉害也不能伤到主人性命,他们现在这样真刀真枪地练习,只能说明杜文清有应对的实力。只是杜文清会怎样应对让他十分期待。 只见杜文清稍稍侧身后退半步,堪堪避过哨棒的直击,哨棒夹带的疾风甚至吹扬起他的散发。他左手覆压住下势的哨棒,右手已经欺身上前,手中短剑抵住了宁夏的脖颈。 这狠厉的对决发生不过几息时间,对于程羲和来说却足够看清楚他们的细枝末节。心里既有惊异又有疑惑,惊异的是这位平时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竟然有这么深的功夫,他的动作看似是用灵巧避让,实则另有一种厚重的实力以静制动,蓄势后发,这是一种建立在能够掌握对方一举一动的充分自信基础之上的能力! 程羲和下意识地想:如果是自己接这一棒,自己会架起剑来直接以力抵力去对抗吧。对于有充分实力的自己来说,固然有些胜算,但这样硬碰硬不仅会消耗自己的体力,胳膊也会酸胀受伤,尤其是对方这样强力之下说不定还会有些内伤。杜文清这招,让他看到了应对进攻另外一种的可能。这不禁让他有些疑惑,他不是没有见过迎敌时的迂回曲折蓄势后发,但分寸拿捏的这么好,严丝合缝没有破绽且一招即中的,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鼎力对抗,他也要再走几个回合才能决定胜负吧。 杜文清他是练就了什么飘渺孤鸿影的功夫吗?还是有什么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秘笈? 尽管诧异,但程羲和是正人君子,知道窥探别人练武是禁忌,转身便要离去。 “程大哥,有缘遇到,何不一起练习?大家还可以切磋交流一下。”背对程羲和的杜文清这时转身朝他喊道。 程羲和挥挥手,还是跑开来了。他已经允许杜文清主仆同行了,并且经历过昨晚愉快的夜饮,但程羲和觉得还是不能和他们走得太近了,应当保持适当的距离。 杜玉清一行越往北走,越是寒冷,景物也从绿色变得越来萧索灰败。路边不要说茶寮,就是客栈也往往户门紧闭,让他们有时不得不风餐露宿。虽然条件艰苦,但程羲和看杜文清似乎兴致不减,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都很有兴趣的摸样。每件事都要瞪大眼睛要问一下,这是什么或者为什么。程羲和有时真要被他问烦了,但杜文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拒绝的神色,照旧“恬不知耻”和程羲和说呀说的,让程羲和烦不胜烦。程羲和偶尔嗯嗯以对,杜文清立刻打蛇随棍上兴奋地说:“大哥,你也这样认为吧,到底英雄所见略同。哈哈。” 程羲和真拿他无可奈何,你说他清勤学好问嘛,却常常缺乏基本常识让人啼笑皆非。他在村子里把一群大白鹅给认成了鸭子,跑上去细看结果给撵着狼狈逃窜看到农家养的大猪也能惊奇得目瞪口呆借宿在农家,他会兴趣盎然帮人去生火,在灶下塞了过多的干草和木柴,一阵烟熏火燎之后把人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给弄熄灭了。不过,他也皮厚,在脸上略过讪讪的笑容之后重振旗鼓,在请教过烧火的老太太后又重新把灶火烧旺了。老太太张着只剩两颗牙的嘴笑着夸他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俊俏的小子。他也不恼,嬉皮笑脸和老太太唠家常。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借故频繁出出入入灶间偷偷打量在他身上又害羞又爱慕的目光,还一个劲地大嫂c姐姐的叫得自然顺口。程羲和真是好奇,这小子到底是怎样的人?说他成熟吗,他常做出让人觉得孩子气的事情来说他不成熟吗,他做的正事还真没让人失望过。 这天杜文清陪着杜渊之和一屋子的老汉c年轻的男子们聊天,问他们种什么粮食,秋天的收获如何,冬天过冬的情况。程羲和就奇怪了,他这样一个贵公子怎么也会这些稼穑问题感兴趣。 程羲和已经习惯了他的呱噪,所以第二天他发现杜玉清没有并行而是和张辉调换了一下去跑去坐车了,心里竟然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中午歇息时,程羲和去问刘二河杜渊之叔侄在马车里做什么。 刘二河以为百户大人对杜渊之叔侄还是不放心,要监视他们的行为,一五一十回答的很认真:“开始是杜五公子问杜大人:国家如何运作,官员俸禄如何从百姓中抽取。然后杜大人就给他讲课了。” “讲课?讲什么?”程羲和非常惊讶,这和科考有关吗? “嗯,”刘二河挠了挠头皮,困扰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觉得应该是在讲课。反正杜大人讲了好多,我也听听的不是很懂,隐约记得他讲什么井田制,屯田制,什么什么均田制,还讲什么十税一,十五税一,甚至什么汉朝有三十税一,大人这就是所谓轻徭薄赋吧?那时的老百姓真幸运,负担真轻啊。” 程羲和面色不改,示意说:“继续说。” “还有的,我更记不全了,好像说什么租庸调,什么两税法,还讲到什么可以将各种赋税徭役尽可能归并为几项币税,百姓缴纳钱币来代替征收实物和征发差役。大人,如果现在朝廷真能把所有的税赋都粘合在一起征收,那对百姓可多方便啊,还兴许不用交那么多钱了。杜大人真是个有学问的人,听他这样讲来讲去,我对田赋都了解些个了,不过杜小公子学这个干嘛?科举也考这个?” 程羲和知道杜渊之是在给杜文清讲经邦治世之道,不禁有些羡慕。他没想到平常看似没有正型的杜文清还能关心这个,那他练的武功和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好在下午杜文清又回来骑马。程羲和忍不住主动问道:“看来杜公子胸有沟壑,在求经邦济世之学问?” 杜玉清一愣,不知一直板着面孔的程羲和为何主动发问,转念一想便明白他可能是听到了上午自己向父亲求教经济的之事。于是真诚地回答道:“不敢说在求经邦济世的学问,我只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对人充满好奇,程大哥不吗?”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现在只是一个书生,将来未必能够成为所谓的国家栋梁,但我认为哪怕一个普通的人,都应该有这种好奇,这世界是如何运转的?我们作为一个人在这个国家中是处于什么地位,能发挥什么作用?我们人类在这个宇宙中处于什么地位,能发挥什么作用?至于说经济,我觉得也不是非得往什么经邦济世这么大的题目靠,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官员们的职责是如何让自己治下的百姓能够吃饱饭,进而过得富足安乐。而我们个人的职责不是应该考虑如何让家人过得富足安乐吗?这是必须建立在懂得大势c了解整体的基础上才能做好的事情。至于以后能否修齐治平则要看个人的运气了。” 程羲和听得有些糊涂,浓重的剑眉拧成了一团。他从小受的教育是效忠朝廷效忠皇帝,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杜文清仿佛对能否出仕并不十分在意,更多强调的是对个人的考虑,他觉得杜文清说的好像不完全对,但又指不出来哪里不对。 杜玉清说:“是大河满了,小河才满?还是小河满了,大河才满?我在江南看到民之兴起的力量,这里商人的学识修养不下文人士大夫,有的富庶之乡的税赋竟然能达到三十万两,抵得上前朝一年的纳贡,你说这些商人对于社稷的贡献会低于哪些文臣武将吗?我们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命运也无法摆布,但只要我们每个人都尽到自己本分,做到独善其身,这个国家不就太平了?天下不就得到最好的治了吗?” “请问治是何意?正如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他话题一转,”这也正是我和程大哥在武学上的差别。我们追求不同。“ 程羲和一惊,觉得杜文清话中有话,正想听他讲下去,谁知杜文清却又开始谈起南北百姓生活的差异,让程羲和怅然若失,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张口询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奋不顾身 过了彭城,到京城的路程就走了一半了。地势越见平坦。北来的寒流没有了阻挡,加上周围湖泊河流水汽影响,越发的寒风刺骨。这天天气晴朗,难得看得到太阳,他们一路向北,太阳晒得他们暖洋洋的,但刚过了晌午,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像是要大雨倾盆的样子,他们不得已在一个叫陈家村的地方停留,下马的时候杜玉清望着天上黑云压城,心里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恐怖气息,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慌乱和闷痛不已。 里长把他们安排在一个村中富户的家中。安顿下来后,雨却还是没有下下来,打过几个闷雷之后天空反而开始放晴,乌云散去,露出澄清淡蓝的天空。房东老太太奇怪地在院子里举香磕头,喃喃地求告祈祷。杜玉清问是怎么回事,房主愁眉苦脸地说:他们当地有句俗语说“冬天打雷,遍地是贼”。预示着明年会虫害猖獗瘟疫四起,明年的粮食恐怕会歉收啊。 杜玉清回头看见父亲仰望天空,脸上似有忧色。程羲和看大家连日赶路都累了,索性决定休息半日。杜玉清在房中看了一会书觉得外面日头正好,便走出院子,沿着小河边散步。走到村口,看见低矮的土地庙,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动上前拜了三拜,双手合十祷告着:“小女子杜玉清初到贵地,多有打扰。望土地公公见谅。感恩您保佑一方土地平安。”暗念完毕,又拜了三拜。 此时已过日跌,太阳小而明亮,河面上的薄冰反射出晶莹的光亮,脉脉水流映射出天上金一道灰一道的晚霞,不远处有几个梳着总角的孩子在干枯的斜坡上滑草玩,他们的嬉笑喧闹给安静的周遭带来了一些生气。 杜玉清遇到一位荷锄归家的老农,上前稽首请教这条是什么河。老农放下锄头,指着西北方向,用浓重的乡音告诉她:这条河是沂河,是淮河的支流,再过去一点就是黄河故道了。 杜玉清和老农正聊得兴致高着,抬头看见一脸严肃的程羲和也往这边走来,正要朝他招呼,突然看见对面的老农神色有异,转头一看,刚才在斜坡上滑草玩的四个孩子,只剩下三个呆愣愣地朝着小河看,河面上还露出一双手。 不好!杜玉清心里叫道,孩子掉进河里了!她飞快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解下佩剑,脱去棉袄。不等脱下靴子就跳进水里,她感觉孩子离岸边不远,自己走几步就能抓住他,但她不识水性,更不了解冬天河水的威力。冰凉的河水一下就灌入她的靴子里,她的脚下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她后悔了刚才没有把靴子脱下来,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她犹豫。她朝那个挣扎中的孩子快步走去。 杜玉清不会游泳,所幸孩子刚从斜坡上滚入水中,此时还离岸边不远,水刚刚没过杜玉清的腰际,只是孩子的挣扎却反而使得潮水把孩子带往河中央,杜玉清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浸了水的袄裤和皂靴变得越来越沉重。练武时父亲总是在说:腰是带动全身的主宰,拎腰就如人在水中游泳,双腿如挂在腰上,要保持身体的均匀空灵。可是此时她在水里只感到下盘的沉重了。杜玉清告诉自己不要慌,放松摆动双臂,竭力拎腰如在岸上行走。她抓到那个孩子时候,水已经淹到她的下巴。 那孩子显然已经晕过去了,被湿重的衣物拖着正要沉入水下。杜玉清小时候曾听人说过在水中救人的禁忌。他们说要救淹水的人一定要从后面抓住他,不能被他给缠住,不然,垂死的人力大无穷会把你也给拖进水里。还有,在水中挣扎时一定要分清是水底还是水面,有的人以为被光线反射的河底是水面,结果越努力越死,死了之后两手都是泥。杜玉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紧急情况下,在这刺骨的冰水中还能有这么多的联想,心里讪笑。眼下倒好,根本不用把他砍晕了再救人,孩子已经晕了。 杜玉清抓起孩子的衣领朝岸边走去。但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身体这么重,根本拖不动,只得走到孩子身后,推着他一步步往前。她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她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地跳动快要蹦出胸口,她喘不过气来了她努力保持着清明,一步两步,迈着沉重的步伐把孩子往岸边拱。朦胧中看见眼前递过一根木棍,是刚才老农的锄头柄!她抓住锄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孩子推给老农,迷迷糊糊地看见河水拍击着岸边的黄泥滩,堆起一个个浑浊的泡泡。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昏厥之前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我死后程羲和会发现我是女子吧。 不知过了多久,杜玉清感觉脚底刺痛,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黑魆魆的一片,但她知道她得救了!因为她感觉她踩着的是岸边的芦苇茬子,它们透过她湿透的靴子扎着她的脚,好痛,又好高兴,那是生命获得新生的喜悦。 身边有人驾着她的胳膊朝岸上走去,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是男子汉的味道,他好像也精疲力尽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到草地上,那人也没有了力气,身体一软两人都瘫倒在地上。但是,她终于得救了!杜玉清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大笑,但她浑身无力冻得牙齿打颤,根本笑不起来。很有意思的是她眼前的世界,刚才是一片黑暗,后来呈现的是混沌模糊的灰色,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到现在开始分化呈现出黑白两色,天空c大地c人都只有黑白的影子。 朦胧中听到周遭人的疾呼和喊叫,有人拿她脱下的棉袄给她裹上,有人给她灌进温暖的开水,杜玉清清晰地感觉着热流涌进她的嘴里,流下肠胃;还有人在脱她的靴子和长裤。她一激灵清醒过来,奋力踢腿挣扎,紧紧抓住自己裤绊紧,声嘶力竭地叫道:“父亲,找我父亲来。”乡民不明白她的意思,一个劲地解释:要赶紧脱下湿衣服,不然会冻伤的。 杜玉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嗡嗡一片,她只有一个念头,要见父亲,要见父亲!缓过一些劲来的程羲和此时已经穿上了刚才脱在岸边的衣服,他俯身对杜玉清说:“不要害怕,只是要换下湿的衣服和鞋袜,以免冻着。 杜玉清看到熟悉的面孔,心里有一丝放松,有股热流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但她仍然语气坚决地对程羲和说:“叔父,找我叔父。” 程羲和不解地摇摇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别扭的性格,原来不是挺阳光的少年吗?怎么这么拧巴呢。他俯身抱起杜玉清朝村里跑去。杜玉清身上很湿,还有一些瘫在岸边时粘黏上的沙子和草屑,程羲和却觉得他是那么的轻柔,在自己怀中脆弱得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白色的中衣领襟上还用银线绣着精美的纹饰,真是爱美的家伙! 杜文清再一次晕厥过去了,她的面孔煞白,嘴唇青紫,程羲和心里突然有种恐慌,感觉他要失去这个少年了,心里顿时抽痛起来,抱着杜玉清飞奔起来。他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对这个成天欢快的少年好一点,面色和蔼一些。自己明明对他也十分喜欢一直有心结交,却因为所谓的职责和自尊一直放不下脸来。程羲和呀,程羲和!在他面前你枉称君子。 “杜大人,杜大人!”程羲和咣当一声踢开了院门,抱着一个人进来,慌张地对杜渊之说:“快,快,他晕过去了。“ 杜渊之听到了村口的吵嚷,隐约听说有孩子落水被人救上来。没想到是阿杏这孩子,心脏霎时停止了跳动。“怎么回事?” ”他刚才跳进河里救人,我们怕他着凉要给他换衣服,他却不让,直说要见您。” 杜渊之着急地晃动杜玉清的胳膊喊道:“阿杏,阿杏!”杜玉清双眼紧闭没有回答。 房东家的人听到声音出来观看,交头接耳起来。这个说要赶紧灌一些姜汤取暖,那个说要喝些酒更有效。 杜渊之心里一下沉到谷底,他甩甩头抛开情绪,整理思绪,转身不容置疑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你,去烧水,用大锅烧,火烧得越旺越好。”杜渊之指着房东家的妇女。 “你,去提水,倒进锅里烧。”杜渊指着壮实一些的缇骑张辉说。 “你,把我手上绳索打开。”杜渊指着缇骑刘二河说。他居高临下命令的口吻让刘二河不敢拒绝,甚至没有看程羲和的脸色,立刻就上前把杜渊之手上绳子给解开了。 “你去隔壁院落再提些水来,顺便请他们帮忙烧些姜汤。”杜渊指着宁夏吩咐道,宁夏知道这是房东家已经没有炉灶烧汤了,他二话不说快步跑出院子。 “你跟我来。”杜渊之指着仍然抱着杜玉清的程羲和说。说着揉揉双手,走到院子的水缸处,双手抓住水缸边缘,把水缸左右转了两下,略微身体下沉,竟然把整个水缸连同水缸里剩下的小半缸水一起提了起来! 程羲和呆愣了一下,恍然明白杜渊之的用意,乡下人洗澡没有泡澡的一说,男人们在夏天的时候还可以下河泡泡,冬天了男女老少只能端盆水在灶间擦擦身子。杜渊之是直接把这个吃水的缸子占用了做澡盆了。不过,现在人命关天顾不了许多。大不了回头买个还给他们。于是赶紧跟上杜渊之。 闻风而来的都尉王虎彪跑向杜渊之想上来搭把手,杜渊之摇摇头没让。只见他脚步沉稳,双手抱起水缸进了灶间,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程羲和突然意识到杜渊之的身手已经到了他深不可测的地步。 杜渊之把水缸放在了铁锅边的空地上。他舀起后锅里的热水,倒进水缸,示意程羲和把杜文清放进水缸里,然后让他离开。 程羲和看了看还是双眼紧闭的杜文清想留下帮忙。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杜渊之看着他说:“这里有我,你也赶紧回去换下湿衣服免得你也生病了。”程羲和看着他平时温和的面孔上现在没有一丝笑意,甚至还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没敢拒绝转身离开。 杜渊之脱下女儿脚上的靴子,直接用剪子剪开她的外裤。杜玉清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眩,身上穿着中衣和胫衣,窝在水缸之中。 “你自己能动吗?”杜渊之问道。 杜玉清点点头,看着父亲脸上不愉的面孔,心里有些害怕。 “老爷,”他们听到门口宁夏的叫喊。杜渊之走到门口,把一桶冒着热气的开水拎了进来,左手还端着一碗姜汤。 杜渊之说:“先把这个喝了。”姜汤又烫又辣,杜玉清却不敢争辩,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辣得她心口发烫,额头冒出汗来。 “慢点,也不怕烫破皮呀。”杜渊之沉声说道。 杜玉清看到父亲脸色有些松动,立马涎着脸讨好地说:“还不是怕父亲生气呀。” 杜渊之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怕呀,自己不会游水竟然还敢去救人。行了,等你好了再收拾你,现在你赶紧洗洗,把衣服换了,免得潮寒入体伤了身子。”说罢走出去把门带上,留下杜玉清自己。 杜玉清脱下湿重的衣服,在滚热的水里把自己泡得浑身发热发软,才出来换上干衣服。这水缸是房东用来盛吃的水的,却被父亲用来给她沐浴了。看样子父亲要赔人家水缸钱了。杜玉清调皮地想,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父亲不拘一格灵活变通的思维。 穿上衣服,杜玉清已经浑身发软整个人快要虚脱了,她拖着步子走到前面打开门,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父亲c宁夏还有程羲和。 杜玉清眼前发黑,没有注意到程羲和眼中诧异的神色,她给程羲和长揖一礼,说道:“刚才多谢程大哥救命之恩了。”说罢软软地倒下,杜渊之抢先一步把她抱住怀里。 程羲和看着杜文清在几步远倒下,还在发呆中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门一打开,杜文清摇曳而出,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又黑又长地逶迤在身后,他的身体纤细娇弱,脸色苍白,眼眸迷蒙如烟,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比喻:此时的杜文清真仿佛如弱柳扶风一般,让人不禁起了怜爱之心。随即怔住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这形容女孩子姿容柔弱之词,用在一个奋不顾身救人的勇士简直是亵渎,太不合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滞留陈村 第二天杜玉清头晕目眩得根本起不了床,昏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凌晨才醒了过来。头如裹着层层湿布一样难受,嗓子眼里又疼又干,口中无味,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无法动弹。她叩齿吞津以缓解口干,没过一会儿又疲惫地睡去,再醒来已经是隅中,除了太阳穴还有一些胀痛之外,她觉得自己身体轻松,显然已经大好了。 房间里很温暖,地板点着火盆,她翻身下床,腿还是有些发软。墙角的桌有陶壶和粗瓷碗。杜玉清拎起陶壶摇了摇,温热的陶壶发出厚重的晃荡声,说明里面的水位过半了,她把水倒进旁边的粗瓷碗里,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水温恰好,不冷不热,味道柔和甘甜,滴滴滋润,她好像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水,不禁又喝了半碗。她的生命仿佛久旱逢甘露的庄稼一下获得了新生,感受特别的敏感而清新。她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伸腰展臂,恨不能马出去活动一下。 杜渊之进来,看见杜玉清醒来,如释重负地露出了微笑。杜玉清迎去歉疚地说:“对不起,让父亲担忧了。”杜渊之嗔怪地说:“你呀,你呀。这次真把我可给吓着了,可别这样了。“他轻轻地给了杜玉清一个爆栗。接着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脱了鞋子再下水?” 杜玉清嗫嚅地说不出话来,脸有些涨红。 “怕被别人知道你是一个女孩子?怕坏了名声?傻孩子,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的。” 杜渊之又点了点她的额头心疼地说:“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这次太凶险了。” 杜玉清经过这次劫难恍如新生,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心特别柔软,她抱着父亲的胳膊乖巧地说道:“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口气中带着撒娇。 杜渊之拉着杜玉清回到床,给她掖好被子,正色地说:“阿杏,我真是愧疚。我之前总是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却没能够为你们设想更多一些,考虑的周到一些。” 杜玉清摇摇头说:“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父亲。” 杜渊之也摇了摇头说:“那时你乖巧懂事,我却觉得自己不合格。我可以为我自己的理想献身,却不应该连累你们受累。经过这事我想了很多,我原来想只要我行为端正,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想到一旦政治失去了平衡,一方会变本加厉迫害另一方。所以如今朝廷混乱,小人当道,我也受了这无妄之灾。我这次回京城不定会有什么结局在等着我。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你祖父是有远见的人,让你大伯出任武职,让我参加科考出仕。从前我觉得这就够了,现在才发现平衡应该是三个脚更加稳当。所以你从商很好的,不仅保障了家里人的衣食住行,也为家族留下了一条后路。今后为了家族长远发展,应该这样分散培养和经营,喜欢武的弟子从军,喜欢文的弟子从政,还有弟子可以从商,尤其是要往江南发展,这样多方布局才能长治久安。这次回去如果有机会我会和你祖父谈,如果不能就要你和你祖父谈了。” 杜玉清含泪点点头,父亲入狱后凶多吉少,他这是交代后事了。她不禁悲从中来热泪滚滚。她赶紧擦去眼泪,父亲现在需要的不是她悲天跄地的哭泣,而是她的支持和依靠,她必须接受现实,把悲痛变成力量,努力地成为他的臂膀和他背后坚强的依靠。 杜渊之很难过,也很欣慰,这个女儿到底不一样,可堪大任。“你别太难过了,不要为未来的不可知提前落入了情绪的陷阱作茧自缚。也许我可能因祸得福都说不定呢。”说罢,他扬起眉来瞪大眼睛,做了一个滑稽的笑脸。 杜玉清噗呲地笑了起来,这个表情是她小时候父亲逗她的招牌动作,如今做起来好似重温旧梦,杜渊之本来就儒雅俊秀显得比实际年龄轻,这样戏谑的表情更让他有一种天真不羁的味道。 “天命不可测,只有顺势而为。”杜渊之收敛起笑脸正色道。“我想过了这次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坏的结果就是廷仗然后贬谪外地,到时家里就要靠你照顾了。” “嗯,安排好家里的事情我就陪着父亲一起去。父亲可以继续教我读书c练武。” “对哦,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游山玩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时估计姚无辰得羡慕死了。闲了,读书写字画画,说不定我们技艺提高了还可以靠卖画维生。我听说有扬州官员县令都不做了,堂而皇之在家卖画为生,明码标价,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而且概不赊账。我们的画卖不了这么许多,好歹卖个半价总成了吧。”杜渊之戏谑地说道。 “嗯,到时我们也明码标价,不收礼物食物,只收现银,任他谄媚赔笑,概不赊欠。” “哈哈,知我者阿杏是也。”杜渊之捻须大乐,父女二人相视而笑,苦中作乐。 下午程羲和来看望她,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他是否认出自己是女儿身,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高估了程羲和对人的认知能力了。程羲和是正人君子,他的目光锐利,那是对社会是非他的勇猛刚毅,那是对困难和挫折。对人嘛,他还真是老实木讷,不会想那么多的。程羲和刚开始还是不苟言笑,但脸色和语气都温和了许多,他干巴巴地问候了杜玉清的身体状况,还没有说几句话,又有人来访。这次是救起的男孩和他的家人,他们带来了一些鸡蛋和红糖,在乡下这就是精贵的东西。男孩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害羞得脸都涨得通红,一个劲地躲在他父亲的身后。 他们的声势可比程羲和大多了,一进来男孩的父亲陈喜娃就让男孩给杜玉清磕头,杜玉清连忙推托。陈喜娃挥着大手说:“不行呢,这礼不能废呢。”推着男孩就跪下了,男孩规规矩矩地给杜玉清磕了三个响头,倒把她弄了个大红脸。为了避免尴尬,杜玉清招呼男孩说话,问男孩为什么会跌落进河了。男孩羞涩地耳朵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推着玩,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陈喜娃是个壮实的汉子,拍了男孩的屁股说:“瞧着这没出现的,在家里还一直说,要来看救他的哥哥,到跟前就怂了。那什么,是几个孩子贪玩,在那里滑坡玩,陈老七家的小子嫌不够快就在他背后多推了一把,刚好踩到了一块薄冰就一直滚到了河里。里长说要不是公子仗义,这小子的命就没有了,陈老七家的小子也被他家打个半死。这篮子里的鸡蛋有一半是他家的嘞。” 杜玉清连忙说:“这只是我举手之劳,麻烦你回去和陈老七家说孩子没事就好,不要再打孩子了。男孩哪有不调皮的。不过,”杜玉清又对男孩子说:“以后不能在河边那危险的地方玩了,知道吗。”男孩忽闪着大眼睛局促地点点头。 陈喜娃大声呵斥着儿子,“公子是贵人,你命大嘞,以后可得感谢公子救命之恩。”转头对杜玉清说:“我们乡下有个习俗,救人一命恩情大嘞。要拜救命恩人做义父给养老送终。公子如不嫌弃,就让这小子拜你做义父。” 杜玉清的脸轰地一下红了,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完全不用。”眼角瞥见程羲和含笑看着她的慌乱,心里更是紧张,说道:“我还没有弱冠呢,哪能做人义父,再说最后还是这位大人救的我,难道我也得拜他做义父?”说完就觉得自己说话不妥,慌忙打住,心里砰砰直跳,怨自己真是越说越乱。 程羲和想象着杜文清佻达地做人爹的样子,忍俊不禁了,看着杜玉清羞得脸通红,要生气的样子,急忙出来打圆场说:“拜干亲是大事,请容我们商量一下。” 陈喜娃是实在人,他知道救自己箩娃的公子是富贵人家,自己认干亲说出去也是攀附人家,怕他们嫌弃也就不敢多说,嗫嚅地退缩出去。 “要拜你拜。”杜玉清没好气地说 “不能认干爹,还不能认义弟呀。”程羲和忍住笑。 “你这样说,是不是还想我认你做干哥哥?” “还委屈你啦。”程羲和心柔如水,口气难得亲昵地说。自从昨天杜文清得救后打开那扇门开始,程羲和感觉自己和杜文清之间不一样了,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细绳把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他真心想把杜文清当弟弟看。 杜玉清愣了,自己戏谑的一句话竟然被他当真了。 “听杜大人说你不会游水,你可真大胆。这么冷的天气,连我这个会游泳的人都要掂量掂量。你到底怎么想的?” “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就是一个念头,要赶紧救人。再说,你不是在后头嘛,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呗。” 程羲和心里暖呼呼的,因为自己被全然的信任和依靠感到骄傲。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为什么救你来时不让我们把你的鞋子给脱了擦干?大冬天穿着湿重的鞋子,很容易寒邪入内侵蚀脏腑。你看,那个孩子救来时可比你严重多了,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你现在还得躺在床。” 杜玉清不知如何回答,吭哧了半天没有说句整话。程羲和宽容地说道:“算了,算了。杜大人说:你从小就像个女孩子一样别扭,想必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吧。大哥我就不追究了。” 杜玉清脸红了,父亲的这个借口还真是好用。 这时王虎彪c张辉和刘二河都过来看她,然后又是里长c村长代表村里过来看望,给杜玉清送来了新的鞋袜和衣裳,说是村里的大娘大嫂们感激杜玉清的见义勇为,一起动手加紧缝制的,东西虽然粗糙朴素却很厚实,让杜玉清很感动,寻思着走时该如何报答乡亲们。 杜玉清到底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第三天虽然还有些气力不足,但身体已经无甚大碍,她请求父亲不要因为她再耽误时间了。杜渊之看她的确恢复了大半,加时间也的确有些紧张,要想在春节前赶到京城,也不能在此多耽误,就同程羲和商量第二天动身。 杜玉清吃过晚饭出了一身汗,回到屋子里,思绪纷繁跳荡。明天要离开这里了,她心中有种挥之不去的沉重,又有种隐隐的窃喜,是什么呢?她无从深究,也无法向人诉说。总觉的自己有什么不同了,这次事情发生的实在诡异,事前她就有感知,心里一直感到不安和恐慌,然后她神使鬼差地去拜了土地公公,然后她死里逃生了。还有,昏迷前她看到的那束光是什么?是传说的死亡之光,还是河底的反射光?她确信她那时候头脑十分清醒,那光不是幻象。难道万千世界真是神灵的存在,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命运安排?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一点,程羲和救了她的命,他没有辜负她对他的信任,她的生命从此和这个人有了联系。 也许因为这两天睡的太多,杜玉清脑子清醒得厉害,却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只得出门去走走。 夜凉如水,冬天乡间的夜晚黑得很快,杜玉清沿着村中的小路徐徐漫步。高大的杨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路过的一家家农家院子大多已经熄灭了烛火,遁入寂静和黑暗之中。只有一两家还闪烁着微弱摇曳的灯光,被她惊扰的看门狗们不时在院中逡巡发出时高高低低狂吠的警告。杜玉清走出村子站在空旷的土坡,大地一片黑暗,对面山林的黑魆魆的影子沉重倾轧过来。她想呼喊却无法发出声音,大自然是如此让人敬畏,让她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渺小。 忽然,杜玉清听到远处传来呼呼喝喝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那里活动。寻着声音而去,蓦然发现在晒谷场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挥剑练武,她的心突然砰砰地急速跳动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驿动的心 “谁?”程羲和停下动作警惕地喝问道。 “大哥,是我。”杜玉清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哦,原来是清弟,还没有睡吗?” “睡不着出来走走。大哥在练武吗?” “是啊,我也是睡不着索性在这里练练剑,松松筋骨。” “大哥不介意我在这里吧?” “没有关系,我也是随便练练。最近不知为了什么,剑术似乎走到了瓶颈,一直无法进步。” “剑术我才学不久,但看程大哥的剑术似乎是昆仑一派。” “你才学不久就看出我的师承可真不简单哪。”程羲和穿上外套,扑通在杜玉清旁边的草垛上坐了下来,他身上温热阳刚的气息让杜玉清觉得很是好闻,但为什么她的心跳会快得如此迅疾?她的脸为什么会发热? 幸好是在黑夜里,不然杜玉清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我虽然剑术不行,但到底是武官世家,从小看叔伯兄弟们演练,自然是有些见识的。”杜玉清大言不惭地说,她自小父亲只许练拳,兄弟们却可以自由选择兵器,但并不妨碍他们一起调皮捣蛋。想起哥哥弟弟们的顽皮,从前种种的冲突也变得有趣和美好起来,杜玉清脸上荡漾起笑意。 “看得出来你们兄弟感情挺好。”程羲和的声音很好听,因中气充沛而雄浑厚重,杜玉清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羡慕和落寞味道。 “那是自然,兄弟嘛。大哥家难道不是如此吗?” 程羲和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七岁就离开家在外学习武艺,到我十九岁回到京城早已物是人非,虽然大家都客客气气,但没法亲近起来。” “大哥为什么不请师傅来家里教武艺,偏要出去学习?多孤单哪。” 程羲和苦笑了一声,像杜文清这样从小受尽宠爱的公子哥儿哪会知道他作为嫡长子丧母后的艰辛,但不知为什么面对黑暗中一直关切地注视他的目光,他突然有一吐为快的冲动。“我是嫡长子。母亲在我五岁时去世,父亲后来又娶了继母。不久继母就生育了一个弟弟,于是在弟弟两岁时我就被送出去学习武艺,我先是去少林寺学了拳棍,后来又到华山学习昆仑剑。父亲说:‘好男儿就要靠自己打拼事业,不能依赖家庭。’” 程羲和的叙述平淡无奇,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杜玉清却听得十分心疼,她脑海里浮现一个小小的程羲和在山间踽踽独行的身影,眼眶不禁湿润了,她一下抓住程羲和的胳膊晃动地说道:“程大哥,你以后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弟弟吧,我一辈子会对你好的。” 程羲和笑了,回身刮了杜玉清一个鼻子,“傻孩子,怎么和女孩子一样多愁善感。虽然最初在山里我因为孤单寂寞还哭过鼻子,但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知道父亲是对我好。孟子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又没有挨饿受冻,还能学文学武。父亲不过苦心孤诣让我尽早明白自己的处境,让我磨练心智,锻炼筋骨,这正是坚韧我的性格c增加我的才能的方法呢。”说着说着,程羲和的概念越来越清晰,他一下理解了父亲严肃面孔下对自己的期许和厚爱,从刚开始父亲把他送到少林寺学习,到父亲出任陕西总兵,又把他送到华山,每月派人来给他送东西,给他写信,督促他学习他刚才只不过为了维护自己在这个少年心目中形象,拔高了自己的认知,但说话中整理头绪,却一下恍然理解了父亲的苦心。也许这才是父亲深沉的考虑,这些年心里的委屈和晦涩的怨恨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清弟,也许认识你是我的幸运,和你在一起总是会有新的启示和发现。”程羲和看着杜文清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如月光下的湖水闪耀着粼粼波光,动情地说。他发现杜文清有好多面,从一见面时的嬉皮笑脸没个正型,到现在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心里暖烘烘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要不是大哥你,我可能已经沉入河底了。” “哈哈,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总之我们能够认识真是缘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说你是女孩子心性,你还不承认,那是形容牛郎织女的相会,我们是兄弟欸。” “对,对,我们是兄弟,是‘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 “好一个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好兄弟!”程羲和搂住杜玉清的肩膀拍了拍。 “大哥!”杜玉清激动地唤道。 “清弟!”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后来两人完全放下顾忌畅快交流起来,话题渐渐谈到了武功上。 杜玉清说:“大哥,你刚才说你的剑术上现在遇到了瓶颈,我看不如让我父亲,哦不,让我叔父给你指导一下吧。” 程羲和没有意识到杜玉清的口误,说道:“你父亲我知道他武艺高强,是京城响当当的好手,但你叔父的武艺如何?那天看他抬起水缸我才意识他也是练家子,但不知道他的技艺和你父亲比较如何?” 杜玉清骄傲地说道:“我叔父的学问自不必说了,二十七岁的进士,武艺上也能和我父亲旗鼓相当。” “真的?”程羲和大吃一惊,“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真不像习武之人,没想到水平还这么高超。” “我父亲常说大道至简,推人事以合天道,推天道以明人事。一通而百通。” 程羲和似有所悟,喃喃地重复道:“‘推人事以合天道,推天道以明人事。’高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惜你父亲在京城,不然定然要厚着脸皮请他指点一下。” 杜玉清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地把伯父和父亲的称谓混淆了,赶忙改正说道:“何必舍近求远,我叔父在呀。在文化理解和指导上我叔父要更胜一筹呢。” “可以吗?”程羲和惊喜道。 “当然可以,我祖父常说:任何技能的进步,离不开自己的勤奋专研和同行之间的切磋和交流,武术自然也不例外。那些秉持着门户之见的观念是狭隘的,也无法进步。我们杜家拳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于是把杜家拳的历史向程羲和简单地介绍了一遍,还着重说明了杜家一贯秉持的对切磋和交流的开放态度以及做法,比如定期比赛,比如选拔一些年轻忠厚的下人参加杜家子弟的习武演练,比如杜渊之在武学上对道更深的探索等等。听得程羲和连连点头。 “大哥你要愿意,我和叔父说去,我叔父最喜欢我了,我去说没有不答应的。”杜玉清得意地说,“况且,你刚救我了我的命,现在又是我结义大哥,叔父不会不答应的。” “清弟,那这就不爽快了,又提什么救命。你又是去救谁的命呢?而且当时我只是托了你一把,最后还是乡亲们一起努力把你拖上来的,今后不准提什么救命不救命的话了。今后我们只是兄弟,听到没有?” “嗯。”杜玉清小声应承道,心里暖洋洋的。 夜深露重,已经坐不住了,两人约好第二天一起晨练的事,便回到房中休息。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程羲和就过来敲杜玉清的门。已经在穿鞋的杜玉清摇头笑了笑:武痴!又是一个严于律己的同道中人哪。 出了门,他们一起到了杜渊之房里,杜玉清悄悄慢半步跟在后面,程羲和进去喊人。借着窗棂朦胧灰暗的晨光,杜玉清探头看到两位缇骑还在呼呼大睡,宁夏坐在炕沿系衣服,杜渊之却已经穿戴整齐正盘腿打坐呢。杜玉清心里充满了感动,父亲平时事务繁忙仍然坚持练功,那是勤奋;如今在即将身陷囹圄的境遇下还能保持这样的平静心态,从容坚持修炼,那就是真正的内心安宁,是发乎心,行于身的定见了。从父亲身上她体会到对“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的真正求道者坚定。 程羲和交代了朦胧中略醒过来的刘二河,就和杜渊之父女c宁夏以及老梁一起往后山走去。 他们四人在村后的山上找了一片背风的空地。因为是清晨,气温还有些低,他们说话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路上结着冰碴子和白霜,山林灰败,看不到一点绿色,杜玉清想起现在江南还是绿意盎然的田野,越发感到南北差异的巨大,如果她和京城的亲戚朋友们说冬天的江南仍然植物丰茂绿意盎然,甚至还有鲜花盛开,想必大家都会张大了嘴不相信她说的话了吧。 杜家人锻炼的程序一般都是先集体活动后个人练习。因为拳种不同,程羲和在杜渊之一起作为准备活动后,就各自开始练习。他发现杜渊之对他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诧异来,也没有避讳他的意思,他先是带着杜玉清等人打了一套拳,动作舒缓从容,大家都好像没有使什么劲,但一趟拳下来每个人都面色红润,微微冒出汗来。这不能不让程羲和惊异,他与他们打拳的差异不仅在动作形式上,更多的是在状态上。 热身后是大家各自的练习。杜玉清练的是剑,宁夏练的是长棒,老梁练的是长鞭。实际上杜玉清选择剑作为自己的武器,跟她一年前在上巳节上看到程羲和舞剑不无关系,这不得不说缘分的神奇。 杜渊之在一旁一边观察一边指导。因为原来只允许杜玉清练拳,她练剑还是从去年才开始的事情,但杜渊之发现她的动作已经很圆熟了,说明她私下经常勤学苦练,尤其可贵的是她能把练拳的感受带到了剑术上,已经有了上下相随,剑与意合的意思。杜渊之不由地点点头,阿杏已经掌握了正确的方向,剩下的就是不断实践使之更加得心应手,最后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 程羲和看到杜玉清的动作却大吃一惊,尽管他窥探过杜玉清和宁夏的对练,知道他的剑术不是装装门面,但没想到他的剑架是如此熟练流畅,显露出高手的风范。刘师父在指导他练剑时曾经说过:“真正的剑术要使劲力能够‘透三关’,发于腰脊,透过臂腕而达于剑尖。”但他并没有解释过要如何能达到这“透三关”。为了达到师父所说的效果,他整整摸索了五年,一直到去年才有所领悟,就是要做到剑人合一才能达到这个“透三关”的效果,但要如何做到剑人合一?他还在苦苦思索呢。但他怎么感觉杜文清好像已经领悟了到这个道理,并且做到剑与意合了。他是怎么做到的?是杜家有什么独特的心法秘笈吗?他把眼睛投向了杜渊之。 杜玉清再练完一趟已是面色微红气喘吁吁,她的体力到底还未完全恢复,气力有些不足。程羲和注意他的脸色比昨天看着红润了许多,真是比雪晶莹c赛玉洁白,比女孩子还要俊俏几分,程羲和不禁暗暗称奇。 “叔父,程大哥的剑术遇到一些问题,想请您给指导一下。”杜玉清背对着程羲和朝着杜渊之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杜渊之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程羲和有些不安,对杜渊之说道:“杜大人请别责怪清弟,是我冒昧想向杜大人请教的。” 杜渊之第一次见到程羲和,就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他为人诚恳,行为端方,是世家公子正人君子的风范。这次见面他虽然是锦衣卫百户身份,对人却仍然能够秉承着公正严明的态度,让他暗地十分赞许。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公正严明,他不知要遭受多少冤屈和侮辱。虽然他并不怕受罪,但对于获得的充分的尊重,他还是铭感于心的,更不用说前两天他还奋不顾身救了阿杏,这份情谊杜渊之自然愿意真诚回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武功境界 杜渊之笑了笑说:“既然你们已经以兄弟相称,称我为大人就见外了,而且我与你父亲也是相识,在私下就同文清一样也以叔侄相称吧。” “三叔。”程羲和忙不迭地应承了。 杜渊之颔首受礼,然后说道:“你演练一套你最拿手的套路给我看看。” “是!”程羲和高兴地走到空地中间,抱拳行礼,然后开始挥剑舞动起来。他的动作身法多变,以进攻为主,刺杀凶狠凌厉。整套下来气势磅礴,潇洒大方。演练完毕,程羲和把剑收到剑鞘中抱拳行礼,然后看向杜渊之。杜渊之沉吟了一会,程羲和坦然地说:“三叔不必在意,如果有什么做不到位的地方,请直言相告,我能够经受的了。” 杜渊颔首,温和地说:“你能有这种坦然和精益求精的态度这很好,虚心才能进步。那我就直言不讳了。看得出来你是打小练出来的童子功,根基扎实,功力深厚,凭你这样的坚持锻炼,你再过十年也许你的武功就达到了巅峰成为一代高手甚至是称霸一方的英雄,但以后恐怕就再也无法进步,后面几十年最好的状态也不过是在尽力维持你的最高峰水平。为什么?因为你的用功还是落实在身体上,落实在骨肉上,骨肉所有的潜力都给激发出来以后,后面就再也无法进步了。” 程羲和一听就着急了,“可是,还有其它练习方法吗?” “我们的练武方式和你不同,我们首先把它称之为修炼,它不仅是我们身体的运动,更是我们心灵和智慧的修炼。我先说三点你注意一下,以后有机会我们慢慢交流。 第一,运用自己身体本身的力量都是有限的,如果你遇到一个比你更高大c更强壮的人你要如何应对?在身体之外我们是否还有其它的力量? 其次,武功是项整体的运动,这个整体包括一个人上下的合一以及内外的合一。但如何才能做到整体合一?进而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 第三,武功的运用是在危机时刻,如何在危机来临的一刹那瞬间发挥你最真实的实力?是靠思想还是意识?你也许有过体会,那时候思想和意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可能身体就已经行动了,这就是我们身体的本能,这本能从何而来?如何把这本能变成仓促之下最机敏到位的应战?” 程羲和听得五雷轰顶,一时间面色苍白目瞪口呆,这三个问题中他想过第二个“剑人合一”的问题,也正是他目前苦苦追寻而不得其解的,但第一个和第三个他没有想过,一经杜渊之提出,他就发现了自己对武功想得太简单了,他觉得好不沮丧。武学原来是这么博大精深的一门学问,即使杜渊之的问题他觉得提的对,但也是朦朦胧胧的感觉,什么“武功是一种修炼,它不仅是我们身体的运动,更是我们心灵和智慧的修炼。”,什么“身体之外还有其他的力量”,什么“思想c意识和本能”的关系,这些对他来说都太深奥了,他理解不了,他读书读得太少了。他觉得自己今生要想成为绝顶高手怕是无望了。杜玉清笑着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还是这么个欲扬先抑的路数,当时自己也是被父亲打击的不轻呢。 果然,杜渊之马上话头一转,把人打击狠了,又轻轻地扶了一把,循循善诱地说:“如同其它技艺一样,武功也有三个层面:形c质c神,绝大部分的人最多都停留在质的层面,真正能达到‘神’,或者说是达到‘道’的层面的人是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而读书多少也不代表他能否达到这样的高度,慧能不识字而能证悟,所以《中庸》上说有两种人能够理解宇宙天地之道,一种是‘诚则明’,先天通透的人,一种是‘明则诚,’是后天明白道理后孜孜以求的人。武学也是如此,先天我们无法求,但我们可以借着理解武功背后深刻的哲学背景来提高我们的技艺和功夫。” 程羲和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盯着杜渊之心里充满崇敬,不顾地上积雪扑通双腿跪地喊道:“师父,请您教我,请您收下徒儿吧。” 杜渊之面色不改,仍是微笑地说道:“我没有收徒的打算,起来吧。” 程羲和态度坚决:“如果师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杜渊之上前双手托着程羲和的肩膀,轻巧地就把他提溜起来。 “非是我不收你为徒,只是我现在处境微妙,怕是会对你不利。况且我自己也是正在修炼的人,只不过早比你们走了几步而已,还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这样,我就做你的先生吧,做不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倒是可以做个‘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的先生。遇到问题我们可以多交流,相互学习。” 程羲和知道杜渊虽然没有答应做自己的师父,但已经答允了会指导自己的学习,高兴地点点头,又跪下给杜渊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 杜渊之说:“在武功上我不会教你具体的动作,说实在的,那些我也不熟悉,而且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外在形式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法,这个就需要你自己来理解和感受了,然后把这些感受运用到你自己的练习中。阿杏,你来和他搭搭手。” 程羲和看看了杜玉清,有些担心,“清弟的身体刚刚恢复,身体还有些虚弱,这样可以吗?” 杜渊之笑了笑,说:“我刚才说过武功不能停留在身体表面,它不只是力量和速度的较量,待会你可以好好体会。” 杜玉清看程羲和还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遂上前一步朝程羲和扬眉笑着说:“程大哥请了。” 程羲和看到杜渊之和杜玉清都不在意的样子,遂放下心来,加上心中早就想领略杜家拳的奥秘,自然从善如流当即上前两步,两人双手小臂搭在一处。 “老爷,还是我去吧!”宁夏对杜渊之请求道。他觉得小姐前几天伤了身体,还是不宜用力。 杜渊之摇摇头,说:“你呀,到现在还是没有领会我讲的功夫主旨。不用紧张,现在不过只是过手而已,不需用力,你好好看着就好。”杜渊原本觉得宁夏老实沉稳,能够潜心练武,应该更能静心领会“拳意”,看他平时单个练习还好,但一旦对练,动作就开始变形,哪些个放松c均匀c觉知就全抛在脑后,不自觉的又变成后天的力量和速度的对抗。 放下思想c回归先天,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到杜渊之的话,宁夏一下醒悟过来,退到一边观战。老梁也略有所思,他跟着杜渊之的时候已经到了壮年,读书又少,经过这么些年他对杜渊之的话一直无法领会,所以技艺一直没有很大的提高,他碰碰宁夏,两人走到一旁也开始搭起手来。 搭手是武术中一种比较文静的比试方式。双方用手臂的推动来较量彼此的功力深浅。 杜玉清双脚呈丁字步岔开,脊背挺直,身体圆活放松,沉肩坠肘,把右手放在程羲和的手肘上,抛开所有杂念,全身心地觉知着程羲和。 程羲和的神态肃穆,目光沉静,他的手臂如钢精铁铸一般,他的身体如山凝重! 杜玉清知道程羲和的功力深厚远在自己之上,这功力是建立在男子汉天生比女子强的力量上,更是建立在程羲和打下的童子功,一砖一瓦的积累,一拳一脚在实践中锻造而来。这功力是杜玉清再勤奋,再刻苦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但正如父亲所说:武功不只是身体的较量,在骨肉之劲力外还有浩然之气的蓄养,还有势能的运用。对此,杜玉清已经有所体会。所以,她一搭上程羲和的手,就觉得他到处都硬结,无处不可攻击。 只见她以腰为轴,全身充分放松,以心行气,气行四肢,双掌徐徐向前。发劲沉着,好似在推动一扇沉重的铁门。而这铁门开始纹丝不动,但片刻之后,就被这如风一般,如水一样绵绵不绝的力量极缓慢极缓慢地推开了,不可遏制。 程羲和心里无限震惊。他开始自然抱着礼让的心态让杜玉清先动手,自己扎根立定不被推动就好。但没想到对方就这样轻易地憾动了他,而且,他还没有感受到什么力量! 回到京城后他的武功声名鹊起,尤其是在青年一辈威名彰显。有很多武人借讨教之名前来切磋,其中不乏所谓名家大师的子弟。为了不伤人面子,又不至于伤人身体,程羲和通常就以搭手相斗,相约如果能憾动他身体移动的再进行下一步拳脚格斗。可惜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推动他的沉腰立马。和那些人一搭手他就能感觉到对方根基不稳或力量不足,他们推他,就好像在推磐石根本无法撼动,只要他稍微用力对方就会失去平衡而落败。 所以当杜文清白皙的双手搭上他手臂时,他是很放松的,还留意到清弟的指节好长,指甲好圆润好干净。但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双漂亮得像小姑娘般的双手竟然开始憾动他的身体,这不能不叫程羲和震惊。不要说杜玉清的年龄比他小几岁,就是个子也比他足足地矮了一个头,他的力量从何而来?他赶紧收摄心神扎马立定,用力抵住。但奇怪的是他的用力并没有起到作用,对方传过来的力量是源源不断的,他的手臂已经变形被压缩到胸前,已经被逼到了死角!他不得不身体后仰来平衡身体,同时开始反向用力回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被动。因此他的反转如雷霆万钧,身体如同厚重的石磨朝对方碾压过来。 他再看清弟,完全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他神情严肃专注,眼眸清亮沉静,仍旧不慌不忙圆活放松,顺着程羲和的推力柔和而退,动作轻灵而饱满。待到程羲和力有不逮,便转阴为阳,蓄势而进。 二人宛转几回,各有胜负。 杜渊之问程羲和:“你和她的比试中有什么体会?” 程羲和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的力量从何而来,但感觉他的力量源源不绝,要不是我使劲沉腰扎马,就很容易被他给推动了。” “嗯,力量源源不绝。这很好,还有呢?” “还有,他的神情始终放松泰然自若的,我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嗯,泰然自若。还有呢?” ”还有“程羲和答不上来了。 “好吧,你来推我,”杜渊之上前,把手搭在程羲和的胳膊上,“使出你最多的劲,别担心,你推不动我的。” 也许是这句话刺激了程羲和,他真的使出最大的力气来推杜渊之,但奇怪的是这些力气到了杜渊之身上都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怎么会这样?反而杜渊之轻轻一推,他的身体就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这次有什么感觉?” “我没有感受到先生的用力,却始终有力有不逮的感觉,这是不是所谓的’卸力‘? ”不完全对,’卸力‘还是停留在功利层次,我这是’空‘!“ ”’空‘?“这不是佛家用语吗?怎么会用在了武功上。 杜渊之肯定地点点头,说:”对,是’空‘!武学的最高境界就是’空‘,它也能够打通各学各派的理论和主张,达到万法归一的境地。“ 程羲和疑惑地皱了皱眉,他实在理解不了。 杜渊之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来。阿杏,你和羲和再来一次。羲和,你这次要细心体会她的状态和我有什么不同。“ 于是杜玉清和程羲和两人再次搭手,这次程羲和十分用心地体会和比较了,他发现比起杜渊之,同样是力量的持续,他感受到清弟的力量还是有间断的,不若杜渊之是源源不绝。还有,反击时他能在清弟身上发现着力点,而这点在杜渊之身上就发现不了,好像先生没有任何破绽,没有任何可以进攻的地方。这个发现让他大吃一惊。先生的神态总是那么放松随意,难道他真是那么无懈可击吗?到底是什么让他的身体蕴藏了这样无限的潜能? ”我肯定是有破绽的,只不过在你们这个修为还看不出来而已。我刚才不是说吗,我也在修行的路上,只比你们先行几步而已。日后你们只要努力,总会赶上和超过我的。今天我先讲十六字法则,你要把它们贯彻到你的练习中,以后的你慢慢体会。“ 程羲和早已心服口服,于是沉下心来仔细听杜渊之的讲解,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十六字诀 “这十六字法则,就是‘“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这十六字看似简单,实际要做到非常困难,如果你真的能达到这个要求,你就可以迈入‘道’的境界。” 程羲和听得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但他的性情沉稳,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只是两眼放光盯着杜渊之。杜渊之暗地点头,进而简单地解释了这十六字诀的要领,最后强调道:”这学习要渐进,但过程中一定要保持觉知,知道你当下在做什么。“ 下面杜渊之让程羲和分别和宁夏c老梁都进行了徒手比划,让他在其中好好体会对方不同的拳意。 两次比较之下,程羲和很是惊异,他练的是少林拳,刚猛矫健,但不论他的力量如何雄浑,他的拳势如何威力骇人,宁夏和老梁都能沉着应对,临危不乱,根据自己的节奏来应对。这让程羲和在疑虑之外充满了期待,这简单的十六字诀到底有着怎样的奥秘,竟然连两个下人都能有这样的心性? 真正的武功,正如一个人的修行,不仅要看他独自一人时是否能够清明心静,更要看他面对俗世红尘时是否能够真正的心如止水。所以古人才有”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的说法。一个人的功力,不仅要看他平时自我练习时的技艺,更要看他面对强敌时的临场发挥,心性不稳,或急躁冒进,或顾虑退缩,十分的功力就可能只发挥出五六分水平。且功力可以累积,心性却很难培养。所以许多真正的高手甚至不需要动手,面对面静对一会,彼此就知道对方的高下了。老梁还罢了,毕竟年龄大,气性稳定。但宁夏小小年纪,不说武力如何,就是这种临危不惧c张弛有度的心性就足以和当今一等一的青年高手较量。 所以最后虽然都是程羲和胜出,他却没有感到骄傲。 最后是程羲和与杜玉清交手。杜渊之让他放开来打,不用太克制。程羲和知道这是杜渊之看出他因为顾忌就点到为止,刚才和宁夏c老梁交手时有些缩手缩脚。他放下心来,终于可以痛快地打一战了。 只见他眼睛精光四射,沉腰立马,拳从腰侧,轰然发出。杜玉清寂然不动,沉着应战,待程羲和拳出半路,突然腾空飞脚朝着程羲和的太阳穴而来,程羲和收步,跳起已然来不及了,只得欺身上前,左右手交叉要封住杜玉清的右脚,谁知杜玉清似乎早料到此招,中间变路,右腿侧过朝程羲和的肩膀踢来 两人交手下来,杜玉清在劲力上和程羲和差距太大,勉强自保。程羲和拳力雄浑刚健,却也没有占得半分便宜。两个人平分秋色。 但这已经让程羲和万分惊骇了,这一战他打得痛快淋漓,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功力,结果却只是一个平手,而且杜玉清病体初愈,所以实际上他已经是略逊一筹了。这让他既沮丧又好奇,瘦弱的情弟到底是如何赢他的?杜渊之让他们互相点评对方的长短时,程羲和便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除了心性沉稳之外,我在清弟身上发现了一种更微妙的能力,他好像能预知我下一步的动作。“ 尽管功力不如自己,但程羲和发现杜文清往往能够早先一步预知他下个步骤,这太让程羲和吃惊了,他们这是第一次交手,差不多还是陌生人之间比划,他能看透你,你却琢磨不透他,这让人很是气馁。这种功夫,程羲和在自己的华山师父身上见到,在和师父对练时,自己左突右击从来没有逃过师父的抵挡和封杀,当时他的理解是:他多年在师父教导下习武,师父对他了如指掌,所以自己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但杜文清小小年纪,今天又是初次交手,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如果不能窥探其中奥妙,假以时日,清弟必然会远远超过自己。 杜渊之点点头,没有做解释。 后面是杜玉清的点评,杜玉清朝程羲和拱了拱手,真诚地说:“程大哥功力雄厚,这点我自愧不如。但程大哥刚才的出力还都是发自于拳脚,而不是发自腰中,就如父亲,呃,叔父所说,还是在骨肉上用力。如果大哥能在这方面多留意,那今后的功力必然进步卓然。” 杜渊之对两人的点评做了总结,他表扬了两人的优点,进而又指出他们刚才各自的不足,程羲和发现他真是心细如发,连自己什么时候走神了都给他发现了。他真是疑惑先生是怎么做到的,它是否就是杜玉清能够预知他行为的原因。 杜渊之笑了,说,”我曾说过武功有三个层面:形c质c神。你现在还是在从’形‘向’质‘的转变中,所以你的用力还在骨肉,拼的是你的身边本身的劲力。而最高境界是’神‘,也就是’空‘的境界。如何能’空‘?首先你得放下吧。如何能’放下‘?你得’看见‘有东西你才能放下吧,如何’看见‘,这就要靠我们的觉知了。觉知,时刻知道自己当下在哪里,在做什么。砍柴时砍柴,吃饭时吃饭,吃出饭的香甜。“ 程羲和心中震撼,先生的话简洁明了,把他一直觉得深奥晦涩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他一下恍然大悟,又有些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吗? 杜渊之摆摆手,说道:“大道至简,道理其实很简单,实践起来却太难了。所以古往今来真正得道的人有几个?一个是看不透,一个是看到了却不相信。身在红尘,心念青山容易,但心在青山却是不易,毕竟现实的诱惑太多,烦恼太多,如何能轻易放下?好了,这些你以后你慢慢体会吧,练习武功就先从十六字诀开始,做到拳拳体会。 另外,我希望你记住两点: 一c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也,尤其是我习武之事。希望你能够保守秘密。 二c虽然你没有学习杜家拳,但学习的是我传授的心法,也算得是半个杜家弟子,希望你能遵守我们杜家的武训,具体内容文清会告诉你,一旦发现你违反此中的任何规矩,我必然严惩不贷。你可曾明白?” “是,学生谨记。”程羲和躬身施礼,恭敬应诺。 杜玉清坐在马车上挥手和陈家村的人挥手告别,那个被她救起的男孩箩筐哭着跟在马车后面跑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停下脚步,让杜玉清不忍直视。最后箩筐拜了杜渊之为义父,成为了杜玉清的义弟。他现在的大名叫陈淮安,是杜渊之给起的名字,取其在淮水里获得新生之意。陈淮安这几天一直围着杜玉清转,有时拿来几只烤麻雀,有时拿来家里刚出炉的烤饼子,他说:父母不让他去水边玩了,要不然他真想去芦苇丛中掏几个野鸭蛋给哥哥吃。对这个把他从河里救上来了的漂亮哥哥,他的孺慕和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杜玉清答应他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看他。还给他留了地址,让他有什么事可以去京城找他。 因为骑马风大,第一天杜玉清就坐了马车,程羲和也陪着一起,两人和杜渊之或交流,或请教学问,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充实。在交谈中,程羲和越发觉得自己读书太少了,不要说对杜渊之学问渊博的高山仰止,就是对杜文清见识的深刻程羲和也是自叹弗如。他一面下决心以后要多读一些书,一面如饥似渴地接受先生的教诲。 但尽管非常努力,对于杜渊之的许多话他还是听得半懂不懂,因此当杜玉清下午因为坐得太久想换成骑马活动活动筋骨时,程羲和又赶忙跟上了。 程羲和问道:“清弟,我看你们打的长拳似乎和我所见的一般长拳不同,这是什么缘故?” 程羲和问得坦荡,杜玉清回答得也真诚坦白。“虽同是长拳,名称相同,动作相似,但我杜家拳却已是变化出焉。原来的长拳是前朝太祖皇帝所创,吸收北派武术中的查拳c华拳c炮捶c红拳等拳术结合而成,讲究‘动如涛c静如岳c起如猿c落如鹊c站如松c转如轮c折如弓c轻如叶,拳如流星c眼似电明。’不过这些讲究,套用到任何一个拳种又有哪个不合适的?那个武门学派不要求’精要充沛,气息沉稳,力要顺达c功力纯厚‘?外在形式重要,但核心更重要。尤其是如何达到要求的方法。我曾祖行伍出生,他的可贵就在于兼收并蓄和追根溯源。他曾说过:我杜家之长拳实为善用之‘长’,是自己体会用心,兼收博采,合之为‘长’。是滔滔不绝,周而复始之‘长’也。” 程羲和赞道:“杜将军实乃大智慧明之人也。”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杜家人的谦逊和自信从何而来了。 杜玉清对祖先的功业自然由衷敬仰,于是应道:“此乃我辈之幸。‘父作之,子述之。’祖上荣光恩泽于我们后代,我辈当发扬光大,代代传承,方为‘长拳’。” 程羲和发现杜文清脸上洋溢着敬仰肃穆之情,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公子哥儿,分明是位认真严谨的世家君子。他觉得杜文清他心中似乎没有羁绊,能够在各个角色中自由穿梭,充满矛盾又相互融合协调,什么都拿的起放得下,比自己板正的做事风格可灵活多了,也招人喜欢。不禁更加欣赏这个弟弟的不凡,把他视为志同道合的知己。他说:“贤弟一番话,正是我心中所想,以前对于出生这样的家庭,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出道社会这一年才知道世事艰辛,我们的祖辈身在乱世却能排除困难成就这番事业,实为不易。人要成事,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宽大的胸怀,没有坚强的意志是无法做到的。“ “是啊,除了这些,人的成功不仅要有命还要有运,要时运相济,否则再好的命也强不过时势大潮的倾覆。”说着把姚先生的情况简单地说一遍,然后总结说:“先生原本出生高门世家,德才兼备,学问更是通达广博,如果不是政治风云变化他可能已经是朝廷的肱骨大臣,将来还可能名垂青史。而实际上他现在却是一位籍籍无名的田舍翁,他的子弟也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不能不是说造化弄人。大哥,我叔父这案子可大可小,未来杜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但能认识大哥是我的幸运,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程羲和也被他说得有些伤感起来,但他不会劝人,只能笨拙地说:“认识你们才是我的幸运。“看着杜玉清怅然望着远方,心中不由感到一阵钝痛,他赶紧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全力护着先生安全的。” 杜玉清一激灵,醒悟过来,自己怎么会在程羲和面前变得这么伤感,这么脆弱,难道是因为觉得他是依靠而让自己产生了依赖之情?杜玉清好不羞愧,自己的”放下“呢?忙说道:“谢谢你,大哥。我希望不要因此影响到你的职责和仕途。”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职责,但职责之外还有人情,总是可以照顾一二的。”程羲和很感动,在悲伤无奈之中清弟还能为他考虑。 “大哥,天命不可违,你尽力就好,其它留给命运的安排吧。” 程羲和看到杜玉清已经从怅惘中解脱出来,忍不住取笑他道:“贤弟,我怎么觉得你有时候像小姑娘似的想的太多,又多愁善感的,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只要是对的事情,虽千万人吾往矣。至于后面的事情想那么多干什么,想那么多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别乱说,谁跟小姑娘似的。”杜玉清脸红了。 “我说你就跟小姑娘似的,耳朵上还扎着眼儿,小时候一定是当过姑娘养着吧。你如果扮成一个姑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都会被你骗了。哈哈哈。”程羲和开怀大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和这个清弟在一起,性情也变得自由活泼起来。 “滚!”杜玉清恼羞成怒把手中的鞭子扔向程羲和,程羲和连忙逃窜。 听到欢笑的杜渊之掀开帘子看到杜玉清追打程羲和的画面,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个阿杏和程羲和在一起倒是变得越来越开朗了,恢复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应该有的天真活泼。不过,杜渊皱了皱眉,不知道一旦身份暴露,阿杏会不会受到伤害?罢了,且让她享受眼下的自由快乐吧,她受到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将来哪怕不能得偿所愿,未尝不是又一次心灵成长的契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顺天而行 两人嬉闹够了,慢下脚步又并肩徐徐策马而行。 程羲和忽然想起什么,瞅了一眼杜玉清腰侧的佩剑,说道:“我看你的剑法倒有些似刀法。” 杜玉清点点头:“我祖上在军中实乃用刀,家中并无剑法,所谓剑法是用刀法改造而成,确有生涩凝滞的不便。” 程羲和大方地说:“我自幼练的是剑法,后来又到华山得师傅真传,贤弟如不嫌弃,得空教于贤弟如何?” 杜玉清喜形于色欢喜地叫道:“太好了,谢谢大哥!大哥要倾心相授哦,不得藏私!小弟将来光庭耀祖全在于此呐。” “贤弟放心,不论是光庭耀祖还是如花美眷都包在我身上。”程羲和戏谑调侃道,成功地惊起杜玉清又一次的追打。打闹够了,两人又开始交流武功心得,程羲和问杜玉清:为什么先生和他老说自己用功在骨肉上,昨天先生提的第一问题:身体之外的其它力量到底在哪里? 杜玉清说:“大哥可曾听过这句话?‘文者,内理也;武者,外数也。有外数,无文理,必为血气之勇,失于根本,欺敌必败尔;有文理,无外数,徒思安静之学,未知实践运用,差微则亡耳。’很多人起早贪黑刻苦锻炼,但千锤百炼都在身体之上,筋骨再淬炼都是有形之体,必有障碍。” 程羲和有些明白,又更糊涂了。清弟可不就说的是他嘛,自己这些年也是在身体上用功,可是除去身体,我们还可以在哪里用功?他犹豫地问:“清弟,你是说:武功的真正功夫在于文武兼备?” “这是我的体会,武功的真正功夫是落在骨肉之外,所谓诗的功夫在诗外。它是神,它是炁!” “可是什么是神?什么是炁?又该如何获得他们?” “大哥可曾读过四书五经和老庄?” “自然读过。” “大哥可曾注意到庄子《庖丁解牛》中有:’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个‘神’做何解?” “这个” “孟子《公孙丑上》有‘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中这个‘气’又是做何解?” “‘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是讲这种气强大c刚健,是用正义来培养而不损害,就能够充斥于天地之间,它是合乎义与道的一种正气,没有这个义与道,它就疲弱了,它是日积月累的正义所生长出来的,而不是偶然一次的正义从外边获得的。”这一段是程羲和最喜欢《孟子》一章中的片段,自然稔熟而郎朗上口。 “能否用这浩然之气于武功之中?” “这怎么说?” “孟子之‘气’,显然已不是身体气血之气,如同庄子之‘神’是超然于身体有形之体外的心气,它是联系天地之气为我之用,天人合一之道。 练身体之气血,固然能够功力浑厚,但练来练去都只是身体物质层面上的功夫。身体有形之体是有局限的,练到一定程度就会止步不前,再也无法进步。而更高的功夫是借用天地之气,放大自己,以神遇而不以目视。这样以无形打有形,如何能不胜?” 杜玉清的话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让程羲和如闻天籁,茅塞顿开。他长舒了一口气,衷心感叹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得遇先生和清弟,真乃三生有幸。” 杜玉清到底是女孩脸皮薄,仓促闻得此言,脸一下变得绯红,耳郭都发热起来。 程羲和看着杜玉清白皙的面孔一点一点的变成绯红,有些愣怔又觉得有趣。他不知道为什么貌似心里坚强百毒不侵,整天嬉皮笑脸顽皮的清弟怎么这几天老是会突然羞涩起来,想来还是他谦和修为,心里更是佩服,于是说道:“为兄言语莽撞,贤弟莫要怪罪,不过却是我肺腑之言。练武练到如今,才知其博大精深c奥秘深沉,为兄喜形于色感怀先生和清弟至诚以告。请清弟继续说,要如何能够做到以无形打有形,获得上乘功夫?” 杜玉清发现自己和程羲和在一起时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了,总是被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弄得欢喜或无措,这让她有些烦恼,但她又莫名地喜欢和他在一起,她暗自审视着自己的慌乱,收拾心情继续说道:“修行!韩非子说:‘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慧,当今争取于气力。’修行,文修于内,武修于外。内外表里如一,诚者成也。方法嘛,首先一个就是觉知了,觉知自己,觉知万物。老子说‘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意思就是说天地有大道,它是隐藏在复杂的事物和现象里面的,我们要透过这些外表的现象本质。万物有灵,万事有道,要静下心来多体会这天地之道。另外一个就是多读书,” 说到此处杜玉清冷不丁地睇见前面马车中父亲掀帘朝他们看过来,面孔仍旧含着微笑,眼神却似有责备,杜玉清心里顿时醒悟,刚才自己话已经说得太多,实有好为人师卖弄之状,不由话头戛然而止,心中颇为羞愧沮丧,瞅见程羲和不解的目光,连忙补充说:“我实际并没有做到多少,在大哥面前实在有些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程羲和有些着急,他正听到兴头上清弟怎么突然停了,连忙说道:“清弟不必过分谦虚,在武学的钻研和思考上我不如清弟良多矣。我听清弟之言是字字珠玑,于我确是振聋发聩受益匪浅。修炼如黑暗中的摸索,你我是兄弟又成为了同修,更应该相互扶持。我读书少,清弟你多教教我嘛,见解不成熟不要紧,可以提出来我们相互讨论嘛,莫嫌大哥嘴笨就行。”但不论他怎么说,杜文清却再也不开口了,让程羲和觉得哭笑不得,觉得这个清弟性子怎么跟姑娘似的别扭,一会儿高兴地说个不停,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地不说了,真让人不可捉摸,不由得气闷。但转过头想想也就释然了。也许杜文清是家中宠儿,从小千从百顺的,没有一点不如意的,才惯出来这一语不合就给人摔脸子的毛病,自己家中那个娇贵的弟弟不也是矜贵顽劣的,哪回见到自己不是阴晴不定的?况且和自己那些弟弟比起来,清弟明显志存高远,不仅读书多明白事理,在武学上的悟性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来。更难得的是他有责任有胆量,敢只身前来保护自己获罪的叔父,这份担当就非常人所能具备。这样一想程羲和也就不在意了,尽管还不知道这个清弟莫名其妙沉默的原因,就已经原谅了他。别扭就别扭吧,谁叫他是自己的清弟,默不作声地陪着杜玉清一路前行。 程羲和出生显赫,又是家中嫡长子,但因为亲身母亲过早的仙逝让他少了庇护,在家中身份也变得十分尴尬。他拜过几位师傅,父亲也延请过一位老秀才教他读书写字,老秀才教书从四书开始,不过是每天让他认字和背诵,在字词句上并不过多地进行解释,更不用说阐释文章背后深刻的内涵和语意了。他能在枯燥中坚持读书背书,是因为心中有着不想被父亲轻看顽强意志,却从来没有觉得读书和练武有什么关系,现在突然给杜渊之叔侄点破,才发现其中的奥秘无穷。 杜玉清虽然情绪低落闷声不语,对程羲和却没有半点生气,她是对自己充满了沮丧,又发现自己这么一个大缺点,哪一天才能修炼成为完人?贪c嗔c痴c慢c疑,自己的陋习发现了一个又一个,阿弥陀佛,修行好艰难啊。 杜玉清心里为自己的缺点囔囔念佛,脑海中闪过莲池大师慈祥的面容,想起他说过的一个公案: 一位高僧,是一座大寺庙的方丈,因自己年事已高考虑着要准备接班人。一日,他将两个得意弟子用绳索吊放于寺院后的悬崖之下,对他俩说:“你俩谁能只凭自己的力量,从悬崖下攀爬上来,谁将继承我的衣钵。”这两个弟子,一个叫明坚,一个叫明远。 悬崖之下,身体瘦弱的明坚非常努力,屡摔屡爬,摔得鼻青脸肿还顽强攀爬,当他再一次拼死爬至半崖时,一脚踏空摔落下来,头破血流气息奄奄,高僧不得不用绳索将他救助上来。而身体强健的明远,攀爬几次不成功后,便另辟蹊径沿着悬崖下的小溪,顺水而下,穿过树林出了山谷。然后游名山大川,拜访高僧大德。一年之后才回到寺中。高僧不但没有骂他怯懦怕死,将他赶出寺门,反而把他定为接班人。 众僧不解,高僧微笑解释道:“悬崖极其陡峭,是人力不能攀登上的。悬崖之下,却有路可寻。若为名利所诱,心中则只有面前的悬崖绝壁。天不设牢,而人自在心中建牢,在名利牢笼之内徒劳苦争。轻者苦恼伤心,重者伤心伤身,最重者粉身碎骨。” 高僧将五彩袈裟和锡杖传于明远,语重心长地对众僧说道:“师言要听,但伸缩进退变化,乃圣人之道。明者因境而变,智者随情而行。攀爬悬崖是为师出的奇题,为的是验看弟子心境如何,是否能不入名利牢笼。心中无牢,顺天而行者,便是我的意中人。” 莲池大师说:“明者因境而变,智者随情而行。天不设牢,而人自在心中建牢。人生何止名利是牢?羁绊自己修行,阻碍心中宁静的一切不都是悬崖峭壁,不都是心牢吗?” 以此类推,耽溺在自我责备和过度沮丧之中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设定的心牢?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及时觉知反省,知错改错。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却可以选择对待命运的态度。对自己天生的陋习未尝不可如同其它客观事物一样:觉知c接纳c处理,最后放下。心中无碍,才能顺天而行。 想到此处,杜玉清心结已解,释然放下,心情回归清明。转头注意到程羲和关切的目光,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歉疚而坦诚地道歉道:“嘿嘿,请大哥见谅!非是我不想继续说,实在是有些问题我自己还没有想透便在大哥面前卖弄,我怕再说下去会误导了大哥。老祖宗的文化是精密的有机整体,我们得慢慢领会并通过自己的实践来验证才是自己的。 我已给大哥说过我们杜家的武训,其中纲领便是引用《中庸》的:‘博学之c审问之c慎思之c明辨之c笃行之’。程子说:‘五子者废其一,非学道也。’刚才我太卖弄了,让我父亲听到必然会给我来个爆栗,说我一桶水不满半桶水咣当。嘿嘿,说我夸夸其谈了。对不起了,大哥。” 程羲和见过杜刚尧,给他的印象是很威严勇猛,和他父亲很像,不大像是会对子女有这样和蔼的态度,责怪中都透着亲切。心中着实有些羡慕。连忙安慰说:“我看伯父是爱之深,责之切。谁有你这样一个儿子都会感到骄傲,读书好,武功也好,伯父应该想让你承担更大的责任呢。” 杜玉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疏忽又不自觉地把父亲挂在嘴上,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忙转移话题说:“其实说到学问,当然还是我三叔更好些,你先把我叔父提出的三个问题放在心上,在练习中好好思考以后才会有自己的答案。不是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吗?叔父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是为了你能结合自己实践获得更多的思考和领悟。” “这个我自然晓得,只是我怕我见识浅薄先生不待见我。” “放心!我叔父什么人呀,自然是阅人以神了。何况叔父最看重的是人品和心性,这个方面你已经过关了。以后大哥你只要保持自己,真实地说出你的思考和感受就好,太过紧张粉饰反而不美。” “那就好,有贤弟的鼓励我也不怕献丑了。以后还请清弟多指教了。” “大哥说错话了,说什么指教呢,我们互相学习!” “是,我迂腐了,我们兄弟互相学习。”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重拾旧欢。 望着程羲和原本严肃的脸上时不时爆发出爽然的笑声,杜玉清也眉开眼笑,今天她认识到自己的一个缺点,更重要的是她跨越了自己不完美带给自己的自卑和压抑。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所以,觉知c接纳c处理,然后放下。 心中无碍,顺天而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承前启后 晚上,杜玉清洗漱完毕,在房间里写下一天事情和所思所感。听到门外砰砰砰的拍门声。 开门一看,却是程羲和抱着被子站在门口。 看着杜玉清不解的目光。程羲和说:“白天听到先生和贤弟所言,我兴奋得一直睡不着,就想和贤弟促膝长谈,时间晚了也可以抵足而眠。” 杜玉清霎时脸涨得通红,头晕目眩,心头如擂鼓撞击乱了方寸,慌忙连连摆手说道:“不不行,我我睡觉会打呼噜,会妨碍大哥休息。” “无妨,我睡觉死沉,不会受到影响。” “我,我睡觉不老实,会把大哥挤下床来。” “不怕,我皮糙肉厚不怕你挤。要不我打地铺也行。” 程羲和总觉得认识杜玉清一来,他身上总有一种磁力在吸引着自己。现在两人之间的隔阂被打破,成为了结义的弟兄,他们越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两人在一起有时不需要说话,往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彼此明白,程羲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心领神会的快乐,只要和杜文清在一起,再琐碎再平凡的事情都会变得意味深长,让人兴趣盎然起来。刚才程羲和躺在床上,脑子一刻没法平静,心里空落落的。脑海中总是浮现杜文清生动的影子,他甚至觉得独自一个人睡觉都是一种浪费。只要和清弟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安宁充实。于是他翻身下床,卷起被子就过来了。 杜玉清无奈,只得狠狠心把话说得明白:“我不习惯和人同铺,会整夜失眠呢。”然而,看到程羲和失望受伤的眼神,杜玉清心里突然像刀扎了一样疼痛,虚弱地建议说:“不如到我叔父房间,听他讲史,这岂不是比我们瞎聊好些。”程羲和眼睛重又明亮起来,两人遂往杜渊之他们的房间走去。 结果校尉王虎彪也在他们房里,几个人正在听杜渊之讲故事,程羲和和杜玉清一来,就被让到中间。杜渊之讲的是东汉末年十常侍做乱党锢之争的故事,他讲得栩栩如生,众人被他带着如临其境唏嘘不已。 杜玉清看着他们一会儿叹息,一会儿齐声怒骂宦官,已经完全融入了情境中,不由地感叹道:是人,都有弱点,有的人以为利益,殊不知人最大的弱点是情感,就看你是否能够触动他们的内心了。比如,这些在世人眼里最凶恶残暴的锦衣卫也不过是常人,他们也有柔情的一面,也会被情感打动。现在看他们对父亲尊重的态度就知道了。这其中固然有程羲和作为长官态度的影响,更有父亲自己的学识风范和人格魅力的潜移默化。 晚上,杜渊之兴致很高,讲完故事后突然考验起程羲和的学问来,先是让程羲和背四书来,一下就发现他的《论语》还背得磕磕绊绊,就罚他把全文抄了三遍。可怜的程羲和,《论语》有一万五千多字呢。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杜渊之还好心地把两位缇骑调整到程羲和房间休息,自己和宁夏陪着程羲和。于是程羲和在油灯下抄书,其他两人呼呼大睡。杜渊之还说明天开始背诵《孟子》,背不下来的照样还要抄写,直到熟练背诵为止。《孟子》总共三万五千多字,足够程羲和抄几个晚上的,杜玉清窃笑,她可以安心睡到京城了。 第二天早上晨练,看到杜渊之和程羲和c宁夏一起走出房间,程羲和精神还还好,但眼睑发青,眼中充满血丝。杜玉清冲着父亲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今天杜渊之开始真正担当起程羲和老师的指导角色,他让程羲和放慢动作来练习套路,自己拿着一根小棍在旁边监督。一会儿敲着程羲和的小腿说:“太死了!”示意他的腿脚没有放松圆活,过于僵硬死板;一会儿木棍又打在他的腰上喊道:“腰在哪里?你的腰呢?”,或者在他腿上踢了一脚让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喊道:“均匀,过犹不及。”总之,一堆的毛病。杜渊之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让一旁的宁夏和老梁噤若寒蝉,他们头一次看到老爷会这样严厉,却让杜玉清忍俊不禁,暗笑不止。 这下可把程羲和给累坏了,一套拳架下来手臂酸胀,腿脚僵硬,比原来三四趟拳还耗费力气,好在他向来是个笃实心正的人,除了感激先生的用心指导,其余心思都放在了改正自己的不足上。所以他很自觉地一趟趟认真揣摩,细心体会一招一式每个过程。当然还有一点,相比他之前的师父,杜渊之的棍打算是轻的。他之前学习的时候,他的动作只要稍微不对,师父们的棍子便会毫不犹豫地狠敲过来。而且,杜渊之更甚一筹在于,他不仅指出他的不对之处,还能讲出正确姿势的道理在于哪里,这让他印象深刻,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收益匪浅。比如,为什么手臂不能出拳太直了,他会说:“曲则全,枉则直。”让程羲和在觉得很有道理的同时,在自己要读的书单上默默地又加了一本。 经过杜渊之矫正后的动作,他重新再演练时就会小心纠正体会,一遍遍下来,慢慢觉得自己的动作变得舒缓细腻,练习以后浑身汗如雨下,通体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程羲和体会到这位深藏不露的先生的功夫不仅比自己原来的师父要高几个层次,甚至是一种质的飞跃,他庆幸自己的好运,越发对杜渊之恭敬有礼,对他的话更加奉行不悖了。 听话归听话,很多问题还是似懂非懂,于是上午骑马时,程羲和便向杜玉清讨教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清弟!” “嗯?” “先生为什么总说我动作太死了。” 杜玉清乐了,今早上父亲在程羲和的腿上臂上不知敲了多少下,她都替他感到肉疼了。 “他是说你用力太’实‘,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造成膝盖僵硬无法进行动作的圆活转换。十六字诀不是说‘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吗?它们是相辅相成的,有立身中正,才能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全身均匀放松后力量分散,双腿无一处不着力,又无一处着重力。这样,遇到对手打击时,你的身体就会消化掉这些着力,既所谓的’卸力‘。卸力不是一种功利的行为,它是’放下‘后的释放。就是佛家说的‘空’,唯有’空‘才能穿越,才能容纳。” 程羲和还是不很明白,下决心道:好吧,回去后还要读些佛学书。 “还有一个是你的意识太重,主观上你越是想把动作做好,反而造成动作越僵硬。” 程羲和皱起眉头,“努力不好吗?” “意志上要努力,思想上和身体上却要放松。放松才能接纳,放松才能灵活。老子说:‘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婴儿天真无邪,才能专守精气,形成身体的柔软。而这样的形体最不容易受到伤害。我小时候听我祖父说过一个故事,他们有一次打战,最后被逼到一个悬崖上展开决战,很多士兵都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奇怪的是有两个受伤晕倒的士兵摔下来反而活了下来,身上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其他士兵掉下来后无一不重伤甚至死去。毕竟是那么高的悬崖。祖父说他们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也一直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我有一次和哥哥们爬树玩,看着哥哥们从树上往下跳时一个个屈着膝,身体躬着,有的人落地时还会打个滚儿向前。我突然明白了祖父说那个故事里那两个伤兵为什么没有再受伤的道理了。人在昏迷时全身是放松的,是摊开的,这样身体受力是均匀的,因而不容易受到伤害。而另外一些士兵因为清醒本能就会想去抗拒,反而因为用力而让自己有了’实‘的硬处而受到伤害。人从高处落地时,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脚上,腿脚再不放松就会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和压力,所以我们落地时人不仅要在身体上放松,更要在意识上放松,还要腿脚弯曲,或者在快着地时借势一滚,配合着减轻一些压力。这也是我们在拳架上要均匀放松的道理,不论在受力和攻击上,弧圆比直都更有利。” 程羲和豁然大悟,叹息道:“清弟,你真是太有心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给你咂摸出这么多的道理了。遇到你们我才知道我之前真是白瞎了,忽略了生活太多重要的东西。今后也要读读书才行。” “嗯,’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道理其实就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留意小事也能长学问明事理。读书是为了学习先哲总结出来的智慧,而这些智慧也是先哲们对世间的观察c思考和实践,所以,我们一方面要学习,另一方面还有要有我们自己的觉知,才能把这些道理转化成我们自己的智慧,继而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流传给后人。” 程羲和赞赏道:“清弟,你说的真是太好了。学习c观察c思考c实践,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清弟,有你这样优秀的子弟,你祖父和父亲一定为你感到骄傲吧。” 杜玉清笑了笑,说:“我不算什么的。” 程羲和觉得清弟的反应有些奇怪,神情好像有些落寞,但想想也就释然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弟也许也有他自己的困难。看看自己不就知道了吗?于是,他转移话题,问了杜玉清一个他十分好奇的问题:“你和先生交过手吗?” “当然。”虽然正式的交手只有一次,却足以让她敬畏。 “如何?” “他是没有弱点的人?” “什么?” “我在他面前无法下手,”看着程羲和疑惑的神色,杜玉清解释说道:“我找不到他的弱点,所以没法下手。” “真的?功夫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我指的是我目前这个水平找不到他的弱点的。”杜玉清加重语气说道:“以我现在这个能力来揣测叔父的功夫无异于颜渊对孔子的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不知量力。“ 程羲和点点头,信服了他的话。如果他连杜渊之是否有功夫都看不出来,可见差距是多么巨大了。 杜玉清继续说:”我们只要知道山在哪里,朝它奔去就好。其它的不用想太多。“ 这句话让程羲和豁然开朗,心里赞道:清弟真是太有学问了,什么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贴切,又好听又易懂。便要求杜玉清再多说一些。 杜玉清瞥了一眼望着她的程羲和,他的下颌微抬目光坚毅,脊背挺直,身体结实,这样的人正直沉稳,又出生名门,一定会是各家喜欢的女婿人选吧。还有一天就到京城了,他们以后可能就很少有机会再见了,即使再见她该如何和程羲和相处?又要如何向他交代?分别在即,就索性再卖弄一下吧。 杜玉清笑了笑,说:”叔父曾经说过:功夫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基础,这个阶段主要是练体。不仅要掌握基本功,还要练力量c速度,把套路熟练演练到如火纯青的地步。 第二阶段是登堂入室,要能够静心放空,细心体会自己和对手的劲如何来,如何去,把招式化了,随心而动,顺势而为,达到圆融无碍的境界。这个阶段是炼体和炼心的结合,就是道家所说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阶段。 第三阶段也就是最高阶段,它是天人合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神明阶段。你可以与天地想通c万物融合c和宇宙同呼吸。对手一招一式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你一出手,可以借用天地正气为我所用,世俗有形的人都将不是你的对手。这个阶段心灵如同浩瀚宇宙无限宽广,而又静谧安宁,也就是道家的练神返虚,炼虚合道。“ “哇啊!”程羲和被杜玉清说的心潮澎湃,禁不住由衷大声发出了感慨。这感慨既有对武学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无限向往,又有跃跃欲试热血沸腾。他迫不及待地说:“清弟,我们今后相互扶持在探索武学的道理上一路同行吧。” “好!”杜玉清用力地点点头。两人相互对视发出会心的微笑。 杜玉清脸上欢笑,心里却有些心酸,默默想道:程大哥,很抱歉!前途茫茫,我只能承诺心意却未必能实现行为。非我无情,实为世事难料,非人力所能左右。“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只能祈祷上天垂怜,能给我们这个机缘,再多了却是不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息事宁人 也许是因为锦衣卫身上的戾气,他们一路十分顺遂,没有人敢惹他们,到了这几位锦衣卫学会谦和了,就有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中午,他们到达了保定府下的一个县城。保定府以驴肉出名,这里因为靠近京城很有一些繁华气息,虽然是冬天,街上许多商铺倒都开着,几乎每个酒馆门口都挂着驴肉的招牌。他们选择了据说是当地最地道的驴肉店。刚到门口,就闻到让人馋得留口水的肉香,掀开门帘发现店面并不大,只摆着八张四方桌,桌子上泛着油光,长条凳也是腿脚不齐,一坐上去晃晃悠悠的。 他们到的时间还早,屋里只有两桌人,他们在里面选了一张看似最齐整的一张桌子坐下来,即使这样还是能看到桌子上的油光,甚至碗筷上都有些没洗干净的油灰,杜玉清苦笑了一下,只得叫来伙计打盆热水来,自己把碗筷都冲洗了一遍,桌子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抹布比桌子还油腻呢。他们八人先要了五斤的酱香驴肉,五斤的驴肉汤,还有三个热菜,五斤的火烧。 王虎彪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看着杜玉清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杜公子这样讲究,要到乡下就没法生活了。” 杜玉清不在意地说:“能够讲究的时候讲究,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将就了。”程羲和单纯,对她身份有疑虑却没有怀疑,而这王虎彪却是一直怀疑着,但他聪明,没有把这话捅破,他也知道杜玉清他们知道他的怀疑,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对啊,”张辉一拍大腿,“这句话我喜欢。我觉得杜大人和杜公子都是会生活的人,讲究的时候比谁都讲究,艰苦的时候即使餐风露宿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原来我看杜公子这秀气的摸样,肯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矜贵的人,还和刘二河打赌说这样日行二三百里你能坚持多久,没想到你倒一直和我们甘苦与共。没说的,杜公子,你是我们程大人的兄弟,今后有什么事,程大人不在,还可以找我们几个人帮忙。”杜渊和杜玉清相视而笑。两位缇骑中如果说刘二河机灵,那张辉就是直率了。 杜玉清拱拱手说:“多谢!多谢各位哥哥的照顾,我年纪小,不懂事,一路上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各位原谅。路上不方便,都没怎么喝酒,到了京城我请大家到魁星楼喝个痛快算是赔罪。” ”魁星楼?听说那里的酒好,三杯下去快活似神仙喽。“ “真的,倒时可要好好地尝一尝了。” “那我可记住了,到时各位哥哥可不准推辞了。”杜玉清笑着说,她没有提到了京城请他们关照父亲的话,关系融洽了有的话根本不需要多说,再说有程羲和在,请他们吃饭只是继续这段香火情,不让它断了。 ”那自然。“ ”没说的。“ 一会儿菜端上来了,众人都不说话埋头吃了起来。驴肉烧得正好,香气四溢,口感既滑嫩又有筋斗,咀嚼的滋味令人回味无穷,大家交口称誉。 王虎彪有些意犹未尽,向程羲和请求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果不虚传啊。大人,现在已经到了京城边了,弟兄们一路辛苦,可不可以给大家上点酒啊?” 程羲和看看王虎彪,又看了看两位缇骑渴望的脸,犹豫地说道:“好吧,就来一点,下午还要赶路,不能多喝了。” 也许是心情放松,也许是美酒太入口,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三斤酒下肚,酒意更是有了八分。结完帐出了门来,王虎彪的脚步有些趔趄,两位缇骑也兴致高昂,说话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声,自说自话,还聊得有来有去。 杜玉清和程羲和不期对视,都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商量之下,还是准备继续上路,快到家了越发归心似箭。他们把王虎彪扶上马车,把两位缇骑也弄上马车。王虎彪还好,上了马车就躺下了,两位缇骑却死活不让,张辉坚持说自己行,非要自己上马演示给他们看,他上前牵着缰绳,脚却怎么也对不准马镫,空围着马转圈,在一边帮忙的宁夏急出了一身汗,嘟囔了一句:“这样下去,明天就到不了家了。” “回家?”张辉学着嘟囔了一句。 “对,回家!”杜玉清意识到什么,重复了一下。 “嘿嘿,回家,回家喽。”张辉转身爬上马车,身体重重地倒在马车上。大家哭笑不得,这人醉的时候不可理喻,却又像孩子似的单纯,只要触动了某根弦也是一敲就准。 杜玉清对程羲和说:“大哥,我们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刚才让宁夏去向店家要些开水来,不然待会会口渴。” 程羲和点点头,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宁夏,杜玉清决定去看看。 走到刚才的酒馆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掀开帘子看见宁夏和一帮人在拉扯着什么。看到杜玉清进来,宁夏眼睛一亮,叫道:“公子。” “怎么回事?”杜玉清留意到对方一共六人,为首二十多岁多的肥胖的公子哥儿,旁边有三位同伴,还有两个家丁护着。公子的打扮很威武,穿着模仿军士红胖袄的窄袖宽袍,铁束腰上佩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剑,脚蹬铁网靴,风格粗犷醒目且不伦不类,让人忍俊不禁。 “我和店家说要买二十斤肉,店家说只有十七斤了,我就把所有的酱肉都买了。付了钱要出门,遇上这位公子,他听说没有肉了,就要店家把我的肉卖给他,店家说已经卖给我,不属于他的东西,要他们和我商量,我说我们自己还不够呢,哪呢再分给他们,他们就上来抢,还骂骂咧咧说什么:他爹是这里的县令,要我的东西是给我的面子。” “他要买多少?”杜玉清问店家。 “两斤。”掌柜不敢看那个县令的儿子,哆哆嗦嗦地回答。 杜玉清吩咐宁夏“给他两斤。”转身对那位胖公子说:“对不住,这位公子,下人不会说话,得罪了公子,我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不过,要怪就要怪你们,”她冲着掌柜说,掌柜大惊失色,面孔煞白,“要怪就怪你们,谁让你们这里驴肉这么好吃呢,供不应求,连我们都远道慕名而来。” “哈哈哈,”掌柜和店中吃客闻言哈哈大笑,店中紧张的气氛随之释放。大家与有荣焉,议论起来。“当然,我们这驴肉是远近闻名,没有听说吗?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就是就是。我们的亲戚来作客,没有不想尝尝这里的驴肉的,听说在京城都是有名呢。” 宁夏解开包袱,里面露出五块已经用荷叶分别打包的酱肉,这是杜玉清打算送给程羲和他们,让他们带回去给家人尝尝的一点心意,当然还有一块是准备留给家人的。宁夏拿出最大的一块递给店家,店家切下一块,准准的两斤,盛在盘里,剩下的重新包了递给宁夏。杜玉清把装着温热酱肉的盘子双手送到胖公子桌上,拱了拱手说道:“谢谢兄台大度。在下这就告辞,谢谢大家了。” 说罢和宁夏转身而去,这时听到背后一个小声说话:“理原兄,他们是外地人,在理原兄的地盘上就这么着把我们给打发了,实在是不给您面子啊。” 得,坏事的有时真是敲边鼓的。 薛理原薛公子正在为难,他从小读书就不行,喜欢舞枪弄棒的,最是崇拜英雄豪杰,幻想学得绝世武功横扫天下。听说天下武林少林寺武艺最高,几次偷跑想上少林寺去,都在半道上给家里抓回来。没法,家里只好和他商量,只要他能去读书,就给请了个武师教授他功夫,薛公子忙不迭地答应,强调一定要请最好的武师。武师一到,嚯!高大威猛,挥起拳头喝声连连,薛公子一看带劲,武师就留在薛家,好吃好喝的招待,每月还有五两银子的束脩。武师的确有些功夫,无奈薛公子吃不了苦,扎马步不到一刻便已经腿脚颤抖,停歇下来要吃要喝练拳没有几下便叫胳膊酸痛要叫丫鬟揉揉,武师无奈地摇摇头,随便他去,倒是两个跟着的家丁倒还坚持下来,学得一些腿脚功夫。到现在薛公子还只会比划几下,却觉得自己武功盖世,无所不能,本来么,和他对练的家丁都是陪伴角色自然不敢胜他,平时狐朋狗友都是一些泼皮无赖,看着他县令公子的面子上想来结交的,当然更是巴结奉承,本来也不会功夫,遇到薛公子兴致高昂要显示自己的手段,自然配合得天衣无缝,被薛公子一拳一脚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丢盔卸甲大喊着:薛爷爷饶命,小人服了。薛公子便真以为自己功夫了得,每天和着一帮混混无赖做着欺男霸女的事情,显示这自己的武功高强。武师看不下去,某天不告而别,薛公子没有了约束,更是无法无天,蹉跎至今连个秀才都没有混上,每天只是吃喝嫖赌混日子,大家看待县老爷的面子上对他敢怒不敢言。 今天天气寒冷,正和几个市井无赖听曲聊天,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吃驴肉,就一窝蜂地来到这家最出名的驴肉馆。薛公子坐下来后掏了掏身上,发现自己只有几块碎银子,心中暗自叫苦。自从春天又一次秀才考试失败,父亲对他管理甚严,每天把他关在屋里读书,连月度银子都受了限制,搞得如今囊中羞涩。他充老大充习惯,眼下也拉不下脸来让大伙凑银子。这点银子,又要吃酒又要吃肉,委实有些紧张,只得把五斤酱香肉改成两斤,再炒几个热菜就妥了。说实在的,他们总共四个人也是尽够了,两个家丁自然没有资格上桌。谁知吩咐之下,酱香肉都没有了,想让这个刚才包圆买走的小子让出二斤来,他死活不肯,他薛公子什么时候这么不被人卖过面子?于是就和这小子扯上了。本来这清俊公子一来,说话客气,人又大方,他就想着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同伴一挑拨,这近日以来种种的不如意化成了一股怨气,不由的脱口而出:“你哪只耳朵听说我要的是两斤,我要的是二十斤好吧。” 店中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离谱了吧。他们刚才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只要了二斤酱肉,这会怎么变成了二十斤?再说,在店里吃饭,有谁会叫这么多的酱肉的,又不是像这公子似的外地来的,买来送人。 杜玉清叹了一口气,有的人就是太贪心了,得陇望蜀。不懂得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却贪得无厌想获得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就是祸的开始。 杜玉清这两年接触过杭州的地痞无赖,也见过赵六等流氓头子,他们改变了她原来对坏人的认知,通过观察,她觉得人性很多时候没有绝对好坏之分,最终导致好或坏的结果的契机往往就在当时当地的因缘机会。 警醒的觉知让她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的念头并不纯洁美好,贪c嗔c痴c慢c疑这五毒念头也是时有浮现,每天的反省检讨并没有灭绝这些念头的产生,所以以己度人,她认为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就看你愿意让环境影响你,还是愿意让自己的心智战胜自己。大部分的人行为是不自知的,所谓的作恶有时就是当时一个外在的因素触动了他们心中积蓄的恶那根弦的结果。所以她尽量与人为善,说好话,做好事。就像父亲说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她愿意把人往好人堆里推,言行上尽量友好客气,圆融处理,给对方和自己更多的机会。 于是杜玉清说:“这位公子,你看,我远道而来就是想买些贵地的特产回去给亲戚朋友尝尝,并且我已经付过钱了。现在我还要赶时间回去,就请公子宽容让让。店家一定把新的肉已经下锅了,你们一边吃着热菜一边稍待会岂不是很好?”掌柜忙不迭地点点头,表示新鲜上好的驴腩已经放进专门的酱肉锅里了,还有一会就得。 杜玉清笑了笑,不想再多说什么,朝众人拱了拱转身出门而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杜玉清再想息事宁人,有时候却是不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玩乐较量 “理原兄,他们只有两个人,看他们大方的样子说不定身上还有很多银子。再说,您的功夫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要不您亮亮相?震得这个外乡人跪地求饶,乖乖奉上银两,岂不是美事一件?”泼皮的撩拨惹得薛理原公子一阵心热,是啊,自己已经打便周边无敌手,有了孤独求败的寂寞,看着这小子腰上也是配着一把剑,要不先陪自己玩会,再好好修理他?再说,什么都不比有银子强,如今自己囊中羞涩,待会要是真上了酱肉他也没有银子付账,岂不是更落了面子惹人笑话?还不如直接抢了这两个外地人的银子,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被抢了也没地哭去,还不得乖乖地吃这个哑巴亏呀。 听到后面跟上的脚步声,杜玉清苦笑了一下,有的人真是找打,没法讲道理去。你退避三舍,他偏偏还要得寸进尺。于是返身好言好语地说:“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让你走了吗?把东西留下在走。” “哦,是嘛?这我们已经付过钱了,已经是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们?” “还没有给我们付过钱。” “原来这样,县令公子也想做起山大王的买卖?”杜玉清苦笑得竟然有些调笑的意思。 “是又如何?给我上!让你们见识见识你大爷的厉害。” “怎么回事?”久等他们不来的程羲和过来看看动静,看到他们这里起了争执飞跑过来。 杜玉清心情愉快,淡笑道:“大哥,很有意思的,要不要玩一下?” “玩什么?”程羲和看了看已经逼近眼前的对手。 “这里有些人想教训我们一下,难得我们有机会可以真刀真枪打一架,怎么样?好好操练玩一下?” 程羲和一时也心痒起来,练武之人哪个不喜欢争强好胜?和动手检验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啊?可是平时演练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生怕把人给打伤了,很少有放手一搏过,今天可逮住机会了。还可以把先生这几天所教的东西实际运用一下,程羲和顿时兴奋得搓起手来。“可是”万一先生知道责骂呢? “别把人伤得太重就行。”杜玉清安慰他说,回头看一眼宁夏,说:“你就别上场了,在一旁观战,免得别人说我们恃强凌弱。” “是。”宁夏垂头丧气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有这实打实的较量机会,他也想上场好不好。怎么就只让他观战呢?真是不公平!老实的宁夏只得把刚想放下的包袱又拎起来,退到后面。 薛理原这个气啊,对方分明是不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还胆敢说不要把他们伤得太重,待会大爷就让你们看看大爷我的手段,看你们还敢张狂嘴硬说什么胡话!薛公子兴奋得来回蹦跳,“你们三对付他,这个大个留给我们仨。好好教训教训他们,看到底是谁恃强凌弱?”他的声音因为兴奋,因为恼羞成怒都有些发颤了。 三人呈品字排列围上了杜玉清,看他们仿佛来势汹汹,杜玉清却觉得他们徒有其表,处处露出破绽。今儿就好好玩吧,她心里微笑道。三人中只有那个家丁还有些身法,杜玉清把目标主要对着他,其他两个毫无章法,看样子就是街头打架胡搅蛮缠混出来的,杜玉清把他们摆在身后,他们能做的也就是躲在后面乘人不备时给人冷刀子的无赖行为,根本不足为惧。 势能,杜玉清考虑今天试验运用一下最近练习的势能。她心里念叨:运用势能,它强势而来,你避其锋芒,待它强弩之末,你顺势而为。进攻时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山高势大,锐不可当。 家丁个头高大,体格健壮,也许自持力大他首先冲上前来。杜玉清顺着对方力量来的方向顺势退后半步,对方的拳头恰好落在她胸前一寸之地,他的拳风甚至撩起她鬓边的碎发。杜玉清却不慌不忙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翻转轻轻一下拍在对方的大臂上。 “啊——”家丁痛得呲牙咧嘴发出惨叫,他没有想到杜玉清看似轻轻的落拳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他有些忌惮地嗵嗵地退后了两步,奇怪的是对面的杜玉清也停下了脚步,停留在了原地,并没有乘胜追击。家丁暗自窃喜,莫非对方害怕后面的人偷袭,三面受敌?于是他给杜玉清后面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一起上。 三人果然一起冲了上来,杜玉清不慌不忙圆活应对,敌进我化,敌退我进,以快打快,以慢随慢,正而不滞,兼顾四隅。 对方三人发现杜玉清就像圆球,又像鲶鱼,弹性十足又滑不溜秋,打也打不到,抓也抓不住。三人折腾得精疲力尽却毫无寸功,耳朵听到旁边薛公子那里传来一声声瘆人的惨叫不由地惊出一身汗来,知道自己这里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一个泼皮见势不妙就想先逃跑,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挣扎却奇怪地逃不了,他只要退后跑出两步,到了第三步就必然惹来杜玉清的欺身而上,抬脚给他腰上来那么一下。其他二人也屡试不爽,三人不由暗自叫苦,自己打又打不得,逃又逃不得,身上一拳一脚不知挨了多少下,虽然力量都不是很大,但架不住次数多啊,弄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疼痛难耐。 “投降,我投降。”两个泼皮终于体力不支摊在地上。这时才发现那边的地上已经有了鼻青脸肿的三人,其中最惨的就是倒地不断呻吟的薛公子了,他胖红袄也破了,铁腰带也断了,身上的宝剑已经落到了三丈之外,那是他想从后面拔剑偷袭程羲和,被他一个飞脚击中的结果。 家丁趁着杜玉清回头的当儿突袭上来,左手抓住杜玉清的右手,右拳迅速朝着杜玉清小腹击来!杜玉清没有用左手硬挡,而是左手顺着对方的右手略微下压,带着对方的手臂往内旋转,右手顺着往外一拧! “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惨叫,最后一个家丁倒在了地上。 这场战斗对玉清来说实在是些隔靴搔痒,她看着程羲和笑了,问道:“大哥过瘾吗?” 程羲和正后悔不迭,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过瘾,可也没办法。我不如清弟可以自如地控制力度掌握分寸。”他出手太重,还没有品过味来就三下两下解决了战斗。他后面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观摩杜玉清和那三人对打,羡慕地看着她恰到好处地把握分寸,自在地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技痒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他算看出来了,在把握轻重和分寸上,他差杜文清不是一两点。 “我们晚上找个地方好好打一场如何?”杜玉清说。没办法,刚才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吸髓知味,欲罢不能了。 程羲和眼睛一亮,说:“那,要使出全力不许藏私!” “自然。” “不能半途而废。” “肯定。” “哈哈,太好了。” 被丢在地上的一干人等都有些傻眼,这些人原来对他们根本没有使出全力,甚至连练习时的木桩都不如。薛公子更是郁闷和羞愧,原来师父说的真正的高手是深藏不露的,竟然是对的。他挣扎着起来,看看自己这些狼狈的同伴愤恨不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羞辱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嘴里不甘愿地叫嚣着:“有种别走,你们等着瞧。”退后三十步后撒腿就跑。 宁夏要追上去打,杜玉清制止说道:“算了,他也就过过嘴瘾,甭去理他。” 程羲和把薛公子落下的剑鞘捡起来,宁夏又颠颠地飞奔过去从雪堆里捡起剑身来交给程羲和。 剑鞘是皮革所制,刺着华美的图案,两面还各镶着一块宝石,程羲和挥舞几下剑柄,然后把剑收入剑鞘中。然后又抽起又合上,反复几次。最后把整个剑套递给杜玉清说:“功夫不怎么样,家伙什倒不错。清弟你不正缺柄好剑吗?我看这把剑很适合你。” 杜玉清接过剑来挥舞了几下,这柄剑轻重适中且锋利无比,比她那把临时找来的剑使起来顺手多了,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看着也不错,剑鞘也够漂亮。谢啦,我就收下你的借花献佛啦。” 程羲和取笑说:“你刚才还说人家是纨绔子弟,我看你呀比他们更纨绔。” “这怎么说?”杜玉清有些愕然。 “我觉得你是最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嘿嘿,别紧张,纨绔子弟原来的含义不就指的是穿着华美衣裳的富贵公子嘛。从这个角度说你是纨绔子弟你冤不冤?你吃也讲究,穿也讲究,宁肯生病也不肯脱去衣裳。连个兵器都要在意漂不漂亮。真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程羲和难得开着玩笑说。 “你才是个纨绔,你才跟个小姑娘似的。”杜玉清生气地抢白道。杏仁眼嗔怪地朝程羲和瞪了一眼,心里有被识破的担忧。 瞧着杜玉清瞪过来的眼神,程羲和心中一惊,心想:清弟生气了。这个念头一冒上来,他顿时后悔不迭,心里抽痛起来。不该说话这么孟浪让清弟不快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会随着清弟情绪而波动,他高兴,自己也欢喜;他生气,自己更情绪低落。可清弟有时候真让人看不透,比如眼下,你说他没生气嘛,那瞪过来的眼神分明似怨似嗔;你说他生气嘛,那眼色水波婉转又有些妩媚。妩媚?程羲和为自己这个感觉吓了一跳,脸都臊红了。他连忙尴尬地赔着不是:“清弟,别生气,大哥跟你开个玩笑。大哥是纨绔,大哥像小姑娘好不好?” 杜玉清噗呲地笑出声来,“谁跟你生气来,好像我小心眼似的。”心里想象着程羲和穿着华丽,不伦不类样子有些乐不可支,呵呵地笑了一阵,程羲和莫名其妙,也傻乎乎地一直赔笑。杜玉清笑完,瞅了瞅程羲和在公牛服外套着的朴素的黑色棉袄,想着程羲和从小被送出去没人照顾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疼惜,打算回到京城就给他做身衣裳,盘算着用什么料子,做什么款式好看。待她回过神来,发现程羲和关切注视着的目光,不禁面红耳赤,赶忙装作在思考地样子掩饰说:“大哥,我感觉刚才那些人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可能还会来闹事。” “怎么说?”程羲和脸色变得肃穆起来,遇到正事他所有的个人情绪都被抛在脑后。 “富贵之人在乎面子,尤其是薛公子那样的人,从小被人前呼后拥捧惯了,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今天被我们下了面子一定会想找补回来,待会我们还是小心点吧。” 程羲和点点头,认为杜玉清分析的有道理,但他并不放在心上,不要说自己堂堂锦衣卫镇抚司百户的官阶身份,下辖一百一十二个人,不会惧怕一个白丁的县令之子,更何况自己这边的有理有据问心无愧。 这时他想起刚才观战时的疑虑,问道:“刚才看你应站时的感觉很灵敏,自我控制力也比我强,这是先生说的觉知的运用形神兼备吗?” “是的,其实我也只是刚开始运用,徒有其表,还没有达到实质的阶段,更没有触及神的境界。”对杜玉清已经深入了解的程羲和知道杜玉清并不是在虚伪地谦虚,而是真心实意的检视。于是进一步问道:“觉知到底是什么?我们人有六感:眼耳鼻舌身意,单独分开是感觉,合并综合是觉知吧。” “还不仅如此,它的范围更广。感觉是有感而觉,它是外界刺激到我们感官引起的反应,而觉知是我们内心汇通六识的融合,它更重要在于不加评判地观察外部世界的变化流动以及当下我们内在世界变化流动的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慈不掌兵 “为什么不加评判?有思想不是很好吗?我们每时每刻不都在思考思想吗?” “这方面我也还没想得很明白,我觉得是:你如何评判?你用什么立场评判?如果从你自己的角度评判,你容易站在我执的立场失之偏颇。除了方位,还有时间,即使你现在是正确的,未来也未必正确。有一次叔父就批评我不该轻易地评论别人,无论是口头上和内心里都不应该。后来我观察到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无不从容淡定,他们是不会轻易地去评论别人的。后来我意识到你评论他人,对他人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反而会乱了自己内心的平静,扰乱了自己的心智。这就是口业吧。我们只能做当时当地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说回来,不加评判,是让我们自己宽容和接纳,如海纳百川,如大地厚德载物。叔父不是说过吗,武功最高的境界是空,是天人合一,那时的你已经完全放下了自我,融入于宇宙一体之中。” 程羲和觉得这个境界无限美好,又遥不可及。于是说道:“这可能吗?人在这世界上要吃喝拉撒睡种种的羁绊,真的能放下自我?” “我也不知道,你在练武时有没有偶尔经历过明明身体应该辛苦劳累,却感觉酣畅淋漓,轻灵如燕,通体舒泰的时刻?” “有有有,你也有哦。那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可惜可遇不可求。你觉得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的理解这就是放下自我,专注当下的一种心领神会吧。放下自我也不是脱离本身,它更重要的是心灵的体验。这只是我的一种体验,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你有机会再请教叔父吧。” 程羲和点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如果说之前的师父是自己武功身法的老师,那么杜渊之这位先生则为自己打开了武功另一扇神秘的大门,虽然还没有完全见识到这种功夫的威力,但他已经从杜玉清身上看到它的潜能。还有,他们身上对世界的善意和好奇探索深深吸引着他,他下决心要与之同行。 刘二河真是无奈,这程大人一路上怎么和杜五公子有这么多的话,宁夏又是个闷葫芦,让他真是好无聊啊。 正在说话间,后面尘土飞扬,飞驰而来一队人马。程羲和c杜玉清停下脚步。 “站住!”为首是一个穿着卫所小旗制服,留着连鬓胡子的大汉,他身边跟着薛公子和一个家丁,只见大汉喝道:“我乃沧州卫小旗,有人告你们抢劫他们钱财,快快下来受绑,和我们回去接受审讯。”他一瞥脑袋,身后的士兵把程羲和一行人围在当中。 程羲和淡笑,看了杜玉清一眼,意思说:又被清弟你言中了。他没有看跟在后边的薛公子,不慌不忙又故作不解地问络腮胡小旗:“围捕犯人是地方县衙捕快的职责,和你们卫所有什么关系?” “卫所奉命协助巡查搜捕,不行嘛?”络腮胡小旗还没有回答,薛公子已经冲上来理直气壮了。 络腮胡显然对薛公子的擅自插话有些不悦,实际上他心里更是懊恼。他已经从对方的举止上看出对方是不简单的人,一般百姓听说官府缉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要不滚下马来受束缚,要不舔着脸来求情,哪有敢和他们清醒对峙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这是他们的地盘,他还是有恃无恐的。“哎嘿,看不出来,你的见识还不小啊!别啰嗦,还不快下马来,别怪我手中快刀不长眼。” 杜玉清笑了一下,说:“别急啊,理不说不明,我们好歹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是谁告了我们吧。” “这位薛公子告你们抢劫他的财物。” “哦,那么请问薛公子,我们当时几个人?在什么地方抢劫?具体抢了你们多少财物啊?” “这”薛公子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当时是对方三个人,真正动手的只有两个人,这个不能说,现在看对方骑在马上多了一个人,想必当时在看着马车,多说几个人更好,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于是说:“你们总共四人,你们身上的所有钱财,还有那个马车上的东西都是抢来的。” “但到底抢了你们多少钱,多少物啊?总得有些数吧。” “不论多少,反正你们身上的所有钱财,还有那个马车上的东西都是抢来的,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 程羲和四人简直要气得笑了起来,“哦,敢情薛公子这是没有证据信口雌黄啊。我也可以说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我的,也可以去告官喽。” 薛公子得意洋洋,“我不怕你告,快去告呀。” “那好,待会我们一起去保定府告官去。看看保定府县大人会不会在意在保定地界有你们沧州卫来巡查缉捕?” “这”络腮胡小旗暗叫不好,今天出来抓捕本就是看在薛公子平日交情不错的面子上,当然还有顺便发点小财的打算,如果越界被保定卫的人知道了报告自己上司,免不了会一顿排头。 薛公子见识不妙,赶忙上前劝慰:“这件事我们不说,谁会知道?重要的是赶紧把他们抓回去,大刑伺候,看他们还敢胡说八道。” 络腮胡小旗寻思一下,现在已然过界,还不如把他们逮回去,抢了他们的财物换了银子坐实了罪名。最后即使越界执法给上司知道了也有钱打点,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嘛。 “别他妈的啰嗦,给我上。” “你们确定?”程羲和尽管手痒痒很想打架,但他是公私分明的人,更不想以大欺小,于是好心好意地说道:“我们乃京”听到吵闹的张辉眯缝着眼睛,从马车里露出头来,“到了吗?”他因为刚起来,脸上满是酣睡后的红润,厚棉外套披在有些歪斜的制服之外。他跳下马车,在寒冷的空气中打了一个哆嗦了,赶紧穿上棉袄。 “他妈的,还真冷啊!还别说,在京城因为差事进进出出跑了这么许多次,还真不知道这驴肉好吃,这酒也带劲。要不是后天就是小年,正想让程大人多留一天,吃饱喝足了再好好地痛快一番。我说,刘大哥还有水吗?我的水囊已经空了。嘿嘿,王校尉还说酒量好,现在还睡得跟死猪似的,等他起来,我一定得好好笑笑他,看他以后还敢吹牛不?” 气氛诡异地安静。张辉爽朗的声音在目瞪口呆的一群卫所士兵中回荡。络腮胡小旗吓得腿软了,他胆战心惊地问:“你们是锦衣卫,这位是百户大人?” 张辉喝完水抹了嘴唇,还浑然不知地叫道:“痛快!你们不是知道了吗?你们不是保定卫的人吗?” 络腮胡小旗心中立时天旋地转,天哪,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惹下这么大的祸害,他下马扑通跪在程羲和马前,“大人,小人不知大人身份,惊扰了大人公干,小人罪该万死。” 程羲和冷然相对,问道:“哦?你也知道你有罪啊?那你说说看。” “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擅自想拘捕大人一行不该越界巡查拘捕。” 杜玉清笑着看了这个络腮胡一眼,看不出来这个小旗真是粗中有细呀,他说自己不该“想”拘捕,也就是说自己还没有实施行动,也就是没有造成实际行动,还没有引起严重后果喽。 “你倒是会辩解,你的意思说你只是想,还没有做喽?如果我们是普通百姓,现在结局会是怎么?被你们屈打成招?还是含冤受辱?” “不敢,不敢。”络腮胡汗如雨下。“小人也是受了蒙蔽,”他一回身狠狠地踢了薛公子一脚,把薛公子踢趴下跪在地上,“都是他,都是他,大人明鉴啊。” “好啊,你个林大胡子,你敢打我,回去让我爹收拾你。”薛公子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可怜他在溺爱中长大,生长出老子天下第一的傲然,看到自己老爹和卫所人来往时那总旗的客气,就以为自己老爹官更大,今天请总旗下小旗帮忙是给他面子,哪里知道军队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禁忌,更何况是直属皇帝让人谈虎色变的锦衣卫。 “大人”林大胡子委屈地仰视着程羲和,此时无声胜有声。心中却万分窃喜,巴不得薛公子的叫嚷“回去让我爹收拾你”再大声些,口气再狠厉一些,自己好扮演被强权欺压不得已而为之的可怜小兵。 “得了,你也别装委屈。”程羲和威严地摆了摆手说:“林小旗,比较起他了你的罪责可是严重的多。生为军职人员,不仅公为私用,还擅自行动,还是越界行动。这三条够你受的。得得,我不想再听你辩解。我们还要赶路,回去自己向你们上司报告你们今天的行为,听候他们处理吧。赶紧滚吧。” “是,是!马上滚,马上滚。”林大胡子心中一喜,这位百户大人虽然有居上位者的威严,但到底还嫩些。回去汇报是一定的,但要如何说,把握的分寸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自己和上司方总旗交好,到时把事情往轻里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就没事了吗?想必这些人也不会回头追问的。 “你可别耍心眼,我认识你们的刘得贵百户。倒时候一问起来他竟然不知道这事,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喽。”这时杜渊之掀开帘子,笑咪咪地来了一句,然后扫了一眼士兵们说:“你们可要监督他哟。” “不敢,不敢。”林大胡子惊得浑身冒汗,慌忙招呼士兵们上马,拱拱手就带着他们狼狈而逃,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子。根本没有顾得上还在云里雾里的薛公子。 大家重新上路。程羲和和杜玉清坐进了马车。 程羲和有些疑虑,他不明白素来温和的杜渊之刚才为什么会对林大胡子这么严厉。 杜渊之叹了口气,对他说:“羲和,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如果当严不严,心慈手软就会姑息迁就使之大错。这个林大胡子现在还是个小旗就敢公为私用,还越界行事,如果他以后再升职成为总旗,甚至更高职位呢,是不是就可以振臂一呼群起闹事?所以,我们虽然不能惩戒他们,却有义务提醒他们上司注意这样的渎职行为,防微杜渐。” “噢,我明白了。” “羲和,你有善心很好,但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后面还有两句话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作为一名军官你还要分清人情和责任。对下属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而坏了大事,对于犯人,即使出于同情也不要在明面上违反了规则,让人抓到把柄。“ “是,先生。”程羲和明白了为什么杜渊之坚持带着绳索,不肯让人给他解开的道理了。他这是在维护自己。 ”晚上你们到我这里来,我有事给你们说。” 晚上,吃过饭杜玉清走出屋子。在寒冷和寂静中仰望着星空。天色灰蒙,星光黯淡,呈现出北方冬天天空特有的寂寥。明天就要到京城了,杜玉清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清弟,看什么呢?这么冷的天。”程羲和也走出了屋子。 杜玉清默默看了一会,回头凝视着程羲和。说道:“大哥,你相信心灵感应吗?”她的身体半侧着,半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半边脸暴露在灯光中,她的明眸和红唇在阴影的承托下显得奇异地耀眼。 这样的杜玉清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神秘之美,让程羲和一下唇干舌燥起来,脑子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心灵感应?什么意思?是通灵吗?” 杜玉清摇摇头,又转身面对眼前的广袤星空,说:“人们对不理解的东西都归于神灵上解释,其它的我不懂,但对于心灵感应我有所体会。你看,觉知是我们的心在当下,观察感受着自己身上每个意念和动作的变化力量的发出和达到的效果。如果把这个觉知放大呢?你不仅能够感受到对手动作的变化,甚至经由你的放松平静,可以觉知对手下一个动作的来临,这就是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福祸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入神的道理。” 程羲和如遭雷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杜玉清,原来清弟能够预知他下一步行动就来源于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感同身受 杜玉清抬头仰望星空,耳语般说道:“回到京城我们就很难能有机会再这样朝夕相处,今晚我就最后放肆一次吧。“ ”什么?清弟,你说什么?“程羲和几乎听不清她的说话声,这一刻他忽然感觉他的清弟好遥远,遥远到仿佛面对陌生人一般,他心里一阵恐慌,忍不住抓住杜玉清的胳膊大声叫道。 杜玉清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程羲和,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如春风和煦万物复苏,程羲和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了颜色,心里也欢喜起来。 ”世界很奇妙,它看似庞杂混乱,又可以视作一个个整体。“杜玉清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仿佛是火苗的耀动。 ”比如我们两个对打,你可以把它看成太极图,如果你进攻你为阳,我即是阴,阴为静,为接纳,为守。如果阳一动,阴阳一体,我是不是即刻就能觉知呢?即使不练武而在平常的时候,你如果把自己作为阴的部分,把对手接纳为阳,那么他的一举一动是否就在你的感知范围呢?换过来也一样,你为阳,因为是整体,对方的行为,甚至心思也都在你的感知范围。把握阴阳就可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程羲和不由地点点头,经过清弟这么一说预知对方的行动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为什么很少人能够做到呢?就说他自己吧,也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 ”我们常说感同身受,就是把你的心摆在对方的立场上从而获得相同的感受。他悲伤,你也会悲伤他欢喜,你也会欢喜。如果把这种觉知推广到生活中呢?或者再放大,如果你心意足够诚,心量足够大,前知如神就是必然结果。道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能否放下自我而已。“ 程羲和恍然大悟,自己的武功上还是太努力在自我上了。可是真有人在这俗世中能够完全放下自我,无欲无求吗?那不就成为神了嘛 杜玉清笃定地点点头,“我见过成道的人。比如,莲池大师,我叔父也在这个修行路上。这也是我最幸运的事情,能够在他们身边得到他们的教诲。人生不圆满,我们却可以求得心灵的圆满。” “上下四方之为宇,古往今来之为宙。宇宙无限宽广,我们的认知可能还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蒙昧时期。我叔父和先生之前总告诉我们不要去谈论神仙,我以前还以为是他们否定神仙的存在,现在才明白子不语怪力乱神,非是没有怪力乱神的存在,而是他们觉得以我现在的功力谈神仙是虚妄,是好高骛远。其实我现在理解宇宙中应该有仙人或者说更高的生物体的存在,只是我们和他们不在一个水平世界中,所以无法看到和听到他们,如同佛家说的空,空不是不存在,而是你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你现在修行就是想成为神仙?”程羲和小心翼翼地问道,心中为杜玉清眼里的忧伤触动,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杜玉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多想那么多虚幻无边不切实际的事,身中俗世我就要在人世间努力,不会太刻意。比如,很多人会刻意调整呼吸,甚至强调什么打通任督二脉。我们却主张顺势而为水到渠成。我已经下定决心这一辈子要完成自己的修行,努力做正确的事情,成为更好的人,向完人靠近。我知道我永远达到不了目标,但是能够自觉无限靠近,那就够了。” 程羲和沉吟半响,说道:“清弟,我没有你这么聪明,但我会和你共同努力。” 杜玉清好像放下包袱似的,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大哥,你可别妄自菲薄,实际比较起来你比我更有潜质。得道的人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天赋异禀,生而知之,浑然天理。他们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这种人我是没有希望的。还有一种是通过学习,明白了道理,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单纯笃学,最后获得大成,这是我们要走的路。大哥因为比我更单纯,更笃行,将来一定成就更大。” 程羲和诚心诚意地说:“清弟可别过分谦虚,你可比我聪明多了,将来成就肯定在我之上。” 杜玉清笑了,“从世俗的角度来说我同大哥一样天生都不是聪明的人。这并不一定是缺点,但以前的我常常苦恼呢。听到别人说话,我只能理解他们表面的意思,不能马上领会他们背后的含义,回到家里,甚至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后知后觉。没有人们通常说的眼力劲。遇到问题,我考虑的是如何解决一个个环节,只能从琢磨事的角度而不是琢磨人的角度来想办法,常常因为好心办坏事,得罪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 程羲和听了频频点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上天赋予我们就是这样的秉性,我们简单的人就秉持简单吧,只要做正确的事,得罪人又如何?况且在世俗世界你不可能讨好所有的人,我们老祖宗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只要我们保持觉知,待人以诚,至于其它的就交给老天处理吧。” “你说的太好了!清弟,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共同进退!”两人相视而笑,今后路上感觉有彼此相伴,即使再大的风雨也会无限美好。 两人来到杜渊之的房间,出乎他们的意料,杜渊之并没有交代什么重大的事情,只是让他们俩把自己这一段的体会说了一遍,程羲和叙述了他自己这几天身法c心法的体会,还把他和杜玉清关于觉知,关于个人的修炼,甚至关于神仙存在的讨论后的感悟都说了。杜渊之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有自己的思考这很好,但我希望你们能把它们连成一体,形成系统,运用在自己的生活和实践中。人生没有标准答案,你能够自圆其说解释这个世界,完成自己的探索,就是正确的。比如登山,只要你能攀登到顶峰,你不论选择的是哪条道路都是正确的。但要记住一点,要懂得立身中正,这是根本!孙子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推演到其它方面也莫不是如此。我希望以后不论你们做什么,想什么首先要立身中正,其它的不过是形c技c是巧,要懂得本末之别。” “是!” 出了房间,程羲和还有些吃不透先生话里的意思,便问杜玉清可曾理解?杜玉清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茫然地看着他。程羲和只得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杜玉清突然笑了,说:“想这么许多干什么?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不是说要打一架吗?走吧。” 程羲和欣喜了,叫道:“就现在?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不是说要学会放下嘛,没有比打架时更容易检验和磨练人的心性了。” 这个晚上,在黑魆魆的夜色中,程羲和与杜玉清两人在对打中都使出了全部的功力,他们把他们对武学的探索和理解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全部用在了对方的身上。最后结果如何,谁胜谁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两人回来时互相搀扶,神情却格外放松与高兴。 第二天早上,程羲和c杜玉清没事人一般又开始了晨练,只是被打到身上时时不时痛得呲牙咧嘴叫唤。惹得对面的宁夏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的武功一下变高了,不住地打量着他们。杜渊之却好似什么也没有觉察到,给他们几人上了最后一课,讲了如何以身运剑,如何把剑的这个身外之物和整个身体连成一体,如何以气运身,意到剑到,意在剑前的意气相通。 第二天下午,他们到达了锦衣卫诏狱。程羲和四人进去办了交接手续。杜玉清等在外边,望着眼前灰色的高墙,黑压压低矮的房屋,突然感觉到里面阴森寒冷的气息,有种鬼哭狼嚎的恐惧,不由得一下缩起身体,颤抖起来。 程羲和出来看见杜玉清正低头用脚在地上画着什么,神情如此落寞孤单,仿佛一阵风儿就会把他吹走似的。“清弟”,程羲和不由地大声唤道,想把清弟拉回到自己身边。 杜玉清抬起头来,眼神是那么茫然无助,看到程羲和时她的眼睛一红,泪水一下盈满了眼眶。程羲和的心里一下抽痛起来,这一刻他完全体会到”感同身受的含义了,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来代替清弟来受苦。他一下抱住了杜玉清,他想用自己的胸怀来接纳对方,想用自己的温暖来包裹着对方。他语无伦次地安慰道:“别怕,清弟,别怕。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先生在里面必然不会受到委屈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杜玉清不能自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脆弱,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贪念着眼下的温暖和依靠。也许是在她最孤独无助时,是程羲和的正直给了她依靠,让她心里产生了依赖也许是她从小到大太孤单了,程羲和给了她从来没有的兄长似的温暖也许是因为程羲和在陈家村救了她的命。总之,这个人让她觉得在这个世上她不再是孤单的,甚至可以生死与共。 回到杜家时,门房看到穿着男子衣裳的杜玉清未经通报便直愣愣地往里走,准备冲上来阻拦,被宁夏在后面使眼色制止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三小姐大步流星地朝后院走去。 迈进正屋的院门,看到祖母站立在台阶上慈祥关切的目光,“祖母,”杜玉清一下不能自制,冲过去跪在祖母面前,泪如雨下。 “好孩子,这一路辛苦你了。”杜老夫人眼睛也湿润了,她抚摸着杜玉清的头,心疼地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 杜玉清抬起头,祖母的眼睛里充满慈祥和关切之情,却没有忧伤。她磕头行礼后站起身来,擦去眼泪,把祖母扶回房间坐到太师椅上。 “好孩子,你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一路回来你们没有受什么苦吧” 杜玉清摇摇头,把自己了解的案情和一路的行程简单地说了一遍。杜老夫人点点头,拉着杜玉清做到自己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说:“人这一辈子谁没有个沟沟坎坎,只要我们行得直坐得正,就不怕有过不去的坎。”祖母的手还是那么厚实而温暖,让杜玉清觉得安心,她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近祖母的怀里,杜老夫人疼惜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阿杏,回到家里你就安安心心地,把事情交给你祖父和伯父们去。你先回自己房间洗漱换身衣裳,晚上到祖母这里吃饭。嗳?” 杜玉清点点头,这就家和亲人的感觉,他们是她受伤时舔舐伤口的安全壁垒,是她彷徨无助时的依靠。她把母亲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祖母。“祖母,他们应该过几天也会到了。要马上安排人去迎一下他们。我担心天气寒冷,母亲他们行路艰难。” 杜老夫人喜形于色,双手合十赞道:“阿弥陀佛!感恩菩萨!这一饮一啄,皆是缘分。你放心吧,有我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房间里已经升起了暖炕,杜玉清看着自己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感觉比自己印象中狭小了好多。临时被祖母拨过来伺候的桂香指使着一个粗使丫头端上一盆热水,自己把香胰子和一块新帕子放在盆架上。她把帕子放进水里揉搓准备伺候杜玉清擦拭,被杜玉清挥手制止,只得和粗使丫头一起退下。粗使丫头面孔陌生,年纪才十岁左右,却很壮实,头发黑亮,一双眼睛好奇地偷偷瞅着穿着男装的杜玉清,让杜玉清忍不住想起采薇刚来时的样子。 帕子有着新布的气味和硬嘎,放入热水后涮了几下就变得柔软单薄,实在比不上松江布的细腻绵软。杜玉清把它拧得半干后敷在脸上,滚热的帕子虽然烫得人哆嗦,却让她脸上每个毛孔都舒服的张开了,她又擦了擦身上。在寒冷北方的冬天,洗澡是一件隆重的事情,眼下她还没办法享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家庭聚会 连日的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都有些干燥起皮了,想象着阿眉到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抱怨天气的样子杜玉清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换过衣服,杜玉清舒服地坐在温暖的炕上让桂香把头发打散了,用篦子细细地梳理。连日的尘土,让头发许多地方都打成结了。 “三小姐,您的头发真好!有黑又亮,用什么头油来养吗?” 杜玉清笑笑,便顺便敷衍了两句。她的皮肤好,头发好,经常有人问她吃什么或者用什么脂油,好像她有什么特殊的保养手段。殊不知她除了冬天会涂一些最基本的蛤蜊油防止干燥以外,其它什么都不涂的,吃的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她的皮肤和头发好是因为气血足,是从内而外的散发。但说出去没有人相信,还觉得杜玉清矫情藏私,让杜玉清后来不得不谁便说些应景的话,大家反而自以为理解,自说自话。 这其中当然也有许多人是为了接近自己的奉承之语,比如眼下这位。杜玉清不想再敷衍下去,问道:“眼下家里有什么事吗?” 桂香犹豫一下,看了看镜子中的杜玉清,恰好目光和镜子中杜玉清的目光相遇,心里一哆嗦,慌忙垂下眼帘。作为伺候杜老夫人的丫鬟,她自然知道杜老夫人对三小姐的疼爱,但当老夫人把自己指派给杜玉清时她并没很上心,杜玉清在她印象里还是两年前离开家时那直率得有些鲁莽的小姑娘,没想到刚才这一对视,对方眼睛虽然含着笑,却已经带着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锐利,她不由期期艾艾地说:“前几日听说二夫人因为三老爷的事在老夫人面前提出要分家,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 杜玉清听后没有什么表示,桂香看她默不作声,以为她心里不高兴。实际上杜玉清对此并不意外。比起性格直率的大伯母,平日不声不响的二伯母在人前总显得温柔顺和,但杜玉清知道她可比大伯母精明多了,她不仅是二房的实际当家人,连二伯父都敬畏她三分。二伯杜仲温武不及大伯,文不如父亲,虽然继承了家里世袭的百户职位,但在三兄弟中还是官位最低的,但他长得秀气,人也随和,很是让晚辈喜欢。他们三兄弟感情也好,相互帮衬从不计较,每月的公中财物分配也是三家平分,家中没有人觉得不公平,如今父亲出事,二婶却提出分家,恐怕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对此杜玉清并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恼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c人都由不得人愿呢。 疏通好头发,杜玉清绾了一个简单的髻子,便往正房走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还没有到酉时,天已经黑透了。正房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看样子今天各房的人都聚在了这里,小北们闹哄哄的,看到她来,不由地都安静下来,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是纷纭复杂的,其中有两位哥哥亲切的目光让她觉得格外的温暖。不是节啊假的,大家平时都是各家用餐的,今日全部聚在这里是为了欢迎她的回来吗?这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从来没有的待遇,杜玉清有些受宠若惊了。 晚辈中男孩女孩截然分成两桌而坐,纷纷招呼她道:“三妹妹。”“三姐姐。” 杜玉清先给上座的祖母行礼,杜老夫人笑着打趣说:“现在才露出庐山真面目来,刚才那满面尘土的样儿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门房林福还要把你拦下来,说是哪里来的野人不经通报就敢往里闯。”大家哄笑,杜玉清也尴尬地赔笑。 “你祖父和伯父们还要一会才到家,你们小辈自个先去聊聊吧,饿了先吃块点心垫垫,但不许吃多了,不然晚饭可吃不下了。” “是。”小辈们笑着纷纷应承着。 杜玉清朝姐妹们走去,“大姐,二姐,四妹,六妹。”一个个招呼过去。姐妹们问候后对她一通夸奖,说三妹妹/姐姐变漂亮,羡慕地向她打听杭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听说三妹妹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我们这些做姐妹的怎么辛苦都抵不上了,不仅我们要过来吃饭,连大人们都要给你接风洗尘,真是好大的面子。”大姐杜玉芬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杜玉清在家族姊妹中排行老三,杜玉芬是大伯家的长女,大伯母重男轻女,很小就让大姐开始学习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杜玉清小时候经常听见大伯母对她的打骂训斥,到现在大姐在家务上成为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字却不认识几个。可能是受到的爱护不够,大姐有时讲话偏狭刻薄,总带着一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尤其对自己这个三妹妹一直怀着莫名的敌意。 到底是大门不出的女子,家里出了父亲这样的大事,竟然还有这样沾酸粘醋的心思。杜玉清暗自苦笑,说:“我知道大姐心疼我,哄我开心呢。这次我算是知道了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倚仗的是什么?还不是家里人的支持和帮助嘛。我理解大姐在家里是最辛苦的,平时忙里忙外任劳任怨,做得好看不到成绩,但凡有些差池便天怒人怨的,大姐你说是不是?” 杜玉芬有些措不及防,以前和她总是针尖对麦芒的三妹妹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下意识地她还是强硬地回道:“你知道就好!” 二姐杜玉芳走上前来,拉住杜玉清的手故作上下打量的姿态,笑着说:“三妹妹,要谢谢你让二哥他们带回来的礼物,不仅东西做得精细,花样也新鲜,我们都喜欢着呢。”这次杜文智c杜文胜回来,杜玉清让他们给兄弟姐妹们都带了礼物,这就是心意了。姐妹们一般都是衣裳和首饰,虽然都不是贵重的东西,但胜在是京城没有的花样。杜玉清知道这是素日与她相好的二姐领了她的情,也顺势为她解围,就借机说道:“你们喜欢就好。杭州是三吴都会,不仅富裕而且荟萃着四方的好东西,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捎些回来。”杭州已经是她的一个据点,她肯定不会放弃的。 “真的?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啊!”几个姐姐妹妹都兴高采烈起来。这次杜玉清虽然给每个人都捎了礼物,但她们总觉得别人的才是最好的,禁不住眼热地纷纷对着杜玉清描述着自己想要的衣裳和首饰样子。 杜玉芬心里不舒服了,她看不惯姐妹们对杜玉清的奉承,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全国之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竟然还觉得有比京城更好的东西?那是没开眼人说的话,三妹妹你可别两年不着家,便忘了本了。” 几个姐妹不说话了,气氛瞬间冷落了下来。 杜玉清苦笑,她还真无法和这位从小到大只能活动在固定地方的大姐争辩。和她说:世界何其大也,现在京城冬日萧条,江南地方现在还有鲜花盛开;江南物藏丰富,朝廷每年收入的大半部分是靠那里的贡赋,连京城每天的粮食都来自那里;那里的姑娘不仅长得俏丽,也更擅长打扮,活得也更自由丰富 杜玉芬看着杜玉清默不作声,以为杜玉清无法反驳更是意洋洋,教训似的说道:“怎么?没有话说了吧。你知道吗,去年我表哥结婚,表嫂娘家就是济南的,他们家送嫁妆时我们去看了,那些是什么东西哟,还说是二十四抬的嫁妆,那衣料花样旧的不说,连颜色都发灰,我给你说” 二姐杜玉芳悄悄地握住杜玉清的手,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笑容。杜玉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表示不在意。 “三妹妹,这里来。”这时一个声音把杜玉清从大姐滔滔不绝的教训中解脱出来,这是四哥杜文胜招呼她过去。杜玉清欠身告罪,转身向兄弟们走去。 “你们看,这三妹妹能的!哪还像个姑娘家,成天就知道和小子们野在一起。”杜玉芬酸溜溜地说道。 “大姐,你少说两句吧。”杜玉芳无可奈何地劝说。 听到大姐像老人家口吻似的评判,杜玉清对她感到无奈,又有些可怜。大姐她还只是个姑娘家,就成天陈谷子烂芝麻地抱怨了,实在是坐井观天和乏味的生活害了她。她真是庆幸自己有开明的父母,让她能走出内院去看世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唯有生命的不断变化和流动才能带给人活力。 兄弟们看着杜玉清走过来,目光或好奇,或疑虑,或审视,最亲切友好的就是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了。 杜玉清一一招呼道:“大哥c二哥c三哥c四哥c五弟c六弟。” 大哥杜文斌皱着眉头问道:“你知道三叔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获罪?京城这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杜玉清摇摇头,“我并不知晓。”虽然都是家人,但人多口杂,言多必失。杜文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俨然有些长男居高临下批评的口吻说:“到底是个女孩子,不经事的。祖父和父亲这几天都愁坏了,也不知道为家里分忧。” 杜玉清笑了笑,也不辩解。杜文智笑咪咪地注视着她也不说话,一年多相处下来他不仅对三妹妹已经深入了解了,还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虽然还比不上四弟与她的深度,但也是莫逆之交了。他对大哥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公然去驳他的面子。再说,他了解三妹妹心胸宽广内有乾坤,不会在意这表面上的批评。 三哥是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个头大又耐不住饥饿。抬头看了看门口,抱怨道:“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哪。我都饿瘪了。今天又没有事非要聚在一起晚膳,害得我们要一直等。” 四哥杜文胜关切地问:“路上辛苦吧,早知道我们多留几天,也能帮你分分忧。”看了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声问道:“听说锦衣卫办案,不死都要脱层皮。路上有没有为难你们?” 杜玉清摇摇头,也小声回应说:“这次得亏领头的百户是位正直的人,很是尊重父亲,我们一路很顺利,和他还成为朋友。他不仅为人义气忠厚,功夫也好,以后给你引见。”杜玉清觉得自己以后出门不便,后面和程羲和联系,祖父和伯父他们肯定会交给哥哥们来办,她考虑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是最稳妥的人选。 杜文胜睁大眼睛,露出钦佩的神情,他知道事情没有三妹妹说的这么简单。又说:“听说这次案件牵涉甚广,已经有七八位官员被下了狱。有的官员官员在诏狱受不了打,胡乱攀附,有的递解进京时被打得体无完肤。三叔平安我们就放心了。三妹妹,听说你是装成小子陪着三叔一路回来的?你太厉害了!“ 杜玉清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是你也会这样做的。” 杜文胜也摇摇头。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致,是兄弟们中对杜玉清最了解也是感情最好的,他知道三妹妹有思想有抱负,再加上从张婷芳那里听说过三妹妹在经商时的手段,他更是自叹弗如。所以对杜玉清从来不隐瞒。他接着说,”接到你们的来信,祖父和父亲都替三叔担心着呢,也找了许多人帮忙,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父亲说平日很多相好的朋友看见父亲来都唯恐避之不及,或者讳莫如深。祖父说可能后面还会有大事发生,现在都不让我们出门呢。” 说话间,满完灶间事情的两位伯母进来,大伯母身体结实,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二伯母言语不多,脸上挂满了笑容。两人拉着杜玉清的手嘘寒问暖问了许多话,杜玉清一一微笑地礼貌地应了,倒让两位伯母惊异了,拉着杜玉清向杜老夫人一阵夸奖,说到底南方的水养人,这阿杏不仅变得漂亮了,还更懂事了。杜老夫人乐呵呵地点头赞同。 不一会儿,祖父和伯父们下了衙,见过礼后,晚膳便在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中安静地开始和度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家人密谋 饭后,祖父把两位伯父叫进了自己的书房,同时叫的还有杜玉清。这让众人十分惊愕,杜老爷子的书房在他们眼里是令人敬畏的地方,即是家中几个当家人也要经过通报获得允许后方可入内,这阿杏/三妹妹何德何能竟然能入了祖父的青眼?然而,就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杜玉清也是神色平静地走进祖父的书房,让人觉得这阿杏/三妹妹好像与原来大不一样了。 杜玉清在给祖父和伯父们行过礼后,恭敬地垂手站立。杜老爷子面容秀气清瘦,杜渊之的容貌大半是肖似了乃父的,而大伯显然是祖母的遗传。杜老爷子温和地说:“辛苦你了,阿杏。事情我们隐约的有些了解,你把你了解到的情况说说看。” “是!”杜玉清从锦衣卫到府中抄家开始说起,说了邓巡抚的分析提示,说了程羲和提供的信息,说了父亲的判断,一五一十有条不紊地一一道来。 杜凌眯缝起眼睛来,作为一品的武官,他平时都是一副温和的面孔,但关键时刻他身上会立刻笼罩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只见他严肃地问道:“照你这么说,你父亲是受范书阳一案的牵连而受的无妄之灾?” 杜玉清注视着祖父严肃的面孔,笃定地回答:“是!综合目前我们知道的消息分析应该是如此。” “嗯,看来我们两边获得的消息是一致的。”祖父脸色稍缓,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表扬起杜玉清来。他说:“阿杏,你很好,能够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当起重担,不错。”年轻时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他看事情十分豁达,对非常时期使出非常手段十分理解,所以对杜玉清装扮成男子保护父亲的行为,不仅不在意,还赞赏有加。 两位伯父也不吝赞誉之词。 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了,露出羞赧的微笑,连连谦虚地说不敢。 杜凌转而脸上又变得严肃起来。“唉,恐怕朝廷以后会越来越乱了,才没有安定多久,又要开始乱了。这些阉党真是祸国殃民之害也。” 大伯杜刚尧十分关心自己弟弟的情况。他问父亲:“爹,如果老三是因为范书阳一案而殃及池鱼,您看要怎么办?这刘瑾是越来越猖狂了,我怕夜长梦多,老三会受大难了。” 杜凌点点头,思忖地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老三是个人问题还好,弄清问题人就会没事了。但现在牵涉到党争,就没那么容易摘出来了。” 杜玉清想起父亲的告诫,插话说:“回来时父亲也让我转告祖父说:党争是党同伐异,两派势力的斗争。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因为他而贸然行事,他不过是其中敬陪末座的后进,过度活动反而招来是非。” “唉,老三这孩子就是思虑太细了,但我担心这些阉党现在是丧心病狂,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啊。” 听了祖父的担忧,杜玉清陷入了沉思。 “是啊,”杜刚尧也赞同道,他的声音浑厚,发出嗡嗡的回响。“最近各部的气氛十分紧张,锦衣卫成天逮人,连东厂都出动了。董国舅的女婿都被抓了。听说皇上的案头摆满了御史弹劾阉党的奏章,文臣们的反击也是来势凶猛。”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好吧,这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我们先再看看再说。”杜老爷子的眼睛在两个儿子身上巡视了一遍,叮嘱说:“现在是非常时刻,要管束好孩子们,不要让他们出去调皮闯祸,撞到人家刀口上。” “是。” “老三的事不宜轻举妄动,但诏狱的打点却不能少,尽量少让他受点苦吧。阿杏,你说的那个百户可靠吗?能否有这个能力担当?” “程羲和人应该是可靠的,他为人正直仗义,武艺高强,一路和我们很能聊得来。他也很佩服父亲的学问,还想拜父亲为师。但毕竟年轻阅历浅,如果祖父和两位伯伯还有其他门路不妨也找找看。”杜玉清相信程羲和的能力和担当,但也不愿意把话说死。 大伯杜刚尧为人豪爽,称兄道弟的朋友不少,当即说道:“我倒是有个故交在南镇抚司,我问问看,他们同行之间比我们更容易找人。” “这个老三,”二伯笑了起来,“同大哥一样,走到哪里都可以交上朋友,不过大哥交的是三教九流喝酒吃肉的朋友,三弟是看谁都是好人,僧道不计,比大哥还包罗万象。” “去,”杜刚尧给了自己二弟一拳,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交的都是酒肉朋友,不如三弟交的朋友可靠喽。” 二伯摇头晃脑地认同:“然也,然也。”让大家都忍俊不禁,杜玉清也掩嘴笑了起来。她知道二伯这是故意苦中作乐,想让大家轻松一些。 祖父也笑了笑,吩咐杜玉清说:“以后和这个程百户的联系你就交给我们吧,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就不要过多抛头露面了。” “祖父,我有一言请祖父考虑。”杜玉清看着祖父平静地说。 杜凌有些诧异,但还是和蔼地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杜玉清眼睛直视着祖父,温和地笑了笑,说:“照理来说祖父安排和程羲和联系的人必然是最稳妥不过了,但我们刚才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张扬,我建议这事还不如交给二哥和四哥,一是目标小,万一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是年轻人的寻常交往,二是也能让哥哥们出去历练一下。”说完,杜玉清的目光转向了两位伯父。祖父的作风有时候太内敛,把家中的男孩都管得太守规矩了,他们这一代中目前还没有能独当一面的男子和这不无关系。哥哥们比较起程羲和c郭诚宇来都有很大的距离。 祖父沉吟了片刻,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和你伯父他们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杜玉清敛身施礼退下。 夜寒霜冻,气温已经下降到滴水成冰了。杜玉清走到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寒气立刻让她的鼻头冻得酸疼起来。虽然夜色浓重,但凭着熟悉的记忆,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院里。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杜玉清一下看见院子里两棵高大的树,一棵是桂花树,一棵是银杏。 祖父说桂花树在他们买下这宅子时就有了的,据说已经有几百岁的树龄,一到秋天,尤其是早晚的时候满院是令人陶醉的馨香。即使现在树叶稀落,仍然是树形规整,漂亮的如冠如伞。杜玉清一步跃起,从树梢上揪下一簇带花的枝叶,叶子已经干枯,残余的几朵细小黄花没有了丝毫的香味。这棵桂树很守时,一过了九月便偃旗息鼓没有了味道,一直要到来年的八月才重整旗鼓香气四溢。四季轮回,大自然以它神秘而规律的演变告诉人们自然运动中的变化轨迹,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起伏变化,有节有律。 杜玉清刚到杭州时父亲曾经问过她:是否注意到老宅中桂树与月月桂的区别,父亲所指的就是这棵黄金桂。杜玉清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一片茫然,只能发出掩饰的傻笑。现在杜玉清已经能非常清晰地辨识出它们之间的差异。有的事情跨越过去再回头看时,才会发现自己原来的愚昧无知。生命的成长如同攀登山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还有一棵就是高大的银杏树,民间有时称它为“公孙树”,因为它从栽种到结果要二十多年,要大量结果就要四十年了,有“公公种树而孙子得食”的含义。这棵银杏应该有百年了,每到秋天,那满树的金黄,如一面高贵的旗帜耸立在一簇簇黛瓦白墙的房檐中,老远便能看见。父亲曾经告诉杜玉清她的乳名阿杏的来历,他说:你出生的时候,听到你哇哇哇响亮的哭声,我抬头看见院子里那棵充满生命光辉的银杏树,就给你起了阿杏的名字,希望你以后有一个辉煌灿烂的人生。从那时候起每回从外边回来,远远地看到这棵挺拔的银杏树,她的心里便充满了骄傲,这是我的家,我的树,我有一个被寄予希望的人生。 母亲曾经说过女人是植物,男人是动物。可是植物之中还有草c灌木c乔木,还分独立生长的树与攀附其它植物的藤蔓,想成为怎么的植物?这可有不同的选择。 杜玉清回到房间拿了东西又转身向祖父母的院子走去。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桂香拿起油灯打开门,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不禁喃喃自语道:“奇怪,明明听到声音的,还以为是三小姐回来了,难道是我听错了?” 伯父们已经离开正屋,祖父也已经宽衣正在屋内和祖母说着话,看到杜玉清去而又返回,以为她有什么事情忘了,倒没有露出异色。杜玉清把常胜让她带的金锭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杜老爷子夫妇万分诧异,前个杜文智他们回来时就带来了三房缴纳给公中的财物,不仅有银锭,还有珍贵的绫罗绸缎,这些都是可以马上换成钱的财物,三房上缴的钱财已经大大超出了定额。怎么又有这么许多金子? 杜玉清把自己这两年经商的情况略微说了一下,并着重说了福建的蔗糖生意。去年一年都投入在甘蔗种植上,今年开始应该可以慢慢收获了。杜老爷子夫妇听了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老三家开始了经商,没想到有相当一部分竟然是阿杏在主导,并且已经做了这么大了。一时间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他们高兴之下很是把杜玉清勉励了一番。 杜玉清要告辞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略施一礼,对两位老人说:“我听说家里有人提出要分家,我想请祖父祖母不妨考虑一下。” 这下杜老爷子不高兴了,他板起面孔生气地训斥道:“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快回去睡觉吧。” 杜玉清能够体会老人儿孙绕膝的心情,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祖父,我知道您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互相照顾把家族发扬光大。但眼下是非常时期,谁也无法预料后面是怎样的结果,万一父亲这次不幸获罪,肯定会影响您和大伯二伯的仕途,甚至会连累哥哥们的将来考学。请您看待家族的长远发展上还是好好考虑吧。” 杜玉清眼睛有些湿润,目前提出分家对自己这一支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万一失去整个家族的支持扶助,他们三房能够支撑多久?她不知道,但又不得不这样做。 前朝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因为党争之祸牵连,死后名字被刻在以他为首的元祐党人碑的黑名单上。当时的皇帝宋徽宗下圣旨,这碑上的三百零九人及其子孙永远不得为官,皇家子女亦不得与此名单上诸臣之后代通婚,倘若已经订婚,也要奉旨取消。苏东波是具有何等才学,又有崇高品格的忠臣,尚且有此大难,焉知父亲这次的结果会如何?她不得不防。自家的责任自己来承担就好。万一连累了整个家族,便是他们这一支的罪过。 杜玉清把杜渊之关于家中子弟要分散培养的考虑也说了出来,然后继续劝道:“稚鸟要想成为雄鹰就必须离开巢穴自己学会飞翔,况且我们明面上虽然分了家,但暗地里跟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仍是一家人。我相信您和大伯二伯他们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毕竟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杜老夫人的眼睛红了,她理解了孙女的良苦用心。她一把抱住杜玉清,说:“好孩子,难为你们了。” 杜玉清摇摇头,为祖母拭去泪水。“祖母,您错了,到时候受到委屈要背负骂名的反而是祖父和您。” 祖母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阿杏话语里的含义:老三下狱,他们忙不迭地分家,在世人的眼里分明会认为他们是怕受到牵连,把老三赶出家门,是人性薄凉的父母兄弟。“我们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们好好的。” 杜凌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老三这次的危机带给他们的影响,但一旦分家了,老三万一真的有事这几个孩子该怎么办?不过,他重新打量了杜玉清,这个孩子倒是有大气量的,关键时候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家族利益,有壮士断腕的气魄。而且,她说的稚鸟要想成为雄鹰就必须自己学会飞翔和子弟应该分散培养的话确实打动了他,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你先回去休息,这事让我们再想想。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们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兄弟较量 杜玉清临走问祖父在内阁有没有关系比较近的大臣,杜老爷子摇了摇头,文官和武官是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他又是比较谨慎的人,他的关系偏重在勋贵这边,和朝廷中这些文官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没有一个可以深谈的,更不用说与那些内阁首辅c次辅们的深交了。这次老三出事他才发现自己处处掣肘,才发现老三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靠了自己,这不禁让他有些愧疚,又很为老三骄傲。 出了正房,杜玉清一路盘算着攀上内阁大臣们关系的各种途径,父亲历来主张以和为贵,力图维持平衡局面,但现在野兽已经被惊醒并且开始肆意暴行,就只能拿起武器去反击了,而且还要往死里打,这就是“武”,以戈止战的含义了。杜玉清现在需要在内阁找到关系以便深入了解斗争的实质,才能谋定而后动。这是她在见到邓巡抚后获得的启示,外围的看得雨里雾里,不如圈内的人一针见血。 回到房间,杜玉清从心里上就把这些事情都放下了,对于分家这件事,祖父祖母明白了利弊关系,剩下具体的问题就不是她可以操心的了在内阁寻找关系上她也想好了两条可能的途径,明天就可以开始试探。洗漱完在炕上静坐半个时辰后,杜玉清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第二天醒来已到破晓时分,昨晚睡得沉一夜无梦,现在竟然睡过头了。 穿好衣服跑到演武场,不仅兄弟们,连祖父都已经到场。杜玉清不好意思了,深施一礼赶紧跑进兄弟们的队伍中。杜文胜打趣说:“嘿!到底是家里的床,睡得安心,难得看到三妹妹迟到一回哈。” 跑在队伍最前面领头的大哥文斌转过头来厉声呵斥道:“不要说话,注意节奏。”杜文胜朝杜玉清做了一个鬼脸不吱声了。 做完热身,集体完成两遍徒手拳套路以后,就是各自的练习时间。兄弟们大都持着器械,或三人或两人对练,杜玉清走到一旁准备自己单练。长久以来在不指名的情况下,除了四哥,家中很少有人会主动找她对练,她对此都习惯了,众人也习以为常。 不期杜文智却走到杜玉清面前,说:“三妹妹,我们一起练吧,有的动作我老是做不好,你帮我看看。”杜文胜也跑过来,“等等,还有我。”兄弟们不由得都惊呆了。杜文智是兄弟们中脑子最活络的,他以前不是最不愿意和三妹妹一起玩的吗,怎么今天却和四弟一起凑到三妹妹面前?还说要三妹妹指导他的动作,分明是把自己摆在了三妹妹之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在杭州时受到三叔一家厚待的回报吗? “二哥,你莫要折杀我了,我们一起练习,相互留意探讨吧。”兄弟二人执意不肯,一定要杜玉清在前面,他们俩跟在后面。杜玉清只得从善如流。其他兄弟们一边练习,一边偷看,很是疑虑,他们仨的动作除了比较慢以外和一起练习时没有什么不同啊! 大哥杜文斌很是失落,以前二弟和他最要好了,有什么事都会帮着他,还替他出谋划策,一旦他决定了还都以他的马首是瞻。可是这次从杭州回来以后,二弟就像被勾魂似的,兄弟们聚在一起说笑,他的反应并不热衷,却总是和四弟在一起嘟嘟囔囔说一些他不懂的话。 昨天晚上三妹妹给叫进祖父房间,他们兄弟几个谈论起三叔的事情。他觉得三妹妹一个姑娘家装成小子的样子,一路和一帮男人昼夜同行太不像话了,让三叔原来的长随常胜跟着不是更好吗?常胜武艺高,社会经验丰富,三妹妹逞什么能啊!搞得姑娘不像姑娘,下人不像下人的。没想到他发言后二弟沉默不语,他特地推了推二弟的肩膀,问他:“你怎么看?”满以为他会附和自己的意见。杜文智却说:三妹妹和常胜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考虑,或许当时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或许他们有非此不可的条件。总之,他们会这样做自有他们做的原因,我们这些外人是不足道也。一番话其他兄弟也都缄默了。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杜文斌不服气地想。三妹妹一向自以为是好高骛远,在武功,这男人的地盘上也从不示弱,还不就为了显摆自己的不同呗。 杜文斌走到杜玉清面前,杜玉清正在示范动作,回答刚才杜文智提出的问题,只听见她的口中说道:“挥拳出去与扔一块石头不一样,石头脱离开我们的手我们就管不着它,但打拳是要把我们的觉知到达我们身体的每一处,包括手指最末一端。觉乎微,体乎隐,整体而动,身心合一。还有一点要注意:动作要意在拳先,意到c力到c气到c神到。” “三妹妹厉害啊!能够当师父了。也教教我。”杜文斌笑着说。 杜玉清停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说笑了,我们只是在交流一些体会,哪敢在大哥面前班门弄斧呢?” 杜文斌不以为然,“他们教得,我怎么就教不得?难道你连我都看不上?” 杜文智c杜文胜也停下了动作,今儿大哥是怎么啦,一大早的火气这么大?杜玉清温和地笑着,没有一丝火气。“大哥的功夫当然比我强多了,应该是大哥教我才对。” 杜文智走上前来劝阻,“大哥,我们就是在一起练拳切磋交流一下,大哥别为难三妹妹了。” 杜文斌一听,腾地火冒上来,二弟现在是完全站在三妹妹那边说话了,心里涌上强烈的被背叛的失落感。“呵!合着你们以为我无理取闹哪?我不过也想和三妹妹切磋一下,怎么着?怕我以大欺小,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文胜比较呆,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发火,就老实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大哥,你怎么啦?我们在杭州时跟着三叔一起学习,他不仅功夫好,道理也讲得明白,让我们都收益匪浅。其中三妹妹是我们中学得最好的,体会也深,我们常在一起探讨来着,这不是沿用旧习嘛,没有别的意思。” 杜文斌心里更加失落,他们兄弟的功夫都是自己父亲一拳一脚教出来的,现在四弟却说三叔的功夫好,还要向三妹妹求教,这把父亲和平时带他们的自己置于何种位置 “哦,既然你们都说她的功夫好,我倒要请教请教了。来,我们较量较量吧。”不等杜玉清答复,杜文斌便脱下外套,退步走到武场中间。 杜玉清真是左右为难,这个大哥平时在家重老孝亲c兄友弟恭,在外仗义豪爽,很有大哥风范,今天是怎么啦?跟炮仗似得一点就着,旁人觉得平常的一句话,他却总是觉得对他有所指向,让人无所适从。 这时候听到喧闹的祖父走了过来,对杜玉清说道:“阿杏,你就和他比试比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不温不火的,杜玉清却感受到他内心隐隐的怒气,“两人都不许藏私。” “好嘞!”杜文斌明显觉得自己被鼓励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杜玉清走到杜文斌的对面,放松站立。正在分散练习的人都聚拢了过来,杜玉清瞥见正在一隅挥舞着大刀的大伯也放下武器,走了过来。人们小声地议论着。 “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月初,怎么就比试上了?” “还不是三小姐托大要教二少爷,大少爷看不过去要教训教训她。” “别乱说,只是寻常对练,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什么寻常对练!你没看到大哥全身紧张,拳头紧握的样子,还会是寻常对练吗?真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三妹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敢挑战大哥的权威。” “就是!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不然我们男人的面子都没了。” 杜文智转头低声对杜文胜说:“我看大哥要输了。”杜文胜点头赞同,没有说话。大哥太在意太紧张了。在意,导致视线的短视紧张,带来动作的僵硬。如果不是三妹妹,凭着大哥的刚猛和速度,他能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可惜,他遇到的是三妹妹。 祖父呃哼一声,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杜玉清双手抱拳向杜文斌深施一礼,杜文斌马虎地拱了拱手就冲向杜玉清。紧张的气氛中,杜文智兄弟俩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有种大哥沉不住气,果然要输的叹息。 杜文斌的气势如虹,一拳过来又快又狠似有雷霆万钧带着风的呼啸,杜玉清双手虚抱沉着向右后方移动半步,身体避开杜文斌的拳锋。 大家鸦雀无声,没有想到杜玉清会用这种方式迎战,大伙一时有些看不懂了。说她退缩吗?她分明是神态从容不慌不忙说她在对抗吗?她也没有抬起胳膊去抵挡对方的攻击,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常用的对抗招式吗?是不是阿杏害怕了才采用这种防守打法,难道她能够一直这样被动防御下去? 在大家的猜度中,杜文斌的拳已经到了杜玉清身前,杜玉清左手缠着杜文斌的右胳膊顺势向下划开,把杜文斌来势汹汹的力给卸了。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腰间,打到杜文斌的胸上。杜文斌赶忙用左手来顶,却发现杜玉清用腰带动身体来了一个转身双摆掌,她的双掌啪地拍在了他的右手大臂上。 杜文斌身体纹丝未动。 观战的兄弟们早已群情激昂,这下更是激动的议论纷纷,一个说:“大哥好强的功力。”另一个说:“到底是女孩子,力量太薄弱。” 只有杜文斌心里惊讶不已,三妹妹这一掌拍在自己胳膊上,表面上好像如水柔弱,对他这样不知承受过多少棍棒拳脚相加的身体来说甚至没有疼痛的感觉,但奇怪的是他的心猛然惊悸了一下,似乎像鞭子的末梢给抽了一下,让他头上上瞬间发麻,脏腑抽痛不已,后背一下冒出冷汗来。 杜文斌提起精神,他这下知道这个三妹妹的不简单了,她的姿态表面上与他们平时练习的动作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感觉她的力量奇怪地能够传导到对手身体的内部,甚至能使对方心脏麻痹。这就让他不能不惊异了。而且她对时间节奏的把握恰到好处,都是在自己出拳用老的时候反击,让自己回身乏力。这种对分寸的拿捏太老道了,让他感觉仿佛是面对着经验丰富的高手,他有些后悔今天的鲁莽,怕是不能善了。 杜文斌和杜玉清你来我往,对打了三十个来回,兄弟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了,阿杏竟然能够坚持到现在,真是奇了怪了。要知道大哥杜文智可是大名鼎鼎的高手,他在京城虽然不能说打遍京城无敌手,好歹也有个小霸王的雅号,如今杜玉清竟然能够和他战平了,这实在匪夷所思。前两年的时候,杜玉清在他们中只能算是中等水平,现在竟然能和大哥不相上下了。难道说三叔的功夫真是格外高强吗,两年的时间就能让杜玉清突飞猛进了?那先回来的二哥他们也应该有上佳表现啊,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杜文斌知道哪怕两人战成平局也是自己输了。不要说自己年纪比她大了十来岁,多练了这么多年,就是体型身高上都占了太多的优势,单单就男人的面子,战平了他也觉得丢脸了。杜文斌收敛心性,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给杜玉清来一个狠的,把她打趴下了,才能挽回自己面子。他在寻找机会,但杜玉清的动作明明比他慢半步,却总是能够后发制人,你快她快,你慢她缓,如影随形,劈劈啪啪交手了几十招都没有办法克敌制胜。 杜文斌咬咬牙准备再搏一次。他一个大跃步来个前穿拳,看杜文清来了一个虚步挑掌,不由心中暗喜,立刻改拳为肘,转身弓步顶肘要撞击杜玉清的肋下,却见杜玉清身形未动,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两臂把杜文斌的胳膊夹在中间,然后手肘一夹。 呃!兄弟们的汗都下来了。 杜文斌疼的汗也下来了,他咬住牙关,右手乘势抓住杜玉清的左手腕,左手抵住她的腰想把她拧到身后,没想到杜玉清只是用右手再包住杜文斌的右手身体向下一鞠躬,杜文斌不由自主地矮了下来,差不多成了跪的姿势。 啊!众兄弟这下傻眼了,大哥输了,还输得这么狼狈。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杜老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你们回去也好好琢磨一下,刚才他们俩的对练,换成你们结果会如何。” “是!”大家行礼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慎密不出 杜玉清穿上外套往外走去,发现兄弟们看她的眼光除了惊异之外还有些忿忿不平了,她刚才把大哥的面子下得太厉害,让大家都跟着难堪了,但她也没有办法,一个是大哥逼人太甚,一个是祖父要给他教训的交代,于情于理她都无法退缩。 “三妹妹,等等我们。”后面传来杜文胜的声音,杜玉清会心一笑,还是友善的四哥最能理解和包容她的行为。杜玉清停下脚步,杜文智和杜文胜赶了上来,杜玉清问:“大哥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杜文胜说:”你看出来啦?待会跟你说。“杜玉清也知道眼下场合不合适,默契地点点头。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杜文智立刻机灵地问:“你刚才最后一个动作是怎么用的,是小擒拿的招数吗?” 杜玉清会意,说道:”嗯,是耿师傅教的一些小技巧。很简单但很实用。是朝人体关节c骨骼c肌肉的反方向作用从而使对方身体产生剧痛而达到控制住对方的效果。来,“她让杜文智摆出姿势,然后如法炮制示范给他们看,果然杜文智一下就痛得唉唉叫唤倒在了地上。过路的兄弟们也好奇地停下脚步,各个上来跃跃欲试,也无不痛得叫唤起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下大家看杜玉清的眼光没有了刚才那些情绪了,一个个好奇地向杜玉清请教起来。杜玉清做了详细说明和示范,兄弟们便俩俩一对地练习起来,乐此不彼。 杜文斌一下坐在石墩上,刚才的落败让他觉得丢脸。老三杜文锦c老五杜文靖以及一干一起练习的随从围上杜文斌。“大哥,你别在意,刚才你又没有输。三妹妹她就是取巧罢了。我们下次赢回来,” 杜文斌沮丧地坐着,兄弟们的安慰并不能让他释然,即使抛开最后一招,他知道他都不能算赢,比较他落在杜玉清身上的几拳,杜玉清给他的几拳更主动更有章法,而且,也只有他知道,那更有威力。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中,这让有种无力感。他明白这不是他加强锻炼下次就一定赢回来的。 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三妹妹显然在教那些兄弟们刚才那最后一招了,大家玩得不亦乐乎。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杜文斌更为羞愧,脸上火辣辣的。 杜刚尧走过来,兄弟们纷纷站立起来招呼:“父亲”,“大伯!””大老爷!” 杜刚尧看了看素来引为骄傲的大儿子,问道:“今天怎么啦?打的这么没有章法!你平时的自信呢,气度呢,哪里去了?” 杜文斌耷拉着脑袋不做声,“已经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心性不稳的,还不赶紧回去,明天的运动量要加倍!” “是。”杜文斌垂首离去 望着这个外貌和性格都最像自己的儿子沮丧的背影,杜刚尧也有些疑虑,明明长子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胜过阿杏,为什么却处处掣肘?三弟上次说功夫里追求速度和力量是最低的层次,更高的层次要精气神的合一,是天人的合一,是内外的合一。自己当时口头上赞成,心里却觉得有些玄乎,莫非三弟说的真有道理不成? “你别怪阿杏,是我让她教训教训文斌的。”杜刚尧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文斌哪火气跟你似的一点就着,心性太不够沉稳了,还把生活上的气都带到了武场,这气不平心也就乱了,还怎么沉着应对?“ 杜刚尧苦笑,怎么又说到自己头上了?转而有些惊异了,”您是说,您让阿杏来教训文斌的?您觉得阿杏现在的功夫比文斌高了?“ ”高不高的眼下还不好说,但起码凭着她现在的气性是不会输的。”看着长子还不服气的样子,杜老爷子生气地说:“你呀,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这两年你真是白瞎了,真是让我失望。” 杜刚尧更不服气了,嘴里嘟囔了一句,“父亲,您也太偏颇了。我不一直在练习,一天都没有落下嘛!” “一天都没落下?可是你两年你有进步吗?” 杜刚尧哑口无言了。确实,他这两年虽然坚持不懈地练习,但武功却再也没有进步,反而有种后继乏力的感觉。为此,他旁敲侧击请教过很多前辈和高手,都没有找到症结。相反,他发现许多人和他一样,功力到了一定程度就停滞不前了,这让他们都很无奈。 “你看老三,他虽然练的没你多,甚至没你刻苦,可我看他的潜力比你大,这从阿杏身上就可见一斑,今天她的气度和表现,与两年前相比的变化还没有让你清醒吗?” 杜刚尧也意识到阿杏身上的变化,她不仅动作灵活,进退有度,连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从容淡定。她的拳架摆出的是杜家拳的外表,但明显内核有了不同。他猛然两年前自己和三弟对练时三弟那不一样的拳风,莫非三弟已经摸索出一套厉害的心法,所以阿杏才有这样的表现?他决定问清楚。 “我决定了,明天开始由阿杏来带大家练习,这件事你安排一下。” “是,知道了。” 吃过早饭,杜玉清正在房间里看书,她准备晌午时先去英国公府找郭诚宇打探一些消息。不料,伯父却派人叫她过去。在伯父的书房里,杜玉清看到一个年轻秀气的女人挺着一个大肚子正和伯父亲昵地说笑。 杜玉清一一行礼:“伯父c刘姨娘。” 杜刚尧笑着说:“阿杏,在家就不要这么多礼了。坐!” 刘姨娘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杜刚尧的肩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用长辈的口吻赞扬说道:“可不是嘛,我看家里最懂事最有礼貌的就是三姑娘了,难怪人说知书达理了。我一见就觉得喜欢呢。” 杜玉清淡淡一笑,没有接茬。这个刘姨娘容貌不算是艳丽,人却温柔体贴,说话也十分绵软。刚才听四哥说,她就是大哥最近气性不平的根源。听说她是伯父下属家的亲戚。下属邀请伯父到家喝酒,不巧在院子里撞到了下属的外甥女,外甥女娇柔羞涩却表现得足够敬仰之色,惹得伯父不由心动。下属善解人意,伯父就堂而皇之把她娶进家门做了自己的姨娘。为此大伯母狠狠地闹了一阵子,但于事无补。更闹心的是自此以后伯父和刘姨娘琴瑟和鸣,完全把大伯母抛在了脑后。现在这个姨娘又怀孕了,大伯母心里更是如扎根刺一般难受,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因而对大伯母最孝顺的大哥也变得暴躁起来。家和万事兴。不和,自然就事端频繁。 “阿杏,今天叫你来有两件事,一是你祖父想让你从明天开始带着兄弟们练习,你准备准备。” “我?”杜玉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摇头,“呃,我的水平比大哥还差得远呢。不行不行。” “你今天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了,我和你祖父都是这个意见。” “今天我是投机取巧罢了,论真正的功夫还是大哥比我强多了。”杜玉清不是在虚伪地谦虚,论功力,大哥勤学苦练这么多年肯定是比她高出许多,今天自己是仗着对大哥路数的熟悉投机取巧了,尤其最后一招还真是耍了个花样。 刘姨娘也亲昵地过来劝说,连乳名都叫上了:“我也看你行的,阿杏,你就不要推脱了。” 杜玉清看伯父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心里顿时不高兴,自己待这个刘姨娘有礼貌,是看在伯父的面子上敬她是位长辈,并不代表同她个人关系亲近。况且伯父是在和她商量正事,这个刘姨娘见都没有见过他们的练习,对功夫也不懂,就断然摆出长辈的架势来,这就是她的无知无礼了。这不仅是刘姨娘的问题,更是大伯父的问题。 门帘掀开,从外边杜文智和杜文胜走了进来。杜刚尧说:“这事就这样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带着大家一起练习吧,教学相长,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锻炼提高机会。” “要不这样,还是我和大哥一起带吧,我给大哥做助手。”杜玉清还想再争取一下,于是退让了一步。 ”你觉得这样行就行吧。“杜刚尧觉得这是小事,就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直接说了下一件事情。“坐,今天叫你们来,是关于你们三叔的事情。” “大伯!”杜玉清轻声制止大伯说下去。 “怎么了?”杜刚尧看向杜玉清。 杜玉清的眼神转向刘姨娘不说话了。杜刚尧抬头看见刘姨娘委屈的目光,这才意识阿杏的意思是指他们下面所谈的事情不合适刘姨娘在这里参与,一下觉得阿杏太小心计较了,不禁有些生气了。 他觉得自从有了刘姨娘后,他才发现了女人的美妙来,她年轻的身体,她的温柔体贴,无不让他着迷。每天回来,这么年轻漂亮的人儿对自己嘘寒问暖,温柔软语不论他做什么,刘姨娘都会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嘴里还不时发出赞叹。杜刚尧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岁,每天精力充沛不说,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充满了希望。所以,不知不觉他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和刘姨娘在一起,还让她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刘姨娘如今已经怀孕了,都是自己人了,阿杏干嘛这么计较? 杜刚尧从鼻子发出不满的哼声。 作为威风凛凛的京城指挥使,杜刚尧的气势十分威严,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肃静压抑。杜玉清感受到二哥和四哥的沉默中隐忍,他们目光中的同情和担忧,尤其是作为大伯亲生儿子的四哥,他内心的复杂与无奈。杜玉清倒不在意,她无意介入伯父自家关系的旋窝,但事关父亲和程羲和的命运,她不得不谨慎小心。 “大伯,我在易经中读节卦时初九的爻辞说:不出户庭,无咎。我不大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想请教伯父。为什么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这”杜刚尧瞠目结舌了,即使他读书少,易经这句因为没有良好的涵养,说话随便,会遭自杀身之祸的格言他还是熟悉的。他看着杜玉清凝神注视着自己的坚定目光,又转头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儿子和侄儿神情镇定,但分明是支持的态度,他突然意识到杜玉清为什么会提意老二和老四参与这件事。杜刚尧转身对刘姨娘平静地说:“你先下去吧,我这里有事要做。” 刘姨娘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委屈地说:“刚尧,我不会妨碍你们,只想伺候好你。” 杜刚尧心里一软,心里有些动摇,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下面三个晚辈的反映,阿杏含笑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儿子文胜目光中满是失望,还一点儿也没有掩饰。平时最安静最听话的儿子现在竟然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杜刚尧的心里猛然像针扎了般难受。他挥挥手,厉声呵斥道:“叫你下去就下去,啰嗦什么!” 刘姨娘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双目含泪,杜刚尧在晚辈面前这样驳她的面子,让她以后要怎么抬得起头来?都是这个三姑娘给煽风点火的,自己和她无冤无仇,相反,自己还处处和她说好话,她为何要这么针对自己,往后咱们走着瞧! 杜玉清注意到刘姨娘眼中对自己的怨恨,她并不在意,这是她必须做的事情,得罪了就得罪了,也没有办法。虽然刚才看不惯她在大伯面前种种亲昵的表现,还有直呼大伯表字的失礼行为,但这都是大伯自家的事情,她无权干涉,但刘姨娘要想参与到父亲的事情来,她就必须制止。 众人说着话,都没有在意或者假装没有在意刘姨娘的一步三回头。关上门前,杜刚尧吩咐自己的长随守在院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便开始把杜渊之的案子和目前他们掌握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杜文智和杜文胜。他发现这两个小子虽然眼神有些变化,神态倒还镇定,一直注意地听他把话说完。杜刚尧一阵欣慰,这两个小子气性沉稳应该是有承担的。心里暗自吃惊杜玉清看人的眼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所谋甚大 杜刚尧交代他们代替杜玉清去和程羲和接洽,看到杜文智和杜文胜十分兴奋的神情,杜刚尧忍不住泼了些冷水,强调了保密的重要:除了他们之间,即使他们的父母和自己亲近的兄弟都不能说。说到这里屋里一片寂静,杜刚尧心里顿时有些讪讪地,让杜玉清他们到帐房那里领二百两银子,挥挥手就准备让他们下去。 突然想起什么,杜刚尧又叫住了杜玉清。杜文智和杜文胜回头看了看,杜玉清示意他们在外边等她。 杜刚尧沉吟半晌,看着杜玉清问道:“为什么这次的事情你没有建议你大哥来做?” 杜玉清想了一下说:“大哥有责任重义气,若是其它的事情安排大哥去做最合适不过,不过眼下这件事非同寻常,最关键的是不能泄漏消息,故此需要细心谨慎的人。” 杜刚尧皱了皱眉,“难道你是说你大哥会出去乱说吗?” 杜玉清摇摇头,“当然不会,但大哥是性情中人,又没有什么心机,有时候难免说漏了嘴,他这里说着无心,有时候旁边的人未必听着无意。” “会吗?”杜刚尧对这个无论是性情还是外貌最肖像自己的长子寄予最多的期望,所以平时要求十分严格。杜文斌也不负他望格外努力,现在五城兵马司里也很受上峰赏识。 “昨天大哥在饭桌上就问我父亲的事情,我知道当时在场的都是家里人,但保不齐有年纪小的兄弟不懂事不小心说漏了嘴,造成无心之失。”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疏忽了。”杜刚尧点点头。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大伯父,请恕我多言,孔子主张因材施教,因而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大哥为人正直襟怀光明,却不善体察人心。有机会应该让他多锻炼一下,见识社会的复杂性,否则一下面临大事恐刚猛易折。” “为人正直襟怀光明,却不善体察人心。面临大事恐刚猛易折?” 杜刚尧愣住了,坐在椅子中半天说不出话来。阿杏这是在暗示长子太意气用事,容易冲动后照成不良后果。这不正也是他当年吃的亏吗?他年轻时性格直率,又十分仗义,自恃武力高强,做了许多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情,被救的人奉承他,送他一个光风霁月的义气美名,他当时常为之沾沾自喜。后来才知道里面有太多的被歪曲的是非,太多的被利用。有时候即使是正确的事情也因为他的方法简单粗暴而得罪了不少人。到现在不过混个京城指挥使的职位,而当年的伙伴程炫君早已是二品的封疆大吏了。如果当年有个明白人指点一下自己的行为,他不就少走了这么多的弯路了吗?文斌现在也是如此吗? 杜玉清走出屋子,看见二哥和四哥正在院子里低声交谈,看见她走过来,都微笑地注视着她。文智心里暗自赞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三妹妹还能这样从容,处之泰然,真非一般人也,如果是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这样。 安排好分工的事物,说好下午的出发时间,杜玉清返回自己屋里,让宁夏到了花厅,交代他以后要做的一些事宜。她在杭州可以占用父亲的书房,现在回到京城就不能如此,否则肯定会被人诟病。大家庭人多眼多嘴杂,不得不让人小心从事。所以她在花厅给自己整出一个简单的书房,作为议事之地。 吃过午饭,杜玉清想休息一会整理一下头绪,脑子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想着很快就能见到程羲和,这让她心里十分兴奋,七上八下的。才一天不见,仿佛已隔三秋。杜玉清一面暗骂自己这样不对,一面心中又隐隐欢喜。 和程羲和的见面约在离诏狱不远的一个茶楼,杜玉清他们到的时候,程羲和已经面朝门口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看见他们便高兴地挥了挥手,“清弟,这里。” 程羲和今天是一身便服,头戴平定巾,身穿素缎墨绿圆领袍衫,大襟c宽袖,整个人干净整洁散发着儒雅之气,杜玉清心里砰砰地跳动,脸上不由自主现出了欣喜的笑容。 “程大哥你到啦?对不住,我们迟到了。” 程羲和看到那个清俊的少年从容优雅地走进来,原本心里的空虚好像一下被填满了,整个人一下变得充实而温暖。他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带着熟稔自然的亲切,“没有,是我早到了。” “这位就是程大哥,表字羲和,这是我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杜玉清为他们做着介绍,双方作揖行礼。 杜文智和杜文胜看到眼前相貌堂堂的程羲和心里暗自吃惊,这次他们被家里选中来帮忙救助三叔事宜,心里很是自豪,又有些担忧,自豪是因为自己能够被长辈们看中担负起这么大的责任,担忧是怕这些锦衣卫素来蛮横霸道不好打交道,自己受些委屈倒没有关系,就怕办事不利辜负了家里的重托。倒没想到三妹妹能和程羲和这么亲热,心里的不安一下放下了大半。虽然来之前这个程羲和的背景杜玉清都向他们做了交代,但那是历来让人闻虎变色的锦衣卫欸,没有人不胆寒的。 “三叔的案子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杜玉清在寒暄后直接进入正题。杜文智和杜文胜对视了一眼,看样子这个程羲和是可以完全放心的,不必绕弯子说话。 “我昨天把材料交到了镇抚司,今天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程羲和扫了没有几个人的茶馆,看着眼前的三位低声说:“马上就到年节封印了,我打算把先生的提审往后拖,先拖过年节再说。这样不仅会少受一些苦,也方便我们同时找人想办法呢。” 三人都点头,觉得这个办法好,“拜托大哥了。”杜玉清示意杜文智把一包银子放在桌上,推到程羲和面前,“知道你需要打点,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先拿去用着,不够了再和我们说。” 程羲和有些不高兴,看着杜玉清说:“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清弟你这也太见外了。” “大哥,再怎么说我们也不能让你往你们垫钱去,”杜玉清坚决地摇摇头说,“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呢,大哥就收下吧。” 程羲和想了想说:“我就拿着一半吧,我在里面多少还有些交情,可以卖些面子。” 杜文智插嘴说道:“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再大的面子还是要有些利益维持。羲和,你还是都拿着吧,万一有什么事放在你那里也方便。” 程羲和这才作罢。杜玉清看了看杜文智,二哥果然是世事洞明的聪明人。他这样的人优点是善于体察人心,缺点是有时就是太精明了。 他们又谈了每天送饭的事情,杜玉清原来打算从家里做好了送来,程羲和建议在他平时常吃饭的小饭馆里定好,每天安排固定的人送到诏狱就行,“这样先生也可以吃口热饭热菜。”程羲和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更周到,杜玉清想想也就答应了。 “待会让宁夏他们跟我到诏狱门口,认识认识看守的狱卒,有了我的交代,你们平时再时不时地打点一二,他们就不会太为难你们了。”程羲和苦笑了一下,这次因为事关先生的安危,他很谨慎地向王虎彪等老锦衣卫请教了历来的惯例,问出了许多内幕和私下的手段。正如杜文智所说,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即使自己头衔高,下面的狱卒还是要经常打点才行,否则他们阳奉阴违,吃亏的还是先生。而且,这些事情他还要装作不知道,所以只有宁夏这些下人直接对应最合适了。经过了这一事,程羲和自己也成熟了不少,处理事情变得更谨慎了。 “太好了,还是程大哥想的周到。”杜文智和杜文胜称赞道,没有想到这个程羲和能处处为他们着想,真当他们像自家人一样,心里的不安彻底放下了。 “程大哥,”杜玉清尽量轻松地说:“明天我要去杭州接三婶,以后的事情就由我二哥和四哥来和你接洽了。”杜玉清知道这个理由很勉强,但一时还真找不到其它什么借口。 程羲和有些吃惊,“不能过些日子再走吗?明天就是小年了。” “没办法,三婶身子弱,弟妹年纪小,哥哥们都有事情,只有我最合适了。” 程羲和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我还想着回到京城能多和你聚聚呢,想不到你又要走了。”杜玉清何尝不是想如此,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都不能做。 和杜玉清告别的时候,程羲和反复叮嘱她一定要早些回来,回来后要及时通知他,惹得杜文智和杜文胜的目光频频看过来,带着言意未明的探究。 后来他们又去了英国公府。因为接到了杜玉清送来的帖子,郭诚宇已经等在了家里。双方见面后自然又是一阵寒暄,但因为彼此太相熟了,这寒暄就带着格外的亲热和热情,加上郭诚宇这爱玩笑的性子,气氛就十分轻松愉快。但一旦进入正题,气氛就为之一变,杜家兄弟发现不仅郭诚宇和三妹妹的脸色都变得严肃正经,他们谈论的话题也非常深入,而他们根本插不上话,只能作为安静的旁听者。他们没想到素来嬉笑玩乐的郭诚宇有这样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而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三妹妹内在竟有如此乾坤,所谋甚大。 他们俩先是交流了一下杜渊之案的情况,双方得到的消息大体一致。 然后,杜玉清就单刀直入向郭诚宇询问现在内阁大臣的情况,他们的立场主张和派系。郭诚宇看了看瞠目结舌盯着着他们对话的杜家兄弟,便娓娓道来。 目前内阁的首辅是被称为“伴食宰相”李东阳。因为刘瑾擅权,大学士刘健c谢迁c李东阳都屡次上疏请求致仕,皇帝同意刘健c谢迁二人离开,惟独留下了李东阳,甚至还把他升为首辅。世人俱传他和刘瑾关系密切,怀疑上次朝廷要抓捕宦官八虎就是他泄的密。国子监监生趁着天黑还在他家门口题诗曰:“才名应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已绿,鹧鸪啼罢子规啼。”这是用鹧鸪和子规的啼声嘲讽他不作为,不如“行不得也,早点归去”。 内阁另一个比较有实力的次辅是文渊阁大学士余得贤了,他是范书阳的座师,以耿介正直出名,很受国子监书生和一般文臣拥护。 在郭诚宇的叙述中,杜玉清一般都在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都是关于细节的探究。郭诚宇也是有问必答,显得诚意十足。许多事情经过杜玉清一问,他也觉得并不像他听到的那样可信了,两人一来一往谈得更加深入。他们甚至还谈到八虎,他们的相同和差别。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到天色完全黑了,杜家三人才告辞回家。 一路上三人都默不作声,杜玉清是在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而杜文智兄弟俩是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清醒过来,今天他们的认知一再被颠覆,他们没想到他们原来认为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郭诚宇背后竟然是有着这样对世事的洞明和深刻的认识。再就是三妹妹了,她什么时候与郭诚宇有了这么深厚的交情,又是如何让他能平等交流的呢?要知道郭诚宇已经是而立之人,又非常世故圆滑,要打动他显然不容易,这背后的交情和利益关系肯定是非比寻常。 郭诚宇也没有闲着,吃过饭后就去见了父亲,这范书阳的案子可大可小,他不敢因为杜渊之而让家族收到牵连,所以必须请示父亲。就个人来说,对杜家三房的事情他是非常愿意帮忙的,不说对杜渊之人品和才学的敬佩,就是对杜玉清这个合作伙伴他也是很想继续结交下去。在杭州,梅花小筑不仅让他赚得不少钱,还让他在浙江获得了许多人脉,让他在哪里混得如鱼得水。杜玉清这个人虽然是个女子却心胸宽阔十分大气,从来不小心计较,让他们的合作十分愉快。更重要的是,他听说杜家现在有蔗糖的来源,他想和他们进一步合作,而现在就是关键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日日新民 没想到英国公毫不犹豫地要他全力支持杜玉清。郭诚宇疑惑地望着向来谨慎的老爹,不明白他为什么改变的这么彻底。英国公呵呵一说:“这乱世出英雄。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非英雄造时势,而是英雄能感应天时,并且能够顺应天时敢想敢为。老三,机会摆在我们的面前,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郭诚宇不禁疑惑了,老爹你不是和那刘瑾关系还不错吗?怎么说反就反了?不过,他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说:”眼下正是刘瑾他们势头最旺的时候,您觉得现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合适嘛。“ ”笨蛋!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原来还是一团浆糊。谁让你大张旗鼓地去帮忙杜家,我是让你私下去帮忙。这杜家也是聪明的,非常时期放出一个小姑娘来主事。” 郭诚宇嘟囔了一句,“这未必是杜老爷子的意思,恐怕就是这杜家三姑娘自己的主意。” 英国公更满意了,“这不更好?姑娘家不就更不引人注目了?何况我看这杜三姑娘也是不简单的。我听你说杜家在杭州的生意都是她在主持?非心恒者不足以成事。这姑娘现在已然就这样了,将来会更了不得,我们现在帮她,将来她必定会记得我们的好。你这么着,我把宫中的几个关系给你,你可以用他们来打探消息,再给你几个可靠的人,具体怎么行事都由你来定,我不管。另外,和杜家谈生意的时候在利益不要太计较喽。不,索性要表现的大方一点。雪中送炭不如锦添花,更何况这人人都避之如蛇蝎的时候,我们对他们一点点的善就会成倍的放大。杜家又是懂得感恩的人,将来能不记得我们的好?嘿嘿,到他们发达时别人想插都插不进来。” 郭诚宇瞅着老爹那乐得有些猥琐样都不好意思直视,他才真正见识到他老爹的高张,老爹不仅脚踏两只船,还厚颜无耻心里无比强悍。他知道如果不是今天机缘巧合,他是不会见到老爹的庐山真面目的。在平常英国公就是个父慈子孝的君子,家族里面威严敬畏的长者,只有在他面前偶尔扮演一个慈祥的父亲。他其实明白这正是老爹的老奸巨猾。勋贵家庭的子弟其实没有什么选择,他大哥可以继承爵位,他二哥可以蒙荫去军中混,到了他没有了爵位又不能科考只能靠自己,所以老爹对他只能怀柔。他选择去从商,这些年为家里挣了不少钱,老爹本来对他就多有愧疚,现在自然更是放下架子来亲近。但这都是表象。别看他千叮万嘱要自己帮助杜家,一旦杜家的事情会连累到他们家,老爹肯定会壮士断腕把他给牺牲了,就像刘邦逃跑时毫不犹豫扔下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老爹精着呢,好几手准备。不过,他也不怨,他理解父亲的不容易,这是大家长必须的抉择。 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每个人出生时就背负了自己的局限,但自己的命运相当一部分还是能靠自己来改变。这,他在杜玉清身看得再明白不过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用好了短处能变成优点。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帮助杜家争取尽量的胜利,像老爹说的,到他们发达时别人想插都插不进来,包括他老爹。 晚,写完日志和日省,杜玉清走到院子,夜深人静,冷咧的空气冻得她手脚僵硬,握着剑柄的手都感觉快没有了知觉,只得拿布把手和剑缠在了一起。 好在冷也有冷的好处,能够让她清醒冷静,她一遍一遍地练习程羲和教她的套路,把这柄冰冷冷的剑赋予它觉知,把它化为手脚的延伸,化为身体的一部分。 也许因为寒冷,也许因为白天见过面,杜玉清脑海里有时候会不由自主涌现出她与程羲和在一起的画面,里面有他温暖的微笑,有他关切的话语,她会过神来时,才发现中间几个动作她完全没有记忆,只得重新再来。 注视自己,接纳自己。 觉知c放下。诚意正心,内外合一。 杜玉清一走神便回头重新再来,这样循环往复,她今天的练习比平时花了几乎多一半的时间。 慢慢地手脚发热,身体开始出汗,杜玉清感受着身体发热带来微微的痒意,剑锋划破空气爆出轻轻的呼啸,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呼吸缓慢,均匀细长。 北方冬天的夜晚苍穹格外澄净辽阔,大地沉寂。 易经坤卦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 第二天晨练,做完热身以后,杜家子弟们惊异地发现杜玉清走到了队伍前,而杜文斌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队伍中。 杜刚尧走过来,简单地说了两句,从今天开始由杜玉清当杜文斌的助手带领大家一起练拳,大家要认真配合,如若不然,惩处不怠。 杜刚尧话说得宛转,但下面的子弟还是炸锅了。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让三妹妹三小姐来带拳。难道是因为昨天的比赛,可大哥并没有输啊,这太不公平了!昨天的小擒拿不过是小道,怎么能登大雅之堂呢!大家心里愤愤不平相互使着眼色,准备伺机而动,给杜玉清一个教训,看她怎么妄自尊大! 杜玉清面对着这十几个同辈人,这些是杜家未来的精英了,身后是祖父和两位伯父注视的目光,她平静地开口说道:“今天开始我带大家重新练习拳套,我的要求是慢,越慢越好。” 什么?慢?这也太荒唐了!慢动作有力量吗?能打人吗? 武功不都是求更快更强吗?你懂不懂武功啊?! 面对大家纷纷的质疑,杜玉清举起了右手说道:“你们有谁在吃饭时能够咀嚼出食物的甜味?比如说馒头的甜味,有的请举手。” 大家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杜玉清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和武功有什么关系?馒头有甜味吗?开什么玩笑。没有人举手。 “你们有谁感觉到自己挥拳出去以后自己的大臂小臂乃至拳头是如何联动的?有谁能感觉到拳头落在对方身不同部位的不同弹性的?” 这下大家鸦雀无声了。 “慢,是让我们心在当下的一种学习方式,让我们能够觉知自己,能够觉知对手,细心体会我们一招一式的过程和效果。如果有人不服,可以约我晚来战一场,我会让实力来说话。现在开始!” 一个晨练下来,杜玉清发现自己好累,自己揣摩是一回事,要教人授业是另一回事,更不用说要传道了。这不仅要有能够自圆其说的系统理论,还要有渊博的知识,否则就会漏洞百出。而且,父亲这套学说还在完善之中,自己还没有完全领会,刚才不过说一些要领就已经唇干舌燥c内心虚弱了。想起父亲说的:他不是老师是先行者,不由得更加敬佩父亲的谦虚和清醒。父亲尚且如此,更何况她呢!这警醒她以后要更谦卑,更努力学习。 家长们不知道有谁去找阿杏挑战了,反正头三天看那些孩子们有的沮丧,有的激愤,有的跃跃欲试的神情,就知道这些孩子消停不了。他们也不管也不担心,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相处法则。既然阿杏发出了挑战,她应该就有自保的本领,如果她不能让其他人信服,她白天也不可能平静地站在大家面前。 果真,后来这些孩子们都安静了。杜玉清每隔十天一组动作,兄弟们慢慢地发现原来武功的感觉是这么细腻,武学后面的文化背景是这么深邃和厚重。半个月后二伯加入了进来,后来是祖父,最后是大伯,长辈们站在队伍后面,跟孩子们像个初学者一样认真c专注地学习和体会。 立身中正, 拎腰圆活, 均匀放松, 身心合一。 今天是小年,是“二十三,祭灶官”的日子,打今儿开始就进入了年节,一直要到元宵节过了春节才算结束。因为三房这里目前只有自己一个人,杜玉清这几天都是在祖母房里用饭,但祭灶还是要安排的。 傍晚的时候,杜玉清换男装开始祭灶的仪式。本来祭灶是男人的事情,历来都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讲究,这会家中的男子都集中在大厨房里呢。但望着冷灶冷锅的厨房,杜玉清还是决定要应应景,她想:比起漠视,灶王爷他老人家宁可选择她一个姑娘的心意吧。母亲他们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灶间烧起来,以后就可以随时预备热水和热饭了。 安排宁夏摆下猪头c双鱼和糖果,备好用稻草扎成的草马,杜玉清恭敬地拜了几拜。自从有了陈家村的经历后,她对天地鬼神更有了敬畏之心。她用一块黏稠的糖粘在灶王爷的嘴,民间说法这样能让灶王爷“嘴甜”,给玉皇大帝汇报时”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因为这两年都在外边,灶王爷还是那么龙马精神,清新干净,杜玉清又拜了几拜,念念有词虔诚拜托,最后揭下旧像和草马一起烧掉,完成了辞灶活动。 廿三日糖瓜儿粘廿四日扫房日。二十四是大扫除的日子。杜玉清头蒙着帕子,挽起袖子,和丫鬟仆从们一起打扫卫生。这是要求家里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的一年一次的大扫除,以前每逢这个时候,杜玉清都觉得格外苦闷,唉声叹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很多活是阿眉在后面帮她做的,现在想想真是愧疚。我们的内心是我们环境的外投,传统文化中扫除的意义,实际就是要拭去和清除我们身心内外的污垢和尘埃。每日一小扫,节日一大扫。正如神秀的偈语所说:“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 扫房顶c擦窗户c洗厨房c擦锅碗瓢盆,抹家具要做的事情好多。杜玉清挽起袖子用丝瓜囊沾着碱水刷去污垢,太顽固的油渍还不得不动用刀子来刮,她突然觉得前年自己踮起脚尖在灶间擦拭橱柜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时光飞逝,转眼两年过去了。 做完扫除,杜玉清的指甲里都有了污垢,她吩咐桂香他们丢弃那些经久不用的东西,物品整齐陈列,安排每天清洗扫除的任务。因为用水的不方便,北方的卫生普遍比南方粗糙,经历过杭州生活的讲究后,杜玉清已经没办法囫囵苟且了,她这两年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她知道了自己要过怎么的生活,所以即使多花费一些人力物力她也心甘情愿。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 了悟了生活中许多熟视无睹现象后面的奥秘,她的生命充满了喜悦。这种喜悦又更坚定了她迈向未来的脚步。因为觉悟,因为目标明确,她的内心变得沉静,坚实而有力量。 廿五日糊窗户廿六日炖大肉廿七日杀公鸡廿八日把面发杜玉清尽量让日子一天天过得充实而忙碌,不敢想也不能想。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每天把程羲和传递过来的消息带给她,在程羲和的努力下杜渊之的受审如愿被拖到了年后,杜渊之每天在狱中练拳c静坐,还有就是和狱卒聊天,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充实,狱卒们渐渐的都喜欢他了。程羲和说他去探望先生的时候,先生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他在里面悟出了寸劲,已经有些灵感,等到完善以后再教他们。 杜文胜说的时候带着敬佩和羡慕的口吻,杜玉清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和文胜一样对别人说话意思的理解会停留在表面的浅层,因为缺乏同情心,同理心!四哥在家中是得宠的老么儿,向来是大家讨好他,他不用讨好别人。所以,他虽然性格温和,但他的思考角度是单一的,是线性的,是习惯了以自我认识为出发点的不完善模式。自己原来对人心理解的后知后觉亦是以自我为中心,缺乏对人情c人心的感应。因为有同情心,有理心才能感同身受。 如父亲入狱后通过程羲和,到二哥四哥,传导过来的都是积极乐观的好消息。其实,在那谈虎色变的诏狱中父亲又怎么会过多好呢。 四哥他们听到的是父亲在狱中练拳c静坐,领悟出了寸劲而杜玉清却听出父亲是被隔离关押,房间阴森狭小,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世界最可怕的迫害还不是的迫害而是那种心灵迫害,那种孤独时间长了会把人彻底击垮,甚至逼疯。只有内心充实而坚强的人才能挺过来。 父亲传递出来都是正面和乐观的消息,一是不想他们担忧挂念,二是要鼓励他们积极向,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有自强不息。想到这里,杜玉清的心都痛得纠结起来,下定决心:为了救出父亲,她要不择手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家人回归 到二十九日的下午,常胜护着杜三夫人一行忠终于回到了家中。 杜玉清站在大门口,望着被阿眉和柳嬷嬷一起搀扶着下了马车的母亲,杜三夫人面色苍白但精神还好,杜玉清禁不住热泪盈眶,才隔了二十多天,再次见面却已经是恍如隔世的沧桑。杜玉清走上前去,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母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傻孩子,快起来,一家人见面应该高兴才是。”杜三夫人忙不迭地扶起杜玉清,近距离才看清楚母亲面孔的憔悴,想起狱中孤单的父亲,杜玉清的心里有种悲从中来的心酸,但这个念头刚起来,便注意到母亲和弟弟妹妹重逢后欣喜的笑容,一下就把自己的不良情绪压抑下去了,她上前搂抱住母亲消瘦的肩膀,亲昵地笑着说:“母亲一路辛苦了。这件大氅很漂亮,衬得母亲更年轻了。” “调皮!”杜三夫人嗔怪地白了杜玉清一眼,显然被讨好了,笑得十分开心。大家也都会心地笑了起来。杜玉清眼睛偷偷瞄向阿眉,阿眉神情晦涩地摇摇头,杜玉清心里一紧,转念又释然了。母亲躲在自我保护的心理角落又如何?忘记了父亲的遭遇又如何?她想安静,我就给她一个安静平和的环境,其它的苦和难我来承担就好。大不了从现在开始就把母亲看成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们来好好地照顾她,爱护她。 “姐姐,”阿眉,她娇艳明媚的妹妹走上前来抱住了她。她漂亮的眼睛里面盈满了激动的泪水,泫然欲滴,阿眉已经从无忧无虑的少女成为了眼睛有内容的姑娘。 “大姐,”阿志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下扑过来抱住了杜玉清。“我给你说我一路有跟常叔练拳,还帮忙了呢。” “好,我知道我们的阿志很棒,能够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了。”杜玉清摸着阿志的头欣慰地笑着说:“走,进屋再说,我们回家了。” “是,我们回家了。” 他们簇拥着母亲去见祖母。杜老夫人看着三儿媳妇憔悴的面孔,想起三儿的遭遇,心里深感这个儿媳的不易,起了怜悯之心,罕有地拉着杜三夫人的手问寒问暖,又看着阿眉和阿志乖巧地跟在身边不时帮腔应答,细心照顾,一幅姐弟和睦的景象,心里暗自点头。 苦难,会使有的家庭分崩离析,夫妻本是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大有人在;也会使有的家庭成熟变得团结。想起二媳妇中午又提起想分家的话题,不由地黯然地叹了一口气,分就分吧,未必是坏事。 洗漱之后,坐在一尘不染暖哄哄的房间里,摸着炕上的新褥子新被子,阿眉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以前的姐姐会照顾人,却从来没有这么细心体贴。 “小姐,”采蘩一边给阿眉绞着湿头发,一边和她絮叨,“还是回家好啊。我看小姐一到家,整个人都放松了。” “是啊,他乡虽好,却终非故土,还是回家舒服。” “不惦记你那些漂亮的衣服啦?”说话间杜玉清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姐姐,又笑我!”阿眉怨嗔道 “不论在哪里,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家人在一起才能心安,心安便处处是家乡。”杜玉清笑着说道。 “是,这句话在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杜玉清拿过采蘩手中的帕布给妹妹擦干头发,打发采蘩出去,留下自己姐妹单独说话:“你们在杭州和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事?” 阿眉蹙起柳叶眉,说道:“姐姐走后,我因为都是在内院还好,张姐姐c刘姐姐她们常来看我,还给我们送了东西,我按照你的吩咐都给收了。铺子的生意听说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杭州这里有张家和明掌柜在照料着,金陵的江家和苏州的秦夫人那里也都派了人来慰问,好言好语的,没有什么异常。夏锦让我给你说,一切都不用担心,他会小心看着的。倒是阿志在书院受到了点欺负,他同学们骂他是犯官的儿子,还在路上堵着他,朝他扔石头,听说带头的是通判的儿子。我回来问他,他说没事,他已经教训回去了。那些人手无缚鸡之力,他不用春生出手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还不敢回去告诉家长。阿志还不让我把这些事告诉母亲和你呢。” ”真好。看来阿志学会动脑筋讲策略了。”杜玉清欣慰地笑了,她当时是交代阿志要忍让,没想到阿志做得更好。苦难让人成长,苦难让人成熟,的确如此。 ”可不是是嘛。“阿眉也嘿嘿地笑了,与有荣焉。 “母亲的情况如何?” 阿眉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说明这让她困扰的事情,“她一路上精神都挺好的,能吃能睡,从不主动谈起父亲,不小心被人问起,她会说父亲在沧州为官,我们正回京城探望他呢。姐姐,你说母亲这是不是癔症啊?” “母亲除了忘记父亲被捕的事情,其它一切都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现在又怀着身子,一动不如一静,也许慢慢就好了。我们静观其变吧。” “这行吗?”阿眉的眉头紧皱,眼睛里满是担忧。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把以前父亲在沧州赴任时母亲的不同状况说了一遍。“父亲一离开,母亲身体就会比较虚弱;父亲一回来,母亲的状况就好多了,我猜测这是母亲内心对父亲的依赖,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还有这种事情?”阿眉虽然这样问,但心里一下意识到姐姐说的有道理,母亲前几年很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或者避在内院,三房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姐姐在打理。在杭州的这两年母亲活得非常快乐,比较之前的忧郁和安静,可谓神采飞扬的仿佛年轻了好多岁。阿眉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应该为母亲感到难过,还是应该庆幸。 杜玉清把妹妹的头发松松地编成一个辫子,显得特别可爱,天真俏丽。杜玉清凝视着阿眉的眼睛,认真地说:“只要母亲好,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也许父亲一回来,母亲的状况自然就会好了。很多时候时间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阿眉认同地点头头,说:“我听你的。”然后她问了父亲的情况,杜玉清挑了一些好消息告诉她。 出了阿眉的房间,杜玉清来到阿志的房间,阿志正站着写大字。他一笔一划认真的劲让杜玉清既骄傲又心酸,经历了父亲这次的蒙难,原来有些调皮贪玩的阿志变得沉静许多。 “大姐,你来啦。”放下毛笔,阿志哈着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这时才发现身后的杜玉清。他拉住杜玉清到炕边坐下。 “不错!阿志现在不用催促就懂得自觉学习,我们的阿志懂事了。”杜玉清抚摸着阿志的头,表扬道。 “大姐,我要快点长大来帮你。”阿志鼓着腮帮子,握着拳认真地说。 杜玉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有这样的亲人在身边支持,她夫复何求?“好,我等着你的成长,等着你以后承担起这个家来。不过,你现在还小,玩还是要去玩的,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何况,学习不是只有书本的知识才是学习,宇宙c天地c人伦: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嗯,我知道了。”阿志用力地点了点头。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在书院受到了欺负了?” “没有,你别听他们瞎说,”阿志的眼睛澄澈干净,好像没有任何一丝的隐瞒。“先生曾经说过:‘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我才不会跟他们计较呢!” “嗯,”杜玉清颔首,这个阿志还没有对她全说实话,不过她也不想戳穿他,有时候亲人的过分怜惜反而会消弱人的意志。笑着说:“想不到我们的阿志有大人的雅量了,甚慰甚慰。” “大姐,你又笑我,”阿志羞赧说道。 杜玉清正色道:“否也!赞阿志后生可畏也。”阿志这下自豪了,昂起头来。 出了阿志的房间,杜玉清一路沉浸在欣慰和满足之中。来到母亲的房间,看到柳嬷嬷在厅房里做着针线,卧室的帘子已经放下,四周寂静无声。 看到杜玉清进来,柳嬷嬷赶紧站起来,打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到了院子里。 “母亲身体如何?” “刚才洗漱完吃了一些热粥就乏了,还在睡着呢。” “那就好,我可能最近要顾些外边的事情,母亲这里全靠你多照顾了。”杜玉清和柳嬷嬷说了最近家里可能会有的不平静,柳嬷嬷听了惊愕万分,两人达成共识,让杜三夫人好好养着身体,以后家里的大事都有杜玉清担着,尽量不让杜三夫人知道。 柳嬷嬷拍着杜玉清的手说:“三小姐尽管放心。你去做你的大事,照顾夫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杜玉清到了自己改成议事房的花厅,常胜已经等在这里。 “常叔!玉清在此拜谢了!”杜玉清恭敬地上前行了福礼,曾子曾经说过:“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常胜虽然是下人身份,但在患难中足以命相托,真可以至亲待之。 “大小姐,不敢,这都是我改做的。”常胜慌忙侧身让过。 “常叔,您别客气,我想父亲如果在也会让我这样做的。”想起虽为主仆,却情如兄弟的老爷现在深陷囹圄,常胜没有话了,受了这大礼。 两人坐下后,杜玉清把了解到的关于这案件的情况都详细地说了一遍,还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常胜,她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计划,只能边收罗消息边等待时机。常胜坐在那里专注地听着,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最后才说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听小姐的安排。“然后他汇报了杜玉清走后的安排情况。 他遵照杜玉清的嘱咐,在夏锦他们做事的旁边买了一个三进的宅子,把杜家现有来不及搬的东西,主要是老爷的书籍和杜玉清收集的书画都搬了进去。成衣铺,正如阿眉所说,不论是”凤羽“还是”云裳“都还算稳定,金陵江家和苏州的秦家都表示以后还按当初的协议来合作。普照庵和茶场那里听夏锦说也没有起什么风浪,就是南北杂货行给小姐料中了,有些异动,邓巡抚家派来的人总来打探货源的情况,连他的小厮秋实都没有放过,好在秋实机灵,及时反映给他。他们离开杭州时,交代了夏锦注意接洽福建回来的人。 杜玉清安静地听着,这么多的产业,她其实最不担心就是普照庵的两个项目:素饼和三味茶,一个是师姐们在管着,她们心里干净,相信因果报应,所以行为上能够自觉。而且她们也知道这两项收入的一大半都回馈给了庵堂以及孩子们了。第二是寺庙里的戒律严格,这也从行为上限制了可能的逾矩。杜玉清还从中借鉴了不少方法。 这也挺有意思的,人们以为可以逃离红尘的地方反而是限制最多的地方。 其次不担心的是杭州的两块成衣生意,她相信张婷芳和婉娘她们,张家是不会背叛她家,明茂官是无法背叛。至于秦夫人和江夫人这里,她不去希望也不去担忧,随其自然。她们愿意一如既往对她,她会怀着感激之心回报;如果她们想趁机倾轧,她就选择一刀两断,以后当不认识了。说实在的,她目前铺的摊子太大,也有些顾不过来,结束几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正好整合一下。 茶山还在投入阶段,还没有见到效益,不怕有人觊觎。 所以,最大的问题就出在南北杂货铺上,好在已经预先有了布置,不怕邓巡抚打什么坏主意。所以有舍才有得,财分有功者c有实力者才是正道。《大学》说:”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她准备在京城也开一个南北杂货行,把利润分给有实力的合作者,以巩固他们的联盟。 ”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在这俗世生活,德,财皆有其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预先安排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各自的分工,常胜今后肯定不能常驻京城,他以后要京城和杭州两边跑,甚至还要常去东南一隅的福建,京城的事务就无法兼顾,只能交给杜玉清处理,但常胜把耿家辉交留了她。 “耿五哥也来啦?”杜玉清欣喜地问。 “是啊,老爷被捕,这耿五一下没有了去处。我让他们爷俩选择:要不和我们回京城;要不留在杭州帮我们料理生意。他们都不愿意的话,我们就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自谋生路。他们商量后就决定耿五跟我来京城,耿老爷子留在杭州帮着夏锦。” “这样好,这样好。”杜玉清欣喜地喃喃说道。即使一再告诉自己要坚强,对于人心,对于人的势利不要寄予太多的希望,但在自家这样的困难时期还有人给予了信任,并坚持追随,还是让她感动,尤其这爷俩是她喜欢和欣赏的人。 常胜也很高兴,耿家辉以前走过镖,性子又活泼,这次回京城的路上,他充分展现了自己灵活老练的一面。以后稍微培养一下就能独当一面了,这样即使自己到外地去办事,大小姐身边也有了可靠的帮手。 两人谈起后续的一些安排,杜玉清便顺势提起可能即将面临分家的局面,常胜着急地问:“那大小姐是怎么打算?”如果没有杜老爷子的支持,这三房就会如风雨飘摇的破屋子,很快就会倒闭了。 “分家,我是赞同的,我想父亲如果在也会是这个意见。所以现在开始我们要尽早做好打算,计划好这个家在京城今后的生存和发展。” 常胜有些发懵,一般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即使不哭哭啼啼的,也会不知所措吧,大小姐怎么能这么宁静呢?要知道在现在社会如果没有大家族的庇护,小家势单力薄的,很难出头的。大小姐怎么能这样丝毫不恋栈,而是冷静地为以后做打算呢?难道大小姐有什么凭仗不成?是了是了,杜老爷子本来就不是冷血的人,他应该答应了大小姐分家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暗地还是支持三房的。他如果知道这个分家是他家大小姐主动提出的,更没有提出什么条件,恐怕会更惊愕,甚至到了不理解的地步。 其实对于分家后可能的势单力薄,杜玉清也充满了恐惧。但她能正视自己的恐惧,以理智来分析和考虑,还是那句话:堵不如疏。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与其到最后被动撕破脸,还不如现在主动放人走,起码还留下三分的情意。 常胜点点头,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明白了这已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挡了,但心里对那些无情无义的人恨之入骨,三房这两年把杭州挣到的一半都贡献给了家里,那是多少财物啊,老爷对家里人这样仁慈,却受到家里人这样的背叛,他十分气愤。 “那大小姐准备怎么办?” “我考虑在京城也建立起相应的产业来,我打算先开一家南北杂货铺,吸引有实力的合作者,把道义和利益捆绑在一起,这让他们在帮忙救父亲时立场也更坚定些。至于其它的,我还没想好,只能走着瞧顺势而为了。“ “那大小姐有没有考虑买田?”常胜还是觉得买田可靠稳妥,现在三房在杭州已经有了些商业上的生意,缺乏的是田产。 杜玉清摇摇头,常胜不知道她已经在临安买田的事情,“暂时还没法考虑。田产是长久的稳定的产业,将来肯定要买的,但我们现在一是银子不趁手,二是买田回报太慢,即使现在能买下来也要到秋天才会有收获,我们等不了。要救父亲需要大量的银子。还是商业的回报快一些,而且我们有蔗糖这样现成的货物不愁生意不好,你过完节就去福建,先弄一批蔗糖来,如果不够,就减少杭州的供应先保证京城的数量,邓巡抚他们不是觊觎我们的货源吗,索性让他们觊觎个够!” “这样好!”常胜听得激动起来,“那小姐为什么不一起把‘凤羽’和‘云裳’都开起来,都是现成的东西,搬过来就可以照做了。如果银子不够,我这次回去就能凑些回来。”他虽然没有管着杜玉清的成衣铺但也知道这两家很赚钱,他第一次觉得分家也没有什么不好,银子都可以归他们三房自己支配。 ”‘云裳’可以考虑,如何有合适的店铺就可以开起来,但‘凤羽’暂时是不会考虑的。“ ”为什么?“常胜着急地问。他听说”凤羽“可比”云裳“赚钱,这个事情操作起来更简单,不需要高级的绣工。 “凡事有因就有果,反过来亦然。‘凤羽’在江南卖得好,在京城就未必,为什么?因为‘凤羽’走得是数量。常叔,您看,江南人富裕,普通人家也能穿上绫罗绸缎,京城虽然官员多,但普通百姓能有几个穿的上绸缎的?所以”凤羽“并不合适这里,反而是”云裳“应该在这里有用武之地。我考虑我们不仅要在这里售卖高级的成衣,还要把江南精美细致的生活方式引到京城来。” 常胜不由得偃旗息鼓,他对服装没有什么概念,大小姐既然已经把事情想得这么明白了,他也就放心了。 于是常胜答应从明天开始就去找店铺,这个时候是年关,最多人售卖和转租商铺,他们计划把重点放在邻近闹市的街巷,常胜手头还有两千两银子,就给了杜玉清一千两,他自己留下一半备用。 想到要开”云裳“杜玉清这才想起她还有件事情没有做,当即出门去了京城最大的绸缎庄。果不其然,这里的布料不仅昂贵,而且选择余地小,尤其是在色彩上严重两级分化,要不大红大绿,要不是色彩灰暗。因为本朝官家对于服装制式做了规定,京城又是天子脚下,百姓自然不敢胆大妄为,所以服装的颜色和款式上就受到了很多限制。比如在这里可以见到很多正红c正绿的衣料,却很少见到桃红c淡紫或淡绿等颜色,前者是贵族的特权,后者是普通百姓的限制。所以贵妇们出门时常穿着红色大袖的袍子(绿色比较难驾驭,稍微气色不好便显得很憔悴),这是一种身份的荣耀。她们自然不愿意自降身份去穿那些低等身份的人才穿着的浅淡颜色的衣裳。所以,她们的衣裳自然也显得单调,少了许多的活泼。不若江南天高皇帝远,又是产区,款式和颜色都少了许多的禁忌,鲜艳活泼多了。杜玉清打算尝试一下走中间路线,今儿先实验一下。 杜玉清早就想亲手给程羲和做一件衣裳,式样她想好了并已画成了图样,她把现在北方时兴的宽袖改成窄袖,做成右衽c圆领,以带束腰。前后c两肩以平锈缀以万字和五蝠组成福寿万代花纹。中衣为白色,交领,衬在圆领里洁净醒目,衣襟和袖口以银线绣上连绵不断的万字纹。她在绸缎庄盘桓良久,最后选择了一块文雅的灰绿色的缎子,跟她一起出门的采苓大惑不解,今儿大小姐怎么来,历来买东西爽快的她怎么挑三拣四的,好像特别在意的样子。采苓的疑惑一直持续到家里。 回到家中,杜玉清迫不及待就裁好了布料,当即交给采苓去绣前片,自己绣起了后片,还把采薇也拉了进来,让她帮忙做双鞋。三人坐在炕上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地谈论他们一路上的见闻。采苓发现这件衣裳比老爷的身板宽,显然不是给老爷预备的,但还有谁值得小姐亲手做衣裳?但不论是给谁的,小姐对此显然十分上心,心情也非常愉快。 “好热闹呀,”她们说话间,帘子掀开露出了阿眉的如花笑靥,采薇c采苓赶紧放下手中活计,把阿眉让到炕上,然后端茶递水的。 阿眉摆摆手,说:“别忙活了,我刚吃了茶来,肚子里还咣当着都是水呢。听见你们这里热闹就过来坐坐,消消食。”她拿过姐姐手中的绣片说,说:“给我吧,我刚好手痒痒正愁找不到事情做。”大家都笑了。 杜玉清看着阿眉故作轻松的神态,心里有些难受。阿眉这个人重情义,她长的好,性子也好,原来在官宦小姐中很有人缘,往日常来往的手帕交就有好几个,她今儿刚到家就赶紧谴了人把她带回来的礼物分送给自己的朋友,生怕耽误了时辰。但至今没有收到一张回帖的,门房都是一套老话回复:小姐不在家,等小姐回来自然会告知的。阿眉心里想必是很难受很失望的。 “这是给谁做的袍服?给父亲吗?好像比父亲身量高啊。” “嗬,嗬,”杜玉清一时没注意,喝水呛到了喉咙,咳嗽不迭,脸涨得通红,“不,不是给父亲的。” “姐姐,慢点喝,你咳的耳朵都红了。”面对阿眉天真无邪的眼睛,杜玉清按捺住心中的慌乱,把桌上的图样递给妹妹,“你觉得这样子如何?” “挺好看的,洒脱又不失庄重,姐姐,你打算做给谁呀?”杜玉清答不上来,只好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们坐下,我有事和你们说。” 采苓c采薇都已经习惯了杜玉清的行事风格,自然就坐,门口的桂香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在了阿眉的后面。 杜玉清把家中可能准备分家的事情告诉了大家,“所以我打算开个绸缎庄来维持生计。”因为桂香在,她没有全说实话,即使是对采苓她们,她也没有告诉过南北杂货行的事情。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是没有必要。“大家要分工协作了。以后采薇和采苓要常随我在外边跑。桂香,今天我就和你说句敞亮话,我看你为人细致稳妥,这几日做事也是尽心尽力的,我想留你下来负责内务。如果你觉得为难,明天就可以回去祖母那里。采薇c采苓她们都是跟了我几年的人,她们了解我的为人,我也信任她们。你如果要留下来,我以后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会以待她们之心待你。你可以好好考虑,除夕之前给我答复。但有一点,在这屋里说的话就要留在这屋里,但凡有一个字流到外边,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桂香听着杜玉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没什么力量,她却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整个人掉进冰窟窿的感觉。她没想到这个感觉待下人十分随意的三小姐有这么厉害的一面。慌忙保证道:“不会,不会,小姐您放心,我绝不会在外边说一个字的。” 她刚接触三小姐的时候觉得她虽然做事很有章法却不爱说话,没想到采薇她们一回来,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谈笑风生,轻松愉快,她这才知道她是真人不露相,内外有别,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嫉妒。前两日已经放出去嫁人的采兰,如今陈大嫂子过来送年礼。她们主仆她们那个亲热啊,采兰不过给三小姐送了两双自己做的鞋袜,一些乡下的土产,三小姐却回了两块从南方带回来的鲜亮缎子布料和一根梅花银簪子,材质不用说了,光是花样款式都是她们没有见过的稀罕样式,这送给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是一副厚礼了,三小姐就那么给了自己曾经的丫鬟,真是出手够大方的。桂香有些心动,可真要留下来,她还有些顾虑。万一三老爷被下狱治罪,三房势单力薄的以后可怎么生活?三小姐能有多少本钱开店?又是否真能开成?她充满了疑虑。 杜玉清没有在意桂香的魂不守舍,谁面临这样的局面都不容易抉择,况且还是一个没有见过市面的小姑娘,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眼下杜玉清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说。 “所以,我想开家‘云裳’,把南北的风格结合起来,以京城式样为底子,结合江南的一些修饰手法,风格以文雅精致为主。这件衣服就是我想出的一个样子,当然我们还是以女装为主,你们觉得如何?” “我看行。我本来也觉得京城的衣服太严正庄重了,杭州有的式样又太花俏了,如果能让二者结合还十分协调的话,的确是件好事。”阿眉已经今非昔比,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 ”可是这里的人能接受吗?“ “生意本来就不可能考虑到所有的人,我们只能做一部分人的生意,肯定有人会和我们一样的看法。”杜玉清说。 “是啊,是啊,我那些手帕交肯定会喜欢这样的款式。”阿眉说完就看见姐姐疼惜的目光,不在意地说:“和我不来往是她们的损失,以后她们来就按最贵的价钱卖给她们,让她们肉疼去。”阿眉故作恶狠狠地说。 “好。这事你来决定,给谁优惠就给谁优惠,给谁最贵的价钱就给谁最贵的价钱,让她们美在外表疼在心里,让它们后悔去。”大家大笑。 众人群情激昂,对京城的男女式样提出了不少的意见,杜玉清根据她们的想法画了二十多幅的式样,“嗯,我们再挑选挑选,先期如果有六套的基本样子,我看就够了,重要的还是裁剪和绣工。” 于是几个姑娘商量着要派哪个绣工过来京城帮忙,谁负责裁剪,谁来做掌柜合适,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一个将来门庭若市的大商铺给构建起来了。把旁边的桂香给惊得是目瞪口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越来越远 新年的脚步喜庆而匆忙,除夕贴门神c贴对联c祭祖c吃年夜饭c守岁c放爆竹除旧布新初一放了开门炮仗,穿新衣带新帽,给祖父祖母拜年,给各位长辈拜年。 初一到初三杜家早上的锻炼照例休息三天。杜玉清却一天也没有休息,由常胜带着他们几个一起晨练,但时间就减到了一半。常胜回来后,带着耿家辉c春生c宁夏一起都加入了杜家核心的圈子的练习,他们的加入更进一步打击了杜家子弟原来的自信。尤其是常胜,他身强力壮的看上去就是武功高强的模样,杜家小辈们走得他跟前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更不用说敢向他挑战了。但常胜自己打的好,却不会教,无法把理论解释得很明白,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由杜玉清带着大家训练。 虽然是过节,三房却并不热闹,初一来拜年都是自家人,首先到是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后来杜家兄弟由杜文斌起头一个个都来了,他们给杜三夫人恭敬地行礼拜了年,对杜玉清尽管神情还有些扭捏,但态度也算是热情了。初二杜玉清姐弟陪着母亲去外公家拜年,舅妈态度不冷不热的,倒是舅舅和表哥表妹们十分热情,外公看到他们更是神情激动,抖索着稀疏的胡子一个劲地夸奖杜渊之是忠良之臣,他为他有这样的女婿感到骄傲。外婆则是一如既往的亲昵态度,抓着他们的手疼惜地问寒问暖,还把两个仅有的鸡腿硬塞给了杜玉清和阿志。 其他的亲戚朋友似乎都绝迹了,范斯远因为在热孝中无法来拜年,杜玉清索性也不出门了,享受着家里的清静。但初三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郭诚宇来拜年,不仅带了丰厚的礼物,还弄得大张旗鼓的,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给杜老爷子拜过年后直接就要去三房,让负责待客的长房长子杜文斌觉得面上无光。郭诚宇虽然没有爵位,但毕竟是英国公嫡子,人又活络,在京城这四六九城里很吃得开,他能来拜年也是面上有光的事情。可他给祖父拜过年后不是应该去给父亲拜年吗,怎么就去了三房?杜文斌有些不高兴了,把郭诚宇送到三房的院子里,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借口离开了。郭诚宇仿佛没有看见他面色不愉似的,恭敬地给杜三夫人行礼拜年后,就哄着杜三夫人说话,把杜三夫人给逗得眉开眼笑的,十分开心。 杜玉清苦笑,她知道郭诚宇这人不简单,远非一般人认为的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她在他经营梅花小筑时就已经看出来了,但他已是而立之年,还能低下身段在只比他大几岁的“婶子”面前插科打诨彩衣娱亲的就更非常人所能及,所谋甚深了。 因为家中无长男,杜玉清把耿家辉叫来陪着阿志一起待客,几个人喝茶时,郭诚宇给杜玉清使了一个眼神,杜玉清会意,把阿志打发出去玩,却没有让耿家辉离开。郭诚宇明白了,这新认识的爽然的小伙子今后是杜玉清的心腹之人了。郭诚宇便严肃起来,把他最近打探的消息一条条地说了出来。他的消息来自宫内的宦官和侍从,并不是什么核心人物,因此多是些传闻,比如刘瑾和皇帝的关系如何亲密啦,皇帝平时是如何倚重他啦,刘瑾是如何飞扬跋扈,下面的人怨声载道,连八虎的其他人都颇有怨言啦 杜玉清的视线盯着郭诚宇的嘴巴和下巴部位,安静地听着,上次杜玉清拜托他帮忙打探消息,她没想郭诚宇能够做到如此地步,这让她很领情。她一边听一边过滤着有用的信息,突然,她猛然抬起头来,问:“三哥,你和这八虎的其他人有打过交代吗?” 郭诚宇不明白他的意思,期期艾艾地说:“照面倒时都打过,但都不熟。你也知道,我父亲谨慎平时不让我和那些人来往。”这句话就可玩味了,不让他们来往,还知道宫中这么多的秘辛? 杜玉清也不逼他,笑着说:“那三哥能不能想想办法,了解一下八虎中谁和刘瑾的关系最好,又是谁和他矛盾最大?” 郭诚宇松了口气,这容易多了,就满口应承了下来。 中午吃饭,杜玉清请了二哥和四哥来陪同,席间大家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好像是重温杭州时旧梦一样,几个人都无限感慨,相约以后要相互帮忙,彼此更为亲近才行。 初五,有两个阿眉昔日的朋友来拜年,阿眉虽然没有笑逐颜开,但脸色容光焕发的,显然心情十分愉快。杜玉清就拿了两个荷包送给她的朋友。荷包有些沉,两位小姐很不好意思,杜玉清只不过比她们略大几岁,怎么就能收她的红包呢,阿眉笑眯眯地说:“收着吧。我娘身体不好,家里的事都由姐姐管着。给你们是代表我娘的意思,你们就拿着,这礼也就是重着一个情意。”她理解姐姐这是有一种家长的心理,这礼物代表了姐姐对两个朋友关爱自己的感激之情,这让她心里又是自豪又是心酸。阿眉的两位朋友回到家里打开荷包后都大吃一惊,里面足足是六十个亮闪闪的银饼子,每个足有一钱重,连她们带去的丫鬟每人都有两个银果子。这手面的大方倒还罢了,更难得的是这银饼子压成梅花图案,又精致又好看,让人爱不释手,让她们的家长也啧啧称奇。 因为日子清静,杜玉清每天就是练武c读书,还有就是给程羲和做袍服,所以衣裳做得很快。完成时,大家都觉得好看,杜玉清唯一遗憾的是衣裳没有办法在新年之前完成,不能让他在新年穿上。她把衣裳用一块漂亮的包袱皮包裹起来,打算明天去送给程羲和。 杜玉清坐下,拿出笔墨,开始绘菩萨画像,她现在对此渐有心得。初一时她给祖母送了一幅自己手绘的观音菩萨像,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画的,就假说是一位杭州画师所做。祖母喜欢的不得了,专门去大禅寺开了光,辟了一间屋子作为佛堂,把画像挂在当中,每天烧香念经求菩萨保佑自己小儿子平安。 这给杜玉清一个启发,于是这几天又画了几幅工笔花鸟和菩萨像准备节后送到画坊代售。为了不暴露于人前,她还是沿用自己青衣居士的号,仍旧钤上自己原来的书画章。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交流技法,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平。 常胜来禀报,说他打听到有几个店铺想租售,集中在下马当那里,想让杜玉清什么时候去看看。 杜玉清知道这个地方,这下马垱又叫白马街,是外城的一条集市街道,临近白马河。白马河原来是内城和外城的护城河,随着城市的发展扩大,内城和外城的逐渐弥合,界限也变得模糊,只有南城的白马河俨然还是一条身份的分界线。白马河以内住的主要是皇室c勋贵和六部官员,以及一些老京城居民。这里的人都以住在内城为自豪,因为这里的人要不是现在身份尊贵,要不就是祖上曾经尊贵过。嫁闺女的时候如果男方是住在内城的家庭,丈母娘都会挺着腰杆骄傲且不遗余力地告诉别人,女婿家是内城的!有些破落的贵族哪怕卖了院子,卖了房子,最后一家人只能逼仄地挤在原来下人住的房间里,还是张口闭口是我们内城人,以此显示自己身份的不凡。京城里流行的一句话:宁可要内城的一张床,也不要外城的一间房。所以两边的地价差距很大,有的地方只不过隔了一条街,或是一条河价钱就能差个几倍。 春节期间,饭庄c酒馆基本上都关门了,杜渊之每天的饮食就得从家里送。杜玉清让宁夏送饭时约程羲和明天见面,对于要不要向程羲和坦白自己的身份的事情,她一直犹豫不决,说与不说她都很为难,所以就一直拖延回避着,现在衣服已经做好了,她打算明天坦诚相告。 第二天上午,常胜亲自驾车,陪着杜玉清去看店铺。因为春节,街道上人烟稀少,马车一路由内城往南行进,铜铃叮当,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扣扣扣的声响,杜玉清的心情有些不平静。 他们先是在繁华的司马街看了一个商铺,商铺是普通的三丈宽铺面,标准的前店后院的结构,这个铺子只卖不租,要价六千两银子,常胜估计可以讲到五千八百两。 另一个铺面是在白马街上。他们穿过司马街,走过白马河上的石桥,常胜指着路口第一间大门紧闭的店铺说:就是这间了。杜玉清看了一下,这个商铺,有三层高,宽度有别的商铺的三倍大,门口靠近河边的位置立着的一块石碑,常胜说:“听这里的老人们说:这里原来是一块石敢当,后来官军进城,要在这里下马,就把马栓在了石头上,久而久之这里就叫下马当了。”杜玉清看仔细一看,这块石碑也许是经过缰绳长年的摩挲,也许是风吹日晒和,这碑上的花纹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有石敢当的“當”字还勉强看出下半部的田字,常胜找的店铺就是在石碑边的街口上。 他们绕到旁边搬了一块石头朝里看去,院子倒也方正,后面是一溜整齐的房屋。常胜介绍说这里原来是开酒楼的,故此面积比较大,但在这里开的酒楼无一例外生意都不好,最多不超过一年都会倒闭,奇怪的是往里走几步生意会好很多,因此街坊里的人都在传说这个位置风水不好。不仅这头,连对面的杂货铺生意都不好,好像也在考虑要售卖呢。 杜玉清皱了皱眉,照理来说在街衢巷口商铺的位置应该是最好的,隔岸还是热闹的司马街,连接两地的石桥也足够宽,能够并行两辆马车。可是这个商铺却毗邻白马河,从风水角度来说这是丁字路口的路冲,是凶位。杜玉清在周围转了转,原来商铺一丈之地的桥下沿岸堆满了垃圾,有的地方因为冰冻霜结甚至还可以看到污秽之物。她明白这里生意不好的原因了,天时地利没有占到,尤其是周围的龌龊和脏乱,在冬天都令人无法忍受了,到了夏天应该更是臭气熏天,生意会好才怪呢。 这个商铺也是叫价六千两银子,要租的话租金是每个月一百二十两。虽然好像是相同的叫价,但这里的面积可比司马街的店面大三倍,只隔了一条河,价格就差了三倍,可见低价和生意状况的差异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杜玉清没有吱声,算一下自己手中的银子,似乎没有更多的选择。这几天迎来送往的,她又花了一百多两,还了四哥的钱后,就只剩下七百多两,即使加上常胜手上的银子,也不到两千两。差距太大了。其它的暂时都指望不上,除夕时采苓陪着柳嬷嬷去把这个月的份例领了回来,母亲一个月不过十两,杜玉清和妹妹是二两,阿志也是二两,还不够他们原来的开销的。 “对面那个呢?”杜玉清指了指北面的杂货铺,它的面积比这里少了一个铺面的宽度,常胜摇了摇头,说:“这倒是没有问,不过估计也要三千八百两吧。” 生活是如此沉重,维持生存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幸亏自己早就开始了经商,要不然以自家原来的积蓄日子真会难过了。所以,父亲主张的危机意识是任何时候都不能不警醒的。 常胜看着杜玉清沉思不语,知道她的为难,安慰她说:“要不再等等?等我回杭州后筹措回钱来,我们再定吧。”杜玉清点点头,恐怕只能如此了。 告别了常胜,杜玉清来到和程羲和约见的茶馆,因为要来见程羲和,她连一个人都没有带。身上还是穿着男装,是一件藏青色的袍子,腰带上系着一个环形龙玉玦,玉玦龙身饰勾撤云雷纹,朴素大气,是杜玉清最近的常带之物。这是杜玉清前几年出门时在路边摊上随意看到的,喜欢它的简单朴素就买了下来,过后就丢在妝匣中,前几天清点整理自己的东西时才又发现的,很是欣喜。杜玉清记得自己当时是以二两银子给买下来的,也曾爱惜了一阵子,后来就随手丢在了奁匣中,最后更是完全给抛在了脑后,这回再次精简自己的东西时才发现的。这让她再一次看到自己原来对生活的漫不经心,她完全可以过一种更精简的生活。我们其实在日常生活中需要的物质并不多,是我们的太多,想要的东西太多。 因为来的早,杜玉清选择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窄窄的,明晃晃的,铺在她眼前的桌面上,杜玉清双手捧着茶杯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光线,里面轻尘飞扬,是那么明亮而又杂乱无章。 程羲和兴冲冲地走进茶馆时看到的就是杜玉清一副失神的景象,在宽阔空荡的大厅里,杜玉清坐在最后的位置,她的脸隐藏在轻尘飘腾的一缕阳光后面,显得迷迷蒙蒙,而又神秘莫测的,好像它是人间幻境,眨眼功夫就会如风般消失,如光影般退去。程羲和心里突然抽痛起来,他感觉这个杜文清似乎不是他认识的清弟,他认识的清弟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青青子衿 程羲和心里很是惶惑不安,好像什么东西想抓着却怎么也抓不住,自从他懂事后又被父亲送到华山他曾经发誓以后一切要靠自己以后,他还没有这样心里没着没落的。他甩甩头,要抛开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于是他快步上前,故意扬声说:“啊,清弟,你早来啦?!” 杜玉清回过神来,看着程羲和脸上洋溢着阳光一样明朗的笑容,心情就像六月骄阳下的冰块瞬间就融化了,她站了起来,止不住的笑容漫上了嘴角。 两人互相亲热地打趣了几句,杜玉清把包着棉袍的包袱放到桌上推到了程羲和,轻描淡写地说道:“年节也不知道送什么礼,这是我托我妹妹给你做的,样子可是我给想的,你可要穿哦。” 包袱皮是素雅的灰色,对折的巾角打成规整的蝴蝶结。程羲和也不客气当即解开结子,里面又是一个规整的活结,“嚯,这是什么?归置的这么漂亮。”再解开结子,里面还有一个折叠整齐的黄红方格花纹的方布包裹着,再小心打开这层活结,里面露出两件衣裳和一双鞋,上面是领襟缀着万字纹的雪白中衣,下面一件是前后两肩都绣有图案的丝棉袍服,看上去端庄高雅,价值不凡。 “嚯,真是大方漂亮!想不到你妹妹还有这个手艺,我看和宫中制衣局的水平也差不离了,我父亲有一件先皇亲赐的袍服,中正大气。父亲平时都一直珍藏着,逢年过节才穿拿来亮亮相,我父亲是得了皇上的恩典,我是得了清弟的恩典。谢谢啦,兄弟!” 听到这话杜玉清欢喜无限,但还是绷着脸谦逊地说:“过誉了,我们的手艺哪比得上制衣局。不过我想衣裳如人,应该整洁大方的。”制衣局是专门为皇宫贵人最衣裳的机构,据说做一件贵人日常穿的衣服,一位熟练的师傅都做个三个月到半年,他们的宗旨是在符合礼制之下的工整严谨,是不需要考虑成本的。杜玉清相信从手艺的精湛上自家自然比不过他们,但在款式的新颖和舒服上会稍强一些。他们现在已经有了经验,摸索出许多的版型。所以在京城开“云裳”她还是有些信心的,她打算这里的“云裳”以常服为主,力求比现下人们所穿的衣服再典雅简约一些。京城是南来北往的荟萃之地,许多习俗还保留北方游牧民族的痕迹,加上本朝在推翻异族人统治之后,恢复汉族的传统,制定了“上承周汉,下取唐宋”服饰制度,这些都是她灵感的来源。 看着程羲和面带笑容郑重地把衣服重新折叠好,整齐地放进包袱里,杜玉清神差鬼使地说了一句:“我这妹妹手艺不错吧,要不介绍给你做媳妇?”程羲和正在笨手笨脚地打着蝴蝶结,不在意地说:“我没有告诉你吗?我早就定亲啦,今年四月准备完婚。” 天崩地裂啊!杜玉清瞬间眼前发黑,感觉心脏就像一下被人紧紧抓着似的停止了跳动,她浑身无力,她无法呼吸,好一会才强打起精神虚弱地说:“哦,是嘛?恭喜程大哥了,是哪家的媳妇,说不定我还认识。” 程羲和有些羞涩,又极力地想表现自然和坦荡的样子,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岳父是家父的故交,现任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指挥使,姓李。” “真好,门当户对哦。未来嫂子一定很漂亮吧?”杜玉清听见自己应对道,声音虚弱而发飘。她心如凌迟片片带血带肉,和意识却还要被强制着活着,保持清醒。 程羲和憨憨地说:“不知道,还没有见过呢,是两家大人给定下的,听说品性倒是贤良淑德。模样嘛,看岳母的样子倒是挺周正的,她应该也不差吧。” 看见程羲和沉浸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想象中,杜玉清心如刀绞,眼泪不由地夺眶而出,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说道:“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我先告辞了。” 程羲和吓了一跳,他不知为什么清弟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清弟,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你别动啊,我马上去叫大夫。” “没事,我身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杜玉清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跑去。 “清弟,等等我,等等我。”可是等到程羲和掏出钱扔到桌上追出去时,门口早就不见了杜玉清的人影。 晚上,杜玉清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时,杜文胜正在三房角门边的甬道上焦急地徘徊。看到杜玉清不紧不慢地进门,一跺脚叫起来:“哎哟,我的大小姐诶,我都快急死了,你怎么才回来!”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杜玉清心里一紧,莫非是母亲不好? “什么事?你的事呗,今天下午程羲和急急忙忙来家里说要见五公子,五弟出去见了,程羲和说不对,不是这个人。他又说是要找杜文清,五弟说没有这个人。程羲和急起来,叫道:那杜渊之,杜大人总有吧?五弟警觉了,就问对方有什么事。程羲和就说想找我,五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自然不敢多说,就说我出门了,他问二哥,五弟说二哥也出门了。让他明儿再来。回头五弟就把这事告诉了我,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告诉他可能是程羲和搞错人了,我先问清楚再说。三妹妹,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三叔有什么事?” 杜玉清舒了一口气,就把自己路上想好的借口告诉了杜文胜。“四哥,终究男女授受不亲,我以后不方便再见程羲和,你明天就对他说:家里有事,叫我回宗祖老家去了,有什么事可以由你写信转告。” “这能行吗?”杜文胜犹豫地问,他感觉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不行!我原来和他说自己是大房的,你就跟他说:我实际上已经过继给了老家的堂叔。这样五弟不认识我什么的就可以含糊地对付过去。四哥,麻烦你给大哥二哥三哥五弟他们都打声招呼,就说以后有人问起杜文清这个人,就说是远房的堂兄弟,现在已经回去了。我就不方便出面了。” “好吧,我知道了。”杜文胜觉得三妹妹的话云里雾里的,但看到她情绪低落的样子,也不好继续追问,就答应了回去了。 可是回到自己屋里的杜文胜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左想右想还是没有头绪,索性跑去找二哥求教。二哥脑子灵活,又是仅有的可以摊开说此事的人,一定能帮他勘破其中的奥秘。 杜文智正在灯下看书,杜文胜刚说了一个开头:程羲和来到家中找杜文清杜五杜文智突然问道:“四弟,你晚上还没有吃饭吧?” “吃饭?哦,是哦,还真没有吃过。”杜文胜呵呵地憨笑说。 “看你,吃饭皇帝大。长福,”他叫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去给四弟到厨房端一碗面来。”待小厮出去掩上门,他才让杜文胜继续说。 文胜就把五弟怎么说,三妹妹又是怎么说的完整地叙说了一遍,最后他不解地问:“二哥,你说会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三妹妹出去见程羲和固然不好,可是见了就见了,干嘛遮遮掩掩要骗程羲和呢?” “你是说今天三妹妹出去见了程羲和,回来就气色不好了?” “是啊,早晨的时候三妹妹不是还好好的嘛?晌午我们在院子里遇到,三哥还和她开玩笑说:他已经吃出馒头的甜味来了了,以后还有什么可以吃的?三妹妹就说:以后就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吃出它本来的滋味了。然后我们还和她说笑了一阵,没见她有什么异常。后来她就出去了,回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杜文智虽然还没有成亲,但作为二房长子的他,父亲又是比较温和懦弱的个性,母亲要强,从小就把他培养得很善于观言察色,他可比杜文胜这个快要成亲的书呆子要老于世故多了,他沉吟一会说:“明天你见着程羲和就按三妹妹说的答复他,看他什么反应。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和三妹妹今天谈了什么。” “好吧,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见过程羲和的杜文胜急急忙忙又来到杜文智的书房,看到二哥又摒弃了左右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鲁莽,于是他小声说道:“程大哥说他们也没有谈什么,三妹妹送了他一件袍服,他很喜欢,还告诉三妹妹说他四月准备成亲了,不知为什么的三妹妹就脸面发白,突然说想起有急事就跑走了,程大哥去追结果没有追上,就来我们家问了。二哥,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杜文智心道:果然如此啊。看着对面的杜文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的样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给这个呆弟弟明说了吧,不然他什么时候不经意地就会在三妹妹伤口上撒盐了,或者不小心给程羲和露出了口风,造成两边的尴尬和伤害。 “我估计三妹妹喜欢上了程羲和了。” “什么?!”杜文胜失声地叫了出来。“不会吧?三妹妹这么懂事的人,不,我是说她这么理智的人。” “这跟懂事和理智有什么关系?”杜文智简直要翻白眼了。“你当初养伤被张小姐伺候着,伺候出两情相悦的时候懂事吗?理智吗?“ 杜文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张小姐开始照顾他时,他也想保持距离,推脱来着,但看着张小姐关心和内疚的表情,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三妹妹虽然坚强,但到底是姑娘家,不是有说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三妹妹平时这么冷静的人,一旦有了情愫,我怕她会陷得更深,更难拔出来了。”是啊,豪杰未必真无情,只是未到情深处。杜文胜想到了范斯远对三妹妹的一往情深,三妹妹却仍然冷静的态度,于是就不做声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说:“要不我们去告诉程羲和,说三妹妹喜欢他?他原来不知道三妹妹是个姑娘,如果知道了他也一定会喜欢三妹妹的,那他就会来家里求亲,三妹妹又不是配不上他。” “哎呀,你还真是个呆子!你还不了解三妹妹吗?这正是三妹妹的痛苦之处啊。你想啊,如果程羲和没有定亲,一切好说,但他不仅定了亲而且马上就要成婚了,这时候告诉他三妹妹是姑娘家,你让他如何是好?他要真因为喜欢三妹妹,退了那边娶三妹妹?那边已经定亲的姑娘名声就完了。你说他这一辈子能心安吗?三妹妹会愿意吗?何况程羲和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那又何必让程羲和知道,让他痛苦让他为难呢。我猜可能三妹妹就是为了程羲和考虑,才说再不见程羲和的,这是三妹妹的仁义,你可不要在程羲和面前说漏嘴,要不然三妹妹就白牺牲了。” “可怜的三妹妹。”杜文胜终于懂了。 兄弟两人来到杜玉清的院子前,在墙角隐约着听到她在院子里哼唱一支曲子,曲调哀婉悠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们在门口看见杜玉清正在院子里同阿眉和几个丫鬟围成半圆一边绣花一边嗮着太阳,杜玉清背对着他们。杜文智兄弟俩停下了脚步,躲在了门边。 “真是好听,这是什么歌?”采苓放下手中的针线问道。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和后背,背老是这么弯着,时间长了肩膀就有些酸胀僵硬。 “可是子衿?”采薇跟着杜玉清时间久了,虽然认字不行,耳朵倒是灵敏的,她揉了揉了揉眼睛,久盯着一个地方,眼睛有些发酸。 “是,你既已经听过,可还记得它的意思?” “说是一个女子喜欢一个男子,男子不知道的故事。”她绕口令似的叙述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本来很美的意境被你说的一点诗意都没有了,”杜玉清嗔怪地瞪了采薇一眼。“诗歌因为含蓄可以有多角度的理解,这首子衿有的说是先生思念学生的,有的说是讽刺乱世学校久坏不修造成礼坏的当然还有的说是女子相思男子而不得的。” “我看还是女子相思的意境最美,先生思念学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想想就觉得要打哆嗦。”大家又是一阵笑,采薇心直口快继续说道:“本来嘛,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站在城墙上向远眺望,看风景意境好,思念佳人意境也好,可是想学生,呃哼,真是吓人呢!” 大家简直乐不可支了,阿眉说:“姐姐,采薇这丫鬟也不枉跟了你几年,如今也意境意境的挂在嘴上了。” “那是,”采薇心思单纯又最佩服自家小姐,凡是涉及到自己小姐的话她都当赞扬听了,她讨好地向杜玉清请求道:“小姐,你就用白话把这首诗给念一下,免得以后我再闹笑话不是?” 杜玉清笑了笑,说:“好吧,我想想这首诗该怎么译文,”她放下手中针线,沉吟片刻,眼睛盯着前方缥缈的一点,娓娓道来: 青青你的衣领,悠悠我的心境。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青青你的佩带,悠悠我的情怀。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 在这高高城楼上,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啊, 一日看不见你呀,如同间隔三月长啊 好美的诗啊,众人都放下手中活计,听得入迷起来,有的人眼睛湿润了,有的人陷入了遐想,她们都被杜玉清的吟诵带入了美好而哀怨的感情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分家方案 这些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子情窦初开,对于情啊爱啊的充满向往,这个说:“呀,真是好美啊。”那个说:“如果我平常能这样说话该多好啊。” 采薇得意洋洋地说:“我说吧,这怎么可能是先生思念学生,根本就是女子对男子的相思吧。是吧?!小姐,你再给我们吟诵诗经开头那首吧,叫什么苗条淑女,君子好逑的那首。” “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不是苗条,它的意思是深邃幽美的女子,这可比苗条的意义深刻丰富多了。不过这首关雎确实很美,寓意也深刻,下次我找时间详细给你们说说,今天我先吟诵另外一首诗氓,它是一个故事。”说着用低沉的声音徐徐道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乘着杜玉清吟诵的当儿,杜文智拉着杜文胜悄悄地离开了。 杜文胜不解地问:“二哥,我们不是要找三妹妹说说话吗?怎么就走了呢?” 杜文智说:“你没看到三妹妹已经在自己舔舐伤口治疗吗?走吧,三妹妹会度过这个关卡的,我们就装作不知道吧。” 杜文胜想想也是,惘然地跟着二哥的后面离开了。杜玉清其实在他们走近院子时就通过他们的脚步声知道他们来了,可是这会儿她并不想面对他们,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还是把一切保留在自己的心里吧。 这首叙事诗比较浅显,姑娘一下都听懂了。等到杜玉清一吟诵完就议论纷纷。 “这个姑娘真是可怜哪。” “这个男人太坏了,始乱终弃,呸!。” “听外院的婆子说男人都是这样子呢,年轻时爱惜像个宝,到年纪大的时候就嫌弃像根草呢。” “姐姐,你说为什么这个女子会这么倒霉?”阿眉显然考虑得更深刻些。 杜玉清笑笑,反问道:“你说呢?你知道氓是什么意思?” “不是古代称民吗?”阿眉蹙眉问道,当时先生教这首诗时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让她对女子天生感情的执着感到可怜可叹,莫非它还有其它深意? “氓是流亡之民,这里是指流动的商人。你们说是认识的人好骗,还是不认识的人好骗?或者不能用骗这个字,嗯,这样说吧如果你们去买东西,会相信熟悉的人还是相信陌生人不会短斤少两?” “当然相信熟悉的人,上次我回家就遇见我娘贪便宜买了一个流动摊贩的白菜,回去一称,一斤足足少了一两呢。我娘在家一天不知骂了多少次挨千刀的。”众人都笑。因为贫困,很多老人都非常节省,有的人甚至会把一文钱看得比磨盘都大。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杜玉清把话题拉回来。 “熟悉的人如果骗你,你可以去骂他。把自己的损失找回来。” “熟悉的人他如果骗了你这一回,你可能就会跟别人说,那么就会影响他下一次想和别人做生意。” “对呀,因为熟悉人犯罪的成本高,我们这里先不谈品德高低,就拿一般的人来说,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就像你们刚才说的:熟悉的人如果欺骗了你,他下次和想在熟人中做生意就不容易了,所以他这次虽然得了一点利,但从长期看他就是亏损的,是不是?” 姑娘们不由自主都点了头。 “其实婚姻也是这样。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男子不多情?但感情和婚姻要区别开来。你们说如果是一般的婚姻,父母要给儿女定亲会怎么样?肯定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即使自己不了解,也会通过其他人去打探和了解吧,这样的结亲开始时男女的感情可能不是很强烈,最终却能够白头偕老。我们暂时不谈盲婚哑嫁夫妻感情可能更好的情况,只谈夫妻感情淡漠甚至同床异梦了也不容易遭到抛弃。因为在社会上男方的品行关系到他们整个家族在社会上的信用,关系到他家兄弟甚至子女以后在社会上的立足,所以这种婚姻关系必然会比较稳定的。 我不是说自己相看恋爱的就不好,关雎也说君子会为窈窕淑女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我是说女子在感情投入以后一定要有几分清醒的理智。 你们看氓这个婚姻一开始就是不大牢靠的,首先这个氓是流动的商人,品性如何?家里情况如何?女子都没有办法了解清楚,看到男子笑嘻嘻地借着换丝来接近自己,姑娘不可救药地喜欢上这个男子,这是非常危险的。不是有句话说嘛:男人笑咪咪,不是好东西。这是一其次因为没有良谋,估计是女子家里把婚期推迟了,女子还唯恐氓生气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你们看,还没结婚她就把自己摆在了下位,以后要如何获得男子的尊重?三c每日登高眺望期望男子的到来,还常常哭得涕泪涟涟,等到男子的音信一来就迫不及待带着自己的嫁妆投奔了那个男子。婚姻是两个人长久的关系,更要保持平常心才行。尤其是一个人如果真心爱着另一个人,反而要把这种感情藏在心里,理智地保持着尊重的距离,一点点地释放,这样感情才会长久。太外在,太自我,时间久了没有人不会疲沓的,所以这个女子不过三年便被男子休妻回家,落得个始乱终弃的结果。”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冬日的夕阳渐渐冷了,杜玉清也不想气氛太过沉重,姑娘家本身情绪就比较容易惆怅感伤,于是开玩笑地提高声音说:“所以我们要做好人,这样才有长久的回报。在感情也是这样,一报还一报,才有两情相悦。”说罢吟诵起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不等大家催促,杜玉清又把译文轻轻地道来: 他赠送给我的是木瓜,我回赠的是佩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他赠送给我的是桃子,我回赠的是美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他赠送给我的是李子,我回赠的是宝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这真是好美,生活中有这样的美好的情谊吗?” “刚才小姐不是说吗?你怎么待人,别人就怎么待你,首先当然是要对别人好喽。” “大小姐,诗经里的诗都是这么美吗?以后可不可以多讲讲,即使像氓这样的诗,也会让人懂得道理啊。”有些内向的采采蘋红着脸说。 “你还好意思这样说,这些你们不是都听过了吗?我们上课的时候你们不都是跟在身边吗?”阿眉不客气地臊她的脸。 “先生讲课的时候好严肃,讲的也没有大小姐这样清楚优美,我根本听不懂呢,更不要说欣赏了。” 杜玉清没有做声,心里却是有些认同,先生讲的课的确对于这些粗粗只认识几个字的丫头来说是深奥了一些,但先生毕竟还是解释些了意思的,外边很多私塾里老秀才教书时是一点也不讲解,每天只让几岁的孩子摇头晃脑地死记硬背,久而久之再美的作品都会被厌弃了。 “好吧,以后有机会也跟你们多说说,不过诗经中的诗有些浅显,有些深奥,有的我也不敢说懂得了。其中国风采集很多都是当时田间地头的民歌,比较直率朴实,但大雅小雅多来自于当时贵族所作就比较高雅也比较难懂,采薇的名字就来自小雅里的一篇。” “真的?”采苓羡慕地问。 “当然,”采薇骄傲地说,“不光我,还有采蘩采蘋都是,对吧小姐?” “是的!”杜玉清和妹妹相互对视一眼,笑咪咪地回答。实际上是当时她身边的大丫鬟名叫采兰,采薇来了以后,为了整齐,杜玉清就随意地起了一个采薇的名字,后来妹妹也偷懒索性就一直采下去,就成了采蘩采蘋。 “原来我们的名字都有出处,都那么美啊。小姐,采苓也是一首诗名吧?我听说苓是一种苦药,是不是?这可比我原来的名字好多了,铃兰,兰字还好,铃字就不好了,一个铁疙瘩的铃铛,想想就让人泄气啦。”铃兰撅着嘴苦笑地说。 采苓是母亲给杜玉清的丫鬟,杜玉清当初不想给她改名字,后来还是采苓要求才给改的。“采苓是诗经唐风中的一首,是劝说世人不要听信谗言。其实你原来名字也很好,铃兰,有一种花就叫铃兰。它开起来像一串串的铃铛,颜色乳白,莹洁高贵,香韵浓郁。落花时在风中轻盈飞舞的样子如同下雪一般,这够美了吧?” “真的?”采苓欣喜十分。 “当然了,有机会我带回来给你看看。” “那太好了,那可说好了,我就等着大小姐给我们带回来看看了。” “知道了”杜玉清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桂香开始时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她觉得没有主人会喜欢偷懒的下人,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支楞着耳朵听着,后来看见采薇她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坦然地听着,小姐也没有怪罪,反而是像是褒奖似的越说越多,她也索性放下了针线,小姐她们说得内容太有意思了,对她来说充满了吸引力。她看着采苓她们死乞白赖地讹着杜玉清,杜玉清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满口应承着,心里顿时羡慕不已。她在这里看到了完全不同于其他人家的气氛,两位小姐知书达理,连她们的丫鬟都能识文断字,还能欣赏诗歌c懂得道理。也许这杜家三房大房将来会是最发达,大老爷官职最高,家里又人丁兴旺,但她喜欢三房的这种气氛,她在除夕时答应留下来后的患得患失心态慢慢消散,逐渐地和采薇她们真心地融为一体。 初九的早上,祖母派身边的嬷嬷过来请杜玉清去正屋议事。走进祖母待客的小厅俨然看见祖父在座。看到杜玉清进门,祖父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房间里就剩下了坐在上面的祖父祖母和站立在下方的杜玉清。 杜玉清福身施礼问安之后,祖父一脸严肃地说:“阿杏哪,我们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分家。” 杜玉清注视着祖父,微微颔首回应,这是她意料的结果,祖父祖母都是都是饱经沧桑的人,看待事物有着更长远而理智的考量。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还这么利索就做出了决定。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祖父毕竟是经历过刀锋血雨的人,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杀伐决断的睿智。 “我们大体把财产都归了归,今天让你来是想让你先挑挑,给三房分什么合适些。” 杜玉清顿时惶恐不安,这个家一砖一瓦皆是老人攒下的基业,何时轮到她开口?连忙上前躬身答道:“阿杏不敢,一切但凭祖父祖母做主,阿杏怎敢妄加评论?如何要选择,应该也是由大伯二伯他们先选。” “你不用担心,我们当然会一碗水端平了,只是三房眼下情况特殊,我们恐怕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让你来参详参详。”杜玉清明白了祖父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狐疑,“这是否请母亲一起过来更好一些?” 祖父默不作声,祖母眼睛流露出慈爱的目光,她说:“你母亲现在身子重,就不要打搅她了,让她安心调养吧。” 祖父把家里的财产情况说了一下。除去祖父祖母给自己保留的财产,祖父祖母把田产房产和商铺大体分成三份,现有的房子自然划归各自名下,另外在冀州有大约五百六亩的良田,一家一百六十亩,剩下八十亩作为祭田,城里有两个商铺都在内城,目前在出租收费,一个市价三千六百两,每月租金三十两一个市价四千八百两,每月收租金五十两,还有现银六千两,考虑是分小一些商铺的给一千二百两,剩下的就给了没有分到商铺的那一家。当然,祖父手上还有杜玉清刚给的千两金子,他打算自己留一半备用,一半给杜玉清,这事就不要和大房二房说了。 杜玉清很是感动,祖父祖母为了一碗水端平真是煞费苦心了。她沉吟了一下说:“祖父祖母考虑周全,孙女原不该多嘴,但有一句犯上的话请祖父祖母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分家前奏 祖母随即把家里的财产情况说了一下。除去祖父祖母给自己保留下的财产,祖父祖母把田产房产和商铺大体分成三份,现有的房子自然划归各自名下,另外在冀州有大约五百六亩的良田,一家一百六十亩,剩下八十亩作为祭田,城里有两个商铺都在内城,目前在出租收费,一个市价三千六百两,每月租金三十五两一个市价四千八百两,每月收租金五十两,还有现银六千两,考虑是分小一些商铺的给一千二百两,剩下的就给了没有分到商铺的那一家。 杜玉清很是感动,祖父祖母真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了真是煞费苦心了。她沉吟了一下说:“祖父祖母考虑周全,孙女远不该多嘴,但有一句犯上的话请祖父祖母见谅。” 祖父定定地瞧着她,鼓励地说:“你说。” “与其选,不若祖父祖母分派比较好,一选便有许多的考虑c衡量和争吵,到最后每个人都会觉自己手上的不是最好的,心里有了疙瘩,彼此埋怨,反而不美。” “嗯,依你说该如何分?” “祖父祖母,我是这样考虑的。刨去田产两个商铺加在一起价值八千四百两,加上现银六千两,一共是一万四千四百两,先假设平分一家是四千八百两。大伯是长子,家中人口又多,自然应该拿大份,除了把大的商铺给他们,再给五百两银子。这样就是五千三百两。二伯给小的商铺,再补齐一千二百两,就是四千八百两,我们三房就拿现银四千三百两。”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了你们三房?”祖母有些担忧。 “祖母,”杜玉清走上前去,握住祖母的手,她老人家一如既往给她的都是厚实的温暖。“您放心,我们在杭州的生意还能挣钱,饿不着我们的。而且以后啊我还会更加孝敬您的。“杜老夫人点了点杜玉清的头,笑着说:”看你能的!“ 杜凌心里也笑了,感叹道:这孩子!还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人贴心。但嘴上还是严肃地催促道:“你继续说。” ”我是这样考虑的,既然要分家,就要做给外人看,我们是彻底断绝了。还有一个,父亲的案子现在悬而未决,要做好持续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打算,这时候最是要花银子的时候,即使案子最后结了,父亲不论怎么判都逃不了贬谪外地的结果,所以三房现在最要紧的是备好现银。”至于开店,事情还在酝酿之中她就先不说了。 “况且,非常时期,三房在明面上亏了,您两位老人家在子女面前也好说话,如果他们觉得不公平,可以让他们来换。这样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分家最忌讳厚此薄彼冷了心,如果此时大家能够心平气和的以后还能是一家人。” 嗯两人老人不由得都点了点头,杜凌心里再一次涌上了这孩子为什么不是男孩的遗憾,现在孙辈中长孙文斌还欠历练,老二文智最近倒表现突出,老四文胜也不错,但还不若阿杏沉静思虑周全。就如眼下,他们刚提出分家方案,她就能在眨眼的功夫里子丑寅卯地把道理说清楚,不仅思路清晰,还能维护大局兼顾了人心。 杜玉清望着祖父慈祥赞许的目光,心里充满敬意。祖父外表谦和,内心坚毅,这么大年纪了,现在每天还坚持和他们一起锻炼,是标准的自强不息的君子风范,其实父亲身上有许多祖父的银子。他自己平时的生活十分简朴,却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的家产,虽然不是非常富裕,却能够进退有度了。 “祖父,我想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我想把您给我的那五百两金子拿来办公学。” “公学?什么意思?” “您看,我们家的孩子都在外边读书,但外边的私塾良莠不齐,很多先生用的基本都是死读书的方法,孩子很难有兴趣学下去。不如我们家族自己办一所学堂,请那些有学识的先生来讲课,我们还可以挑选一些品行端正的贫家子弟让他们免费来就学,学习特别优异的还给免费提供饮食。这样不仅是功德一件,还能笼络一批将来可用的人才助力。” “哦,”杜凌眼睛有些放光,他也曾经想过这个主意,但家里的孩子都爱舞枪弄棒的,好像都不是读书的料,原来只有老四文胜还有些读书的气象,他也渐渐偃旗息鼓打消了主意了。这次他们回来,他发现老二文智也渐渐向学,他这才明白子弟愿意不愿意读书环境影响非常重要。他犹豫地说:“学堂倒是容易,把练武场后面那块盖个几间屋子倒也富余,但先生怎么办?好先生不好请啊。” “祖父,我是这样想的,读书未必是一定为了科第,关键是让子弟明白道理,至于以后的出路还有看子弟们各自的特质和造化,比如大哥c三哥可能还是要走从军之路,就多教些孙子兵法比较合适,二哥c四哥可能会选择科举出仕,就以四书五经为主。还有的子弟即使将来从商,学习这些知识也都是必须。这就需要先生是明白人能够因材施教。” 杜凌听了有些兴奋,“好,好,这样二十年三十年后我杜家文臣武将都有了,百年后也可以成为世家大族。”可是转念一想,又冷静下来,犹疑地问:“这样的先生可不好请,莫非你已经有了人选?” 杜玉清有些小得意,“是,他是父亲的朋友,姚思辰先生。”她把姚先生的资历介绍了一番,最后说:“姚先生不仅品性高洁,学识修养更是渊博深厚,如果能请得他来,杜家公学就不愁办不起来。” 杜凌还有些顾虑,“按你这样说这位姚先生是足以成为首辅幕僚的人才,那他到杜家来屈居西席之位是否愿意?”他自己身边就有幕僚,他们有的虽然功名只到举人,但自视甚高,张口闭口谈论都是纵横捭阖,经邦济世的学问和策略,很多时候策略都落实不到实处。 杜玉清自信地笑了笑,“我自有打动姚先生的理由。但,既然姚先生非是一般的先生,我们礼节上一定不能寻常待之,到时候还要请祖父多出面商谈。还有,家中弟子年龄大大小小,我建议还是分小学和大学两班,姚先生主要教大学,小学的先生另外请一位年轻的先生担任,至于请什么样的先生一并交给姚先生如何?” “这个自然,阿杏啊,就这样说定了,我今天就安排人把后面的场地清理一下,准备盖学堂。那五百两金子也不要你们出了,你能把姚先生请来就是功德一件。还有,你父亲的事情你也不用当心,我找了一个老哥儿,他说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他会想办法帮忙的,救你父亲所需的银两不论多少,都从祖父这里拿。” 杜玉清热泪盈眶,不禁福身大礼:“谢谢祖父,谢谢祖母。” “傻孩子,你爹不也是我儿子嘛?”杜凌难得地开起玩笑,杜玉清破涕为笑。 望着杜玉清退去的身影,老两口默不作声。也许三房的希望就在这个长女阿杏身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杜玉清给先生写了一封信,在问候之后,说了杜家准备办公学的打算,邀请先生来担任西席。先生如果愿意来京城帮她,这西席会是一个很好的掩护。她最后引用苏轼望海楼晚景的第一首诗,诗的最后两句是:“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笙哀怨弄初凉。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沙河灯火照山红,歌鼓喧喧笑语中。为问少年心在否,角巾欹侧鬓如蓬。”相信先生会明白她意思的。 杜玉清的第二封信写给了婉娘和明茂官,她简略地说明了她想在京城开“云裳”的打算,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 后面的几天杜玉清过得平静而充实,除了每天早晚的练习,她同原来一样把时间规划成一个个固定的方块,比如每天早餐后半个时辰的诵读经典,然后便读书便监督内院的安排,她现在要慢慢培养这些管事能独当一面来。让他们习惯按规矩办事。做的好的马上奖励,做得不好的也马上指明后惩罚。下午写字画画,筹措几个店的开办。她原来有一本记载各个朝代服饰的史书舆服志落在了杭州,她现在正根据记忆把里面的画像给复原出来,这些是她设计“云裳”服饰的依据,另外她还在收集各种相关的杂书和各类绣像图片,从中选取和搭配符合北方习俗的服饰。 中华民族传统上是最讲“礼”,即“规矩”的民族,这种文化很大程度就体现在服装上。中国历朝历代都有自己流行的服饰,但其中首先承载着是当时的文化倡导,其次才是从“礼”和“意”中发展出美来。比如易经里说“黄帝c尧c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用服装的上衣下裳的不同来比喻天尊地卑,来区分尊卑贵贱,建立起等级制度和礼的秩序。自从战国的阴阳家邹衍提出了“五德终始说”之后,各个朝代都崇尚穿本朝之德的颜色衣服。比如汉朝是“水德”,就崇尚穿黑色的衣服唐朝是“土德”,就崇尚穿黄色的衣服到了本朝是“火德”,就崇尚穿红色的衣服。但是太祖皇帝规定只有贵族才能穿大红,绣金线,其它只有贵族能穿的颜色还有鸦青和黄色衣服,这就限制了一般平民的穿着,同时也局限了贵族的穿着。 杜玉清对此非常惋惜,她给京城“云裳”设定的理念是“衣裳简劲,彩色柔丽”,这是她在欣赏周坊的画时浮现出的灵感,因此,她专门设计出一款用白色衣襟衬着紫色深衣的长袍,她想用这款漂亮的衣服来打破习惯,拓展贵族们服饰的选择范围。 第二天要分家的消息已经从悄声的议论到甚嚣尘上,杜玉清走出自己的院子的时候看到各种的不同眼光,有同情c有可怜c有不屑,还有唯恐避之不及的。 下午的时候,听到消息的二哥蹬蹬蹬地跑来,看到杜玉清便十分歉意地说:“对不起,三妹妹,都怪我娘,提什么分家。父亲为此还生气说了他呢,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这事越演越烈。听说祖父已经在归拢财产,到了十五元宵节就正式分家了。对不起噢。” 杜玉清只能做出为难的样子,无奈地点点头说:“晌午的时候我娘给我们说了。” 实际上,杜三夫人晌午时把他们姐弟三人和常胜都召集过去,面色苍白地说了杜凌宣布要分家的事情,“这可怎么好啊!老爷也不在家,谁替我们做主啊。” 不要说杜玉清,就是阿眉此时也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她连忙上前拉住母亲的手好言相劝:“祖父向来公正,您就不要担心了。” 杜玉清赶紧给母亲斟上一杯热茶,亲手喂下,笑着说:“母亲您说会有什么差别?大家还不是在一个大院里住着,还有就是以后我们家的银子都归您管,您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您不是说想要一个莲池子吗?我们到了春上一解冻就开始动工如何?” “你这孩子,我怎么会当心钱的事,还不是当心你父亲嘛。再说了有了钱也不是这样乱花的。”杜三夫人果然被转移了视线。杜玉清和妹妹面面相觑,母亲果然心里隐隐的还是明白的。 杜文智诚挚地说:“三妹妹我们是一家人,在困难的时候更应该团结一致,要不我们一起找祖父再说一下?” 杜玉清很感谢杜文智此时的仗义,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她对二哥的品行性格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他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有时还会计较些利益,但他大事不糊涂,是很可以团结的人。她笑着说:“二哥,你觉得分不分家重要吗?如果有情义,分家如何?如果没有情义,不分家又如何?况且祖父已经下决心要分家了,他肯定已经考虑周全了,我们就尊重老人家的意见吧。” “也是。”听了杜玉清的话杜文智心里有些安慰,又有些怅然若失。这个三妹妹果然是厉害的,面临这么大的事情还能镇定自若,恐怕她已经把后续的事情都布置好了。他打算卖个好的谋划也落空了。他原来还一直以为自己母亲是聪明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目光短浅,在三房这么困难的时候首当其冲提出了分家,他觉得不论结果如何,三妹妹他们今后心里肯定都会有疙瘩,他就想着自己能尽力弥补一下。但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需要。 看透了杜文智心思的杜玉清笑着说:“二哥,不论分不分家,我都会一直当你是我的好二哥。”杜文智眼睛一亮,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充满了温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连环计谋 十天后,杜玉清对常胜说:“成了,您明天去找那房东谈,您去的时候穿的朴素一些,你就说你是行脚的商人,看着这个店关着就想来问问。对方这时应该就不会报高价了,也许两千五百两,甚至三千两,您就装糊涂说:不是听说才叫一千多两吗?对方肯定会否认。您就说您就是看着这里大,想做个仓库使。如果价格高了,就选别地了。您刚才还看到那里有好大的耗子呢,做仓库也许会很麻烦,你就扭头准备离开。房主会问您最多出价多少,您就出个一千六百两,房东会说两千两,你就摇头,给适当加些价钱,比如给加到一千七,然后两边反复拉锯,到一千八c九百两都可以成交。但最后无论谈到多少,你一定要做出吃亏不情愿的样子,勉强才买下的。” 常胜点点头,默不作声,回去准备了。 第二天常胜兴冲冲地回来了,后面跟着好奇的耿家辉和秋实,一进门就冲着杜玉清兴奋地喊道:“小姐成了!” 杜玉清高兴地说:“我知道您出马一定准成!” “您也不问问是多少成交的。” “多少?”杜玉清捧场地问道。 “一千七百八十两。”常胜得意地说。 “哇!”众人都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成啦?!这个成交价还不到最初叫价六千两的三成啊,这十几天大家开始时还将信将疑听着小姐的安排,后来说多了,他们自己也充满了信心,轮流到房东那里谈时理直气壮的,姿态摆得很高,但心里相信c演戏推进到最后看它真的变成现实还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他们充满了成就感,这里有他们的功劳,更有大小姐运筹帷幄的智慧啊。大家都敬佩地看着杜玉清。杜玉清笑吟吟地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情景脸上却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兴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常胜高兴过后,有些疑虑地问:“小姐,是如何知道那里闹老鼠的?我一说我在那里看到了耗子,作为仓库恐怕不合适,那房主面色就变了,口气一下就软了下来,后面的价格就好谈了。” 耿家辉也充满了好奇,他是第一个去谈判的,他现在明白了自己当时就是一个秤砣的角色,负责把价格一下给压下来,定位在两千两左右,让自己穿着体面,冒充内行,就是为了加强这种权威性。后面几个人再去谈都是在不断地强化这价格,让房东放弃过高的预期。耿家辉由此更是认识到小姐的不同寻常。除了对她谋略上的佩服,他还同常胜一样好奇,小姐是如何知道那里有老鼠的?要知道,对这个对细节的把握,也行就是压倒房东心里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玉清谦虚地笑了笑说:“也没有什么,那里生意不好一个是靠河,旁边的人都把垃圾倒在河边,环境就很不好,一到夏天苍蝇蚊子满天飞。再加上这里一直是开酒楼的,里面有很多食物就更容易招来了耗子。房东未必知道知道酒楼不好的原因,但他肯定看见过那里的耗子,因为现在没人打理了耗子会更猖獗。” 众人恍然,“小姐神机妙算,佩服佩服。“不过,大家又转而担心了,”如果这个店周围环境这么差,谁还会到这儿来买东西或者吃饭啊?” 杜玉清微微一笑,“这个我自有考虑。等到我们再盘两三家店以后我再和你们说。这样,“她吩咐常胜和耿家辉:”找几个机灵的人到下马当去借着买东西的机会放些消息说:这个酒楼盘出去了,卖给一群行脚商人做货场,卖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虽然卖的亏了,但瞧着以后这儿的商铺价格还会更低,这里做了货场,以后这条街就热闹喽,拉车的,赶骡子,背货的,来往的都是一些下苦力的糙汉子,要不光着膀子的,要不就浑身臭汗的,有钱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谁敢到这里来。这些话一定要分头去说,还要务必传到杂货铺掌柜那里。” “我明白了。”常胜大笑,“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的,这叫瞒天过海,然后浑水摸鱼。” 于是下马当慢慢有一个消息传开来:“你知道吗?最头那家店卖了,才卖了一千五两,老刘家亏大发了。” “你知道什么!一千五算好的,听说那个位置风水不好,得罪了土地神,放了好多苍蝇老鼠出来祸害,我那天走过看到这么大的一只老鼠跑出来,你说是不是成精了?” “那它周围店铺的风水岂不是也不好?怪不得对面杂货铺的生意一直很惨淡。” “谁说不是呢。得亏这个店本身是房主的,要不早就开不下去了,光承担起这房租就得亏死。听说十五到现在就卖了一两多银子,掌柜的都快愁死了。”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杜玉清这次让常胜他们在市集先找了七八个穿着短褐粗衣的行脚到酒楼去整理东西,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带着春生就上了那家杂货铺。这次她要自己来玩玩了。 进了门,闲得快要打瞌睡的掌柜眼前不由得一亮,眼前这位公子哥儿不凡啊,看样子就是个大主顾。身上是花俏绸子面料的袄子,脚上是一双漂亮的靴子,靴面c靴筒绣有鲜艳色彩的云朵纹样,脖子上还吊着一个大金锁。阅历丰富的掌柜看着对方像是西北地区的人,但又不敢确定,主要是这公子哥儿打扮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让人拿不定主意啊!他的面相还算端正,就是脸色黑里透红,有层仿佛洗不干净的污垢似的,油污污的。后面跟着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厮。 “掌柜的,听说您这里的店要卖,多少钱么?”公子一说话就是一口陕西腔调,掌柜这下明白了这公子的脸色是西北日头晒出来的,还有干旱少水,少洗澡洗脸,爱吃羊肉的结果。 “卖,谁说我们家要卖?我们家生意不知道多兴隆呢,不卖!”掌柜的大声驳斥道。其实东家已经把卖铺子的事情委托给他了,常年没有进项,东家也绝望了,还不如卖了这里把精力和资金都放到其它能够挣钱的铺子里去,东家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店。掌柜这样说只是想坐地起价把价钱卖高些。 “俺听俺大哥说:这里下马当头一家店要卖呢,他还派人在门口数呢,说是十六到昨日总共才做了一两八百文生意呢,俺大哥还要再看几天,回头好和掌柜的谈价呢。他说:这样的店最多要八百两,说不定可以谈到六百两呢,对面关闭着那家店,哦,今儿开了,才卖了一千两呢。俺爹说了这个店谁买着了给谁经营。俺今天先偷着来看看呢,过几天俺哥来,嘿嘿,掌柜的您就等好吧。”一席话把掌柜的汗都说了下来,确实从十六到昨日,不,到现在才卖一两零八百文生意呢,这还都是这条道上的街坊邻居的帮衬 掌柜赶紧打起精神来,露出对客户招牌似的亲切笑容:“我看这个公子是实诚人,公子贵姓?” “不贵,不贵,俺姓杜么,家里排行老五,大家都叫俺杜五么。”旁边小厮着急了,拉着公子说小声说:“公子,出门时不是说好的不说名字么,回头让大公子知道不就完了么。” “是嘞,是嘞,不是俺忘了么。” 这时候对面酒楼响起砰砰嗙嗙的声音,接着扬起冲天的灰尘,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掌柜知道这是过久地泡在水里的食物发出的霉渥味。 “这作甚呢,作甚呢,咋这么臭呢?” 掌柜知道对面开始清理卫生了,在这种环境下很难谈好生意,不禁有些着急了。赶紧把人让到了后院,还亲手给这个杜五公子倒上一杯热茶,端上一碟点心,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公子能出多少钱呢?价钱好的话我给你在东家面前说说好话。” “俺爹就给俺兄弟每人一千二百两,俺还要备货招伙计,俺就给你一千百两好了。”小厮又着急了,说“公子,您怎么一下又说了实话了么,不是说顶多出八百两,俺们回去给老爷说是一千两,留下二百两自己用么?” 杜五公子一下面露窘迫,“喔,是了,是了,俺忘了么。”然后转头尴尬地对掌柜说:“俺刚才说漏了嘴么,不过,俺看你是个实在人嘛,这点心也好吃么,俺还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点心嘞,你告诉俺哪里买的,俺回去要买给小红呢。我看你人不错,俺也不说八百两了,俺就再加个五十两,你看成嘛?” “这个,”掌柜犹豫了,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他不敢做主。 “掌柜为难俺也不安嘞,这样吧,掌柜就考虑考虑,俺也再看看其他的店铺,俺住在悦来客栈,你什么时候路过,到俺房间坐坐,俺那里有俺带来的大枣,可甜呢。”说罢,这个杜五公子和自己的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掌柜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到隔壁的店铺里,然后是另一家店,然后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堆东西出来。 杂货铺掌柜后面的日子如同是在热锅上的蚂蚁倍受煎熬。对面的酒楼每天尘土飞扬,还伴随着石头敲击和重物落地的吵闹声,让周围人有时对面说话都听不到,过路的人无不掩鼻飞速而过。店里的伙计有时竟然还看见成群的耗子逃窜进店里,跑进后院,惊得他们目瞪口呆。店里的声音更是一落千丈,几天下来每天竟然只有几文钱的进项。张掌柜还听说,附近已经有两家店卖了,还有几家也在考虑之中,价钱都没有超过五百两。 杜五的大哥过几天果然来了,一看他就是个走南闯北精明的商人,口音倒是京城这里的,只偶尔露出一点陕西一两个特别词语。他充满自信,站在面前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压力。他不仅能把这家杂货铺这几天的生意说的一清二楚,瞅了一眼店里排列的货物,竟然就随口说出这货物是多少钱进的,前两年什么价,现在什么价,放了两年货物亏了多少钱件件说的明明白白的,把掌柜说的冷汗直冒,最后这个杜大竟然只出到了六百两的价钱,还言之凿凿说这是掌柜能谈到的最高价啦,明儿对面的货场建起来,这儿又是泥又是土的,这儿店的生意都得受到连累。嘿嘿,到时候,掌柜连这个价钱都拿不到。他愿意再等等。 送走杜大,掌柜赶紧跑去悦来客栈找杜五,谁知杜五公子并不在客栈,拉着端水倒茶的伙计塞了二十文钱,伙计才说:听说杜五公子明儿就回去老家了,刚才问了这里最出名的糖果点心铺子在哪里就上街买去了,说是准备带回去给亲戚们尝尝。掌柜的脚都软了,这杜五公子不会已经和别家谈好了买卖了,难道这个店真要卖到六百两不成,那东家可不得骂死他了? 正胡思乱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春儿,我们这趟偷跑出来真算是没白来么,这里的东西真是多么,还有这么多没有见过的稀罕物。我们就带回去让他们瞧瞧去,也让他们稀罕稀罕。可惜这银子不经花,赶明儿回去,我多向我娘要些银子,再开几家铺子,多赚些银子么,为我娘争口气么。省得我爹眼里只有我大哥么。” 敢情这位是跟着他大哥偷跑出来的。掌柜也顾不得多想,站起来迎上去,长揖一礼:“杜公子您可回来了。” 杜五冷不防看到一人冲到自己面前,不由地吓了一跳:“你谁么,吓死个人呢” “哈哈,杜公子贵人多忘事,小可是下马当张记杂货铺的掌柜啊,您前几天来看过铺子的,您忘了吗?” “是你呀,对不住,这几天见的人多,俺就想不起来的了。张掌柜有啥事吗?” “您上次说要买我们铺子的事情您考虑的咋样了,我们东家说难得遇到您这么实诚爽快的人,八百两就八百两,就卖给您了。” “你早说嘛,俺已经买下了一个铺子,刚签约,就在你们下一条街上叫什么铁铛营。那家比你们店可还大些,就要了六百两银子。掌柜你不早说嘛,八百两,俺手上现在连八十两都没有了,可惜了,可惜了么。” 张掌柜几乎要翻白眼了,那铁铛营那哪是在下一条街哟,几乎快出城门了好不好,那里六百两可以买一个大院子呢,这个傻蛋!不过眼下要紧的是谈买卖,不是和人核算,张掌柜赶紧说:“您这钱交了么?” “哪能不交么,房契都给了么,今天去衙门画押了么。张掌柜你这是怎么了,要不坐坐么,小春儿赶紧叫前面伙计给冲杯红糖水来。” 张掌柜不知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店里,他坐在那里发了好一阵愣儿,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周围好安静,问了店中的伙计,“这怎么这么安静?”伙计说:“今天对面没有人来干活嘛。” 张掌柜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对面喧闹的时候他们心里闹的慌,现在对面停下来,他又觉得太安静有些不习惯,透着一点令人心悸的诡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因人而设 这时,房间似乎暗了下来,张掌柜抬起头来,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张掌柜看不清他的五官面容,却觉得他的身材是如此伟岸,他站在那里一下遮蔽了房间里的光线。张掌柜虽然心里沮丧,但职业习惯还是是让他赶忙躬身迎上去,“这位爷,您要看点什么?”来人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穿着朴素的灰色袍服,款式规整针脚细密,看上去朴素却不失体面,后面跟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厮,一双眼睛镇静平和,没有常见小厮眼睛四处飘散的油滑。 张掌柜对来人立刻有了好感,等到他一开口,这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他说的是带着江南口音的京城白话。 来人扫了一眼铺面里的布置,说道:“您是这家掌柜的?听说您这铺子要买,准备卖多少钱。”他的声音低沉浑厚,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张掌柜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不忙着回答问题,反而问道:“听客人的口音像是江南的,您从哪里来啊?” 来人似乎也很惊喜,有种见到老乡的意外兴奋,兴奋地说:“我金陵的,您哪儿人啊?” “我扬州的。您贵姓?” “不敢,在下姓耿,排行五,您就叫我耿五吧。您贵姓呢?” “免贵姓张。”两人便老乡见老乡地亲热地续起话来。张掌柜更是热情地把对方拉到了后院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最好的茶都奉献出来。最后话题自然而然谈到了商铺的事情上。 张掌柜絮絮叨叨地介绍这铺面的情况,话多的他都感到了自己的心怯,耿五环顾了一下四周,诚恳地说:“这里的后院还挺大的,不仅能放货物,还能住人。看样子,张掌柜您是讲究的人而且治下有方,这里又干净又整齐,让人看着舒服。”为了这句公道话,张掌柜几乎要落泪了,这几天他受到的都是打击,每个人把这店贬损的可是体无完肤啊。他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他自豪地说:“不瞒耿五兄弟你,我这个人做事就喜欢认真,我顶看不惯有的人龌里龌龊的。”他接着又把这店吹嘘了一下,最后期期艾艾地说:“耿五兄弟,你看这店一千两成吗?” 耿五微微蹙起了眉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价格比我估计的稍高一些,我经验不足,这次就带了一千两银子出门,路上住宿和吃喝花费,现在只有九百多两了,要不您等等,我写信回去再要些银子来?” “九百两就九百两,就冲着耿五兄弟这么爽快的人,这一百两我不要了。”张掌柜心里一下子释然了,这个价钱可别杜五那土老帽的价格还高一百两。他不由得大喜,望着院子里透过高大枣子树枝叶落在地上的斑驳阳光,不由地在心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感谢佛祖,感谢四方菩萨,感谢老天。今天对面没有喧闹,没有灰尘扬天,一切都这么好。 两人约好第二天去衙门办手续。张掌柜当天晚上可是夙夜难眠,一会儿担心第二天耿五发现真相不来了,他这时才想起自己连对方住在哪里都没有问,更后悔没有请对方吃个饭一会儿又怕明天万一买家先到铺子人来,对面又是乌烟瘴气的一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朦朦胧胧睡去时梦里也尽是他一个人站在衙门口空等的落寞。 第二天,张掌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是被对面的声响给惊醒了,看看天色,张掌柜失声叫道:“完了,完了,怎么睡到这个时候。”他穿好衣服,飞快地在冷水里抹了一把脸就顾不上吃饭,就让人套好骡车朝衙门飞奔而去。 到了衙门口,看见昨天的小厮等在门口,心里安适了一些。看见他,小厮有些不满:“张掌柜,您也太慢了,我们公子待会还有事,您再不来,我们就走了。”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错,待会认打认罚,你说怎么样?”张掌柜心虚得态度良好,姿态低下。 走到里面,耿五倒没有给他什么脸色,态度一如既往地热情,他显然已经和里面的人混熟了,看见他来就对衙门的刀笔吏说:“人来了,就麻烦你给办个手续吧。”昔日脸色好像冬天路上踏过的积雪又黑又冷的胥吏今天笑容却如秋天的菊花一样绽放,客气得不得了:“好嘞,你在这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手续很快顺利地办完,张掌柜一路过来都是懵的,像个木偶似的被牵制着,让他在哪里签字画押他就在哪里签字画押,最后小厮递给一个包袱的银子时他才反应过来,包袱很沉,拿在手里有一种踏实感。 张掌柜心里有了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虚弱感。他看见那小厮递给了胥吏二两银子,几位胥吏眉开眼笑地谢了,暗忖道:怪不得这耿五一路吃得开,原来出手这么大方。心里顿时羡慕不已,到底是自己的生意,银子的支使都能自己做主,不像他似的处处制肘,不仅一点花费都要报告后才能支出,即使经营上也是要按规矩来,没有半点灵活性。 出了门,耿五十分客气,问张掌柜需要多长时间能够帮出去,这时候完成了交易的张掌柜已经想不起要请耿五吃饭了,他又变成了冷静狡黠的商人,他盘算了一下需要整理的东西,说:“两天,你看成吗?” “三天吧,给你们三天时间,我三天后的下午来店里很您交接,您看成吗?”耿五的客气和宽厚让张掌柜觉得很舒心,他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帮帮他,向他传授一些人生经验,做人不能太大方了,不然会吃亏的。 耿家辉回到杜府中,让人通报杜玉清后来到花厅书房门外等着,一会儿杜玉清装着家常的女装走了过来,她噙着微笑看着耿家辉问道“手续办好啦?” “办好了,一切顺利。”耿家辉口气轻松地回答道。他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大小姐,我有一事不明。” “请说。”杜玉清摊开手示意。她现在已经把耿家辉当成核心人员看待,当然愿意尽量让他能够理解自己的意图。 “这个商铺既然能花八百两甚至六百两就能够买下来,为什么偏偏要多花一两百的银子?”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我们自己要立足,也要让别人立足我们要通达,也要让别人通达。前面的那个酒楼房主已经把那个店看成累赘一心想脱手,我们自然要越低成交越好。这个杂货铺的东家和掌柜还在犹豫之中,我们只是动了手段促成他尽快下决心。如果价格太低,他必会心里不甘,然后会一直琢磨这个事,日后可能就会反应过来,所以我不想让他们感觉自己被逼太甚,而是在审时度势后自己做出的明智选择。” “噢”耿家辉明白了,所以小姐最后让他去,一个是用老乡的身份让对方心里舒服一点,一个是表现得豪爽大方,让在前面受到轮番打击下的张掌柜赶紧借着他的救命船上岸,不论将来这里将来情况如何,他们日后想起来对他就不会有怀疑,甚至只会心存感激。 耿家辉挠了挠头,他就不明白了,大小姐为什么年纪比自己还小,心里却能有这么多的想法,这么多的主意。同样是学习,他之前跟着杜渊之时,除了体会到官场的文化和来往的应酬,感受到的是杜渊之学问的渊博和人格魅力,并没有看到他用什么计谋,怎么到了小姐这里就变成处处有玄机了,处处能谋略了?不过,他很喜欢。 杜玉清看见耿家辉陷入沉思,于是就启发地说:“我们学拳不是有一句话说要觉知懂劲吗?先求觉知自己,得之于自身,自能知人,最后就是知己知彼料敌于前,达到阶及神明。人性亦是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人与人关系的基础,我们做事时就要这个基础上反其道而行之,反复觉知体验,这样才能曲中求直,蓄而后发。”耿家辉的悟性高,拳感好,却因为跟着他们学习的时间太短,还没有领略到杜家拳心法的好处,更无法把武学上的领悟运用到生活中。 “噢。”耿家辉似懂非懂地答应道。 杜玉清微微一笑,这事急不来,得慢慢领悟,即使她自己现在还只是懂得个皮毛,如果真的融会贯通了,她就不用这么张牙舞爪急吼吼的了。 事情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杜玉清他们这里刚把张记杂货铺给拿下来准备开自己的南北杂货行,郭诚宇就带她和常胜看了自家一个的铺面,那个铺面有两个张记大,是背靠背的两个铺面,杜玉清一看就钟意了,决定要这个作为他们合作的南北杂货行的铺面。两个铺面一个可以作为面向普通顾客的门面,一个可以作为面向批发商的门面,两边互相不干扰,还可以充分合理利用中间仓库等资源。他们事先已经协商好,这个南北杂货铺目前杜家三房占七成份子,郭诚宇占三成,这七成不全是杜家三房的,杜玉清预备再找一个股东,到时的份额从她这里出。她把这个事很坦白地告诉了郭诚宇,他表示理解。他知道杜玉清做事喜欢是三方合作,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相互平衡制约。既然是南北杂货行,就是要汇聚各地的好东西进行交流买如服饰上有北方的皮货,南方的丝绸,在食物上北方是红枣杏仁等果脯,还有些牛羊干肉,南方则是茶叶等,郭诚宇的优势在北方,而杜家的优势在南方,他们是一种很好的互补关系。但因为目前最紧俏的物质是蔗糖,所以郭诚宇对杜家的倚重会更强些。 在大方向确定下来后,杜玉清就抽身离开,把其余的事情交给常胜和郭诚宇去谈,这方面常胜比她合适,他既懂行,又能放下脸来和郭诚宇那个滑头据理力争,嬉笑怒骂无所不能,她可不行,她有自知之明。 况且杜玉清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忙。原来的杂货铺门面用不上了,她就考虑让它改成”云裳“的铺面,这个工程量就大了,不仅房屋院落要修葺,整体都要重新规划和布置。杜玉清考虑清楚后就把它一同交给了耿家辉去负责。 杜凌外表温和慈祥,一旦事情决定下来,便有一种杀伐决断的执行力。十六日分完家,十七日他就命人把三房之间连接的通道给封了,各家自己开了一个朝街的房门,外人一看就知道杜家三兄弟分家了,如今是各自为政了。于是各种消息和谣言甚嚣尘上,杜家三房的门前更是冷落了。其实,那只是一种表象,三家后面的花园还是共用的,杜玉清他们每天早上还是照样一起在演武场锻炼,只是对外人讳莫如深而已。 十八日,杜玉清约见了范斯远,有些事情想征询他的意见。范斯远的精神明显好于他们上次见面。杜玉清问他参不参加今年四月的春闱,她担心他面临这么大的困难局面会主动放弃。 “怎么会?”范斯远不解地反问道:“当然参加了,人家正要看我的笑话呢,我干嘛还送上去给他们瞧去?我不仅要参加,还要考出优异成绩给他们狠狠地反击一下。” 杜玉清松了口气,这下她放心了,那个骄傲的范斯远又回来了。杜玉清也没有遮掩,她知道范家现在困难的生活状况就想帮助他们一下,她向他提供了两个方案,一是是杜玉清借钱给他们家,帮他大哥把原来的店给盘回来继续做下去,一个是让他大哥到杜家新开的杂货铺去当管事。 范斯远想都不想就回答说:“就第二个吧。” 杜玉清问:“你不回去和你大哥商量一下再决定?” 范斯远不在意地说:“我大哥肯定听我的,没错的。他人老实,原来的生意多少仰仗着父亲的名声才能维持下去,现在父亲蒙此大难,仅靠大哥自己是很难支撑起整个买卖来,我又分身无术。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当个管事踏实些。”他很高兴,阿杏尊重他,没有只是给钱,而是帮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 杜玉清点点头,也许范家的机灵和聪颖都长到范斯远身上去了,范大哥的确是比较老实的人,他做别的也许不合适,但到杜家杂货铺当名管事应该会比较称职。她心里也很高兴,如果是别人,一般会选择前者,因为让一个原来的侍郎嫡子去做名店家管事,很多人会认为丢份觉得受到了侮辱,甚至把它看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事情来看。如今范斯远能够心平气和地选择和接受,说明他已经放下了许多成见,心态变得更沉静和笃实,这是她所乐见的。 杜玉清找范斯远来还有一事,就是家里要办公学,还差能教蒙学的先生,她知道范斯远在京城年轻的读书人中面子广,就请他帮忙介绍一下,最好年轻一些,性子活泼一些。范斯远奇怪地问:“为什么还要介绍别人?我不行吗?” 杜玉清瞠目结舌了,“你不是要参加科考吗?怎么能分心?”人家这个时候恨不能一天不吃不喝都在读书,你还有闲心去当先生? 范斯远自负地说:“我做先生和参加科考有什么矛盾?功夫是水到渠成的,现在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只教半天课耽误不了我什么事。再说了,蒙学可以让我温故知新回归本源,还可以和小孩子在一起玩,教学相长,耽误不了的。” 好吧,杜玉清只能从善如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族学开课 二十一日,姚先生来到了京城,他还带着两个孙子,一个是六岁的姚瑞丰,一个是八岁的姚瑞年,都是非常可爱的孩子,让杜玉清喜欢的不得了。瑞丰瘦弱些,有些害羞,总是躲在祖父背后,一会儿一会儿伸出头来偷眼看人瑞年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副乡下小子健康的黑红面色,已经完全没有了世代书香门第的儒雅之气,张开闭口的土腔土调,杜玉清要连蒙带猜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杜玉清十分感动,非常时期先生不仅自己前来相助,还把两个孙子也带了来,这就是表示他会同舟共济,把自家的命运和杜家三房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考场。逢此大难杜玉清见识了太多的人情淡漠,但也获得了许多的温暖,只有深入设身处地才能体会其中的冷暖。 杜玉清亲手斟茶端到先生面前,姚先生看着自己两个孙子和阿志在院子里玩耍,他们的羞涩怯弱和阿志的沉稳大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叹了一口气,第三代,才第三代,自己的后代就已经变成了没有见识的卑怯的农民了。当初回乡时构想很好的耕读传家图景,早就被生活的困苦给埋葬了,可怜这两个孙子连个县城都没有去过,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助家里维持生计了,阿年已经可以和大人们一起下地干些农活了,小的阿丰在家也能帮着摘个豆角拔草喂养个兔子什么的,他们很懂事,闲暇时没有像村子里其他孩子似的成天追鸡斗狗的,还能读几页书,性格也朴实天真,但他担心一直这样下去他们就会坐井观天,变得越来越狭隘封闭,再也走不出那个村子了。阿杏说的对,自己有自己的抱负,他可以为了理想选择退隐还家,但他不能剥夺孩子们受教育c选择自己未来道路的机会,儿子们已然是这样了,他不能再耽误孙子们了。所以,他把他们带了出来。他固然是在帮杜玉清,也未尝没有让杜玉清帮这两个孩子的意思。 “阿杏!” “在,先生。” “我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了。” “您放心,我会像待阿志一样地待他们的。” 姚先生颔首,便不再对此说些什么,他相信杜玉清的言出必行。他们后来就如何拯救杜渊之进行了讨论,杜玉清把现在所有了解到的情况事无巨细都汇报给了先生,姚先生沉吟了片刻,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后面的事情容我也想想。” 杜玉清陪着先生他们一起去见了祖父。杜凌非常高兴,祖母也特别喜欢这两个朴实憨厚的孩子,给了他们一人一套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匣子的点心,哄得两个孩子都甜甜地叫她奶奶,把祖母逗得十分开心,乐得合不拢嘴。杜凌留了姚先生用饭,还让自己的大儿子来作陪,杜凌本来就敬重读书人,对姚先生这样有骨气的读书人更是充满尊敬,于是在宴席上频频向姚先生表达了谢意,还顺便请教了几个问题,姚先生恍若没有觉察他的试探,一一从容地回答了,让杜凌不禁暗自点头,姚先生的学问自不必说了,单就是这种不卑不亢的雍容气度已经让他十分满意了。 姚先生的住宿安排在学堂旁边,两个孙儿就和阿志住在同一个院里,一是方便照顾,同时也方便他们一起学习和玩耍,杜玉清还安排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常福来照顾他们,常福是常胜的侄儿,常胜自己的儿子没有在杜府当差,如今在一个木匠铺里做学徒。常胜因为常年不在家,对自己家里照顾不周,夫人因此多有怨言就不愿意让他进杜府做事,想把儿子留在身边,常胜本来就多有内疚,自然听从了夫人的安排,如今看到宁夏的沉稳,春生的伶俐,连秋实都能独立成事了,自己儿子却还在给自己师傅师娘干杂活,整个人也是畏畏缩缩的,心里后悔不迭,因此,兄弟一说要让他给侄儿找个差使做,他就让常福进府当了小厮,这里不仅能学习做事,还能读书识字。他相信只要常福做得好,将来起码可以当个管事,这比外边什么大掌柜也许都强了。 杜玉清本来还想再安排一个小厮,但发现实际没有必要。孩子多了反而好管理,两个孩子,瑞丰c瑞年都十分崇拜阿志这个大哥哥,唯他马首是瞻,阿志在前面带好头,两个弟弟就会仿效,反过来这对阿志来说也大有裨益,他不仅有了伙伴,在生活上习性上也有了改进,他看两个弟弟的自理能力都比他强,让他也自觉地料理起自己的事情来。 杜家族学在二十三日正式开学,分为大学和小学两个班,因为水平的良莠不齐,大学和小学的学生并不固定,比如姚先生在大学讲四书时,阿志就可以去听论语,他在杭州已经学习了前十章,而范斯远在教三字经时,杜家好几个大孩子也兴致勃勃地去小班听讲,因为三字经虽然是给儿童诵读的儿歌,它实际是也是中国文化大纲,它的内容包括经c史c子三大部分。有的人尽管会背三字经,对它的内容却不是很明白。 三字经的作者是宋朝的王应麟,他少小时即聪慧过人,九岁通晓五经,十八岁中进士,最高官至吏部尚书,他还是文天祥中状元时的主考恩师。在南宋灭亡以后王应麟隐居乡里,闭门谢客,著书立说。三字经就是他写给孩子们的启蒙读物,世人称它为“袖里通鉴纲目。”如果对它的内容有了基本的认识,就比较容易构建起对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框架,因此有人说:“若能字字知诠解,子史经书一贯通。”但这样语言浅显,内容深刻的东西要教好并不容易,所以在社会上普遍采取让孩子们死记硬背的方式读它的时候,范斯远采取活泼的形式深入浅出的讲解,吸引了很多人。范斯远还把自己的侄儿安儿也带了过来,一同参加蒙学的学习。 杜玉清也被姚先生抓差来教千家诗。姚先生主张作为启蒙教育,经史子集缺一不可,三字经既然包括经c史c子三大部分,剩下的集部分应该从可以朗朗上口的唐诗宋诗开始,他说:诗的形象性可以兴发孩子们对生活的热爱,它的节奏音韵也容易让孩子们接受,他让杜玉清不必字字求甚解,只要能够让孩子们保持学习下去的热情和兴趣就行。这让杜玉清有所领悟,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开学选了一个黄道吉日。那天,全体学生在姚先生的带领下拜了孔子像,然后又在他的带领下一字一句诵读了姚先生撰写在墙上的学训和学规。当孩子们稚嫩的诵读的声音一起响起时,观礼的家长们眼睛都湿润了。 学训: 格物致知c诚意正心c修齐治平。 博学审问c慎思明辨c笃为君子。 学规: 敬天爱仁与孝亲,崇贤希圣敦睦邻。诚德端庄谨行止,是非勿议襟光明。 勤学苦练求学问,见善思齐闻过欣。泛读阅览自乐事,经典专攻志圣贤。 学益道损明事理,修齐治平报君国。立身中正气性平,仁义礼智信求真。 然后是拜师礼。先是小学的学生排成一排,恭恭敬敬地向上座的先生作揖行礼然后是大学的学生向先生行礼。姚先生回礼时,杜玉清这时才注意到祖父也站在后面一起恭恭敬敬地向先生行礼。姚先生先是向祖父回礼,然后才向学生们回来。整个仪式端庄肃穆,让人心起敬畏。 小学的学生开始时只有阿志c阿年c七弟文辉c阿丰和安儿五个学生,孩子们学得很开心,范斯远的教学十分用心也很灵活,能讲故事的地方讲故事,需要记诵的时候让孩子伸出食指在桌子上一边打拍子一边记,到后面“稻粱菽,麦黍稷”就开始画画了,为求逼真,他有时候还请杜玉清帮忙把那些作物c家禽牲口c乐器等一一都画出来,展示给孩子们看。这给杜玉清很大的启发。把它运用在教诗的过程中。 后来,杜家三房的丫鬟们就坐不住了,向杜玉清请求也想来小学听课,杜玉清想起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也就答应了。好在上课只有半天时间,小学的课程本来就不重,并不影响丫鬟们干活,她们也都很自觉的,如果手上有急的活,就以干活优先,然后回头再想办法补课。 轮到自己上课时,杜玉清一般会先把整首诗的字词意思简单解释以后,带着孩子们读过几遍,就让他们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诗的意思给画出来,这让孩子们非常高兴,画什么的都有。比如:韩愈的初春小雨: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孩子们大都连笔都拿不稳,画出来的东西却稚拙可爱。文辉画的是一条条雨线,阿志画了房子c行人和伞c阿年画了柳树和房屋,安儿不仅画了房屋,还在房屋上画了黑乎乎的两块,问他是什么,他说是燕子。而阿丰最有意思,他用手指沾着墨汁在纸上印下了一个个点,他说这是蝌蚪。而丫鬟们画的则具象多了。杜玉清给每个孩子都奖励了一颗饴糖,表扬他们画的好,还特别奖励给了安儿和阿丰两人多一块饴糖,夸他们想象力丰富,这让其他孩子羡慕不已。 阿丰得意洋洋地拿着这张画还有饴糖一路飞奔送去给爷爷瞧,姚先生看着他那沾着墨汁的脏兮兮的小手举着一块饴糖送到自己嘴边时,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充满骄傲。安儿立刻有样学样,把糖也送到了范斯远嘴边。范斯远想要推脱,让他带回去给祖母吃,被杜玉清制止了。 她说:“孩子的真心实意一定要接受,你如果这时候推脱,你感觉是谦让,孩子却会觉得自己是被拒绝,你先接受下来,大不了我们再给他几颗,让他回去孝敬老人。” 范斯远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马上从善如流张口接住了糖,巴扎巴扎做出很好吃的样子,夸奖道:“啊,真好吃,安儿画画得好,叔叔也受益了。安儿以后要画得更好,书也读得更好,得更多的糖分给大家好不好?” “嗯!”安儿用力地点点头,肩负起了给家里赚糖的重任。 二伯母杜吴氏开始时听说三房的孩子也能上族学,心里着实有些不痛快。前几天她派人去那个分到的米铺查账,账房回来报告那里的进项,吴氏不由地喜滋滋的,真是后悔没有早日提出分家,要不然这个钱早就揣在自己口袋里了。所以,当她听自家老三回来口口声声说三姐姐当先生是如何如何好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劈头就给小儿子一巴掌,把杜文辉嘴里的糖就给拍在了地上,文辉先是给吓得愣了一下,然后就放声大哭起来,让杜二夫人一下就内疚起来,低声下气地去劝去哄劝,答应给他买更多的糖补偿。 杜文辉显然不领情,抽抽搭搭地哭着说:“那是先生奖给我的,跟你买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街上买来的!杜二夫人气愤不过,立刻把大儿子杜文智叫来,丈夫那里不好说,儿子总是指挥得动吧。她让杜文智去自己祖父那里提,这族学毕竟是男人的事情,怎么能让杜玉清一个女孩子去当先生?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杜文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尽量语气平静地说:“这三妹妹的学问比我还好,你不让三妹妹教书,损失的是文辉他们。“ 杜二夫人瞠目结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杏比文智的学问高?这怎么可能!这长子从来是她的骄傲啊。她不愿意相信,于是断然否决道:“不行,我不管阿杏的学问好不好,即使她学问再好也不能让她来教文辉,明天就让文辉不用去上这个学了,我就是目不识丁,也不能让她坏了我们文辉的运了。还有,你去跟你祖父说:既然分家了,三房的人就不应该在族学中读书。” 杜文智也有些不高兴了,母亲怎么会变得这么固执,这么计较?简直不可理喻。他语气不平地说:”可以,我去和祖父说,那以后我们就不用去上学了。“ “干嘛不上了?”杜二夫人莫名其妙。 ”姚先生是三妹妹请来的,你这不让三房去上族学,三妹妹他们就会另外开一个学堂,姚先生自然要跟着一起走,我们不就不用上学了?” 姚先生是杜玉清请来的?杜二夫人再次受到了打击,她一直听杜文智说姚先生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连丈夫都对他的学识赞不绝口,夸儿子的学习最近大有进步,她出门时经常得意地向别人夸耀来着,原来姚先生竟然是杜玉清请来的。她不由得嚷嚷道:“怎么可能,阿杏那个野丫头有什么本事请得来姚先生?退一步说,即使是她请来的,姚先生也是看在杜家的面子才会来的。” 杜文智更是无语,狠狠心说道:“娘,不论姚先生是看待三妹妹的面子,还是杜家的面子,反正没有我们二房的面子!您消停些吧,不然损失最大的就是我们呢。一家人,别计较这么多,好吗?!不然众叛亲离的是我们!” 杜二夫人是第一次见到自己长子这样生气,不禁瞠目结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给予获得 杜文智知道三妹妹的本事,就连他也自叹弗如羡慕不已,母亲却一再要去得罪人家,即使三妹妹再好的人品,再念旧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厌弃二房,杜文智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再说了,祖父现在对三妹妹也是越来越器重了,母亲再闹腾下去势必会成为整个家族的弃子,他就不明白了,原来他还一直觉得母亲很聪明很通情达理,在三位女性长辈中比大伯母温柔体贴,比三婶能干,如今怎么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小鸡肚肠,眼界还只有针眼大,尽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是三个妯娌中表现最差的。其实他没有想透,不是他母亲变了,是他的格局大了,眼光变得长远了。 阿年和阿丰两人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着,这俩小子渐渐对周围熟悉起来以后便露出孩子的天性来,虽天气还冷,就是不愿意在屋子里呆着,斗鸡c抽陀螺c上树,精力充沛的不得了。连带着同伴的阿志也变得活泼快乐起来。刚才他们奉祖父之命来请杜玉清商量事情,他们乐颠颠地就跑了来。 前几天,阿年拿着竹竿爬上院子里的枣树,去打了挂着树梢最高处残余的几颗枣子,一不注意,把家里穿来的新衣裳都给扯破了一个口子,阿年悔恨得挂起了泪珠儿。还是阿丰乖巧懂事,跑到杜玉清院子里二话不说就拉着杜玉清跑,杜玉清吓坏了,还以为是阿年从树上掉下来,跑到跟前才知道是只是扯破了衣裳。采薇扑哧一笑,说道:“至于吗?不就破了衣裳,怎么哭的跟泪人似的。” 阿年哭的更凶了,“是娘一针一线给缝的,给娘知道了要生气,她生气就会咳嗽。” 杜玉清对他的懂事很是心疼,拿了手帕给他擦去眼泪,“别哭了,姐姐给你缝补上,让你娘看不出来,好不好?” “真的?” “真的!” 阿年破涕为笑。 杜玉清让采薇先去拿了阿志已经穿小的棉袄来准备给他换上,阿年脱下衣服后,杜玉清才发现他只有棉罩子是新的,里衣竟然是旧的,领口袖口都给磨得油亮。一模上去,里面还是那种硬嘎嘎的不知穿了多少代人已经不保暖的旧棉絮。又翻开来阿丰的衣裳也莫不是如此。 杜玉清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带着丫鬟用了几天时间给他们里里外外做了两套新衣裳。两个孩子洗完澡穿上新衣裳的时候,笑的合不拢嘴。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又给扯破了。杜玉清再三向他们保证衣裳不拍破,他们才逐渐变得又开朗好动起来。 旧的衣裳杜玉清也给留着,拆开来仔仔细细地洗了,破的地方给缝好,折叠整齐给放进他们的箱子里。 为了这个事情,杜玉清特地拿了二百两银子去交给姚先生,姚先生觉得莫名其妙坚决不肯收,杜玉清笑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孝敬您的还不应该嘛。您把这银子拿回去买田宅子都行啊,让家里人也能放心。”姚先生是传统的读书人做派,本来就是锦衣玉食中长大,从来只管读书不管生计的,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他几个儿子又孝顺,想必不会让他知道家里生活的艰辛,姚先生这两年在杜府被好吃好穿供着,更不会了解到自己家人已经艰难若此了。杜家给他的俸银他从来都是倾囊买书去了。 “这些您先给家里拿回去,我预备着再赚点钱给您建一个书院哪。”姚先生果然成功地被她转移了视线,原来若有所思的神情转而笑了起来,“行,我就等着你的书院建起来了。不过,你也别太勉强了,我看你现在真是掉进钱眼去了,开口闭口钱钱钱的。” “知道了。”杜玉清笑着答应道,马上又反悔说:“不过,怎么办呢,我已然掉进钱眼里拔不出来了,谁让它不仅能保障我们过好日子,还能给我的先生买书,还能给他换来个书院,我要更努力赚钱才行,不能让他失望呢。” “找打!”姚先生笑骂道,随手把手边的书扔了过来,杜玉清一俯身抄手把书接了,动作曼妙潇洒,然后把书就放在旁边的花几上,边退向门口,边说道:“先生,您最近肝火有些旺了,春天来了,应该多出去走走,披发缓行,广步于庭,您说是吧?” 姚先生看着杜玉清就这样一溜烟跑得没影了,不禁哭笑不得,感叹道:“这孩子。”拿起那包银子掂了掂,若有所思了。 “大姐,快点呀。”阿丰停下脚步,朝着杜玉清喊道。这个孩子特别心细敏感,让人不能不疼惜,因为杜玉清上课时屡次给他奖励糖果,后来又是给他做衣服又是给他洗脸洗脚的,他就跟杜玉清越发亲近起来。杜玉清有时在院子里走着,阿丰冷不防就会跑过来把自己的小手塞到杜玉清的手里让她给牵着,还扬起脸来望着杜玉清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脸上满是孺慕之情。这让杜玉清十分感动,实际上阿丰的身体十分瘦弱,一双小手也总是冰凉凉的,但因为他全心的信赖他给杜玉清的感觉是满满的温暖,让她切实地体会到觉明师父所说的“给与即获得”的道理。 阿年c阿丰还都是笃实自觉的好孩子,姚先生吩咐他们要和阿志一起参加锻炼,他们就风雨无阻地每天来。冬天的早上冷,杜玉清想让他们多睡一会就跟他们说可以迟一点来,两个孩子却硬是每天准时出席,迷蒙着眼睛一起参加晨练,这让杜玉清更是感动,心里温柔得不行。 进了先生的书房,看见范斯远正在和先生交谈。旁边炉子上的铜壶正开着,氤氲地冒着热气。范斯远穿着蓝色窄袖绫袄,头戴文士方巾,脚蹬布靴,整个人的气质已然从锋芒毕露变得温和沉静。杜玉清甚至觉得范斯远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平和了许多,这让她欣慰,心里又多少有些失落。所以,人的感情是最不可理喻,最捉弄人的。杜玉清心里苦笑道:你孜孜以求的往往得不到,你觉得理所当然的可能会失去。因为失去你才会认识到它的珍贵。 因此,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情感,更没有永恒的爱情。苏轼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古往今来的文人都认为自然才是人们可以安适的地方,因为清风c明月是可靠的,他们虽然是在变化中,但是在有规律地运行的,是死物,是人的感情的单向付出。而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双向的,它本身就是活的,会随着机遇的变化而变化。而两个变化运动中的感情要撞在一起,并且要永远粘合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 所以,因为珍贵,因为不可能,历史和现实才有那么多对于爱情的讴歌。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许多最富盛名的爱情佳句却往往出于薄情人之手,比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比如“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所以,杜玉清不敢奢望爱情,她把爱埋在心里,她准备“遇见”的是婚姻,就像她准备听从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顺势而为一样。 三人讨论了一下最近的教学,先生发现了范斯远最近心性很大的变化,其中一个突出表现就是他对孩子们充满了耐心。范斯远笑道:“如果我对孩子们都没有耐心,那我成什么了?!” 杜玉清不以为然,戏谑地把刚认识范斯远时他那种高傲的c睥睨地看人的神态学了一遍,把姚先生逗得哈哈大笑,把范斯远也给臊得脸色通红。他站起来一个劲地给杜玉清赔不是,连声说:“罪过,罪过。” 先生笑着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嘉善,阿杏虽然是在玩笑,却是用心良苦,你应该能够体会。” 范斯远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这个自然。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先生,请原谅学生之前的自大无知,经过这次的事情,学生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 先生点点头,说:“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你能在挫折苦难中成熟c成长了,这个苦难你就算没有白受了。” 范斯远恭敬地答应道:“是,学生谨遵教诲。”接着,他动手泡起茶来,他把开水冲进紫砂壶里,然后灵活地来回转动茶壶,让茶叶充分浸润,最后斟茶倒进杯里,双手递给先生一杯后又做出恭敬的模样,双手把另一杯茶端到杜玉清面前,笑着说:“学生给杜先生敬茶。”把杜玉清弄得羞红了脸。 先生笑得很开心,他指着范斯远说:“嘉善,能够这样做就对了,佛学印证有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我看你们俩这段时间都有进步,阿杏变活泼了,嘉善也沉静了,说明你们经历此事后都放下了一些东西,这很好。如果以后能抛开更多的我执c进一步达到无我的认识就是你们的造化了,必然会终生获益。” “是!”两人站起,躬身应道。 他们然后进入了主题,谈论起“侍郎上书案”。因为这个案子是由吏部侍郎范书阳的一封上书引起的,现在官场已经把这起案子称为“侍郎上书案”。目前他们得到的消息,锦衣卫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有利的佐证,而刘瑾那里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好像整个朝廷都把这个案子忘记似的,显得格外平静。这让杜玉清很不安,她原来布置的几条线也都遇到了障碍,这让她有些焦急。 二伯曾经提出一个主意,能让杜渊之既不孤立于同党,又能从此案中脱身。他记得三弟当年中进士时先皇曾经对身边的人夸奖说杜家老三是杜家这棵榆树上长出的梧桐枝是红马群生出了白马驹,是青年才俊后生可畏。二伯建议祖父找人在皇上面前不经意地提提这个说法,说不定皇上就能过问三弟的事情,从而从轻发落。 杜凌闻之有理,已经安排人去说项了,但对于这事杜玉清并不看好,一是皇帝还是个顽劣的少年,根本无心朝堂正事,未必会因为一句话就对什么人会重视起来,二是,刘瑾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又常在皇帝身边,他这个坎是绕不过去,弄得太露痕迹了反而会惊扰到刘瑾的注意,对父亲反而不利。杜玉清和范斯远反复商量过,要救他们的父亲,唯一的办法是扳倒刘瑾,但要扳倒刘瑾,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谈何容易。 杜玉清给范斯远使了个眼色,范斯远会意了,对先生道:“我和阿杏商量过了,我们准备扳倒刘瑾,而要扳倒他,我们准备在两条途径上下手,一是团结朝廷大臣,尤其是从内阁这几位大学士中选择最有利的支持者,目前我已经开始接触首辅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另外一个是想从八虎中寻找突破口。这刘瑾虽然受皇上偏信,是个站皇帝,朝廷上无人可以制衡,但我们考虑可以阉治阉。别看八虎表面上沆瀣一气,私下里斗的厉害者呢,我们已经打听到八虎中和他最不对付的是张勇。刘瑾从小跟着皇上,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大伴伴,平时在宫里也是飞扬跋扈的,其他大太监都要仰鼻而息。而张勇是御用监太监,也是打皇上小时候就开始伺候的,对刘瑾早就不服气了。我们想得找个法子让他们斗起来。” 姚先生倒没有笑话他两个没权没势的学生要如何扳倒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宦官,而是提醒道:“且不说你们要如何和张勇合作了,就是以后你们真的能把刘瑾赶下台了,上来的张勇要是更擅权专营,陷害忠良怎么办?他也是老奸巨猾的人,你们这样做会不会饮鸩止渴,给后面带来更大的祸患?” 杜玉清和范斯远陷入了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密谋抉择 沉思之后,杜玉清还是决定按计划行事,至于扳倒刘瑾以后会怎么样她不能想太多,对她来说眼下救人是第一要务,饮鸩止渴就饮鸩止渴,起码还能争取一点时间能救下几个人,并为后面做好准备。 杜玉清收摄住精神,不再顾虑,进入全心全意的策略思考阶段。她把问题都摊开来谈征询两位的意见,眼前的两位是她可以全然相信的人,毋庸讳言。朋友的内涵很丰富,也很复杂,按原来的定义是同学为朋,同志为友。照这样说法,姚先生和范斯远,一个是她同志的师长,一个就是她同志之友了,而郭诚宇之类只能算是同盟,和他们之间固然可以讲感情,但更多的时候双方也是因为利益而捆绑在了一起,至于四哥c耿家辉他们,因为见识问题,目前还无法进入决策层。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朝廷中寻找更多的朋友来结成联盟,以图反戈相击。 杜玉清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奈之举,她原来信奉的是父亲一贯的平衡主张,讲究和谐相处,即使双方起了冲突也尽量通过谈判等和平方式来解决,即孙子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直接对敌是最不得已的选择。强敌有时候就是被自己人给制造出来的,即许多的所谓的忠臣也是社会动荡的始作俑者。比如北宋时期的新党旧党之争,不论旧党人还是新党人,只论派系,不论观点,不论对方政策观点正确与否,对国家百姓是否有利,凡是对方的主张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对方阵营的人就是敌人,就要打倒,政治变成江湖帮派似的势力较量,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又西风压倒东风,各领风骚年,把朝廷沦为了一个缺乏弹性的党争战场,然后两败俱伤,把好好的一个国家给弄得颓废了。 比如现在的八虎和刘瑾,他们是仗着皇上的宠幸飞扬跋扈结党营私,但后来他们变本加厉陷害忠良,乃至怂恿皇上废除朝纲,却和这些所谓的忠臣清流之类一味地赶尽杀绝也有很大的关系,这些大太监本就是不阴不阳的缺陷人,唯一依靠的只有皇上,你们却总在皇上面前说要杀他们,而且是无一例外,任谁都得同仇敌忾拼死抵抗,进而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不择手段了。 很多文官都奉行中庸之道,而实际上真正的中庸却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世界是一个统一体,各种动物c各种植物,各样的人都应当有其的位置,能够发挥其适当的作用,同时他们之间又是彼此制约,相生相克的,大家共同形成和谐共生的有机体。 从这个方面理解,杜玉清很敬佩首辅李东阳,他是深谙中庸之道的。他历经三代皇帝却一直能获得皇帝信任,甚至能和刘瑾交好,看似圆滑世故,擅长明哲保身,但其中也起到了很多缓和作用,世人都称道余得贤是忠良,骂李东阳不作为,甚至骂他是奸臣,殊不知在国家稳定和发展上李东阳这样的人的作用应该是远远大于余得贤之流的。所以,杜玉清准备汇聚各方力量和刘瑾一战时,这首辅李东阳的支持,最起码是不反对,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杜玉清听说义父杨一清曾和李东阳交好,原来想通过义父搭上这层关系,但不知为什么到现在义父都没有回音。所以只能另辟蹊径,李兆先这条线是范斯远找到的,而张勇的消息是郭诚宇透露的,但他们目前没有可靠的关系能和张勇接近,他一个天子近臣,能和刘瑾这样的“立皇帝”抗衡,除了他能够深谋远虑之外,他应该还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要和这样的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来,没有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布局是没有办法达到目的,所以他们暂时只能观察和等待。 杜玉清问范斯远:“你看那个李贞伯先为人如何?” 范斯远摇了摇头,“他就是一个纨绔子弟,眼高手低的,怕是难堪大任。” 李兆先是李东阳的独子,他字贞伯,据说他自幼颖敏过人,不仅能一目十行,并能文章下笔立就,文名甚高。但很奇怪,这李贞伯平时文章不凡,但一到入场考试人便会生病,至今年近三十了连个举人还都不是,被世人嘲笑。他在社会上的名声也不好,经常寻花问柳醉生梦死,完全没有君子自强不息的精神。范斯远还说了一个关于他们父子的笑话。传说,有一天李东阳经过儿子书房,看到儿子宿醉未醒,便在书桌上写道:“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继晷,秀才秀才!”“焚膏继晷”出自唐韩愈的进学解:“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膏,油脂之类的东西,这里指灯烛。晷,日光。后以“焚膏继晷”来形容夜以继日地勤奋学习工作。李东阳想以此来规劝儿子努力。 李贞伯醒来后看到了此条,便来到李东阳的书房,在门上写道:“今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燮理阴阳出自尚书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燮:意为调和。理:治理。燮理阴阳是指大臣辅佐天子治理国事。他是借此讽刺父亲见风使舵,一时传为笑谈。 杜玉清心里一动,问范斯远:“那李宾之对儿子的对子是怎么反应的?”宾之是李东阳的字,读书人对长辈和平辈都只能称呼他的字,直呼其名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还能怎么样?”范斯远耸耸肩,不在意地说:“只能苦笑呗。听说李宾之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可奈何了,为了维护面子还夸他是慧识巨眼出唐人之上,对人解释说他儿子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无法作为的,真是可笑之极!” “哦,这样啊。”杜玉清沉吟道。 “你想到了什么?”范斯远了解杜玉清,一下听出她后面的未尽之意。 “如果令尊听到你这样放浪形骸会怎么做?”杜玉清反问道。 “肯定会臭骂一顿,甚至暴打一顿,还能怎么样?”范斯远的眼睛一下红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对自己顽劣时的严厉惩处,想起在祖母不问青红皂白袒护后父亲的无可奈何和担忧,他现在已经能体会到父亲对自己深深的厚爱,他情愿父亲对他更严厉些,也好过父亲现在生死未仆。 杜玉清看到范斯远痛苦的表情,一下就有些歉疚,不该这样直言不讳戳中他的痛处,好在范斯远恢复很快,说道:我没事,你继续说。“ “如果是一般的人家的儿子谁敢和父亲这样说话?何况这个父亲还是首辅。一般父亲谁能做到看到儿子这样不争气,不但还不生气,反而尽力维护儿子?” 范斯远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李宾之对这个儿子非常宠爱,却拿他没有办法?” 姚先生也恍然了,“你是觉得这个李贞伯就是李宾之的软肋?他对他这个儿子寄予很高的期望,却也无可奈何?” “还不仅如此,李贞伯既然自幼就聪颖过人,他应该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但他为什么考试前就生病,至今连个举人都不是,原因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可能是压力过大,导致他无法应对,就用生病来逃避,还有一个很可能就是他不在乎,甚至故意生病,用这种方式来反抗父亲,让父亲丧失颜面。李贞伯使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姚先生和范斯远异口同声地问。 “晏殊的儿子晏几道,他们都是出自上大夫之家,从小受过良好教育,同样的孤高自负,傲视权贵,同样的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甚至他们父亲的的风格也相似,李宾之和晏殊同样是神童出生,同样在政治风格上温和委婉。”这样的人其实还有写出“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他的祖父是宰相杜佑。 “你是说李贞伯这样玩世不恭,不仅是因为他生性高傲,不愿意受世俗约束,而且是故意给他父亲难堪而有意为之?”范斯远自己说完就信了,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他也是自幼潜心六艺,文才出众,获得众人的交口称赞。这养成了他同样倨傲的性格,不同的是,他父亲范书阳对他严厉得多了,也比较清醒,在家里管不了他,便把他打发到杭州去让杜渊之和姚先生来教他,不然他也会成为李贞伯那样,一方面享受父亲的权势,一方面对官场黑暗深恶痛绝,甚至因此瞧不起父亲的人。像晏几道,他虽然文才具足,他却不屑利用父亲的权势,更不愿意借助其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有利条件为自己谋取功名,因而一生仕途很不得意,只做过颖昌府许田镇监c开封府推官等小吏。范斯远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 “我是这样推断的,未必完全正确的。”杜玉清说 “噢,我知道了。”范斯远站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对李贞伯的策略就要完全不同了。“我现在回去另想办法。” 杜玉清起身送他,两人走出门口时,范斯远突然回身说:“前几天程羲和向我打听你来着,说什么杜家五公子杜文清。我一下猜到就是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他说的,就没敢多说,随便搪塞了几句。看样子他会继续追究下去,你要考虑清楚如何把话圆了。他是个不错的人,值得真心托付。” 杜玉清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她感觉自己的秘密好像范斯远给看破了,心里紧张的砰砰直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支支吾吾含糊说道:“他人很肝胆义气,可以放心。”那种:“他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回到房间,杜玉清愣愣地坐了一会,才提笔给程羲和简短地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回到祖家了,一切都好。他托四哥带的口信收到了,很感谢他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关照,以后他们就通过书信来联络吧。 程羲和的回信第二天就由杜文智交到了杜玉清手上,他在信中虽然抱怨清弟这么久才给他写信,表示了深深的遗憾地,但还是很豁达地表示理解,他很高兴今后能在书信中继续和清弟交流彼此对武功的体会和心得。他还说,他现在比杜玉清便利,可以每天听到先生的教诲,他开玩笑说清弟不能松懈哦,不然就会被他给赶超了。信中满满的是挂念和鼓励。就这样,在同一个城里的两个人开始了鱼雁传书,杜玉清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打破咫尺天涯的思念。 杜家族学的教学质量很快就名声在外了,没过多久,有些杜家远亲就求到杜凌面前想让自己的子弟能到学堂读书,这让杜凌很高兴,也有些犹豫,因为这样一来先生就不够,校舍也有些小了,他开始考虑是否能另辟地方建一所更有规模的学堂。对此,杜玉清并不知道,她和小学堂的孩子们相处愉快,一起玩得很开心,有时候范斯远一不小心讲得太深太快了,孩子们就会跑到杜玉清面前告状,弄得范斯远很郁闷,他在这个年纪时已经能把四书完整地背下来了,这些孩子却还纠结他讲得太深奥了。 杜玉清劝他:“你固然自小聪颖,但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一样惦记着玩啊,教学还是要根据孩子们的天性循循善诱。不用想太多,你不是最擅长玩吗?拿出来寓教于乐岂不是很好。”范斯远恍然大悟,于是,他带孩子们去市集上看人家的“马牛羊,鸡犬豕。”他还给孩子们一人做了一根笛子,叫孩子学习吹奏,认识五音,孩子们学的是兴致勃勃,下午不上课时,院子里也到处是咿咿呜呜的声音。他还让教孩子们扮成夫妇或者兄弟等各种角色,什么人该如何行礼,该如何交谈,明白“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的礼仪。这让孩子们玩的不亦乐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夫唯不争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但另一方面,范斯远接近李贞伯的事情进展并不顺利,这个李贞伯虽然吃喝玩乐爱闹腾,但他的脾气也比较怪,嬉笑怒骂随时变脸,让人捉摸不定,更不容易亲近。杜玉清只得安慰范斯远让他慢慢来。李贞伯这样的人大家出生,从小在奉承中长大,见识过太多献媚的嘴脸,太多居心叵测想通过他进而巴结上首辅的人,自然内心非常警戒,这不仅造就了他玩世不恭的性格,也让他很难轻易地相信别人。他头脑聪明,为人骄傲,如果交往中没有戳中他心中的要害很难让他信服。而范斯远的性情和他非常相似,同性相斥关系,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很容易互相看不惯。杜玉清感觉自己有些失策,范斯远这样的性情去见李贞伯本就不合适,再加上范斯远此时身份的敏感,李贞伯不警戒才怪呢。但这样重大且机密的事情除了范斯远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堪但大任了,除非自己出面,要不,再扮一次杜文清? 杜玉清思忖着,她让范斯远把李贞伯的行踪打探得更详细些,准备伺机而动。 范斯远想想也就同意了,他对李贞伯的行为的确很看不惯,这在心理上就相当于设置了障碍。他们之前的见面都是在众人聚集的场合,别人介绍他们认识时,李贞伯没有表现出不屑,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整个过程不冷不热的,偶尔两人的眼睛对视时,李贞伯就会流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眼神,这让他十分不舒服,更难去示好了。 杜玉清愿意接过这个任务,这让范斯远释然而又有些惭愧,他知道在人心的把握以及和人交往的水平上他不如杜玉清良多。她不仅心思细腻,能够凭借一些细节见微知著了解到别人真正的心理,比如这次通过他说的流言就推测出李家父子关系的实质,还有,除了把握心态,能给以对方足够的利益诱惑外,她身上还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就是能吸引很多有思想深度的人,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她,帮助她。比如莲池大师,比如杨一清等,这些人都是他和阿杏一起认识的,他们却偏偏对阿杏特别喜欢和信任,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把它归结为阿杏是姑娘家的原因,进而有些吃味了。 明茂官在正月二十六日到了京城。他几乎是接到杜玉清的信后,夫妇两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就马上出发了,他给杜玉清带来一个好消息,婉娘在腊月二十九生了一个六斤三的大胖小子。他得意洋洋地说:他们一直当心孩子会在大年初一降生,因为民间有“男怕初一,女怕十五”的说法,意指大年初一这个年节出生的男孩子命硬,不好管教,结果婉娘在二十八日就发动了,折腾了一夜把孩子生在了二十九日,于是皆大欢喜。他丈母娘魏掌柜还特地在初一上寺庙烧了高香还愿。 杜玉清非常高兴,她当姨母了,这是她最亲近的姐妹中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她都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于是上街收罗了很多给孩子的衣裳和玩具准备让明茂官带回去。其中有精致的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下面叮叮当当吊着可爱的小勺、小碗、小筷还有一个;还有虎头鞋,虎头帽等孩子的衣物,这些东西虽说杭州也有,却没有北方做得色彩鲜亮,显得非常活泼。她把一堆玩具买回来后被大家笑话了一通,柳嬷嬷这样经验丰富的人就说,这里许多玩具都是给大孩子玩的,给婉娘这刚出世的孩子玩实在太早了。杜玉清不好意思了。 现在这个社会,一般人家给孩子买个玩具都是个奢侈品,而且这个时候给孩子们的玩具大都和季节和节日相关,比如春节的“花炮”,元宵节的“花灯”,清明的“黄胖”,端午节的“布老虎”、中秋节的“兔儿爷”等,要不是春节,她还不能收罗到这么多的东西,既然给婴儿玩不上,就只能给小学的孩子们玩了。杜玉清由此受到了启发,又给小学的孩子们弄了一些“燕几图”和“九连环”等,很受孩子们喜欢。“燕几图”是一种拼板玩具,它是在古老的“河图洛书”即九宫图上发展出来的“七巧板”。 杜玉清带着明茂官去看了商铺,铺子里现在已经整理清洗干净,面目一新。为感谢耿家辉这个买家的通情达理,张掌柜显示出足够的诚意,不仅把柜台橱柜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还留下了许多生活用具,虽然不值什么钱,却让耿家辉减少了许多琐碎的事情。 有了“云裳”的经验,杜玉清和明茂官他们就不用在具体细节上过多探讨,杜玉清准备把这个店交给阿眉来主理,自己只提供一些原则上的意见,比如,“衣裳简劲,彩色柔丽”,她要求这里衣服的式样比杭州的风格要简洁一些,像绣花这样的装饰宜精不宜多,衣服的颜色宜深不宜浅,这不仅是因为这里百姓的生活水平比不上江南,还因为北方的风沙大,衣服容易脏,绣花多的衣服不容易清洗。而装饰少了就需要在衣裳的款式和合身上做更多的文章,比如省位的运用,皱褶的巧妙等,所以杜玉清打算从杭州调一些管事和熟练的师傅来。 明茂官看过之后十分满意,这两年的锻炼已经把他从原来一个自视甚高却只能纸上谈兵的管事变成了一个自信而务实的掌柜。他提了几个问题,杜玉清显然都有准备,他原来还以为杜玉清会把这里的“云裳”的客户定位在勋贵和官员上,没想到她还是准备面向富裕的百姓和工商阶层。他虽然相信杜玉清的眼光,但还是十分不理解。 杜玉清笑着说:“别看勋贵好像很风光,其实很多人家都是空架子,不要说开国那些勋贵已经所剩无几,就是后来这些勋贵也是起起伏伏,风光不了多少年。本来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却没有想明白,他们得意时穷奢极欲以为这富贵会永远持续下去,又是讲排场,又是妻妾成群的,两三代下来即使没有失势也很快就成空壳了,现在很多人都是靠着借贷过日子。他们来商铺买东西,不知道他们底细的人,还以为他们来是给你面子,觉得无上光荣感激涕零的,还让他们堂而皇之地赊账。然后就陷入怪圈了,你上门要账,他们就会要求继续赊账,不让前面的钱就不给结,于是一个月拖一个月的,这帐就永远结不清了。有的人就更无赖了都推到下面去,管事心情好时给你八个十个的铜子,心情不好砰地在你面前关上门,你都没地方哭去。你说这样的人的生意我们做吗?“ 明茂官吓了一跳,还有这种事。怪不得人家都说京城的利高,原来是死帐太多了,看来在京城没有个硬关系在后面靠着,想做起买卖来那是天方夜谭。“那官员呢?他们难道也是如此吗?不怕官声风评吗?”明茂官不甘心地问。京城有六部,那官员人数可海了去了,随便出门就能撞上一个三、四品的官员,那在杭州可就是巡抚、布政使级别的官员,在百姓眼里就像山一样高峻威严的所在了。 “他们也不能太指望了,像我父亲这样的六品文官,一年的俸禄加火耗银加养廉银每年不到三百两银子,这些银子他要养家还要养师爷,你说他一年能花多少钱在衣服上?有些家底的还好,那些出生贫寒的官员呢,你说他们会舍得花几两银子买身衣裳吗?所以,我们还是要面向富裕的百姓和工商阶层,他们不仅有银子,而且钱货两讫干净利落。我打算除了在衣裳的时兴上多下写功夫外,还要对这些客人更好一点,让伙计把客人都当成勋贵一样伺候着,力图让他们从里到外都觉得体面。在京城做出和人不一样的店来。” 杜玉清的一席话把明茂官说的热血沸腾。是啊,工商人士不缺银子,他们缺的是社会地位,缺的是面子。如果真的能把把他们当成勋贵伺候好了,那就不愁生意不兴隆了。 回到杜府,明茂官递给杜玉清两千两银子,至于份子多少,他没有提,他知道杜玉清不会亏待他们就是了。这次杜玉清要在京城开“云裳”其实完全可以自己操作,不需要拉他们入伙,她有经营头脑,为人又大方,作坊那里随便招呼一下,就有一大批人会跟着她走,现在还拉拔着他们入股完全是看在过去的情分和之前合作愉快上。 “还是按老规矩给你们两成份子吧。”杜玉清笑眯眯地说。明茂官却很诧异,怎么只有两成?就这么个铺子怎么会需要一万两作为股本?只见杜玉清不慌不忙地说道:自己和人合作开了一个南北杂货行,想从苏州和杭州等地进最时兴的绸缎布料卖到京城,这两成的份子就包含着这家“云裳”和南北杂货行中绸缎布料部分,明茂官以后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负责把杭州的“凤羽”和“云裳”管好,还要对运到京城的布料给把好关。 一番话把明茂官说得喜出望外,杜玉清这是给他们送钱啊。他们自己有两家织布工坊,她又和苏州秦家的关系很好,他们给“凤羽”和“云裳”的绸缎价格都是最优惠的,他们本身在杭州就有分店,他只要再归拢一下其它地方的货物就可以一起运到京城,后面就没有他什么事了,工作简单但利润却十分丰厚,这太让他意外了,杜玉清一次次的行为,一次次的出手大方都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感觉自己肝脑涂地都报答不了杜玉清对他们的恩惠。明茂官哆嗦哆嗦嘴,蹦出一句话来:“那什么,银子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些钱,要不也都给你?这里刚开始,也许会用得上。” 杜玉清笑了,“布料既然主要是从杭州走,那里的需要的银子会更多,姐夫的钱还是留着吧,到时候结算不够,少不得姐夫要帮忙先给垫上。” “没问题,没问题,到时候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給垫上的。”明茂官拍着胸脯保证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无伦次。 杜玉清噗嗤笑了,“不会让你们砸锅卖铁的,不然没锅煮饭了,姐姐可要找我算账了,我可吃不消。” 明茂官不好意思了,杜玉清刚才是明显在开玩笑,自己一慌张却没有听出来。杜玉清即使手头再紧张,自家织布工坊的钱总可以慢一点结算,那不过是左口袋右口袋的事情,不会让点前,更不会让他这么狼狈的。他知道杜玉清现在资产雄厚,除了和他们合作“凤羽”等外,还有其它产业,起码他就了解到叶记商行倒闭后是杜玉清买下了他们家的茶山,甚至可能还不止如此。不过,这都是杜玉清自己的事情,他没法多过问。只要杜玉清和婉娘一直交好下去,她这一声“姐夫”叫得一直这么真心实意,他就心满意足了。 两年前,谁能想到他明茂官能被一个同知小姐真心地当成姐夫对待呢。他很庆幸当初答应了和婉娘的婚事,进而成为了杜玉清的合作伙伴,杜玉清这个人不仅为人厚道,做事也低调,往往出乎意料留有很多后手,要不是这次进京,他不会知道她祖父竟然是朝廷一品武官。难怪即使她父亲出事,他们的“凤羽”和“云裳”也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在他也学得越发稳重和厚道了。这种特质之前在婉娘身上体现时,他还不以为然。 只要婉娘在店里,客人就特别多,有时顾客买东西少个几文十文的婉娘就做主给抹了去,自己店里没有的东西,她还会向顾客介绍哪家哪家店里的好,甚至亲自把顾客带过去。他有时忍不住劝说她:“你带客人去别家店,客人知道了别家的东西好,下次不来了怎么办?你这不是帮人做生意嘛。再说了,要给杜小姐知道,她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婉娘却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杜小姐和你似的小气啊?就是她交代我不要太在意这些零头小利,要保持我原来的风格。能帮衬的多帮衬,要不然我会这么没有分寸嘛?” 明茂官不敢相信她的话,特地去问了杜玉清,没想到她点头说道:“买卖是做不完的,对一个商铺来说口碑才是最重要的,婉娘姐姐这样才是能做大生意的料。‘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生意是长久的事情,这次客人没买东西没关系,只要他们对我们的商铺和人有留下良好印象,下次他想买东西时自然会想起我们来。你就放心吧。”明茂官这才释然了,再也不管婉娘在铺面时的所作所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瑞霭华堂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杜玉清和明茂官两人商量了一下,调一个杭州“云裳”的掌柜王贵过来这里担任大掌柜,杜玉清原来的丫鬟采兰担任二掌柜,采兰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她待人接物非常周到,也见过大场面,非常适合接待女宾,至于认识什么面料,什么产地这些技能性的知识到时候让王贵多教教她就行了。技能可以从学习和实践中获得,擅长和人打交道却多是天性,气度见识更是没有三五年耳濡目染的熏陶是练不出来的。 还有就是负责监督的人,杭州有夏锦,京城杜玉清准备让耿家辉去做,对此,明茂官已经能够不动声色了。杜玉清这个人习惯把话说在明面上,她当初就坦白和明茂说,她不管铺面和工坊的具体事务但会经常派人去抽查监督,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不要给人犯错的机会。她说:“孟子说:‘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我们既然在经商就要明明白白告诉下边的人我们的规矩是什么,我们的经界在哪里,我们还有人在监督,逾越了经界和规矩就会受到处罚。” 当初明茂官听了杜玉清这话,冷汗直冒。心说:怎么杜玉清这么愣啊,朝廷有规矩,有监察院,有御史,那是朝廷。商家会设立规矩,东家也会暗地派人监督,但从来没有人会把它摆在明面上说出来,这样做岂不是伤人颜面?哪怕皇帝对大臣再猜忌,背地里说不定连他晚上吃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过话,甚至进了哪个小妾的房都调查的一清二楚,朝堂上还不是哈哈哈地一口一个“爱卿,你办事我放心”,在表演君臣一心嘛。 “我想现在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不要让大家把时间花在互相猜忌上,更不要给人有侥幸和钻口子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警告他们,‘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就是我们陷害了别人。” 后来证明杜玉清是对的,刚开始有工坊的采买贪污几两银子被狠狠地处罚和警告后,后面的贪墨就少了。夏锦他们甚至连他后来的丈母娘,当时的魏掌柜提供给店里的布料比市价高都查得一清二楚,婉娘不好意思了,自己取消了自家的供货资格。魏掌柜起先不以为然,没多久就后悔不迭了,她眼看着“凤羽”的工坊用料越来越大,自己却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最后实在坐不住了,亲自到杜玉清面前道了歉,表示不论市价多少,她都愿意比市价低几文钱来供货。就是这样杜玉清也没客气,还给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别人是一个月一结,“华服绸缎庄”要两个月一结,什么时候她觉得放心了,才能和别人的付款条件一样。这样魏掌柜才重新获得供货商资格。 杜玉清这个人够狠,又能放下脸来,她对自己人都是这样严苛,其他人知道了,更不敢轻易地违规了。以后“凤羽”不论内部的管理,还是外部的和人的合作都没有什么大纰漏。所以,对于在京城设立监督处的事情,明茂官再没有二话。 明茂官在京城没有待几天就要回去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常胜,他要和明茂官赶紧回去筹措第一批给杂货行和“云裳”的货物。明茂官离开京城时是心满意足的,行李也是大包小包的,里面除了明茂官给家人买的礼物,还有很多是杜玉清给准备的许多土特产,除了给新出生外甥的东西,也没有忘记给婉娘的礼物,那是一套外藩式样的珊瑚赤银头面,还有一双靴筒上刺绣着漂亮花纹的靴子,不仅色彩艳丽,还带着鲜明的异域风格。正适合婉娘那喜欢新奇和鲜艳色彩的人。 下马当的人注意到,桥头的两家店好像又换东家了,这次他们是被同一个东家给买了,听说还是一个有什么大官家的背景的东家。原来出入其间的粗衣短褐的脏汉子变成了一群干净整洁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她们成天在两家店里洗啊擦啊的,恨不能把整个房屋都剥层皮似的,后来又是一伙木匠和油漆匠,在他们的劳作之后两座焕然一新金碧辉煌的屋子就出现在世人面前。 同时来的还有一群利落小伙子,他们在鼻子上捂着块帕子,开始清理桥下斜坡上的垃圾和杂草。把整个地方刨得露出了黄色的土壤,然后他们挑土施肥,在岸边砌起一道路牙子,在斜坡上一排排挖槽埋土种下了从低到高的各种植物。街坊们有的认得,比如路牙子边上一排的桃树,有的就不认得了。据懂得花草的行家说:这东家种的花木可有讲究了,虽然品种各异,求的却是全年都能草木旺盛,四季花开。仅仅观赏花的就有高一点的芍药和蔷薇;矮一些的绣线菊和金露梅;还有贴着地面长的堇菜和金莲花等。靠着商铺的地方还挖出了一个个大坑移来了八棵成年的树,每个商铺旁边种下了两棵梅树和两棵杏树,梅树上还开着花呢。听说他们在院子里也种下了桂树和不少其它的花草,街坊们议论纷纷,都不理解这东家到底要做什么营生,要这么煞费苦心做下了许多的安排。 街坊们有时习惯性地又往桥下倒垃圾,被这些小伙子们看见了,他们也不说什么难听的话,仍是面带笑容地当着对方的面把垃圾给清理了,一来二去,街坊们也就不好意思再图方便往那里倒垃圾了。而且,到了第一次春风拂过,坡地上接连有鲜花盛开,整个坡地变得生机盎然的煞是好看,任谁也不舍得往哪里扔垃圾了。 到了三月,路过的行人发现这里俨然已经是一个草木扶疏,花团锦绣的花园了。粉红的桃花,粉白的杏花,葳蕤的芍药,还有满地匍匐的紫花地丁,更兼那一点点翠绿的嫩叶儿,一丛丛青绿、油绿、鲜绿的新叶儿,完全是一个活泼泼的生动美丽的地界儿了。 只是两边的店铺还是大门紧锁,新漆过的油亮的门板子,雕梁画栋的牌坊,洁白的粉墙,崭新的琉璃瓦在花红柳绿丛中显得格外雍容华贵,仿佛漠视着人们好奇的探索。 三月三上巳节,出来河边春游赏花的少年少女们发现,太阳升起的时候,下马当桥头聚集一群衣饰高雅的官家公子和小姐们,他们用清澈的水洗濯手足,在花丛中吟诗相互唱和,不由得兴奋地奔了过来,于是人群越聚越多。 巳时,北面的店铺里开了一扇窄门,从里面出来两队人,看着服装仿佛是出自哪个高门大户的里的仆从,一队是六位姑娘,外边统一罩着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的金色暗花纹缎子比甲,里面是各色浅粉的大袖衫,端的是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另一队也是六位,却是个个精神抖擞麻溜溜一般高的小伙子,他们统一穿着干净的青布长衫,里面露出了里雪白的衣襟。姑娘们人手一束嫩绿的兰草,沾着小伙子们水桶里的清水,扬手泼向空中、泼向人群,然后开始唱道: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小伙子们唱和道: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姑娘们又唱道: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矣。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小伙子们又唱和道: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这十二位青年男女脸上洋溢着希望和喜悦的笑容,一边歌唱一边舞蹈,用兰草的芬芳,用清水的洁净为自己、为人们祈祷祓除灾祸疾病,洗濯身心,用青春的明朗和欢快唱和着千年的诗意与爱情。他们的人儿青春靓丽,歌声清新悠扬,人们情不自禁被他们的歌声带到了一种美好的感情中,这感情不仅有人们对大自然从严寒冰封苏醒后的轻松畅快,还有人们对新的一年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于是不由自主地纷纷一起唱和起来,有年长者热泪盈眶,喃喃自语说道:这是古风啊,这是古风啊。 所以最后的一句几乎是全体的一起了: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歌声回环往复,一咏三叹,逐渐拉长,最后渐渐低落到无声。 人们沉浸其中欲罢不能,政治这时叮铃铃一阵声响。一个上衣穿着广袖仙褐法衣的老道,迈着优雅的方步从人群后面走了过来。他后面一步一趋跟着两名俊秀童子,一个捧着拂尘,一个捧着如意,再后面跟着四名壮汉抬着一块蒙着红布的石碑。 只见他们来到了下马当路口,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停下脚步,从怀中拿出一个罗盘,前后左右各走了七步,最后指着丁字路口原来石敢当外侧位置,说:“就是这里了。”指挥着四个壮汉把石碑立在了那里。然后开始摇着铜铃,率领两位小童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行步转折,踏着禹步,获北斗七星之神气,驱邪迎真、步罡踏斗!他们一边走一边唱诵有声,随着他的唱诵,后面的两位小童,四位壮汉还有刚才六位小伙子们发出了嗨呀嗨呀整齐的应和声,渲染得整个气氛神秘而热烈。 随着道士叮叮当当地摇铃作法,路口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家都好奇这些道士在做什么。最后只听仓啷啷一声响,老道一跺脚,一声大喝,揭起石碑上的红布。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块驱妖邪保平安的泰山石敢当。碑额上刻着浅浮雕狮首图案,碑的下半部清晰地铭刻着“石敢当”三个字。人群中议论纷纷,一位老街坊上来问道:“原来已经有了石敢当了,为什么又立。” 老道显然胸有成竹,和颜悦色地说:“这石敢当原来立的位置是不错,但时间长了街巷道路发生了变化,原来的路冲凶位的位置也发生了改变,它的驱邪禳解的作用自然就小了。况且风吹日晒加上人不敬心不诚的,这块老石敢当就散失了功力。所以这里两边的商铺生意就不好了,苍蝇老鼠也肆虐猖狂起来。” 噢,原来这样。大家齐齐点头,老道士接着说:“这里的风水不错,只是运用不当了。立石将军是为了镇百鬼,压灾殃,这石将军位置不对,功力自然散失,到现在连外衣没有了,淫邪就更压不住了。”大家哄笑。 老道扫视了一下大家,说:“幸得这新东家懂得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已经在这里已经布置了藏风。“他指了指河边的花草树木,”然后还心诚地请我来做法,我刚才已经在吉位为他念经请神,再加上有石将军的守护,以后这里就会诸事顺遂,生意兴隆,百毒不侵了。” 老街坊犹不放心地问道:“就这么简单吗?是否还要做法什么的?如何有需要,我们街坊也愿意筹点钱请道长给多做些法。”老道轻轻一笑,说道:“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今天只是第一天,为了巩固财运后面还要做法两天。如果你们其他人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大家看看,争取大家都能诸事顺意,买卖红火。”说罢,老道抬头看了看日头,笑着说:“吉时已到。不能多说了。”然后又念了一番咒语,神情庄重认真让众人十分敬畏。 这时一位腰系红绸,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出列扬声叫道:“吉时已到。鸿猷丕展,瑞霭华堂,德门仁第,弘基永固喔!” 突然又是一阵紧锣密鼓,从桥北来了两队人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鸣器:锣、钹和鼓,咚咚锵咚咚锵地朝人们走来,后面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姑娘和小子们,锣鼓队到了店前分列两排,咚咚咚锵锵锵使劲地敲起来。那鼓声震天,仿佛一下下都敲在人们的心上,让观众们的情绪也变得热血澎湃了。这时,四个小伙子抬出一块蒙着红绸的匾额,在人们的惊呼中他们轻巧地叠起了罗汉,把匾额挂到了店门的正上方。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一个身穿大红绸衣裳的垂髫童子从店里面跑了出来,只见他灵活地攀上人墙轻轻掀开了红绸,人们看到上面素底金漆刻着“衣锦坊”三个大字,细心的人看到两个大字“衣锦”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字,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后面又是一阵紧锣密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衣锦尚絅 只见这个红衣童子返身回了商铺里,等他再飞奔出来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五彩的绣球。只见他手拿绣球,一步一步地逗引着一只全身披着金黄色毛绒绒狮皮的大狮子,和后面跟着的两只可爱的小狮子摇头晃脑地跑出来。这下人群更热闹了。 随着鼓点咚咚锵咚咚锵的节奏,三只狮子开始表演了太平舞。大狮子威武雄壮,腾c闪c跃c扑c登高c平衡,表演着一系列的高难动作,人群中不断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但姑娘和大嫂大娘们的注意力则更关注在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狮子,它们玩耍嬉戏,抱球c戏球c舔毛c搔痒c打滚c甚至打瞌睡,维妙维肖,逗人喜爱。人们拍掌c欢呼,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和一阵阵的喝彩声,还有不少人朝小狮子扔去铜板甚至糖果。两只小狮子玩得更开心了,配合着锣鼓声,窜下跳,活泼得不得了。大一些的小狮子还规矩些,小一些的狮子不一会儿竟然把头的狮头套子给拿下来,露出一张有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的满头是汗的稚童的脸来,只见他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要去拿观众手中的糖果,结果却因为手套着连体衣怎么也抓不住糖果,那着急的样子让大家都忍俊不禁哄笑起来。最后是一个伙计拿了一个布袋挂在他身,人们自动地把糖果点心都放进他的的袋子里,他蹬蹬蹬跑到大狮子跟前,张开他的口袋展示给它看,大狮子拍拍他的头,给人群作揖致谢,这个童子有样学样带狮子头套也给人作揖致谢,让大家爱的不行,于是掌声雷动。 太平舞后老道和童子们就站在“衣锦坊”的门口,但凡有人进去,老道便从旁边的木桶里舀出清水,念念有词地浇到对方捧着的双手为他们洗濯清洁身心,祓除邪气疾病,然后送一句祝福语和一株兰草来祈降吉福。 听说道士还给人施祓除衅浴之法。人们激动了纷纷排起了长队,然后一传十,十传百,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衅浴之后,自然就走进“衣锦坊”里,“衣锦坊”因而人头攒动,一炮而红。 杜玉清匆匆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外的阿丰在和门口守着的采薇说话。 “姐姐怎么还没有换好衣服,我早就换好了呀。” 就听到采薇逗着他说:“怎么没有和哥哥们一起去玩啊?是不是哥哥们要你的糖果你不给,他们不带你玩啊?” 杜玉清有些生气了,这个采薇怎么这样和孩子说话,真是歪带了孩子。 “才不是呢,哥哥才没有找我要呢,我自己一个也没有吃呢,我要留着给爷爷和姐姐,然后和哥哥们一起吃。” “真好,丰少爷知道了长者先,幼者后的道理了。” 杜玉清打开门,摸着阿丰的头,赞扬道:“阿丰真乖啊,走,我们找爷爷去,今天我们阿丰表现最好了,让爷爷也为我们阿丰高兴高兴。” “嗯。”阿丰用力地点点头,牵着杜玉清的手蹦蹦跳跳地往院子后面的房间走去,这里有个两间房的独立的小院,可以直接通到河边,这是杜玉清筹备开张时为方便行事给自己和妹妹圈起来的。一间做工作室,一间做书房和会客用,如今就是一张书桌,一套书架,还有几把椅子。先生坐在桌边翻看着杜玉清的一些画稿,范斯远陪着一起观看,两人还时不时地议论评点一番,他的小厮正在为他倒茶,耿家辉在前面来回走动,难掩兴奋之情。 一看见他们进门,耿家辉就高兴地说道:“大小姐,这下我们衣锦坊可要火了,来的客人络绎不绝,我刚才问了一下王掌柜,已经卖出了十六两银子的衣裳,听说有的姑娘家就冲着这漂亮衣裳能马穿回家一下买了好多件,还有的人为了一件衣裳打了起来,还是我们的人另外拿出一件才作罢。看样子同样的款式我们要多做几件摆出来才行。” 杜玉清微笑着听完,才说道:“这才是第一天,不能代表什么,要交代伙计们一定要好好对待每一位顾客不能松懈了。他们之前怎么待自己的主人就怎么待这些顾客,但凡有轻慢的c倨傲的,都要处罚。相反,能让顾客满意而归的,回头客多的,我们有奖。“请的伙计大部分是年轻的女子,有好几个还是原来的大户人家的丫鬟。这是杜玉清有意的安排。 ”还有一句话你带给王掌柜,今天买两件以衣裳的客人都给送一尺布头,让他们回去可以做同色的鞋子。卖布料时尺子也要放的松一些,一丈布下来多个半寸一寸的,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客人却会很高兴。” “好嘞,知道了。”耿家辉兴冲冲地出去了。 阿丰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机会,马见缝插针举起布袋给姚先生看。“爷爷,爷爷,您看,这是我今天得的,大姐说,这是我表现好奖来的。” 姚先生也高兴地点点头,很配合地说道:“好,好,我们的丰儿也能挣下来奖励了。以后可得听姐姐们的话,要挣更多的奖励。” “嗯。我会哒。”阿丰信誓旦旦地说。 杜玉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给阿丰倒了一杯水,对姚先生说:“阿丰今天不仅露了脸,这些糖果还一个都没舍得吃,一定要先孝敬给爷爷呢。”她看了看范斯远失落的脸色,赶紧补充了一句,“还有先生,对不对?” 阿丰大度地说:“对的,还有先生。”范斯远立刻多云转晴,还摸了摸阿丰的头。后悔没有把安儿一起带来,让他们可以一起玩。 姚先生笑呵呵地看着阿丰从身的布袋里掏出四个糖果和全部的铜钱,摆在自己爷爷面前,说道:“爷爷,这个是给您的。”,又摸出四个糖果给了杜玉清,然后是范斯远的两个,最后又掏了两个又摆在范斯远面前,他还以为阿丰对他另眼相看,不禁得意地冲着杜玉清眨了眨眼,没想到阿丰却说:“麻烦先生带回去给安儿。”杜玉清大笑,姚先生也手捻胡须笑了,老怀大慰。他摸着阿丰的头说:“爷爷吃一个就行了,其它的这些你就和哥哥们一起分吧,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嗯。”一点都不客气地又把糖果都收进布袋里,由采薇领着从边门出去找哥哥们去了。 姚先生心情十分愉快,说:“阿杏哪,我得谢谢你,这两个孩子我眼瞅着他们越来越懂事,身体也壮实起来,尤其这个小的,原来成天生病,我要带他来的时候家里还不放心呢,现在才一个多月竟然胖了许多,性情也变得开朗了。” 杜玉清笑了下说:“您说什么呢,他们和阿志一样都是我的弟弟,我做的都是份内的事,可不敢担您这样说。再说了,他们来也是对阿志好,有了他们的促进阿志现在读书练武都更刻苦了。” “是啊,孩子要有伴才能相互促进,共同成长。” 范斯远也点点头,非常认同这句话。孩子的世界虽然比较单纯,但也是一个小小的社会,他们之间也会有冲突c矛盾,其中认识他人的需求,学会忍让和妥协,对他们的将来大有裨益。像那些从小孤独地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和富贵公子哥儿,即使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很多人成人后对人性,对社会的认识都非常欠缺,内心很多时候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常常会做出任性c幼稚的行为来。比如当今的皇,甚至是他自己。他在六个女人细心呵护中长大,从来觉得别人对他的关爱没有什么了不起,是理所当然的。要不是总被杜玉清批评,他还无法醒悟。到现在还无法深入地体察别人的内心。心智心智,首先得有心才有智的发挥。 相反,阿杏虽然不如他的脑筋灵活,但她的策略往往更适合在实际中运用。这和她对人心的把握离不开。比如,这小小的一个“文锦坊”的开张,她都不能布置得井井有条,每一个步骤都暗含深机,紧紧地抓住了人们的视线和好奇心,刚开张便门庭若市里。她对人就像她对这几个孩子一样,愿意蹲下屈身和他们用一样的高度,一样的视角去观察,去感受,这样的人如何不能获得大家的喜欢和认同呢。范斯远眼神黯然,他感觉和阿杏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先生瞅了一眼在仔细拨弄着炭火的杜玉清,正色地说道:“阿杏,我没想到你开铺子也能赋予这么多的文化内涵,我也就放心了” 杜玉清笑了,他理解像先生这样传统的读书人都认为读书要志在圣贤,而以天下为己任的最好方式就是做官,为生民立命。对她的经商虽然没有反对却一直有遗憾,总觉得她经商是因为无法参加科第而做出的一种自我证明。现在看她开商铺也整出这么多文化内容就替她高兴,觉得她没忘记的初衷,是大有深意在焉。这样的理解她虽然不完全认同,却也不想过多地解释,毕竟都是爱护和关心她的长辈。只是诚恳地说道:“太史公曰:”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财富对我来说是一种工具,是我想要给家人建立起一个保障,是能够做很多有意义事情的凭借。” 姚先生沉默了半晌,说道:“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我希望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是!”杜玉清躬身应承。 这时门口吵吵嚷嚷传来了说话声:“三妹妹在里面吗?”门一开,是杜文斌带着杜家一干兄弟姐妹找过来了。看到先生赫然在坐慌忙行礼,“先生也在啊。” 姚先生很识趣,站了起来,笑着说:“今天是你们年轻人的节日应该好好玩,我老骨头坐不住了,就先回去了。” 大家送到门口,敛身致礼告别。 礼送了先生,兄弟姐妹回头坐定。杜玉清看见他们有的人手拎着一个包袱,有的人两手空空,于是关心地问带头的大哥:“是不是没有看到自己中意的衣裳?没看中的也没关系,以后陆续都有新衣裳出来,到时可以慢慢挑。”今天请兄弟姐妹们来捧场,刚才开业典礼结束时杜玉清就交代他们说:让他们每个人去挑一套衣裳作为今天的谢礼。 大哥杜文斌不好意思地说:“三妹妹客气,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纯粹就是帮个人场,又没有做什么,还需要什么谢礼。”他刚才看了一下就是,随便一件就要二两银子的,他很不好意思拿。 杜玉清说:“大哥也说我们是一家人,哪要计较这么多。平时我和哥哥姐姐们也甚少亲近过,这衣裳是我们姐妹送给大家的心意,以后你们穿出去美美的,让别人也觉得好了,还可以顺便帮我们宣传一下成衣铺的名声。”这句话说得贴心,让大家的心态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分家之后各房兄弟姐妹之间的隔阂慢慢散去。 二哥杜文智笑笑,看着杜玉清说:“是啊,既是一家人就不要计较太多了。我刚才给大哥说:三妹妹这不是为了显摆,是给我们派差使呢。”大家哄笑,心里更加释然了,有的人已经在着急了:不知刚才那件衣裳被人买去了没有?于是匆忙告别而去,姑娘家没有不喜欢漂亮的衣裳的,她们觉得随便逛逛都比坐在这里务虚有意思,于是几个姐妹也结伴而去。就剩下了杜玉清和几个亲近的兄弟。 三哥杜文锦个头大,长得憨厚,做事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他刚才没客气一下就挑了一件自己能穿的袍子,如今就有些得意,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这里喝茶了,不用再去店里和人去挤了。他一本正经地问杜玉清:“你们这店起了一个和我一样的名字,人家还以为是我开的。我是不是可以收些银子啊?” 大家都笑了,杜玉清也笑着说:“很遗憾,三哥这个银子是收不成的,因为我只用了你的一个名字。如果你的字是尚絅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几个人都笑了,杜文锦绷不住也笑了。 “衣锦“是“衣锦尚絅”的缩写。先生前面在讲中庸时刚讲过。出自诗经中硕人,原话是衣锦褧衣,意思是:庄姜这样一位高贵美丽的女子在出门的时候,总是在锦衣外边罩一件朴素的布衣。 中庸引述的时候写作衣锦尚絅写得更明确直白了。“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意思是说,君子的德行就像是锦衣外边加一件朴素的布衣,不会一下彰显它内在的华丽,是深藏不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慎独终始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先生说:君子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外表可能会很朴素,言语木讷,不会一下讨人喜欢。但久而久之他们德行的光辉必定会慢慢地彰显出来,而且越来越有光彩;而小人总喜欢表现自己,巧言令色,你开始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他很有魅力,可是时间久了你会发现他越来越多的毛病,甚至居心叵测之处。于是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一天天地暗淡下去。这就是俗话说日久识人心的原因。 所以修行修的的是外表平淡而内心丰富;外表简朴而内在美丽;外表温和而内在理智。应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哪里;知道有诸内者行诸于外,自己一言一行都是内心的外化。所以他们会审视自己内心细微的变化,慎独终始,因为一切是他,他是一切。 杜文锦正色道:“刚才是玩笑话,玩笑话。不过,三妹妹我还是要怪你啊。“ “嗯,为什么?”众人都惊异了。 ”唉,你把先生请来迟了,如何我读书时先生也能这么教,我不就都懂了吗?说不定也能像二哥四弟那样考个秀才回来呢。”大家大笑。杜文锦是他们兄弟几个中读书最迟钝的,自然就是挨骂挨打最多的。他这样说有推脱之嫌。 “别笑,这是实话啊!当年我在学堂读书的时候,先生什么都不教成天就要我们背书逗句的,背得我脑袋瓜疼还是记不完全。第二天总是被先生抽中后打板子,我那时我真恨死读书了,天天就想着怎么出去玩了。如今看来不是我笨,是先生不会教啊。”众人又大笑。 杜文锦兴致勃勃继续说道:“我如今年纪大了,想好好读书也来不及了,我就指望着先生他们能一直在教下去,这族学一直办下去,将来我儿子就可以出息一点。”众人乐不可支了,这老二真够皮厚的,他去年才成的亲,现在就惦记着把重担交给儿子了。 “啊呸!”杜文斌笑骂道:“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你才几岁就年纪大了?别自己不努力就把原因推到别人身上去。你现在开始读书也来得及啊,哪怕像现在跟着先生多上几天课,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众人点头。这段时间跟着先生读书他们都受益匪浅,很多人因此而喜欢上了读书,连大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他也是拿起书本就要瞌睡的。如今身上又有了差使,为了能和大家一起上课他特地和人调换到没人愿意当值的晚班,以便腾出时间来上课。 杜文智说:“还有三妹妹,再有这样的活动一定要让我们都参加了,教化教化,一定要把文化运用在实践中,然后才可以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就是啊,每天上课前的升堂仪也是很好的,尤其看着六弟他们穿着统一的衣裳一起升堂,那种庄重圣洁让我们很感动,也变得肃穆起来。”这次大家没笑,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咦,要不三妹妹你也给我们大学班也统一做一身衣裳嘛,以后有活动我们一起穿出去,也好扬扬我们杜家族学的名声。” “这个提议好,但我们也不能白赖着三妹妹,衣裳的钱各家自己出。” “那是当然的。” “这还用说嘛!” 杜文芬站在门边看着三妹妹被兄弟们簇拥在当中,时不时地颔首微笑,心里不禁酸溜溜的,这样的三妹妹是她没有见过的,优雅自信,似乎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个三妹妹怎么什么都高她一头。刚才她和姐妹们去店里选衣裳时,看着店里陈列的绫罗绸缎和各式成衣,看哪个都觉得好,每一个都舍不得放下。她人不漂亮,可是穿上那些衣裳,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喜欢得心都要疼了。她今年十九了,却还没有定亲,一个原因是母亲希望她多照顾今年弟弟妹妹,另一个是她对上门提亲的人家不满意,那些都是军户人家的子弟,本人要不是家中长子,下面有一堆弟弟妹妹;要不就是家贫的下级军官。她作为长姐带了弟弟妹妹十几年了,凭什么还要再去别人家当老妈子啊。所以挑来挑去拖延到现在,前几天大哥突然给她介绍了一个西城兵马司百户的小子,母亲应承了,还喜滋滋地对她说:她相看过了,对方是个实在过日子的人,父母也是老实本分的,虽然下面弟妹多,但辛苦几年弟弟妹妹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 看着哥哥弟弟对着三妹妹那样奉承,杜玉芬心里像刀扎一样难受。自己含辛茹苦也没有换来兄弟姐妹这样的尊敬,她杜玉清凭什么又是读书,又是开店的,还能赢得大家这么多的尊敬? 于是,杜玉芬冷不丁地发言了:“不是说能者多劳吗?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三妹妹何不把哥哥弟弟们的衣裳一起做了,显示显示你的手段。” 大家闻言都是一愣,气氛一下冷了下来。杜玉清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拿起铜壶转身低声唤小厮去打水来。杜玉芳拉了拉自己姐姐的手低声哀求。杜玉芬扭开脸,甩开了妹妹的手。 “三妹妹,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大妹,别无理取闹。”杜文斌脸色有些挂不住。 “大哥,谁无理取闹了?我说的是实话。” “好吧,”杜玉清看着杜玉芬笑了笑,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我本来想当大姐说的是玩笑话就没搭理,既然大姐这么认真,我就问一句:大姐你的聘礼中有一根金簪子,你给我行吗?” 杜玉芬以前的首饰最贵重的不过是银镯子,银簪子,这个金簪子是实芯的,据说是男方家祖传的宝贝,因为要娶的是长子媳妇,为了显示看重才送了过来,这是杜玉芬第一次拥有的金首饰,喜欢的不得了,它为杜玉芬赢得了许多面子和羡慕的眼光,也让她默许了这桩婚事。杜玉芬每天摸摸就觉得心满意足,睡觉时也要放在枕头下才安心。 “为什么要给你,这是我的东西。”杜玉芬惊异地叫起来。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可是这是我的东西!”杜玉芬不知要如何反驳,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只能愤愤不平翻来覆去地嚷嚷着。 “对呀,你的东西不能给我,我的东西送人也要看我高兴,为什么要平白给人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杜玉芬气急败坏,“可是,你有能力,你开店了啊。” 杜玉清笑了,不欲再和她多话,有的人真是和她讲不清道理。她环视了一下大家说道:“为了感谢今天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捧场,我们在醉仙楼定了位待会请大家吃顿好的,每人一个葱烧海参。大伙愿意逛逛的去逛逛,愿意玩的去玩,待会我们午时在醉仙楼碰面,可好?” 噢~大家立时就欢呼起来,纷纷起身准备离去。醉仙楼可是京城出名的做鲁菜大酒楼,尤其是那里的葱烧海参可是一绝。没有预定可是吃不到的。因为太珍贵了,就是杜文斌这样有身份的世家嫡子一年也难得吃上一次,三妹妹这手笔可真是大啊。杜玉芬却感觉自己被忽视了,她上前两步怒气冲冲地说:“杜玉清,别假惺惺的,以为你有几个臭钱请大家吃饭就了不起,这个饭我们不稀罕。” 兄弟们无语了,这个大姐怎么这么拎不清呢?一会儿说人家有能力应该给大家送衣裳;一会说人家只有几个臭钱没有什么了不起,她到底是啥意思,一定要三妹妹按你的意愿来安排才算是对的?不要说现在已经分家了,三房的东西凭什么送给大家?就是现在三妹妹也已经够有诚意的了,又是送衣裳又是请吃饭的,为什么大姐还要这样无理取闹?好像兄弟们就应该讹着三妹妹似的。弟兄们的眼光不约而同齐齐看向大哥杜文斌,他们当中大哥和大姐是同一房,杜文斌又是长子应该由他出来说话。 杜文斌很是尴尬,心里也是很难过,他在大妹的身上他看到了原来的自己,他是不是一直也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处处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认为自己的看法都是正确的,都是理所当然的?真是可怜、可悲啊。于是,他对大伙说道:“你们先走,我陪着大妹妹说说话。”说罢拉着杜玉芬出了门。 杜玉芬犹不甘心,边走边嚷嚷道:“大哥,你别劝我,这个三妹妹是没心的,你们不要搭理她。三叔被抓了,她没有一点反应,还在这里开店,还在和人说笑,她根本就是无情无义的人。你们不要和她在一起,不然连带了你们。” 这话说的太重了,兄弟姐妹们都不安地看向杜玉清,却见她好像恍若未觉,神色如常地和范斯远讨论着什么,众人松了一口气。 “住嘴,你闹够了没有。”杜文斌呵斥道,加紧把妹妹拉出门去。“你以为跟你似的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就是有心吗?” 杜文锦是个外直内细的人,出了院子悄悄地拉着四弟杜文胜的袖子说:“大妹这样说三妹妹,三妹妹会不会生气报复回去啊?”如果是两年前的杜玉清肯定就会和大妹吵起来了。现在她这么平静反而让他不安了。 杜文胜摇了摇头,“一家人的三妹妹是不会计较的,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你放心吧。”杜三妹妹不会把这些琐事的小事放在心上,更不屑于去报复大姐。相反,她是对大姐充满了怜悯,要不然不会特地提醒他要顾惜大姐的不容易,要对她好一点。还要他去提示大哥:大姐年纪已经大了,蹉跎不起,要尽快给她找一个可靠的人家了。他才意识到他们兄弟几个忽视大姐太多了。 “我知道三妹妹不简单,但三叔现在的情形不好,她这么平静让我反而有些担心。你和她关系好,你去和她说,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杜文锦关切地说,其中也不乏好奇的试探。 杜文胜说:“三哥,谢谢你。你放心,救三叔的事三妹妹一直在谋划,她只是意志比较坚强,时机未成熟之前能够沉得住气。我们是血亲兄弟,她不会忘记兄弟们的。” “那就好。” 被杜杜文斌训斥后,杜玉芬低头哭了一阵,杜玉芳赶忙拉着她到墙角下劝。杜文斌有些茫然,他站在院子当中,听到旁边裁缝和绣娘的工坊里工人们的说笑声,隐隐约约好像还听到其中有阿眉的声音,她们的生活好像恣意丰富多了。他叹了口气,人与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啊。大妹的见识不要说比三妹她们,就是连二妹妹都差得远哪。二妹妹听说这里的师傅,尤其是技艺高的师傅一个月能拿几两银子的工钱羡慕不已,就求了三妹妹也想拿些活回来做。三妹妹就带她来这里瞧,看她能做哪种等级的绣工,结果,她的技艺不要说无法和那些江南请来的大师傅比肩,就是一般的绣娘也比不上,只能做一些绣花边之类的碎活,一个月最多只有一两银子。不过,二妹妹心态好,就是这样她也愿意,她还说:之前都是随便绣的,现在和专业的师傅比较就知道知道的差距太大了,也许她多练练就能一步步地提高技艺了。杜玉清对她的豁达非常高兴,还为她特地介绍了一位师傅带她。二妹妹在家里高兴地说起了这事,大妹妹却冷嘲热讽地说风凉话。 杜玉芳还在劝自己的姐姐,“每个人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何必管人家那么多。虽然是一家人,即使不分家每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姐姐何必说那么多刺人的话。 “我也没想怎么着,就是看她不顺眼,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成天在外抛头露面的?也不知道她将来怎么说婆家。”刚才最让她觉得刺目的是那容颜俊秀的范公子对三妹妹那样专注地说话,那样温柔地笑,那一刻她绝望的都要哭了,为什么三妹妹什么都有,她却什么都没有,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君子不器 这时,边门开了,只见阿志和几个孩子拿着一个蜈蚣风筝奔了进来,最小的阿丰捧着蜈蚣尾巴跟着最后。孩子们一进门便大声嚷嚷道:“先生,这蜈蚣飞不起来了,快来帮帮我们呀。” “大哥,大姐,二姐,”看见他们,阿志站下脚步招呼道。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放风筝,遇到了问题想向先生请教。” “好多腿的风筝,我们先生带我们一起做的,很厉害吧?”阿丰举起手中的尾巴炫耀着。 听到声音的范斯远走了出来,孩子们立刻举起风筝叽叽喳喳地跟先生汇报,七嘴八舌地说它刚才是如何掉了下来,又是如何飞不起来了。范斯远拿过来检查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头部架子的角度,便对孩子们说:“可能是刚才摔歪了,失去了平衡。我们再去试试。”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就带着孩子们往朝院子外走去。 杜文斌注意到两个妹妹在悄悄地注视着范斯远,目光里满是爱慕而敬畏,心里顿时十分酸楚,才越发意识到自己姐妹和阿杏姐妹之间的差距。 他们的母亲不识字,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在她眼里,儿子是自己家的,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赔钱货,很小就让大妹洗衣做饭带自己的弟妹,二妹也是这样,听说三婶在教三妹妹读书,两个妹妹羡慕的不得了,回去跟自己母亲提,母亲当时就说:女孩子是赔钱货,读什么书啊!还不是浪费笔墨。姑娘家懂得洗衣做饭缝衣服就得了。可恨自己当时和三弟还笑着一同说道:赔钱货,赔钱货! 杜文斌刚才看着自己大妹对三妹妹的强词夺理,他的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怨怼大妹的无理取闹,生怕三妹妹会误会是自己的授意。却忘了自己作为大哥应该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四弟说的对:大妹c二妹为他们兄弟付出太多了,如今应该是他们来关心和爱护她们的时候了。他看着两个妹妹身上廉价而土气衣裳,和颜悦色地说:“大妹,二妹,今天难得出来,你们想去哪里,大哥都陪你们。喜欢什么,大哥也给你们买。” “真的?”杜玉芬高兴的脸色绯红,两眼泛光。“我刚才看中店里的几件衣服,要不我们再去试试,如果合适了再去其它店里买衣料自己回去做吧。就是不让三妹妹把这个钱赚去了。” 杜文斌深呼一口气说道:“今天时间有限,改天我让你们嫂子好好陪你们来逛逛,不要自己做了,我们就买现成的!大哥有钱。今天天气好,我带你们去玩,待会再好好吃三妹妹一顿,你们说好不好?” “好啊。”“大哥你真好!”两个妹妹欢呼雀跃,喜上眉梢。杜文斌很是心酸,原来让妹妹满足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自己早该如此了。 杜玉清走到河边,目送他们三兄妹渐渐远去背影,十分欣慰。抬眼看去,湛蓝的天空中飘曳着一个张牙舞爪飘曳的蜈蚣风筝,惹得众多的人注目仰望,阿志和阿年拽着绳子奔跑,后面跟着一群小孩子。这个蜈蚣是范斯远带着孩子们削竹篾,调鱼胶,剪画纸,从简单的蝴蝶c蜻蜓开始一个个试验做起来的。天气那么好,春天这么美啊。 杜玉清不会再去和杜玉芬讲道理,道理是要和懂得道理的人去讲的,和杜玉芬这样的人讲无疑是对牛弹琴。但对家人打击报复更不是她的手段。 父亲曾经说过:要说服别人最难的其实不是如何把道理说明白,而是我们能够让人心悦诚服。当你觉得有道理时,更要心平气和循循善诱而不是咄咄逼人,逞口舌之利。有时候对方虽然心里面认同你的道理,碍于面子却咽不下这口气,这就是你的意气让对方心气不和,难以接受。你说曹操乃天下枭雄,一首短歌行道尽他网罗人才的气度和决心,却为什么独独要杀了杨修?是因为杨修的恃才放旷?还是杨修言多必失?其实根本就在于他太聪明,而且把这聪明处处表现在明面上,表现在曹操这个上司面前,犯了自见c自伐c自矜的毛病,从而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古往今来多少忠臣犯了都是这个毛病,最终落得个劳而无功的下场。所以,只要心中有原则,表面上该服软的服软,该温和的要温和,该曲折的曲折。你可以是任何态度,是任何东西,即所谓君子不器。 对陌生的世人尚且如此,跟自己的家人当然更要温和大度。家庭,是讲感情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衣锦坊”因为有一套成熟的作业规矩,又调了樊娥娘等几个熟练的管理者过来,很快按部就班进入了有条不紊的运行状态。杜玉清把“衣锦坊”基本上交给阿眉打理,她同时还负责女装的设计和画样。阿眉天然的对衣饰有着特别的感觉和爱好,她现在每天跑商铺,画样c监督工艺c和娥娘等人进行商讨,乐此不彼。 但“衣锦坊”比杭州的“云裳”特别的地方,就是男装比例的增加。因为在京城,很多身份高贵的男子对服饰也有很高的要求。但男人和女人在服饰上的理念是不同的,男人们追求的是同一性,而女人们追求的是差异性,如同自然界最美丽的鸟儿是雄性,它们身上色彩斑斓的羽毛是为了吸引同类雌性的注意,而是在现实社会中以男性为主导,所以女子要吸引男性的注意,在装扮上引人注目就是一种手段。而男子,尤其是有身份的男子,他们更在意的是社会的认同,所以他们讲究的是约定俗成的规范和材料的实质。在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之前,这部分的设计暂时由杜玉清担任,她追求的是简洁大方的式样,但只管画样,其它方面都交给了其他人。然而她也没有闲下来。 杜玉清坐在下马当南面商铺的院子里,自从对面的文锦坊开业以来,这里来问津的人越来越多,但听中人说东家开出二百两一个月的租金都摇摇头走了,后来郭诚宇突然让人给她带话,让她把这个铺面留着他有用,杜玉清今天就是如约来等他的。 杜玉清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春天的阳光非常温煦,眼前是满眼缤纷,鼻子里嗅到是春天里淡淡的c粉粉的花香。自从买下这店铺和常胜c耿家辉过来安排如何清理布置以后,杜玉清就没有来过,看样子耿家辉把这里打理的很好,不仅外墙河边的花草树木枝叶繁盛,花团锦簇,连内院也是花叶扶疏春意盎然,让人一进院子就感到十分惬意。石桌旁还有一株茂盛的牡丹,株形圆满,枝条挺拔,在层层丰润的黄绿色绿叶的掩映下是一朵朵紫色复瓣莲花形的花朵,虽然杜玉清对牡丹没有认识,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但单看它的花朵的颜色就知道它的难得和名贵了。 春天的熏风宜人和暖,桃花杏花开得正好,那粉红粉白的花瓣在她面前如雪一般随风飘舞,可是在这春光明媚的大好时节杜玉清却偏偏心意阑珊,提不起劲来,这绝美的图景带给她却是无限的伤感与悲凉。 前天宁夏向她汇报,父亲在狱中受审时被廷杖三十,程羲和给他送药时,他还故作轻松地对程羲和和说:受刑时他的身体非常放松,那棍子打在身上没有感觉。他说:“谁在痛?是那个叫杜渊之的躯壳,不是我。”听到这话,杜玉清顿时心如刀绞,除了加倍给狱中送银子送药,她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想起父亲那样一个玉树临风,云淡风轻的人物却要受到这样的耻辱,那种痛苦和无力感深深啃啮着她,更加让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然而,屋漏总是偏逢连夜雨。昨天是程羲和成亲的日子。当杜玉清把一包贺礼交给二哥杜文智托他带去时,四哥走过来欲言又止,被二哥使了眼色硬给拉走了。杜玉清知道四哥想劝她什么,但一切都多说无益。程羲和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在的信中一再催促她一定要及时回到京城参加他的婚礼,还喜滋滋地说她的新嫂子会给她准备见面礼。她在信中避重就轻,程羲和还以为他的清弟一定能准时出现他的婚礼,充满了对再见后的期待和想象,昨天,见到二哥他们,没有见到她,会失望吧。眼下新郎新娘应该正在祠堂给祖宗上香,正式报告两人的婚事的完成了吧,想象着他们琴瑟和鸣的情景,杜玉清心里发苦。 她怎么什么都不如意啊,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奋斗的意义吗?杜玉清情绪低落,心里非常忧郁。爱情最悲惨的不是相爱缺不能相守,而是咫尺天涯,你不知道我的心。杜玉清闭着眼睛倚靠在椅子上,心中无比凄凉。程羲和以为他们相识才三个多月,实际上杜玉清第一次见到程羲和是两年前的上巳节,那时的杜玉清就为那个在桃花翩跹中的刚健威猛的身姿所吸引。可笑的是程羲和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也许那就是一个预兆,预示着她和程羲和必定无缘的结局。 杜玉清苦笑,原来一切都是定数,只是自己身在其中一直执迷不悟罢了。金刚经偈子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界上的一切是因缘和合,他只是自己的一个虚幻的镜像而已。可是不论杜玉清理智上怎么开解自己,她就是觉得心里钝钝地痛,好像那里被谁切去了缺了一角,汩汩地流血,再也无法愈合。 看着大小姐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茶碗,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眼神愣愣地目视前方,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宁夏心里着急了,作为一路从杭州到京城陪伴回来的随从,没有人比他更能猜度自己大小姐的心思,有时候他真想对程羲和脱口而出说:他所谓的清弟是自家的大小姐。但他不敢,这些事他甚至对自己的好兄弟春生也是守口如瓶。如今他看着小姐这样茫然无措的,既痛心又无能为力,只要干着急的份。 不行!杜玉清突然警醒起来,她这样颓废是不行的,父亲还需要她来拯救,家人需要她来保护。她一下坐直了身体。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起来,“哈哈哈,这楼我看着不错,你给这家东家说,不用再看了马上就签约了吧。” 随着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进来三个人,杜玉清认得其中躬身赔笑的中年人是中人,打头的是一位有着浓密络腮胡须的壮汉,他后面跟着一位面色肃然的仆人。 杜玉清站起来,中人赶紧介绍:“这位就是东家杜公子了,这位是大商客胡先生。”杜玉清拱了拱手,道声:“幸会!”杜玉清已经跟中人说了这里不租了,不知为什么他还把人给带来了,但人既然来了,就不好把人给赶出去,只能请对方坐下。 待宁夏侍茶完毕,杜玉清笑道:“请问胡先生在哪里发财啊?” 这位胡先生有着一脸茂密蜷曲的髭须和连鬓胡,皮肤干燥黝黑。他的声音浑厚,中气十足,他说:“咱是皮货商,在西北做些贩卖皮毛的生意。” 中人赶紧说:“胡先生是很有实力的大商人,看中杜公子的宝地,想过来和您协商一下。” “哦,”杜玉清又问道:“胡先生租了这店铺准备拿来做什么?” “自然是开酒肆了。” “胡先生做过酒楼生意?” “那倒没有。” “想好了做什么样的地方菜?可请好了大厨师傅?” “也没有,不过我常在醉仙楼里吃饭,瞧着那里的菜不错,大厨就从那里请好了” “喔,这样啊,”杜玉清笑着瞧了虬髯客胡先生一眼,“对不住,这店我不能租给你。” 虬髯客着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说多少银子我应承你就是,怎么就不租呢。” 杜玉清笑着说:“我已经租出去了,没有再租给第二家的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不思而应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中人汗都下来了,杜玉清是派人和他说过这酒楼不租了,但他看这位胡先生手面大,就有了侥幸心里,只要没有签约付过银子就还有机会,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啊。于是赶紧出来打圆场,说:“您这不是还没有签约吗?胡爷既然在这里,您先和他谈谈,价钱好说,您说是不是?” 虬髯客胡爷顿时会意,从后面随从那里接过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这里是一千两,按规矩是两个月押金三个月的店租,共一千两,你点点。” 杜玉清摇摇头笑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这个店不能租给你。” “什么?”胡爷叫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个店已经租给别人了,不能再租给你。” “为什么?是不是觉得租金太少了,你说要多少?每个月再加二十,还是三十,五十?” 杜玉清和颜悦色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这个店已经租给别人了,不能再租给你。还是请你另谋高处吧。” “你这小子给脸不要脸,今儿我还就要租了,你待我如何!”虬髯客胡爷怒了,把茶盏砰地一声放下站了起来,白色的茶盏顿时碎成几瓣。 杜玉清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笑道:“我还想着买卖不成情义在,或许和胡爷另外能做一些皮毛生意,看样子是不成的。这个茶盏是浮梁白瓷,二两银子一个,就算我送给你了,宁夏,送客。” “你,”胡爷气得青筋暴露,指着杜玉清叫道:“今天大爷我还就不走了,你待我如何?” 杜玉清低头喝茶,没有接茬。宁夏便上前来左手虚扶,右手朝门口一摊,说道:“请吧,胡先生。” 胡爷身体纹丝不动,岔开双腿把身体力量沉到脚底冷笑道:“我就是不动,有本事你推我呀。” 宁夏拱了拱手说道:“得罪了。”然后双手搭在虬髯客的后背上,真的开始推着他。 胡爷膀大腰圆,看样子足有两百斤的份量,他双肘微曲撑在腰腹以上,即使透过宽大的衣服都可以看出他浑身肌肉贲起,身体如铁一般紧实有力,站在那里如黒塔一般,宁夏虽然身体结实,个子在同龄人中也算高个,但毕竟还是身体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年,在高大的胡爷面前就如托塔天王面前的童子一般,太稚弱了。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较量,胡爷的随从都要替这位清秀的杜公子必然的受辱担忧了,他偷眼看向杜玉清,正巧和后者扫过来的眼神对上了,只见对方朝他笑了笑,身体微微后仰,摆出一个更慵懒放松的姿势,他甚至觉得那位杜公子看他的眼神都有一种戏谑嘲笑的意味。 宁夏的双手搭上虬髯客的后背,看上去好像没有使劲地用力,胡爷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随从大吃一惊。这位髭须炸张的力士则是暴怒了,他反手大力想撩拨开宁夏的手臂,宁夏不退反进,顺势一拧扭住了胡爷的胳膊。无奈虬髯客的胳膊粗,力量大,一用力便又给反转回来。他抓住宁夏的左手臂朝宁夏挥拳打过来,宁夏不知怎么地身体一转左手便挣脱出来,让胡爷气得更是暴怒起来,只见他连连逼近,拳拳带风,恨不能立刻把宁夏捶成肉酱。 胡爷的随从惊异之下细心观察,最让他吃惊的还不是宁夏这个少年能够迅速而准确的闪身躲避,而是他面对强敌的自信和从容。只见他不慌不忙,根本不在意胡爷几次空拳后更加猛烈的攻击和口中骂骂咧咧的脏话,而是利用胡爷力量大,身法却有些滞重的特点,灵活变化,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急不躁地应对,或使拳,或踢脚和胡爷斗了好几个回合。他知道今天他们遇到了硬茬子,光看宁夏一个小厮就有这样的身手和气度,可以想见这个杜家没有这么简单。想以势逼人看来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高亢的声音:“对不住,我迟到了。恕罪,恕罪!诶?练拳哪?” 随从闻声一看,门口站着四个人,后面两个显然是随从,前面两个主人俱是好相貌,一个三十来岁,世家公子派头,个子高大,微胖,脸色有些酒色过度的虚白,眼神却锐利;另一个是俊朗的年轻人,身穿朴素的青布袍服,看着打扮像是高门大院家的管家,却有一双剑眉,朗目星眉,器宇轩昂的气度并不输于前面那个世家公子。他停下脚步和那位杜公子对视了一眼,然后镇定地看着院子里对攻的两个人,嘴边浮现出一丝晦涩不明的笑意,胡爷的随从立刻从这位青年身上感觉到一种肃杀威力,世家公子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站在那里,虽然脸上带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他好像随时就会不耐烦爆发出公子哥儿的脾气来,一挥手就会有一帮人扑上来把他们这些不开眼的人给灭了。随从心里一抖,赶忙上去拉住自家主人,笑着说:“胡爷,点到为止就好,别伤了和气。” 杜玉清也站了起来说,“是啊,点到为止。宁夏,还不谢谢胡爷的指教!” 宁夏躬身施礼:“多谢指教了!” 胡爷气哼哼地说不出话来,随从赶忙拱手谢道:“感谢杜公子的盛情,敢问杜公子的名讳?” “杜五。慢走不送。” 杜玉清随即招呼郭诚宇坐下。 被随从硬拉着离开的胡爷走到门口甩开随从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气愤地说:“金爷,您何必拉我出来,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这个小子!” “胡四!你忘了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了吗?” “不就是要租下一个酒肆以后作为我们在京城的立脚点嘛。可是那狗屁小白脸就是不租给我们。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想干什么?他要多少银子,我们给就是了,他又不说,分明是瞧不起我们。”跟在后面的中人满头大汗,却希望他们对杜公子的误会继续下去,不然这样蛮横的人他真惹不起。 “这就是我弄不懂的地方,这位杜公子既然不租,前面为什么却又问了我们那么多。这人不简单,要小心些。” “管他简单不简单,抓住一问不就全交代啦?” 金爷赶紧拍了他一下,左右环顾,看见中人识相地落在后面,拉住他低声说:“你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嚷嚷着要打人抓人的,这里是京城,还是小心为好。”看着胡爷犹在不平,便想让胡爷不要再惹是生非,于是说道:“你以为时间长了你就能打败那个小厮吗?更何况他们还有帮手,我看那个管家的身手很不错。还有那位爷的身份肯定了得,你再闹下去,说不定他就找人把我们给抓了,不要我们在这里什么事都还没做,就暴露了身份。” 胡四哼哼了几声,着实还有些不甘心。“那我自己再找个机会私下会会他们。” 金爷不高兴了,警告说:“你别乱来!这些人的功底我都看不透,你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不要以为你在宁夏是一把好手,在这就能横扫天下。哼,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可不能轻举妄动坏了王爷的大事。我们现在隐身低调都来不及,你再这样大肆张扬,我就报告王爷去。” 胡四这才消停下来,“好好,听你的。不找他们去。”刚安静了一会,他又耐不住问道:“那人的功底你真的看不透?”金爷是他们这些人中见识最广的,连师傅平时都要敬他三分。 “看他仿佛是长拳的路数,但好像又不是,长拳讲究‘腰如蛇行’,柔韧灵活,那小子却始终腰背挺直。长拳手法要‘拳如流星’,迅疾敏捷,那小子动作倒是敏捷,节奏却始终不温不火。” “就是,就是。”胡爷赶紧附和道:“和那小子交手真他娘的不痛快,好像浑身力气没地方使。慢了吧,会让他占了便宜,快又快不得,好像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真他娘的没劲。” 金爷不得不佩服这个胡四的直觉的准确,对,就是这个感觉:好像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这个小厮小小年纪就可以有这样的修为,那他的主人呢?想起刚才杜公子平静的眼神,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那杜五不会也是有功夫的吧?马上他又给否定了,不会,练武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气质,刚健果敢甚至是狠厉的生气,他在杜五身上没有感觉到这种气质,他太放松了,没有丝毫的剑气。 杜玉清真有些受不了郭诚宇,才几日没见,他就摆出一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热劲,得亏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要不然他一准上来勾肩搭背,搂搂抱抱了。兄弟俩一个圆滑,一个稳重怎么相差这么大呢。打住,杜玉清呵斥自己道,不能再想下去了。于是直接问道:“你要这个酒楼干什么?没听你提啊。” 郭诚宇看着眼前的杜玉清凤目修长,穿着宽松襽衫,腰束革带,如果他们不熟,真的会认为他就是一个俊美少年。可是他了解她,还知道在她温和悠游的外表下有一种随时能反弹的爆发力,好在他们是合作伙伴,是一派的。他很无赖地做出一副委屈样,“是你没告诉我你这里还有一个这样的店面啊。要不是前两天耿五去我那随便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事哪。” 杜玉清想了一下,好像是没跟郭诚宇提过,但谁知道他还会想要开酒楼啊,她以为那个南北杂货行已经够他忙的了。听说前几天第一批蔗糖到货,人们蜂拥而至,一些有实力的大商户纷纷找上郭诚宇要求批发销货,光每天的宴请喝酒吃饭就让他焦头烂额了。 “我想我们应该开一个淮扬菜馆,兼做一些鲁菜,回到京城小半年了,还真想吃淮扬菜了。可看着京城里真正能够做好淮扬菜的酒楼真没有几家。” “你忙得过来嘛。”杜玉清没想到他想拉自己入伙,但看郭诚宇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只见他瞪大眼睛说:“怎么忙不过来,又不要我们自己打理,现成的人,现成的规矩,从‘梅花小筑’拉几个熟练的管事就成。“看着杜玉清不置可否,有些着急了,说:”你想,光是我们自己招待朋友,一年下来就能有多少生意?再说了,京城有多少江南的客商和读书人哪!就是江南的官员在朝廷中起码也占着一小半嘛,这些人可都是我们的客源呀。” 杜玉清心里一动,郭诚宇最后的话打动了她,她正愁着没有渠道接近朝廷官员,这会不会是个好机会?于是说道:“你还没有看过这里吧?你先看看我们再谈。” 郭诚宇诶了一声,知道这事成了一半了,就喜滋滋地由着耿家辉带着上楼参观了。 杜玉清转头对宁夏说道:“你意识到刚才哪里做的不好了吗?” “是!我开始时还是有些缩手缩脚的,没有发挥正常水平。” “为什么?” “我感觉他和我们平时遇到的人不同,身上有股戾气,所以...” “所以有些害怕对吗?” “是。” “承认害怕没有关系,我们每个人都会害怕,最重要是觉知自己的情绪并且接纳它,处理它。你后面就做的比前面好。” “真的,”宁夏眼睛一亮,“我就想着老爷说的是人总是有弱点,看这个胡爷虽然力量大些,但动作有些笨重,是惯用拙力的,所以后面的招式用脚踢和肩靠的架势就比较多,打法也更灵活和快速。” “嗯,你能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说明你的觉知力在提高,这很好,但这种觉知力不是思考得来的,而是身体觉知来的,你能认识到他们的不同吗?” “这…….”宁夏答不上来。 “其实心性安静稳定这是你的很大长处,你可别舍本逐末了,比如刚才他这样过来的时候,明明你返身的时候用拳攻对方的腰眼上更顺当,但你还是犹豫了一下,采取左脚对方的腿上,为什么?” 宁夏没有料到大小姐眼力这么犀利,记性这么好,要不是她提起他都忘了刚才一瞬间的犹豫。“当时,”他做出刚才叉步亮掌侧踹腿动作,杜玉清上去摆出刚才胡爷的姿势,“你看,这时他腰部、下盘都是空档,但进攻哪个更快更有效果?你是不是觉得提腿威力更大?” “是,我刚才是有一个念头闪过,脚一下踢中他的大腿会更好。 “殊不知这招偏偏是在出拳更有效果。”杜玉清让宁夏摆出胡爷的姿势,自己演示了一遍。“不要用头脑来思考,要用身体本能来反应。你看,这样直接过来是不是更快一些,他根本反应不过来。相反,如果你用踢腿这招,他如果反应快,他就可以从左路劈拳过来。” 宁夏把两个动作都演练一遍,躬身抱拳,“少爷,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放下思考,更多练习身体的本能反应。” 杜玉清点点头:“还是要再练,练到能不思而应,练到浑然天成。这样你就成为高手了。” “是!”宁夏喜笑颜开地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再次合作 ,最快更新风雷幽明水云闲最新章节! 郭诚宇在耿家辉的陪同下看了上下三层的房间,他看得很匆忙,都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作罢。心思却都用在和耿家辉聊天上,他真羡慕杜家三房,身边都是好人才,那常胜不用说了,老成持重,虽然是个管家却让人无比敬畏。南北杂货行在准备开办的时候,人员良莠不齐,有时难免无序吵闹。有一次常胜过来,在门口看见这乱糟糟的情景十分不满,他皱了皱眉轻喝了一声,就是这“嗯哼”的一声,在场的人都感到了压力,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以后但凡有他在,没人敢大声喧哗了。就是郭诚宇自己,和常胜相处时都不知不觉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感觉,更不用说放肆了。 原来以为常胜去了杭州坐镇,这杜家在京城就强有力的帮手,没想到又冒出了一个耿家辉。虽然耿家辉年轻,气质和常胜也大不一样,但他做事利落,为人爽然豁达,让人非常喜欢。要不是碍于杜玉清情面,他真想把这人撬到自己身边来用,他太缺对他味口的人了。 他搂着耿家辉的肩膀朗声说:“兄弟,你们小呃…公子办事我还不放心吗?不用看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呢。” 耿家辉朗声答应,他稍微侧身躲开了郭诚宇口中呼出的浊气。人都道郭诚宇为人大方没架子,那要看是对谁了。他就见过他不满意时对自己手下翻脸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的,到底是世家出身,那种优攸贵公子的脾气改不了。 郭大忠看着自家爷和耿家辉勾肩搭背的羡慕不已,他是管事,耿家辉也是管事,什么时候他有这种体面了?不过,他也是万分佩服这杜家三房,目前和他们的合作没有不是获利丰厚的,这也许就是自己爷要笼络杜大小姐身边人的原因。杜大小姐真不是常人,作为从小跟在主人身边的长随,郭大忠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了。真没有见过杜大小姐这样的,就拿这酒楼来说,平常上门租铺看房时哪个不是狼藉破败,甚至陈旧肮脏的?谁会愿意为租客花这个钱装修房子,更不用说捯饬得这么干净漂亮了?这杜家却偏偏做到了,连厨房都擦洗得干干净净,完全跟新的一样。这杜大小姐就像自个爷说的,头脑和眼光从来就和人不一样。 郭诚宇他们回到院子,宁夏给斟上茶,郭诚宇呷一口热茶,往后一靠,叹道:“我说,大呃……” “在外边就叫我杜五吧。” “我说杜五,还是你懂得享受,到哪里都能给自己弄个好地方。这样的小院,这样的好茶,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惬意啊。” “你是想只把这里做杭州了?”杜玉清调侃道。 “未尝不可。”郭诚宇坐直了身体,“没有在京城的时候想京城,回来的时候却觉得太压抑了。生活还是在江南舒服,把这里的事情理清楚了,我还想回去,就是买上几亩地做一个田舍翁也比这里一个什么都指挥使强。” 杜玉清也有同感,但她眼下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便问他刚才怎么会和耿家辉一起来的。原来郭诚宇是一早来的,那时杜玉清还没有到,院门还锁着,他便到对面的“衣锦坊”逛了逛,结果遇上了耿家辉。他对成衣这种工作比较琐碎的生意不感兴趣,但对里面人气的旺盛还是羡慕不已,着实地夸奖了一番。杜玉清知道他也一定在里面消费了不少钱,但他不会拿出来说,他这样的人太聪明又太圆滑,好似处处无心其实处处有心。 “诶,杜五,我问你个事。”郭诚宇想起了什么,直接问道。 “你说。” “我看贵宾室里有两幅画意境冷寂,禅意十足,署名是青衣居士,我好像在梅花小筑也有见到他的笔墨,风格倒是变化很大,老弟可认识这位青衣居士?” 杜玉清心里一跳,这郭诚宇还真是粗中有细的家伙,这几幅画是她春节期间的作品,装饰二楼贵宾雅室时看着墙壁太空,就把几幅名作和自己作品一同拿了出来了。女宾室需要活泼典雅的气氛,放的是花鸟画;男宾室要求气氛清净肃穆些,放的是竹和松。画这两幅画时她的情绪刚好比较低落,于是画面上有大面积的留白,画角要不是大雪压在孤伶伶的几杆竹子上,就是怪石老松。谁知一挂出来,挺引人注目的,询问画家是谁的客人还不少,大都赞扬它的宁静、隐逸甚至放旷,但能够看出冷寂心迹的郭诚宇是第一个。所以,飞鸿踏雪,即使鸿飞杳然还会有雪泥鸿爪,哪怕时间再短暂,但痕迹还是留下了。 但对郭诚宇她还是比较放心,于是说道:“认识倒是认识,你要干嘛?” “没有什么,还不是想附庸风雅求两幅挂在书房里嘛。 “你打住吧,你房间不是到处都有名家名作吗,还要这无名氏的作品干嘛?”虽然没去过郭诚宇的书房,但凭着对他为人的推断,呃……真是附庸风雅,他的书房肯定挂的是名家名作,还是那种最贵、知名度最高的那种。 郭诚宇难得正色道:“那种寂寞清净的风格不知怎么的我一看就喜欢了,我看这青衣居士也是经过了一番挫折了,原来的画风很明媚,现在感觉却有种悲凉。人生不易啊。” 杜玉清没想到郭诚宇还有这么深沉的一面,这倒让他刮目相看了,于是说:“行吧,我帮你问问。看他还有没有这种风格的作品。” 两人杂七杂八的事情谈的多,合作协议倒是几句话就谈妥了。郭诚宇的意思可以在沿河一侧再往上搭建一排三层的房间,不仅可以增加酒楼面积,还因为靠河风光好,客人一定会喜欢。特别是到了端午节龙舟会这样的时节更会成为让人趋之若鹜,成为最抢手的房间。 杜玉清点头,这郭诚宇在这方面的确脑筋灵活反应快,便转头吩咐耿家辉尽快去办。杜玉清豪爽,郭诚宇也很有诚意,两人很快就把合作框架,大致分工协作的内容商定下来。酒楼还是让郭诚宇出面,但这次杜玉清占股变小了,只有三成,而郭诚宇七成,其中三成是他为有实力的官员预备的干股。他们还是把客源定位在高端阶层上,这是他们的优势。整个酒楼遵循梅花小筑的管理方式,掌柜和管事都从梅花小筑调任过来。郭诚宇负责管客源应酬,杜玉清管人员的任用和监督。曼娘现在离不开梅花小筑,郭诚宇要再物色一个类似的人物。 郭诚宇也是大气的人,谈完框架协议后,他把其它细节的部分都交给杜玉清处理,人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知道杜玉清也是做大事的人,经商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遇到杜玉清这样能够让他这么放心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因此就更要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他的买卖能够越做越大靠的就是他对人性的领悟。尽管在经商中他因为大方爽快吃过了不少亏,还被人骗过钱,但他一直笃信分财于人自己才能有赚的信念,遇到杜玉清这样通情达理又有实力的人更会抓住不放了。而不放的最好方式就是放,就是信任。 杜玉清又和耿家辉讨论了一些细节方面的处理,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间。宁夏为两人叫来了面条,吃的时候,宁夏告诉杜玉清,他刚才看见那个胡爷和他的随从就在那家西北风味馆吃饭,他问杜玉清:“既然大小姐不会把这酒楼租给他们,为什么还要问那么多?” 杜玉清放下筷子,沉吟了一下,说:“说不上来,我就觉他们很奇怪,不像生意人倒像有些匪气。所以有意试探一下。“ 耿家辉眨巴一下眼睛,认真说道:“还不仅这样,这个胡爷身上不仅有匪气,他的眼睛里还有一种视人如草芥的杀气。他身边的随从也不像个普通的下人,更不会是甘居这位胡爷下位的随从。” 杜玉清点头,“我也注意到这个问题。这位随从不仅冷静镇定还颇有气度,你看最后他没有等那位胡爷下令便决定了去留,这位胡爷还乖乖地听从了,仿佛随从是他的上司一般。所以太奇怪了。” “爷,您说,您说他们会不会是北方的探子,借着酒楼作为据点和收集情报的?” “哦,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位胡爷说他们做的是皮毛生意,看他们的穿着和口音的确也是西北人,但在京城没听说西北饭馆能有多大的赚头的,也没听说做皮毛商能够出手这么大方的,而且是在什么都没有考虑清楚的情况下,这胡爷却一掷千金根本不把钱当成一回事。” 杜玉清点头头,这耿家辉江湖经验丰富不说,这宁夏也变得细心多了。她想了想,对耿家辉说:“找个机会你找那个中人打探一下他们最后租下了哪里,然后观察他们一段时间。不为别的,为我们自己也要小心提防一下,我看那个胡爷不是愿意善了的人。” 耿家辉点头应承了。 阳光正好,照在石桌旁的牡丹灼灼闪耀。杜玉清问起是谁养的花,养的真好。 耿家辉笑了,说:“这也是一种缘分,前两个月我们不是在集市雇佣散工帮忙整理这里吗?这个郑老头有意思,别人干完活都走了,这老郑头给我说晚上想借住在这里,当时我们不是放出风去这里卖给货场了吗?留几个人住在这里不就更有说服力?而且这院子也没有什么可偷的,就让他留了下来。没想到过几天来,这老郑头把这园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种上了许多花木。我问他哪里来的花苗,他说:有的是这院子里原来老根上剪下来的新枝栽下来的,有些是他在外边人家苗圃要来的,有的是河边挖来的。小姐不是吩咐我要找一个花工吗?于是就把这老郑头给留了下来。” “这老郑头在哪里让我见见。” 宁夏把在河边花丛中除草的老郑头找了来,只见他中等个子,背微驼,肤色黝黑满脸皱纹。看的出来他进门前已经收拾清洗过了,但他的手背和指甲缝里还都是洗不去的泥垢,显然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农民。不过,他的脸上没有愁苦,反而有种旷达的快乐神情。 走到杜玉清面前,老郑头躬身施礼:“小老儿给少爷行礼了。”杜玉清站起来还了半礼。然后请老郑头坐下,老郑死活不肯。杜玉清也由他。 杜玉清和颜悦色地说:“老郑,你把这院子收拾得很漂亮,我们都很满意,你想要什么奖励?” 老郑环视了一下满园春色,笑得很满足:“少爷满意就好,我能伺候这些花朵我也就满意啦,不敢要什么奖励。” 这下杜玉清有些兴趣,这老郑头对种花显然乐在其中了,于是问道:“老人家哪里人啊?靠什么维生?” “小老儿是洛阳人,家里也是种田的。” “种田怎么会到京城里来?” 老郑叹了口气,“我祖上原来是东京苑里的大花匠师傅,后来兵荒马乱的没有人养花了,我们家就租赁地主的田开始种庄稼。种花可比种田精细多了,种田自然就容易,慢慢家里开始富裕了,也买了一些田地,家里人就不愿意种花了。我从小就喜欢种花,看着那些红的黄的花儿心情就舒畅。可是家里说我不务正业,种花又不能当饭吃,我老婆子还把我种的两亩花儿都给贱卖了,我一生气就跑了出来,到京城里想找一个花匠的活儿,谁知没有门路没人介绍做什么都不成呢。这不,幸亏遇上耿管家,要不我还不知怎么办呢。少爷,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些花花草草给伺候好了。” 杜玉清看着他诚恳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继续问道:“如果我给你一个大园子,你觉得种什么比较好,能否四季都能有鲜花供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玲珑姑娘 老郑憨憨笑着说:“要四季供应鲜花还不容易,春夏就不用说了,到了秋冬可以搭上一个暖棚,什么花也都可以种了。其实植物不仅可以观花,还可以观形,有的人喜欢栽盆景,我就喜欢自然的生长的树木,比如山毛榉,春天的时候它有光亮鲜艳的绿色,到了冬天叶子就变成黄褐色,在阳光下又温暖又漂亮看着也舒服。它还比较好管,一年修剪一次就行了。” 杜玉清有些惊喜,这和她的爱好比较一致了。“如果我还想要种一些稀罕的品种,你能做种吗?” “这我就不敢都应承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汉我最擅长的是还是种家乡的这些花卉,比如牡丹了。“老郑头老实地说。杜玉清不由地自嘲自己确实太贪心了。但老郑头下面的话又让她欣喜起来。”不过,这花卉虽然各异,并且都很娇贵,但也跟庄稼一样,只要你掌握了它们的生长规律也就容易养了。这伺候花就跟伺候不会说话的孩子一样,平时得注意吃喝,还有穿衣保暖。万一它不舒服了,你就要找到病根及时给它治疗。尤其是稀罕珍贵的品种更要小心,做到这些也就没有什么养不好的。”讲到花,老郑头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浮现出欢喜的光芒,真是一个痴人哪。 杜玉清又问道:“如果我想自己培养出一些珍贵的品种,你能做到吗?” “要自己培养就要花费时间了。如果少爷不急,老汉我还是有些经验的,一个是采取嫁接的方式,一个是把变异植物的种子或者根茎留下来细心培养,也许就能成为新的品种了。还有一个比较快的方式,是从大山和野地里去寻找野新的品种。” “这棵牡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当初安排种植这里的树木花卉时并没有牡丹这样珍贵品种的预算。 老郑得意地笑了:“这棵首案红是我在河边翻土时捡到的,这家人估计不会养花,这牡丹喜欢干燥的土壤,不怕严寒却惧怕潮湿。去年冬天天气暖和,牡丹叶子就容易发黄变枯并且卷曲起来,只要把它放在室外冻冻几天就会好了。可能这家主人把它栽种在盆里,以为它冻着了就把它放在暖棚里养着,又浇了太多水,这样就越养越糟糕了,最后连根都烂掉了。幸亏是把它丢在河边这才救了它一命。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整个叶子都快掉光了,赶紧把它栽种在院子里,找了砂土给它盖上,还用骨头汤浇灌来增加它的营养,它才慢慢地活过来了而且现在越长越好了。” 杜玉清大为佩服,没想这美丽的牡丹还有这样的奇遇。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一门手艺有一门的学问。老郑头简直是妙手回春的大夫。如果这牡丹有灵,定会感激这老郑头的救命之恩吧。她喜欢花,喜欢描绘各样鲜花的美丽,但要自己这么细致地照顾这些花草就非是她所能了。于是问道:“老郑,你有带徒弟或者可以继承你的事业的后人吗?” 老郑眼睛黯淡了下来:“唉,眼下做这花农不易啊,连自个都养不活呢,我幺儿也喜欢种花,他脑子可比我灵,他能培育出新奇的花来,单是这个墨紫色的牡丹他曾经培养出了:冠世墨玉c烟绒紫c乌金耀辉c黑花魁四个品种呢。可惜,我们那里的人不识货,要养这些珍贵的品种还要花好多钱,他媳妇也不让呢,一家人靠他吃饭啊。” “如果我让你们不仅可以继续种花,做你们喜欢的事情,还可以保证你们全家都吃饱饭,甚至过上富裕的生活,你可愿意?” “那真是敢情好。可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就有这么好的事情。我现在开始就雇你和你的儿子到我的农庄里种花,并且帮我培养珍贵的花卉,每个月给你们每人起码一两银子的工钱,做的好的还会有更多的奖励,如何?”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郑激动得双手直搓,两眼冒光。他有三个儿子,自家只有十亩地,不得不佃租了同村大地主的二十亩田,一亩田要交四成租子,在丰年全家都仅能填饱肚子,灾年就要出去借粮度日了。现在幺儿能够出来和他一起干,不仅可以少佃租一些田,减轻负担,还可以给家里支持一些钱,这样老婆子就没有话说了吧?老郑笑呵呵地要赶紧出门找人给儿子捎信让他快点来京城。杜玉清让宁夏给他几两碎银子一起捎回去。老郑头感激的差点流泪了,最后哆哆嗦嗦地收下了。 杜玉清也很高兴,她在设计买下下马当商铺之前在南城门那里看到一个庄子在便宜出卖就给买了下来,听说地主出卖的原因是庄子的土壤不好,种出来的庄稼产量太低。她当初买下来是考虑作为工坊使用,如今想来倒好像是为种花预备的。祖母喜欢花,尤其喜欢稀罕的品种,但她自己却不会养,养什么最后都养成了花盆了,这是杜玉清想孝顺她老人家的一点心意。 过了几天,范斯远打听到李贞伯最近经常出入明月楼,那是全京城最高级最风雅的妓馆。李贞伯到那里是去捧一个叫玲珑的清倌的场,于是当天晚上,杜玉清换上男装和范斯远一起去了明月楼。 这是杜玉清第一次出入这种风月场所,不由得有些紧张,又是好奇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她担心人认出她来,特意穿得黑乎乎的,还把脸再次涂的黑一些,看镜子里的她也就是个普通的书生,就连范斯远见到时也满意地点点头。 马车一驶入到明月楼的街角,杜玉清透过窗纱便见满街灯火璀璨,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原来整条街便是所谓的花街了。一进牌坊,几个门脸前面还有几个妙龄女子站在门前迎客,看见马车徐徐驶来,立刻就娇声嗲气地冲着马车里的人抛媚眼,摔手绢,摆出各种大胆妖娆的姿势逗引客人,让杜玉清都不好意思直视。好在她们并不敢直接上来拉客,只有马车停在自家门前时才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嘘寒问暖殷勤周到。这让杜玉清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偷眼看向范斯远,没想到他正含笑地看着自己,好像对她的慌张无措觉得很有意思,杜玉清的脸色立刻就羞红了。 范斯远笑着说:“不用当心,明月楼断不会如此的。” 为什么?杜玉清的眼睛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范斯远说:“越是高级的妓馆越是会拿腔拿调,行的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路子。” 果然,街道越是行到后面越是越安静,到了最后两家尽管门面比前面大了两三倍,门面修得富丽堂皇,门口除却四个大红的灯笼,四个整齐精神的小厮,却没有了喧哗,更没有穿着轻薄的女子在外边招揽生意。 杜玉清有些理解了。做生意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我求你,一种是你求我。大部分商家做的是求客户购买的方式,而只有极少数的商家能做到让客户来求的方式,一旦能成功地做到后一种方式,说明这东家必有非一般人的实力或底气。人的心理很奇怪的,对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太看中,对自己得不到东西却念念不忘,尤其是大家都求而不得的东西更是趋之若鹜。自从她经商以后才发现没有所谓贵的商品,只有值得不值得的东西,只要客人觉得值得了,再贵都有人买。 仿佛印证了她的想法,一进明月楼,便见灯火通明,衣香鬓影。大堂中搭建了一个台子,台下坐满了客人,台上几个歌伎正在轻歌曼舞,舞姿曼妙,歌声委婉动听。杜玉清为这里的奢华感到吃惊,连穿梭往来的侍女都穿着华丽的衣裳,杜玉清一下就估摸出她们身上衣着的价值是自己现在衣裳的好几倍。好在她们都训练有素,看见他们衣着朴素,并没有流露出不屑或鄙夷的神情。 一个女招待迎了上来,露出招牌似的和颜悦色的微笑。问他们是否已经有了安排。范斯远淡淡地说:“琼楼。”女招待更是神态恭敬,一路殷勤地把他们引到了舞台后面的一扇门前。 杜玉清扫了一眼台下观看表演的观众,看他们的气质很多都是现任的官员,他们身边都围着一两个显然是主请招待的商人。儒家传统文化宣扬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于是以利维生的商人就一直被传统文化瞧不起。士农工商,商人历来排在最末一位。很多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因此看不起商人,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铜臭味,甚至有些官员以谈钱为耻。 世说新语有一则关于晋人王夷甫的故事。王夷甫自诩清高,鄙视金钱。一遇到别人谈论钱财之事,他就嗤之以鼻,以为污了他的耳朵。他还声称不论在哪里终生都不会说“钱”字。一天,他夫人跟他开了个玩笑,趁他睡觉时,把很多钱堆在床边。王夷甫醒来后没法下床,只好叫人把钱移开,但是他还是不说“钱”字,而是说:“举却阿堵物。”“阿堵”是当时的口语,意思是“这个”。“举却阿堵物”即“把这个东西拿走”。从此“阿堵物”就成了钱的代称。 这实在是当时士大夫自命清高,自欺欺人的行为。如今这块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没有了,有的官员却完全走向了另一边,变成了贪婪的穷凶极恶的索取者。杜玉清感到这种可怕而败坏的社会风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范斯远熟门熟路地带着杜玉清往后边走去,杜玉清心里涌上了一种晦涩的酸意,看着刚才侍女和女招待对着范斯远仰慕的眼神和殷勤的态度,不禁想道:他之前应该是常来吧,也总是这样吸引姑娘们的目光吧。不知道他在这里有没有相好的人?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涨涨得难受。她一直觉得范斯远是个高傲且洁身自爱的人,然而即使这样的人也免不了沾花惹草。如果是程羲和一定就不会如此了吧。他是那样心胸坦荡,襟怀光明,万不会和女子黏黏糊糊的。杜玉清猛然一惊,打住,打住,又胡思乱想了。她感觉收摄心神,调整好心态。 出了主楼,后面是一个大花园,中间花香四溢,想必也都是些珍稀的花卉。穿过花园,范斯远带她走进一个雅致的小楼,屋内陈设高雅,不仅有精美的四扇屏风,高几兰花,墙上也都是名家画作,风格清新隽永,看得出来主人品味高雅。屋里里已经坐着几个人穿着华贵的人,显然也是来见玲珑姑娘的。看见他们进来,都客气地点头示意。几个人看样子都有些身份却都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虽然脸上难掩兴奋之色,讲话却轻声细语,没有人大声喧哗。 范斯远把两人的名帖放进中间桌子上一个银盘里。然后两个人捡了位置坐下。两个容貌秀丽的侍女立刻迎了上来,为他们俩奉上一杯茶来,杜玉清发现其他人面前都放着一杯清茶。范斯远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两银子来,扔在了茶盘中,侍女施礼退下。杜玉清看其他人对此毫无异色,显然这是行情,她不禁咂舌了,她还在为“衣锦坊”一件衣裳二两银子会不会太贵在反复思量,这里光是茶钱却已经是她一件衣裳的几倍价钱是普通农家一年的生活费了。 范斯远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杜玉清脸色黯然的意思,他原来就是这样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如今才知道这二十两银子分量有多重,他为之前的骄奢淫逸的生活感到万分惭愧。好在杜玉清很快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不再纠缠此事。她站起身来欣赏起墙上的字画。真是件件精品,让她的眼睛都拔不出来了。这更让杜玉清坚信这位玲珑姑娘的品味不凡了。来的路上,范斯远已经和她交代过这位玲珑姑娘的来历。 他说:这位玲珑姑娘才华卓越,不仅弹得一手好琴,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她非常神秘,到此明月楼一年有余至今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出生。据说她性情高傲,对人冷若冰霜,总是以一块白纱掩去面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刚开始在这琼楼卖艺时即定下规则,她每天只见一个人,只弹一首曲子。所以原来一直门前冷落,即使听过她琴音的人大加赞赏,却因为身份不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但不知为什么明月楼的东家对她却很宽容,许她以客居身份在此常驻。就在前两个月因为李贞伯的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便常到此造访,一下就把这位玲珑姑娘的身价给抬起来了。据说她就一双露在外边的眼睛便美得不可方物,魅力无穷足以摄人心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出其不意 现在要想当面聆听玲珑姑娘弹琴,光是打底的茶果钱就要一百两。杜玉清没想到这一百两还不包括这进门一人十两的茶费。范斯远说:这位玲珑姑娘也是特别,红了之后不仅不愿意搬出原来的小楼,对这位李贞伯也还是冷若冰霜不假辞色,李大公子却不以为意,反而盛赞这位玲珑姑娘冰清玉洁,有高士风骨。世人更是趋之若鹜了,当然有的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玉清不禁好奇起来,问范斯远:那她如何挑选每天一个客人的?范斯远说:客人到时把自己的名帖放在指定的地方,一到戍时便有人把名帖收进去,由玲珑姑娘自己挑选,过时不候。挑中的人自然可以入闱,没挑中的也可以在外间喝茶闲坐,有的人一杯茶就能在外边坐一个晚上只为了听她一首曲子。这玲珑姑娘做事完全没有章法,全凭她高兴,有时她会在名帖中挑选自己觉得比较顺眼的名字,有时连名帖也不看,就随口说,比如让侍女从上往下挑出第几张名帖,或从下往上第几张,或等着的人中穿蓝色衣裳的人等等,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所以能否成为她的客人全凭运气。即使李贞伯来也是如此。有时玲珑姑娘心情好,会请他入内作陪,有时心情不好也会让他在外边干坐一个晚上。如果有人被挑中时为了巴结李贞伯愿意把资格让给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入选资格了。 杜玉清没想到青楼还有这等人物,不禁有些期待会会这位玲珑姑娘。她感觉这位玲珑姑娘是个性情孤傲而刚烈的人,她的卖艺不卖身并非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是为了把自己卖一个更高的价钱而遮掩的一层薄纱,而是真正的清高。她想见见这位不一般的女子。 一直有人陆续到场,最后到的人连椅子都没有得坐了,却一直没有见到李贞伯的身影,杜玉清估计他今天不会来了。果然,一直到戍时,侍女把桌上的银盘子收了进去都没有见到李贞伯的影子。 很快地侍女出来说出今天幸运儿的名字,被点中名字的人兴奋地跳了起来,背负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脚步轻快地随侍女而去。 尽管失望,但在坐的人没有几个舍得离去。不一会便听到屋内有人在低吟浅唱,歌声悦耳,比前面大堂的表演又上一个层次,客人们兴奋起来,有人问:“这是玲珑姑娘在弹琴吗?果然是天籁啊!” 旁边人嗤笑了一声,不屑地说:“这哪是玲珑姑娘,只是她的徒弟而已,玲珑姑娘哪里会这么早出场,且等着吧,不过,不论等多久都是值得的。玲珑姑娘的琴声那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众人皆惊,徒弟的水平已经如此,那玲珑小姐本人的技艺又会是怎样的高超呢? 杜玉清知道今天是白跑一趟了,她对这样听琴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她和范斯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走进花园,墙角的长廊中突然冒出了两个人影,把走在前面的范斯远给吓了一跳,好在杜玉清有所警觉,并没有被惊扰到。借着廊柱上挂着的灯笼,杜玉清看见眼前是两位女子,即使光线朦胧,还是可以看出打头的女子风姿绰约,一双眉目含情的眼睛,激动望着范斯远。她对着范斯远盈盈下拜,声音中有一丝哽咽。“啊,果然是您啊,范公子。” 杜玉清认出她身边的丫鬟刚才在大堂打过照面,当时她的眼睛一直往他们身上瞟,杜玉清还以为又是一个春心浮动的少女,就没有在意,原来是人家的老相识。 范斯远却一时没有想起对方是谁,女子有些着急了,“范公子难道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海棠啊。去年您还给我提过一首诗,东波掷笔题巾书,海棠自此流名芳。您忘了吗?” 范斯远想起来了,去年回京城时,被朋友拉去过一个诗会,在席上有一位清丽的歌妓向他求诗,他当时已经半醉,又被朋友们起哄,就问了对方名字,随手在她的扇子上题了一首诗,诗的内容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题完诗后全场的人击节叫好。那女子也是泪光涟涟。后来其他陪酒的女子都来向他求诗,他却再也不肯动笔了。不过是去年的荒唐事,却恍若隔世一般。 “哦,原来是海棠姑娘。”范斯远敷衍地回答道,要不是对方提起,他根本认不出对方,更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身后的杜玉清,却见她已经退后几步,背过身去转头面向花园的池塘,他心里一沉,怕是阿杏误会了。 海棠以为范斯远终于认出她来立刻欢喜无限,娇声说道:“承蒙公子不弃救海棠于水火。海棠如今也是薄有芳名。今日有幸再遇到公子,特来请公子到鄙室喝一杯薄酒,聊表谢意。“ “对不起,本人待会还有要事,只能敬谢不敏了。”范斯远心里有些不耐烦,但口气还算宛转,对方毕竟是女子,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他不好意思拒绝得太绝然了。 ”明白,海棠明白范公子的良苦用心。海棠已经听说了范大人的事情,只恨自己人贱言轻,不能帮到公子。公子放心,公道自在人心。如果公子以后不如意要寻一个落脚之处,别忘了这里有一个海棠在等着公子。“说罢羞怯地朝范斯远递过一个小包袱来。”这里有几两银子是海棠的一点心意,权请公子收下。”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女子啊。杜玉清心里酸溜溜地想,要不要再来点“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啊。 范斯远哪里会收这个银子,立刻推拒道:“海棠姑娘,谢谢你的好意。这个我不会收,也不需要。”说罢拱拱手,说:“告辞!”扭头就要走了。 海棠的眼睛立刻湿润了,眼泪泫然欲滴,楚楚可怜地看着范斯远。杜玉清心里叫道:老天,只是萍水相逢就能用情如此,真是我见犹怜啊!和她们相比,同样是女子的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 突然,一个鸭公嗓子响起,“啧啧啧,好一个郎情妾意啊!”从主楼中迎面跑过来三个人来,拦住了范斯远的去路。“别走啊,让我再看看这个情深义重的戏码,那可比里面的歌伎表演精彩多了。怎么着,不说话啦?你这贱人竟然敢拿我的钱去养小白脸,胆子不小啊!” “你嘴巴干净点,谁是小白脸?我和海棠姑娘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范斯远怒道。 看见来人,海棠的面色就变得惨白,她赶紧应和范斯远的话,颤声说道:“是啊,大郎。范公子昔日与我有恩,我今天只是想答谢他的恩情。你还不知道吗,我的心全在大郎身上,大郎误会我了。” “误会!谁他娘的会误会你!果然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大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自从他在明月楼迷上了这个小娇娘,在她身上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海棠也没有让他失望,一直对他深情款款,情有独钟的模样。今天要不是他突然对她思念得紧,不管不顾奔过来看她,就不会看到这么精彩的场面了。他立刻火冒三丈,就冲了过来,他赵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耻辱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懒得和你啰嗦。”范斯远没有和这种粗人理论的兴致,拨开赵公子准备往前走。却被赵公子的两个随从给挡住了,他们个个高大壮实,不像普通的家丁,但像是军人,身上还有种肃杀之气。 杜玉清赶忙上前劝解,“各位,各位,稍安勿躁。我想这位公子想必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惊扰到主人谁也捞不着好。“虽然她不知道这里的东家是谁,但在京城有一个这么大的风月场所,每天日进斗金的,身后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支持是不可能的。 赵公子的随从犹豫了一下,看向赵自家主人。大郎立时醒悟了,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于是恶狠狠地冲着范斯远说:“你小子给我等着。”就气急败坏地带着随从离开了。 海棠顿时松了一口气,泪眼婆娑地看着范斯远说:“公子要小心了,这赵泰隆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他父亲还是居庸关的参将军,手下几个人都很凶狠,说不定待会就会在路上对公子不利。” 果然如此,杜玉清刚才就感觉这个赵泰隆的随从像军人,他们身上有祖父身边侍卫的气质。原来是参将军家的侍从。本朝军队采取的是九边镇军的编制,而宣府镇是九边第一大镇,因为它拱卫的是京城,所以兵力是整个国家最强悍的,下辖的十一个参将军分量都很重,首当其冲的就是居庸关参将军。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对接兵部,不必对他们的直接上司总兵官负责。 范斯远哼了一声没有搭理海棠。就是她让自己惹上了这无妄之灾,她现在又再做好人。海棠可怜地看着范斯远,喃喃说道:“对不起,是我让范公子为难了。” 杜玉清说:“好了,我们知道了。不管怎么说,要谢谢你能告诉我们赵泰隆的事。”虽然她也瞧不起海棠脚踏两只船的心态和行为,一边和赵泰隆虚伪以应,一边对范斯远深情款款,但她也知道这是海棠这样势单力薄的风尘女子的无奈,因为自身的弱小就想巴着更多的依靠。但这海棠也算是还有良心,能对他们出言警告。 到了大堂,一直在这里等候的宁夏和寿安迎了上来,杜玉清扫了一眼,没有发现赵泰隆等人。 眼下不是贸然出门的时候,杜玉清和范斯远素来有默契,两人在台下寻了个位置坐下,他们一边装作看表演,一边小声交谈。他们自然不会惧怕赵泰隆的骚乱,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对付赵泰隆这样的人只能用拳头来说话,但现在显示不是动拳头的好时候。一个是担心赵泰隆身边不止两个人,二是一旦动起手来,对方是军人,说不定会动用刀剑,甚至是弓弩来对付他们,那就麻烦了。杜玉清虽然也能去搬救兵,她大哥杜文斌当差的中城兵马司就在附近,她可以找他帮忙。但杜玉清不想这么做,如今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时期,他们的父亲还在狱中,范斯远下个月就要科举考试,她又是个女子,一旦被官兵纠缠住,暴露了身份。他们会得不偿失,她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杜玉清的眼睛无意瞟向舞台上的莺莺燕燕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范斯远,范斯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杜玉清抑制着笑意,冲着宁夏耳语了几句。宁夏点头,立刻转身去办,不一会就返身回来朝他们点头示意。 杜玉清他们跟随宁夏来到一个房间,里面空无一人。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脂粉的香气,显然是一间闺房。杜玉清让宁夏和寿安留在门口警戒。杜玉清便开始在房间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两套女子的衣裳递给范斯远,说:“我们只能乔装改扮出门了,你快把衣裳脱了,换上这个。” 范斯远简直不相信自家的耳朵,“你要我穿这个,呃,女子的衣裳?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吗?如果不乔装改扮一下,说不定我们一出门就会被人给盯上了。” “那也不能装女人啊!”范斯远叫道。 “你刚才和赵泰隆他们是仔细打过照面的,你如果还是男子打扮,不论扮成什么人都会被他们认出来。” 范斯远期期艾艾的,还是不肯就范。要他装成女子,实在太丢人了。 杜玉清有些不耐烦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纠结这么多干什么。很快就要宵禁了,要不你装成女子和我一起出门要不你今天就留在这里做新郎吧。”范斯远立刻脸就红了。他明白杜玉清的意思,可是他怎么会亲近那些庸脂俗粉,还是千人睡万人枕过的。他慢吞吞地开始脱衣服,杜玉清也不看他,拿出自己的帕子就着屋角盆里的水开始洗起脸来,三下两下抹出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来。她用碳笔把自己的眉毛描得再浓一些,然后穿上范斯远的衣服,立时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出现在范斯远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浮云遮眼 范斯远心里砰砰直跳,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是那样自然,是那样的好看。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吧。他心里仿佛一下就安然了,只要阿杏不在乎,他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他慢慢地把女子的衣裳一件件地套上。不期杜玉清回头一看,却噗嗤地笑了出来,范斯远脸的瞬间就红了,以为她在笑自己的女子扮相。没想到杜玉清却走到他面前,让他脱下衣裳重新调整后帮他一起穿上。原来杜玉清在拿衣裳时就发现这女子衣裳对范斯远来说都有些小,于是她拿的是两件外套,范斯远没有多想用的是寻常穿法,于是两件衣裳的前襟都是开的,露出了里面男子的中衣。杜玉清把其中一件藕荷色的衣裳前后反穿,再把粉红色的比甲套在外面,这样就组合成为一套又娇艳又合身的上衣。下裳就简单了,一般女子的裙子都很宽大,直接套上就可以了。最后杜玉清把范斯远按在了椅子上,给他梳起头。 这是除了母亲和姐姐之外,第一次有女子为他梳头,范斯远开始很不好意思,坐在那里十分不自在。后来他发现能透过镜子观察到杜玉清的行为,就不由自主把目光朝那妆奁上的铜盘不断地瞄去。阿杏是那么认真而温柔,好像小媳妇在精心伺候自己的丈夫一样,范斯远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欢喜,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到最后连耳朵都涨得通红。 不一会一个容貌俊含羞带涩的小姐出现在杜玉清面前,她满意地点点头,现在除了身高就看不出什么破绽了,好在范斯远虽然比杜玉清高,但并没有高多少,杜玉清在自己的靴子里塞了厚厚的几层布,两人就相差无几了。因为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懵懂欢喜的状态,范斯远的反应就有些迟钝,杜玉清为他涂脂抹粉的他也没有反抗。到最后,杜玉清左手拉着他的右手,右手搂着他的肩膀出门时,他整个心里世界只有他和他的阿杏了,只感受到他牵的是阿杏的手,嗅到的是阿杏身上的芬芳,触摸的是阿杏的脉搏,再无其它了。 看见他们,门口的宁夏和寿安简直要惊掉了下巴,杜玉清瞪他们一眼,两个人才回过味,赶紧收敛心情护卫在他们身后。 于是明月楼的大堂出现了一对旖旎的情侣,观者无不惊艳羡慕,少年长眉凤目,英俊倜傥,女子虽然看不清她的面貌却是身姿绰约,想必是温柔可人的,只见她娇羞地偎依在男子的肩上,两人卿卿我我沉浸在二人世界里,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关系的水乳交融。 立刻就有人向伙计或侍女打探这两人的底细,男人欢喜那女子的柔若无骨,能有这样一个佳人的倾心相伴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女人仰慕那男子的英俊和多情,能依靠上这样的肩膀上更是每个女子的绮念。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人们只得依依不舍地送别这对情侣远去,对门口突然出现的挡住他们视线的高大身影不由得怒目而视了。这个明显是某人随从的下人目光焦虑地扫过大堂,不期对上人们的怒视时吓了一跳,眼神不由地瑟缩了一下,赶紧蹩着脚避让开来视线,贴着墙快步走到后院去。 “不开眼的家伙,”有人不满了,“这明月楼也不管管,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姜爷,误会,误会,您放心,不会让脏东西污了您的眼。”伙计立刻连声道歉,赶紧找护院去赶人。 于是,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的两个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明月楼的大门,顺利地登上了自家的马车。连赵泰隆的随从面对面碰上了都没有半点认出他们的意识,立刻把目光焦点转向了其他人。 一路走来,范斯远头晕目眩,心里酸酸的,甜甜的,麻麻的,胀胀的,他真想就这样和阿杏这样手牵手,肩并肩,偎依相靠永远地走下去。 这个时候他的理智早已轰然倒塌了,他原来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要和阿杏保持距离,不要因为自家的事情连累到阿杏的意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想通了,只要阿杏愿意,他就要留在阿杏身边,哪怕阿杏爱他,没有他爱阿杏那么深沉厚重他也愿意。 他听说最近有一个叫王守仁的人被贬谪到贵州后在那里的龙场悟道了。提出了“心即理”的主张。他认为心是万事万物的根本,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心的产物,提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阿杏的角色转换得那么自然,哪一个又是真的阿杏?只要他知道她的心在哪里,不就行了?真爱一个人,就要付诸实际行动,要用自己的心和身体整个包容着对方,给她温暖和依靠。用所谓的不想连累对方的借口来回避自己的感情和内心,只不过是自卑和怯懦的心理在作祟。 成就你的,也会成为你的障碍。唯有放下自我,开放心灵,你的世界才会越来越丰富。 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他,范斯远就什么都能接受了。所以杜玉清当天挽留范斯远寄宿在杜家,担心他回去的路上有危险,他接受了后来不让范斯远再去明月楼,而是自己只身前往,他也接受了杜玉清让他物色一个人接替他来教孩子们,以便他潜心读书,专心备考,他也接受了,这倒让杜玉清很惊讶。不过非常乐见他的改变,两人有商有量相处愉快,很是度过了一段温馨和谐的时光。 可惜,过了几天杜玉清又去一趟明月楼,还是没能遇到李贞伯,只能怏怏而回,后来才听说李贞伯这段时间身体不适,一直在家养病,杜玉清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明月楼了。 为了给南郊的农庄选种优异的花卉来种植,杜玉清特地带着老郑去了大兴的花田苗圃去挑选苗木。因为还是清明时节,正是许多花木栽种c扦插的最好时节,也是许多花卉盛开的旺季,这里的花市摊位一个接一个,姹紫嫣红,花团锦簇,让杜玉清看着心情也变得十分愉快。她看到一个摊位上的芍药花开的特别艳丽,不禁上前想挑选几株带回去给祖母和母亲欣赏,被老郑给制止了。 他问:“少爷是想要这花就开一季呢,还是每年都能看见花开?” 杜玉清纳闷了。“自然是想年年如此娇艳。” 老郑说:“那就买那两株吧。“他指了指旁边并不起眼的两株,相比那些怒放盛开的几株,它们实在不起眼,面上只有零星的两朵花放,大部分仍还是花骨朵,他说:“这两盆花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原来用的是自然生长的方式,那几盆花虽然好看,却催了肥了。它后力不济,有今年就没有了明年,今年天气又热,开不了几天了。” 怪不得祖母每次养花都养成了花盆,原来买来时看着是春秋鼎盛的花卉,实际已经是被摧残过的暮年,即使增加再多的营养也是后劲乏力。 这就是武功里讲的一招用老,后力不济了。所以父亲一直强调武功要身正而不滞,中而不竭,不丢不顶,绵绵不绝。人生是一次长途的旅行,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杜玉清回去后马上招来耿家辉,让他去留意最近的粮食价格,她第二次听到老郑不经意地提到今年的气候异常,这让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做什么?” “生意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日积月累带来的回报,一种是快进快出短期的投机行为。后者需要审时度势,见缝插针。眼前可能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耿家辉眼睛亮了,“大小姐想要做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去年冬天特别暖和,没有下过一场大雪,春节后又一直是低温阴冷天气。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没有大雪地里的害虫就冻不死,春天庄稼就容易发生病虫害。春节后冬小麦在陆续返青过程中,这个时候如果一直是低温阴冷寡照的天气,就会影响小麦的生长,这两个因素都会影响粮食的收成。这只是我的推断,你派人去郊县的地里去看一下,是否是这个情况。 京城粮食的供应除了靠附近州府,绝大部分是来自江南和两湖地区。我特地问过常胜派来给杂货行送货的管事,他说:今年江南春季是少有的低温雨雪天气,他们在来的路上看到很多树木庄稼都冻死冻伤了。而这个时候正是早稻播种育秧季节,持续的低温阴雨天气必然会影响到后面的移植栽培,最终会影响到南方稻谷的收成。我估计到了小满以后各路消息汇总落实,大家知道了今年粮食会减产的消息,粮食价格就会慢慢地上涨起来。” 耿家辉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安,“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屯粮赚取中间差价吗?这样风险会不会太大?毕竟我们从没有做过粮食的生意。” “只要不太贪心,分批买进卖出,风险就不会太大。这样,你先找几个大的粮食商行打听一下价格。” ”那要不要和郭三爷合作,通过南北杂货行来操作?他有门路,价格可以更优惠些,而且一起分担风险也小了一些。” 谁知杜玉清却摇了摇头,“我们还是要留有余地,保持相对的独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所有的底细。再说了,这毕竟是投机行为,赚到钱好说,如果亏了呢?会不会怨恨我们?以后南北杂货行的生意还怎么进行下去?” “噢,明白了。” 耿家辉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来向杜玉清汇报。他说:“现在市面上零售的面是五十文钱一斗,米是六十文一斗。如果大批买进大商行给的价格都是三四百文一石,具体看我们会买多少。” “那就买进一万石的面,记住不要从一家买,在货栈租一个仓库来存放。到小满的时候再去打探一下早稻结穗的情况,如果这个时候稻谷的穗子还是干瘪的,就可以确认今年粮食一定会歉收,就可以大量买进囤积粮食了。” “大小姐准备投入多少银子来做这个事?”耿家辉对这个事情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看情况吧,现在要买进一万石的面就要花去三千两银子,到小满确定可以再买进的话,我准备再花个五千两左右。” 耿家辉顿时下了一跳,要投入这么多啊。他经常被自己老爹骂说他太躁动,办事不牢靠,他怎么觉得大小姐有时比他还冒进啊。杜玉清很高兴,耿家辉能站在杜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她安慰他道:“五哥,你放心。俗话说:种庄稼是靠老天吃饭。我们虽然是做投机生意,但也是要看老天吃饭的。在老天没有明确指示之前,我一定会尽早抽身如何?” 耿家辉想起杜玉清之前办的事,也知道她是思虑比较周全的人,也就不再劝了,但要做这么大的事情他手上没有现成的人可以用,便向杜玉清要人。杜玉清点点头,这也是她正在苦恼的问题,她也感觉严重缺乏人手,像宁夏他们虽然很忠诚,但都太年轻了,经验不足,另外她还需要信得过的掌柜和账房先生。文锦坊现在的账房是原来家里的帐房,人倒比较老实,但商铺的进销账户毕竟和家里的收入支出不同,林先生现在很是吃力,每天虽然都是忙到晚上,但还是无法及时地把营业情况向展柜汇报。 还有,杜玉清还要建立像杭州那样的监督检查部,经常去抽查商铺的经营和采购情况,防止下面的人贪污或者中饱私囊。 耿家辉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时,大吃一惊,他觉得这样的做法太过分了,实在是不够光明磊落。 杜玉清说:“这样反而是最大的光明磊落。我不怕人家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论是小人还是君子,我就是希望大家做事时有忌惮之心。人的本性是贪婪的,如果我们不明确设定好职责的界限,等到他们犯规了再去惩罚他们,是我们在陷害他们。我把话说在明面上既是一种威慑,也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朝廷还有监察御史c督察院呢,更不要说官员们每年都要经过一次的考评呢。” 耿家辉哑口无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亲疏有别 关于人手的问题,杜玉清考虑了一下,决定找祖父帮忙。祖父在官场淫浸了这么多年,阅历丰富,手下应该有可以用的人。比如像年轻时的常胜之类的,常胜的父亲原来就是杜凌的亲卫。 杜玉清来到大房的正屋时,祖父还在更衣,她就先进去见了祖母,看见她进门杜老夫人非常高兴地拉她坐下,前两天,杜玉清拉了一车的花回来分给各房的人,祖母自然是最受益的,当时看着那些鲜灵灵的花草她就开心地笑得合不拢嘴,后来听说孙女为了孝敬她老人家还买了一个农庄专门用来种花,以后她愿意了随时都可以过去住上几天,养养眼淘换下心情,杜老夫人心里更是受用。后来还一直和老伴唠叨着:到底是在跟前养大的,就是可心孝顺。 祖母连带着看杜三夫人都顺眼多了,这会她就拉着杜玉清的手问长问短,还关心地问起三儿媳妇的情况, 现在杜三夫人的身子已经十分显怀,饮食睡眠都还好,也没有孕吐什么的,杜玉清三姐弟每天都会去陪着母亲聊会天,杜玉清常常陪着母亲散步,阿眉更多的是负责彩衣娱亲。 祖母笑呵呵地对杜玉清说:“你祖父昨晚让我给你说,他在金吾卫的老朋友听说我们的教学先生是非常有学问的大儒,想把自己的孙子也送过来,你祖父已经答应了。阿杏,我跟你说,族学这件事办的好,你祖父在外面也倍有面子,昨晚着实夸奖了你一番,还问你有没有什么困难,尽管向他开口。” 杜玉清心说:这还是刚开始,只要几年下来杜家族学能出几个人才,以后来求学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自己就可以给先生办个书院了。不过,这件事起码要用几年的时间来筹备,而且书院也不可能办在京城,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政治思想和学术言论最敏感的地方,在这里办私立书院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祖母的话还是让她感到十分温暖,她马上打蛇随棍上,撒娇地赖在祖母身上说:“这可是您说的,我有困难尽管可以向祖父开口。如果祖父不答应,您可得帮我说话!” “什么事情还没开口就知道我不答应啊?是不是心里有鬼啊?”杜凌笑呵呵地走进来。 “嘿嘿,在祖父面前我怎么敢放肆,我就是想向祖父讨要几个成熟可靠的人来用。” 杜凌听了她的要求,沉吟了一下问道:“成熟可靠的人倒是有几个,不过你知道,军人嘛做事比较粗,对经商什么的更是不懂,你会好用吗?” 杜玉清知道祖父已经答应了,立刻说道:“好用,好用。千举万变,其道一也,一通百通。只要头脑不笨,又愿意学习的人都好用。” 杜凌点点头,问:“你要几个人?” 杜玉清涎着脸反问:“祖父能给我几个?” 杜凌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还跟祖父玩起了心眼? 杜玉清嘿嘿一笑说:“那就先给十个吧。” 杜凌呵呵苦笑了,“你这丫头胃口也太大了,还先十个!我哪里去一下给你找这么多人去,我告诉你贪多嚼不烂。” 杜玉清于是掰起手指头算给祖父听,她和郭诚宇合作的南北杂货行要几个人吧,监察部要几个吧,还有酒楼和农庄呢,她还没敢和祖父说她准备屯粮谋取暴利的事情,祖父这个人向来做事谨慎,万不会同意她去做冒险的事情。 杜凌没想到杜玉清一下已经撑起了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她和郭诚宇合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会投入这么大。英国公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奸猾家伙,他能如此付出,说明是很看好和老三家的合作。他很吃惊,又很有些骄傲,郭家老三在京城也算是最有能耐的世家子弟之一,如今阿杏和他的合作不仅是一种平等的利益关系,还能清醒地运用起监督机制,真让他刮目相看。前阶段他听从老二的建议,托老友帮忙在皇上面前提了老三的事情,皇上却没有什么反应,看样子这招不灵。相比较儿子的想法,孙女的构想更庞大,却是在有条不紊步步推进。这不禁让他对杜玉清寄予了更多的希望。 历经了六十年人生风雨的杜凌见过太多怀有雄心壮志最后却无所作为的人,有的人确实是因为命运不济,但更多的人却是因为自身的原因导致。比如,有的人梦想永远只是梦想,从来不敢打破禁忌,向未知世界迈出勇敢的一步有的人迈出了探索的脚步,却一遇到挫折便放弃了理想,向现实妥协低头,然后抱怨社会的不公平,时运的不济真正能够知行合一,冷静而坚定,脚踏实地百折不挠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的人凤毛麟角,现在看来阿杏似乎有这种特质。 小时候养在他们夫妻身边时的阿杏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儿,她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什么都想尝试,每天精力充沛的上窜下跳,必须有好几个人轮流陪着她才能吃得消。但一旦安静下来,她一个人也能独处一两个时辰。真正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孙子九地说:这样的人才能让“敌不及拒。” 前些日子阿杏给他们夫妇各送了两套春衫,一套常服,一套是出门做客时的礼服。老妻告诉他,这一套礼服在阿杏她们的“衣锦坊”要卖将近二十两银子。 他当时大吃一惊,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二十两银子,快赶上他一个一品武官一个月的俸禄了,有多少人会愿意花这么多钱买一套衣裳?做出这么贵的成衣万一卖不掉,会压着多少银子啊?为此十分担忧的他还特地把杜玉清叫来询问,经过孙女的一番解释他才明白,“衣锦坊”一般一套衣裳也就一二两银子,像这套用来孝敬自己祖父祖母的衣裳,用的是最好的布料和最讲究繁复的绣法,通常是作为样板摆在贵宾室,目的是为了显示铺子的精湛工艺而不是为了售卖。不过虽然如此,一个月也能定出个两三套来。这不是孙女拍脑袋想出的法子,而是她们在杭州已经屡试不爽的成功经验。阿杏做事考虑如此周全,有章有法,让他就放心了。 杜凌沉吟了一下,说:“我先给你四个人,过几个月再安排给你几个。” 杜玉清高兴地说:“太好了,祖父,我就知道祖父疼我,不会不管我的。” 杜凌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宠爱地说:“你呀,就懂得卖嘴皮子。” 杜玉清撒娇地抱住祖母的肩膀摇晃着说道:“不止啊,我还懂得赚钱给祖母买花呢。” “那是!”祖母顿时眉开眼笑地附和。祖父也故作无奈地笑了。 回到房间,阿眉还没有回来,这段时间她总在“衣锦坊”里忙。天快黑了才听到采薇蹬蹬蹬的脚步声,杜玉清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还不是二小姐舍不得回来。”采薇笑呵呵地告状。“她一直在和王管事讨论款式,还向樊姑娘请教该如何管理工人,不知多忙,还是我说要天黑了,她才肯回来的。嘿嘿。”桂香羡慕地看着采薇在小姐面前的放松和随意,她怎么就不能如此自在地和小姐交流呢。 杜玉清点点头,阿眉最近越发成熟和开朗起来,通过踏实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有能力承担起一份家庭责任,这让她变得更自信,内心也充实起来。 “今天生意好吗?” 采薇十分开心地笑着说:“比昨天好,总共卖出了十一两银子。可惜再也没有第一天卖的多。” “傻姑娘,第一天是开张日子,大家觉得新奇又有礼物送才踊跃购买的,现在才是常态。” “道理是知道的,但着急还是会着急嘛。”采薇娇憨地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又嘿嘿地笑起来。说:“小姐,我和你说啊,二小姐原来的那些手帕交又找上来了,不知道对二小姐多巴结。话里话外都在提及她们曾经的过往,不就是想有些薄面让二小姐给便宜点嘛。”杜玉清笑,“那给了吗?”“没有,二小姐很客气,对她们说:这是和人合作的铺子,自家做不了主,不过好歹是朋友,她就拿出自己的贴己来买一方帕子送给对方。哦呦,我给您说啊,开始时人家那个脸色难看噢,不就是觉得面子不够,脸上无光嘛。后来拿到帕子一看,噢,又全都眉开眼笑的舍不得放下,真是!” 远近亲疏区别对待,是阿眉最近学会的一套处事哲学。经历过对友情的失望和重新认识以后,她体会到真情的可贵,很是珍惜真正的朋友,对春节时来拜过年的郑小姐和陈小姐越发好了,不仅常来常往,还总是送些贴心的礼物。 晚饭后杜玉清正和妹妹聊铺子里的事情,桂香通报,大哥杜文斌来访。姐妹俩不由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哥到她们这里来,还是少有的事情。 杜玉清请杜文斌在外间堂屋坐。上过茶后,彼此闲聊了几句,杜文斌还在顾左右而言其他,杜玉清给妹妹使了一个眼神,阿眉站了起来说道:“大哥哥你做,我手上还有活要做,就不陪大哥哥了。” 杜文斌正愁不知如何和杜玉清开口,听到阿眉说要走正中下怀,赶紧站起来道“五妹妹你忙你的,我没有什么事,就是闲聊两句。”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杜文斌脸有些涨红了,鼓足勇气开了口说道:“三妹妹能否借我一些银子?” 杜玉清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借多少,要借来做什么用,总要说一下吧。 杜文斌看着杜玉清不说话,心里羞愧难当,要不是四弟让他来找三妹妹帮忙,他是无论如何不好意思来找杜玉清开这个口。 昨天晚上回到家里,杜文斌感觉家里的气氛不一样,老远就听到两个妹妹的哭声和母亲大声的斥责声,走进一看,正房的院子门口围了一群婆子丫鬟小厮,有的踮起脚跟往里探头,有的在悄声议论,看到他走近了,都慌忙散去。唯一还留在原地的人是被丫鬟扶着的姨娘,只见她左手扶着腰,右手捏着一条手绢,在丫鬟的拉扯示意下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未说话已经带着三分笑意,不过那笑实在是透着讥讽和鄙夷。她挺着肚子,貌似恭敬地给杜文斌行了一个礼,说道:“哎哟,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吧,这还是亲娘吗?可怜哪,真是可怜。”说罢,在丫鬟的搀扶下摇摇摆摆地走了。杜文斌分明感觉到她的背影都带着得意洋洋的轻快。 走进院子,他看到大妹妹跪在地上哀哀地哭,二妹妹陪在一边劝一边流泪,母亲站在那里指着大妹妹骂道:“我养你有什么用?哈!没有出嫁就把胳膊肘朝外拐了,嫁了人是不是就不认这个家了?啊!” 杜文斌上前给母亲问过安后,然后询问道:“这是怎么啦?” 母亲看见是自己的大儿子回来了,心里充满了欢喜。脸色缓和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事,你回自己屋吧。” 杜文斌想再问,母亲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你的妹妹不听话,你也不听话吗?”杜文斌回头看见大妹妹只顾着哭也不说话,二妹妹搂着她小声地劝,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悻悻回到自己的屋子。媳妇刘氏看到他回来,连忙吩咐丫鬟打水伺候他洗漱更衣。他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母亲和妹妹这是怎么啦?” 刘氏叹了一口气,说:“人都说儿女不言父母之过,但婆婆这次也是做的有些过分了。今天不是在商量给大妹妹的嫁妆吗?婆婆虽然给大妹妹准备了十六抬的嫁妆,但都是平常之物,还把大妹妹的聘礼一多半都留了下来,我也不好说什么。不知为什么大妹妹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过来找婆婆理论,被婆婆给骂得狗哭了起来。”她实际想说的是大妹妹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毕竟碍于丈夫的面子,不好言语太过激烈,于是慌忙改口。 杜文斌一惊,他知道母亲重男轻女,偏袒自己和两个弟弟,但这样不待见自己的妹妹,甚至连聘礼要克扣,他还真是没想到,她这样做这不仅有损于自家的颜面,还关系到大妹妹以后的幸福,如今她就这样嫁过去要如何面对婆家人? 不,不能这样。 杜文斌丢下擦脸的帕子,说:“我找母亲说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血浓于水 刘氏赶紧拉住他说:“回来,母亲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何况这是内院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多什么话。还不如想办法帮帮大妹妹。” 帮?如何帮?杜文斌又想道:“那我找父亲去劝劝母亲?” “刚才不是说嘛这是内院的事情,就是父亲也不好插手。再说了现在父亲和母亲关系这么僵,万一父亲因为这个生母亲的气,岂不是让母亲更难做人?”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样?杜文斌把眼光放在媳妇身上,问道:“你手上有多少钱?” 刘氏没有想到丈夫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这岂不是引火烧身嘛?连忙小心说道:“按理我这个大嫂应该帮帮自己的大妹妹,可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每个月也就一两的月例,要不是前个你刚给我买了两件衣裳,到现在身上还都是穿着娘家的陪嫁衣裳呢。”一句话把杜文斌说得羞愧万分。媳妇的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抱怨母亲的抠门和他的小气嘛。现在大房的收入和支出分配都掌握在自己母亲手里,抛开地里的庄稼收成,单靠一个内城商铺里的租金和父亲的俸禄一个月也有一二百两的收入,母亲却把这些钱紧紧纂在自己的手心里,平时买东西都是能省则省,她对自己都很节俭苛刻,更不用说对女儿和儿媳妇了,她们的衣裳鞋袜全都要自己做,要她掏钱为她们添置衣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媳妇意思说:我从来没有从你们这里得到好处,如今却要我贡献出自己的嫁妆,你不会这么不老脸吧? 杜文斌一时间羞愧万分。他自己一个月的俸禄加上其它收入差不多有十两左右的收入,基本都是自己花光用光,刚开始也想交给母亲,母亲却欣慰地笑着说:“我的儿,你有这份孝心我就满足了,这些钱你留着自个花吧,多结交一些上司朋友,以后娘还指望你出人头地呢。”他也就没有再坚持。从小习惯了被母亲捧着说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杜文斌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他性格本身像自己的父亲为人豪爽义气,好结交朋友,朋友有难总是不吝慷慨解囊,在官宦子弟云集的兵马司c金吾卫一说杜文斌杜大除了武艺好之外,谁不说他还是个仗义的汉子?他粗粗算了一下,到现在为止他借出去的钱加起来起码也有一百多两了吧。原来在外边慷慨仗义的自己,对自家亲人却是如此粗心无情啊。结婚几年了他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媳妇买过什么贵重的东西。上巳节时,他一时触动想给两个妹妹每人买一件小首饰,当看见她们在挑选礼物时神情是那样的惶惑不安,又是那样的幸福和感激,他心里难过的都有些发颤了。后来一咬牙,索性再大方一点,让媳妇也高兴高兴,给她们姑嫂每人都买了两套衣裳,那几天媳妇每天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不知对他多好。那衣裳她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穿,包扎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总是唠叨着等大妹妹出嫁时再穿。 人与人怎么差别那么大呢?三妹妹平时穿着朴素,是因为她的偏好选择,而自己媳妇和妹妹简朴,是因为迫不得已没有选择。他,杜文斌心心念念地说家庭是自己作为男人的责任,没想到需要尽责任了,他却只能向媳妇开口。杜文斌的心瑟缩了一下,想起刚才在门口姨娘那鄙夷和不屑的目光,分明是看透自己的无能。 白天的时候,杜文斌在兵马司里找弟兄们帮忙一共才凑了二十几两银子,这些官宦子弟大部分和他一样,吃喝玩乐是极尽潇洒痛快,但要在身上找出一些银子真比找一只虱子还难。没办法杜文斌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了几个曾经向他借过钱的朋友,他们要不嬉皮笑脸掏出囊空如洗的口袋给他看,要不就愁眉苦脸地诉苦,甚至还有人光棍地再向他开口借钱。 杜文斌非常痛苦郁闷,他结交的都是什么人啊,他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一下就倒在了床上,连饭都不想吃了,为自己的无能和识人不明感到万分沮丧。后来四弟文胜找了过来。 “大哥,可是为大姐的嫁妆事情发愁?” 这不是废话嘛!杜文斌看了四弟一眼,没有回答。 杜文胜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十两银子摆在桌上,“我现在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和大哥一起凑个数吧。” 杜文斌一下坐了起来,他没想到四弟能一下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四弟现在还在读书,每个月的花费靠的都是月例。他平时除了买书外其它时候都特别抠门,为此他还常笑话四弟。如今最节俭的他却能一下慷慨地拿出这么多的银子,这不能不让他感动。 “不,不,这银子我不能收,你还是留着办婚事吧。”杜文斌说。 “这不是母亲给的准备婚礼的钱,是我在杭州时攒下的。”杜文胜有些不好意思,他原来应该余下更多,在杭州时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花钱,还额外有一份月例,但因为后来和张婷芳恋爱上了,为了讨她欢心,情不自禁地总想给她买礼物,所以存钱就越来越少了。 杜文斌大为触动,他原来对这个四弟一直有些瞧不上,觉得他读书读的有些呆气了,太随和懦弱。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却是他最善解人意,及时出现来帮助他这个大哥。果然是血浓于水,家人可靠。 杜文胜却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他直接问道:“大哥,你准备给大姐凑多少钱?还差多少?” 杜文斌对这个四弟已经刮目相看了,便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说:“我原来是想再给大妹妹准备一百两的嫁妆和一百两的现银。惭愧,到现在我手上却只有三十两现银,加上你的五十两才总共八十两,差得太多了。” 杜文胜说:“这简单,你问一下三哥,他能拿多少,我估计应该也有十几二十两,我也找二哥帮帮忙,他肯定也能出个二三十两,其余不够的,我们可以找三妹妹借。” “对啊,”杜文斌豁然开朗,他怎么忘了这个茬,三房开了这么大的一个铺子,三妹妹手上肯定有不少现钱。 不料,杜文胜紧接着来了一句:“大哥,找三妹妹借钱容易,你想好要如何还了吗?” 杜文斌一惊,他确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看着四弟那么认真地盯着自己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事屡遭挫折的原因出现在哪里了,他总是只管眼前,并没有从长远考虑要如何解决问题。就比如现在,他只想着怎么去借钱渡过难关,却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如何还钱,多长时间能够全部还清。说明他借钱时心里就不够有还钱的诚意,带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他这样的行为和向自己借钱不还的人有什么差别?别人又凭什么要借钱给他? 杜文斌在心里叹了一口说:“我一个月能够拿出五两银子来还,你觉得可以吗?” 杜文胜笑着说:“大哥,你拿四两好了,你还要养家。我拿一两,让三哥也拿二两,大姐是我们的姊妹,我们都有责任。” 杜文斌感动的想哭,四弟这句话:“大姐是我们的姊妹,我们都有责任”深深地打动了他。 杜文胜又郑重地说道:“大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今后我们也应该多考虑一些挣钱的事情,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这方面我们都不如三妹妹想的清楚,她才是做大事的人,我想今后我们应该请她帮忙给出出这方面的主意。不过,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理清楚才好说话。” 杜文斌点头,非常赞同他的意见。于是兄弟二人分头行动,最后,老二杜文智贡献了三十两银子,老三杜文锦拿出了十两银子。面对自己亲弟弟的老三只有十两银子的贡献,杜文斌很不高兴,忍不住骂了他几句,杜文锦又扣扣搜搜掏了二两银子,这让他很无奈。到现在他才发现老三真是太精明太算计了,他其实有钱,他有俸禄,平时对媳妇也算大方,他们夫妻感情因此很好。但对其他人时,包括自己的兄弟,除了卖嘴皮子,三弟显然就比较计较小气了,一到掏钱就不见了人影。平时也就罢了,这样关键时候他还是如此,怎么不让他失望,然而他又能怎么办呢? 算来算去,他们兄弟总共凑了一百二十两,缺口是八十两,将近一半。 杜文斌垂着眼帘,脸色通红地把自己借钱的原由说了一遍,然后期期艾艾地保证说:“我一个月能还你七八两银子,保证一年内还清如何?”坐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太惭愧了,元宵节分家时是他们大房分到最多,如今却是作为大哥的他向一个堂妹妹开口借这么多钱,他觉得实在有愧。 杜玉清微不闻息地叹了口气,大房这两天的吵闹她略有所闻,大伯母原来虽然重男轻女却从来没有这样对人苛刻,是大伯娶进了姨娘以后他们夫妇感情愈加疏离,大伯母危机感愈甚,才会把钱搂的这样紧吧?杜文斌此时能够承担起作为一个大哥的责任,暗地里为自己妹妹撑起一片天来,她很欣赏,冲着这个她也会帮忙。 “没有问题,自家人应该相互帮忙。待会我就把这个钱给你,另外,上次大嫂她们在衣锦坊买的衣裳也不用给钱了,当我们姐妹送给嫂子和两位姐姐的礼物吧。” “这,这可不行,这礼物也太贵重了。”杜文斌猛然抬起头来,他没有想到杜玉清这么大方爽快,不仅一口气答应了他的要求,还额外免去了他之前的欠账。他媳妇和两个妹妹在“衣锦坊”当时买衣服时带的钱根本不够,后来还是赊的账总共是十一两多一点,抹去零头还要十两呢。 “这怎么不行?自家人就不要太计较了。”杜文斌心里暖洋洋的,这是三妹妹第二次说自家人了,他现在可以笃定三妹妹真是把他们大房的人当成自家人了。“不过,”杜玉清话锋一转,笑着对杜文斌说:“只是这件事大哥你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以后大家都这么做,我们铺子就得关门了。” 揣着银子告辞后出门来,杜文斌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灿烂,心中感觉好像放下什么似的浑身轻松,又有一种加载其它东西后沉甸甸的感觉。他觉得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岔口,以后的路会很艰难,但又充满了希望。这让他十分兴奋,四弟说的对,三妹妹非常人也,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具实力和内涵。自己以前是太自以为是了。 到杜玉芬出嫁的前夕,杜玉清陪着杜三夫人来添妝。杜文斌后来听自家媳妇抑制不住羡慕的神情啧啧说道:她们送了大妹妹一套珊瑚赤银头面,二十两银子还有两匹上好的绸缎,是亲戚中的头一份。杜文斌这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三妹妹对家人的理解和关心。 杜玉芬出嫁三天后回门,杜玉清见到了脸色绯红,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笑容的新娘子。新郎相貌平常,老实沉稳,看的出来他对杜玉芬很在意,他们两个相携进门时,画面很是温馨和谐。这让杜玉清等人都很欣慰。 他们拜过长辈后,家里为他们备下酒席,几个姐妹在内院也摆了一桌。席间杜玉芬自然是主角,杜玉清就听杜玉芬在不停地讲公公婆婆是如何喜欢她,弟弟妹妹如何尊重她,家里的亲戚是如何夸她的嫁妆体面 杜玉清敬她酒时,她虽然没有给她过多的笑容,却也没有给她脸色看。但对她自己的妹妹杜玉芳却很是情深义重,也许后来有了些醉意了,她一再拉着妹妹的手说:我公公婆婆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兄弟姐妹也尊敬我,二妹妹不用担心我,要懂得为自己打算,过好自己的生活。我虽然没有疼爱我的母亲,但我有你这么好的姐妹,还有那么疼爱我的大哥和兄弟,我已经很知足了。 杜玉芳被她说得眼泪汪汪的,到后来扶着姐姐去休息后,她的眼睛也一直是红的。新郎新娘告别时,杜玉芳恋恋不舍一直拉着姐姐的手反复叮嘱,总之她想要姐姐幸福。而杜玉芬则轻松多了,午睡酒醒后的脸色红扑扑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少妇娇憨慵懒的媚态。她冲着妹妹和众人挥挥手,就和丈夫转身而去,神态充满了欢快之情。 杜玉清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送上了同样的祝愿。有人说女人有两次出生机会,第一次是呱呱坠地来到人世,第二次就是出嫁了。她希望大姐的婚姻平安喜乐,从而能弥补中自己在娘家时曾经受到的伤害。 人生不圆满,很多人年少时心灵都受过来自家庭和亲人的挫折甚至伤害,这些创伤有的甚至会背负一辈子,造成他们一生的缺憾。创伤是否能够愈合,取决于两个条件,一是成年后他的心智是否足够成熟,理解和接纳自己和亲人,完成心灵的自我治疗还有一个就是婚姻里是否能获得另一半的理解和爱护,在爱人温暖的接纳中释放自己。这一点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女人来说尤其重要。现在看来大姐杜玉芬是幸运的,希望她心灵里的创伤能够在姐夫的理解和爱护下慢慢平复,从而获得幸福。 杜玉清自己也经历了自怜自艾的过程,她曾经因为母亲对她的冷落而失落自卑,但后来经历过觉知和自省,她才发现老天对她已经非常厚爱,她拥有的已经太多了,她有慈爱的祖父祖母,还有充分理解和关爱她的父亲,还有莲池大师c师傅c义父这么多生命中贵人。再多就是贪心了。 感恩生活,感恩命运的垂青!杜玉清希望自己越来越强,今后也能成为别人生命中的贵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忆故人兮 宁夏派去明月楼的耳目终于来了消息,说李贞伯又出现在了那里,于是杜玉清再一次化装前往。拐过街角再一次看见那灯光通明的花街胭脂巷,在渐渐陷入昏暗中的都市中仿佛是一个舞台开始上演了另一个世界的生活。马车在莺声燕语的召唤和殷切的目光中笃笃穿行而过,杜玉清已经没有那种窘迫和不安,虽然这里的黑夜生活,和她见识的白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但生存方式仍然是一样的。最底层的人靠体力劳动,满足的是人最基本的欲望,而高层次的人营造的是高尚的文化氛围,满足的是人的精神追求以及知音共鸣。万一走错地方,就好比君子进了庖厨,或者是野猪闯进瓷器店,前者会经历痛苦折磨,后者会被围追堵截。 进入琼楼,只看见寥寥的几个人,阳春白雪终究曲高和寡,在案头摆上一枝白瓷红梅便觉得天地广阔,生活美好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的人喜欢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说要清心寡欲修行。 杜玉清坐下,用碗盖拂去上面的浮茶,低头品啜一口,顿时满口温香,如果不要付这么贵的茶钱,这里倒是好享受的地方。有好茶c好画和好琴音。 屋内传来缓慢沉稳的琴声,众人皆是一愣,这琴声不同往日歌伎开场时弹奏的曲子,都是轻快飘逸的风格,这首曲子深沉忧郁,一下就抓住了在场几个人的心里。 这是《空山忆故人》,表达的是在寂静的山中怀念友人的故事。琴声悠扬,情深意切,其中有一丝哀伤,有一丝沉郁,还有几分浓重的相思。但它分明表达的不是男女之间的相思,而是朋友之间的情深义重。大家面面相觑,这位弹奏者一定是位大家,不仅因为他琴技高超,更有对意境的充分渲染,琴声极富感染力。众人欣喜莫名,沉浸那种深沉咏怀的情绪中。 “一朝离别,殊难相会,思慕于心,默不能言。非尔知音,何以与焉?思我故人,郁郁诉之。空山寂静,默默倾听; 空山寂静,默默回响;空山寂静,哀哀叹息。” 杜玉清被深深地打动了,弹奏者必定是位饱经风霜的人,他把原来流畅明快的旋律演绎得深沉隽永,充分表达出了对友情c故人的深切怀念和命运的无奈。这一刻杜玉清想到了程羲和,她的眼睛不由地湿润了。 琴声一咏三叹,渐渐低落,直至最后山谷空旷,林中风雨声息。 大家沉浸在这绕梁三日,余音袅袅的美好感情中不能自拔。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什么鸟曲!大爷我是来买乐买高兴的,弄得这么悲苦凄惨,呸!给谁办丧事哪!快,换个高兴痛快的,老子有赏!“说罢,这个脸色通红,满身酒气的人往桌上的茶盘中抛过一个银饼子,银饼没有扔准,在桌子上弹起后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咚咚的闷响。 哪里来的这粗鲁的汉子!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厅房中的侍女气得面孔涨得通红,对醉汉怒目而视,众人虽然义愤,但对这样粗鲁的糙人也不屑自降身份与之理论,醉汉于是得意洋洋,声音更大了,嚷嚷道:“听说玲珑姑娘是位绝色美人,她今天就是我的了,各位可以回去了。”说罢脚步踉跄地就要往里走。如此大胆鲁莽,真让人怀疑他是被人陷害诱惑的,才敢如此不问禁忌便乱闯进来。 众人皆惊。侍女见势不妙赶紧出门去搬救兵,而在坐的都是有身份的斯文君子,手无缚鸡之力,讲道理可以讲得头头是道,但动手却是不行,而侍卫们都候在外间,惊愕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横冲直撞。杜玉清不动声色,在醉汉将要跑过眼前时迅疾地伸出腿来,那醉汉没有丝毫防备,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笨重的身体扑通摔在了地上。看他狼狈的样子,众人不由哄堂大笑。有人戏谑地说:“春节过了还磕头,可没有赏钱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闻讯赶来的护院团团围住了醉汉,七手八脚把他拖出门去,只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狠揍声和醉汉发出的惨叫,众人见怪不怪,谁让他如此不开眼。活该! 此时,一个侍女走向杜玉清,请她进入内室。其他人羡慕地看着她,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挺身而出,要不然英雄救美的就是自己了,玲珑姑娘想必也会因此感动而拨冗相见吧。 杜玉清预料有此一事,刚才出脚相助一是看不惯这等龌龊的人污了主人的名声,另一个也是打着引起主人注意的主意。 走进内室,只见里面极致奢华却清雅异常,一个穿着黄色襦裙的窈窕身影正面朝着窗外,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眼睛定定地看着杜玉清,显然神情十分激动。因为是逆光,杜玉清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加上她的脸上蒙着一方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却觉得那眼睛似曾相识,盈盈动人,似怨似嗔,极具表情。那女子呆呆地盯着杜玉清瞧,没有说话。然后突然上前几步一下抱住了杜玉清,头埋在她的脖颈处,热泪汩汩而流。 杜玉清心里一跳,一下反应过来她是谁了。但又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急切地问道:“你可是莹玲姐姐?你还活着?” 女子点头,哽咽不能出声。 杜玉清瞬时也是泪如泉涌,心中悲喜交集。她早该想到了,她早该想到了。玲珑,玉声,原指清越的声音,是“玲”字的本意。它不是苏轼诗中那个“只有黄鸡与白日,玲珑应识使君歌”的简单歌伎名字,而是她本名的演化。杜玉清原来既然认定那玲珑姑娘是个性格刚烈的人,她就万万不会起了这个有着绮念的艺名,她还是粗心了。 哭过一阵,杜玉清拉着林莹玲坐下,杜玉清问:“你怎会在此?”马上又反应过来,如今不是叙旧的时候,门口还坐着听众哪。林莹玲摇摇头,说:“没关系,那些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如今只有我们姐妹,可以畅快地叙叙旧了。”她连身边的侍女都遣散了出去,亲自招待杜玉清。 “你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我刚才突然有些感伤,想起前年上巳节时你弹奏的《阳关三叠》便有感而发弹起了这《忆故人》结果把你招来了。”林莹玲含泪笑着说道。 她想拎起铜壶冲茶,但她显然太激动了,手直哆嗦,茶壶都拿不稳。杜玉清赶紧让她放下,自己拎起提梁,为两人冲泡上热茶。就在这氤氲茶香中,林莹玲渐渐平心静和,慢慢述说起那天的经历。 原来,林莹玲那天并没有真的想轻生,她只是脱下鞋子摆在了湖边,自己却借着芦苇的掩护逃走了。她想她即使要死,也要把那个骗她的无赖先杀了,起码要同归于尽才值得。但她一个孤生的弱女子能怎么做呢?她想来想去只能去投靠自己亲娘昔日的姐妹,现在的青楼老鸨曾妈妈,计划着有一天能见到那个轻薄浪子,然后伺机动手。没想到,过了几天便传来徐法尊被人斩臂断手的消息。林莹玲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杜玉清的手,说:“妹妹,我谢谢你!我知道是你替我复了仇。我听说那个杂种被人砍断手时,我就知道是你做的。因为这是你答应我的事。虽然是戏言,但我相信如果你以为我死了,必定会兑现诺言。”接着就传来徐巡抚倾覆的消息。 林莹玲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反而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该何去何从了。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生命因为有了牵挂变得厚重起来。但又怕连累杜玉清而不敢去找她。留在杭州也终非长久之计。曾妈妈就建议她来京城,她说:她和明月楼的东家有些交情,可以介绍她到这里,可以做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林莹玲犹豫了一下,最后同意了,她实在也没有别的选择。林莹玲苦笑着对杜玉清说:“你看,这就是命运。就像是我那高贵的母亲说的,出生是改不了的,想我之前自视甚高却到底走上了亲娘的老路,这就是命啊!” 杜玉清难过地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像林莹玲这样刚烈傲气的人非是走投无路,才会选择如此下策。 然而林莹玲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卑劣,实际上曾妈妈是以一千两的价钱把她卖给了明月楼的东家,那东家见她容貌美丽,一时大为心动,就想把她纳为内室。林莹玲自然不肯百般抗拒,最后只能以死明志,还用刀划伤了自己的脸,这样才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决心和意志。好在那个男人还算心胸坦荡,敬她的傲气贞洁,许她以清倌身份留在了明月楼。说罢她掀开自己脸上的面纱,只见她右边脸颊有一道一寸长狰狞扭曲的刀疤,十分丑陋。 杜玉清大为悲恸,说:“你应该来找我的,你应该来找我的。”幸亏那东家还算是君子,不然她们真要天人相隔了。 林莹玲摇摇头,“我原来愿意来京城也是为了有一天能见你一面。你看,我这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两人情不自禁地又拥抱在了一起,低声哭泣。 “这怎么回事?”门口站着一个男子惊异地问道。他眉目英俊,应该正是壮年时候,却面色苍白,显然体质十分孱弱。看见他们一男一女亲昵地搂抱在一起,仿佛水乳交融一般顿时大为紧张,一着急就不住地咳嗽,一咳嗽就停不下来,脸色憋得通红。 “谁让你进来的?”林莹玲皱了皱眉,冷冷地质问道。显然不待见他。 “我咳咳,我看外边没有人就进来了。”男子显然十分惧怕林莹玲会不高兴,语气温和地解释说。转而又朝着杜玉清拱了拱手招呼道:“在下李贞伯,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原来他是李贞伯。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她是谁关你什么事?”林莹玲口气十分不好。李贞伯也不生气,只是嘿嘿地赔笑,目光又转向杜玉清,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之意。不过,并不尖锐,也不讨人厌。 这李贞伯显然对莹玲有情,不过林莹玲因为受过徐法尊那么严重的伤害,恐怕对男人的感情再也不会相信了。杜玉清也朝李贞伯拱了拱手,说道:“幸会,幸会!在下杜文清,在家中排行五。是玲珑姑娘的老朋友。” 老朋友?李贞伯一时有些怔楞,他至今为止都不知道玲珑的来历,这人却是玲珑的老朋友,心里不由地有些妒忌了。再加上玲珑历来对人,包括他都不假辞色,对这个人却是如此放松和亲近,让他不禁有些疑虑了,难道他们真有男女旧情?不对,对方也太年轻了。而且两人虽然眼睛红肿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却彼此目光清澈坦荡。李贞伯到底是聪明人,一下便想清楚了,脸色也缓和起来,对杜玉清极尽热情。 林莹玲连连冷笑,“你们这些龌龊男人脑子里就没有干净的事情。我告诉你,这杜公子昔日与我有恩,她和我的友情不是你们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 “我咳咳,我没有。”李贞伯见林莹玲误会了,大为着急,一着急便又开始不住地咳嗽。杜玉清叹了口气,这样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可以玩世不恭,可以对父亲的关心无动于衷,可以轻易地放弃功名利禄,遇到林莹玲这样对他冷若冰霜的女子却堪不破情了,反而敬她,爱她,尊重她。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玲姐姐,还是请李公子坐下吧。”杜玉清有些过意不去,拉了拉莹玲的手。林莹玲瞪了李贞伯的一眼,没有再言语。李贞伯嘿嘿傻笑,凑到林莹玲面前坐下。杜玉清看他注视着林莹玲的目光犹如小狗看主人一般,饱含深情与哀怜,不禁吓了一跳,而莹玲却恍如未见,毫不在意。 杜玉清不忍直视他的目光,但也无法再和林莹玲交谈下去,于是说道:“玲姐姐,再弹一次《忆故人》吧。” 林莹玲点点头,复又托c弹c挑c抹演奏起来,这次曲调悠扬,委婉轻快,仿佛在山涧跃动的清泉晶莹玉洁,欢快奔流。 “一朝离别,再次相会,思慕于心,泪眼相对。尔乃知音,何堪与焉?思我故人,心心相印。空山寂静,为我倾听; 空山寂静,为我呼应;空山寂静,与尔相应。” 心境变了,世界也变了。 李贞伯大为惊异,玲珑姑娘什么时候竟然有如此欢快的心情?他不由把目光转向杜玉清,他到底何人?为什么能让玲珑如此动容,如此改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 章 燕然而居 傍晚,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还留有红彤彤的火烧云。杜玉清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眼前黑漆红字的匾额,上面是笔力遒劲的三个大字“燕然居”,“燕然”出自《论语》:“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客人到此不仅能享受美食,还能从容安详,身心愉快。这字意头好,字也好,气势恢宏,显然是当今大书家题写。 郭诚宇很着急开业,耿家辉他们的动作也很快,在三月底就把沿河一边的三楼给加盖完毕,然后修饰清理花了几天时间,整个酒楼就焕然一新了。他们请大师算过,四月十八日,即是四月二十八日科举考试的前十天确实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于是他们准备在那天正式开张营业。今天是郭诚宇以试菜的名义请了几位江淮籍的官员前来“燕然居”赴宴,暖暖场,联络一下感情,因为其中有杜玉清准备见的人,因此她也参加了。 林莹玲那晚弹奏《空山忆故人》后,李贞伯一时技痒也自告奋勇地弹了一遍《忆故人》,虽然才情足具,但杜玉清感觉他有些心浮气躁,琴音都有些发飘。杜玉清认为根本原因并不在于他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意——他是那么骄傲的人,还不屑于这样做,而是他身体十分虚弱已经到了受不了情绪大起大伏的地步了,而他又是有感而发非常走心的人,因此又带来加倍的伤害。果然,一弹完,李贞伯便开始激烈的咳嗽,一直咳得面红耳赤。 林莹玲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贞伯嘿嘿一笑,并不以为意,而是把头转向杜玉清,请她也弹一曲。杜玉清连忙推拒,说自己不会。李贞伯心里窃喜,嘴上却连说不信。林莹玲看不得他得意的神情,便要杜玉清一定要弹上一曲,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曲子,就弹《阳光三叠》好了。她说:即使杜玉清再疏于练习,但她很有悟性,且感情真挚,这才是最重要的。 杜玉清推辞不过,便弹了一曲《酒狂》,这是她去年听范斯远弹奏时喜欢上的一首曲子。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在学养上杜玉清已经把武功和书画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就再无时间来发展和精进其它技艺了,棋艺她已经彻底放弃,而琴艺也只能率性而为,遇到了实在喜欢的曲子才考虑上手,比如《阳光三叠》,比如《平沙落雁》,像《高山流水》那样“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那样雄浑高妙的曲子,杜玉清觉得自己驾驭不了,都止于欣赏。而《酒狂》太打动她了,她是利用了零星时间,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才完全熟稔的,范斯远因此笑她是“年习一曲”。 杜玉清把手轻轻放在琴弦上,身体端坐,眼睛闭上,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李贞伯注视着她不慌不忙的神态,突然意识到此人必定是不凡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稳定心性,老头子说过:“无事心不空,有事心不乱,大事心不畏,小事心不慢”这样的人才是能做大事的人。几息后杜玉清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宁静。琴音一出,立刻吸引了李贞伯的主意。 曲子的手法非常特别,它是用弱拍和沉重的低音c长音交叉混合,造成了音乐的极度不稳定,表现出一位高士在酒醉后的神态。内容含蓄,寓意深刻。高士有时步伐踉跄,有时翻着白眼,有时恣意长啸,狂放不羁抒发着内心的抑郁不平,整个人又极度洒脱,睨睥着世间俗物。 李贞伯立时就听呆了,这正是他心中的曲子。他不由地把目光对准了这个年轻人,一错不错地听完了全曲。 一挨结束,他立刻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杜玉清说:“《酒狂》,相传是魏晋时阮籍所作。”范斯远喜欢音乐,有收集古乐谱的嗜好。 “难怪,难怪。”李贞伯连连拍掌叫道,“唯有阮籍才能如此潇洒之态。”李贞伯自恃甚高,向来喜欢魏晋高士狂放不羁的生活,常以模仿那种“醉于酒c隐于狂”的生活方式为荣。他遂站起来吟诵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杜玉清知道他吟咏的是阮籍的《咏怀诗》的第一首,不仅有些愕然,此人太入情至性以后恐难福泽深厚。正如孔安国所言:“乐不至淫,哀不至伤,言其和也。”他有些太过了。 李贞伯迫不及待地问:“可有谱子,能借我一观否?” 杜玉清点点头,说道:“可以。” “那明天可否带来与我?” 林莹玲不由地瞪了李贞伯一眼,他立刻醒悟,他发号施令惯了,玲珑这是在嫌弃他没有诚意,赶紧改口说道:“哦,还是我上门去取吧,杜老弟住在哪里?” 两人约定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 于是,杜玉清渐渐和李贞伯慢慢有了来往。反而和林莹玲并没有经常见面。一是杜玉清的身份不方便常往明月楼那样的风月场所跑,另外一个是林莹玲也不愿意常去杜家,甚至不让杜玉清把她活着的事情告诉阿眉,更不用说愿意见她了。她说:就权当她还是死了的比较好,她实在没有脸面面对他们。 杜玉清理解她的心情。林莹玲是个很要强,心里充满骄傲的人,她虽然出生于书香门第,却因为她亲娘的出生被父亲的正妻和那些嫡子们轻视,这养成了她好强的性格,加上她容颜秀美,才情卓越,更造成了她倔强和决然的心态。如果她能遇到一个懂她的人用宽阔而温暖的怀抱拥抱着她,她的人生会很不同,也许就能成为温柔如水的幸福女人。可惜她遇到的是徐法尊,深谙女子内心却总是始乱终弃的花花公子,这使得林莹玲内心更加愤怒决然,于是丧失了对于男人的信任,甚至把心中面对世界的门也给紧紧地关上了。 她听说了杜渊之的事情后,就提醒杜玉清道:对李贞伯不要太客气,要想法让他来求你,而不是你去求他。像他这样的人,别扭的很。他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本身又有很高的天分,习惯了被人捧着c宠着c溺爱着,你越奉承他,他越会越警戒,觉得你有求于他,反而会被他瞧不起,因此对你冷淡甚至是不屑一顾。你如果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且本身具有一定的能力,他反而会尊重你。说到底,他就是他没有受过苦,也不知道什么是挫折,是来找虐受的。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对我摆出一副一见倾心的模样,还不是我第一次见面时就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后来又一再拒绝他。像我这样还算是有些才情,颜色上也还过得去的女子多得是。如果一开始,我对他笑脸相迎,我估计他早就转身离去了,现在我越是对他不在意,他就越会对我着迷,甚至深深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不是爱我,是爱那种被拒绝的感觉,是想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对这样的人你千万不能客气,更不能惯着他,只有比他强,让他真心佩服,才能让他放下心里的芥蒂。 听了林莹玲的话,杜玉清深感她说的有道理。林莹玲本来就是聪明睿智的人,现在因为打破了幻想,对男人的认识和观点更是敏感尖锐,言语犀利,却常常一针见血。 杜玉清因此照做,她和李贞伯从来只琴棋书画c风月雅事,不谈政治,更不会当他的面提及彼此的父亲,最后是李贞伯憋不住了,主动对杜玉清说:我不管老头子的事情,不过,可以为你牵线搭桥。至于结果如何,要看你自己的手段了。这老头比较谨慎,第一次安排见面最好是在有其他人在场的公众场合。于是就有了这次“燕然居”的试菜。杜玉清想让李贞伯邀请他父亲李东阳出席。 李贞伯冷笑说:“我才不和那老头在一块呢。你们想法把请柬通过谁谁谁给他,老头是好好先生,一定会去的。” 杜玉清进入酒楼,不禁暗自点头,虽然“燕然居”的布置大体是她的构想,计划往雅致舒适上安排。但显然郭诚宇对享受生活有着更深的理解,很好地执行了这个构想,把这里弄得既舒服又很奢华。就拿这里的一楼大堂来说,同一般的酒楼座位安排的紧张逼仄不同,这里的座椅之间间隔宽松,给人感觉很高级很放松。 门口侍立着两个十几岁伙计,头戴裹巾子,身穿交领短衣,腰扎布带,显得十分精神。 杜玉清一过来,马上认出她来,忙迎上两步来躬身问候道:“您来啦,郭爷已经到了,还有些客人也已经到了。”说罢就要把她引上三楼。杜玉清挥手制止了,自己带着宁夏慢慢来到三楼的贵宾房。 二楼以上都是雅室,无论过道还是室内都布置得很是优雅,装饰着书画,安排着绿意盎然的兰草或是鲜花。 宁夏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谈话声,就为杜玉清推来门,看见一张圆桌上已经围坐了两三个人。 看见他来,面对门而坐的郭诚宇立刻笑呵呵地迎了上上来,装模作样地作揖说:“感谢贤弟今天拨冗前来捧场。” 杜玉清回礼,“诚宇兄客气,能受邀参加贵宝号的宴席是我的荣幸。” 郭诚宇嘿嘿坏笑,请杜玉清坐下。今天是以“燕然居”开张前请方家指导c试菜的名义宴请几位淮扬籍官员。杜玉清的身份不方便对外透露,所以她今天是以一个普通客人的身份出席。要不是今天她要在这里“遇见”当今首辅李东阳,她连聚会都不会出席。 杜玉清的计划并没有瞒着郭诚宇。他自然是乐见其成。李东阳作为一个首辅能出席他们的宴席,任何人都会感觉无上荣光。郭诚宇虽然出身一等勋贵之家,但最懂得人情世故了,尤其是生意越做越大以后,出手更是大方。他觉得感情就如生意一样,都是需要投资的,而且还是需要长期的投资和维护。他手下有专门的人来做这个事情,除了年节送礼,对身居要职的官员,甚至是关键经办的吏胥都非常谨慎地维持着关系,甚至这些人的爱妾的寿辰,哪些小舅子的生意需要关照都有详细记录,到时候必有厚礼相送。不仅如此,遇到具体问题需要他们帮忙时,郭诚宇还会不吝啬地再掏出相应的的钱帛来打动他们。 当然,郭诚宇对合作伙伴也很大方,但目前,他觉得合作的最轻松愉快的还是杜玉清。她虽然是女子,却难得的非常大方,做事又通情达理,让他感觉很舒服。他知道她眼下最需要的什么,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来回报她。于是,把她引导到客人面前,为她引荐认识。 几位官员都坐在位子上没有动,这些人都是火眼金睛,一看杜玉清衣着就知道他是个没有功名的白身,虽然出生富贵家庭,但不值得他们起身相迎。郭诚宇一一为她作了介绍,这些人都是一些三四文官,杜玉清作揖行礼,连连道声:“久仰久仰。”对方听到郭诚宇介绍说杜玉清是他的朋友,说话还算客气,但态度还是有些疏远,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商人,身份地位离他们这样的朝廷重臣相差太远了。 正在此时,大门一开,进来了一位中年人,只见他头戴方巾,脚蹬蒲鞋,宽衣大袖,一副退职闲居官僚打扮。他环顾内室,打量着在座诸人,不期眼神一下对上了杜玉清,两人彼此都大吃一惊。 郭诚宇赶忙迎上前去,此人虽然是人到中年,但器宇轩昂,容颜俊美,风姿潇洒,显然是有来历的,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也不认为对方是走错了地方,于是客气地拱了拱问:“在下郭诚宇,敢问贵姓?” 来人也很客气,拱手一礼:“丹徒杨应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意外惊喜 “丹徒杨邃庵。”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杜玉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义父杨应宁。 她知道义父实际的祖籍是云南安宁,丹徒只是他现在常住的地方,邃庵是他的号,应宁才是他的字。他这样说应该是有所顾忌,不想让人一下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果然,在座的几位官员对他并不甚在意。他虽然容貌端正,气质雍容,但打扮上不过是个退职官员,并且在记忆中也没有对的上号的声名显赫的人物,所以对杨应宁并不热情,还是自顾自的聊天。实际上这些人没有认出杨应宁的身份和他已经致仕三年有关,还因为杨一清一直担任的是西北封疆大吏,比如陕西巡抚,以及后来的陕甘总督,这些人之前都没有见过他。 杨应宁和其他人都见过礼后,把目光对准了杜玉清,她知道躲不过了只能上前深施一礼,口称:“见过杨公。”杨应宁瞪了她一眼,杜玉清立刻涎着脸赔笑。郭诚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看的出来他们两人原来是熟悉的,还想继续打听这位杨公的来历,被杜玉清劝去招待其他客人。自己却把义父请到了另一个房间说话。 “又调皮了!”门一关上,杨应宁便给杜玉清额头上来了一个爆栗。这是他第三次看到杜玉清穿男装了,第一见到时还是两年前在王安石故居,那时他真以为她是个男孩,因为喜欢她的才情,还一直勉励她要努力将来成为社稷的柱石。夫人心细提出怀疑时,他还不信,后来上门去杜府拜访时方揭开了谜底。 杜玉清努着嘴撒娇道:“人家这也是没有办法嘛。谁让义父不来帮我,我只能勉为其难自己上阵了。”杨应定夫妇一直没有子嗣,他们和杜渊之夫妇很投缘,又很喜欢杜玉清,于是就认了她做了义女。 杨应宁叹了口气:事情刚好凑在了一起。原来春节时他回云南安宁老家了,一个为了回去祭祖,他已经多年没有回去了,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另外一个就是要在宗族中挑选一个子侄过继到自己门下承继香火,他已经这把年纪了,对亲生子嗣没办法再抱希望了。 杜玉清给他的两封信他是回到丹徒时才看到的,同时收到的还有一个老朋友加急送来的快信,让他尽快进京有要事相商。他在第二天就快马加鞭地上了路,他还想过一两天再通知杜玉清等人他来京城的消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他听了杜玉清简略地说了“侍郎上书案”的近况,安慰道:“不着急,照这样的情形看,你父亲暂无性命之忧,待我再向几个老朋友了解一下详情再和你说。”官员被下诏狱最可怕的还不是判罪,而是案子僵持着久无进展,甚至被人遗忘了,要等某个契机出现方才能翻案。有时候几个月,有时是几年,有时甚至会是一辈子。在那又潮又冷的地方待上几年,身体基本就废了。这些话杨应宁可不敢和杜玉清说。两人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就回到了房间。 杜玉清在杨应宁的下首坐下,欠身恭敬地为杨应宁斟起茶来,老实地做起晚辈角色。刚才义父说:他那老朋友约他在这里见的面,并没有具体说老朋友是谁,她也不好多问,只能静待答案出现。杨应宁摇着折扇笑吟吟地享受着杜玉清的服侍。 “最近字写的如何了?”杨应宁对杜玉清的字还是比较认可的,一直鼓励她要多练习。 杜玉清回答:“自然有听您老人家的话经常在练习的。” “不能经常,是要每天笔耕不辍!我手写我心,字不仅是一个人的颜面,更是我们内心的修养。” “是,知道了。”杜玉清嬉皮笑脸地答应道。义父这是老生常谈了,几乎每次见面都要强调一下。她赶紧问:“ 义母这次是否一起进京了?”杨应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摇了摇头说:“这次事出紧急,我怕一路上会车马劳顿,没有让她跟来。“ 杜玉清不禁更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位老朋友会这么急地招义父进京。 房间里渐渐坐满了人,但主宾的位置上还是空的,大家倒也不着急。最后郭诚宇引着一位干瘦的老头进来时,所有的人都起身迎接,纷纷招呼他为“西涯公”。杜玉清一下就意识到此人就是太子太师c吏部尚书c华盖殿大学士,被人戏称为“伴食宰相”的李东阳,李宾之了。李贞伯和他在容貌上有几分相像,但气质则是大相径庭。李宾之谦和,李贞伯倨傲,李宾之八面玲珑,李贞伯锋芒毕露。 李宾之连连拱手致歉,“对不住,老夫迟到了,耽误大家了。” 大家连忙回礼,说:不敢当。这个说:“大人客气,大人日理万机乃我辈楷模。”那个道:“政事固然要紧,大人也要保重身体。朝廷可指望您啊。”那露骨的阿谀奉承让杜玉清十分汗颜。 李宾之大人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热帕子一边擦脸擦手,一边同众人开着玩笑,没有丝毫的不喜,也没有任何架子。杜玉清真是佩服他的圆滑。他最后在主宾的位置上坐下时,才看见对面坐着的杨应宁,顿时露出欣喜神色,站起来拱手道:“啊,应宁,你已经到了,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杨应宁微笑地站起来拱手回礼,杜玉清也赶紧陪着站了起来。李宾之扫了她一眼,以为是杨应宁带来的晚辈,还客气地冲着她笑了笑。 其他官员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此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获得李宾之这样的尊重?李宾之这才意识道其他人对杨应宁的疏离。笑道:“你们不会都不认识他吧?” 众人脸上出现惶恐之色,李宾之到底是老于世故之人,一看这情景就明白了几分,又看到杨应宁坐在最末的位置上,脸上虽然没有露出不忿之意,口气却有些不好了,他说:“难怪大家不认得他,应宁当年是总制三镇军务的陕甘总督时,在座各位应该都还在地方,或者还只是五六品的官职。正德二年数万蒙古军入侵固原,总兵官曹雄拒绝派兵援助,是应宁亲率骑兵自平凉昼夜行军,抵御住了入侵的蒙古大军。应宁文德武卫都可堪大任,是我等的楷模。” 一席话把杨应宁说得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对着李宾之拱手连说不敢当。也把其他官员说得十分尴尬,大家都赶忙站起来请让他上座,杨应宁婉言谢绝。双方三番五次拉锯,最后是李宾之说:就这样吧。众人才作罢。 杜玉清心里一动,看样子义父和李宾之关系匪浅,她听父亲说过义父当年被刘瑾诬陷下狱后,正是李宾之等人的多方营救义父方才才脱险出狱。那义父今天要见的老朋友应该就是李宾之了,可到底是什么紧急而隐秘的事情让李宾之连半天都不能耽误就约在这里见面? 杜玉清一直在观察着李宾之,这位少年时的天才,历经了五个皇帝的朝廷大臣,他比杜玉清想象的更圆滑世故。他记得在座每位官员的情况,席间谈笑风生,亲切地会问候这位的父母身体情况,关心那位的子侄考学,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非常舒服。听杨应宁说杜玉清是他的义子后,便问了杜玉清的功课情况,说了很多鼓励的话。这样的人,能为刘瑾在朝阳门外造的玄真观题写碑文,对这位大宦官极其称颂;也能把国子监学生趁黑题诗于他门上的嘲讽诗坦然涂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去上朝。但这样的人,在历史上的评价往往并不高,不是泯灭于无声,就是被批评为没有作为的人。 隔着历史的迷雾,杜玉清也许也会有如此认识,但身处期间,杜玉清如今有了不同的认识。《论语》里记述了孔子对国家政治昏暗时应该采取的两种态度,一种是“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另一种是“逊”:“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实际上像孔子这样的人,不会去“隐”,又有什么地方可以“隐”?所以一个真正的智者是顺势而为,因势利导。“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李宾之应该可以说就是这样的“大智若愚”者。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了上来,样样都是淮扬菜系的著名菜品,有三套鸭c水晶肴肉c松鼠鳜鱼c梁溪脆鳝c红烧狮子头c软兜长鱼c平桥豆腐和开洋蒲菜,滋味醇和鲜美。还有一些精致的开胃小菜:鲜笋c春莼c姜芽等新香清鲜,鲜嫩可口,令众人大加赞赏,连称味道地道。这时候是郭诚宇最好的表现机会,他自然不会落下,于是一一给大家介绍,厨师是什么来历,每样食蔬又是怎样运到京城的,为保证新鲜花了怎样的代价,总之,一切为了食客是挖空心思了。 众人听得十分动容,连李宾之都听得频频点头。杜玉清不得不佩服郭诚宇的口才和对人心的把握。实际上郭诚宇在吃喝玩乐上确实是个中高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找来这么好的厨师,还能从江南每天运来各种新鲜的食蔬。但更重要的是,很多事情不仅要做的好,还要能说。同样是美人,就这样直接走出来也许也会让人惊艳,但必定没有千呼万唤始出来引人注目,让人激动。好事情也要懂得渲染气氛。 李宾之见杜玉清自己吃的不多,却把自己的义父照顾得很周到,她的手指还很灵巧,仅用一双筷子就把鱼骨剔除得干干净净,留下完好漂亮的整条鱼,不禁十分羡慕。 杨应宁得意地说:“我这个义子,不仅孝顺,还能写得一手好字。不输于宾之兄当年噢,不信,你可以当场验证。”杜玉清知道义父实际不是在夸她,而是在帮她牵线搭桥,也就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谦虚。 李宾之喜欢书法,在字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的字摆脱台阁体的束缚,在篆c隶c楷c行c草书都有很高造诣,尤其擅长篆c隶。他对自己的字也自视甚高,常引为得意之事。再加上他有崇高的社会地位,他的字在社会上属于千金难求的墨宝。 李宾之听老朋友这样说,自然十分好奇,于是从善如流道:“哦,那就写几个字给我们看看吧。” 郭诚宇早有准备,立刻吩咐人在旁边桌子上备好文房四宝,又在案前点燃起两个巨烛,使得光线更为亮堂。 杜玉清一挥而就写“开业志禧”四个篆文,然后向李宾之躬身作揖:“晚辈不才,请大人多加指教。” 李宾之一见之下,就不由地点头赞道:“你义父倒是没有夸张,就凭这入木三分的笔力已胜我当年了。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啊!”然后手捻胡须为杜玉清一一评点,说着说着一时技痒,便拿起毛笔为她示范起来,杜玉清便一边为他磨墨一边观摩,众人都被引发起兴趣来,围过来观看,自然又是一片的夸赞。 杨应宁暗赞杜玉清细心,在李宾之最擅长的篆体入手,也不怕班门弄斧了。不经意间眼睛瞟到杜玉清手上真在研磨的砚台,惊异地叫道:“你手上可是洮砚?” 众人这才注意到,杜玉清手上是一方只剩下不足巴掌大的圆形砚台,黄绿颜色,光泽雅致。 李宾之急切地挥手让杜玉清赶紧停下动作,一叠声叫道:“停下,停下,年轻人暴殄天物哪。”说着不管边缘上的墨迹沾染,拿起砚台就仔细端详起来,口中喃喃自语道:“不错,肤理缜润,色泽雅丽。是老坑洮砚。苏东坡云:‘洗之砺,发金铁。琢而泓,坚密泽,郡洮岷,至中国。’果不其然也。” 郭诚宇自知是个粗人,杜玉清拿来这些文房时他也没有多问,听到众人的议论知道这不是凡品,可他听说过端砚c歙砚,就没有听说过洮砚,这是什么来历?于是就拉着身边的官员请教起来。这位官员说道:“史书上把洮河砚c端州砚c歙县砚称为古今三大名砚,其中这洮河砚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诶?你的东西你竟然不知道?它可是万金难求的宝物,你呀,真是暴殄天物了。”他连声叹息,早知道先要来就好了。反正他不知道它的价值。 这么个不起眼的砚台竟然是万金难求之宝?郭诚宇惊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安化惊变 杜玉清对李宾之笑道:“黄山谷云:莫嫌文吏不使武,要使饱霜秋兔毫。笔墨纸砚皆为器物,再名贵也是为人所用,况且今天能被大人所用是它之幸也,正所谓宝马配英雄,才不埋没了它千古名砚的名声。” 李宾之大笑,夸赞道:“好一个莫嫌文吏不使武,要使饱霜秋兔毫。好,今天就借你之言,我要好好感受一下这绿如蓝,润如玉名砚的不同。”说罢饱蘸笔墨凝神静气略一思索便写下:“淘沙邂逅得黄金,莫便沙中著意寻。指月向人人不会,清霄印在碧潭心。” 众人赞道:“好诗!好字!西涯公今天兴致高,应该多写几首诗,也创造出一个千古名贴的佳作来。” 在赞誉声中李宾之搁下笔来,眯缝着眼睛把自己刚写好的诗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笑意怡然,显然也是非常满意。他谦逊地说道:“我也感觉写得十分顺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这洮砚不愧是难得的好砚,不仅发墨快,发出的墨汁还润泽细腻,写起来十分爽滑舒服。你们也来试一试吧。”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手痒起来,读书人嘛,精美的文房不仅是他们手写的工具,还是他们把玩欣赏的文玩,偶然寻觅到心头好,那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做的出来的。 历史上就有一个名贵砚台的佳话。苏轼晚年从海南回到大陆后,米芾去看他,两位老友交流甚欢,米芾向苏轼求题跋,苏轼向米芾借去他珍爱的紫金砚。不久苏轼大病,知道自己将要离开人世,嘱咐其子要将米芾的紫金砚一起陪葬。此事被米芾知道后,急忙去追讨回来,还愤愤不平写下了一篇紫金研贴来讽刺苏轼,曰:“苏子瞻携吾紫金研去,嘱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敛。传世之物,岂可与清净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同去住哉!”意思是说:这传世之物的圣洁之物,怎么能和人的遗体一起埋没呢? 如今这方砚台不知流落在何处,这张紫金研贴却流传下来,成为皇家收藏的百世名帖,它记录着两位非凡文人爱砚成痴的可爱趣事,也记录着苏轼永远抹不去的“污点“。紫金研贴长29厘米,横40厘米,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多啰嗦一句,许多人以此来诋毁苏轼,我想中间也许是其子的误会,也许是米芾的夸张说法,未必是他本人的意思,或者未必是实情,毕竟相比较苏轼,米芾本人做事更不靠谱些,但他有“证据”留下来,苏轼就只能背着这前年“污名”了。 于是众人兴致勃勃地都题了一首诗,无不啧啧称奇,连连赞赏。 李宾之见杜玉清在一旁淡笑不语,神态轻松,不卑不亢,颇有些意外,遂起了考较之意,指了指她说:“你也来题一首吧。” 杜玉清没有推脱,朝李宾之欠身道:“那晚辈就献丑了。”说罢从笔架上拿了一杆笔,一挥而就写下一首诗来:“风尘点汙青春面,自汲寒泉洗醉红。径欲题诗嫌浪许,杜郎觅句有新功。”字迹端庄清丽,布局疏密有致,在转承启合之处多用圆笔,在颜体端正刚健之外多了一种圆润之美。 “好!”李宾之不由地击掌叫好。想不到这年轻人小小年纪,不仅字写的好,学问也好。他刚才写的是黄山谷诗,他就用黄山谷的诗来应答,尤其是最后一句“杜郎觅句有新功”,既符合他本人姓“杜”的身份,又借此含蓄地表达他作为晚辈对几位师长的尊敬和向学之意。不仅心思巧妙,而且饱读诗书,连黄山谷这么偏远的一首诗也能烂熟于心。“好,真是好!”这让李宾之不由地起了爱才之心,亲切地问起他的功课来。听说他因为身体不好至今还只是白身,不由触动心思嘘唏感叹起来。 在座官员谁不知道他的软肋?立刻通过夸奖杜玉清转移到夸讲起李贞伯来,安慰他说:李贞伯那么聪颖又那么有才学,将来必定是大器晚成。还说:鲲鹏展翅即为千里,他且等好消息吧。李宾之听后笑逐颜开,也不谦虚了,笑呵呵地也夸奖起儿子来,说:犬子的才学见识的确过人,如今已经超过他了,将来的成就必定能不下于唐人。爱子之情溢于言表。大家表面上纷纷附和,但暗地里都交换了会心的眼神,显然对他的大言不惭很不以为然,甚至是很不屑。 可怜的父亲!杜玉清也叹道,她见过李贞伯,也读过他的作品,在她看来,李贞伯虽然有天分,但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他在学问上没有下过苦功夫,自身又非常骄傲和清高,他的才学和心性必定比不上其父。但他显然不这么认为,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显然也不这么认为。所以说,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再明智的人遇到自己问题也难免被感情遮蔽了眼睛,从而丧失客观清醒的认识。 晚宴结束时,郭诚宇亲自把众人送下楼去,不仅给每位官员附送了珍贵的家乡特产,还给每人送了一盏雅致的圆角红灯笼,灯笼下垂着的红色如意穗结,白色的光从细致的红色纱面中透出,可以清晰地看出上面写的“燕然居”三个字。郭诚宇递给官员的随从时还逗趣地笑着说:“在下为各位大人开灯。”众人都很捧场地大笑起来,夸他诙谐没有架子。原来在习俗中每年正月私塾开学时,讲究的家长都会为子女准备一盏灯笼,由老师点亮,象征学生的前途一片光明,称为“开灯”。郭诚宇以此寓意各位官员前途光明,官运亨通。 返身回到楼上,郭诚宇脚步轻快,得意洋洋,今天的宴请显然达到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大家都是心满意足的样子。把这些人中上层的文官搞定,江淮籍文官的关系基本就打通了,今后就不愁他们不会来捧场。 上了楼来,他见杜玉清正站在门边一丈开外的地方,神情呆滞,好像在愣愣地出神,郭诚宇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刚才整个宴席的气氛和谐,其乐融融,离不开杜玉清所起的作用。 琴棋书画是文人交流的媒介,更是通达朝廷重臣的身份帖子,他郭诚宇可以和这些官员称兄道弟,却走不到这些人的心里去,而这却是杜玉清的擅长。刚才看杜玉清和李宾之c杨应宁等人交流时的驾轻就熟,他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他有身份有地位,他可以和他们谈钱谈女人,但就是没法和他们深入地谈诗词书画,谈历史,谈文化。他也感受到,在这些精通经史子集的读书人看来,他就是个粗人,俗人,他们面对他时常常会露出温和怜悯的微笑,不动声色地表现出自己文化的优越感。 好在杜玉清没有给他这种感觉,杜玉清还是他的合作伙伴,他们相得益彰,这让他很高兴。郭诚宇于是大方地说:“你看那洮砚应该作价多少,告诉我一个数,算是燕然居送的吧。到时我让账房把钱给你。” “什么作价多少?”杜玉清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她还沉浸在刚才听到的李宾之和杨应宁交谈的内容中,那消息太震撼,对郭诚宇的话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要把那洮砚送给李宾之吗?”郭诚宇小声说,他刚才看李宾之对那砚台简直是爱不释手,感叹杜玉清这礼物算是送到了李宾之的心坎上了。 “你说的是这个吗?”杜玉清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匣,这是一个朴素无华的紫檀木匣,经常的摩挲使得它面上已经有层透明薄膜般的包浆,黑亮润泽,厚重大气。“为什么要送,我没打算要送啊。” 郭诚宇不明其意了,“你不送干嘛要拿出来?”逗弄而不给,这不是引人遐想,让人心痒痒的,徒增烦恼嘛。 杜玉清嘿嘿一笑,“我就是拿出来显摆一下,让他们心馋而不得,”这方老坑洮砚是父亲心爱之物,她可不敢拿来借花献佛,即使是首辅李宾之。她拿出来显摆纯属就是来抬高自己身份的。她也不怕李宾之讨要,他那样的人自视清高,不会做出让人为难的的事情。太殷勤了,反而会引起他的警觉。 “坏,你太坏了。”郭诚宇叫道,他误解了杜玉清的做法,以为杜玉清是要等李宾之出口讨要时借机提出条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时门开了,就见李宾之对杨应宁说:“你心里有数就好,皇上一旦准了,很快就要开始准备了。”杨应宁点头答应了。郭诚宇一惊,朝廷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什么皇上准了,就要开始准备了。是要打仗了吗?是内乱,还是外地入侵?不论什么这可都是赚大钱的机会。他心里抓耳挠腮的急得不的了,巴不得赶紧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事。他很想开口询问,但他知道这是禁忌,即使问了,李宾之也不会告诉他。他把目光转向杜玉清,她刚才在门口不知有没有听到什么只言片语?但见杜玉清神态安详,面容平静,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宾之看见一直在门口侍立的杜玉清,更是喜欢了,笑着说:“有时间到我家来吧,你和贞伯可以好好亲近亲近,你们应该能谈的来。” “是,能有机会向李兄请教,是晚辈的荣幸。”杜玉清可不敢说他们已经认识了。 ”好,那就这样了。”李宾之难掩疲惫之态,朝几个人挥了挥手,坐上轿子便走了。 送走了李宾之,又送走了杨应宁,杜玉清回到家中即刻去见祖父,有的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抓紧时间。 祖父穿着常服正在书房里看书,听侍卫禀报说杜玉清要见他,就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要事。不然不会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他。 看着进门的杜玉清,杜凌差点都没有认出来。她身上穿着男装,脸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面容黧黑,但杜凌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脸上并没有没有露出惊异之色,就这样平静看着她。但杜玉清的第一句话还是把杜凌给惊呆了,“祖父,您知道安化王造反的事情吗?” 杜凌一下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玉清意识到祖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了。尽管刘瑾等人一直封锁着安化王造反的消息,但祖父这样级别的官员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于是把今天李宾之和杨应宁的谈话简单叙说了一遍。她当时虽然避嫌没有靠近门口,但耳力敏锐的她还是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七七八八。杜玉清最后说:“我想李宾之今天借着聚会的名义和杨应宁见面,就是为了推荐杨应宁出任讨伐大元帅。” 原来是这样,杜凌点点头,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安化王朱寘鐇,封地在甘肃安化,他本来就有逆谋之心,这次是利用刘瑾专横跋扈引起天下的不满情绪,发布了一篇讨伐檄文起兵造反。在讨伐檄文中,他历数刘瑾的种种罪行,宣称要为朝廷清君侧,清除太监刘瑾。获得了许多人的同情和支持,目前得到的消息是他已经集结了一支军队,并联络宁夏都指挥周昂等一批军官发动了叛乱,杀了宁夏总兵姜汉c镇守太监李增,还有巡抚安惟学c少卿周东及一批执掌兵权的将领,占领了宁夏c甘肃大批的城镇,所到之处释放狱囚,焚烧宫府,抢劫库藏,大肆勒索庆府诸王,弄得人心惶惶。因为事变起因的矛头对准的是大太监刘瑾,刘瑾害怕了,便极力地隐瞒和掩盖着,连皇帝都没敢说,如今是实在压制不住了才暴露了出来。 杜玉清明白了,虽然刘瑾一直压制消息,但李宾之其实早有对策了,要不就不会一早派人送信给义父,催促他尽快进京。杜玉清问:“祖父,您有没有考虑过让大伯利用这次机会外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毛遂自荐 杜凌一愣,他脑子还真有闪过这个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已。杜凌的父亲早年在战场上受伤,四十多岁英年早逝,大哥战死杀场,最后他成为家中独苗。为了保住家中血脉,也为了不让长子因为血气方刚冲动闹事,杜凌一直把他压制在眼前,杜刚尧天生勇猛刚强,年轻时一直很想上战场建功立业,但杜凌就是不同意,杜刚尧也没办法。好在后来他也算争气,靠着自己的努力慢慢做到了京卫指挥使的位置。但杜凌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心中一直十分郁闷,活得不太痛快。 “你是说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你大伯出头?” “义父杨应宁原来是陕西三边总督,对西北情况非常熟悉,我估计经过李宾之等人的推举很有机会出任讨伐大元帅。我不了解朝廷以往会按什么方式任命总兵官,但如何大伯能和义父配合,我想会是很好的机会。” 杜凌陷入了沉思,按照惯例,地方起兵造反一般是调用附近卫所人马去讨伐,总兵官就由相应的都指挥使来当然。托人推荐杜刚尧当总兵官他没有把握,但一个副总兵还是有希望的,而且长子在京城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很有一些威望。 杜凌有些心动了,天生的性格和家庭的重任促使他一直采取的是比较谨慎和保守的态度,好多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但他都悄悄躲了,到长子担任京卫指挥使职务时,为了避嫌他更是退居闲职。然而,他也体会到对有的人来说,你谦逊就意味着你软弱可欺呢。这次老三杜渊之无端受到迫害的事实更让他醒悟,有的事情是没有办法躲避的,该出头的时候就要出头,得势不得势,主要看天家的态度。他看你不顺眼,你做什么都是不对的,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天家一高兴,就可以允许一个伺候自己的大太监无法无天,成为“立皇帝”。 杜凌沉吟了一下,吩咐随从去把自己长子请来。 杜刚尧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急急忙忙走进父亲的书房,惊奇地看见自己的侄女阿杏赫然也在坐。他朝父亲投过去探寻的目光。杜凌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把安化王造反的事情说了,在儿子吃惊的目光中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还想去带兵打战建功立业吗?” 杜刚尧犹豫了一下,苦笑地对父亲说,“您如果在三年前问我这个问题,我还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想,如今我已经老了,没有这个斗志了。” 杜凌顿时心里被浇了一瓢凉水,他还以为儿子会满心欢喜,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不由地冷笑了一声,“在我面前你还敢说老了?你不过才四十出头,卫国公李靖早年也是坎坷蹉跎,直到四十七因为平定王世充才名声显赫,以军功授任开府,你现在就敢说自己老了?” 杜刚尧辩解说:“我哪里能和李靖比,人家是从小就有文韬武略,又一直在带兵打仗,而我都是在京城,带的兵不过是护卫护卫宫禁,守守御城门。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爹,我已经习惯了现在日子,不想再动弹了。” 杜凌一时十分难过,这个长子被自己压制得太久了,都已经变成了自然状态了。人生的奋斗也需要一鼓作气,不然中间断了,就再而衰,三而竭了。他大为后悔。 杜玉清也没想到大伯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已不复当年的豪情万丈,看样子安逸的生活已经磨平了他的斗志,再没有了建功立业的抱负,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可惜了,还以为这次对大伯,对杜家是个机会,没想到他轻易地就放弃了。 杜刚尧犹豫了一下,看着父亲说:“是什么门路?要不让文斌去锻炼一下?” 杜凌一下反应过来,也许让长孙去是件好事。杜凌再无犹豫,让侍卫去把杜文斌叫来。杜文斌进门时,见祖父和父亲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打起鼓来。杜凌冷冷地问道:“现在让你上战场,是真刀真枪地作战,你愿意吗?” 尽管不明白祖父说的是什么意思,杜文斌的心还是一下激烈地扑通扑通跳动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愿意!” 杜凌总算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为你好好运作一番。” 杜文斌心里如同淋了油的火苗扑扑地发亮,他强压下心中的兴奋,问道:“我该做些什么?” 杜凌看看自己这个长孙,又看自己的长子,最后把目光投向孙女,说道:“阿杏,你大哥这样职务只要杨应宁同意就可以调任了,你找个机会带文斌去见见杨应宁吧。” “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明天就去。” 杜刚尧问:“你们明天过去需要我们准备什么礼物?” 杜文斌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他觉得三妹妹显然是知情人,甚至是介绍人,他不理解为什么三妹妹总是能参与到家里长辈的议事中,自己这个长子长孙却被排斥在门外。 杜玉清摇摇头,说:“不用。我义父为人正直,和父亲的关系又很好,可以当成自家人看待。太客气反而会引起嫌疑。” “嗯,那好吧。”杜刚尧颔首。 杜凌让杜玉清先回房休息,留下杜刚尧父子做了详细交代。 第二天杜文斌一大早就兴奋地来找杜玉清,昨晚听了祖父和父亲的叮嘱,他激动得几乎一个晚上没睡,满脑子幻想着自己如何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然后建功立业。 杜玉清看见他精神抖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喝彩道:“果然是英雄健儿,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杜文斌不好意思了,紧张地问道:“去见杨大人有没有什么禁忌?”杜玉清说:“没有,你别太紧张了,呈现自然状态就好。”接着她将杨应宁的经历简略地介绍一遍。 杨应宁少年时是“神童”,说完这话,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认识了好几位“神童。范斯远,杨应宁,李宾之十四岁参加乡试,被推荐为翰林秀才明宪宗很喜欢他,亲自命内阁选派先生教他成化八年杨应宁中壬辰科进士,授中书舍人,任陕西按察副使兼督学,在任期间创立正学书院,启蒙教化,砥砺才俊,奖掖后进,培养了后来名噪一时李梦阳c状元康海等人。在弘治年间督理陕西马政,禁止不法商人垄断茶马交易,改由官方专管茶马贸易,确保军需民用。在担任山西巡抚期间,裁抑镇守宦官,整束军务,亲临前线指挥作战,打退吐蕃精骑数万的侵扰凡此种种,听得杜文斌热血沸腾,充满了敬意。 杨应宁这些事迹杜玉清有的是听父亲说的,有的是通过读义父的文章感受到的。杨应宁性情宽和,他的文字舒缓从容,体现了他在政事上的通达和眼光长远,这些和杜渊之都非常相像。 在通报之后,他们两人很快就被请进杨应宁的书房。杜文斌还以为会见到一位威风凛凛的彪形大汉,没想到却是一位狮鼻凤目的美男子,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多岁,脸上几乎没有皱纹,相貌堂堂,让人不由得顿生好感。 杨应宁听杜玉清介绍说杜文斌是她大哥,很客气地招呼他坐下,还问了一下他的情况,听说他因为抓盗贼有功升任中中城副指挥,不禁对这个精神振奋的小伙子也有了些好感。 杜玉清嬉皮笑脸地说:“义父,你看我大哥不错吧,要不您把他带在身边指点一二?“ 杨应宁不明就里。杜玉清说:”您昨天在房间里和李大人谈安化王朱寘鐇谋反的事情我都听到啦,我大哥是向您来讨差事的。” 杨应宁脸色一放,生气地说:“荒唐!这种大事你怎么能到处乱说呢。这可是朝廷机密!” 杜文斌吓了一跳,杜玉清却仿佛没有看到杨应宁脸上的怒色,仍旧嬉皮笑脸的,带着向长辈撒娇的无赖态度说:“谁乱说了!我不过就听你们说了两句,回去问祖父的,哪里是您向我泄露的消息。”那种亲昵的神态就差没有上前抱着杨应宁的胳膊撒娇了,这是杜文斌第一次看到三妹妹娇憨的一面,他原来一直以为三妹妹就是一个男孩子性格的女孩子,小时候勇敢冲动,现在则杀伐果断,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温柔可爱的,这么姑娘家的一面,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来:你看不见她的温柔,是因为你不值得她温柔以待。 杨应宁哭笑不得,挥挥手说:“好好,但我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定,西涯公只是推举我出任,还要经过兵部和皇上的批准,还是有变数的,你们却找我来讨官了。” 杜玉清说:“咦,怎么是来讨官的,是来为您压阵呢。祖父他也会联络一帮老兄弟支持您的,我们都对您充满信心。” 杨应宁听了禁不住也感到一阵温暖,沉吟了一下,对杜文斌说:“那好吧。估计对我的任命在今天,最迟明天就有结果,你做好准备,随时就要过来帮我了。” 杜文斌一直在观察三妹妹和杨应宁的对话方式,杨应宁以自己的任命没有确认为由委婉拒绝时,杜玉清并没有直接回答说:那你被任命后一定要考虑我们。而是把祖父的做法给亮出来,用实际行动来说明杜家的态度,不仅表明了杜家坚决支持的态度,更体现了一种雪中送炭的温暖。自己应该好好地跟三妹妹学说话。不料,杜玉清还不满足。她说:“干嘛要等有结果再来,今天就让他跟在您吧。您打探消息,和同僚部下讨论策略布局时可以让大哥帮您跑跑腿。” 这让杜文斌又意外了,如何不是三妹妹在身边,他就会乖乖地听话回去了,然后等有消息了再来。是自己太实诚了,还是自己做事太被动了,只听到人家话里表面的意思?不过,如果他是杨应宁,显然也会满意三妹妹说法和态度,这就是差距啊。 果然,杨应宁从善如流。“好啦,知道啦,那就让文斌留下,你该干嘛干什么去!”他板着脸来故作严肃地说。“知道啦,我马上就走,”杜玉清仍然笑嘻嘻地说,“你们就辛苦啦,我中午会整置一桌好酒好菜犒劳你们。” 杨应宁显然很受用,笑呵呵地说:“那就多做几个人的,待会我有几个老部下会过来一起商讨策略。” 杜文斌不用得再次佩服三妹妹了,她处处争取主动,还总是体贴周到超出人的预期,怪不得四弟说她不简单,原来她能深入到人的内心,窥探到别人最深沉的想法,然后去满足他,迎合他。 回到家中赶紧找来耿家辉,问他买粮的情况,耿家辉说:“已经买了一万石的面,共花了三千两银子,手上还有两千两。”他第一次经手这么多银子,不禁感到责任重大,买粮的时候总是七比较八衡量的,力图买到最便宜的价格。 “赶紧把这两千两全部去买掉,我待会再给你五千,你也全买了。”杜玉清原来还想投入更多,但她手里只有这么多银子了,她已经把自己储存五百两黄金都拿了出来,只剩下放在母亲那里的一千两,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动的钱。 耿家辉露出吃惊的神情,还要投入五千,我的老天!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如果是平时,杜玉清会很欣赏耿家辉的谨慎,但眼下时间紧迫,错过了就太可惜了。为了防止耿家辉再这样缩手缩脚地做事,杜玉清索性把实情告诉他,“马上要打仗了,你说粮食会不会涨?” 耿家辉眼睛一下睁得老大,原来如此啊。他连忙答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办。” 杜玉清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她理解这不是耿家辉的小家子气,而是他站的高度不够,格局不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囤积奇货 ,杜玉清想了想,还是去了祖父的上房,不料祖父外出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祖母说:他去找一帮老兄弟帮忙照应一下杨应宁,顺便打听有什么新消息,他是晌午去的,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杜玉清心里涌上一阵温暖,祖父这几年越发低调了,如今为了儿孙有出息他也是积极出击了。 祖母听杜玉清说要干的事不禁吓了一跳,她皱着眉问:“杏,这样的事情朝廷不管吗?会不会被抓啊?”她历来可是守规矩的人。她也为此骄傲。 杜玉清笑了笑,安慰祖母道:“朝廷干嘛要管?我们不偷不抢的,谁敢抓我们?” 祖母还是觉得不可靠,“我听说以前有地方闹饥荒,百姓没有粮食吃了,有些商人却囤积奇货,官家就会让那些商人把粮食都交出来,不交就要杀头的。” 那都是些没有背景的粮商才会由此下场。杜玉清心里说。真正的大粮商,朝廷甚至是皇帝根本不会或者不敢动他们,因为那实际就是他们自己的生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话是否行之有效,要看它运用的时机和环境。但这些话她不会对祖母说的,杜玉清于是笑着对祖母说:“不会啦,京城乃国都,怎么会到断粮的地步?只是粮价会往上涨一涨就是了。如果真的要断粮了我们也可以开仓赈济,到时候我陪着祖母去施粥。”粮价上涨未必在于供应紧缺,很多时候是有的人借机哄抬物价,谋求暴利。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杜老夫人笑呵呵地拍着孙女的手开心地说。 这时候杜凌回来了,他满面红光精神振奋,显然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果然,他对杜玉清说:今天朝会上谈到平叛安化王的事情,李宾之等人举荐了杨应宁出任讨伐元帅。皇帝已经吩咐召见杨应宁,如无意外,杨应宁出任讨伐元帅的事情就定下来了。诏令很快就会颁布。 他听杜玉清说,杜文斌已经留在了杨府,帮杨应宁先跑跑腿,十分高兴,说:“很好。做什么事首先要紧的是态度而不是能力,能力可以慢慢体现,态度必须友好鲜明,尤其是长官面前。”杜玉清深以为然。 这时候祖母着急了,他们祖孙怎么会聊这么多废话,多耽误时间啊,阿杏不是说:时机时机,时间就是机会嘛。于是赶紧插话,把杜玉清要做粮食投机生意的事情告诉了老伴,问他能不能做。 杜凌一听吓了一跳,这个孙女真是有一处是一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都敢做啊。不过,她做的事情一般都经过深思熟虑,没有做出什么不靠谱的事情,起码目前为止都是这样:扮成男子护送父亲进京,买铺子,做买卖,和杨应宁等人的结交,一桩桩一件件都出人意料,但又做得十分稳妥,结果良好。就拿昨天她的建议来说,他后来想了很久,觉得这确实振兴家族的良好契机。心里也激动得被振奋起精神来,今天早上醒来,他觉得自己像年轻时一样浑身是劲。生命有了新的寄托而重新焕发出活力。 《孙子兵法》曰:“故善战者,求之于势”,这确实是个机会,不妨一试。杜凌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就投五千两吧,你手上有可以用的人吗?” 杜玉清说:“有,我们先前已经买了一批粮食,打通了相应的渠道。您给的几个人刚好也可以帮上忙。”杜玉清知道祖父手上肯定不止这么多银子,但他性格谨慎惯了,她也不想多劝。 杜凌没想到她早已在着手做这件事,那时安化王的事情还远远没有暴露出来,必然是其它事情触动了她的心机来做这件事,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不想再多问了。就嘱咐杜玉清要谨慎行事。杜玉清恭敬地答应了。 祖母可不愿善罢甘休,她笑呵呵地说:“我手上还有三千两,这是我贴己的钱,我也给你吧。”她觉得老伴都同意了,这件事应该八九不离十,她老家人想万一真的京城断粮了,她也可以做好事施粥呢。 杜玉清笑着说:“祖母您放心,保证不会让您亏钱的。” 祖母不在意地说:“我相信你,不过,凡是都有意外,我们自家人没有关系,亏了也不要紧,和别人做事就不能把话说死了。不然人家会记得你的话,回头找你算账。” “知道了。”杜玉清抱着祖母往她身上蹭,她太感动了,这就是真正的亲人,只有他们会永远站在你的角度替你着想。 杜凌有些吃味地看着这对搂搂抱抱的祖孙俩,既眼红孙女对老妻的亲昵,又无奈老妻的大胆冒险,他们夫妻俩和别人不同,老伴反而往往是那个豪气干云的,他则是那个谨慎冷静的。 晚上耿家辉向杜玉清汇报说,杜玉清给他的所有银子,包括前面余下的两千,和今天给的一万三千两,总共一万五千两他都已经换成了粮食。他心有余悸地说:上午按老价格买了两万多石,到下午的时候,粮商仿佛也听到了什么风声,面粉的价格一下涨到了一石三百三十文,他一下又买一万石,见稻米的价格没有涨,就把其余的钱全都买了稻米。 耿家辉擦了擦汗,想起下午紧张的气氛他现在心里还怦怦直跳,懊恼的是没有早听杜玉清的吩咐,前面就把粮食都买下来,害得后面的一万石面粉要多花小姐一成的银子,庆幸的是杜玉清给他的四个人非常能干,刚劲利落毫不含糊。 交付银子后马上帮忙雇人装车c压运到货场,现在全部的粮食都已安全入库。 杜玉清很高兴他们能如此高效地完成任务,不禁口头上表扬了几句,还给他们每个人都奖励了银子。当然得到最多的是耿家辉。耿家辉能知错就改,而且当机立断快速行动让她十分欣慰。 第二天安化王朱寘鐇谋反,朝廷下诏令平叛的消息一下传开来。市面上的粮价立刻涨了五成,听到这个消息,耿家辉顿时冷汗涟涟,拍着胸脯连声叹道:还好,还好昨天的行动够快,不然到今天真是要追悔莫及了。他决定以后小姐要他做什么,他一定即刻就去办,绝不错失良机。经过这一事,他从里到外彻底把杜玉清尊为自己的主人了,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便,他下决心要像常胜追随杜渊之一样,一直追随着杜玉清,并且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杜玉清和祖父杜凌对朝廷的诏令自然关心得更细致,诏令上说:这次平叛安化王朱寘鐇,由杨应宁为平乱大元帅,负责总制军务,任命中官太监张永为监军,任命延安都指挥使神英为总兵官。不日就要开拔前去甘肃。 过了两天,一个让年轻的武官们振奋的消息传来,也许是受这次叛乱的事情刺激,皇上决定重启中断了几十年的武举考试,考虑到外地军官路上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武举的时间定在科举考试的三个月后,参加人员由各地卫所推荐,在京城进行最后的考试。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消息让军队的人都热血沸腾起来,奔走相告,身手不凡的人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谁不想有机会出人头地啊,连杜家晨炼时小子们都充满了干劲。 今天是一月一次的比试时间,抽签的结果是杜文锦对杜玉清。兄弟们围拢上来。连阿志都兴奋地挤到台子前面。今天杜玉清要和杜文锦持兵器对战,这是难得的机会。平时的时候,杜玉清带他们大多还是练拳,像这样公开兵刃对决,对他们来说还是第一次。男人天生对尖锐锋利的武器感兴趣,他们不知杜玉清持着兵器打斗的水平如何。 自家人比试自然不会用真刀真枪。杜玉清持的是一柄木剑。杜文锦平时常用的兵器是一柄铮亮厚重的大刀,此时他拿的是一柄沉甸甸的木刀。 一开始,杜文锦并没有一下就冲上来,而是小心地踱步,观察着杜玉清的动作,最后自觉找到对方的空子后方才上前。 杜文锦一上来,就大力地劈砍,勇猛迅疾。杜玉清则不慌不忙,左撩右刺,轻灵潇洒。双方都充分发挥出各自兵器的特点和优点。 杜文锦力大,把木刀耍得乎乎作响。杜玉清步伐轻盈,身体微动,却屡屡让杜文锦的刀落空。杜文锦不甘心,前后左右寻找机会,最后不由自主地围着杜玉清转动,大家这才发现,杜玉清从头到尾都站在原地,根本没有离开那个位置,所动的不过是左右脚的轮换。 杜文锦最后猛然朝前一劈,杜玉清左脚不动,身体整整旋转了一圈,然后右手斜刺,剑指杜文锦肋下,如果是真剑,杜文锦就会立刻毙命。杜文锦慌忙回防,身体却因为太大力而失去平衡险些摔倒。大家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连几位长辈也笑了,这功夫已经是高下立现。 杜文锦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着急还是不由自主地想使劲用力,忘记了整体和均匀放松。” 杜玉清说:“这很正常,我们已经习惯了后天的用力。出手时就不由自主想把手臂抬高,觉得这样才更有威力。实际上这超出了你的控制范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比如刚才你的手肘抬到这里,我轻轻一划你就会受伤。”杜玉清演示比划了一下,众人经过她这示范才发现自己也有这个问题。杜玉清继续说:“凡事要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所有的出力应该都出自于腰,而不是手臂。”大家恍然明白她动作一直幅度不大的原因。最后杜玉清环顾大家说,“实际上大家现在都进步很大,出手后就发现自己动作做得到位不到位,以后还要保持这种觉知勤加训练,练到最后根本不用想,全凭身体的直觉反应,每个动作都是恰到好处,这武功就成了。“ “是!”众人兴奋地应诺道。经过杜玉清这几个月的指导,他们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敏感细腻了。这不仅体现在武打上,平时和人相处,做事也是如此。正如杜玉清所说:道之形万变,始于根本,一通而百通。一旦获得领悟,沉浸其中,似有无限奥妙。 吃过早饭,兄弟们约杜玉清去城郊的大武场练习骑马射箭。杜玉清爽快地答应了。出门的时候,杜玉清看见前面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和两个姑娘说着话。那两位姑娘是主仆二人,小姐相貌秀丽,正对着范斯远含情脉脉递给他一个篮子。 范斯远这段时间经常住在杜府和先生相伴,他说自自己家里太吵了,杜府比较安静,有疑问就可以马上向先生讨教。杜玉清也没有想太多。离科考的日子愈来愈近了,是需要安静的环境。范斯远现在基本上都在读书做文章,累得时候会出门和孩子们玩一会,放风筝c打陀螺玩各种游戏。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他俨然是个孩子王。听阿志他们说,范先生现在正在教他们做简单的灯笼,范先生还说以后会教他们做孔明灯,它能在黑夜里飞得老高老高,一直飞到天上变成了星星。对孩子的想象力杜玉清忍俊不禁了,看样子孩子们对范斯远充满了崇拜。杜玉清很欣慰,范斯远现在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攸公子,而是能俯身平等地体会着孩子们心灵的好先生。这段时间她和范斯远也相处得非常放松愉快,她有时忍不住想,就是他吧,和他成亲也许是不错的归宿。 不过,今天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姐递给范斯远的篮子,一看就是准备科考的篮子,科考要进行三天,这样的篮子用来装文房四宝还有三天的干粮的。这样东西一般都是家里给准备的,什么时候范斯远身边有这样亲近的姑娘了?想到这里的,杜玉清心里一痛。好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心里充满了失落感。 她心里苦笑道:果然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世界上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铁石心肠 范斯远快要烦死了,不过就是春节前给牵涉到这次“侍郎上书案”的几位官员家眷通报了一些消息,还给生活比较清贫的几户人送了一些粮食和鱼肉嘛,这位刘御史家的小姐便把他看成是救她家于水火之中的天使一般,对他感恩戴德,甚至黏糊上他,三天两头跑到他家里去,陪他母亲说话,一起刺绣做活,把自己俨然摆成是和范家同舟共济的一家人。 范母现在最是心里慌张茫然无措的时候,她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做闺女的时候顺从父母,出嫁以后恭敬丈夫,婆婆在世处处行事以婆婆为主,现在丈夫当啷入狱,婆婆又去世了,她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大儿子太老实她看不上,小儿子聪明能干却经常不在家,即使在家也和他说不上话,范母顿时觉得心中没有了主心骨,着实慌乱茫然。这刘小姐的拜访让她一下觉得自己有了伴,刘小姐对她说:因为范公子的接济,她们一家才度过了难关。她是来报答范公子恩情的,哪怕为他扫地做饭她甘之如饴。范母听了非常感动,这几个月来她从天堂到地狱,经历的都是人情冷漠,突然遇到一个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怎么不让她感动?况且刘小姐性格温柔体贴,说话做事不仅处处顺从范母的意见,还总是奉承她,让范母现自己原来是那么高明那么能干。这让她找到了自信,生活有了新的光彩。范母越看刘小姐越满意,在心里把她看成了是自己最合适的小儿媳妇,甚至萌生了即使丈夫不在了,她带着儿子媳妇也能过得很好的幻想。 于是范母不住地在范斯远面前夸刘小姐的好,说她懂事,贤惠,话里话外想引起儿子对刘小姐的在意。刘小姐也经常借着范母的名义到他房间给他送些吃的用的东西,语重心长地劝他看在母亲面上要爱惜身体……这让范斯远烦不胜烦,不仅没法静下心来好好读书,还常与母亲生争执,惹得范母涕泪涟涟。范斯远一气之下就住到了杜家和先生相伴,没想到这位刘小姐竟然还追到杜家来,又大言不惭地借着母亲的名义来给他送东西。 看见范斯远风度翩翩而来,刘小姐的心立刻不争气地砰砰急跳,她的脸羞红了起来,满心的欢喜化为柔弱而不失清丽的声音说:“范公子,我知道男人以功名为重,可也别忘了家人对你殷殷的关怀。这是母亲让我给您捎来的东西,我们在家都等着您的好消息。” 范斯远一听就恼火起来,你怎么就听不懂我之前说的话呢?你是谁的家人?谁跟你是我们?!这位刘小姐给母亲灌的迷魂汤还不够,还想跟他也玩心眼。你以为你很聪明?想偷换概念造成既成事实,把他也给糊弄过去?他不由生气起来,厉声说道:“刘家小姐,别母亲母亲的叫得这么亲切,你姓刘,我姓范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你不要过来找我,更不要给我送东西,你回去吧,把这东西也带回去。” “范公子……”刘小姐的眼睛霎时盈满泪水泫然欲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一只手悬空拎着篮子,另一只手紧紧拽着衣角,嘴角微微撅起,满脸无法诉说的委屈。 范斯远心里更是烦躁了,这刘小姐见到他总是摆出一副柔软羞怯的表情,好像他欠她什么似的。他挥挥手断然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听到没有?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刘小姐不知所措了,手僵持在空中,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秀气的脸显得更加楚楚可怜。“范公子,我……我没有其它意思,我是想报答您的恩情,也是想……想令慈年纪大了,帮她跑跑腿。您……您……为什么这样不待见我?”说罢,捂脸着哭泣起来。真是无尽的委屈无尽的悲伤,一下吸引了过路人的注意,大家对他们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社会上任何时候都不缺爱凑热闹的闲人。 一个老妇说:“原来是遇到了陈世美,好可怜的姑娘喔。” 一个年轻的姑娘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啧啧,她回去怎么和父母说哟。” 旁边的小伙子借机表白:男人也有好人的,如果你跟了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姑娘杏眉倒竖,骂道:“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这德性我会看上你?我宁可被那书生骗了,也不会看上你。” …… 范斯远很不耐烦周围人注视的目光,就想将就地收下篮子,然后随便把它给扔到哪里去。忽然,他心里有感应似的转过头来,正看到杜家兄弟几人说说笑笑地从他们身边骑马而过,其中就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和刘小姐在这里的情形会不会被阿杏给看到了吧?万一她误会了怎么办? 于是当机立断说道:“刘小姐,今儿我就跟你说的再坦白一些,我有心仪的人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即使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的。” 刘小姐旁边的丫鬟愤然而起,脱口叫道:“范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枉为我家小姐对你心心念念,你却用已经有了心仪的人来打我家小姐。你出生侍郎之家,我家小姐也是御史之女,她配你如何辱没了你?” “小翠!”刘小姐断然喝道。然后可怜兮兮地对范斯远说:“我理解范斯远的情深义重,可是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果私相授受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好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儿,范斯远瞥了一眼刘小姐,冷然说道:“这事本来完全与你没有关系,但我不妨告诉你,如果不是我父亲出事,我和那位小姐已经定亲了。你这样来找我才是私相授受,让你的亲者痛仇者快。走吧,不要再来找我,我家你以后也不要再去了。我会和我母亲说的。”说罢,扭头就往回走。 刘小姐主仆一下愣在当下,刘小姐的泪迹还留在脸颊上,面孔却已是青白无色,眼睛更是充满了绝望。她身体一软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人一下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就是没有出手帮忙。 刘小姐的丫鬟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小姐的头,着急地哭了起来,叫道:哪位大爷大娘好心帮我叫一下那个公子,我家小姐都是为了他才这样的。求求你们,帮我叫叫他,求求你们。 有热心的路人急忙跑上前拉住范斯远对他说了原由,范斯远无奈,只得回头,他实在当不起见死不救的责任。 见到他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让出一条道来,范斯远走到中间,见这位刘小姐虽然倒在地上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却紧握着拳头,眼皮也在不住地翕动,好歹范斯远学过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地怒极而笑:好一个烈女子,如今我就让你烈倒底,不然你都不知道你对应的是谁! 他干笑道:“刘小姐,你三番五次这样为难我,你让令尊如何自处?他好歹是御史,如果他知道你对一个有婚约的男子这样死缠烂打,你说他该如何面对众人的口诛笔伐,该以何面目在朝廷待下去?”你会赖,我会比你更赖!谁怕谁呀。 围观的人惊呆了,原来是这女子行为不捡点,对男子起了非份之想死缠烂打,而男子却忠贞不二,坚如磐石。怎么这刘姑娘这么不要脸啊,还是御史的女儿,这御史不是负责监督百官的德行吗,怎么自己女儿都管不好?不禁对这刘小姐议论纷纷,言语中多是鄙夷不屑。 刘小姐立时躺不住了,一下坐起来哭道:“范公子,你为什么这么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不中意我就算了,干嘛还要牵连上我的父亲?你让我可怎么活呀。”刘小姐知道自己的父亲向来自诩清高,他常挂在嘴边上是一句话就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这次能牵涉到“侍郎上书案”被捕入狱他很是以为骄傲,觉得自己是“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典范,如果让父亲知道她这样没羞没臊的追着男子,父亲非打断她的腿不可,甚至还会逼着她去死。 噢,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装晕骗取他们的同情啊,这下更引起大家的忿忿不平了。 范斯远冷笑道:“哼!自己想要活,就要学会看别人的脸色,听懂别人的话,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赶紧走吧。” 被众人骂得无地自容的刘小姐主仆二人狼狈地跑走了,看着范斯远的眼光是敬畏的,幽怨的,委屈的,却不敢有愤恨。 范斯远慢慢走回杜府,说他铁石心肠冷酷无情又如何?说他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又如何?这些都是不相干的人,他们怎么说他,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他在意的只有阿杏注视的目光和她的看法。 以前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杜玉清时自己总会行为失常,动不动就生气,脾气,后来才渐渐醒悟了,原来他是爱上了杜玉清,他的生气,他的情绪,他的真性情都是因为他在意!他早已把杜玉清看成了自己人,才会毫无顾忌地宣泄自己心里的情绪,对着杜玉清他总有一种你应该知道我,了解我的理所当然,所以一旦遇到两人生不同意见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种委屈,情绪就不受控制地就爆出来了,事后又加倍地懊恼,痛恨自己。他太在意她对自己一举一动的认同了,所以稍微不如意,他就会难过生气,委屈对方不理解自己。现在,经过了这么多的磨合,他终于明白了,爱一个人不仅是要对方理解自己,更要理解对方,要以她为重,爱她,包容她。 所以,现在阿杏笑,他会开心;她难过,他会心疼;阿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填满了他心中的每个角落。他要向表白,他要和她说清楚。不要等什么科举之后,以什么进士身份,就是现在,以一个男子对女子的衷情爱恋把他的赤忱真心袒露给她,让她选择,让她放心。 范斯远热血了,他问门房刚才杜家兄弟去了哪里,他想马上追过去。可是门房只知道他们去练习骑马射箭了,却不知道他们是去了哪个练武场。范斯远只得无奈地回到房间,可是他一直无法冷静下来,坐立不安的,想百~万\小!说却看不进去,想写文章却没有丝毫的头绪,满脑子都是杜玉清的影子。他猛然站起来,呸!他唾弃了自己一下,“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男子汉大丈夫该行动就要行动,怕什么困难,怕什么麻烦!他要去找她,哪怕找不到也要去找。思想方向一决定,策略行动反而就简单了,于是他拿出自己的聪明劲来开始冷静地盘算如何能在最快的时间找到杜玉清他们。 杜玉清一行来到京城里最大北校武场。这里聚集了很多准备参加武举考试的年轻人,他们都在紧张地练习骑马射箭。 武举考试由兵部主持,时间定在七月中下旬,考试内容分为两个部分:文试的谋略和武试的实战。十八日是文试,就是说要进行军事谋略的理论考试,如果没有通过这笔试,便不能参加后面的武试。笔试要考三个题目,两题的策略文章,一题默写武经。这种考试对读书人也许没有什么难度,但对这些只喜欢舞刀弄棒的赳赳武夫却是巨大拦路虎,会刷掉一大半的人。文试的结果会在十天后公布,然后再给十天的时间准备,即七月二十八、二十九日两天进行武试。武试的内容有:弓箭射击、马枪和武艺比试。弓箭射击又分为:马射和步射,要求最少骑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五。马枪是骑在马上对仗,而武艺自然就是短兵相接的比赛了。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沉浸于物 师傅之前就说:阿杏师妹心里有诚,能够沉浸于物,是那种能够把日子过得细腻,过得滋味无穷的人。果然,这次阿杏上山后,不仅花了几天时间把寺庙上上下下都仔细地清扫了一遍,还帮忙厨房做膳食,同样的东西在她手上便多了一种让人能回味无穷的滋味,虽然都是最简单的菜式,端上来后却是色香味具足矣。经过观察师兄弟们发现原来她是根据食材的不同属性进行烹饪,在进行搭配时还注意到它们属性和时间上的融合,最大限度地发挥除食材本身的美味。 活泼的夕临有一次忍不住问她怎么做到的,阿杏奇怪地睁大眼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说:我没有刻意怎么样,我只是从心里面觉知它们,然后尝一尝体会和感受它们的性情和喜好,最后尽量展现出它们的本来味道。 这番话让师兄弟们目瞪口呆,最后夕临挥了挥手,对负责厨房的师弟说:这么高深的东西你也一时体会不了,就跟着师妹采取最笨的办法好好学吧,把师妹的每道菜每个步骤都记录下来,以后照本宣科就好,做的久了你自然就能慢慢有体会了。 扫除亦是如此,阿杏这几天把寺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仔细擦拭过了,连地板都油光铮亮的,让人心情舒畅。大伙都以为她会歇手了,没想到她又开始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拔除庭院里那些细小的杂草,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师兄弟看着就有些着急了,对这个善良而充满灵性的小师妹大家都喜欢得不得了,看她这次到寺庙里住了这么多天,每天只是闷头做事,变得不爱笑了,也更沉默寡言,大家都意识到她肯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他们都想能帮帮她。师傅却说:不用管她,随她去吧,她是用这种办法来在清理自己。 “我没做什么,一切皆是它本来。”杜玉清抬头看了看肃静整洁的庭院,这里的灰瓦粉墙c青石板甬道和苍劲的松柏总给她光阴沉静c岁月安好的感觉,所以她想寻求心里宁静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这里。 那天她顺利地逃出怡情馆,回到房间洗漱后就如常上床睡觉了,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但第二天她醒来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怎么能这样平静呢?她伤了人诶,整个过程她是如此冷静,如此冷酷和凶残,为什么她心里都没有起一点儿的波澜?这让她吓了一跳,虽然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报复行为,但中间起码她应该有些紧张害怕吧?她没有。竟然还能拿着那只断手在墙上写字,而且回来后平静如斯,照旧写下日志后洗漱上床睡觉。自己还有人之所有的正常情感吗?还有,日志里她没有对怡情馆里事情写下一丁半点,好像当它完全不存在似的。对这样冷酷且戒心十足的自己杜玉清觉得有些害怕了,莫非自己真是天生铁石心肠的人,不然面对如此血腥场面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 说是莲池大师让杜玉清去烹茶,实际上到了房间是莲池大师亲手为他们煎茶,杜玉清和夕照跪坐大师干净空旷的房间里,看着前面的莲池大师从都篮中拿出风炉c碾拂末c水方c漉水囊c瓢等茶器开始炙茶c碾茶,然后开始徐徐烹茶。三个人谁也不说话,或沉浸或欣赏大师的每一个动作。 渐渐地房间里有了火的味道,有了水汽氤氲和茶的清香。 这是杜玉清第一次完整地欣赏唐宋煎茶之法,看着莲池大师端庄肃穆的动作,她心里充满了敬意。 莲池大师最后煎出的茶首先供奉在隔壁佛堂的菩萨面前,然后是杜玉清c夕照师傅,最后才是自己。 杜玉清双手合十躬身谢过大师,然后捧起茶盏,白色的泡沫细细密密地,一点一点地破灭,露出深幽的茶汤。她轻啜一口在嘴里细致品尝然后徐徐咽下,茶汤厚重,带着苦涩的滋味,但一会儿的回甘便让她感到滋味无穷,心胸为之开阔,仿佛肺腑里的浊气荡涤一空。 茶盏里的茶不过三四口,便是小口轻轻地品啜也很快喝干了。杜玉清意犹未尽,还有些惋惜,刚才大师是如此一丝不苟耗时耗力地煎茶,但她不论再怎么样珍惜还是不过几口便喝完了。生活就是这样,最后的果实采撷其实是最简单的,如果不能沉静地欣赏过程之美,体会着果实的成长和积淀,那么他就不能充分地品味出果实的芬芳和甘美。 莲池大师放下茶盏,看着杜玉清问:“同样是喝茶,为什么简单就可以泡茶解渴,还要有这么麻烦地有所谓茶道?秉承恭敬之心去备器c选水c取火c候汤c习茶?” 杜玉清双手合十,恭敬地回答道:“是为了在烦躁的生活中让我们的心能够静下来,体会当下生活之道c生活之美。” “何谓生活之道?” 杜玉清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题目太大了,要说的东西太多了。 “你为什么会想拔除庭院里的杂草?”莲池大师换了一个方式问。 “因为杂草和其它植物争夺养料,并且有碍观瞻。” “杂草你今天拔了明天还会长,为什么今天还要去拔除?” “今日拔除有今日之清净,明日的留待明日再说。” “嗯”莲池大师点头,一双眼睛平静而深邃,“孺子可教也。寺庙里有佛祖c有菩萨,还有金刚,就是要在度化世人的同时,还要懂得降魔伏妖c震慑恶行,这也是一种慈悲,是为更大多数人的慈悲。阿杏,做了就是做了,爱就是爱了,恨就是恨了,经历了,然后放下。接受自己,只要你不是出于狭隘私心,是为了公众和他人的利益,就不要怯懦自责。智慧是什么?是理解这个世界的不圆满,接受这个不圆满,然后游刃有余地去生活,不让自己粘上烦恼的坚利智。而真正的慈悲不是度世人,世人不可度,是力所能及地帮助人理清自己,理清世界,把它变得更美好。” 莲池大师一番话让杜玉清泪如泉涌,这几天的烦恼自责,失去朋友的悲伤,对自己冷血无情的害怕担忧,都让她觉得兴意阑珊,莲池大师的话无疑为她打破了心障,使得她能够放下心中的包袱。 “我们每个人的诞生都有自己在这世上的使命,有的人可以独善其身,有的人要兼济天下。阿杏,你的使命不是躲在这里扫除做饭,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去吧,我给你找了一位师父,你今天就去她那里去吧。”说罢朝夕照和尚点点头,便低头重新开始煎茶,再也不看杜玉清一眼。 杜玉清跪地给莲池大师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然后随着夕照师兄退出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普照庵堂 杜玉清背着一个小包袱随着夕照师兄往后山走去。 阳光洒在一路上的山林,一切是那么的明媚光亮。夕照师兄大踏步走在山路上,在寺院里感觉一贯安静的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活泼,他抬手轻触那些路边的花草树枝像是温柔的抚摸,偶尔幽静的山林中传来鸟儿悦耳清脆的鸣叫,他便兴高采烈地撮哨回应,好像回应自己的兄弟朋友对他招呼。他的口哨悠扬,好似云雀般美妙动听。杜玉清忍不住学着他撮圆了嘴唇吹起来,但脸憋得通红都没有吹出声音来,后来好不容易出了声音,却是如同百姓家妇人哄婴儿尿尿时出的嘘嘘,让夕照笑得不行,只得回头教她如何收拢下颌撮起的嘴唇,如何均匀送气,如何通过口型变化来变化音高。 杜玉清反复练习后,终于能够吹吹出圆润的长音。 望着师兄眉清目秀的,比女子还俊美的面庞,杜玉清好奇地问:“师兄。” “嗯?” “你为什么会出家?” “没有为什么,我懂事时就在寺院了。” “真可惜。”师兄通晓佛经,书画俱佳,性情温和,这样漂亮美好的人,应该小时候就是人见人爱的宝贝吧,为什么会有父母舍得抛弃他啊。 “你小脑袋瓜瞎想什么,我是两岁时我娘带我一起出家的。” “哦。”该有多大的信仰支持,才会让一个妈妈舍得带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起脱离红尘? “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了。”夕照指了指对面半山腰上山林掩映中露出的几抹灰色的屋檐。 “那里是哪里?大师给我介绍的师父是谁?” “那里是个叫普照的清修庵堂,你的师父就是那里的主持觉明师太。”夕照平静地答道。 普照庵是座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庵堂。庵堂内花木扶疏,明显比云栖寺的肃静多了一份生动。 夕照显然是常来的,杜玉清随着他一路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一路看人和他热情地打招呼,都称他为师兄。“师兄好。”或是“师兄来啦。”像家人般熟悉亲切。最后长驱直入进到方丈室里,见到一位正在蒲团上闭目跌坐的老师太。师太面目秀丽慈祥,脸上手上虽然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皮肤却仍然白皙细腻,气质雍容华贵,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受过很好教育,过着养尊处优的优悠生活,具有凡脱俗的优雅和美丽。 让杜玉清大吃一惊的是,夕照师兄走进去,便抱着师太的肩膀亲昵地叫道:“娘。我来啦。” 师太睁开眼睛,杜玉清怦然心动,那是怎样一双沉静安详的眼睛啊,蕴含着阅尽千帆的丰富,又有着日归西山的宽容接纳。她亲昵地拉着夕照的手坐下来,像个普通母亲一样面露慈祥,眼里含笑嘘寒问暖。在她面前,夕照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杜玉清跪坐着面带微笑地注视这一幕,心中却有些酸涩难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缘故才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亲情给生生割裂开来的? 亲热了一会,夕照指了指杜玉清说:“这位就是阿杏师妹。老头给您送来的徒弟。” 杜玉清立刻俯行礼,称道:“弟子杜玉清拜见师傅。” 觉明师太微笑地看着杜玉清点点头,示意她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说:“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好孩子。”她的手绵柔,眼神温和,让人不知不觉就精神放松下来。“我不知道能教你什么,先在庵里住下,观察几天再说吧。” “是。” 觉明师太招呼进来一个徒弟,向杜玉清说:“这是你静真三师姐,你随她去吧。”然后对静真说:“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你们就叫她静海吧,但她不是出家人,不必太拘着她,可以随意些。” “是!”杜玉清便随着静真退下了。 静真师姐是个活泼的性格,一路上叽叽喳喳给杜玉清介绍庵堂里的情况,原来庵堂住有二十多个女尼,还有十几个常来作课的居士,作为主持的觉明师太自己有四个徒弟,她们以“静”字辈排列,师太以“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来为她们取的法名,就是静清c静净c静真c静如,现在到杜玉清排列第五,自然就是静海了。静真带杜玉清来得她们的寮房,指着空旷整洁的房间说:“静海师妹,大师姐和二师姐住一起,我和四师妹住一起,刚好有一间空着给你住。大师姐和二师姐今天去慈幼庄帮忙了,四师妹在做午课。你先休息整理一下,待会我们师姐妹聚齐了再喝茶详谈。” 杜玉清点头应诺。房间很简单,靠墙铺着一张草席和一枕一被,另外就是旁边一张矮方桌了。杜玉清把被子c枕头抱到院子里暴晒,然后开始擦洗席子和地板。她原来不知道莲池大师为什么会把她送到这里,但刚才夕照师兄那一声“娘”消除了她的疑虑,最起码觉明师太是位有修养的师父。但刚才夕照师兄说的“老头”是谁?是莲池大师吗?为什么夕照会在师太面前称他为“老头”?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觉明师太分明是富贵人家出身,是什么样的挫折竟然会让她带着年幼的孩子出家?这一切都激起了杜玉清的好奇。 不一会儿,一个小尼姑跑过来说夕照师兄找他,杜玉清快步走到寮房门口,夕照正背对着她仰头而望,似乎在远眺天边的蓝天白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眼神迷迷茫茫的。风吹起他宽大的僧衣下摆,噗啦噗啦地响。那画面很美又带着一种令人感到孤寂的哀伤,好像下一刻他便会轻轻飘起,乘风飞去。 杜玉清的眼睛有了湿意,她仿佛能够感同身受夕照师兄此时的彷徨,有的人天生能够和你心意相通,有的人在身边辗转多年还是与你无缘。她故意加重了脚步,提高了声音喊道:“师兄。” 夕照回头时眼睛还有一时的怔愣,待看清是杜玉清后,立刻雪融冰化般脸上浮现出春天的暖色。 “我要回去了,想交代你几句话。”夕照微笑地说。 “好,我送送你。” “我娘身体不好,尤其这两年腿脚不灵便,请你有空多照顾她。” “她是我的师父,我自然义不容辞。即使以后下山,我也会常来看她。”这里离城里更近,来往更方便。 “我娘书画俱佳,尤其擅画菩萨像,你可以多向她请教。” “太好了,正求之不得呢。” “还有,”夕照犹豫了一下,“佛门也非都是清净之地,这里人又多,有时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自然,我又不是想长住,不会给师父惹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该管的还是要管,只是有的东西是短暂的,不需要我们人为的干预便会成为过去,让自然来优胜劣汰,我们有时候只需做旁观者,做我们自己的修行就好。” 杜玉清点点头,这句话很有深意。不由地说:“师兄,你也不要想太多,时间会给你最好的选择。” 夕照一愣,然后伸手刮了一下杜玉清的鼻子,“你小脑袋瓜子还真敏感。”然后看着她轻笑着说:“我不会现在离开的。你说的对,多想无益,也许我今天的烦恼,明天就会迎刃而解。且待春风渐,万木扶疏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清净之地 夕照师兄说的对,佛门也非都是清净之地。杜玉清下午和师姐妹见面一起喝茶时就体会到了这一点。大师姐静清看脸色就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面对杜玉清虽然还至于裸地盘问她的来历,但有的问题近乎无礼了。杜玉清只能装傻没有听懂她的试探,就说自己家里出了点事,来此清修几天就回去,静清才疑虑地作罢,但还是训诫了几句。也许看杜玉清年纪她一字一句都用的是命令句式。二师姐静净是个虔诚的佛家弟子,人看样子就是个善良的好人,时不时就说:哎呀,这犯了什么什么戒,会有什么什么报。贪嗔痴慢疑,总有她能够找到的忌讳。三师姐静真单纯些,什么都是乐呵呵的,四师姐静如很安静,一个下午低头喝茶,没有多说一句话。 静清给杜玉清安排功课,除了念经,什么时候要去厨房帮忙,什么时候又要去慈幼庄帮忙,具体而紧凑。 静真犹豫地说:“大师姐,师父特地交代说静海师妹不是在这里出家,不要拘着她,可以随意些。” 静清有些不悦,“既然是来清修,不做满功课如何修呢。静海师妹,你觉得的呢?” 杜玉清笑了笑,没有回答。 静净连忙打圆场,说:“五师妹刚来,总要给她两三天时间适应。”转头又对杜玉清说:“厨房帮忙倒也罢了,不去就不去吧。慈幼庄我倒是建议你去,它是我们专为那些弃婴办的收留所,现在已经有二十多个孩子。出家人要以慈悲为怀,再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助这些孩子你会有福报的,哪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杜玉清点点头,心里有些失望,这凡尘中的功名利禄这里一点也不少,只不过换一个面目出现而已。她喜欢的是云栖寺的清净,为什么莲池大师一定要把她打发到这里来呢。 原来三人成众,众人的地方就是社会,是社会就会有利益,有利益就会有争斗,除非你能远避人群独自一人遁入山林里隐居。 也许是觉明师太和师姐她们说了什么,后来几天并没有人来打扰她,只是静清看到她爱理不理的,她每天跟着师姐们一起做早课,然后独自在房间抄经画画,闲暇时间去山里转转,打几趟拳,有时还去厨房里帮忙,但也悠闲平静。 这天觉明师太把杜玉清叫到房间,说:“我看了你的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你只要坚持下去必有小成,你以后的境遇和造化了。至于画画嘛,”她指了指桌上,“我这里有我之前的几幅画,你可以拿回去临摹,我现在眼睛不好,也画不了,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杜玉清十分欣喜,忙恭敬行礼地谢了。这几天师父对她不闻不问,在杜玉清每天上午来请安问候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就说句:“去吧。”就把她给打发出去,让她有些愧疚夕照师兄的交代。 师太慈爱温和地问,“说说看,你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杜玉清简单说了这几天做的事情。师太注意到她的语气平淡,用词谨慎,没有什么感情评判色彩。于是又问:“可曾去过慈幼庄?” 杜玉清跟着静净师姐去过一次,那里的孩子大都是一些女孩,还有几个身体有残疾的男孩,衣裳虽然破旧,但还算是干净,就是面黄肌瘦,好像都吃不饱,有两个居士婆婆照顾他们的身体,师姐们每天去那里就是带他们念经。杜玉清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孩子最可贵的是他们身上活泼的生机,念经固然能够引导人向善,但也泯灭了孩子们身上的天性。 “嗯。”师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你之见,你觉得教孩子什么比较好?” “从蒙学中挑选一些简单实用的书来教,还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孩子早晚要出去谋生,如果同时能够请人传授他们一技之长,那就更好。”杜玉清轻描淡写地说。她心里有一句没有说:除非打算让这些孩子们都出家。 师太眼睛闪过一丝惊讶,又问:“现在庵堂你也熟悉了,说实在话情况很不好,已经到了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地步,如果你是住持,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改变?” 杜玉清疑惑师太怎么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从每天膳食中的清汤寡水可以看出庵堂清贫的状况,加上偶然听到的抱怨,大致猜测出问题出在哪里,但这猜测毕竟是猜测,不能拿她作为判断事物的依据。于是坦白地问:“您能说说具体情况吗?庵堂是否有什么产业,原来状况如何,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现在的状况?” 师太心里叹了一气,夕儿说的对,这杜小姐看事情和别人真不一样,问问题一下就能问到点子上。于是直言不讳地介绍了一下庵堂的经济状况。原来庵堂有自己庵产,背后的茶山和稻田都归庵堂所有,每年租给佃户的租子,加上信众的捐赠,原来的日子算不上殷实起码能够吃饱饭,这几年因为建立了慈幼庄,不仅要供给孩子们吃喝,还病,所以田产收益的大部分都补贴过去,导致庵堂的日子就有些清苦。师太心里也明白,这让庵堂的许多人不满,自己的几个师妹虽然没有明说,但引述下面弟子的话中多少带有些自己的偏向和认同。自己现在身体越发差了,实在没有精力来管,不知道这个杜小姐是否能够挑起这个重任。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办法不是没有,但她只是在这里住几天,要管这么多事吗?万一引起无谓的纷争怎么办?师太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鼓励地说道:“但说无妨。” 好吧,看在夕照师兄的交代上,自己就班门弄斧一回。“像慈幼庄这样收拢孤儿固然是善事,但不可能无底洞似的填进去,不然到头来慈幼庄办不下去,还拖累了庵堂,两败俱伤就得不偿失了。最好是两边能切割开来,庵堂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但慈幼庄不能全指望庵堂的支持,也要有自己的营生能够独立运作下去。不知庵堂之前是否对此做过谋划和计算?比如慈幼庄总共需要多少费用,每季平均花在每个孩子身上是多少钱,庵堂最多能负担多少?还能支持多久?” 师太没有回答,但频频点头用眼神鼓励杜玉清继续说下去。杜玉清觉得她经商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用商业的眼光来看待和衡量很多事物,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冷酷无情,却能让她理智清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慈悲为怀 “既然这慈幼庄已经是包袱了,要把它卸下来才好说找到庵堂的解决之道。善心可嘉,却不能作为长久的依靠,还需要专门的人来做这专门的事。”杜玉清从林莹玲和张婷芳为“凤羽”承诺画样,最后随便交差中总结出这一点,友情和善心可以慷慨一时,却不能作为运营的长久依靠,只能依靠专业的人做专门的事,有劳有得,多劳多得才能积聚人才,维持长期运作。这不是人情淡漠,这是人性惰性使然。 师太颔首微笑,“还有呢?”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坦诚相告,“我觉得庵堂的产业没有充分利用十分可惜,就像拿着金钵在乞讨。庵堂的茶我觉得非常不错,不亚于那些龙井好茶。可惜没有用心经营,一个是采摘时很随意粗茶细茶混合在一起,良莠不齐,所以价钱卖不高,茶农们只能赚些辛苦钱,另外一个就是没有建立口碑的概念。这么多的好茶,要想人记住名字,还要有故事才会让人印象深刻。龙井原名龙泓,大旱不涸,百姓以为奇,但它能够真正出名,是因为晋代葛洪曾在此炼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要想经营的好庵堂其实可以收回来,平时还是雇佣那些佃户做一些除草施肥粗活,采茶炒茶等精细活就让师姐们去做,把茶事和念经同样作为修行的一部分,她们在做功课的同时也能活动活动身体。采摘下来的茶叶做精细的分类,粗一些的茶可以留给自己饮用,或者便宜一些售卖出去。留出上品进行精美的包装作为禅茶,一部分给您和其他师傅送给对庵堂贡献大的供养香客,或者干脆第一次举办一次禅茶会邀请这些香客和一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参加,一边演示禅茶,一边说法,着重体现禅茶一味的正c清c和c雅的精神。将正气c清气c和气c雅气溶入内心的修行c觉知c感恩和分享中。会上不售卖禅茶,只送,送给这些香客每人一小包禅茶,表达庵堂对她们的感谢和祈福的心愿。日后有人想要买,价格一定要比其它的茶贵到五到十倍才能出售,做成曲高和寡的精品。” 禅茶?禅茶会?演示说法?嗯,师太若有所思地点头。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的办法。杜玉清的话给她一个启示,庵堂应该成为信徒心灵庇护的场所,和信徒之间建立起经常交流的渠道,而不只是一个有求才来的地方。这是她早就有的朦胧想法,却被杜玉清一语道破,心里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她现在精力不济,是时候要找一个明白人接手了。 “如果我把这庵堂的产业和慈幼庄都交给你来经营,你觉得如何?” 杜玉清一愣,这不合适吧?如果这庵堂背后的茶山和稻田都属于庵堂,想必产业也不小,这庵堂里也有百多号师姐师父的,能人多着呢,我何德何能能越过她们管这些事?再说了,我又不是来这里出家的,我就是来清修几天的,何必深陷泥潭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呢?但面对着师太慈祥的目光,杜玉清拒绝的话没法直接说出口,只得委婉地说:“师父,我人年轻,没有经过什么事,您让我大放厥词我还行,真正做起事情来却还够稳当,您还是交给有德的师叔或师姐吧,我可以帮忙跑跑腿。” 觉明师太的眼神波澜不惊,好像能够接纳万物。她微笑地看着杜玉清,“阿杏,我可以叫你的闺名吧?我理解你有自己的顾虑,我听夕照说你在修行。那你觉得什么是修行?我们和世界有三个层面的关系,一个是我们和天地自然之间的融洽,一个是我们和社会c和其他人之间的融洽,还有一个就是和自己内心之间的融洽。在自我完善的修行之外,最难的是在众生中的修行,那需要有慈悲和智慧。我们总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慈悲到底是什么?是指我们能怀同情之心,力所能及地将众生从苦难中拔救出来,引导他们过得幸福和快乐。阿杏,你是有能力肩负起更多的责任的,应当当仁不让地挑起这副担子。是机会选择了你,不是你选择机会。为了明哲保身,拒绝命运的安排不是真正的审时度势。何去何从,你应该好好地考虑。” 杜玉清回到房间,思忖良久,终究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接下这个责任。她素来性情清冷,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愿意多管他人的闲事,反而很享受沉浸在诗文书画世界的美好。如果让她来管庵堂的产业和慈幼庄的事情,她不仅会更没有时间做自己喜欢事情,还会得罪一帮像大师姐那样的人,何必呢。 杜玉清决定明天就婉转而坚决地回绝师太,不行的话,就找个借口回家去,躲开这一切。虽然对不起觉明师太的重托,但能落得个清净。 下定决心的杜玉清于是彻底放下这个考虑,迫不及待地展开师太交给她的几张画卷。总共是五张画,其中有两张花鸟工笔和三张的菩萨立像。工笔画清隽娟秀,上面一张以一枝斜展的梅花枝干贯穿画面,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正向下鸣叫,梅花粉白,花萼鲜红,整个画面充满鲜活生动的气息。第二张是一枝梨花在夜色中幽然开放,一只鸟儿栖息在枝头,头萎缩在脖子中似睡非睡,笔法和第一张相似,但整个意境消沉灰暗许多。 后面的菩萨像从笔法就可以看出是师太更晚时期所作,用笔老道,菩萨身上的衣褶都是一笔连贯婉转而成,线条柔和飘逸,大有委曲飘动之势。 杜玉清翻着翻着,突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这些画仿佛在哪里见过的,翻到最后一张水月观音时,她立时呆了。这张画以金代墨,用白描手法勾勒出观世音菩萨的水月姿势。菩萨头戴宝冠,双目微闭,右腿支起,左腿下垂,右臂放在右膝上,神态端庄优美,气质高雅,简约清淡。 杜玉清在莲池大师的房间看过另一幅水月菩萨。那张画中观音菩萨上身穿袈裟,下身着长裙,全身装饰繁缛,胸前及衣裙上联珠璎珞,胳膊上戴着臂钏,体态秀妍,宛如贵妇,姿容更为温婉娴雅。 它们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过是一个气质雍容华贵,一个简约清淡。同前面两张工笔画一样体现出一个画者不同时期的心境和对事物的理解。 为什么莲池大师房间里会挂着觉明师太的画?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觉明师太是夕照师兄的母亲,而夕照师兄又称呼莲池大师为“老头”。他们,他们难道是一家人?莲池大师和觉明师太难道原来是夫妻吗? 杜玉清被这个推测吓坏了。 如果不是,他们怎么会有这样深刻的联系?如果是,又是什么原因拆散了这对本应只羡鸳鸯不羡仙琴瑟和鸣的夫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了解真相 第二天,杜玉清做完早课后还是控制不住跑去云栖寺里找夕照师兄求证。这个猜测太惊骇了,如果不落实清楚,她寝食难安。 夕照好像预知杜玉清会来似的,没有面露惊异,而是平静地把她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面虽然也简单俭朴,但墙上挂着一幅青绿山水,墙角堆积着几摞的书籍,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桌角的大缸里插着满满的书画,案上还有一把古琴,整个房间充斥着世俗的文人气息。杜玉清恍然明白,这是夕照师兄自己的房间。 杜玉清和夕照师兄相对而坐,夕照温和地看着她,笑着说:“阿杏,你果然敏感。师父说,如果你来问就让我把实话告诉你。” 杜玉清瞠目结舌,夕照的话无疑印证了自己猜测。 “我父亲俗家姓沈,少小聪慧,家境殷实,十七时就补诸生。但后来祖父c祖母c大伯的相继离世,让父亲感到世事无常,后来我两岁的时候,最聪颖的二哥不幸罹患怪病,在母亲怀里挣扎了几天去世。父亲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二哥被病痛折磨自己却束手无策,悲痛欲绝。二哥去世后,父亲大病一场,病后留信一封说他要‘勘破生死’所以选择出家了。那时候我两岁,还不能走路,还抱在母亲的怀里。”夕照尽量用平静语气说,但他声音逐渐的暗沉还是表露出他心里的悲哀之情。 “那对母亲是巨大的打击,他们夫妻向来琴瑟和鸣,感情融洽。但母亲敬爱着父亲,理解父亲心里的痛苦,后来打听到父亲是到了这里的云林寺出家,就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带着我到普照寺出家了。她说哪怕是不能见面,同呼吸一片天空,爱着他所爱,也是一种幸福。父亲后来去各地云游,去过五台山,感得文殊菩萨放光,后入京师,参礼得道禅师,又一路化缘乞讨回到杭州,其中千辛万苦自不用说,但父亲却是悟道了。那时候的云林寺破败不堪,随着父亲开示教众,前来归附的衲子日益增多,云林寺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很快修复一新,成为十方丛林。去年父亲把方丈之位让给大师兄,自己到云栖寺闭关修行。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我们有缘,没有人知道我们一家三口的事情,而他们夫妻二人自从父亲出家后,二十六年再也没有见过面。” 杜玉清听得感动肺腑,不由得热泪盈眶。 夕照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却还浅笑着打趣杜玉清,“人家都说女儿是水做的,果然不假。”然后正色地说:“阿杏,我从小在这寺院长大,六岁时来到父亲身边成为他的一个弟子,我对俗世生活不了解,我从来没有当面叫师父一声父亲,原来世间唯一的亲情温暖就是母亲了,但现在因缘际会我有了你这个妹妹,母亲那里以后就请你多费心照顾了。拜托了!”说罢夕照师傅正襟危坐双手合十郑重地向杜玉清躬身行礼。 杜玉清连忙回礼。 走在回普照庵堂的路上,杜玉清的心里沉甸甸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它可以直教生死相许,让人可歌可泣,但很多时候它又是无情的,“残春一夜狂风雨,春色容易无情去。” 莲池大师无疑是有爱的,因为爱子的去世就毅然斩断尘缘选择出家为僧,但他对妻子和幼子又是无情的;觉明师太无疑是有爱的,因为丈夫出家,她就抛弃世俗的富贵生活选择青灯古佛相伴,二十多年相闻而不相见却甘之若饴,但对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说,她又是无情的。 什么是爱?什么是慈悲, 在人世间这样的自私是小爱,还是大爱?他们是无情还是有情?杜玉清不知道,也不是她这个外人所能评判的。但她刚才听完夕照师兄的叙述,忍不住垂着泪抓住师兄的袖子晃了几下,师兄是这里面最无辜的,心里为他感到又是欢喜又是酸涩难过。有这样伟大而慈悲的父母,却被迫遁入空门,他没有任何的选择。幸耶?不幸耶? 杜玉清回到庵堂忍不住去了觉明师太房间。她走进房间时,觉明师太正跪坐着垂目诵经,房间只有一张矮几,一盏油灯,一炷香和一本摊开的佛经。阳光从窄小的窗户中照射进来,打在师太光洁圆润的头顶上,她是那么美,那么圣洁。轻烟袅袅,一切恍如梦幻泡影,又如不染俗世纤尘的世外桃源,师太便是那遗世独立的仙子。 杜玉清轻轻退出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静心地临摹师太的菩萨画像。 下午,杜玉清被觉明师太叫到房间,师太指了指桌上的一堆账本对她说,“这是这两年庵堂和慈幼庄的收入支出账本,你拿回去看看吧。”杜玉清拒绝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只得说:“这个我不擅长,只能拿回去请人看,到时候具体什么情况,我再向您汇报。” 觉明师太理解地说:“没关系,就按你喜欢的方式来。那几幅画你也带回去,就送给你了,你也不用为了着急地想还给我,而临摹到深夜了。”最后这句话师太是笑着说的。 “不,不,不。这个我不能收。”杜玉清没有想到师太对她这么大方,一下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了,连忙推脱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这样的上乘的佳作放在任何书香门第的家庭都是传家之宝。 “你就收下吧。对懂得的人来说它们是珍贵的,对于不懂的来说,它们就是几张有画的纸而已。”觉明师太温柔地笑着,“你是敏感的,我想你可以从画中看出我一路过来的心路历程,我就不用多说了。作为师父,我想我可能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可能以后反而要倚重你良多,你能收下,我也心安了。” 师父话已至此,杜玉清知道恭敬不如从命,只得立直脊背,改安坐为跪坐,恭恭敬敬地行礼致谢。“弟子必会珍视师父所赐,潜心学习,不负师父厚望。” 回家的路上,望着车里的两个大包袱,杜玉清恍然明白,为什么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了。面对师父深情厚意和慷慨赐予,面对两位师父谦逊而慈悲的伟大人格感召,杜玉清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从此要从独善其身的独乐乐,迈向到兼济大众的众乐乐行列,说实在的,不是不惶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回到家中 回到家中,杜玉清被母亲好生责备了一番,当初杜玉清突然只身离家就留书一封告诉自己的去向,把全家人都给吓了一跳,要不是杜渊之赶紧派人跟踪而去,确认杜玉清确实是在云栖寺清修,他们全家上下恐怕就得乱成一团了。 杜三夫人获知消息后,不由地就埋怨丈夫:都是他对阿杏太娇宠了,学武c经商任意她而为,现在都无法无天了,说离家就离家。朋友林莹玲死的这么凄惨让她难过的想躲着静一静,她也理解,但好歹给家人说一声再走啊,给外人知道了好像她这娘不通情理似的,还弄得鸡飞狗跳的。杜渊之呵呵笑着安慰说:“阿杏重情义,这点还不是像你了。” 杜三夫人叹了口气,“那林四小姐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么个漂亮聪慧的人儿,说没了就没了。”但丈夫借着题称赞她重情义,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不由地含情脉脉地瞟了一眼丈夫,夫妻二人和谐与共了一回。 但在母亲面前镇定自若的杜玉清在父亲面前就没那么好骗了,在书房里被父亲层层盘问下,杜玉清差点忍不住地把自己刺杀徐法尊的事情脱口而出。她赶紧转移话题,说了自己经莲池大师介绍拜普照庵堂的觉明师太为师的事情,但她并没有说出莲池大师和觉明师太的关系,虽然夕照师兄没有交代她不要往外说,但他曾经说自己是唯一知道这种关系的人,言下之意还是不希望外人知道,自己就有义务为他们保密。对于接连向父亲隐瞒真相,杜玉清感到很抱歉,但这是必须的,是她对其他人的承诺,她不得不遵守的信守。 “普照庵的觉明师太?”杜渊之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视线,“那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得道高僧。当初看破红尘抱着孩子出家,还散尽家财修建普照寺,硬是把一个小小的庵堂变成如今香火旺盛的大寺庙。听说她的书画俱佳,尤其是画的菩萨像神形兼备,世人出千金而不可得。你能拜她为师成为她的俗家弟子,一定要好好珍惜。” 杜玉清乘机把觉明师太所托拿来请教父亲,并把自己的犹豫和考虑都告诉了父亲。 杜渊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片刻突然问道:“阿杏,我们为何要学武?” 杜玉清一愣,怎么又是这个老问题,难道是要不断拷问初心吗?随即回答道:“止戈为武,是为了具有止战屈人的能力,是为了建立我们头脑和身体的危机意识。” “那什么是无极?什么太极?” “无极者混沌也,是未形未见者也。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万物之生,负阴而抱阳,莫不有太极。莫不有两仪,絪缊交感,变化不穷。” 杜渊之颔,然后又问:“天地间万物不断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什么?” 杜玉清答道:“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阴阳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以风雨,日月运行,变化出焉。” 杜渊之颔,说道:“不错,天下之道常变而已,风雷激荡才是宇宙常态。唯知常而后能应变。‘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人世间的纷争逃是逃不掉的,你与其逃避,还不如迎头赶上。要不然你学武和读书是为了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既然觉明师太信任你,你不妨放手一搏,重要的是你心里坦荡没有私心。”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杜玉清不禁苦笑,“可是我怕我能力不足,辜负了师太的期望。” “有谁的能力是天生的?还不都是从不会到会一点一点做起来的,保持觉知,多向有经验的人请教就好。”好吧,杜玉清不情愿地想,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的清静c她的自得其乐都保不住啦。 这时候杜渊之已经没功夫搭理她了,听说莲池大师和觉明师太都送了她几幅书画,连忙让她去拿来给他欣赏一下,平时温文尔雅的人这时竟然抓耳挠腮地急的不行,还派自己的小厮去请姚先生来,面对佳作必须有知音共同欣赏那才叫痛快。 杜玉清回到父亲的书房时,姚先生也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范斯远。范斯远向杜玉清微笑致意,杜玉清也点头回礼,让范斯远喜不自禁,阿杏终于愿意搭理他了。 说实在的,范斯远现场看到杜玉清留下的血腥画面还是有些憷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就这么残忍呢?心里多少有些膈应。但第二天得知杜玉清离家去寺庙清修时,他愣了一下,他现自己还是没有真正理解阿杏心里的痛苦。后来随着社会对徐法尊恶行日益的声讨,对刺杀他的刺客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叫好声,都觉得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c有情有义的真汉子。范斯远心里的不舒服也渐渐平复了,是啊,撇开对男女的偏见,单以行为来看,阿杏的举动就是杀伐果断有情有义的行为,也是为民除害。 随着杜玉清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范斯远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甚,要不是目标太大,他真想立刻就上山去找杜玉清了,即使她还是不理自己,只要看见她一切都好,他就心安了。所以刚才听说杜玉清回来了,便迫不及待地跟着先生一起过来。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就好。他对自己说。没想到阿杏对他点头了,这怎么能不让他喜不自禁呢? 除了觉明师太送给杜玉清的五幅画,这次莲池大师也送给她一本自己年轻时抄录的经书,是《佛说大乘戒经》。杜渊之和姚先生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品评研究,大师年轻时的字迹还有些尘世间的俊秀贵气,结字由扁入方,神清气和,透着温润如玉的祥和之气。 杜玉清经过他们的介绍才知道,莲池大师远比她以为的声名远扬。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弘慧大师,莲池乃是他的号。他出生世代望族大家,少时受过良好教育,享受着仆从如云锦衣玉食的生活,青年时家庭遭逢变故,父母接连去逝,三十二岁时看破红尘与妻子诀别出家,成为一代高僧。他担任云林寺方丈时,一直致力于弘扬净土法门,主张禅净融合,定十约科律,言传身教接引无数佛徒同归净土。前两年把方丈之位传给弟子,自己在云林寺峰顶闭关修行,功成身退不显于世。是世人敬仰的大和尚。 莲池大师的字少时有名师指点,字体俊秀雅致,出家后把心性证悟融于字中,字体渐由俊秀到精严净妙,又到散淡静穆,由韧健雄迈,到疏朗恬静,飞白苍茫,一派天机佛心。据说他的字在市面上已是千金难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见微知著 “好,真是好字。这应该是大师刚出家时的笔迹,在空疏简净之外笔画还留有锋影。”姚先生不禁赞叹。 杜渊之捻着自己的短须,不住地点头,“看大师的字是越到后来越放松,前几月曾看见他的一副中堂,那时他还不出谨严寒瘦的风格。现在看他在寺中所题的字平和简淡,空疏恬静,已是见大智慧,入无我之境。” 姚先生颔赞同,转身对杜玉清说:“你知道大师为什么独独赠送给你的是这篇《佛说大乘戒经》吗?” 杜玉清说:“学生不揣冒昧,猜度大师的意思是:‘若人持戒当得见佛。戒为最上庄严。戒为最上妙香。戒为欢喜胜因。’就是说戒乃佛家人最低的底线,从此往上都是正向,最高达到见佛,觉者。希望我如冷水清除热恼,持戒清净保持平时言行心念的正知正觉。” 杜渊之赞许地点头说:“阿杏,你能够得到莲池大师的青睐是你的福气,他是真正有大智慧的觉者,以后当诚敬多向他请教。” 杜玉清恭敬地应承说:“是!” 姚先生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摇着扇子,微笑看着杜玉清,有种老大释怀的骄傲。杜渊之也十分欣慰。但等到杜玉清拿出觉明师太的画时,两人又迫不及待地拼头观摩,简直旁若无人了。 姚先生说:“这菩萨画像用笔清隽,虽是金墨敷色,却体现淡雅醇老风格,所绘的菩萨面色雍容典雅,充满了智慧和慈爱,透着画者对佛像的领悟,想必觉明师太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博学者。” 杜渊之说:“看这画上线条,师太应该在书字上的功夫也很深厚,应该学的是魏晋书体,不仅没有一般闺阁画之文弱,反而在秀逸之外还有劲力,这位觉明师太年轻时应该是位性情刚烈而又有内蕴的女子,到后来遁入空门才渐渐转为沉静。” 杜玉清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我们人成长的点点滴滴都有留下痕迹,像父亲和先生这样的有心人就能根据这些痕迹见微知著判断出他的性格脉络和展轨迹,甚至是未来的命运走向。人,生于天地之间,不是雁过无痕的匆匆过客,你是怎么样的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在我们的脸上,在我们的心里都留下了记录的印记。你知道,别人知道,自然知道。 夜晚,杜玉清被父亲打回房间,只给她一副画做临摹用,其余的硬是被他们两位老先生给留下来作细细的品评鉴赏。 杜玉清退出书房,好像没有看见后面的范斯远似的,快步走向自己的院子。 范斯远有些傻眼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冰释前嫌了吗?怎么还是对我不理不睬的。他忍不住叫住杜玉清:“阿杏,对不起。我知道林四小姐是你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更不应该在事后说些风凉话。对不起。” 杜玉清回头,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碎银似的星星点点的波光。“就这样?” “就是这样,那还有什么?”范斯远郁闷了。 “那好吧,再见。” 范斯远急了,“阿杏,不用这样吧,你到底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你说啊!” “我对你不满,是因为你冷血,明知林莹玲是我的朋友,却看着她掉落陷阱却一声不吭;我对你不满是因为你狂妄自大c人云亦云,你不是向来自诩自己能够特立独行独立思考吗?怎么遇到关于女子的流言蜚语便被偏见蒙住了眼睛,失去了判断力了?我对你不满是你翻云覆雨,只手就决定了别人的命运。刘公子可恨,叶小姐也不招人喜欢,可是他们不应该被你无中生有地中伤,导致女子名声败坏,最后可能不得不嫁给自己不中意的人,耽误了下半辈子。你这样做,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范斯远哑然,前两天确实传出刘公子和叶媛玉定亲的消息,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你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套用父亲的一句话,能力越强责任越大。你如果这样枉顾事实,枉顾别人意愿自行其是。我担心你轻则害人,重者误国,你自己好好考虑吧。”说罢掉头而去。 范斯远在那里呆立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杜玉清回到院子,先让采薇把账本拿去交给夏锦,让夏锦安排账房好好统计测算一下,夏锦的动作很快,他的监督部已经在外边租赁了一个小院,并找好了两个账房先生搭起了初步的框架,就把这次对普照庵的审计作为初次对他们的考验吧。 采薇拎起装着账本的包袱欲言又止,被采苓给瞪了一眼,才踢踏地出门去。 “她又怎么啦?”杜玉清接过采苓递过来的热帕子洗脸擦手,问道。下午刚回来时,两个丫鬟先是欣喜,上前嘘寒问暖,然后杜玉清就被采薇努着嘴给埋怨了一番,怪她走的时候没有带上自己,害得她着急难过云云。眼下又有什么事?采薇那郑重的神情好像还不是一般的小事情。杜玉清有些好奇了。 “小姐,您还记得在上次的赏花会上,叶家找了两个丫鬟和采薇比试的事吗?” “当然。” “其中不是有一个高大粗壮的丫鬟吗?她叫海姑,人很憨厚老实,要说叶家也太不地道了,她比赛输给了采薇,叶小姐嫌她给自己丢了脸,出门就把海姑给扔在了路边。当初是好话说尽千求万求地要她来的,现在说扔下就扔下了。海姑身上没有几个钱又不认识回家的路,就在路边给人扛包袱,她一个外乡女子人生地不熟的,自然受人欺负工钱就给的少,饥一顿饱一顿的,别说多可怜了。还好手上有些功夫能够防身。后来我们出门时遇上了,就把她给带回来了,就让她住在夏锦在外边租的小院里。采薇想求您把她给留下来,所以刚才吞吞吐吐想向您求情来着。我劝过她:你就是个傻的,现在还不了解小姐的脾气吗?她还是耿耿于怀放心不下。” “哪天我先见见再说吧。”杜玉清不置可否,没有几天这个所谓憨厚老实的海姑的凄惨遭遇就被自己这两个丫鬟了解的这么清楚,还赢得了她们这样的同情,单纯感性的采薇倒也罢了,连一向理智清醒的采苓也绕着弯子替她说话,这个海姑是不简单的,自己应该好好会会她。突然,杜玉清想起一事,问:“芍药怎么样了?” 林莹玲和丫鬟芙蓉逃出林府后很快就被现,采苓提示过杜玉清会不会是芍药出卖了她们,杜玉清也曾有过这个怀疑。后来看到林府接连三天在湖里打捞尸体,就断然否定了这个怀疑,马上派夏锦去林府打探芍药的下落,结果在人牙子那里找到了遍体鳞伤的芍药。后来就把芍药安排在庄子上疗伤,由芙蓉负责照顾她。 采苓后来问过杜玉清是如何知晓芍药不是叛徒的。 杜玉清说:林夫人本来就不待见林莹玲,这次因为她的自杀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连带她的名声都败坏了,她恨都来不及,怎么会为打捞林莹玲的尸体大费周章?就是做戏也不会这么卖力。唯一的解释是她以为林莹玲随身携带着聘礼中的珠宝钱财,所以想借此找回来。而真相是这些珠宝就扔在林府的池塘里,说明芍药没有出卖自家的小姐。 “好了许多。”采苓回答说。“已经能扶着稍微走动几步了。得亏芍药的爹娘都在林府当差,偷偷央求给放了水,不然芍药就会被打残了。可怜哦,刚抬回来时皮开肉绽人事不知的。芍药还说等您回来要给您磕头呢。” “让她安心好好养着吧。”杜玉清说。“我过两天出门时会顺便去庄子看看她们。”杜玉清向来敬重有情有义忠贞不二的人,更何况她们两个原来是林莹玲身边的丫鬟,对她们杜玉清自觉有着推卸不掉的责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俗世生活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杜玉清没想到自己在寺庙不过就待了几天,这杭州府的形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历来擅长使用阴毒手段恃强凌弱横行于世的徐法尊被人报复,着实大快人心。 徐巡抚本来对幼子的被刺杀就恨得咬牙切齿,情绪激动,闻知自己被弹劾,突然口头白沫倒在地上,现在正在家里养病呢,听说身体半边瘫了,说话都不利索了。他还没有致仕呢,就已经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林府在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终于和徐家退了亲,是徐法尊的几个哥哥趁着父亲生病闹着分家,林夫人就是利用这个拿回了林莹如的八字,退回了聘书。 叶媛玉和施文倩的表哥定了亲,婚礼定在了十月。 这些都是张婷芳这个快嘴吧啦吧啦说给杜玉清听的。她眉飞色舞地说着江湖对那个刺杀徐法尊的侠士斗笠客的传言,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身为当事人的杜玉清不禁汗颜,在人们的以讹传讹中,她已经成为能够飞檐走壁,甚至作法隐身的世外高人了。 不过在听张婷芳兴高采烈地说着八卦的时候,杜玉清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寺庙虽然能让人清净,却没有世俗生活的热闹和丰富,杜玉清喜欢这种鲜活的生活。她由此知道自己就是一个俗人,永远不可能会看破红尘,离家出世了。 杜玉清和张婷芳两人结伴去看了新店的情况,和婉娘一起喝茶聊了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又去庄子上看了看张婶和娥娘她们的生产情况,经过了磨合,大家的配合度愈来愈高,尤其是“凤羽”的操作,因为工艺简单效率的提高更显著。但“凤羽”的工人刚开始时还有些不情愿,他们采用的分工流水作业的方式,缝合的人只管缝合,简单机械,因为采取了计件结算,他们的工钱普遍比外边的高,却赶不上“云裳”的师傅,这让“凤羽”的工人们就有些怨言了,他们觉得自己被低看了,他们也想跻身高级组受人尊敬。杜玉清想了想,就让娥娘和张婶第二天组织了一场比赛,所有人按裁c缝c刺绣等进行分组同场竞技。把顾娘子和婉娘她们,甚至是婉娘的爷爷和父亲这样的老师傅都请了来做评判,比赛公布结果时大家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什么话说。因为当天他们都在现场,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因为比赛,有几个“凤羽”组里裁缝和刺绣水平高的工人被提升到“云裳”组里,“云裳”也有三个人被调整到“凤羽”组里,虽然杜玉清一再强调调整不仅因为水平高低,还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但大家心里清楚,手艺人靠技艺吃饭,有技艺就有高低,谁不想技艺高c拿钱多受人尊敬啊。所以都在卯足劲地勤奋练习,尤其是被“云裳”组刷下来到“凤羽”组里的人,其中有两个是原来“白云观”里被解救的姑娘,更是废寝忘食地练习刺绣。但她们发现下次顾娘子授课时她们并没有被排除在外,而且月底结算工钱时发现她们拿的比原来还多时,才理解了杜玉清说的那句话,调整不仅是水平高低,还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后来反而安心地在现在的岗位上努力工作。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凤羽”组的人才发现他们和“云裳”组的人是不同的,“云裳”要求是单个人的技艺水平,而他们要求的是整体水平的快速和质量,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把自己手上的活做得又快又好,整体效益上就能超过“云裳”组,他们个人的报酬也就不会低于“云裳”组的这些大师傅太多。这种认识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大家群策群力都在琢磨着怎么更好地相互协调进一步提高效率,生产呈现热火朝天的景象。尽管有些人还是暗地使劲想去“云裳”组,更多的人却安心下来做好手头的工作。 杜玉清深深体会到在实践中学习和提升的意义,面对工场和商铺里这些活生生的,有头脑有私欲的人,如何才能进去更好地管理着实让她很费了一番脑筋。如同个人的修行,她奉行的也是思想和行动并重的方法,思想c行动c发现c改进,在实践中修正改进成为她的行为准则。这次比赛让她看到自己原来考虑的疏漏,每个人进工场时要考试自不必说,以后还要定期进行这一年一次的比赛。科举制度给读书人看到升官发财的希望,她杜玉清也要给这些工人上升的阶梯,尤其是以后可能分店会开越多,他们不仅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更需要忠诚的管事。这样的比赛都提供了良好的选拔途径。 杜玉清在庄子上去看了芍药和芙蓉,芍药仍然面色苍白,但已经能扶着桌椅走了几步。看到杜玉清来,就要跪地给杜玉清磕头,杜玉清连忙让采薇去扶起来。 杜玉清问了一下芍药的身体状况,然后安慰地说道:“你且在这里安心养着,你父母那里我们已经派人悄悄地告诉他们你的状况。他们让你不用牵挂他们,好好养伤。” 一席话说得芍药泪如雨下。杜玉清暗骂自己迟钝,这样重情义的姑娘应该也有着重情义的父母,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做得更多一些呢。于是打定主意说:“你父母现在还在林府里,目前还不方便把他们赎出来,过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我会想办法把他们都赎出来,让你们一家团圆。”实际情况是芍药父母的管事职位已经被杀一儆百地给撤了,她的两个哥哥也受到了牵连,被赶到林夫人的庄子上做苦力劳作,杜玉清虽然让夏锦给了他们一些银子接济生活,但改变不了他们眼下处境的艰难。 芍药泣不成声,又要跪下,被采薇手疾眼快地给抓住了。“你们小姐不在了,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们自己的家,安心地住下吧。”一席话说到后来杜玉清有些哽咽,芙蓉泪流满面,采薇的眼睛红红的,张婷芳的眼睛也湿润了。“这段时间你们先好好歇息,有时间也可以商量一下你们以后想做什么。想好了告诉我就行。” 芙蓉马上请求道:“我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想帮着做些活,以后还想跟着顾师傅一起上课行吗?”她们每天看着同在庄子上工场里的人干劲冲天的很有些眼热。 “行啊!怎么不行?”杜玉清突然想到林莹玲的琴技高超,梳妆打扮更是美轮美奂,应该少不了这两个丫鬟的功劳。“你们应该画样和绣工都不错吧,可以选你们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或者也可以都尝试一下,选自己擅长的,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娥娘或者张婶,我会交代她们关照一下。” 结果活泼的芙蓉刺绣好,被分配进了“云裳”组,反而是安静的芍药擅长打扮和服饰搭配,被杜玉清交给顾娘子一起做设计,后来成为顾娘子最得意的徒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恩义能力 一杜玉清对芙蓉和芍药的细致关照,让张婷芳感动得不得了,回家后又是跟她娘一通嚷嚷,赞不绝口地说:哎呀呀,杜玉清真是对朋友没话说。不仅对林莹玲有情有义,她不在了,对她的丫鬟也是爱屋及乌照顾有加的,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太棒了。说得张夫人也唏嘘不已,回头又跟张总兵一通说。张总兵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军队统帅他看待问题理智得多。男人嘛,在社会上行走,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没有恩义来笼络人心是行不通的。恩义不仅是种情怀,还是一种有心有力的能力,换句话说,它是有一定的实力支持的能力。很多男人就是没有这种实力只能卑怯地向现实低头。当朝的女子在社会上本来就势弱,大部分只能依附于男人生活的她们最多体现的就是有情,不像唐宋的女子能够活得恣意,也更具活力,所以杜玉清的有情有义就显得格外珍贵。从这个方面说,杜玉清做人有情有义是她具备了充分的实力,才能巾帼不让须眉。 由此杜玉清也获得张总兵越来越多的欣赏。他原来以为杜玉清这样一个女子再强也不过是有些小手段,但看着她行事越来越有章法,冷静理智而不乏常情,张总兵竟然觉得她不输于那些所谓的世家中最被寄予厚望的子弟。就拿杜玉清在工场里进行公开比赛来选拔人才的行为来说,除了气魄之外还是要有一定见识和手段。现在军队里的军职大部分都是世袭制,导致了优秀而底层的军人升迁无望,军队里人浮于事,士气低落。杜玉清这样做,就跟高祖初创事业时一样,讲的是论功行赏而不是论资排辈,自然人人奋勇当先能人辈出,如果坚持下去未来十年不愁他们生意不兴隆。 张总兵想了想,好像自己部队今年的秋冬装要换了,就吩咐自己的军需下属都交给“凤羽”来做,下属得到命令后,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安排下去,原来的预订自然被取消了,原来的利益链条被打破了,闹得后面一连串的鸡飞狗跳。 婉娘的祖父魏老爷子看了“云裳”师傅的技艺高超,“凤羽”工场里流水作业的高效生产情况,也是一路赞赏有加,激动得回去就想照搬实施,但父子二人和魏掌柜讨论来讨论去很快就偃旗息鼓了,他们付不起“云裳”师傅这么高的工钱,再一个他们的工坊经营了十几年,大家都习惯了旧的模式,里面做事的又都是一帮亲戚朋友,一旦改革起来就会伤筋动骨,说不定还得不偿失,还是算了吧。 杜玉清回到家里才知道范斯远已经回京城了,说是想家了,趁着现在杭州暑热回去探亲兼避暑,姚先生一听有道理,他当时为躲避范书阳的招揽匆忙离家,一下时间就是半年多,也应该回去看看了,于是两人说走就走收拾收拾告别了杜渊之夫妇就一同上路了。让杜玉清觉得很失落。姚先生她不担心,除了担任他们半天课程的先生,他还兼着父亲高参幕僚的角色,他回去十天半个月的一定会回来。但她不知道范斯远这次离开还会不会回来,心里有些内疚。那天晚上自己说话太重了,伤害到了范斯远。杜玉清分明看到他眼里的受伤,也有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但很快的忙碌冲淡了她的歉疚,只有白天闲下来的时候,或是夜深人静时偶尔听到远处的箫声呜咽,她的脑海就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一个衣袂飘飘恣意飞扬的人影儿,心里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四天后,夏锦抱着账本来向杜玉清汇报。 夏锦解释说:两个账房都反应这些账本记述得不规范所以才耗费了这么多的时间计算出庵堂和慈幼庄的收入和支出情况。他们的流水账记录中时间混乱,分类不明,有的还重复记录出入巨大。他们现在只能做出大概的估计。 庵堂的主要收入是稻田和茶山。稻田共有二百多亩,每年两季收成,每季佃农上缴收成稻谷的两成作为租子,每季大约为一百二十多石,刚好够庵堂和慈幼庄的食用,还略有盈余。而一百多亩的茶山收入供应着庵堂的主要支出,每年大约有六百多两的现银收入。其它的收入还有香客的供奉,每月几两,几十两,几百两不等,最高到正月有时偶尔能达到上千两。但庵堂修葺房屋等也是耗费巨大,几年一次的大修甚至要达到上万两。平时三十多号人的衣食住行头疼脑热的费用差不多也要耗费五十多两,而慈幼庄现在有二十多个孩子,每月要耗费十多两银子。 这让杜玉清有些诧异,她原来听到庵堂那么多师姐们关于慈幼庄的抱怨,不由地就猜测慈幼庄是不是有些猫腻,原来它的支出是正常的,起码和庵堂比较来说是小于庵堂的平均支出的,是她先入为主存在偏见了。这提醒了杜玉清:她不是自以为的冷静公正,她偏离了立身中正的原则,忘了耳听是虚眼见是实的道理,犯了预先设定的毛病,幸好事实给了她及时的纠正。 立身中正。杜玉清闭上眼睛在心里念叨着。 保持觉知,放下偏见。 实践检验,让事实说话,让事实来判断是非。 自我检讨以后,杜玉清挣开眼睛,对夏锦说,你准备一下,我同你去见两位账房先生,我有事和你们讨论一下。 夏锦恭敬地应诺后出门,他不知道刚才大小姐为什么看完账本后闭目了一会,是思索,还是对他们的工作不满?他心里不由得小心翼翼的,他听说“凤羽”接到一个大单子,明茂官那里摩拳擦掌正准备大肆招人,他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小姐的事业正蓬勃发展,人人都干劲十足热火朝天。 杜玉清匆匆地在便签上写下刚才对于自己的反省,准备写入晚上的日省录,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随着她现在事情的增多,她深深地感受到这一点。 两位账房先生见到杜玉清时都很诧异,没想到他们的雇主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姐,当初面试时是请常胜帮忙考核把关的,他们不知道杜玉清的实际情况,看着常胜的气派也隐约地猜测她的背景。但再怎么样猜也没想到杜玉清会亲自来见他们,一般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都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全是通过身边信得过的管事来对外发号施令,更不用说闺阁小姐能够出门直接面对他们这些外男了。 夏锦拿来账本要他们核算时,他们就觉得很惊讶,以为杜玉清只是一个挂名,实际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在操纵,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寺庙出入账,虽然夏锦没有明确说这是普照庵堂的账本,但凭着每季这么大的收入支出,他们猜也猜到这是普照寺杭州府里最大庵堂的账本,除此之外别无他选。不由地打起精神来好好表现,力图在新主子面前露露脸留下好印象。 没想到刚递上去,杜玉清便亲自过来了。两边人不由地暗地打量着对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核算审查 一杜玉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个账房先生,他们的人品c家庭c履历都被常胜给调查确认过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这两人截然相反的气质还是让她觉得有意思。一个姓罗,叫罗齐康,年轻清瘦秀气,下颌无须,这种人在命书被称为天宦,心思细腻心机深厚。另一个人姓冯,叫冯季才,年纪略大,有三十多岁,他留着两撇小胡子,他不时地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去捋自己的小胡子,好像这有助于他思考似的。 两位账房看着杜玉清大大方方地坐在上座,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们,不由地有些发憷,作为男子兼下属他们谨守礼仪垂目向下,不好意思直视,但没想到对方的目光看似平静却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令他们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应对。 “两位先生不必多礼。”杜玉清说,“我来就想请教几个问题。冯先生,” “不敢说请教,小姐请说。”冯季长抬起头来,他的一双小眼睛晶亮晶亮的,透着精光。 “你原来管过庄子,根据你的经验稻田的亩产一般能够达到多少斤?” 冯季长没想到杜玉清对他的履历记得这么清楚,诧异之下有些感动,他捋着自己的小胡子说:“这要具体看田地的肥力状况,一般有三四百斤,上田也有达到四五百多斤的。” “喔,这样。”杜玉清沉吟道。 冯季长觉得意犹未尽,于是补充说:“粮食虽然是国c家的根本,但农民在地里刨食刨了几百上千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每年的产量基本稳定,再努力也翻不出多大的量来,只有在其它作物上想办法才有增加效益的可能。” “你说什么?”正在思虑的杜玉清听到他的话好像突然领悟到什么,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自己没说什么啊,不就是一般的话吗?冯季长不明就里,但还是把自己的话再说了一遍,“我说:粮食虽然是根本,但每年稻田的产量基本稳定了,再努力也不会增加多少,只有在新作物上努力才能增加效益。” 对啊!立身中正,一个事业首先要立,然后才能在“立”的基础上“活”。而这粮食生产就是立身的根本,必须要保证,而发展其它经济,比如经营好茶山就是“活”,要靠着它们才能变大变强。一个是常量,一个是变量一个是稳定的基础c立身的根本,一个圆活的发展。二者必须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嗯,杜玉清有了主意。交代两位账房先生,重新把账本再理一遍,把每季一结的季账改为月结,把能直接产生效益的投入和只是消耗的费用分开统计,再把费用中的固定费用和额外费用分别统计,算出一个月c半年乃至一年的投入和产出。 两位账房先生不由地眼睛一亮,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他们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原来的流水账是一种笼统记账方式,只能大概计算每月每季度的收入和支出,很难分清楚哪些是正常费用,哪些是额外支出,如果其中有什么猫腻也不容易马上看出来,如何按杜玉清说的方式来记账和统计,开始时虽然会麻烦一些,但一旦做熟练了,不仅会大大减少工作量,还能对经营状况一目了然,还真的能在监督检查之外,发挥出杜玉清所说指导的作用。哎呀,赚到了,赚到了,他们都能想象到以后如果他们出去把这手一亮,其他东家的眼里的欣赏和其他账房的羡慕,太好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结果了。马上就干! 两人不顾杜玉清在场,摩拳擦掌拿起账本你一本我一本地分头又重新计算统计起来。 杜玉清出了正房,想去西厢房见见那位海姑。听夏锦说,这海姑待在这里的几天倒是老老实实的,没有东游西串乱打听,每天就帮着厨房的大婶子干活了,干活挺卖力的就是饭量很大,一个人能抵两位账房先生了。 海姑不在房里,她的房间倒是挺干净,被褥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到了厨房,远远地看见海姑正在院子里劈柴呢,只见她双手执着一柄大斧头正在对付一根粗大木材呢,她的动作刚劲有力而且十分准确,一斧头抡下来就把木材从中劈成两瓣,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她神情专注好像在玩什么心爱的玩具乐此不彼,对杜玉清他们的到来也没有察觉。地上散落着一根根劈好的木材,粗细均匀。 夏锦指了指墙角快垒到屋檐的柴垛说,“她把我们一年的柴火都劈完了。干起活来真是比男人还有力气。” 杜玉清意识到这个海姑不单纯,起码没有像她表现得那样淳朴憨厚,她注意到她劈柴是都是顺着木材的纹理劈下,还有一个,不知是她先天的灵敏还是后天的认识,她斧头的落脚点刚好都在一根木材的重心处,即木材的腰眼的位置通常在一根木材一半偏上的位置,但遇到有树瘤时她就灵活掌握,先一斧头落在在树瘤的外圈,然后逐步分解。这样的人冷静而思维清晰,还善于隐藏自己真是不可小觑了。 她是叶家派来的探子?还是另外怀着什么目的?杜玉清不知道,但她明白对于自己这样一个闺阁小姐没有人会下大力气来调查她,除非是针对父亲和整个杜家的。但也许这都只是巧合,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杜玉清没有在海姑身上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她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杜玉清转身回头,对夏锦吩咐说:“就把她先留在这里,每个月给她支些工钱,另外给她买两身女装,总穿着男装不合适。她想做什么都随她的意,但不能让她知道你们在做的事情。还有,她出门时找个人盯着她。”最后杜玉清压低声音说。 “您是说她可能是个探子?”夏锦睁大了眼睛。 杜玉清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她起码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愚钝憨厚。也不必太紧张,慢慢观察就是了。” 听了他们的对话,进了这个小院后一直在旁抓耳挠腮着急的采薇愣住了,随即气急败坏地说:“我找她问问去。” “给我站住!” 采薇不情愿地立定。杜玉清说:“你去找她问什么?” “我就问她是不是探子。” “她说不是呢?” “我我。”采薇答不上来了。 “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只是说她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但也没有肯定说她就是探子,还要观察留意一阵子,你这样直通通地去问,如果她真的是探子你不就打草惊蛇了?如果不是岂不是冤枉了一个好人?” “以后你们出门做事的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因为你们的行为不仅代表了我,还会影响到父亲。” “是。” 这里杜玉清他们一行刚离开院子,正在劈柴的海姑好像感受什么,她放下斧头,站直了身体,更显得高大强悍。她舔了舔嘴唇,转头看着杜玉清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握着斧柄的两只大手跟蒲扇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速之客 一  杜玉清回到家时,家门口等着一位不速之客。 那时杜玉清刚下了车,一个打扮利索的妇人便上前问道:“请问可是杜小姐?您还记得淳安的袁家吗?” 淳安的袁二哥家?杜玉清停下脚步,问:“你有什么事?” 妇人舒了一口气,笑着说:“我是袁二哥的太太白三娘的大姐,她初三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让我给您家来送红蛋的。” 杜玉清见这个白大姐虽然收拾得很利落,但年纪显然已经有三四十岁了,而白三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两人相貌也不大相像,于是试探地问:“她六妹雪娘还好吗?回义乌了吗?” 白大姐人在商场上打拼了多少年了,老江湖了,一听便明白杜玉清的意思,朗声笑着说:“我七妹雪娘上个月已经回了金华。我是她们的堂姐,很早就嫁到了临安。三娘和雪娘都是我三叔的女儿。” 她的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时不急不缓,明明是给自己辩白,眼神却真诚而坦然。杜玉清对她便有了三分好感,便邀请道:“请进来喝杯茶吧。” 白大姐倒也不客气,说:“正想叨扰着讨杯茶喝。”说罢跟上杜玉清的脚步,随便似的说道:“我带了一些土仪,您看交给谁合适?” 杜玉清不在意地指了指采薇,说:“就交给她吧。” 没想到白大姐一挥手,旁边一辆牛车慢慢驶了过来,就要卸下满车的东西往里搬,让采薇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制止住,让他们把车牵到边门慢慢卸下。 杜玉清把白大姐请到花厅坐定,杜玉清问了一下袁家人的情况,白大姐说:“谢谢您有心还特意给袁家捎去这么多的糖。大妹现在读书可积极呢,连二妹也能背几句书了。他们全家都记着您家里人对他们的好呢。刚好又托福生了一个六斤的大胖小子,全家都高兴坏了,让我一定要亲自上门来给你们报个喜讯。” 实际情况是,白大姐听说三妹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后非常高兴,她们俩从小感情就好,现在生意上又常来常往,关系更是密切,所以特地去淳安给妹妹道贺。姐妹俩聊天时,白三娘就给她说了她们七妹在白云观被劫持和被杜家解救的事情。白三娘内疚地说:我本想拿出些钱来向他们表示感谢,后来见杜家出手大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了。后来杜小姐果然实践诺言派人给大妹送来了饴糖,白三娘就越发内疚,更不知道怎么办好。 气得白大姐戳着三妹的头就一阵数落:“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你开始以为自家有几个钱就想用钱把人家给打发了,因此怠慢了人家。后来见人家比你手面还大,心里就后悔了害怕了?想奉承又怕被人瞧不上了?三妹呀三妹,你这计较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够改得掉啊。” 白三姐羞愧地说:“我也知道我错了。你看他们不仅救了七妹,杜小姐还对大妹她们那么好,鼓励她们读书还答应给她们送糖,还真的特地派人送了来,如今我又承他们吉言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我想向他们报喜顺便表示下感谢,但现在又怕高攀不上人家。” 白大姐站起来怒目而视自己的三妹,呸了她一声,“我说你呀怎么这么糊涂,人家对我们有恩我们感谢人家跟人家的家世有什么关系?!难道对方是大户人家我们就不需要感谢了?虽然我们力量不足但心意最重要,不能想着对方会怎么样反应,就不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我们该感谢就要去感谢,这才是人的本分。你呀,还是太计较了。” 白三姐羞愧万分。她细想一下还真是大姐说的这个道理,她这才明白,虽然大姐命苦,结婚不到几年就成为了寡妇,但夫家上上下下都对她尊敬有加,现在俨然是大家里的当家人不是没有道理的。于是赶紧吩咐人收拾了一些时令特产连同红蛋一起托大姐带给杜家。到杭州时白大姐又到自己的店里拿了一些自家的特产,一起拉到了庆吉街上。 因为只知道杜家住在庆吉街上,但打听来打听去,这庆吉街上只有同知一家姓杜,这可把白大姐给吓了一跳,尽管三妹说杜家可能是大户人家因而怕高攀不上却步了,但白大姐从来没有敢想是这么大的官,会不会是三妹把街名搞错了?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的三妹做事不够用心,连人家的真实情况都没有弄明白。但怎样才能确认这个同知杜家就是救了她们七妹的杜家?白大姐心里发憷了。 她这样的身份平时不要说不能走近这样官宦人家的院门,就是连想都不敢想敢的。刚才她亲自陪着笑脸走到门房里打听杜家小姐的消息,那个门房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对她的任何问题都不置可否,只让她留下名帖,自会替她递进去。白大姐哪里有这样高雅的玩意,只得退出了门房。 确认又确认不了,走又不甘心,白大姐只得守在门口转角见机行事。算她运气好,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见着有辆马车驶近杜家门口,下来一位小姐,白大姐赶紧打起精神上前探问。 杜玉清也替白三姐他们夫妇感到高兴,说起来白雪娘的出事多少与白三娘的生育子嗣有关,如今真如姚先生预测的那样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那真是皆大欢喜。 采薇走进来悄悄在杜玉清耳边说了白大姐带来的谢礼非常多,都是些特产土仪,虽然不值什么银子,但心意足够。 杜玉清客气地向白大姐表达了谢意。白大姐不好意思了,说:就是自家的一些土特产想表达自己的一点心意而已。她说话间突然跪在地上,把杜玉清给吓了一跳。连忙让采苓把她给扶起来。白大姐死活不让,说:“要不是您家帮忙,我七妹就完了。我七妹不懂事,我三妹身体不方便,我代表我们全家向您表示感谢。”说罢,恭恭敬敬地给杜玉清磕了三个头。杜玉清赶紧侧身避过了,白大姐的年纪快赶上她娘了,让这么大年纪的人给她磕头,杜玉清真是不好意思。 白大姐又提出要去给杜三夫人磕头,杜玉清想了想也就答应了。母亲信佛,相信善有善报。他们当初救出了白雪娘等人,母亲也是非常高兴的,说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后来白三娘他们表现平淡,母亲虽然没有说但心里多少有些失望的。如今这白大姐懂得知恩图报,又带来了袁二哥喜生贵子的消息,母亲应该会很高兴的。 果然,杜三夫人听说这事非常高兴,不仅见了白大姐还留她吃饭,白大姐人很开朗健谈,不仅见识多还说话风趣,把杜三夫人哄得非常开心,到白大姐走的时候送了她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套头面说是送给她的一双儿女。≈lt; l≈gt;≈lt;≈g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锤定音 一母亲高兴,杜玉清自然也高兴,又和白大姐聊了很久,才发现白大姐虽然是寡妇身份,却是家里的当家人,不仅商场经验丰富,而且敢作敢为很有些魄力,两个人虽然年龄差异很大,但对于经商却有着许多共同的语言。 白大姐,不,她夫家姓蒋,应该称她为蒋大嫂子,或蒋家嫂子,告辞时说他们蒋家在杭州西城有家小饭馆,请杜玉清有空一定要去坐坐。杜玉清想了一下,觉得这位蒋家大嫂为人爽利大气,她也觉得投缘,而且那饭馆靠近普照庵,刚好过两天她要去见师父,也就答应了。 蒋大嫂子本来这次就是来尽心意的,她没想到这同知杜家就是救自己七妹的杜家,已经有达成所愿的欣喜,如今见杜三夫人平易近人,杜玉清虽然精明警觉却也通情达理没有端什么架子,不禁让她喜出望外。杜三夫人固然慈祥,但她更看重杜玉清的态度。不仅是因为她感觉杜玉清能当家,而且是因为她和杜玉清有着共同语言,这位官小姐小小年纪不仅经着商而且见识非凡,让她心里十分佩服。她知道因为家里的事业在她手上越做越大,别人都暗地称她蒋大当家的,称赞她有气魄有手段。那不过是自己吃苦耐劳摸爬滚打十几年摸索出来的,而杜玉清好像天生就懂得这些是的,心里不禁起了深入结交的念头。所以试探着邀请杜玉清去她那里坐坐,没想到杜玉清一下就答应,还确认了具体去的时间,让蒋大嫂子不禁笑逐颜开,颠颠地就回去准备了。 过了两天,夏锦又送来两位账房先生重新整理的账目,两个人还非常细心的重新拿了一张纸,把总目情况都写在了上面,让杜玉清一目了然就能看得清楚明白。 两位账房虽然没有说,但他们的态度已经在列表上显现。但杜玉清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触动原来庵堂内部的情况,只做容易切割的外围的事情,即只承包茶山和慈幼庄,其它都维持原样。这也算对得起师太的交代。她拿了一张纸,把原来茶山的收益列出来,把自己的条件也同时列了出来。她知道既然师父想把庵堂和慈幼庄交给她来经营,她的条件就一定要比原来的优厚,师父才能在庵堂里服众。 觉明师太拿到杜玉清的两张纸时,沉吟了半晌。第一张纸上清楚地列出这两年庵堂和慈幼庄的收支状况,每个月和一年的合计清清楚楚。其中几项她一下就看明白了,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数目的支出的,其中的贪污和浑水摸鱼不言而喻。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二张是杜玉清列出的条件,她同样以每年六百两银子的费用承包茶山,但她同时承包了慈幼庄的管理和全部费用,并且支付庵堂去茶山做工的师姐们的工钱。 “我估计茶山以后的效益不止这些,还能给庵堂更多的费用,但没有实际操作过心里没有底,所以只能按原来的来,到时候情况好了,我再增加一些上缴的数目。”杜玉清坦白地对师父说。 “就按你说的办吧。只要你全权负责慈幼庄的费用,我想她们也没有什么话说了。”觉明师太蹙额叹息,杜玉清显然看出了庵堂的一些状况,但她无意介入,也好,她手上烂掉的疮疤应该在她手上治愈。她以后只要什么也不说,像杜玉清这样把每个月的账目列出来,给几个监院管事的师妹和弟子们看看,她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多少也能自觉或是约束好自己的手下了。 果然,觉明师太把第一张账目表一拿出来,有几个人当场就红了脸,让杜玉清以每年六百两银子承包茶山,承包期为十年的提议就顺利通过了。 觉明师太把杜玉清叫到众人面前,正式向大家做了介绍。众人没有想到住持新收的弟子和承包茶山的人是如此年轻的俗家弟子,不禁有些怀疑,但杜玉清一开始谈她对禅茶的设想和如何举行定期活动,感召信众对庵堂的归属感,众人一下就被她的话题吸引住了,不禁凝神注目起来。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就是为了度己和度人吗?相比被动的等待,杜玉清的建议无疑是准备塑造庵堂的高雅文化品位,对那些富贵人家的香客应该非常有吸引力。 杜玉清甚至还提出了第一个具体活动的日子,六月十九日: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此日放生c念佛,功德殊胜。师父们听到杜玉清关于具体步骤的设想和安排,不由得两眼放光,比较她们往常的活动,杜玉清的构想显然要庄重高雅许多,这无疑会吸引更多的贵妇人。大家齐齐地看向觉明师太。师太犹豫了一下,问大家:“这样费用会不会太高了?” “不高,不高。”监院觉慈师太说,“只要以后真如静海所说能够感召更多的信众,再多的费用也是值得的。” “真的不高?”觉明师太疑虑地环顾几人,大家纷纷点头。 杜玉清陪着小心说:“相信法会现场很多信众都会慷慨布施。”众人眼睛一亮,杜玉清乘机又说:“到时候我还需要几位师姐配合演示,还请众位师叔支持。” “当然,弘扬佛法本来就是出家人的荣光,静海尽管安排,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众人信誓旦旦。 “那以后就由觉慈师妹来配合静海吧,你以后有什么具体事情就找你觉慈师叔帮忙。”觉明师太打蛇随棍上,一锤定音。 “是!多谢觉慈师叔,多谢众位师叔。”杜玉清恭敬地致谢。 “你是不是很失望,出家人也是平常人,也有很多的利益计较。”众人告辞后,觉明师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略显疲惫地杜玉清说。 杜玉清摇了摇头,“既然我们每个人都是在尘世间生活,就多少会带着尘世的味道,差别只在是否觉知,是否愿意拔除和拔除得多和寡而已。”神仙境界的人都还有贪嗔痴慢疑,何况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就像父亲所说,我们都在修行的路上走,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只能无限接近,却没有到达终点一说。 “阿杏,你很幸运。”觉明师太微笑地说。 “我也觉得是。”杜玉清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她有这么好的父母,有相知的朋友,现在还有这么好的师父,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恩。 觉明师太慈爱地看着这个弟子,她原来还担心杜玉清的性格过刚易折,但越到后来越发现她在杀伐果断背后还有着对人性通透的认识和愿意吃亏的达观心态,虽然手段还有些生硬,但假以时日必然会举重若轻,心里不禁对这个弟子充满了更多的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配套实施 觉明师太身边服侍的小尼姑为她们重新沏上热茶。杜玉清解开带来的包袱,捧出红色木漆的食盒,献宝似的把自己做的绿豆糕和芝麻素饼端给师父。“师父,刚好我带来了茶点,您尝尝。” “喔,刚才大家在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来?你还藏私啊。”师父嗔怪似的说。 杜玉清一愣,自己的确有些藏私,就是觉得和她们亲近不起来,不愿意把好东西与她们分享。“不是想先给师父尝尝我的手艺嘛。”杜玉清狡辩说。 觉明师太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品尝起来,绿豆糕非常细腻,清凉可口,入嘴即化。而芝麻素饼不像市面上的芝麻饼是在外边粘上一层芝麻然后去炸,而是用蒸的方式,以糯米为皮芝麻为馅,表里同样细腻柔和,一咬下去表皮的弹性和里馅的清香柔和结合在一起,这两样点心虽然市面上都可以看到类似的产品,但其胜在制作精良,口感细腻c层次丰富,配合着热茶便有一种回味无穷的滋味。 “真是你亲手做的?” “我怎么敢欺骗师父!为了孝敬师父我特地焚香沐浴后才动手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诚意?” “贫嘴。”师太瞟了杜玉清一眼,这个弟子对生人有种天然的警戒,但一旦赢得了她的信任,便会对人掏心掏肺地好。 “嘻嘻。实话实说嘛。”杜玉清嬉皮笑脸地说,然后马上眼巴巴地问道。“您觉得如何?” “不错,不过很费功夫吧。” “还好,但手熟尔。”为了做好这些点心,杜玉清和采苓c蔡嫂以及厨房的刘婶子尝试了许多方法,为了口感更细腻,她们将煮透的豆子用细纱布筛过几遍就是为了不留下一点渣滓,然后脱水上锅加糖炒制。她们试过了绿豆c红豆c莲子和芝麻等各种食材,发现只有当即最新鲜的果实经过加工后口感才最软糯细腻。所以各做了一种请师父来尝尝。 “说吧,你又有什么主意?不会就是想孝敬我这么简单吧。” “哎呀,被师父看穿了。”杜玉清涎着脸说,“您觉得我们在推禅茶的时候同时配套推出一些素点心如何?我想了一下,我们推的禅茶最快也要到明年的清明才能上市,虽然今年我可以先从市面上买来一些上好的茶进行重新包装,但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我打算先从这样的素点心供应开始,您觉得怎么样?不用多,每季就选有新鲜食材的一两样,比如夏天的莲蓉饼,秋天的栗子饼等,我们制作精细些,应该会受到信众的欢迎。” 觉明师太哭笑不得,这个弟子真是出生官宦书香之家吗?怎么想的都是挣钱的主意?突然,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喘不过气来,整个人一下抽疼起来。 杜玉清正和师父说得高兴,眼见着师父忽然捂住了胸口,倒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流淌下来。她慌忙上前扶住师父,喊道:“师父,师父您怎么啦?来人,快来人呀!”门口的小师妹闻讯赶来。 “不要紧,把师父扶到床上休息一下就好。”小师妹镇定地说,显然是常见了。 杜玉清把师父拦腰抱起,在小师妹的指引下送到里间的床上。师父还是双眼紧闭人事不省,杜玉清心里焦虑无比,却不知该能为师父做些什么来缓解她的痛苦,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的了。倒是小师妹不慌不忙地出去拿了一杯热茶,又从床头一个锦盒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罐,倒出一把药丸来,让杜玉清帮忙扶着师父的身体,她把药丸喂进师父嘴里然后用热茶给冲服下去。 “这样就行吗?要不要去请大夫啊。”杜玉清着急地说。刚才抱着师父的时候感觉她像个孩子似的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她随时如羽毛一般消失,心里慌得不得了。 “有名的大夫都请过了,说是心悸毛病,只能注意保养,没法治愈。”小师妹面色沉重地说。 “那夕照师兄知道吗?” “知道。他也束手无策。不过其他人就都不知道了,师父不让说。” 那黑色的药丸似乎十分有效,一会儿师父缓缓地挣开了眼睛,它们黑白分明,却又有些鱼目一样的死气,杜玉清一下意识到师父的时日不多了心里不由地大恸。师太朝杜玉清笑了笑,“阿杏,”她的声音非常虚弱,“我这是老毛病了,不要紧的,再说了人总有生老病死的,别难过。”杜玉清悲从中来,说不出话来,借着去绞热帕子当儿擦去眼中的泪水。 “阿杏。”觉明师太制止住杜玉清要为她擦汗的动作,“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短,但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女儿一样。你要想我心里安乐,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这才是对我最大的孝敬。记住,不要只想着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做,要懂得团结和擅用其他人,懂得同情和接纳,这样事业才能长久。庵堂里的弟子大都是因为家庭不幸被迫出家的可怜人,她们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她们都是善良的好孩子,让她们成为你的帮手,去帮助更多的人。” “是。”杜玉清虽然依依不舍,但理解师父心意的她只得含泪退出了师父的房间。 她先是到了监院那里商量了一下准备事宜,师父已经为她打开局面,剩下的具体事情她要马上落实下来才行。监院很客气,尤其是在杜玉清主动提出愿意给参加活动的师父们制作新的袈裟法衣的情况下更是通情达理,宽容温和。 然后,杜玉清回到自己的寮房,几位师姐刚好都在,她请大家一起喝茶。 静清大师姐还是面色威严,静净二师姐还是爱唠叨,静真活泼,静如安静,但杜玉清此时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她们都是被师父慈爱的目光照拂过的人,她也要全心接纳她们。师父说的对,出家人不是圣人,相反,她们大都是因为家庭的不幸被迫出家的可怜人。而且师姐们起码是自律和善良的,这从对慈幼庄的审计中已经证明了的,她杜玉清应该倚重她们成就更大的事业,才算对得起师父的嘱托。 杜玉清拿出来的茶点很受大家的欢迎,开始时几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喝着热茶细心品尝,但比较大家一小口一小口斯文地吃,三师姐静真简直就是囫囵吞枣了。一口一个绿豆糕,很快地原来满满的食盒一下就剩下寥寥的几块,大家都看向她的时候,她还浑然不知,照旧我行我素。大师姐终于忍不住了,不悦地说:“静真,你吃出味道了吗?” “吃出了啊,甜的。”大家都一愣,不由得哄笑起来,大师姐也忍俊不禁。 “喜欢吃就好,下次我给你们多带点。还有芝麻馅的,莲蓉的,以后都会有的。”杜玉清笑咪咪地说。她有些自责,她知道庵堂的饮食清淡,为什么没有想到要多带些点心和水果来。 “真的?那太好了。你以后可要常来哦。”静真不客气地说,“还有这茶也好,也要带点来。” “好,好,都给你们带。”杜玉清从善如流,满口应承下来。她很喜欢三师姐的活泼直率,乘机把庵堂要举行法会活动的事情告诉了师姐们,然后说道:“你们都去学禅茶吧,我不仅给你们喝好茶,还给你们做漂亮的衣裳。一套是平时可以穿的缁衣,还有一套是出席活动时穿的袈裟,一定做成华丽的法衣。” 对于庵堂的活动大家都很高兴,听到还有漂亮的新衣服穿,静真c静如两位师姐更是眼睛一亮,随即就黯淡了,静真说:“海青还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当然有啦,海青的颜色是灰色的还是蓝色的,是深灰还是浅灰,用细布还是粗布都不一样吧?我请最好的大师傅给你们裁缝,用讲究的料子,做成宽腰阔袖庄重挺拔的,一看啊就能让信众觉得我的师姐们仪容端庄法相庄严,让她们肃然起敬一心相随。” 这下不止静真心动了,连其他人都有些向往,静净犹豫地问:“这行吗?会不会违背戒律了?出家人讲四大皆空,太奢侈了这不合适吧。” “佛祖怎么说的要如何度人?华严经曰:如来成正觉时,叹曰: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证得。若离妄想,则一切智c自然智c无碍智,则得现前。在度人之前先要吸引信众吧?因此菩萨身上带着璎珞珠宝进入了人世间,所以师姐们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自己高兴,信众敬仰,才更具有感召力。” 也对哦,师姐们一下被杜玉清给说服了兴高采烈地接受了杜玉清的理论,按照她的安排重新调整了日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再谋新业 离开庵堂时,杜玉清又去了师父的房间,觉明师太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照旧跌坐念经。杜玉清不便打扰,只能在门外悄悄嘱咐了小师妹几句,然后行礼告辞。 杜玉清一路心情沉重地出了山门,师父应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觉知,对此夕照师兄也已知晓,莲池大师大抵也是明白的,但比较照顾师父的身体,他们可能更尊重和理解师父想要完成的心愿吧,所以他们把自己打发到师父身边,就是想她能帮帮手。 杜玉清心如刀绞,人生是无奈的,有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夏锦在帘子外说:“大小姐,您说的蒋记饭馆到了。” 蒋记饭馆?杜玉清恍然回过神来,还好出门时就交代了夏锦,要不然她已经完全忘了和蒋大嫂子约见这事。杜玉清打起精神应付笑容满面的蒋大嫂子。她和蒋大嫂子见面就是觉得她在商业上很有见识,而且为人爽快,能够向她学习许多东西。 在蒋大嫂子的带领下杜玉清来到二楼的包间。蒋记饭馆虽然不大却也有楼上楼下两层,收拾得干干净净,菜端上来的时候菜色鲜亮,口味也不错。但奇怪的是她们一路走过来时却没有看到有几个客人,已经到饭点了还是这样冷清,看样子生意并不好。杜玉清问起原因,蒋大嫂子叹了口气。“这饭馆撑不下去了,原来是我小叔子和别人合伙一起办的,结果临了那个人突然回了扬州,厨师已经请来,答应引荐的客人却没有如期而至。每月都亏了几两银子,我小叔子想请我来帮忙看看,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当初的时候我就劝我小叔子,这里位置偏远,真正能上饭馆吃饭的有几个人?我小叔子却贪图这里租金便宜,还说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而且说他那个合伙人和旁边卫所的指挥使有几分交情,对方答应以后来往的客人都带到这里来吃饭。结果还没开张呢,合伙人一走了之,说是母亲病重一定要回去,要我说啊,肯定是因为见势不妙找个借口溜呗。他母亲也够倒霉的,时不时因为他的借口都要病重一下,真是作孽啊。 我和我小叔子说:与其苦思冥想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把它给关了,或者在闹市区另起炉灶。但他觉得已经亏这么多了,说不定后面会有奇迹发生,还有就是舍不得已经付出的押金和其它费用吧。我说:再这样下去根本无力回天。人哪,该认输的时候就要认。好比一个人拎着一篮子鸡蛋,不小心跌了跤,你不能光心疼你破了多少个鸡蛋,更要在意还能保住多少个,鸡蛋以后还能孵生蛋蛋生鸡,还有个希望。但我看哪大多数人的眼光都是盯在已经破了的鸡蛋在那里心疼了。” 杜玉清莞尔,蒋大嫂子的语言风趣生动,而且讲的话有非常有道理说明她头脑清醒,看事情有自己的思考。她也认同她关于输了就要认不能死撑的观点,不然越撑下去越糟糕。她刚才进来时看到小二们都是无精打采的,生意不好,他们拿到赏钱少,拿的赏钱少,对待客人就不会热情,客人就更不愿意来了,这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军队打仗士气非常重要,再而衰三而竭,买卖亦是如此,从这个方面说:成功才是成功之母,失败只会导致更大的失败。 杜玉清透过窗户看到后院,那里倒是挺大的,估算一下也有两亩大小,就是形状不规则,再后面还有一条小河。杜玉清心里一动,问:“这里的租金多少?” “这里位置比较偏,租金就低,这么大的一个院子每个月不过二两银子。怎么,你也想在这附近租房子?准备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你们不是要结束这个饭馆生意吗?不如就转租给我,你们也能少一些损失。” 蒋大嫂子一挥手,爽快地说:“还说什么转租不转租的,你想要尽管拿去。反正我们租金一付就是半年,该损失的已经损失了,没道理让你来承担。不过我有句话得问问你,你想拿这个店做什么?我看了一下,这附近的生意可都不好做,我可不能看着你吃亏噢。还有一个,这个饭馆有个不好,院子虽大,门面却小,楼下那个屏风后面其实就没地了,是我故意这样摆造成后面还有地方的假象。实际上接待客人的地方很有限。” 杜玉清有些感动,这个蒋大嫂子做事豪爽为人仗义,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于是把自己想借着普照庵堂的旗号做素点心的计划说了一遍。 蒋大嫂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这里是普照寺的必由之路。不过单是一个素点心能做成多大的生意?你还不如同时开一个素馆子,我们可以合作啊,现成的设备,现在的人员,你怎么用都行。” 杜玉清摇了摇头,她刚才也有冒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一是素菜馆生意未必做的起来,另外一个她手上没有可用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管这么多的杂事,自己还是从简单的事情慢慢做起吧。“我觉得你们在闹市区另起炉灶可能更适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杜玉清制止住蒋大嫂子的插话。“开素菜馆和素点心铺概念可不一样,现在的人大鱼大肉都吃不够,会有多少人特地花钱去吃素?素菜馆的客源在哪里?指望那些去寺庙里烧香的香客?那能有几个人?这附近的人?你也说这周围生意做不起来。而我想用这里做素点心是因为我有我售卖的渠道,而且点心多放好几天没问题,一时卖不完还能放到城里去卖。菜馆就不行了,必须保证每天食材的新鲜,这样才能吸引食客。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们把酒馆开到闹市去,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蒋大嫂子怔愣了一下,她刚才被杜玉清挥手制止她插话时的气势给吓了一跳,因为习惯了杜玉清的平易近人和情急之下她几乎忘了对面坐着是谁了,忍不住拿出了平时当家做主的气势来,可刚才杜玉清那一下她一下吓得心里砰砰直跳,油然而生涌上一种敬畏的感觉,不得不洗耳恭听了。然后,突然地就被杜玉清最后一句话给打动了。对啊,她怎么忘了对方的背景呢?他们当初之所以不敢把酒馆开在闹市区,除了成本的考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没有后台支持心里发憷嘛,如今大佛摆在面前,她还怕什么呢? “大小姐,既然您这样说,我们不如就一起在城里合作开酒馆吧。我不瞒您,酒馆做得好半年一年就能收回成本,以后每月就是五成,甚至一两倍的毛利。您别看我们这里不济,当初在临安可是做得很好的,不然就不会想到杭州来开这个酒馆了。我们卖的菜都是自己庄子种的,河鲜也都是现捞的,保证新鲜,厨师的手艺也不差,开在内城里保证生意兴隆。您说怎么样?” 每月五成的毛利那可不少了。不过,既然他们有信心做好酒馆的生意,又何必拉自己一起?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被她们利用的东西? 像是揣测出杜玉清的心思,蒋大嫂子继续说:“我也不瞒您,我们就是小城里来的人,一贯奉公守法,到这杭州府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害怕,我们不想仗势欺人,但也不想被人欺负了,所以想借您做背后的支持。” 一句话说出了无权无势的平民想要做大事业的心酸,杜玉清不禁心有戚戚焉。随着“凤羽”生意的扩大,在商场也开始了引人注目,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宵小夜晚来偷盗c地痞上门收保护费的,甚至还有人找到明茂官扔下几十两银子就想强买强卖的层出不穷,弄得杜玉清哭笑不得,后来让衙役张秋风帮忙抓了几个人这段时间才消停一些。但这也让她看到的危机,她必须积蓄力量应对更大的挑战,以武止武,以商止商。在商场上就要用商场上的规矩来博弈,现在既然对方愿意,她何不顺势而为? 但具体要怎么做?杜玉清沉吟片刻,如果不想参与具体的操作,她可以采取入股的形式,只要让夏锦定期派个账房去抽查审计就行。她手上还有些富余的银子,除了普照庵会有些支出外,其它都没有什么大用,到了月底“凤羽”应该还有些银子回收,入股的银子应该就足够了。 于是两人商谈之后决定,先在城里找到合适的地方再商量以后的事情,杜玉清又把夏锦叫了进来,让他配合蒋大嫂子这里的人在城里去找合适地点来开酒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重返京城 回到京城的范斯远着实过了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每天一帮旧友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邀的,或游山玩水,或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但很快的,他就感觉腻烦起来 这天又是到了晌午范斯远才起了床,头还有隐隐作痛。昨天一帮文官子弟在一起针砭时政,说到现在朝廷由宦官刘瑾等八虎把持暗无天日,不由得唏嘘不已,有的人更是义愤填膺借酒浇愁,连带着范斯远这个不胜酒量的也给喝趴下了。 洗漱完毕,到花厅用早膳,不期看到一个意外的人,是舅舅家的表妹,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表哥,可起来了,人家都等你好一会了。”表妹嘟囔着嘴不高兴地说。 范斯远兀自坐下,没好气地说:“又没叫你等,是你自找没趣。”他无视表妹递到他面前的小米粥,示意服侍的丫鬟另外再给他盛一碗来。 “干嘛呀?表哥,为什么我盛的粥就不行?人家好心好意特地给你打的。”表妹努着嘴委屈地说。 “它有股香脂味,我怕我会吐出来。”范斯远不动声色地夹菜吃饭,从小他和这个蛮横娇惯的表妹就不对付,母亲还想把他们俩凑成一对,尽在他面前表扬说她现在如何懂事又如何温柔。范斯远才不相信这些话,不是有句话说:三岁看老,说的就是表妹这种人。 “才怪,人家可是专门为你洗干净手才给你盛的。” “哦,那只能说明那庸俗的味道就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范斯远反唇相讥。 这句话实在太恶毒了,表妹再坚强的神经这下受不了了,她捂着脸跑了出去。范斯远继续面不改色地吃饭,有的人就得快刀斩乱麻,绝了她的心思。 范母过来说他,“好好的,怎么又惹你表妹哭了?” “娘,她一个姑娘家成天往男子的房间里跑算什么回事?您也该管管了。”范斯远乘机不满地说,前几年这个小表妹跑到自己屋子里玩,因为他只顾自己看书没有理睬她,她就气哼哼地把他的书给撕了,对这件事情范斯远一直耿耿于怀。 范母叹了口气,看样子弟弟的愿望还是落空了,心里对弟弟十分内疚。当初自己夫君十几年在家读书备考,家里的生活全靠她的嫁妆维持,但还是捉襟见肘,还是弟弟时不时接济一下才勉强度日,所以弟弟提出把女儿嫁给宝儿,两家再结秦晋之好时她不能拒绝,深受其惠的范老太太也无法说个不字。范母开始还担心这个外甥女从小就有些蛮横和自己儿子不对付,但随着这两年外甥女的越发懂事,常常过来陪她说话,在祖母面前也乖巧的不得了,她也就放心了。但不知为什么宝儿就是不喜欢,原来态度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离开京城半年情况也没有有所改观,那就没办法了。他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宝儿这个孩子全家宠着长大,脾气大得狠,倔强起来什么都不理,再加上一个一直偏袒护着的祖母,范母还真拿他没办法。她得赶紧给弟弟说明白了,别耽误了外甥女的前程。 “我知道了,以后她来会拘着她不往你房间来的。不过到底是亲戚,你也要多少给人留下点颜面,别动不动把人给惹哭了,你舅舅那里不好说话,你舅舅有多疼你不是不知道。” 范斯远不以为然,表妹就是个爱哭鬼,任性娇蛮,小姑娘时还可以说她天真可爱,长大了还是这样自以为是,谁有耐心去哄她?“她不来惹我,我怎么会去惹她?以后看见她我起码绕道三丈远总可以了吧。您放心,舅舅是舅舅,她是她,我分的清楚。” 范母又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就像他父亲说话太直了,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知道,“待会你祖母要交代你几句话,你可不能这样说话,知道了吗?” 范斯远抬起头来,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不会又是哪家人带着闺女要来做客,让我去见见吧?” “是,礼部侍郎张家,上次张家寿宴上你祖母见过了张小姐,见她相貌好,为人温柔贤惠很是喜欢,就想让你也见见。” 范斯远皱了皱眉,又是这一出,祖母想他结婚想得太过了,但凡见过一个门当户对端正些的小姐就在他面前把对方夸得跟天仙似的,他还不了解?这些长辈喜欢的所谓温柔贤惠的女子不过都是些囿于内院乖顺柔弱的小姐,交谈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即使不喜欢,起码也要见见,不然你祖母会伤心的。” “知道了。”范斯远无精打采地答应了。 祖母见到范斯远就拉着他一阵宝啊肉地揉搓之后,就笑眯眯地说:“我看还是家里好,你看,宝儿回来没几天人也白了,也胖了,以后还是留在家里吧,出去受那么大的罪干什么。” “我黑了瘦了那都是一路想祖母您想的,在杭州府时我可比现在还胖呢,再说了我在杭州也是为了跟着先生读书,到时候考个功名回来好孝敬您是不是?”范斯远撒娇地搂着祖母说道。 刚离开杭州时他曾经想过再也不回来了,还让寿安寿平捡着重要的东西都随身带走。但离开杭州越远,他的心思反而越犹豫起来,心里的那种牵挂和不舍越发沉重起来,有时甚至就想掉头回去了。 在京城歌舞升平的这几天,要回杭州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不只是那里有他惦记的人,还有他想做的事。如果没有出过远门,他也会觉得这皇城根下的京城就是天地下最好的地方,但现在他的眼界已经打开了,知道了这世界还有其它种丰富多彩的生活,原来的想法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京城人有京城人的心里优势和骄傲,他们鄙睨任何其他地方的人,他们喜欢谈论政治,好像自己也有能掌握天下的能力,可是拉远距离来看,就觉得这种观念的可笑了,就他已经熟悉的杭州人的来说活得普遍比京城人恣意逍遥的多,而且隔着距离有的事情反而能看的更清楚,加上那里的人文荟萃,江山如画,大有一种“万里江海通,九州天地宽”的感觉。他还想多体验一下这种生活。 一番话说得范老夫人喜笑颜开,“就知道我的宝儿最孝顺了,最有志气了,祖母我不拦着你。不过,人生大事也不能耽误了,祖母就想着抱曾孙呢。你明儿可不兴起这么晚了,有客人来家,你可要做好主人样,知道吗?” “祖母,我现在还小呢,不考虑这些,要好好读书。” “不耽误你读书,你只要相中了人,其他就交给我们。我的乖宝儿诶,你祖母我年纪大了,其它啊都没有什么好想的,就盼着临死前抱上一个胖乎乎的曾孙,我也能瞑目了。” 盼着抱上曾孙?范斯远心里忍不住嘀咕了,曾孙不是早就有了吗?大哥家的长子都快六岁了,只是因为大哥在穷困中长大,老实巴交的不会读书,娶的又是平常人家的女儿,祖母连带着对他的儿子也没放在心里,看着母亲在旁低眉顺眼地陪笑,一点儿纠正反驳的意思都没有,范斯远心里有些难过,阿杏说的对,之前的他就是太自我了,根本没有为其他人着想过,那么明显的偏袒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嗯。”范斯远只得低声应承。祖母高兴地拉着他又是一阵叮嘱才放他出门。 范斯远走到院子里不期看到侄儿安儿,他一个人正拿着小棍在树下和群蚂蚁玩得不亦乐乎。 “安儿,在做什么?” “叔叔,”小侄儿高兴地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说:“快过来看蚂蚁搬家。” “你怎么一个人玩?怎么没人看着呢?” “母亲病了,寿才去为她出门抓药了。” 范斯远一下惭愧得无地自容,比较自己身边的仆从众多,大哥一家身边原就没有几个可以使唤的下人,眼下大嫂生病了,连个出门办事的小厮都要从儿子身边挪调,对这样明显的不公平他原来竟然是如此的熟视无睹和无动于衷! “走吧,去我房间里玩,叔叔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从现在开始他要学会关心他人,尤其是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玩吗?娘说叔叔是了不起的读书人,房间里有很多珍贵的书不能让人去碰的,怕我给弄坏了就不让我去玩,表姑姑就是不听话就被骂哭了。叔叔,我会很乖的。” “我知道安儿很乖,你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告诉我,叔叔就拿给你好不好?叔叔以后还教你写字画画好不好?” “好!我也要成为叔叔那样了不起的的读书人。” “那叔叔就等着瞧喽。”范斯远牵着侄儿的手往自己的小院走,一路上叔侄二人不停地对话,他们俩一高一低的背影在树木掩映中形成了一个和谐的画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含章可贞 范斯远今儿赴的约是郭诚宇的宴请,一到门口便听到里面嬉闹欢笑的声音。其中最大声的就属郭诚宇了。看到范斯远推门进来,郭诚宇便大声嚷嚷起来,“迟到啦,你这个正主儿迟到啦,罚酒,罚酒。” 范斯远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没有一点儿新词,来来去去就是这句话。” 郭诚宇也不尴尬,仍然面不改色地大声笑着说:“人生苦短啊,所以要及时行乐。我不就为了多喝两口酒找个借口嘛。要不你范大才子教我两句新词,我也学习学习?” “呸!你这个酒中浪子什么时候缺了酒喝?还不就是为了灌醉我c出我的丑!” “哈哈,被你发现了。没办法,我从小不好,只能在喝酒上找到一点比范公子优越的感觉,可怜啊,可怜范公子没有妹妹,不然我舔着脸也要上门求娶了,改换一下我家的种子。” 众人一阵哄笑,范斯远也笑了,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郭诚宇表面没个正经什么话都敢说,实际上心里最是个明白人,不仅八面玲珑,深谙交际之道,总是能在说笑间把人奉承得很舒服,很有面子,但又进退有度通情达理,不失为一个心胸坦荡的君子。 “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些我的好朋友,他们可都是京城里的一霸,认识他们以后可以让你范公子在京城里横着走。” 范斯远乜斜地看了郭诚宇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是六脚的螃蟹啊。”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纷纷附和起哄道,对!这郭老三可不就是一只张扬横行的大螃蟹嘛! 几位勋贵子弟大都是家里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老幺或庶子,郭诚宇说他们是京中一霸是抬举了他们,但好歹是世家子弟,多少有种与生俱来的骄傲,郭诚宇请他们来的时候,听说主宾是范斯远时很是吃惊,他们平时和这帮文官子弟很少来往,都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很难玩在一起,互相也都瞧不上对方。这个少年时就才名鼎鼎的范斯远在京城里就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代表,因为话不投机他能把人当场呛得下不了台了,更要命的是他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把人骂的体无完肤脸面无存还让人反驳不了,这让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心里都有些发憷。要不是这郭诚宇面子大,他们还真不愿意来。 不过,一见面他们没想到这范小公子还真是如郭诚宇所说是个风趣的人,于是纷纷端起酒杯要来和范斯远加深印象。范斯远连忙推脱,诚恳地说:我酒量不好,只能慢慢来,不然一下醉倒了人事不知的岂不是怠慢了众位朋友?一席话又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再加上郭诚宇从旁证明说和,众人没有不从的。一个个轮着敬酒过来,范斯远一一客气地接了。轮到在五城兵马司任小旗的杜文斌时,范斯远更是态度谦和,整个人站起来不说,还口口声声称对方为:“大哥”,让众人的下巴都差点惊得掉了下来。 经过郭诚宇说明才知道范斯远在杭州就是跟着杜文斌三叔的幕僚在,范斯远多大的才气,竟然还要跟着杜家三叔的幕僚?那杜家三叔是怎样的学问?众人不禁诧异起来。在京城勋贵世家中这几年几乎都没有听到关于都督府同知杜家的声音,当今的皇上尚兵喜武,很多武臣一下都冒出来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偏偏是最根正苗红的杜家异常安静,让大家都快忘了有这家人的存在,原来杜家老三已经悄默声地做了文官,而且掌握了江南重地实权的位置,后面还有范斯远这样才气卓绝的弟子,让众人对一直沉默寡言的杜文斌不由得也刮目相看起来,于是在敬过郭诚宇这个主人和范斯远这个主宾之后,纷纷又把矛头对准了杜文斌,结果几轮之后,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是这几个久经考验的酒徒,而杜文斌只是脸色略红而已。 郭诚宇心里暗笑不已,这帮小子也太以貌取人了,杜家人的酒量就和他们做人一样都是深藏不露的,前几年他和杜文斌在一起撒野胡闹时就深深地领教这点。这次从杭州回来,他和父亲说起杜家三叔的学养深厚胸有沟壑时,父亲感叹地说:“这都是杜安彦杜老爷子目光长远啊,这还是你祖父活着的时候说过的话。”沉默了一会他又说:“你祖父当时是这样说的:前人他没有亲眼见到,但论现在再世的人他最佩服的就是杜老爷子了,不仅懂得审时度而且目光长远,平时看着不彰不显的也没有特别之处,但几十年后一看,才吓了一跳,杜家的几个子弟都已占据着一方的势力,老三自不用说,每年的官评都是上佳,在文职上一步一个台阶稳扎稳打当年那个响当当的京中小霸王杜刚尧如今也太太平平地坐在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位置上,就是最没才干的老二也继承了世袭的百户职位,过着安稳的日子。有的人觉得这都是巧合,是他们家命好,我看就没有这么简单呢。就拿杜刚尧来说,这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位置多少人看中了,可是谁有本事给拿下吗?听说有人花了几千两银子贿赂刘瑾想在皇上面前给美言几句,皇上就一句话:你让他在杜刚尧面前能走上十招,我就把这个位置给他。你看,人家杜刚尧不靠溜须拍马屁股也能做得稳稳当当的,那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真本事。你祖父说的对,这点我们不如杜家。” 听了父亲这番话,他突然想起上学时先生教易经里讲到的“坤卦”中的六三爻:“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说的话,先生说:六三爻阴爻处阳位,虽有阳刚之力却包含在阴之内中,处半动半静状态,即可蓄势又可随时而待。就如玉珏本来贵重华美,本是外露之物,却含蓄隐藏,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大成就,起码也能善始善终。 于是郭诚宇突然想到昔日一起玩耍的杜家第三代长子自己昔日的兄弟杜文斌,小时候也是调皮捣蛋的孩子王一个,但自从到了五城兵马司后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和他们少了来往,即使见了面性子也是越发沉稳起来,他还以为是因为受到了职责和纪律的约束,原来是家风遗传。于是越发对杜家人好奇起来,多次请杜文斌出来一起喝酒聊天,但杜文斌邀请他三次必定会有两次推脱有事不能赴约,这次要不是打了范斯远的名头,还未必能把他请了来。实际上今天他计划的主陪就是杜文斌,其他到场的人只不过是掩饰的配色。 还一个计划的陪客是他的表弟程羲和,可惜他又有任务未能如约而来。自从他进了锦衣卫后异常忙碌,很难见着人,即使见面他也沉着一张脸不说话,有一次他忍不住问他都忙些什么,表弟警告了他一句不要多问。其实表弟不说他也知道,最近朝廷风声鹤唳,文官大臣们和那帮阉党打得不亦乐乎,文官们的武器是上奏弹劾,阉党们的工具就是锦衣卫了,逮捕c用刑c关押,无所不用其极。父亲说:京城已是乱相,站队错误将来就会万劫不复。警告他不要多出门,更不能乱结交生人。所以他最近都是和一些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往来。杜家嘛,此时反而应该下些功夫深入交往。 “对不住,我明天因为要当班没法在家恭候大驾了,是我二弟和四弟在家接待。”杜文斌客气地对范斯远说:“祖父明天刚好也沐休在家,也想见见你。”范斯远回到京城时受杜渊之所托,给杜家捎了些特产回来,那天刚好杜家大人都不在,是杜文斌出来接待,两人寒暄了几句,范斯远留下名帖就离开了,杜府第二天回了帖子,约了明天接受他的拜访。 范斯远没有想到杜老爷子会亲自见他,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杜府赴约 第二天上门拜访范府的礼部侍郎张夫人带来的是位小个子女孩,豆豆似的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母女俩明明是特意为了相亲而来,却刻意地在范斯远去给祖母问安的路上装作偶遇,张小姐瞪大眼睛看着一个俊逸的身影飘然而至,并含笑地看了他一眼,才恍然羞涩地低下头了,后来范斯远就只能看见对方一双通红的耳朵。 范斯远在母亲的介绍下落落大方地向张夫人问安,然后向张小姐行礼,显示出读书君子彬彬有礼的斯文风度,张夫人越看越欢喜,她没有想到京中素有才名的范小公子竟然是这样一副俊美姿容,不由得眉开眼笑和范母一路说笑,回到厅堂就想和范老夫人定下这婚事。 “你们可是见过宝儿啦?”范老夫人疑惑地问。 “见过了,见过了!当真是一表人才,贵府真是书香府邸让人敬佩,范大人自不用,那品行朝廷上下都是佩服的,范小公子也是文采俱佳风度翩翩,真是家风优异,回去我就和我家老爷好好说道说道。”张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简直不知夸对方怎么会好了。 糟糕!范老夫人惊慌地看了范母一眼,她刚才在屋里左等右等根本没有见着宝儿的人影,看样子他对张小姐十分不满意,连带着对祖母也生气了,照面都不打就偷偷溜走了。我的宝儿诶! 此时的范斯远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杜府,见到了在门口迎接的杜文智和杜文胜两兄弟。杜文锦身体修长,眼睛清亮,看上去就是个机灵的聪明人;杜文胜相比之下更斯文秀气,兄弟二人和范斯远寒暄之后就把他请进门,带到祖父的房间。 一路走来,范斯远算是见识到了杜府的深远了,这院落比他拜访过的大多朝廷一品大员的府邸都要大得多,更不用说比杜渊之在杭州府那个三进的小宅子了。灰瓦白墙,整个气氛安静而朴素。里面的树木粗壮c枝叶茂盛,起码都是几十上百年的树林,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彰显着世家背后厚重的积淀和实力。 啊,阿杏原来就是在这样具有深厚底蕴的院子里长大的。人习惯了只敬衣裳不敬人。在杭州,通常的人看到她那样朴素的打扮都以为她不过是个平常官宦人家的姑娘,谁能想到在她端庄谦和的背后竟然是有着这样深厚的背景呢。想起那些在他面前故作羞涩,却又无时无刻把自家门第或自身才气挂在嘴边,彰显优越感的小姐们,阿杏那自内心的谦虚和不断学习c不断进步的修行品格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这一刻,范斯远走在杜家空旷的庭院中,呼吸着杜玉清曾经呼吸过的空气,觉得自己不可遏制地爱上了阿杏,再也无法自拔。 杜安彦是位相貌温和的老头,乍看之下不像是位堂堂从一品的朝廷大员,而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老儒,范斯远在他身上看到了杜渊之,甚至是杜玉清的影子。但门口两位高大的侍卫却又有着摄人的气势,隐约透露出这位老爷子在温和笑容的背后还有一种威严的力量,那是一种随时能让人血溅三尺的强悍能力。 杜老爷子问了一些杭州府的情况,风土人情以及官场人事,范斯远一一恭敬地据实回答,官场情况有的是他从其他官宦子弟那里听来的,有的是他听姚先生和杜渊之讨论局势时分析而来的,杜老爷子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范斯远说着说着脊梁开始冷冒汗,很多东西他现有漏洞了c前后出现矛盾了。才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书生意气,很多消息都没有经过自己的思考过滤便脱口而出,人云亦云了。 杜老爷子倒是夸奖了他几句,还客气地留他在府里吃饭,让杜文智两兄弟好好招待他,还说欢迎他以后常来做客。 “怎么啦?”出了房间,范斯远现杜文智兄弟二人一直用敬佩甚至崇拜的眼神打量着他。 “范公子,没想到你不仅学问好,还对官场政治有这么多的了解和真知灼见,真是佩服佩服!” “是啊,和你相比我们好像是不同层级的两代,我们从来不敢在祖父面前这样说话。” “惭愧,这些都是从先生和令叔那里听来的,都不是我的东西。大家都是兄弟,别总是‘范公子,范公子’地称呼,就叫我的字嘉善吧。”范斯远谦虚道,他考虑着回去后应该和先生他们更深入地了解和学习一些政治文化才行。 “原来你已经有字啦。嘉善,出自‘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真是好字。”一般男子是在二十成人礼后才给自己起个字,范斯远现在这么年轻就有了字,说明他才能济济,长辈给予了很高的期许,所以取字予以鼓励。 “是先生取得,就是批评我心胸不够宽广,希望我以后能有容人之量。”范斯远满不在乎地说。 兄弟俩面面相觑,这位范公子倒是不忌讳,在他们才刚见面认识的第一次就自爆缺点,真是君子坦荡荡,令人佩服。 他们兄弟二人今年都考过了秀才,杜府上下都很高兴,这次范斯远来拜访,祖父特地交代由他们来接待,就是希望他们能够结交更多有学问的读书人。但在交谈之下,他们才现范斯远这个盛名在外的少年才俊果然功底深厚知识渊博,是他们难以望其项背的。 于是兄弟俩虚心求教,范斯远也正想和他们打好关系,自然谦和耐心,午膳虽然没有酒的助兴,但双方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了。 杜文智趁着热络就提出如何读好书的问题,范斯远呵呵坏笑,问道:“杜二哥是想问如何读好书,还是如何能够科举及第?” 杜家兄弟二人一下呆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听过有人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读好书如何?想科举及第又如何?” 范斯远嘿嘿一笑说:“从小我们就被大人们教育说读书要志在圣贤,非图科第,说是这样说,但古往今来有几人做到的?大部分人读书还不都是为了能够科第做官,求得一个更好的生活?”杜文智想了想自己,点了点头。 “读书做学问求知c求道,这是个宽广无际的世界,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这头是浩如烟海的书籍,那头是要应对的层层考试,先贤说要知天理,灭人欲。家里又希望你能出人头地光庭耀祖。如何能二者得兼?就像我小时候立志要当万世流芳的贤臣,又想充分享受生活,不想像很多忠臣一样过着紧巴巴的苦日子,这里面好像充满了矛盾。有没有一条游刃有余的方法,让我鱼和熊掌兼得?” 二人听得心里砰砰直跳,嗔目结舌。杜文智赶紧又给范斯远原来已经满满的茶杯再斟倒了一点,表示自己的敬意。范斯远也不客气,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贪玩,父亲为了让我好好读书,许诺了我很多好处,到我十二岁中了秀才,父亲说如果我能在十六岁中举,以后我的生活就由我自己做主。那时我就想起庄子的这句话,我这个人玩心重,世界上这么大,有趣的事情这么多,如何能够又让父母满意我也开心,舒坦地过一生呢?于是左思右想给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平时就读我喜欢的书,然后快到考试把那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再找了几十篇这十年来的中考文章,研究它们的立意c构造c布局c观点,自己模拟做个几遍,请了几位知名的老儒给评点一下,一个是为了修正改进,一个就是为自己建立人脉和名声。然后再想法把主考大人的文章给找出来,研究他的兴趣特点,针对性地再写个几篇,再请先生给看看,批评改进,最后的结果你们都知道了,你看,考试这不难吧?” 杜文智c杜文胜听得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范斯远的话实在太大胆,太现实,完全颠覆了他们从前所受的教育理念和对读书求学的认知,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诱拐二人 范斯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个人惊异的表情,心里暗笑这杜家果然是家风严谨,教出来都是端方的老实人,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于是继续大放厥词,“不过,还有很重要的前提,就是你的字一定要写的好,每次考试不论乡试c会试参加的学子成千上万,而阅卷的考官就那么几位,还要在规定的几天时间里完成工作,考官哪有那么多时间一一详细看来,尤其是初选,更是一目十行的带过,所以字写得好就非常重要了。你想啊,他在疲倦之下打开卷子,嗯~字迹整齐清丽,看着就舒服,再读之下文章字通言顺,‘过了!’于是就给放到初选通过的一边。下面一张卷子,字迹潦草,篇章混乱,哪怕文章做的再锦绣,他哪有心情细细看了,所以很容易就被淘汰了。就好像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她心里再是贞淑善良,你也没有交往的兴趣,是不是?” 范斯远的话形象生动好像身临其境一样,杜文胜不禁问道:“这些你都是先生那里听到的?” “这还要从谁那里听说,自己想想不就明白了嘛!再说了,长辈们总是说:字如其人不是也是说得这个道理吗?” 可怜的杜文胜总觉得范斯远的这些话实在大逆不道,但又隐隐觉得实情确实如此,心里矛盾极了。过了一会,才又期期艾艾地问道:“按你这样说那岂不都是为了应对考试而学习?这样哪里能获得真本事?” 范斯远差点要翻了白眼,但心里还是忍了一口气耐心地说:“我就知道你们杜家人见识不凡!我刚才给你们说的都是一般功利境界的人的学习状况,现在很多人的学习根本没有认真研读经典原文,而是从文章到文章,考虑的都是如何为了应付考试做好文章上,然后道听途说c瞎蒙猜题,何曾真正构建过坚实的知识体系:礼c乐c射c御c书c数;儒c释c道c农c兵c杂家,认真领会过圣贤精神?” 杜家兄弟不由地点头认同,范斯远心里暗自得意,不怕你们不上钩啊。他突然语气低沉,面容有些沉重地说:“你们也许听说过,我小时候就有些才名,读书对我来说是件轻松的事,书本到了我手里看过一遍基本就能记住了,后来父亲让我去杭州向令叔和姚先生求学,我还不以为然,我已经中了举,做到了对父亲的承诺,今后的生活不是应该让我自己做主吗?后来一想,也成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是正好出去游历一番吗?于是就去了杭州。 我这个人一向贪玩,原来也没有那么多的高尚情怀,给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就是既要升官财又能为国效力,在胜义谛和世俗谛两个世界里走中间道路,既不能太庸俗,那令人恶心我不屑为之;也不要太高尚,不然得过苦日子。到了杭州认识了令叔,认识了先生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令叔这样真正通晓了中庸之道的人,还有先生那样的饱学之士。他们是真正的君子大儒。令叔我就不说了,你们应该很了解了,但先生也值得好好说说,他不仅学问好,知远知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还气节高尚。”他把姚先生的身世简单地说了一遍,继续说道:“姚先生这样有大学问的人,大可以安邦定国,小可以扬名立万,他却因为气节选择归隐农耕,埋没田间。如果不是家父和令叔,我就可能无缘认识他的智慧和才华,想起来就觉得遗憾。老实说我在京城见过多少所谓饱学之士,博学大儒,但真正能和姚先生媲美的没有几个,可他原来就这样心甘情愿埋没于乡间,真是太可惜了。”然后把姚先生的学问又吹嘘了一番。 兄弟二人正听得非常投入,脸上浮现出身心羡慕向往之色,不料,范斯远话题一转,一下在他们面前扔下一个巨大的诱惑,“怎么样,你们要不和我一起去杭州向姚先生一起学习?我们可以从先生那里学习到知晓天下的真本事,还可以相互切磋共同进步。” 杜文智c杜文胜兄弟一下呆住了,这个建议实在太有诱惑性了,他们心里不由地砰砰直跳,但是家里会同意吗,又该和祖父c父亲他们怎么说呢?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范斯远观形察色,继续诱惑。“这个关键还在于你们俩,只要你们想去,我自然有法子说服令祖父。” 兄弟俩忙不迭地点头,如果学习上有姚先生那样的大儒传授,又有范斯远这样的聪明人提醒,他们应该也能在功名上有更快的进益吧,再说了读万卷书c行万里路是读书人一辈子的向往,能去杭州一路让他们见识北国和江南不同的大好河山怎么会让他们不心动? “那你们等着。”范斯远意气风地站了起来,出门就去了杜老爷子的书房外,向他的侍卫提出再次拜见的请求,然后就大摇大摆地单独进去见了杜老爷子。不知范斯远是怎么和杜老爷子说的,兄弟俩焦急地等在门口没有一会,范斯远就笑容满面地出来,朝他们做了一个“成了”的手势。 哇!兄弟俩几乎要雀跃起来。 “你们祖父要你们进去问几句话,我就先告辞了,给你们一天时间准备行装,其它什么都不用管,后天一早吃过早膳我来找你们一起出。”范斯远说罢就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兄弟二人看着他那恣意洒脱而又收放自如的神采,不由地心生羡慕。 进到祖父的书房,兄弟二人按捺住兴奋之情,恭敬地给祖父行礼,然后安静地站立在一旁等待着祖父的吩咐。 杜老爷子抿了一口茶,端详下面低眉顺眼地垂手侍立的两个孙儿,想起刚才范家小子的说法:现在京城已呈乱象,与其担心子弟在漩涡中心会受到裹挟,还不如把他们放到杭州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不得不说范斯远的一席话一下就触动了他的心思。不说范家小子的话说得很有道理,这份见识远远越了同龄的孩子,单说这孩子敢和他平等交流的这种磊落气度就让他十分欣赏了,相比之下自家的孩子确实太老实太乖了,是时候让他们出去磨炼一下,再说了,又是和这样的才俊一起学习,对两个孩子来说大有裨益。 何况,老三前些日子也曾写信回来邀请几个孩子到杭州来游历一番,他说:好男儿就应该广行天下增长见识,不能把孩子圈在家里。有的事情隔着距离才能看得更清楚,登泰山而小天下嘛。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培养孩子为家族的将来积蓄力量。 “你们回去收拾收拾,后天就和范家公子一起出去你们三叔那里吧。你们父母那里我会去说,不用担心。去吧!”杜老爷子的话照旧言简意赅,兄弟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出门时整个人还是懵的,祖父这就答应了?没有质问,没有叮咛?就这么简单?!兄弟都不知该怎么表示了。 哇!呦!我们要去杭州喽! 杜老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两个孙儿欢天喜地的狂叫,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会心的微笑,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如意算盘 范斯远心里也是一路得意,把杜文智两兄弟诓到杭州是刚才吃饭时他临时冒出来的主意,这下阿杏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再跟他生气了吧? 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赶紧给祖母赔罪。 平时对他宠爱得没边的范老太太这会也生气了,看到他跟没见着似的,只顾在房间里低头缝制衣裳,范斯远一下有些心酸,范家虽然是读书传家,但也是到了父亲才中了进士改变了身份,家里的日子也是到了几个姐姐出嫁后变得宽松了许多,但直到现在祖母c母亲c大嫂她们都还保持着俭朴的生活习惯,只有对他才最大方,甚至奢侈了,什么都是供给最好的。 “祖母,我给您买回来小馔食的蜜饯,您要不要尝一尝?”祖母这几年口味越发像孩子,爱吃甜食零嘴儿。 “不吃。”范老夫人冷冰冰地说,继续低头缝补,但范斯远分明看到她的嘴角有了一丝笑容。 “太可惜了,那我可先吃了。”范斯远拿起一个蜜饯放进口里,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他真是不喜欢,可他还不得不做出一个很享受的表情,“嗯!好吃!祖母,刚才去买蜜饯时我看见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给您说哈。” 范老夫人仍不做声,眼睛却已经飘向那包蜜饯,那种甜香已经飘散出来,嘴里的上泛,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范斯远心里暗笑,“祖母你吃。”拿起一颗蜜饯死皮赖脸地硬是往她口里送,范老夫人左躲右躲不开,只得张口接住了,蜜饯甜津津的,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却瞪了自己孙儿一眼仍没给他好脸色看。 “我刚才在买蜜饯时发现小馔食的老板长得相貌堂堂的,真是难得美男子,奇怪的是旁边的两个伙计歪瓜裂枣似的又矮又丑,我就问哪,怎么会雇佣这样的伙计,不怕影响他家的生意吗?人家偷偷告诉我,原来这两个伙计都是这老板的儿子,没得选啊。人家还告诉我,这老板的这几个孩子都是随着老板娘长了,真是可惜了。俗话说:爹高高一个,娘高高一窝。您说可笑不可笑。” 范老夫人停下动作,是啊!她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他们范家本身人都不高,她个子就矮,丈夫却高,但他们几个孩子除了长子范书阳外,其他的都矮,到了孙儿这一辈,普遍的也不高,长孙c四个孙女都是如此,到了范斯远从小好吃好喝供着,十二岁时还比同龄人矮半个头,当时可愁死她了,打听到什么偏方都会去试一试,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法子买了来给他补上,可这样还是直到了十五岁时他才突然蹿起来,长成现在中等个子。张家小姐其他都好,就是个头太矮了,难怪宝儿看不上了。范老太太嗔怪地看了孙儿一眼,“那你也不能不打招呼就跑了!早说我不就知道了吗?下次我一定给你找个个子适中的。” 范斯远大言不惭,撒娇说:“还要人聪慧的。” “好好,个子要高,人要聪慧,还要知书达理的。”范老太太乐呵呵地应了,老小孩,好小孩,哄哄就开心了。 晚上吃过晚膳,范斯远去了父亲范书阳的书房。成功地哄好了祖母,下面的重点就是要找父亲谈判了。 范书阳正在看书,对他的到来十分诧异,这个儿子从小聪明伶俐,读书又好,性情却有些倨傲偏狭,他屡次想要管教却总是被母亲阻拦偏袒着,这让他无可奈何。年初范斯远在国子监公然质疑并顶撞先生,让先生当场下不了台,他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于是招呼都没打便先斩后奏把这个儿子给打发到杭州杜渊之那里,表面上是让他跟着姚无辰学习,实际上就想委托给好朋友杜渊之给好好地管教管教。走的时候范斯远十分不高兴,让本来就不亲近的父子关系更疏远了。没想到了杭州以后,这小子倒还能沉住气,不仅一直坚持到现在,性情和思想也成熟了许多,这从他写信回来时字里行间渐渐透露出的对家人的关心,以及对时局的认识中可见一斑。正在欣慰的时候,没想到这孩子又突然跑回来,问了他半天原因,他却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这让范书阳又开始隐隐地担心了。 当朝首辅李东阳有一个独子名叫李兆先,自幼颖敏绝人,文章下笔立就,文名甚高。但这个儿子在家里娇宠之下实在不成器,只热衷寻花问柳,却无心认真读书,每次参加考试前便会大病一场,只得放弃考试。因此他快三十岁了也没中上个举人,而且身体虚弱浑身是病。范书阳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儿子也成为这样的人。 “父亲,您觉得我如果求娶杜家大小姐如何?”行过礼后范斯远对父亲劈头就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把范书阳给炸了个五雷轰顶,噗嗤,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下噗了出来,有的水汽还呛在了喉咙,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你你说什么?”范书阳咳得脸都涨得通红了,却还是忍不住指着自己儿子着急地问。 “我是说我求娶杜家小姐怎么样。”范斯远面不改色重复道。 “你你是不是把人家怎么样了”后面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怪不得这小子他突然跑了回来,原来是干了坏事了,完了,完了,这下要怎么和杜渊之交代啊! 范斯远几乎要给他老爹一个白眼了,把人家怎么样了?我能把阿杏怎么样?就我这身板,她一个手指头就能把我给打趴下了。“没有,就是我对杜小姐心仪已久,想求娶她,就想问问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原来是这样,还好,还好。范书阳终于舒了一口长气。谅这小子再坏也不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对杜小姐心仪已久,想求娶她?眼光还不赖嘛,跟你爹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过,难得你这么认真一次,我不充分利用一下岂不可惜?历来耿介老实的范书阳难得地也狡诈了一回。他叹了一口气,故作沉重地说:“老实说,我觉得很困难。我也不瞒你,我早就看中杜家大小姐的贤良淑德,和杜渊之暗示过想与他家结为秦晋之好,不过杜渊之都打哈哈给敷衍过去了。远儿,人家没有看上你嘞。杜渊之这个人我很了解,别看他表面上性情温和,但心里最是一个坚持的人,你今后如果没有过人之处,他是不会把宝贝女儿嫁给你的。” 范斯远一愣,原来父亲竟然也看中了阿杏,甚至为他试探过杜渊之,心里不禁有些感动。“多谢父亲!之前是我不懂事让父亲操心了,以后我会好好努力的。”范斯远恭恭敬敬地给父亲行了个礼,父亲的支持让他更有信心了。至于杜渊之曾经拒绝过的事实,他完全不放在心上,更不会气馁,他人生的信条中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愿意努力的事。 范书阳心里充满了骄傲,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眼里瞬间变得热乎乎的,他赶紧低下头来硬是压下涌上来的水气。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我来就是想请父亲帮助的,”范斯远看着父亲胸有成竹地说:“我希望父亲能帮忙做两件事。一是您个月就写信给杜世叔他们夸奖我的进步并感谢他们的用心,然后暗示一下求娶的愿望,二是在我离开后不要再让祖母和母亲在外帮我相亲了,虽然终不会成,但万一传到杜家人的耳朵里对我们的诚意就会产生怀疑。” 范书阳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继续问道:“这事的关键还在杜渊之那里,你准备怎么做?” “杜世叔看人首先注重的是一个人的人品,其次才是学业。因为近水楼台我比较好做,自然会好好表现。我想了一下,他们认为我品行上的欠缺无非是觉得我不够笃实,骄傲有余谦虚不足,今后我会在这方面慢慢改正。至于学业嘛,我准备在广泛涉猎的同时,在科考文章上也多下些功夫。父亲,我准备后年就参加春闱,中了进士再上门求婚杜家也会有些面子,当然,前提是之前我们必须有默契。” 面对着自信满满的儿子,范书阳实在不忍心打击他,说出:万一不中怎么办等泼凉水的话。看着这原来总是云淡风轻自以为是的小子终于有了焦虑,愿意认真投入地做一件事,虽然他的动机是那么的不纯,但范书阳的心里却由衷感到高兴。一是儿子终于懂事了,能够开始冷静思考并用心部署一件事,二是现在朝堂上的斗争云波诡谲,他感到危险迫近的气息。作为已经上船了的人他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但他希望万一有事起码这个儿子是平安的。 “好,我答应你。”范书阳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梅花小筑 杜文智c杜文胜兄弟两人在范斯远的带领下从通州上船,一路沿途优哉游哉地游览各地名胜,兄弟二人在玩得开心的同时,多少有些不安,白白地消耗了这许多的光阴,会不会太悠闲太浪费了?到了沧州范斯远带他们去拜访姚先生,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老人家一起回杭州,把他也拉入了游乐队伍中,兄弟二人的惴惴不安才平息下来,原来不只是坐下来捧着书本叫,游览山水c凭吊历史遗迹c了解风土人情更是一种对世界的大研读。 不说范斯远一行一路愉快地慢慢地往杭州行进,杜玉清这里却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 夏锦这里协助蒋大嫂子这里的管事找了几处要转租的铺子,大的太大,小的太蒋大嫂子那里都一一否决了,一时没有合意的。但夏锦在和杜玉清汇报时,她却对其中一个最贵的转租地,一个西湖边名叫梅花小筑的庄园很感兴趣,让夏锦约了蒋大嫂子来家里商谈。 约在家里是情非得已,虽然杜玉清对现在的合作者都比较信任,但她还是有一种危机意识,并不想让人对她完全了解,所以她下意识地把婉娘这帮“凤羽”的人和蒋大嫂子这边分开,不想让他们相互往来,所以她不会让蒋大嫂子到“凤羽”工场的庄子上和她见面,虽然那里距离更近更方便,更不会把她带到夏锦那里的小院。她甚至考虑如果将来生意扩展有能力了,她会再建立一个夏锦这样的监察机构,分开另行审计,她就是不想有人对她完全了解和全然掌握。 蒋大嫂子来得很快,下午就到了杜家,杜玉清开门见山地说:“我觉得这个梅花小筑的庄子不错,你怎么看?” 听到林管事回来回报这几个铺子的情况,蒋大嫂子也觉得好这个梅花小筑很理想,占地足有三十多亩,又临近西湖,但每个月一百二十两的租金让她却步了,更不要说整理庄园建成酒楼还需要几千两的投入。想想家里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她还是否决了。 “我去现场看过了,位置好不用说了,临近闹市是个闹中取静的清幽之处,而且里面亭台楼阁布局精妙,景致优雅,很可以做做文章。”有的话杜玉清没有和蒋大嫂子全部坦白,她做过调查,这个梅花小筑庄园原来是一个大盐商所有,一直借给徐巡抚作为别院金屋藏娇的,现在徐巡抚倒台,盐商自然要把庄园给收回来,但用途一下变得尴尬起来,再借给其他官员一定会被人犯了忌讳,但马上卖出去又卖不出好个好价钱,所以只好拿出来放租了。所以这一百二十两的月租还是便宜的。 蒋大嫂子有些惭愧,她光听林管事汇报了,没有去实地看一看,这方面杜玉清做事比她笃实认真。 “我没有经营酒楼的经验,但我看市面的酒楼都是些一成不变的酒楼了,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尤其是喜欢追求口福之欲享受的杭州人,我相信他们的要求会更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嘛,而且在吃之外,和什么人一起吃,环境是否匹配等因素也很重要,所以我想把这个庄子打造成为杭州城里菜式最讲究c环境最好c收费最贵的酒庄。” 蒋大嫂子被惊得瞠目结舌,她没有想到这个原来还是被她硬拉来的合伙人一下子从一个极端就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她一下子没法反应过。对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这一个月一百二十两银子的租金能赚得回来吗?她也调查过现在杭州市面上酒楼的情况,生意最好的福旺酒家整整三层的面积,一个月的租金不过是八十两银子,菜式已经很讲究了,而且价钱还便宜。你杜玉清要拿什么去和他们竞争呢? “不论你们家做不做,我已经决定要做了,”在蒋大嫂子还在反复核算的时候杜玉清冷不防又抛出一个炮仗,她进到梅花小筑就被那里的景致被迷住了,要不是银子实在不够,她都想立刻买下来,她想着推己及人,父亲会喜欢那样的环境,同样的有文化的人都会喜欢那样的环境吧。所以毅然决然地决定租下来。“我就是知会你一声,你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我们再决定如何合作。” 蒋大嫂子告辞出来,整个人还没有缓过味来。“走,去那个庄园看看。”她对一起来的管事说,在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之前,她好歹也应该去实地考察一下。 这座梅花小筑的园子真是处在闹中取静的清幽之处,离杜家不过两个街口的距离,他们的马车一会儿就到了。因为是园林建筑,门口没有高高的台阶,没有威严的硬山,就是三山屏墙,白墙青瓦,一边是株苍翠的松柏,一边是几十杆枝繁叶茂的绿竹掩映,蒋大嫂子虽然没读过书,也觉得这里有种说不出的清雅风格。 此时大门紧锁,林管事上前拍门,叩叩叩的声音在幽静中显得格外惊心,“别敲了。”蒋大嫂子突然有种来到别人家窥探的感觉,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怯了,“我们就在周围转转吧。” 马车就停在原处,管事领着蒋大嫂子沿着院墙而行,院墙很高,并不能看清楚里面的具体景致,只能看见露出院墙的树木或虬枝峥嵘c或挺拔青翠,和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但他们没走多远就只能停下了脚步,前面微波荡漾的西湖阻挡了他们的前行。 “别看这里好像不宽,其实里面腹地很大,足有二十来亩,里面有假山c回廊,甚至还有一条小溪。”林管事不知为什么也刻意地低声说道,“夏爷和我一起来的时候,他和我说这是人最喜欢的风格,说是在营造一种筑室于山水之间的感觉。我的老天,我们在乡下天天看山都看厌了,他们这帮老爷却要花这么多的银子来仿照,您说,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还不如就在乡下买一个座山天天看得了。在我们那里一座山可能一百两就得,听牙子说这园子要卖的话,起码要七八千两呢。我的老天!” 蒋大嫂子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到城里来?” “还不是为了求生活嘛,城里的银子好赚些。” “人家不也是嘛。你让他到乡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光看山了,又赚不了银子又没人陪着,那有什么意思?” “也是。所以他们只能在家里仿照一个假山水骗骗自己躲躲清净。人啊都是矛盾的。我听说人都喜欢乡下的清净,真的让他们在那里住上一个月估计又受不了,不要说他们,我现在回乡下也过不习惯了,没回家想得很,一回家又觉得没意思,巴不得早点回来,城里有城里的热闹和好处,人一出来就回不去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蒋大嫂子深有同感,她从金华嫁到临安,再从临安到了杭州,回去时总有人对她说的另外一个地方那么高的物价,那么淡漠的人情心生畏惧,总劝她回去,不要活得那么辛苦,然而他们不理解她再也回不去了,那是两个层级的生活她根本无法退后,就像过惯了繁华生活的人,怎么会甘于寂寞和平淡? 眼下又有一个迈入更高台阶的机会摆在面前,她迈还是不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筹措资金 为了这事,蒋大嫂子特地回了一趟临安,召集各房的人商讨此事,她的话一出,大家一下炸开锅了,西郊的蒋记饭庄已经亏了几百两银子了,还在继续亏,如今又要投入几千两弄个新的酒楼?万一再亏,可不就是几百两,而是几千两上万两的事,那会让他们倾家荡产的!他们可不敢冒这个险。于是大家都一致否决了。蒋大嫂子沉吟一会,语言犹豫地说:“我想试一试,那那我就自己做了,是亏是赚我们这房就自己承担,以后都不算公里的了。” 几个小叔子一听,又犹豫起来,但一想到要投入这么大的费用,冒这么大风险最后还都摇头了。后来他们又商讨了西郊饭庄的处理问题,蒋大嫂子要管新店,原来的饭庄自然就不能再管了,准备还给四弟,但一听蒋大嫂子说可以转让,几个兄弟中有人心里又活泛起来,想把之前的亏损转嫁到下家身上,蒋大嫂子这才知道,四弟开这个饭庄其他兄弟都入了股了,而不是她以为的只是为了兄弟友爱支持四弟新业而借钱给他,而她竟然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由得心里发冷,语气也有些不好了,“你们有没有去附近打听打听,那里的市场租金是多少钱?反正我是没有这个本事,谁有本事谁去谈去。我明天就不过去了,你们另请高明吧。”原来,他们表面上奉她为大当家,实际上处处忌讳提防着她。幸好,幸好!蒋大嫂子暗自庆幸,她多少留了一个心眼,当时请杜玉清帮忙找铺位时怕露怯,派的是自己手下最得意的林管事和夏锦一起去,到现在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准备和杜玉清合作的事,以后就更不会和他们说了。 结果商讨不欢而散,蒋大嫂子快步离开了厅堂,“大嫂,”四弟追了出来,“对不住,我知道大嫂为家里付出太多,饭庄也得亏了大嫂去谈才有人愿意接手,我会再去劝劝他们。” 蒋大嫂子看着这个丈夫去世时还是稚牙小儿,成天和儿子一起围着她,对她充满孺慕之情的四弟,如今上唇蓄起髭须也开始和她玩起心眼的人,忍不住心里一阵悲哀,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地说:“不用了,这是你们的事,以后我就不参与了,也不用再和我说什么了。” 蒋四弟难过地看着大嫂远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几个兄弟这次把大嫂得罪狠了,以后再难得到她的帮助了。其他人出门时,看到的就是四弟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几个人拍拍他的肩膀,不在意地说:大嫂一个女流之辈,再能干也翻不了天。放心吧。 后来蒋家兄弟听说自家大嫂为了筹钱,不仅把自己的首饰都卖了,还卖出了一部分的田地,几个兄弟又开始愤愤不平了,卖地应该自家优先吧,怎么能卖给外人呢?跑到大嫂面前闹,这时蒋大嫂子就无比庆幸了,去年秋天四弟娶亲时为了公平起见,她招呼几个兄弟分了家,不然到现在又会牵扯不清什么事都做不了。当时几个小叔子对她把自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财都平均分成四份给到大家,都非常感激,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忘记她在这个家里的功劳。没曾想,话音未落他们已是另一种嘴脸。蒋大嫂子把买卖契约拍在众人面前说:“你们如果也能给我这个价钱,我就立刻毁约和你们签,你们敢应承吗?” 几个兄弟一看,上田的单价是五十银子,中田也有三十五两银子,这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行情,要他们出他们出不了这么高的价钱,而且买方是地方最大的豪门方家,他们也不敢闹腾。可是大嫂什么时候和方家有这么好的关系了?对方为什么会愿意这样和她公平交易,而不乘机趁火打劫压低价格呢? 后来过了许多年在商场上一直兜兜转转只能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的蒋四弟才明白,贪小便宜的人可能会有一时之利,却永远成不了大事。真正能大事的人不会只看重眼前的利益,他们会在眼前利益和长期发展中取得一种平衡,他们重视自己做人的信誉,哪怕眼下吃了亏,他们也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口碑或价值观而选择尊重信义。同样的,他们尊重和他们一样讲究信义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可信度高,合作成本最低,事业才可能长久。他的大嫂就是在市面上很有信义口碑的人,所以她能够赢得了像方家这样豪门的尊重,以至于后来的事业越做越大。可惜,等到他认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了。 尽管七凑八凑,蒋大嫂子还是凑不到三千两的银子,为了这事她特地跑了一趟淳安,找三妹三妹夫商量,或借或入股都行,白三娘历来对自己大姐非常有感情又一贯佩服她的魄力,钱肯定是要拿出来的,但拿多少?以什么方式拿她多少有些犹豫了。大姐没有开过酒楼,蒋家开了个小饭庄还是亏损的,杜家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们能做成吗?借钱还能保住些本钱,万一亏了大姐以后也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还上,可是入股可能利更大,但也可能血本无归,她到底该怎么选择? 后来还是丈夫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他说:“其实做事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如何做人和如何识人,我看杜家和你大姐这方面都不差的,不要想太多,也不要让你大姐寒心了。你看,你嫁给我时,我们就只有一条小船,如今我们不仅多了两艘船,还有了商铺,这些都是赚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对啊,白三姐豁然开朗,现在的一切都不是他们从无到有劳心劳力做出来的吗,有什么好怕的。之前一穷二白时她无所顾忌全情投入,怎么现在小有资产反而就畏畏缩缩的呢,大不了从头再来。于是拿出了自家全部的积蓄,又低价处理了一些存货,凑了八百两交给自家大姐入了股。 蒋大嫂子拿着这三千两银子去见杜玉清,不好意思地和杜玉清说了原由。“对不住,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了。”杜玉清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租下这个梅花小筑还是太冲动了,不仅把自己逼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不说,还让蒋大嫂子他们也增加了压力。虽然她原来口口声声说,即使蒋大嫂子他们不做,自己也会做,实际上还是希望蒋大嫂子这边分担大部分工作,如今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些工作还是要落到自己身上不说,甚至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杜玉清一直觉得自己无法刻意地计划未来,就是感知和接纳生活生活给她的机遇,比如“凤羽”,比如普照庵的事,都不是她去找它们,而是它们找到自己。原来她以为梅花小筑也是,如今才发现不是,分明是她自己的作祟,是想在梅花小筑里诗意地栖居的想象诱惑了她,而不是出于客观冷静的商业考量,她犯了没有在商言商的错误。她原来想得太简单了,最多就准备拿出一千两然后做一个什么都不管的甩手股东,然而现在所有东西都偏离了预定的轨道。杜玉清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要拿出的银子不仅要比预算高出了三倍不说,而且很多事情的性质都发生了改变,蒋大嫂子人虽然能干,对于管理梅花小筑却是不合适的,她不可能了解杭州府最富贵人家的喜好,那些官场上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布置,欣赏什么样的格局。而且作为以后的接待客人的店前掌柜蒋大嫂子也是不合适的,杜玉清心目中理想的人选必须情趣高雅又能八面玲珑,让客人宾至如归的,但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杜玉清陷入了内疚和苦恼之中。 但面对着蒋大嫂子,她还不能把这些都表露出来,还必须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杜玉清体会着自己内心的矛盾,思索着解决之道。 “还有一个,也要说对不住了,”蒋大嫂子不好意思地说,“西郊的饭庄没法转租给您了,家里人意见不一,我想您没必要趟这摊浑水,还是另找他处吧。真是对不住了。” “没有关系,谁家没有个事呢。”杜玉清微笑地说。一个坏消息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好消息,世界总是好坏共存。她心里小松了一口气。当初想转租下蒋记饭庄也是她没考虑清楚脱口而出的想法,实际上她看过了慈幼庄她就后悔了,那里占地足有三十多亩完全可以给孩子们提供足够空间的同时再分割出一块做禅茶的加工厂,一块做素饼的加工工坊和门市,不仅不需要另外支付租金,而且对各方面的人来说条件都非常便利。她还在发愁如何和蒋大嫂子说这件事呢,没想到老天就给了她纠正自己错误的机会。 杜玉清在心里双手合十,感恩菩萨c感恩天地所有正向支持自己的力量。 感恩它们赐予了自己智慧来觉知c反省自己急躁的毛病,并帮助自己纠正这个缺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修葺梅园 在心里小小地做了一个感恩仪式,杜玉清恢复了清明,开始和蒋大嫂子商讨合作的具体事宜,经过了这一次冲动后的反省,她才发现自己不是如自己原来以为的那么理智,这引起了她的警觉,古人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自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提高觉知之外,是否还应该给自己的行为上一个自律的辔头呢? 不得不说,杜玉清是幸运的,作为也是生手的蒋大嫂子非常明理,她知道这件事她已经主导不了,就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杜玉清,她只占三成份子就好。她的大气感动了杜玉清。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蒋大嫂子拿出三千两占三成份子,白三娘份子包含其中,杜玉清也拿出三千两,占五成,这是蒋大嫂子的极力主张,她告诉杜玉清说这是市场行情,很多大商铺为了背靠有权势的官员都是白送给他们几成的干股,更何况杜玉清不仅拿出真金白银,并且还亲力亲为呢。杜玉清也没有在这方面多做推脱,反正在她名下放不了多久,反而到时处理事情来也容易些。另外还有两成留待备用,接纳新股东,或者将来用于奖励厨师c掌柜c管事等用功人员都可以从这里出。 杜玉清带着蒋大嫂子去了梅花小筑,让她负责园子的全面修葺。蒋大嫂子一进园子就给惊呆了,里面真是别有洞天,小桥流水c松柏翠竹风雅的不得了。她这才知道,在杜玉清说即使她不做杜玉清自己也会做,不是打诳语,因为那时她已经把院子的一个月租金从一百二十两讲到了一百两,并且当场租下来了,为期五年。还付清了半年的租金。 对于杜玉清的隐瞒,蒋大嫂子后来慢慢理解了,有的事情你不付出代价,永远是只能在门口观望看热闹。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看热闹的围观者,一种是用真金白银去实践的参与者。付出代价的参与者未必最后都能获得成功,这还看个人的运气,但围观者永远没有成功的机会。从外边看和从里面看完全是两种视角,只有切身实际投入其中的人才能一窥堂奥,而在外边的人永远只能是看一个表象的热闹。 杜玉清实际上已经找了一个刘记营造社来改造园子,她让蒋大嫂子来就是让她来监督工程质量的。她拿着图纸对照着指给蒋大嫂子看,这里该怎么修,水边要造什么样的亭子,哪里该种什么树,哪里又该移除,蒋大嫂子实在是听晕了,好在杜玉清除了留给她几张图纸之外,还把采苓留给了她,她才慢慢知道杜玉清要的是什么效果。那种“宜简不宜繁”,力求“高雅绝俗之趣”真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好在蒋大嫂子泼辣能干,采苓虽然了解杜玉清的需求,却无法说动那些粗俗的工人和油滑的管事,她们两个人配合起来相得益彰。蒋大嫂子实在,虽然她不懂,但她敢说能说,有的老工匠有时候非常固执,一定要按他们习惯的方式来操作,甚至觉得他们是好心完全是替东家节省材料或者他们觉得按照他们习惯的操作更好看,虽然蒋大嫂子心里也认同他们的观点,但她更相信杜玉清的眼光,只要不符合图纸上的效果或是采苓说不行,蒋大嫂子就要求他们整改,和执拗的工匠说不通,就只能找他们的管事甚至掌柜来协调,争吵c威胁c扬言扣钱c甚至签字画押承诺自己承担后果,轮番上阵。这不仅让她忙得是焦头烂额而且心力交瘁,但整个园子最后完工时,不仅是她就连刘记营造社的掌柜都为园子之美给惊呆了,这才体会到杜玉清所谓的风雅是怎样的一个格局。 蒋大嫂子后来大为后悔,当她第一次把自家儿子带进园子里时儿子那没有见过世面的呆傻样让她真觉得丢脸,“这都是你老娘我一砖一瓦监督他们给造出来的。”她骄傲地说,看着儿子崇拜的目光她心里一下就醒悟到,当时应该把儿子带在身边,这样他才能体验整个过程,不止是学习经验,更是一种观念的提升。 整个园子的建造修葺和布置花费了整整四千多两银子,闻者莫不咋舌,但蒋大嫂子却觉得值了,因为效果摆在那里,还有一个是其中相当一部分的支出是园子里的家具器物和籍,这些都是将来可以搬走再折回成银子的东西。店家送货上门时拿着杜玉清签的订做单或者夏锦来支取购买籍的银子时,动辄都是几十两上百两的支出,开始时蒋大嫂子付款时还心疼个半死,后来就麻木了,她才知道是这么贵的,有的一本所谓的古籍善本就值十几两银子,那可是一件大家具的价钱。俗话说:中自有黄金屋原来是真的。看着蒋大嫂子瞪着眼睛,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夏锦得意地说这还不是珍贵的善本,最好的东西小姐可舍不得放在这样,万一被弄坏了,或者被人顺走了怎么办?别看今后来的人都会是非富即贵有身份的人,但保不齐也会做下这种事,因为读人流行一句话:读人窃不算偷。 还有这样的歪理?夏锦的话把蒋大嫂子弄得个哭笑不得。 梅花小筑最后的效果,也让杜玉清满意,院子里除了清雅的梅花老桩,肃穆的松柏,就再无杂树了,地上是芳草茵茵,墙角是绿竹丛丛,活水的小溪里游动着金鲫七八头,让人可观天机活泼。整个园子干净肃穆,又蕴含蓬勃的生机。走进来的人莫不会奇异地立刻慢下脚步,静下心来。 沿着小径到了各个院落或小楼都有自成一统的感觉,院落里有舒服的厅堂,一色苏作的花梨木家具,绚丽灿烂的织锦抱枕,气派而奢华;有雅致的房,一整架一整架的,摆在案上的旧窑或古铜的文房器物,墙上的画真迹c碑帖原拓无不是读人喜爱的房珍品;而临湖而建的水榭,屋顶上是造型优美的卷棚歇山式,临水设了鹅颈靠椅供人坐憩凭仗,让人既可在此纵情畅饮,歌舞升平,又可凭栏眺望发天地之幽叹。 总之,吟诗作画,烹茶抚琴,或是“雪夜闭门读禁”;或是同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或是为了交易奢华排场,这里无不是合适的消遣和密谈的场所。 当杜渊之被杜玉清请到梅花小筑参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文人理想的即可密会商谈,又可沉思静悟c安顿心灵的所在。 “你呀,”杜渊之点了点杜玉清的额头,“冲动之下闯了这么大的祸,幸亏最后还有点清醒没有瞒着我。我不说你耗费了这么多的银子万一生意失败了怎么办,而是肯定会失败。无它,你想建造一个读人理想的栖场所,可是读人中真正有能力来这里消费的又有几个?想吸引官员?可是要用谁的名义来经营?官场派系斗争复杂,会不会对手窥探了自己的实力?这都是犯忌讳的事情。不是有梧桐树就能招来金凤凰的。” “嘿嘿,我知道错了,所以才想您求救嘛。”杜玉清向父亲撒娇。 “在练武功时我一直强调立身中正,不及不行,过也不行,你这就是放了‘过’的毛病,在交战中很容易失去重心,被对手可乘之机。要留有余地,时刻保持危机意识。” “是!”杜玉清调皮地躬身抱拳答应了。 “你呀,你呀”杜渊之无可奈何地有指了指自己的长女,帮她出谋划策了。 回到家里,杜玉清立刻就以父亲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发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心灵契约 在蒋大嫂子和采苓正督察营造社的工匠们修缮建造梅花小筑时,杜玉清正忙着在普照庵堂和慈幼庄两边跑,相比梅花小筑她还可以有蒋大嫂子可用,采苓c夏锦可以帮忙,而这里她自己都是刚刚开始了解和摸索,根本不知道最终达成什么效果,谁又是否合适,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觉明师太心悸的毛病自从上次发作后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整个人看上去一点毛病都没有,状态非常好。她每天念经c为弟子们讲解佛经,带领她们体验禅茶修行,有时还到慈幼庄来看看这些孩子成天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的,师父这样紧凑的举动让杜玉清感到有种黑云压城的不祥之兆。最后师父把四位师姐叫到面前,郑重地嘱咐师姐们今后多听听静海的意见和安排时,杜玉清心里越发不安了,师父分明有些临终托孤的意思,她是在慢慢安排后事了,这让她内心忍不住有些悲恸。 但几位师姐好像都心大,但也许是她们也觉察到了,但因为修佛更能平静地看待生死?反正她们都笑呵呵地应承了,只有四师姐静如奇怪地看了杜玉清一眼,仿佛若有所思。 三师姐静真还在师父面前撒娇说:“师父真是偏心!好不容易给我们找来一个小师妹,本想使唤使唤她,摆摆师姐的威风。没想到她不仅能干,连经都读得比我们还好,如今师父又要我们今后听她的,真是不公平啊!好吧,看在她给我们带来的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裳上,我们就听师父的安排。” 师父嗔怪而疼爱地点了一下静真的鼻头,“就晓得吃啊,今后就去素饼工坊里多帮帮忙吧,让你吃个够。” “真的?那我可真去了啊。” “你还真是就惦记着吃啊,”大师姐静清不满地说,“你没听师父刚才说的,今后这素饼工坊赚的钱要来养慈幼庄这些孩子们的,我看你不能去工坊帮忙,不然你做的还不够你吃的。”屋里的几个人也许是都记起静真上次吃素饼的速度,不约而同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那我去帮忙照顾孩子们,顺便闻闻味总可以了吧?”静真可怜巴巴地说,众人又笑。 众人告辞时,觉明师太单独把大师姐静清和杜玉清给留了下来,“静海,”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觉明师太总是叫她的法名,只有单独时才叫她的闺名,“静海,你大师姐跟着我已经十多年了,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放心交给她去做。” “是!师父!” “静清,静海初来乍到,有什么事你要多帮助她。” “是,师父!” “你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吗?”师父首先问杜玉清。 “困难没有,倒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下师父。慈幼庄是属于谁的?每季的房租该怎么付?”杜玉清第一来慈幼庄时就是和师姐们来看看孩子的,没有留意后面还有这么大的腹地,后来才发现整个庄子足有三十多亩,当时审计慈幼庄的账本上没有定期付出租金一项,她就以为慈幼庄是属于庵堂的财产,但翻了庵堂的账本上却完全没有发现这处庵产的记录,她就又猜测可能是哪个信徒临时贡献的场所。现在她想充分利用这个空间就牵涉到工程改造,所以她不得不明晰一下产权,提前和房主沟通一下。可是问来问去竟然没有人知道这庄子究竟是属于谁的,都说是当时觉明师父让她们在这里安顿的。 觉明师太显然没有料到杜玉清会问这个问题,不在意地说:“你尽管用,先不用考虑付房租的问题。” “对方可是师父的信徒?在商言商,我可得问清楚了,不用考虑付房租的问题是多久?是半年是一年,还是三年?因为我一旦动工,起码年不能挪窝的,不然前面付出的就打水漂了,还是说清楚为好,要不您告诉我她是谁,起码我们签个契约,付些银子,我心里才踏实。” 师太嗔怪地看了杜玉清一眼,“你还真是成了商人了,什么都要白纸黑字才放心吗?” “您还别说,人往往容易共患难不易同享受,万一将来我们生意好了,突然有人冒出来说他是屋主这个庄子要做他用,把我们赶紧搬走怎么办?还是白纸黑字有个凭证,我才放心,起码有个预先的计划。” 觉明师太宽容地笑了笑说:“静海,我觉得你其它都好,就是做事太紧张了,什么都要有个预先的安排才心里踏实。” 杜玉清怔愣了一下,这难道不对吗? “预先计划固然好,但天下事不可能就如我们计划的一样按部就班,所以要放开心灵坦然接受不确定的变化。”觉明师太说,“人心看似是最不容易确定的东西,但你只要相信,它就可以相信。”看着杜玉清仍然迷茫的眼神,觉明师太想了一下说:“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根据你刚才所说契约,你觉得人与人的契约有约束力呢,还是人的心灵向天地神灵祈愿的契约有效呢?信佛不就是信徒今生和来世幸福的契约吗?” 杜玉清一愣,师父说的很有道理。 “静海,你要放下执着,学会相信别人也都有善心。在契约之外还要看到人心向善的力量,如果你都是以利益来看人,即使签了契约,有更高利益摆在面前时,人们自然而然选择毁约也是理所当然了。” 杜玉清恍然有所悟。在此之前她听过父亲说过,以道观之,天下无不有道;听过明茂官说过,以商观之,天下无不有商;听过莲池大师说过,以佛观之,天下无不有佛;现在师父又说:以善观之,天下无不有善。人哪,真是观念决定着人心里的格局。 单独和大师姐面对时,杜玉清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大师姐还是一贯的直接,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怎么计划的?” 好吧,学会相信别人。杜玉清决定听师父的话,姑且从眼下开始。她把自己对慈幼庄的计划和安排坦白地一一相告:她准备把慈幼庄规划分为三块,最前的一块分割成素饼的工坊,临街部分开辟成一个门市;一块预留作为禅茶加工厂;后面院子就开辟成孩子们学习和活动的地方。 首先要考虑的当然就是这些孩子的学习和生活问题,不仅是现在十七个孩子,还要考虑以后可能陆续增加的孩子,必须制定一个长久的计划,除了教他们读写字之外,还要教他们会一门手艺,但这些应该派谁来负责,具体应该教什么?她还没有主意。 静清大师姐看了杜玉清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师父已经和我说过你的想法,老实说我原来没有考虑你那么远,教孩子们只读佛经确实是有些偏狭了,应该给他们更多的选择。” 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她当时想得有些太简单了,在师父面前大放厥词,只有深入进去才发现慈幼庄的管理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只听大师姐继续说道:“四师妹静如原来出生良好家庭,会读识字,你们可以商量一下觉得什么启蒙适合教以后就让她去教孩子们读,三师妹静真别看没个正形,成天就惦记着玩和吃,她对孩子却最有耐心,性子又活泼,让她负责孩子们的生活起也是不二人选,至于二师妹静净,她做事谨小慎微,让她管着素饼工坊也比较合适。” 杜玉清没有想到,自己苦恼了好久的难题在大师姐面前竟然一下就迎刃而解了,不禁就有些发愣,自己还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无人可用,其实能人不就都在身边嘛。“至于教孩子们技艺,我觉得你可以找个技艺高的刺绣师傅来教他们,将来他们如果能靠这个技艺吃饭就是功德无量了。” 对啊,还真是灯下黑了,这本来是她最便利的条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拿针会不会太苛刻了?看着眼前大师姐面色平静地低头喝茶,杜玉清心里一动,自己操心这么多干什么,你自诩仁慈,这些长期吃斋念佛的师姐们难道不比你更心存仁慈?还是像师父说的,相信他们,交给她们吧。 “大师姐,”杜玉清郑重地说:“以后慈幼庄这里的事情还请你多费心了。” “这还用你说?”大师姐当仁不让地说:“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事,自然会上心。” 杜玉清哭笑不得,又无比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慈幼学堂 不得不说,大师姐静清做事真是雷厉风行,杜玉清过了两天再来的时候,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庄子里作为分割的篱笆墙已经布好,后院孩子们的屋子还在修葺中,他们暂时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但已经在后院里开始了学习活动。 四师姐静如教他们读千家诗,三师姐静真脑子活,把三字经当成歌谣陪着孩子们一边玩耍时一边教他们朗声诵读。后院的几亩空地原来就被看管的居士婆婆随意地种些蔬菜,现在被大师姐正式委托给居士婆婆用来作为教孩子稼穑的场地。在刺绣师傅还没有到任的时候,大师姐就安排孩子们为工坊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比如帮忙捡豆子,把那些干瘪坏的残次品挑捡出来,留下均匀饱满的豆子。做得好的孩子还会受到鼓励。这些师姐们的行为再一次向杜玉清证明了人的潜力是巨大的。只要你能给她们足够的发挥空间,她们就能施展出无限的才能来。 后院单独开了一个门,上面挂了一个“慈幼学堂”的牌子。园子里的菜地已经一陇一陇被堆成整齐的菜畦,栽上了碧绿的幼苗。孩子们的房间修葺一新,学堂c工坊c净房,干净而整洁,卧室男女分开,各有一间大房间,就等杜玉清新做的被褥一到就可以入住了。 看着杜玉清意外欣喜的目光,三师姐静真得意地说:“怎么样?很棒吧?我们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的。” 大师姐白了她一眼,“你就会表功,要说功劳,最大的就是静海,如果没有她的银子,这一切都不可能。” “是啊,静海,这里功劳你最大。我才发现银子真是个好东西,它能把我们的理想都变成实现。如果我不是出家人我也要多攒一下银子以后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才行。” “攒银子跟出家有什么关系?跟你想做的事业才有关系,两手空空凭着愿力四方化缘建立起寺院的老法师多的是,我看你不出家就更存不住银子了,这个也好那个也爱的,什么吃的用的,两下半都花完了。”大师姐继续打击静真。 静真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笑着,搂着杜玉清撒娇地说:“所以啊,我以后都要傍着静海,这样既能做事业又能吃好的穿好的,是不是噢?” 杜玉清哭笑不得,大师姐和三师姐两人好像是天然的对头,大师姐总是一本正经,三师姐又总是心大没个正经,两个人相互看不顺眼经常斗嘴,幸亏两人都是出家人修行高,斗嘴归斗嘴,都没有往心里去,说话也什么火气,不然在世俗界这样针锋相对的非得剑拔弩张吵起来不可。 “知道你们劳苦功高,给,我带了些饴糖,你待会分给孩子们吧。”看着静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水,就笑着调侃道:“放心,有足够的分量不会漏掉你和师姐们的。”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们的。”静真乐颠颠地拿过装着饴糖的小食盒转身就跑,“孩子们,孩子们,来分糖喽。刚才唱歌谁声音最大啊?” “大头。” “嗯,先给大头一个。” “谁的豆子捡得最快最好啊?” “小花。” “小花也有一个。” “可是我也捡得好。”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不情愿地说。 “对啊,我看刚才大家都做得很好,先从小到大每人发一个,以后看谁表现得最好再多奖励给谁一个好不好?”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欢呼道。 看着孩子们热切地围着静真和静如,杜玉清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失落,脱口而出的话就有些言不由衷了。她说:“大师姐,还是你看人准确,这静真师姐和静如师姐对孩子们真是很有耐心,她们是当之无愧的好先生。孩子们对你们也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第一次见到这些面黄肌瘦而又邋遢的孩子们时,杜玉清就无法像这些师姐们一样毫无芥蒂地去拥抱他们,轻声细语地和他们说话,而是下意识地保持距离。女孩子们还好,面对着那些男孩子们她更有一种不忍直视的痛心。四个男孩中只有一个是健全的,个子还特别瘦小,其余三个不是豁嘴,就是瘸腿,还有一个是六指,面对他们杜玉清心里就有一种对现实残酷人心险恶的悲哀失落。 “我怎么听着有些酸溜溜的味道,莫不是有人倍感冷落,心生嫉妒了?”大师姐看着杜玉清笑着说,“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什么人做什么事老天都安排好了。对于这些孩子,我们之前所能做到的只是在他们悲惨的人生中给一些安慰,而你却是可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功德孰高孰低不是一目了然吗?即使这些孩子眼下不理解,长大了他们也一定会感激你的付出。” 对啊,只要她是真心的付出,又何必纠结于眼前的回报呢。还是自己的境界低了。杜玉清不禁莞尔,真心地说:“谢谢你,大师姐。”没想到这个原来她有些排斥的大师姐反而是最理解自己的人。 “你怎么总是谢谢不离口,虚伪!” 好吧,这个大师姐嘴巴上还真是不讨人喜欢。“大师姐,那这慈幼园今后的事物还麻烦你们几位师姐多费心了。好啦,好啦,不说这些客气话了。我们现在去素饼工坊,如果做的不好,我可就直言不讳地批评喽。” “那是当然。” 杜玉清嘘了一口气,和这大师姐说话还真是不习惯。 “普照素饼”是杜玉清给她们制作的素饼起的名字,目前暂时做的只有绿豆和红豆两种馅料的素饼,杜玉清原来主张外表用糯米粉做成麻薯式的,但大家好像更喜欢酥皮的,而且因为它能保留的时间更长,所以杜玉清不得不少数服从多数,把多数素饼做成酥皮的。 走进工坊里,大师姐她们雇佣的六位手脚利落的女居士刚好出炉了一批新饼,但杜玉清尝过了之后感觉并不理想,表皮不够酥脆,没有层次感,里馅也不够细腻,吃在嘴里还是有颗粒的感觉。 “怎么回事?”杜玉清问,“前两天不是做得挺好的吗?”前几天杜玉清把家里的蔡二嫂和刘婶子都拉了过来手把手教她们做了几天,怎么蔡二嫂她们离开了两天就不行了?幸亏因为前头门市还没有搞好,现在还都是实验阶段,要不然这样的质量东西就卖出去,她们的招牌可没法树立起来。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想尽快一点做出来,心态上就有些急躁了。”二师姐静净解释说。 “这样的质量是不行的,我没有要求你们快,只要求你们做的好。” “好吧,”大师姐皱了皱眉,“大家再做一次。” 可是,过了一个时辰后新鲜出炉的劳动成果还是不能让杜玉清满意。她用刀把素饼切开两半,只看到横断面她就不满意了,上面颗粒可见,细尝之下不仅口感不够细腻,味道也不够均匀。怎么回事?她全程盯着大家操作,好像没有什么疏漏啊,该有的工序和步骤都做了,但为什么效果就是不理想呢? 大家看着杜玉清皱着眉,就知道她还不满意。两位师姐和几个居士工人也拿起了素饼尝了尝,有的居士也觉得不满意,神情沮丧有的居士则完全尝不出和之的素饼有什么差别还有的工人显得不耐烦了,说了一句:“我觉得挺好的呀,干嘛一定要这么严格,我觉得马马虎虎就这样行了。” 二师姐静净也茫然地说:“怎么办?我也尝不出来有什么差别,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杜玉清说:“我要求的是外表酥脆,有层次,里馅细腻,入口即化。现在明显可以看到颗粒,肯定是不行的。大家们再试一次吧,还是要做得更细致些。这些都倒了吧。” “倒了?这也太浪费了吧?”几位师姐都惊诧地叫了起来,“即使做得达不到你的要求,我们不卖就是了,还可以给孩子们吃,或者拿回去给庵堂的师姐们,你就这样倒了岂不是太糟蹋粮食了。” “不行,不达到要求的素饼一个都不能留下。”杜玉清虽然也心疼粮食,但她还是决定一定要都倒掉,不然下次大家再做不好也会无动于衷,觉得这些东西起码还可以留着自己人吃,没有被浪费掉。她不能让她们感觉有退路。 还想再做一遍时,才发现浸泡的豆子用完了,杜玉清只得吩咐明天多浸泡一些豆子做准备,然后大家不欢而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普照素饼 晚上在写日志时,杜玉清反省了白天发生的事。她知道自己说话还是有些决然了,让师姐和工人们都有些下不了台,但她并不后悔,在京城时她就很反感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将就着吧。”衣裳穿在身上不合意,人们会说“将就着穿吧”;食物不合口味,人们会说“将就着吃吧”;夫妻俩吵架,人们会说“将就着过吧”仿佛人生所有的的事情都可以马马虎虎地得过且过,到了杭州杜玉清发现这里的人做事精细多了,但免不了还是有人敷衍了事,也许是他们习惯使然,也许是因为思想上的不在意,这都是杜玉清无法接受的态度,但自己要用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精益求精呢?硬性规定一定要按具体步骤操作,还是用师父说的心灵约束?还是双管齐下? 第二天,杜玉清带着刘婶子到了慈幼庄,也许是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大家倒也心平气和。在刘婶子的带领下,大家又操作了一次,这才发现问题出自哪里。原来素饼的面皮前后要醒三次,用油皮包住油酥时醒一次,取面团擀成面皮时要醒一次,到最后把豆沙包进去还要再醒一次。可前两天大家在做的时候只了前两次而忽略了最后一次。 还有就是作为馅料的豆沙,要想得到细腻的豆沙,是要将浸泡了一夜的新鲜豆子煮得开口烂熟,然后用淘米簸箩慢慢掉洗滤掉豆壳,然后再沉淀滤干。但有的工人在过滤时不够细致,有时候会忽略边边角角比较大的颗粒甚至豆壳混入馅料中,造成了豆沙的粗糙。 尝过了这次的素饼,大家不做声了,她们都认识到自己其实能够做得更好。 一位士师姐建议说:可以将煮好的豆子直接放在踏碓石臼里捣烂,这样不仅可以省略去壳的步骤,而且豆沙可以捣得更均匀不会留下看不见的死角。 这一下启发了大家的思维,于是纷纷提出了各种改进的建议。杜玉清由此也突然想起北方常见的用毛驴拉的石磨,北方人爱吃面食,常用石磨来把粮食加工成粉或浆,如果要说细磨细研目前没有比它更好的工具了。但南方人喜欢吃稻米,就不需要石磨这种工具,起码她在杭州就没有见过,一问之下还真有,不过是需要到石匠那里订做。 太好了!大家都兴奋起来,这真是习惯决定了思维,放着这么好实用的工具,大家愣是没有想到。石磨都能把干豆磨成粉了,还怕不能把煮熟的豆沙磨得如泥一样细腻?到时候她们不需要这么辛苦还能达到更好的效果,怎么不令她们如释重负?杜小姐虽然待人大方,但对工艺的要求太严苛了,有时真让她们喘不过气来。 对于众人的小心思,杜玉清并没有在意,她还在盘算着做另一种点心,刚才师姐提到了用石臼舂馅料,她由此想到了它可以有另一个用处,就是可以用来舂用糯米和粳米混合而成做出的糍粑面皮,这样得到的面皮会既绵软又弹性十足,杜玉清甚至想好了能用来舂米的人。 杜玉清考虑清楚后,心思又回到了现场,她对众人说:“我把刚才的步骤写了下来,大家跟我一起念。过半个时辰我会考大家是否记熟了,没有记熟的人,再给一天的时间,如果明天还记不下来,对不住,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话音刚落,大家惊愕的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也太苛刻了吧。有的人看待杜玉清的眼色就有些不好了,一副果然你付的工钱高就想办法使劲折腾我们的神情。好在师姐们细心地安抚,几个人敢怒不敢言,半个时辰过后尽管有的人背得磕磕绊绊,但大家还是都通过了考试。 “下面就按我们刚才背的步骤一步步来,再操作一遍。” “一是什么?” “一和水油皮,将十份的面粉c半份的糖c四份的油拌均,然后冲入五份的沸水,拌在一起和均,盖上盖子,然后放置一边醒两刻钟。”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并同步操作,用量筒舀出所说东西的份量。 “二?” “二c拌油酥:把十份的面粉和五份的油拌均在一起”大家继续一边说一边操作。 这次做出来的素饼切开后横断面看着就比原来好看许多,里馅平滑细腻,呈现半透明色的淡绿色。咬进口里那表皮的芳香和层层的酥脆感让大家都不由地点头。 “好,小芳师姐你带大家像刚才一样再做一遍,二师姐你负责监督。” 小芳师姐点点头,杜玉清发现她是这几个人中做事最仔细的,决定提升她为管事。 “一?” “一和水油皮” 她们每次做三十个。做完了这一次,杜玉清让她们再做三十个,这下有的人就不满了,为什么不能一下做它一百个,要这样来回地折腾她们。 看着大家不解的目光,杜玉清问说:“众位师姐信佛是为了什么?” 有的说:“为了脱离苦海。”有的说:“获得智慧。”有的说:“求来世脱离畜生道在人道中轮回。” 杜玉清淡然一笑说:“说到底佛法就是讲因果轮回,《法华经》讲:‘诸佛世尊欲令众生开佛知见c使得清净故,出现于世。’我们向善就是期待以后日子能过得幸福。如果我们供奉在佛祖和诸菩萨面前的东西都能马马虎虎,我们还能说是虔诚向佛的士?佛祖和菩萨还会保佑我们吗?” 几位士面有惭色,面面相觑,但还是有的人不解地问:“你是说这些素饼不是为了售卖的,而都是要供奉给佛祖的?” “有区别吗?佛祖讲:众生平等。《金刚经》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每个人都是活菩萨,为什么我们售卖给世人的东西和供奉给佛祖面前的东西要有区别?” 众人哑口无言,若有所悟。看来和什么人说话,要用他们通俗易懂的语言才更有说服力。 大师姐沉吟片刻说:“五师妹说得对,我心即佛心,佛如何待众生,我也如是待众生。能让众生欢喜者,即让佛菩萨欢喜!事事皆可修行。大家可以把这一遍遍的工序当成我们在一遍遍地念经,也是件功德。” 二师姐静净也会意说:“大家也累了,我们索性休息一会,来念段经文吧。”于是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大家纷纷仿效,众人开始虔诚地诵读起《金刚经》。从香赞开始偈开始,声音整齐划一:“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愿乐欲闻。”也许是因为共修,大家越念越有感觉,到最后念完回向偈:“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众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发出共振,整个房间都颤动起来,回响着一种嗡嗡的声音。 在共读中杜玉清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些师姐很多人都不识字,但她们全都能把《金刚经》完整地背诵下来,杜玉清从中感受到她们虔诚的愿力发出的回响,这让她重新审视了这些人。她应该更大地开启她们善意,而不是只是用命令和规矩来约束她们。先给她们单独开辟一间禅房供大家打坐和共修念经吧。 “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念完回向偈大家都不由地相视而笑,她们在熟悉的经文中获得了安适。 杜玉清趁热打铁,笑着说:“既然同是修行,我们何不在每天做工前都来念一段经文?把我们的祝福和祈愿化在我们的劳动中,化在食物中回向给所有的人。”所有的师姐都眼睛一亮,对啊,这样做岂不是更有意义? 好,那就马上再来试一次吧。于是大家又念了《佛说阿弥陀经》,最后在大师姐的带领下,双手合十回向:“愿以此功德,惠及我们的食,愿他们心里安详,生活幸福。” 哇!愿力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念完这几句话仿佛注入一种魔力般,大家突然有种圣洁美好的感情萦绕在心头,这种感情让她们身心变得异常充实幸福,大家又开始和面c擀皮,每个人动作都沉静而安详,好像现在她们做的是天地下最重要最美好的事情。 到最后师姐们再一次尝到自己做出来的素饼时都感动得哭了,这真是她们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里面充满了真心实意的祝福,是甜美和幸福的滋味。她们相信这样的食物一定会让众生欢喜,让佛菩萨欢喜!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杜玉清,杜玉清笑着点点头,这才是她要的东西。“你们可以把它们当之无愧地供奉在佛祖面前,送给外边的孩子和庵堂的师父们了。” 噢~大家欢呼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门市开张 素饼端去给孩子们吃的时候,孩子们早已等得着急了。这几天工坊都在试做素饼,空气里总是飘散着一种食物的甜香,让这些孩子垂涎欲滴。可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什么,当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一个装着两块素饼的碟子时,所有人都咽了口水。杜玉清和师姐们看着这些孩子规规矩矩坐着,那种又急切又极力克制的可爱表情真是让她们既心酸又欣慰。 “好,可以开始吃了,这些素饼的里馅就是你们挑选的豆子做的,所以它们也有你们的一份付出哦,你们可以好好品尝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哇!孩子们骄傲地拍起手来,然后咬下来一小口慢慢地咀嚼,那种香脆c那种甜美真是一种无法诉说的滋味。孩子们动容了,急切的男孩子食物还在嘴里就大声叫道:“好好吃喔!以后我们天天捡豆子,就可以天天吃吗?”女孩子们腼腆些,但也是热切地把目光看向静真c静如两位师姐。她们俩又看向杜玉清,杜玉清微笑地点点头,“哇!太棒了!”孩子们再一次地欢呼起来,他们从心里出的欢喜感动了在场所有的师姐,感性的静真更是留下了热泪。 大师姐的眼睛也湿润了,她对杜玉清说:“我不得不说你对佛法理解的比我深刻。” “怎么会?引导大家念经,把工作当做修行,不都是你和二师姐在做的吗?而教育和鼓励孩子们向善也都是三师姐和四师姐在做的事情。” “才怪!”大师姐瞪了杜玉清一眼,“看着大家现在情绪高涨干劲十足,我才现你是最厉害的,不动声色地就把大家往正向精进引。《佛说法乘义决定经》中说:‘云何正精进。谓能勇猛。破烦恼魔。常修善行。无有懈怠。是名正精进。’你做的对,与其吓唬人作恶的后果,更应该激人的善念,把我们的日常行为同修行结合起来,不然这个马虎一点,那个也马虎一点,我们整个人生最后都歪了。” 杜玉清呵呵地赔笑。放下成见,看到每个人美好的一面,并充分挥他们的优点,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修行?是一种向善的精进? 六月十八日,观世音菩萨成道日的前一天。普照素饼的门市开张了。 一大早,一直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附近的居民都好奇地过来围观,这几天他们总是闻到一种食品的芳香,一问才知道这里是普照庵堂设立的素饼铺子,正在装修呢,准备六月十八日开张。 所以这一天一早,附近的居民不约而同地就过来看看,想看看庵堂的铺子会布置成什么样的。只见青砖铺地,原木做柜,整个房间干净而整洁,铺面中间还摆了两张长桌和配套的长凳。两位穿着素净衣裳的居士热情地招呼居民进来坐,不由分说,为每个人端上一杯热茶和由两个半块素饼拼成的一整块的素饼,说是让他们免费尝尝,吃过了觉得那个好再决定不迟,不买也没关系。那半块素饼是绿豆和红豆两种口味,又香又甜,而且细腻软糯入口即化,真是他们从未吃过的好东西,再配上温热的茶水真是相得益彰,吃下去后整个人都有种舒泰的感觉。 乡邻们吃完了,所有的人都还流连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有些舍不得走了。服务的居士就会立刻上前问他们还要不要再来一块,是绿豆口味,还是红豆口味?大多数人都会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或者赶紧出门,或者在柜台上买上一两块自己喜欢的口味的素饼算是对店家有个交代。但也有平日就胆大皮厚的好奇之下还真又张口再要来一块,结果人家师姐真的又端上一整块素饼来,还为他蓄上热茶,脸色如春风化雨和蔼可亲,他坦然地吃完了第二块,到第三吃他换了一个口味又要了一块时师姐的面色仍旧不改时,这下他就如坐针毡了,匆匆忙忙吃完后,价钱也没问就买了一整盒出门了,出门就对看热闹的乡邻竖起了大拇指,回头还逢人就夸普照素饼店的仁义和大器。 这下普照素饼在附近一下就变得家喻户晓了,这让许多远处的人不相信特地过来看一下,市场上买熟食的店家自然是都给试吃的,但像这样大方给了完整一块甚至可以再加的,还有热茶供应的,这是头一份。店家甚至不计较客人的衣着,不计较人家是否有购买能力,能够购买多少,一视同仁地热情接待的,着实感动了乡邻们。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那素饼实在是好吃,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普照素饼的口碑就建立起来了。后来人们听说,原来这素饼赚的钱是用来抚养后面慈幼庄的孤儿们的,心存善念的人就更是拥戴了,“阿弥陀佛。这是积德呢。”善良的婆婆大嫂们如是说。 可是这样的大方地给食客试吃,对这些居士和师姐们也是有一个心理接受的过程,杜玉清刚一提出时,大部分的人都不赞同。试吃当然应该,学习别人当食客要求时就给一丁点尝尝就好,何必这样大方?有的师姐还忧心忡忡地担心这样大方地给免费试吃,会不会被太贪心的人给利用了,把店里给吃破产了? 于是杜玉清问:“如果是你们,你们会贪图这一点的便宜吗?” 大家都摇摇头,她们当然不会这么贪心,不然佛祖会惩罚的。可以其他人会不会贪心就不能保证了。 “既然我们相信自己,那我们也应该相信其他人。一切皆镜像反射,你给予善,别人会回报善;你给予信任,得到的是信任。所以不用担心。” 事实还果然如杜玉清所料,尽管开始时几乎每个人都会试吃,每天都损耗了大量的素饼,但到后来,试吃的人越来越少,反而买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一买就是几盒,尤其很多人知道这素饼同样供奉着给菩萨的时候,对普照素饼的喜欢和信任就更是无与伦比了。人与人之间会互相欺骗,可是谁敢欺骗菩萨?那不就是犯了天条会下地狱的。所以普照素饼的生意越来越好,生产数量节节攀升,从开始时每天做三百个,到后来的五百个,八百个,一千五,最后到三千个,但到了三千个,就怎么也不再增加了。让有些迟来而空手而归的客人抱怨不已,也让有些人钻了空子。 过了没有多久附近仿照着普照素饼开的店铺就有了两三家,虽然门帘上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挂上“普照素饼”的招牌,但私下给不明就里的客人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也是普照庵堂的素饼。普照素饼十文一块,旁边仿照的素饼店就卖五文钱一个,普照素饼门市卖分成两种包装,一种是一两块的散装,用干净的粽叶扎成漂亮的圆形;一种八块一盒的包装,食盒用竹篾编成,又漂亮拎着又趁手。仿照的人也如法炮制,不过就是粗糙许多。对此普照素饼店也没有去为难他们。 有的人觉得普照素饼确实好吃,但实在太贵了,免不了贪小便宜去买那五文钱一块的,但吃过的人下次宁可排队也会回头去买那贵上一倍的素饼。比过了才知道差异。而且,普照素饼店很快又推出了一种皮薄馅重的福饼他,它的肚子大大的圆圆的,馅料满满的,既饱满可爱又非常好吃,尤其是它的面皮更是特别,不仅雪白绵软还又弹性十足。它共有两种口味,一种是细腻的芝麻馅的甜口味,还有一种是笋子c豆干和香菇混合的咸口味,都让人非常喜欢。这种福饼是四个一盒,也是八十文一盒,可惜的就是售卖的数量更少,稍微去迟了,就已经售罄了。有的人为了怕明天买不到就忍不住多买了两盒,素饼店的师姐就会好心地劝,说:天气热,这些东西不能久放,让他们少买一点。有时候迟来的客人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台,忍不住抱怨地问:她们为什么不多做点。居士姐姐就会歉意地说她们每一块素饼都要做得精细,这已经是她们最大的极限了。而福饼的面皮更是要一锤锤在石臼里舂打出来的,如果要再增加,势必就无法保障品质,那就会对不起众位活菩萨了。 食客无话可说,回味之后,更是敬佩这些师姐们的诚意和实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季敏逃婚 六月十九日,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普照庵堂里人山人海,听说庵堂今天要举行会,虔诚的信众都涌进了庵堂。 在大乘佛教中有四大菩萨分别掌管着智c悲c行c愿四大修行,文殊表智慧c观音表慈悲c普贤表行践c地藏表愿力,而阿弥陀佛座下的首尚菩萨就是观世音菩萨,遇难众生只须诵念其名号,观音菩萨即前往拯救解难,故名观音。她比起代表着智慧的文殊菩萨在一般百姓中享有更高的影响力,也许是因为现实的娑婆世界太艰难,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品格更能给百姓以安慰。 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作为虔诚的信众或者想祈愿的香客自然都涌到各个寺院去烧香拜佛。尤其是普照庵堂主要供奉的就是观音菩萨,而且听言庵堂今年的法会特别隆重,所以信众蜂拥而至还有不少外地来的香客。他们在普照师父们的带领下念佛c放生祈愿家人身体健康c顺遂平安,还有的信众还参加了法师开示等更高级的修行活动。 季敏今天也来到了普照庵来祈愿,前几天她因为不满父亲要把她许配给南京操江提督江家的傻儿子为妻,就从家里偷跑出来了。听到母亲身边的嬷嬷告诉她这件事时,她如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跑到大娘那里去责问时,平日看上去懦弱柔顺的她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这是你父亲定的。”她委屈地哭了,马上去找父亲,父亲却不在家,只得留了一泡眼泪跑到自己亲娘那里去哭泣诉苦。 没想到这次亲娘也无可奈何,反而劝她要听父亲的话,说:自从她上次伤了她三叔耿其峰后,她父亲对她都没有了好脸色,说她教女无方,害他损失一个得力的兄弟。季敏不以为然,听到父亲季伯豪回来的音信立刻跑到父亲面前,又是说笑又是撒娇,把父亲逗得哈哈大笑。但一等到她说不愿意嫁到江家时,父亲的脸色就放了下来,说:能嫁进操江提督家是她的造化,人家原来是准备娶杭州知府的闺女做正妻的,要不是人家得了急病而亡,还轮不到她呢。 季敏气急之下,脱口而出:“什么得了急病暴毙,我看是不情愿嫁给一个傻子吧!父亲,要嫁谁嫁去,我可不嫁,把我逼急了,我也去死。我看你们怎么和人家交代!” 父亲厉声呵斥道:“你敢!我先打断你的腿!” 季敏放声痛哭,“父亲,您说什么疼我原来就是骗人的,您把我嫁给江家,不过就是为了您好攀上人家。在您眼里,我就是一个可以卖上好价钱的物件。” 没想到父亲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婚姻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说三道四。这婚事你嫁也得嫁,你不嫁也得嫁!” 季伯豪不由她分说就让人把季敏给拖回她的屋子,还找人看着她,不让她出门。直到江家给她家下了聘礼,她娘喜滋滋地拿着礼单给她看,“两千两呢!”她娘说,“以后这可就是你的嫁妆了,一辈子吃喝不愁了。”看着她情绪低落,劝说道:“男人嘛,还不都一样,最重要是家族有权有势。别看你父亲平日里气派,在江家管事面前都是要低头的。将来你嫁过去了,看你大娘和你那些哥哥姐姐要不要在我们面前卑躬屈膝!” 季敏被自己亲娘的话给恶心到了,她虽然没有见过江家小儿子,但街上那些衣裳肮脏,鼻涕口水一直流的傻子不是没有见过,一想到要嫁给这样的人,想象着这样一个傻子会是她一辈子的丈夫,她就浑身哆嗦,真是宁可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去摆谱。没想到自己亲娘却是这样势利,把自己闺女卖了还只想到自己的好处。情急之下当天她就卷了细软就偷跑出来,走之前,她还偷偷找到平素最帮她的三师兄吴贵显,想让他护着她一起逃走。 不知为什么自从上次护镖从歙县回来以后,三师兄吴贵显就对她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她开始也没有在意,反正巴结她的师兄师弟多的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就他那粗鄙的样子她还看不上呢,谁想到一声晴天霹雳,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傻子,她下意识第一个想到可以帮忙而且是最可靠的人就是三师兄了。 “三师兄,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傻子。”季敏眼泪汪汪地说。“你带我一起逃走吧。”吴贵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随即黯淡了,问:“那我们是以什么关系逃出去呢?” “师兄妹啊,等这阵风头过去后我们就回来,三叔走了,我让父亲升你做镖头。” 吴贵显苦笑了,自己还是自作多情了。师妹一如既往只考虑到自己,根本没有为他着想。如果他就这样护着师妹逃跑,传到外边说不好听的就是私奔了。成功了,他们以后要以什么为生今后要以什么关系相处?万一失败了被抓了回来,以师父的行事风格,他千求万求的好事被他给破坏了,他不会拿师妹怎么样,照样会风风光光地把她给嫁出去,却会把忤逆的气撒在自己头上,轻则会打断他的腿,重则会要他的命,而面对他可能付出的巨大代价,师妹就这样轻飘飘地一句许诺,就想给他打发了,还真是自以为是啊!不过这次,他再也不会糊里糊涂地为她牺牲了。 吴贵显摇摇头,“师妹,你知道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就同你一起跑,如果不愿意,我,我就没法从命了。” 季敏睁大眼睛,她没想到自己都这样悲惨了,三师兄还这样逼她。泪水瞬间就盈满眼眶。“你你,我我都走投无路了,三师兄为什么还要忍心逼我,落井下石呢?”人为什么都是这么势利?自己不过就是请三师兄帮一点忙,他就要她嫁给他,这不是趁火打劫,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吴贵显苦笑,原来自己想和师妹结婚,是自己在逼她,是在落井下石。他心里一阵悲哀,又有种梦幻醒来以后的释然,原来的心虚荡然无存。他坚定地摇摇头,说:“对不住了,师妹,我没办法就这样护着你逃跑。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离去。 季敏跺跺脚,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什么一辈子对自己好,都是放屁!人都是不可信的。 季敏只得自己一个人离开家,开始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后来想起刚脱离了镖局的三叔一家在杭州,就想来投奔他们,可是她并不知道三叔具体住在哪里,只隐约听父亲说过一嘴:三叔因为她上次的误伤身体不济了,无法再操心劳累,只好退出镖局跟着五哥来杭州修养。父亲当时还悻悻地说:“没想到耿家小五还有这种造化能被杭州府同知给看上,如果当时把敏儿许给他倒也不是件坏事。”季敏当时正被父亲给骂了几句,懊恼着不敢回嘴,心里却着实地不满:谁会看上他呀!但不知怎么的,现在就想起父亲的话来。 对,去杭州,去找三叔求救,父亲对三叔一直十分看重,这次三叔想退休去杭州修养,父亲还极力挽留来着,最后三叔说他已经答应了杭州同知那里,他不过去不好交代,父亲才放他走的。以三叔在父亲中的地位,三叔是能劝住父亲的吧。她还可以去外边好好玩玩,让家里人就好好着急吧,谁让他们不肯答应她的请求,急死他们。 不料,一出门季敏就体会到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这句话的道理,一路上吃了好多苦。有一次,一群混混围着她欺负,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人家打的,要不是她急中生智跑到人家捕快跟前求助,叫嚷着:我哥哥在为杭州同知当差呢。人家真不会帮她呢。不用说还帮她雇了可靠的车子,后来一路顺利地到达了杭州。这让她体会到权势带来的优越感。 可是她在杭州府同知家门口徘徊了半天还是不敢进去,旁边隔壁两个门就是杭州府衙门,那门口威严的气势着实让她害怕,她怕万一她听错了,三叔一家并不是投奔了杭州同知,或者五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因此而惹恼了同知老爷,那些持刀荷棒面相凶恶的衙役会不会把她给抓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庵堂法会 季敏在客栈听说今天普照庵有盛会就出来散心祈愿。烧完香,她随着人流中盲目而走,看着兴高采烈的人们,她的心里却充满了失落和挫败的感觉,如果是在往日,她只要吩咐丫鬟往香油簿上填上几两香油钱,立刻就会有知客把她们奉为上宾请进内室喝茶了。她摸了摸干瘪的口袋,离家出走时匆匆忙忙带的银子不多本身可带的现银就不多,还是灵机一动又抓两件首饰,一路上又是雇马车,又是住店的,还有用度价格的糊里糊涂,她又不肯委屈自己,银子就跟流水似的花出去,现在口袋里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得尽快找到三叔他们,不然明后天除了当首饰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这首饰原来都是她心爱之物,她真是舍不得。 忽然,季敏发现有几位穿着体面的夫人和小姐在丫鬟和嬷嬷们的簇拥下往旁边的一个院子走去,她们华美的穿着和体现出来的风度都让季敏垂涎三尺,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只见夫人们在亲热的说着话,三位小姐也亲昵地走在一起,其中一位穿着黄色襦裙的小姐搂着另一位腰身挺拔穿着藕色褙衣小姐的胳膊,嗔怪地说:“怎么这件衣服我没看见的,是不是又是你新做的?真是的!只顾自个打扮了,也不管我!” 穿藕色褙衣小姐的小姐做出无奈的表情,回答说:“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天天穿着新衣倒惦记着我的衣裳。我这还不是云裳里现成的衣裳嘛,我不过外边再搭了一件原来的褙子。” “我不管,反正你搭配得就是好看,明儿你要再陪我去逛逛,帮我参详一下如何搭配,我也买它一两套。” “你呀,不知道让你入伙是便宜你呢还是害了你呢,我看你在里面赚的钱又都还回去了。” “那还不好吗?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了,自从有了这云裳,为了穿上这些漂亮的衣裳我又是坚持锻炼又是节食的,瘦了好多。连我爹都说我精神了,还表扬我懂得努力和自律了,他说:努力和自律是一个人成功的关键。” “你是把令尊的话混淆地说吧,要是令尊知道你这努力和自律的原因是为了穿上漂亮的衣裳,我估计要哭笑不得了。” “嘿嘿,甭管什么原因,最终能达到效果就行。我爹还说这都是你的影响,让我向你好好学习。” 听到她们谈话的季敏羡慕不已,听这两位小姐的意思,她们不仅身份高贵,家里还有赚钱的买卖,这“云裳”就有她们家的股份,虽然她没有见过这“云裳”是什么样的铺子,但看着她们身上那半透明的褙子,繁复精美的绣花,隐隐约约衬托出来的曼妙曲线和飘然的风度,想必里面的东西都是上品。就是之前在家里,她一年也难得穿上一两件这样高贵的衣裳。哪个姑娘家不爱美,如果自家有这样一个店,她也会像那位穿黄色襦裙的小姐一样,成天穿着新衣裳在街上招摇,在别人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中高傲地穿行。 可是现在她却是对着别人自惭形愧的那个人,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这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傲地昂着头,被人众星拱月一般地簇拥着护着呢。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是那么的不公平。想到这里,季敏的心跟老鼠啮啃过似的又痛苦又绝望。 后来两位小姐的话她就听而不闻了,穿藕色褙衣小姐说:“银子再多你也要节俭着点花,俗话不是说吗: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 “知道,知道,我不是想穿得漂亮点为店铺做些宣传嘛。而且我也已经照你说的话做了,不能光想着自己,要想着父母兄弟好,要对周围的人好。我娘今天身上的衣裳就是我给的,你没看到,我娘收到的时候,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害得我也哭了,我原来以为因为云裳有自家的份子,里面的衣裳她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去买了来,却没想到从我手里给她,跟她自己去买的完全不一样,人们最看中的就是心意啊!”黄色衣裳的小姐得意地说。转头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道:“诶,对了,听婉娘说,今天法会师父们的法衣都是你自掏腰包给做的,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笔的费用应该我们大家一起出算在公共支出里。” 穿藕色褙衣小姐说:“算了,这是我个人的心意,也来不及和你们商量,如果你想表达心意,待会多给庵堂捐些银子吧。” “这个自然。” 也许是季敏不知不觉跟得太近了,黄色襦裙身边跟着的嬷嬷和穿藕色褙衣小姐后面的一个丫鬟同时警戒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个嬷嬷身板结实明显是有武功的,她一个眼色扫过来跟刀子一样凌厉,让季敏心里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但另外一个丫鬟却让季敏怔愣了,她个头不高,有着一张肉乎乎的圆脸,季敏心里打了一个突,这个人好像是在哪见过的,可是在哪呢,她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沉思间,她被禅房门口的两位师父给拦下了她,问:“对不起,请出示帖子。” 正在沮丧中的季敏声音不由地拔高起来:“什么帖子?还需要帖子?佛祖不是讲众生平等吗?难道出家人也这么势利吗?”她的声音尖利而高亢,让人纷纷侧目,已经进门的几位夫人和小姐也回过头来。在她们面无表情,有的甚至是蔑视的目光中,季敏不禁涨红了脸。 “对不住,这是我们住持为了答谢贵客而专设的禅茶会,席位有限,对不住了。”两位师父言语谦和却态度坚决地把她拦在了门外。 后面又有陆续的夫人小姐进来,她们各个身着盛装,仪态万方,她们的嬷嬷或丫鬟都是双手恭敬地执着请帖递给师父,听到的头衔都是“布政使夫人和小姐”c“知府夫人和小姐”她们一个个从季敏身边走过去,她感觉她们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路边乞丐似的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季敏实在自惭形愧,只得讪讪地离开。 张婷芳和杜玉清随着众人上楼,来到了二层的禅室门口,在知客师姐的引导下换上软底的僧鞋后入内。禅房里非常宽敞,整洁而朴素,除了地板上摆着一个个的蒲团,纤尘未染。 因为来得早,除了寥寥的几位客人,还有就是在四角上侍坐的八位接待师姐,她们穿着统一的宽腰阔袖c圆领方襟的清灰色海青,仪容整肃,道风庄严,让人肃然起敬。看见她们来,其中一个站立起来上前为她们引坐。她没有说话却朝杜玉清眨眨眼,杜玉清忍不住都要笑了出来,除了三师姐静真还有谁这么活泼呢。 “嘿,”张婷芳小声对杜玉清说:“我发现你给这些师姐做得衣服还真是好看,为了这个我都想出家体验一下了。” “你呀,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治了。”杜玉清无奈地摇头。不过,为了做好这些海青还真是费了她一番功夫,海青虽然不属于法衣,但除了袈裟之外,它是用于礼诵c听经c会客等重要场合最圣洁的僧服。为了在法会上给师父和师姐们的穿着也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她找了不少材料,最后才找到这种又透气又挺括的棉麻质地的布料,专门进行了染色,最后裁剪缝纫而成。眼下看效果还不错。 “你觉得这种式样,我们染成其它颜色会不会也好看,比如深蓝色在家喝茶时穿?”张婷芳又凑到杜玉清跟前嘀咕,杜玉清笑了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块木牌,上门写着“止语”两个字,张婷芳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知道了的表情,不做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茶禅一味 人们陆续到场,杜玉清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可以看见陆续进来的人,其中很多是熟悉的面孔,施文倩c林莹如c叶媛玉等等,经过了退亲风波,林莹如好像也逐步走出了阴影,这次也出来见人了,对于她这种态度杜玉清非常欣赏,人生挫败没有什么了不起,跌倒了再爬起来,况且原本就不是她的错,只是运气不好而已。杜玉清冲着目不斜视走到跟前的林莹如笑着点头打了招呼,林莹如似乎没有料想别人都对她熟视无睹,甚至指指点点的情况下,杜玉清能一如既往地待她,怔愣了一下也点头回了一个微笑。 前排都是夫人们的位置,小姐们都坐在第二排。坐在施文倩旁边的叶媛玉看着杜玉清比她们的位置靠前,明显处在主宾的地位,不甘愿地叫来知师姐质问道:“知道我们的身份吗?为什么我们的位置在这么后面。” 知师姐和颜悦色地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止语”的木牌,没有说话。 叶媛玉不愿意息事宁人,她示意这位师姐和她走到门口,又问了一句:“我们是布政使施家的人,为什么把我们的位置排在这么后面?” 师姐无可奈何,只好张口小声地说:“对不住,我们不知道各位的身份,是按请帖的序号排列的。” “那你们又是按什么原由排序的,为什么她能做在前面?” 回头师姐看了一下,才知道她指的是杜玉清,从容地解释说:“杜小姐对我们庵堂贡献比较大,她的位置是住持师父特地安排的。” “贡献大不就是多出银子嘛,我们不是也捐了一百两,如果不够,你把我们的位置也往前挪,待会我给你们捐更多的银子。” “对不住,这位置是已安排完了,不好调整了。” “要不就把杜小姐的位置调整给我们,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告诉我她给了多少银子,我马上补偿你们。” “施主,您误会了,师父论庵堂的贡献并不是以银子的多寡来论的。”师姐好脾气地回答。 施文倩听着叶媛玉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禅堂里面的人纷纷回头张望,母亲也不满地回头瞪了叶媛玉的方向,赶紧走过去低声劝她,“算了,别计较了,快开始了。赶紧回来坐下。” 叶媛玉犹不甘愿,“不是,文倩妹妹,说什么这些出家人是方外人士,我看她们眼里分明只有银子,不然应该尊重我们的地位。” “你别乱说,觉明师太是得道高僧,不会如此庸俗,也许真是杜小姐贡献大呢,你再这样乱说,小心被人请出去。” 叶媛玉只得悻悻地闭上嘴跟着施文倩回到位置上,但心里难以平复这种抑郁之气,后来整个禅茶会都心不在焉的。 人陆续到场,到了己时正,身穿黄褐色海青服的四位师父在住持的带领下鱼贯而入。禅房的门关上了,禅茶正式开始。 觉明师太首先躬身施礼,神态宁静而庄重,四位同样面容宁静庄重的师太在她两边一字排开同时躬身施礼,来宾赶紧躬身回礼。 茶道自唐以来,先后经历了三个阶段,唐代是煎茶法c宋朝为点茶法,本朝因为太祖皇帝崇尚节俭,废除了团茶和饼茶,改为散茶直接用沸水冲泡。比较煎茶和点茶,散茶的冲泡程序则简单多了,但在僧侣修行中历来禅茶乃一味,简单并不代表粗略,完整的禅茶共有十八道程序,每一道程序都有个好听的名字,煮水是丹霞烧佛,投茶是菩萨如狱,冲水是漫天法雨,但因为今天的主题是答谢贵宾,品的又是绿茶,程序就省略了许多,但气氛仍然庄重而肃穆。 开始时师父师姐们双手合十,在木鱼和磬有节奏地敲打下开始梵唱《心经》,那空灵而悠远宁静的声音让众人烦躁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然后觉明师太带领大家静坐调息,与此同时作为伺茶的五位师姐开始生火烧水。这是侯汤。 然后是几位师父亲自操作的洗杯c投茶c冲水c敬茶。 觉明师太的动作专注,神态安详,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一种高贵而典雅的礼仪之美和禅定帮助人遁入无上智慧的魅力。觉明师太待水烧开后亲手拿起杯子一一清洗,四位师太亦步亦趋地同样操作。然后是投茶冲水。只见觉明师太从竹筒中用茶夹取出茶叶七八芽来分别置于白色的斗笠碗中,举铜壶冲点碗中之茶,先是注入半碗,到面前的五个杯子都倒完半杯后,再巡回注满另半杯的水,这是为了均衡致和的效果。水汽蒸腾,茶香渐渐氤氲了整个房间。 整个气氛安详肃穆,全场的人鸦雀无声,大家都凝神静气地观察着师太们的一举一动,除了铜壶煮水沸腾时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和举壶冲水声,房间里寂静无声,人们都沉浸在这美好安详的氛围中,体会着正念c正定的心境。 觉明师太亲自将四杯茶双手敬奉给面前的四位贵宾,其他四位师太也是亲手为其他人奉上茶来,众人眼见着面前杯子里的茶汤慢慢地晕开变成如翡翠般的色泽,香气开始在鼻尖缭绕,不由地上泛。一位师姐叮地敲了一下面前的小磬,觉明师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一口,众人争相模仿,第一口的茶滚入喉咙余香满口,身心都润泽了,第二口,背部开始发热,脖颈渗出微微的汗来。啊,真是好茶啊! 这茶道最后的闻香c观色c品茶c回味都需要宾自己体会的。至于是否能够感受到圆通妙觉,就看个人的修行和悟性了。反正禅茶结束后,众人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人们围绕着觉明师太等人,久久不肯离去,有的是谈刚才感受的,有的是请教佛理的,有的是想购买刚才的禅茶的,觉明师太等一一和蔼地答着。 “师太,刚才那感觉真是太美好了,我体会到众位师父内在的感恩和分享的深沉含义。古人说:对佛理的关照与感悟,是离不开茶的。诚不欺我。”施文倩两眼发光,围着师太喋喋不休,觉明师太颔首微笑,称赞她悟性高。施文倩兴致更高了,继续发扬:“禅茶让我们从平凡的事物中觉悟出大道来。真是太好了。此等圆融之心正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需要的修行。”看着师太一直保持着肯定的微笑,施文倩越说越激动,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师太,我也想学禅茶,要不我邀几个姐妹一起学习,请您来教我们,好不好吧?” “施主一心向善,善哉,善哉!” “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联系好人就与您联系。”在旁边一直骄傲地看着女儿和师太交流的施夫人知道女儿误会了师太的意思,作为一方住持,觉明师太不可能有时间来亲自来教这些小姑娘,却也不点破,任由女儿畅谈。 杜玉清把张婷芳母女送到了门口,回来看到施文倩还霸着师父,根本没有留意到师父已有了疲惫之态,心里不禁有些焦急。她回头张望了一下,监院觉慈师太正在门口送别人,和蔼可亲地致谢c道别,把茶礼郑重地送到人手里,充分享受着因为意外收到茶礼的人们的惊喜和感激。 “里面是刚才的‘三味’禅茶和一些点心,不成敬意。笑纳,笑纳。” “二师叔,”杜玉清走到她近前低声说:“师父眼前这位是布政使夫人和小姐,她们想庵堂为她们举办一个培训班,专门教杭州府富贵人家的夫人和小姐们进行禅茶修行,您不去看看?” 觉慈师太闻言,眼睛一亮,转头快步朝觉明师太那里走去,脚步生风。“善哉,善哉,禅茶的修行主要是培养精洁c涤烦c致和的修养功夫,施主们若是一心向善,我等贫尼自然愿意提供方便法门。” 施文倩的笑脸转向觉慈师太,“太好了,我希望到时候茶室就这样布置,整洁朴素,让人体会到虚空的大雅之美。” 觉慈师太微笑赞同。施文倩越说越开心,“嗯,茶具倒不要太讲究,大雅若大俗。” 即使再疼爱女儿,施夫人也不禁为施文倩这些孩子气总说不到点子上的话有些羞赧了,作为在官场贵妇中应酬了多年的人精她从来是务实不务虚的,她微笑地说:“既然我家姑娘想和师太们结缘,今后就请师父们多关照了。”然后她给自己身边的郑嬷嬷使了一个眼色,郑嬷嬷自然领会了她的意思,拉着觉慈师太去谈布施供养三宝的事情。 施家母女自然有人陪着去一旁喝茶吃点心歇息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再结善缘 杜玉清扶着觉明师太回到寮房,师太面色苍白背后已经湿透了,但她只是休息片刻,在传喜小师妹的服侍下换上干净的里衣和常服后,又招呼杜三夫人等几位亲近的客人进来喝茶。觉明师太和杜三夫人的熟悉完全是因为师太认下了杜玉清这个俗家弟子后两人开始了交往,杜三夫人是个虔诚信佛的,又是一个善良心慈的人,两人虽然交流的次数不多却颇为投缘。 除了杜夫人,在座还有两位杜玉清不认识的气质高贵的夫人,经过觉明师太介绍中才知道她们也都是虔诚的信徒,也是师太的老朋友。一位是来自金陵南京的江夫人,一位是来自苏州的秦夫人,她身边还跟着一位二十多岁年轻的妇人,是她的二儿媳妇,娘家姓吴,叫兰芬,她人不漂亮,但皮肤很白,有一双细长的小眼睛,给杜玉清的感觉是她很精明,她总是能适时地帮忙或插话衬托气氛,这份细致和体贴就让杜玉清动容。 觉明师太身边的小师妹传喜,这次为众人奉上的只是普通的茶,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两味茶点,临近中午,大家都有些饿了,在师太的招呼之下也都不客气地动了手。咦,这素饼怎么这么好吃?!表皮酥脆,馅料香甜细腻,几人大感意外,不由地都交口称誉起来。很快的,每个人面前由两个不同口味的半圆拼成一个圆饼都被大家消灭光了。听说给她们的茶礼也有一盒素饼,另外还有一点刚才席上的禅茶,两位夫人都喜不自禁地谢了。 也许是因为面对老朋友,觉明师太显然精神格外放松,兴致也很高,冲着传喜叫道:“不是还有福饼吗,也给端上来。”转头对客人说,“这福饼因为做的少,传喜看我爱吃平时啊都轻易不肯拿出来。”传喜用食盒端上来的是四块胖乎乎圆润可爱的像包子一样的点心,外表裹着一层白粉,底下垫着两片竹叶,红色的漆盒c绿色的垫衬c白色的点心,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共只有四个显然是不够分的,觉明师太对吴兰芬说:“对不住了,秦二媳妇,只有四块,今天你就为你婆婆长长面子,发扬一下敬老的美德。”众人笑了。吴兰芬自然有眼色,赶忙笑着说:“这是师太您抬爱我,我平时一直还愁没机会表现呢,这下婆婆总算知道了我的孝心了。”众人就笑。 秦夫人也笑着说:“我知道你这心机深厚伶牙俐齿的,总在时不时地提醒我你的孝心,不就是惦记着我那些好东西吗?回去就赏给你一根银簪子。要不是知道师太这里的东西是好的,我才不让你占这个便宜呢。”众人又笑。 吴兰芳做出一副怎么被您发现了的窘迫和无奈,让众人简直笑得不可遏制。 杜玉清十分佩服这个吴兰芬,她不仅懂得观颜查色,还能伏低做小为婆婆凑趣,是个人精。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三个层次,不仅在于对事物是否有认识,更重要的是认识之后是否有行动,行动之后还能否做得心甘情愿尽善尽美。拿这件事来说抬轿子的活不是人人都愿意去做的,而吴兰芬不仅去做了,还做的让人觉得舒服愉快,这就非常难得了。 杜三夫人笑着说:“秦夫人您是有福的,眼前有这么孝顺的媳妇服侍,是我也爱的,秦二媳妇我这块给你,我倒是常吃的。” 秦夫人和吴兰芬都要客气地推脱,被觉明师太劝住了,她说:“杜夫人不是客气,她真是常吃的,这些素点心都是我这弟子给捣鼓出来的。” 客人们客气地对玉清赞了两句,倒也不诧异,闺阁小姐会做几种点心不是件稀罕事。但入口之后却让她们感意外,同刚才酥脆的外表不同,这福饼的表皮绵软而筋斗,里馅香软滑嫩,吃着嘴里真是滋味无穷。江夫人吃完后赞不绝口,“啊,真是精细的好点心。杜小姐,我可倚老卖老厚着脸皮说了啊,你可要告诉我们是怎样做的,回去后好教家里的厨子也学着做,年纪大了,就喜欢吃这样软乎些的东西。” 吴兰芬在一旁乖顺地点头附和,心里万分同意,不止婆婆她们喜欢,她也喜欢呢,她也想知道方法回去后也要学着做。既可满足自己口福还能孝顺婆婆,岂不是两全其美? 秦夫人对杜三夫人赞许地说道:“我看这孩子一定是个心静的孩子,以后您就放心吧,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这人哪其实资质都是差不多的,但一个人最后是否能成为优秀的人就是看他能否心静,能否把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其实做事也是这样,能否把这最后的一成一如既往精细地完成,实际就是一半的差距,是平凡还是卓越的大差别。” 众人对这番话都非常赞同,也让杜玉清对秦夫人刮目相看,这是一个非常有见识的人。这样的人必定也是个不凡的人。 杜三夫人和杜玉清连忙谦虚地连称谬赞了。 觉明师太看了杜玉清一眼,也笑着说:“我也觉的这孩子好,别看她年纪小,却很有佛缘和悟性,不仅为了养育慈幼园的孩子们搞了一个素饼工坊,连今天的答谢禅茶会都是她的安排,送给大家的茶礼也都是她自己掏银子贡献给大家的心意。” 几位客人都非常惊异,没想到这样一个孩子有这么大的手笔,觉明师太于是把杜玉清如何接手慈幼庄,如何做出素饼,又在制作过程中如何通过禅修c念经等修行改进提高技艺的过程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江夫人十分动容,双手合十赞道,“真是有善根的好孩子,将来必是福德深厚的。” 众人知道了杜玉清这素饼是要来售卖的东西,自然就不好再追问它的制作的方法。杜玉清却善解人意地重拾刚才的话题,把福饼的制作方法简单地说了一遍,师父怕她为难不便泄露制作工序而为她圆了场,她也要为师父长回面子。最后总结说:“其实法子很简单,就是面皮需要花费些力气,这糯米需要混合一些粳米,这样才能不软不硬,还一定要在蒸熟后迅速放在石舀里舂,最好不用踏椎,用人力手打出来的效果最好,一边揉一边打直到糯米变得绵软柔韧。所以因为人力所限,我们每天供应的福饼就十分有限。” 哦,原来这样。众人恍然。 秦夫人不由地暗自点头,其实踏椎和人力舂打之间的差别可能就差那么一点,一般人是吃不出来这其中的差别的,但这也就是上品和凡品之间隔绝的鸿沟。这孩子不仅心静,觉知细致,眼界也宽,做买卖能做到精益求精而不在意售卖的数量,是个高瞻远瞩的人,不由更是对杜玉清另眼相看起来。 杜三夫人虽然知道杜玉清在忙于素饼工坊的事,但没想到她竟然做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禁也微笑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女,心里充满了骄傲。 众人说得兴起,就想去慈幼庄看看,觉明师太便亲自陪着几位夫人下山去参观。杜玉清还担心她的身体,但看着觉明师太兴致勃勃的样子,劝解的话实在说不出来。好在路途不远,再说坐了半天了,活动一下身体也挺好。杜玉清只得在旁扶着,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往山下去。 杜三夫人在后面看着,心里有些酸溜溜的,阿杏就晓得扶着师太,对她这个母亲却不闻不问,阿眉虽然贴心,但年纪还太小根本不能依靠,她只得借着柳嬷嬷的胳膊慢慢往下走,刚才因为师太她们对杜玉清夸奖而升起的对长女的骄傲渐渐消失,还忍不住低声抱怨了几句,柳嬷嬷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佛祖说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夫人有时也是糊涂的。但她能说什么?只得好言好语低声相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力士海姑 上 在慈幼庄,看到孩子都穿着干净的衣裳在认真读书,两位夫人不断地念佛称赞,知道了目前这庄子的整治和孩子们的费用都是杜家在支撑,每个人不禁都慷慨解囊捐了二百两银子,面对这么大的捐款,杜玉清左右推脱,后来还是觉明师太做主给收了下来。她说:“阿杏,这是两位夫人给孩子们的善款,不是给你个人的,你只要好好地善待孩子们,就是对夫人们最大的回报。”这句话说得夫人们都点头,也让杜玉清心里十分惭愧,是自己想得太狭隘了。 在素饼工坊的院子里,客人们看到了一个女力士举着一个大木锤正在舂米的情景才明白杜玉清所说:糯米皮需要花费些力气的含义了。 杜玉清看她们对这女力士十分好奇,便把她给叫了过来,“海姑,过来见见普照庵的住持师父和几位贵客。” 海姑沉浸在工作中,没有听到杜玉清的叫唤,还是在一旁帮忙揉米团的师姐示意她杜玉清在叫她,她才转身看到杜玉清她们,“噢。”她放下手中的木锤,瓮声瓮气地回答着朝她们走了过来。“拜见大小姐,拜见师父,拜见各位贵客。” 哇,访客们惊呆了。这女力士足足比她们高出两个头来,她们要仰头才能对着她,而且膀大腰圆,也有她们两三个宽。杜玉清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她对礼数有些分不清楚。” “不要紧,我看这孩子才是个明白人,知道谁对她好。”众人都看出海姑的憨厚,这种往往人天生头脑单纯,心性就和天真的孩子似的永远长不大。听说她是从外地流浪到杭州,被杜玉清从街上捡来的,都好奇地问她:“是否喜欢这里,干活累不累?” “嘿嘿,不累,好玩。这里的东西好吃,还能吃饱饭。”客人都被她逗笑了,都说她傻人有傻福。还赏了她几两碎银,让她肚子饿的时候买东西吃。海姑看了看杜玉清,见她点头了,才作揖说谢谢给收下了。又让几位客人夸讲了几句。 几位客人继续参观工坊,杜玉清便吩咐海姑去前面店面取几盒素饼来,准备待会送给客人。海姑诺诺地答应了。杜玉清原来对海姑一直有些警戒,一直让夏锦监视她的行为,生怕她是对方派来的暗探,虽然几次下来都没发现她的不轨行为,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她出现的时间实在太蹊跷了,表现出来的行为虽然笨拙,但又赢得了她周围所有人的同情,她不是大智若愚,就是心计太深了。后来这里需要一个做舂米之类体力活的人就名正言顺地把她给调过来。 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几天,才发现这个姑娘很有意思,说她头脑简单吧,她某些方面却有些惊人的天赋,比如她天生神力,比如她对人是否善意的辨识,对做事直觉的处理方式,说她有些天赋吧,她又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非要演示给她看了以后,她才知道怎么做。让她动脑筋思考是不行的。她还有一个毛病,她爱吃,又能吃,尤其爱吃肉,到了这里开始时还兴高采烈的,过了几天就焉了,干活也没精打采的,杜玉清一问之下,她才委屈地说没肉吃没力气。后来才知道她其实心眼不小,其他师姐问她的时候,她都只是摇头不说,她也知道这些师姐们是因为信仰而选择吃素,不会理解她吃不得肉的难过反而会苦口婆心地相劝。这让杜玉清哭笑不得,这海姑心里还是有些小聪明的,懂得别人的心思,于是特准她带着孩子们三天一次到外边指定的一家小饭馆吃一顿荤食,由杜玉清指定的管事一个月去饭馆结账一次。这家伙狡猾的很,回来之前还懂得和孩子们漱口洗手,不让师姐们忌讳。其实师姐们早就知道也都理解了,她本来就是世俗的人,不能勉强她和她们一样,孩子们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她这种笨笨的乖巧还让师姐们偷乐了好一阵子。 看到住持亲自来看望她们,正在做工的师姐和居士们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纷纷向师太施礼。觉明师太鼓励大家几句,就让她们继续干活。看到了居士师父们认真虔诚的工作态度,看到单独一间供大家打坐和念经的禅房。客人们不由地又点头赞许。 参观完了慈幼学园和工坊,到了客人们离开的时间了,但杜玉清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海姑回来,只好带她们从前门出来,想到门市直接去拿回赠给客人的素饼。 叶媛玉跟着施文倩母女一行人来到山脚下的普照素饼店,刚才听师姐们介绍说送给她们的素饼在这山下有门市售卖,就想再买几盒回去。看到门口排着长队,叶媛玉心里不痛快了,自从她和施夫人的外甥定亲后,俨然就以布政使的家人自居,走到哪里不都是受到礼遇的,怎么偏偏今儿在这里老是受到不公平待遇?见去买素饼的嬷嬷一会儿了还没回来,就自告奋勇地要去看看,她要做给施夫人看看,她是能干的。 有张狂的主子自然就有跋扈的丫鬟,新收的有武艺在身的丫鬟为她拨开人群给她让出条道来:“让开,让开。我们是布政使家的,让我们先过。” 一般的百姓都是怕官的,听说这位小姐有这么大的名头,虽然不情愿但也给让出条道来。叶媛玉顺利地挤到了前面,看见那个内院管事林嬷嬷正站在柜台前面候着,柜台里的两位店员正为一个高大的居士打扮的女子在对数c包扎礼盒,“两盒绿豆馅的c两盒红豆馅的,还有一盒福饼,放在一起,再两盒绿豆馅的c两盒红豆馅的,还有一盒福饼一个包装,还有单独的两盒福饼另外包装。总共三个包装对吗?” 大个子居士掰着手指算了算,点头说:“对的。总共十二盒分成三个包装。”然后得意地笑着说:“签字。”然后在师姐拿过的记账本上用她萝卜一样粗的大手歪歪扭扭地写上了一个“海”字,这是她刚学会写的自己的名字,她非常骄傲,因为大小姐说了,只要她签下自己的名字就不用付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力士海姑 下 快凑近柜台的叶媛玉听到林嬷嬷着急地说:“福饼怎么没有了?我家夫人就是听说贵店的福饼好吃特地派我过来买的,我这样两手空空的没法回去交差,能否想想办法匀一盒给我?”说罢,眼睛就往海姑身上引。 店员歉意地摇摇头。“抱歉,真是没有办法,下次请早吧。” 叶媛玉本来就觉得这个林嬷嬷办事不力,如今更是想要做成她做不成的事情,然后给施夫人她们去说。“那不是海姑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身边的丫鬟叫道,她们是同样一批叶家从各地搜罗来的会些武艺的姑娘。叶媛玉本来从远处看就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这丫鬟一提醒,也就认出她来,这不是被她赶走的那个傻姑吗?于是奋勇当先追到门口拦住了海姑的去路。她要先发制人,“原来是你这贪吃的傻子啊,说,你是不是来这偷东西回去吃的啊?快把东西给我留下。” 海姑尽管不傻,却不懂得辩驳这些需要懂脑筋的东西,她把东西抱得紧紧的,“我没偷,这些是大小姐让我来拿的。我签字了,不用给钱。” 叶媛玉冷笑,“真是滑稽了,你一个傻子的签字还能低银子用了?你把东西给我,不,你连人带着东西和我一起回去。你本来就是我的下人之前偷跑出来,正好这回被我逮住了。跟我回去。”噢,这个大个子姑娘是个逃出来的下人哪。周围不明真相的食客明白了,看她穿着居士的衣服,想必是逃到庵堂里了,怪不得找不到呢。 海姑坚决地摇摇头,“不给,这是大小姐交给我的任务。我也不跟你回去,你已经把我赶出来了,跟你回去也吃不饱饭。”围观的人群也看出这个海姑有些头脑简单,虽然不知道事实真相如何,但一个态度强横,一个老实憨厚,同情的秤砣渐渐偏向了海姑,脸上也浮现出对叶媛玉的不屑:连下人都不给吃饱饭,这个主人也真够苛刻的了。 心气高傲的叶媛玉今天一再受挫,本来就很郁闷,没想到这个蠢笨的傻姑竟然也不听她的,气得不由分说就要上前抢她手里的东西,海姑两手都提着东西,情急之下只能用脚来踹,她本来就力大一下就把叶媛玉踢得老远。噢,众人发出了惊叹。 叶媛玉这一跤摔得重啊,屁股生疼不说,好半天都起不来,更不用说浑身的狼狈了,衣服也皱了,头发也乱了,簪子钗子都歪了,丫鬟连忙跑去扶起她来,还落得她一顿臭骂。 店员这才发现门口这边动静,赶紧过来,歉意地对叶媛玉说:“对不住,这是我家的工人,她人很单纯出手比较重,不过她也是讲道理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看热闹的人才知道原来是她们自家人哪,这就不牵涉到偷的问题,于是七嘴八舌地和店员说明了原由,那言语里对海姑的偏向不言而喻。 气得叶媛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指着海姑叫道:“她是我家的逃奴,现在还敢犯上作乱打我,我要报官府衙门把她给抓起来。” 众人这下不吱声了,做下人的不论是有年限的卖身,还是终身的奴仆,都算是人家付了银子的私有财产,私下偷跑是可以报官的。海姑也吓得脸上青白。 “哦,你的逃奴叫什么名字?可有卖身契?”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原来后面有几个人一直静静看着,领头的是一位端庄的小姐,后面还跟着一位师太和几位贵妇。 叶媛玉认出了领头的就是杜玉清,旁边就是普照庵的觉明师太,心里大叫晦气,怎么又遇到这个这个处处和自己作对的人呢?这下丢脸丢尽了。“这”叶媛玉词穷了,这傻子的卖身契她还真没有,当初找人找得急,就想先找来送给施文倩试试,合意了直接把卖身契直接签到施府名下,后来她气急之下就把她给赶出来。 “那你就认错人,这是我的人。你还是去其它地方找你的逃奴吧。” 哦,原来这位小姐是在讹人哪。刚才她不是还说她是布政使家里的人吗?如果真是布政使家里的小姐怎么会抛头露面出去来打人家这么点的食物的主意?想不到这位小姐穿得衣冠楚楚的竟然是个骗子。众人愤怒了,虽然在觉明师太和几位贵妇面前人们不好意思大打出手,但还是推推搡搡把叶媛玉主仆好一顿揉搓。虽然有心人记得海姑也承认了自己原来是这位小姐的下人,只不过是被赶出来的,但也聪明地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待叶媛玉她们好不容易挣脱众人的包围,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施夫人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觉明师太在信众中享有很高的声誉,在门市聚集的食客不期看见她来,都高兴地纷纷上前问候。有的盛赞今日法会殊胜隆重的,有的夸赞这素饼好吃的,有的为自家孩子祈福的,还有的人听说慈幼庄的孩子都在读书,还能学习一些刺绣的技艺,试探地问想把自家的孩子也送来读书行不行?不期望考个秀才什么的,就想让他们认几个字,不要和我们似的睁眼瞎。还不好意思地说:这束脩自然也是要给的。 这是普济众生的好事,觉明师太当然很高兴,但她也深知做善事也要看能力够不够,她看了看杜玉清,杜玉清自然会为师父长脸连忙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要如何增加教室了和先生了。原来的慈幼庄收养了十七个孩子,渐渐的几位居士征得同意把她们的孩子们也送了过来,再加上还有海姑这个大孩子,学堂一下热闹了许多,还要再增加学生,眼下的先生和教室就不够了。 觉明师太说:“这是回馈一方的好事,但慈幼学堂现在还刚起步,力量有限,大家真想来读书的,可以先到学堂报名,我们的人安排好以后统一通知大家,各位施主说好不好?”众人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了。 杜玉清告别时把素饼分别交给了两位夫人身边的嬷嬷,两位夫人都乐呵呵地收了,江夫人还说九月份她的小儿子结婚,邀请她们都去喝喜酒,还调侃地说:到时杜玉清去时,什么也别带了,就带这两盒点心和三味禅茶就好。众人就笑。 这是一句玩笑话,眼下之意就是说人来就好,不用带什么来,大家当亲戚朋友一般往来。 刚才两人夫人都提出想买些这次在禅茶会上喝到的“三味”茶回去,但听杜玉清说因为工艺复杂,这种禅茶从树种c到采茶c到制茶都和别人的不同,制出的茶本来数量就少,又因为这次师太诚心诚意答谢信众所以都送完了,最快的也要明年春天才会有新茶下来,两位夫人虽然遗憾但也都理解了。反而劝杜玉清不着急,好东西都是值得期待的。 这句话是呼应刚才那句:好东西值得花时间等待的。 海姑有些沮丧地回到院子,坐在石墩上苦恼。一个声音叫道:“海姑,”她抬起头来,立刻欣喜万分,叫道:“采薇姐姐。”实际上,她比采薇c采苓年纪都大,但因为个头只到她肩膀的采薇击败过她,她就对采薇十分敬佩,后来有几次练习交手,采薇还指点了她几下,于是更是对采薇崇拜的不得了,看见她就姐姐地叫。 “你怎么啦?” “我刚才给小姐惹祸了,小姐会不会把我也赶走?” “憨头!”采薇笑骂了一句,“又不是你的错,小姐不会怪你的。走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们练练。” “好嘞!”海姑立刻跳了起来,蹦着和采薇到后院交手练习了。不一会,两个人就汗如雨下,采薇越打越吃惊,这海姑对武功有种天生的领悟力,指导她几下她便懂得运用和发挥,和她对练充满了挑战,一个是势均力敌,一个是海姑皮糙肉厚不怕伤到对方,完全可以放开手脚,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知性而为 回去的路上,杜玉清一直猜测着这两位夫人的身份,师父因为修行,脱离了红尘,只论佛缘而对世俗身份并不在意,因而刚才并没有介绍她们背后的官衔,但杜玉清在她们身上感到一种熟悉的官场内眷的味道,而且凭着她们雍容和从容不迫的气质可以感知她们身份的不凡。观察她们对师父的亲热程度好像不仅是认识多年的至交,甚至还有一种家人一般的亲昵,这一点在秦夫人身上尤其表现明显。不过,推测归推测,杜玉清并没有多想,目前更重要的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秦夫人说的好,行百里者半九十,自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目前来看,素饼只要能保证这样的质量以后的售卖是不成问题的,基本上能保证以后慈幼学堂的开支。“三味”茶也打出了一点影响,但现在到明年春天还有相当的时间,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人都是善忘的,要时不时提醒他们想起这个名字才行。但如何提醒呢?要不,再去父亲和罗庄主那里诓一点茶回来? 为了做好这普照“三味”的禅茶,杜玉清尝过市面上各种龙井茶,走访了许多个茶庄,最后还是在父亲那里尝到了最好的茶,但它并不是虎跑泉周围茶山那种进贡的御品,而是出自父亲来杭州后结交的一个新朋友,一个罗姓的茶庄庄主之手。这位罗庄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一生痴迷于制茶,在他的介绍下杜玉清慢慢地对龙井茶有了深入的了解。实际上龙井分为两类,一种是杭州龙井,还有一种是浙江龙井,虽然都叫龙井,但这品质首先就因为地域差异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位罗庄主从材料的选取c到采茶c到加工的时辰都有一套完整的讲究,比如采茶时间必须在晴朗的早晨进行,还一定要选取鲜嫩的茶芽,要及时加工等等,否则稍微不在意便会造成色香味差异的不同。杜玉清在罗庄主身上看到追求极致所能达成的意境和情趣。 看罗庄主制茶,杜玉清体会到天人合一“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它是一种感受自然c顺应自然的的思维及反应。这是一种能力,表现出来的首先是对事物的“性”质的了解,然后针对其“性”采取相应的“制”法,最大程度发挥出事物优势的一种能力。在日用中常有这样运用但百姓日用而不知,比如,老百姓习惯了老母鸡拿来烧汤,因为鸡属“火”性,尤其是老母鸡的“火”性大,所以用来烧汤这种烹饪方式是最合适的,它是用水之“阴”性来中和“火”性,这就能最好地发挥出母鸡的滋补作用,味道也最好。而鸭子都在水里活动属“阴”性,用火来烤着吃最是相得益彰,当然这不是绝对的,还要根据天南地北地域的生长环境的变化进行感知和调整。 罗庄主是那种能够浸润于事物内在而了解其本质的人,他能一眼看出清晨采摘的茶和晌午采摘的茶的不同,所以在他手下干活偷懒是不行的。对于制茶,他不仅是反复体会也是反复琢磨,比如他一直感觉传统的蒸法杀青法把绿茶的生气都扼杀殆尽,却一直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有一次看到他妻子炒菜一下领悟到其中奥妙,尝试出炒制杀青法,这成为了他们茶庄制出好茶的秘密工艺,这样泡出的茶不仅有种特别的滋味和香气,还有一种温和的生机与能量。 庄子曰道无所不在。诚不欺我。 如今普照庵的茶场已经收回来,杜玉清已经聘请罗庄主作为茶场的指导,下一步就是要在他的指点下选择茶树c除草c施肥,为明年的春天采摘打下基础。杜玉清感觉她自从跨入的商业的门槛后越走越深再也无法回头。怪不得父亲当时提醒她说要慎重抉择,因为一旦确立了道路就很难调转方向,只能择善固执坚持不懈地走下去。杜玉清感到了其中责任的沉重。 回到家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杜玉清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她看,回头一瞧,却什么也没发现。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别人监视了?奇怪了,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有一种要发生什么大事的不安感,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存在着疏漏?可是疏漏在哪里呢? 看见杜玉清她们进了大门,季敏才从隐藏的墙角走了出来,她刚才一直在门口逡巡,一看到有马车停下,就慌忙躲在墙角张望,她希望来的是五哥,或是什么她觉得可以上前搭讪的人。结果下来的人就是她在普照庵看见的那位穿着穿藕色褙衣的小姐,原来她就是同知家的小姐,她背后跟着那个胖丫鬟朝车夫笑着吩咐了一句话,这个车夫也是眼熟的,这下她终于想起这位丫鬟是谁了,原来她就是在歙县葛家村和自己比武的那位小姐身边的丫鬟!难道这位同知小姐就是那位带帷帽的小姐?看身材倒是差不多的。这样的念头在季敏的脑子里随意地闪过,瞬间让她魔怔了,是了是了,这样事情的前后就说得通了,三叔当时就是为带帷帽的小姐挡了自己一刀,所以三叔他们一家才会到杭州投奔同知,说什么五哥被同知看上,分明是同知家报恩把他们网罗来。要不,凭着三叔和五哥老实巴交的人哪里去结交这么大的官,原来是这个机缘还是自己给牵线搭桥的。早知道自己应该和人家好好结交一下。 想到这里,季敏脸色突然一白,这样自己就不能去投奔三叔他们了,不然这同知家要是报复起自己来,自己一定会死的很难看。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就没有我一个容身栖息之所呢? 等等,操江总督不是比杭州同知大吗,如果我嫁给操江总督的儿子,这同知小姐不就拿我无可奈何了吗?还不仅如此,我如果成为操江总督家的儿媳妇,我的身份就比她高了,同知小姐算什么!她将来见到我还得点头哈腰给我行礼呢。哼,到时候看你会怎样奉承巴结我。季敏的眼前浮现出她穿着华丽的衣裳雍容华贵地出现时,众人谦卑地低下头来那种羡慕嫉妒的眼神。我一定要荣华富贵,我要高高在上,要把那些狗眼看人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马上送我到金陵,我给你们两倍的车钱。”季敏找到一个车马店,骄傲地对掌柜说。 第二天,杜玉清见到耿五哥,提起好像在普照庵见到季敏的事,耿家辉大吃一惊,马上回去和父亲说了此事。他们前两天还接到大伯的来信说是季敏离家出走,如果她到了杭州一定让他们把人给留住了。耿家父子二人在期待着季敏会来投奔他们的同时,分头去普照庵和家里附近都找了一遍,但一无所获,只得一边继续寻找,一边送信回金陵,不料,半个月后收到了大伯的请柬,说季敏九月要嫁给操江提督家的小儿子,请他们回来喝喜酒。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前后是怎么回事,这大哥大伯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突发危机 上 危机的发生比杜玉清料想的来得更快一些,这使得杜玉清深信了老子“持而盈之”这句话的道理,满招损,谦受益。人是不能太得意的,不然老天会在你最忘乎所以的时候给你来一击狠狠的敲打。 六月二十日,普照法会的第二天一大早,明茂官突然慌张地来到杜府求见杜玉清。杜玉清在客堂见了他,她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明茂官不会这样不顾礼节就直接找上门来。 一见到杜玉清,在房间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悠的明茂官匆忙行过礼后,就迫不及待地说:“杜,杜小姐,怎么办?凤羽出大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杜玉清一面吩咐上茶,一面叫人去找夏锦来,“不着急,你先喘口气,等夏锦来再详细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杜玉清的镇定安抚住了明茂官,他强自镇定地坐下喝了口茶,等到夏锦快步赶来的时候,才说:“您知道,市场上的行规商家之间的结算一般都是一个月一结,前几个月我认识了一个姓贾的苏州客商,说看我们凤羽的生意好,未来势头又旺,愿意和我们做长久的生意,我看他的布料质量好,价钱又便宜,便开始从他那里进货。”他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继续说:“一个月到了,我让他来结账,他说为了争取我们这样一个长期稳定的大客户,他们愿意拿出诚意来,就两个月一结好了。我也就没有在意,谁也不会嫌自己手上的银子多烫手。到了第二个月,我又让他来结账,他说好兄弟不着急。我看他平时出手大方,也就没有在意,谁知昨天我让他再送一批货来,他的伙计却说贾掌柜有事出门了,前面的数目没有结清,我们这次又要这么大数量,他们没法做主,要等他们掌柜回来才行。我想不知道贾掌柜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想找之前的供货商救救急,谁知找了几位掌柜都见不到人,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也推脱说最近生意不好,没有这么大的数量。我说少一些也行,他又说刚好前一会子给别人给定下了。我就觉得他说话吞吞吐吐的神情很奇怪,回来就让一个小厮悄悄去那家打听,原来他说的那些布料好好地还在那里摆着呢,根本没有卖出去,仓库里还堆着好些呢,他们掌柜还在发愁呢。可是为什么明明有货却偏偏不卖给我们呢?我不好直接去问,问了也没用,回去后想了一个晚上,把前后的事情这一对,就越想越不对劲,今天就来想和您说一下。”有的话他不敢和杜玉清实话实说,自从和贾掌柜认识以后,对方对他称兄道弟十分奉承,有什么事都热心地帮忙,出手又大方,天就会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他已经把对方引为肝胆相照的好兄弟,除了工坊经营上的秘密,他已经什么都和对方说了。 “你和那贾掌柜签约供货协议时有提到借款时间吗?” “有。一个月为限。但我们欠贾记布庄的货物最长已经快三个月了。”明茂官汗如雨下,市面上商家的大宗供货合约一般都是签月结,但延迟几天,甚至一两个月付款是常有的事情,谁也没有因此计较,但如果对方真是设下了陷阱,在衙门里又有了关系,对方就能让你赔得个倾家荡产。 “前面的布料一共欠了多少银子?”杜玉清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是有人是暗地里挖好了陷阱等着他们那简直就是睁眼瞎了。这个贾掌柜恐怕名字都是假的,贾嘛,不说它和“假”同音,就是意思上都可以玩味。说文解字里说:賈,賈市也。从貝襾聲。一曰坐賣售也。是储货而坐等好价出售的意思。思维决定行动,恐怖这个贾掌柜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 “差不多有两千多两”明茂官结结巴巴地说道。 “两千多两?怎么会有这么多?”夏锦失声叫道。 明茂官期期艾艾地说:“杜小姐我们不是刚进了二十台织机想生产自己想要的布吗?您还说有机会要发展我们自己的织布工坊吗?前些日子贾掌柜给我介绍了姓吴的一个大织布机商家,我看他们的织机是最新的式样,价格又比我们原来进的织布机还低二两银子,是难得的机会,心一热就又定了三十台。谈好的是六十天后交货,我们只要先付一些定金,其余的货款还是老规矩货到安装试用合格再付。那吴掌柜还说他们最近生意好,交货可能会延迟几天。我说没关系让他们慢慢来,到时准备交货时提早十天通知我一声就行。我一直想跟您说这件来着,刚好你这几天都不在,我想反正还有六十天才交货,不着急。没想到前天他们的货物一下就到了码头上,吴掌柜说是这批货物原来是扬州的一个客人定下来的,临时发生了变故只得取消合约。吴掌柜就请想请我们帮帮忙先收下这四十台织机,为了感谢我们的支持,他们情愿把扬州客人的定金算到我们头上价钱给再减二两银子,就是每台只有二十六两一台,如果我们的银子不趁手,拖延几天付款也没问题。我就想这机器早晚是要买的,还不如趁着现在便宜就先买下来,还能帮帮他们落一个好来,所以就同意了。昨天机器运到庄子,已经装了五台,估计最迟后天就能全部装完了。” “这货物更改有重新签约吗?” “没,没有。”明茂官羞愧难当低声回答,那天吴掌柜拉了贾掌柜一起在杭州府最昂贵的明月楼招待他,还把当红的琴莲姑娘请了来陪酒,席上更是对他百般奉承讨好,把自己哄得飘飘然,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如今想来一个个都是漏洞,人家分明就是看出了他好大喜功的毛病给他下了一个套,心里不由得悔恨交加。“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杜玉清不客气地说:“这么大的一笔钱,和我们都不商量一下自己就擅自决定了,看样子这段时间我们都过得太顺遂了,都有些得意忘形了。这是我的错。”明茂官羞愧地低下头来。 杜玉清长叹了一口气,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固然贾掌柜这些个骗子可恶,但最大的隐患还是出在自己人这边,尤其是自己身上。因为生意发展良好,造成自己几个人都有些忘乎所以,开始时明茂官几两银子的支出都会给自己报备一下,后来是几十两几百两,到现在差不多一千两的支出都不给自己打声招呼就敢随便签约答应下来,这中间有生意好每天经手的银子数量可观因而对数字麻木的缘故,更有自己纵容的恶果,自己看明茂官手脚干净一心扑在“凤羽”的经营上,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就偷懒地把一起交给他处理,如果自己把规矩定的在严格严密一些,在他刚开始逾越规矩时就进行的处罚,就不会发生这样先斩后奏的情况了。 自己还是把商业看得太简单了,以为明茂官没有个人的私利,工坊和商铺的经营就安全了,殊不知决策错误会导致最大的损失。杜玉清前面进过二十台织布机是想织自己想要的新布,先小范围地试一下,到现在都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呢,但明茂官现在竟然敢看到织布机便宜就敢冲动地给定下来,这逾越了权限不说,还根本是忘了目的而舍本逐末的行为。他的擅自行为说明人是复杂而不可靠的,明茂官原本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但他在别人的奉承诱骗下没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决策盲目而冒进,这让杜玉清不得不警惕。 杜玉清另外还觉察到明茂官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觉得杜玉清和张家是什么也不懂的外行,却因为权势占了大股东的位置,让他这个内行不得不俯首听命,心里多少就有些不甘。于是心态上就有着想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的心思,就导致了他行为上的冒进和浮夸。 还有,账房在财务管理上是滞后的,没有起到监督作用,这些都是弊端,必须尽快处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突发危机 中 这监督包括对她杜玉清的监督和约束,因为为了凑够梅花小筑的份子钱,她从“凤羽”账上借了一千两,账房们都没吭声。她说明茂官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与其说是对明茂官批评,更是对自己不满。 “那现在凤羽的账上有多少钱?” “只有二百多两。” “这么少?”杜玉清吓了一跳,她从“凤羽”借钱走的时候账上起码还有七八百两的银子。 “不是凤羽的北店一直在修葺整装吗,虽然租金和押金都付了,但材料费c师父的工钱都要付。还有这机器的定金,昨天为了解决最急需的布料,我用现银进了一批货,本来今天还想再进一批。” “我们现有的布料存货还能用多久?” “差不多十天左右。” “那进货的事暂停一下,从现在开始所有的钱都不要动了。布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好吧。”明茂官垂头丧气地回答。 杜玉清又想了想,对夏锦说:“你去调查两件事,一是这个贾掌柜和吴掌柜到底是什么来历。二是到底是谁在卡我们的材料供应,下午我们在庄子上碰面。”夏锦应诺地去了。 明茂官愧疚地说:“杜小姐,都怪我考虑不周,才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杜玉清说:“这个我们以后再说,先解决眼下的问题。这织布机需要付的余款是多少?” “嗯”,明茂官低头算了一下,“差不多九百多不到一千两这样。不过,”明茂官不安地补充说:“我担心这贾掌柜到时会一起冒出来。” 杜玉清冷笑地说:“那是必然的。”到时候不出来才奇怪呢。但现在已经不仅是如何凑足这两千两银子的问题,还可能牵涉到后续的连环影响上,必须早做准备才行。于是问道:“你手上有多余的现银吗?” 明茂官不好意思地说:“只有二十多两了。上次分红后刚好看中了一个店面就和婉娘商量了一下给买了下来。” 杜玉清叹息,他们都是手上留不住银子的人,明茂官他们有了钱就去买了铺面,而她是花在了梅花小筑上,要说没有计划,杜玉清自己觉得恐怕比明茂官更甚,她是任由想法带着自己走,对现银的使用没有一个清晰的规划,这实在太危险了。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杜玉清没有陷入追悔莫及的自怨自艾的情绪中,父亲讲授的拳法有十要,其中有三条就是要“明分虚实,蓄而后发”,现在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蓄力不足,无法收放自如面临即将到来的危机,她得放下情绪积极想法补救才行。 杜玉清拿定了主意,对明茂官说:“你先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先稳住那织机行的那些人,尤其是负责安装织机的师傅们,给他们好吃好喝地供应着,在安装完毕之后再请让他们帮忙要教会我们的工人如何操作使用,而且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明茂官会意道:“我尽量,但再拖也拖不了几天的。” “我知道,其它的我会想办法处理。你回去后还要办几件事,一是让账房请理清出目前三个月的账目,至今为止我们到底在外边欠了多少银子,又被人家欠了多少银子,你让他们从大到小列出一个明细出来。然后下午把所有的账房连同账目都带到庄子上,我有事让你们做。二是你到钱庄上打听一下如果我们要借两千两,为期一两个月,最后连本带息我们要还多少钱,需要什么来做担保?最好多问几家钱庄。” “什么?你想借高利贷吗?不行,不行。”明茂官失声叫道,“这钱庄放贷一般都要收两三分,甚至三四的高息,利滚利,利滚利到期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多少人被他们逼得倾家荡产。商家都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去向他们拆借的,老百姓形容它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老虎。” 杜玉清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饮鸩止渴起码能为我们争取多的一点的时间。”杜玉清语气沉重地说。 “可是您不能向令尊求救吗?”明茂官满怀希望地问。 “明掌柜,”杜玉清苦笑地说,“你觉得我父亲应该如何帮我们?他会有这么多的银两帮我们补上?还是找人去吓唬对方不要为难我们?再说了,就像你一直说的在商言商,既然是商业上的事情,我们就应该用商业的手段来解决。” 明茂官惭愧地低下头来,是啊,在商言商是他一直挂在嘴上的口头禅,那时候自己被“凤羽”的生意兴隆冲昏了头脑,俨然以成功的商人自居,甚至好为人师,屡屡在杜玉清面前指导她怎么看各种商业现象,现在自己惹出祸来,却又要杜玉清求教她父亲拿出官员的身份来压制对方。 “你也不用担心,到了危机时候我当然也会向父亲救助,”杜玉清随即又给了明茂官一个安慰,“但在此之前我们起码要尝试一下自救吧,最不济也要了解清楚对方的底细,动机和实力吧。万一对方的背后有更大的官员在背后支持,到时候不仅我父亲救不了我们,可能还会把他也拖下水来。谋定而后动,知止才能有得。” 一席话说得明茂官更是惭愧,他脸红地说:“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 “没关系,我们都需要吃一堑长一智。去吧,你去忙你的,下午我们在庄上碰面。” 杜玉清在明茂官离开后首先去了普照庵见了师父,不期在师父的房间竟然看到秦夫人,原来她们婆媳俩昨天在庵堂留宿了一夜,待会正准备回去。四个人在房间里差不多又聊了一个时辰,杜玉清才代师父送别了秦夫人一行。 下午杜玉清到了庄子和夏锦与明茂官碰头,夏锦向他们汇报了调查贾掌柜后结果,他说:“我们去看了他们的铺面,还分头走访了周边的人,左右邻居都说只知道这贾氏布庄是苏州来的客商,才刚开了三个月,东西看着都不错价格却不便宜,但奇怪的是他们的伙计对生意都太不上心,客人进门的时候爱理不理的,这贾掌柜也很少在店里,好像在杭州府除了我们并没有做过几单大生意。其它的因为时间太紧,没有查出其它有用的情况来。但这吴掌柜却有其人,他是松江茂业织机工坊在杭州的掌柜,专门在这附近兜售织布机。” 杜玉清点点头,“还是要继续盯着。” 夏锦回答:“您放心,我让秋实他们一直在盯着呢。” 他接着说:至于是谁在几家布庄那里施加压力不准他们给“凤羽”供货的,现在还是白天不方便,要等晚上才方便去问。杜玉清点点头,理会了夏锦的意思。几个掌柜对明茂官这个大客户都语焉不详不敢明说,更不会对一个陌生人开口,只能在晚上利用一下非常手段去撬开他们的嘴巴。 明茂官拿出一张往来款项的明细单子递给杜玉清。 杜玉清一看,目前布料的大部分都是从贾氏布庄进货,杜玉清不禁皱了皱眉头,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布庄如此倚重实在是不明智之举。明茂官前后向贾氏布庄进了八次的货物,最长时间的欠款是八十二天,到现在总共欠了有六百六十七两。织机安装完毕应的余款是九百五十六两。 还有两家布庄的月结的货款一共是一百一十二两。 其它还有到月底需要结算的有几家绸缎庄的货款,这主要是为“云裳”进的高级绸缎,虽然数量不多,但因为品种多,单价高,一个月下来竟然也有二百七十六两, 其余还有两家小商号的款也是到月底统一结算,他们主要供应一些辅料及针线c绣线等工具材料,一个月差不多有五六十两的费用。 而最大的未收款是给总兵府制作的秋装,有七百六十两,但合约上规定三个月结账,现在还有五十多天才到期。 这样的账目看下来,杜玉清就叹了一口气,目前三家“凤羽”和一家“云裳”一个月的营业额可以达到一千三四百两,但费用也是相当高的,抛去织布机等额外费用,光是布料的进货就差不多要六百多两,再加上工人们略有浮动的月俸和房租等固定费用的开销,一个月的总支出就不下于九百两。如今还有九天就到月底的结账期了,他们应该付的款超过了一千一百两,如今账上却只有二百三十两,更可怕的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明茂官竟然还会在别人的哄骗下签了一千多百两的合约,这已经不能说明茂官是犯了盲目乐观的毛病,而是缺乏统筹考虑的战略眼光了,这已经不是明茂官的错误,而是她杜玉清的严重错误,是她识人未明,是她没有建立起一个明晰的规矩条文并严格执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突发危机 下 杜玉清平复了一下情绪,让夏锦把等候在外边的账房先生们都召集到旁边的小课堂里这里原来是顾娘子给那些绣娘们讲学的地方,旁边还摆着几台的绣架,桌子上还堆着许多绣线和画样。 现在每个分店都有两位账房,工坊因为要归结总账,就多了两位,总共是四位,加在一起总共是十四位账房先生,当然其中有一半只是负责管钱的小账房。夏锦那里还有两位账房负责监督检查工作。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杜玉清就说了两点,一是从这个月开始按新方式新标准统一建账,二是账房不仅要管好银子,还要监督好经营上的纰漏。 有的人是第一次见到杜玉清,都听说这东家厉害经营有方,却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姑娘。大家不由地起了轻视之心,再加上听杜玉清说,要用新方式新标准统一建账,年纪大一些的账房先生,尤其是张婷芳家派来的负责总账的老账房张先生更是不以为然了,自己做账都做了二十年了,老经验了还用你们嘴上没毛的小辈来教?明掌柜上午要的数目,我下午不是就给你拉出了清单出来吗?你们谁有这种能力?但也有年轻一些的账房却对杜玉清给他们新增加的职责感到了兴趣,作为男人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想让自己变得重要啊。 新账目建立的原则和标准是由罗齐康上台讲解,由冯季才补充的。罗齐康虽然不如冯季才经验丰富,但胜在头脑灵活,思维清晰,在他的讲解之下,原来几个或者低头开小差,或侧身交谈的人不由地坐直了身体,渐渐把身体转了回来,大家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起来。新的账目无非就是要求建立分账,把能直接产生效益的投入和只是消耗的费用分开统计,在费用中又把房租等固定费用和额外费用分别统计,按照这种方式来记账和统计,虽然开始时会麻烦一些,但时间长了反而简单了。到了月底结账时不仅每个月c每个季度的收入和支出一目了然,投入在什么方面能产生最大的效益也一清二楚,即使是平时,稍有经验的人就能迅速地发现支出的异常,还真能发挥杜玉清所说的“监督经营”的作用,更何况东家的新规里有一条,所有合约中总账房也要签字同意才能成立,并且合约签订后要给账房一份抄录件,以监督款项的支持和收入。张老账房激动了,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也算真正进入了核心决策层了。自然对这新方法新标准格外用心,把收到的新法条文正正经经地摆在了案头。 明茂官在人群中如坐针毡,他知道虽然杜玉清没有明说,却是对他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感到不满了,脸臊得通红。姑奶奶诶,您怎么做都可以,我认打认罚绝不还手。可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给账房们讲要怎么建新账啊,虽然我也承认这个建账方式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想办法如何应对,想法子去凑钱吗?您怎么还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去上什么课啊,您怎么还坐得住啊?! 杜玉清坐在下面也听得津津有味,讲解时罗齐康的分条缕析,冯季才的敏锐老道都让她印象深刻,这个新账标准已经不是她当初提出的简单建议了,而是在这两位先生的打造下变得更专业更严密。她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是不缺乏人才的,只要你给他们提供良好的生长条件,种子自己会冒出来并茁壮成长。她本来还想到月底把这个月这个季度的账扎了,到七月开始全面培训建立新的标准,没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娄子就出现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这又给了杜玉清一个教训,就是意识到问题时一定要及时解决,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酿成大错。 还有,通过他们的讲解,杜玉清突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觉悟,就是真正能产生价值回报的投入是很少的,大部分的花费就是花费,不会产生什么效益,她由此想到经营商铺工坊是如此,做人做事何尝不是如此? 为了凑银子,中午的时候她把自己收藏的书画都整理了一遍,除了留下几幅她最喜欢的,都准备拿去书画斋卖掉。没曾想当初看着她笑脸相迎的掌柜虽然仍是笑脸相迎,却对她拿来的作品嗤之以鼻,每一幅作品都挑出来一大堆的毛病,甚至还说几幅是仿作,要知道很多作品当初正是从他手上买来的,原来是怎么捧得高高的,现在就怎么摔在地下,恨不得还狠狠地踏上几脚。最后他还摆出一副看在老客户的面子上,我好歹给你一个面子帮帮忙的施恩姿态,挑三拣四选了几幅,出的价钱还不到原来购买价格的四成,总共不到三十两的银子。这可让杜玉清真是气坏了,让采薇抱了书画扭头就出来了。 从这件事情上她深深感受到一点,书画c书籍这些东西是她精神上的给养,能给她带来欢乐和慰藉,在世俗层面上却是消费品,除了极少数公认的好作品,都是买来就跌价的物件,一旦生活需要救急是换不来银子的,甚至可能还成为累赘。这从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收藏金石字画上就可见一斑,他们平时散尽千金万金购买来的珍贵的金石拓本c书画器物在战乱中一再被迫放弃或意外丢失c被偷窃,孤苦伶仃的李清照甚至因此被觊觎而和她结婚,最后藏品所剩无几。更可笑的是李清照还被人捕风捉影恶意中伤说她把珍贵的文物都送给了金朝人,差点给自己惹下祸患。 身在这俗世中,心又脱离这红尘,精神和物质,理想和现实永远需要一个良好的平衡。 杜玉清原来对这个的认识还是朦胧的,之前她在读论语时对历代文人学士都赞赏有加的颜回也非常推崇,作为圣人”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回“不迁怒,不贰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是对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最好的诠释。但越读到后来,她却渐渐觉得孔子另一个弟子对孔子的实际帮助和孔子学说的传播推广起了更大的作用,这就是被孔子评价为只有“瑚琏之器”的子贡。 目前,子贡在孔门十哲中仅以言语闻名,在论语中孔子对弟子的德行和能力有四档的划分,一是德行,二是言语,三是政事,四是。子贡只是位列在第二的“言语”上,还是排名在被孔子说成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宰我之后。实际上子贡是孔子弟子中最有干济之才和获得世俗最大成功的人,他曾任鲁国c卫国之相,在出使列国时各国无不待之以上宾,他在处理政务的同时还不忘宣讲老师的理论和主张,彰扬其师美名。除此之外他还善于经商之道,在曹国c鲁国之间贱买贵卖富致千金。后世还有人尊奉他为财神。他诚信经商的风格被称为“端木遗风”。对此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有一段中肯的平价:“七十子之徒赐子贡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执而益彰乎?” 那颜回与子贡到底哪个强?为什么世人至今盛赞在论语中只有只言片语的颜回,称道他“孔颜乐处”而对实际贡献更大c受业身通的子贡漠然处之呢?为此,杜玉清还专门去请教了姚先生,姚先生就拿“立德c立功c立言”三不朽来说事,其实就是对她看中功利的观点不以为然了。杜玉清当时惶惶而退。 但这次突发的事件给了她深刻的教训,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精神固然可嘉,但他贫而豁达修身养性,应该是面对艰难生活的态度而不是目标。人的天性就是要追求幸福,追求享受,“存天理c灭人欲”只是对过分的约束。如果对基本的人性都缺乏了解,还怎么兼具天下?所以,“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臆则屡中”是理所当然的。 现实是残酷而严峻的,没有所谓的太平世界。世界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人永远会面临新的挑战,生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真正的武功,就是我们面对社会的竞争和压力的反应能力。 面对c接纳c觉知c提升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学习精进,百炼成钢曲中求直,蓄而后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欣喜重逢 杜玉清下午后来又去了张婷芳家,在张夫人的陪同下与张总兵进行了一番长谈。傍晚十分才回到家里。 一进家门,就发现院子里弥散着一种像过节一样喜庆兴奋的气氛。看见她,匆匆准备出门的内院的管事蔡嫂便高兴地叫道:“哎呦,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家里来客人啦,京城的两位少爷和姚先生和范公子一起回来了。他们正在和夫人见礼呢,刚才还问起您来着。您赶紧进去吧,我不能陪您聊了。晚上要办欢迎酒,夫人列了清单,安排了要上什么菜,备什么酒,有的时下新鲜的果蔬府上还没有,得赶紧安排人采买去,我走了啊!”说罢,一路生风而去。 京城的两位少爷和姚先生和范公子一起回来了? 会是谁呢?杜玉清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一下子也变得兴奋起来,快步走到母亲会客的厅堂,后面的采薇都能感受到她心情的雀跃,不禁也跟着心里欢快起来。杜玉清一进门就看见侧身对着自己的两个英气勃发少年的身影,顾不得向母亲行礼便情不自禁高兴地叫起来:“二哥,四哥你们怎么来啦?”这时她才看到坐在上首的范斯远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她,连忙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啊,嘉善哥哥也回来啦,太好了!” 未等范斯远表示,她就已经转头对着杜文智c杜文胜笑靥如花了:“二哥c四哥,家里人都好吗?祖父c祖母身体硬朗吗?听说两位哥哥考上了秀才我们都很高兴,父亲还说:青骢骏骑,志在千里” 这是范斯远第一次看到杜玉清这么活泼,主动这么多话,看着她脸上莹莹发光,荡漾着发自内心的微笑,眼睛清澈明亮,闪烁着如春天阳光下冰层溶解的小溪一般清亮而灼灼的光华,心情就如夏天喝了一碗冰蜜水,从里到外都透着甜蜜和舒泰。尽管阿杏对他的热情和亲近远不如对杜家两位兄弟,但那句“嘉善哥哥也回来啦,太好了!”,其中那“太好了”实在太取悦了他。别人肯定认为杜玉清是无心无意的客套,但范斯远听来那简直是天籁仙乐,他分明看到阿杏在心里深处对他回归的期待和盼望,那种果然实现愿望的欣喜是阿杏自己都不自知的。这个认识让他心里乐开了花,笑意从心里晕到了嘴角,晕到了眼睛,到最后整个人都发出了微笑,发出了愉悦的气息。 杜文智没想到平日和他并不亲近的三妹对他们到来表现得是如此喜悦和热情,不由得情绪也受到了感染,态度变得热络起来。“三妹妹这一向可好?家里人都好,祖父祖母都好,身体硬朗,胃口也好,他们都很惦记你们,祖母还让我们给你们捎带了好些东西”他开始时目光对着杜玉清,然后又转向了杜三夫人,了无痕迹地把刚才被杜玉清打断的话题连接下去。 杜文胜在一旁微笑而安静地听着,但范斯远主意到他温和的目光总是关切地投射到杜玉清身上,杜玉清在聆听杜文智说话的同时,还时不时冲着他回眸一笑,那是一种更默契更亲近的关系。 “好啦,”杜三夫人笑呵呵地打断几个年轻人的对话,“阿杏你也要不在这里阻着你二哥他们只顾唠嗑了。来日方长,你先让他们喘口气,歇息一下。晚上我们给他们几位接风。” 于是,几个年轻人告辞出来,杜玉清陪着几人走到院子正遇上听闻消息飞奔而来的阿志,见着他们自然又是一番相逢的欣喜和欢乐,阿志一定要拉着两位哥哥去他的房间,他有稀罕的东西给他们瞧。杜文智以为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在意了,连忙说:“六弟,待会去吧,我给你带了礼物,你先跟我回房去拿吧。” 阿志撅起嘴来嘟囔着说道:“待会就天黑了,我的小灰c小花就要回到树上睡觉去了。” “什么小灰c小花就要回到树上睡觉去了?还有人在树上睡觉不曾?”老实的杜文胜问道。 阿志立刻得意地说:“小灰c小花是我松鼠,虽不是我养的,可只跟我好呢,拿东西给它们吃它们就下来,其他人都不应的,不信你去看看。” 杜玉清笑着说:“这是阿志的宝贝,你跟着去看一下吧。现在还早,父亲还要好一会儿才能下衙。让阿志带你们在院子里走一走熟悉一下环境。”阿志小小年纪每天要习武,难得还有玩乐的小伙伴,杜玉清当然不忍拂他的兴头,要为他打打圆场。而且阿志院子里那些小松鼠们的确很有意思,已经不怕人了,其中有两只松鼠更是成为他的常客,阿志还给它们还起了名字,当成自己的宠物。杜玉清也被拉去看过,那松鼠一左一右斜斜地探出身体,用尾巴支撑在树上保持身体的平衡,两只爪子捧着阿志递给它们的核桃等坚果送到嘴里,咔呲咔呲地咬开果壳,鼓着腮帮子咀嚼,一双眼睛瞪着圆溜溜地,特别可爱。 不过它们的胆子还是除了阿志还不敢接受其他人的喂食,这成了他最得意的事情。每每在学堂里吹嘘来着,让那帮同学们极其羡慕,上杆子地巴结他,也想来看看。获得允许的人骄傲地排着队拿着食物来家里喂养他活生生的宠物。这件事让阿志在学堂大大地长了脸,如今他崇拜的哥哥们来了,焉有不显摆的道理? 随着杜文智他们兄弟仨的离开,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杜玉清和范斯玉清两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不约而同看向西边如火般红艳的晚霞。 杜玉清觉得范斯远这次回来整个人变了许多,变得沉静而温和了。不由地开口问道:“你?” 没想到范斯远也同时开了口,问:“你?”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了,相互谦让,却仍是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不由地相视而笑,这种默契打破了彼此之间的隔阂。杜玉清不好意思地说:“嘉善哥哥,对不起,上次我说话太重了。” 范斯远连忙说:“我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咱们谁也不说谁就此揭过吧。” “嗯!”杜玉清点头赞同。彼此之间又是一笑,这种心有灵犀地再也不提过去不快的默契,让他们很快交流起新的话题。 杜玉清问候了范斯远家人的身体,后来又打听了一些京城的情况,范斯远一一作答,话题不可避免地谈到京城现在不同寻常的政治气氛,谈到宦官八虎引诱今上只顾玩乐不理朝政,把后宫弄得乌烟瘴气忠诚进谏的内阁大臣谢迁c刘健等人却不得不告老还乡,不由心生悲愤声音渐高,“阉党猖狂如此,我担心像正统年间因为大太监王振的祸害而导致的土木堡之变再次上演。” 杜玉清也叹了一口气,这沉重的政治现实让她也感到了压抑,她理解范斯远心里的无奈和焦虑,他一直接受的是“经略四方”的教育,将来要承担是家国天下的重任,面对现实的黑暗自然会义愤填膺了,不过,天下哪里有净土。虽然作为一个女子又远离京城,这政治上的斗争离她很遥远,但商业上的斗争不也同样摆在她的面前吗?人生不如意十。人在社会,人在江湖,都是需要永远地战斗。 “好吧,不说这些糟心的事,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做好眼下的事情。”范斯远把思路拉了回来,“最近杭州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谋划部署 范斯远把思路拉了回来,“最近杭州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这句话问得杜玉清心里一动,范斯远向来头脑灵活反应灵敏,是不是可以请他帮忙一起参详一下这件事情?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近有人针对他们设下陷阱一事详细地说了一遍。范斯远脸色严峻起来,“这是处心积虑长久布阵了,你准备怎么做?” 杜玉清于是又把自己的考虑和部署说了一遍,她自己也觉得明显存在着漏洞,范斯远听完随即建议改进了几条,不得不说就是这立刻的策略安排范斯远的考虑有的就比她有效周祥,但范斯远还是觉得不够完善,想了想说:“眼下时间仓促,容我再想一想,我们明天再合计合计。” 杜府当天晚上的欢迎酒就摆在花厅里,因为都是自家人,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没有用屏风隔开,气氛温馨而热烈。 几个年轻人轮番给杜渊之和姚先生敬酒,面对这样朝气蓬勃的晚辈杜渊之两人的兴致也特别高,不由得就比平时多喝了几杯。高兴之余,姚先生得意洋洋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杜渊之,说:“这是我这次回去从一个老朋友那里抄来的,传说是一个叫王宗岳写的太极拳论,真是好东西,高手在民间啊。” 杜渊之拿过来扫了一眼,立刻喜上眉梢,“无辰兄,多谢!当年听到张三丰曾言:长拳者,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也。一时对武功心法有所领悟,后来又听说了这太极拳论,虽然得到的只是口口相传的片言只语,但已是高妙,只是遗憾一直无缘得见全貌,没想今天终于见到了真身了,多谢老兄的费心了。”他朝姚先生拱了拱手。看着孩子们好奇的目光随即朗声读起来: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 杜玉清一下有些怔愣,这太极拳论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其中的道理父亲在教授武功时多少都有讲过,虽然拳法不同,太极拳论讲的是太极拳,他们练的是长拳,但万变不离其宗,不论是父亲的借鉴,还是英雄所见略同,他们都讲的是一个道理,要练成至高的武功必须经历三个阶段:着熟c懂劲c到阶及神明。这其实也是人生事业成功的三个阶段。 着熟,是反复练习,包括自我的练习和与他人的对抗练习,在千遍万遍的锤炼中让我们的身体达到一种不思而反的下意识反应。 懂劲,在反复练习c失败和成功中,获得更深的体会和觉知,不需要靠头脑而是靠心c靠身体去觉悟自己c觉悟他人。 阶及神明,这是武功和人生的至高境界,达到了这个境界,就像高人对凡人一般洞若神明,凡人却不知高人何在,觉得对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如在云雾之中忽隐忽现,想要攀登而上却发现这山高不可及,想要钻幽深入却发现其潭水深不可测。而高人却可以所向披靡,群虏忌惮。 杜渊之由衷地说:“这文章写的好,其实太极拳不是一个拳种而是所有拳种的心法,是所有具备了无极c太极思想和文化内涵的拳法。” 父亲这句话让杜玉清一愣,太极拳不是一个拳种而是所有拳种的心法,是所有具备了无极c太极思想和文化内涵的拳法?这又颠覆了她的认知,江湖上不是听说有太极拳这个拳种吗?虽然神神秘秘的,她至今没有见过。 嗯,姚先生点头,“你说的好。拳法都是外衣,内涵才是实质。不论它叫什么名字,它是否具有文化内涵并且在实践中表达出这种文化主张才最重要。有的人哪一辈子都只是在外相上打转。”说完这句话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嘿嘿一笑,又说道:“我这次回去还听到一个有趣的传说,就是给我这篇太极拳论的老友说的,他给我啊:那创立了这太极拳的武当道人张三丰至今还活着,有人前两年还曾经看见过他,说他身材伟岸,大耳圆目,须髯如戟。不论寒暑都只穿着一件衲衣一蓑,事能前知,游止无恒,来无影去无踪。嘿嘿,说的真是有鼻子有眼。有人就问了:不是说张三丰生在宋朝吗,怎么可能历经宋c元c明三朝活到现在?莫非他已经成仙了?就有人解释了:他是得道了,方才能死而复活,现在是他的阳神在出游。你不信?朝廷都信啦你还不信?从太祖洪武皇帝开始历代皇上都有遣使寻访的,不过他行踪莫测皆访不遇,想来还是诚心不够啊,或是张三丰已经看破红尘进入逍遥境界啦。” 杜文智和杜文胜两兄弟听得心驰神往,杜玉清和范斯远却相视而笑,他们黄山上可是听过杜渊之和姚先生关于神仙传说的质疑,知道姚先生这话里有些调侃反讽的意思,文化的思想和精神可以流芳百世,但这肉身的不朽在他们没有见过真身之前,却觉得有些虚幻。对于未知而玄幻的事物他们不会刻意去否定,但也不会全然相信,还是保持敬畏吧,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我们作为凡人的局限,但也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基。 人,眼睛和思想可以仰望星空,但脚还是要踏实大地。 晚上,杜玉清去书房求见了父亲。杜渊之正在看书,他现在公务繁忙,很难得有静下心来读书的时候,杜玉清却不得不去打扰他。她忐忑不安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父亲听,就在她眼皮底下发生这么大的问题,她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杜渊之一直默默地听着,脸上呈现出少有的严峻,一直到杜玉清说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发生问题是正常的,也并不可怕,重要的是你如何应对。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你现在想怎么做?需要我帮你什么?” 父亲这种开明态度让杜玉清非常感动,也更是愧疚,父亲还是这样一如既往地支持和理解她,出现了问题首先不是责备她,而是帮助她寻找解决的方法。开明导致开放,杜玉清于是就把自己考虑和如何应对的计划对父亲和盘推出,这里面有她原来的考虑,还有听取范斯远的建议后加以完善的改进。 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我方在明,对手在暗,不知道对手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们会做到哪种程度。二是这两千多两银子的欠款银子他们目前最多能凑到一千两,如果危机马上爆发,应该要如何应对? 她没想让父亲帮忙出钱,只想借他的一下势能和力量摆脱这场危机。 杜渊之听后点点头,“不错,还算考虑地比较周祥,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两点,一是:要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如果是你,你要如何做才能更有效的打击敌人?尽可能把问题往最坏处考虑,从而安排好布置。其次,要把人往最好方面争取,尽可能争取一部分人的理解和同情,团结中间力量,不能把人都往敌人方面推。”他随即指出了具体可以改进的地方。 杜玉清越听心里越亮堂,父亲的这些话不仅把细节考虑得更严密,更周到,更重要的是这些面临危机时要如何抵御对手的方法和原则让她终身受用。那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认识差异,和合团结,求同存异。 杜渊之心里暗自点头,他心里其实并非不在意女儿出现这么大的问题,但他却更没想到的是阿杏开的成衣铺子的生意一下能扩展这么快,发展太快必然就会暴露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如他对杜玉清所说:发生问题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及时补上漏洞。所以他对杜玉清的表现基本上是满意的,面对这样重大问题的发生她不仅没有陷入到惊慌失措茫然无措的状态,而是能积极冷静的思考,在一天的时间就能发现问题的根源并及时补上漏洞防微杜渐,并针对陷阱进行全面的思考和和安排。更可贵的是这孩子心态已渐渐成熟了,如果不是她来找自己,从她今天晚上在宴席上表现出的平静和愉悦,他就没有意识到有问题发生。这种冷静睿智俨然已经有了大家风范。方法可以学,心态却非觉悟而短时间能够养成的。他对阿杏越来越有信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各自为谋 与此同时在杭州府里一个外表朴素,里面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一个中年人正面无表情坐在扶手椅子上听着下首瘦脸的管事汇报。他眉毛浓重,目光锐利,鼻丰嘴方,下颌方而有力,尽管他在听取汇报时默不作声,但房间里伫立的每个人都不敢大声呼吸,无不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如果明茂官在就会发现这个瘦脸的管事就是之前他一直而找不到的贾掌柜。 贾掌柜讨好地说:“一切都按您的锦囊妙计顺利地进行着,那四十台织机也已经到位,那个明茂官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对去安装的师傅不知多好,好菜好酒地招待着,因为装好机子就要付清全款,明茂官似乎这时候才发现银子不够了,我们的人发现他去几家钱庄问借贷的事情,看样子已经走投无路了。据我们的人说,现在他们账上可以支取的银子不过二百多两,明天我们只要找一群帮闲到他们几家店里去闹一闹,顾客就不敢上门,他们的店就开不下去。工坊那里也安排了人手,除了我们还联合了几家供货商,务必搞死搞臭他们。让他们从明天开始再也做不出一件衣裳来。” “行了,我知道了,到时机灵点,别给我搞砸了。”中年人仍然阴沉着脸,挥了挥手。 “是,是,您放心,包您万无一失。”管事点头哈腰地就下去了,其余人也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父亲,您真要这样和张总兵针锋相对吗?”一旁恭敬侍立的年轻人不解地问。“既然您觉得成衣生意将来必然会越来越好,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做呢?凭着我们的实力还怕不能超越过凤羽?何必做绝了和张总兵这里彻底撕破了脸。” “耀祖,你当知道慈不带兵,义不养财。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叶良培看着自己的长子说:“做大事者不能瞻前顾后。现在徐巡抚倒台了,和林知府的关系也断了,我们得乘新的巡抚到来之前积蓄最大的力量。和施布政使的关系只是暂时的过度,到新巡抚到任后我们还得再观察选择一下,看是否值得靠上去,要依靠就要依靠最大的那棵树。这个施布政使没有什么魄力,这时候最好拿来利用了,即使将来我们离他而攀上高枝,我谅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他还是个惧内的,施夫人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能耐,眼睛能看见的就是那一点利益了,只要我们时不时给她一点甜头,还怕以后他们以后能翻起什么浪来?我让你妹妹嫁给她的外甥,也是为了双管齐下。” 叶耀祖默默地为妹妹叶媛玉感到悲哀,她就只是一个棋子,而且是为过渡而用的棋子,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女人都为了家族联姻而用,这是他在商场上屡见不鲜的事实。 “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和这个张季平张总兵翻脸,别看他是个粗人,眼光却不错,你看他们的茶庄抢了我们的生意,现在又搞出了这个凤羽成衣店,专门做妇人的生意,我承认开头还没有把它看在眼里,要不是看到他们一下增加了这么多布料的进货,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光从他们进的布料就可以测算他们每月的生意数量,真是日新月异。耀祖,做生意靠的是什么?是灵敏的嗅觉!从这点上看这凤羽中有不简单的人,他能看到了市场对这种价廉物美东西的需要。可惜,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要是知道,直接高价把他挖过来,凭着我们千台织机的工坊,什么布料不能生产?什么样的衣裳不能做?不要说做这杭州府的生意,就是把这成衣店开到金陵c开到扬州,开到京城都使得,日进斗金都是小意思。” “可是我总觉得更应该谨慎些,不是还没查出另外一个股东的身份吗?会不会这个人更有实力,是这个人在当家呢?” “不会,”叶良培一挥手,决断地说:“这张总兵好歹是浙江总兵,他怎么会屈居人下?况且,如果不是为了自家的铺子,干嘛犯了忌讳挽着袖子把自己手下的油水也抢了?” “可是,就是张总兵我们也不好惹,毕竟他是官,我们是商,以后给我们下绊子怎么办?” “所以我都不让你们出面,他们查不到我们的头上。即使王贵也是用的假名,这是我布置三个月的一盘棋,就是要以正当名义搞垮他们,到衙门里打官司我都不怕他。即使将来张总兵将来知道了是我们在后面下黑手,他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叶耀祖总觉得不安,还是想劝父亲谨慎出手。 “别再说了,这事就这样了。你明天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叶良培不耐烦了,这个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优柔寡断了,做大事怎么能想这么多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叶耀祖只得告辞退下,他知道父亲已经下了决心,再说就会招致他的反感和斥责了。他默默走回自己的院子。 夫人看见他回来,连忙为他打水擦拭。“官人,天太热了,您擦擦身子赶紧休息吧。” 叶耀祖接过夫人的帕子敷在脸上,凉飕飕的十分舒服,这显然用的是刚打上来的井水。他看着自己的夫人为自己忙忙碌碌又是拿干净的衣裳为自己换上,又是打新的井水来擦拭凉席去去暑气,好让他休息时凉快一点,不禁十分感动,他这个夫人还是他家还没有发家时结下的亲事,小家出身,人很朴实又勤快,现在家里富裕了,她身边多了几个使唤的婆子丫鬟,但对于自己丈夫的事情她从不假手于人,都是亲自服侍。 叶耀祖突然脱口而出道:“惠清,你觉得如果父亲做事太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另立门户怎么样?” 叶大嫂不解地看着丈夫,笑着说:“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虽然父亲有时做事霸道,但这么偌大的一个家就是他一点一滴攒下来,然后撑起来的。你如果有什么意见还是和父亲好好说说,不要胡思乱想。” 是啊,这个家就是靠着父亲从一个小作坊一下做成了巨贾,叶耀祖意识到是自己想太多了,父亲在商场纵横几十年,除了他强硬的手段另外靠的就是他灵敏的知觉。这些年因为父亲对商业灵敏的嗅觉,他们不仅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商机,还一次又一次躲过了险滩暗礁。就拿这次徐巡抚的事情来说,徐巡抚的公子被人刺杀时,父亲及时拦住了第三季度要送给徐府的一万两银子干股分红,这可是他们叶氏商行日常一半的盈利,要知道最富裕的省督抚一级的大臣给阁老首辅的冰炭孝敬每年也不过是两千两。父亲说徐巡抚这艘船要沉了,犯不着为他赔钱祭奠。于是后来一次又一次找借口拖延不给,即使徐巡抚派人来强硬威胁也面不改色地推脱,直到徐巡抚被弹劾病倒,最后被罢免。 当初为了能靠上徐巡抚,父亲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那白花花的银子就一直从叶氏商行流向了徐府,不说每个季度c每年底的干股分红,就是徐巡抚和徐小公子有事没事上门来示意要的孝敬那也可以堆成山了,父亲都咬牙给了。父亲虽然号称浙江首富,实际上这几年盈利的大头都给徐巡抚拿去了,但几年下来他们叶氏商行收获也是巨大的,起码比没有依靠徐巡抚时身价增长了百十倍。父亲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要想成功就要舍得,就要冒险。 父亲总是能在关键时候体察先机并且破釜沉舟果敢行动,这份魄力是他叶耀祖作为儿子望尘莫及的,这次的事情也应该会顺利吧。 叶耀祖躺在床上,安然入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幕后暴露 当天夜里就在叶耀祖安然睡去时,杭州一条民巷里跃进了几个黑影,陈记布庄的陈掌柜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抬头惊愕地看到的两个蒙着脸的男子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剑指着他。 陈掌柜立刻头皮发麻,浑身发软,他滚下床铺跪在地上哀求:“好汉,房间里的东西尽管拿去,饶了我一命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你杀了我,谁来养活他们啊。” 其中一个蒙面人嗤地一声冷笑,“你倒是伶牙俐齿的,谎话说得一点都不打磕绊的啊。你有八十岁老母,那你今年贵庚啊?你家西院住的那老太太是谁呀?要不要我把她抓来和你对质?” 陈掌柜的谎言一下被识破了,吓得更是张皇,哆哆嗦嗦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娘身体不好,您就不要为难她老人家了,您要打要杀冲我来。” 这个蒙面人明显是个头目,另一个蒙面人端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蒙面人头目说:“不错,还是个孝子啊。放心,我不会为难你老娘,我也不杀你们。你就老实告诉我一件事,是谁不让你给凤羽供货的?” 陈掌柜猛然抬起头来,就是问这件事?他们是“凤羽”的人? 他的疑虑被蒙面人看在眼里,只见他把手中的短剑迅疾地在陈掌柜面前挥了一下,那速度之快就如一阵儿风过,陈掌柜的鼻子感到一凉,眼前飘下他的一绺头发,蒙面人笑着说:“你说我就这样把你的鼻子给削下来如何?” 陈掌柜大惊失色,连声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说,我说。” 这陈掌柜这下算是明白了,不管他们是不是“凤羽”的人,人家都是有武艺的高人,这不,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要说外边的人,就是睡在旁边的老妻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是被人家下了药了。这样的人要杀他是随便的事。再说了,不给“凤羽”供货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他心里实际上也是万分不情愿呢。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是叶氏商行的管事,叶氏商行是我们最大的供货商,他不让我们给凤羽供货,我们也没办法啊,不然明天我的铺子就立刻得关张,否则,凤羽这么好的客户每个月这么大的进货量,结账的信用又好,谁不想和它做生意啊。” 蒙面人头目说:“叶氏商行?知道了,谅你也不敢对我撒谎,我们随时都能找到你。记得,嘴巴严实一些,出去对谁都不要说。” 陈掌柜忙不迭地答道:“不敢,不敢。” 一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了,陈掌柜跪在地上双腿发麻了,才敢扶着床帮慢慢站了起来,踉跄地走了两步,手指头伸到妻子的鼻子底下,啊,呼吸正常,才长吁了一口气。“凤羽”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了打探消息能派出这样的能人?陈掌柜除了武功还分明在对方身上感受到头脑睿智冷静,做事自信而从容不迫,这在快意恩仇的绿林好汉草莽英雄上可是罕见。这些人不管是“凤羽”的手下,还是他们雇佣的江湖好手,这“凤羽”的实力都不可小觑。那明茂官人虽然机灵,但听说不过是一个绸缎庄的管事出生,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还是他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股东? 比较陈掌柜,另外一个宋记布庄的宋掌柜则睡得跟死猪一样,刚才和小妾折腾了一会,他已累得腿软脚软,不一会就呼呼大睡了,要不是往他脸上泼了一盆冷水,他还叭咂着嘴在做梦呢。夏锦从他那里得到的口供和陈掌柜的是一致的。 第二天一早,结束了晨练后,夏锦向杜玉清汇报了昨天晚上得到的消息,幕后主使是叶氏商行,就是杭州乃至浙江的巨贾叶良培。 “原来是他。”杜玉清疑惑道,不知他看上我们这小买卖什么,于是冷笑道:“不论他图的是什么,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夏锦领命而去。 “已经开始啦?”两人转头,就看见范斯远笑吟吟地站在背后,自从黄山回来后他就说他也要学习武功,但一直未见他有所行动,大家就当他是随便说说而已的玩笑话,也没有去计较。不料想今天早上他出乎意料地出现了,虽然没有练习多一会便面色惨白到一旁歇息去了,但他对武功的技法及武功背后文化内涵的理解却非常迅疾而到位,坐在一边旁观时时不时对人评点一番,让练习的人很不服气,却赢得了杜渊之的称赞,夸他擅于联想,评点深刻。杜玉清私下开玩笑说他是只擅动口不擅动手的“理论派”。这个称呼一下成为他在年轻一辈人里的外号,这其中有对范斯远只懂得纸上谈兵的调侃,也有对他文化学识的佩服。 “那,小姐,我先去安排了。”夏锦见这位爷来了,赶忙溜之大吉。 “去吧。” 范斯远看着夏锦忙不迭地跑开的背影,疑惑地说:“他们怎么一个个地看着我来就跑,是不是怕我呀。” “呵呵,怎么会?就是我们昨天说的事情,已经找到了幕后主使,他去安排下一步行动。”杜玉清笑着为夏锦打圆场。这家伙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都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人都是自信自恋的,你一下指出来人家这也不对那也不行,肯定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因而对你产生抵触情绪,哪怕你说的是正确的,一般人因为情绪上的影响心理上也很难接受。所以,太聪明的人在现实中往往会生活得不如意,因为他们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无法相互理解,甚至会遭到排挤。 其实对这些聪明的人来说,他们又是无辜的,因为他们天生聪颖,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他们觉得他们指出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视而不见。这是两个不同种类的人群,尽管生活在一个层级,却是鸡与鸭不同类的关系。杜玉清尽管不算是头脑天生聪明的,但她能够觉知和自省,身边又有范斯远这个活生生的天才人物不断的挑战和冲击,她能对人理解得更多一些,孔子说人有四类:第一生而知之,第二学而知之,第三困而学之,第四困而不学。如果说范斯远是其中第一和第二类人,杜玉清就是在第二和第三类人之间,她在不断学习和挫折中成长,能够包容和理解前面的人。 “真的,是谁?”范斯远果然被转移了视线。听说是叶良培的叶氏商行,不屑地笑道:“原来是这个惯常攀龙附凤见风使舵的家伙,这下我有数了,一定给对方来一记狠狠地敲打!嘿嘿,我已经想好了再找一个帮手来。”至于是谁,要怎样实施报复计划他坚决不说,杜玉清无奈,她真担心这家伙的报复来的来得太狠太重,惹下什么祸患。 范斯远对此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地说:“对这种心狠手辣的人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你不给他狠狠一击,让他吃痛,他就不长记性,他下次还会跳起来咬你一口。”杜玉清想想也对,只得答应。 范斯远高兴地说:“行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你甭管了,给我找一个懂行的管事协助我就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好戏准备 因为姚先生和范斯远他们昨天刚回来,今天就休息一天,没有安排上课。吃过早饭,范斯远兴冲冲地来找杜文智c杜文胜两兄弟,问:“今天要不要跟我去瞧瞧热闹?” 两兄弟自然乐于从命,昨天杜渊之就笑呵呵地把带两兄弟熟悉杭州地貌和风土人情的重任交给了范斯远,他们还以为他今儿会首先带他们去最著名的西湖游玩的,没想到马车一离开前门却往一路往南驶去与西湖渐行渐远,不一会来到一个庄子前面。范斯远在门房晃了一下说:“明掌柜请我们来的。”便大摇大摆地进了门,直奔居中的上房而去。兄弟俩一路云里雾里地跟着他,更诧异地是竟然在上房里看到了杜玉清。她正和房间里的两位男子商量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姐正激动地听着他们说话,那副亢奋和跃跃欲试的神态,仿佛准备来瞧一场好戏,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杜玉清见到他们也十分诧异,奇怪地问:“你们怎么来啦?” 范斯远不在意地冲着其他人点点,轻描淡写地说:“来瞧热闹呗。你你们甭管我们,继续说你们的。”然而没听两句,他便不耐烦了,这已经火烧火燎了这些人怎么还在扯这些不着边际的小事。他跳了起来冷冷地对着里面那位年长一些的男子,催促道:“打蛇打七寸,排列布阵最重要的是在要害,细枝末节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这里c工坊c仓库c门房这些重点你们都安排好了吗?不说其它,门房就是一个大漏洞,我们刚才就是随便说了一嘴就进来了。” 张仲祥对这位头脑聪明反应灵活的范公子向来比较头疼,不过他也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免不了有些心虚,他老实地说:“都安排好了,策略基本上是根据杜小姐关门打狗的计划安排,所以门房是外松内紧,实际上伏兵都安排在院子里面。” 范斯远一听脸色稍霁,然后又问了几个布置,俨然一副上司质问下属的口气。张仲祥也一一回答了,范斯远觉得他安排的人手太少了,张仲祥不服气。范斯远不屑地说:“你见过叶良培吗?那个人一看就是一个刚愎自用手腕强硬,是一个喜欢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我担心你那仨猫两狗的挡不住人家的冲击。” 张仲祥仍不以为然,“今天来的可都是父亲的亲卫,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汉,各个都是高手,还怕叶良培那些家丁或是哪里找来的地痞流氓不成?” 范斯远哼了一声,“高手不是你说的,浙江军多年未战,我怕这些人久在酒池肉林里都成了软脚虾了。” “哼,那是旁人,在父亲的军营可是向来纪律严明,严格训练的。” “哼,到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就知道了。”范斯远当仁不让,反唇相讥。 “好啦,你们也别争论了。”杜玉清出言相劝,转头对张仲祥说:“张二哥,嘉善哥哥说的也有道理,为了以防万一,你看是不是再增加一些人手?” 张仲祥被范斯远这一说心里其实也有些发虚,他说:“军营的人不好动,刚好附近我家有个茶庄,我把那里的家丁和工人掉几个过来。”杜玉清点头,于是张仲祥赶紧吩咐人去叫人。 看着他们唇枪舌剑,最后在杜玉清的调停下偃旗息鼓,杜家兄弟有些羡慕,这范斯远到哪里都能和人平等交流,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而三妹妹什么时候也这么自信周到了,俨然能和范斯远这样的人平起平坐了? 事情既然已经告一段落,杜玉清就为两位兄长介绍其他人:“二哥c四哥,这位是浙江总兵张大人的二公子,张仲祥二哥,这位是张总兵家的千金张小姐,这位是铺子里的明掌柜。这里是张大人家的工坊,我家也有些份子,前些天被人算计,估计对方这两天就会来找麻烦,我们正在商量对策的。” 张仲祥心里苦笑,这工坊实际是你们杜家占大头,我们张家份子最小好不好?这杜小姐却有意无意把张家推到前面,说好听的是尊重,不好听的就是用张家来顶杆。老爹不知被灌了什么汤竟然也乐颠颠地应了。当然这“凤羽”和“云裳”比他们原来想象的还要赚钱,但赚的银子大都变成了衣裳贴在老妈c小妹和自己媳妇身上,又回到了店里。我们兄弟四个只能喝几口汤了解解馋。现在出事,却要我来顶着,这世界有公平吗?原来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杜家起码会出来一个大人镇镇场子,没想到从头到尾还是你杜小姐当家做主。这让张仲祥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嫉妒,人家一个小姑娘都能当这么大的家,我现在都成人了,还只能跑跑腿,父亲还嘱咐他说:杜小姐和你妹妹都是未出阁的小姐不好抛头露面,你就跑一趟帮他们撑撑门面吧。凡事要多听从杜小姐的安排。听听,这是什么话,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只能听一个小姑娘的安排。说出去真是丢人诶。现在又来一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范公子,自己地位又得下降了,张仲祥没好气地想到:真是没有天理啊。 兄弟俩才明白他们是在做什么,因为不知道这工坊的规模有多大,又是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之中,两人都选择了沉默,和屋子里的几个人见过礼后默默地喝茶,听别人交谈。 大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寒暄着,突然,外边传来了喧闹声,一个门房疾步飞奔过来禀报:“门口来了一大帮人,已经向庄子里涌来,他们喊着欠债还钱,快冲到前门了。” 杜玉清和张仲祥等人对视了一眼,果真来了,还真快啊! 大家默契地点点头,那一切就照计划行事吧。 于是大家分头行事。张仲祥和明茂官走到门口,杜玉清和张婷芳留在了屋里,范斯远他们自然跟着坐着不动,张婷芳不停地在窗口张望,向他们报告动向,杜玉清好整以暇地向两位哥哥解释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事情爆发 上 多少?兄弟俩吓了一跳,欠了两千多两银子?这么多钱!乖乖,那铺子每个月得有多大的进项才能周转啊。对于现在每月只有几两零花钱的他们来说,这两千多两是他们想象的一大笔钱。 “你们准备怎么应付?”杜文智强自镇定地问。 “还能怎么办?钱目前还没有凑够,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要不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杜玉清头疼地说。 “三妹妹,”杜文胜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总共只有二两多的碎银,都递给了杜玉清,看着她恳切地说:“我房间里面还有三十两银子,反正放在我手上也没有什么用,都给你吧,虽然杯水车薪,好歹也能凑点数。”杜玉清一下由衷受到了感动,大伯母对几个子女都管得非常严格,尤其是在金钱上更是达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这四哥平时除了买书真是舍不得花一个子,这三十两想必是他们这次出远门家里给的和他平时积攒下来所有的钱吧,却为了帮忙她解决燃眉之急而能把自己所有都付出来。四哥还是一如既往对她掏心掏肺的好,什么叫真心以待,这就是啊。杜玉清眼睛差点都湿润了。 “四哥,谢谢你。现在这些暂时还用不上,到需要的时候,我一定向四哥开口。”杜玉清诚恳地说。 “好,我先给你留在,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范斯远诧异地看着杜文胜,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最文弱杜四哥竟然这样豪气干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阿杏,自己可是一路上见识过他的吝啬和小气呢。不料这个最囊中羞涩的人却在关键时候慷慨解囊,一时对他刮目相看。除了说明他和阿杏在感情上十分要好之外,也有他本身性情的豁达,这样的人值得深交。 张婷芳瞧着这一幕心里暗自一些惭愧,她平时大手大脚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父母兄弟都在帮忙凑银子,她翻遍了所有的匣奁竟然凑不齐十两银子。这和杜玉清一下拿出了二百多两银子不可同日而语。通过这次事情,张婷芳越发认识到自己和杜玉清是两个层级的人,杜玉清平时穿着十分朴素,不是出门做客一般都喜欢穿“凤羽”的衣裳,不像她穿的都是“云裳”的衣裳,它们的价钱可相差几十倍杜玉清的心思都花在帮助他人和琢磨如何扩大生意上,自己出钱给普照庵堂的师父们做新的衣裳鞋袜,还把这次试验出的新布料做了一批朴素而端庄新衣裳,在“凤羽”门店里销售时非常受欢迎。 杜玉清考虑的是未来可能的危机,她享受的是当下。张婷芳想起就在几天前杜玉清还在普照庵里劝她节省一些花钱以备不时之需,那话音犹然在耳,这危机就爆发出来。如果不是父母兄弟为她遮风避雨,她就会束手无策吧。她一直说要像杜玉清一样强大,原来只是说说而已,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付诸行动,包括意识思想的建立。 她们因此成为了两种类型的人,她考虑的只是自己的需要和感受,而杜玉清是推己及人考虑一类人的需要和感受她满足的是自我的,杜玉清满足的是大众的,平时看上去好似没有不同,但一旦面对危机爆发就高下立现。杜玉清能挺身而出独当一面,而她只能躲在父兄的庇护下羞愧内疚。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几个人凑在窗户上观看,只见一群人闹哄哄地朝正房涌来,领头的是几个掌柜模样的人,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伙计模样的随从,叫嚷着:“欠债还钱!”“凤羽还我们的工钱!”这些人虽然穿着伙计的衣裳,却身强力壮犹如凶神恶煞一般,这哪里是通常店铺里见人三分笑的伙计,分明是一训练有素的彪形大汉。 明茂官小声和张仲祥说,那领头瘦干的男子就是贾记布庄的贾掌柜,旁边的是几个布庄和绸缎庄以及辅料供货商,这些人还真有些本事,能把“凤羽”所有的供货商都召集齐了。端得是处心积虑。 他们喊叫惊动了做工的工人们,再加上有心人的招呼,大家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聚拢了过来。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女工,还有少部分的男人。 讨债的人群走到正房的台阶前,看见门口站了两个镇定自若的人,不由地停下脚步偃旗息鼓。明茂官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他知道他不能慌,况且经过刚才的商量,他也知道自己其他两位东家都有所布置,于是也挺直了腰杆。身材高大的张仲祥则背着手始终微笑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人群,他的冷静和镇定让这些不明就里的人感到了一些心虚,声音不免越来越小。 “哦,你们都是来讨债的?” “当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贾掌柜声嘶力竭地说。 “哦,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不过你们这是来要债的还是准备来杀人越货的?” 明茂官也愤愤不平叫道:“贾贵,我一直叫你来结账,你故意不来,分明就是处心积虑谋划我们。” 张仲祥挥手制止住明茂官,对于打上门来的敌人说这些个没用的有什么意义?他是军人喜欢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却忘了说明实情,争取同情的重要。他拿出一张纸来,说:“我手上有应付大家的账单,几位掌柜的请跟我到屋里对对数,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把账结了。” 贾掌柜一愣,眼睛看向旁边工人中一个胖子,胖子汗如雨下,站出来面红耳赤地叫道:“我是这里管事,我可以证明这账上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银子,他这样说是诓你们进去好收拾你们的。” 明茂官愤怒地叫道:“廖小七,原来你是这个内奸!枉我平时待你不薄,为什么要出卖我?”廖小七原来只是华服绸缎庄的一个伙计,为人活络,跟着明茂官一起到了“凤羽”,现在是工坊里一个采买的管事。 廖小七有些心虚地看了明茂官一眼,又看了看贾掌柜,终于挺直了腰,“你是待我不薄,但我也要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不能昧着良心骗大家。”他转头对工人们说:“我实话告诉大家,这工坊在外边欠了好多的银子,账上的钱都不够发你们的工钱的,还不如和我一起投新东家,他们保证给大家双倍的价钱。”他这一说,再加上有人暗中帮忙敲边鼓怂恿,还真是有些工人心动,交头接耳起来。 “好一个公正的立场,你拿凤羽的工钱,却干着出卖东家勾当,这是站在公正的立场?这是忘恩负义!你这样出卖凤羽,是东家是欠了你的账啦,还是短了你的工钱?”“凤羽”的大管事张婶愤怒地叫道。“大家别听他的,他一个采买的管事凭什么答应你们?到时候你们人一过去,他拍拍屁股走人,你们去哪里找他?何况,东家什么时候亏待过大家,我们每个人手上拿的工钱已经比外边高多少,大家都忘了吗?做人要讲良心,不能见到有利可图就忘记道义。到时候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张婶说得对,东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是不会走的。” “我们也肯定不会走的。”娥娘等人附和地说。 一番话说得那几个心里有些动摇的工人又反悔了。 这杜小姐还真是很会看人,很有些治下的法子,她们当中很有些明白人。张仲祥暗自点头,这时应该添把火让好戏上场了。于是高声叫道:“到底是否有钱,我们让事实说话。”他一挥手,只见十个壮汉抬上五个大银箱来,看他们那吃力的样子,这箱子可想而知是沉甸甸很有分量的。只见明茂官上前,打开一个个箱盖,里面那白花花的排列整齐的银子立刻晃了所有的人眼睛。 张仲祥冲着那几个要账的几个掌柜挥了挥手中的单子,不耐烦地说:“你们谁先来了,我们来对数,对好了赶紧走人。” 来要债的掌柜们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看样子他们的行为已经惹恼了“凤羽”的东家了,如果这个钱一拿,以后甭想再和他们做生意了。 贾掌柜脸上也阴晴不定,上前翻了翻,作为常与银两打叫道的人,他知道那银子不可能是假的,这种锤形的银锭是标准中锭,又称为小元宝,十两一锭,上面铸有年号和杭州最大银楼的宝号,是经过公估局鉴定并用墨笔批明重量和成色的银锭,做不了假。一箱五百两,五箱就是两千五百两,足够还上欠款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事情爆发 中 贾掌柜脸上阴晴不定,他知道那银子不可能是假的,这种锤形的银锭是标准中锭,又称为小元宝,十两一锭,上面铸有年号和杭州最大银楼的宝号,是经过公估局鉴定并用墨笔批明重量和成色的银锭,做不了假。一箱五百两,五箱就是两千五百两,足够还上欠款的了。 “凤羽”哪来的这么多的银子?对方应该不知道自己这边今天会上门要债啊。是他们的财力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料?还是自己这里出了内奸了?他恶狠狠地看向廖小七,如果有内奸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了,怪不得人说一事不忠,终身不用。脚踏两只船的家伙!事已至此只能采取第二套方案了。 于是,主意拿定的贾掌柜大叫道:“这些银子都是假的,他们还不了钱就用假钱来糊弄我们,我们去收他们的布料c收他们的机器来抵债。” “对,他们不仁我们不义。” “弟兄们上!” 跟着贾掌柜来的伙计们就要上前抓人c抢钱。 “你们瞎了狗眼,这银子是真的假的分不清楚?”张婶义愤填膺地叫道,随即明白过来。“噢,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是来要账而存心是来捣蛋的。” “好你个臭婆娘,竟然敢乱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伙计中几个壮汉向着张婶就跑了过来,她周围都是些女工,见到这些气势汹汹来意不善的家伙有的吓得大叫起来,纷纷后退,有的扭头就跑,也有几个胆大的尽管面无血色却仍然没有退缩。 眼看着这几个人就要冲到张婶她们面前,伸出手就能抓住张婶她们的衣襟,就在此时,只见众人眼前划过一个黑影,哎呦,哎呦,这几个人却一下都倒在了女工们面前。原来正屋那里飞过来一个马扎直接就砸在了领头人的小腿胫骨上,他始料未及一下痛得跳了起来,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因为惯性仍然向前冲,结果撞到了他身上反而把他撞到了,他的身体又成为绊马索把他后面几个人一个又一个绊倒在地上,于是他们就像叠罗汉似的堆在一起。那狼狈的样子让女工们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还没到过年哪,磕什么头?” “磕头也没有赏钱。” 这时候,刚才跑开的女工又跑回来了,手里一个个拿着扫帚c铁锹c木棍,甚至烧火棍等家伙什,原来她们不是害怕偷跑,而且去找工具了。“怎么样,怎么样了?”她们一个个着急地问,然后就看到摔倒在地上正挣扎的要爬起来的人,也都掩嘴大笑起来。 “大家都做得很好,我不会亏待大家的。”杜玉清走过来嘉许称赞道,这些工人哪些勇敢,哪些畏缩,哪些会动脑筋去找工具她刚才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整体当中,女工可比男工们表现得更仗义,已婚的妇人又比姑娘强悍。这在她心里都有了计较。 女工们看到她都激动地叫了起来:“东家,东家。”有的人更是兴奋地说:“刚才就是东家把马扎扔了过来,那可真准。”“东家可是有武功的!”尤其是娥娘这些曾经被杜玉清救助过的女子们更是激动,看见她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好,大家后面要量力而行,不要太冒险,能找到工具的就找工具,力气小的就躲在后面,或者找绳子把这些人都给捆上。我们马上就有人过来会保护好大家。” “好嘞!”女工们兴奋地分头行事,一个个情绪高涨。 贾掌柜见势不妙,本来想抓住张婶杀一儆百,谁知这招不灵,不过对方就是这么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们还怕你们不成?我把你们都抓起来,还不是任我搓圆了捏扁了。他阴险地笑道,随即大叫起来,“杀人哪,这些人欠钱不给,还有打人,没有天理啊。”后面跟着的伙计也纷纷叫嚷起来。 他们的喊叫就好像是信号,从院门外冲进黑压压的一队人来,他们手上挥舞着哨棒和刀子气势汹汹地就朝着杜玉清c张仲祥他们杀来,还有的人在廖小七等人的带领下向仓库c车间奔去。 对方一下出现了这么多的人,刚才情绪高涨的工人们一下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感到了害怕了,对方可都拿着武器,对付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良民可是绰绰有余。 正在这危机时刻,张仲祥一声呼哨,一下从各个房间里c工坊里跑出许多人来,甚至院墙上也冒出几个人来,他们手执哨棒,虽然身穿便服,但各个高大健壮,把手中的哨棒舞得呼呼生响迎头痛击这些冒犯的敌人。这是我们的人!工人们一下高兴地拍手欢呼起来。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贾掌柜带着的最早的一批伙计已经冲到了工人们面前,他们亮出身上藏着的短棍和刀子就向工人们逼来,企图把他们威逼利诱拉走。就在此时,工人们就见杜玉清等人率先冲向了歹徒。工人们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的东家真是会武功的,心里不由热乎乎地又是兴奋又是感动,这东家平时就对她们好,他们拿的工钱不仅是外边最多的,还常请老师傅来指导他们提高技艺,然后再给他们更高的工钱。刚才她说会保护好大家真的就冲在最前面保护他们,这么好的东家去哪里找啊。 于是工人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抄家伙的抄家伙,徒手的徒手,找家伙c绳子的找家伙c绳子加入了杜玉清他们的队伍,双方战成了一团。前面的打,后面的人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压脚的压脚,然后捆绑,然后扔在了一起,大家配合默契,简直是形成了流水化作业。 张仲祥身边除了留下他和两个人看着银子,其他的也投入了战斗,去叫救兵的人还没回来,他们还得坚持一会。张仲祥居高临下能够把局势看的十分清楚,虽然比较之下他们的势力暂居弱势,但不差多少,其中居功至伟的就是杜玉清三兄妹,他没有想到他们兄妹几个武功这么高,他们以一当十,让敌人无法近身,甚至他们的小厮和丫鬟各个也都是好手见一个揍一个。还有一点就看出杜玉清刚才头脑灵敏想法周到了,被他们打到在地歹徒被工人们都像粽子一样困得结结实实地丢在一边,这不仅有效地减少了对方的生力人员,还调动了工人们的积极性。战场上士气最重要,看着对方人员越来越少,痛打落水狗的心理让人们血脉喷张,越战越勇。 杜文智开始时还打得很理智,但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顾忌,出手凶狠招招往人要害里打来,于是渐渐抛开了平时的约束,愈战愈狠,打得酣畅淋漓。还有一个打得十分兴起的是张婷芳,只见她呼喝连连,从侧边冲进对方人家队伍中,完全没有留意到防守。渐渐孤军深入,背后留出了空隙,给敌人可乘之机。一个歹徒用木棒从背后偷袭她。 “小心!”张仲祥和她背后的杜文胜同时叫道,张仲祥汗如雨下,眼睁睁地看着歹徒的木棒朝着懵懂未知的小妹身上轮过来,目眦尽裂,身体不由地飞奔过去,虽然脑子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小妹受了重伤,回去后爹妈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就在此时,他看见一个身影冲了上来,用后背护住了小妹的身体,为她生生地挡下了背后的袭击。是杜家老四杜文胜,张仲祥为小妹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一下又揪了起来,只见杜文胜背后遭到重重的一击后踉跄了几步,差点倒在了地上。 张仲祥义愤填膺,好个贼人竟然敢对一个女子下这么重的黑手!如果这一棒打在了小妹身上该是多大的伤害!于是飞身上前,一脚把那个下黑手的歹徒踢倒,又在他胳膊上狠狠地踩上一脚,我让人你狠,我让你狠,我把你手给报废了,看你还如何狠得起来?!啊!壮实的歹徒发出嘶声裂肺的惨叫。 恍然回过神来的张婷芳转过身来,情急之下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扶住杜文胜,焦急地叫道:“杜四哥,你有没有怎么样?”, 听到动静的杜玉清也连忙走过来,着急地问道:“四哥,伤得重不重?” “没事,”杜文胜扯着嘴笑着说:“今天我终于知道练武的益处了,以后得老实训练了。” 看着四哥痛得龇牙咧嘴却仍然保持着乐观,拿自己之前不爱练武的事来自嘲,杜玉清也不禁含泪而笑。 “好样的,兄弟!”张仲祥叫道,“这个情我们张家认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事情爆发 下 在“凤羽”工坊发生冲突的同时,三家“凤羽”分店和“云裳”的门口,到晌午生意最热闹的时候,街上突然窜出一群混混就要往铺子里冲,还没等他们大喊出“欠债还钱”的口号就被埋伏在旁边众多的衙役们极其帮手们给捂着嘴抓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工坊的战斗结束,在打扫收拾战场时,张仲祥不禁有些苦笑,辛苦听了范斯远和杜玉清的建议又调了一些人手来,要不然自己这里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不仅对对方的人手估计不足,对对方的狠辣也低估了,刚才要不是杜玉清他们几个兄妹挺身而出先抵挡了一阵,还有那些工人们众志成城团结一致地帮忙,最后他们还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不禁对这几个小自己许多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张仲祥来到临时安置伤员的院子,这次战斗有几个人负了伤,所幸没有重大的伤亡,基本是被人用刀给砍的,或者像杜文胜一样被棍棒击打的。在这里他还出人意料地看见了范斯远,他跟在大夫后面问长问短。这时大夫恰好在检查杜文胜的伤势,只见杜文胜趴在用长凳临时搭起的简易床上,大夫掀开他的上衣,杜文胜的后背已经是淤紫一片,大夫捏了四周的骨头,说:所幸只是伤到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范斯远问:“怎么判断他没有伤到骨头?” 金大夫是杭州府最出名的大夫,尤其擅长治疗跌打损伤,他显然是个好脾气的人,耐心地说:“这是摸出来的。”范斯远于是上前去摸杜文胜的后背骨头。大夫笑道:“这是多少年经验的积累,哪里就这么容易摸出来的?”范斯远脱口而出道:“那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吧。”大夫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张仲祥暗笑:谅你智力超群,却于人情世故是无知的。每个手艺人都有自己独门吃饭的技艺,哪里会轻易地传授给别人?三叩九拜正式收下的弟子也得先给师父白干三年杂活,然后逐步考验才慢慢教一些技艺,到能出师独当一面起码得十年,甚至二十年后了,哪里就你这一两句就教人的? 张仲祥看大夫为难的样子,连忙上来帮腔,说:“要拜师还不容易?要像金大夫这样全面的大夫没有,但专门治疗跌打的大夫我们军中倒有一位行家,改天你来,我让他教你。”范斯远欣喜地向张仲祥致谢,他想学的也就是如何治疗跌打损伤的方法,立刻敲定了让张仲祥带他认识行家的日子。张仲祥反而一愣,没想到范斯远竟然真是想学啊。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高吗,他一个少年才子学这个干嘛?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现在到了该解决最后问题的时候。 “大家请到屋里坐吧,既然来了,咱们就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张仲祥对几位缩成一团的前来要债的掌柜说,那个贾掌柜已经被押到了一边和那些歹徒关在了一起,还包括了廖小七等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几个讨债的掌柜和管事们面面相觑,出现这种情形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们不过就是听从了贾掌柜的鼓动以为这“凤羽”真的资不抵债赶紧上门来要钱的,没有想到是被人利用了。 “今天是二十四日,到约定的结账的三十日还有六天时间,”张仲祥不客气地说,“你们却都跑到我们这里来要账,不仅破坏了行规,还损害了我们的名誉。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今天就把银子结了,拿银子走人,那以后咱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来往了,还有一个就是按老规矩来,到三十号你们再来我们把一个月的账结清,咱们以后接着做生意。” 几个人犹豫了,今天提早上门来要账本来就不合规矩,如果现在要是拿了钱走人这和“凤羽”的梁子可能真的就结下了,刚才在门口可是看见人家有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不差这几天吧。钱掌柜陪着笑脸首先表态:“不着急,不着急,我相信你们。我们就按老规矩来。”其他人也都附和说了一堆好话,表示想和“凤羽”继续做生意。 于是除了卖织布机的吴掌柜拿着单子和“凤羽”账房对过数后领到了全部的余款,其余来要账的掌柜都放心地回去了。 张仲祥等人回到房间喝茶,张婷芳不乐意地说:“二哥,你们也太不地道啊,明明有银子,为什么说没银子,还摆下这么大的一个阵势,害得我们跟着担惊受怕?” 张仲祥笑着说:“这么多银子?你去看看吧。” 张婷芳果然上前拿起上面一层的银元宝,第二层还是银子,张婷芳不解地看向他二哥,张仲祥示意她再往下看,再下面垒得整整齐齐的竟然都是一块块的砖头,原来这是鱼目混珠,只有最上面的两层是银锭啊。大家哑然失笑,明茂官也大惊失色,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刚才那些人死活要银子该怎么办? 他讪讪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早说,连我也被蒙在鼓里。” 杜玉清笑着说:“连你也瞒着,是怕你脸上藏不住一下就暴露了。”众人大笑,明茂官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真是,如果事先知道自己这里只有这么些银子,他一定会两股战战,惊慌失措地无法掩饰吧。 张仲祥看着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小妹,不好意思的明茂官和一直不动声色的杜玉清不禁暗自笑着摇摇头,小妹这些人比起杜家小姐无论胆色和能力都差了太多,就连他自己当时听说了这个主意也是吓得一身冷汗,刚才也是一路担惊受怕过来的。这个杜小姐真是不简单,对人心的把握,对形势的判断都非常深刻到位,让他这个在社会上淫浸多年的人都自叹弗如,看来家里以小妹的名义和她合作还真是对了。 贾掌柜被蒙着双眼带到了一个房间,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药膏的清凉味道,只听张仲祥问道:“贾掌柜,老实交代你的东家是谁?” 贾掌柜色厉内荏地说:“我的东家说出来吓死你们,赶紧把我们放了,不然我们东家会捣毁你们的工坊和铺子。” 张仲祥嘲弄地说:“就像你们这次捣毁我们一样?”贾掌柜不吱声了,心里却不服气,你以为我们就这只有这一招吗?到你们在市场名声扫地的时候看还会有谁买你们的东西,你们还如何做生意! 旁边有人嗤地发出了一声轻笑,只听张仲祥继续说道:“你别做梦了,你们去几家铺面闹事的人都被我们给抓起来了,莫非你们还有什么后招我们会不知道?” 刚才那个发出嗤笑的人说:“就是,孙猴子永远翻不出来如来佛的手掌心。只要我们有人,你们的所作所为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张老三,住嘴!” 那个发出嗤笑的人好像意识到说漏了嘴,不说话了。贾掌柜一下领悟到,怪不得这次行动会露馅,原来是自己身边有内奸,可是会是谁呢?这次行动自己身边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知道,难道内奸是在东家身边,想到这里贾掌柜汗如雨下。 贾掌柜被带了下去。张仲祥笑着对杜玉清说:“好了,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来办的,不过你的意图是什么?是扰乱他们内部吗?” 杜玉清笑了笑,把目光转向了范斯远,这个主意是他出的,还是让他去说吧。范斯远轻描淡写地说:“叶良培这个人很有魄力和手腕,但这样的人往往刚愎自用,又不容易相信人,我们这样做不过是在他心里再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让它们自己发芽生长,终有一天会开花结果。到时候内忧外患看他还如何应付。” “可是如何让叶良培埋下这个怀疑的种子?” 范斯远轻蔑地不予回答。杜玉清笑着说:“当然是让那个贾掌柜中途有机会逃跑了。” 张仲祥对这样环环相扣的计谋真是佩服,他看了看范斯远,心里真是遗憾,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妹夫该有多好,但他也知道这是妄想,范斯远不会看上自己的妹妹的,倒是对杜小姐情有独钟眼神一直不同寻常。人说:好马配好鞍。果然是如此。好吧,只要自己家里一直和他们站在一边,还怕将来没有借力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六个元宝 张仲祥出门去安排其它事物。范斯远问杜玉清:“你手还疼吗?”她刚才打斗时手臂上受了一些轻伤。 杜玉清晃了晃手臂,伸出了手,她如雪的皓腕上有一块青紫的瘀斑。“本来就不疼,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样子不好看。不过,你拿来去瘀膏效果还挺好,比我以前用的都好,我这淤青已经褪了许多。这去瘀膏一定很贵吧?” 范斯远不在意地说:“如果有效,你待会就再涂一道,争取早些恢复。别担心用完了,我再给你去弄。” 其实他心里的那种得意已经隐藏不住,浮上了嘴角。范斯远是个想做就会立刻去做的人,自从上次在葛家村看到杜玉清差点受伤,他就有了学医的想法。他分析了一下自己时间安排和杜玉清可能的需求,决定不全面学习只学治疗跌打损伤等外伤的医术。于是就慢慢留心起来,他这次回京城还托人认识了擅长外伤的御医,向他请教了一些治疗上的问题,把这个宋御医惊得目瞪口呆,不仅是因为士农工商,大夫的地位远远低于士子,这范斯远是京城才子将来自然是要科考的,干嘛学这些低微的手艺活?更是因为范斯远看问题的角度,他的发问不是从细枝末节来问,而是从类型和结构的大方向上切入,这给了他非常大的冲击,这种从上而下看问题的方式不是应该那些富有经验的老大夫经年累月的总结吗?怎么范公子就能一下抓住了实质啦?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宋御医感叹之余倾囊相告,不仅把自己祖传的一本医书送给了他,并且还给他了两罐自家秘制的治疗外伤的去瘀膏。 范斯远刚才把药膏用在杜文胜身上试验了一下,效果显著,刚才那个金大夫也连声称奇,向他打听药膏的来历。通过宋御医的传授和医书的学习,范斯远对医理有了基本的了解,他现在差的是实践。所以张仲祥要给他介绍军医他自然十分高兴,什么样的大夫接触跌打损伤最多?自然是军医啦。他准备一方面和那位军医虚心求教,一方面多在军中实践。现在阿杏都说这药膏有效了,他心里甜得如同喝了蜜一般,他能为阿杏做越来越多实实在在的事情了。 杜玉清正在屋里独自思考着后续事情的处理,娥娘求见。杜玉清高兴地请她进来,除了张婶,娥娘是这次在反抗歹徒的斗争中表现的最为突出的,很多人都没想到平日温婉谨慎的娥娘会爆发出这样强悍的力量,她拿着扫帚冲在前面对着那些歹徒劈头盖脸地就打,简直有些拼命的味道。杜玉清却理解像娥娘这样的人正是平时压抑得太狠了,在触发的某一刻才会像炮仗一样惊人得爆烈开来。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身上的伤擦过药膏可好些了?我这里刚好有新的药膏,我自己用的不错,正准备给你们送去呢,刚好你拿回去。”杜玉清亲切地问,拉着娥娘正准备坐下。 没想到娥娘眼圈一红一下就给杜玉清跪下了,杜玉清顿时感到慌张,赶紧上前去扶,说道:“快起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我一定帮你。”没想到这一说,娥娘更是泪流满面,她把随身的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并打开,里面露出了六个金灿灿的大元宝,每个元宝足有五十两重,她泣不成声地说:“小姐,对不住,我不该隐瞒你,这里是三百两黄金,是当初从白云观陈世年那老贼的私库里偷拿的。老贼迷信,在元始天尊神像后面藏了六个大金元宝,这是他师父给他算的风水,说他是水命,但命中水不足,金生水,需要在北方摆上六金,这样又契合道教中天北极与东c西c南c北c中五方大帝六天的含义。这金子放的地方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我也是有一次不小心看到的。被小姐一家救出来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拿了来,当时有些小心思,怕万一小姐你们对我们别有目的,到了杭州情况不好了可以给姐妹们留一条后路。后来看小姐对我们这么好,这么信任我们就想着把这金子拿出来,可是一直张不开口。前两天小姐帮我把丫鬟找了回来,我就更觉得对不起小姐。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情促使我终于下了决心,这女人们要想在社会上立足一定要有依靠,没有了依靠什么金子银子都保不住。小姐,对不起!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我对不起你的救命之恩,没有小姐,我还在白云观里暗无天日地活着,我却对小姐处处提防,我对不起你对我的信任。”说罢放声痛哭。 杜玉清心中同情心顿起,不由地一把抱住了娥娘,娥娘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娥娘单薄的身躯在她怀中瑟瑟发抖,好像冬天风中的黄叶,拥着这样无助的身躯杜玉清的眼睛也湿润了,心里很不好受。可怜的娥娘,对人的警觉竟然到了如此小心谨慎的地步,可见她在陈世年那里受到了多大的凌辱和伤害。她轻抚着娥娘的后背,让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真挚地说:“谢谢你,娥娘,谢谢你信任我。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周全。这笔钱今后也会作为给大家的福利返还给你们。” 娥娘离开杜玉清房间时心里五味陈杂,这里有失去银子的怅然若失,又有一种终于可以回报杜玉清这个恩人的轻松和释然。她舒了口气,今天终于可以不在辗转反侧,睡个好觉了。娥娘的父亲是一个县城里的商人,又爱面子又计较利益,从小就教育他们子女:人心难测,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娥娘一直是在小心翼翼揣测人心中长大,这造成了她性格上的温婉和谨慎。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被同乡人欺骗,给诓进了白云观受尽了凌辱。她以她一贯的坚韧忍辱负重活了下来,但暗暗告诫自己,除非久经考验否则谁也不能相信。所以哪怕杜玉清一家把她们从陈世年手中解救了出来,她心里还是对他们充满了疑虑和防范,生怕自己再次上当受骗,刚出虎口又入狼群。可是这几个月来的境遇慢慢改变了她的想法,杜玉清也没有给她们特殊的照顾,就是给了她们工作,按照她们的能力安排职位和开工钱,但就是这样公平的待遇却逐渐驱散了她们这些在白云观曾经经历过暗无天日生活的女人们心中的冰冷和麻木,渐渐活了过来。这些姐妹开始有了笑容,也敢结伴上街了。这些都是娥娘这个曾经在白云观尽力保护姐妹们周全的大姐头做不到的,要做好保护者,除了内心的善良,还要有手段,还要有强大的实力和背景。这些都是她缺乏的。 前两天她终于见到了杜玉清帮她找回的自己原来的丫鬟小翠,她心里埋藏多年的内疚终于放下了。一个月前当杜玉玉清告诉她说:她的人找到了她的丫鬟小翠,她被卖到山里,虽然吃过了很多苦,但还好好地活着。她的心里就对杜玉清充满了感激,小翠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她一直保护她的姐姐,结果因为她被人一起骗到观里,后来又被陈世年卖掉。她一直忐忑不安小翠会经历怎样的非人待遇,现在终于知道她还活着,怎么能不让她激动和期待。 见到小翠时,她已经完全认不出了小翠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面色黧黑,手脚粗糙的农妇,她们主仆大哭了一场,原来小翠被人牙子卖到安徽的山里,给一个庄稼汉做媳妇,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听娥娘说:她已经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小翠摇了摇头,说她习惯了乡下的生活,丈夫对她也还好而且有了孩子,她是要回去的,这次来就是看看小姐的,以后她就放心了。住了两天,小翠就着急回去,要秋收了家里一堆的农活。告别时她们主仆又抱头痛哭了一场。望着小翠坐的驿站马车远去的背影,娥娘怅然若失,但也有一种释然,她的心愿已了,再也没有了心里的负担。 事前她也有担心她把钱交给杜玉清时,杜玉清会不会因为她偷藏了这么多的银子会不高兴,因此对她心存芥蒂,甚至怀疑她私藏了更多的银子。然而,她对杜玉清的感激和信任还是占了上风,有舍才有得,她要全身心地交出自己正式投靠投靠杜玉清,用这样再也没有退路的决心赢得杜玉清全然的信任,所以今天她勇敢地走出了这一步。没想到,杜玉清的第一反应不是不快和责骂,而是同情和安慰,这种胸怀是不要说平常女子没有,就是在男子中也是非同一般。这一下让娥娘放下了心中的患得患失,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坚定了自己选择的正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商场枭雄 贾掌柜,实际真名是王贵,连滚带爬跑回了叶氏商行,看见面色阴沉盯着他的叶良培双腿一软扑通跪下,路上给自己找的种种借口和该如何迂回曲折地表达的酝酿通通化为泡影,只剩下最直接的叫嚷:“东家,东家,我们上当了。”这次出现这么大的失败,让东家人财两空,没有替罪羊他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凤羽在我们身边有内奸,我们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叶良培皱了皱眉,自己身边有内奸?张家早有准备?难道张总兵一直对自己有防范?不可能!自己身边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他们会出卖自己?但人性自私,难保不会有人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自己,上次搞张家那家茶叶铺不是也是功亏一篑吗?难道真有人敢出卖自己,会是谁呢? “胡说八道!你别为了推脱责任胡乱污蔑,我身边的人岂是你随便说的?”叶良培粗壮的手指点着王贵说,眼珠子却左右转动观察着自己周围几个人的反应。怀疑的刺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 叶良培身边最大的谋士徐士进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人评价叶良培是商界枭雄,此言不虚,他有野心且手段强横,自己当初也是看中这一点,加上中举后多年科第无望生活落魄,被叶良培的诚意和高昂的报酬打动才会被他收入麾下,他却忘了,往往枭雄也最刚愎自用且阴险多疑,顺利时能爱贤重义,一旦不顺便会疑神疑鬼狡诈凶残。现在他显然相信了王贵的鬼话。王贵还只是说:我们身边有内奸,他就已经怀疑到他的身边,而且他不是说:我身边都是可以信任的人,而是说:我身边的人岂是你随便说的?其深沉的疑意昭然若揭。 王贵最是懂得观颜查色,当初他不过是叶氏商行下最大门店的二等伙计,每次叶良培来巡视时其他人都害怕得哆哆嗦嗦不敢直视,他却能轻松地花言巧语,给叶良培留下深刻的印象,把他提拔为门店的三掌柜。王贵由此尝到了甜头,为了进一步攀附叶良培,王贵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自己的妹妹,把她家最漂亮的女儿献给了足以当他父亲的叶良培,他又被提升了一级成为了当家的二掌柜,成为叶良培身边的红人。王贵早已把叶良培的性子揣摩得细致入微,见叶良培这样说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东家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连忙作恭顺样,“是,是,是我胡乱说的,下次不敢了。” 徐士进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但是怎么办呢,该做的事情还是做。于是恭敬地对叶良培说:“东家,您看是不是让王贵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说一遍,我们再捋一遍看漏洞在哪里?” 叶良培身体靠在椅背上,阴沉地点点头。 随着王贵的叙述,叶良培脸上阴晴不定,对方显然是早有预谋,看来更印证了自己身边有内奸的这件事。 徐士进却对现场出现的几个陌生人感兴趣,他问王贵:“你确实听到工人们喊那小姐叫东家吗?” 王贵眼珠一转,回忆道:“确实听到了。” 徐士进对叶良培说:“东家,我怀疑这女子是另外一个股东的代表,我们应该去打听一下她的底细。” 叶良培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这个人我知道,是张家的小姐,武人家庭出生的女子自然粗野。再说一个女人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你还是想招要怎么对付凤羽吧。他们竟然和我作对,我要他们在商场上尸骨不存。” 徐士进默不作声。另一个谋士郑朝生乘机说:“东家请放心,他们和东家做对是以卵击石。在下考虑我们可以分两步骤走,一是断他们的货,杭州府里布匹绸缎的大部分供应还不是靠了我们叶氏商行,只要我们给每家布店和绸缎庄都打过招呼,谁敢给他们供货?没有原料,他们怎么生产?二是乘他们没米下锅时,我们赶紧开自己的成衣铺,即使凤羽从外地找到了货源,他们不禁需要时间而且成本也比我们高得多,到时候我们的成衣铺都开起来了,不愁用价格打不死他们。而且最好的一点是,这还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嗯,叶良培点头,不得不说郑朝生这两计都切实可用,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徐士进,关键时候还不如一个新人。 徐士进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东家原来在商场上可以强悍,甚至欺行霸市,是因为仰仗着徐巡抚在背后的支持,现在徐巡抚这个最大的依靠已经不在了,东家还这么强势就有些不明智了。 “东家高明!”王贵献媚地说,“可是我们那些被抓的弟兄们怎么办?”其中很多都是投奔他而来的亲戚,如果他不赶紧把人家给捞出来,他回家就会不得安宁。 “怎么办?老办法,出些银子找原来那些人去衙门去要人,就说我们去要账,他们不仅不给还抓了我们的人,天理何在?” “可是,”王贵为难了,“原来是因为有徐巡抚给我们撑腰,杭州府的人不得不给我们一些面子,现在徐巡抚不在了,郭官祥那帮手下早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王贵不安地舔了舔嘴唇,“而且我们的账单都被他们搜查去了,他们现在说我们是聚众抢劫,这个罪名可不是塞些银子就可以糊弄过去的。还有,帮我们去凤羽门市闹事的可都是赵六的手下,他们都是地痞流氓,不把他们及时捞出来他们不会消停,我怕今后我们的日子清静不了。这次恐怕要多出些钱才能摆平。” “哼,”叶良培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当初可是和赵六说好了价钱,里面包括所有的费用,他们事情没办成还好意思再找我来拿银子,做梦!” “话是这么说,可是” “好了,我还怕他们不成?我心中有数,你不要再说了。” “可是,不是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们都是杀人越货不要命的人,我怕” 看到王贵还要再说,叶良培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找一个人去打听一下,这件事要摆平总共要花多少银子,到时候再说。” 王贵窃喜,和赵六那里一直是自己再联系,银子也是通过自己在转手支付,他当然免不了雁过拔毛了,如果不摆平这件事,他怕事情暴露出来,他没有好果子吃。只要东家松口,他两边再这么大小话连吓唬带蒙骗,不愁不能再捞一笔钱,嘿嘿,发财的机会又来了,王贵面色为难地唯唯退下,但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一出房间便乐颠颠地奔衙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各有算计 与此同时,杭州青龙帮头子赵六正在衙门对面茶馆的包间里不安地转悠,中午手下的人回来报告他们这次骚扰“凤羽”成衣铺的弟兄都被衙役班头张秋风带人给抓进了大牢,他大吃一惊深感不妙,赶紧叫手下人去请张秋风过来一叙。他平日和张秋风的关系还算过得去,流氓歹徒与衙役捕快历来是欢喜冤家,大家都维持着一个表面上的平衡,只要他们这些地痞不太过分,井水不犯河水,张秋风这些衙役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为难他们。没想到这次去骚扰“凤羽”成衣铺没等开始动手,手下这帮弟兄就全给拿住了,赵六心里感到不妙,大大地不妙,甚至有种非同寻常的恐慌,他预感到这次他们得罪的是不该得罪的人。 过了半个时辰,张秋风终于出现在了房间门口。正抓耳挠腮的赵六立刻欣喜地迎上前来。“张爷,可把您给盼来了。伙计上茶,上最好的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尖利得都有些发飘,赶紧强自镇定。 “你就别来这一套了,我不是来喝茶的。”张秋风不客气地说。“有什么事赶紧说,我那还有好多事呢。” 赵六不为所动,继续招呼张秋风上坐,吩咐伙计上最好的点心。在江湖混的最重要的是观颜查色和脸皮厚,“张爷,皇帝不差饿兵,您再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总得歇息一下不是?您不爱惜自个我们看着也心疼啊!坐,坐,坐。”硬是把阴沉的脸的张秋风给拉着坐了下来。 赵六双手为张秋风奉上茶来,在问候了几句张秋风的家人好后便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涎着脸说:“我猜这次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但您好歹告诉我这凤羽到底是什么背景,即使受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张秋风冷笑,“你连人家背景都不知道就敢去惹事,你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赵六垂头丧气地说:“张爷我也不瞒您,这次是叶氏商行的叶良培让我们去做的,他在杭州向来也是个只手遮天的人物嘛。” “只手遮天?他叶良培不过一个小商户出生,什么时候成为只手遮天的人物啦?他敢在我面前说这句话,我就敢拿大嘴巴抽他。”张秋风不满地说。“是,是,是,他叶良培再是个人物在张爷您面前哪敢摆架子。”赵六表面上奉承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你张秋风抖什么抖,原来不过就一衙役,不知道攀上了谁坐上了班头的位置,要不然这叶良培也不是你能见的。 “这是当然!他早些不过攀附上徐巡抚的关系就鼻孔朝天觉得自己是浙江的头一号。啊,呸!谁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发家的,现在徐巡抚倒台竟然还敢这么嚣张,还真以为自己个人物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叶良培还是小商户的时候见到张秋风还得点头哈腰地伺候着,唯恐得罪了他。到叶良培发家以后,张秋风也想搭上这个关系还曾经特地上门去拜访,不料却被叶家的门房给冷嘲热讽地拦在了门外,这种耻辱张秋风会记得一辈子。这未必是叶良培本人的意思,却是家族发展时修养不足所带来的门风不良的结果。 这个世界有的人能成为朋友,有的人成为敌人,有时因缘不过是小小的一件事。 赵六大惑不解,“不是说叶良培又攀上布政使的关系吗?” “呸,你听他胡诌唬人呢!布政使?岂是他这么好攀附的!赵六,你别傻得被人当枪使怎么死的还不知道!我老实告诉你,这凤羽有张总兵的份子,要不然怎么是出动卫所的人来抓你们?” “张总兵,卫所?”赵六大吃一惊,“怪不得雷厉风行一下把我们的人都给抓了。好家伙,叶良培这是拿鸡蛋碰石头找死啊。” “谁说不是!哼!这还没完呢,凤羽背后还有一个实力更强的东家,我不能告诉你。” 赵六现在也没法再计较张秋风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他眼下正急迫地有求于他,于是叫苦连天:“哈!这叶良培害我啊!上当了,上当了!张爷,张爷,您给指出一条明路吧,我一辈子不忘您的好。”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张秋风瞪了他一眼,冷笑着不说话。 赵六会意,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金元宝,给张秋风递过去,笑着说:“您看,中秋快要到了不是,这个给侄子侄女们买些吃食。”张秋风冷着脸收下了,这才说道:“你傻呀,这事因谁而起,你应该找他呀。让他们出银子捞人,不行就闹。他是瓷,你是老鼠,谁怕谁啊?” 赵六子恍然大悟,“对呀,他叶良培不仁我不义,我就先礼后兵,还怕他不成?他的门市在那里,他不帮我解决我就找人去闹,看他还怎么做生意!张爷,您再帮帮忙,帮我在衙门那里打听一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平这件事,到时候我还有孝敬。” 张秋风离开茶馆,回到了衙门前见着了夏锦,连忙说:“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都和赵六说了。估计他们两边很快就会打起来了。” 夏锦嘿嘿一笑,“不错!以后他再来找你就推三阻四撑着他,他拿来的银子你尽管收下就是不松口,有事全往往张总兵那里推,到时候给弟兄们多发一些辛苦费。” 这话说得张秋风十分开怀,本来这次抓人是夏锦带的人出力最多,他和弟兄们不过是镇镇场子,但反而是他们得了不少的辛苦费,让他在弟兄们面前增加了不少面子,现在听夏锦这样通情达理自然高兴,笑得满脸都起了褶子,“您和常爷都是敞亮人,跟着你们做事,弟兄们痛快。您放心,后面的事情一定给您做得妥妥当当。” 王贵找到了昔日的衙门关系打听情况,不料这次人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他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对方才食指向上指了指说:“这次事情大呢,我们管不了,只能找上边。”王贵深感不妙,对方是推官身边的红人,如果他都说只能找上边,那起码是要找到通判一级的关系了,这已经不是他能够着的层次。 王贵只得回去向叶良培汇报,叶良培亲自递帖子找郭通判谈,他和郭通判原来也是老交道了,不料这次也是面有难色,让叶良培恨恨而归,不得已备了厚礼去求了布政使夫人,通过施夫人给丈夫吹风然后给杭州府施压,但张总兵那里也不是吃素的,背后使了不少力,他们一个是占理,第二个是处理的方法也委婉,最后虽然退让了,但却赢得了杭州府上下官员的同情。相反,叶良培这次不仅拉大旗作虎皮得罪了杭州府的官员们,还搞得兴师动众众所周知,为他以后想攀附新巡抚设置了障碍,让他后悔不迭。 还有,关系是疏通了,但打点的银子却不能少,一个是布政使那里的关系,还有一层层官员打点的费用,这期间,青龙帮的人在叶氏商行下面的商铺没有少闹腾,又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的麻烦,白天骚扰他们的生意,夜晚来偷盗,让他们防不胜防。谁让叶家的家丁护卫都在衙门里关着呢,真是鸡犬不宁雪上加霜。弄得叶良培这一阵子焦头烂额。到最后核算这次的费用才发现已经总共花费了小两万两的银子,真是损失惨重。即使这样,领头的几个核心骨干还是没能捞出来,因为伤了人给充了苦役,让叶良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烟商战 三十日,给“凤羽”供货的布庄和绸缎庄的掌柜们忐忑不安地又一同上门来结账了,出乎他们意料,“凤羽”里无论是管事还是账房对他们都神色如常,该如何对账如何对账,该如何支付如何支付,有条不紊,一切如旧。确认无疑后账房奉上沉甸甸的银锭,一角一毫都如数结清,中间还时不时说笑了几句,仿佛前几日的冲突根本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通力合作的良好关系。 钱掌柜和自家账房离开“凤羽”的院门时,在心里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发了账房先回去,自己却刻意避开其他掌柜的视线绕道找到了明茂官,对诚恳地对他说:“对不住,明掌柜,明天开始我们就没法给你们供货了。照理说你们这么好的客户我实在舍不得放弃,可是没办法,叶氏商行放出话来,谁要是给你们供货,今后就断了我们的来路,兄弟你们也要早做准备。” 明茂官大吃一惊,他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后面就应该步入正轨了,没想还有这样严峻的事情发生,不禁大惊失色。他连忙谢过钱掌柜后就慌慌张张找到杜玉清汇报了此事,谁知杜玉清听完后不慌不忙地说:“这钱掌柜倒是一个有心人,以后有机会要多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明茂官心想:我们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在想着以后要照顾别人的生意,那谁来照顾我们呢?他火急火燎地说:“我们的备料只够两三天的了,马上面临断货了,那该怎么办?” 杜玉清淡淡一笑,不在意地说:“反正马上面临换季了,断货就断货了吧,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对工坊和商铺进行全面的整顿。”上次因为出了廖小七这样的内奸,后面又清除了他的几个余孽,仓促任命顶上的人也有不合适或不适应的,杜玉清正和明茂官几人商量着如何进行调整,更重要的是要建立章程为以后选拔管事和分级掌柜定下规矩。 明茂官现在和杜玉清已经很熟悉了,虽对这位东家小姐仍是十分恭谨,却没有了原来的敬畏,闻言他立刻跳脚着急地说道:“我的大小姐诶,须知商铺做生意就像打仗一样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冷落萧条了再想兴隆就要多费很多力气,还未必有效果,怎么能说断货就断货呢?” 杜玉清轻笑,“我说断货是他们断货,又不是我们断货,但也不再做夏装了,我们最近不是仿照松江布织出了一批新的精良棉吗?就用这批布制作一批新式样,过渡一段时间。” “可是这样行嘛?这么朴素的颜色会有人喜欢吗?”明茂官眉头皱得更紧了,工坊里的工人和织布机才刚过了磨合期开始正式作业,织出的数量非常有限,杜玉清这个阶段一直让工人们仿照着松江布在试验,织出的布是麻棉混纺,虽然纹路漂亮又挺阔轻柔,但色彩非常朴素,不是灰色就是深蓝色,灰色上次她自己掏钱给“普照庵”和“云林”的师父们做了一些海青,深蓝色还都堆放在仓库里。 “这事我早有考虑,你不必着急。”杜玉清继续云淡风轻地说。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露齿一笑调皮地说:“诶,姐夫,反正现在没有什么事,你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回去好好筹措你的婚事,省得婉娘姐以后埋怨我。” 饶是明茂官在社会上阅人无数,早已练得皮糙肉厚也架不住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这样调侃,立时脸就红了。 “行了,姐夫,我放你十五天假,也只有十五天,回去好准备婚事,等你回来我怕你又会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去理了。” 事已至此明茂官知道多说无益,况且他因为婚事还真的需要回老家一趟,现在工坊又没有什么事,几个管事应该可以管得过来,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杜玉清的建议。 明茂官不知道,就在他不在杭州的期间,“凤羽”的生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如果他在便又会忧心如焚了。 虽然叶氏商行在善后与“凤羽”的争斗中损失巨大,但到底家大业大,叶良培痛过之后,也就放在了一边,他坚信今后会把这些亏损都给赚回来的。他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一声令下,或高价收购,或从无到有新建,很快地就在“凤羽”三家分店旁边开了三家成衣铺,仿照“凤羽”取了统一的名字,叫“盛锦堂”,取“叶”之草木繁盛的原意,是叶良培谋士徐士进给取的名字。 “盛锦堂”一开张便来势凶猛,显示出财大气粗的豪爽,又是开张大吉的优惠,又是买五百文回馈的赠送,着实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每天顾客盈门生意很是兴隆,相比之下“凤羽”就惨淡得多,门前冷落车马稀起来。 实际上“凤羽”同时推出了一种白色衣襟的交领道袍,布纹经直纬错,很有立体效果。但因为太朴素了,挂在那里效果不显,价钱还是平常衣服的两倍,刚开始时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还常被“盛锦堂”的伙计拿来嘲笑,说它是穿着像姑子,莫非暗示人家嫁不出去不成? 直到盂兰盆节,人们在西湖边看到有几位女子穿着此款衣裳在放水灯才惊觉它的美丽,那直身的造型,中间一根宽大如腰封似的精美腰带把女子的玲珑曲线委婉而款款地表现出来,深蓝或蓝白条纹的衣裳衬托女子肌肤凝脂似雪,整个人看上去既端庄又柔美,既低调又分外引人注目。一下这种衣裳就变得盛行起来,“凤羽”不仅出了各种颜色的款式,甚至还出现了男款,后者因为范斯远和杜家叔侄穿着它出门时,遇见者无不惊艳于它的俊逸潇洒,喜欢浅色的觉得它洒脱,喜欢深色的觉得它稳重,又听说这种布不会粘汗十分贴慰舒适,公子哥儿c书生文士于是趋之若鹜,“凤羽”又开始门庭若市了。 到明茂官重新回来上任时,才发现真的如杜玉清所说他忙得脚不沾地,不论“凤羽”和“云裳”都要换秋装,还推出了一些专题衣裳,比如火红富贵的“金秋嫁衣”和轻薄略有寒意的“剪剪风”系列,这些衣裳不仅布料精美,式样新颖,价格还提上了几倍。尤其是“剪剪风”款式,不比“金秋嫁衣”是特定人群,它面对的是普罗大众,针对的是江南女子温婉柔美的风格,形态苗条柔弱,穿在女子身上真是我见犹怜,卖得十分好。虽然客人的数量因为“盛锦堂”还是分流出一部分赶不上前期众多,但盈利却丰厚得多。明茂官细究之下,原来在售价提高的同时,布料和绸缎等原料的进价却比之前低得多,它们大都由苏州一家大绸缎庄在杭州新开的分店提供,不仅价格低而且结款条件十分优厚,更重要的是这些绸缎布料不愧是出自苏州,花色漂亮,品种繁多,是杭州市面所难见到的,这又为他们增加了许多的口碑和生意。后来明茂官才知道,这“伯益行”原来是杜玉清早在叶氏商行还没有到“凤羽”来闹事时就联系好的,不由地对杜玉清大为叹服,这杜小姐真是高瞻远瞩,是走一步棋能够看到后面几步甚至是十几步的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日进斗金 叶良培信奉的人生信条是他这一生的经验所得,那就是事在人为,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盛锦堂”的开张大吉,顾客似云而来更让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十天以后“盛锦堂”的总掌柜乐颠颠地跑来向他汇报业绩时,那巨大的销售数及背后的利润让叶良培大吃一惊。目前叶氏商行最大最赚钱的两块生意是茶和绸缎布匹,单是纺织工坊里的织机就有将近一千架,每个月织出的布匹不仅供应着杭州府,甚至销往浙江省及周边,乃至大江南北。他们有一种银光细布还是浙江每年敬献给皇宫的贡品,给叶氏商行带来了无限的荣光。但这些布匹基本都是以绸缎庄为销售对象,走的是量单价自然不高。 “盛锦堂”的销售额自然远远赶不上布匹的批发量,但也超出了他的估计,况且它单价高啊,即使扣除了自家布匹应该赚取的利润,单件成衣的毛利也足有两倍甚至三倍,怪不得“凤羽”一下能开三家店呢,原来这里面的利润这么高呢,如果自家的成衣能挤掉“凤羽”占领杭州整个市场,甚至销往江南各地,那会是怎样一个情况?! “那现在凤羽生意如何?”叶良培不动声色地问,他不会让下属窥探到自己的心思。 总掌柜立刻喜形于色,“那凤羽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棒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自从我们的店一开,他们的生意立刻垮了下来,我手下去打探的人说,里面就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挂的衣裳也就只有几件简单的式样,还是一色的暗色,乌央乌央的好晦气。” 想象着“凤羽”冷落的生意,叶良培也不禁嘴角带笑,总掌柜更是得意,可劲地吹嘘,拍胸脯保证三个月,不,两个月足够了,会彻底压垮“凤羽”,让他们关门歇业,到时候杭州府的天下就是他们“盛锦堂”的啦,到时候再把价格慢慢抬上去,“盛锦堂”便会赚得盆满钵满日进斗金了! “盛锦堂”的总掌柜乐颠颠地告辞而去,叶良培抿了一口茶,茶水温热,茶香沁鼻,他微闭上眼睛感觉浑身舒泰。 这时候偏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东家,请恕我直言,”叶良培皱了皱眉,挣开了眼睛,喜怒不形于色地说:“徐先生请说。” 徐士进知道自己这样是讨嫌,但他受到的是君君臣臣的儒家文化教育,既然位于人臣就要忠诚进谏。他说:“东家,我觉得这有三不妥,一是和自己下家争论利,我们开的是绸缎布匹的批发行,这里不准我们的客户那些绸缎庄把货卖凤羽,那里却自己开了成衣铺,和那些客户去争夺零售市场,没过多久必然会遭受这些绸缎庄的集体抵制,此一不妥也俗话说:做生不如做熟,成衣市场比布匹市场更复杂,布匹再怎么不好都能降价卖出去,但做成了成衣,一旦式样不被接受可能就是垃圾无法变现,此二不妥也我回去问了自家的夫人,她说:不要说云裳的衣裳讲究,就是凤羽里面也有专门的妇人研究社会上人的喜好,昨天流行襦裙,今天时兴褙子,裙子是六幅好还是八幅好,裙长多少合适?我们这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人才,甚至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只是一味的模仿,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盲目冒进,此三不妥也。” 叶良培陷入了沉思,他虽然心里不快,但也承认徐士进说的有些道理,尤其是第二第三点,其实也就是一点,他们缺乏真正懂得女子服饰的行家,他历来没有把女人放在眼里,觉得他们不过是男子的附庸,又怎么会认真研究女人的喜好?徐士进说的对,是应该找一个通晓女子服饰的管事,他会吩咐手下人马上去办。至于徐士进说的自己插手零售市场,会惹得那些中间绸缎庄的不满,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要想成大事就不能顾忌太多,要想成功就要踏着别人的尸体而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历来如此。 郑朝生看东家被徐士进的话说得似有所动,不禁有些紧张,他比徐士进本来就来得晚,要博得叶良培的青睐自然得表现更加突出才行,他轻咳了一下,笑着对叶良培说:“徐先生的顾忌确实有道理,但这些都是在实践中可以克服补救的事情,商场如战场机会稍纵即逝,如果其他大商家也窥探了这些商机进入了成衣市场,到时候我们再想一家独大恐怕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建议双管齐下,一方面出高价去找寻这样的人才,一方面还是要再开几家店,把杭州府四面八方的角落都占据了,即使凤羽在外地找到了货源开始重新生产,到时候我们几家一夹击,不怕不能彻底压垮它。” 嗯,言之有理。叶良培不由地点头。一鼓作气,猛打猛冲这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徐士进暗自摇头,这把生意也看得太简单了,布匹是布匹,成衣是成衣,虽然成衣需要布匹来制作却是两个不同的市场,东家这样志得意满,盲目扩张实在太冒进了。 “那找寻懂得女子服饰方面人才的事情就交给徐先生吧。”叶良培观察到徐士进的神色上还有些不以为然,就有些不高兴了,他历来觉得人才既然为我所有,就要为我所用,你徐士进既然在大局和我看法不同,那就下去干具体的事情吧。 徐士进心里苦笑,当初叶良培请他做谋士,是请他来把握整个商行发展的大方向的,前几年叶良培在他的建议下投靠了徐巡抚,叶良培本身有手腕,又有徐巡抚的关系资源和朝廷动向的消息先机,生意一日千里,虽然盈利被徐巡抚拿去大半,但叶氏商行同时也发展壮大了不是?如今徐巡抚倒台,叶良培就只看了投靠徐巡抚后带来的损失而完全忘了带来的好处,愈发看他不顺,还让他去干这些跑腿的事情,大材小用,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由地萌生退意。 “感谢东家的信任。可是秋天一到我的老寒腿就会犯毛病,我怕到时会耽误东家的事情。”徐士进这推脱之词虽然表达婉转,却是明显地拒绝了。叶良培立刻不快了,他盯着徐士进足足看了几息,在他阴鸷眼神的注视下,徐士进不由地冷汗直冒,叫苦不迭,他怎么忘了这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主,但为时已晚,此时退让他会死得更快,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牙齿才没有改口。 郑朝生开始还得意洋洋地看着徐士进的失势,但当叶良培阴沉的目光转向他时,他不由地两腿发软,脑子里搜肠刮肚想辙想讨好叶良培缓解这种压力。突然,他想到一件事,立刻喜上眉梢献媚地说:“东家,您不是想和新巡抚打上交道吗?我千方百计打听到一件事,”他故意顿了顿,果然叶良培的脸色稍霁,郑朝生心里放松了一些,“听说这邓巡抚非常喜欢梅花小筑里的菜,常在哪里盘桓,如何您也常去那里吃饭,说不定能和邓巡抚偶遇,那不就顺利签上这条线又不着痕迹了吗?” 说到要和新来的邓巡抚搭上关系,这是叶良培心里的疙瘩。在本地商会举行的欢迎宴上,叶良培就极力想给邓巡抚留下好印象,又是抢先发言欢迎新巡抚的到来,相信他的到来会给浙江带来一股清流,又是带头表态支持新巡抚的一切政策。邓巡抚很高兴,当场褒奖他为“义商”。可是他第二天备了厚礼前去邓府拜访时,门房却没有让进。他明白了肯定是张总兵等人在邓巡抚面前给他上了眼药,不由得对张总兵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相信只要邓巡抚私下能见他一面,他就有把握说动邓巡抚和他合作。如今郑朝生建议他去“梅花小筑”堵邓巡抚,这正中了他的下怀。 一到那“梅花小筑”叶良培才意识到这原来不是徐巡抚的别院嘛,这可是他曾经常来的地方,虽然现在经过了修葺面貌焕然一新,但也没有了原来那种富丽堂皇。他不明白这些文人雅士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所谓的清幽雅致的氛围,在他看来简直是太简单孤寒了,但奇怪的是这里就是生意兴隆,那么贵的价钱,没有提早预约就没有房间,这哪是酒店简直是销金窟啊,这让他后悔不迭,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就盘下这别院了,不仅能日进斗金不说,还能和邓巡抚这些达官显贵好好结交一番。现在只能咬牙出了两千两银子包下一个小院一个月,专门派人候在那里,一有邓巡抚来的消息便飞来给他报信。 这银子出得叶良培真是肉疼,对一个商人来说,人生最悔恨的事情莫过于曾经有这么一个巨大的发财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却熟视无睹失之交臂,如今还要花费巨资去捧场去消费,真是痛苦不堪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管中窥豹 这叶良培的银子还真没白花,真的还就在梅花小筑堵上邓巡抚两回,一回是邓巡抚身边众星拱月,他根本挤不进去插不上话,另一回手下人报告,这次邓巡抚身边就跟了一个贴身小厮,一同吃饭的也就是两三个人,估计是私人会晤。叶良培兴奋地等在自己的包下的小院,准备伺机出动,但左等右等就没见邓巡抚出来,直到店里要打烊了,才知道邓巡抚早已离开,顿时气急败坏,骂手下人饭桶。手下人叫屈,他们可是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根本没见邓巡抚出门啊,想必是这梅花小筑有什么暗门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良培一激灵,还真有这种可能,那唯一的解释就是邓巡抚他这次会晤的人很重要或是必须很隐秘,不能让外人见着,于是一边骂手下人强辩,一边让他们打听这暗门在哪里,与邓巡抚会晤的又是什么人。可是一段时日后,手下有人哭丧着脸来报告,不仅没有打听到上述两个消息,他们的人在周围窥探时还被梅花小筑的人以偷盗罪名给抓到衙门去了。 叶良培气得脸色铁青,大骂他们无能。 另一方面倒是有些好消息,“盛锦堂”那些人效率挺高,在杭州府里又开了三家铺子,新店重复了“盛锦堂”开张时的辉煌,每天的销售量非常可观,现在工坊的生产都已经赶不上供应了,只得再建了一个工坊,招收了大批的工人每天加班加点地生产。 因为这种良好的势头,叶良培因而对回家休养的徐士进也就更不在意了,徐士进后来又谏言了几次,还鼓动了他的长子耀祖来劝他,惹得他十分不快,冷冷地说:你不是老寒腿犯了吗,不如好好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徐士进才讪讪而退。 想到这里,叶良培专门派人给徐士进送去一些珍贵的药材,他要让徐士进好好养着,到时候才能灰头土脸地回来求他原谅,当初怎么说出来的才能怎么吃回去。倒是对郑朝生越发器重起来,这个人不仅善于观颜查色而且干活有冲劲非常有效率,他很快就给“盛锦堂”找到了一个懂得妇人服饰的管事,赢得了叶良培的信任,担当起原来徐士进所有的职责。 有的事情就在人眼皮子底下渐变地发生,细微得让人体察不到它的变化而熟视无睹,一旦发现时却已是大势已去,为时已晚。就如同池塘里的浮萍,看着好像每天只有些许的增加,有一天只是到了一半,到第二天却已经覆盖了整个池塘。 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天气一下在一场秋雨后转凉,“盛锦堂”上上下下的人这才发现他们少算计了一件事,因为生意的火爆他们现在店里卖的还是夏装,现在天气一下转凉,根本来不及备货,更糟糕的是工坊里同时还在大量生产夏装,这不仅影响了销售,而且还造成大量的库存积压。“盛锦堂”的总掌柜一方面赶紧通知工坊不要再生产夏装了,对现有夏装进行降价处理,一方面吩咐赶紧进行秋装的生产,但这一切毕竟需要时间,船大难掉头。就在他们慌慌张张准备秋装生产时,“凤羽”和“云裳”推出的“剪剪风”和新嫁衣已经卖得十分火热。这为“凤羽”和“云裳”的生意赢得了更多良好的口碑。 明茂官喜滋滋地来向杜玉清汇报业绩时免不了喜形于色,他原来十分敬仰叶良培,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商人,是他人生的榜样,通过自己的奋斗不过就这么二三十年就开创出一片天地成为令人仰望的巨贾,经过了最近近距离接触和明争暗斗,明茂官才发现这叶良培的经历并不怎么光彩,更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叶良培的商业手段也不过如此,这激起了他的万丈豪情,假以时日他会成为比叶良培还牛气的大商人,当然,这得是在和杜小姐合作的前提下。 因此,他在和杜玉清汇报时心悦诚服地地奉承了杜玉清一番:他叶良培原来是做布匹生意,手下又是一帮重男轻女的大老爷们怎么会懂得成衣中服饰的学问,更不会觉察到女子在打扮中的细腻心思,盲目投入不吃亏才怪呢。 杜玉清颔首微笑,明茂官说的对,也不全对。“凤羽”和“云裳”现在生产和销售又步入了正轨,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一个是顾娘子c芙蓉这些人对女子服饰的深入了解和习俗风气把握,二是这些工人们把工坊的事情都当成自己的事情,有什么事情愿意及时提出畅所欲言。自从上次叶良培的人来闹事后,她不仅让明茂官对所有人进行了奖励,尤其是表现突出的人实行重奖,还在工坊旁开辟了一个学堂,免费教授雇员子弟们进行学习,除了教识文断字,还教绣花和算数。还实行公开奖励,读书读得好的学生,学堂可以一直供下去,即使读书不成,有手艺的人工坊会优先录取。工人们感激得群情激动,现在上下一心,都巴望着“凤羽”和“云裳”越来越好。 杜玉清现在已经脱身于“凤羽”和“云裳”的具体事务,重新开始和范斯远和两位哥哥们一起上课,她觉得要见微知著,站得高看得更远,就要不断学习,对历史和文化有更多深刻的认识和理解才行。在最近的学习和实践中她体会到一点,尽管世界发展了,尽管事物的外表不同,纷繁而复杂,但其中的基本核心是不变的,那就是人心和人性,只要善于学习和总结,我们看待世界和事物的方法论完全可以简洁一致,即所谓窥一斑可见全豹。 前提是保持觉知,开放和接纳,均匀放松,身心合一。 最近看两位哥哥练武,杜玉清才惊觉自己的进步。回想起自己初练武功时非常沉迷于那些华丽炫目的招式,追求诸如腾挪的曼妙和鹞子翻身的潇洒,以为那具有强大的功力,现在才发现真正高强的武功其实一点也不炫目,它简单朴素的甚至有些乏味,它不需要多高的天赋,它需要的是放下自己,觉知c耐心和坚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伯益商行 伯益商行是苏州绸缎行中最有实力的商家,在苏州商业界已经屹立了十几年,这几年生意越发势头旺盛,业内传说他们是攀附了苏州知府的关系,有的人就暗地冷笑,没文化就是弱势,“伯益”两字已经非常清晰地说明了它的背景,伯益是黄帝族颛顼外孙,因为辅佐大禹治水有功,帝舜赐他姓嬴。伯益的后人非子被周孝王分封在陇西秦亭,让他恢复嬴姓,称为秦嬴。秦统一七国复又灭亡后,他的后代子孙一部分就以国名作为姓氏,后来流散各地。这“伯益”商行不是背靠了知府的关系,而分明就是秦知府家的产业,不过它能先于秦知府到任前就在苏州府里扎根下来,说明它后背掌控的人不仅目光长远,而且手段了得。 苏州知府的二公子夫妇两人回到家里,向母亲秦夫人汇报在杭州第一个月的开店情况,他说:“一切顺利,杜家大妹妹帮了大忙了,派的人非常得力,给找的铺面位置很好,铺面也够宽敞。除了他们自己从我们这里进货,还给引荐了几位绸缎商,不仅今后的销路基本上不用愁了,价格还十分可观。” 秦夫人问:“你们给杜小姐她们什么样的价格?” 秦二公子不解地说:“当然是最好的价格,这还用说嘛。” 秦夫人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提醒地说:“我们不是一直打算在杭州c金陵c扬州各开一家这样的分店,为什么至今除了杭州都没有开起来?” “这”秦二公子嘀咕道:“一个山头有一个山头的土地公,每个官员和商家都有自己能控制的势力范围,逾越了则能力不逮嘛。” “是啊,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势力。别看我们秦家现在在苏州能说一不二,但去了其它地方却不得不入乡随俗,甚至遭受本地人的排挤和欺凌,赚得还没有花得多。你有没有想过,杜小姐她们明明可以从我们这里和其他人那里拿货然后自己在杭州开一家绸缎庄赚取这差价,一本万利。他们却没做,而是把这个机会给了我们,还忙前忙后帮我们,为什么?” 秦二公子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当初母亲让他押着一批货去杭州交给“凤羽”工坊,后来又让他去筹措新店,他一直算计的是即将收到的利润喜不自禁,没有想这么多。 “你要,不要光看眼前,要考虑得更长远一些,看到事情背后的因果才能保证家族事业长盛不衰。”秦夫人语重心长地说。 秦二公子羞愧地低下头来,这伯益商行从无到有全靠母亲给撑起来,要知道初建时根本没有父亲这样的背景支持,全靠母亲与人为善的观念和高超的交际手腕活下来,她常说:钱财就如种子要分出去才能更多地收回来。到现在商行发展壮大成为苏州绸缎界的翘楚,不仅支持了家族的开支,还为父亲往来酬酢提供了方便,父亲因此对母亲也充满敬意。他和母亲比还真是差得太远了。 秦二媳妇吴兰芬看到丈夫在婆婆面前吃瘪,连忙为婆婆蓄上热茶,以此缓和气氛。 秦夫人看了二媳妇一眼,吁了一口气。说:“老二,你大哥要走科第仕途,你说你不喜欢读书喜欢经商,所以我和你父亲才把这商行交给你经营,还给你娶了一房能干的媳妇,就是希望你能把这家族事业发扬光大。看样子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每件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而要看到它背后深沉的含义和人心向背。 就拿在杭州府开绸缎庄这件事来说,不要说杜家人没有想到,我想他们要的货量这么大,又有这样的背景,不要说我们,但凡他们有这个念头,其它任何一家大绸缎庄听说了都愿意给他们赊账供货,而且争先恐后竞相压价,一旦入选了还无不对他们充满了感激并小心地维护着。因为各个商家在当地销量差不多都是极限,很难再有增长,而且到了这个程度该付出的成本都已经付出了,后面的费用基本是零,增加的都是利润。这个道理凡是经验丰富的商家基本都会明白,我们懂,别人更懂。我听说不仅苏州,金陵也有人已经找到了杜小姐手下想合作开店的,而杜小姐却把这个赚大钱的机会主动提供给了我们,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在她困难的时候没有提条件就帮了她,她记着我们的情,这就是仁义!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胸怀,真是不简单啊!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这样的人今后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来。也无怪乎你三表姨能看中她,收为自己的弟子,把自己留给夕照的财产也都交给了她来打理。” 秦二公子大吃一惊,她三表姨,现在普照庵的觉明师太,当初因为三姨夫出家,自己也散尽万贯家私带着年幼的儿子跟着出家,后来还是在母亲的劝说下买下了山下的庄子和背后的荒山,作为将来给自己幼子选择进退的余地,想不到现在都交给了杜小姐来打理,那得是多大的信任啊。 秦夫人继续说道:“老二,我告诉你,杜小姐这里千万不要怠慢了。要交代好下面的人,什么新货一出来,一定要先紧着想到杭州的店,想到给凤羽他们,价格还要最低。不要有一天让凤羽的人看到其他人价格比我们还低,条件比我们还优厚,我们今后就不好相处了。” “是。母亲您放心,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秦二公子对母亲的话已经心服口服,忙恭敬地应了。 秦二公子原来以为谈话到此结束,正准备起身告辞,没想到秦夫人呷了一口茶,问自己媳妇:“你看这凤羽和云裳的衣裳如何?” 吴兰芬瞟了自己丈夫一眼,意思说:看吧,我说过的吧?婆婆派我陪你跑这一趟果然意图不简单吧!幸亏我早有准备。连忙笑着说:“二爷在外边忙的时候,我也在杭州府里转了转,不得不说杜家妹妹这商铺里不仅衣裳漂亮生意兴隆,而且很有远见又有手段。”于是把自己听到的“凤羽”和“盛锦行”斗法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同时把自己从“云裳”买来孝敬婆婆和赠送给妯娌的华丽衣裳和从“凤羽”买来作为常服的几件衣裳都呈现出来,秦夫人内行地翻弄开衣服的背面,看里面的裁剪和针脚,又问了问价钱。问自己的媳妇:“你觉得我们和杜小姐合作,在苏州也开两家凤羽和一家云裳如何?” 秦二媳妇吴兰芬兴奋地心里砰砰直跳。她看到了“凤羽”和“云裳”生意兴隆的景象,相信只要开起来就不愁生意不好,只要这时候给婆婆以信心,相信今后这块生意婆婆就会交给她来打理。原来婆婆一直不放心让她独当一面,但现在看到了杜小姐的能干,对自己的安排想必也有了改变。她极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尽量以平和理智的情绪说:“我觉得应该不错,杜小姐他们有对市场认识的前瞻性,可以给我们提供现成的式样,而我们有布料成本低的优势,两厢联合优势互补,不愁赚不到钱。而且,我们还能回报杜小姐对我们的恩义。“最后一句话,是她突然想到的神来之笔,一说完,她就知道自己补充得对了,丈夫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目光。她舔了嘴唇,大为得意。 “嗯。”秦夫人也点了点头。 没有几天又见到了秦二公子夫妇,和她来商讨在苏州合作开店的事宜,杜玉清很吃惊,怎么生意一个个都自己找上门来了?她当然知道这对她来说还是好事,自然也不会拒绝。 父亲说:练武时要放下自己,虚心松腹。气以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盈。这样才能放大自己变得更强。原来放在商业上亦是如此,你善待他人,他人亦善待你,不论是对自己的工人,还是秦夫人这些人,放下私心,真诚地对待,他们就成为你势力的一部分,就是放大自己! 执大象,天下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 章 媚而不妖 八月二十二日是杜玉清的生日,杜玉清姐妹二人晌午便来到了梅花小筑。本来只是她的小寿按照以往惯例家里人在一起吃碗面就过了,没想到四哥杜文胜在张婷芳这里说漏了嘴,张婷芳便嚷嚷着非要给她庆生,杜玉清便想好久没有和几位朋友聚会了,就又请了林丽萍c刘萱和婉娘,还让二哥杜文智请了郭诚宇,倒没告诉他们是自己的生日,就是说想热闹一下。但郭诚宇热心,说:既然是聚会不如放在梅花小筑,这里地方又大,景致又好,反正白天没有营业,厨师和伙计都是现成的,而且没有家长盯着,大家也可以玩得放松恣意一些。几个人欢呼叫好,这一下又觉得人太少太冷静了,二哥便想请范斯远和他们共同的朋友宋钦慧和曾瑞祥,结果好了,一来二去不知道外边人是怎么知道的,先是有人上门来拜会二哥他们的,话里话外表达着亲近,弄得杜文智和杜文胜两人云里雾里的,最后他们提到了梅花小筑的聚会时,他们才恍然大悟。有的人更直接些,直接打发身边的小厮上门要帖子的,这下就捂不住了,杜玉清索性就以杜文智c杜文胜两兄弟答谢的名义举办一次茶会,邀请杭州府里的官宦子弟和年轻的书香文士。 现在,杜玉清就是提早过来检查一下安排情况。她们俩一进门,就看见一位穿着华丽,眼睛顾盼生辉的年轻妇人迎了上来,“杜大小姐c杜二小姐,您来啦?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不周到的,我们马上可以改。” 杜玉清微笑致意,此人是梅花小筑店前掌柜崔曼娘,是郭诚宇花了大价钱从扬州挖来的能人,负责梅花小筑店前接待迎来送往,她的风格就像她的名字曼妙优雅而不媚俗,亲切而不狎昵,说话做事八面玲珑,让客人如沐春风而又心生尊敬。她就像梅花小筑的一个招牌,很快就在杭州府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头。 六月底,接到杜玉清以父亲名义写的邀请信,郭诚宇来到杭州看到梅花小筑十分满意,二话不说掏了三千两银子占了两成半的股份,杜玉清便把梅花小筑完全交给他和蒋大嫂子一起打理。 这郭诚宇不愧是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他不仅马上给梅花小筑挖来了崔曼娘,还根据官场风气和当地喜好制定了两套菜系并行的方案,并很快给请来了两位大厨,一位是鲁菜大厨,一位是浙菜大厨。浙菜是本帮菜,在当地请名厨还容易些,但他请来鲁菜大师也是雷厉风行,就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了。 鲁菜是宋朝以后“北食”的代表,现在还是宫廷御膳主体,而浙菜是本地菜,它和苏菜是“南食”两大台柱,请这两位大厨来,不仅可以呈现南北竞秀的风格,也可以让客人有更多的选择。在这里客人来了,不能点菜,只能选择鲁菜或是浙菜,鲁菜和浙菜各有两个品级的划分,尊贵品级或优雅品级,厨师会根据现下时令的物产选取最新鲜的食材做出菜式提供给客人,客人坐等吃着就好,酒水另计。这尊贵品级和优雅品级其实就是价格昂贵一级和简约一级的差别,名字取的婉转美化一些,尊贵品级能上葱烧海参,糖醋黄河鲤鱼,那优雅品级就只能上红烧大虾和油爆双花了。但即使所谓优雅品级每个人一次也要二两银子,尊贵品级每个人最低就要五两银子,像“八仙过海闹罗汉”一人就得八两银子还必须提前预约。但这么贵的价钱,每天的客人还是应接不暇。尤其是八月十五,杭州当地商会巨贾们联合在梅花小筑宴请新到任的巡抚邓嘉言,宾主尽欢,邓嘉言对这里的环境和菜式无不赞赏有加,梅花小筑更是一炮而红,到梅花小筑宴请成为一时之风气,但凡要做面子延请尊贵的客人的无不想往梅花小筑里安排,现在梅花小筑的预订都已经排在十天以后了。 梅花小筑就变成一个风雅而尊贵的场所,如崔曼娘所代表的风格,贴心妩媚而不妖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同市面上那些乌烟瘴气的风月场所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他的东家郭诚宇背景强大,不仅超脱于浙江所有派系的政治斗争之上,又能放下架子和大家插科打诨地逗趣,让人既敬畏又安心愉快,而且加上这里环境恬静优美,服侍的侍女又漂亮又妥帖温柔,官员们来到这里就感觉回到了文官境遇最好最放松从容的宋代,令人身心舒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梅花小筑的生意越发供不应求。 起初也有几个不长眼的官宦c富商,看到曼娘或者漂亮的侍女就想调戏,被梅花小筑的护卫劝解不下,就直接抬了出去给扔到了门外。丢了面子的官员及亲随便叫嚷着要他们好看,甚至要找衙役来拿人。不曾想就看见他们的上司直接走了出来训斥他们荒唐,吓得官员连忙道歉认错,然后落荒而逃。富豪更简单,要敢闹直接送到衙门去,还直接断了他们再进来的资格。 于是杭州府乃至浙江官场上都知道这“梅花小筑”背景强大,不能在这撒野,梅花小筑因此更变得神秘莫测而让人向往。有些富商甚至为了巴结一些官员而求告无门的专门在这里堵人。夏锦就曾经向杜玉清汇报,叶良培为了巴结上邓巡抚专门在梅花小筑包下一个院子,郭诚宇也没有客气,出了两千两的价格,这个银子还不包括吃饭的钱,那一点一滴都必须另计。听到这里杜玉清不由得也跟着大笑,这郭诚宇还真是经商的好手,够重够狠还让人说不出话来,真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要她杜玉清来做可真是做不出来,果然还是事情要交给合适的人去办。 “后来呢,这叶良培堵着人了吗?”采薇关心地问,作为杜玉清身边最信任的人,她和采苓都知道叶良培最近觊觎她们家的“凤羽”,都对他愤愤不平呢。 “哪能呢,”夏锦挥了挥,眼睛兴奋得贼亮亮的,“遇到这种情况,要不是大小姐和范公子后面有大计,我们都能下绊子弄死他,如今也就只能给他上上眼药了。趁着邓巡抚在会晤重要的客人,我们的人就故作惶恐地向邓巡抚身边的长随报告,还建议他们从暗门离开。这样不仅让邓巡抚在这里待着放心安心,还让叶良培巴巴地白等了一个晚上。” 哈哈哈,痛快!采薇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了形象,采苓也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显得十分开心,杜玉清也忍俊不禁。手下这些人各司其职,在实践中锻炼得越发机敏能干了。 杜玉清巡视了一圈,准备工作十分周到让她很满意,她们姐妹便坐在临湖水榭里喝茶。渐进秋季,天高云淡,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鼻尖隐约嗅到的是一丝丝桂花的馨香,杜玉清真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放松和惬意,不禁放空自己,充分享受着这恬静时光。 “大小姐,”可崔曼娘却偏偏要打断了杜玉清的轻松恬静,她笑吟吟地走近来说:“今天看到大小姐在这里宴请客人,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主意,您说:我们把梅花小筑白天也开放给客人喝茶如何?我们要价不要太高,一个人五百文钱一壶茶两三块点心就可以坐一个上午或下午,让那些文人墨客可以这里聚会吟诗作对,既可以充分利用我们的场地,又可以为我们积攒声誉。”崔曼娘一双媚眼俏丽地盯着杜玉清,她知道,表面上是郭诚宇是东家,实际上最大股东是这位不起眼的杜小姐,她人虽然不在梅花小筑,但她的手段在这些梅花小筑的人身上处处可以见到,就连郭诚宇都对她十分佩服,言听计从。 “这个主意好。”杜玉清不由地脱口称赞道,相对那些巨贾富豪,文人墨客尽管大都出生书香门第,但囊中羞涩多了,崔曼娘此举无疑很受读书人欢迎,也符合她的想法,她不想把这里办成只有权贵或是富豪有钱人才能来的地方,她对崔曼娘又多了一份欣赏,又褒奖了几句。 果然,事情还是要交给懂行的人去做,她心里有了一个主意,要给郭诚宇提一下:增加崔曼娘的俸银。这样难得的人才,一定要抓住为我所用才行。果然梅花小筑的茶席一经推出非常受欢迎,文人墨客趋之若鹜,让它声誉更加卓著。一个月的茶席很快就定满了,尤其是那些个节日,或者是官员的沐休日更是供不应求。人的心理都是喜新厌旧的,自己家的院子再大再漂亮,总会久而无感,自然升起了向外的向往之心。 到了月底拿到差不多是等同于月俸的奖励时,崔曼娘欣喜万分,听说是杜小姐特地吩咐给她的奖励,更是有一种自己遇到明主的感觉。她出生于风月场所,遇到过太多的肮脏事情,只有在这里才让她感受到了真正尊重,郭诚宇风流而不下流,杜大小姐胸襟宽广,擅于听取建议,在他们手下做事不仅没有那些糟心屈辱的事情,还能发挥自己所长并获得丰厚的回报,于是崔曼娘升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万丈豪情,更是一心一意帮忙打理好梅花小筑。 到八月底,梅花小筑才开张大半个月就收回了五千多两银子其中有两千两是叶良培包月的贡献,到九月更是势头旺盛,让几位股东都惊得目瞪口呆,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都说江南人富裕,但没想到会花费到了如此地步。同时梅花小筑声名远扬,传到了金陵和扬州时当地大户纷纷拿出庄园来效仿。有的学得惟妙惟肖,有的就是东施效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山坳山上 梅花小筑的门前伙计蒋毅看到有客人到了,忙恭敬地上前迎接,走到近前发现是范公子和杜家两位少爷更是满脸的笑意,“诶呦,范公子c杜公子您几位爷来啦,杜小姐她们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喝茶呢,我领你们去。” 范斯远看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小子倒是眼睛利,我们才来两次你就认得了?” 蒋毅忙笑嘻嘻说道:“这不是因为范公子和两位杜少爷都是人中龙凤,玉树临风,见之让人过目不忘嘛。” 受到这样的奉承,腼腆的杜文胜都有些不好意思。 杜文智也笑道:“没想到这郭三哥看着没个正形,倒是位治下的高手。怪不得这梅花小筑曲高而和众,生意兴隆了。” 范斯远颔首微笑,没有作答,心里却有小小地得意,他们两兄弟至今还不知道这梅花小筑里阿杏才是大股东,是她拉着郭诚宇入伙,然后功成身退让郭诚宇充分发挥所长的,就冲着这份清醒的自知之明和韬光养晦的胸襟,范斯远都自叹弗如。因为阿杏的谦逊和顾忌,对兄弟都隐瞒着这消息,范斯远有一种分外得到信任的窃喜,更让他把这份欣赏隐藏在心里,自珍赏玩。 其实这些事并不是杜玉清厚此薄彼,刻意要对范斯远开放而隐瞒着自家兄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但在心中有私和有思的范斯远看来这其中意义自然蕴含不同,以至于越陷越深。所以说,其实所谓爱情,有时候是自我虚构起来的,是“我”中了自恋的蛊。 蒋毅殷勤地引着三位公子往杜玉清所在的水榭上走,一路细致周到地伺候着,不知底细的人都想不到他是二股东蒋大嫂子的儿子,事实上除了她娘和杜玉清,甚至包括郭诚远和崔曼娘都不知道。蒋大嫂子当初把他从家里拉来,让他从一个伙计做起时,蒋毅十分不情愿,他跟着母亲身边学做些生意已经几年,还是蒋家大房的少爷,又是梅花小筑的二股东,到这里起码也应该是个管事吧,怎么还要从最低级的伙计做起?要低眉顺眼学习怎么伺候人? 蒋大嫂子非常生气,骂他道:“你呀,就是一个没出息的。只有针尖那么大的心眼,只晓得坐井观天。你这样的人不要说到梅花小筑,就是到了杭州府里任何一个酒家人家都看不上你呢。还管事,梅花小筑里可都是人精呢,要不是我,你连那里的边都挨不上。”蒋大嫂子又怒其不争地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想学成人样,就得先低下头来学会如何伺候人。把蒋毅骂得体无完肤灰头土脸,连声求饶答应一定会好好去梅花小筑做事才放过他。所以他来梅花小筑,心里自然带着一些怨气和不甘,但一进梅花小筑的大门,他就心气平了,不要说这里来往人的身份,就是和他一样伺候的伙计和侍女哪个不比他机敏伶俐?再加上母亲私下给他解释的里面装饰的讲究和所消耗的银子,让他不由得瞠目结舌。原来外边的世界还有这样丰富和讲究的存在,自己实在是见识太少太渺小了。 经过短暂培训穿上簇新的工作服上岗后,亲眼见到上司崔曼娘在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面前是如何不卑不亢又让人宾至如归的,还有那英国公公子郭诚宇的洒脱,明明身份尊贵却诙谐幽默让客人如沐春风,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亲近,还有杜家小姐,明明最是大股东,小小年纪却十分大方,为人又谦逊,把梅花小筑完全脱手给郭诚宇和母亲来管。她这样的胸襟反而使得她周围聚集起众多的能人心甘情愿为她卖命。他才理解了母亲所说的人精的含义,原来真正的尊贵不仅在于身份,更在于有一个强大的内心。蒋毅小心地观察,不断地揣摩练习,到现在不说是得心应手,起码是安心工作了。 中秋前夕,梅花小筑给身份尊贵的客人和常客都备下了节礼,现在管着厨房采买的蒋大嫂子忙得走不开,便打发儿子给临安大户方家送去一份节礼以感谢他们以往对自家的照顾。蒋毅拎着这提篮食盒上门时,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这礼物太薄了会被方家人轻视。要知道这方家可是当地豪门,不仅家财万贯,子弟也很出类拔萃,每代都有在朝廷做官的,在临安是连县令都要敬着的头一份。 这所谓的节礼是一个用竹篾编的精巧的三层食盒,侧边贴着红色的纸签,上面写着“碧海青天夜夜心,婵娟共圆年年好。”的诗句,题着梅花小筑的名,还钤着梅花小筑的印章,是一枚一枝三梅花的印章,因为采用的是阴刻,疏影横斜的梅花显示为白色,和红色的底子相应成趣,煞是好看。 蒋毅掀开盖子,惊异地发现里面不过是两盒月饼,一盒是普照庵的素饼,一盒梅花小筑做的荤饼,两包上好的茶,再无它物。东西自然都是在市面上受欢迎又讲究的东西,但蒋毅觉得这礼太薄了有些拿不出手,问母亲要不要再加上一些珍贵值钱的礼品。 蒋大嫂子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怒其不争地说:“到现在你还没有领悟啊,你以为方家会缺什么?送礼最重要的一个是心意和礼物背后代表的含义。”蒋毅当时还不理解,拎着这份薄礼忐忑不安地去了方家。没想到方家人非常客气,当家的方国柱不仅请了他到厅堂喝茶,确认了他母亲如今是梅花小筑股东c如今还管着后院的采买后,还亲自带了他去拜见方家老太爷,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更让蒋毅惊异的是,一回到临安的老宅,方家便回送了节礼来,不仅大张旗鼓弄得蒋家人尽知,而且礼物丰厚得远远超于他的所送,让蒋毅一时有些惶惑。他的几位叔叔都上门来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尽管觉得叔叔们不怀好意,但蒋毅还是老实地说了原委,二叔便笑道:“毅儿,这是方家人希望以后不和你们来往的暗示呢。” 蒋毅心里咯噔了一下,尽管二叔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但二叔在人情世故上毕竟比他经验丰富,忙虚心求教道:“这是什么意思?” 蒋二叔得意洋洋地说:“这送礼的学问可深呢。身份低的人给身份高的人送礼,同等身份的相互送礼都有不同讲究。就拿这件事来说,方家人自然身份比我们尊贵,下边给上边的人送礼,应当要高于上边的给下边的人送礼。你们给方家才送了这么点东西,实在太失礼了。如果方家只回了一点礼,甚至回礼差不多还表示接受了你们的意思,今后还能接着来往。可是回了这么多的送礼,呵呵,那就说明人家看不上你们,你们今后就别上门了。”看着侄儿沮丧的表情,蒋二叔把那句“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话生生地给咽下了,觉得自己仁义了,他根本忘了,自己前些年给方家送礼,门房连收都没有收下,就打发他回去了。 蒋毅情绪低落地把二叔的这些话说给母亲时,蒋大嫂子豁达一笑,对儿子说:“尽人事,知天命。我们做我们该做的就好,不必嚷嚷得让别人都知道。”蒋毅觉得母亲笑容神秘,话里也有些别有深意的味道,问母亲是何意思。蒋大嫂子隐晦地笑着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山坳里的人哪里看的到山上人所看到的风景。我们走着瞧吧。”再追问,蒋大嫂子就不肯再说了,只是让他自己好好揣摩,静观其变。蒋毅感叹母亲自从和杜玉清合作之后就变得文绉绉的,时不时高深莫测地扯上两句,让他云里雾里不得其解。 过了两天,当方国柱来梅花小筑来见蒋大嫂子,表达了来往的意思并含蓄地请她帮忙引荐郭诚宇时,那种尊敬的态度才让蒋毅明白了母亲那句“山坳里的人哪里看的到山上人所看到的风景”那句话的含义,原来不同身份的人有不同交流的语言。二叔的话说的很对,但他没有看清楚他们和方家在节礼背后的内涵。方家看中的并不是这小小的节礼,而是母亲由此带来的讯息和其中的诚意。这梅花小筑已经在杭州府官场有了不容小觑的名声,母亲主动告诉方家自己的所在,就有愿意搭建关系的意思。方家哪里是不愿意来往,根本是回馈善意!而且是把他们蒋家大房的人当成同等身份的人来对待人了。官场上这些隐秘的含义岂是二叔这些乡里人看得懂的?母亲以她的大度和真诚把他们家带入了一个层级的社会,有这样的母亲真是他的福气。 到了年底,像蒋毅一样庆幸的人可就不止他一个了,白三娘拿到比当初投入多一倍的分红时,当着自己外甥的面就狠狠地亲了丈夫一嘴,高兴地叫道:“相公,还是你看得远,能嫁给你真是我的运气。”袁二哥饶是再面黑,脸上立时也看出了腼腆的羞色。他瞪了妻子一眼,似怨嗔她在晚辈面前行为不端。蒋毅却分明看他眉目间的含笑带情,不好意思地赶紧告辞退出了房间,心里砰砰直跳羡慕不已,夫妻和美应当如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 章 红粉宝剑 杜玉清当然不会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你好c我好c大家好这么简单。你投之以李,别人就会报之以桃。这世界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事,这从她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就可见一斑。比如她和母亲关系的客气疏远,母亲对她也好,可一旦妹妹出现了,母亲所有的视线便都放在了妹妹身上,心中便再也没有自己的存在。对此,杜玉清曾经自怨自艾过,失落过,甚至怨恨过,但来到杭州的这大半年,她的创伤得到了彻底的平复。父亲的言传身教不仅让她领悟到武学还有人生智慧,父亲深沉的爱滋润了她受伤的心灵,还有先生的博学,莲池大师的觉悟等给予她的人生智慧和力量,她的获得是如此的丰富和厚重,让她不得不开始觉知自己,放下怨嗔,接纳自己的不足,接纳世界的一切。 杜玉清由此觉得老天爷对人是公平的,在这里缺失,也许就会在那里补救。与其抱怨自己没有得到的,还不如学会享受自己现在的所有,在渴望外在世界丰富的同时学会内观,觉悟空寂。她深深感谢自己命运的安排,感恩着老天爷对自己的厚待,并且愿意把这满满的幸福回馈给他人。至于回报,并不去期待,得到的都是欣喜。就如佛经里所说,布施要求的是“三轮体空”,它不是给予,而是获得,是获得自己对贪婪心和嗔怨心的放下,是自己在人世间的修行。 如人生这一世,身边的人来人往,也许能够幸运地得到有的人一辈子的相知相伴也许有的人在某一点和你交汇成为朋友,然后就擦肩而过,渐离渐远。这里有人为原因,也有命运的捉弄,比如林莹玲的离世,比如现在和施文倩关系的冷淡,杜玉清对此不敢过多的奢望,她只能保证自己对人坦诚,只要付出,得到的皆为幸运。 佛家讲戒定慧,戒是基础,定是修止,慧就是修观。杜玉清以此勉励自己修行。友情如此,爱情亦是如此。 蒋毅把杜文智和范斯远一行引到水榭时,杜文胜一看到杜玉清姐妹顿时就埋怨开了,“走的时候也不叫上我们一起,害得我们还在房间里等你们,要不是嘉善说你们可能已经走了,我们眼下还在房间里苦等呢。 杜玉清尴尬地笑着说:“对不住,因为想先过来看一下安排的情况就没有打扰你们。”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到范斯远,后者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里好像别有深意。杜玉清一下臊得脸都红了,慌忙转开了视线,连声招呼大家坐下,招呼伙计上茶以掩盖自己的慌乱。 杜玉清最近本来和范斯远相处得十分愉快,这次为了应对叶良培的侵扰,范斯远给出谋划策帮了许多忙,杜玉清觉得他比起自己的两个哥哥不仅头脑灵活而且社会经验丰富,所以找他商量事情帮忙出主意的机会多了起来,两人有商有量配合得十分默契,所以在给两位哥哥做新衣的同时,顺便也给范斯远做了两身以表达自己的谢意。杜玉清自觉得没有什么,可是范斯远却似乎觉得意义不同,表现得分外高兴。这让杜玉清不由地有些警觉自律了,她不希望给对方错误的引导。然而,命运偏偏弄人。 前几天,八月十八人他们全家一起去观赏著名的钱塘江大潮,他们几个年轻人调皮,为了看清楚些,学人站在离江边更近一些的高波上。 潮水初涌时只是东边水天相接之际的一条白线,没有什么感觉,很快地那条白线逐渐拉长,变粗变宽,到最后横亘江面。浪潮越来越近,那声势如千军万马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地奔涌而来那声音如雷霆万钧c山崩地裂,震动得大地都颤动起来白浪汹涌,掀起两丈高的巨浪咆哮着拍击堤岸!对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观者无不瞠目结舌啧啧称奇,潮头奔腾西去,可是余波还在漫天卷地而来,几个胆大的人意犹未尽还上前探身而视,这其中就有范斯远。 杜玉清起先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行为,她还在看这风怒浪吼,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父亲说:最高的武功就如风,就如水,源源不绝,汹涌澎湃!她还在体会之间,不知为什么仿佛感应似的,侧眼一看,顿时吓得一激灵,只见一个巨浪突然袭来,眼看就要到了范斯远等人身前,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跑上几步抱住了范斯远,往旁边顺势一滚,两人就像滚雪球一样滚下坡去,还好那个斜坡长满了草,两人滑到坡底时杜玉清只是擦破了点皮。 他们还没有觉得有什么,远处观看的杜渊之等人却吓了一大跳,杜三夫人和阿眉更是唬得六神无主,因为他们看到的是潮水直接跨过两丈宽的大堤袭击了那些近前的观众,有的人瞬间就被卷入江里,有的人被甩下了斜坡。杜渊之c常胜赶紧奔了过来,还好,还好,杜文智兄弟因为站得比较靠后又反应机敏,见势不对就趴下了身体,只有杜玉清和范斯远被打下了斜坡,受了轻伤。因为这个,杜玉清和范斯远被杜渊之狠狠地责骂了一顿,批评他们不知深浅,盲目冒险。万一和其他人一样被卷入浪中那就性命堪忧了。 旁边人纷纷附和,原来钱江潮不但风高浪疾,还有一种暗潮,在远处时波澜不惊令人无法察觉,待到近前时却突然铺天盖地而起,让人猝不及防,每年都有因此而死人的。 杜玉清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唯唯地认错,范斯远也奇怪地保持了沉默。杜家兄弟还以为他惊魂未定,还一直安慰他来着。实际上范斯远并不是被刚才的危险吓住了,他还沉浸在刚才温暖的滋味中没有回过神来。那时候,杜玉清一下扯住他的身体,他不知为什么立刻就觉知到这是阿杏的气息,因为警觉而紧张的身体立刻不做挣扎放松下来,把自己全然交给了阿杏。也幸亏这一段时间的锻炼,他的身边变得柔软了一些,阿杏蜷曲着身体把他护在怀里,抱着他滚下了斜坡。那一刻他把危险全然忘记了,感受到的只是阿杏在他脖颈上细微而均匀的呼吸,感受她身体的温柔,不禁心跳加速,身体开始灼热。滚到坡底,杜玉清松开他时,他觉得怅然若失。刚才杜渊之责骂他们时,杜玉清没有为自己辩解,这是在保护他吧?范斯远偷眼瞧了杜玉清一眼,恰好她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慌忙都移开来了。 过了一个时辰钱塘江终于恢复了平静,一切仿佛从没有发生,只有堤下涨高了两丈的江水脉脉诉说刚才潮起潮落的惊险。 昨天晚上,范斯远特地在杜玉清练武结束后堵住了她,送了她一把短剑,说是给她的生辰礼物。短剑很精巧,只有寸八长,平时可以放在靴子里,刀鞘很朴素,只有简单的花纹,但剑拔出鞘后便觉得它的不凡,刀刃冰凉森冷闪烁着凛凛的寒光,显示出它的锋利无比的锐劲。杜玉清爱不释手,再三谢了范斯远。范斯远不在意地说:这是宝剑赠英雄,宝玉遇明主,恰如其分而已。杜玉清以为他是要感谢自己在观潮时的救助,也就没有在意。但晚上,杜玉清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范斯远含情脉脉地把一枝桃花插在她的发间,同时还吟诵了诗经里桃夭的诗句,而自己坐在那里含羞带怯地接受了。醒来后,杜玉清觉得有些不对头,桃夭是上古时期婚礼上唱诵的赞歌,而“宝剑赠英雄,”的下一句是“红粉送佳人”,这个梦难道含有什么深意? 杜玉清一时有些慌乱,所以她今天先跑到梅花小筑来,就是想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不想面对范斯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文智心思 杜文智走进梅花小筑时心里五味杂陈,他和杜文胜兄弟俩已渐渐适应和喜欢上了杭州的生活,他们平时上午听姚先生讲课,下午读书做文章,闲暇时和范斯远一同谈诗作画,偶尔出门游玩,或与朋友宴乐,日子过得舒适惬意,真有些乐不思蜀了。 杜文智原来并不十分用心在读书上,因为父亲有世袭职位,他又是长子,完全可以得过且过到时顺势继承就行,但他心里一直有一种不甘,他知道外人评论父亲三兄弟时都说父亲是最没有出息的一个,实际上比较其他两个兄弟,父亲的确平庸。大伯和三叔都是靠着自己打拼才有现在的成就,而且他们的职位还远远超过了父亲获得的祖上蒙荫,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这蒙荫本来获得的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更是被人瞧不起。杜文智对此也一直耿耿于怀,自少年以后他立誓发奋图强要光庭耀祖,为他们二房争口气。 但光庭耀祖要走家庭传统的武官之路,还是学着三叔走科第仕途,他一直在犹豫之中。武官之路简单多了,现有的途径,还有可以利用的家族关系,他又有一身的武艺,尤其擅长使长枪,江湖人称“小飞龙”,他可以凭着他的武艺在军队中闯出一番天地。但看见京城中那些金吾卫c五城兵马司里充斥的都是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功勋子弟,每每听到大哥愤然说起,他也是义愤填膺,实在不屑与之为伍。但如果要走科第之路那必须付出非常艰辛的努力,他是否有这个能力走到最后他没有信心,所以一直在左右摇摆之中。好在他记忆力好,这次和四弟一起考秀才也是牛刀小试,没想到竟然一路顺风中了,这让家里人充满了骄傲,他也十分欣喜,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给他的暗示,也许他真能在科第之路上走下去。 所以有时候道理的选择有很多偶然因素,是成功的引导,成功是成功之母。 到了杭州,融入到三叔一家人的生活中,接受先生教诲,与范斯远等人朝夕相处,这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他深深地喜欢上这种生活。 杜文智在喝茶中,转头看见杜玉清正站在旁边的树下和郭诚宇交谈着,他不知道三妹妹能和郭诚宇能谈什么秘密的事还要避开他们,但他知道郭诚宇一定是非常重视,他那高大的身躯微微弯着,低头在听三妹妹说话,他虽然面含微笑脸上却呈现出杜文智少见的严肃和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听一个重要的指令。而三妹妹就那么侃侃而谈,如此自信而坦然。 杜文智心里微酸,他原来并不喜欢这个三妹妹,觉得她就是一个野丫头,太爱争强好胜,不仅在练武时倔强强硬,在平时也得理不饶人,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温柔体贴,更不用说是善解人意了,在家里时还经常同大哥一起训斥她,甚至孤立她。没想到这次来杭州三妹妹的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自己以往的印象,她不仅在武功上让他刮目相看,在其它方面也胸有沟壑屡有见识,就是在庶务上也非常能干。就拿“凤羽”来说,虽然是杜家c浙江总兵以及魏家的合股,但里面的事务据说三妹妹可以说了算,生意好的超乎想象,这才惹得叶良培这个浙江巨贾的觊觎想恶意抢夺,结果在三家共同配合下铩羽而归。这其间三妹妹表现出来的冷静c胆识和足智多谋让他看不透。 更让他看不透的是三妹妹对他们兄弟的大方,不仅一下就给他们送了几身衣裳,有平时的常服,还有做客时的华服,件件讲究,还送给他们书籍和笔墨纸砚,尤其是文房四宝都是名贵出品,说出去都会让读书人垂涎三尺的文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接受了,衣裳还可以说是自家现成的东西,毕竟”凤羽“有杜家的股份,但书籍和文房都要三妹妹真金白银掏钱买的,而且都是这么讲究的东西,这对他来说真是受之有愧了。四弟却乐呵呵地接受了,说:“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你不了解三妹妹,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以后诚心待她就是了。”这让杜文智更是内疚,想起昔日对这个三妹妹的不屑,当初有多骄傲,如今就有多羞愧。这不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钦佩,而是知人不智的反省。 这次为了他们兄弟做面子,三妹妹竟然把梅花小筑都给包了下来,这么大的手笔不要说自己,就连自己的父亲也难以做到,更不用说家中的姐妹了,这其中要有心c有能力,更要有魄力和见识。与三妹妹相比,家中的其他姐妹大字不识几个,每天在内院缝衣绣花,成天和一些三姑六婆闲言碎语,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连他现在也自叹弗如心有戚戚焉,她的学识让姚先生时有褒奖,几次拿她的文章立意来举例讲解,就连杜文智原来觉得她最不擅长人际关系,她也游刃有余,总兵家人和她关系密切,听说苏州知府夫人也和她十分交好,更不用说范斯远c郭诚宇对她的欣赏了,那不是男子对女子寻常的怜惜,而是男子对有份量有实力的人的尊重。 杜文智分析三妹妹如今的成因,最后归结为是三叔的学问和见识教化出来的结果,想想自己的父母心里不觉黯然。 七月十六日他们受邀和几个朋友去云林寺听著名的夕照师父讲佛经,到了现场才发现那里听众云集,幸亏宋钦慧等人早有准备,早派人在那里预定了位置,要不然根本就没有座位,就是这样门外还是站满了没有座位的人,这让杜文智兄弟十分惊异,询问之下,宋钦慧眨了眨眼睛神秘莫测地说:”你待会就知道了。“ 一到那夕照师父出场,他们才明白了缘由,那夕照师父十分年轻,唇红齿白c眉清目秀得比女人还漂亮十分,他目光清澈,望之使人忘俗他语气平淡,却学识渊博,引经据典c口若悬河,座下的听众听的是心悦诚服,那一大半的女信众更是听得如痴如醉。他如果间或一笑,众人无不心中颤抖,杜文智叹息道:”这哪是说法,这是说命啊。“宋钦慧笑着说:“这有什么!还有世代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就因为见过他翩若惊鸿的身姿而出家的。听过他讲经而出家的女子更是不胜枚举,最后弄得这夕照师父只好闭关不出来讲经了。信众到这云林寺抗议,后来还是这方丈出来说:这色声香味触法,于外五欲染爱名贪,这色是头一份,因此而行没有功德。只要心诚,在哪里皆可修行。还答应每年最少让夕照师父出来一两次,信众这才作罢。开始时还预告一下,后来来的人太多根本不敢预告,都是信众要去常问才知道的,就是这样一到他讲经日听众还是如云而来,得到的布施更是金银成山。”一席话让杜家兄弟听得是目瞪口呆。 曾瑞祥附和地说:“的确如此,听说夕照师父是从小出家因而道行深厚。不过,更厉害的是他的师父莲池大师,他不仅德行高深学问渊博,听说还能看破人的命运。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想要拜谒求解,但现在莲池大师已经闭关多年基本不见客了,如果能见上一面真乃万幸也。”杜家兄弟已经了解了这几位新结识朋友的秉性,如果说宋钦慧为人洒脱不羁,他说的话还有夸张成分,那曾瑞祥的风格就是笃实稳重,他说的话就应该真实可信的,不禁对莲池大师升起敬仰向往之心。 即使莲池大师见不到,亲近一下夕照师父也行啊。可是几个人看着讲经结束后被信众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夕照师父,心里犹豫不决,既想上前请教问题,又见这热情的信众实在又有些发怵。 一旁的范斯远有些不屑,他最不耐烦人多了,他一再催促他们离开。“走吧,回去吧。你们兄弟以后要想见莲池老和尚还不好说,要想见夕照还不容易?!” 杜文智等人顿时欣喜万分,几个年轻人正是在人生迷茫之际,渴望着名家的指点迷津,即使没有困惑,也对大师充满好奇。于是忙作揖道:“还请嘉善兄援手了。” 范斯远撇了几人一眼,说:“不是我的交情,但我知道是谁有关系,你们发誓对这个事情保密,我才告诉你们。” 几个人立时便诅咒发誓。范斯远这才让杜文智附耳过来,说了一个名字。杜文智大吃一惊,面对几个人期待的目光,想了想说:“这事我得征求那人的意见,有消息便通知大家如何?” 几个人再三让杜文智保证不会食言,方才散去。 回到家中,杜文智向杜玉清请求想见莲池大师时,他看见三妹妹脸上并没有莫名之色,方才信了范斯远所言。在这里他还玩了一个心眼,他是故意说想见莲池大师而没有提夕照师父,就是想瞄高打低。只见杜玉清沉吟片刻,说:“我刚好有东西要送给云栖寺的师父们,你们就替我跑一趟,到时候把包袱交给夕照师兄,至于大师会不会见你们,到时看你们的造化了。”杜文智窃喜万分,忙说:理解,理解。他没想到三妹妹竟然真有这样深厚的关系,起码这趟不会白跑了,最低也能见着夕照师父,他和朋友们也就有了交代。 几个人如约而至,对于杜文智不肯相告这牵线人的名字,他们虽然好奇但也知道忌讳不好多问,私下他们猜测此人必定是杜同知,对杜家背后的人脉十分佩服,因而对杜家兄弟也高看了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云深之处 云栖寺坐落的山上虽然看着不高,但蜿蜒曲折,如果不是杜玉清事先指点,杜文智他们几次就会错过而走上歧路。 最后攀登到山顶时,几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曾瑞祥扶着腰踩上最后一层台阶说,宋钦慧虽然比他早几步到,却已是面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他们羡慕地看着早已到达山顶,正好整以暇地欣赏周围风景的杜家兄弟,以及稍后的范斯远,”啊,杜兄他们体力好还可以理解,怎么嘉善兄也走在我们前面?嘉善兄,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大补丸了?快说!否则输给你,这爬山也输给你,实在太没有天理了。“ 范斯远有些得意,最近早睡早起和杜家人一起锻炼,虽然武艺没有进步,体力却增强了不少。他竖起食指摇了摇,故作神秘地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呸!两人追着范斯远要打,范斯远左闪右突就是抓不着。正在此时,范斯远突然停下脚步,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两人禁不住停下动作,向范斯远指着的方向看去。但见一条如轻纱一般的云彩飘逸而至,缥缈兮翩绵,如游丝之萦烟。不一会云彩越聚越多,愈来愈浓密,它已经不是云而是雾了,它们慢慢萦绕在他们周围把他们重重叠叠地包围起来,就仿佛要把他们与世隔离,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甚至伸手也不见自己的五指。几个人也不慌乱,好玩地翻转手腕想抓住一把云彩,自然什么也抓不到。云雾很快地就散去,几个人复又相见,刚才的一切恍如梦中,对他们来说又真实体验过存在,那真是一种”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神奇的体验。他们预感到这次的拜谒对他们意义非凡。 云栖寺不大,整洁宁静,里面阒无一人。他们好不容易在后院找到一个正在认真擦拭梁柱的小沙弥,听说他们来拜见莲池大师,小沙弥笑眯眯地合掌说:“大师已经闭关参禅,久不见客了。” 杜文智赶紧自报身份,“我们是杭州府同知杜大人的子侄,受我家妹妹所托给夕照师父捎来一些东西。” 小沙弥眼睛瞬间睁大了,欢喜地说:“你不早说!请稍等,我去请师兄来。” 不一会,翩然出来一位眉目俊秀的师父,灰色的僧衣衬托着他皎洁的容颜,那双清澈的明眸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几个人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夕照师父,禁不住在心里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多么干净纯粹的一双眼睛,仿佛没有沾染上世间任何的污物,又有着摄魄人心的力量。几个人一时都有些呆了,似乎习惯了人们对他呆愣愣的反应,夕照师父平静地合掌问候,他的声音是那样温和,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却如天籁一般动听。 杜文智还在怔忪中,被范斯远拉了拉袖子方才醒悟过来,忙絮絮叨叨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边,其他几个人像牵线木偶似的整齐地附和点头。夕照好看的脸上浮起微笑,说道:“啊,是师妹的家人,欢迎,欢迎!” 几个人傻笑,又点了点头。仿佛除了点头,他们已经不会做其它什么了。 “师妹有心,总是惦记我们。”夕照笑着拿过了包袱,交给刚才的小沙弥,“你们几个看着分了吧。记着,别忘了我们哦。”他开玩笑似的补充一句,夕照师父还会被怠慢了?杜文智几人都有种亵渎神灵的愤怒了。 “是。”小沙弥欢天喜地地应了,转身而去。 夕照师父看着小沙弥蹦跳而去的欢快身影,脸上也溢满了笑容。说:“山中清静,偶有世间的温暖也让人欢喜。”杜文智曾经好奇地打开过包袱,知道里面不过是几件衣裳,几双鞋,还有一盒素点心,夕照师父他们这样的人要这样平常的东西还不容易,只要他们愿意立时就会有人送来满山满谷,为什么三妹妹独独就能得到他们的青睐,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这让杜文智非常不解。 夕照师父道:“几位施主前来,不知是想和我一起喝杯茶,还是想见大师?” 杜文智等人自然渴望见到莲池大师,可是能和夕照师父一起喝茶也很好了,最好的自然是二者兼得。可是他们真不好意思这样要求,况且先贤说过好的事物二者不可得兼,还是先拜见莲池大师吧,可是他们这样直接说出请求是否会得罪这位夕照师父?万一他只是试探呢?几个人都有些纠结,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范斯院有些不耐烦,说:”如果方便,我们想先拜见莲池大师,然后和你喝茶论道。“ ”噢,知道了,请随我来。“夕照师父平静地应道,然后转身而去。范斯远随即跟上。 这样真的可以?几个人疑虑地相互看了一眼,忙快步跟在范斯远后面。不知为什么,一到寺庙他们就觉得有种敬畏之情,连平时最跳哒的宋钦慧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说话,看见夕照师父更是让他们有些相形见绌有种敬服的感觉,总觉得在这样不能多提要求,要讲规矩,要客随主便,因而唯唯诺诺。他们当中唯一保持正常的也就是范斯远了,是他内心无感,还是强大到可以与之抗衡?难道这家伙除了学识上比他们高出一大截外,在心智上也异于常人吗?几个人忍不住叹息。 夕照师父带他们在寺庙中穿行,明明感觉是不大的寺院,却好像走在迷宫里七拐八弯的,莫非是有什么高深的阵法?几个年轻顿时兴奋起来,极力观察揣摩。最后他们来到的一个寂静的院子,院子里长满了野花野草,似乎有人打理又似乎完全是自然状态。就如院墙下一大丛高高的芦苇,不同于他们常见到的芦苇洁白c轻盈而柔美,这里的芦苇为淡青色的,在风中微微地摇曳,别有一种刚健的苍凉。 天高云淡,一切是那么静谧美好而充满了生机。 房子的地台用石头垒砌起来,高出院子有两尺的距离,院子的长廊上面铺着长条的木板,许是长久有人在上面活动,已经磨蹭得光亮水滑。远远看见上面端正跏坐着一位如木雕般静止不动的老和尚,他们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位老人了,但奇怪的是他的面色却如婴儿般红润光泽,他穿着褐色交领僧衣,眼帘低垂,面目慈祥,初秋明亮而温和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散发出一种雍容祥和的光辉,此情此景让人有种脱尘出俗的安宁,甚至有种悟道的感动。 待他们走到近前,老和尚张开眼睛,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如深潭幽静,波澜不惊,却又仿佛具有勘破世间人心的力量,它温和地注视着你,让你的心思无所遁形。几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跪地虔诚恭敬地行礼。老和尚微微颔首,微笑着回礼。 夕照师父请他们坐下,并没有向莲池大师介绍他们的来历,而是转身进屋端出一张小几,上面是一套甜白釉色茶具和铜壶炉具等器皿。夕照师父先是烧水,然后清洗茶具,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夕照师父那双手白皙修长,动作曼妙动人,他清洗茶具来就如同弹琴一般让人感觉行云流水庄重韵致。不一会儿众人嗅到一股馥郁的兰花清香,端到众人面前的是一杯水色红艳明亮的茶汤,它丰厚润泽,在阳光下闪烁着琥珀之光,入口后是一种甘香醇厚温暖滋味的感觉,一杯茶下到肚子里,整个人的五脏六腑甚至是每个毛孔都舒坦地张开了。恰在此时,刚才的小沙弥端来一盒点心,那微甜细腻的滋味和茶的清明微苦相得益彰,杜文智认出这盒点心就是三妹妹送来,看得出莲池大师和夕照师父吃的是十分享受,心里更是疑虑,这三妹妹到底是何德何能获得大师他们如此青眼相看呢? 老和尚放下茶杯,看了看他们,第一次开口说道:“色本即是空,说能替人看命的都是妄说,如果相信别人的虚妄之言便是痴,老衲若是真有这个本事便是犯了慢罪。老衲不过是见过了一些人,得到了一些观颜察色的经验而已。如果不嫌隙,老衲就为你们开解一二。“ 几个人忙恭敬地应了,心里喜不自禁,终于得偿所愿了。 莲池大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将来自有一番作为。”他目光朝向杜文智说:“人生不可能好处占尽,有时候太聪明了反而成为障碍,选择一种道路自有一种道路的艰难,也有它苦尽甘来的收获。一旦做好了选择应该沉下心来,就如要沉潜反复方能得其要旨。”杜文智一下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茅塞顿开。 莲池大师又看向杜文胜,说:“你很好,将来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会是一辈子顺遂。性子上稍微再放开一些就更好了。”他又说了宋钦慧和曾瑞祥两人的长短之处,今后应该注意的方面,两人听得不住点头,心悦诚服。 莲池大师最后转向范斯远,突然笑了说:“范公子,自从上次见面,你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明你的身边有贵人影响,这带来你将来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我就说一点,人生如棋,不是简单的赢,而是看对局双方在棋盘上最大限度的均衡点的达成,如果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你以后的人生可能就会有很大的不同。”范斯远陷入了沉思。 这次造访云栖寺前后不过大半天的时间,但其中神奇的经历和感受对他们五个人后来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多少年后大家说起这次经历,都有一种逃脱不了命运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小筑聚会 客人们陆续到来,男子被人引到了水榭,由杜文智和杜文胜在那里接待女子则有专门的通道,被引到最大的园子里由杜玉清和妹妹接待。 女子中张婷芳到的最早,她坐在面湖的长廊上喝茶,凉风习习,吹得人十分舒服。“阿杏,我发现这个地方真好。”她闭着眼睛说,“成天待在家里,即使出来活动也都是在林家c施家等有限的几家,大人们看着,嬷嬷们管着,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真没意思。什么时候我们也有这样一个院子,大门一锁想干啥干啥谁也管不着,那多惬意。” 杜玉清不紧不慢地说:“那简单,我听说他们会推出白天的茶席,一人只要五百文就可以在这里喝茶坐一个上午或下午,你想约几个人谈天说地时提早预约就行。” “真的,”张婷芳猛然坐起来,欣喜地说:“要不我们包下一个院子吧,一个月不过十五两。以后这个院子白天就是我们的,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还不会让那些男人们给污浊了。”这次叶氏商行最后赔给“凤羽”五千两银子息事宁人,这些钱都进了工坊的帐里,除了预留相当一部分周转及备用,刚好到了季末分红各位股东也拿到不少,家里给到张婷方手上的零花钱也有五十两银子。 “你呀,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点钱又开始糟蹋了。你包下了一个月能来几次?再说了,要包一个院子何止一个月十五两,那只是一个人的钱好不好?包下一个院子起码也要两三百两吧。” 对哦,张婷芳有些讪讪的,自己怎么又只算自己的账了。但杜玉清下一句话又给了她惊喜。“你喜欢这里还不简单,到时你只要提早告诉我,我给郭三哥他们打个招呼就行,保证给你弄得干干净净,妥妥当当的如何?你的这些钱还是存起来,或者花在有意义的地方吧。”杜玉清和张婷芳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张婷芳脑筋直,说的太宛转她有时醒悟不了。这次她和杜文胜的事情就闹了不是笑话。 自从上次四哥杜文胜为保护张婷芳受了伤,张婷芳就经常往杜家跑,她在自己家里还知道害羞,是打着来找杜玉清的旗号,在杜家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大包小包的膏药补品往杜文胜那里送,有时就待杜文胜房里不出来,杜三夫人有些看不过,委婉地提了两句,张婷芳没听懂还当是杜三夫人在夸奖她,笑呵呵地应了,倒是把杜文胜给臊得满脸通红。 “真的?那太好了,”张婷芳高兴地跳了起来,没想太多,“过两月就是我的生辰,我也要在这里办,你可要给我安排好了。” “谁的生辰也要在这里办?”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两人回头,原来是新来的巡抚家的小姐邓珠儿,这位邓小姐作为新来的当地首席地方大员的内眷,浑身充满优越感,为人十分倨傲。 “邓小姐。”杜玉清姐妹和张婷芳起身行礼。 “你们刚才说什么?谁的生辰?”邓小姐匆匆回礼便直截了当地问。 张婷芳只好说:“过两个月是我的生辰,我看这里不错,也想请大家在这里热闹一下,就请杜小姐帮忙和这里的东家打声招呼,给我留个院子。” 邓珠儿乜斜地看了杜玉清一眼,“听说你家也是从京城里来的?想必因此攀附上的郭三哥,不过现在我来了,他那里还是我去说罢!我家原来就和英国公家有些关系,地位又比你家高,我去说自然更有分量。”她傲慢地说。 “这个自然。”杜玉清微笑地答应了,邓珠儿满意地去参观其它地方了。 张婷芳小声学着邓珠儿的口气说:“听说你家也是从京城里来的?想必因此攀附上的郭三哥,不过现在我来了,他那里还是我去说罢!我家原来就和英国公家有些关系,地位又比你家高,我去说自然更有分量。”然后居高临下地又睥睨了杜玉清一眼。张婷芳学得惟妙惟肖,让杜玉清忍俊不禁。张婷芳接着不屑地说道:“她拽什么拽,谁不知道她父亲原来只是河北的布政使,这次走了刘瑾那个大宦官的门路才得到这个浙江巡抚的职位,我看不过是个阉党走狗,她还好意思在这里显摆。呸!” 杜玉清闻言立刻正色低声制止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样的事情也好在这里说?!再说了,刘瑾现在已经是司礼监提督太监,所有的批答奏章c传谕圣旨都要经过他的手里,未必新任的官员都是走了他的门路,即使走了他的门路也未必就是阉党一派,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给自己和家里惹下麻烦。” 张婷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不是就在你面前说说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小心隔墙有耳。”随即还是给自己找了借口,不吐不快地说:“没办法,看到她这样我就生气,就像看到以前的我,真是不懂事,有些怒其不争吧。” “她还小,家世又好,骄傲一一点也正常。”杜玉清说。张婷芳认同地点点头,她们都忘了,实际上杜玉清才是她们年纪中比较小的哪一个。杜玉清随即促狭地朝张婷芳眨了眨眼,笑道:“你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热心,都觉得自己是为人好,在帮助别人。” “好你个杜玉清竟敢讽刺我,看不我不收拾你。”张婷芳追在杜玉清后面就要去拧她,可是杜玉清左闪右避,张婷芳就是抓不到她,把自己累得够呛还偏偏不肯放弃,直到再有人来了才消停下来。 一会儿人都陆续到齐了,其中婉娘到得最晚,她歉意地对大家说:“不好意思,店里有事来晚了。” 叶媛玉在人群中嘟囔了一下,“她一个商户也好来参加,真是脸皮厚的可以。” 叶媛玉那天从夕照寺回来就被施夫人关在门外,她在施夫人门前跪了一个时辰才让进门,后来又是小意地侍奉,又是送了重礼才取得施夫人的原谅,她后来的行为就越发小心翼翼的。她体会到像施夫人这样身居高位又心眼小的人,你为她做多少好事,她都会觉得理所应当,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但凡你败坏她一点事,她便会死死地记恨。这次商行出事,父亲花了一大笔钱请施夫人帮忙,可是帮忙后的结果父亲却觉不满意,在家里暴跳如雷怨声载道,骂施家不如原来的徐巡抚,又贪财又出工不出力,还把她也骂的狗血淋头,怨她当时乱牵线,让他们叶家上了贼船。可是在施府,施夫人更不满意,骂父亲脚踏两只船,寡廉鲜耻,还妄想攀附上新巡抚。总之,她叶媛玉里外都不是人,这让她心里惶惶不安,她既怨恨父亲的无情,当初为巴结施夫人而把她出卖给她的外甥,现在又想攀附巡抚而弃她不顾,又怨恨施夫人的刻薄寡恩,可是事已至此,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牢牢地抱紧施家这棵大树才行,所以她现在越发讨好施文倩。 “她也不是商户之女吗?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有人小声议论道。 “就是,她不喜欢可以不参加啊。听说都没有给她请帖,是她巴巴地跟着施小姐来的。”有人低声附和。女人圈子永远不缺八卦。 “真的?这也太不要脸了。” “还有呢,听说最近她父亲叶良培原来是仗着和徐巡抚的关系强取豪夺才积攒到现在的家业,后来施家来了巴结上施家,如今又想靠上新的巡抚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快说!快说嘛。” “听说新巡抚根本就不见他,如果他行事隐秘一些还行,但不知道是不是叶家得罪了什么人,这事弄得满城风雨,新巡抚即使有这个心思也早已偃旗息鼓了,谁敢犯这个忌讳阿。你刚才不是看到叶媛玉一直想巴着邓小姐,邓小姐都没有搭理她吗?” “邓小姐那么倨傲的人哪里会看上她呀。” “可怜的施小姐还被蒙在鼓里吧。” “就是说啊,我看施文倩就是个心肠软又没主见的,今后怕是会吃亏了。” 听说婉娘是“云裳”的店前掌柜,邓珠儿立刻眼睛发亮,“听说你们的衣裳好漂亮,赶明儿我去找你,你可要好好接待我。” “这个求之不得。”婉娘笑吟吟地答道:“邓小姐能光临我们云裳,必定让我们蓬荜生辉。刚好店里到了一批华贵的缂丝料,暗纹埋了金银线,在暗处会隐隐发亮,最适合做秋冬装了。您可以来好好看看。” 哇!“真的?”众位小姐立刻就被激起了兴趣。 “听说这种缂丝料正面反面都可以穿,花纹图案就像雕刻出来的,跟立在眼前似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婉娘和颜悦色地答道:“这缂丝原来只是贡品,只有织造局技艺高超的老师傅才能制作,非常珍贵。近来才偶有流到世面的,这次从苏州到了杭州府的几匹全都被我们云裳给包了,大家要想看要趁早,不然我担心过两天就给人给定完了。” “那我明天就去。” “我要去”,“我也要去”。在座的小姐们群情激昂,兴奋地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穿上这新奇漂亮的衣裳,让人羡慕让人欣赏。女子天性就爱美,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女子被迫囿于内院,那刻板而一成不变的生活更需要新的东西来改换心情,在能力范围允许的情况下,衣裳首饰就成为她们最重要的追求。 杜玉清和张婷芳两人会心一笑,这婉娘实在是很有商业头脑,晓得客户心理又会说话,一下就挠着了大家的痒痒处,今后这缂丝衣裳一定会大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 隔墙听辩 巡抚家的三公子邓新杰姗姗来迟,在门口迎接他的杜文智看见他又是穿得光鲜亮丽的,心里不禁摇头,他第一次见到邓新杰时就因为他穿着花里胡哨而对他起了轻视之心,可是后来交谈之下才发现他不仅博学而且见识不凡,两人便一见如故起来。杜文智忍不住调侃了他几句,邓新杰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得意洋洋,他大放厥词说:“自古英雄多好色,人不风流枉少年。”把杜文智弄得哭笑不得,彼“色”非此“色”好不好,邓新杰在这里偷换概念显示出他十足的狂放不羁。 应着邓新杰的要求杜文智陪着他参观了整个梅花小筑,邓新杰便走边艳羡不已,感叹道:真是“雪夜闭门读”的好地方,好友或吟诗作画,或烹茶抚琴,可以“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真乃人生之乐也。 他们正准备往水榭那里走,突然听到园中传来叽叽喳喳的争论声,原来是一帮女子在争论,邓新杰停下了脚步驻足倾听。 他们听到有一个女子有些讥讽地说道:“虽然不好听,但士农工商,历来商人的地位最低,就是因为他们重利轻义,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应该亲近君子,远离小人。不要为了这些利益和外在的东西而忘记了我们内在的修养。”她的话让原来一直在谈论什么样衣裳最漂亮的女子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声音平静地说道:“孔子也说过: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他还说过: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可见富贵是人性的本能,并没有优劣之分,s圣人在意的是富贵得到的方式,而不是富贵本身。 士农工商的划分最早是管仲提出的,他说:四民分业,士农工商。他认为四民分业以后可以相语以事,相示以巧,并且使民众安于本业,不至于见异物而迁焉从而造成社会的不稳定性,并没有轻视商人之意。其实管仲本人非但不鄙视商人,反而对商业非常重视。齐国地处海滨,渔业和盐业是它的物产,管仲正是利用了对鱼盐的自由出口,关隘只登记而不予征税,才使得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齐国因而兴起并逐步走向富强。所以,重农抑商并不管仲的本意。它是因为周朝的君主发现工商业的赢利大大超越于农业,为稳定粮食生产稳定国基才推行的政策。后来历代君主也就继承下来了。 而且管仲所指的士农工商之士指的是军士,即所谓的武士,而不是现在的文士。我们理解古圣先贤之言应该追根溯源,理解它的本意。不然容易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邓新杰不由地点头,想不到女子中也有如此见识之人,不仅博览群而且思考深刻,让他不禁好奇心顿起,更专注地倾听起来。 杜文智听出后面说话的人就是三妹妹,想起四弟曾经说起三妹妹现在记诵功夫了得,通常的书只要她看过一遍基本上就能背下来了,原来他还不信,现在不得不信服了,回头一定要向她讨教这个方法才行。 先前那样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抓到杜玉清漏洞的得意,说:“既然你说粮食生产为国家根基,重农抑商为国策,那我们现在就应该相应号召轻视商业,你说是不是?” “重农抑商并没有错,它是国家在农业和商业的平衡策略,但它和轻视商业就是两个概念了。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注意它提出时的背景和条件,就拿粮食生产来说,周朝时候一亩地的产出不过是几十,上百斤,到现在一亩地能产三四百斤,上田能达到六七百斤,就这么多的土地,花费再多的劳力也是这样的产量,与其大家在只有固定收益上消耗,还不如把这些人利用到其它有更多产出的地方。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而工商业就是使国力富强的活水。韩愈说:“赋出天下而江南十之九”,说明江南对国家的巨大贡献,而其中相当大的部分就在这里的工商的发达。 工商业既然能使百姓富裕c国家富强,何乐而不为?为什么历朝历代造反的多是北方?因为那里的人相对江南百姓贫困得多。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所以衡量贵贱,不应该以其从事的行业,而应该以其个人的品行来作为标准。春秋时的弦高在国家危难中不计自己个人得失,伪装成郑国国君的特使,以自己的十二头牛作为礼物来犒劳秦军,因而智退了秦军的入侵,避免了自己国家的灭亡。他这种舍身救国的自我牺牲精神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堪称义勇君子。就拿眼前来说,现在的商人都是从小读书,受到的也都是圣贤教育,他们了解民间疾苦,懂得世道艰辛,所以蝇营狗苟计较得失,但一旦需要救助赈灾时,什么时候少了他们的身影? 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商人是重利,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商言商罢了。但普天之下谁不重利?国君重国家之利,一省大员重一省之利,一县之长重一县之利。只不过各尽其责罢了。 我想在座的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有商铺或者投资于一些商业营生,如果我们一方面靠它养着,指望它带给我们更好的生活,一方面又鄙视痛骂它,那说明我们本身心口不一,是自相矛盾的,这才是我们应该反省的地方,是我们内在的修养。” 众人哑口无言。 哇!邓新杰简直要大声喝彩起来,这样的言论不要说在女子中,就是他那些饱读诗书的师长和同学,甚至是父亲身边的谋士都难有这种胸怀和格局,邓新杰大为赞叹。人说江南人杰地灵多才俊,果然诚不欺我!连小小的女子都有这样国士一般的博学和见识。不禁对这女子起了深深的好奇和结交之心。 又听女子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一时有些感怀没留意说的太多了。今儿大家是来玩的,我们该吃吃,该玩玩,莫辜负了眼下这大好时光。”后面就是女子们的一阵欢呼喧闹。 邓新杰知道再也听不到什么,赶紧随着杜文智往水榭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内院江湖 看着施文倩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来,杜玉清顿时十分懊恼,自己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刚才她看不惯施文倩对商人的鄙视和诋毁,便出口反驳,一不小心又说多了。杜玉清在自己心里叹了口气,反驳倒没有什么,因为习惯了和范斯远在课堂上的辩论而忘了眼下的场景,她的一番言论很有些不合时宜。她看到在座的小姐们都有些怔愣,还有的人的表情明显不以为然,看样子这些闺阁小姐并不喜欢这样严肃的话题,恐怕还有的人觉得她太咄咄逼人,很有些卖弄的意思吧。 杜玉清不好意思了,孔子说:“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从观颜察色方面来说,自己还真是一个睁眼瞎,言语又一次比觉知快,自己的修行还是太浅了,经不起一点刺激。修行,修行啊! 杜玉清不好意思地给大家道歉,然后招呼侍女烹茶。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娴静优雅的小姐正含笑地注视着她,“邓大小姐。”杜玉清赶忙迎上去,“你可是姗姗来迟了,还以为你有事不能来了。”这是邓巡抚家的长女邓珍儿,刚才邓珠儿带来了她的口信,说她万分歉意,她有事今儿来不了。 “姐姐!”邓珠儿欢快地蹦上前来,“祖母好些了吗?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别担心,祖母就是有些水土不服,现在感觉好多了。”邓珍儿疼爱地摸了摸邓珠儿的头安抚地说,然后转头对着杜玉清:“不好意思,迟到了,不会不欢迎吧?” “岂敢!邓大小姐能在百忙之中光临,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杜玉清笑了笑说。邓珍儿鹅蛋脸,柳眉杏眼,外貌美丽,气质更是端庄娴静,无论眼神和微笑都表现出无懈可击的大家闺秀风度,但又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杜玉清觉得这邓珍儿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桌上摆上了四碟瓜子蜜饯和两样点心,红泥炭炉,兹兹做响的铜壶,侍女居中为大家煮茶。 ”这个真是个好地方。“邓珍儿环顾四周,称赞道。 ”是啊,这是郭三哥的产业欸。姐姐,你和他家关系那么好,你去给三哥说说,让他以后就把这个院子留给我们活动嘛!“邓珠儿撒娇道。 ”又胡说!“邓珍儿训斥妹妹道,”我只是和英国公四小姐交好,哪就有这么大的面子。你刚才没有听见杜大小姐说吗?在商言商,郭三哥也是开门做生意,我们家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让人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成就我们只是消遣的玩乐。杜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杜玉清笑了笑,”我一个外人不了解你们和郭家的交情,真不好评判。“她感觉这个邓珍儿不知为什么有些针对她,是因为没有眼缘不喜欢?还是觉得她刚才那番言论荒唐造次从而对她有了看法?不过,据她了解,郭诚宇虽然作人挺大方,但在生意上却很精明算计得十分厉害,如果他真的能给对方这个面子,就说明他和邓家背后达成了什么大交易。嘿嘿,这个包院子的钱就得郭诚宇自个掏不说,还要敲他一顿!嗯,要让夏锦留意此事。 众人看邓珍儿似乎有些不喜杜玉清,有的人开始担忧,有的人就觉得痛快了。施文倩觉得自己找回了面子,开始鼓动邓家姐妹参加她们禅茶班。邓珍儿笑笑,不置可否。 有的人就好奇地问施文倩,她觉得侍女泡茶已经十分讲究了,这和她们去普照庵学的禅茶有什么不同。 施文倩还未张口,叶媛玉便嗤之以鼻,说道:“一个雅,一个俗怎可同日而语。” 那小姐不高兴,“人家又没问你,照我说俗有俗的热闹,雅有雅安静。各有个的好,怎么可以一概而论。” 施文清瞪了叶媛玉一眼,有些不高兴了,她正想找机会在新来的邓小姐面前表现表现,适时有人发问正想借驴下坡,不料却让叶媛玉给破坏了。叶媛玉才意识到自己的造次,赶忙向施文倩道歉,那种谦卑和奴颜卑屈让众人都觉得看不过去,施文倩却脸色转晴了,她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在庵堂学的是禅茶,是从微不足道的日常琐碎而平凡生活中去感悟宇宙的奥秘和人生的哲理。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不可同日而语,你就天天待在庵堂就好了,干嘛在这和我们这些俗人在一起?”邓珠儿看不惯施文倩总是一副清高模样,时不时来一段高妙的讲解来显摆自己的与众不同。 ”小妹,闭嘴!“邓珍儿呵斥道,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施文倩说:”对不起,我这个小妹被宠惯了,说话不知分寸,你继续。“ 施文倩点点头是,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道歉。自从邓巡抚一家到来后,她深切地感受到众人对她不似原来那样奉承,刚才看见人们对邓珠儿的热络,才恍然醒悟,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母亲说的对,这人哪,都是不可靠的,趋炎附势踩低拜高,让她深深地为这些人的小人行径感到悲哀,眼下正是表现自己高洁深邃的时候,于是她侃侃而谈:“茶道讲究的是和c静c怡c真,我们在寺庙体会的是心斋座忘的妙处,在俗世中享受的是人间的热闹和愉悦。它们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并不矛盾。禅要求的是人们通过静虑,从平凡的小事中去体悟大道” 在众人的默然中,邓珍儿的频频点头显得十分突兀,还有一个不住点头的是杜玉清,叶媛玉对结束发言的施文倩抱怨道:“这杜小姐惯会作人,刚才对你疾言厉色,现在因为邓小姐的态度又趋炎附势,真是虚伪。” 她虽然是小声嘟囔着,但在一片安静中,她的话自然被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杜玉清面色如常,低头喝茶。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都有说辞的人她实在无言以对,张婷芳却坐不住了,跳了起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刚才大家都是直抒己见,你喜欢可以认同,不同意可以反驳,干嘛这样上纲上线归到人的人品上。说杜小姐虚伪?她虚伪在哪里?是因为容纳你这个没有请贴就不告而来的人在这里大放厥词吗?你有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真是不知所谓!她的人品是你这样的人可以说的吗?再这样乱说,我让人把你赶出去!” 叶媛玉臊得满脸通红,但也不敢反驳。她知道张婷芳还真的会做出这样让人下不了台的事情。若真是如此,她以后就不能在官宦小姐群里混了。 邓珍儿含笑地看着,她没想到张婷芳能这样维护朋友,相反,对默不作声的施文倩心里有些不屑,这样的人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成不了她的对手。 一直在旁冷静地观察的林莹如不禁在心里也摇摇头,觉得施文倩还真是粪土糊不上墙,又糊涂又绵软,分不清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小人,迟早身边没有一个朋友。经历了这次人生的打击和人情冷暖,林莹如对人的看法发生了许多改变。以前上杆子巴结她的人因为徐巡抚的倒台都躲着她家,就差避之如蛇蝎了,后来她好不容易退婚,许多人表面上安慰,实际上目光嘲笑,就是一副看笑话的嘴脸。反而是原来因为四妹而对她有些冷淡的杜玉清态度真诚,虽然没有过多的安慰,却有礼有节地尊重她这个知府小姐的身份和地位,让她对杜玉清有了重新的认识,这个人虽然不会巧言令色,但起码能对人不偏不倚公正对待,对朋友更是大方豪气,肝胆相照,远非施文倩这样小家气的人所能比的。她对杜玉清有了新的考虑。 杜玉清没想到这小小内院的江湖斗争也是如此复杂。她刚才只不过就照着孔子所说:“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而做,没想到就被人给居心叵测了。不过,君子坦荡荡,让她们去说好了,她不在乎,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操心考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 快意人生 噢楼下水榭那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小姐们听闻都涌到窗边,原来男子们要进行划船比赛,这一反以往都是赛诗作画等文静的活动一下让男子们都兴奋起来,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小姐也受到感染十分激动,还有的人不顾礼仪在扶手栏前探头探脑以便看得清楚些。 要求是四个人一组,男子们自由选择搭配,最后有五艘船参加比赛。范斯远和杜家兄弟他们一组,邓新杰来得晚,只能自己组织最后一组,为了凑足人数他因此还鼓动了两个只是准备旁望的青年一起参加,他的言语具有煽动性,肢体语言也很丰富,硬是把这些文弱书生激发出昂扬的斗志。他冲着范斯远等人挥了挥拳头,做出挑战的姿态,范斯远也不怯,回了一个谁怕谁,尽管放马过来的表情。 大家登船后,一位面色黧黑的艄公用口语浓重的官话交代了划船要点并做了简单的演示后,划船比赛就正式开始。他们的目标是绕过湖中一杆黄边红底的帜旗后返回,首先抵达岸者为胜。郭诚宇是司令员,只见他挥动三角旗一声令下五艘船就出发了。欸?怎么出现没有大家期待的船如箭一般驶出的让人血脉贲张的热闹场面?有的船速度悠然缓慢,有的船还在岸边打转,船上的人有的相互指责,有的指手画脚,狼狈不堪c手忙脚乱的让旁观的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原来这些人大都是第一次划船,就是生在当地江南水乡的人也多是如此,所以开始时大家都没有掌握要点,配合上就更不协调了,越是憋着一股劲儿要努力,反而越是偏离了方向。范斯远一组是最落后的,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问题,比较前人总结差异,调整了力度,杜家兄弟本来就体力好,再有一个范斯远悟性高领导力强,大家在他的的号令下左右均匀出力,速度迅疾地追上了前面的队伍。他们的到来,让前面的人不由地慌张了,有的加紧动作,有的慌忙让道,他们的船左避右闪飞速地穿过所有的船,然后悠然地绕过旗杆,他们成为第一名已成为定局。他们的精彩表演获得了雷动掌声,男子们喝起彩来,女子们也欢呼雀跃,与有荣焉。 这才是快意江湖。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杜玉清心里激动地想,蓝天碧水,朗朗乾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朝一个目标齐心协力共同奋进,而不是囿于内院成天为一点针尖大的事情魑魅魍魉勾心斗角。 然而,突变就这时候发生了,在范斯远他们船返回的途中,一艘船原来和他们相向朝着旗杆驶去的中途突然调转了船头朝他们冲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蓝色锦文直缀的男子俨然是指挥者,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为了胜利,而是来捣乱阻止范斯远他们取胜的。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见着该船直直撞上范斯远船的肚子,船摇晃几下差点翻船,女子们吓得大叫起来。范斯远他们反应也迅速,有的人用船桨来抵挡对方船的进攻,有的用船桨朝对面的人泼水来防守反击,双方战成一团。湖里的人玩得开心,楼上的女子们却看得惊心动魄,紧张万分。 杜玉清笑呵呵地注视那个穿着蓝色锦文直缀的男子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她没见过,他不按规矩比赛,在知晓必定是输了的情况下就出来搅局,性子想必是放荡不羁的,这样的人未来如果顺遂还好,遇到挫折便会离经叛道。 “三哥,打死他们!”邓珠儿激动地跳跃起来,她脆生生的欢叫引得楼下的男子们纷纷侧目,邓珍儿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斥责,这样的语言太大不敬,让人十分惊愕。 叶媛玉在施文倩耳边小声地嘀咕,显然在不屑地嘲笑邓珠儿,施文倩不置可否,但她唇边浮起的笑容分明也有些幸灾乐祸。 “原来那人是邓家三公子。”杜玉清回头问张婷芳,怪不得邓珠儿语出惊人,原来是家庭渊源。张婷芳没有回答,她的脸颊绯红,双目含春,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其中一位男子,陷入了深深的沉迷之中。杜玉清不禁哑然失笑,自从四哥为了保护张婷芳受了伤,这小妮子一颗春心便放在了四哥身上,走到哪里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四哥,对于她这么明显的爱意,四哥尽管羞涩但也没拒绝。真是造化弄人,他们性格和世俗对男女的界定刚好截然相反,女子性格泼辣直率,男子反而腼腆羞涩,好似也挺般配,就是不知道双方家长可否明白和愿意了。 最后还是范斯远一组获得了胜利,登上水榭时,不论是范斯远他们,还是邓新杰等人浑身都湿透了,但他们还在激烈地斗嘴打趣,显然兴致勃勃玩得十分开心。其中反应最机敏,机锋斗得最厉害的自然就是范斯远和邓新杰了。 待他们走到近前,邓珍儿才看清众位男子的面容,眼睛立时被范斯远那俊逸风姿给吸引住了,心儿砰砰直跳。她赶紧吩咐身边的丫鬟转告人回去拿套衣裳给三哥换上,顺便多带几件给其他公子们,她说:“眼下已经进入了秋季,虽然日头还暖,但水榭里还是比较阴凉,让他们小心别着凉了。”她的贤惠赢得了众位小姐的交口称誉。 邓珍儿谦逊地笑着表示理所应当,私下却让丫鬟去打探那穿着绿色直缀的公子是谁。 不一会丫鬟回来报告说那位公子是范斯远,字嘉善,是吏部侍郎的公子。现在跟着一位姚先生在杭州。 噢,原来不过是徒有虚名南六部官员子弟,邓珍儿有些失望,只有朝廷失势的人才会安排到南六部,这样人的子弟即使再优秀,没有家庭强力助力也走不了多高,而她的志愿是想成为人上人,甚至是朝廷最高的一品大员的妻子,她的目光从范斯远身上移开了,转向了其他人。至于丫鬟后面所说,梅花小筑已经为每一位湿了衣裳的公子拿来了新衣,不用为三公子特地回去拿替换衣裳的话,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杜玉清也为女子们准备了活动,就问大家有没有人愿意去划船采莲的,没想到响应者寥寥无几。除了张婷芳c林丽萍等人,也只有了邓珠儿欢呼雀跃了。其他小姐们都担心不雅的情况出现,情愿留在屋里斯文地喝茶。邓珍儿劝不住邓珠儿,只得反复叮咛跟随的女船工要看好她。杜玉清看这位邓小姐实在活泼好动,只能舍弃了张婷芳自己和邓珠儿一艘船,好看着她,让张婷芳很是怨怼了一会。 幸亏她做出了这个决定,整趟儿邓珠儿都不消停,或探头戏水,或伸手采摘,让所有的人都为她提心吊胆的。为了采摘一个高处的莲蓬,她竟然突然在船上跃跳,让船整个而失去了平衡,她也差点掉进了水里,还是杜玉清手疾眼快才拉住了她。邓珠儿吓得脸色煞白,后面才老实多了。 回到屋里给大家分这些莲蓬时,小姐们倒踊跃抢夺了,借鉴着梅花小筑的插瓶,大家都想回去仿效。施文倩选了几支长长的莲蓬说,吟咏起欧阳修的蝶恋花:“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鸂鶒滩头风浪晚。露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其声宛转清丽,隐喻述说自己高洁的哀叹。 邓珠儿不屑地嘟起嘴来,她拉了拉邓珍儿的手,见姐姐含笑摇头,便自告奋勇吟唱起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她的歌声清脆悦耳,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非常动听,赢得了众人称赞。邓珠儿朝施文倩瞥了瞥眼,露出得意的神情。施文倩失落至极,没等活动结束,便告别回去。 杜玉清虽然可惜,但也没有极力挽留,想走的人你终究是留不住,想留的人你也赶不走。比较起邓珍儿,施文倩手段不行,城府实在也不够。施文倩明显有些失落,她抓住杜玉清的手好似关心地说:“邓小姐不简单,你要小心哦。”杜玉清哂笑,她不知道施文倩意欲何为,难道是拉自己一派?为了什么呢?就为了这些虚名虚位?她杜玉清无意与去评判,更无意介入。 她向往的是海阔天空,是大海长空天高云淡的翱翔和悟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 一见钟情 聚会散去,邓新杰十分留恋这种气氛,他自来到杭州感觉自己如鱼得水畅快淋漓,今天尤其玩得开心,他虽然在读书是很有天赋,但更喜欢琴棋书画,喜欢轻松愉快的生活。他没想到范斯远和杜文智等人也都是能玩的,拿得起放得下,不仅没有计较他的捣蛋破坏,还能和他打乐成一片,让他十分欢喜。他一贯的生活哲学是:比起输赢,人生开心最重要,所以常常突如其来做出一些在别人看来是不够正经甚至是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因而生活在比较刻板的北方时他过得十分痛苦,总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即使别人看在他的身份上原谅他的行为,也是不屑于他的人品而对他敬而远之。他亦是相看两厌,瞧不上那些人的一本正经,行为上更加放荡不羁,父母对此头疼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老人们的说法,说:成了亲以后就好了,就会变得成熟了。于是早早地给他定下了一门婚事。 “哥几个别走,今儿我请客,大家乐呵乐呵。”他悄悄拉住了杜文智说,他已经吩咐自己的小厮德兴去定位子。要不是他囊中羞涩,他还真想把所有人都请了,他太喜欢这种众乐乐的气氛了。 杜文智和范斯远相视苦笑了一下,原本因为要给杜玉清庆生才举行了这次活动,虽然名义变成了他们兄弟的答谢茶会,但杜玉清晚上还是定了两桌招待她自己亲近的朋友,没想到这邓新杰误打误撞要请客,只好顺势把他也请了。因为女子生辰不能轻易告诉他人,只好含糊地说:“哪能就让你请,我们早有了安排。”邓新杰顿时喜笑颜开,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高兴地嚷嚷道:“太好了,那我过几天再请,兄弟们还可以再聚一次。” 因为邓新杰的加入,杜文智顺便又请了宋钦慧和曾瑞祥两位好友,原来的家庭庆生就变成了纯粹朋友的聚会,什么祝贺杜玉清芳诞的话自然都不好说出来。 邓新杰留下,她的两位妹妹自然也要请留了下来。杜玉清索性又请了林莹如c林莹玥姐妹,和张婷芳c林丽萍c刘萱和婉娘,刚好十人凑成了一个大桌。院子原来已经定好,现在调整桌子就行,于是男子一屋,女子一屋,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同男子们斗酒c叫嚣声c起哄c喝彩的热闹不同,女子们则安静得多,她们一边聆听乐伎的弹唱,一边轻声细语地交谈,细细地品尝馔食的精美,桌上的食物很快地被消灭一空,杜玉清到门口吩咐专门服侍这个院子的管事又给加了两个菜,自然连同隔壁房间也一起加了,女管事笑着说:“您就别浪费这个钱啦,公子们只顾喝酒,哪里顾得上吃菜啊。好多盘子才动了一点,还好好地摆在哪里呢。”杜玉清忍不住哂笑,听到他们的喧嚣就可以想象出他们斗酒时的放浪形骸,菜就不加了,另外给他们加了一份醒酒汤。 听着隔壁一波一波热闹的声音,杜玉清忍不住想,如果说女子从小靠父母,成人后要靠丈夫,是个体行的人的话,而男子们要成就事业则要靠社会人脉,他们就是社会性的人了。也许男子们会生活得更热闹,但有时候女子们反而更能品尝到生活细腻的滋味,只要她们内心平和安静,并且能够觉知,她们就更能体会事物的本质。 杜玉清不禁心里放柔,以更宽容和温柔的目光看待周围这些女子们,人无完人,世界本来给女子的空间就小,更应该看到她们的优点,包容她们的不足,不是吗?欣赏她们就应该像激赏自己一样,接纳她们就如同接纳世界。 佛祖说:我有普照宇宙c包含万有的精深佛法,熄灭生死c超脱轮回的奥妙心法,能够摆脱一切虚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处难以言说。我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现在传给摩诃迦叶。于是把自己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此间的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佛祖所传不就是一种详和宁静c安闲美妙以及淡然豁达c无欲无贪的心境吗? 所以杜玉清言笑晏晏,心平气和地接纳了邓家姐妹的倨傲,因为她们有倨傲的资本和林莹如相逢一笑,因为恩怨已经成为了过去。 宴席结束时,遇上在院子准备出门的男子们,彼此打了个照面。男子们酒色微醺,行为也就放浪一些,看到女子们出来,也就大胆地上来见礼。这其中自然有邓新杰的有意为之。 天色微暗,微风拂面,邓新杰莫名就有些情绪不想离去,他借着酒劲和杜文智等人来回说着车轱辘话,眼睛却频频看向另一个门。他预感他会遇到那位今天在墙外听到说话的那位女子。听到动静,他感觉自己就像只兔子似的立刻竖起了两只耳朵,回头看去人影幢幢,鬓影衣香,邓新杰心跳加速,有种期待,又有种忐忑。 因为逆光,他开始只能看见人们的剪影,打头是一个身材颀长,风姿卓越的女子,她侧身和自己的大妹妹小声说着什么,虽然看不清她的五官,却感觉她整个人都会发光一般,闪耀着灼灼光华。走到近前,见这个女子螓首蛾眉,美目清澈,如星星闪耀,如幽波流转。他心里突然涌上洛神赋里关于河洛之神宓妃的描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不禁心中怦然心动。 后来邓新杰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听见杜文智介绍说:这是她的三妹妹。这位穿着蓝色襦裙的杜小姐吐气如兰,盈盈而拜答礼道:“邓公子,小女子有礼了。“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清脆,她的声音醇厚低沉,在邓新杰听来却如闻天籁一般,就是她,就是她啊!天不负我,邓新杰不禁要大笑,要欢呼了,他找到他的河洛之神了。嘿嘿,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河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邓新杰尽管心中汹涌澎湃,但外表除了傻笑之外,还没有表露出太明显的神态了,别人还当他醉了,范斯渊却敏锐地觉察到不同,邓新杰盯着阿杏看的痴痴摸样,分明是对她上心了。他心里不乐意了,哼!我的人也是你能肖想的,我不给你找些麻烦,我就不姓范。 他们这里在这里斗心斗法,身为当事人的杜玉清却茫然不知。她因为个子高,总被人认为她已经心智成熟,实际上她还有两年才及笄,对于男女爱情更是情窦未开,她会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别人的眉目传情,觉得很有意思,比如看自己四哥和张婷芳之间那种欲说还羞的感觉,而对于别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对自己的心仪却有些反应迟钝,也许因为从小没有得到母亲的宠爱,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可爱,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些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 强劲八卦 与杜玉清在人事上反应迟钝不同,林丽萍可是敏锐的很,她站在后面小心地观颜察色,大胆地推测判断,着实兴趣盎然。心里的八卦因子简直控制不住了,不吐不快,于是她拉了拉刘萱的袖子,一会儿小声说:“欸,欸!你看邓公子的眼睛好像粘在杜玉清身上了。”一会儿又说:“邓小姐看范公子的眼神也不一样欸,春心荡漾哦,看来以后要有好戏了。” 可怜的刘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的观察力和想象力都十分强大,但恕她眼拙,她实在没有看出林丽萍所谓的“春心荡漾。”只好老实地说:“人家邓公子只是醉了,反应迟钝而已。” “醉了的人眼神是散的,可他的神是聚的,他是装的。” 刘萱倏然一惊,觉得林丽萍说得非同小可,提醒道:“这些我们回去再说吧,万一给人听见对杜小姐影响不好。” “噢,是哦。”林丽萍恍然意识,捂上了嘴巴。可是不多一会又控制不住了,嘻嘻地在刘萱耳边说:“你看邓珍儿一直在苦口婆心规劝自己的哥哥下次别喝多了,啧啧啧,真是贤妻良母风范,眼睛却瞟在范公子身上,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萱哭笑不得,她知道自己这位朋友喜欢说长道短,心肠倒不坏,有时候还会因为义气而抱打不平。她们俩的深交,也是缘由一次她被人欺负而林丽萍挺身而出。不过,这回刘萱没有再劝林丽萍住口,反而有种怂恿她继续说的冲动,她也看不惯邓大小姐刚才那副明明觉得自己应该高高在上,却偏要做出端庄娴雅的姿态。林丽萍这样说她,着实让她觉得出了口气,心里有种痛快。随即她有些惶恐,自己是不是心理太阴暗了,见不得人好?但很快地这种感觉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林丽萍说:“你有没有觉得邓大小姐像一个人?” 刘萱隐隐也觉得邓珍儿像一个人,但一时像不起来是谁。林丽萍道:“徐惠珍啊!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目下无尘,只不过一个骄傲在外表,我们新来的邓小姐却是骄傲在内心的。她这样的人很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却又偏要做出一副纯洁高雅的样子,着实会装模作样c心机深厚呢。” 是了,是像徐惠珍。不过这个人好久没有出现了。“她怎么样了?” “我前儿遇到她聊了一阵子。唉,已经定亲了,明年春出嫁。她就是命不好,才情足够却偏偏生在破落的家庭。原来她还苦巴巴妄想着范公子,她就没想到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讲究门当户对才能相互借势。她再怎么折腾,能摆脱家族的命运吗?后来听说还是范公子一番话把她打醒。她现在也想开了,说自己只不过是小姐心,丫鬟命罢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她吧?毕竟相识一场,她也挺不容易的,能帮就帮一下,给添添妆什么的,倒时候拉上杜小姐,她肯定会愿意的。” 林丽萍点头头,过了一会,叹了口气:“杜玉清就是傻的,人家都要跟她抢范公子了,她还没有察觉。” 刘萱说:”也许这就是她的福气,因为她不需要察觉,问题都自行解决了。“ 林丽萍愕然,她没想到老实的刘萱还有这样的惊人之言,不过想想,她说的还真是有道理。 林丽萍之前并不喜欢杜玉清。她觉得一个人在社会上必须抱团才好生存,不是你依附他,便是他依附于你,而杜玉清对人并不十分热情,给人感觉有些孤傲特立,让人很是看不惯。尤其她刚来杭州时说话直接c生硬容易伤人,很不招人待见。要不是因为刘萱的关系,她不会和杜玉清走得这么近。刘萱性子安静柔弱,平时和人都能相处,但关系也并不深入,不知为什么却得到了杜玉清的青睐,屡次邀她聚会。连带着她也和杜玉清走动频繁起来,她才渐渐地发现杜玉清的好来。她这个人外冷内热,对人真诚直率,而且襟怀坦白,就事论事宽容谅解,事后绝不再翻旧账。对张婷芳如此,对现在的林莹如也是如此,非常人也。 她对朋友也出手大方。她姐姐秋天出嫁,准备在“云裳”购买几件衣裳,她担心和婉娘不熟,请杜玉清帮忙居中说和给些优惠,杜玉清答应了。没想到她们母女仨去的时候,婉娘不仅十分客气,周到地为她们介绍各种料子和式样,最后还做了一件让她们吓了一跳的事情。因为是闺女出嫁,平时锱铢必较的林母也难得大方起来,姐姐试穿漂亮又满心喜欢的几件衣裳都准备咬咬牙给买下来,希望伙计最后结算时能多给些优惠。但随着伙计的一一登账报价,到最后报出合计金额时,林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丽萍的心里也越来越沉重,这分明是没有优惠的意思了,这金额实在超出了她们预算了,但又不能食言退货,如果刚才张口要下的东西马上当众退回去,她们明天就会成为整个杭州府的笑话。可是要如实付了,简直是让母亲心里滴血,就在她们为难之际,婉娘上来笑着把其中最贵一套衣裳的价钱给整个抹去让伙计重新合计,她说:“杜小姐说,大家都是亲近的朋友,为了表示对林大小姐喜事的祝贺,这件衣裳就算是本店的赠送。还请笑纳!”这一下就是把价钱减了将近一半,母亲感动得连声说:“那怎么好,那怎么好。”回去时把林丽萍狠狠地夸奖了一遍,素来和她不十分亲近的姐姐也对她十分感激,和她说了好些体己的话。 林丽萍得意洋洋忍不住对刘萱说了此事,一来是感激杜玉清的好意,二来也是觉得自己倍有面子,想夸耀一下。没想到刘萱十分感慨,也说了另一件事。 今年七月刘萱的哥哥到国子监读书,家人里担心他在京城里人生地不熟得受人欺负,但一时又没有找到什么可靠的人可以托付,一家人都为他担惊受怕牵肠挂肚。没想到他一到京城后就写信回来说在国子监受到了先生很好的照顾,据说是因为杜家人的交代。刘萱的父亲原来以为是杜同知的关系,但自己并没有和杜同知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他怎么知道自己儿子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情?刘推官本来就敬仰杜渊之的为人,正愁没有结交的机会,因此特地上门拜谢,交谈之下才知道因为双方女儿的交好,是杜小姐给父亲通报的信息,而杜大人的岳父就在国子监任教,关照一下只是举手之劳。刘推官十分感激,回去一说刘萱更是感动万分,她当时不过是在聊天时说了那么一嘴,没想到杜玉清就记在心里,并且能够指挥大人们给以支持和帮助,真是有心有力。刘推官也十分感慨,不仅嘱咐女儿和杜小姐要好好交往,自己也和杜渊之走动频繁起来,后来还成为了莫逆之交。 两人说完都有些感叹,这杜玉清对朋友真是没话说,而且做了好事后从不夸耀自矜,要不是她们偶然谈起,竟然不知到她能为别人做这么多。 刚才吃饭时,面对高朋满座c珍馐佳肴,林丽萍开始都有种战战兢兢地的感觉。后来她才发现能被杜玉清留下请吃饭的人,除了邓家姐妹,其他都是和她关系比较亲近的人,连施文倩这些布政司的小姐一个都没有请,她也慢慢放松下来。邓珍儿还在席上开玩笑似的问杜玉清:她选择朋友的标准是什么。明显是嫌弃有些人的身份。 杜玉清却坦然地笑着说:”朋友嘛,同学为朋,同志为友。不论是哪一种朋友,我求的都是相处能够平等自在c安心愉快。“她的回答让邓珍儿沉默了一会,后来她的倨傲多少也有些收敛。 看到杜玉清不卑不亢的态度和邓珍儿的反应,林丽萍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杜玉清不知不觉也改变了许多,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温和委婉,让人更喜欢和容易亲近。 还有一个看到杜玉清明显变化的是林莹如。她回到家里马上去见了自己的母亲林夫人,刚才在私下里,杜玉清请她帮忙跟自己家里人说说,她想赎回林莹玲原来身边丫鬟芍药的父母兄弟。林莹如开始时有些不高兴,她以为杜玉清要和她说什么开心的事,没想到竟然是惦记着这件事。杜玉清所谓的“家里人”自然是指自己的母亲林夫人,自从林莹玲逃跑后,母亲把芍药打了一顿给卖了出去,把她的家人也都赶到了庄子上。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家人必定处境艰难。 但这也怪不了母亲,她恨四妹妹败坏了整个林家的声誉,还竟然敢逃跑,破坏自己联姻的计划。她于是狠狠处罚那些协同不忠的下人理所应当。但在回来的路上,林莹如也想开了,杜玉清是恩怨分明的人,她知道她对朋友义气,但竟然连带对朋友身边下人的家属也能照顾的到,这样的人就有些可怕了。而且杜玉清现在的关系人脉已经今非昔比,犯不着为了这个小事得罪她。 林夫人尽管不情愿,但她也知道自从林莹玲投河后,她的名声大不如前,她向来懂得审时度势,索性好人做到底,把芍药一家收拾整齐交给杜玉清,还坚持分文不收。 杜玉清把芍药一家安置在庄子里,他们一家团圆时,彼此都哭得涕泪涟涟,感染着芙蓉也哭得衣襟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付诸行动 邓新杰到家中便和母亲说要退婚,邓夫人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要死了!你在哪里灌得黄汤,说的什么昏话!你定亲了这么多年,说好明年就成婚,如今要退婚,人家该怎么看我们?”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退婚。”邓新杰任性地说。 “当初定亲你也是愿意的,怎么突然就反悔了?莫非在外边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没有!”邓新杰立刻反驳,但邓夫人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慌乱,心里一惊,三儿果然是被人灌了汤了。邓新杰也觉察到自己的不妥,反驳太快了而遭致了母亲的怀疑,连忙转移话题说:“当初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胡乱答应的,如今我大了,我的婚事应该自己拿主意。” “你说什么荒唐话!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拿主意?再说了,你岳父是你父亲的同年,如今在朝廷握有实权,对你未来也大有裨益,我们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你退婚的,你不要再造次了。“看到儿子还要争辩,挥了挥说说:”其它我还可以容忍,退婚这事你就别想了,我和你父亲是不会答应的。你别再胡思乱想了,给我好好去。” “我就是要退,我就是要退!不然,到时候我就不娶。” 邓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敢!我告诉你爹去!” “告就告,反正我要退婚。” “你”邓夫人火冒三丈,拿起桌上的一把团扇就朝儿子扔过去,扇子轻飘并没有打中邓新杰,邓夫人更是生气。 一直在旁观望的邓珍儿适时站出来劝解,“娘,三哥,今天天晚了,大家还是先冷静一下吧,我们明天再说。”说罢,朝邓新杰使了一个眼神,邓新杰会意,他这个大妹妹最善解人意,会帮助他说服母亲的。给母亲行了一礼说:“母亲您好好安歇吧,儿子告退。”说罢转头而去。 邓夫人头疼了,看样子儿子在这件事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退亲又是不可能的,她该怎么办?不要说现在吴亲家的权势和历来对他们的帮助,就是对方家世平常也不可能退婚,不然别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们淹死。唉,这个三儿是几个儿子中最聪明的,但也是让她最操心的,他的行为佻达常做出让人出乎意料的事。他说不娶还真有可能不娶,那他们邓家该怎么和亲家交代哦。 邓珍儿为母亲绞了热帕子搽脸。邓夫人舒服地长舒了口气,感叹地说:“还是生女儿好啊,最贴心了,又从不惹事。” 邓珍儿心里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心里最爱的还不是惹事的儿子?但她面上不显,撒娇着说道:“那是自然,我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嘛。” 邓夫人叹了口气,想起一事问道:“你三哥白天出门时还好好的,晚上回家就嚷嚷着要退婚,今儿你可看见他遇到了什么人?” 邓珍儿沉吟道:“今天活动男女都是分开的,就是吃完饭出门时打了一个照面,也没有说几句话,应该不会是今天的事,我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三哥吧。” 邓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在女儿服侍洗漱后休息了。 邓新杰此时却躺在床上睡不着,他辗转反侧兴奋异常,眼前浮现的都是杜小姐的一颦一笑,他发现自己和她有好多共同点,他们今天都穿着蓝色的衣裳,在家中都是排行老三,这就是缘分吧,莫非是老天冥冥之中的指引? 第二天,邓珍儿端了醒酒汤去看望三哥,只见他连寝衣都没有换,正在画一幅仕女图,看见她来,慌忙用书把画给盖上。她只看见那女子穿着蓝色的衣裳,飘然若仙。她知道三哥喜欢穿蓝裳,但一时想不起女子中谁喜欢穿蓝裳的,昨天也没有见谁穿蓝色的。杜玉清穿得是绿裳,在昏暗的光线中感觉是蓝色,这不得不说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所以不得不说,意识决定行为,人往往是中了自己给自己下的毒。 邓珍儿试探了三哥几句,邓新杰现在整个人都已经清醒了,自然守口如瓶。邓珍儿探究无果,只能如实禀报母亲,邓夫人十分烦恼,邓新杰态度坚决,母子二人开始了持久的冷战,谁也不愿意退缩。 范斯远最近很生气,邓新杰三番五次来杜府造访,害得阿杏也不好出席他们下午的和讨论了。这邓三都已经定亲了,还想来招惹他的阿杏,他非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趁着秋装的上市,杜玉清和几个人商量之后调高了“凤羽”和“云裳”的衣裳价格,尤其是“凤羽”的价格,刚开始是为了探索市场,所以价格定的低了,现在既然已经了解到市场对成衣的需求是充分的,就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加上市面上出现了好几家仿制的成衣铺,为了拉开距离,“凤羽”调高价格成为必然。 开始时明茂官还担心调高后会不会影响销量,没想到他们因为是第一个卖秋装的,市场反应不俗。“云裳”的销量甚至是原来的两三倍,因为秋季是收获的季节,是人们结婚c摆酒c庆祝和节日最多的日子,经过了春c夏两季的辛苦,手上有了钱的人们都舍得给自己和家人买些东西慰劳慰劳。于是口碑好和质量上乘的衣裳就成为富裕阶层最好的选择。成衣有试穿优势,可以当场应验自己穿着是否合适,不合身的地方还提供修改,这种方式可比定做简单快捷还省钱。而“凤羽”和”云裳“开风气之先又走在了其它成衣铺的前面,使得它们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与“凤羽”生意兴隆相反,另外一个新成衣的铺子“盛锦堂”的日子最近可不好过,因为对市场反应不够快,不仅秋装上市滞后,还造成大量夏装的积压,连带着叶氏商行的生意也下降了许多。开始时施压倾轧自己的用户不准给“凤羽”供货还卓有成效,没想到苏州的“伯益商行”一下在杭州冒了出来,他们的价格比叶氏商行低,花样也新,一下拉走了他们几个大客商,让叶氏商行紧急降价后也没有办法完全拉回自己原来的常客。不仅丢失了大单的最终市场,连中间的大客商也流失不少。 二掌柜王贵无精打采地坐在叶氏商行一个最大的绸缎庄的柜台后面,上次帮忙叶良培平息了和“凤羽”的冲突,他从中狠赚了一笔,那光灿灿的金子摆在眼前,然后揣在怀里,阔绰地出入最好的烟花之地,老鸨热情地奉承着,粉头小心伺候着的滋味实在让他回味无穷,他巴不得叶氏商行再出点事,他才有赚大钱的机会。可惜现在绸缎庄里生意冷落,他要怎样才能来钱呢? 正在此时,门口进来一个贵公子,他衣着光鲜,手执折扇,前呼后拥大摇大摆就这么跨了进来。王贵眼前一亮,机会来了!大掌柜也赶忙出来亲自接待,经验丰富的他一看此公子身上的衣裳就知道他来历不凡了,红色团花窄袖圆领袍,里面衬着白色的交领衣,布料是名贵蜀锦的彩缎,在他们店里这一丈起码要三两银子,就是这杭州府也没有几家人能穿得起这样的衣裳。王贵自然不甘落后,忙前忙后地伺候。 贵公子眉目俊秀,操着明显的北方口音,他态度倨傲,似乎也十分懂行,在大掌柜还没介绍完毕就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的神情,指着架上的绸缎说:“这个”“那个”要了一堆的绸缎,连价格都没问。大掌柜差点没有笑出声来,发财了,发财了!果然是这半懂不懂的人最好骗了。 大掌柜小心地请教公子“贵姓”,没等公子开口,他的小厮便不屑地说:“我们少爷也是你们能问的?” 大掌柜眼睛一转,连忙恭敬地说:“别误会,我没有其它意思。我们商行做的是长久生意,更希望伺候好像您这样的贵客成为我们长期的客户。所以我们向来是想为客人所想,这些货物都提供送货上门,想麻烦您告诉我们送货的地址。” 贵公子脸色稍霁,点点头说:“到底是江南,做事周到。”小厮也忙说:“我家少爷姓邓,你们以后就称呼他为二爷吧。”随即说了一个南门庄子的地址,旁边的王贵大惊失色,这不是张总兵家的庄子吗?什么时候易主了?忙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先抑后扬 这不是张总兵家的庄子吗?王贵大吃一惊。因为上次要对付“凤羽”他们可是对张总兵家的情况都做了祥尽的调查,王贵顿时支楞起耳朵来,没有放过一个字。 小厮说:“货到庄子时交给一个姚管事就行,我们还定了其它布匹到时一起发走。” 王贵连忙上前笑眯眯地说:“听客官的口音不是杭州本地人,您这些绸缎是想做成衣裳后售卖?还是直接售卖?如何是想做成衣裳我们倒是有几个好裁缝和绣娘可以介绍。不知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邓二爷一听似乎被打动了,犹豫了一下,问道:“听说你们是这里最大的绸缎庄,自然熟悉卖织布机的人,能否帮忙介绍几个最好的织机商家?” 王贵见机会来了更是殷勤伺候,把杭州府里家织机商家情况做了详细的介绍,后来还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之舌打听出这位邓二公子是陕西人,管理着家里的买卖。他们家在西安府和真定府都有自家做皮毛和布匹买卖的商铺,这次来杭州看到这里的绸缎布匹原来这么便宜,就想多进一些回去卖。 姓邓,老家在陕西,在西安府和真定府都有自家的买卖?这不分明就是新来巡抚邓家的情况吗?他听叶良培和谋士议事时说过,邓巡抚老家是陕西的,和大太监刘瑾是同乡,就是靠着这种关系这次才有机会升任做了浙江巡抚。王贵心中暗喜,送走了邓二爷一行,就想马上把这件事报告给叶良培去。他刚把脚步朝门外迈就止住了。等等,上次把”凤羽“事情弄砸了之后,让东家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就对自己一直没有好脸色,连带着五姨娘也受了些冷落。万一这消息有误呢?要不这次自己再多做一些了解?或者干脆确认后自己先借机接近一下邓家人?如果自己能够攀附上东家都没办法接近的邓家人,那东家以后岂不是得更高看自己?哼!到时候不要说这绸缎庄大掌柜的位置,就是叶家总行二掌柜的位置恐怕也不在话下。 不过,王贵还是比较慎重的,为了进一步打探,他于是第二天亲自押货上门。他发现这个庄子门口的牌子已经由原来的“张园”换了“曼园”,里面人来人往,搬货的,打扫的,闹哄哄的。听说他们是来送货的,高大的门房用浓重的北方口音说:“往前走呢,姚管事在前面的院子里呢。”他古怪的口音几乎要让王贵忍不住喷笑了。 姚管事是位三十多岁精明的管事,有着一双铮亮的小眼睛,和门房相貌端庄却带着一股土腔不同,姚管事长得寒碜,声音却很好听,说话吐字都是北方官话的字正腔圆,让人禁不住肃然起敬。他让王贵他们把布匹都搬到一个仓库里,里面满是布匹都已经堆积如山了。他和王贵在门口一边查验对数,一边指挥人往货架上放。 姚管事翻看着货单,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对王贵生气地嚷嚷道:“你们这是做生意吗?欺负我们少爷好说话是不是?怎么给我们这么高的价格?” 经过刚才校验时姚管事的表现,王贵已经看出这姚管事非常懂行,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狡辩了一番:什么我们的货物质量好,是杭州府的头一份,别家的品质是无法与我们叶氏商行相比的,一分钱一分货,我们的价钱自然比别家高。姚管事很生气,“人家送来的货物也是我亲自验看的,苏州产的绸缎布匹会比你们差?!“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张货单在王贵面前晃了晃,”要不要我们就当场拆开几匹布比较看看?“王贵眼尖,看到这是他们的新对头”伯益商行“的货单,上面的价格果然要比他们低了好多。“人家听说我们要的量大,主动就把价格给降下来了。价格不仅比你们低两成,还答应我们先付一半货款就好,其余的可以三十天后再付。看看,什么诚心做生意,这才是。没成色的东西,拿了钱快走人,以后不要想着再和我们做生意了。” 王贵暗骂这”伯益商行“的人奸猾,这么快就知道对方的底细,巴结上新巡抚的大腿。心里又骂大掌柜没眼色,得罪了邓家二爷,以后就不要再想再和邓家人接近,更不用说做什么生意。王贵急得满头大汗,他想塞点银子贿赂姚管事,但周围总是有人,姚管事看见他一直没有好脸色,他张不了口,只得盘桓了一阵后怏怏而出。 走到门口,看见邓二爷身边的小厮正站在那里吩咐人做事,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嬉笑地打了一个招呼,故作惶恐地说:“昨天我们不知道二爷的底细,多有得罪了。” 小厮面露不善地说:“我听说了,你们给我们的价格最高。姚管事已经让我去报告二爷了。你们平常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还浙江第一大商行呢,我看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是,是,是。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是你们也没有亮明身份嘛。” 小厮不屑地说:“还需要我们二爷亮明身份?我们二爷那风姿那气度试问谁家还有?往常都是我们爷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上杆子来巴结的,还用我们张口?只有你们这些没成色的才瞎了狗眼了。我们爷虽然人慈,但也是有脾气的,听说了这事你们以后就别想再和我们做生意了。好了,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还得赶紧回去和我们爷汇报呢。” 王贵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锭悄悄塞进小厮手里,点头哈腰道:”我知道我们这次做得不对,您看我们有没有机会将功补过?” 小厮看了看他,淡笑不语,王贵暗骂一声,撸下自己手上的大金戒指递给了小厮,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小厮似乎很满意,偏了偏头向他示意,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我可以给你们遮掩几句,但想再做绸缎布匹生意估计就不大可能了。不过,还有个生意不知你们能不能做。我们二爷想在这里和真定各办一个工坊,把这批货物办完了就想买一批织布机,一部分放在这里,一部分运回真定。你可别说是我说的。这可是一笔大买卖。” 王贵大喜,“要买多少?” “起码四五百?” 四五百?王贵立时就眼睛亮了,一台织布机要三十两银子,四百台就是一万两千两,五百台就是一万五千两,自己只要从中拿一两就是四五百两,发财了,发财了。王贵简直要心花怒放了。但他强抑制中心的喜悦说:“我认识做织机做得最大的吴记商行,要不等你家二爷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看看机器?只要事情谈成,我不会忘了你的好。” 小厮似乎也有些心动,犹豫地说:“那你可不能像这次一样,给我们那么高的价钱。” ”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你难做的,那不是打我的脸吗?“王贵拍着胸脯言之凿凿地说。 小厮半信半疑,但还是点头答应回去和自家少爷说说看。 王贵赶忙跑去找吴掌柜交底,吴掌柜开始根本置之不理。吴掌柜的大名叫吴世辉,是吴记织机商行大东家的远方侄儿,虽然他上次和王贵共同谋划了“凤羽”的明茂官,但他后来也是被王贵骗去当了枪使,幸亏“凤羽”没有为难他,顺利地结清了余款,但也因此得罪了凤羽,今后再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而且造成他现在在杭州府的名声也不好,多少影响了商铺的生意,他因此被总店骂个狗血淋头。现在王贵又来,架不住又要出了什么幺蛾子,吴掌柜可不敢再轻易地上当受骗。还是王贵好说歹说,听说又是新巡抚家的生意,吴掌柜最后才勉强点头。 晚上和吴掌柜吃完了酒,王贵哼着小调头重脚轻地走在路上。冷风一吹,王贵突然一激灵,想到万一这些是张总兵他们下的圈套怎么办?他第二天连忙跑到衙门里去查,原来张家的庄子是在六月二十二日,他们去“凤羽”工坊闹事的前两天就已经易手,卖给了一个叫樊娥娘的女人,怪不得那天张家一下能够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原来是卖了庄子抽出的钱。 王贵还是不放心,又去打听了一下,邓巡抚有四个儿子,老二是庶子,管理着家中庶务。这下所有的事情都连上了。 王贵喜出望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再扬终抑 王贵喜出望外,这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虽然商行再也做不了邓巡抚家的生意,可是他行啊,想到这点他禁不住大为得意,赶紧又跑到吴记织机商行和吴世辉嘀嘀咕咕商议了半天,力保要拿下这单大生意。 果然,小厮过两天来通知他,他们少爷明天要去看织机,让他辰时中去邓府门前候着。王贵颠颠地提早就去了,等到辰时中刚过不多一会,就看见大门里出来两位贵公子,都是玉树临风精彩绝伦的人物,其中一位就是邓二爷。两人一路亲昵地说笑,王贵忍不住膝盖打弯,却不敢上前打扰。只见邓二爷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步子,而是一起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跟在他后边的小厮对王贵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用口型对他说:等着。邓二爷他们就绝尘而去。 王贵这下所有的疑虑彻底打消了,就在他担忧不知要等多久的时候,从侧巷里大步走过来一个人,黝黑的脸膛,小眼睛,不苟言笑,除了姚管事还能是谁?王贵忙上前作揖招呼。 姚管事黑着脸说:”走吧,少爷有应酬,吩咐今儿我随你去看机器。我可告诉你,你如果再给我蒙事,我会让你们叶氏商行在杭州府再也无法立足。“ 王贵点头哈腰地陪笑说:”难能呢,原来的事是我不在才得罪了贵爷,如今既然我把这事揽下了,肯定不会让您难做,您放心吧。这吴记商行的织机不仅是在我们杭州府是独一无二,就是在两江也是头一份。“ 也许是姚管事事先已经做过了一些调查,只哼了一声就不作声了。 因为王贵和吴世辉事先做过周详的准备,姚管事看过几种织机的演示后十分满意,很快地就定了五百台的机器,还额外加定了一百台的最新型的织机,二百台两个月交货,四百台三个月交货。王贵和吴世辉喜出望外,原来老型机器的价格已经很透明了,加上为了表示诚意,他们把价格又降了一点,让他们几乎捞不到什么油水,可这新型机器刚上市价格高些大家都能接受,这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到第一批二百台机器安装测试完毕,顺利地拿到了全部的货款后,吴世辉高兴地请王贵去青楼逍遥了一个晚上。要不是姚管事反复交代对他们家巡抚的背景要保密,他们恨不能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到第二批四百台机器到货时,吴世辉押货上门和姚管事进行了验收交接。 姚管事问:”你们明天安装的师傅会准时来吧?“吴世辉拍着胸脯说:”您放心吧,我就怠慢了天王老子,也不敢怠慢您啊。“ ”巧舌如簧!“姚管事黝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不敢,这是我肺腑之言。“吴世辉诚恳地说。他最近可谓春风得意,做下了巡抚家这六百台的大单子,他一洗原来在商行里被痛骂的耻辱大大地露脸了。大东家不仅特地招他回去给予了鼓励,还暗示他年底会得到大大地重赏。他激动之下就把买家乃邓巡抚背景的底细脱口而出,大东家也兴奋得搓着手来回踱步,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以后大掌柜的位置说不定就是他的。这让吴世辉回去一个晚上兴奋得翻来覆去没睡着。 第二天辰时正,吴世辉准时带着几位师傅来到了曼园,只见大门紧锁。吴世辉笑骂道:”这姚管事不在,下面的人竟敢偷懒到这个地步,现在还不开门吗?“他知道姚管事昨晚回邓府汇报工作去了。他看这曼园上上下下也就这姚管事最懂行最敬业,因而最得邓二公子器重,他一不在,其他人都疏懒了起来。 吴世辉手下人上前拍门,砰砰,没人应门,砰砰砰,还是没人应门。吴世辉觉得奇怪,师傅们也面面相觑,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还不见人来,不应该啊。就是曼园的工人偷懒,他们昨天还留着几个人看着机器呢。难道都睡死了? 吴世辉亲自上前拍门,砰砰砰,还是不见动静。通过门缝往里看,寂然无声连个人影都没有。吴世辉心里咯噔了一下,咬咬牙,说道:”给我砸!“ 过了一刻时,门被乒乒乓乓地砸开,吴世辉首先冲进昨天堆放机器的院里,只见满地狼藉却不见一台机器的影子,再跑进平时嘎嘎作响的工坊里,里面也是空旷寂然,原来总是忙碌旋转的五十台织机荡然无存,更不用说人影了。他们第一批两百台织机安装测试完毕,其中一百五十台还是他帮忙给重新装箱,姚管事说机器先要紧着他们在真定的工坊用。他还表示理解。留下的五十台织机每次见都有老师傅在带着徒弟在熟悉操作,怎么也得都没了? 完了!他心里大叫道。但又不甘心,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可是五十台机器,他们要装箱起码也要花费一天的时间嘛,怎么就没了呢?不用说还有那四百台未拆的机器,要多少人才能运走啊! ”给我搜!“吴世辉咬牙切齿地喊道。几位师傅散去,他也气急败坏地冲到原来姚管事办事的房间,隔壁是他上次领钱的账房,里面除了几张书桌都是人去楼空。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吴世辉知道自己真的上当受骗了,但又心存侥幸,邓府还在,他手上有契约不愁找不到人。 ”在这,他们在这!快来人哪。“后院传来一阵呼喊,吴世辉赶忙跑过去,只见昨天留守负责看着机器的几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床上,还在呼呼大睡中,房间里弥散着浓重的酒气。 ”竟敢当职时饮酒,给我拿水泼醒他们!“吴世辉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喊道。 浑身被泼得湿漉漉的几个护卫尽管害怕,也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说是傍晚姚管事回来,说他们东家很满意这次和吴记的合作,准备犒赏他们。为表达谢意,他就先慰劳一下大家这阵子的辛苦。他让预备了许多酒菜,还殷勤劝酒,大家都喝得很高兴,不知怎么的一个个很快地就醉了。 ”您知道,就姚管事那脸色,我们敢不应嘛?“护卫小头目委屈地说。 吴世辉知道即使自己在场也会乐颠颠地就范,但他还是恶狠狠地把这些人大骂了一顿,最后说:”你们就等着被东家责罚吧。“ 吴世辉骂完后浑身无力,他知道自己这后半辈子完了,他又一次上了王贵的当了,他真不甘心。好吧,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我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吴世辉回到商行拿上契约就纠集一帮人闹上叶记商行。原来为了从中间拿好处,他和王贵把契约做了两份,真实的一份,虚假的一份。真实的契约是由吴记商行和曼园工坊签订,每台织机的平均价格是三十二两。虚假的契约是吴记商行和叶氏商行签订,每台织机价格是二十八两,每台多出的四两银子,王贵和吴世辉两人二一添作五平分了。第一批织机他们两人每人都分到了四百两,他们还指望着后面能再分到八百两,没想到就发生这样晴天霹雳的事情。吴世辉气哼哼地就拿了假的契约到叶氏总行要账。叶氏商行的大掌柜当然不认,但上面俨然有叶氏商行红彤彤的大印钤在那里,因此惊动了叶良培。叶良培怒火万丈,立刻叫人去找王贵,谁知王贵鬼头鬼脑见势不妙在半路上就溜之大吉了。 吴记织机商行要账不得,一纸诉状把叶氏商行告上了衙门,要求他们付清余款。这可是将近一万二千两的银子,即使如叶氏商行也不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大笔钱来,况且叶良培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吃这个暗亏?他一面派人千方百计地去搜寻王贵的下落,一面不管不顾上门求见邓二公子,他丢了这一万多两银子尽管心疼,但因此能够攀上邓家他也值了。 最后终于见着了邓二爷,邓二爷非常不高兴,还对叶良培说得事情否认得一干二净,叶良培也急了,说了一些不得体的话,双方弄得面红耳赤。后来让绸缎庄的大掌柜来对证,大掌柜悄悄地对叶良培说:他见到的邓二爷是一位清俊公子,不是眼前这位圆咕隆冬富态的爷。叶良培气得眼前发黑,合着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啊!邓二公子愤然离去,回去一说,邓巡抚也非常不高兴,暗地怪叶良培没有眼色,自己上当受骗就算了,还连带着败坏自家的清誉。 叶良培悻悻然回到商行,左思右想不得头绪,只得派人去请徐士进回来。眼下焦头烂额的局面使他想起当初徐士进的提醒来,他不得不觉得比起徐士进郑朝生还是太嫩了,不仅不如徐士进慎重,而且急功近利给他惹了不少的麻烦。 徐士进静静地听完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叹了口气,说:”东家,恕我直言。您恐怕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对方不仅实力强大而且心机深厚,早就对您做了长远的布局了。为今之计,您只能吞下这个苦果了。“ 叶良培心意难平,恨恨地说:”钱,我不是没有,可是这么憋屈地把钱掏出来,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找到这背后的主谋图谋后报,哪怕再花几倍的钱我也心甘情愿。“ 徐士进沉吟地说:”如今只有一个线索了,就是找到这曼园的主人。“于是叶氏商行到衙门告曼园主人樊富东诈骗,衙门却遍寻不到这个人,只得先把这个庄子给封上。过了两个月有人找到衙门问为什么封他的院子,原来他就是樊富东,他是扬州的一位盐商,他当初买下这个庄子后就因为急事回到了扬州,根本连这院门都还没来得及迈。听说这庄子前后经历的事情,樊富东大叫晦气,情愿折抵了价钱也要卖出这庄子。闻者无不动心,最后还是原来的主人张总兵的家人闻讯赶来,诚恳地要以原价回购,衙门经过慎重调查,确认这事与樊富东无关,就撕了封条同意了这桩买卖。 叶良培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差点吐血,他终于琢磨过味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张总兵,是张家人在做戏,生生地给他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套啊!他原先怎么对付的“凤羽”,人家就怎么还他啊!叶良培不甘心,他不相信他就斗不过那个大老粗,尽管徐士进一再说,不可能是张总兵,他没有这么大的手笔下这么大的一盘棋,他背后有更大的靠山。但叶良培不管了,他就要和张家先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就在此时,十几家大小商铺联合起来到衙门状告叶氏商行欺行霸市,霸占自己的商铺和田产,要求给自己讨个公道。叶良培穷于应付,但他手上已经没有多少银子可以拿出来打点,他前面接连的商业失败和破财消灾已经使他元气大伤,这次又无端损耗一万多两银子,他哪里还有什么现银,他一夜愁白了头。于是这次官员们体现出从未有过的公正态度,不仅没有人为他居中说项,还因为上次因为叶家借着施布政使名义从上而下施压得罪了许多的官员,加上都知道邓巡抚对叶家的不感冒,于是墙倒众人推,判决几乎一边倒,叶氏商行不仅要赔付巨额的银子,而且因为连锁反应,叶家几乎是倾家荡产了。叶良培一下病倒,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东山再起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厦倾覆 叶良培悻悻然回到商行,左思右想不得头绪,只得听从长子叶耀祖的建议派人去请徐士进回来。眼下焦头烂额的局面使他想起当初徐士进的提醒来,他也意识到好久没有听徐士进的意见了。徐士进慎重,用他之计虽然进展缓慢却稳扎稳打,而郑朝生刚开始让他尝到了不少甜头,但他的急功近利越到后面给他带来的麻烦却是越多。叶良培不会承认自己用错人了,只会怪郑朝生的不中用,他现在彻底冷落了郑朝生,就如彻底放弃了五姨娘一样,他已经完全肯定了王贵就是当初他自己所说的那个内奸,而五姨娘就是他的帮凶,好一个贼喊捉贼,好一个美人计!叶良培简直恨得咬牙切齿,怪不得自己和张总兵他们斗总是屡战屡败,原来都是拜王贵这个内奸所赐,眼下让他给跑了,只能拿五姨娘出气了。叶良培于是一回来就亲自拿着鞭子冲到五姨娘院里,把她给狠狠地抽打了一顿,五姨娘开始时还觉得委屈,哭得梨花带雨,她越是哭得娇媚叶良培就越觉得恨,越恨就下手越是重,到最后五姨娘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方才在叶耀祖的劝解下气咻咻地放下鞭子,被拉回了议事的厅堂。 叶耀祖叹了口气,父亲原来在他眼里从来是果敢坚毅,不动如山的存在,没想到发生了这些事情后,父亲一下就失去了分寸变得如此暴躁,这让他不由地担心这样的父亲今后是否还能冷静地处理后续的事情了。 徐士进尽管心里对叶良培有怨气,但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还是让他放下自己的个人得失,全力帮叶良培考虑了。静静地听完叶耀祖叙说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轻叹了口气,说:”东家,恕我直言。您恐怕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对方不仅实力强大而且心机深厚,早就对您做了长远的布局了。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暗自吞下这个苦果了。“ 叶良培刚才在听儿子叙说的同时也把思绪整理了一遍,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但到底心意难平,他恨恨地说:”钱,我不是没有,可是这么憋屈地把钱掏出来,我咽不下这口气。即使现在无法马上反击,我也一定要找到这背后的主谋,哪怕再花几倍的钱我也心甘情愿,到以后我力量足够时一定让他们十倍百倍的给我还回来。“ 徐士进沉吟地说:”那只有一个线索了,就是找到这曼园的主人。“于是叶氏商行在被吴记织机商行状告违约的同时到衙门告曼园主人樊富东诈骗,衙门受理后却遍寻不到这个人,只得先把这个庄子给封上,押后处理。过了两个月有人找到衙门问为什么封他的院子,原来他就是樊富东,他是扬州的一位盐商,当初买下这个庄子后就因为急事回到了扬州,根本连这院门都还没来得及迈进。听说这庄子前后经历的事情,樊富东大叫晦气,情愿折抵了价钱也要卖出这庄子。闻者无不动心,最后还是原来的主人张总兵的家人闻讯赶来,诚恳地要以原价回购,衙门经过慎重调查,确认这事与樊富东无关,就撕了封条同意了这桩买卖。 叶良培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差点吐血,不用徐士进提醒他也终于琢磨过味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张总兵,是张家人在做戏,生生地给他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套啊!他原先怎么对付的“凤羽”,人家就怎么还他啊!叶良培不甘心,他不相信他就斗不过那个大老粗,尽管徐士进一再说,不可能只是张总兵,他没有这么大的手笔下这么大的一盘棋,他背后有更大的靠山。但叶良培不管了,他就要和张家先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就在此时,十几家大小商铺联合起来到衙门状告叶氏商行欺行霸市,用恶劣欺凌手段霸占自己的商铺和田产,要求给自己讨回公道。叶良培这下真的气得吐血,但还是强支撑起身体来应付,但他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没有多少银子可以拿出来打点,前面接连的商业失败和破财消灾已经使他元气大伤,这次又无端损耗一万多两银子,他哪里还有什么现银,这又让他一夜愁白了头,不得不典卖出几个铺子来凑银子。因为急着出手,价格低也无法计较了。但即使银子如流水一样花出去,却没有见到多少效果,官员在他面前哼哼哈哈地敷衍,私下却嗤之以鼻,没有人敢为他居中说项,上次因为叶家借着施布政使名义从上而下施压得罪了许多的官员,加上都知道邓巡抚对叶家的不感冒,于是墙倒众人推,判决几乎一边倒,判叶氏商行要归还大部分的商铺,或者折现赔付同等的银子,这真是巨额的银子哪,叶家就是砸锅卖铁一下也凑不齐这么多啊。更可怕的是,消息一出,第二天平常往来的商家便上门来要账了,越是拒绝,人越是不走,然后就是流言蜚语满天飞了,再然后就是人越聚越多,到最后叶氏商行门前已经乌泱泱地聚集了一大片的人,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要账的,大部分是来瞧热闹的,甚至是趁火打劫的。 “大少爷,还是禀告大东家请他拿主意吧。”大掌柜急得满脸是汗,对叶耀祖说。 叶耀祖也急得只跳脚,他没有想到局势一下急转而下发生这么大变化,他已经派人去请衙门里的来帮忙,但迟迟未见人来。他还派人给自己妹妹叶媛玉送信,让她出面请施夫人帮忙,但也未收到回音。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心里非常慌乱。因为父亲这几天身体非常虚弱,今天早上起来还头晕目眩的,他便请父亲好好休息,自告奋勇来替父亲。父亲十分感动,欣慰地说:他能在关键时候勇于承担责任,将来家族的事业也能放心地交给他了。叶耀祖也充满了信心,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表现自己了,他要力挽狂澜做出成绩给父亲看看。 没想到,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去给妹妹叶媛玉送信的小厮回来了,看见叶耀祖殷切的眼神,慌忙垂下眼睑心虚地逃避。“三妹妹怎么说。”叶耀祖着急地问。 小厮期期艾艾地说:“三小姐说:她没有这种能耐,还是让您找邓巡抚帮忙比较好。”叶媛玉原话说得非常难听,小厮可不敢如实复述。她说:“你们先是把我许给布政使家,却又想巴结上新巡抚,分明是把我给卖了。噢,出了事就来找我,我可没有这种能耐,有本事去找邓家人帮忙啊,还找我来干什么!” 叶耀祖恨恨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发小姐脾气,她难道不知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吗?” 小厮也觉得三小姐太小家子气了,不识大体,但少爷这句“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话实在刺心,让他觉得有种大厦将倾的悲凉。 果然,话音刚落,商行前面人声鼎沸,随即就响起了咚咚咚的撞击声,叶耀祖惊慌失措,和大掌柜面面相觑,却根本无计可施。眼睁睁地就看着这些人砸开门一窝蜂地冲进来,搬的搬,如蝗虫一般风卷残云,一下就把商行里的东西洗劫一空,最后甚至连商行自己的伙计也加入了抢劫。 消息传回叶家,叶良培急火攻心吐血三升,再也没有醒过来,叶媛玉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她先前只是发发怨气,拿拿乔,没想到顷刻之间就发生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心里顿时后悔不迭,可惜已经太晚了。这样一来,加上后来的连锁反应,叶家几乎是倾家荡产了,叶媛玉以后更没有了倚仗。叶耀祖恨她见死不救,兄妹关系势同水火。清理完所有的事情,叶耀祖带着家人回到了祖地,从小买卖开始做起,以图日后东山再起。 一个商业巨贾就这样倾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婉娘出嫁 听闻叶氏商行被众人洗劫一空的消息,杜玉清挥手让夏锦退下,自己坐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对于这个结局她始料未及,心里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原来只是想对方怎么对付他们的,自己这里就怎么报复回去,没想到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后来的发展就有它自己的力量,结局就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时心有戚戚焉。 “你听说了吗?叶氏商行倒闭了,叶家彻底完蛋了。”范斯远兴冲冲地进门说道。 “嘉善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太过分了?”杜玉清不安地问。 “多行不义必自毙,叶良培这是咎由自取。你不用当心,我们只是防守反击做了我们该做的,至于后来的结果,是叶良培之前仗势欺人欺凌了太多的人,现在墙倒众人推而已。”范斯远宽慰杜玉清道,同时心说:阿杏其它都好,就是太心慈了。做大事哪里能心慈手软?所以自己在背后怂恿其他商铺去衙门状告叶氏商行的欺行霸市,最后在市面上放出风声叶氏快要倒闭的事情就不和她说了,免不了她不高兴又数落自己。 杜玉清想想也是,以叶良培霸道的做事风格,得势时对人巧取豪夺,别人还敢怒不敢言。一旦失势,被他欺凌过的人还不同仇敌忾,甚至啖食饮血?作人做事,永远要留有余地。遂放下此事不提。 范斯远十分高兴,阿杏虽然有妇人之仁,但她亦能听进别人的意见,不会纠结在这些小事上。想起他来的另一个目的,于是不经意地问:“阿杏,你上次生辰送给我们的折扇还有吗?我想再要一把。” 杜玉清摇了摇头:“如果是白扇骨还有七把,但作了画的就只有三把,送你和二哥c四哥,连郭三哥都没有。本就是拿不出手的东西,只是聊表心意而已。”她的生辰,几位亲近的家人朋友知道消息的人都送了礼,杜玉清的回礼是扇子,男子为折扇,女子为团扇,都是自己亲手绘画的工笔梅花图,或铁虬银枝,或冷艳清绝,虽然还没办法做到得心应手但用心是十足了。为了避嫌,她在给男子的扇面上假借男子的名义题的是“青衣居士”作。 “哦,这样。那就算了。”范斯远明白了,昨天在邓新杰那里看到的那把折扇就是杜文智的那把了,不由得对杜文智生起气来。好一个杜文智为了巴结邓巡抚家的公子,竟然把自己的妹妹都给出卖了。于是后来对杜文智颇为冷淡,弄得杜文智莫名其妙,后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明白缘故,大声叫起屈来。他不过是带着折扇出去时给邓新杰给看到,邓新杰十分喜欢,夸赞了半天,他就得意忘形忍不住说漏了嘴。回家后才发现折扇不见了,什么时候丢的他都不知道,原来是被邓新杰给偷拿去了,不由得对邓新杰也有些埋怨了。怪不得他会小心地打听三妹妹的书画老师是谁,然后也拜了谢谦为师,他还以为邓新杰是诚心学画,原来竟然还有这样的私心!他这样的行为也太出格了,传扬出去对三妹妹的名声多不好,以后邓新杰再来试探,杜文智就学会了讳莫如深了。 九月十八日是上上大吉的日子,杜玉清却同时接到了两张结婚请柬,一个是金陵江夫人给小儿子发的请帖,还有一个就是婉娘和明茂官的婚礼了,他们竟然都选了同一天,最后权衡之下,杜玉清只能选择去金陵,因为除了她自己,她还要代表师父觉明师太出席,所以不得不对明茂官和婉娘感到抱歉了,只能在添妆上多用些心思。 这是杜家第一次亲身经历江南人的婚事过程,从婉娘家送来的礼饼礼糖就看出这里人生活的富裕和讲究,里面有团圆喜饼c双喜饴糖c各色干果,竟然还有一盒茶叶,用精巧的竹制食盒装着,摆着煞是好看。蔡娘子见了不由啧啧称奇,说现在杭州府的婚礼虽然愈来愈讲究了,富有的家庭不仅要备三金送给女家,还要送花茶c果物c团圆饼c鹅酒羊酒等物,但像魏家这样大的手笔,对亲戚朋友也分发这样重的礼物还真是不多见。听杜玉清说魏家是招赘女婿,更是啧啧感叹说魏家仁义,连入赘女婿的面子都圆得很体面。 九月十四杜玉清带着采薇去婉娘家里为她添妆。魏家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来往的女眷,看样子婉娘的人缘很是不错。按照习俗是要把亲友的添妆摆在外边,让前来道喜的街坊邻居来看看新娘子的添妆多寡贵贱,也是邻里乡亲最爱议论和攀比的谈资。 看到她们,在花厅接待客人的魏掌柜欣喜地迎上来。“哎呦呦,杜小姐大驾光临,真让我们蓬荜生辉。您这一向可好。杜夫人可好?” 杜玉清笑着说声:恭喜。接过采薇递过来的一个妝匣和一个扁平的盒子转手递给魏掌柜说:“这是我们姐妹给婉娘姐姐的添妆,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弃。” 魏掌柜一看这妝匣是嵌螺钿纹的漆盒,不禁喜上眉梢,这妝匣都这么讲究了,里面的东西还能差嘛。这杜小姐待婉娘还真是不薄。婉娘也是个有福的,能和杜小姐成为金兰姐妹,不仅现在钱赚得比她还多,还和自家女婿感情甚笃,两人遇事有商有量,这真让她省了不少的心。 魏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哎呦,这可怎么好噢。谢谢您啦。”郑重地把妆奁放在最中间的案桌上。然后就忙不迭地把杜玉清让进婉娘的闺房。 看见魏掌柜亲自把一位年轻的小姐带进婉娘的闺房,前来帮忙的邻里乡亲都有些猜度了,悄声议论这是哪家的小姐。见过杜玉清的表妹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同知家的嫡亲大小姐,和我表姐最是亲厚了。” 邻里乡亲一时都不敢相信,“这是同知家的官小姐?那得多大的官呀。”平日里他们见到的最大的官不过是衙门里的衙役,或是村里的里长,实际上他们不知道那衙役顶多算是吏,连官的边都算不上。听到这样的名头,心里自然艳羡不已。 “不知道这个同知家小姐给婉娘送了什么做添妆?我看不会是什么体面的礼物。看她的穿着也不像是个有钱的贵小姐。”婉娘的舅妈说。 “就是啊,打开看看。”婉娘的堂叔婶也附和道。 众人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婉娘舅妈刚才不过给了一套银头面,就好像给婉娘天大的面子似的,一直不住地呱噪。也不看看那头面样式老旧,做工粗糙,成色发黑,还不知道掺了多少廉价金属成分呢。这位堂叔婶今天过来也是来捣乱的,对每个人送来的添妆都要一个个评头论足一番,不是这个不好,不合时宜,就是那个出手小气,不够体面。谁不知道你原来打的如意算盘是想把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婉娘父母,然而堂而皇之地把二伯家的财产据为己有。这婉娘招了上门女婿,一下把她的如意算盘打碎了,这说话就拈酸带醋,让人不喜。 舅妈不客气地拿过妝匣打开盖子,眼睛不由地一亮,里面竟然是一套金地绿松石嵌珍珠头面,包括三支发梳,一对步摇,东西铮亮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大银楼的大师傅的手艺。 “啧啧啧,这么漂亮的头面,这得五两银子吧。”这下堂叔婶也禁不住瞪大眼睛要口水直流了。 “五两银子?怕是要二十两呢。“婉娘表妹骄傲地说:”前几日我们夫人去银楼给小姐买首饰,看中一套头面还不如这个体面都要二十两呢。后来小姐说要再看看,硬是没舍得要夫人买呢。” 另一个扁平盒子的面上绘制着三个穿着色彩鲜艳服饰的外邦女人,“哎呦,这个可是一件稀罕物嘞。啧啧,看她们穿的是什么衣服。”掀开盖子,上下自动支楞成一个架子,竟然是面镜子。这下所有人都惊异了,这镜子照得人可真清晰啊,纤毫毕现的。 “哎呦诶,这镜子用什么磨的,这么亮这么清楚。” 旁边嗤笑一声,“她舅妈,你看清楚了,这可不是铜镜,这是西洋镜,听说是从番邦里过来的,我有一个表姐在金陵知府公子做乳娘,前个回来探亲说起南京城里的稀罕物件,就说到这镜子,说是什么水银镜子,它可不是用银子来计价而是要用金子呢。婉娘真是好运气。”大家又是一番啧啧称奇,有的羡慕婉娘好福气,攀上这么一位出手阔绰的官家小姐,有的忍不住心生嫉妒了。 杜玉清走进婉娘的闺房,原来凌乱的房间收拾一新,婉娘坐在床沿上正在和两位姑娘聊天,看见杜玉清进来,高兴地一下站起来,说:“你怎么来啦?” “我来给美丽的新娘子添妆啊。”杜玉清调侃道。 婉娘的脸一下就红了,抓住杜玉清的手臂就拧了一把,“没皮没臊的小妮子,看我不撕你的嘴!” 魏掌柜心里得意两人的亲密,嘴上却假意呵斥道:“怎么说话的!人家杜小姐好心好意来给你添妆,你怎么这样怠慢客人。” 婉娘不以为意,推着她娘说道:“知道了,再也不敢了了,行了吧。你去招待客人吧。”入秋以后“凤羽”生意节节攀升,母亲对杜玉清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话里话外都说她的好,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让婉娘有些无可奈何。 “好,好,我去招待客人,不打扰你们姐妹说贴己的话。”魏掌柜喜滋滋地出门去。 杜玉清冲着婉娘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婉娘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还是禁不住脸红了。 对于杜玉清不能参加她的婚礼了,婉娘虽然十分遗憾,但也很理解。好在她们来日方长,以后可以共度的时光还很多,足以弥补这种遗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江家小宝 得知杜玉清要去金陵参加婚礼,范斯远便撺掇着姚先生带他们一同去游学,姚先生想了想便答应了。金陵是现在的南京,不仅文化经济繁荣,因为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历来也是兵家争夺之地,很有些历史可以讲一讲。范斯远使坏,警告杜文智不准预先告诉邓新杰,他当心这厮脑子一热就会跟他们一起去金陵,那杜玉清能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就更有限了。邓新杰这小子前段时间还磨着姚先生想成为他的弟子呢,姚先生已经动摇了,这邓新杰尽管顽劣,但头脑灵活,在读书c字画都有很强的领悟力,在他教化之下未必不能改邪归正,溯本清源。姚先生现在已经把自己看作是杜家私塾的先生,先生嘛看见好苗子自然就惜才。听说邓新杰为此还去见了杜渊之,要不是最近因为叶氏商行的事情多少影响到巡抚邓家的声誉,邓巡抚严格管束子女不准外出,邓新杰这如意算盘还真的就要达成了。 范斯远心里嘀咕着回来后要去邓府给邓新杰些眼药呢。 因为不能告诉邓新杰,金陵游学的事情范斯远c杜文智甚至连宋钦慧和曾瑞祥都没有说,回来后落了他们一身的埋怨。 邓新杰第二天兴冲冲地来范府时,知道他们去金陵游学后心里怅然若失。 杜玉清他们在出门时遇到了耿家辉一家人,原来他们是回金陵参加婚礼的,杜玉清心里突有感应,问道:“你们参加的婚礼不会是后天的吧?新郎家是不是姓江?” “正是。欸,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我们是参加新娘的送亲,新娘是我大伯的女儿。” 嘿,原来天下这么小,他们参加的竟然是同一家的婚礼。于是两方人汇合,热热闹闹地往金陵出发了。耿其峰耿老爷子之前走南闯北,江湖经验丰富,一路和他们说了不少江湖典故和轶事,让几个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到了金陵后还意犹未尽,被耿家人邀请住到自家后也就从善如流没有推辞,让耿家人十分高兴。耿家院子并不大,房间有限,耿其峰让出房给姚先生和范斯远他们,西屋留给杜玉清和自家老伴住在一起,自己则和儿子挤在了东屋。 耿老太太是位朴实的妇人,对像杜玉清这样的贵人能住在他们家里,简直不懂要说什么好了,屋里屋外忙活着要让他们吃好喝好,让杜玉清很是过意不去,只得拉着她坐下来唠嗑,聊起了家常以缓解她的紧张忙碌。 说到家人,耿老太太便有了一肚子的话:自己老头如何了,几个儿子如何了,女儿如何了。总之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唯一担心的就是两项,一个耿家辉的婚事,一个就是老伴现在闲得无事坐立不安。她是贤惠的传统妇女,丈夫就是她的天,丈夫的忧就是她的忧,丈夫的愁就是她的愁。她说:“他操劳了一辈子,是应该休息一下了。可是看他无聊的样子我又担心,怕他人太闲了落了毛病。” 杜玉清心里一动,耿家辉现在是父亲身边的亲卫,随着父亲出入官府衙门c跑腿办事,这段时间杜玉清看到了他的进步,性子也变得更加沉稳,而耿老爷子虽然也和他们偶有武艺的切磋,却一直没有什么正事可以让他做。何不把他要来给自己做参谋?她现在脱离了“凤羽”和“云裳”的具体事务,很多事情都要依赖夏锦这里的消息,他们监察组已经扩展到了十几个人,但夏锦毕竟年轻,有的事情考虑得还不周全,而且夏锦现在一权独大,虽然眼下没有,但未必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只手遮天,她必须防微杜渐先把漏洞补,不给人可乘之机,这也是为夏锦负责。因此,杜玉清需要一位经验丰富且可靠的人来制约夏锦,而耿其峰正是合适的人选。 到了金陵的第二天,杜玉清门拜访了江夫人,原来江家竟然是操江提督,让杜玉清再一次感叹这世界太小了,这江家原来就是林夫人逼迫林莹玲要嫁入的江家吗?江夫人看见杜玉清非常高兴,非要盛情地挽留她住在自己的家里,让杜玉清不得不答应了。 傍晚,杜玉清在园中散步,在院子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对着树木正喃喃自语,一会儿又拿着棍子在地涂涂画画。不禁和采苓面面相觑,奇怪了,这会儿了怎么还有男子可以在内院里随意出入?男子似乎很敏感,听到杜玉清她们的脚步声就转过身来,高兴地叫道:“姐姐,快来!小鸟在说话呦。”他五官还算端正,表情却有些憨呆,荡漾着孩子一般稚气天真的笑容,杜玉清明白了,这男子是一个智力不全的人,明明比自己年纪大,却叫自己姐姐。 “哦,它们在说什么?”杜玉清有些好玩地凑趣。 “它们说冬天要来了要回家做窝,”噢,原来他听过了寒号鸟的故事。 “姐姐,你给我讲讲得过且过鸟儿的故事吧。”男子进一步要求。杜玉清看着他渴望的神态,甚至比阿志还稚气的眼神,还真是无法拒绝,于是答应了,开口说道:“从前有一种鸟儿,它夏天的时候特别漂亮鸟儿就这样一天天地混着,过一天是一天,一直没能给自己造个窝。最后,它终于冻死在寒冷的冬天了。人们啊,就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寒号鸟。” “姐姐,你讲故事好好听哦,比我娘讲的还好听。“男子一脸满足地说:”我娘说了,我的新娘子也会给我讲故事呢。” 杜玉清一愣,原来这个人就是江家的小儿子,曾经和林莹玲定过亲的傻子,其实他外表看去还挺正常,看样子家人里把他照顾得很好,也教育的很好。他身很干净,没有通常痴呆儿鼻涕口水一直流的邋遢相,也能和人交流,就是反应有些迟钝。如果今后遇通情达理的人,也许还能一辈子顺遂下去,可惜季敏不是,给他讲故事也许就变成奢望的事情了。但这是江家的事情,杜玉清无能为力了。 一低头,看见他刚才在地用竹棍画的鸟儿,寥寥几笔倒也颇具神韵。不由心生同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小宝,我娘说我是全家的宝贝。”小宝笑嘻嘻地说,显然十分得意。 “小宝,你鸟画的不错哦。我也给你画只鸟吧。“杜玉清拿起一根树枝,在地画了一只喜鹊。 ”好像!“小宝高兴地拍手叫道。“我也要画。”他又拿起刚才的竹枝在地有样学样地画了起来,竟然十分肖似杜玉清的画,让她十分吃惊,这领悟力真是太高了。 小宝得了杜玉清的表扬更是兴致勃勃,拉着杜玉清非要再给他画一个,杜玉清不得已又画了一只松鼠,因为经常见到阿志院子中的松鼠,又在现场有过几次临摹写生,她画的松鼠非常生动活泼,小宝高兴得跳脚欢呼了,虽然这些他学得不像了,却拉着杜玉清不肯放手,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即使江夫人亲自来请他们去吃饭,他也不肯去。还是杜玉清答应他,给他在纸画更多的花鸟鱼虫,他才乖乖地跟着一起去洗手吃饭。 江夫人很不好意思,对杜玉清又高兴又歉疚地说:“多谢你善待小宝。他的大名叫做季宝。他很少这么高兴过,看样子很喜欢和你玩。” 望着江夫人有些憔悴的面容,杜玉清一下理解了她作为母亲的心情,江夫人和秦夫人差不多同龄,在外表却要老了十几岁,恐怕就是为了自己这个小儿子操碎了心。她宽慰江夫人说:“我也很喜欢和季宝哥哥一起玩,他其实也教了我很多,他是孩子天性,在其它方面心智可能还没有打开,在画画却很有天赋,我还要向他学习呢。” 作为母亲没有人不会护短自己的孩子的,听到杜玉清的话江夫人非常高兴,人家当她的面不敢怎么样,背地里可都嘲笑她的小宝是傻子呢。杜玉清却说小宝只是心智未开,这句话可说到她的心坎里去了。杜玉清还说小宝在画画有天赋,可以培养他这方面的才能,江夫人简直高兴坏了,马吩咐下面给小宝请个教画的先生。 一转头看见杜玉清正耐心地和小宝说话,心里不禁一动,她看出杜玉清是真心实意地对待小宝,小宝在她面前也非常听话,不禁想起老人们说过的话:天真的孩子是最懂得谁对他好的。于是非要认了杜玉清做干女儿,并在婚礼第二天的认亲隆重地介绍给江家所有的亲戚,让新娘子季敏大吃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古迹凭吊 季敏在认亲时见到杜玉清大吃一惊,杜玉清虽然有所觉察却脸色如常,她认识季敏,却没想到季敏会认识她,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嫂子,小宝呵呵地笑着,拉着杜玉清便不放手,他好得意,对每个人都说:“这是我妹妹,会给我画画,给我讲故事。“态度可比对季敏亲热多了。面无光的季敏跟在后面,神情尴尬却又不能发作,十分的憋屈。 昨晚在众人哄闹中被掀开盖头时,她看见新郎没有她想象糟糕时,还欣喜了一下,后来发现他完全就是孩子心性,心里更是暗喜:这样的人还不好掌握?小宝好玩儿似的喝过和合酒后就兴奋地睡不着,老是缠着她给讲故事,她哪有那种耐心啊,心里正想着姨娘说的话:要赶紧生个孩子,以后就算是没有丈夫依靠,还可以依靠孩子,那在家族里的地位就稳当了。所以小宝的要求她并没有往心里去,没两下回答的声音便有些高了,小宝吓得愣了一下,然后便跳脚闹了起来,弄得门口守着的丫鬟婆子都涌进来指责她,最后连江夫人都给惊动了。 江夫人冷冷地对季敏说:“别以为娶了你便可以一步登天了,你在这个家里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小宝,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你尽可以回家去。”然后就去哄小宝,小宝一见老娘来了,更是发作得厉害,闹着说不要新娘,要妹妹。要妹妹给他讲故事画画。江夫人没办法先把季敏赶出了房间,然后好说歹说才把小宝给哄着去睡了。 一个晚独自在厢房里备受冷落的季敏深深地领悟到,没有什么一夜改变命运的奇迹,一入侯门深似海,大家族里的人更得小心翼翼地行事,如果不能照顾好这个傻子她的地位恐怕就连他身边的丫鬟都不如。所以,她看见那个所谓的妹妹竟然是杜玉清时,不禁升起了不妙的感觉,原来自己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在杜玉清之下了。 因为母子都有些舍不得,江夫人硬是多留杜玉清在江府多住了两天,姚先生他们就由耿其峰先带着在金陵城里游玩两天,杜玉清就错过了著名的秦淮河c鸡鸣寺c乌衣巷等地的游览,最后只一起去了城东半山园王安石故居凭吊。 半山园是王安石辞官后为自己所建的居室,它位于城东门到钟山途中,距离江宁城东门七里,距钟山主峰也是七里,在所谓半途处,故命名为半山园。如今的半山园已经是半山寺,晚年的王安石得了一场大病,神宗派国医到江宁府给他治病。病好以后,他书皇帝请求以自己的住宅改建寺院,神宗赐额“报宁排夺”,又称半山寺。 杜玉清他们到达半山寺时晓雾初开,鸟语啁啾,当年冷落的半山寺周围已经成为密集的聚居地。它门前有个大集市非常热闹。做买卖的,来烧香的排成了长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做买卖的有香茶细果,新鲜的马蹄c莲子,自家酿造的黄酒,小吃摊子还有卖艺的彩妆傀儡,饧笙和鼓,好不热闹。每个摊前都有一群热情的观众在捧场,虽然表演有些粗糙,但表演者的态度却是无比的虔诚和认真,观众也是全情地投入和感动。最让杜玉清几人感兴趣的是排在末尾的杂耍,走索c骠骑c飞钱c吞刀c吐火,让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发出叫好的掌声和喝彩声。 杜文智问耿家辉:“我感觉金陵人说话口音比杭州人重,性情也比杭州人野,不知是不是这样?” 耿家辉憨厚地笑道:“口音重是肯定的,但性情是不是更野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杭州人更细致狡猾一些。” 大家哄笑,连不苟言笑的姚先生都被逗笑了,他便讲述金陵和杭州历史,它们的形成和成长轨迹,虽然曾经都是都城,但因为地理位置和朝代烙印的不同,因此留下了不同的文化痕迹。杜玉清听得频频点头。她最喜欢姚先生这样的讲学,能把她支离破碎的知识都串连在了一起,慢慢构建起自己的体系。 半山寺如今香火旺盛,据说当年的半山园可是十分简陋,连围墙都没有。元丰七年七月,刚离开黄州贬所的苏东坡路经金陵,就是在这里拜访了大病初愈的王安石。苏东坡与王安石,一个是因反对新法而经历了四年磨难的旧党中坚,一个是业已退出政坛的新党首领,曾经的朋友,曾经政敌就这样相会了。 姚先生问:“你们说说看,王安石和苏轼,谁的历史功绩更大一些?” 这真是一个好大题目,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思考片刻后各自发言。有的从作人来说:王安石好为大言诡论,还是苏轼可爱豁达些,他能主动探望昔日迫害自己的政敌,如果换位到王安石未必做到。还有苏轼对王安石的文才非常赞赏,曾称道王安石所撰的英宗实录为本朝史书中写得最好的。 但马就有人反驳,说:当年苏轼遭遇乌台诗案命悬一线,王安石还书神宗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这对东坡得以免死出狱起了很大的作用。 还有的说:两人分属两个政治营垒,立场不同,但都不抱着个人恩怨,比起现在的人挟私攻讦高尚得多。又有的人不同意,举例说因为苏东坡的忠鲠谠直,书例数改革的不当之处,王安石则把他视为隐然的强敌,欲驱之出朝廷而后快。 有的从政治作为来说:王安石的改革的出发点挺好,但步子太急,任用的人也不行。而苏轼仗义执言,不以党派做违心之言,中正公道,而且对朝廷政事保持着永远的热忱忠心。比如在这次拜访中苏轼仍然劝王安石出面阻止当前朝廷接连用兵和屡兴大狱的措施,他认为“大兵大狱”是汉c唐灭亡的前兆,心灰意懒的王安石说:那都是吕惠卿主政的结果,自己已不在位不便干预。东坡又劝他说:“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这只是事君的常礼,而皇待你以非常之礼,你岂能以常礼来报答皇?”王安石这才动容地答应了。 听到学生们这些观点,姚先生并没有做出评判,他说:“社会是复杂的,人也是复杂的,不可只从单一的角度去衡量。但不论社会怎样变迁和发展,其中的人性基本都是相似的。这就是为什么唐太宗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但历史的悲剧一再发生的原因。” 众人点头,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那你们说说看,一个人功过该如何评价,比如苏东波的一生是否是成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古迹凭吊 季敏在认亲时见到杜玉清大吃一惊,杜玉清虽然有所觉察却脸色如常,她认识季敏,却没想到季敏会认识她,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嫂子,小宝呵呵地笑着,拉着杜玉清便不放手,他好得意,对每个人都说:“这是我妹妹,会给我画画,给我讲故事。“态度可比对季敏亲热多了。面上无光的季敏跟在后面,神情尴尬却又不能发作,十分的憋屈。 昨晚在众人哄闹中被掀开盖头时,她看见新郎没有她想象糟糕时,还欣喜了一下,后来发现他完全就是孩子心性,心里更是暗喜:这样的人还不好掌握?小宝好玩儿似的喝过和合酒后就兴奋地睡不着,老是缠着她给讲故事,她哪有那种耐心啊,心里正想着姨娘说的话:要赶紧生个孩子,以后就算是没有丈夫依靠,还可以依靠孩子,那在家族里的地位就稳当了。所以小宝的要求她并没有往心里去,没两下回答的声音便有些高了,小宝吓得愣了一下,然后便跳脚闹了起来,弄得门口守着的丫鬟婆子都涌进来指责她,最后连江夫人都给惊动了。 江夫人冷冷地对季敏说:“别以为娶了你便可以一步登天了,你在这个家里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小宝,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好,你尽可以回家去。”然后就去哄小宝,小宝一见老娘来了,更是发作得厉害,闹着说不要新娘,要妹妹。要妹妹给他讲故事画画。江夫人没办法先把季敏赶出了房间,然后好说歹说才把小宝给哄着去睡了。 一个晚上独自在厢房里备受冷落的季敏深深地领悟到,没有什么一夜改变命运的奇迹,一入侯门深似海,大家族里的人更得小心翼翼地行事,如果不能照顾好这个傻子她的地位恐怕就连他身边的丫鬟都不如。所以,她看见那个所谓的妹妹竟然是杜玉清时,不禁升起了不妙的感觉,原来自己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在杜玉清之下了。 因为母子都有些舍不得,江夫人硬是多留杜玉清在江府多住了两天,姚先生他们就由耿其峰先带着在金陵城里游玩两天,杜玉清就错过了著名的秦淮河c鸡鸣寺c乌衣巷等地的游览,最后只一起去了城东半山园王安石故居凭吊。 半山园是王安石辞官后为自己所建的居室,它位于城东门到钟山途中,距离江宁城东门七里,距钟山主峰也是七里,在所谓半途上处,故命名为半山园。如今的半山园已经是半山寺,晚年的王安石得了一场大病,神宗派国医到江宁府给他治病。病好以后,他上书皇帝请求以自己的住宅改建寺院,神宗赐额“报宁排夺”,又称半山寺。 杜玉清他们到达半山寺时晓雾初开,鸟语啁啾,当年冷落的半山寺周围已经成为密集的聚居地。它门前有个大集市非常热闹。做买卖的,来烧香的排成了长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做买卖的有香茶细果,新鲜的马蹄c莲子,自家酿造的黄酒,小吃摊子还有卖艺的彩妆傀儡,饧笙和鼓,好不热闹。每个摊前都有一群热情的观众在捧场,虽然表演有些粗糙,但表演者的态度却是无比的虔诚和认真,观众也是全情地投入和感动。最让杜玉清几人感兴趣的是排在末尾的杂耍,走索c骠骑c飞钱c吞刀c吐火,让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发出叫好的掌声和喝彩声。 杜文智问耿家辉:“我感觉金陵人说话口音比杭州人重,性情也比杭州人野,不知是不是这样?” 耿家辉憨厚地笑道:“口音重是肯定的,但性情是不是更野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杭州人更细致狡猾一些。” 大家哄笑,连不苟言笑的姚先生都被逗笑了,他便讲述金陵和杭州历史,它们的形成和成长轨迹,虽然曾经都是都城,但因为地理位置和朝代烙印的不同,因此留下了不同的文化痕迹。杜玉清听得频频点头。她最喜欢姚先生这样的讲学,能把她支离破碎的知识都串连在了一起,慢慢构建起自己的体系。 半山寺如今香火旺盛,据说当年的半山园可是十分简陋,连围墙都没有。元丰七年七月,刚离开黄州贬所的苏东坡路经金陵,就是在这里拜访了大病初愈的王安石。苏东坡与王安石,一个是因反对新法而经历了四年磨难的旧党中坚,一个是业已退出政坛的新党首领,曾经的朋友,曾经政敌就这样相会了。 姚先生问:“你们说说看,王安石和苏轼,谁的历史功绩更大一些?” 这真是一个好大题目,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思考片刻后各自发言。有的从作人来说:王安石好为大言诡论,还是苏轼可爱豁达些,他能主动探望昔日迫害自己的政敌,如果换位到王安石未必做到。还有苏轼对王安石的文才非常赞赏,曾称道王安石所撰的英宗实录为本朝史书中写得最好的。 但马上就有人反驳,说:当年苏轼遭遇乌台诗案命悬一线,王安石还上书神宗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这对东坡得以免死出狱起了很大的作用。 还有的说:两人分属两个政治营垒,立场不同,但都不抱着个人恩怨,比起现在的人挟私攻讦高尚得多。又有的人不同意,举例说因为苏东坡的忠鲠谠直,上书例数改革的不当之处,王安石则把他视为隐然的强敌,欲驱之出朝廷而后快。 有的从政治作为来说:王安石的改革的出发点挺好,但步子太急,任用的人也不行。而苏轼仗义执言,不以党派做违心之言,中正公道,而且对朝廷政事保持着永远的热忱忠心。比如在这次拜访中苏轼仍然劝王安石出面阻止当前朝廷接连用兵和屡兴大狱的措施,他认为“大兵大狱”是汉c唐灭亡的前兆,心灰意懒的王安石说:那都是吕惠卿主政的结果,自己已不在位不便干预。东坡又劝他说:“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这只是事君的常礼,而皇上待你以非常之礼,你岂能以常礼来报答皇上?”王安石这才动容地答应了。 听到学生们这些观点,姚先生并没有做出评判,他说:“社会是复杂的,人也是复杂的,不可只从单一的角度去衡量。但不论社会怎样变迁和发展,其中的人性基本都是相似的。这就是为什么唐太宗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但历史的悲剧一再发生的原因。” 众人点头,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那你们说说看,一个人功过该如何评价,比如苏东波的一生是否是成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半山偶遇 “那你们说说看,苏东波的一生成功与否?” 杜玉清观察着几位年轻男子的不同表现,尽管为了出行方便她此刻身穿着男装,但她已经习惯了因为女子身份的敏感而在这种场合隐忍保持沉默,更多的是观察c倾听和思考,这让她得以充分地进行对照c思考和自我反省,逐渐克服了她原来急躁的毛病。这不能不说只要充分加以利用,原来的局限可能就变成了一种优势。 杜文智聪明,口齿伶俐,说话引经据典,表现引人注目。他的话往往让人喜欢听,但细究之下却发现他说的都是些大而化之的标准话。缺乏新意,却很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范斯远学识渊博充满自信,说话咄咄逼人。他又喜欢表达,遇到不同意见即刻驳斥,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因为他的态度却未必使人信服。遇到胸怀宽广的人,也许会欣赏他的才华,遇到心胸狭隘的人便会对他充满怨怼。 与此相反,杜文胜态度温和,尽管他的观点平庸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却因为包容的态度,大家都对他十分友好。 杜玉清似乎看到了他们几个人未来发展的人生轨迹。由此她突然意识到我们许多时候信服的不是观点,而是我们的情感和立场,这个认识让她大吃一惊,不由得更加认真地观察和研究。 杜文智说:“左传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从这个角度说:苏子瞻有立德,立言也可以算有,但立功便是不成的。” 杜文胜想想说:“苏子瞻虽然在官阶上是屡次贬谪,但他始终有一颗为朝廷为百姓着想的心,从这点上我觉得他是成功的。” 姚先生把目光投向范斯远,范斯远论述了苏轼一生重大的作为,最后说道:“古往今来到底有多少人符合这三立的标准?也许立德c立言可以通过自己砥砺自律诚意正心c慎独修行可以完成,但若是要成功,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圣主明君都是关键,离不开时代的大势。” 姚先生点点头,鼓励地看了看杜玉清,杜玉清轻声说:“不知先生问这个问题是从何处立意?若是从做文章的角度,我会说:立德c立功c立言皆是后人的评判,当下之人若是自己一直考虑如何三立上,便是堕入功利的窠臼,我想苏子瞻的成就不仅在于他政治上的立场和主张在于他诗文书画的卓绝,更在他的风骨和人品道德的可爱之处。尽管他明白自己仗义执言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但他还是天真率性,固执己见,不囿于党派,不计较个人得失,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样的人便是遭到贬谪又如何?他的谋国之忠,治世之才,至刚大勇早晚会被人们所铭记。不说南宋历代皇帝都对他追念嘉奖,孝宗直接谥号文忠公,赐了太师官阶。单说如今杭州的苏堤上游人如织,百姓在彼安居乐业就是苏子瞻的功绩,是他最好的立功丰碑。 至于说从个人作人的角度来说,正如嘉善哥哥所说:古往今来到底有多少人能符合这三立的标准?个人的命运和国家命相关,天命不可违,每个人只能站在时代命运的框架之下生活,所以不可强求。苏子瞻最值得我们称道的是他的对真c善c美的追求,哪怕饱经忧患,经历跌宕起伏他永远保持纯真性情,温和厚道的仁心。我想这样的苏子瞻在历史的长河上都是独一无二的的,才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最重要的品质。” “说的好!” 众人回头,却见一个身穿灰色道袍,容颜俊秀的中年男子在旁鼓掌叫好。看见众人被自己惊扰,连忙道歉:“对不住,在下在此听了多时,这位小公子见识深得我心,仍不住脱口失声,打扰了各位了。” “无妨,无妨。”姚先生见此人相貌不俗,也有结交之意,作揖道:“在下姚无辰,带着几位弟子由杭州到此游学,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杨邃庵,镇江府丹徒人士,也是闲散无事出来游玩。”他作揖还礼,他的声音有些尖细清冷,脸上无须,让人不禁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但他不但没有普通太监那种忸怩作态,反而有种凛然正气让人肃然起敬。 姚先生让几位弟子上前见礼时,杨邃庵对几个弟子都予以了褒奖,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杜玉清最为器重,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话。 杨邃庵说:“杜五公子说的好,天命不可违,个人的命运和国家命运总是相连的。我们只能做到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至于我们个人是否成功,是劳而有功还是劳而无功只能交给老天来决定,我们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国家兴,我们兴国家亡,即使个人运势再好,又怎能逃得过倾覆之下无完卵的命运?很不幸,眼下国家正处于混乱时期,期待你们这些年轻人将来能够有一番作为啊。” 他的一席话说得几个年轻人热血沸腾。姚先生听他的口气和立意心里突然有所了悟,盛情邀请他一起吃饭,于是众人就在寺庙旁的素菜馆里简单地用了餐,席间姚先生和杨邃庵一见如故,虽然没有推杯换盏,却以茶代酒惺惺相惜。可惜的是他们明天都要离开金陵,于是互相留了地址相约以后会上面拜访。 告别时,杨邃庵特地对杜玉清说:“期待下次能见到杜五公子。” 范斯远有些不服气,刚才杨邃庵对他颇多批评,指责他性情急躁,没有容人之量,这些话对一个人的品行来说是很重的批评了。 姚先生怒其不争,指着他说:”爱之深方能责之切。你呀,没有理解他的苦心,他说你实乃反省他自己呢。“众人一惊,这是何道理?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众人摇头。 ”此人应该是杨一清了。他字应宁,镇江府丹徒人。他少年时即被称为神童,十四岁参加乡试,被推荐为翰林秀才宪宗欣赏他的少年才俊,亲自命内阁选派先生教他,后中壬辰科进士,授中书舍人。曾任陕西按察副使兼督学。弘治十五年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担任陕西巡抚,负责督理陕西马政,期间平定边疆进犯c弹劾贪庸总兵武安侯郑宏等。今上即位后,元人军入侵固原,总兵官曹雄拒绝派兵援助,杨应宁于是亲率轻骑昼夜行军,发动奇袭击退了元军的进犯。你说这样的人可是国家栋梁?可惜,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却不得不赋闲在家了。听说是因为他不肯依附刘瑾而被弹劾,后来还被刘瑾诬陷其冒领边疆费用被逮捕入诏狱。全靠李东阳c王鏊等人极力救护方才脱险保留一命,如今致仕在家中修养。“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杨一清啊。几个年轻佩服不已,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和他交流一下。 姚先生谆谆教诲范斯远道:”你和他有类似之处,天生聪颖,少年时既有才名,他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他自己一样,他批评即是批评他年少时的自己,是怒其不争啊。你应该看到杨应宁其人性情已经十分平和,即使这样他还沦落到如此境遇,如果以你现在这样意气用事的风格出仕,觉得自己出于公道之心便勇往直前,身处在他的环境中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他是在替你担忧啊。出来为官做事,才气公正固然重要,但作人的方式方法更重要。有些官员遵循文官死谏的信条,觉得自己不怕死,死了还可以青史留名,就一味直言上谏,争强好胜猛打猛冲。殊不知此乃匹夫之勇,于做的事情c形势改变可有助益?甚至可能物极必反起到了相反的付作用。有的时候隐忍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因为更强大。真正成大事者,善于审时度势,甚至不惜牺牲个人声誉,忍辱负重成就国家和事业,也许他们未必能够青史留名,甚至会被误会,但以后的人们终究会看清他们的用心良苦,公正地评价他们的历史功过。在这点上,你要好好地自省。成就自己,还是成就事业,你得好好反思。“ 一番话让范斯远陷入了沉思,这是先生有史以来对他说得最直接最重的话了,他不由地抬头看了杜玉清一眼,杜玉清正好也在注视着他,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他突然有所了悟,阿杏未必对他没有情,杜渊之未必对他不中意,可是作为朋友,还是家人,他们的选择会不同。他这样的性情让他们不敢放心地把阿杏的命运交付给他,想到这里他心里大痛,心如刀割,他感觉他如果不改变,他永远就得不得阿杏了。 杜文智心里暗自羡慕三妹妹的运气,刚拜了操江提督做了干女儿,如今又得了一个退隐的朝廷重臣的青睐,杨应宁如今虽然致仕,将来未必不能官复原职,甚至步步高升。如果是他,他肯定以后就会常去走动,可惜,杨应宁对他态度一般,即使上门他也不知道该谈什么,多会自讨没趣吧。他由此想到,有时候思想比行动更重要,有的人蝇营狗苟处心积虑,不如另一些人一蹴而就,思想上的共鸣和达成了,行动就简单了,甚至可以一步到位。 如果三妹妹是个男子将来该有多大的作为。他却忘了,杜玉清如果是男子,也许她就没有这样的自我反省和不断修行的机遇,她是因为限制反而成就了她的自我完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平息风波 和杨应宁偶遇的事情回来和杜渊之一说,杜渊之也十分高兴,虽然之前他和杨应宁没有见过面,但都在官场彼此之间都听过对方的名头,尤其是杜渊之作为品阶更低一些的后进来说,对杨应宁是十分佩服的,到了他第一个沐休日便和姚先生一同去丹徒拜访了杨应宁。杨应宁实际祖籍为云南安宁,因为父亲葬在丹徒,唯一的亲人姐姐嫁在丹徒,夫人娘家也在丹徒,所以他也就在丹徒定居了。 他们出发时,杜玉清除了让父亲他们捎带两盒普照素饼和几包茶叶c香榧等特产之外,还把自己抄写的一卷金刚经小楷和一幅梅花图也托他们带去。 父亲笑了,“还是你心细,不过你这都是些女子的玩意儿,人家是文章大家,要带也应该带篇文章去请他指导啊。” 杜玉清笑着说:“我又不要去赶考,请他指点文章干什么?有先生教授已经足够了。还是选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况且人家本来就是女子啊。”杜渊之恍然,互相赠送诗词字画本是普通文人通常往来酬酢的方式,阿杏这是想和杨应宁作平常的交往了,其中多少也有暗示自己女子身份的意思,就看杨应宁有没有领会了。 果然,杨应宁收到杜玉清的礼物很是诧异,他已经对杜玉清表示出这么明显的好感了,要是其他人早就打蛇随棍上拿着文章请他来提携了。虽然他已经退隐但仍声名显赫,在文官中很有影响力,即使退一步来说,当年的少年神童可不是浪得虚名,多少人汲汲营营求他看一眼自己文章而不得呢,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好在他和杜渊之c姚无辰很投缘,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共鸣,三人相谈甚欢。而且杨应宁看杜玉清的字画造诣的确不错,除了基本工扎实外,画面也有灵气。杨应宁也就接受了,还把字画拿回房去和夫人胡氏一起欣赏,他们夫妻虽然没有孩子,但感情甚笃,一直琴瑟和鸣。 杨应宁抱怨道:“不会这小子把心思都花在了字画上,玩物丧志了吧。”还是胡氏细心,听了丈夫说的来龙去脉,又从字画上看出一点端倪,不禁就有了些猜测。杨应宁不信,杜家五公子见识深广,具有非一般书生所能有的胸怀,在涉猎上更非拘于内院女子所能有。至于说他容颜俊美长得像是女孩子,杨应宁更是不信,他自己从小就生的秀气,雌雄莫辨,常被人误会。但杨应宁心里多少还是存了些疑虑,又不好直接去问杜渊之,考虑着下次到杭州后他亲自验证。 杜渊之回去时,杨应宁回赠给杜玉清两本自己的著作,一本关中奏议,一本是自己所做的诗集,意思是接受了她的好意,以后就作为文人之间往来了。 范斯远他们一回到杭州,邓新杰便频繁上门,姚先生和杜渊之去丹徒的几天更是黏在了杜府,恨不能住在这里,还话里话外常打听杜玉清的事,他的心思不言而喻,连最迟钝的杜文胜都看出来了。听说他已经定有婚事,杜家兄弟就对邓新杰有了怨气,态度坚决地站在了范斯远这一边。兄弟仨商量了一下,决定快刀斩乱麻解决这事。 第二天邓新杰又上门时,杜文智c杜文胜兄弟负责陪着邓新杰在房间里读书,看着他不乱跑。范斯远却跑到了邓府求见邓夫人。 邓夫人不明就里,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范斯远。一般官场上的交流都很含蓄和委婉,往往要绕它几个圈子才说到正题,就是说到正题也是含含糊糊让人猜度。范斯远今儿可没有这种耐心,直接大言不惭地对邓夫人说:邓新杰最近老往杜府跑,甚至还想到杜府读书,目的就是接近杜家大小姐。作为准备和杜小姐定亲的对象,他,范斯远非常不高兴。他们两家父母都已经商量好了婚事,只等杜小姐及笄后就正式成亲。 一番话把邓夫人说得目瞪口呆,原来三儿还真是有了意中人,那个杜家小姐还是范公子的未婚妻。怪不得三儿会失魂落魄。杜玉清她见过一面,感觉年纪虽小却很是端庄的样子,想不到竟有如此狐媚手段,有了范公子这样优秀的才俊还不够,竟然还想勾搭上三儿。心里不禁有些怨恨杜玉清了。恨恨地想:男女闹出绯闻,怎么样都是女子吃亏的。我会让身败名裂,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可是一抬头,邓夫人发现范斯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范公子今儿来不会只是就想简单地告诉她这件事的。果然,范斯远说:对于此事杜小姐完全不知情,她从来没有单独和邓新杰独自相处过。他来邓府就是提醒邓夫人要注意好自己儿子的行为,不然,他担心市面上又有关于邓家人什么不好的谣言流传开来。 他在威胁自己?邓夫人惊愕了,前阶段关于他们家的流言满天飞莫非是范公子他的手笔。不可能啊,他们邓家又没有得罪过范公子,她也不相信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段,但邓家确实经不起折腾了。更犯不着同时得罪吏部侍郎和杭州府同知,邓夫人沉吟片刻,最后点点头,表示她听懂了范斯远的意思,会约束好自己儿子的行为。后来邓新杰果然被邓夫人管得死死的,在家里给他请了最严厉的先生教他读书,出去肯定是不许的,连画也不让画了,邓新杰简直要郁闷死了。 邓珍儿听闻范斯远来拜访母亲,兴冲冲地过来探听消息。邓夫人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他已经定亲了,你放心,以后母亲一定会给你找个条件更好的婆家。邓珍儿失落异常,她后来才知道她两次都被假消息给误导了,这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 这些事情作为当事人的杜玉清却完全被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道。她还是经过范斯远介绍拜的谢谦为书画先生,谢先生没有按一般的情况教她,而是鼓励她保留自己临摹名画的方式,自己每十天对她的作品进行一次点评,这让杜玉清的进步非常快。至于邓新杰,杜玉清虽然听说他也成为谢谦的弟子,见过他的几幅作品,但并没有直接见面。真正打过照面也就在梅花小筑那一回,怎么会料到自己就入了他的法眼,还闹得邓家鸡飞狗跳的。她最近十分忙碌,叶氏商行为了还债在市面上出卖自家的财产,杜玉清买下了其中两座茶山。她请罗庄主做指导,正在重新归拢整治,杜玉清也跟着一起学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以商观之 快到了九月底,家里从泉州来了一位四舅舅,据说是母亲的表兄弟,和母亲小时候还一起玩过,他皮肤黧黑油亮,看样子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勤快人。人很朴实憨厚却又见多识广让全家人都很喜欢。其实四舅舅讲话并不流利,说急了还有些结巴,但他憨厚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弥补了他言语表达的不足。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表弟叫阿峰,才十二岁却已经成为他非常能干的帮手,人也是又黑又瘦,一双不大的眼睛晶亮亮的非常有神,他很腼腆,说话口音非常重不太让杜家人听得懂,人却异常灵活,做事十分利索,爬起树来和猴子一样敏捷,在水里能和鱼一般畅游,让阿志羡慕不已,成天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阿峰也很有哥哥样,总是悉心地照顾着阿志,带他爬树讨鸟窝,下水捉鱼。阿志简直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四舅舅祖原来是靠海维生,本朝初年还做着海航运的生意,曾经也是地方富户,家里有两艘大船,后来朝廷实行海禁,他们的日子便一下难过起来,尽管非常勤劳,但人多地少,而且靠海的土地是种不出什么粮食来的,到了他们这一代就遁入了贫困的境地,只能靠一些小买小贩勉强度日。这次是听说表姐夫在杭州做大官,便借钱进了一批德化瓷器来杭州贩卖,刚开始求见到杜三夫人还有些忐忑不安,深怕杜家人嫌弃不认,但杜家的人热情一下让四舅舅父子放松下来,很快地融入了杜家人的生活,也不拿自己当客人,有什么活抢着干,扫地c劈柴c整理园林花卉c修理院墙没有什么不会的,送给他们的东西也都自然大方地接受下来,没有丝毫的扭捏,让杜家人和他们相处得十分舒服。 刚开始杜玉清送了他们父子几件新衣服,杜玉清还担心他们不好意思接受,当着母亲和四舅舅聊天时直接就往表弟身套,表弟很不好意思,颇为忸怩,一定要自己来,结果却头套到了袖子里,杜玉清赶忙帮他挣脱出来,看到这一幕,四舅舅嘿嘿直笑,和杜三夫人用闽南话说着什么,脸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非常满足。 杜玉清和外婆之前在一起时略微懂得几句简单的闽南语,和四舅舅c小表弟接触几天后,他们的话连蒙带猜也能明白了五六成。四舅舅就夸她到底是读过书的人真是聪。杜玉清和四舅舅他们相处融洽,当然就会竭尽所能地帮他们,他们带来的瓷器很快就帮着给脱手了。四舅舅拿着货款非常高兴,整理行装就准备回去了。他们来时给杜家带来了许多特产,什么虾干c蛏干等海产品干货,还有茶叶c干果c鲜果等物,其中有两样水果让他们最稀罕,一个是香蕉,一个是菠萝。香蕉易熟,拿来没有多久大家就分着吃了,虽然之前吃过,但这次的味道特别好。菠萝是第一次见,听说是刚从南洋引进来的,它的外表有一个个隆起的菱刺很是扎手,拿来时还是青色的,杜玉清他们就每天闻着它清香的味道看着它成熟,变成了黄色。 送别四舅舅的晚宴,全家人饭后聚在一起,看着阿峰左手隔着厚衣服抓着,右手拿刀,一下一下地把菠萝的菱刺剖出,最后把果肉切成一片片的分给大家。菠萝香气浓郁,口感酸甜,风味非常独特,可惜每人就只有一两片,吃完后大家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在聊天时四舅舅说起了当地的一下逸事,他们老乡中有许多人因为生活困难跑到南洋去闯荡,他们回来时带来了许多新奇的东西,这菠萝就是其中一个,还有人从琉球国偷了甘蔗苗回来在泉州偷偷叫卖,要价竟然要两千两!四舅舅惋惜地说:“我要有这个银子我我就赶紧去买下来。那可是甘蔗苗啊,能榨糖的。他他们说甘蔗很容易繁殖,第一年就会有收获,收割时把甘蔗砍了去卖,根就留在土里。到了第二年宿根就会再分枝生茎,第三年收获后再挖去宿根重新种植就行。这是多好好的买卖啊。” 众人也跟着惋惜,然后就说到其他逸事去了,但对杜玉清来说就大不一样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大好的生意机会。眼下糖是金贵的奢侈品,她做素饼生意自然知道它的价格是多少,同等重量的糖没有说堪比黄金,也差不多快赶银子了。如今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不去试一下?但她知道这件事以她的实力根本做不了,只能请父亲帮忙,于是稍晚后找到杜渊之说了此事。 杜渊之十分诧异,刚才他们大家都在场,这个四舅舅的话他听到了,姚先生听到了,常胜听到了,连范斯远都听到了,但没有人像阿杏这样听到了心里。随即又理解了,阿杏随即经商不到一年却已经有了商人之心了。他曾经领悟到一个正向引导法则,就是以道观之,天下无不有道。那以阿杏对商机的敏感是不是她已经进入了以商观之天下无不是商的境界?他知道蔗糖生意会很赚钱,可是真的要做吗?这一步一旦跨进去了,有的事情就彻底改变了。 杜渊之不由地想起了他前两天和一位同年的交流。这位同年已经在都察院做到了检校的位置,这次竟然因为戴铣c蒋钦被杖毙的事情愤然辞职戴铣c蒋钦等人因为疏谴责刘瑾等宦官,请求皇帝保留首辅刘健c谢迁职位,被皇帝当场廷杖三十,二人具死于杖下,准备回老家扬州经商。 杜渊之知道这位同年是不明白人,但还是十分惋惜,当时问他:“你寒窗十年方有如今这地位,你放弃了岂不可惜?” 同年苦笑答道:“如今宦官掌权,朝廷以后会越来越黑暗,卑躬屈膝同流合污我做不到,仗义执言我又怕丢掉性命,为今之道也只有归于田园,靠经商养活自己。至于可惜,我倒不觉得,我想即使作为商人也可以为朝廷为百姓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范仲淹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只不过是退一步做一个独善其身的商人而已。”他突然笑起来,促狭地对杜渊之说:“你不会也瞧不起商人吧?” 杜渊之倒没有这方面的歧视,否则就不会同意阿杏去经商了,不然女子就没有其它做事的出路。但他总觉得作为有志男儿还是应该读书入仕从而才能匡扶天下,他当年就是抱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决心而读书的。 同年笑道:“这个社会有多少人能够算作是达?绝大部分的人还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恕我直言:心怀天下固然很好,可是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抱负就让你的妻儿父母跟着你受苦挨饿,况且现在是什么世道?现在有的人口口声声都是讲国家,先国后家,可是如果你不能首先尽到家庭责任,如何能尽到国家责任?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下杜渊之就有些愣了,尽管他非常照顾家人,但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同年有些亢奋,显然平时他很少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喝口酒继续说道:“生在这个俗世我们就应该做个俗人哪。我家世代经商,我小时候非常瞧不起家里人事事以利益来计较的做派,后来我父亲给我了一课,振聋发聩,真是把我从云端拉回了现实。我父亲说: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商人,都可以用利益来衡量和解释所有的事物。他说:做官是天下最核算也是最具风险的买卖,也许是一本万利,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许就是血本无归了。从他开蒙到秀才c举人c进士,家里要为他投入多少钱?一年往少里说就算二十两好了,就算他幸运,四十岁中进士,这花费就是总共就是六百两,做到了四品官阶月俸是二十四石,一年是二百八十八石,才约合六十五两银子,他要花十年的时间才能把家里供养他的钱给赚回来。可是这月俸他还要供全家吃饱饭,供日常开销,还要延请师爷,要打点司,要应酬往来,还要买田娶妾如何够啊。在做知府之前他还要在翰林院熬几年编修,甚至因为没有门路在哪里坐冷板凳,没有下属冰炭孝敬,靠着可怜的俸禄贫寒度日。你说,他一旦成为为政一方的官员,还不得加紧把家里以前借的钱和家里给的垫付给赶紧收回来呀?即使他想廉政,他也经不住家里人的压力,那些都相当于家里和别人在他身的投资啊。 为什么大贪污官员往往很多是出穷苦人家的出身?因为从小穷怕了,没有见过银子啊,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一旦有机会就不论大小都敢往坏了揣,因为眼界低,贪污受贿的代价就低。而富裕家庭的子弟从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他起码眼界高一些,不容易在小钱栽跟头,可能考虑的就更长远一些。这不都是用利益来衡量的商人吗?不过利益谋得是大是小,是远是近的不同而已。你可能不同意,毕竟还有一种为国家鞠躬尽瘁的高尚的人,可是他们计较的国家c百姓的利益不也是利益吗?所以我说凡事皆是生意,但格局不同而已。司马迁说的深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杜渊之陷入了沉思,同年的说法虽然没有让他完全信服,但多少打动了他。 所以杜玉清来和他商量做蔗糖的生意,杜渊之思忖片刻就答应了。这其中固然有同年影响的关系,还有一种为家人的考虑。当初戴铣c蒋钦被杖毙,他便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有这一天,而现在政治气氛的压抑,使他有种危机越来越紧迫的感觉,他做好了为了自己理想牺牲的准备,但在此之前一定要尽力给家人一个保障。于是他不仅同意杜玉清的计划,还派常胜亲自去执行这个计划。拿了杜玉清所有备用的钱和四舅舅他们一起回泉州办理此事,不仅买下了甘蔗苗,还买下大批土地用来种植甘蔗和菠萝等作物。 后来杜玉清才知道,父亲派常胜去的原因是联合当地官员一起合作。糖是朝廷专卖,没有当地官员的支持,他们根本做不了此事,所以那人就是叫价两千两也没有人敢买,弄不好就是血本无归,甚至家破人亡。而杜渊之让常胜说动当地官员参与,不仅可以保障杜家生意的顺利,还可以让这些官员个人和政绩都受益,缴纳更多的税,对他们的政绩十分有利。 常胜一直到来年的二月才带着第一批蔗糖和一批海产品回到了杭州,整个人又黑又瘦,让人简直认不出来。他说福建虽然物产丰富,但实在太热了,让人受不了。 因为常胜的满载而归,杜家又开了一家卖杂货的南北货行,尽管十分低调但生意旺盛得超乎想象,杜家由此很快积攒下万贯资金,进入了真正的商业王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春去冬来 春去冬来,花开花谢,很快一年多的就过去了。 冬天的杭州阴冷潮湿,在房间里甚至比京城还要寒冷。临近春节,姚先生和范斯远都回去过节,杜文智c杜文胜兄弟原来想留在杭州,但架不住家里来信催促,一个是让杜文智回去相亲,一个是杜文胜的婚事就安排今年的春天,他也要回去准备,过了冬至兄弟俩就和姚先生c范斯远结伴北上。 这天,杜玉清正在房间里画画,现在她画的菩萨已经有些样子,前几天婉娘来串门,看到她画的滴水观音大加赞赏,说她画的不下于杭州府最擅长画观音的画师,被人称为观音刘的逊色。一定要请杜玉清为自己画一副送子观音。杜玉清答应了,原来她已经为各家准备好了新年礼,现在就再添一副画吧表达自己吉祥的祝愿。婉娘已经怀孕六个月,明茂官早就不让她在店里做事了,只答应她偶尔去照应一下。婉娘性格乐观爽朗,回家休息也闲不下来,除了往几家店里去看看,还就是常往杜玉清这里跑,别人看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都替她担惊受怕,但她还却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让人哭笑不得。但进入了冬季她却一下沉静下来,在家里念经c拜佛c缝衣c下厨,似乎被她突然发现了许多的生活乐趣,喜悦的脸上总是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连眼神也变得好安宁,如月光下的湖水皎洁幽深。 也许这就是即将母亲的天性,杜玉清想,就像秋天即将成熟的果实,母亲因为孕育了生命而变得沉淀而丰满。她娘不得不感叹天地自然的伟大而神秘。 现在“凤羽”和“云裳”的生产和售卖都有专人去打理,她已经不需要具体参与,只偶尔去巡视抽查一下。这两年“凤羽”不要说在杭州,就是在苏州和金陵的生意也非常红火,这是一种简单可以重复的工作,不比“云裳”要更精细地注重个人的喜好和差异,虽然单件的利润远远比不上“云裳”,但它数量大,整个过程又省时省力,利润远远超过了“云裳”,他们几个股东都感到不可思议。经过了两年的磨合,工坊不仅壮大了许多,又买了一个更大的庄子做机房,在制作衣裳上效率也越发提高了,以小组为单位做流水作业进行裁剪c缝合c熨烫c刺绣。新的式样的衣服一来,一天便能制作出三十件新衣来。 梅花小筑在郭诚宇的经营下既神秘又生意兴隆,让几位股东都赚得盆满钵满。郭诚宇在江南更是混得如鱼得水,要不是春节,他真乐不思蜀了。 南北杂货铺的事情杜玉清没有再管,完全交给了父亲,而杜渊之把它交给了常胜来打理。 普照素饼已经成为杭州城里的名吃,三味禅茶也在上流社会流行开来,唯一遗憾的是觉明师太在去年的冬天圆寂。新年将要来临时候,师太已经预知到了自己最后的日子,她上午面色如常地把自己的师妹和弟子们叫来交代了后事,下午让夕照和杜玉清陪伴在身边喝会茶,聊了一些寻常的话题,傍晚的时候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杜玉清送给她的新衣,晚上在睡梦中含笑而去。杜玉清牢记师父“不要哭”的交代,跟在夕照师兄的后面默默帮着处理后事。 尽管面临新年,但觉明师太的葬礼举办得非常隆重,不仅信众云集,而且以云林寺方丈为首的各大寺院的高僧都亲自率众为师太进行了整整一天的念经祈愿活动。整个后事安静肃穆,没有悲伤的哭泣,更没有泪水,只有香烟缭绕和声声的唱颂。因为按照佛法上说,人死后阿赖耶识要进入一种无底洞,灵魂还在尸体旁萦回,还可以感觉到世人的一些行为,这时候,只能助念“阿弥陀佛”帮他修成正果。尤其是得道高僧圆寂后,哭声会惊扰他的灵魂,因此需要营造一个安静让逝者修行的氛围。晚上的时候在普照庵前还进行了隆重的法会,由各大名寺古刹的方丈和住持轮流带领众僧完成了这种放焰口法会,为逝者超度亡灵。 整个后事活动莲池大师都没有出席。 冬天清凉的阳光照进房间,小巧的索耳炉点燃的是用沉香c黄熟香c片香等合成的宣和香,轻烟袅袅,散发着意蕴深长的冷峻香气。杜玉清深深沉溺于这种时光静谧的美好感觉中,她觉得幸福也就是如此了吧。 突然,她听到远处院子外传来采薇劈劈啪啪沉重的脚步声,杜玉清不禁摇了摇头,这丫头练了这么久的武功,怎么还是改不了毛糙的毛病。 咣当,门被大力地推开,采薇迫不及待地叫起来:“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老爷被抓走了。” “什么?”杜玉清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气血上涌。好一会她才感觉心脏又砰砰砰开始跳动,急速而激烈。她闭上眼睛竭力平息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尽量平静地问:“怎么回事?” “刚才宁夏跑回来找常管家说老爷被人给抓走了,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队官军来到门口,说是来查老爷的,已经到老爷书房了。”采薇结结巴巴地说着,杜玉清看着她干裂的嘴唇,都替她感觉紧张。 “你看见了吗?穿着什么样的服饰?”杜玉清心中冒上的“也许宁夏弄错”的侥幸念头瞬间被掐灭了,官军都上门来查就不会是弄错了,但不同的官军意味着事情的大小不同。 “我看不懂,但看他们的衣服挺好看的。” 杜玉清不再多问,疾步向父亲的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父亲是个中正稳妥的人,她不相信父亲会犯下什么罪行。她转头对采薇吩咐道:“先不要告诉二小姐这里的事情,尽量让她们待在屋里,我回来后再做决定。” 嗯。采薇急忙应道。又往回跑。 杜玉清路上遇到由柳嬷嬷搀着急急忙忙走来的的母亲,她脸上煞白,看见长女,一把抓住杜玉清的手说:“你父亲出了什么事?” 杜玉清摇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先前看看吧。”扶起母亲另一条胳膊,几乎是架着她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立着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房间里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显然有人在里面翻箱倒柜。听到她们的脚步声,院中的两个人回过身来,两个人都是穿着青绿锦绣服,杜玉清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们是锦衣卫!一位三十多岁的人,国字脸,一双眼睛冷然透着凌厉之色一位二十左右,虽然也是面无表情,却是朗眉星目,文雅而贵气。杜玉清心里一惊,是程羲和,虽然过了一年多,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什么时候加入了锦衣卫?他是专程从京城来此处理父亲案的吗?杜玉清垂下眼睑,心中闪过几个念头。 穿斗牛服的年长者拱拱手,说道:“夫人,我乃北镇抚司下缇骑,奉命到此查案,请夫人予以配合。”尽管脸色不好,但说话还算客气。杜玉清更是两腿发软,是北镇抚司办的案子?这可是直接受命于皇帝,或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刘瑾的机构,莫非父亲牵涉到了什么朝廷大案了吗? 杜夫人一听他们是专门侦办官员大案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吓得腿脚都要站不住了,勉为其难问了一句:“能否告知我家夫君出了何事?” “我们只是奉命查案,无可奉告。”年长者面无表情地说。 几位校尉穿着的锦衣卫从书房里出来,“报告,搜查到几封官员之间来往的书信,其余的没有了。是否还要搜查其它房间?” 母亲摇摇欲坠,杜玉清用手几乎是半扶半抱着搀扶住她。低头深施一礼,恳切说道:“两位官爷,我家乃世代忠良,先祖是高祖皇帝身边亲卫,祖父乃都督府都督同知,我大伯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我父亲历来官评都为上上,现在家中就一个十岁的弟弟,还在上蒙馆读书。其余都是闺阁弱女子,请两位官爷手下留情,不要惊扰了她们。” 两人愣了一下,别的官员家属听说锦衣卫来查案,无不面色如土,女眷更是多瘫软在地,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能这样冷静和条理分明的女子,二人交换一下眼神,让人搜查了杜渊之夫妇的卧房后就匆匆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求告无门 “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好?阿杏,你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杜三夫人死死抓住杜玉清的手唠叨着。 “母亲,不用担心。您不是一直在说父亲是中正有守的人,他一定会没有事的,您不用担心。”杜玉清只能反复安慰着母亲。 “是了,是了。你父亲是个正人君子,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赶紧去找常胜,让他问问是怎么回事。”杜玉清点头称是。给柳嬷嬷使个眼色,让她好好照顾母亲,自己便出门去找常胜。 常胜此时已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等她,房间里还有宁夏。二人给杜玉清叉手一礼,杜玉清还礼。尽管情势危急,但杜家人的修养还是让他们习惯了礼不可废。杜玉清坐定后让宁夏把今天的前后情形说了一遍。今天晌午父亲正在衙门办公,锦衣卫突然冲了进来,在父亲面前亮了亮腰牌就把父亲给带走了。衙门的人都不敢说什么,更不敢阻拦,全部低头装作没有看见。父亲只来得及给在门口伺候的宁夏交待了一句话说:“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耽心。”宁夏于是飞奔回来报信,话还没有说完,锦衣卫的人就进来搜查了。 常胜说:“锦衣卫进门的时候,我看跟随的人中有当地卫所的人,想去打探一番,结果他们都讳莫如深,只是说自己是来协助北镇抚司的人,其他的都不晓得。”尽管常胜语气平静,杜玉清还是感觉到他心中的气愤,理解其中他受到的冷遇,那些平时为了巴结他这个杭州同知府的大管家恨不能奴颜卑屈的人如今幡然变色,常胜的心里一定不好受。杜玉清叹了口气,踩低拜高是人性之常,在父亲的案子没有明了之前,以后她们不知道还要受多少冷眼呢,如今不是坠入感伤情绪的时候。 于是杜玉清问道:“常叔,你看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在这方面我没有经验只能多依靠常叔你了。” 常胜很快地恢复了平静,朗声说道:“大小姐,这不敢当,这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情。我想眼下有两件事要赶紧去办,一是马派人回京给大老爷报信,既然是京城来的锦衣卫,必然牵扯到的是京城的案子,让他们从京城打探消息和疏通关系也就容易一些。二个是要打听老爷眼下的下落,这可就要找人在杭州府了解一下,老爷的案子是在杭州府审理呢?还是会递解进京?如果递解进京,又是什么时候进京。” 杜玉清点点头,这和她的想法大体一致,于是说道:“信嘛,我待会马就写,你即刻派人就送去京城。打探消息我们就分头行事,你设法了解一下今天两位带头官员是什么人,什么来历。我设法去几家官员家求助。” 做完手头急迫的事情,杜玉清回到房间,一路心里如千斤大石压着一般沉甸甸的。采薇和采苓着急地围来想打听消息,杜玉清只能冲着她们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她眼下最需要的是独自冷静地待一会。她把门关,盘腿坐在床,一时思绪翻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悲伤c迷茫c担忧c无所适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定了定神,闭眼睛,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关注在自己的呼吸。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吸慢慢变得细c匀c长。身体c意识慢慢地有了觉知。 杜玉清感受到仿佛有另一个“我在观察着自己,看着自己的念头起起伏伏,一个个来去匆匆。她注视着自己的迷茫和悲伤,接纳和拥抱自己的软弱和惊慌无措。慢慢地心气平和起来。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是放下情绪,冷静客观地去思考,理出头绪,动脑不动心而不是沉浸在无谓的抱怨和悲伤的情绪中。 杜玉清打开门,看见在门口焦急地徘徊的两个丫鬟,招呼她们进来。看采苓紧张又关切的眼神,显然已经知晓了整个事情。杜玉清问采薇:“二小姐知道了吗?” 采薇急忙说:“还瞒着她呢,二小姐今儿给夫人请过安后,就一直在房里练那首梧叶舞秋风呢。” 杜玉清点点头,对二人说:“父亲的事到底怎样现在还不清楚,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打听清楚父亲的下落。这两天你们轮流跟着我出门,剩下的人要帮助柳嬷嬷和蔡嫂照管好院子里的人,保持原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如果有不安分的人即刻处理了。” “是!”跟着杜玉清经历过几次大风大浪的两个丫鬟,早已今非昔比,尽管心中慌乱,但还是按习惯如常地做事去了。 杜玉清吩咐套马车,发生这样的事情,最佳打探途径就是父亲的顶头司,最头的是巡抚大人,另外一个是布政使,还有一个就是知府了,只是她现在和几家夫人的关系都不密切。自从林莹如去年外嫁给林大人一个学生后,杜玉清和林家就断了交情,只有两位夫人之间还保持着礼节的往来。和布政使这里,尽管和施文倩还时有见面,但交情也淡了许多。尤其是施文倩觉得杜玉清见利忘义,和邓巡抚家的两位小姐的关系比她的更密切后,对杜玉清态度就变得冷淡了许多,聚会时时不时就酸溜溜地讽刺她几句。这其中不乏叶媛玉的功劳。叶家败落后,叶媛玉偷了父亲珍藏的一颗夜明珠献给了施夫人,她经历过这样人人的富贵生活后,要她回到乡下从头再来,哪怕是嫁给个土财主吃穿不愁,都不是她能忍受的。嫁给刘公子成为正妻已经不可能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所以她只能巴着施夫人表忠心。最后一顶小轿把她抬进施府的偏门,成了刘公子的妾氏。 最后是巡抚邓家了。杜玉清原来一直觉得邓夫人不喜欢自己,看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后来才知道原来邓新杰曾经想退婚另娶他人,而这个他人竟然还是自己,一下觉得匪夷所思,她根本和邓新杰没有说三句话,这爱慕之情从何而来?好在邓新杰去年秋天中举后成亲,邓夫人对她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允许邓新杰和杜家兄弟恢复往来。邓新杰还和范斯远相约明年一起参加春闱。但尽管如此,邓夫人对杜玉清的态度还是颇为冷淡,邓珍儿对她虽然客客气气的却永远隔了一层面纱,只有邓珠儿心直口快,体现出一种真性情,觉得不痛快了该说就说,让她很喜欢。很多事情的原委也都是经由她的口杜玉清才知道的。 杜玉清跑的第一家是林府,门房进去禀告后回来告诉她们:林夫人出门访亲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杜玉清有些失望,吩咐马夫去布政使家。突然,她意识到什么又掉转过头,林府门房正在关闭房门,看到杜玉清一行又回来了,更是慌张地掩门。果不其然,杜玉清叹了一口气。 施家门房认得杜小姐座驾,恭敬接了名帖,进到院子,不一会就灰头土脸地回来,灰颓着脸说:“对不住,我的记性不好,小姐和夫人一起出门访亲去了。” 最后到邓府时,夫人和小姐都不在家的这一幕再次演,杜玉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真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不到父亲被抓的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还没有一天的时间这些人就一个个避她如蛇蝎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晚饭时,杜玉清看看座空着的位置,在心里微叹了一口气,母亲不要说承担起责任,连表面的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啊。刚才柳嬷嬷来说:夫人头疼已经歇下了,晚饭就不过来吃了。 杜玉清起身要进去看她,柳嬷嬷为难地说:“夫人已经睡下了。”可她的眼神含着歉意和内疚,分明另有隐情。杜玉清了然了,复又坐下,招呼弟弟妹妹开始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世态炎凉 阿志有些不安,眼睛盯着杜玉清。他从下学进家门时就感受到家中压抑的气氛,但问谁谁都是一副连忙摆手我不知道的样子,如今母亲也闭门不见人了,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阿眉蹙着好看的柳叶眉,伸手抓住姐姐的手,轻声说:“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共同面对的。” 对,我们是一家人。杜玉清略微思量了一下便决定还是对弟弟妹妹实话实说。母亲这样,他们兄弟姐妹更得要坚强和团结。何况弟弟妹妹早晚要面对这件事,与其让他们从不怀好意的人口里得知消息后倍受打击,还不如早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真实面对是挫折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态度。 杜玉清用一只手抓住妹妹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了阿志,问道:“你们相信父亲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是忠良贤臣吗?” “当然!”姐弟俩用力地点点头。 “对!你们一定要坚信我们的父亲是正人君子,是忠良贤臣。但越是君子贤臣越会遭人误会和陷害。今天父亲被锦衣卫给抓走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下落。”尽管竭力忍住,杜玉清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滚滚滑落了出来。 啊!阿眉和阿志一下受到感染,眼圈一红,眼睛里霎时盈满晶莹的泪水。 杜玉清用手绢给弟弟妹妹擦干眼泪,给自己也擦干眼泪。“阿眉说的好!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困难。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常叔已经派人回京给祖父报信请他们帮忙了,我这两天也会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查清父亲的下落。母亲现在身体不好,阿眉你要多照顾照顾。” 阿眉用力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母亲。” “我呢?”阿志不甘人后。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看着阿志不情愿的神色,杜玉清又补充一句:“你是我们家未来的顶梁柱。学武时父亲不是说要保持觉知吗?你以前是个同知家的公子,人人都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谦让于你。如今父亲落难,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其次要注意周围的世态人心。你要多留意和观察周围人的脸色语气变化,注意识别人心,患难才能见真情。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一定不要生气,更不要因为生气去打人。如果你打了人,别人不会问你为什么打人,只会说父亲教育不好。我们的行为代表父亲的形象,尤其是这个时候更不能让人给父亲抹黑。” “那他们说父亲的坏话呢?” “那就让他们说去,我们相信父亲的忠良就好,朝廷相信父亲的忠良就好。将来父亲回来这些人就哑口无言了。” “嗯!”阿志懂事地点点头。磨难使他们三人一下都成长了起来。 第二天杜玉清自然醒来时,心里十分沉重,身体也是懒散的提不起劲来,真想就这么再睡过去,暂时逃避一会。可是她知道不行,父亲不在,她要成为整个家庭的依靠,父亲常说:雷风,恒。风雷激荡,世事变化才是恒久不已的天地之道。君子以立不易方。人在危难之中能够保持本心,不改变自己的方向和价值观念才是真正的君子风范。自己怎么能够因为这点打击就退缩了呢?原来自己所学的东西到哪里去呢?武道所学的危机意识,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一刻的到来吗?眼下正是检验自己所学的时候,应该保持立身中正c精神内守的精神状态,行为上顺势而为随屈就伸,曲中求直,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于是起身穿衣,跑向后院。 平时最早到的她,今天却成为最后到的人。 “大小姐。” “大小姐。” 望着常胜c阿志c春生c宁夏,这一张张关切的脸,他们一如既往恭敬的态度,杜玉清眼睛有些湿润,她点点头,说: “集合,我们开始!” 一大早,杜玉清带着采薇再次来到巡抚邓家大门。她不死心,还想再试一试,况且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名帖递进门房,不一会来了一位穿着体面的掌事嬷嬷,她上前给杜玉清福了福礼,笑容可掬地说:“杜小姐,今儿您来得可不巧,夫人今儿不见客,夫人的一位老朋友来访和夫人多年没见,正热络着呢。“ ”哦,是嘛。我想见见两位邓小姐。“ “哎哟,那可更是不巧了,两位小姐一大早去会亲了,在外地呢,今儿恐怕见不着了。” 祖籍陕西,前半辈子都在北方生活的邓家恰巧在此时又有朋友来访,又需要去会亲,这个借口可真牵强。 杜玉清明白这就是明显不见的意思,只不过用一种约定俗成官场宛转的方式暗示而已。看望着这位嬷嬷昔日热情洋溢,如今满不在乎甚至嫌弃的脸色,她似乎连暗示都嫌多余,身体半侧,保持着随时准备转身而去的姿态。杜玉清不动声色地说:“哦,是嘛。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去呃,金华呢,总得要四五天吧。”嬷嬷没想到杜玉清还会进一步追问,一时有些慌张,她刚来杭州不久对附近的州府哪里能叫上名字,突然想起昨晚吃饭时夫人对桌上的火腿赞不绝口,一时脱口而出,她为自己的急智还有些小得意。 杜玉清眼神平静,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沉浸在得意中的嬷嬷回过味来,慌乱地躲开杜玉清的注视。一会儿难堪的沉默之后,嬷嬷硬着头皮说:“您看,杜小姐。马上节上了,您也是大忙人。等到我们夫人和小姐回来,我一定把您来过的事禀报夫人,您看如何?”说完,不等杜玉清表示便不顾礼节转身进了院门,一溜烟地就不见了。 采薇气愤地说:“小姐,这些人之前对我们态度不知多好,现在连礼节都不顾了,真是墙头草啊。” 杜玉清苦笑,说:“傻丫头,这种墙头草也要有风才敢倒啊。” 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意思是说社会上层的道德如风,社会下层的道德像草,草总是随着风而倒。嬷嬷敢如此行事,恐怕就是因为邓夫人的态度。孔子还说:“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是自己贪心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她们也做得太难看了,父亲才刚刚被抓捕,还没弄清是什么罪名呢她们就唯恐波及而远远地避之如瘟疫了,以后是不是还会落井下石?世态炎凉可见一斑了。 采薇焦急地问:“那,小姐,下面我们怎么办?还没有其他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 是啊,该如何是好?杜玉清有些为难了,这些在浙江和杭州府最有权威的人都这样退避三舍,其他人更不会待见他们吧?杜玉清苦笑了,“先回去,看看常管家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们转身回去的时候,从府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公子,望着有些眼熟的马车,一时有些怔愣。 “三公子好!这么冷的天还要一大早上学去,真是辛苦啦。”门房恭敬的地招呼道。 “刚才那辆车是谁家的?怎么有些眼熟。” “是杭州府杜同知家的小姐,来见夫人和小姐,夫人不见。”门房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情况。 哦,原来这样。邓新杰望着踽踽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世态炎凉 阿志有些不安,眼睛盯着杜玉清。他从下学进家门时就感受到家中压抑的气氛,但问谁谁都是一副连忙摆手我不知道的样子,如今母亲也闭门不见人了,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阿眉蹙着好看的柳叶眉,伸手抓住姐姐的手,轻声说:“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共同面对的。” 对,我们是一家人。杜玉清略微思量了一下便决定还是对弟弟妹妹实话实说。母亲这样,他们兄弟姐妹更得要坚强和团结。何况弟弟妹妹早晚要面对这件事,与其让他们从不怀好意的人口里得知消息后倍受打击,还不如早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真实面对是挫折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态度。 杜玉清用一只手抓住妹妹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了阿志,问道:“你们相信父亲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是忠良贤臣吗?” “当然!”姐弟俩用力地点点头。 “对!你们一定要坚信我们的父亲是正人君子,是忠良贤臣。但越是君子贤臣越会遭人误会和陷害。今天父亲被锦衣卫给抓走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下落。”尽管竭力忍住,杜玉清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滚滚滑落了出来。 啊!阿眉和阿志一下受到感染,眼圈一红,眼睛里霎时盈满晶莹的泪水。 杜玉清用手绢给弟弟妹妹擦干眼泪,给自己也擦干眼泪。“阿眉说的好!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困难。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常叔已经派人回京给祖父报信请他们帮忙了,我这两天也会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查清父亲的下落。母亲现在身体不好,阿眉你要多照顾照顾。” 阿眉用力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母亲。” “我呢?”阿志不甘人后。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看着阿志不情愿的神色,杜玉清又补充一句:“你是我们家未来的顶梁柱。学武时父亲不是说要保持觉知吗?你以前是个同知家的公子,人人都会看在父亲的面子谦让于你。如今父亲落难,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其次要注意周围的世态人心。你要多留意和观察周围人的脸色语气变化,注意识别人心,患难才能见真情。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一定不要生气,更不要因为生气去打人。如果你打了人,别人不会问你为什么打人,只会说父亲教育不好。我们的行为代表父亲的形象,尤其是这个时候更不能让人给父亲抹黑。” “那他们说父亲的坏话呢?” “那就让他们说去,我们相信父亲的忠良就好,朝廷相信父亲的忠良就好。将来父亲回来这些人就哑口无言了。” “嗯!”阿志懂事地点点头。磨难使他们三人一下都成长了起来。 第二天杜玉清自然醒来时,心里十分沉重,身体也是懒散的提不起劲来,真想就这么再睡过去,暂时逃避一会。可是她知道不行,父亲不在,她要成为整个家庭的依靠,父亲常说:雷风,恒。风雷激荡,世事变化才是恒久不已的天地之道。君子以立不易方。人在危难之中能够保持本心,不改变自己的方向和价值观念才是真正的君子风范。自己怎么能够因为这点打击就退缩了呢?原来自己所学的东西到哪里去呢?武道所学的危机意识,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一刻的到来吗?眼下正是检验自己所学的时候,应该保持立身中正c精神内守的精神状态,行为顺势而为随屈就伸,曲中求直,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于是起身穿衣,跑向后院。 平时最早到的她,今天却成为最后到的人。 “大小姐。” “大小姐。” 望着常胜c阿志c春生c宁夏,这一张张关切的脸,他们一如既往恭敬的态度,杜玉清眼睛有些湿润,她点点头,说: “集合,我们开始!” 一大早,杜玉清带着采薇再次来到巡抚邓家大门。她不死心,还想再试一试,况且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名帖递进门房,不一会来了一位穿着体面的掌事嬷嬷,她前给杜玉清福了福礼,笑容可掬地说:“杜小姐,今儿您来得可不巧,夫人今儿不见客,夫人的一位老朋友来访和夫人多年没见,正热络着呢。“ ”哦,是嘛。我想见见两位邓小姐。“ “哎哟,那可更是不巧了,两位小姐一大早去会亲了,在外地呢,今儿恐怕见不着了。” 祖籍陕西,前半辈子都在北方生活的邓家恰巧在此时又有朋友来访,又需要去会亲,这个借口可真牵强。 杜玉清明白这就是明显不见的意思,只不过用一种约定俗成官场宛转的方式暗示而已。看望着这位嬷嬷昔日热情洋溢,如今满不在乎甚至嫌弃的脸色,她似乎连暗示都嫌多余,身体半侧,保持着随时准备转身而去的姿态。杜玉清不动声色地说:“哦,是嘛。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去呃,金华呢,总得要四五天吧。”嬷嬷没想到杜玉清还会进一步追问,一时有些慌张,她刚来杭州不久对附近的州府哪里能叫名字,突然想起昨晚吃饭时夫人对桌的火腿赞不绝口,一时脱口而出,她为自己的急智还有些小得意。 杜玉清眼神平静,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沉浸在得意中的嬷嬷回过味来,慌乱地躲开杜玉清的注视。一会儿难堪的沉默之后,嬷嬷硬着头皮说:“您看,杜小姐。马节了,您也是大忙人。等到我们夫人和小姐回来,我一定把您来过的事禀报夫人,您看如何?”说完,不等杜玉清表示便不顾礼节转身进了院门,一溜烟地就不见了。 采薇气愤地说:“小姐,这些人之前对我们态度不知多好,现在连礼节都不顾了,真是墙头草啊。” 杜玉清苦笑,说:“傻丫头,这种墙头草也要有风才敢倒啊。” 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之风,必偃。”意思是说社会层的道德如风,社会下层的道德像草,草总是随着风而倒。嬷嬷敢如此行事,恐怕就是因为邓夫人的态度。孔子还说:“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是自己贪心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她们也做得太难看了,父亲才刚刚被抓捕,还没弄清是什么罪名呢她们就唯恐波及而远远地避之如瘟疫了,以后是不是还会落井下石?世态炎凉可见一斑了。 采薇焦急地问:“那,小姐,下面我们怎么办?还没有其他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 是啊,该如何是好?杜玉清有些为难了,这些在浙江和杭州府最有权威的人都这样退避三舍,其他人更不会待见他们吧?杜玉清苦笑了,“先回去,看看常管家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们转身回去的时候,从府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公子,望着有些眼熟的马车,一时有些怔愣。 “三公子好!这么冷的天还要一大早学去,真是辛苦啦。”门房恭敬的地招呼道。 “刚才那辆车是谁家的?怎么有些眼熟。” “是杭州府杜同知家的小姐,来见夫人和小姐,夫人不见。”门房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情况。 哦,原来这样。邓新杰望着踽踽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山重水复 回到家中,发现张婷芳大清早已急急忙忙地跑来,等在了家里。张总兵是武官,和杜渊之的文官是两个系统,他帮不上什么忙,连消息也不流通,只能派女儿上门来安慰杜玉清,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一会儿刘萱也上门来探望,他父亲让她传话,说:他了解杜大人的为人和品行,万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估计是得罪朝廷某些人了,让他们可以从这方面想办法。 杜玉清很是感激,这真是患难见真情啊。不要说其他,家里人亦是如此,早上蔡嫂告诉她,昨天晚上就有两个下人辞工回家的,蔡嫂愤愤不平地说:“亏得小姐当初的那么善待他们,家里老娘病了,还给预支了工钱让他们先回去瞧病,现在竟然忘恩负义做出这般行径。”但杜玉清分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和惶惑,有些了然。于是平静的说:“想走的人留不住,我杜府也不想留。你去跟他们说:现在想走的尽可以提出来,府中会多给一个月的工钱。愿意留下来的人我杜家会记住这份情义。”蔡嫂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多说什么,回身走了。 杜玉清理解她的矛盾,在主家危难时候,不管是选择留下,还是走,都很艰难。留下,怕自己也会受到连累可是走,又怕主人家怪罪背上一个薄情的名声。而且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经历过同知家优越的日子,回去再当一个普通的百姓还真有些不甘心。万一只是误会呢,万一主人过段日子又回来了呢?所以,此时的心里挣扎是人的常态。杜玉清不想多说,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时间会沉淀一切。 采薇嘴快,把今天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阿眉的泪水一下涌上眼眶,泫然欲滴。张婷芳也气愤地说:“她们怎么呢这样!平时好的恨不能如同亲姐妹一般,如今就这样翻脸无情吗?”刘萱没有说话,但脸上分明也是有同情之色。 杜玉清看着阿眉难过的神情,她原来努力平静的心一下抽痛起来,她觉得自己受些苦没有什么,但她接受不了家人受到了委屈,可她又无法粉饰太平。她抱住阿眉竭力地笑着说:“恭喜你!你现在理解巧言令色鲜矣仁其中的道理了吧?” 阿眉真的噗呲一下笑了起来,眼睛还含着晶莹的泪水,嘴角却已经朝上翘起。张婷芳不肯善罢甘休还要痛骂,杜玉清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你们也别难过,所谓交浅言深。原就是我们贪心罢了,不怪她们。” 阿眉蹙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姐姐。刘萱也十分诧异,没想到遇到这样的打击杜玉清竟然还这么心平气和,如果是她早就吓得腿软脚软茫然无措了吧,更不用还能冷静地求助,遇到冷落后还能这样平静。 杜玉清拉着几个人坐下,说:“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我很感激你们对我家的支持,这份情谊我杜玉清记下了。阿眉,你也要想明白一件事,我们是和几家人一向交好,但那不过是同僚亲眷的寻常往来。我们可曾施恩于她们?或者说她们可曾有亏欠于我们?没有吧,所以我们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阿眉欲言又止。杜玉清略带讽刺地说道:“是啊,她们有的人平时做人做得太周到了,让我们觉得舒服和感动。我们就以为她们对我们是有交情的,可是认真比较一下,她们对待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她们的友情是建立在我们的家世和父亲的职位背景下,顶多一个面子情罢了。如今父亲是被让人闻而变色的锦衣卫抓去,她们估计想想就觉得害怕,这时唯恐避之不急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这还算是好的,只是避而不见,如果下个阶段有关于父亲更坏的消息传来,有的人便会蠢蠢欲动落井下石了。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而已,是我们奢望了。” 阿眉恍然大悟,但还是十分难过,张婷方和刘萱也听的心有戚戚焉,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朋友吗?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就只有利益之间的计较吗?杜玉清看到自己的这些话对大家打击不轻,连忙笑着说:“看你们着急的,也不是都是不好的消息,患难见真情,我们不是还有你们这些朋友在支持我们嘛。“张婷芳和刘萱恍然,感到十分贴慰和温暖。两人又安慰了杜家姐妹一番,方回家报信。 刘判官听罢女儿的转述,十分诧异,没想到杜家小姐面临如此大难了还能这样冷静地思考,对于人情世故想得这样通透,对未来更坏的结局也有了打算,不禁感叹:杜家人都非常人也。下定决心更要对杜家人暗地里帮忙。 在她们走后,杜玉清则对妹妹说:”行下春风才能望得夏雨。我们遇事失败固然先得自我检讨: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或者是做得不好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下次才能有所进步。但人性又是复杂的,你也不要想的太多。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次她们怎么样待我们,我们就怎么待她们就是。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记住那些对我们有恩的人,以后要加倍回报才是。”阿眉懂事地点点头。 到了下午,常胜还没有回来,杜玉清在房间里等消息。时间过得十分缓慢,杜玉清听着窗棂外呼呼的风声,仿佛是听到老天的抱怨。杜玉清突然想笑,境由心生可不就说的是眼下的自己吗?春风得意时,听得下雨都是在欢快地歌唱失落烦恼时,听得风声也是带着失意的情绪。自己还是没有跳出自我的藩篱,仍然在自己主观的感情中打转呢。突然,她想起冬至时去看望莲池大师,莲池大师和她说得一番话。莲池大师说:“八万四千法门,尽由一心而起。若心相内净,由如虚空,即出离身心内八万四千烦恼病本也。凡夫当生忧死,临饱愁饥,皆名大惑。所以至人不谋其前,不虑其后,无恋当今,念念归道。爱可以拥有,但不要执著,因为分离是必然的。大悲无泪,大悟无言。缘来要惜,缘尽就放。” 当初杜玉清以为他讲的是他和觉明师太的俗世情意,或者是和夕照师兄的父子c师徒之情。自从觉明师太的葬礼后夕照师兄便只身出门云去了,至今音信皆无。如今方才体会,大师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心里一时悲恸万分,原来大师一早预料会有此时发生,提早为她做了心里的防线。杜玉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思想和情绪,开始打坐。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只是全然的觉知和接纳,感受,然后放下。 睁开眼睛,心里已经恢复了清明,她拿起笔,沉下心一笔一划开始抄起汉书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柳暗花明 采苓来报邓新杰要见她时,杜玉清正在清洗毛笔,收拾桌面。听到采苓的话,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时候邓新杰忽然超乎常礼来见她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杜玉清当即吩咐把他请到父亲的书房去。虽然这个人对于杜玉清来说实在算是个陌生人,但从他的画风和行事风格来看,杜玉清觉得他应该是位正人君子,不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找她,尽管已经有莫名其妙的关于自己和他相好的谣传。 父亲书房已经重新整理过了,恢复了父亲在时的井井有条状态,完全看不出昨日被抄检时的凌乱。杜玉清坐在那里,还来不及伤感,突觉房间门口一暗,抬眼看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邓新杰在容貌上比不上范斯远斯文俊秀,但另一一种北方人的俊朗挺拔。 双方见礼, “杜大小姐。” “邓三公子。” 因为男女大防,杜玉清就没有请他坐下。于是两人都是站着。邓新杰面无表情绷着一张脸,单刀直入地说:“我已经听闻了令尊的事情,也让人去打听了,但还没有消息传来,今天特此上门来想了解一下详情。” 杜玉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邓新杰能够挺身而出,这份心意就够杜玉清感动的了。于是杜玉清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始末叙述了一遍,邓新杰严肃地听着,但他眼睛望着杜玉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同情和关切的神情。杜玉清心里不由地一颤,虽然她极力保持着平静,但还是在自己的语调上听到了一丝委屈的含义,禁不住有些汗颜,自己怎么就因为人家的一个眼神就变得软弱了?怪不得总是有落难小姐死心塌地爱上仗义救助公子的故事,是因为她太脆弱了,把他的出现看成是解救自己的白马王子,是她黑暗生活中的阳光。哪怕他只是寻常人物,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呸呸呸!杜玉清在内心唾骂着自己。杜玉清啊杜玉清,你也太无能太脆弱了吧。于是用更平淡的口气叙述着事情经历。 邓新杰默默地听着,没有察觉到杜玉清一瞬之间竟然经历过这么多的反思。他思忖了一会说:“以我对杜大人品行和为人的了解,我相信杜大人是冤枉的,必会沉冤得雪。” 有了刚才的心里警戒,杜玉清尽管对邓新杰的话有些感动,但面上并没有过分地显示而是十分客气地谢了。邓新杰接着说:“我这里还会继续帮忙去打听消息,但因为身份关系,我这里只能旁敲侧击,你如果着急不妨直接找家里人上门去向我父亲求助。内院的人不一定了解官场文化,有时候迂回曲折不如单刀直入来得迅速且效果显著。” 杜玉清恍然,一下明白了邓新杰的意思。对呀,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名誉了。趋炎附势踩低拜高虽然是官场上的常态,但做得太过分了还是会招人唾弃的,何况官场上的事还是请教官场上的人才明白。自己按习惯走夫人内线,迂回曲折耽误时间不说,还可能因为内院女人狭隘的眼界根本进不了实质阶段。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脑筋动得不够,思维太单一了。于是豁然开朗的杜玉清诚心诚意地向邓新杰道谢。 邓新杰眼见着杜玉清原来如水般平静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仿佛黑夜忽然点了一只火把,瞬间熊熊燃烧起来,整个人变得鲜活而耀眼起来,邓新杰原本砰砰急跳的心瞬间又是高兴,又是灼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最美好的事物摆在你的面前,你仿佛唾手可得却永远无法触及。邓新杰突然想起诗经蒹葭中的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就是因为得不到才更美好吧,他痛苦地想。他移开自己的视线,看到右边墙上挂着一幅观世音菩萨像,菩萨神采奕奕,脚踩青色莲花,手持杨柳c水瓶乘云而来。菩萨气质雍容,好像有看透一切悲苦的怜悯和慈祥。邓新杰心里平静了下来,熟悉杜玉清风格的他一下猜出这是杜玉清的作品,尽管一年了没有再看见过她的作品尽管这不是花卉工笔画而是人物画尽管该画的笔法是如此刚健秀逸c圆润生动,俨然有了大家风范。但反复揣摩过她的习作的邓新杰还是认定了这是杜玉清的作品,他走近一看,果然在左下角看到了为“青衣居士”的落款,旁边还钤着一枚“甘棠丹青”的小印。再也没有疑问了,他的心里有些激动,“杜”的原意就是甘棠。在说文解字中就有:“杜,甘棠也”的说法。 邓新杰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笑着对杜玉清说:“我很喜欢这幅画,不知能割爱否?”杜玉清愣了一下,她不知为什么邓新杰会在这个时候突兀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邓新杰似乎也觉察出自己的无礼,连忙补充说:“正巧我祖母不久要过寿,我正缺一件孝敬她老人家的礼物。故此不揣冒昧请师妹割爱了。” 师妹?杜玉清对邓新杰突然变化的称呼愣了一下,对哦,他们同样拜了谢谦为师,按道理他们的确是师兄妹。可是邓新杰这样突兀向她讨要这幅画还是不符合常理,但杜玉清见过他在赛船时的不羁行为,对他不按常礼行事多少也就释然了。况且他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画作,又是送给自己祖母的寿礼,杜玉清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上前拿下这幅立轴交给了邓新杰。她完全没有料到邓新杰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更没有料到对方只是爱屋及乌,借此满足自己“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的遐想。 邓新杰十分高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书画,邓新杰提出了告辞,快出门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杜玉清说:“我父亲也喜欢书画,最近尤喜欢莲池大师的作品,谈话时不妨从此入手。” 杜玉清送别邓新杰后不由感叹,人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难,是因为未来要承担风险,多少人为了自保因而却步。邓新杰在此时却能挺身,这份情义足以让她铭记于心。另外就是造化弄人,因缘流转。没想到最后的缘还要结在莲池大师身上。这个世界很有意思,你一心要脱离红尘,红尘却念念不忘于你。有人星夜赶考,有人辞官归乡。因缘际会而已。 确立了要直接上门拜访邓巡抚的事,但在安排谁去拜访上又遇到了难题。常胜的身份不够,自己又是一个女子,如果二哥c四哥他们在就好了,可以父亲子侄的名义上门,都比自己作为杜家小姐身份上门方便稳妥。子侄?等等!杜玉清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自己完全可以扮作另一个子侄呀,她已经多次为了在外边出行方便而穿男装了,不在乎再多一次。虽然有被人认出的风险,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打听到父亲的情况,其它的就顾不了许多了。 杜玉清回到房间,在更衣化妆的当儿,采薇急急忙忙地回来报告说:“常管家回来了,在书房等着您呢。”杜玉清放下手中东西,连忙往书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拜访巡抚 常胜焦急地在书房门口转悠,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一瞬间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脱口而出道:“老爷!”但定睛细看,这哪里是杜渊之,分明是大小姐啊,连忙平复情绪,等到杜玉清走到近前深施一礼,招呼道:“大小姐。” 杜玉清双臂前伸如抱一环,举手至颚前,欠身行了“天揖”之礼,常胜眼睛有些湿润。大小姐这是在感谢他这时候的支持,以晚辈的姿态向他行礼。 礼毕,杜玉清直截了当地问道:“可打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是,已经问到了,昨天带着锦衣卫来搜查的两位穿斗牛服的大人,年长的是杭州府卫所的总旗方劲威,年轻的是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百户程羲和。老爷现在就关在卫所里,看管得十分严密,” 程羲和现在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百户?杜玉清一惊,那么现在这个案子就应该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么去邓府的重点就落在了了解案件情况上了。 杜玉清于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常胜,她没有提邓新杰的名字,只说经过朋友介绍自己计划亲自去见邓巡抚。常胜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这如何使得?大小姐要以什么身份去见邓巡抚?难道就这样去吗?” 杜玉清回复道:“是啊,我想过了,就以父亲子侄的身份去。” 常胜犹豫地说:“这合适吗?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杜玉清前两年还年幼,穿上男装后雌雄莫辩,但这两年她已经长开来,肌肤如雪,那种女子特有的温柔美丽已经掩藏不住了,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来。 杜玉清不在意地说:“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你放心,我待会再把脸涂黑一些,一定不会被人认出来。” 常胜还是蹙着眉,十分担忧。“要不让耿家辉代替您去可好?这小子机灵,懂得灵活应变。”耿家辉性格开朗,本身就很招人喜欢。跟在杜渊之身边学习一段时间后更是深谙人情世故,不仅交友广泛,到处和人称兄道弟,而且很受人尊重。这次杜渊之出事,在打探消息方面他出力不少。 杜玉清摇了摇头,“江湖和官场是两种文化,耿五哥和见平常人交流可以,去见邓巡抚怕是不合适。”为了安抚忧心忡忡的常胜,杜玉清故作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了解到邓巡抚的嗜好,你就放心吧。”不等常胜再说,连忙摆手说:“我得走了,不然就来不及了。”说罢不等常胜再表态就急忙回到房间,把自己的眉毛描得粗重一些,用油脂混合一点墨汁匀开涂在脸上,就出门而去。据邓新杰所说,邓大人眼下正在府中。她生怕他待会出门,现在得赶紧出发。 对于邓巡抚是否会见她,杜玉清有个基本认识。虽然官场上都传说邓大人是因为刘瑾才做上这浙江巡抚的位置,但以杜玉清听到父亲和郭诚宇等人对他的品论,知道此人为人还算公正,不失为守成的好官。况且官场起起伏伏乃是常态,老于世故的他未必会把事情做绝。她相信邓大人对父亲应该有个基本认识,不会把自己拒于门外。虽然锦衣卫让人谈虎色变,但在文官中却名声不好,现在有的文官甚至以入诏狱为荣。再加上邓新杰对巡抚的描述,她有把握让对方施以援手。 杜玉清下了车,阴云深重,冬日的风呼呼而啸,杜玉清紧了紧领子,今日的天气比昨日还冷一些,天上下起了小雨,潮寒湿冷的气息砭骨入髓,让人从里到外都感觉到冰凉阴冷,没有一丝温暖。 宁夏拿着名帖快步地跑向林府的门房。今天他成为了杜玉清的跟班。 敲开门,大红的门开了一条缝,言语几句,门中伸出一只手来,接过宁夏双手递过去的名帖。马上就把门又给关上了。杜玉清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她不禁闭上眼睛暗自祷告,想象着一会儿门开,邓府的门卫殷勤地请她进去的情景。 果然,不一会儿,大门又开了,门房殷勤地对躬身在门口站立的宁夏说:“我家老爷有情。” 杜玉清穿过甬道和齐整的小院,被请进邓府的中堂。这里可比杜家的散淡随意的风格中规中矩多了。中堂原意是正中的厅堂,是官宦大家正规会客的地方。而杜家的中堂现在是姚先生的授课之地。故此,杜玉清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严正的中堂。它以厅的中轴线为基准,板壁前放了张长条案,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方桌,左右两边各一张太师椅,下面是四对扶手椅对称摆放。同一般中堂不同,除了庄重和高贵的气派之外,它还是一间布置得很清雅的中堂。两边墙上挂着对联和名人字画,虽然不多,却是立意高远雅致。扶手椅旁的几案上摆着兰花,散发着清雅的幽香。在这隆冬季节还能让这娇贵的兰花盛开,可见是主人品位不俗又是下了大力气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杜玉清赶紧站起来,熟门熟路行了晚辈礼。“晚辈杜文清拜见大人。” 邓大人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了声“坐。”自己在条案右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杜玉清看到邓大人态度疏远,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还是以礼相待,心里踏实些,打定主意要以“借势”方式打动这位邓大人。再次谢过了以后,在邓大人下首隔了一个位置坐下。邓嘉言冷眼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清俊的少年虽然家中遭受大难还能如此从容雍容,举手投足进退有道不失礼节,不由暗自点头,赞道:到底是家学渊源。 依照传统习惯,中堂家具的摆设都是有讲究的,八仙桌旁座序遵循右主c左宾的排列,而下首的两对或四对的座椅则是以左为上c右为下的次序。无论长辈还是僚幕皆都要按“礼”之次序来入座,这叫“坐有坐相”,这个相,既是形式,又是内涵。刚才邓大人选择在右边落座,就表示是按长辈常礼来对待杜玉清。而杜玉清隔了一个位置坐下也是表示谦虚敬畏之意,这样的讲究是家风严谨的世家教育出来的规矩,也是彼此沟通的暗语。 一个俊俏的丫头安静地奉上茶来。杜玉清待丫鬟走后端起地下托盘,轻轻用盖拨弄一下面上的茶叶,白瓷中芽芽直立起来,漾起翠绿汤色,鼻子嗅到了如兰的甘香。微呷一口,茶汤初时淡然,回甘后香醇爽口,奇妙的温暖感觉让齿颊留香,进而不断弥漫扩散,甚至温暖慰藉了整个身体。这是上好的绿茶,虽然比不上“三味禅茶”,但在杜玉清的茶场里已经可以归为上品,可见邓大人待她还算客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造势顺势 邓嘉言是个端正的美男子,即使现在人到中年脸颊皮肉松弛了,皮肤仍是白皙,身姿如松。邓新杰有七分似肖其父。尽管他的脸上十分严肃,但杜玉清并没有被他吓到,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往自己亲近的长辈这里拉拢,而不是敬畏他是为政一方威严肃穆的官长,所以刻意言行更从容放松,从而释放彼此之间的压力。 杜玉清放下茶杯,笑道:“曾听叔父对人最高的欣赏就是此人胸有沟壑,能于平淡中能过得雍容潇洒,如今品味过这茶后方下才知道大人之高远雅兴。不过,要说明前茶能够保留到现在仍是色香味俱全,我觉得还属三味禅茶为上佳。”她的语气轻松略有些佻达,恭敬中又带着世家子弟天生的倨傲。 邓嘉言不为所动,“哦,杜公子倒好运气,现在还能有口福喝到三味禅茶。看来平日生活也是讲究的。”话语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些敷衍的成分。 杜玉清用略带有些炫耀的羞涩说:“晚辈去年机缘巧合随着叔父拜见过莲池大师。得蒙大师不弃指教了晚辈的字,不仅厚爱赐予晚辈一幅大师年轻时的作品,还每年送给晚辈一些三味禅茶。可惜小侄对保存没有讲究,如今喝来已经不复当初如兰甘香。罪过,罪过。” 林大人果然被挑起了兴趣,猛然坐直了身体,“你叔父竟然和莲池大师有交情,还有他的字?”杜玉清移花接木的手段果然凑效,她刚才话题的重点就不在于说茶,而是为了把话题引到书法上,想借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送你的字写的是什么?看否借来观赏一下?”邓嘉言出生书香门第,自幼喜欢书画,在北方时就听闻莲池大师的盛名,当今皇上一反前面皇帝信道的传统开始笃信佛教,带动着朝廷上下都开始谈论佛法。听说皇上久仰莲池大师的德行,几次请他进京讲经,都因为莲池大师在闭关修行而落空。皇上不仅没有怪罪,还对莲池大师的潜心修行大加赞赏,念念着有机会一定要亲自上门拜访。莲池大师的名字因而在朝廷上层中尽人皆知。所以他来杭州上任之前便想去结交一番,到任后才知道莲池大师不仅修行高深,还写得一手好字,他曾偶然在一退隐的文臣家中见到大师的字,不禁异常倾心,那种超然尘外的寂静祥和之气让他爱不释手,恍觉如华严经偈言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可惜的是莲池大师的字在市面上流传甚少,他多方搜寻而不得。大师呢又一直在闭关,他几次想拜访求教,云林方丈都给推脱了。想不到杜渊之竟然和莲池大师有交情,连这年轻的后生也有缘结识大师,竟然还能得到大师亲自赠与的字,这怎不让他惊奇? “可惜,因为大师的作品太过珍贵被我带到京城,怕是要让大人失望了。”来时杜玉清就打算好了,她是不会轻易地把莲池大师的作品拿出来给邓大人看的。一来,她有些小私心,万一邓大人出言讨要,她给或不给都不好。给嘛,这是大师对她的勉励,她可舍不得忍痛割爱,虽然后来大师又为她写了一些大方广佛华严经净行品偈颂集句等对联,但这副字是大师第一次给她的赠予,又是大师年轻时习作,非常具有纪念意义。不给,自己正有求于他,怕后面的事情不好半呢。二来,自己还要借此拉近彼此自己的距离,如何能轻易地让对方釜底抽薪。 “不过,”看到邓大人略微失望的神色,杜玉清话锋一转,“大师赐予晚辈的佛说大乘戒经本就是勉励小侄勤于练习,一年多来小侄经常揣摩倒颇有些心得。” “哦,”邓大人不以为然,暗道:莲池大师是大修为的人,他的字恬静冲逸,意境深远,岂是你这个少年轻易可以获得个中滋味的,张口即说“颇有心得”,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杜玉清没法了,顾不得谦虚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拜访莲池大师,大师慈悲鼓励小侄继续勤加练习,还说小侄与大师有缘,连字都学得肖似七八分了。真是让小侄既惶恐又羞愧难当。” “哦!”这句话果然激起了邓大人的兴趣。“可否请贤侄手书一贴?”他高兴之下从善如流连对杜玉清的称谓都变了。 “大人吩咐,敢不从命?”杜玉清恭敬起身道,两人相视而笑。 邓大人亲自把杜玉清引进自己的内书房。杜玉清笃定自己终于和邓大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书房乃一般官员的私人会客之地,等闲人不能进入。尤其是内书房更是官员自我独处的隐秘之地,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这点从奉茶人的改变就可以看出,在这里是邓嘉言的贴身小厮在身边伺候,不要说寻常的丫鬟,就是夫人要进来都要经过通报后方可入内。 邓嘉言的书房不出意料布置很是优雅大方,全套的吴门细作花梨家具,秀雅端庄,只是倚墙一架万字博古架上的书还寥寥无几,比杜渊之摆满了书籍的房间还缺了一些书香底蕴。 邓嘉言吩咐书童研墨后,杜玉清走到书桌前,静心敛气默诵片刻,然后拿起笔来行云流水,一挥而就完成了佛说大乘戒经。 邓嘉言俯身细看墨色未干的这一千八百多字的小楷长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世尊告苾刍言。有破坏戒行寿命者。有断灭善根者。出家难值发精进心坚固守护。若诸苾刍等。于佛法中求解脱者。远离一切诸恶苦恼” 整幅字布局疏朗而严谨,意态静雅。行笔从容不急不厉,稚拙朴质,弥散着从和之美。 “好!贤侄过谦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化,将来必能大成。”邓嘉言不由点头赞叹,刚才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幅圆劲清净的字是出于一位青葱少年之手,回身吩咐小厮去把三少爷请来。他不是不明白这位杜渊之侄儿今日到访的目的,他想为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故此就见了。本想聊它几句便把人打发出去。没想到对方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从容淡定,只字未提自己叔父之事,现在又表现出如此锦心绣口让他更高看了几分,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这样的人值得自己帮一把,将来他有作为了也许还能记得自己的好。圣人都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于是,他不仅想卖这个人情,还想进而让儿子也结交一番。 邓新杰被叫到父亲的书房时,面对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禁怔愣了一下。对方的脸被刻意涂黑了,但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一下撞进他的心怀,让他再无疑问,只剩下心颤和担忧了。 ”在下杜文清见过三公子。“ ”在下邓新杰见过杜公子。“ 他的呆相让邓嘉言有些不满了。怒其不争道:”三儿,你原来总狂放不羁恃才傲物,今儿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看,这幅字就是杜贤侄刚才亲手所写,你看看,没话说了吧?“ 邓新杰走近看着这字字珠玑,极力让自己起伏的心潮平静下来。他没想到杜玉清竟然敢女扮男装亲自上门,转念就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心里既同情她的不容易,又佩服她的大胆:为救父亲她竟然敢这样义无反顾知难而进。可不多一会,他更惊异于杜玉清的从容淡定了,她不仅能和父亲谈笑风生而且话题深邃见解非凡,这是他不能达到的高度。对他来说,从小父亲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威严所在,即使他有什么真知灼见也不可能在父亲面前从容地侃侃而谈。杜玉清却能让父亲和颜悦色地听着,频频点头。这不能不说是她的本事。还有,他知道她的字写得好,凭着她在画作留下的几字落款他就已经看出来,但这幅字整体布局疏密有间,虚实有度,风格如此俊逸洒脱还是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是提醒过她父亲喜欢莲池大师的字,但她能和莲池大师有联系,即刻默写出一篇清寂脱俗的佛说大乘戒经,这就是她平素的修养了。 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不了解的优点啊。望着杜玉清在微黑的皮肤下衬托得如寒星般幽深闪亮的眼睛,邓新杰追悔莫及。要是当初自己再坚定一点,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未必没有机会啊。悔恨就如老鼠在啮啃他的心,痛彻肺腑。 “大人谬赞!文清愧不敢当。文清这微末之技在您二位面前是班门弄斧了。不敢讳言大人,单就是三公子,不论文章和书画上的造诣都远在我之上,这都是大人的家学渊源。我拜读过邓兄的问帝王之霸和仁收益匪浅。今后还要请大人和邓公子多指教。” ”你们年轻人之间是应该多交流。“邓巡抚十分高兴,对于三儿的才学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尤其从这篇问帝王之霸和仁中他看到了三儿的格局,因此对他更寄予了厚望,但历来主张年轻人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所以总是习惯地打压老三的傲气。但外人嘉许还是让他自豪,尤其是同样才学出众的少年具体而实质的评论更让他高兴。邓大人不由地频频点头,提点的意愿愈发强烈。他招呼杜玉清重新入座。 杜玉清和邓新杰谦让了一番后在下首恭谨地坐下来。 邓家言问杜玉清道:“贤侄你从京城来可曾感受到京城的什么气氛?” 杜玉清知道这是对方在考验自己的政治敏锐度,于是故作犹豫地说道:“我在家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对朝廷的事情不大懂,但多少也感受到了京城中有种紧张气氛。听说今上即位后重用宦官,尚武重兵,又喜好游玩,朝廷中文官屡劝不止还饱受打压。”看着邓嘉言点头赞同,忽有所悟,“莫非我三叔被锦衣卫抓捕就是受此牵连?” 邓嘉言很喜欢杜玉清的谦和和悟性,于是愿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嗯,这也是我的猜测。昨日我得到消息,吏部侍郎范书阳前些日子因为诽谤朝廷被东厂下狱。” 是因为范书阳受到的牵连吗?杜玉清抬头看着邓大人的表情基本上能肯定这个结论了。怪不得那天锦衣卫搜去的都是父亲和人往来的信件,她心里怦怦直跳,那后面的关键就是要知道范书阳因为什么而被落下了”诽谤罪“,这是父亲能否获罪的关键。 邓大人看了看坐下两位聚精会神听他说话的晚辈,小声说道:“我听说范书阳是因为上书劝谏皇上罢免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而被东厂抓捕下狱,还因此牵连了许多和他经常来往的官员。我听说令叔和范书阳交往甚密,或许你叔父被捕也是受此牵连。不然我看令叔平日为人谦和,行事有度,不会因为其它事情而惹上无妄之灾。” 杜玉清略微有些放心了。她知道父亲虽然和范书阳交好,但并不是完全赞同范书阳的观点和行事风格。范书阳是次辅余得贤的门生弟子,有匡济天下之心,也有治世之才,只是为人耿直刚猛,觉得只要出于公心正义便可仗义执言。父亲和他在政治抱负上一致,但在方法上却主张不同。只是父亲为人谦和,在不同意见时多以委婉的方式来表达,让范书阳等人不反感,甚至还引为知己。而且父亲行为谨慎,相信他在书信中不会留下什么过激的言论和把柄。 杜玉清听过父亲和姚先生在议论当今国事时多次谈到过刘瑾。同别人一味批评刘瑾专权跋扈,隐瞒着皇帝为非作歹,贪污受贿不同,杜渊之还有时颇为欣赏他的政治才干和手段,称赞过他擅于体察人心,针对时弊协助皇上做了一些政治改革,涉及人事c民事等几十项措施。比如:建立官员不定期考察制度对失职官吏以罚米为单位的俸禄为手段调整各省的科举录取名额,增加西部地区陕西c河南c山西等地录取人数等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世故圆滑 不过,对于专权太监,文臣士大夫们从未有过丝毫正面评价。自刘瑾上台之后,上书批评刘瑾政治主张与改革谏言如雪片般飞来,更有甚者直接用阉党直呼其名,否定他们所做的一切。杜渊之曾说:“可惜了!圣人有云: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只要对社稷百姓有利,借借势不是也很好嘛?现在朝廷上下党同伐异,不问具体措施c具体内容,一味着诛除异己,已经遁入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非黑即白的观念中。这对国家有何益处?前朝的教训还不够吗?” 姚先生对此很是赞同,还说一句让杜玉清印象深刻的话:“这帮文人士大夫以为把小人赶下台就万事皆休,殊不知小人是永远杀不完的。一阴一阳之为道,有白天就有黑夜。反而会物极必反。过分攻击必然引起对方更大的反弹。而论起手段的毒辣阴狠来,这些读书人哪里是这些小人的对手,还不如保持平衡,尽量用他们的长处,求同存异和平相处。可惜世人看到的都是刘健c谢迁的忠诚正直,却没有看到李东阳良苦用心委曲求全,刘c谢二人成就了自己的英名,却让戴铣等人为他们殉了葬。” 当时杜玉清听到时十分惊奇,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向来耿介的姚先生现在对历史和时政的观点慢慢放开,渐渐地和父亲有些趋同,但他们还是属于两种思维方式。杜渊之有官职,又爱好众多,他的思维和观念是发散的,天马行空而又能保持一致c融会贯通,他的观点清新活泼,往往让人耳目一新。而姚先生的思维缜密而严谨,一旦确立了方向,他的看法就非常深刻,发人深省。受教于他们二人并潜心学习和揣摩,杜玉清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明白了事情原委杜玉清有些释然,态度更是诚恳,站起来给邓大人深施一礼:“多谢大人指点迷津。请受小侄一拜。” 邓大人对杜玉清听闻杜渊之是因为牵连到东厂的案子中还能如此镇定,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乐呵呵地抬手虚扶了一下,“贤侄客气了,如今宦官专权,我等朝廷命官却受这些腌奴辖制,如何不能仗义执言?况且我对你叔父才学和德行都是十分佩服的,焉能不施予援手?” 听了他的话,邓新杰充满了骄傲,敬佩地仰视着父亲。 而听了他的话杜玉清并没有接茬,只是欠身再次致谢。她虽然有立场,却没有身份去附和邓嘉言的话,还是少说少错。邓嘉言作为朝廷官员骂宦官也许是真心实意,也许是习惯,也许就是一种有口无心的态度,在明白对方真实意图之前,她可不敢牵强附会,即苏轼所言:“交浅言深,君子所戒。”焉知对方的话不是陷阱?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邓嘉言看了杜玉清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三人就书画又交流了一番,杜玉清还顺势答应了邓大人有机会随他们一起拜访莲池大师的事。起身准备告辞时,杜玉清恍如突然想起了什么时,皱着眉说:“世伯,我涉世未深,还有一事不明想请世伯指点。” “你讲。” “据您经验,我叔父的案子后面会如何处理?” 邓嘉言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后生能沉得住气到这最后的时候才水到渠成问出这最关键的问题,不可不谓泰然镇定胸有沟壑,比起他来,杰儿还有些浮躁,显得少年气盛了。“据我的了解,这种情况通常会把涉案的人员都递解进京,再行审判。听说昨天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在场?” “是,两位的领头一位是杭州府卫所的总旗一位是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百户,他们拿走了父叔父的几封书信,再无其它了。” “哦,这样。“邓嘉言故作沉思地说,”那基本上就能确定令叔是受范书阳案牵连了。这里搜到范书阳书信倒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要在范书阳处查到你叔父书信上有什么不当言论。” 杜玉清肯定地说:“不会,我叔父历来谨慎,不会在书信中妄谈国事。”心里不禁暗道邓嘉言真是老奸巨猾,到现在还一再试探不肯透露实情。刚才在暗地里也一直拉锯和她谈筹码,真是比她见过的商人还精明讲利益。 “那就好,“邓嘉言似乎也为杜渊之松了口气,”那我就不用为令叔担忧了。杭州卫所的人不足惧,怕的是京城来的这些北镇抚司的人。贤侄有所不知,这帮鹰犬有的为了揣测上意,为了邀功请赏惯常会无中生有,小事变大,因而严刑逼供c虐待凌辱无所不用其极。有的官员在半路上就受尽折磨而死,贤侄还是要想办法打点打点。” 杜玉清心里一惊,赶紧问道:“依您之见,我应该从何入手?” “这种案子既然是北镇抚司出面了,当然就会以他们为主,地方卫所只是协办。你们不必在杭州卫所花费太多,还是把钱花在刀刃上,估计递解进京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最好派人每天一早盯在西门口,以便策应。” “多谢世伯!”杜玉清恭恭敬敬地躬身长揖,因为邓嘉言这些最重要的提点,杜玉清对邓大人充满了感激,更是忘记了他之前的世故圆滑,“大恩不言谢,请容小侄日后来报。” 所以姜还是老的辣,好话也分什么时候说,用什么方式说。说的好,人家对你感激涕零,说得不好,人家非但领不了你的情,甚至还会对你产生误会。 邓大人似乎很欣赏杜玉清的态度,更是不在意地说:“别说什么恩不恩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提我还忘了。你快去吧,希望令叔能转危为安,以后我们再多交流。” “承您吉言!到时一定来登门拜访,拜谢世伯大恩!”于是杜玉清再拜而出。 邓新杰根据父亲嘱咐代父送客,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默默地走到门口,邓新杰看着一直安静很安静的杜玉清,以为她在忧虑眼下的困境,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眼下要紧的是保重自己,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会跟门房交代一下。你到时报杜文清,或是杜五公子我就知道是你了。” 杜玉清早就抛开情绪低落的干扰,在思忖着后面的行动,听闻邓新杰这样说,不由地哂笑。通过父亲这件事,她充分体验到了世态炎凉,虽然还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但那已经是马后炮,是后人的评述,对眼下的她并没有实质的帮助,所有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己。像邓新杰这样豁达而热心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她会铭记于心。 于是杜玉清诚恳地说道:“师兄,非常感谢你的援手。今天令尊的提醒对我非常重要,我得赶紧回去安排后续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请容我日后相报。”说罢作揖后告辞而去。 邓新杰想说:不用你报。可杜玉清已经转头,只能怅然若失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往父亲书房回去的路上,邓新杰看见大妹妹邓珍儿在廊下呆坐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看见他来,上前问道:“三哥,刚才那人好像有些眼熟,是什么人?“ 邓新杰咯噔了一下,杜玉清不会被大妹妹给认出来吧,万一传出去就对她的名声不好了,于是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噢,是杭州府同知杜渊之的侄儿,他因为叔父被抓来向父亲救助。“ ”父亲可曾见了他?“邓珍儿显然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见了。“ ”糟糕,杜家小姐曾经为此来求见我和母亲,父亲这样就见了杜家的侄儿,岂不是会让杜小姐误会我了?今后我还怎么做人?不过,她现在自身难保,今后不会再见面了吧。“邓珍儿自言自语道。她刚才听说了吏部侍郎范书阳被下了诏狱的事情,心里一时失去了分寸,要不然她不会表现得这么有失水准。她曾经对范斯远十分倾心,多次误会多次失之交臂,她一直患得患失,心意难平。刚才她在这里一会儿感叹风云突变,担忧范公子未来的前程一会儿又无比庆幸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自己中庸没有因为情感冲动而上了贼船,不然现在岂不是要面临倾覆的危险?由此她真是敬佩母亲的理智和高瞻远瞩。但眼下又有些迷惑了,父亲为什么现在还会见杜家人,难道不怕自己和家人受到牵连吗? 邓新杰没想到素来雍容大方的妹妹怎么会眼界这么小,不禁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说:”杜小姐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你别想太多了。” 邓珍儿疑惑地看着自己三哥,邓新杰一下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多说无益,就借口说:“好了,父亲在等我,我得走了。“转身走了,留下邓珍儿在哪里怔怔地坐了好一会。 与此同时,顾娘子正在杜府给阿眉上刺绣课。自从杜渊之被俘后,杜府表面的生活十分平静,还维持着按部就班的秩序。虽然昨天有一个下人偷跑了,但因为主事的人都在,并没有影响到杜家人的生活和学习。 顾娘子现在虽然管着“凤羽”的衣样审核,但她仍然当任着阿眉的刺绣师父,只是来得少了,十天才来指导一次。她注意到阿眉今天上课有些心不在焉。一连错了好几针。顾娘子对这个乖巧的学生非常看重,她不仅心灵手巧悟性高,做事还尤其细致认真,顾娘子传授的针法和技艺她基本上都已经掌握了,而且她懂得精益求精,水平已经超越了一般绣娘的水平,开始迈向大家的行列。顾娘子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把她看成是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 说到杜家两位小姐,顾娘子都很喜欢,杜玉清能干,对她有知遇之恩,让她在”凤羽“当然要职,而且收入不菲。但她也知道杜玉清是做大事的人,她的心思不会囿于内堂,更不会拘泥于女红上。而阿眉细致安静,在刺绣上很有天赋,又非常努力,顾娘子自然倾囊相授,期望她能为自己光庭耀祖。 阿眉又错一针的时候,顾娘子忍不住了,她严肃地说:“如果你不想绣,就不要绣了,不仅耽误功夫,更对不起你手上的针线。你怎么啦?” 阿眉还没有抬起头,顾娘子就看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衣服上,“你你不会我还没有说两句你就哭了吧?” 阿眉摇摇头,擦去泪水,哽咽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哭的,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也帮不家里什么。和姐姐比较我实在是太无能了。” 顾娘子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经她这一哭,自己心里都觉得酸酸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眉抽噎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顾娘子大吃一惊,没想到杜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还是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姐姐他们不是都在想办法吗?你眼下最重要的就像你姐姐说的,照顾好母亲就是做好你的本份。我相信你父亲会没事的。” 阿眉抬起头来,晶亮的泪水盈满眼眶。“我父亲真的会没事吗?” 顾娘子肯定地说:“你相信他没事就会没事。我们不能决定事情的发生,却能调整我们对待困难的态度。重要的是要面对和思考,而不是停在无助的哀伤中,它只能发泄却解决不了问题。”她铿锵有力的话显示出她顽强的生命活力,给了阿眉很大的鼓舞。 阿眉点点头,“您说的对,我应该像姐姐学习说的那样,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在帮助了父亲。我一直在说要成为闺阁绣娘。您看,眼下正是考验的时候,正所谓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时候,我却连针线都拿不稳了,是不是很可笑。” 顾娘子怜惜地拍拍她的肩膀,说:“成长要慢慢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起码能不逃避地正视自己,来,我们继续。” 阿眉一下懂了,她用力地点点头,说:”好,我们继续。 顾娘子看着低头专注的阿眉,幽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你真是幸运,母亲虽然软弱,却有一个开明的父亲和一个能干的姐姐。眼下危难时候姐姐不仅能够承担起家庭重担,还能如此冷静理智地愿意把实情坦诚告诉自己的弟弟妹妹。男孩子也就罢了,早晚他们会有机会面对现实,可是闺中的女孩,本身拘于内室,再不把现实的真实和残酷坦白告诉她们,她们就容易被表现的现象所蒙蔽。当年的自己不就是因为太天真而咽下了这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苦果吗?当年身为县令小姐的顾娘子就是因为不经意地撞见来拜访父亲的秀才顾生,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而暗生情愫,继而被他悄悄送来的两首诗而攻城略地,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到最后竟然抛弃父母和家庭与他私奔回乡。 爱情很浪漫,现实很残酷,好梦一到顾生家就破灭了,他的家十分贫寒,他身上穿着的就是他最好的衣服。本人才学平平又是个眼高手低的,全家人是饿着肚子供着他读书。他后来又考了许多年却再无进晋,只能招几个小童挣几十个钱维持着一个先生的面子。要不是她还能做一手的好针线,他们一家都难以维持生计。为此,至今她都无颜回去见父母。她无数次悔恨过自己的幼稚和无知,也曾经怪过父母把她保护得太好,才让她变得如此天真和愚蠢。如果当年她能懂得更多的世事艰辛,人心的叵测也不会这么冲动了吧。 最好的保护是应该让她知道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以柔应刚 杜玉清出了邓府来不及感伤,急急忙忙回家换身衣服后又出了门,让闻讯而来的常胜扑了个空,采苓说:“大小姐临走时交代了,让您把夏锦叫回来,她有事和你们说,她一会儿就回来。”说道夏锦的名字,她的脸不由地红了一下。 常胜虎着脸点点头,即刻回去安排了。连一点儿打趣采苓的心思都没有了,平常他可是最喜欢开她的玩笑了。夏锦喜欢上采苓,怕她被夫人或小姐另外许了人前个月已经求到了杜玉清面前,杜玉清问过采苓的意思后就答应了,只是采苓的年龄还小,前面还有采薇未定下婚事,他们的婚事要明后年才能办。夏锦听后立刻喜上眉梢连声道谢,说:不急,婚事不急。他就只是想先早早地预备下,不让别人染指就行,婚事不急。他那猴急的样子成为全府上下取笑他们俩的笑柄。尤其夏锦原来是常胜身边的小厮,常胜看他们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子侄一般,经常当面打趣他们。 采苓也立刻转身回屋,杜玉清走时还交代为她整理行装,还要多预备一些给杜渊之的冬装,她明天要陪着父亲回京。采苓打量着小姐严肃的神情她的心中也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石头,看样子老爷的事情不小。 杜玉清正在反复思量着后续要做的事情,咣当一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正在沉思中的杜玉清身体惯性地往前冲,要不是她手疾眼快用伸手抵住了壁板,她的头就会重重地撞上了墙。就是这样,采薇一不小心还是撞到她的身上,戳着了她的肋下。 “怎么回事?”生气的采薇掀开帘子怒声问道。杜玉清看到车夫紧紧勒住缰绳,马嘶鸣着腾空跃着前蹄,显然是被突然强行停下不满。 “全怪对面的马车,明明我们已经避让了,他们却还要逼过来,差点就撞上了。”宁夏说。 对面齐头并进着两辆马车,俱是高马平车,非常气派。杜玉清一下认出了这是谁家的车,她认人迟钝,对东西却过目不忘,就这么窄的路面还敢两辆马车并行,显然是来示威的。她还注意到右边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有人在窥视着他们。 “好像是施府的马车欸。”采薇小声提醒说。 “嗯”,杜玉清点点头,“来着不善啊,预备着,待会可能要打一架了。” 果然,对面马车上跳下几个人来,看他们穿着有护卫家丁,还有丫鬟婆子,骂骂咧咧地就过来了。 ”怎么回事,我们走得好好的,你们偏要往我们这里撞过来,还讲不讲理啦。“ ”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得起吗?“ 对于这样耀武扬威前来挑衅的人,和他们讲理纯粹就是白费唇舌,何况她可没有时间陪他们耗着。杜玉清冷笑了,”打!给我狠狠地打!“ 采薇和宁夏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大小姐这样冲动了?还是采薇头脑简单反应快,一个健步就冲上去,飞脚踢横扫!宁夏随即跟上,连车夫都不甘示弱抄起棍棒加入了进去。 可怜对面这些人是被授意来骂人侮辱人的,并不是来打架的,一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是目瞪口呆,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即使那些护卫家丁反应过来,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出手便被冲到跟前的宁夏和车夫三下五除二给料理了。那些丫鬟婆子则是被采薇打得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叫连连。 ”去,把对面的帘子给我掀开来。“杜玉清冷声命令道。你想让我没脸,今天我就让你彻底没脸看看。 ”好咧。“采薇兴冲冲地上前,刚才这几下打得她真是痛快,总算出了一口怨气了!她故意大力地一掀,厚重的帘子发出噗得闷响飞到了车篷顶上。车厢里露出两张惊慌失措的脸来,杜玉清看都没有看蜷缩成一团的叶媛玉,只冷冷地盯着施文倩看了几息,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扬长而去。 寒风阵阵侵入,施文倩和叶媛玉都冷得打哆嗦,护卫还在一次次跳起想把帘子从车篷顶上给拉下来,她们的狼狈落在路人的眼中,被人指指点点。施文倩觉得他们都是在嘲笑自己,真是丢人哪!她羞愧难当。后来护卫还是从旁边的铺子里借来了长杆钩子,把帘子拽下来后,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看,到这时候了这杜玉清还这么嚣张,应该找人狠狠地教训她一顿。“缓过气了的叶媛玉恨恨地说。 ”给我闭嘴!”恼羞成怒的施文倩突然高声骂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到这样的侮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哪次在她手上占到便宜啦。我瞎了眼才会听信了你的话。“施文倩气得口不择言,她心有余悸。杜玉清刚才的目光实在太冰冷,让她如同掉进了冰窟里似的感觉浑身冰凉,没有一点热气。她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杜玉清了,她让采薇把帘子掀开,让彼此之间暴露,等于是把她们之间原来温情脉脉的面纱撕开来,宣告和她们成为了敌人。这是一次警告,更是一种示威,告诉她们:我不怕你们,有胆来找我。 施文倩没想到杜玉清会这么决绝,她有些后悔,甚至还有些委屈,这又不是她做到,都是叶媛玉的主意好不好。刚才叶媛玉认出了杜家的马车,直接吩咐车夫别住对方,还对她说:“你不是喜欢杜玉清身边的丫鬟采薇吗?几次暗示她竟然都不上道。杜家现在失势,杜玉清在到处求人,我们拦住她,再找出他们的错处,谅她也无可奈何就会乖乖地把采薇给送来。“施文倩承认自己一时心动,也就默许了。现在她方才记起,杜玉清哪里是那么好惹的人,从她第一次被杜玉清搭救她就应该知道。 杜玉清的怒气在离开后就放下了。她到张府见了张夫人和张婷芳,和她们交代了一些话,就在张婷芳念念不舍中告辞出来。后来又跑到工坊巡视了一下,和明茂官c张婶c娥娘等人见了面,提醒他们注意的事项,就告别回家。这时天已经擦黑了。 杜玉清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赶紧到了自己平常议事的房间,这时常胜c夏锦都已经等候了多时了。 听完杜玉清叙述的邓大人的提示,常胜和夏锦惊得面面相觑,着急起来,脱口而出:“这如何是好?” 杜玉清轻吁了一口气,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现在当务之急是父亲的安危,既然邓大人提示有这样的先例我们就不得不防,父亲路上必须有人跟着保护和照顾,我准备自己陪着一起回京。” 常胜断然否定道:“不行!小姐去了太危险,还是我去。“ 夏锦也说:”常管家要去了这个家怎么办?我去吧,我不会让这帮鹰犬放肆的。” 杜玉清摇摇头,说道:“你们去都不合适,还是我去。我还是装成子侄随行,比较方便。” 常胜坚决不同意,说道:“大小姐到底是闺阁小姐,如何能屡次抛头露面?今天让大小姐以男子身份去拜访邓大人已是不得已,从这里到京城几千里之遥,小姐如何能够受得了这苦不说?万一被人识破身份,大小姐的名誉就损失了,还是我去。你放心,就是死我也会护着老爷周全。” 杜玉清眼睛突然有些湿润,说道:“常叔,你这样我就更不能让你去了。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父亲在才能保得我们一家平安。你在,才能保障我们的后方。只有我去最合适,本来这就是我的责任,阿志现在还小,自然要我这个长姐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来。另外,在身份上也只有我去合适,好歹我是官宦子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常叔,你就别和我争了。再者说,常叔,你在杭州担子也不清。家里和南北杂货行的事情都要你看顾,尤其是杂货行那么大的利,多少人盯着,原来有父亲在,这些人还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父亲蒙难的消息扩散开来,那些势利小人便会蠢蠢欲动,这是我们的后方,父亲的事情今后少不了许多银子的打点,你一定要守住了。” 常胜知道杜玉清的话言之有理,他犹豫了一下只能同意。但也把一些实情告诉了她。“实际上这南北杂货行里有邓大人的两成份子,他们才出了一成的钱,一成是干股,老爷出事后我去邓府见过邓二公子,他没有见我,他家常和我联络的管事也哼哼唧唧没有给我一句实话。所以上午小姐去见邓大人时,我想告诉小姐来着。我担心他们会乘人之危来侵占杂货行。” 杜玉清愣了一下,这就是杜玉清今天商量事情没有请耿老爷子来的原因,耿老爷子现在虽然相当于她的谋士,但杜玉清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她眼下最信任的只有常胜和夏锦。蔗糖生意交给父亲后,杜玉清就没有再管,但她知道南北杂货行的生意利润一直非常高,尤其是一到年节这样的旺季每个月几千两上万的纯利都很正常。自己还是低估了邓嘉言的圆滑世故了,他占了杜家这么大的便宜,竟然在他的面前没有半点透露,还让自己对他感恩戴德。这提醒了杜玉清,人心没有最贪婪,只有更贪婪。必须为更多的觊觎做好准备。 在目前利润最丰厚的蔗糖生意上,杜家原来的优势在于搭建起两边可以联通的渠道,杜玉清不认为邓家现在就能乘人之危抢占了杂货行,毕竟蔗糖的源头掌握在杜家人的手里。但占不到与想占是两回事,早晚他们会走到这一步。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反而不是这里,父亲的事情一旦传到了福建,他们的源头立刻可能就保不住。 于是杜玉清问常胜:“四舅舅那里还有想买我们的蔗苗吗?蔗田那里是不是还需要成天派人守着?” “当然有了,去年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种的是甘蔗,今年蔗苗冒出头时一下就有许多人来问。还有的人半夜三更来偷,要不是我们严防死守,还有当地县令配合,找到一个重罚一个,蔗苗早就流出去了。” 杜玉清说:“私下联系几个想要蔗苗的大户,把蔗苗卖给他们一部分。” “为什么呀?这么大的利,蔗苗一卖出去了,我们不就亏了吗?” “常叔,你觉得我们这一家独大还能撑多久?或者再说得残酷一点,他们知道父亲出事了,你觉得当地官员还会挺我们吗?” 杜玉清考虑的是两头的人都虎视眈眈,还不如趁早分利均富,转移视线分散风险。 常胜不吱声了,他也知道老爷一出事,这蔗糖生意就不可能让自家独占了,可是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想能拖就拖,实在是舍不得啊,这利太大了。杜玉清笑着说:”父亲本来就打算最多独家做两年,等第三年蔗苗需要重新翻种时开始卖蔗苗让更多人能种,这样即使朝廷知道了也法不责众。如今只不过把这个时间提前了,与其到时被动全部交出,不如现在就主动卖给乡民,我们既能得些银子,还能捞些好。“听到杜玉清这话,常胜吓了一声冷汗,是啊,万一老爷的事情传到泉州,到时牛鬼蛇神都会冒出来,俗话说:杀头生意有人抢,亏本生意无人做。闽南人本身就强悍,自己万一把人得罪狠了,说不定真会血本无归。”我会马上安排。“想明白的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了。 为了活跃气氛,杜玉清开了一句玩笑,“常叔,你看吧,这些事情我就做不了吧,还是我陪父亲回京合适。” 夏锦不甘示弱,说:”那我陪小姐一起去吧,路上还能多照应一些。“没想到杜玉清还是摇头,”我准备带宁夏去,他熟悉父亲的情况,一个是可以更好地照顾父亲,另外还可以做我的帮手。“ ”您连采薇都不带吗?“常胜吃惊地问。 ”实在不方便,我最多只能带两人,两人骑马,一个赶车。“ 看着夏锦有些失望的眼神,杜玉清严肃地说:”夏锦,别以为你留在杭州就轻松了,这里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独当一面。“ ”是!“夏锦振作起精神。 杜玉清向他交代了自己的一些考虑和安排。普照素饼和茶山这里她都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凤羽“和”云裳“,尤其是苏州和金陵的几家店,杜玉清授意夏锦,如果觉得对方一旦有这个意思可以便宜地把自己的份子都卖给秦c江两家。 ”您是担心他们也有异心了。“夏锦惊愕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杜玉清苦笑道,”现在我们为弱势,拳经上怎么说的?人强我弱谓之走,内要坚强而不施,外要柔软而迎敌,以柔软应强刚,使强刚尽化于无矣。眼下我们就是弱势的时候,要懂得退让,最多程度地保全自己才为上策。“ 夏锦点点头,明白了杜玉清的意思,虽然心里很不甘愿,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杜玉清笑道:”凡是一弊必有一利,焉知我们不是在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夏锦眼睛一亮,这才终于真正明白了杜玉清的意思。三人又商量了后绪事情的具体步骤。杜玉清一直到了子时才回到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分析利弊 这天晚上,总兵府也不平静,张夫人一直在房间里等到深夜才等到张总兵回到府中,她一边伺候丈夫梳洗更衣,一边把傍晚杜玉清来告辞的事情说给丈夫听。她不安地说:”老爷,我们今后和杜家的往来是不是要慎重一些?“ 张总兵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自己夫人说:”要怎么慎重?妞妞已经和杜家定亲了,你要退亲吗?还是你想退出凤羽的份子?“张夫人一惊,对啊,妞妞已经和杜文胜定亲,退亲不仅会对妞妞的名誉有损伤,今后还未必找得到杜文胜这么好的女婿。可是退出凤羽的份子?她也不甘愿,每个季度那么多的分红可是家里一笔大钱,她哪里舍得放弃。 “我不是担心杜大人的案子会让咱家受到牵连嘛。至于怎么撇清关系,还不是老爷您来拿主意?我不过就提个醒。” “你啊,没想清楚后路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说出来。尤其是这样的非常时期。” “人家都以为我们是凤羽的大股东,我们背了这么久名不副实的黑锅了,您看” 这下张总兵才明白夫人的意思,他严肃地看着夫人问道:“你是想乘着杜家势弱的时候,把凤羽的大头拿下来?” 一下被丈夫戳穿了目的的张夫人有些窘迫,急忙辩解道:”我们又不是白拿,是用银子给买回来,他们应该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说不定还感激我们呢“在丈夫严厉的注视下张夫人说不下去了,脸一下涨红了,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妞妞要成亲,老三他们马上也要定亲了,又是一大笔的开销。“ 看到夫人的难为情,又体谅她是为了这个家考虑,张总兵心中一软,脸色缓和了下来,但他觉得有些话他必须得说的更明白些以免夫人再重蹈覆辙从而招致后患。”在这个社会里最愚蠢的行为就是得罪了强人而不自知。那他不仅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到家人。“张总兵严肃地对夫人说,”除非你有能力把他完全打死,永绝后患,不然就不要轻易地去得罪他们。“ “这”张夫人张口结舌了,“杜家不算是强人吧,我们这样会得罪他们?” “杜家是不是强人我们另说。我单问你,如果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你会恨昔日的敌人朝你扔石头,还是会恨你的朋友突然朝你扔石头?” “当然是朋友啦。” “为什么?” “因为这是突然的变故啊,还有识人不明的羞辱,日后有机会还不得加倍地报复回去。“她突然停下来,疑惑地问:”你是说:我们这样做杜家会觉得我们背叛他们?” “你觉得不是?” 张夫人不吱声了,细想一下如果是她也会有这种想法吧,不过,那利益实在太诱人了,再说了,被锦衣卫抓去的人能有几个东山再起的? 像是看透了夫人的心思,张总兵循循地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杜渊之这次是否能躲得过这次灾祸,我所知道的是他在杭州府c乃至浙江都享有很高的威望,因为这次被抓,我估计以后威望会更高,说不定在内阁也露脸了。我就先说他躲不过吧,你觉得你这样做,官场上的人以后会怎样看我们家?日后还有谁敢和我们合作?更重要的是杜家人会怎样看我们?不说其他,将来杜小姐会怎样对待我们?会怎么对妞妞?” “她一个女子将来能有什么作为?”张夫人已经被说服了,但嘴上还不服气。 “你呀,不说她还有弟弟,单说她一个人,你竟还没看透她的能耐?叶家最后是怎么倒台的你没有听老二说吗?是,杜小姐前前后后好像没出什么力,可是她能调动多少人帮她?我再退一步说,即使你顺利拿下这凤羽,即使杜家人以后不会计较,你觉得你能吃得下这么大的馍馍吗?你觉得,你能摆平苏州和金陵那两头吗?” 张夫人默然,自己真是想简单了。 ”你呀,怎么老是盯着眼前这点利益,今后别再这样了!连想都不要想,不然让妞妞知道了,会让她瞧不起你。“ ”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嘛。“张夫人习惯性地辩解道。 ”要为了这个家好就要看得更长远。“张总兵语重心长地说,为了给夫人更深刻的印象,他问道:”如果我出事,你会怎么样?“ 张夫人一惊,顿时惊慌失措了,”老爷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吗?“ 张总兵摇摇头,”适逢乱世,出事是正常的。我只问你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被抓了去,你会怎么做?“ 张夫人面孔煞白,惊慌地摇着头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张总兵说:”你看,我只是假设一说你就这样六神无主了,杜家面临这么大的事情,杜家小姐还能临危不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此非凡人也。前人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面临危机时还能冷静不乱进退有度的人必定能够把握利害关系,克敌制胜。杜小姐是能做大事的人,现在不赶紧贴上去雪中送炭,你还要釜底抽薪去得罪她,你不是断自己的后路嘛。明天,赶紧的上门去慰问一下,其它不重要,先送一千两银子去,要向他们表明我们坚决支持他们的态度。” “妞妞早就去看过了,再说,杜小姐明天可能就不在了。” “你呀,还没有妞妞作人作做得明白。所以算命的人才说妞妞是有福的人。杜小姐不在,杜夫人在更好,她心软更会领咱家的情。” 张夫人第二天听从丈夫的叮嘱,去了杜家看望杜夫人,以后对杜家再也没有了异心。即使心里偶有不甘,但因为生意上一直顺顺利利的,也再无机会反复。所以,忠诚未必都是出于道义,有时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心思可以有,但付诸行动时就要慎重了,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思虑不周全就难免遭受厄运。有的人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让自己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有的人好似糊涂一世却实际是聪明了一辈子,有时不蹦哒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在审时度势下的大智若愚。 杜玉清回到房间,出乎意外阿眉还没有睡,一直在房间里等着她。看到杜玉清一身疲惫的样子,关切地问:“姐姐可曾吃过了晚饭?”杜玉清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和常胜他们商量事情竟然连晚饭都忘了吃,听到阿眉提起来才觉得饥肠辘辘,于是笑着说:“要是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阿眉赶紧要吩咐厨房去煮碗面来,杜玉清制止住她,夜深人静的就不要惊扰人家休息了,自己吃块点心垫垫饥就好。阿眉于是亲自给姐姐端上茶水和点心。 杜玉清吞下一块饼又喝了一大口热茶后,看到妹妹和几个丫鬟都殷切地望着她,她也就吃不下了。于是放下杯子,挑着重点把父亲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父亲被递解进京估计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我必须跟着去,家里的事情就靠你们了。” 阿眉瞬时就眼泪汪汪了,她漂亮的丹凤眼充满了悲伤,几个丫头的眼睛也都湿润了,弄得杜玉清心中也涨满了酸楚,她借着扭头询问采苓整理行装的情况才强忍下泪水,采薇握着拳头说:“大小姐,让我跟你去吧,决不能让人欺负了老爷去。” 杜玉清白了她一眼,说:“你以为我是去打架呀,这一路上的重点在于保护父亲,所以首先是要用示弱的方式获得对方的同情和支持,而不是去惹是生非的。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抱着不平的心态去和他们相处难免会起冲突,你这种态度只会火上浇油好不好,我哪敢让你去。” “那我就老老实实的,小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哪怕帮小姐跑跑腿也好啊。”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吧。我这次还要扮成男子带你不方便。“看到采薇不甘愿地撅着嘴,杜玉清有些头痛,得想辙让她觉得留下来责任更大,不然她真可能会偷偷摸摸跟着去。”你留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你今天不是看到叶媛玉他们对我们的挑衅了吗?今后难免会有更多的宵小过来捣乱,你要帮我给打回去,要帮二小姐管好这个家,保护好母亲c二小姐和阿志。除了你没人可以做得到,你的担子不轻呢。” 果然,采薇一下被转移了视线,她握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您放下,就交给我吧。谁敢来,就让我好好教训他们。” 大家看着她恶狠狠的样子都轻笑起来。阿眉也忍俊不禁。她擦干了眼泪,对姐姐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听姐姐的话,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你就放心吧。姐姐你还有什么交代的?” 杜玉清觉得阿眉一下成熟了,然而这成熟的代价就是要经历挫折,这让她十分心疼,如果有选择她更愿意自己的妹妹在顺遂中保持一辈子的天真可爱,然而这不现实,理智的爱有时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人受苦还要装作没有看见,甚至还要提醒他要做好更艰难的准备。眼下她要做的是让妹妹预备着面对更残酷的现实,这样,实际到来时她才会有心里准备,获得信心和希望。她温和地笑着问:“今天的事情采薇给你说了吧。” 阿眉点点头,说:”没想到施小姐也会这样对我们。妄为我们之前对她那么好,是我们看错她了。“ 杜玉清说:”我们一定要忘记自己曾经对别人的恩惠,但别人的恩惠我们一定要铭记在心。叶媛玉不去说她,她就是一个小人。施文倩嘛我们就当她是个陌生人,以后再也不来往就是了。今天的事情未必是她授意,甚至她还会内疚,但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的性格软弱我可以理解,但因为性格软弱就任由叶媛玉利用,我就不能原谅了。你理解我今天为什么没有手软吗?“ ”是为了杀一儆百吗?“阿眉问。 ”嗯,有这个原因。还有一个是敲山震虎。人心难测,昨天和我们交好的人,今天也许就会在利益诱惑或者压力下疏远我们,这我可以理解,也不会为难他们。但如果有人胆敢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我就会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平时我们可以委曲求全,可以忍让,这个时候就必须强硬,不然会被人加倍欺凌。阿眉,我想给你说的是,我们不惹事,但不怕事。如果有谁不长眼敢欺负到你头上,你不要怕,有采薇他们会帮你打回去,嚣张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家有这个实力保护你们。“ ”好,我知道了。“阿眉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笑得十分开心,眉眼弯弯的。 杜玉清疼爱地刮了一下阿眉俏挺的琼鼻,谐谑地说:“好了,不再说了,赶紧回去睡觉去,不然明天我的美人就不漂亮了。” 阿眉白了她一眼,嗔怪道:“姐姐!又来打趣我!” 杜玉清正色道:“我是说经历这些事情,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太担心了。你只要按照以往规矩行事管好内院即可,遇到问题多请教柳嬷嬷,实在有没眼色的就告诉常叔处理了。外边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没人敢来骚扰你们。阿眉,”杜玉清抓住妹妹冰凉的手说:“天下的事没有一帆风顺的,最重要的是要明白我们是谁?我们要成为怎样的人?明白这点,就能坦然地面对一切,不会被情绪或思虑扰乱了我们的心智。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修行就在于清醒的选择。”这个话杜玉清是说给妹妹听,也是自己这几天的反思。 阿眉握紧姐姐地手说:“你放心吧,我知道了。这是我的以后我不会再哭了。” 杜玉清笑着说:“别!哭还是可以哭的。只不过美人哭泣这种武器杀伤力太大,以后不能轻易地亮出来。” 大家不约而同又笑。阿眉又嗔道:“姐姐!” 阿眉走后,杜玉清检查了路上要带的行李,又整理写了一份交代清单,她躺下时已经是三更天,倒下就睡着了,到卯时习惯地醒来时感觉自己体力充沛。她没有片刻犹豫就翻身坐起,穿起了衣裳。 听到动静,采薇c采苓端进热水毛巾推门进来,杜玉清看见她们按部就班如常地忙碌,不禁暗自点头,大家都在努力,自己更要顽强才行。 到了后院,常胜c阿志c春生c宁夏c耿家辉他们都到了,大家抱拳相互行礼后开始诵读武训。杜玉清尤其凝神专注。 敬天爱仁,尊老孝亲。崇圣希贤,诚德谨行。 尊法守约,忠信尽命。笃行诚实,慎终如始。 在上不骄,在下不媚。制节谨度,容行有思。 强身健体,治本于心。百炼成钢,博学求精。 自强不息,谦和省躬,济弱扶倾,中庸和平。” 天色渐亮,练了几趟拳后,杜玉清身上微微出了些汗,人变得清爽通透,此时她已完全抛开了纷杂的思绪,沉浸在奥秘无穷的武学体验中。 人内心的强大,是基由潜移默化和长期的实践,并在实践中不断磨练,百折不挠才能变得坚定和强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章 发而中节 还没锻炼结束常胜便走了过来,对杜玉清说道:“小姐,是时候了,您准备准备。已经派人到西门和北门都守着了,一有消息便会回来报信。老爷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些备用的东西,给京城的礼也都备下了。预备了两匹马和一辆马车,都已经待命在院子里了。”杜玉清注意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想必是一夜没睡,于是说:“辛苦你了,常叔!您回去休息一会,什么事招呼一声让秋实他们去做吧。” 常胜摇摇头,说:“回去也睡不着,我还要安排人马上去福建。倒是小姐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待会可能说走就要走的。” 杜玉清点点头,也没有再劝说常胜,她理解常胜此刻的心情。回头看到一直在留意这边动静的阿志,朝他招了招手,阿志飞奔而来,这个年龄的孩子本身阳气重,加上他练武更是气血旺盛,脸上红扑扑的都是汗,连头发上都有些晶莹的水珠子。杜玉清用干帕子擦了擦他的脸,又为他抹去发上的汗珠儿,说道:“阿志,今天或者明天我要陪着父亲进京,”看到阿志睁大了眼睛,便把情况简略地说了一遍,阿志点点头,清澈的眼睛里原本的稚气天真已经带了许多的沉重,杜玉清心里有些难过,摸了摸他的头,叮嘱道:“阿志,父亲不在,你就是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万事多动脑筋,多听听常叔的意见。” 阿志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气,他却倔强地忍住了,握着拳头对杜玉清说:“大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变得强大,我会保护好我们的家。” 杜玉清赞许地点点头,说:“你一定行的!”回头对春生说:“交给你了。”春生说:“大小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少爷。” 杜玉清朝着在场的其他人点头示意,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宁夏跟在了后面。后院的人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了院子,便继续认真练拳。 杜玉清梳洗更衣后先到母亲房间,一是要向母亲问安,二就是要辞行了。 看到杜玉清过来,门口的丫鬟招呼了一声,“大小姐来了。”随即为她掀起厚厚的帘子,杜三夫人一副刚醒来的样子,披着小袄倚靠在床头,面色有些苍白。柳嬷嬷站在边上,为她打水擦脸。 杜玉清给母亲行过礼后,坐到床前,问道:“母亲身子可觉得好些了,可曾找大夫瞧过了?” 杜三夫人伸出手来,握住杜玉清手,她的手可能是因为刚擦拭过,湿润而微有些凉意,说道:“没有什么事,你看我这一不舒服,家里的事情又要交给你来打理了。” 杜玉清说:“母亲说哪里的话,这些本都是我应该做的。”母亲的话客气,她的回答恭敬而无心,杜玉清都听出自己话语里的不在意。她与母亲的关系虽然起起伏伏,但总得比较疏远,没有正常母女之间的融洽,更没有阿眉和母亲之间的亲昵。杜玉清小时候对此难受过,曾经在受到委屈时幻想过倚在母亲膝头撒娇的情景,不知为什么这股气跑到母亲跟前就泄了。如今看到母亲并不热情的目光,她的心里已经很平静了。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已经问清了父亲的案子,大致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今天可能要陪着父亲进京,特来向母亲辞行。女儿不能在身边尽孝,母亲请多保重。”说罢,退后一步跪下给杜三夫人磕了一个头。 杜三夫人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只是探起身来伸手虚扶了一把,柔声说道:“又要让阿杏受苦了。” 杜玉清又行了一个礼,退出了房间,心里多少有些委屈。换做是一般的母亲在知道自己女儿要陪着获罪的丈夫千里奔波的时候,总要鼓励或者示爱一下吧,母亲倒好,好像她不过是上趟街市般平淡轻松,难道自己就这么不招母亲待见吗?尽管习惯了,杜玉清还是仍是忍不住地伤心,出门后长吁了一口气,想把自己心中郁闷不平的浊气呼出体外。 平复心情之后,对身后送出门来的柳嬷嬷诚心诚意地说:“母亲劳烦嬷嬷多照顾了,家中诸事也要嬷嬷多关照了。”对这个通情达理的柳嬷嬷,杜玉清十分尊重。 柳嬷嬷的眼睛里流露出歉疚的神情,对于夫人和大小姐的关系,她这个陪嫁过来的奶娘最是了然于心的。夫人嫁过来不久就怀上了孩子,全家上下无不欢喜,夫人则寄予了满怀的希望,希望这第一胎是个健康的男孩。刚开始孕吐的厉害,老人们都说这是怀男孩的迹象,夫人高兴得每天烧香拜佛,抄经许愿。显怀时夫人的肚子尖尖的,又给左邻右舍的人言之凿凿地说:这个肯定是男孩,错不了。夫人更是欢欣鼓舞,准备的所有衣裳鞋子都是男孩的。结果生下来却是一个女孩,让夫人十分失望,狠哭了一场,头三天连看都没有看阿杏一眼,后来是老夫人看不过去抱到身边养了一段时间。三年后夫人又生了阿眉,虽然还是女孩,却因为羸弱不堪反而得到了夫人的全心照顾,于是更忽略了长女,阿杏又给放到了老夫人身边,一直到阿志出生后才回到三房。回来后阿杏就和夫人彻底生分了,对自己的亲娘远没有对祖母亲。可这能怪谁呢? 柳嬷嬷劝过夫人几次应该改善彼此的关系,夫人也曾试图对阿杏亲热些,但最后还是做不出来,柳嬷嬷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坚强地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小姐,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本来要过些时候才能说的,现在索性先告诉你,免得你误会。我看夫人十有是有喜了,原本她身体就不好又恰逢这个时候,夫人的精神难免不济,你要多体谅。” 杜玉清睁大眼睛,紧张地说道:“真的?可曾请大夫诊断过?” 柳嬷嬷很开心地笑了,说道:“这时还早,还看不出来呢,通常要三个月后才能告诉别人,以免惊了胎气呢。” “这,这,这如何是好,我该做什么?” 柳嬷嬷温和地说:“现在倒不要做什么,注意饮食,保持心情舒畅就好。夫人这个性子在这个时候未免不是好事。” 杜玉清听懂了柳嬷嬷的意思,心里为自己对母亲的不满而感到羞愧。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儿女和父母意见不合时,应该委婉建议,如果父母还是坚持,做儿女要充分尊重父母的决定,不能心生怨怼。如今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自己委屈,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艰辛。母亲性格温柔,她不会做出发奋图强承担起家庭责任的事情来,可她现在的视而不见地躲避现实未必不是一种自我保护,是为保护自己腹中胎儿的母亲本能。自己却以为母亲软弱c偏爱,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因为索要母亲的怜爱不得便而心生怨憎,真是小人之心也哉! 每个人的命是不能选,每个人的情感也不能勉强,母亲对自己不如阿眉亲昵怎么啦?还有,她的温柔未必就是一种软弱。想想,她在家中不是充分获得了父亲的尊敬和上下的爱戴了吗?背后自有它更深刻的道理。自己怎能以一己之私妄加评判呢。曲则全,枉则直,还是自己了偏狭了。 杜玉清刚想再对柳嬷嬷说些什么,宁夏匆忙跑来说道:“大小姐,已经探得老爷他们刚从西门出发了,常管家让我来知会你一声,得马上走了。” 杜玉清点点头,说:“你去告诉常叔说我就来。”转身又对柳嬷嬷说:“现在时间匆忙,有些话一下无法说清楚,请嬷嬷方便的时候告诉母亲:过去种种是我的不是,不敢请母亲原谅。但请母亲千万保重身体,待我们一家团聚时,再来领罪,承欢膝下。” 说罢,敛身施礼转身而去。没有看到背后的柳嬷嬷感动得热泪盈眶。 回到房间,飞快地换上准备好的男装,踏上男子皂靴,给自己脸上又抹了一些香灰遮掩。上次在邓府给自己抹的墨汁反差太大,在写字露出不小心露出了皓腕让邓大人就有些疑虑,好在当时天色暗,没有露出更多的破绽。以后一段时间都要在白天和人相处更得小心从事。她昨天试过几种材料,最后选择了香灰,既能遮盖肌肤的莹白,也让她稍感自然。 采薇c采苓在旁帮忙,梳头的梳头,帮忙拿行李的拿行李,房间里鸦雀无声。杜玉清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情意。门口噔噔噔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帘子掀开,是阿眉那明丽清媚的脸,“姐姐姐姐,要走了?” 杜玉清嘴角噙着笑,想说:是啊,要走了,家里要托付给你了。不过这话昨天已经说过了,想说:照顾好母亲和弟弟。这句话昨天也说过了,还要说什么呢?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好像什么话都说过了。她看见阿眉就这么站在门槛边上,仿佛无力再向前迈进一步,如秋水一般皎洁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c紧张c不安和惶惑。杜玉清一时口干舌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快步走向妹妹,双臂张开,一下把妹妹拥抱入怀,泪如雨下。妹妹的身躯是那样娇小柔嫩,杜玉清轻易地就可以把她举起来,她也这样做了,眼中含泪笑着说:“我走了,不要想我哦。” 阿眉也笑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闪烁,用力地点点头,应承道:“嗯!知道了!” 杜玉清又刮了一下阿眉的鼻子,说:“从上到下,你也就鼻子长得比我漂亮了。” 阿眉娇美地笑着说:“是,是,您是国色天香,我是小家碧玉。行了吧。” 杜玉清挥了挥手说:“那是!给你一点时间,下次赶超我哈。”说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阿眉目送着姐姐挺直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院子c转而消失,心中既空落落的又沉甸甸。姐姐走了,这个家现在是自己最大了,自己能行吗?转头看见背后四个丫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她噗呲地笑了起来说:“看着我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不行也得行!她对自己说,自己一定会坚强起来。 杜玉清走到垂花门时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子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朱熹注释说:“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都是在说喜怒哀乐乃是人的正常情感,但也要适度地控制,压抑或者过度发泄都不合适。就如医家所说,不发则气郁,过度则气散。这是读书人必须学习的基本修为。 这方面读书人有个榜样,就是折屐的谢安。晋书谢安传记载:“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棊,看书既竟,便摄放牀上,了无喜色,棊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谢安看到侄子谢玄以弱胜强,大败敌军於淝水的捷报后,喜怒不形于色继续下棋。客人问起方才淡淡地说:己方胜了。只是最后通过他下完棋后跨过门槛时屐齿折断他却没有察觉这一点上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来。士大夫以此盛赞谢安的处变不惊c泰然自若的大家风范。实际上谢安看到这关乎西晋命运的胜利的消息时心里并不是真正的波澜不惊,而是强自镇定,调和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照旧行事。正符合“发而皆中节”的中庸之道,所以赢得了世人的称颂。 门口停着两匹马和一辆马车。马车夫老梁正在拉紧皮带,再一次检查肩套和车轭,常胜和宁夏一人拉着一匹马,常胜正交代着宁夏什么。 两人仿佛感应到什么,不约而同地转向看向杜玉清。只见杜玉清身穿缎面灰色棉袍,脚蹬黑色皂靴,腰配短剑,目光清澈沉静,步伐从容,活脱脱一位玉面公子形象。 常胜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大小姐本来身量就高,加上有些宽松的棉袍很好地遮掩了她的身姿,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坦然自信,不像一般女子似的卑怯羞涩,躲闪回避着别人的目光。只这点别人就不会轻易地猜测到她会是个女子。 殊不知,杜玉清的胸部和腰上都缠着长长的布带,可能是这两年练武时的正确练气,她感觉自己气血越发充盈起来,不仅肌肤变得更加晶莹剔透,连身体也起了立体的变化,胸部饱满,胳膊和腿脚浑圆,可奇怪的是腰肢却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纤细,让她整个人越发显得苗条而轻盈。她要不缠上布条,很容易就被人给看出来。 这布带勒得紧,让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种紧张也让她警戒,她如今是男子,要处处小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随行上路 常胜接过杜玉清手中拿着的小包袱,把它系在鞍子上,杜玉清已经多次和长辈们出过门知道最紧要之物要随身而带,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和一些散银,是在路上用的。常胜从手袖里掏出一个朴素的荷包递给她说:“这里是一千两金子,原本是年节孝敬祖老爷的,万一路上有需要不妨先拿来用。” 杜玉清微微地点点头,把荷包放进自己的袖袋,穷家富路,还要打点这些锦衣卫,这银子少不了。她原本袖袋里就有二百两金子,原来她身边存有更多,前阶段在苏州买地花去了许多,手上就只剩下这二百两了。自从发生叶家企图猎取“凤羽”工坊那件事后,杜玉清就养成了存储金子的习惯,但钱干放着就是个死物,所以在储备一部分的同时还要想法让一部分变活起来。她去年托蒋大嫂子在临安买了一些地,今天又托秦夫人在苏州买地,准备狡兔三窟。手上的钱也就花花地流出去了。 杜玉清无比庆幸自己能够从商这件事,父亲这次的获罪更坚定了她走这条路的决心。杜渊之的年奉不过一百多两,加上地方官员一些“火耗”收入,整年的收入都不到二百两。杜玉清不知道原来家里是怎么过的,只知道杜家的生活一贯俭朴,在京城时还不觉得,到了杭州比较了自家和父亲同僚家的生活才发现差距是如此巨大,也许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杜玉清后来才会想到要经商,想挣些钱让家里人过得活泛一些。但最初她并没有看清自己心底最深层的意思,对成衣铺的生意不十分上心,同婉娘他们谈份子时都抱着随意的态度,谈到银子时更是羞羞答答的,一直到成衣铺出事自己挺身而出,她才发现经商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中的奥秘无穷不亚于她在武学上的探索,而且二者可以相互印证,她因此爱上了这行业。后来她渐渐发现钱是好东西,不仅可以可以作为衡量事物的尺度,还能帮助人,做许多有意义的事。现在她有两所学堂,普照和榕园,每个学堂都已经有了一百多个孩子,除了免费让工坊的子弟就读外,还低价接受附近的孩子,遇上家贫却有天资的孩子束脩就酌情减免,这为她赢得了许多赞誉。杜玉清本来还考虑明年要为先生建一个书院,让先生能够教育更多的辛辛学子,看样子不知要延迟到什么时候了。 杜玉清抬头看看天,今天天气很好,虽然空气清冽,但难得有太阳,天空呈现出澄澈的淡蓝色。杜玉清接过缰绳,问:“常叔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有什么了,吃的用的都在车上,老梁是个稳妥的人,你可以放心使用。你自己凡事小心,但也不用太委屈自己,做错了也没有什么,家里可以帮你找补回来。” 杜玉清哂笑,常叔和她说话的口气竟然和她对阿眉说的是一样的。“好的,常叔,你放心。那我们走了。”杜玉清翻身上马,给常胜拱了拱手,轻轻拍了一下马颈,催马而去。 常胜站在门口,目送三人远去心里五味杂陈。大小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像小子一样调皮撒野,老爷待她就如少爷一般,让她练功读书还允许她经商,把她培养成一个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是头一次出远门承担这么大责任,怎么能叫他放心?可是他没有选择,大小姐说得对,这里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时也,势也。看到大小姐目光平静,态度轻松自然仿佛不过是去郊外游玩一般,他又是释然又是担忧。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心情沉重地回到院子。 其实尽管杜玉清外表轻松,内心还有些紧张的,因为她并不熟悉骑马。也许是她的泰然自若让常叔和宁夏一点都没有怀疑,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她不会骑马的事情,这方面连问都没有问她。好在这中原马身子不高,她刚才稍微拎腰跃起就跨上了,没有露出破绽来。 说到骑马,她小时候和兄弟们一起混得时候就尝试过一回,那次是他们偷跑到祖父辖下的马场,大哥没有一点儿害羞对着看马场的校尉报了祖父的名号,大言不惭地撒谎说是祖父让他们来骑马的。校尉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听了大哥的话果真让人给他们每人牵来了一匹马,兄弟们看着那一匹匹马过来,兴奋得互相使眼色,还没听完校尉关于骑马的要领,男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扬鞭撒着欢跑远了,校尉无奈,只能连忙叫了一个小兵骑着马追上去,场上只留下胆战心惊地坐在马上的杜玉清。 杜玉清那时顾不上羡慕男孩们天生的胆大,她正对着胯下喷着响鼻的这个活物恐慌着呢,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蹦起来,把她摔下去,她可怎么办呀?她着实吓的都快哭了。 校尉走过来笑着说:“别怕!马你别看这么高大,性子就像三岁的孩子,你怕三岁的孩子吗?”杜玉清想想家中三岁的弟弟,一笑起来就裂开大嘴露出细白的乳牙,嘴角流出亮晶晶的口水的样子,摇了摇头。 “对喽,三岁的孩子是不是你对他笑,他就对你笑?你给他糖吃,他就听你的话?马也是这样,你对它好不好,它都是知道的。你放松,它也放松;你紧张,它也紧张。它做的好,像这样拍拍它,”校尉老兵伸手拍了拍马颈侧部,“表示你喜欢它,还可以用手摸它的颈上喉头部,它做的不好,你就用腿夹着它,或者用马镫轻轻碰触它的肚子,它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下次就不会了,好不好玩?” 杜玉清点点头,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学着老兵的样子用手抚摸马的颈上喉头部分,马抬起蹄子原地踏了两步,好像表示很满意的样子。老兵和蔼地笑了,接着说:“你看,它知道你喜欢它,后面就会听你的话了。骑马的时候,要握紧马缰,它们是你传递给马左右快慢的指令。脚的前半部踩着蹬,不能踩死。上身直立坐稳马鞍。跑动起来后,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似坐非坐,身体放松跟随着马的跑动节奏。” 那是一次让她印象深刻的经历,后来虽然没有机会再去骑马了,但老兵的教诲她一直铭记在心,如今想来正如父亲所说:万法归一,骑马的方法不也是练功的法门吗? “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 世界纷繁复杂容易使人迷惘,物是人非起起落落让人难以琢磨,其实细究之下其中不乏简单而深刻的道理。道家说:万物无不有道。佛家说:只要心静,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世界如此奇妙,诚意正心c格物致知,再到修齐治平是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有了这点认知和经验她虽然有些紧张,倒也不怵。借着城里的路人多不能跑起来,杜玉清也就放松心情,利用这段路程慢慢熟悉和适应着这马的节奏。 这匹是河曲马,躯干呈现枣红色,鬃毛c尾巴和四脚却又是黑色,马头长,颈部宽厚,眼睛半敛着,左右晃动着一步一趋往前走。杜玉清抛开自己,进入全心的感知中,慢慢地她感觉她和这匹马融为一体,马就是她,她就是马。马轻快地迈着步伐,犹如她在田野惬意地散步。神奇的,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这匹马温顺c沉稳的性情。 杜玉清突然有所醒悟,常胜并非没有想过她是否熟悉骑马,而是特地为她挑选了一匹体型健壮而性情温和的良马啊!杜玉清再一次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惭愧。 出了杭州城西门,杜玉清一行开始策马小跑。这个时候内河大都结冰无法行船,只能选走陆路了。往京城的大路就这么一条,不怕追不上。刚才复杂打探消息的家丁回来报告说押解杜渊之的一共有四个人,其中只有一位百户和一位小旗两人骑马,另外两位缇骑步行,他们的速度快不了。但杜玉清内心如焚,希望早一点见到父亲。 果然,出城不到十里杜玉清远远就看见了父亲。从背后看去,被剥去官服的父亲身上穿着单薄的中衣外罩小袄,脚上仍穿着双云头靴,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身上没有受过刑的痕迹。他的双手前拢,应该是手上绑着绳子,可能是因为还未被定罪,他的脖子上并未戴着枷具。只见他含胸拔背,松肩坠肘,步如猫行,仿佛闲庭信步一般。 杜渊之的身后踢踢踏踏跟着两位缇骑,腰上都别着大刀。后面还有两位骑着马穿着圆领甲冠服的校官。其中一位就是杜玉清认识的程羲和了。 杜玉清勒住缰绳,停下了脚步。宁夏跟上来,不解地看着她。杜玉清抿着嘴目视前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无比激荡,这一刻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焦躁c软弱和害怕。锦衣卫的凶残恶名昭彰,她心里多少有些害怕,更有自己不能胜任的担忧。 这一刻,她紧张得唇干舌燥。 这一刻,她甚至有回头的冲动。 然而她没有退路。她必须担负起保护父亲的责任。杜玉清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焦虑和恐惧的情绪在身体里的流动,接纳自己的软弱,正视它c接纳它,慰藉它。 然后睁开眼睛,情绪已然放下,止水澄波,万象斯鉴。 于是杜玉清策马上前,追上程羲和,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可是北镇抚司百户程羲和大人?” 杜玉清和常胜讨论过要怎样才能获得锦衣卫的允许和他们一路随行。常胜说按规定押解官员是不允许家人陪伴的,担心他们为官员传递消息。但法不外人情,遇到通情达理的差官,或者有的差官收了家属的银子很多都会默许,但那是一般的官差,听说锦衣卫会苛责许多。杜玉清想了想决定坦诚行事,她相信程羲和是正人君子,这也是她有信心保护好父亲的原因之一。她原来虽然没有深入接触过程羲和,又一年多没见,但对他还是有个基本的判断。这次见到程羲和,杜玉清觉得他变了许多,越发不爱说话,连眼神都阴沉了许多。但杜玉清相信他还是个正直端方的君子,如果据实以高反而会获得他的同情和谅解。至于塞钱,则完全被她否定了,对于这样的人贿赂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一定会适得其反。 程羲和早已听到背后向自己奔过来的马蹄声,虽然不认为这刚离开杭州城的朗朗乾坤会有什么宵小这么不开眼,但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扭头一看来到身侧的是一位满脸含笑,身穿锦袍的清俊公子,面上和杜渊之有几分肖像,心里就有了计较。素来锦衣卫办案,一般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给自己惹祸上身。对方既然知道他们的来路还敢追过来,大抵和他们押解上京的这位有关系了。于是冷冰冰地答道:“正是,请问有何贵干?” “在下杜文清,家父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名讳杜刚尧。刚好准备回京过年,想同大人们一路做个伴,不知方便否?” 程羲和冷冷地注视着杜玉清,没有说话。杜玉清会面之前给自己设计的角色是个被溺爱长大,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他油盐不进,脸皮厚得和城墙一般,所以这会儿正涎着脸儿笑着面对着程羲和如刀剑一般锋利审视的目光,丝毫不怯。 杜渊之听到了马蹄声,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回头一看果真是一身男子装扮的阿杏正在和程羲和攀谈,嘴里不由地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呢喃:“阿杏?” 杜玉清明亮的眼睛不加掩饰地往父亲看去,毫不顾忌地冲着杜渊之作揖,高声地叫道:“叔父,小侄先跟程大人攀攀交情,等会再给您见礼哈。”那不谙世故又依据身份大大咧咧的模样十足一副纨绔子弟相。 杜渊之有些哭笑不得,阿杏这样嬉皮笑脸c厚颜无耻的哪还有往日闺阁女子的矜持端庄。他又十分难过。这可是他娇生惯养的女儿,如今却为了他抛头露面低声下气,他心疼得都要抽搐起来了。 杜玉清却满不在乎,只要能救父亲,别说扮油滑的公子哥儿,就是扮乞丐她也不在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约法三章 杜玉清经商后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陶朱公范蠡救子的事情,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当年,范蠡离开勾践后几经辗转,在陶地定居下来。陶地四通八达,是理想的经商之地。范蠡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夏则资皮,冬则资绢,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很快就成为了大富翁,被誉为“陶朱公”。 陶朱公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在楚国做生意时杀了人,被囚禁在监狱里。范蠡年老体迈,想派他的小儿子去救人。大儿子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吃苦耐劳,精明强干,但范蠡却想安排从小好逸恶劳的小儿子前去,大儿子伤心地想要去自杀,他说:“家中的长子应该协助父亲掌管家务,如今二弟犯事,父亲不派我去却派年幼的弟弟前去,这一定是我不孝顺不中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范蠡的妻子也来劝说:“小儿子前去未必成事,不让大儿子去,不然我们就会失去两个儿子。”范蠡没有办法,把事情交给了大儿子,临走给了他一千两黄金,交代他去找自己的朋友庄生,还吩咐大儿子说“到达楚国,直接到庄生家把黄金送给他,什么也不要问。” 大儿子到了庄生家,发现庄生住在穷街陋巷,生活穷困潦倒。他遵照叮嘱把书信和千两黄金交给了庄生。庄生看后对他说:“你马上离开这儿,千万不要滞留,即使你弟弟放出来了,你也不要问其中的原委。” 庄生虽然生活贫困,却是当时有大学家,并且以廉洁正直闻名于世,很受楚国上下百姓c贵族大臣以及楚王尊重。陶朱公送来的黄金,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而是想事成之后归还,以保全自己的清誉。可是范蠡的大儿子不明就里,以为送钱给这样的人是毫无作用。 庄生当天晚上就入宫面见楚王,对他说:“根据我最近观察,星象对楚国不利,应该实行仁政造福百姓,大赦天下才能避祸。”楚王应允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陶朱公的大儿子心想,既然楚王准备大赦,弟弟自然应当放出,那么一千两黄金不是白送了吗?于是他又来到庄生家要黄金。 庄生见到长子,大惊说:“你怎么还没有离开?”长子十分不客气地说:“当初是为了弟弟的事情留下来,现在大赦天下,弟弟的罪会自动赦免了,所以特来向先生辞行!”庄生这下明白他的意思,往里面一指说:“钱都在里面,你自己拿走吧。”长子拿回财物,心下窃喜。 庄生被范蠡大儿子的行为激怒了,他又入宫晋见楚王说:“臣听人们说,陶地富人朱公的儿子杀人被囚禁在监狱,他家里人拿出许多金钱贿赂大王左右侍臣,所以大王不是体恤楚国百姓而实行大赦,而是因为朱公儿子的缘故。”楚王勃然大怒道:“寡人怎么会因朱公儿子的缘故而施舍恩惠呢?”他命令立即处死朱公的儿子,第二天才下令大赦。 陶朱公的大儿子携带弟弟的尸体回到家。家人里都很悲伤,陶朱公则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他必定救不活弟弟,反会把他更快地送上断头台。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舍不得花钱。他从小跟我一道吃苦,知道生计艰难,在财物上就很吝啬小气。至于小儿子,生下来就已是富裕环境,只知道坐好车乘良马,哪里知道财产得之不易。所以我派他去,就是考虑他会舍得钱财。而大儿子舍不得钱财,最后必然会杀死了弟弟,我本就等着丧车的到来,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是我犯了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错误啊。” 杜玉清当时听了非常感慨,所谓好人能够为了义气不顾法令去救人,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去杀人。还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一人不可用,只是要用到对的地方。用不对,优点便成为缺点,甚至成为挖自己墙角的工具用的对,废物也能变成宝贝。她由此对范斯远的放逸轻狂有了更多的谅解。范斯远去年春节没有回家,他的长兄范斯钦节后过来看他,杜玉清于是见到了这位和范斯远相比实在是稳重老实的范大哥,理解了范斯远和他大哥性情迥异背后的深层原因。 世代大家中一般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出生后给寄予了厚望,灌输了许多的家庭责任感,因而容易成为老成持重的人。而幼子责任少,资源也少,因而对他们多有放松和溺爱,就容易把他们养成不谙世事,放荡轻狂的性子。这也是杜玉清给自己设定这个形象的考虑。 杜玉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冰冷的眼神,继续笑嘻嘻地他说道:“我和二哥一起本来说好一起回京城的,我还想再去苏州玩玩,我二哥不让,哼!我偏偷跑了去。嘿!程大人你不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次才算是全见识了。苏州那个富庶那个漂亮,苏州女子那个温柔委婉,那个味道在杭州也是很难见到的。二哥生我的气,竟然不等我就先回京城了,我回去后一定要禀明祖父,办他个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噢,不对,好像没有这么严重,总之要治他没有兄友弟恭啦。我久仰程大人英名,我们就搭个伴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听说啊,越到年关这路上的盗贼越多,在下要借各位官爷的身份行行胆气。不过,我好歹也练过一些功夫,这个也不是吃饭的家伙。”说罢,抽出腰间的短剑亮了亮。但他好像缺乏锻炼,连个抽剑的动作都做得磕磕绊绊,纯粹就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家伙,在京城大名鼎鼎的指挥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怪不得他们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 程羲和有些忍俊不禁,极力压制着才把自己嘴角的笑意给强忍住了。他对杜家的意图有些看不透了,用他来照顾杜渊之吗,这家伙好像难堪大任没有这个打算吗,这个纨绔子弟出现的又太过巧合了。真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他为难,他既同情杜渊之的境遇,但他又有自己职责。显然对方比他想象的更皮厚更有韧性,见程羲和没应承他,转身朝程羲和身边另一位骑马的锦衣卫小旗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名讳?” “不敢称大人,在下王虎彪。” 王虎彪是位三十多岁的瘦干汉子人,在锦衣卫已经干了十多年,虽然锦衣卫在外威风凛凛,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互相倾轧,他因为没有背景到现在才混到小旗的位置,早已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台,这位公子哥儿连程羲和的底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自然更不用说了,人家多问一句那是客气,于是也谦和地回答了。 “啊,王大叔,久仰久仰,一路上还请多照应了。”他倒从善如流,改口改得顺溜。“还有这两位缇骑大哥,一路上要承蒙关照了。回京后请几位,什么凤仙楼,什么惠泉楼我随便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 程羲和不乐意了,哼了一声,“谁答应你了?”他倒大方,一下狮子大张口,京城这两家最贵的酒楼的名字张口就来。这不是贿赂吗? 杜文清急了,叫道:“哎呀,程大人,我的程大哥欸,我知道您的顾忌。但您想想我祖父c我父亲什么人,我会敢做出什么轻举妄动让您为难的事情来吗?你就换个想法,当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说话,成不成?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还能管我们是不是一道走呢。再说了,马上就要年节了,各位大哥这样走下去要多久才能到京城?您说各位大哥一年到头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年能够团团圆圆吃口全家饭吗?我们结伴而行,两位缇骑大哥还可以坐我们的马车,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程羲和给杜文清鼓噪得头都疼起来了。但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缇骑按规定出公差是没有配马的资格,但从来是上有规定下有变通,他们很少有徒步的时候,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只要不要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案子要办得顺顺利利,下属要卖力才行。下属要卖力,就得厚待他们,不能落了埋怨。程羲和来了锦衣卫一年多,其中的黑暗肮脏的勾当见多了,他不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但做事尽量凭着良心,从来不屑于为了表功用什么龌蹉手段去构陷,也不愿意用屈打成招逼人就范。可没有功,也就没有了犒赏,跟着他的弟兄也跟着委屈了。他虽然在下属面前有个讲义气的好名声,但他也顾忌,知人知面不知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他这两年见多了。他做出为难的态度,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把大家给绑在一块。他看了看身边的王虎彪。王虎彪倒也通透,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程羲和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时对大家都不错,自然要给他台阶下,况且这对他们都有益处,于是说道:“往常出来办案,除了皇上钦点的案犯,倒是可以行个方便。” 程羲和听懂了他的话,意思是杜渊之不是重犯可以网开一面。他这次参与这次所谓的大臣诽谤朝廷案调查心里很不好受,前面戴铣死了才刚一年,又要抓范书阳等人,还给安了一个什么诽谤朝廷罪,这是明显是刘瑾为自己扬名立威明火执仗了。范书阳为官刚正不阿,在文臣中素有声誉,这次就是因为对刘瑾任命的人提出了批评,被上纲上线成为了大罪,甚至要调查所谓范案同党,这样要赶尽杀绝啊。实际上他们在范书阳家并没有抄到什么有力证据,有几位官员在给范书阳的信中确有议论朝廷之事,但杜渊之只有几首应酬之作,不能属于同党之列。但上面还是要求他到杭州来调查并把他押解进京。在职责上他不得不按命令办事,但在内心中他十分痛苦,他去年和表哥郭诚宇来杭州游玩时,拜见过杜渊之,当时他们相谈甚欢,他由衷敬佩他的为人和学问。这次抓到杜渊之后,杜渊之的态度一直不急不躁,在审问时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始终态度温和平静,回答简洁明了,体现了超常的素质。对他有礼而疏远,没有流露出半分认识他的熟稔来。其余时间杜渊之俱是安静地在打坐,或正襟危坐,或盘腿跌坐,无不挺直脊背,泰然自若。 去年的时候他就对杜渊之的武功充满了好奇,这次他还是没有看出究竟来,他在外表上他实在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精神却无不强大。师傅说过:“世上绝顶高手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安静时静心敛气,爆发时不可捉摸,进之则长,退之则促,内外相合,所向无敌。”杜渊之出生军武世家,没道理不会武艺,可是他会是师傅说的高手吗? 走在前面的两位缇骑一直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他们以前出来办案哪次不是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罪犯家属舔着脸过来说好话让他们手下求情,银锭一个个巴结着塞过来,还唯恐他们不收。嘿!自从跟了这位百户之后好运就到头了,不仅平时的油水都没有了还处处受到排挤,把这倒霉的年节办案的差使都交给他们。可这位爷还偏偏不自知,一如既往死板。这犯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仅按规定住到当地卫所,还严格限制案犯家属接近他们,少了多少收银子发财的机会。要不是待会允许他们雇马车,平时对他们还公正严明的态度上,他们早就撂挑子跑了。 这下好了,大人竟然答应犯官家属和他们同行,说明程大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一物降一物也有为难的时候,这一路上不仅赶脚钱省了,看这位公子的做派还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过个肥年呢!两位缇骑在宁夏的引导下抬腿就往马车走去。 “站住!程羲和喊道,对着杜玉清和锦衣卫说:“我们得约法三章。一c不允许留犯人和家属单独相处。二c不到吃饭睡觉时候不许打开犯人手上的绳索。三c犯人和家属之间传递的东西一律要检查。四c不许收受犯人及家属东西。你们明白吗!” “明白!遵命!”大家都挺胸答道。 杜文清打蛇随棍上,还巴结道:“程大哥,您放一百个心,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让您为难的。您两位长官正直严明,两位缇骑大哥也是做事稳重的,小弟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那可厉害着呢,人家都说我是火眼金睛。” 程羲和真是无奈,看来这一路上不会寂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约法三章 杜玉清经商后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陶朱公范蠡救子的事情,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当年,范蠡离开勾践后几经辗转,在陶地定居下来。陶地四通八达,是理想的经商之地。范蠡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夏则资皮,冬则资绢,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很快就成为了大富翁,被誉为“陶朱公”。 陶朱公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在楚国做生意时杀了人,被囚禁在监狱里。范蠡年老体迈,想派他的小儿子去救人。大儿子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吃苦耐劳,精明强干,但范蠡却想安排从小好逸恶劳的小儿子前去,大儿子伤心地想要去自杀,他说:“家中的长子应该协助父亲掌管家务,如今二弟犯事,父亲不派我去却派年幼的弟弟前去,这一定是我不孝顺不中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范蠡的妻子也来劝说:“小儿子前去未必成事,不让大儿子去,不然我们就会失去两个儿子。”范蠡没有办法,把事情交给了大儿子,临走给了他一千两黄金,交代他去找自己的朋友庄生,还吩咐大儿子说“到达楚国,直接到庄生家把黄金送给他,什么也不要问。” 大儿子到了庄生家,发现庄生住在穷街陋巷,生活穷困潦倒。他遵照叮嘱把书信和千两黄金交给了庄生。庄生看后对他说:“你马上离开这儿,千万不要滞留,即使你弟弟放出来了,你也不要问其中的原委。” 庄生虽然生活贫困,却是当时有大学家,并且以廉洁正直闻名于世,很受楚国上下百姓c贵族大臣以及楚王尊重。陶朱公送来的黄金,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而是想事成之后归还,以保全自己的清誉。可是范蠡的大儿子不明就里,以为送钱给这样的人是毫无作用。 庄生当天晚上就入宫面见楚王,对他说:“根据我最近观察,星象对楚国不利,应该实行仁政造福百姓,大赦天下才能避祸。”楚王应允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陶朱公的大儿子心想,既然楚王准备大赦,弟弟自然应当放出,那么一千两黄金不是白送了吗?于是他又来到庄生家要黄金。 庄生见到长子,大惊说:“你怎么还没有离开?”长子十分不客气地说:“当初是为了弟弟的事情留下来,现在大赦天下,弟弟的罪会自动赦免了,所以特来向先生辞行!”庄生这下明白他的意思,往里面一指说:“钱都在里面,你自己拿走吧。”长子拿回财物,心下窃喜。 庄生被范蠡大儿子的行为激怒了,他又入宫晋见楚王说:“臣听人们说,陶地富人朱公的儿子杀人被囚禁在监狱,他家里人拿出许多金钱贿赂大王左右侍臣,所以大王不是体恤楚国百姓而实行大赦,而是因为朱公儿子的缘故。”楚王勃然大怒道:“寡人怎么会因朱公儿子的缘故而施舍恩惠呢?”他命令立即处死朱公的儿子,第二天才下令大赦。 陶朱公的大儿子携带弟弟的尸体回到家。家人里都很悲伤,陶朱公则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他必定救不活弟弟,反会把他更快地送上断头台。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舍不得花钱。他从小跟我一道吃苦,知道生计艰难,在财物上就很吝啬小气。至于小儿子,生下来就已是富裕环境,只知道坐好车乘良马,哪里知道财产得之不易。所以我派他去,就是考虑他会舍得钱财。而大儿子舍不得钱财,最后必然会杀死了弟弟,我本就等着丧车的到来,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是我犯了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错误啊。” 杜玉清当时听了非常感慨,所谓好人能够为了义气不顾法令去救人,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去杀人。还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一人不可用,只是要用到对的地方。用不对,优点便成为缺点,甚至成为挖自己墙角的工具用的对,废物也能变成宝贝。她由此对范斯远的放逸轻狂有了更多的谅解。范斯远去年春节没有回家,他的长兄范斯钦节后过来看他,杜玉清于是见到了这位和范斯远相比实在是稳重老实的范大哥,理解了范斯远和他大哥性情迥异背后的深层原因。 世代大家中一般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出生后给寄予了厚望,灌输了许多的家庭责任感,因而容易成为老成持重的人。而幼子责任少,资源也少,因而对他们多有放松和溺爱,就容易把他们养成不谙世事,放荡轻狂的性子。这也是杜玉清给自己设定这个形象的考虑。 杜玉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冰冷的眼神,继续笑嘻嘻地他说道:“我和二哥一起本来说好一起回京城的,我还想再去苏州玩玩,我二哥不让,哼!我偏偷跑了去。嘿!程大人你不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这次才算是全见识了。苏州那个富庶那个漂亮,苏州女子那个温柔委婉,那个味道在杭州也是很难见到的。二哥生我的气,竟然不等我就先回京城了,我回去后一定要禀明祖父,办他个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噢,不对,好像没有这么严重,总之要治他没有兄友弟恭啦。我久仰程大人英名,我们就搭个伴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听说啊,越到年关这路上的盗贼越多,在下要借各位官爷的身份行行胆气。不过,我好歹也练过一些功夫,这个也不是吃饭的家伙。”说罢,抽出腰间的短剑亮了亮。但他好像缺乏锻炼,连个抽剑的动作都做得磕磕绊绊,纯粹就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家伙,在京城大名鼎鼎的指挥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怪不得他们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 程羲和有些忍俊不禁,极力压制着才把自己嘴角的笑意给强忍住了。他对杜家的意图有些看不透了,用他来照顾杜渊之吗,这家伙好像难堪大任没有这个打算吗,这个纨绔子弟出现的又太过巧合了。真有些弄巧成拙的意思,他为难,他既同情杜渊之的境遇,但他又有自己职责。显然对方比他想象的更皮厚更有韧性,见程羲和没应承他,转身朝程羲和身边另一位骑马的锦衣卫小旗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名讳?” “不敢称大人,在下王虎彪。” 王虎彪是位三十多岁的瘦干汉子人,在锦衣卫已经干了十多年,虽然锦衣卫在外威风凛凛,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互相倾轧,他因为没有背景到现在才混到小旗的位置,早已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台,这位公子哥儿连程羲和的底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自然更不用说了,人家多问一句那是客气,于是也谦和地回答了。 “啊,王大叔,久仰久仰,一路上还请多照应了。”他倒从善如流,改口改得顺溜。“还有这两位缇骑大哥,一路上要承蒙关照了。回京后请几位,什么凤仙楼,什么惠泉楼我随便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 程羲和不乐意了,哼了一声,“谁答应你了?”他倒大方,一下狮子大张口,京城这两家最贵的酒楼的名字张口就来。这不是贿赂吗? 杜文清急了,叫道:“哎呀,程大人,我的程大哥欸,我知道您的顾忌。但您想想我祖父c我父亲什么人,我会敢做出什么轻举妄动让您为难的事情来吗?你就换个想法,当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说话,成不成?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还能管我们是不是一道走呢。再说了,马上就要年节了,各位大哥这样走下去要多久才能到京城?您说各位大哥一年到头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年能够团团圆圆吃口全家饭吗?我们结伴而行,两位缇骑大哥还可以坐我们的马车,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程羲和给杜文清鼓噪得头都疼起来了。但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缇骑按规定出公差是没有配马的资格,但从来是上有规定下有变通,他们很少有徒步的时候,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只要不要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案子要办得顺顺利利,下属要卖力才行。下属要卖力,就得厚待他们,不能落了埋怨。程羲和来了锦衣卫一年多,其中的黑暗肮脏的勾当见多了,他不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但做事尽量凭着良心,从来不屑于为了表功用什么龌蹉手段去构陷,也不愿意用屈打成招逼人就范。可没有功,也就没有了犒赏,跟着他的弟兄也跟着委屈了。他虽然在下属面前有个讲义气的好名声,但他也顾忌,知人知面不知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他这两年见多了。他做出为难的态度,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把大家给绑在一块。他看了看身边的王虎彪。王虎彪倒也通透,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程羲和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时对大家都不错,自然要给他台阶下,况且这对他们都有益处,于是说道:“往常出来办案,除了皇上钦点的案犯,倒是可以行个方便。” 程羲和听懂了他的话,意思是杜渊之不是重犯可以网开一面。他这次参与这次所谓的大臣诽谤朝廷案调查心里很不好受,前面戴铣死了才刚一年,又要抓范书阳等人,还给安了一个什么诽谤朝廷罪,这是明显是刘瑾为自己扬名立威明火执仗了。范书阳为官刚正不阿,在文臣中素有声誉,这次就是因为对刘瑾任命的人提出了批评,被上纲上线成为了大罪,甚至要调查所谓范案同党,这样要赶尽杀绝啊。实际上他们在范书阳家并没有抄到什么有力证据,有几位官员在给范书阳的信中确有议论朝廷之事,但杜渊之只有几首应酬之作,不能属于同党之列。但上面还是要求他到杭州来调查并把他押解进京。在职责上他不得不按命令办事,但在内心中他十分痛苦,他去年和表哥郭诚宇来杭州游玩时,拜见过杜渊之,当时他们相谈甚欢,他由衷敬佩他的为人和学问。这次抓到杜渊之后,杜渊之的态度一直不急不躁,在审问时面对他们的咄咄逼人始终态度温和平静,回答简洁明了,体现了超常的素质。对他有礼而疏远,没有流露出半分认识他的熟稔来。其余时间杜渊之俱是安静地在打坐,或正襟危坐,或盘腿跌坐,无不挺直脊背,泰然自若。 去年的时候他就对杜渊之的武功充满了好奇,这次他还是没有看出究竟来,他在外表上他实在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精神却无不强大。师傅说过:“世上绝顶高手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安静时静心敛气,爆发时不可捉摸,进之则长,退之则促,内外相合,所向无敌。”杜渊之出生军武世家,没道理不会武艺,可是他会是师傅说的高手吗? 走在前面的两位缇骑一直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他们以前出来办案哪次不是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罪犯家属舔着脸过来说好话让他们手下求情,银锭一个个巴结着塞过来,还唯恐他们不收。嘿!自从跟了这位百户之后好运就到头了,不仅平时的油水都没有了还处处受到排挤,把这倒霉的年节办案的差使都交给他们。可这位爷还偏偏不自知,一如既往死板。这犯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仅按规定住到当地卫所,还严格限制案犯家属接近他们,少了多少收银子发财的机会。要不是待会允许他们雇马车,平时对他们还公正严明的态度上,他们早就撂挑子跑了。 这下好了,大人竟然答应犯官家属和他们同行,说明程大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一物降一物也有为难的时候,这一路上不仅赶脚钱省了,看这位公子的做派还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过个肥年呢!两位缇骑在宁夏的引导下抬腿就往马车走去。 “站住!程羲和喊道,对着杜玉清和锦衣卫说:“我们得约法三章。一c不允许留犯人和家属单独相处。二c不到吃饭睡觉时候不许打开犯人手上的绳索。三c犯人和家属之间传递的东西一律要检查。四c不许收受犯人及家属东西。你们明白吗!” “明白!遵命!”大家都挺胸答道。 杜文清打蛇随棍上,还巴结道:“程大哥,您放一百个心,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让您为难的。您两位长官正直严明,两位缇骑大哥也是做事稳重的,小弟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那可厉害着呢,人家都说我是火眼金睛。” 程羲和真是无奈,看来这一路上不会寂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酒的学问 杜玉清下马,走过来给杜渊之作揖行礼,嘻笑地说道:“叔父,回到京城,你可得为我说些好话。嘿,也许不用。只要我和您一起回家,看我二哥他们如何向祖父他们交代,哼!” 杜渊之无奈,知道女儿是向他讨饶,只好给了她一个爆栗后叹息道:“你呀。”他一看见杜玉清出现时他就想骂她一顿,让她立刻回家去,可这孩子一直远远地躲着他,表面上是为了更有诚意地说服程羲和他们因而避嫌,实际上也是不给自己骂她回去的机会,现在已经造成既成事实了,自己拿她无可奈何了才来面对他,这个孩子现在对人心的揣测越发敏感,又胆大妄为真是让人担心。 宁夏把两位缇骑请上了马车,侍候他们在里面坐的舒舒服服的,用身体挡住程羲和的视线,给每人塞了一个小金锭子。小声说道:“对不住两位大人,天寒地冻的让您受累,这给您二位买碗酒喝。这车上略有些挤了,是给各位大人预备了些年节礼,到京城时再交给二位。”两位缇骑哼哼两声就揣进兜里,心里已经乐开花了,是金子啊!这公子手面真不小又上道,这一路上想必能吃香喝辣的,会舒舒服服的。 杜玉清得寸进尺,从马车里拿出棉服颠颠地跑向程羲和,一本正经地他说:“您看,这棉袄请哪位大人给检查一下?”一旁的王虎彪都要喷笑了,他在锦衣卫见过铮铮铁骨,见过卑躬屈膝的,就没有见过这么多心眼且厚脸皮的,他不问:是否可以给犯人添件衣服?而是直接说:请哪位大人给检查一下?把添衣服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很守遵守规矩的人。不知到大人是否意识到其中的陷阱?估计是不行的。这小子心里跟藕眼似的凭地地忒多了,稍不留神就上他的当了。心眼老实的大人玩不过他的。 果然,只见程羲和无语地挥挥手,杜玉清颠颠地跑向马车,把棉袄递给其中一位缇骑。这位黑脸缇骑随便捏了捏衣服的各角又递回给杜玉清。杜玉清接过衣服并没有动,看了杜渊之手上的绳索一眼,敢情!王虎彪这才明白他又把棉袄递给缇骑的意图,缇骑抬头看了看程羲和,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人解开绳索,让杜玉清伺候杜渊之穿上棉袄,又把绳索给重新绑上了。 杜玉清注意到父亲手腕上有几道血痕,有的已经破皮血肉模糊的,绳索还要在旧伤上摩擦,得多疼啊!她心里难过得几乎要涌出泪来,却笑着说:“叔父,您看,这两位缇骑大哥真是好人啊。为了照顾您把这绳子绑得松松的,我再给您上点药,这伤很快就好了。” 两位缇骑这才看向杜渊之手上的绳索,他们按照习惯把杜渊之的手给绑了个结结实实,哪有杜玉清所说的“绑得松松的”,于是不好意思了,等杜玉清上完药再给杜渊之绑上的时候,真的是照顾他给“绑得松松的”,完成自己是好人的形象。 杜渊之给两个缇骑夹在中间位置,一直在闭目养神。只有他们偶尔掀开厚棉帘子时,他才能借机看到后面逶迤跟随的四个骑马人。每次都能看见阿杏嬉皮笑脸地和两位穿着圆领甲的官爷套近乎,天花乱坠说些幼稚可笑的话,杜渊之忍俊不禁了,这时的阿杏就如一匹脱了缰绳的小野马,撒欢地蹦蹦跳跳。如果不是他了解阿杏,他几乎觉得这个阿杏和穿女装时的阿杏是两个人,仿佛她的身体里装着两个灵魂,让她自由地在男孩和女孩的角色穿越,完全不隔膜。 因为他们走的是官道,虽然经过了许多城镇,但因为要赶路,白天只能在城镇的边上歇脚。中午吃饭时杜玉清打发宁夏提前去预备,等到他们到达宁夏在守候的酒馆时,热饭热菜端上来马上就能吃了,让几个人对杜玉清的贴慰感觉舒服极了。而且他在细节上尤其注意,一到酒馆还给预备了热水让他们洗脸擦手,桌上还有一壶烫着的热酒,菜肴未必是最贵的,但有荤有素搭配得当,让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一两样,人人都十分满意。几位官差不论坐车骑马,在这寒冬中都给灌了一肚子的寒风,脚也麻了身体也僵硬了,这时候的一盆热汤,一碗热饭,真是让他们觉得舒坦。 程羲和看了看正在优雅吃饭的杜玉清不禁就纳闷了,他遇到的杜家人都是十分简朴的,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细致讲究的爷啦?其他人可没想这么多,蒙头大嚼,两杯酒下肚更不把杜玉清当外人,称兄道弟,默认做了杜玉清的大哥和大叔。 晚上入住客栈,还是宁夏一手安排的,给程羲和c王虎彪一人一间上房,给杜玉清一间普通房间,其余四人都安排在一间给包下的通铺间,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换上了新被褥,每个房间走进去都是暖融融的——里面有火盆子烧得旺旺的,再喝下一碗热乎乎甜滋滋的姜汤,这时每个人都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才是生活啊! 晚饭就在客栈里解决了。天寒地冻的大家都不愿意动弹。上桌时店家端上温好的黄酒,王虎彪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便觉得寡淡,骂了句:“这黄酒太他娘的没味了。”他好杯中之物,尤其喜欢烧刀子。每天无酒不欢,看着瘦,酒量却不小,可惜到现在他带来的酒都喝完了,只能喝这没味的黄酒了,他十分郁闷。 杜玉清闻言看了一下面前盛酒的碗,又端起来闻了闻,最后微呷了一口,咂咂嘴,叫来掌柜问道:“这酒是三年的吧?” 掌柜的是黑瘦的老头,笑起来满脸皱褶,点头哈腰地应道:“这位公子嘴刁,不瞒您,是三年的。” 杜玉清笑着说:“你怕我们付不起银子吗?把你们最好的十年花雕给送过来,不要其它,就把掌柜你平时喝的端上就行。” 掌柜大吃一惊,也不知道这位少年公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爱喝酒,而且喝的是这店里最好的酒,也不敢多言语,便转身出去端上一个大坛来。酒坛还没有开封,坛口封着一圈黄泥。掌柜哭丧着脸说:“这是最后一坛了,平时一直舍不得打开,还等着过年喝呢。” 杜玉清笑骂道:“你少废话,我们付的银子还不够你再去买几坛来?去,小爷我能喝你的酒是赏你的脸。别啰嗦,快打开!” 王虎彪看到有好酒喝便有些兴奋,说:“这么麻烦干什么,直接敲开就是。”作势要直接用手拍碎酒坛上封着的黄泥。 杜玉清连忙制止,“别介,王叔。不差这会子。好东西得用心等待,万一黄泥掉进了酒中,搅浑了酒滋味,不是让王叔您抱憾吗。”王虎彪抓耳挠腮地坐下,惹得旁边的缇骑张辉嘿嘿地笑,程羲和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松动。 掌柜拿来一把菜刀,从下往上撬起封泥,三下五下,大块大块的黄泥裂开落下,露出坛口上用细麻绳扎紧的褶叶盖子。盖子还没有打开,就闻到了一股甘冽芬芳的醇香,王虎彪深嗅了一口,叫道:“好酒啊。” 杜玉清亲自给每人都舀了一小碗,其余的吩咐掌柜端下去加温。在白瓷粗碗里,花雕呈现幽深的琥珀色,上面隐约还氤氲着一层气雾。杜玉清倒完酒后,先给各位拱手道了一声辛苦,说中午因为赶路没办法多讲究,晚上就请大家放松地吃一顿。她最后说:“这好酒就像识人一样,要慢慢地品。这黄酒别看入口绵软但后劲大,不宜喝快了,不然明天会头疼。”众人听杜玉清说的有道理不由地郑重起来。学着杜玉清端起碗,微呷一口,再呷一口,慢慢地学着品尝起来。 初时味道微苦,但细细咂摸之下,又有一种柔和的甜中带酸的滋味,到后来这滋味在口中蕴运出一种奇特的鲜香,这鲜香柔和温润,顺着咽喉而下,很快地温暖了五脏六腑。 “它娘的,”王虎彪骂了一句粗话,“到今天我才知道以前的酒都白喝了,从来没有喝出这种滋味。”张辉也不由点头称是,络腮胡子也跟着抖动起来。 杜玉清笑道:“这花雕本就是黄酒中的翘楚,这十年的花雕自然又非比寻常。待会温热的酒上来,你们再好好体会一下,黄酒以大米c黍米为原料,又是通过酿造方式做出来的,喝了对身体有益,不仅能温煦五脏,还能舒筋活血。不要喝得太过就行。” 程羲和一碗酒下肚,脸色也有些微红,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掌柜藏的是十年的好酒?” 杜玉清嘿嘿一笑,朝程羲和拱了拱手:“程大哥,您看这掌柜的面色暗沉,眼白发黄,一看就是个酒囊子,这三年的酒还是十年的酒,嘿嘿,其实是我蒙的,也就想吓唬他吓唬他把好酒拿出来,谁知还蒙对了。”大家哄笑。程羲和虽然也笑了笑,但总觉得没有他解释得这么简单。 杜玉清能够蒙对,实际是因为平时观察细致并进行合理推测的结果。在江南食铺c酒家门口的柜台边一般都摆着几瓮的黄酒作为招牌,这些往往都是才一两年的淡酒,珍贵的好酒是轻易不示人的。进到酒馆里丰俭由人,但也是步步试探的过程,遇到懂行的,又有银子的,自然能喝到好酒;遇上过路人,或者不懂的人,自然是舍不得一下拿出货底子。就如云栖寺门上的那副对联,看似讥讽嬉笑,却蕴含深刻:茶c敬茶c敬香茶;坐c请坐c请上坐。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哪个不是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总之,美人,要千呼万唤始出来才惊艳。 杜玉清一看掌柜的面相就知道他爱喝酒,甚至在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酒味。对于爱酒的人来说最好的酒当然会留给自己。所以就连蒙带诈,让他拿出自己的好酒来。 说到这里杜玉清灵机一动,对程羲和说:“要说吃喝上的学问哪,还是我三叔最广了。他能把这黄酒c烧酒的一二三四五说得清清楚楚,它们之间的差别,哪里的最好,我这点东西还是从他那贩来的,我看刘缇骑也辛苦,还不如大伙热热闹闹地坐一块喝酒,您说呢?”为了看管方便,杜渊之现在给押在房里,由两位缇骑轮流去看着。 刚才一碗黄酒就能让杜玉清讲出那么多的道道来,那比他更有学问的杜渊之得讲出多大的花来?大家期待地看着程羲和,程羲和其实心里也十分好奇,他知道杜渊之在作人和时政上见识深远,但没想到他在生活上也有这么多的学问,于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桌上身份最低的张辉很有眼色地颠颠地跑去房间,不一会,两位缇骑带着解了绳索的杜渊之走了过来。 杜玉清站起来让座,说道:“叔父,王大叔觉得这黄酒不如北方的烧刀子有劲,你就给我们讲讲这其中的学问吧。” 杜渊之嗔怪地看了杜玉清一眼,顺手给她了一个爆栗,杜玉清其实可以赖皮地矮身躲过,但还是嬉笑地承受了。杜渊之便在杜玉清原来的位置坐下,杜玉清退到了下首。 温热的黄酒端了上来。杜渊之说:“我们北方人因为天寒,喜欢喝烧刀子,它是由麦子c高粱c米糠等粮食或其他果品发酵c蒸馏而成,因为经过蒸馏提纯,它的度数比较高。最早关于酒的记载是商朝的杜康酒,所以曹孟德诗中有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杜康就代指酒了。在唐朝就有了烧酒c蒸酒之名。《国史补》中有:‘酒则有剑南之烧春。’唐朝把酒称为‘春’。这就是现在剑南春的由来。雍陶有诗云:‘自到成都烧酒热,不思身更入长安。’你看,他因为喜欢成都的酒,连去长安做官都不愿意了。” 大家呵呵笑起来,纷纷说道:“嘿嘿,要是我有这酒喝,也不会去的。”大家端起酒碗,相互敬过喝下。在微醺的气氛中,大家情绪慢慢放松下来,在酒酣耳热之际彼此看着都觉得亲近了几分,到最后甚至勾肩搭背放声歌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堵不如疏 第二天,程羲和在晨光微曦中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昨天晚上最后喝酒喝到微醺的状态时散了。回到房间,杜五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厮同客栈的伙计一起端进来滚烫的热水给他洗脸c泡脚,泡脚的木桶很高,热水淹过了他的脚踝,当时他把脚放进那个木桶舒服得几乎要呻吟时,脑子还闪过了一个念头,但那个念头是什么,后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到得泡完脚后,他的小腿变成红白截然的两段,浑身温热地出了些汗,然后躺进被窝一夜无梦睡到现在。 程羲和伸伸腰,昨夜的好眠让他身体的每块骨肉c每个脏腑都得到彻底的放松和休息,他觉得自己浑身是劲。昨天有杜家叔侄的文化佐餐,大家都吃的非常尽兴痛快,经他们一讲,平时让人熟视无睹的最简单的酒肉蔬食都蕴含着丰厚的历史和深刻的内核。到最后杜渊之还吟诵了苏东坡的一首诗薄薄酒让他们乐得不亦悦乎,最后半醉的几个人或击掌,或拿竹筷敲打碗碟一起唱和,好不快活。他现在还记得其中一段。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 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 程羲和很是感概,杜渊之是如此学问深厚又是如此洒脱,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吧。 穿好靴子,程羲和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客栈里静悄悄的,只看到厨房的窗上透出灶间跳跃的火光,空气中散发着蒸煮米饭的清香。程羲和稍微扭扭身体活动一下四肢,就跑出了院子。 冬天没有农事,加之早上露寒霜重,小镇静静悄悄的,罕有人烟。程羲和沿着小镇外围快步跑了起来。地上的霜露润湿了他的靴面,他浑不在意。自从六岁开始学习童子功,后来上山和师父学习少林拳c铁布衫,每天跑步c练功,花费在上面的时间不会少于两个时辰。他刚开始时学习时动作稍微不对师父的棒子便狠敲过来,通常都会把他打得他脊背红肿。那手臂出血,顶着香炉蹲马步罚站都更是家常便饭。 北方呼啸,程羲和转弯的时候一不小心,鼻翼微张吸入一丝冷空气,立刻鼻子酸胀,眼睛涌上泪来。程羲和随意地用袖口擦了,脚不停歇。左脚c右脚,大步向前,左脚c右脚他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有力地跳动,他感受到自己每一步跨出的坚实的脚步。他非常感激师父当年对他的严厉管教,这才造就了他今天深厚的功力。即使在锦衣卫不愿意同流合污,也让人忌惮,不敢轻易来惹他。 自信c昂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他的风格,也是他的实力! 程羲和跑到浑身温热,脊背微汗时结束了跑步,来到小镇入口处的树林里。刚才他已经观察到这里的情况预备把它作为今天晨练的地方。 跑进树林,程羲和一下刹住了脚,他淬不及防撞见杜文清,他正和他的小厮两人各持武器在对练哪!旁边还有一个瘦小的中年人在独自练拳,是那个被人称为“老梁”的车夫,他的动作朴实无华却有一股凛然的气势,俨然是个高手。程羲和心里一惊,要不是因为对杜渊之有所了解,他真要怀疑对方是否居心叵测了。 那个叫宁夏的小厮势大力沉,手中一根哨棒舞得虎虎生威,程羲和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稍纵即逝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了:原来这小子力气好大,一大木桶热水提在手上犹如无物一般。眼下他一番扑闪之后,双手抡起哨棒朝着杜文清劈了下去,程羲和清晰地听到哨棒发出咻地一声呼啸,显示出这棒下去的巨大威力。心里不禁要为杜文清这个薄弱的身体捏了一把汗了,但心里又十分笃定杜文清能应付这一招。毕竟他们是主仆,宁夏再厉害也不能伤到主人性命,他们现在这样真刀真枪地练习,只能说明杜文清有应对的实力。只是杜文清会怎样应对让他十分期待。 只见杜文清稍稍侧身后退半步,堪堪避过哨棒的直击,哨棒夹带的疾风甚至吹扬起他的散发。他左手覆压住下势的哨棒,右手已经欺身上前,手中短剑抵住了宁夏的脖颈。 这狠厉的对决发生不过几息时间,对于程羲和来说却足够看清楚他们的细枝末节。心里既有惊异又有疑惑,惊异的是这位平时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竟然有这么深的功夫,他的动作看似是用灵巧避让,实则另有一种厚重的实力以静制动,蓄势后发,这是一种建立在能够掌握对方一举一动的充分自信基础之上的能力! 程羲和下意识地想:如果是自己接这一棒,自己会架起剑来直接以力抵力去对抗吧。对于有充分实力的自己来说,固然有些胜算,但这样硬碰硬不仅会消耗自己的体力,胳膊也会酸胀受伤,尤其是对方这样强力之下说不定还会有些内伤。杜文清这招,让他看到了应对进攻另外一种的可能。这不禁让他有些疑惑,他不是没有见过迎敌时的迂回曲折蓄势后发,但分寸拿捏的这么好,严丝合缝没有破绽且一招即中的,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鼎力对抗,他也要再走几个回合才能决定胜负吧。 杜文清他是练就了什么飘渺孤鸿影的功夫吗?还是有什么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秘笈? 尽管诧异,但程羲和是正人君子,知道窥探别人练武是禁忌,转身便要离去。 “程大哥,有缘遇到,何不一起练习?大家还可以切磋交流一下。”背对程羲和的杜文清这时转身朝他喊道。 程羲和挥挥手,还是跑开来了。他已经允许杜文清主仆同行了,并且经历过昨晚愉快的夜饮,但程羲和觉得还是不能和他们走得太近了,应当保持适当的距离。 杜玉清一行越往北走,越是寒冷,景物也从绿色变得越来萧索灰败。路边不要说茶寮,就是客栈也往往户门紧闭,让他们有时不得不风餐露宿。虽然条件艰苦,但程羲和看杜文清似乎兴致不减,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都很有兴趣的摸样。每件事都要瞪大眼睛要问一下,这是什么或者为什么。程羲和有时真要被他问烦了,但杜文清好像没有看到程羲和拒绝的神色,照旧“恬不知耻”和程羲和说呀说的,让程羲和烦不胜烦。程羲和偶尔嗯嗯以对,杜文清立刻打蛇随棍上兴奋地说:“大哥,你也这样认为吧,到底英雄所见略同。哈哈。” 程羲和真拿他无可奈何,你说他清勤学好问嘛,却常常缺乏基本常识让人啼笑皆非。他在村子里把一群大白鹅给认成了鸭子,跑上去细看结果给撵着狼狈逃窜看到农家养的大猪也能惊奇得目瞪口呆借宿在农家,他会兴趣盎然帮人去生火,在灶下塞了过多的干草和木柴,一阵烟熏火燎之后把人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给弄熄灭了。不过,他也皮厚,在脸上略过讪讪的笑容之后重振旗鼓,在请教过烧火的老太太后又重新把灶火烧旺了。老太太张着只剩两颗牙的嘴笑着夸他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俊俏的小子。他也不恼,嬉皮笑脸和老太太唠家常。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借故频繁出出入入灶间偷偷打量在他身上又害羞又爱慕的目光,还一个劲地大嫂c姐姐的叫得自然顺口。程羲和真是好奇,这小子到底是怎样的人?说他成熟吗,他常做出让人觉得孩子气的事情来说他不成熟吗,他做的正事还真没让人失望过。 这天杜文清陪着杜渊之和一屋子的老汉c年轻的男子们聊天,问他们种什么粮食,秋天的收获如何,冬天过冬的情况。程羲和就奇怪了,他这样一个贵公子怎么也会这些稼穑问题感兴趣。 程羲和已经习惯了他的呱噪,所以第二天他发现杜玉清没有并行而是和张辉调换了一下去跑去坐车了,心里竟然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中午歇息时,程羲和去问刘二河杜渊之叔侄在马车里做什么。 刘二河以为百户大人对杜渊之叔侄还是不放心,要监视他们的行为,一五一十回答的很认真:“开始是杜五公子问杜大人:国家如何运作,官员俸禄如何从百姓中抽取。然后杜大人就给他讲课了。” “讲课?讲什么?”程羲和非常惊讶,这和科考有关吗? “嗯,”刘二河挠了挠头皮,困扰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觉得应该是在讲课。反正杜大人讲了好多,我也听听的不是很懂,隐约记得他讲什么井田制,屯田制,什么什么均田制,还讲什么十税一,十五税一,甚至什么汉朝有三十税一,大人这就是所谓轻徭薄赋吧?那时的老百姓真幸运,负担真轻啊。” 程羲和面色不改,示意说:“继续说。” “还有的,我更记不全了,好像说什么租庸调,什么两税法,还讲到什么可以将各种赋税徭役尽可能归并为几项币税,百姓缴纳钱币来代替征收实物和征发差役。大人,如果现在朝廷真能把所有的税赋都粘合在一起征收,那对百姓可多方便啊,还兴许不用交那么多钱了。杜大人真是个有学问的人,听他这样讲来讲去,我对田赋都了解些个了,不过杜小公子学这个干嘛?科举也考这个?” 程羲和知道杜渊之是在给杜文清讲经邦治世之道,不禁有些羡慕。他没想到平常看似没有正型的杜文清还能关心这个,那他练的武功和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好在下午杜文清又回来骑马。程羲和忍不住主动问道:“看来杜公子胸有沟壑,在求经邦济世之学问?” 杜玉清一愣,不知一直板着面孔的程羲和为何主动发问,转念一想便明白他可能是听到了上午自己向父亲求教经济的之事。于是真诚地回答道:“不敢说在求经邦济世的学问,我只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对人充满好奇,程大哥不吗?”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现在只是一个书生,将来未必能够成为所谓的国家栋梁,但我认为哪怕一个普通的人,都应该有这种好奇,这世界是如何运转的?我们作为一个人在这个国家中是处于什么地位,能发挥什么作用?我们人类在这个宇宙中处于什么地位,能发挥什么作用?至于说经济,我觉得也不是非得往什么经邦济世这么大的题目靠,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官员们的职责是如何让自己治下的百姓能够吃饱饭,进而过得富足安乐。而我们个人的职责不是应该考虑如何让家人过得富足安乐吗?这是必须建立在懂得大势c了解整体的基础上才能做好的事情。至于以后能否修齐治平则要看个人的运气了。” 程羲和听得有些糊涂,浓重的剑眉拧成了一团。他从小受的教育是效忠朝廷效忠皇帝,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杜文清仿佛对能否出仕并不十分在意,更多强调的是对个人的考虑,他觉得杜文清说的好像不完全对,但又指不出来哪里不对。 杜玉清说:“是大河满了,小河才满?还是小河满了,大河才满?我在江南看到民之兴起的力量,这里商人的学识修养不下文人士大夫,有的富庶之乡的税赋竟然能达到三十万两,抵得上前朝一年的纳贡,你说这些商人对于社稷的贡献会低于哪些文臣武将吗?我们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命运也无法摆布,但只要我们每个人都尽到自己本分,做到独善其身,这个国家不就太平了?天下不就得到最好的治了吗?” “请问治是何意?正如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他话题一转,”这也正是我和程大哥在武学上的差别。我们追求不同。“ 程羲和一惊,觉得杜文清话中有话,正想听他讲下去,谁知杜文清却又开始谈起南北百姓生活的差异,让程羲和怅然若失,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张口询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奋不顾身 过了彭城,到京城的路程就走了一半了。地势越见平坦。北来的寒流没有了阻挡,加上周围湖泊河流水汽影响,越发的寒风刺骨。这天天气晴朗,难得看得到太阳,他们一路向北,太阳晒得他们暖洋洋的,但刚过了晌午,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像是要大雨倾盆的样子,他们不得已在一个叫陈家村的地方停留,下马的时候杜玉清望着天上黑云压城,心里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恐怖气息,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慌乱和闷痛不已。 里长把他们安排在一个村中富户的家中。安顿下来后,雨却还是没有下下来,打过几个闷雷之后天空反而开始放晴,乌云散去,露出澄清淡蓝的天空。房东老太太奇怪地在院子里举香磕头,喃喃地求告祈祷。杜玉清问是怎么回事,房主愁眉苦脸地说:他们当地有句俗语说“冬天打雷,遍地是贼”。预示着明年会虫害猖獗瘟疫四起,明年的粮食恐怕会歉收啊。 杜玉清回头看见父亲仰望天空,脸上似有忧色。程羲和看大家连日赶路都累了,索性决定休息半日。杜玉清在房中看了一会书觉得外面日头正好,便走出院子,沿着小河边散步。走到村口,看见低矮的土地庙,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动上前拜了三拜,双手合十祷告着:“小女子杜玉清初到贵地,多有打扰。望土地公公见谅。感恩您保佑一方土地平安。”暗念完毕,又拜了三拜。 此时已过日跌,太阳小而明亮,河面上的薄冰反射出晶莹的光亮,脉脉水流映射出天上金一道灰一道的晚霞,不远处有几个梳着总角的孩子在干枯的斜坡上滑草玩,他们的嬉笑喧闹给安静的周遭带来了一些生气。 杜玉清遇到一位荷锄归家的老农,上前稽首请教这条是什么河。老农放下锄头,指着西北方向,用浓重的乡音告诉她:这条河是沂河,是淮河的支流,再过去一点就是黄河故道了。 杜玉清和老农正聊得兴致高着,抬头看见一脸严肃的程羲和也往这边走来,正要朝他招呼,突然看见对面的老农神色有异,转头一看,刚才在斜坡上滑草玩的四个孩子,只剩下三个呆愣愣地朝着小河看,河面上还露出一双手。 不好!杜玉清心里叫道,孩子掉进河里了!她飞快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解下佩剑,脱去棉袄。不等脱下靴子就跳进水里,她感觉孩子离岸边不远,自己走几步就能抓住他,但她不识水性,更不了解冬天河水的威力。冰凉的河水一下就灌入她的靴子里,她的脚下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她后悔了刚才没有把靴子脱下来,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她犹豫。她朝那个挣扎中的孩子快步走去。 杜玉清不会游泳,所幸孩子刚从斜坡上滚入水中,此时还离岸边不远,水刚刚没过杜玉清的腰际,只是孩子的挣扎却反而使得潮水把孩子带往河中央,杜玉清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浸了水的袄裤和皂靴变得越来越沉重。练武时父亲总是在说:腰是带动全身的主宰,拎腰就如人在水中游泳,双腿如挂在腰上,要保持身体的均匀空灵。可是此时她在水里只感到下盘的沉重了。杜玉清告诉自己不要慌,放松摆动双臂,竭力拎腰如在岸上行走。她抓到那个孩子时候,水已经淹到她的下巴。 那孩子显然已经晕过去了,被湿重的衣物拖着正要沉入水下。杜玉清小时候曾听人说过在水中救人的禁忌。他们说要救淹水的人一定要从后面抓住他,不能被他给缠住,不然,垂死的人力大无穷会把你也给拖进水里。还有,在水中挣扎时一定要分清是水底还是水面,有的人以为被光线反射的河底是水面,结果越努力越死,死了之后两手都是泥。杜玉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紧急情况下,在这刺骨的冰水中还能有这么多的联想,心里讪笑。眼下倒好,根本不用把他砍晕了再救人,孩子已经晕了。 杜玉清抓起孩子的衣领朝岸边走去。但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身体这么重,根本拖不动,只得走到孩子身后,推着他一步步往前。她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她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地跳动快要蹦出胸口,她喘不过气来了她努力保持着清明,一步两步,迈着沉重的步伐把孩子往岸边拱。朦胧中看见眼前递过一根木棍,是刚才老农的锄头柄!她抓住锄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孩子推给老农,迷迷糊糊地看见河水拍击着岸边的黄泥滩,堆起一个个浑浊的泡泡。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昏厥之前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我死后程羲和会发现我是女子吧。 不知过了多久,杜玉清感觉脚底刺痛,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黑魆魆的一片,但她知道她得救了!因为她感觉她踩着的是岸边的芦苇茬子,它们透过她湿透的靴子扎着她的脚,好痛,又好高兴,那是生命获得新生的喜悦。 身边有人驾着她的胳膊朝岸上走去,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是男子汉的味道,他好像也精疲力尽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到草地上,那人也没有了力气,身体一软两人都瘫倒在地上。但是,她终于得救了!杜玉清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大笑,但她浑身无力冻得牙齿打颤,根本笑不起来。很有意思的是她眼前的世界,刚才是一片黑暗,后来呈现的是混沌模糊的灰色,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到现在开始分化呈现出黑白两色,天空c大地c人都只有黑白的影子。 朦胧中听到周遭人的疾呼和喊叫,有人拿她脱下的棉袄给她裹上,有人给她灌进温暖的开水,杜玉清清晰地感觉着热流涌进她的嘴里,流下肠胃;还有人在脱她的靴子和长裤。她一激灵清醒过来,奋力踢腿挣扎,紧紧抓住自己裤绊紧,声嘶力竭地叫道:“父亲,找我父亲来。”乡民不明白她的意思,一个劲地解释:要赶紧脱下湿衣服,不然会冻伤的。 杜玉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嗡嗡一片,她只有一个念头,要见父亲,要见父亲!缓过一些劲来的程羲和此时已经穿上了刚才脱在岸边的衣服,他俯身对杜玉清说:“不要害怕,只是要换下湿的衣服和鞋袜,以免冻着。 杜玉清看到熟悉的面孔,心里有一丝放松,有股热流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但她仍然语气坚决地对程羲和说:“叔父,找我叔父。” 程羲和不解地摇摇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别扭的性格,原来不是挺阳光的少年吗?怎么这么拧巴呢。他俯身抱起杜玉清朝村里跑去。杜玉清身上很湿,还有一些瘫在岸边时粘黏上的沙子和草屑,程羲和却觉得他是那么的轻柔,在自己怀中脆弱得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白色的中衣领襟上还用银线绣着精美的纹饰,真是爱美的家伙! 杜文清再一次晕厥过去了,她的面孔煞白,嘴唇青紫,程羲和心里突然有种恐慌,感觉他要失去这个少年了,心里顿时抽痛起来,抱着杜玉清飞奔起来。他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对这个成天欢快的少年好一点,面色和蔼一些。自己明明对他也十分喜欢一直有心结交,却因为所谓的职责和自尊一直放不下脸来。程羲和呀,程羲和!在他面前你枉称君子。 “杜大人,杜大人!”程羲和咣当一声踢开了院门,抱着一个人进来,慌张地对杜渊之说:“快,快,他晕过去了。“ 杜渊之听到了村口的吵嚷,隐约听说有孩子落水被人救上来。没想到是阿杏这孩子,心脏霎时停止了跳动。“怎么回事?” ”他刚才跳进河里救人,我们怕他着凉要给他换衣服,他却不让,直说要见您。” 杜渊之着急地晃动杜玉清的胳膊喊道:“阿杏,阿杏!”杜玉清双眼紧闭没有回答。 房东家的人听到声音出来观看,交头接耳起来。这个说要赶紧灌一些姜汤取暖,那个说要喝些酒更有效。 杜渊之心里一下沉到谷底,他甩甩头抛开情绪,整理思绪,转身不容置疑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你,去烧水,用大锅烧,火烧得越旺越好。”杜渊之指着房东家的妇女。 “你,去提水,倒进锅里烧。”杜渊指着壮实一些的缇骑张辉说。 “你,把我手上绳索打开。”杜渊指着缇骑刘二河说。他居高临下命令的口吻让刘二河不敢拒绝,甚至没有看程羲和的脸色,立刻就上前把杜渊之手上绳子给解开了。 “你去隔壁院落再提些水来,顺便请他们帮忙烧些姜汤。”杜渊指着宁夏吩咐道,宁夏知道这是房东家已经没有炉灶烧汤了,他二话不说快步跑出院子。 “你跟我来。”杜渊之指着仍然抱着杜玉清的程羲和说。说着揉揉双手,走到院子的水缸处,双手抓住水缸边缘,把水缸左右转了两下,略微身体下沉,竟然把整个水缸连同水缸里剩下的小半缸水一起提了起来! 程羲和呆愣了一下,恍然明白杜渊之的用意,乡下人洗澡没有泡澡的一说,男人们在夏天的时候还可以下河泡泡,冬天了男女老少只能端盆水在灶间擦擦身子。杜渊之是直接把这个吃水的缸子占用了做澡盆了。不过,现在人命关天顾不了许多。大不了回头买个还给他们。于是赶紧跟上杜渊之。 闻风而来的都尉王虎彪跑向杜渊之想上来搭把手,杜渊之摇摇头没让。只见他脚步沉稳,双手抱起水缸进了灶间,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程羲和突然意识到杜渊之的身手已经到了他深不可测的地步。 杜渊之把水缸放在了铁锅边的空地上。他舀起后锅里的热水,倒进水缸,示意程羲和把杜文清放进水缸里,然后让他离开。 程羲和看了看还是双眼紧闭的杜文清想留下帮忙。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杜渊之看着他说:“这里有我,你也赶紧回去换下湿衣服免得你也生病了。”程羲和看着他平时温和的面孔上现在没有一丝笑意,甚至还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没敢拒绝转身离开。 杜渊之脱下女儿脚上的靴子,直接用剪子剪开她的外裤。杜玉清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眩,身上穿着中衣和胫衣,窝在水缸之中。 “你自己能动吗?”杜渊之问道。 杜玉清点点头,看着父亲脸上不愉的面孔,心里有些害怕。 “老爷,”他们听到门口宁夏的叫喊。杜渊之走到门口,把一桶冒着热气的开水拎了进来,左手还端着一碗姜汤。 杜渊之说:“先把这个喝了。”姜汤又烫又辣,杜玉清却不敢争辩,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辣得她心口发烫,额头冒出汗来。 “慢点,也不怕烫破皮呀。”杜渊之沉声说道。 杜玉清看到父亲脸色有些松动,立马涎着脸讨好地说:“还不是怕父亲生气呀。” 杜渊之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怕呀,自己不会游水竟然还敢去救人。行了,等你好了再收拾你,现在你赶紧洗洗,把衣服换了,免得潮寒入体伤了身子。”说罢走出去把门带上,留下杜玉清自己。 杜玉清脱下湿重的衣服,在滚热的水里把自己泡得浑身发热发软,才出来换上干衣服。这水缸是房东用来盛吃的水的,却被父亲用来给她沐浴了。看样子父亲要赔人家水缸钱了。杜玉清调皮地想,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父亲不拘一格灵活变通的思维。 穿上衣服,杜玉清已经浑身发软整个人快要虚脱了,她拖着步子走到前面打开门,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父亲c宁夏还有程羲和。 杜玉清眼前发黑,没有注意到程羲和眼中诧异的神色,她给程羲和长揖一礼,说道:“刚才多谢程大哥救命之恩了。”说罢软软地倒下,杜渊之抢先一步把她抱住怀里。 程羲和看着杜文清在几步远倒下,还在发呆中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门一打开,杜文清摇曳而出,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又黑又长地逶迤在身后,他的身体纤细娇弱,脸色苍白,眼眸迷蒙如烟,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比喻:此时的杜文清真仿佛如弱柳扶风一般,让人不禁起了怜爱之心。随即怔住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这形容女孩子姿容柔弱之词,用在一个奋不顾身救人的勇士简直是亵渎,太不合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滞留陈村 第二天杜玉清头晕目眩得根本起不了床,昏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凌晨才醒了过来。头如裹着层层湿布一样难受,嗓子眼里又疼又干,口中无味,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无法动弹。她叩齿吞津以缓解口干,没过一会儿又疲惫地睡去,再醒来已经是隅中,除了太阳穴还有一些胀痛之外,她觉得自己身体轻松,显然已经大好了。 房间里很温暖,地板点着火盆,她翻身下床,腿还是有些发软。墙角的桌有陶壶和粗瓷碗。杜玉清拎起陶壶摇了摇,温热的陶壶发出厚重的晃荡声,说明里面的水位过半了,她把水倒进旁边的粗瓷碗里,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水温恰好,不冷不热,味道柔和甘甜,滴滴滋润,她好像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水,不禁又喝了半碗。她的生命仿佛久旱逢甘露的庄稼一下获得了新生,感受特别的敏感而清新。她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伸腰展臂,恨不能马出去活动一下。 杜渊之进来,看见杜玉清醒来,如释重负地露出了微笑。杜玉清迎去歉疚地说:“对不起,让父亲担忧了。”杜渊之嗔怪地说:“你呀,你呀。这次真把我可给吓着了,可别这样了。“他轻轻地给了杜玉清一个爆栗。接着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脱了鞋子再下水?” 杜玉清嗫嚅地说不出话来,脸有些涨红。 “怕被别人知道你是一个女孩子?怕坏了名声?傻孩子,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的。” 杜渊之又点了点她的额头心疼地说:“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这次太凶险了。” 杜玉清经过这次劫难恍如新生,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心特别柔软,她抱着父亲的胳膊乖巧地说道:“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口气中带着撒娇。 杜渊之拉着杜玉清回到床,给她掖好被子,正色地说:“阿杏,我真是愧疚。我之前总是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却没能够为你们设想更多一些,考虑的周到一些。” 杜玉清摇摇头说:“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父亲。” 杜渊之也摇了摇头说:“那时你乖巧懂事,我却觉得自己不合格。我可以为我自己的理想献身,却不应该连累你们受累。经过这事我想了很多,我原来想只要我行为端正,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想到一旦政治失去了平衡,一方会变本加厉迫害另一方。所以如今朝廷混乱,小人当道,我也受了这无妄之灾。我这次回京城不定会有什么结局在等着我。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你祖父是有远见的人,让你大伯出任武职,让我参加科考出仕。从前我觉得这就够了,现在才发现平衡应该是三个脚更加稳当。所以你从商很好的,不仅保障了家里人的衣食住行,也为家族留下了一条后路。今后为了家族长远发展,应该这样分散培养和经营,喜欢武的弟子从军,喜欢文的弟子从政,还有弟子可以从商,尤其是要往江南发展,这样多方布局才能长治久安。这次回去如果有机会我会和你祖父谈,如果不能就要你和你祖父谈了。” 杜玉清含泪点点头,父亲入狱后凶多吉少,他这是交代后事了。她不禁悲从中来热泪滚滚。她赶紧擦去眼泪,父亲现在需要的不是她悲天跄地的哭泣,而是她的支持和依靠,她必须接受现实,把悲痛变成力量,努力地成为他的臂膀和他背后坚强的依靠。 杜渊之很难过,也很欣慰,这个女儿到底不一样,可堪大任。“你别太难过了,不要为未来的不可知提前落入了情绪的陷阱作茧自缚。也许我可能因祸得福都说不定呢。”说罢,他扬起眉来瞪大眼睛,做了一个滑稽的笑脸。 杜玉清噗呲地笑了起来,这个表情是她小时候父亲逗她的招牌动作,如今做起来好似重温旧梦,杜渊之本来就儒雅俊秀显得比实际年龄轻,这样戏谑的表情更让他有一种天真不羁的味道。 “天命不可测,只有顺势而为。”杜渊之收敛起笑脸正色道。“我想过了这次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坏的结果就是廷仗然后贬谪外地,到时家里就要靠你照顾了。” “嗯,安排好家里的事情我就陪着父亲一起去。父亲可以继续教我读书c练武。” “对哦,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游山玩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到时估计姚无辰得羡慕死了。闲了,读书写字画画,说不定我们技艺提高了还可以靠卖画维生。我听说有扬州官员县令都不做了,堂而皇之在家卖画为生,明码标价,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而且概不赊账。我们的画卖不了这么许多,好歹卖个半价总成了吧。”杜渊之戏谑地说道。 “嗯,到时我们也明码标价,不收礼物食物,只收现银,任他谄媚赔笑,概不赊欠。” “哈哈,知我者阿杏是也。”杜渊之捻须大乐,父女二人相视而笑,苦中作乐。 下午程羲和来看望她,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他是否认出自己是女儿身,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高估了程羲和对人的认知能力了。程羲和是正人君子,他的目光锐利,那是对社会是非他的勇猛刚毅,那是对困难和挫折。对人嘛,他还真是老实木讷,不会想那么多的。程羲和刚开始还是不苟言笑,但脸色和语气都温和了许多,他干巴巴地问候了杜玉清的身体状况,还没有说几句话,又有人来访。这次是救起的男孩和他的家人,他们带来了一些鸡蛋和红糖,在乡下这就是精贵的东西。男孩很可爱,大大的眼睛,害羞得脸都涨得通红,一个劲地躲在他父亲的身后。 他们的声势可比程羲和大多了,一进来男孩的父亲陈喜娃就让男孩给杜玉清磕头,杜玉清连忙推托。陈喜娃挥着大手说:“不行呢,这礼不能废呢。”推着男孩就跪下了,男孩规规矩矩地给杜玉清磕了三个响头,倒把她弄了个大红脸。为了避免尴尬,杜玉清招呼男孩说话,问男孩为什么会跌落进河了。男孩羞涩地耳朵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推着玩,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陈喜娃是个壮实的汉子,拍了男孩的屁股说:“瞧着这没出现的,在家里还一直说,要来看救他的哥哥,到跟前就怂了。那什么,是几个孩子贪玩,在那里滑坡玩,陈老七家的小子嫌不够快就在他背后多推了一把,刚好踩到了一块薄冰就一直滚到了河里。里长说要不是公子仗义,这小子的命就没有了,陈老七家的小子也被他家打个半死。这篮子里的鸡蛋有一半是他家的嘞。” 杜玉清连忙说:“这只是我举手之劳,麻烦你回去和陈老七家说孩子没事就好,不要再打孩子了。男孩哪有不调皮的。不过,”杜玉清又对男孩子说:“以后不能在河边那危险的地方玩了,知道吗。”男孩忽闪着大眼睛局促地点点头。 陈喜娃大声呵斥着儿子,“公子是贵人,你命大嘞,以后可得感谢公子救命之恩。”转头对杜玉清说:“我们乡下有个习俗,救人一命恩情大嘞。要拜救命恩人做义父给养老送终。公子如不嫌弃,就让这小子拜你做义父。” 杜玉清的脸轰地一下红了,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完全不用。”眼角瞥见程羲和含笑看着她的慌乱,心里更是紧张,说道:“我还没有弱冠呢,哪能做人义父,再说最后还是这位大人救的我,难道我也得拜他做义父?”说完就觉得自己说话不妥,慌忙打住,心里砰砰直跳,怨自己真是越说越乱。 程羲和想象着杜文清佻达地做人爹的样子,忍俊不禁了,看着杜玉清羞得脸通红,要生气的样子,急忙出来打圆场说:“拜干亲是大事,请容我们商量一下。” 陈喜娃是实在人,他知道救自己箩娃的公子是富贵人家,自己认干亲说出去也是攀附人家,怕他们嫌弃也就不敢多说,嗫嚅地退缩出去。 “要拜你拜。”杜玉清没好气地说 “不能认干爹,还不能认义弟呀。”程羲和忍住笑。 “你这样说,是不是还想我认你做干哥哥?” “还委屈你啦。”程羲和心柔如水,口气难得亲昵地说。自从昨天杜文清得救后打开那扇门开始,程羲和感觉自己和杜文清之间不一样了,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细绳把他们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他真心想把杜文清当弟弟看。 杜玉清愣了,自己戏谑的一句话竟然被他当真了。 “听杜大人说你不会游水,你可真大胆。这么冷的天气,连我这个会游泳的人都要掂量掂量。你到底怎么想的?” “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就是一个念头,要赶紧救人。再说,你不是在后头嘛,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呗。” 程羲和心里暖呼呼的,因为自己被全然的信任和依靠感到骄傲。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为什么救你来时不让我们把你的鞋子给脱了擦干?大冬天穿着湿重的鞋子,很容易寒邪入内侵蚀脏腑。你看,那个孩子救来时可比你严重多了,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你现在还得躺在床。” 杜玉清不知如何回答,吭哧了半天没有说句整话。程羲和宽容地说道:“算了,算了。杜大人说:你从小就像个女孩子一样别扭,想必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吧。大哥我就不追究了。” 杜玉清脸红了,父亲的这个借口还真是好用。 这时王虎彪c张辉和刘二河都过来看她,然后又是里长c村长代表村里过来看望,给杜玉清送来了新的鞋袜和衣裳,说是村里的大娘大嫂们感激杜玉清的见义勇为,一起动手加紧缝制的,东西虽然粗糙朴素却很厚实,让杜玉清很感动,寻思着走时该如何报答乡亲们。 杜玉清到底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第三天虽然还有些气力不足,但身体已经无甚大碍,她请求父亲不要因为她再耽误时间了。杜渊之看她的确恢复了大半,加时间也的确有些紧张,要想在春节前赶到京城,也不能在此多耽误,就同程羲和商量第二天动身。 杜玉清吃过晚饭出了一身汗,回到屋子里,思绪纷繁跳荡。明天要离开这里了,她心中有种挥之不去的沉重,又有种隐隐的窃喜,是什么呢?她无从深究,也无法向人诉说。总觉的自己有什么不同了,这次事情发生的实在诡异,事前她就有感知,心里一直感到不安和恐慌,然后她神使鬼差地去拜了土地公公,然后她死里逃生了。还有,昏迷前她看到的那束光是什么?是传说的死亡之光,还是河底的反射光?她确信她那时候头脑十分清醒,那光不是幻象。难道万千世界真是神灵的存在,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命运安排?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一点,程羲和救了她的命,他没有辜负她对他的信任,她的生命从此和这个人有了联系。 也许因为这两天睡的太多,杜玉清脑子清醒得厉害,却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只得出门去走走。 夜凉如水,冬天乡间的夜晚黑得很快,杜玉清沿着村中的小路徐徐漫步。高大的杨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路过的一家家农家院子大多已经熄灭了烛火,遁入寂静和黑暗之中。只有一两家还闪烁着微弱摇曳的灯光,被她惊扰的看门狗们不时在院中逡巡发出时高高低低狂吠的警告。杜玉清走出村子站在空旷的土坡,大地一片黑暗,对面山林的黑魆魆的影子沉重倾轧过来。她想呼喊却无法发出声音,大自然是如此让人敬畏,让她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渺小。 忽然,杜玉清听到远处传来呼呼喝喝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那里活动。寻着声音而去,蓦然发现在晒谷场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挥剑练武,她的心突然砰砰地急速跳动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驿动的心 “谁?”程羲和停下动作警惕地喝问道。 “大哥,是我。”杜玉清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哦,原来是清弟,还没有睡吗?” “睡不着出来走走。大哥在练武吗?” “是啊,我也是睡不着索性在这里练练剑,松松筋骨。” “大哥不介意我在这里吧?” “没有关系,我也是随便练练。最近不知为了什么,剑术似乎走到了瓶颈,一直无法进步。” “剑术我才学不久,但看程大哥的剑术似乎是昆仑一派。” “你才学不久就看出我的师承可真不简单哪。”程羲和穿上外套,扑通在杜玉清旁边的草垛上坐了下来,他身上温热阳刚的气息让杜玉清觉得很是好闻,但为什么她的心跳会快得如此迅疾?她的脸为什么会发热? 幸好是在黑夜里,不然杜玉清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我虽然剑术不行,但到底是武官世家,从小看叔伯兄弟们演练,自然是有些见识的。”杜玉清大言不惭地说,她自小父亲只许练拳,兄弟们却可以自由选择兵器,但并不妨碍他们一起调皮捣蛋。想起哥哥弟弟们的顽皮,从前种种的冲突也变得有趣和美好起来,杜玉清脸上荡漾起笑意。 “看得出来你们兄弟感情挺好。”程羲和的声音很好听,因中气充沛而雄浑厚重,杜玉清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羡慕和落寞味道。 “那是自然,兄弟嘛。大哥家难道不是如此吗?” 程羲和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七岁就离开家在外学习武艺,到我十九岁回到京城早已物是人非,虽然大家都客客气气,但没法亲近起来。” “大哥为什么不请师傅来家里教武艺,偏要出去学习?多孤单哪。” 程羲和苦笑了一声,像杜文清这样从小受尽宠爱的公子哥儿哪会知道他作为嫡长子丧母后的艰辛,但不知为什么面对黑暗中一直关切地注视他的目光,他突然有一吐为快的冲动。“我是嫡长子。母亲在我五岁时去世,父亲后来又娶了继母。不久继母就生育了一个弟弟,于是在弟弟两岁时我就被送出去学习武艺,我先是去少林寺学了拳棍,后来又到华山学习昆仑剑。父亲说:‘好男儿就要靠自己打拼事业,不能依赖家庭。’” 程羲和的叙述平淡无奇,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杜玉清却听得十分心疼,她脑海里浮现一个小小的程羲和在山间踽踽独行的身影,眼眶不禁湿润了,她一下抓住程羲和的胳膊晃动地说道:“程大哥,你以后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弟弟吧,我一辈子会对你好的。” 程羲和笑了,回身刮了杜玉清一个鼻子,“傻孩子,怎么和女孩子一样多愁善感。虽然最初在山里我因为孤单寂寞还哭过鼻子,但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知道父亲是对我好。孟子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又没有挨饿受冻,还能学文学武。父亲不过苦心孤诣让我尽早明白自己的处境,让我磨练心智,锻炼筋骨,这正是坚韧我的性格c增加我的才能的方法呢。”说着说着,程羲和的概念越来越清晰,他一下理解了父亲严肃面孔下对自己的期许和厚爱,从刚开始父亲把他送到少林寺学习,到父亲出任陕西总兵,又把他送到华山,每月派人来给他送东西,给他写信,督促他学习他刚才只不过为了维护自己在这个少年心目中形象,拔高了自己的认知,但说话中整理头绪,却一下恍然理解了父亲的苦心。也许这才是父亲深沉的考虑,这些年心里的委屈和晦涩的怨恨一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清弟,也许认识你是我的幸运,和你在一起总是会有新的启示和发现。”程羲和看着杜文清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如月光下的湖水闪耀着粼粼波光,动情地说。他发现杜文清有好多面,从一见面时的嬉皮笑脸没个正型,到现在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心里暖烘烘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要不是大哥你,我可能已经沉入河底了。” “哈哈,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总之我们能够认识真是缘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说你是女孩子心性,你还不承认,那是形容牛郎织女的相会,我们是兄弟欸。” “对,对,我们是兄弟,是‘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 “好一个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好兄弟!”程羲和搂住杜玉清的肩膀拍了拍。 “大哥!”杜玉清激动地唤道。 “清弟!”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后来两人完全放下顾忌畅快交流起来,话题渐渐谈到了武功上。 杜玉清说:“大哥,你刚才说你的剑术上现在遇到了瓶颈,我看不如让我父亲,哦不,让我叔父给你指导一下吧。” 程羲和没有意识到杜玉清的口误,说道:“你父亲我知道他武艺高强,是京城响当当的好手,但你叔父的武艺如何?那天看他抬起水缸我才意识他也是练家子,但不知道他的技艺和你父亲比较如何?” 杜玉清骄傲地说道:“我叔父的学问自不必说了,二十七岁的进士,武艺上也能和我父亲旗鼓相当。” “真的?”程羲和大吃一惊,“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真不像习武之人,没想到水平还这么高超。” “我父亲常说大道至简,推人事以合天道,推天道以明人事。一通而百通。” 程羲和似有所悟,喃喃地重复道:“‘推人事以合天道,推天道以明人事。’高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惜你父亲在京城,不然定然要厚着脸皮请他指点一下。” 杜玉清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地把伯父和父亲的称谓混淆了,赶忙改正说道:“何必舍近求远,我叔父在呀。在文化理解和指导上我叔父要更胜一筹呢。” “可以吗?”程羲和惊喜道。 “当然可以,我祖父常说:任何技能的进步,离不开自己的勤奋专研和同行之间的切磋和交流,武术自然也不例外。那些秉持着门户之见的观念是狭隘的,也无法进步。我们杜家拳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于是把杜家拳的历史向程羲和简单地介绍了一遍,还着重说明了杜家一贯秉持的对切磋和交流的开放态度以及做法,比如定期比赛,比如选拔一些年轻忠厚的下人参加杜家子弟的习武演练,比如杜渊之在武学上对道更深的探索等等。听得程羲和连连点头。 “大哥你要愿意,我和叔父说去,我叔父最喜欢我了,我去说没有不答应的。”杜玉清得意地说,“况且,你刚救我了我的命,现在又是我结义大哥,叔父不会不答应的。” “清弟,那这就不爽快了,又提什么救命。你又是去救谁的命呢?而且当时我只是托了你一把,最后还是乡亲们一起努力把你拖上来的,今后不准提什么救命不救命的话了。今后我们只是兄弟,听到没有?” “嗯。”杜玉清小声应承道,心里暖洋洋的。 夜深露重,已经坐不住了,两人约好第二天一起晨练的事,便回到房中休息。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程羲和就过来敲杜玉清的门。已经在穿鞋的杜玉清摇头笑了笑:武痴!又是一个严于律己的同道中人哪。 出了门,他们一起到了杜渊之房里,杜玉清悄悄慢半步跟在后面,程羲和进去喊人。借着窗棂朦胧灰暗的晨光,杜玉清探头看到两位缇骑还在呼呼大睡,宁夏坐在炕沿系衣服,杜渊之却已经穿戴整齐正盘腿打坐呢。杜玉清心里充满了感动,父亲平时事务繁忙仍然坚持练功,那是勤奋;如今在即将身陷囹圄的境遇下还能保持这样的平静心态,从容坚持修炼,那就是真正的内心安宁,是发乎心,行于身的定见了。从父亲身上她体会到对“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的真正求道者坚定。 程羲和交代了朦胧中略醒过来的刘二河,就和杜渊之父女c宁夏以及老梁一起往后山走去。 他们四人在村后的山上找了一片背风的空地。因为是清晨,气温还有些低,他们说话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路上结着冰碴子和白霜,山林灰败,看不到一点绿色,杜玉清想起现在江南还是绿意盎然的田野,越发感到南北差异的巨大,如果她和京城的亲戚朋友们说冬天的江南仍然植物丰茂绿意盎然,甚至还有鲜花盛开,想必大家都会张大了嘴不相信她说的话了吧。 杜家人锻炼的程序一般都是先集体活动后个人练习。因为拳种不同,程羲和在杜渊之一起作为准备活动后,就各自开始练习。他发现杜渊之对他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诧异来,也没有避讳他的意思,他先是带着杜玉清等人打了一套拳,动作舒缓从容,大家都好像没有使什么劲,但一趟拳下来每个人都面色红润,微微冒出汗来。这不能不让程羲和惊异,他与他们打拳的差异不仅在动作形式上,更多的是在状态上。 热身后是大家各自的练习。杜玉清练的是剑,宁夏练的是长棒,老梁练的是长鞭。实际上杜玉清选择剑作为自己的武器,跟她一年前在上巳节上看到程羲和舞剑不无关系,这不得不说缘分的神奇。 杜渊之在一旁一边观察一边指导。因为原来只允许杜玉清练拳,她练剑还是从去年才开始的事情,但杜渊之发现她的动作已经很圆熟了,说明她私下经常勤学苦练,尤其可贵的是她能把练拳的感受带到了剑术上,已经有了上下相随,剑与意合的意思。杜渊之不由地点点头,阿杏已经掌握了正确的方向,剩下的就是不断实践使之更加得心应手,最后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 程羲和看到杜玉清的动作却大吃一惊,尽管他窥探过杜玉清和宁夏的对练,知道他的剑术不是装装门面,但没想到他的剑架是如此熟练流畅,显露出高手的风范。刘师父在指导他练剑时曾经说过:“真正的剑术要使劲力能够‘透三关’,发于腰脊,透过臂腕而达于剑尖。”但他并没有解释过要如何能达到这“透三关”。为了达到师父所说的效果,他整整摸索了五年,一直到去年才有所领悟,就是要做到剑人合一才能达到这个“透三关”的效果,但要如何做到剑人合一?他还在苦苦思索呢。但他怎么感觉杜文清好像已经领悟了到这个道理,并且做到剑与意合了。他是怎么做到的?是杜家有什么独特的心法秘笈吗?他把眼睛投向了杜渊之。 杜玉清再练完一趟已是面色微红气喘吁吁,她的体力到底还未完全恢复,气力有些不足。程羲和注意他的脸色比昨天看着红润了许多,真是比雪晶莹c赛玉洁白,比女孩子还要俊俏几分,程羲和不禁暗暗称奇。 “叔父,程大哥的剑术遇到一些问题,想请您给指导一下。”杜玉清背对着程羲和朝着杜渊之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杜渊之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程羲和有些不安,对杜渊之说道:“杜大人请别责怪清弟,是我冒昧想向杜大人请教的。” 杜渊之第一次见到程羲和,就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他为人诚恳,行为端方,是世家公子正人君子的风范。这次见面他虽然是锦衣卫百户身份,对人却仍然能够秉承着公正严明的态度,让他暗地十分赞许。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公正严明,他不知要遭受多少冤屈和侮辱。虽然他并不怕受罪,但对于获得的充分的尊重,他还是铭感于心的,更不用说前两天他还奋不顾身救了阿杏,这份情谊杜渊之自然愿意真诚回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武功境界 杜渊之笑了笑说:“既然你们已经以兄弟相称,称我为大人就见外了,而且我与你父亲也是相识,在私下就同文清一样也以叔侄相称吧。” “三叔。”程羲和忙不迭地应承了。 杜渊之颔首受礼,然后说道:“你演练一套你最拿手的套路给我看看。” “是!”程羲和高兴地走到空地中间,抱拳行礼,然后开始挥剑舞动起来。他的动作身法多变,以进攻为主,刺杀凶狠凌厉。整套下来气势磅礴,潇洒大方。演练完毕,程羲和把剑收到剑鞘中抱拳行礼,然后看向杜渊之。杜渊之沉吟了一会,程羲和坦然地说:“三叔不必在意,如果有什么做不到位的地方,请直言相告,我能够经受的了。” 杜渊颔首,温和地说:“你能有这种坦然和精益求精的态度这很好,虚心才能进步。那我就直言不讳了。看得出来你是打小练出来的童子功,根基扎实,功力深厚,凭你这样的坚持锻炼,你再过十年也许你的武功就达到了巅峰成为一代高手甚至是称霸一方的英雄,但以后恐怕就再也无法进步,后面几十年最好的状态也不过是在尽力维持你的最高峰水平。为什么?因为你的用功还是落实在身体上,落实在骨肉上,骨肉所有的潜力都给激发出来以后,后面就再也无法进步了。” 程羲和一听就着急了,“可是,还有其它练习方法吗?” “我们的练武方式和你不同,我们首先把它称之为修炼,它不仅是我们身体的运动,更是我们心灵和智慧的修炼。我先说三点你注意一下,以后有机会我们慢慢交流。 第一,运用自己身体本身的力量都是有限的,如果你遇到一个比你更高大c更强壮的人你要如何应对?在身体之外我们是否还有其它的力量? 其次,武功是项整体的运动,这个整体包括一个人上下的合一以及内外的合一。但如何才能做到整体合一?进而达到剑人合一的境界? 第三,武功的运用是在危机时刻,如何在危机来临的一刹那瞬间发挥你最真实的实力?是靠思想还是意识?你也许有过体会,那时候思想和意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可能身体就已经行动了,这就是我们身体的本能,这本能从何而来?如何把这本能变成仓促之下最机敏到位的应战?” 程羲和听得五雷轰顶,一时间面色苍白目瞪口呆,这三个问题中他想过第二个“剑人合一”的问题,也正是他目前苦苦追寻而不得其解的,但第一个和第三个他没有想过,一经杜渊之提出,他就发现了自己对武功想得太简单了,他觉得好不沮丧。武学原来是这么博大精深的一门学问,即使杜渊之的问题他觉得提的对,但也是朦朦胧胧的感觉,什么“武功是一种修炼,它不仅是我们身体的运动,更是我们心灵和智慧的修炼。”,什么“身体之外还有其他的力量”,什么“思想c意识和本能”的关系,这些对他来说都太深奥了,他理解不了,他读书读得太少了。他觉得自己今生要想成为绝顶高手怕是无望了。杜玉清笑着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还是这么个欲扬先抑的路数,当时自己也是被父亲打击的不轻呢。 果然,杜渊之马上话头一转,把人打击狠了,又轻轻地扶了一把,循循善诱地说:“如同其它技艺一样,武功也有三个层面:形c质c神,绝大部分的人最多都停留在质的层面,真正能达到‘神’,或者说是达到‘道’的层面的人是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而读书多少也不代表他能否达到这样的高度,慧能不识字而能证悟,所以《中庸》上说有两种人能够理解宇宙天地之道,一种是‘诚则明’,先天通透的人,一种是‘明则诚,’是后天明白道理后孜孜以求的人。武学也是如此,先天我们无法求,但我们可以借着理解武功背后深刻的哲学背景来提高我们的技艺和功夫。” 程羲和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盯着杜渊之心里充满崇敬,不顾地上积雪扑通双腿跪地喊道:“师父,请您教我,请您收下徒儿吧。” 杜渊之面色不改,仍是微笑地说道:“我没有收徒的打算,起来吧。” 程羲和态度坚决:“如果师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杜渊之上前双手托着程羲和的肩膀,轻巧地就把他提溜起来。 “非是我不收你为徒,只是我现在处境微妙,怕是会对你不利。况且我自己也是正在修炼的人,只不过早比你们走了几步而已,还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这样,我就做你的先生吧,做不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倒是可以做个‘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的先生。遇到问题我们可以多交流,相互学习。” 程羲和知道杜渊虽然没有答应做自己的师父,但已经答允了会指导自己的学习,高兴地点点头,又跪下给杜渊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 杜渊之说:“在武功上我不会教你具体的动作,说实在的,那些我也不熟悉,而且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外在形式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法,这个就需要你自己来理解和感受了,然后把这些感受运用到你自己的练习中。阿杏,你来和他搭搭手。” 程羲和看看了杜玉清,有些担心,“清弟的身体刚刚恢复,身体还有些虚弱,这样可以吗?” 杜渊之笑了笑,说:“我刚才说过武功不能停留在身体表面,它不只是力量和速度的较量,待会你可以好好体会。” 杜玉清看程羲和还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遂上前一步朝程羲和扬眉笑着说:“程大哥请了。” 程羲和看到杜渊之和杜玉清都不在意的样子,遂放下心来,加上心中早就想领略杜家拳的奥秘,自然从善如流当即上前两步,两人双手小臂搭在一处。 “老爷,还是我去吧!”宁夏对杜渊之请求道。他觉得小姐前几天伤了身体,还是不宜用力。 杜渊之摇摇头,说:“你呀,到现在还是没有领会我讲的功夫主旨。不用紧张,现在不过只是过手而已,不需用力,你好好看着就好。”杜渊原本觉得宁夏老实沉稳,能够潜心练武,应该更能静心领会“拳意”,看他平时单个练习还好,但一旦对练,动作就开始变形,哪些个放松c均匀c觉知就全抛在脑后,不自觉的又变成后天的力量和速度的对抗。 放下思想c回归先天,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到杜渊之的话,宁夏一下醒悟过来,退到一边观战。老梁也略有所思,他跟着杜渊之的时候已经到了壮年,读书又少,经过这么些年他对杜渊之的话一直无法领会,所以技艺一直没有很大的提高,他碰碰宁夏,两人走到一旁也开始搭起手来。 搭手是武术中一种比较文静的比试方式。双方用手臂的推动来较量彼此的功力深浅。 杜玉清双脚呈丁字步岔开,脊背挺直,身体圆活放松,沉肩坠肘,把右手放在程羲和的手肘上,抛开所有杂念,全身心地觉知着程羲和。 程羲和的神态肃穆,目光沉静,他的手臂如钢精铁铸一般,他的身体如山凝重! 杜玉清知道程羲和的功力深厚远在自己之上,这功力是建立在男子汉天生比女子强的力量上,更是建立在程羲和打下的童子功,一砖一瓦的积累,一拳一脚在实践中锻造而来。这功力是杜玉清再勤奋,再刻苦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但正如父亲所说:武功不只是身体的较量,在骨肉之劲力外还有浩然之气的蓄养,还有势能的运用。对此,杜玉清已经有所体会。所以,她一搭上程羲和的手,就觉得他到处都硬结,无处不可攻击。 只见她以腰为轴,全身充分放松,以心行气,气行四肢,双掌徐徐向前。发劲沉着,好似在推动一扇沉重的铁门。而这铁门开始纹丝不动,但片刻之后,就被这如风一般,如水一样绵绵不绝的力量极缓慢极缓慢地推开了,不可遏制。 程羲和心里无限震惊。他开始自然抱着礼让的心态让杜玉清先动手,自己扎根立定不被推动就好。但没想到对方就这样轻易地憾动了他,而且,他还没有感受到什么力量! 回到京城后他的武功声名鹊起,尤其是在青年一辈威名彰显。有很多武人借讨教之名前来切磋,其中不乏所谓名家大师的子弟。为了不伤人面子,又不至于伤人身体,程羲和通常就以搭手相斗,相约如果能憾动他身体移动的再进行下一步拳脚格斗。可惜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推动他的沉腰立马。和那些人一搭手他就能感觉到对方根基不稳或力量不足,他们推他,就好像在推磐石根本无法撼动,只要他稍微用力对方就会失去平衡而落败。 所以当杜文清白皙的双手搭上他手臂时,他是很放松的,还留意到清弟的指节好长,指甲好圆润好干净。但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双漂亮得像小姑娘般的双手竟然开始憾动他的身体,这不能不叫程羲和震惊。不要说杜玉清的年龄比他小几岁,就是个子也比他足足地矮了一个头,他的力量从何而来?他赶紧收摄心神扎马立定,用力抵住。但奇怪的是他的用力并没有起到作用,对方传过来的力量是源源不断的,他的手臂已经变形被压缩到胸前,已经被逼到了死角!他不得不身体后仰来平衡身体,同时开始反向用力回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被动。因此他的反转如雷霆万钧,身体如同厚重的石磨朝对方碾压过来。 他再看清弟,完全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他神情严肃专注,眼眸清亮沉静,仍旧不慌不忙圆活放松,顺着程羲和的推力柔和而退,动作轻灵而饱满。待到程羲和力有不逮,便转阴为阳,蓄势而进。 二人宛转几回,各有胜负。 杜渊之问程羲和:“你和她的比试中有什么体会?” 程羲和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的力量从何而来,但感觉他的力量源源不绝,要不是我使劲沉腰扎马,就很容易被他给推动了。” “嗯,力量源源不绝。这很好,还有呢?” “还有,他的神情始终放松泰然自若的,我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嗯,泰然自若。还有呢?” ”还有“程羲和答不上来了。 “好吧,你来推我,”杜渊之上前,把手搭在程羲和的胳膊上,“使出你最多的劲,别担心,你推不动我的。” 也许是这句话刺激了程羲和,他真的使出最大的力气来推杜渊之,但奇怪的是这些力气到了杜渊之身上都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怎么会这样?反而杜渊之轻轻一推,他的身体就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这次有什么感觉?” “我没有感受到先生的用力,却始终有力有不逮的感觉,这是不是所谓的’卸力‘? ”不完全对,’卸力‘还是停留在功利层次,我这是’空‘!“ ”’空‘?“这不是佛家用语吗?怎么会用在了武功上。 杜渊之肯定地点点头,说:”对,是’空‘!武学的最高境界就是’空‘,它也能够打通各学各派的理论和主张,达到万法归一的境地。“ 程羲和疑惑地皱了皱眉,他实在理解不了。 杜渊之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来。阿杏,你和羲和再来一次。羲和,你这次要细心体会她的状态和我有什么不同。“ 于是杜玉清和程羲和两人再次搭手,这次程羲和十分用心地体会和比较了,他发现比起杜渊之,同样是力量的持续,他感受到清弟的力量还是有间断的,不若杜渊之是源源不绝。还有,反击时他能在清弟身上发现着力点,而这点在杜渊之身上就发现不了,好像先生没有任何破绽,没有任何可以进攻的地方。这个发现让他大吃一惊。先生的神态总是那么放松随意,难道他真是那么无懈可击吗?到底是什么让他的身体蕴藏了这样无限的潜能? ”我肯定是有破绽的,只不过在你们这个修为还看不出来而已。我刚才不是说吗,我也在修行的路上,只比你们先行几步而已。日后你们只要努力,总会赶上和超过我的。今天我先讲十六字法则,你要把它们贯彻到你的练习中,以后的你慢慢体会。“ 程羲和早已心服口服,于是沉下心来仔细听杜渊之的讲解,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十六字诀 “这十六字法则,就是‘“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这十六字看似简单,实际要做到非常困难,如果你真的能达到这个要求,你就可以迈入‘道’的境界。” 程羲和听得心潮起伏热血沸腾,但他的性情沉稳,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只是两眼放光盯着杜渊之。杜渊之暗地点头,进而简单地解释了这十六字诀的要领,最后强调道:”这学习要渐进,但过程中一定要保持觉知,知道你当下在做什么。“ 下面杜渊之让程羲和分别和宁夏c老梁都进行了徒手比划,让他在其中好好体会对方不同的拳意。 两次比较之下,程羲和很是惊异,他练的是少林拳,刚猛矫健,但不论他的力量如何雄浑,他的拳势如何威力骇人,宁夏和老梁都能沉着应对,临危不乱,根据自己的节奏来应对。这让程羲和在疑虑之外充满了期待,这简单的十六字诀到底有着怎样的奥秘,竟然连两个下人都能有这样的心性? 真正的武功,正如一个人的修行,不仅要看他独自一人时是否能够清明心静,更要看他面对俗世红尘时是否能够真正的心如止水。所以古人才有”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的说法。一个人的功力,不仅要看他平时自我练习时的技艺,更要看他面对强敌时的临场发挥,心性不稳,或急躁冒进,或顾虑退缩,十分的功力就可能只发挥出五六分水平。且功力可以累积,心性却很难培养。所以许多真正的高手甚至不需要动手,面对面静对一会,彼此就知道对方的高下了。老梁还罢了,毕竟年龄大,气性稳定。但宁夏小小年纪,不说武力如何,就是这种临危不惧c张弛有度的心性就足以和当今一等一的青年高手较量。 所以最后虽然都是程羲和胜出,他却没有感到骄傲。 最后是程羲和与杜玉清交手。杜渊之让他放开来打,不用太克制。程羲和知道这是杜渊之看出他因为顾忌就点到为止,刚才和宁夏c老梁交手时有些缩手缩脚。他放下心来,终于可以痛快地打一战了。 只见他眼睛精光四射,沉腰立马,拳从腰侧,轰然发出。杜玉清寂然不动,沉着应战,待程羲和拳出半路,突然腾空飞脚朝着程羲和的太阳穴而来,程羲和收步,跳起已然来不及了,只得欺身上前,左右手交叉要封住杜玉清的右脚,谁知杜玉清似乎早料到此招,中间变路,右腿侧过朝程羲和的肩膀踢来 两人交手下来,杜玉清在劲力上和程羲和差距太大,勉强自保。程羲和拳力雄浑刚健,却也没有占得半分便宜。两个人平分秋色。 但这已经让程羲和万分惊骇了,这一战他打得痛快淋漓,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功力,结果却只是一个平手,而且杜玉清病体初愈,所以实际上他已经是略逊一筹了。这让他既沮丧又好奇,瘦弱的情弟到底是如何赢他的?杜渊之让他们互相点评对方的长短时,程羲和便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除了心性沉稳之外,我在清弟身上发现了一种更微妙的能力,他好像能预知我下一步的动作。“ 尽管功力不如自己,但程羲和发现杜文清往往能够早先一步预知他下个步骤,这太让程羲和吃惊了,他们这是第一次交手,差不多还是陌生人之间比划,他能看透你,你却琢磨不透他,这让人很是气馁。这种功夫,程羲和在自己的华山师父身上见到,在和师父对练时,自己左突右击从来没有逃过师父的抵挡和封杀,当时他的理解是:他多年在师父教导下习武,师父对他了如指掌,所以自己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但杜文清小小年纪,今天又是初次交手,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如果不能窥探其中奥妙,假以时日,清弟必然会远远超过自己。 杜渊之点点头,没有做解释。 后面是杜玉清的点评,杜玉清朝程羲和拱了拱手,真诚地说:“程大哥功力雄厚,这点我自愧不如。但程大哥刚才的出力还都是发自于拳脚,而不是发自腰中,就如父亲,呃,叔父所说,还是在骨肉上用力。如果大哥能在这方面多留意,那今后的功力必然进步卓然。” 杜渊之对两人的点评做了总结,他表扬了两人的优点,进而又指出他们刚才各自的不足,程羲和发现他真是心细如发,连自己什么时候走神了都给他发现了。他真是疑惑先生是怎么做到的,它是否就是杜玉清能够预知他行为的原因。 杜渊之笑了,说,”我曾说过武功有三个层面:形c质c神。你现在还是在从’形‘向’质‘的转变中,所以你的用力还在骨肉,拼的是你的身边本身的劲力。而最高境界是’神‘,也就是’空‘的境界。如何能’空‘?首先你得放下吧。如何能’放下‘?你得’看见‘有东西你才能放下吧,如何’看见‘,这就要靠我们的觉知了。觉知,时刻知道自己当下在哪里,在做什么。砍柴时砍柴,吃饭时吃饭,吃出饭的香甜。“ 程羲和心中震撼,先生的话简洁明了,把他一直觉得深奥晦涩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他一下恍然大悟,又有些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吗? 杜渊之摆摆手,说道:“大道至简,道理其实很简单,实践起来却太难了。所以古往今来真正得道的人有几个?一个是看不透,一个是看到了却不相信。身在红尘,心念青山容易,但心在青山却是不易,毕竟现实的诱惑太多,烦恼太多,如何能轻易放下?好了,这些你以后你慢慢体会吧,练习武功就先从十六字诀开始,做到拳拳体会。 另外,我希望你记住两点: 一c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也,尤其是我习武之事。希望你能够保守秘密。 二c虽然你没有学习杜家拳,但学习的是我传授的心法,也算得是半个杜家弟子,希望你能遵守我们杜家的武训,具体内容文清会告诉你,一旦发现你违反此中的任何规矩,我必然严惩不贷。你可曾明白?” “是,学生谨记。”程羲和躬身施礼,恭敬应诺。 杜玉清坐在马车上挥手和陈家村的人挥手告别,那个被她救起的男孩箩筐哭着跟在马车后面跑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停下脚步,让杜玉清不忍直视。最后箩筐拜了杜渊之为义父,成为了杜玉清的义弟。他现在的大名叫陈淮安,是杜渊之给起的名字,取其在淮水里获得新生之意。陈淮安这几天一直围着杜玉清转,有时拿来几只烤麻雀,有时拿来家里刚出炉的烤饼子,他说:父母不让他去水边玩了,要不然他真想去芦苇丛中掏几个野鸭蛋给哥哥吃。对这个把他从河里救上来了的漂亮哥哥,他的孺慕和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杜玉清答应他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看他。还给他留了地址,让他有什么事可以去京城找他。 因为骑马风大,第一天杜玉清就坐了马车,程羲和也陪着一起,两人和杜渊之或交流,或请教学问,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充实。在交谈中,程羲和越发觉得自己读书太少了,不要说对杜渊之学问渊博的高山仰止,就是对杜文清见识的深刻程羲和也是自叹弗如。他一面下决心以后要多读一些书,一面如饥似渴地接受先生的教诲。 但尽管非常努力,对于杜渊之的许多话他还是听得半懂不懂,因此当杜玉清下午因为坐得太久想换成骑马活动活动筋骨时,程羲和又赶忙跟上了。 程羲和问道:“清弟,我看你们打的长拳似乎和我所见的一般长拳不同,这是什么缘故?” 程羲和问得坦荡,杜玉清回答得也真诚坦白。“虽同是长拳,名称相同,动作相似,但我杜家拳却已是变化出焉。原来的长拳是前朝太祖皇帝所创,吸收北派武术中的查拳c华拳c炮捶c红拳等拳术结合而成,讲究‘动如涛c静如岳c起如猿c落如鹊c站如松c转如轮c折如弓c轻如叶,拳如流星c眼似电明。’不过这些讲究,套用到任何一个拳种又有哪个不合适的?那个武门学派不要求’精要充沛,气息沉稳,力要顺达c功力纯厚‘?外在形式重要,但核心更重要。尤其是如何达到要求的方法。我曾祖行伍出生,他的可贵就在于兼收并蓄和追根溯源。他曾说过:我杜家之长拳实为善用之‘长’,是自己体会用心,兼收博采,合之为‘长’。是滔滔不绝,周而复始之‘长’也。” 程羲和赞道:“杜将军实乃大智慧明之人也。”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杜家人的谦逊和自信从何而来了。 杜玉清对祖先的功业自然由衷敬仰,于是应道:“此乃我辈之幸。‘父作之,子述之。’祖上荣光恩泽于我们后代,我辈当发扬光大,代代传承,方为‘长拳’。” 程羲和发现杜文清脸上洋溢着敬仰肃穆之情,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公子哥儿,分明是位认真严谨的世家君子。他觉得杜文清他心中似乎没有羁绊,能够在各个角色中自由穿梭,充满矛盾又相互融合协调,什么都拿的起放得下,比自己板正的做事风格可灵活多了,也招人喜欢。不禁更加欣赏这个弟弟的不凡,把他视为志同道合的知己。他说:“贤弟一番话,正是我心中所想,以前对于出生这样的家庭,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出道社会这一年才知道世事艰辛,我们的祖辈身在乱世却能排除困难成就这番事业,实为不易。人要成事,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宽大的胸怀,没有坚强的意志是无法做到的。“ “是啊,除了这些,人的成功不仅要有命还要有运,要时运相济,否则再好的命也强不过时势大潮的倾覆。”说着把姚先生的情况简单地说一遍,然后总结说:“先生原本出生高门世家,德才兼备,学问更是通达广博,如果不是政治风云变化他可能已经是朝廷的肱骨大臣,将来还可能名垂青史。而实际上他现在却是一位籍籍无名的田舍翁,他的子弟也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不能不是说造化弄人。大哥,我叔父这案子可大可小,未来杜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但能认识大哥是我的幸运,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程羲和也被他说得有些伤感起来,但他不会劝人,只能笨拙地说:“认识你们才是我的幸运。“看着杜玉清怅然望着远方,心中不由感到一阵钝痛,他赶紧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全力护着先生安全的。” 杜玉清一激灵,醒悟过来,自己怎么会在程羲和面前变得这么伤感,这么脆弱,难道是因为觉得他是依靠而让自己产生了依赖之情?杜玉清好不羞愧,自己的”放下“呢?忙说道:“谢谢你,大哥。我希望不要因此影响到你的职责和仕途。”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职责,但职责之外还有人情,总是可以照顾一二的。”程羲和很感动,在悲伤无奈之中清弟还能为他考虑。 “大哥,天命不可违,你尽力就好,其它留给命运的安排吧。” 程羲和看到杜玉清已经从怅惘中解脱出来,忍不住取笑他道:“贤弟,我怎么觉得你有时候像小姑娘似的想的太多,又多愁善感的,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只要是对的事情,虽千万人吾往矣。至于后面的事情想那么多干什么,想那么多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别乱说,谁跟小姑娘似的。”杜玉清脸红了。 “我说你就跟小姑娘似的,耳朵上还扎着眼儿,小时候一定是当过姑娘养着吧。你如果扮成一个姑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都会被你骗了。哈哈哈。”程羲和开怀大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和这个清弟在一起,性情也变得自由活泼起来。 “滚!”杜玉清恼羞成怒把手中的鞭子扔向程羲和,程羲和连忙逃窜。 听到欢笑的杜渊之掀开帘子看到杜玉清追打程羲和的画面,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个阿杏和程羲和在一起倒是变得越来越开朗了,恢复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应该有的天真活泼。不过,杜渊皱了皱眉,不知道一旦身份暴露,阿杏会不会受到伤害?罢了,且让她享受眼下的自由快乐吧,她受到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将来哪怕不能得偿所愿,未尝不是又一次心灵成长的契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顺天而行 两人嬉闹够了,慢下脚步又并肩徐徐策马而行。 程羲和忽然想起什么,瞅了一眼杜玉清腰侧的佩剑,说道:“我看你的剑法倒有些似刀法。” 杜玉清点点头:“我祖上在军中实乃用刀,家中并无剑法,所谓剑法是用刀法改造而成,确有生涩凝滞的不便。” 程羲和大方地说:“我自幼练的是剑法,后来又到华山得师傅真传,贤弟如不嫌弃,得空教于贤弟如何?” 杜玉清喜形于色欢喜地叫道:“太好了,谢谢大哥!大哥要倾心相授哦,不得藏私!小弟将来光庭耀祖全在于此呐。” “贤弟放心,不论是光庭耀祖还是如花美眷都包在我身上。”程羲和戏谑调侃道,成功地惊起杜玉清又一次的追打。打闹够了,两人又开始交流武功心得,程羲和问杜玉清:为什么先生和他老说自己用功在骨肉上,昨天先生提的第一问题:身体之外的其它力量到底在哪里? 杜玉清说:“大哥可曾听过这句话?‘文者,内理也;武者,外数也。有外数,无文理,必为血气之勇,失于根本,欺敌必败尔;有文理,无外数,徒思安静之学,未知实践运用,差微则亡耳。’很多人起早贪黑刻苦锻炼,但千锤百炼都在身体之上,筋骨再淬炼都是有形之体,必有障碍。” 程羲和有些明白,又更糊涂了。清弟可不就说的是他嘛,自己这些年也是在身体上用功,可是除去身体,我们还可以在哪里用功?他犹豫地问:“清弟,你是说:武功的真正功夫在于文武兼备?” “这是我的体会,武功的真正功夫是落在骨肉之外,所谓诗的功夫在诗外。它是神,它是炁!” “可是什么是神?什么是炁?又该如何获得他们?” “大哥可曾读过四书五经和老庄?” “自然读过。” “大哥可曾注意到庄子《庖丁解牛》中有:’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个‘神’做何解?” “这个” “孟子《公孙丑上》有‘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中这个‘气’又是做何解?” “‘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是讲这种气强大c刚健,是用正义来培养而不损害,就能够充斥于天地之间,它是合乎义与道的一种正气,没有这个义与道,它就疲弱了,它是日积月累的正义所生长出来的,而不是偶然一次的正义从外边获得的。”这一段是程羲和最喜欢《孟子》一章中的片段,自然稔熟而郎朗上口。 “能否用这浩然之气于武功之中?” “这怎么说?” “孟子之‘气’,显然已不是身体气血之气,如同庄子之‘神’是超然于身体有形之体外的心气,它是联系天地之气为我之用,天人合一之道。 练身体之气血,固然能够功力浑厚,但练来练去都只是身体物质层面上的功夫。身体有形之体是有局限的,练到一定程度就会止步不前,再也无法进步。而更高的功夫是借用天地之气,放大自己,以神遇而不以目视。这样以无形打有形,如何能不胜?” 杜玉清的话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让程羲和如闻天籁,茅塞顿开。他长舒了一口气,衷心感叹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得遇先生和清弟,真乃三生有幸。” 杜玉清到底是女孩脸皮薄,仓促闻得此言,脸一下变得绯红,耳郭都发热起来。 程羲和看着杜玉清白皙的面孔一点一点的变成绯红,有些愣怔又觉得有趣。他不知道为什么貌似心里坚强百毒不侵,整天嬉皮笑脸顽皮的清弟怎么这几天老是会突然羞涩起来,想来还是他谦和修为,心里更是佩服,于是说道:“为兄言语莽撞,贤弟莫要怪罪,不过却是我肺腑之言。练武练到如今,才知其博大精深c奥秘深沉,为兄喜形于色感怀先生和清弟至诚以告。请清弟继续说,要如何能够做到以无形打有形,获得上乘功夫?” 杜玉清发现自己和程羲和在一起时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了,总是被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弄得欢喜或无措,这让她有些烦恼,但她又莫名地喜欢和他在一起,她暗自审视着自己的慌乱,收拾心情继续说道:“修行!韩非子说:‘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慧,当今争取于气力。’修行,文修于内,武修于外。内外表里如一,诚者成也。方法嘛,首先一个就是觉知了,觉知自己,觉知万物。老子说‘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意思就是说天地有大道,它是隐藏在复杂的事物和现象里面的,我们要透过这些外表的现象本质。万物有灵,万事有道,要静下心来多体会这天地之道。另外一个就是多读书,” 说到此处杜玉清冷不丁地睇见前面马车中父亲掀帘朝他们看过来,面孔仍旧含着微笑,眼神却似有责备,杜玉清心里顿时醒悟,刚才自己话已经说得太多,实有好为人师卖弄之状,不由话头戛然而止,心中颇为羞愧沮丧,瞅见程羲和不解的目光,连忙补充说:“我实际并没有做到多少,在大哥面前实在有些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程羲和有些着急,他正听到兴头上清弟怎么突然停了,连忙说道:“清弟不必过分谦虚,在武学的钻研和思考上我不如清弟良多矣。我听清弟之言是字字珠玑,于我确是振聋发聩受益匪浅。修炼如黑暗中的摸索,你我是兄弟又成为了同修,更应该相互扶持。我读书少,清弟你多教教我嘛,见解不成熟不要紧,可以提出来我们相互讨论嘛,莫嫌大哥嘴笨就行。”但不论他怎么说,杜文清却再也不开口了,让程羲和觉得哭笑不得,觉得这个清弟性子怎么跟姑娘似的别扭,一会儿高兴地说个不停,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地不说了,真让人不可捉摸,不由得气闷。但转过头想想也就释然了。也许杜文清是家中宠儿,从小千从百顺的,没有一点不如意的,才惯出来这一语不合就给人摔脸子的毛病,自己家中那个娇贵的弟弟不也是矜贵顽劣的,哪回见到自己不是阴晴不定的?况且和自己那些弟弟比起来,清弟明显志存高远,不仅读书多明白事理,在武学上的悟性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来。更难得的是他有责任有胆量,敢只身前来保护自己获罪的叔父,这份担当就非常人所能具备。这样一想程羲和也就不在意了,尽管还不知道这个清弟莫名其妙沉默的原因,就已经原谅了他。别扭就别扭吧,谁叫他是自己的清弟,默不作声地陪着杜玉清一路前行。 程羲和出生显赫,又是家中嫡长子,但因为亲身母亲过早的仙逝让他少了庇护,在家中身份也变得十分尴尬。他拜过几位师傅,父亲也延请过一位老秀才教他读书写字,老秀才教书从四书开始,不过是每天让他认字和背诵,在字词句上并不过多地进行解释,更不用说阐释文章背后深刻的内涵和语意了。他能在枯燥中坚持读书背书,是因为心中有着不想被父亲轻看顽强意志,却从来没有觉得读书和练武有什么关系,现在突然给杜渊之叔侄点破,才发现其中的奥秘无穷。 杜玉清虽然情绪低落闷声不语,对程羲和却没有半点生气,她是对自己充满了沮丧,又发现自己这么一个大缺点,哪一天才能修炼成为完人?贪c嗔c痴c慢c疑,自己的陋习发现了一个又一个,阿弥陀佛,修行好艰难啊。 杜玉清心里为自己的缺点囔囔念佛,脑海中闪过莲池大师慈祥的面容,想起他说过的一个公案: 一位高僧,是一座大寺庙的方丈,因自己年事已高考虑着要准备接班人。一日,他将两个得意弟子用绳索吊放于寺院后的悬崖之下,对他俩说:“你俩谁能只凭自己的力量,从悬崖下攀爬上来,谁将继承我的衣钵。”这两个弟子,一个叫明坚,一个叫明远。 悬崖之下,身体瘦弱的明坚非常努力,屡摔屡爬,摔得鼻青脸肿还顽强攀爬,当他再一次拼死爬至半崖时,一脚踏空摔落下来,头破血流气息奄奄,高僧不得不用绳索将他救助上来。而身体强健的明远,攀爬几次不成功后,便另辟蹊径沿着悬崖下的小溪,顺水而下,穿过树林出了山谷。然后游名山大川,拜访高僧大德。一年之后才回到寺中。高僧不但没有骂他怯懦怕死,将他赶出寺门,反而把他定为接班人。 众僧不解,高僧微笑解释道:“悬崖极其陡峭,是人力不能攀登上的。悬崖之下,却有路可寻。若为名利所诱,心中则只有面前的悬崖绝壁。天不设牢,而人自在心中建牢,在名利牢笼之内徒劳苦争。轻者苦恼伤心,重者伤心伤身,最重者粉身碎骨。” 高僧将五彩袈裟和锡杖传于明远,语重心长地对众僧说道:“师言要听,但伸缩进退变化,乃圣人之道。明者因境而变,智者随情而行。攀爬悬崖是为师出的奇题,为的是验看弟子心境如何,是否能不入名利牢笼。心中无牢,顺天而行者,便是我的意中人。” 莲池大师说:“明者因境而变,智者随情而行。天不设牢,而人自在心中建牢。人生何止名利是牢?羁绊自己修行,阻碍心中宁静的一切不都是悬崖峭壁,不都是心牢吗?” 以此类推,耽溺在自我责备和过度沮丧之中何尝不是一种自我设定的心牢?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及时觉知反省,知错改错。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却可以选择对待命运的态度。对自己天生的陋习未尝不可如同其它客观事物一样:觉知c接纳c处理,最后放下。心中无碍,才能顺天而行。 想到此处,杜玉清心结已解,释然放下,心情回归清明。转头注意到程羲和关切的目光,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歉疚而坦诚地道歉道:“嘿嘿,请大哥见谅!非是我不想继续说,实在是有些问题我自己还没有想透便在大哥面前卖弄,我怕再说下去会误导了大哥。老祖宗的文化是精密的有机整体,我们得慢慢领会并通过自己的实践来验证才是自己的。 我已给大哥说过我们杜家的武训,其中纲领便是引用《中庸》的:‘博学之c审问之c慎思之c明辨之c笃行之’。程子说:‘五子者废其一,非学道也。’刚才我太卖弄了,让我父亲听到必然会给我来个爆栗,说我一桶水不满半桶水咣当。嘿嘿,说我夸夸其谈了。对不起了,大哥。” 程羲和见过杜刚尧,给他的印象是很威严勇猛,和他父亲很像,不大像是会对子女有这样和蔼的态度,责怪中都透着亲切。心中着实有些羡慕。连忙安慰说:“我看伯父是爱之深,责之切。谁有你这样一个儿子都会感到骄傲,读书好,武功也好,伯父应该想让你承担更大的责任呢。” 杜玉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疏忽又不自觉地把父亲挂在嘴上,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忙转移话题说:“其实说到学问,当然还是我三叔更好些,你先把我叔父提出的三个问题放在心上,在练习中好好思考以后才会有自己的答案。不是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吗?叔父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是为了你能结合自己实践获得更多的思考和领悟。” “这个我自然晓得,只是我怕我见识浅薄先生不待见我。” “放心!我叔父什么人呀,自然是阅人以神了。何况叔父最看重的是人品和心性,这个方面你已经过关了。以后大哥你只要保持自己,真实地说出你的思考和感受就好,太过紧张粉饰反而不美。” “那就好,有贤弟的鼓励我也不怕献丑了。以后还请清弟多指教了。” “大哥说错话了,说什么指教呢,我们互相学习!” “是,我迂腐了,我们兄弟互相学习。”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重拾旧欢。 望着程羲和原本严肃的脸上时不时爆发出爽然的笑声,杜玉清也眉开眼笑,今天她认识到自己的一个缺点,更重要的是她跨越了自己不完美带给自己的自卑和压抑。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所以,觉知c接纳c处理,然后放下。 心中无碍,顺天而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承前启后 晚上,杜玉清洗漱完毕,在房间里写下一天事情和所思所感。听到门外砰砰砰的拍门声。 开门一看,却是程羲和抱着被子站在门口。 看着杜玉清不解的目光。程羲和说:“白天听到先生和贤弟所言,我兴奋得一直睡不着,就想和贤弟促膝长谈,时间晚了也可以抵足而眠。” 杜玉清霎时脸涨得通红,头晕目眩,心头如擂鼓撞击乱了方寸,慌忙连连摆手说道:“不不行,我我睡觉会打呼噜,会妨碍大哥休息。” “无妨,我睡觉死沉,不会受到影响。” “我,我睡觉不老实,会把大哥挤下床来。” “不怕,我皮糙肉厚不怕你挤。要不我打地铺也行。” 程羲和总觉得认识杜玉清一来,他身上总有一种磁力在吸引着自己。现在两人之间的隔阂被打破,成为了结义的弟兄,他们越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两人在一起有时不需要说话,往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彼此明白,程羲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心领神会的快乐,只要和杜文清在一起,再琐碎再平凡的事情都会变得意味深长,让人兴趣盎然起来。刚才程羲和躺在床上,脑子一刻没法平静,心里空落落的。脑海中总是浮现杜文清生动的影子,他甚至觉得独自一个人睡觉都是一种浪费。只要和清弟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安宁充实。于是他翻身下床,卷起被子就过来了。 杜玉清无奈,只得狠狠心把话说得明白:“我不习惯和人同铺,会整夜失眠呢。”然而,看到程羲和失望受伤的眼神,杜玉清心里突然像刀扎了一样疼痛,虚弱地建议说:“不如到我叔父房间,听他讲史,这岂不是比我们瞎聊好些。”程羲和眼睛重又明亮起来,两人遂往杜渊之他们的房间走去。 结果校尉王虎彪也在他们房里,几个人正在听杜渊之讲故事,程羲和和杜玉清一来,就被让到中间。杜渊之讲的是东汉末年十常侍做乱党锢之争的故事,他讲得栩栩如生,众人被他带着如临其境唏嘘不已。 杜玉清看着他们一会儿叹息,一会儿齐声怒骂宦官,已经完全融入了情境中,不由地感叹道:是人,都有弱点,有的人以为利益,殊不知人最大的弱点是情感,就看你是否能够触动他们的内心了。比如,这些在世人眼里最凶恶残暴的锦衣卫也不过是常人,他们也有柔情的一面,也会被情感打动。现在看他们对父亲尊重的态度就知道了。这其中固然有程羲和作为长官态度的影响,更有父亲自己的学识风范和人格魅力的潜移默化。 晚上,杜渊之兴致很高,讲完故事后突然考验起程羲和的学问来,先是让程羲和背四书来,一下就发现他的《论语》还背得磕磕绊绊,就罚他把全文抄了三遍。可怜的程羲和,《论语》有一万五千多字呢。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杜渊之还好心地把两位缇骑调整到程羲和房间休息,自己和宁夏陪着程羲和。于是程羲和在油灯下抄书,其他两人呼呼大睡。杜渊之还说明天开始背诵《孟子》,背不下来的照样还要抄写,直到熟练背诵为止。《孟子》总共三万五千多字,足够程羲和抄几个晚上的,杜玉清窃笑,她可以安心睡到京城了。 第二天早上晨练,看到杜渊之和程羲和c宁夏一起走出房间,程羲和精神还还好,但眼睑发青,眼中充满血丝。杜玉清冲着父亲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今天杜渊之开始真正担当起程羲和老师的指导角色,他让程羲和放慢动作来练习套路,自己拿着一根小棍在旁边监督。一会儿敲着程羲和的小腿说:“太死了!”示意他的腿脚没有放松圆活,过于僵硬死板;一会儿木棍又打在他的腰上喊道:“腰在哪里?你的腰呢?”,或者在他腿上踢了一脚让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喊道:“均匀,过犹不及。”总之,一堆的毛病。杜渊之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让一旁的宁夏和老梁噤若寒蝉,他们头一次看到老爷会这样严厉,却让杜玉清忍俊不禁,暗笑不止。 这下可把程羲和给累坏了,一套拳架下来手臂酸胀,腿脚僵硬,比原来三四趟拳还耗费力气,好在他向来是个笃实心正的人,除了感激先生的用心指导,其余心思都放在了改正自己的不足上。所以他很自觉地一趟趟认真揣摩,细心体会一招一式每个过程。当然还有一点,相比他之前的师父,杜渊之的棍打算是轻的。他之前学习的时候,他的动作只要稍微不对,师父们的棍子便会毫不犹豫地狠敲过来。而且,杜渊之更甚一筹在于,他不仅指出他的不对之处,还能讲出正确姿势的道理在于哪里,这让他印象深刻,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收益匪浅。比如,为什么手臂不能出拳太直了,他会说:“曲则全,枉则直。”让程羲和在觉得很有道理的同时,在自己要读的书单上默默地又加了一本。 经过杜渊之矫正后的动作,他重新再演练时就会小心纠正体会,一遍遍下来,慢慢觉得自己的动作变得舒缓细腻,练习以后浑身汗如雨下,通体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程羲和体会到这位深藏不露的先生的功夫不仅比自己原来的师父要高几个层次,甚至是一种质的飞跃,他庆幸自己的好运,越发对杜渊之恭敬有礼,对他的话更加奉行不悖了。 听话归听话,很多问题还是似懂非懂,于是上午骑马时,程羲和便向杜玉清讨教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清弟!” “嗯?” “先生为什么总说我动作太死了。” 杜玉清乐了,今早上父亲在程羲和的腿上臂上不知敲了多少下,她都替他感到肉疼了。 “他是说你用力太’实‘,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造成膝盖僵硬无法进行动作的圆活转换。十六字诀不是说‘立身中正,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c身心合一’吗?它们是相辅相成的,有立身中正,才能拎腰圆活c均匀放松。全身均匀放松后力量分散,双腿无一处不着力,又无一处着重力。这样,遇到对手打击时,你的身体就会消化掉这些着力,既所谓的’卸力‘。卸力不是一种功利的行为,它是’放下‘后的释放。就是佛家说的‘空’,唯有’空‘才能穿越,才能容纳。” 程羲和还是不很明白,下决心道:好吧,回去后还要读些佛学书。 “还有一个是你的意识太重,主观上你越是想把动作做好,反而造成动作越僵硬。” 程羲和皱起眉头,“努力不好吗?” “意志上要努力,思想上和身体上却要放松。放松才能接纳,放松才能灵活。老子说:‘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婴儿天真无邪,才能专守精气,形成身体的柔软。而这样的形体最不容易受到伤害。我小时候听我祖父说过一个故事,他们有一次打战,最后被逼到一个悬崖上展开决战,很多士兵都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奇怪的是有两个受伤晕倒的士兵摔下来反而活了下来,身上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其他士兵掉下来后无一不重伤甚至死去。毕竟是那么高的悬崖。祖父说他们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也一直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我有一次和哥哥们爬树玩,看着哥哥们从树上往下跳时一个个屈着膝,身体躬着,有的人落地时还会打个滚儿向前。我突然明白了祖父说那个故事里那两个伤兵为什么没有再受伤的道理了。人在昏迷时全身是放松的,是摊开的,这样身体受力是均匀的,因而不容易受到伤害。而另外一些士兵因为清醒本能就会想去抗拒,反而因为用力而让自己有了’实‘的硬处而受到伤害。人从高处落地时,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脚上,腿脚再不放松就会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和压力,所以我们落地时人不仅要在身体上放松,更要在意识上放松,还要腿脚弯曲,或者在快着地时借势一滚,配合着减轻一些压力。这也是我们在拳架上要均匀放松的道理,不论在受力和攻击上,弧圆比直都更有利。” 程羲和豁然大悟,叹息道:“清弟,你真是太有心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给你咂摸出这么多的道理了。遇到你们我才知道我之前真是白瞎了,忽略了生活太多重要的东西。今后也要读读书才行。” “嗯,’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道理其实就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留意小事也能长学问明事理。读书是为了学习先哲总结出来的智慧,而这些智慧也是先哲们对世间的观察c思考和实践,所以,我们一方面要学习,另一方面还有要有我们自己的觉知,才能把这些道理转化成我们自己的智慧,继而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流传给后人。” 程羲和赞赏道:“清弟,你说的真是太好了。学习c观察c思考c实践,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清弟,有你这样优秀的子弟,你祖父和父亲一定为你感到骄傲吧。” 杜玉清笑了笑,说:“我不算什么的。” 程羲和觉得清弟的反应有些奇怪,神情好像有些落寞,但想想也就释然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弟也许也有他自己的困难。看看自己不就知道了吗?于是,他转移话题,问了杜玉清一个他十分好奇的问题:“你和先生交过手吗?” “当然。”虽然正式的交手只有一次,却足以让她敬畏。 “如何?” “他是没有弱点的人?” “什么?” “我在他面前无法下手,”看着程羲和疑惑的神色,杜玉清解释说道:“我找不到他的弱点,所以没法下手。” “真的?功夫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我指的是我目前这个水平找不到他的弱点的。”杜玉清加重语气说道:“以我现在这个能力来揣测叔父的功夫无异于颜渊对孔子的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不知量力。“ 程羲和点点头,信服了他的话。如果他连杜渊之是否有功夫都看不出来,可见差距是多么巨大了。 杜玉清继续说:”我们只要知道山在哪里,朝它奔去就好。其它的不用想太多。“ 这句话让程羲和豁然开朗,心里赞道:清弟真是太有学问了,什么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贴切,又好听又易懂。便要求杜玉清再多说一些。 杜玉清瞥了一眼望着她的程羲和,他的下颌微抬目光坚毅,脊背挺直,身体结实,这样的人正直沉稳,又出生名门,一定会是各家喜欢的女婿人选吧。还有一天就到京城了,他们以后可能就很少有机会再见了,即使再见她该如何和程羲和相处?又要如何向他交代?分别在即,就索性再卖弄一下吧。 杜玉清笑了笑,说:”叔父曾经说过:功夫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基础,这个阶段主要是练体。不仅要掌握基本功,还要练力量c速度,把套路熟练演练到如火纯青的地步。 第二阶段是登堂入室,要能够静心放空,细心体会自己和对手的劲如何来,如何去,把招式化了,随心而动,顺势而为,达到圆融无碍的境界。这个阶段是炼体和炼心的结合,就是道家所说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阶段。 第三阶段也就是最高阶段,它是天人合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神明阶段。你可以与天地想通c万物融合c和宇宙同呼吸。对手一招一式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你一出手,可以借用天地正气为我所用,世俗有形的人都将不是你的对手。这个阶段心灵如同浩瀚宇宙无限宽广,而又静谧安宁,也就是道家的练神返虚,炼虚合道。“ “哇啊!”程羲和被杜玉清说的心潮澎湃,禁不住由衷大声发出了感慨。这感慨既有对武学能够达到如此境界的无限向往,又有跃跃欲试热血沸腾。他迫不及待地说:“清弟,我们今后相互扶持在探索武学的道理上一路同行吧。” “好!”杜玉清用力地点点头。两人相互对视发出会心的微笑。 杜玉清脸上欢笑,心里却有些心酸,默默想道:程大哥,很抱歉!前途茫茫,我只能承诺心意却未必能实现行为。非我无情,实为世事难料,非人力所能左右。“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只能祈祷上天垂怜,能给我们这个机缘,再多了却是不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息事宁人 也许是因为锦衣卫身上的戾气,他们一路十分顺遂,没有人敢惹他们,到了这几位锦衣卫学会谦和了,就有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中午,他们到达了保定府下的一个县城。保定府以驴肉出名,这里因为靠近京城很有一些繁华气息,虽然是冬天,街上许多商铺倒都开着,几乎每个酒馆门口都挂着驴肉的招牌。他们选择了据说是当地最地道的驴肉店。刚到门口,就闻到让人馋得留口水的肉香,掀开门帘发现店面并不大,只摆着八张四方桌,桌子上泛着油光,长条凳也是腿脚不齐,一坐上去晃晃悠悠的。 他们到的时间还早,屋里只有两桌人,他们在里面选了一张看似最齐整的一张桌子坐下来,即使这样还是能看到桌子上的油光,甚至碗筷上都有些没洗干净的油灰,杜玉清苦笑了一下,只得叫来伙计打盆热水来,自己把碗筷都冲洗了一遍,桌子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抹布比桌子还油腻呢。他们八人先要了五斤的酱香驴肉,五斤的驴肉汤,还有三个热菜,五斤的火烧。 王虎彪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看着杜玉清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杜公子这样讲究,要到乡下就没法生活了。” 杜玉清不在意地说:“能够讲究的时候讲究,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将就了。”程羲和单纯,对她身份有疑虑却没有怀疑,而这王虎彪却是一直怀疑着,但他聪明,没有把这话捅破,他也知道杜玉清他们知道他的怀疑,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对啊,”张辉一拍大腿,“这句话我喜欢。我觉得杜大人和杜公子都是会生活的人,讲究的时候比谁都讲究,艰苦的时候即使餐风露宿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原来我看杜公子这秀气的摸样,肯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矜贵的人,还和刘二河打赌说这样日行二三百里你能坚持多久,没想到你倒一直和我们甘苦与共。没说的,杜公子,你是我们程大人的兄弟,今后有什么事,程大人不在,还可以找我们几个人帮忙。”杜渊和杜玉清相视而笑。两位缇骑中如果说刘二河机灵,那张辉就是直率了。 杜玉清拱拱手说:“多谢!多谢各位哥哥的照顾,我年纪小,不懂事,一路上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各位原谅。路上不方便,都没怎么喝酒,到了京城我请大家到魁星楼喝个痛快算是赔罪。” ”魁星楼?听说那里的酒好,三杯下去快活似神仙喽。“ “真的,倒时可要好好地尝一尝了。” “那我可记住了,到时各位哥哥可不准推辞了。”杜玉清笑着说,她没有提到了京城请他们关照父亲的话,关系融洽了有的话根本不需要多说,再说有程羲和在,请他们吃饭只是继续这段香火情,不让它断了。 ”那自然。“ ”没说的。“ 一会儿菜端上来了,众人都不说话埋头吃了起来。驴肉烧得正好,香气四溢,口感既滑嫩又有筋斗,咀嚼的滋味令人回味无穷,大家交口称誉。 王虎彪有些意犹未尽,向程羲和请求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果不虚传啊。大人,现在已经到了京城边了,弟兄们一路辛苦,可不可以给大家上点酒啊?” 程羲和看看王虎彪,又看了看两位缇骑渴望的脸,犹豫地说道:“好吧,就来一点,下午还要赶路,不能多喝了。” 也许是心情放松,也许是美酒太入口,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三斤酒下肚,酒意更是有了八分。结完帐出了门来,王虎彪的脚步有些趔趄,两位缇骑也兴致高昂,说话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声,自说自话,还聊得有来有去。 杜玉清和程羲和不期对视,都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商量之下,还是准备继续上路,快到家了越发归心似箭。他们把王虎彪扶上马车,把两位缇骑也弄上马车。王虎彪还好,上了马车就躺下了,两位缇骑却死活不让,张辉坚持说自己行,非要自己上马演示给他们看,他上前牵着缰绳,脚却怎么也对不准马镫,空围着马转圈,在一边帮忙的宁夏急出了一身汗,嘟囔了一句:“这样下去,明天就到不了家了。” “回家?”张辉学着嘟囔了一句。 “对,回家!”杜玉清意识到什么,重复了一下。 “嘿嘿,回家,回家喽。”张辉转身爬上马车,身体重重地倒在马车上。大家哭笑不得,这人醉的时候不可理喻,却又像孩子似的单纯,只要触动了某根弦也是一敲就准。 杜玉清对程羲和说:“大哥,我们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刚才让宁夏去向店家要些开水来,不然待会会口渴。” 程羲和点点头,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宁夏,杜玉清决定去看看。 走到刚才的酒馆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掀开帘子看见宁夏和一帮人在拉扯着什么。看到杜玉清进来,宁夏眼睛一亮,叫道:“公子。” “怎么回事?”杜玉清留意到对方一共六人,为首二十多岁多的肥胖的公子哥儿,旁边有三位同伴,还有两个家丁护着。公子的打扮很威武,穿着模仿军士红胖袄的窄袖宽袍,铁束腰上佩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剑,脚蹬铁网靴,风格粗犷醒目且不伦不类,让人忍俊不禁。 “我和店家说要买二十斤肉,店家说只有十七斤了,我就把所有的酱肉都买了。付了钱要出门,遇上这位公子,他听说没有肉了,就要店家把我的肉卖给他,店家说已经卖给我,不属于他的东西,要他们和我商量,我说我们自己还不够呢,哪呢再分给他们,他们就上来抢,还骂骂咧咧说什么:他爹是这里的县令,要我的东西是给我的面子。” “他要买多少?”杜玉清问店家。 “两斤。”掌柜不敢看那个县令的儿子,哆哆嗦嗦地回答。 杜玉清吩咐宁夏“给他两斤。”转身对那位胖公子说:“对不住,这位公子,下人不会说话,得罪了公子,我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不过,要怪就要怪你们,”她冲着掌柜说,掌柜大惊失色,面孔煞白,“要怪就怪你们,谁让你们这里驴肉这么好吃呢,供不应求,连我们都远道慕名而来。” “哈哈哈,”掌柜和店中吃客闻言哈哈大笑,店中紧张的气氛随之释放。大家与有荣焉,议论起来。“当然,我们这驴肉是远近闻名,没有听说吗?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就是就是。我们的亲戚来作客,没有不想尝尝这里的驴肉的,听说在京城都是有名呢。” 宁夏解开包袱,里面露出五块已经用荷叶分别打包的酱肉,这是杜玉清打算送给程羲和他们,让他们带回去给家人尝尝的一点心意,当然还有一块是准备留给家人的。宁夏拿出最大的一块递给店家,店家切下一块,准准的两斤,盛在盘里,剩下的重新包了递给宁夏。杜玉清把装着温热酱肉的盘子双手送到胖公子桌上,拱了拱手说道:“谢谢兄台大度。在下这就告辞,谢谢大家了。” 说罢和宁夏转身而去,这时听到背后一个小声说话:“理原兄,他们是外地人,在理原兄的地盘上就这么着把我们给打发了,实在是不给您面子啊。” 得,坏事的有时真是敲边鼓的。 薛理原薛公子正在为难,他从小读书就不行,喜欢舞枪弄棒的,最是崇拜英雄豪杰,幻想学得绝世武功横扫天下。听说天下武林少林寺武艺最高,几次偷跑想上少林寺去,都在半道上给家里抓回来。没法,家里只好和他商量,只要他能去读书,就给请了个武师教授他功夫,薛公子忙不迭地答应,强调一定要请最好的武师。武师一到,嚯!高大威猛,挥起拳头喝声连连,薛公子一看带劲,武师就留在薛家,好吃好喝的招待,每月还有五两银子的束脩。武师的确有些功夫,无奈薛公子吃不了苦,扎马步不到一刻便已经腿脚颤抖,停歇下来要吃要喝练拳没有几下便叫胳膊酸痛要叫丫鬟揉揉,武师无奈地摇摇头,随便他去,倒是两个跟着的家丁倒还坚持下来,学得一些腿脚功夫。到现在薛公子还只会比划几下,却觉得自己武功盖世,无所不能,本来么,和他对练的家丁都是陪伴角色自然不敢胜他,平时狐朋狗友都是一些泼皮无赖,看着他县令公子的面子上想来结交的,当然更是巴结奉承,本来也不会功夫,遇到薛公子兴致高昂要显示自己的手段,自然配合得天衣无缝,被薛公子一拳一脚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丢盔卸甲大喊着:薛爷爷饶命,小人服了。薛公子便真以为自己功夫了得,每天和着一帮混混无赖做着欺男霸女的事情,显示这自己的武功高强。武师看不下去,某天不告而别,薛公子没有了约束,更是无法无天,蹉跎至今连个秀才都没有混上,每天只是吃喝嫖赌混日子,大家看待县老爷的面子上对他敢怒不敢言。 今天天气寒冷,正和几个市井无赖听曲聊天,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吃驴肉,就一窝蜂地来到这家最出名的驴肉馆。薛公子坐下来后掏了掏身上,发现自己只有几块碎银子,心中暗自叫苦。自从春天又一次秀才考试失败,父亲对他管理甚严,每天把他关在屋里读书,连月度银子都受了限制,搞得如今囊中羞涩。他充老大充习惯,眼下也拉不下脸来让大伙凑银子。这点银子,又要吃酒又要吃肉,委实有些紧张,只得把五斤酱香肉改成两斤,再炒几个热菜就妥了。说实在的,他们总共四个人也是尽够了,两个家丁自然没有资格上桌。谁知吩咐之下,酱香肉都没有了,想让这个刚才包圆买走的小子让出二斤来,他死活不肯,他薛公子什么时候这么不被人卖过面子?于是就和这小子扯上了。本来这清俊公子一来,说话客气,人又大方,他就想着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同伴一挑拨,这近日以来种种的不如意化成了一股怨气,不由的脱口而出:“你哪只耳朵听说我要的是两斤,我要的是二十斤好吧。” 店中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离谱了吧。他们刚才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只要了二斤酱肉,这会怎么变成了二十斤?再说,在店里吃饭,有谁会叫这么多的酱肉的,又不是像这公子似的外地来的,买来送人。 杜玉清叹了一口气,有的人就是太贪心了,得陇望蜀。不懂得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却贪得无厌想获得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就是祸的开始。 杜玉清这两年接触过杭州的地痞无赖,也见过赵六等流氓头子,他们改变了她原来对坏人的认知,通过观察,她觉得人性很多时候没有绝对好坏之分,最终导致好或坏的结果的契机往往就在当时当地的因缘机会。 警醒的觉知让她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的念头并不纯洁美好,贪c嗔c痴c慢c疑这五毒念头也是时有浮现,每天的反省检讨并没有灭绝这些念头的产生,所以以己度人,她认为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就看你愿意让环境影响你,还是愿意让自己的心智战胜自己。大部分的人行为是不自知的,所谓的作恶有时就是当时一个外在的因素触动了他们心中积蓄的恶那根弦的结果。所以她尽量与人为善,说好话,做好事。就像父亲说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她愿意把人往好人堆里推,言行上尽量友好客气,圆融处理,给对方和自己更多的机会。 于是杜玉清说:“这位公子,你看,我远道而来就是想买些贵地的特产回去给亲戚朋友尝尝,并且我已经付过钱了。现在我还要赶时间回去,就请公子宽容让让。店家一定把新的肉已经下锅了,你们一边吃着热菜一边稍待会岂不是很好?”掌柜忙不迭地点点头,表示新鲜上好的驴腩已经放进专门的酱肉锅里了,还有一会就得。 杜玉清笑了笑,不想再多说什么,朝众人拱了拱转身出门而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杜玉清再想息事宁人,有时候却是不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玩乐较量 “理原兄,他们只有两个人,看他们大方的样子说不定身上还有很多银子。再说,您的功夫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要不您亮亮相?震得这个外乡人跪地求饶,乖乖奉上银两,岂不是美事一件?”泼皮的撩拨惹得薛理原公子一阵心热,是啊,自己已经打便周边无敌手,有了孤独求败的寂寞,看着这小子腰上也是配着一把剑,要不先陪自己玩会,再好好修理他?再说,什么都不比有银子强,如今自己囊中羞涩,待会要是真上了酱肉他也没有银子付账,岂不是更落了面子惹人笑话?还不如直接抢了这两个外地人的银子,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被抢了也没地哭去,还不得乖乖地吃这个哑巴亏呀。 听到后面跟上的脚步声,杜玉清苦笑了一下,有的人真是找打,没法讲道理去。你退避三舍,他偏偏还要得寸进尺。于是返身好言好语地说:“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让你走了吗?把东西留下在走。” “哦,是嘛?这我们已经付过钱了,已经是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们?” “还没有给我们付过钱。” “原来这样,县令公子也想做起山大王的买卖?”杜玉清苦笑得竟然有些调笑的意思。 “是又如何?给我上!让你们见识见识你大爷的厉害。” “怎么回事?”久等他们不来的程羲和过来看看动静,看到他们这里起了争执飞跑过来。 杜玉清心情愉快,淡笑道:“大哥,很有意思的,要不要玩一下?” “玩什么?”程羲和看了看已经逼近眼前的对手。 “这里有些人想教训我们一下,难得我们有机会可以真刀真枪打一架,怎么样?好好操练玩一下?” 程羲和一时也心痒起来,练武之人哪个不喜欢争强好胜?和动手检验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啊?可是平时演练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生怕把人给打伤了,很少有放手一搏过,今天可逮住机会了。还可以把先生这几天所教的东西实际运用一下,程羲和顿时兴奋得搓起手来。“可是”万一先生知道责骂呢? “别把人伤得太重就行。”杜玉清安慰他说,回头看一眼宁夏,说:“你就别上场了,在一旁观战,免得别人说我们恃强凌弱。” “是。”宁夏垂头丧气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有这实打实的较量机会,他也想上场好不好。怎么就只让他观战呢?真是不公平!老实的宁夏只得把刚想放下的包袱又拎起来,退到后面。 薛理原这个气啊,对方分明是不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还胆敢说不要把他们伤得太重,待会大爷就让你们看看大爷我的手段,看你们还敢张狂嘴硬说什么胡话!薛公子兴奋得来回蹦跳,“你们三对付他,这个大个留给我们仨。好好教训教训他们,看到底是谁恃强凌弱?”他的声音因为兴奋,因为恼羞成怒都有些发颤了。 三人呈品字排列围上了杜玉清,看他们仿佛来势汹汹,杜玉清却觉得他们徒有其表,处处露出破绽。今儿就好好玩吧,她心里微笑道。三人中只有那个家丁还有些身法,杜玉清把目标主要对着他,其他两个毫无章法,看样子就是街头打架胡搅蛮缠混出来的,杜玉清把他们摆在身后,他们能做的也就是躲在后面乘人不备时给人冷刀子的无赖行为,根本不足为惧。 势能,杜玉清考虑今天试验运用一下最近练习的势能。她心里念叨:运用势能,它强势而来,你避其锋芒,待它强弩之末,你顺势而为。进攻时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山高势大,锐不可当。 家丁个头高大,体格健壮,也许自持力大他首先冲上前来。杜玉清顺着对方力量来的方向顺势退后半步,对方的拳头恰好落在她胸前一寸之地,他的拳风甚至撩起她鬓边的碎发。杜玉清却不慌不忙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翻转轻轻一下拍在对方的大臂上。 “啊——”家丁痛得呲牙咧嘴发出惨叫,他没有想到杜玉清看似轻轻的落拳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他有些忌惮地嗵嗵地退后了两步,奇怪的是对面的杜玉清也停下了脚步,停留在了原地,并没有乘胜追击。家丁暗自窃喜,莫非对方害怕后面的人偷袭,三面受敌?于是他给杜玉清后面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一起上。 三人果然一起冲了上来,杜玉清不慌不忙圆活应对,敌进我化,敌退我进,以快打快,以慢随慢,正而不滞,兼顾四隅。 对方三人发现杜玉清就像圆球,又像鲶鱼,弹性十足又滑不溜秋,打也打不到,抓也抓不住。三人折腾得精疲力尽却毫无寸功,耳朵听到旁边薛公子那里传来一声声瘆人的惨叫不由地惊出一身汗来,知道自己这里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一个泼皮见势不妙就想先逃跑,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挣扎却奇怪地逃不了,他只要退后跑出两步,到了第三步就必然惹来杜玉清的欺身而上,抬脚给他腰上来那么一下。其他二人也屡试不爽,三人不由暗自叫苦,自己打又打不得,逃又逃不得,身上一拳一脚不知挨了多少下,虽然力量都不是很大,但架不住次数多啊,弄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疼痛难耐。 “投降,我投降。”两个泼皮终于体力不支摊在地上。这时才发现那边的地上已经有了鼻青脸肿的三人,其中最惨的就是倒地不断呻吟的薛公子了,他胖红袄也破了,铁腰带也断了,身上的宝剑已经落到了三丈之外,那是他想从后面拔剑偷袭程羲和,被他一个飞脚击中的结果。 家丁趁着杜玉清回头的当儿突袭上来,左手抓住杜玉清的右手,右拳迅速朝着杜玉清小腹击来!杜玉清没有用左手硬挡,而是左手顺着对方的右手略微下压,带着对方的手臂往内旋转,右手顺着往外一拧! “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惨叫,最后一个家丁倒在了地上。 这场战斗对玉清来说实在是些隔靴搔痒,她看着程羲和笑了,问道:“大哥过瘾吗?” 程羲和正后悔不迭,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过瘾,可也没办法。我不如清弟可以自如地控制力度掌握分寸。”他出手太重,还没有品过味来就三下两下解决了战斗。他后面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观摩杜玉清和那三人对打,羡慕地看着她恰到好处地把握分寸,自在地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技痒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他算看出来了,在把握轻重和分寸上,他差杜文清不是一两点。 “我们晚上找个地方好好打一场如何?”杜玉清说。没办法,刚才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吸髓知味,欲罢不能了。 程羲和眼睛一亮,说:“那,要使出全力不许藏私!” “自然。” “不能半途而废。” “肯定。” “哈哈,太好了。” 被丢在地上的一干人等都有些傻眼,这些人原来对他们根本没有使出全力,甚至连练习时的木桩都不如。薛公子更是郁闷和羞愧,原来师父说的真正的高手是深藏不露的,竟然是对的。他挣扎着起来,看看自己这些狼狈的同伴愤恨不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羞辱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嘴里不甘愿地叫嚣着:“有种别走,你们等着瞧。”退后三十步后撒腿就跑。 宁夏要追上去打,杜玉清制止说道:“算了,他也就过过嘴瘾,甭去理他。” 程羲和把薛公子落下的剑鞘捡起来,宁夏又颠颠地飞奔过去从雪堆里捡起剑身来交给程羲和。 剑鞘是皮革所制,刺着华美的图案,两面还各镶着一块宝石,程羲和挥舞几下剑柄,然后把剑收入剑鞘中。然后又抽起又合上,反复几次。最后把整个剑套递给杜玉清说:“功夫不怎么样,家伙什倒不错。清弟你不正缺柄好剑吗?我看这把剑很适合你。” 杜玉清接过剑来挥舞了几下,这柄剑轻重适中且锋利无比,比她那把临时找来的剑使起来顺手多了,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看着也不错,剑鞘也够漂亮。谢啦,我就收下你的借花献佛啦。” 程羲和取笑说:“你刚才还说人家是纨绔子弟,我看你呀比他们更纨绔。” “这怎么说?”杜玉清有些愕然。 “我觉得你是最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嘿嘿,别紧张,纨绔子弟原来的含义不就指的是穿着华美衣裳的富贵公子嘛。从这个角度说你是纨绔子弟你冤不冤?你吃也讲究,穿也讲究,宁肯生病也不肯脱去衣裳。连个兵器都要在意漂不漂亮。真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程羲和难得开着玩笑说。 “你才是个纨绔,你才跟个小姑娘似的。”杜玉清生气地抢白道。杏仁眼嗔怪地朝程羲和瞪了一眼,心里有被识破的担忧。 瞧着杜玉清瞪过来的眼神,程羲和心中一惊,心想:清弟生气了。这个念头一冒上来,他顿时后悔不迭,心里抽痛起来。不该说话这么孟浪让清弟不快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会随着清弟情绪而波动,他高兴,自己也欢喜;他生气,自己更情绪低落。可清弟有时候真让人看不透,比如眼下,你说他没生气嘛,那瞪过来的眼神分明似怨似嗔;你说他生气嘛,那眼色水波婉转又有些妩媚。妩媚?程羲和为自己这个感觉吓了一跳,脸都臊红了。他连忙尴尬地赔着不是:“清弟,别生气,大哥跟你开个玩笑。大哥是纨绔,大哥像小姑娘好不好?” 杜玉清噗呲地笑出声来,“谁跟你生气来,好像我小心眼似的。”心里想象着程羲和穿着华丽,不伦不类样子有些乐不可支,呵呵地笑了一阵,程羲和莫名其妙,也傻乎乎地一直赔笑。杜玉清笑完,瞅了瞅程羲和在公牛服外套着的朴素的黑色棉袄,想着程羲和从小被送出去没人照顾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疼惜,打算回到京城就给他做身衣裳,盘算着用什么料子,做什么款式好看。待她回过神来,发现程羲和关切注视着的目光,不禁面红耳赤,赶忙装作在思考地样子掩饰说:“大哥,我感觉刚才那些人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可能还会来闹事。” “怎么说?”程羲和脸色变得肃穆起来,遇到正事他所有的个人情绪都被抛在脑后。 “富贵之人在乎面子,尤其是薛公子那样的人,从小被人前呼后拥捧惯了,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今天被我们下了面子一定会想找补回来,待会我们还是小心点吧。” 程羲和点点头,认为杜玉清分析的有道理,但他并不放在心上,不要说自己堂堂锦衣卫镇抚司百户的官阶身份,下辖一百一十二个人,不会惧怕一个白丁的县令之子,更何况自己这边的有理有据问心无愧。 这时他想起刚才观战时的疑虑,问道:“刚才看你应站时的感觉很灵敏,自我控制力也比我强,这是先生说的觉知的运用形神兼备吗?” “是的,其实我也只是刚开始运用,徒有其表,还没有达到实质的阶段,更没有触及神的境界。”对杜玉清已经深入了解的程羲和知道杜玉清并不是在虚伪地谦虚,而是真心实意的检视。于是进一步问道:“觉知到底是什么?我们人有六感:眼耳鼻舌身意,单独分开是感觉,合并综合是觉知吧。” “还不仅如此,它的范围更广。感觉是有感而觉,它是外界刺激到我们感官引起的反应,而觉知是我们内心汇通六识的融合,它更重要在于不加评判地观察外部世界的变化流动以及当下我们内在世界变化流动的体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慈不掌兵 “为什么不加评判?有思想不是很好吗?我们每时每刻不都在思考思想吗?” “这方面我也还没想得很明白,我觉得是:你如何评判?你用什么立场评判?如果从你自己的角度评判,你容易站在我执的立场失之偏颇。除了方位,还有时间,即使你现在是正确的,未来也未必正确。有一次叔父就批评我不该轻易地评论别人,无论是口头上和内心里都不应该。后来我观察到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无不从容淡定,他们是不会轻易地去评论别人的。后来我意识到你评论他人,对他人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反而会乱了自己内心的平静,扰乱了自己的心智。这就是口业吧。我们只能做当时当地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说回来,不加评判,是让我们自己宽容和接纳,如海纳百川,如大地厚德载物。叔父不是说过吗,武功最高的境界是空,是天人合一,那时的你已经完全放下了自我,融入于宇宙一体之中。” 程羲和觉得这个境界无限美好,又遥不可及。于是说道:“这可能吗?人在这世界上要吃喝拉撒睡种种的羁绊,真的能放下自我?” “我也不知道,你在练武时有没有偶尔经历过明明身体应该辛苦劳累,却感觉酣畅淋漓,轻灵如燕,通体舒泰的时刻?” “有有有,你也有哦。那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可惜可遇不可求。你觉得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的理解这就是放下自我,专注当下的一种心领神会吧。放下自我也不是脱离本身,它更重要的是心灵的体验。这只是我的一种体验,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你有机会再请教叔父吧。” 程羲和点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如果说之前的师父是自己武功身法的老师,那么杜渊之这位先生则为自己打开了武功另一扇神秘的大门,虽然还没有完全见识到这种功夫的威力,但他已经从杜玉清身上看到它的潜能。还有,他们身上对世界的善意和好奇探索深深吸引着他,他下决心要与之同行。 刘二河真是无奈,这程大人一路上怎么和杜五公子有这么多的话,宁夏又是个闷葫芦,让他真是好无聊啊。 正在说话间,后面尘土飞扬,飞驰而来一队人马。程羲和c杜玉清停下脚步。 “站住!”为首是一个穿着卫所小旗制服,留着连鬓胡子的大汉,他身边跟着薛公子和一个家丁,只见大汉喝道:“我乃沧州卫小旗,有人告你们抢劫他们钱财,快快下来受绑,和我们回去接受审讯。”他一瞥脑袋,身后的士兵把程羲和一行人围在当中。 程羲和淡笑,看了杜玉清一眼,意思说:又被清弟你言中了。他没有看跟在后边的薛公子,不慌不忙又故作不解地问络腮胡小旗:“围捕犯人是地方县衙捕快的职责,和你们卫所有什么关系?” “卫所奉命协助巡查搜捕,不行嘛?”络腮胡小旗还没有回答,薛公子已经冲上来理直气壮了。 络腮胡显然对薛公子的擅自插话有些不悦,实际上他心里更是懊恼。他已经从对方的举止上看出对方是不简单的人,一般百姓听说官府缉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要不滚下马来受束缚,要不舔着脸来求情,哪有敢和他们清醒对峙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这是他们的地盘,他还是有恃无恐的。“哎嘿,看不出来,你的见识还不小啊!别啰嗦,还不快下马来,别怪我手中快刀不长眼。” 杜玉清笑了一下,说:“别急啊,理不说不明,我们好歹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是谁告了我们吧。” “这位薛公子告你们抢劫他的财物。” “哦,那么请问薛公子,我们当时几个人?在什么地方抢劫?具体抢了你们多少财物啊?” “这”薛公子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当时是对方三个人,真正动手的只有两个人,这个不能说,现在看对方骑在马上多了一个人,想必当时在看着马车,多说几个人更好,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于是说:“你们总共四人,你们身上的所有钱财,还有那个马车上的东西都是抢来的。” “但到底抢了你们多少钱,多少物啊?总得有些数吧。” “不论多少,反正你们身上的所有钱财,还有那个马车上的东西都是抢来的,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 程羲和四人简直要气得笑了起来,“哦,敢情薛公子这是没有证据信口雌黄啊。我也可以说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我的,也可以去告官喽。” 薛公子得意洋洋,“我不怕你告,快去告呀。” “那好,待会我们一起去保定府告官去。看看保定府县大人会不会在意在保定地界有你们沧州卫来巡查缉捕?” “这”络腮胡小旗暗叫不好,今天出来抓捕本就是看在薛公子平日交情不错的面子上,当然还有顺便发点小财的打算,如果越界被保定卫的人知道了报告自己上司,免不了会一顿排头。 薛公子见识不妙,赶忙上前劝慰:“这件事我们不说,谁会知道?重要的是赶紧把他们抓回去,大刑伺候,看他们还敢胡说八道。” 络腮胡小旗寻思一下,现在已然过界,还不如把他们逮回去,抢了他们的财物换了银子坐实了罪名。最后即使越界执法给上司知道了也有钱打点,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嘛。 “别他妈的啰嗦,给我上。” “你们确定?”程羲和尽管手痒痒很想打架,但他是公私分明的人,更不想以大欺小,于是好心好意地说道:“我们乃京”听到吵闹的张辉眯缝着眼睛,从马车里露出头来,“到了吗?”他因为刚起来,脸上满是酣睡后的红润,厚棉外套披在有些歪斜的制服之外。他跳下马车,在寒冷的空气中打了一个哆嗦了,赶紧穿上棉袄。 “他妈的,还真冷啊!还别说,在京城因为差事进进出出跑了这么许多次,还真不知道这驴肉好吃,这酒也带劲。要不是后天就是小年,正想让程大人多留一天,吃饱喝足了再好好地痛快一番。我说,刘大哥还有水吗?我的水囊已经空了。嘿嘿,王校尉还说酒量好,现在还睡得跟死猪似的,等他起来,我一定得好好笑笑他,看他以后还敢吹牛不?” 气氛诡异地安静。张辉爽朗的声音在目瞪口呆的一群卫所士兵中回荡。络腮胡小旗吓得腿软了,他胆战心惊地问:“你们是锦衣卫,这位是百户大人?” 张辉喝完水抹了嘴唇,还浑然不知地叫道:“痛快!你们不是知道了吗?你们不是保定卫的人吗?” 络腮胡小旗心中立时天旋地转,天哪,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惹下这么大的祸害,他下马扑通跪在程羲和马前,“大人,小人不知大人身份,惊扰了大人公干,小人罪该万死。” 程羲和冷然相对,问道:“哦?你也知道你有罪啊?那你说说看。” “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擅自想拘捕大人一行不该越界巡查拘捕。” 杜玉清笑着看了这个络腮胡一眼,看不出来这个小旗真是粗中有细呀,他说自己不该“想”拘捕,也就是说自己还没有实施行动,也就是没有造成实际行动,还没有引起严重后果喽。 “你倒是会辩解,你的意思说你只是想,还没有做喽?如果我们是普通百姓,现在结局会是怎么?被你们屈打成招?还是含冤受辱?” “不敢,不敢。”络腮胡汗如雨下。“小人也是受了蒙蔽,”他一回身狠狠地踢了薛公子一脚,把薛公子踢趴下跪在地上,“都是他,都是他,大人明鉴啊。” “好啊,你个林大胡子,你敢打我,回去让我爹收拾你。”薛公子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可怜他在溺爱中长大,生长出老子天下第一的傲然,看到自己老爹和卫所人来往时那总旗的客气,就以为自己老爹官更大,今天请总旗下小旗帮忙是给他面子,哪里知道军队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禁忌,更何况是直属皇帝让人谈虎色变的锦衣卫。 “大人”林大胡子委屈地仰视着程羲和,此时无声胜有声。心中却万分窃喜,巴不得薛公子的叫嚷“回去让我爹收拾你”再大声些,口气再狠厉一些,自己好扮演被强权欺压不得已而为之的可怜小兵。 “得了,你也别装委屈。”程羲和威严地摆了摆手说:“林小旗,比较起他了你的罪责可是严重的多。生为军职人员,不仅公为私用,还擅自行动,还是越界行动。这三条够你受的。得得,我不想再听你辩解。我们还要赶路,回去自己向你们上司报告你们今天的行为,听候他们处理吧。赶紧滚吧。” “是,是!马上滚,马上滚。”林大胡子心中一喜,这位百户大人虽然有居上位者的威严,但到底还嫩些。回去汇报是一定的,但要如何说,把握的分寸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自己和上司方总旗交好,到时把事情往轻里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就没事了吗?想必这些人也不会回头追问的。 “你可别耍心眼,我认识你们的刘得贵百户。倒时候一问起来他竟然不知道这事,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喽。”这时杜渊之掀开帘子,笑咪咪地来了一句,然后扫了一眼士兵们说:“你们可要监督他哟。” “不敢,不敢。”林大胡子惊得浑身冒汗,慌忙招呼士兵们上马,拱拱手就带着他们狼狈而逃,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子。根本没有顾得上还在云里雾里的薛公子。 大家重新上路。程羲和和杜玉清坐进了马车。 程羲和有些疑虑,他不明白素来温和的杜渊之刚才为什么会对林大胡子这么严厉。 杜渊之叹了口气,对他说:“羲和,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如果当严不严,心慈手软就会姑息迁就使之大错。这个林大胡子现在还是个小旗就敢公为私用,还越界行事,如果他以后再升职成为总旗,甚至更高职位呢,是不是就可以振臂一呼群起闹事?所以,我们虽然不能惩戒他们,却有义务提醒他们上司注意这样的渎职行为,防微杜渐。” “噢,我明白了。” “羲和,你有善心很好,但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后面还有两句话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作为一名军官你还要分清人情和责任。对下属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而坏了大事,对于犯人,即使出于同情也不要在明面上违反了规则,让人抓到把柄。“ “是,先生。”程羲和明白了为什么杜渊之坚持带着绳索,不肯让人给他解开的道理了。他这是在维护自己。 ”晚上你们到我这里来,我有事给你们说。” 晚上,吃过饭杜玉清走出屋子。在寒冷和寂静中仰望着星空。天色灰蒙,星光黯淡,呈现出北方冬天天空特有的寂寥。明天就要到京城了,杜玉清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清弟,看什么呢?这么冷的天。”程羲和也走出了屋子。 杜玉清默默看了一会,回头凝视着程羲和。说道:“大哥,你相信心灵感应吗?”她的身体半侧着,半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半边脸暴露在灯光中,她的明眸和红唇在阴影的承托下显得奇异地耀眼。 这样的杜玉清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神秘之美,让程羲和一下唇干舌燥起来,脑子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心灵感应?什么意思?是通灵吗?” 杜玉清摇摇头,又转身面对眼前的广袤星空,说:“人们对不理解的东西都归于神灵上解释,其它的我不懂,但对于心灵感应我有所体会。你看,觉知是我们的心在当下,观察感受着自己身上每个意念和动作的变化力量的发出和达到的效果。如果把这个觉知放大呢?你不仅能够感受到对手动作的变化,甚至经由你的放松平静,可以觉知对手下一个动作的来临,这就是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福祸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入神的道理。” 程羲和如遭雷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杜玉清,原来清弟能够预知他下一步行动就来源于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感同身受 杜玉清抬头仰望星空,耳语般说道:“回到京城我们就很难能有机会再这样朝夕相处,今晚我就最后放肆一次吧。“ ”什么?清弟,你说什么?“程羲和几乎听不清她的说话声,这一刻他忽然感觉他的清弟好遥远,遥远到仿佛面对陌生人一般,他心里一阵恐慌,忍不住抓住杜玉清的胳膊大声叫道。 杜玉清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程羲和,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如春风和煦万物复苏,程羲和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了颜色,心里也欢喜起来。 ”世界很奇妙,它看似庞杂混乱,又可以视作一个个整体。“杜玉清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仿佛是火苗的耀动。 ”比如我们两个对打,你可以把它看成太极图,如果你进攻你为阳,我即是阴,阴为静,为接纳,为守。如果阳一动,阴阳一体,我是不是即刻就能觉知呢?即使不练武而在平常的时候,你如果把自己作为阴的部分,把对手接纳为阳,那么他的一举一动是否就在你的感知范围呢?换过来也一样,你为阳,因为是整体,对方的行为,甚至心思也都在你的感知范围。把握阴阳就可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程羲和不由地点点头,经过清弟这么一说预知对方的行动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为什么很少人能够做到呢?就说他自己吧,也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 ”我们常说感同身受,就是把你的心摆在对方的立场上从而获得相同的感受。他悲伤,你也会悲伤他欢喜,你也会欢喜。如果把这种觉知推广到生活中呢?或者再放大,如果你心意足够诚,心量足够大,前知如神就是必然结果。道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能否放下自我而已。“ 程羲和恍然大悟,自己的武功上还是太努力在自我上了。可是真有人在这俗世中能够完全放下自我,无欲无求吗?那不就成为神了嘛 杜玉清笃定地点点头,“我见过成道的人。比如,莲池大师,我叔父也在这个修行路上。这也是我最幸运的事情,能够在他们身边得到他们的教诲。人生不圆满,我们却可以求得心灵的圆满。” “上下四方之为宇,古往今来之为宙。宇宙无限宽广,我们的认知可能还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蒙昧时期。我叔父和先生之前总告诉我们不要去谈论神仙,我以前还以为是他们否定神仙的存在,现在才明白子不语怪力乱神,非是没有怪力乱神的存在,而是他们觉得以我现在的功力谈神仙是虚妄,是好高骛远。其实我现在理解宇宙中应该有仙人或者说更高的生物体的存在,只是我们和他们不在一个水平世界中,所以无法看到和听到他们,如同佛家说的空,空不是不存在,而是你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你现在修行就是想成为神仙?”程羲和小心翼翼地问道,心中为杜玉清眼里的忧伤触动,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杜玉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多想那么多虚幻无边不切实际的事,身中俗世我就要在人世间努力,不会太刻意。比如,很多人会刻意调整呼吸,甚至强调什么打通任督二脉。我们却主张顺势而为水到渠成。我已经下定决心这一辈子要完成自己的修行,努力做正确的事情,成为更好的人,向完人靠近。我知道我永远达到不了目标,但是能够自觉无限靠近,那就够了。” 程羲和沉吟半响,说道:“清弟,我没有你这么聪明,但我会和你共同努力。” 杜玉清好像放下包袱似的,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大哥,你可别妄自菲薄,实际比较起来你比我更有潜质。得道的人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天赋异禀,生而知之,浑然天理。他们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这种人我是没有希望的。还有一种是通过学习,明白了道理,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单纯笃学,最后获得大成,这是我们要走的路。大哥因为比我更单纯,更笃行,将来一定成就更大。” 程羲和诚心诚意地说:“清弟可别过分谦虚,你可比我聪明多了,将来成就肯定在我之上。” 杜玉清笑了,“从世俗的角度来说我同大哥一样天生都不是聪明的人。这并不一定是缺点,但以前的我常常苦恼呢。听到别人说话,我只能理解他们表面的意思,不能马上领会他们背后的含义,回到家里,甚至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后知后觉。没有人们通常说的眼力劲。遇到问题,我考虑的是如何解决一个个环节,只能从琢磨事的角度而不是琢磨人的角度来想办法,常常因为好心办坏事,得罪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 程羲和听了频频点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上天赋予我们就是这样的秉性,我们简单的人就秉持简单吧,只要做正确的事,得罪人又如何?况且在世俗世界你不可能讨好所有的人,我们老祖宗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只要我们保持觉知,待人以诚,至于其它的就交给老天处理吧。” “你说的太好了!清弟,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共同进退!”两人相视而笑,今后路上感觉有彼此相伴,即使再大的风雨也会无限美好。 两人来到杜渊之的房间,出乎他们的意料,杜渊之并没有交代什么重大的事情,只是让他们俩把自己这一段的体会说了一遍,程羲和叙述了他自己这几天身法c心法的体会,还把他和杜玉清关于觉知,关于个人的修炼,甚至关于神仙存在的讨论后的感悟都说了。杜渊之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有自己的思考这很好,但我希望你们能把它们连成一体,形成系统,运用在自己的生活和实践中。人生没有标准答案,你能够自圆其说解释这个世界,完成自己的探索,就是正确的。比如登山,只要你能攀登到顶峰,你不论选择的是哪条道路都是正确的。但要记住一点,要懂得立身中正,这是根本!孙子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推演到其它方面也莫不是如此。我希望以后不论你们做什么,想什么首先要立身中正,其它的不过是形c技c是巧,要懂得本末之别。” “是!” 出了房间,程羲和还有些吃不透先生话里的意思,便问杜玉清可曾理解?杜玉清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茫然地看着他。程羲和只得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杜玉清突然笑了,说:“想这么许多干什么?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不是说要打一架吗?走吧。” 程羲和欣喜了,叫道:“就现在?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不是说要学会放下嘛,没有比打架时更容易检验和磨练人的心性了。” 这个晚上,在黑魆魆的夜色中,程羲和与杜玉清两人在对打中都使出了全部的功力,他们把他们对武学的探索和理解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全部用在了对方的身上。最后结果如何,谁胜谁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两人回来时互相搀扶,神情却格外放松与高兴。 第二天早上,程羲和c杜玉清没事人一般又开始了晨练,只是被打到身上时时不时痛得呲牙咧嘴叫唤。惹得对面的宁夏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的武功一下变高了,不住地打量着他们。杜渊之却好似什么也没有觉察到,给他们几人上了最后一课,讲了如何以身运剑,如何把剑的这个身外之物和整个身体连成一体,如何以气运身,意到剑到,意在剑前的意气相通。 第二天下午,他们到达了锦衣卫诏狱。程羲和四人进去办了交接手续。杜玉清等在外边,望着眼前灰色的高墙,黑压压低矮的房屋,突然感觉到里面阴森寒冷的气息,有种鬼哭狼嚎的恐惧,不由得一下缩起身体,颤抖起来。 程羲和出来看见杜玉清正低头用脚在地上画着什么,神情如此落寞孤单,仿佛一阵风儿就会把他吹走似的。“清弟”,程羲和不由地大声唤道,想把清弟拉回到自己身边。 杜玉清抬起头来,眼神是那么茫然无助,看到程羲和时她的眼睛一红,泪水一下盈满了眼眶。程羲和的心里一下抽痛起来,这一刻他完全体会到”感同身受的含义了,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来代替清弟来受苦。他一下抱住了杜玉清,他想用自己的胸怀来接纳对方,想用自己的温暖来包裹着对方。他语无伦次地安慰道:“别怕,清弟,别怕。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先生在里面必然不会受到委屈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杜玉清不能自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脆弱,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贪念着眼下的温暖和依靠。也许是在她最孤独无助时,是程羲和的正直给了她依靠,让她心里产生了依赖也许是她从小到大太孤单了,程羲和给了她从来没有的兄长似的温暖也许是因为程羲和在陈家村救了她的命。总之,这个人让她觉得在这个世上她不再是孤单的,甚至可以生死与共。 回到杜家时,门房看到穿着男子衣裳的杜玉清未经通报便直愣愣地往里走,准备冲上来阻拦,被宁夏在后面使眼色制止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三小姐大步流星地朝后院走去。 迈进正屋的院门,看到祖母站立在台阶上慈祥关切的目光,“祖母,”杜玉清一下不能自制,冲过去跪在祖母面前,泪如雨下。 “好孩子,这一路辛苦你了。”杜老夫人眼睛也湿润了,她抚摸着杜玉清的头,心疼地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 杜玉清抬起头,祖母的眼睛里充满慈祥和关切之情,却没有忧伤。她磕头行礼后站起身来,擦去眼泪,把祖母扶回房间坐到太师椅上。 “好孩子,你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一路回来你们没有受什么苦吧” 杜玉清摇摇头,把自己了解的案情和一路的行程简单地说了一遍。杜老夫人点点头,拉着杜玉清做到自己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说:“人这一辈子谁没有个沟沟坎坎,只要我们行得直坐得正,就不怕有过不去的坎。”祖母的手还是那么厚实而温暖,让杜玉清觉得安心,她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近祖母的怀里,杜老夫人疼惜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阿杏,回到家里你就安安心心地,把事情交给你祖父和伯父们去。你先回自己房间洗漱换身衣裳,晚上到祖母这里吃饭。嗳?” 杜玉清点点头,这就家和亲人的感觉,他们是她受伤时舔舐伤口的安全壁垒,是她彷徨无助时的依靠。她把母亲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祖母。“祖母,他们应该过几天也会到了。要马上安排人去迎一下他们。我担心天气寒冷,母亲他们行路艰难。” 杜老夫人喜形于色,双手合十赞道:“阿弥陀佛!感恩菩萨!这一饮一啄,皆是缘分。你放心吧,有我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房间里已经升起了暖炕,杜玉清看着自己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感觉比自己印象中狭小了好多。临时被祖母拨过来伺候的桂香指使着一个粗使丫头端上一盆热水,自己把香胰子和一块新帕子放在盆架上。她把帕子放进水里揉搓准备伺候杜玉清擦拭,被杜玉清挥手制止,只得和粗使丫头一起退下。粗使丫头面孔陌生,年纪才十岁左右,却很壮实,头发黑亮,一双眼睛好奇地偷偷瞅着穿着男装的杜玉清,让杜玉清忍不住想起采薇刚来时的样子。 帕子有着新布的气味和硬嘎,放入热水后涮了几下就变得柔软单薄,实在比不上松江布的细腻绵软。杜玉清把它拧得半干后敷在脸上,滚热的帕子虽然烫得人哆嗦,却让她脸上每个毛孔都舒服的张开了,她又擦了擦身上。在寒冷北方的冬天,洗澡是一件隆重的事情,眼下她还没办法享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家庭聚会 连日的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都有些干燥起皮了,想象着阿眉到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抱怨天气的样子杜玉清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换过衣服,杜玉清舒服地坐在温暖的炕上让桂香把头发打散了,用篦子细细地梳理。连日的尘土,让头发许多地方都打成结了。 “三小姐,您的头发真好!有黑又亮,用什么头油来养吗?” 杜玉清笑笑,便顺便敷衍了两句。她的皮肤好,头发好,经常有人问她吃什么或者用什么脂油,好像她有什么特殊的保养手段。殊不知她除了冬天会涂一些最基本的蛤蜊油防止干燥以外,其它什么都不涂的,吃的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她的皮肤和头发好是因为气血足,是从内而外的散发。但说出去没有人相信,还觉得杜玉清矫情藏私,让杜玉清后来不得不谁便说些应景的话,大家反而自以为理解,自说自话。 这其中当然也有许多人是为了接近自己的奉承之语,比如眼下这位。杜玉清不想再敷衍下去,问道:“眼下家里有什么事吗?” 桂香犹豫一下,看了看镜子中的杜玉清,恰好目光和镜子中杜玉清的目光相遇,心里一哆嗦,慌忙垂下眼帘。作为伺候杜老夫人的丫鬟,她自然知道杜老夫人对三小姐的疼爱,但当老夫人把自己指派给杜玉清时她并没很上心,杜玉清在她印象里还是两年前离开家时那直率得有些鲁莽的小姑娘,没想到刚才这一对视,对方眼睛虽然含着笑,却已经带着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锐利,她不由期期艾艾地说:“前几日听说二夫人因为三老爷的事在老夫人面前提出要分家,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 杜玉清听后没有什么表示,桂香看她默不作声,以为她心里不高兴。实际上杜玉清对此并不意外。比起性格直率的大伯母,平日不声不响的二伯母在人前总显得温柔顺和,但杜玉清知道她可比大伯母精明多了,她不仅是二房的实际当家人,连二伯父都敬畏她三分。二伯杜仲温武不及大伯,文不如父亲,虽然继承了家里世袭的百户职位,但在三兄弟中还是官位最低的,但他长得秀气,人也随和,很是让晚辈喜欢。他们三兄弟感情也好,相互帮衬从不计较,每月的公中财物分配也是三家平分,家中没有人觉得不公平,如今父亲出事,二婶却提出分家,恐怕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对此杜玉清并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恼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c人都由不得人愿呢。 疏通好头发,杜玉清绾了一个简单的髻子,便往正房走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还没有到酉时,天已经黑透了。正房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看样子今天各房的人都聚在了这里,小北们闹哄哄的,看到她来,不由地都安静下来,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是纷纭复杂的,其中有两位哥哥亲切的目光让她觉得格外的温暖。不是节啊假的,大家平时都是各家用餐的,今日全部聚在这里是为了欢迎她的回来吗?这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从来没有的待遇,杜玉清有些受宠若惊了。 晚辈中男孩女孩截然分成两桌而坐,纷纷招呼她道:“三妹妹。”“三姐姐。” 杜玉清先给上座的祖母行礼,杜老夫人笑着打趣说:“现在才露出庐山真面目来,刚才那满面尘土的样儿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门房林福还要把你拦下来,说是哪里来的野人不经通报就敢往里闯。”大家哄笑,杜玉清也尴尬地赔笑。 “你祖父和伯父们还要一会才到家,你们小辈自个先去聊聊吧,饿了先吃块点心垫垫,但不许吃多了,不然晚饭可吃不下了。” “是。”小辈们笑着纷纷应承着。 杜玉清朝姐妹们走去,“大姐,二姐,四妹,六妹。”一个个招呼过去。姐妹们问候后对她一通夸奖,说三妹妹/姐姐变漂亮,羡慕地向她打听杭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听说三妹妹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我们这些做姐妹的怎么辛苦都抵不上了,不仅我们要过来吃饭,连大人们都要给你接风洗尘,真是好大的面子。”大姐杜玉芬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杜玉清在家族姊妹中排行老三,杜玉芬是大伯家的长女,大伯母重男轻女,很小就让大姐开始学习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杜玉清小时候经常听见大伯母对她的打骂训斥,到现在大姐在家务上成为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字却不认识几个。可能是受到的爱护不够,大姐有时讲话偏狭刻薄,总带着一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尤其对自己这个三妹妹一直怀着莫名的敌意。 到底是大门不出的女子,家里出了父亲这样的大事,竟然还有这样沾酸粘醋的心思。杜玉清暗自苦笑,说:“我知道大姐心疼我,哄我开心呢。这次我算是知道了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倚仗的是什么?还不是家里人的支持和帮助嘛。我理解大姐在家里是最辛苦的,平时忙里忙外任劳任怨,做得好看不到成绩,但凡有些差池便天怒人怨的,大姐你说是不是?” 杜玉芬有些措不及防,以前和她总是针尖对麦芒的三妹妹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下意识地她还是强硬地回道:“你知道就好!” 二姐杜玉芳走上前来,拉住杜玉清的手故作上下打量的姿态,笑着说:“三妹妹,要谢谢你让二哥他们带回来的礼物,不仅东西做得精细,花样也新鲜,我们都喜欢着呢。”这次杜文智c杜文胜回来,杜玉清让他们给兄弟姐妹们都带了礼物,这就是心意了。姐妹们一般都是衣裳和首饰,虽然都不是贵重的东西,但胜在是京城没有的花样。杜玉清知道这是素日与她相好的二姐领了她的情,也顺势为她解围,就借机说道:“你们喜欢就好。杭州是三吴都会,不仅富裕而且荟萃着四方的好东西,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捎些回来。”杭州已经是她的一个据点,她肯定不会放弃的。 “真的?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啊!”几个姐姐妹妹都兴高采烈起来。这次杜玉清虽然给每个人都捎了礼物,但她们总觉得别人的才是最好的,禁不住眼热地纷纷对着杜玉清描述着自己想要的衣裳和首饰样子。 杜玉芬心里不舒服了,她看不惯姐妹们对杜玉清的奉承,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全国之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竟然还觉得有比京城更好的东西?那是没开眼人说的话,三妹妹你可别两年不着家,便忘了本了。” 几个姐妹不说话了,气氛瞬间冷落了下来。 杜玉清苦笑,她还真无法和这位从小到大只能活动在固定地方的大姐争辩。和她说:世界何其大也,现在京城冬日萧条,江南地方现在还有鲜花盛开;江南物藏丰富,朝廷每年收入的大半部分是靠那里的贡赋,连京城每天的粮食都来自那里;那里的姑娘不仅长得俏丽,也更擅长打扮,活得也更自由丰富 杜玉芬看着杜玉清默不作声,以为杜玉清无法反驳更是意洋洋,教训似的说道:“怎么?没有话说了吧。你知道吗,去年我表哥结婚,表嫂娘家就是济南的,他们家送嫁妆时我们去看了,那些是什么东西哟,还说是二十四抬的嫁妆,那衣料花样旧的不说,连颜色都发灰,我给你说” 二姐杜玉芳悄悄地握住杜玉清的手,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笑容。杜玉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表示不在意。 “三妹妹,这里来。”这时一个声音把杜玉清从大姐滔滔不绝的教训中解脱出来,这是四哥杜文胜招呼她过去。杜玉清欠身告罪,转身向兄弟们走去。 “你们看,这三妹妹能的!哪还像个姑娘家,成天就知道和小子们野在一起。”杜玉芬酸溜溜地说道。 “大姐,你少说两句吧。”杜玉芳无可奈何地劝说。 听到大姐像老人家口吻似的评判,杜玉清对她感到无奈,又有些可怜。大姐她还只是个姑娘家,就成天陈谷子烂芝麻地抱怨了,实在是坐井观天和乏味的生活害了她。她真是庆幸自己有开明的父母,让她能走出内院去看世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唯有生命的不断变化和流动才能带给人活力。 兄弟们看着杜玉清走过来,目光或好奇,或疑虑,或审视,最亲切友好的就是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了。 杜玉清一一招呼道:“大哥c二哥c三哥c四哥c五弟c六弟。” 大哥杜文斌皱着眉头问道:“你知道三叔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获罪?京城这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杜玉清摇摇头,“我并不知晓。”虽然都是家人,但人多口杂,言多必失。杜文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俨然有些长男居高临下批评的口吻说:“到底是个女孩子,不经事的。祖父和父亲这几天都愁坏了,也不知道为家里分忧。” 杜玉清笑了笑,也不辩解。杜文智笑咪咪地注视着她也不说话,一年多相处下来他不仅对三妹妹已经深入了解了,还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虽然还比不上四弟与她的深度,但也是莫逆之交了。他对大哥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公然去驳他的面子。再说,他了解三妹妹心胸宽广内有乾坤,不会在意这表面上的批评。 三哥是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个头大又耐不住饥饿。抬头看了看门口,抱怨道:“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哪。我都饿瘪了。今天又没有事非要聚在一起晚膳,害得我们要一直等。” 四哥杜文胜关切地问:“路上辛苦吧,早知道我们多留几天,也能帮你分分忧。”看了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声问道:“听说锦衣卫办案,不死都要脱层皮。路上有没有为难你们?” 杜玉清摇摇头,也小声回应说:“这次得亏领头的百户是位正直的人,很是尊重父亲,我们一路很顺利,和他还成为朋友。他不仅为人义气忠厚,功夫也好,以后给你引见。”杜玉清觉得自己以后出门不便,后面和程羲和联系,祖父和伯父他们肯定会交给哥哥们来办,她考虑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是最稳妥的人选。 杜文胜睁大眼睛,露出钦佩的神情,他知道事情没有三妹妹说的这么简单。又说:“听说这次案件牵涉甚广,已经有七八位官员被下了狱。有的官员官员在诏狱受不了打,胡乱攀附,有的递解进京时被打得体无完肤。三叔平安我们就放心了。三妹妹,听说你是装成小子陪着三叔一路回来的?你太厉害了!“ 杜玉清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是你也会这样做的。” 杜文胜也摇摇头。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致,是兄弟们中对杜玉清最了解也是感情最好的,他知道三妹妹有思想有抱负,再加上从张婷芳那里听说过三妹妹在经商时的手段,他更是自叹弗如。所以对杜玉清从来不隐瞒。他接着说,”接到你们的来信,祖父和父亲都替三叔担心着呢,也找了许多人帮忙,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父亲说平日很多相好的朋友看见父亲来都唯恐避之不及,或者讳莫如深。祖父说可能后面还会有大事发生,现在都不让我们出门呢。” 说话间,满完灶间事情的两位伯母进来,大伯母身体结实,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二伯母言语不多,脸上挂满了笑容。两人拉着杜玉清的手嘘寒问暖问了许多话,杜玉清一一微笑地礼貌地应了,倒让两位伯母惊异了,拉着杜玉清向杜老夫人一阵夸奖,说到底南方的水养人,这阿杏不仅变得漂亮了,还更懂事了。杜老夫人乐呵呵地点头赞同。 不一会儿,祖父和伯父们下了衙,见过礼后,晚膳便在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中安静地开始和度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家人密谋 饭后,祖父把两位伯父叫进了自己的书房,同时叫的还有杜玉清。这让众人十分惊愕,杜老爷子的书房在他们眼里是令人敬畏的地方,即是家中几个当家人也要经过通报获得允许后方可入内,这阿杏/三妹妹何德何能竟然能入了祖父的青眼?然而,就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杜玉清也是神色平静地走进祖父的书房,让人觉得这阿杏/三妹妹好像与原来大不一样了。 杜玉清在给祖父和伯父们行过礼后,恭敬地垂手站立。杜老爷子面容秀气清瘦,杜渊之的容貌大半是肖似了乃父的,而大伯显然是祖母的遗传。杜老爷子温和地说:“辛苦你了,阿杏。事情我们隐约的有些了解,你把你了解到的情况说说看。” “是!”杜玉清从锦衣卫到府中抄家开始说起,说了邓巡抚的分析提示,说了程羲和提供的信息,说了父亲的判断,一五一十有条不紊地一一道来。 杜凌眯缝起眼睛来,作为一品的武官,他平时都是一副温和的面孔,但关键时刻他身上会立刻笼罩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只见他严肃地问道:“照你这么说,你父亲是受范书阳一案的牵连而受的无妄之灾?” 杜玉清注视着祖父严肃的面孔,笃定地回答:“是!综合目前我们知道的消息分析应该是如此。” “嗯,看来我们两边获得的消息是一致的。”祖父脸色稍缓,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表扬起杜玉清来。他说:“阿杏,你很好,能够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当起重担,不错。”年轻时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他看事情十分豁达,对非常时期使出非常手段十分理解,所以对杜玉清装扮成男子保护父亲的行为,不仅不在意,还赞赏有加。 两位伯父也不吝赞誉之词。 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了,露出羞赧的微笑,连连谦虚地说不敢。 杜凌转而脸上又变得严肃起来。“唉,恐怕朝廷以后会越来越乱了,才没有安定多久,又要开始乱了。这些阉党真是祸国殃民之害也。” 大伯杜刚尧十分关心自己弟弟的情况。他问父亲:“爹,如果老三是因为范书阳一案而殃及池鱼,您看要怎么办?这刘瑾是越来越猖狂了,我怕夜长梦多,老三会受大难了。” 杜凌点点头,思忖地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老三是个人问题还好,弄清问题人就会没事了。但现在牵涉到党争,就没那么容易摘出来了。” 杜玉清想起父亲的告诫,插话说:“回来时父亲也让我转告祖父说:党争是党同伐异,两派势力的斗争。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因为他而贸然行事,他不过是其中敬陪末座的后进,过度活动反而招来是非。” “唉,老三这孩子就是思虑太细了,但我担心这些阉党现在是丧心病狂,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啊。” 听了祖父的担忧,杜玉清陷入了沉思。 “是啊,”杜刚尧也赞同道,他的声音浑厚,发出嗡嗡的回响。“最近各部的气氛十分紧张,锦衣卫成天逮人,连东厂都出动了。董国舅的女婿都被抓了。听说皇上的案头摆满了御史弹劾阉党的奏章,文臣们的反击也是来势凶猛。”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好吧,这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我们先再看看再说。”杜老爷子的眼睛在两个儿子身上巡视了一遍,叮嘱说:“现在是非常时刻,要管束好孩子们,不要让他们出去调皮闯祸,撞到人家刀口上。” “是。” “老三的事不宜轻举妄动,但诏狱的打点却不能少,尽量少让他受点苦吧。阿杏,你说的那个百户可靠吗?能否有这个能力担当?” “程羲和人应该是可靠的,他为人正直仗义,武艺高强,一路和我们很能聊得来。他也很佩服父亲的学问,还想拜父亲为师。但毕竟年轻阅历浅,如果祖父和两位伯伯还有其他门路不妨也找找看。”杜玉清相信程羲和的能力和担当,但也不愿意把话说死。 大伯杜刚尧为人豪爽,称兄道弟的朋友不少,当即说道:“我倒是有个故交在南镇抚司,我问问看,他们同行之间比我们更容易找人。” “这个老三,”二伯笑了起来,“同大哥一样,走到哪里都可以交上朋友,不过大哥交的是三教九流喝酒吃肉的朋友,三弟是看谁都是好人,僧道不计,比大哥还包罗万象。” “去,”杜刚尧给了自己二弟一拳,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交的都是酒肉朋友,不如三弟交的朋友可靠喽。” 二伯摇头晃脑地认同:“然也,然也。”让大家都忍俊不禁,杜玉清也掩嘴笑了起来。她知道二伯这是故意苦中作乐,想让大家轻松一些。 祖父也笑了笑,吩咐杜玉清说:“以后和这个程百户的联系你就交给我们吧,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就不要过多抛头露面了。” “祖父,我有一言请祖父考虑。”杜玉清看着祖父平静地说。 杜凌有些诧异,但还是和蔼地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杜玉清眼睛直视着祖父,温和地笑了笑,说:“照理来说祖父安排和程羲和联系的人必然是最稳妥不过了,但我们刚才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张扬,我建议这事还不如交给二哥和四哥,一是目标小,万一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是年轻人的寻常交往,二是也能让哥哥们出去历练一下。”说完,杜玉清的目光转向了两位伯父。祖父的作风有时候太内敛,把家中的男孩都管得太守规矩了,他们这一代中目前还没有能独当一面的男子和这不无关系。哥哥们比较起程羲和c郭诚宇来都有很大的距离。 祖父沉吟了片刻,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和你伯父他们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杜玉清敛身施礼退下。 夜寒霜冻,气温已经下降到滴水成冰了。杜玉清走到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寒气立刻让她的鼻头冻得酸疼起来。虽然夜色浓重,但凭着熟悉的记忆,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院里。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杜玉清一下看见院子里两棵高大的树,一棵是桂花树,一棵是银杏。 祖父说桂花树在他们买下这宅子时就有了的,据说已经有几百岁的树龄,一到秋天,尤其是早晚的时候满院是令人陶醉的馨香。即使现在树叶稀落,仍然是树形规整,漂亮的如冠如伞。杜玉清一步跃起,从树梢上揪下一簇带花的枝叶,叶子已经干枯,残余的几朵细小黄花没有了丝毫的香味。这棵桂树很守时,一过了九月便偃旗息鼓没有了味道,一直要到来年的八月才重整旗鼓香气四溢。四季轮回,大自然以它神秘而规律的演变告诉人们自然运动中的变化轨迹,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起伏变化,有节有律。 杜玉清刚到杭州时父亲曾经问过她:是否注意到老宅中桂树与月月桂的区别,父亲所指的就是这棵黄金桂。杜玉清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一片茫然,只能发出掩饰的傻笑。现在杜玉清已经能非常清晰地辨识出它们之间的差异。有的事情跨越过去再回头看时,才会发现自己原来的愚昧无知。生命的成长如同攀登山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还有一棵就是高大的银杏树,民间有时称它为“公孙树”,因为它从栽种到结果要二十多年,要大量结果就要四十年了,有“公公种树而孙子得食”的含义。这棵银杏应该有百年了,每到秋天,那满树的金黄,如一面高贵的旗帜耸立在一簇簇黛瓦白墙的房檐中,老远便能看见。父亲曾经告诉杜玉清她的乳名阿杏的来历,他说:你出生的时候,听到你哇哇哇响亮的哭声,我抬头看见院子里那棵充满生命光辉的银杏树,就给你起了阿杏的名字,希望你以后有一个辉煌灿烂的人生。从那时候起每回从外边回来,远远地看到这棵挺拔的银杏树,她的心里便充满了骄傲,这是我的家,我的树,我有一个被寄予希望的人生。 母亲曾经说过女人是植物,男人是动物。可是植物之中还有草c灌木c乔木,还分独立生长的树与攀附其它植物的藤蔓,想成为怎么的植物?这可有不同的选择。 杜玉清回到房间拿了东西又转身向祖父母的院子走去。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桂香拿起油灯打开门,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不禁喃喃自语道:“奇怪,明明听到声音的,还以为是三小姐回来了,难道是我听错了?” 伯父们已经离开正屋,祖父也已经宽衣正在屋内和祖母说着话,看到杜玉清去而又返回,以为她有什么事情忘了,倒没有露出异色。杜玉清把常胜让她带的金锭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杜老爷子夫妇万分诧异,前个杜文智他们回来时就带来了三房缴纳给公中的财物,不仅有银锭,还有珍贵的绫罗绸缎,这些都是可以马上换成钱的财物,三房上缴的钱财已经大大超出了定额。怎么又有这么许多金子? 杜玉清把自己这两年经商的情况略微说了一下,并着重说了福建的蔗糖生意。去年一年都投入在甘蔗种植上,今年开始应该可以慢慢收获了。杜老爷子夫妇听了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老三家开始了经商,没想到有相当一部分竟然是阿杏在主导,并且已经做了这么大了。一时间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他们高兴之下很是把杜玉清勉励了一番。 杜玉清要告辞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略施一礼,对两位老人说:“我听说家里有人提出要分家,我想请祖父祖母不妨考虑一下。” 这下杜老爷子不高兴了,他板起面孔生气地训斥道:“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快回去睡觉吧。” 杜玉清能够体会老人儿孙绕膝的心情,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祖父,我知道您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互相照顾把家族发扬光大。但眼下是非常时期,谁也无法预料后面是怎样的结果,万一父亲这次不幸获罪,肯定会影响您和大伯二伯的仕途,甚至会连累哥哥们的将来考学。请您看待家族的长远发展上还是好好考虑吧。” 杜玉清眼睛有些湿润,目前提出分家对自己这一支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万一失去整个家族的支持扶助,他们三房能够支撑多久?她不知道,但又不得不这样做。 前朝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因为党争之祸牵连,死后名字被刻在以他为首的元祐党人碑的黑名单上。当时的皇帝宋徽宗下圣旨,这碑上的三百零九人及其子孙永远不得为官,皇家子女亦不得与此名单上诸臣之后代通婚,倘若已经订婚,也要奉旨取消。苏东波是具有何等才学,又有崇高品格的忠臣,尚且有此大难,焉知父亲这次的结果会如何?她不得不防。自家的责任自己来承担就好。万一连累了整个家族,便是他们这一支的罪过。 杜玉清把杜渊之关于家中子弟要分散培养的考虑也说了出来,然后继续劝道:“稚鸟要想成为雄鹰就必须离开巢穴自己学会飞翔,况且我们明面上虽然分了家,但暗地里跟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仍是一家人。我相信您和大伯二伯他们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毕竟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杜老夫人的眼睛红了,她理解了孙女的良苦用心。她一把抱住杜玉清,说:“好孩子,难为你们了。” 杜玉清摇摇头,为祖母拭去泪水。“祖母,您错了,到时候受到委屈要背负骂名的反而是祖父和您。” 祖母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阿杏话语里的含义:老三下狱,他们忙不迭地分家,在世人的眼里分明会认为他们是怕受到牵连,把老三赶出家门,是人性薄凉的父母兄弟。“我们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们好好的。” 杜凌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老三这次的危机带给他们的影响,但一旦分家了,老三万一真的有事这几个孩子该怎么办?不过,他重新打量了杜玉清,这个孩子倒是有大气量的,关键时候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家族利益,有壮士断腕的气魄。而且,她说的稚鸟要想成为雄鹰就必须自己学会飞翔和子弟应该分散培养的话确实打动了他,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你先回去休息,这事让我们再想想。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们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兄弟较量 杜玉清临走问祖父在内阁有没有关系比较近的大臣,杜老爷子摇了摇头,文官和武官是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他又是比较谨慎的人,他的关系偏重在勋贵这边,和朝廷中这些文官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没有一个可以深谈的,更不用说与那些内阁首辅c次辅们的深交了。这次老三出事他才发现自己处处掣肘,才发现老三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靠了自己,这不禁让他有些愧疚,又很为老三骄傲。 出了正房,杜玉清一路盘算着攀上内阁大臣们关系的各种途径,父亲历来主张以和为贵,力图维持平衡局面,但现在野兽已经被惊醒并且开始肆意暴行,就只能拿起武器去反击了,而且还要往死里打,这就是“武”,以戈止战的含义了。杜玉清现在需要在内阁找到关系以便深入了解斗争的实质,才能谋定而后动。这是她在见到邓巡抚后获得的启示,外围的看得雨里雾里,不如圈内的人一针见血。 回到房间,杜玉清从心里上就把这些事情都放下了,对于分家这件事,祖父祖母明白了利弊关系,剩下具体的问题就不是她可以操心的了在内阁寻找关系上她也想好了两条可能的途径,明天就可以开始试探。洗漱完在炕上静坐半个时辰后,杜玉清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第二天醒来已到破晓时分,昨晚睡得沉一夜无梦,现在竟然睡过头了。 穿好衣服跑到演武场,不仅兄弟们,连祖父都已经到场。杜玉清不好意思了,深施一礼赶紧跑进兄弟们的队伍中。杜文胜打趣说:“嘿!到底是家里的床,睡得安心,难得看到三妹妹迟到一回哈。” 跑在队伍最前面领头的大哥文斌转过头来厉声呵斥道:“不要说话,注意节奏。”杜文胜朝杜玉清做了一个鬼脸不吱声了。 做完热身,集体完成两遍徒手拳套路以后,就是各自的练习时间。兄弟们大都持着器械,或三人或两人对练,杜玉清走到一旁准备自己单练。长久以来在不指名的情况下,除了四哥,家中很少有人会主动找她对练,她对此都习惯了,众人也习以为常。 不期杜文智却走到杜玉清面前,说:“三妹妹,我们一起练吧,有的动作我老是做不好,你帮我看看。”杜文胜也跑过来,“等等,还有我。”兄弟们不由得都惊呆了。杜文智是兄弟们中脑子最活络的,他以前不是最不愿意和三妹妹一起玩的吗,怎么今天却和四弟一起凑到三妹妹面前?还说要三妹妹指导他的动作,分明是把自己摆在了三妹妹之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在杭州时受到三叔一家厚待的回报吗? “二哥,你莫要折杀我了,我们一起练习,相互留意探讨吧。”兄弟二人执意不肯,一定要杜玉清在前面,他们俩跟在后面。杜玉清只得从善如流。其他兄弟们一边练习,一边偷看,很是疑虑,他们仨的动作除了比较慢以外和一起练习时没有什么不同啊! 大哥杜文斌很是失落,以前二弟和他最要好了,有什么事都会帮着他,还替他出谋划策,一旦他决定了还都以他的马首是瞻。可是这次从杭州回来以后,二弟就像被勾魂似的,兄弟们聚在一起说笑,他的反应并不热衷,却总是和四弟在一起嘟嘟囔囔说一些他不懂的话。 昨天晚上三妹妹给叫进祖父房间,他们兄弟几个谈论起三叔的事情。他觉得三妹妹一个姑娘家装成小子的样子,一路和一帮男人昼夜同行太不像话了,让三叔原来的长随常胜跟着不是更好吗?常胜武艺高,社会经验丰富,三妹妹逞什么能啊!搞得姑娘不像姑娘,下人不像下人的。没想到他发言后二弟沉默不语,他特地推了推二弟的肩膀,问他:“你怎么看?”满以为他会附和自己的意见。杜文智却说:三妹妹和常胜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考虑,或许当时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或许他们有非此不可的条件。总之,他们会这样做自有他们做的原因,我们这些外人是不足道也。一番话其他兄弟也都缄默了。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杜文斌不服气地想。三妹妹一向自以为是好高骛远,在武功,这男人的地盘上也从不示弱,还不就为了显摆自己的不同呗。 杜文斌走到杜玉清面前,杜玉清正在示范动作,回答刚才杜文智提出的问题,只听见她的口中说道:“挥拳出去与扔一块石头不一样,石头脱离开我们的手我们就管不着它,但打拳是要把我们的觉知到达我们身体的每一处,包括手指最末一端。觉乎微,体乎隐,整体而动,身心合一。还有一点要注意:动作要意在拳先,意到c力到c气到c神到。” “三妹妹厉害啊!能够当师父了。也教教我。”杜文斌笑着说。 杜玉清停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说笑了,我们只是在交流一些体会,哪敢在大哥面前班门弄斧呢?” 杜文斌不以为然,“他们教得,我怎么就教不得?难道你连我都看不上?” 杜文智c杜文胜也停下了动作,今儿大哥是怎么啦,一大早的火气这么大?杜玉清温和地笑着,没有一丝火气。“大哥的功夫当然比我强多了,应该是大哥教我才对。” 杜文智走上前来劝阻,“大哥,我们就是在一起练拳切磋交流一下,大哥别为难三妹妹了。” 杜文斌一听,腾地火冒上来,二弟现在是完全站在三妹妹那边说话了,心里涌上强烈的被背叛的失落感。“呵!合着你们以为我无理取闹哪?我不过也想和三妹妹切磋一下,怎么着?怕我以大欺小,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文胜比较呆,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发火,就老实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大哥,你怎么啦?我们在杭州时跟着三叔一起学习,他不仅功夫好,道理也讲得明白,让我们都收益匪浅。其中三妹妹是我们中学得最好的,体会也深,我们常在一起探讨来着,这不是沿用旧习嘛,没有别的意思。” 杜文斌心里更加失落,他们兄弟的功夫都是自己父亲一拳一脚教出来的,现在四弟却说三叔的功夫好,还要向三妹妹求教,这把父亲和平时带他们的自己置于何种位置 “哦,既然你们都说她的功夫好,我倒要请教请教了。来,我们较量较量吧。”不等杜玉清答复,杜文斌便脱下外套,退步走到武场中间。 杜玉清真是左右为难,这个大哥平时在家重老孝亲c兄友弟恭,在外仗义豪爽,很有大哥风范,今天是怎么啦?跟炮仗似得一点就着,旁人觉得平常的一句话,他却总是觉得对他有所指向,让人无所适从。 这时候听到喧闹的祖父走了过来,对杜玉清说道:“阿杏,你就和他比试比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不温不火的,杜玉清却感受到他内心隐隐的怒气,“两人都不许藏私。” “好嘞!”杜文斌明显觉得自己被鼓励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杜玉清走到杜文斌的对面,放松站立。正在分散练习的人都聚拢了过来,杜玉清瞥见正在一隅挥舞着大刀的大伯也放下武器,走了过来。人们小声地议论着。 “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月初,怎么就比试上了?” “还不是三小姐托大要教二少爷,大少爷看不过去要教训教训她。” “别乱说,只是寻常对练,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什么寻常对练!你没看到大哥全身紧张,拳头紧握的样子,还会是寻常对练吗?真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三妹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敢挑战大哥的权威。” “就是!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不然我们男人的面子都没了。” 杜文智转头低声对杜文胜说:“我看大哥要输了。”杜文胜点头赞同,没有说话。大哥太在意太紧张了。在意,导致视线的短视紧张,带来动作的僵硬。如果不是三妹妹,凭着大哥的刚猛和速度,他能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可惜,他遇到的是三妹妹。 祖父呃哼一声,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杜玉清双手抱拳向杜文斌深施一礼,杜文斌马虎地拱了拱手就冲向杜玉清。紧张的气氛中,杜文智兄弟俩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有种大哥沉不住气,果然要输的叹息。 杜文斌的气势如虹,一拳过来又快又狠似有雷霆万钧带着风的呼啸,杜玉清双手虚抱沉着向右后方移动半步,身体避开杜文斌的拳锋。 大家鸦雀无声,没有想到杜玉清会用这种方式迎战,大伙一时有些看不懂了。说她退缩吗?她分明是神态从容不慌不忙说她在对抗吗?她也没有抬起胳膊去抵挡对方的攻击,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常用的对抗招式吗?是不是阿杏害怕了才采用这种防守打法,难道她能够一直这样被动防御下去? 在大家的猜度中,杜文斌的拳已经到了杜玉清身前,杜玉清左手缠着杜文斌的右胳膊顺势向下划开,把杜文斌来势汹汹的力给卸了。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腰间,打到杜文斌的胸上。杜文斌赶忙用左手来顶,却发现杜玉清用腰带动身体来了一个转身双摆掌,她的双掌啪地拍在了他的右手大臂上。 杜文斌身体纹丝未动。 观战的兄弟们早已群情激昂,这下更是激动的议论纷纷,一个说:“大哥好强的功力。”另一个说:“到底是女孩子,力量太薄弱。” 只有杜文斌心里惊讶不已,三妹妹这一掌拍在自己胳膊上,表面上好像如水柔弱,对他这样不知承受过多少棍棒拳脚相加的身体来说甚至没有疼痛的感觉,但奇怪的是他的心猛然惊悸了一下,似乎像鞭子的末梢给抽了一下,让他头上上瞬间发麻,脏腑抽痛不已,后背一下冒出冷汗来。 杜文斌提起精神,他这下知道这个三妹妹的不简单了,她的姿态表面上与他们平时练习的动作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感觉她的力量奇怪地能够传导到对手身体的内部,甚至能使对方心脏麻痹。这就让他不能不惊异了。而且她对时间节奏的把握恰到好处,都是在自己出拳用老的时候反击,让自己回身乏力。这种对分寸的拿捏太老道了,让他感觉仿佛是面对着经验丰富的高手,他有些后悔今天的鲁莽,怕是不能善了。 杜文斌和杜玉清你来我往,对打了三十个来回,兄弟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了,阿杏竟然能够坚持到现在,真是奇了怪了。要知道大哥杜文智可是大名鼎鼎的高手,他在京城虽然不能说打遍京城无敌手,好歹也有个小霸王的雅号,如今杜玉清竟然能够和他战平了,这实在匪夷所思。前两年的时候,杜玉清在他们中只能算是中等水平,现在竟然能和大哥不相上下了。难道说三叔的功夫真是格外高强吗,两年的时间就能让杜玉清突飞猛进了?那先回来的二哥他们也应该有上佳表现啊,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杜文斌知道哪怕两人战成平局也是自己输了。不要说自己年纪比她大了十来岁,多练了这么多年,就是体型身高上都占了太多的优势,单单就男人的面子,战平了他也觉得丢脸了。杜文斌收敛心性,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给杜玉清来一个狠的,把她打趴下了,才能挽回自己面子。他在寻找机会,但杜玉清的动作明明比他慢半步,却总是能够后发制人,你快她快,你慢她缓,如影随形,劈劈啪啪交手了几十招都没有办法克敌制胜。 杜文斌咬咬牙准备再搏一次。他一个大跃步来个前穿拳,看杜文清来了一个虚步挑掌,不由心中暗喜,立刻改拳为肘,转身弓步顶肘要撞击杜玉清的肋下,却见杜玉清身形未动,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两臂把杜文斌的胳膊夹在中间,然后手肘一夹。 呃!兄弟们的汗都下来了。 杜文斌疼的汗也下来了,他咬住牙关,右手乘势抓住杜玉清的左手腕,左手抵住她的腰想把她拧到身后,没想到杜玉清只是用右手再包住杜文斌的右手身体向下一鞠躬,杜文斌不由自主地矮了下来,差不多成了跪的姿势。 啊!众兄弟这下傻眼了,大哥输了,还输得这么狼狈。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杜老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你们回去也好好琢磨一下,刚才他们俩的对练,换成你们结果会如何。” “是!”大家行礼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慎密不出 杜玉清穿上外套往外走去,发现兄弟们看她的眼光除了惊异之外还有些忿忿不平了,她刚才把大哥的面子下得太厉害,让大家都跟着难堪了,但她也没有办法,一个是大哥逼人太甚,一个是祖父要给他教训的交代,于情于理她都无法退缩。 “三妹妹,等等我们。”后面传来杜文胜的声音,杜玉清会心一笑,还是友善的四哥最能理解和包容她的行为。杜玉清停下脚步,杜文智和杜文胜赶了上来,杜玉清问:“大哥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杜文胜说:”你看出来啦?待会跟你说。“杜玉清也知道眼下场合不合适,默契地点点头。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杜文智立刻机灵地问:“你刚才最后一个动作是怎么用的,是小擒拿的招数吗?” 杜玉清会意,说道:”嗯,是耿师傅教的一些小技巧。很简单但很实用。是朝人体关节c骨骼c肌肉的反方向作用从而使对方身体产生剧痛而达到控制住对方的效果。来,“她让杜文智摆出姿势,然后如法炮制示范给他们看,果然杜文智一下就痛得唉唉叫唤倒在了地上。过路的兄弟们也好奇地停下脚步,各个上来跃跃欲试,也无不痛得叫唤起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下大家看杜玉清的眼光没有了刚才那些情绪了,一个个好奇地向杜玉清请教起来。杜玉清做了详细说明和示范,兄弟们便俩俩一对地练习起来,乐此不彼。 杜文斌一下坐在石墩上,刚才的落败让他觉得丢脸。老三杜文锦c老五杜文靖以及一干一起练习的随从围上杜文斌。“大哥,你别在意,刚才你又没有输。三妹妹她就是取巧罢了。我们下次赢回来,” 杜文斌沮丧地坐着,兄弟们的安慰并不能让他释然,即使抛开最后一招,他知道他都不能算赢,比较他落在杜玉清身上的几拳,杜玉清给他的几拳更主动更有章法,而且,也只有他知道,那更有威力。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中,这让有种无力感。他明白这不是他加强锻炼下次就一定赢回来的。 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三妹妹显然在教那些兄弟们刚才那最后一招了,大家玩得不亦乐乎。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杜文斌更为羞愧,脸上火辣辣的。 杜刚尧走过来,兄弟们纷纷站立起来招呼:“父亲”,“大伯!””大老爷!” 杜刚尧看了看素来引为骄傲的大儿子,问道:“今天怎么啦?打的这么没有章法!你平时的自信呢,气度呢,哪里去了?” 杜文斌耷拉着脑袋不做声,“已经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心性不稳的,还不赶紧回去,明天的运动量要加倍!” “是。”杜文斌垂首离去 望着这个外貌和性格都最像自己的儿子沮丧的背影,杜刚尧也有些疑虑,明明长子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胜过阿杏,为什么却处处掣肘?三弟上次说功夫里追求速度和力量是最低的层次,更高的层次要精气神的合一,是天人的合一,是内外的合一。自己当时口头上赞成,心里却觉得有些玄乎,莫非三弟说的真有道理不成? “你别怪阿杏,是我让她教训教训文斌的。”杜刚尧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文斌哪火气跟你似的一点就着,心性太不够沉稳了,还把生活上的气都带到了武场,这气不平心也就乱了,还怎么沉着应对?“ 杜刚尧苦笑,怎么又说到自己头上了?转而有些惊异了,”您是说,您让阿杏来教训文斌的?您觉得阿杏现在的功夫比文斌高了?“ ”高不高的眼下还不好说,但起码凭着她现在的气性是不会输的。”看着长子还不服气的样子,杜老爷子生气地说:“你呀,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这两年你真是白瞎了,真是让我失望。” 杜刚尧更不服气了,嘴里嘟囔了一句,“父亲,您也太偏颇了。我不一直在练习,一天都没有落下嘛!” “一天都没落下?可是你两年你有进步吗?” 杜刚尧哑口无言了。确实,他这两年虽然坚持不懈地练习,但武功却再也没有进步,反而有种后继乏力的感觉。为此,他旁敲侧击请教过很多前辈和高手,都没有找到症结。相反,他发现许多人和他一样,功力到了一定程度就停滞不前了,这让他们都很无奈。 “你看老三,他虽然练的没你多,甚至没你刻苦,可我看他的潜力比你大,这从阿杏身上就可见一斑,今天她的气度和表现,与两年前相比的变化还没有让你清醒吗?” 杜刚尧也意识到阿杏身上的变化,她不仅动作灵活,进退有度,连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从容淡定。她的拳架摆出的是杜家拳的外表,但明显内核有了不同。他猛然两年前自己和三弟对练时三弟那不一样的拳风,莫非三弟已经摸索出一套厉害的心法,所以阿杏才有这样的表现?他决定问清楚。 “我决定了,明天开始由阿杏来带大家练习,这件事你安排一下。” “是,知道了。” 吃过早饭,杜玉清正在房间里看书,她准备晌午时先去英国公府找郭诚宇打探一些消息。不料,伯父却派人叫她过去。在伯父的书房里,杜玉清看到一个年轻秀气的女人挺着一个大肚子正和伯父亲昵地说笑。 杜玉清一一行礼:“伯父c刘姨娘。” 杜刚尧笑着说:“阿杏,在家就不要这么多礼了。坐!” 刘姨娘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杜刚尧的肩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用长辈的口吻赞扬说道:“可不是嘛,我看家里最懂事最有礼貌的就是三姑娘了,难怪人说知书达理了。我一见就觉得喜欢呢。” 杜玉清淡淡一笑,没有接茬。这个刘姨娘容貌不算是艳丽,人却温柔体贴,说话也十分绵软。刚才听四哥说,她就是大哥最近气性不平的根源。听说她是伯父下属家的亲戚。下属邀请伯父到家喝酒,不巧在院子里撞到了下属的外甥女,外甥女娇柔羞涩却表现得足够敬仰之色,惹得伯父不由心动。下属善解人意,伯父就堂而皇之把她娶进家门做了自己的姨娘。为此大伯母狠狠地闹了一阵子,但于事无补。更闹心的是自此以后伯父和刘姨娘琴瑟和鸣,完全把大伯母抛在了脑后。现在这个姨娘又怀孕了,大伯母心里更是如扎根刺一般难受,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因而对大伯母最孝顺的大哥也变得暴躁起来。家和万事兴。不和,自然就事端频繁。 “阿杏,今天叫你来有两件事,一是你祖父想让你从明天开始带着兄弟们练习,你准备准备。” “我?”杜玉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摇头,“呃,我的水平比大哥还差得远呢。不行不行。” “你今天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了,我和你祖父都是这个意见。” “今天我是投机取巧罢了,论真正的功夫还是大哥比我强多了。”杜玉清不是在虚伪地谦虚,论功力,大哥勤学苦练这么多年肯定是比她高出许多,今天自己是仗着对大哥路数的熟悉投机取巧了,尤其最后一招还真是耍了个花样。 刘姨娘也亲昵地过来劝说,连乳名都叫上了:“我也看你行的,阿杏,你就不要推脱了。” 杜玉清看伯父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心里顿时不高兴,自己待这个刘姨娘有礼貌,是看在伯父的面子上敬她是位长辈,并不代表同她个人关系亲近。况且伯父是在和她商量正事,这个刘姨娘见都没有见过他们的练习,对功夫也不懂,就断然摆出长辈的架势来,这就是她的无知无礼了。这不仅是刘姨娘的问题,更是大伯父的问题。 门帘掀开,从外边杜文智和杜文胜走了进来。杜刚尧说:“这事就这样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带着大家一起练习吧,教学相长,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锻炼提高机会。” “要不这样,还是我和大哥一起带吧,我给大哥做助手。”杜玉清还想再争取一下,于是退让了一步。 ”你觉得这样行就行吧。“杜刚尧觉得这是小事,就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直接说了下一件事情。“坐,今天叫你们来,是关于你们三叔的事情。” “大伯!”杜玉清轻声制止大伯说下去。 “怎么了?”杜刚尧看向杜玉清。 杜玉清的眼神转向刘姨娘不说话了。杜刚尧抬头看见刘姨娘委屈的目光,这才意识阿杏的意思是指他们下面所谈的事情不合适刘姨娘在这里参与,一下觉得阿杏太小心计较了,不禁有些生气了。 他觉得自从有了刘姨娘后,他才发现了女人的美妙来,她年轻的身体,她的温柔体贴,无不让他着迷。每天回来,这么年轻漂亮的人儿对自己嘘寒问暖,温柔软语不论他做什么,刘姨娘都会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嘴里还不时发出赞叹。杜刚尧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岁,每天精力充沛不说,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充满了希望。所以,不知不觉他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和刘姨娘在一起,还让她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刘姨娘如今已经怀孕了,都是自己人了,阿杏干嘛这么计较? 杜刚尧从鼻子发出不满的哼声。 作为威风凛凛的京城指挥使,杜刚尧的气势十分威严,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肃静压抑。杜玉清感受到二哥和四哥的沉默中隐忍,他们目光中的同情和担忧,尤其是作为大伯亲生儿子的四哥,他内心的复杂与无奈。杜玉清倒不在意,她无意介入伯父自家关系的旋窝,但事关父亲和程羲和的命运,她不得不谨慎小心。 “大伯,我在易经中读节卦时初九的爻辞说:不出户庭,无咎。我不大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想请教伯父。为什么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这”杜刚尧瞠目结舌了,即使他读书少,易经这句因为没有良好的涵养,说话随便,会遭自杀身之祸的格言他还是熟悉的。他看着杜玉清凝神注视着自己的坚定目光,又转头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儿子和侄儿神情镇定,但分明是支持的态度,他突然意识到杜玉清为什么会提意老二和老四参与这件事。杜刚尧转身对刘姨娘平静地说:“你先下去吧,我这里有事要做。” 刘姨娘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委屈地说:“刚尧,我不会妨碍你们,只想伺候好你。” 杜刚尧心里一软,心里有些动摇,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下面三个晚辈的反映,阿杏含笑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儿子文胜目光中满是失望,还一点儿也没有掩饰。平时最安静最听话的儿子现在竟然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杜刚尧的心里猛然像针扎了般难受。他挥挥手,厉声呵斥道:“叫你下去就下去,啰嗦什么!” 刘姨娘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双目含泪,杜刚尧在晚辈面前这样驳她的面子,让她以后要怎么抬得起头来?都是这个三姑娘给煽风点火的,自己和她无冤无仇,相反,自己还处处和她说好话,她为何要这么针对自己,往后咱们走着瞧! 杜玉清注意到刘姨娘眼中对自己的怨恨,她并不在意,这是她必须做的事情,得罪了就得罪了,也没有办法。虽然刚才看不惯她在大伯面前种种亲昵的表现,还有直呼大伯表字的失礼行为,但这都是大伯自家的事情,她无权干涉,但刘姨娘要想参与到父亲的事情来,她就必须制止。 众人说着话,都没有在意或者假装没有在意刘姨娘的一步三回头。关上门前,杜刚尧吩咐自己的长随守在院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便开始把杜渊之的案子和目前他们掌握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杜文智和杜文胜。他发现这两个小子虽然眼神有些变化,神态倒还镇定,一直注意地听他把话说完。杜刚尧一阵欣慰,这两个小子气性沉稳应该是有承担的。心里暗自吃惊杜玉清看人的眼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所谋甚大 杜刚尧交代他们代替杜玉清去和程羲和接洽,看到杜文智和杜文胜十分兴奋的神情,杜刚尧忍不住泼了些冷水,强调了保密的重要:除了他们之间,即使他们的父母和自己亲近的兄弟都不能说。说到这里屋里一片寂静,杜刚尧心里顿时有些讪讪地,让杜玉清他们到帐房那里领二百两银子,挥挥手就准备让他们下去。 突然想起什么,杜刚尧又叫住了杜玉清。杜文智和杜文胜回头看了看,杜玉清示意他们在外边等她。 杜刚尧沉吟半晌,看着杜玉清问道:“为什么这次的事情你没有建议你大哥来做?” 杜玉清想了一下说:“大哥有责任重义气,若是其它的事情安排大哥去做最合适不过,不过眼下这件事非同寻常,最关键的是不能泄漏消息,故此需要细心谨慎的人。” 杜刚尧皱了皱眉,“难道你是说你大哥会出去乱说吗?” 杜玉清摇摇头,“当然不会,但大哥是性情中人,又没有什么心机,有时候难免说漏了嘴,他这里说着无心,有时候旁边的人未必听着无意。” “会吗?”杜刚尧对这个无论是性情还是外貌最肖像自己的长子寄予最多的期望,所以平时要求十分严格。杜文斌也不负他望格外努力,现在五城兵马司里也很受上峰赏识。 “昨天大哥在饭桌上就问我父亲的事情,我知道当时在场的都是家里人,但保不齐有年纪小的兄弟不懂事不小心说漏了嘴,造成无心之失。”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疏忽了。”杜刚尧点点头。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大伯父,请恕我多言,孔子主张因材施教,因而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大哥为人正直襟怀光明,却不善体察人心。有机会应该让他多锻炼一下,见识社会的复杂性,否则一下面临大事恐刚猛易折。” “为人正直襟怀光明,却不善体察人心。面临大事恐刚猛易折?” 杜刚尧愣住了,坐在椅子中半天说不出话来。阿杏这是在暗示长子太意气用事,容易冲动后照成不良后果。这不正也是他当年吃的亏吗?他年轻时性格直率,又十分仗义,自恃武力高强,做了许多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情,被救的人奉承他,送他一个光风霁月的义气美名,他当时常为之沾沾自喜。后来才知道里面有太多的被歪曲的是非,太多的被利用。有时候即使是正确的事情也因为他的方法简单粗暴而得罪了不少人。到现在不过混个京城指挥使的职位,而当年的伙伴程炫君早已是二品的封疆大吏了。如果当年有个明白人指点一下自己的行为,他不就少走了这么多的弯路了吗?文斌现在也是如此吗? 杜玉清走出屋子,看见二哥和四哥正在院子里低声交谈,看见她走过来,都微笑地注视着她。文智心里暗自赞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三妹妹还能这样从容,处之泰然,真非一般人也,如果是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这样。 安排好分工的事物,说好下午的出发时间,杜玉清返回自己屋里,让宁夏到了花厅,交代他以后要做的一些事宜。她在杭州可以占用父亲的书房,现在回到京城就不能如此,否则肯定会被人诟病。大家庭人多眼多嘴杂,不得不让人小心从事。所以她在花厅给自己整出一个简单的书房,作为议事之地。 吃过午饭,杜玉清想休息一会整理一下头绪,脑子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想着很快就能见到程羲和,这让她心里十分兴奋,七上八下的。才一天不见,仿佛已隔三秋。杜玉清一面暗骂自己这样不对,一面心中又隐隐欢喜。 和程羲和的见面约在离诏狱不远的一个茶楼,杜玉清他们到的时候,程羲和已经面朝门口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看见他们便高兴地挥了挥手,“清弟,这里。” 程羲和今天是一身便服,头戴平定巾,身穿素缎墨绿圆领袍衫,大襟c宽袖,整个人干净整洁散发着儒雅之气,杜玉清心里砰砰地跳动,脸上不由自主现出了欣喜的笑容。 “程大哥你到啦?对不住,我们迟到了。” 程羲和看到那个清俊的少年从容优雅地走进来,原本心里的空虚好像一下被填满了,整个人一下变得充实而温暖。他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带着熟稔自然的亲切,“没有,是我早到了。” “这位就是程大哥,表字羲和,这是我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杜玉清为他们做着介绍,双方作揖行礼。 杜文智和杜文胜看到眼前相貌堂堂的程羲和心里暗自吃惊,这次他们被家里选中来帮忙救助三叔事宜,心里很是自豪,又有些担忧,自豪是因为自己能够被长辈们看中担负起这么大的责任,担忧是怕这些锦衣卫素来蛮横霸道不好打交道,自己受些委屈倒没有关系,就怕办事不利辜负了家里的重托。倒没想到三妹妹能和程羲和这么亲热,心里的不安一下放下了大半。虽然来之前这个程羲和的背景杜玉清都向他们做了交代,但那是历来让人闻虎变色的锦衣卫欸,没有人不胆寒的。 “三叔的案子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杜玉清在寒暄后直接进入正题。杜文智和杜文胜对视了一眼,看样子这个程羲和是可以完全放心的,不必绕弯子说话。 “我昨天把材料交到了镇抚司,今天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程羲和扫了没有几个人的茶馆,看着眼前的三位低声说:“马上就到年节封印了,我打算把先生的提审往后拖,先拖过年节再说。这样不仅会少受一些苦,也方便我们同时找人想办法呢。” 三人都点头,觉得这个办法好,“拜托大哥了。”杜玉清示意杜文智把一包银子放在桌上,推到程羲和面前,“知道你需要打点,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先拿去用着,不够了再和我们说。” 程羲和有些不高兴,看着杜玉清说:“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清弟你这也太见外了。” “大哥,再怎么说我们也不能让你往你们垫钱去,”杜玉清坚决地摇摇头说,“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呢,大哥就收下吧。” 程羲和想了想说:“我就拿着一半吧,我在里面多少还有些交情,可以卖些面子。” 杜文智插嘴说道:“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再大的面子还是要有些利益维持。羲和,你还是都拿着吧,万一有什么事放在你那里也方便。” 程羲和这才作罢。杜玉清看了看杜文智,二哥果然是世事洞明的聪明人。他这样的人优点是善于体察人心,缺点是有时就是太精明了。 他们又谈了每天送饭的事情,杜玉清原来打算从家里做好了送来,程羲和建议在他平时常吃饭的小饭馆里定好,每天安排固定的人送到诏狱就行,“这样先生也可以吃口热饭热菜。”程羲和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更周到,杜玉清想想也就答应了。 “待会让宁夏他们跟我到诏狱门口,认识认识看守的狱卒,有了我的交代,你们平时再时不时地打点一二,他们就不会太为难你们了。”程羲和苦笑了一下,这次因为事关先生的安危,他很谨慎地向王虎彪等老锦衣卫请教了历来的惯例,问出了许多内幕和私下的手段。正如杜文智所说,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即使自己头衔高,下面的狱卒还是要经常打点才行,否则他们阳奉阴违,吃亏的还是先生。而且,这些事情他还要装作不知道,所以只有宁夏这些下人直接对应最合适了。经过了这一事,程羲和自己也成熟了不少,处理事情变得更谨慎了。 “太好了,还是程大哥想的周到。”杜文智和杜文胜称赞道,没有想到这个程羲和能处处为他们着想,真当他们像自家人一样,心里的不安彻底放下了。 “程大哥,”杜玉清尽量轻松地说:“明天我要去杭州接三婶,以后的事情就由我二哥和四哥来和你接洽了。”杜玉清知道这个理由很勉强,但一时还真找不到其它什么借口。 程羲和有些吃惊,“不能过些日子再走吗?明天就是小年了。” “没办法,三婶身子弱,弟妹年纪小,哥哥们都有事情,只有我最合适了。” 程羲和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我还想着回到京城能多和你聚聚呢,想不到你又要走了。”杜玉清何尝不是想如此,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都不能做。 和杜玉清告别的时候,程羲和反复叮嘱她一定要早些回来,回来后要及时通知他,惹得杜文智和杜文胜的目光频频看过来,带着言意未明的探究。 后来他们又去了英国公府。因为接到了杜玉清送来的帖子,郭诚宇已经等在了家里。双方见面后自然又是一阵寒暄,但因为彼此太相熟了,这寒暄就带着格外的亲热和热情,加上郭诚宇这爱玩笑的性子,气氛就十分轻松愉快。但一旦进入正题,气氛就为之一变,杜家兄弟发现不仅郭诚宇和三妹妹的脸色都变得严肃正经,他们谈论的话题也非常深入,而他们根本插不上话,只能作为安静的旁听者。他们没想到素来嬉笑玩乐的郭诚宇有这样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而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三妹妹内在竟有如此乾坤,所谋甚大。 他们俩先是交流了一下杜渊之案的情况,双方得到的消息大体一致。 然后,杜玉清就单刀直入向郭诚宇询问现在内阁大臣的情况,他们的立场主张和派系。郭诚宇看了看瞠目结舌盯着着他们对话的杜家兄弟,便娓娓道来。 目前内阁的首辅是被称为“伴食宰相”李东阳。因为刘瑾擅权,大学士刘健c谢迁c李东阳都屡次上疏请求致仕,皇帝同意刘健c谢迁二人离开,惟独留下了李东阳,甚至还把他升为首辅。世人俱传他和刘瑾关系密切,怀疑上次朝廷要抓捕宦官八虎就是他泄的密。国子监监生趁着天黑还在他家门口题诗曰:“才名应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已绿,鹧鸪啼罢子规啼。”这是用鹧鸪和子规的啼声嘲讽他不作为,不如“行不得也,早点归去”。 内阁另一个比较有实力的次辅是文渊阁大学士余得贤了,他是范书阳的座师,以耿介正直出名,很受国子监书生和一般文臣拥护。 在郭诚宇的叙述中,杜玉清一般都在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都是关于细节的探究。郭诚宇也是有问必答,显得诚意十足。许多事情经过杜玉清一问,他也觉得并不像他听到的那样可信了,两人一来一往谈得更加深入。他们甚至还谈到八虎,他们的相同和差别。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到天色完全黑了,杜家三人才告辞回家。 一路上三人都默不作声,杜玉清是在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而杜文智兄弟俩是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清醒过来,今天他们的认知一再被颠覆,他们没想到他们原来认为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郭诚宇背后竟然是有着这样对世事的洞明和深刻的认识。再就是三妹妹了,她什么时候与郭诚宇有了这么深厚的交情,又是如何让他能平等交流的呢?要知道郭诚宇已经是而立之人,又非常世故圆滑,要打动他显然不容易,这背后的交情和利益关系肯定是非比寻常。 郭诚宇也没有闲着,吃过饭后就去见了父亲,这范书阳的案子可大可小,他不敢因为杜渊之而让家族收到牵连,所以必须请示父亲。就个人来说,对杜家三房的事情他是非常愿意帮忙的,不说对杜渊之人品和才学的敬佩,就是对杜玉清这个合作伙伴他也是很想继续结交下去。在杭州,梅花小筑不仅让他赚得不少钱,还让他在浙江获得了许多人脉,让他在哪里混得如鱼得水。杜玉清这个人虽然是个女子却心胸宽阔十分大气,从来不小心计较,让他们的合作十分愉快。更重要的是,他听说杜家现在有蔗糖的来源,他想和他们进一步合作,而现在就是关键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日日新民 没想到英国公毫不犹豫地要他全力支持杜玉清。郭诚宇疑惑地望着向来谨慎的老爹,不明白他为什么改变的这么彻底。英国公呵呵一说:“这乱世出英雄。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非英雄造时势,而是英雄能感应天时,并且能够顺应天时敢想敢为。老三,机会摆在我们的面前,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郭诚宇不禁疑惑了,老爹你不是和那刘瑾关系还不错吗?怎么说反就反了?不过,他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说:”眼下正是刘瑾他们势头最旺的时候,您觉得现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合适嘛。“ ”笨蛋!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原来还是一团浆糊。谁让你大张旗鼓地去帮忙杜家,我是让你私下去帮忙。这杜家也是聪明的,非常时期放出一个小姑娘来主事。” 郭诚宇嘟囔了一句,“这未必是杜老爷子的意思,恐怕就是这杜家三姑娘自己的主意。” 英国公更满意了,“这不更好?姑娘家不就更不引人注目了?何况我看这杜三姑娘也是不简单的。我听你说杜家在杭州的生意都是她在主持?非心恒者不足以成事。这姑娘现在已然就这样了,将来会更了不得,我们现在帮她,将来她必定会记得我们的好。你这么着,我把宫中的几个关系给你,你可以用他们来打探消息,再给你几个可靠的人,具体怎么行事都由你来定,我不管。另外,和杜家谈生意的时候在利益不要太计较喽。不,索性要表现的大方一点。雪中送炭不如锦添花,更何况这人人都避之如蛇蝎的时候,我们对他们一点点的善就会成倍的放大。杜家又是懂得感恩的人,将来能不记得我们的好?嘿嘿,到他们发达时别人想插都插不进来。” 郭诚宇瞅着老爹那乐得有些猥琐样都不好意思直视,他才真正见识到他老爹的高张,老爹不仅脚踏两只船,还厚颜无耻心里无比强悍。他知道如果不是今天机缘巧合,他是不会见到老爹的庐山真面目的。在平常英国公就是个父慈子孝的君子,家族里面威严敬畏的长者,只有在他面前偶尔扮演一个慈祥的父亲。他其实明白这正是老爹的老奸巨猾。勋贵家庭的子弟其实没有什么选择,他大哥可以继承爵位,他二哥可以蒙荫去军中混,到了他没有了爵位又不能科考只能靠自己,所以老爹对他只能怀柔。他选择去从商,这些年为家里挣了不少钱,老爹本来对他就多有愧疚,现在自然更是放下架子来亲近。但这都是表象。别看他千叮万嘱要自己帮助杜家,一旦杜家的事情会连累到他们家,老爹肯定会壮士断腕把他给牺牲了,就像刘邦逃跑时毫不犹豫扔下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老爹精着呢,好几手准备。不过,他也不怨,他理解父亲的不容易,这是大家长必须的抉择。 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每个人出生时就背负了自己的局限,但自己的命运相当一部分还是能靠自己来改变。这,他在杜玉清身看得再明白不过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用好了短处能变成优点。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帮助杜家争取尽量的胜利,像老爹说的,到他们发达时别人想插都插不进来,包括他老爹。 晚,写完日志和日省,杜玉清走到院子,夜深人静,冷咧的空气冻得她手脚僵硬,握着剑柄的手都感觉快没有了知觉,只得拿布把手和剑缠在了一起。 好在冷也有冷的好处,能够让她清醒冷静,她一遍一遍地练习程羲和教她的套路,把这柄冰冷冷的剑赋予它觉知,把它化为手脚的延伸,化为身体的一部分。 也许因为寒冷,也许因为白天见过面,杜玉清脑海里有时候会不由自主涌现出她与程羲和在一起的画面,里面有他温暖的微笑,有他关切的话语,她会过神来时,才发现中间几个动作她完全没有记忆,只得重新再来。 注视自己,接纳自己。 觉知c放下。诚意正心,内外合一。 杜玉清一走神便回头重新再来,这样循环往复,她今天的练习比平时花了几乎多一半的时间。 慢慢地手脚发热,身体开始出汗,杜玉清感受着身体发热带来微微的痒意,剑锋划破空气爆出轻轻的呼啸,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呼吸缓慢,均匀细长。 北方冬天的夜晚苍穹格外澄净辽阔,大地沉寂。 易经坤卦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 第二天晨练,做完热身以后,杜家子弟们惊异地发现杜玉清走到了队伍前,而杜文斌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队伍中。 杜刚尧走过来,简单地说了两句,从今天开始由杜玉清当杜文斌的助手带领大家一起练拳,大家要认真配合,如若不然,惩处不怠。 杜刚尧话说得宛转,但下面的子弟还是炸锅了。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让三妹妹三小姐来带拳。难道是因为昨天的比赛,可大哥并没有输啊,这太不公平了!昨天的小擒拿不过是小道,怎么能登大雅之堂呢!大家心里愤愤不平相互使着眼色,准备伺机而动,给杜玉清一个教训,看她怎么妄自尊大! 杜玉清面对着这十几个同辈人,这些是杜家未来的精英了,身后是祖父和两位伯父注视的目光,她平静地开口说道:“今天开始我带大家重新练习拳套,我的要求是慢,越慢越好。” 什么?慢?这也太荒唐了!慢动作有力量吗?能打人吗? 武功不都是求更快更强吗?你懂不懂武功啊?! 面对大家纷纷的质疑,杜玉清举起了右手说道:“你们有谁在吃饭时能够咀嚼出食物的甜味?比如说馒头的甜味,有的请举手。” 大家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杜玉清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和武功有什么关系?馒头有甜味吗?开什么玩笑。没有人举手。 “你们有谁感觉到自己挥拳出去以后自己的大臂小臂乃至拳头是如何联动的?有谁能感觉到拳头落在对方身不同部位的不同弹性的?” 这下大家鸦雀无声了。 “慢,是让我们心在当下的一种学习方式,让我们能够觉知自己,能够觉知对手,细心体会我们一招一式的过程和效果。如果有人不服,可以约我晚来战一场,我会让实力来说话。现在开始!” 一个晨练下来,杜玉清发现自己好累,自己揣摩是一回事,要教人授业是另一回事,更不用说要传道了。这不仅要有能够自圆其说的系统理论,还要有渊博的知识,否则就会漏洞百出。而且,父亲这套学说还在完善之中,自己还没有完全领会,刚才不过说一些要领就已经唇干舌燥c内心虚弱了。想起父亲说的:他不是老师是先行者,不由得更加敬佩父亲的谦虚和清醒。父亲尚且如此,更何况她呢!这警醒她以后要更谦卑,更努力学习。 家长们不知道有谁去找阿杏挑战了,反正头三天看那些孩子们有的沮丧,有的激愤,有的跃跃欲试的神情,就知道这些孩子消停不了。他们也不管也不担心,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相处法则。既然阿杏发出了挑战,她应该就有自保的本领,如果她不能让其他人信服,她白天也不可能平静地站在大家面前。 果真,后来这些孩子们都安静了。杜玉清每隔十天一组动作,兄弟们慢慢地发现原来武功的感觉是这么细腻,武学后面的文化背景是这么深邃和厚重。半个月后二伯加入了进来,后来是祖父,最后是大伯,长辈们站在队伍后面,跟孩子们像个初学者一样认真c专注地学习和体会。 立身中正, 拎腰圆活, 均匀放松, 身心合一。 今天是小年,是“二十三,祭灶官”的日子,打今儿开始就进入了年节,一直要到元宵节过了春节才算结束。因为三房这里目前只有自己一个人,杜玉清这几天都是在祖母房里用饭,但祭灶还是要安排的。 傍晚的时候,杜玉清换男装开始祭灶的仪式。本来祭灶是男人的事情,历来都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讲究,这会家中的男子都集中在大厨房里呢。但望着冷灶冷锅的厨房,杜玉清还是决定要应应景,她想:比起漠视,灶王爷他老人家宁可选择她一个姑娘的心意吧。母亲他们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灶间烧起来,以后就可以随时预备热水和热饭了。 安排宁夏摆下猪头c双鱼和糖果,备好用稻草扎成的草马,杜玉清恭敬地拜了几拜。自从有了陈家村的经历后,她对天地鬼神更有了敬畏之心。她用一块黏稠的糖粘在灶王爷的嘴,民间说法这样能让灶王爷“嘴甜”,给玉皇大帝汇报时”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因为这两年都在外边,灶王爷还是那么龙马精神,清新干净,杜玉清又拜了几拜,念念有词虔诚拜托,最后揭下旧像和草马一起烧掉,完成了辞灶活动。 廿三日糖瓜儿粘廿四日扫房日。二十四是大扫除的日子。杜玉清头蒙着帕子,挽起袖子,和丫鬟仆从们一起打扫卫生。这是要求家里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的一年一次的大扫除,以前每逢这个时候,杜玉清都觉得格外苦闷,唉声叹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很多活是阿眉在后面帮她做的,现在想想真是愧疚。我们的内心是我们环境的外投,传统文化中扫除的意义,实际就是要拭去和清除我们身心内外的污垢和尘埃。每日一小扫,节日一大扫。正如神秀的偈语所说:“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 扫房顶c擦窗户c洗厨房c擦锅碗瓢盆,抹家具要做的事情好多。杜玉清挽起袖子用丝瓜囊沾着碱水刷去污垢,太顽固的油渍还不得不动用刀子来刮,她突然觉得前年自己踮起脚尖在灶间擦拭橱柜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时光飞逝,转眼两年过去了。 做完扫除,杜玉清的指甲里都有了污垢,她吩咐桂香他们丢弃那些经久不用的东西,物品整齐陈列,安排每天清洗扫除的任务。因为用水的不方便,北方的卫生普遍比南方粗糙,经历过杭州生活的讲究后,杜玉清已经没办法囫囵苟且了,她这两年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她知道了自己要过怎么的生活,所以即使多花费一些人力物力她也心甘情愿。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 了悟了生活中许多熟视无睹现象后面的奥秘,她的生命充满了喜悦。这种喜悦又更坚定了她迈向未来的脚步。因为觉悟,因为目标明确,她的内心变得沉静,坚实而有力量。 廿五日糊窗户廿六日炖大肉廿七日杀公鸡廿八日把面发杜玉清尽量让日子一天天过得充实而忙碌,不敢想也不能想。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每天把程羲和传递过来的消息带给她,在程羲和的努力下杜渊之的受审如愿被拖到了年后,杜渊之每天在狱中练拳c静坐,还有就是和狱卒聊天,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充实,狱卒们渐渐的都喜欢他了。程羲和说他去探望先生的时候,先生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他在里面悟出了寸劲,已经有些灵感,等到完善以后再教他们。 杜文胜说的时候带着敬佩和羡慕的口吻,杜玉清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和文胜一样对别人说话意思的理解会停留在表面的浅层,因为缺乏同情心,同理心!四哥在家中是得宠的老么儿,向来是大家讨好他,他不用讨好别人。所以,他虽然性格温和,但他的思考角度是单一的,是线性的,是习惯了以自我认识为出发点的不完善模式。自己原来对人心理解的后知后觉亦是以自我为中心,缺乏对人情c人心的感应。因为有同情心,有理心才能感同身受。 如父亲入狱后通过程羲和,到二哥四哥,传导过来的都是积极乐观的好消息。其实,在那谈虎色变的诏狱中父亲又怎么会过多好呢。 四哥他们听到的是父亲在狱中练拳c静坐,领悟出了寸劲而杜玉清却听出父亲是被隔离关押,房间阴森狭小,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世界最可怕的迫害还不是的迫害而是那种心灵迫害,那种孤独时间长了会把人彻底击垮,甚至逼疯。只有内心充实而坚强的人才能挺过来。 父亲传递出来都是正面和乐观的消息,一是不想他们担忧挂念,二是要鼓励他们积极向,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有自强不息。想到这里,杜玉清的心都痛得纠结起来,下定决心:为了救出父亲,她要不择手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家人回归 到二十九日的下午,常胜护着杜三夫人一行忠终于回到了家中。 杜玉清站在大门口,望着被阿眉和柳嬷嬷一起搀扶着下了马车的母亲,杜三夫人面色苍白但精神还好,杜玉清禁不住热泪盈眶,才隔了二十多天,再次见面却已经是恍如隔世的沧桑。杜玉清走上前去,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母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傻孩子,快起来,一家人见面应该高兴才是。”杜三夫人忙不迭地扶起杜玉清,近距离才看清楚母亲面孔的憔悴,想起狱中孤单的父亲,杜玉清的心里有种悲从中来的心酸,但这个念头刚起来,便注意到母亲和弟弟妹妹重逢后欣喜的笑容,一下就把自己的不良情绪压抑下去了,她上前搂抱住母亲消瘦的肩膀,亲昵地笑着说:“母亲一路辛苦了。这件大氅很漂亮,衬得母亲更年轻了。” “调皮!”杜三夫人嗔怪地白了杜玉清一眼,显然被讨好了,笑得十分开心。大家也都会心地笑了起来。杜玉清眼睛偷偷瞄向阿眉,阿眉神情晦涩地摇摇头,杜玉清心里一紧,转念又释然了。母亲躲在自我保护的心理角落又如何?忘记了父亲的遭遇又如何?她想安静,我就给她一个安静平和的环境,其它的苦和难我来承担就好。大不了从现在开始就把母亲看成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们来好好地照顾她,爱护她。 “姐姐,”阿眉,她娇艳明媚的妹妹走上前来抱住了她。她漂亮的眼睛里面盈满了激动的泪水,泫然欲滴,阿眉已经从无忧无虑的少女成为了眼睛有内容的姑娘。 “大姐,”阿志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下扑过来抱住了杜玉清。“我给你说我一路有跟常叔练拳,还帮忙了呢。” “好,我知道我们的阿志很棒,能够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了。”杜玉清摸着阿志的头欣慰地笑着说:“走,进屋再说,我们回家了。” “是,我们回家了。” 他们簇拥着母亲去见祖母。杜老夫人看着三儿媳妇憔悴的面孔,想起三儿的遭遇,心里深感这个儿媳的不易,起了怜悯之心,罕有地拉着杜三夫人的手问寒问暖,又看着阿眉和阿志乖巧地跟在身边不时帮腔应答,细心照顾,一幅姐弟和睦的景象,心里暗自点头。 苦难,会使有的家庭分崩离析,夫妻本是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大有人在;也会使有的家庭成熟变得团结。想起二媳妇中午又提起想分家的话题,不由地黯然地叹了一口气,分就分吧,未必是坏事。 洗漱之后,坐在一尘不染暖哄哄的房间里,摸着炕上的新褥子新被子,阿眉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以前的姐姐会照顾人,却从来没有这么细心体贴。 “小姐,”采蘩一边给阿眉绞着湿头发,一边和她絮叨,“还是回家好啊。我看小姐一到家,整个人都放松了。” “是啊,他乡虽好,却终非故土,还是回家舒服。” “不惦记你那些漂亮的衣服啦?”说话间杜玉清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姐姐,又笑我!”阿眉怨嗔道 “不论在哪里,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家人在一起才能心安,心安便处处是家乡。”杜玉清笑着说道。 “是,这句话在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杜玉清拿过采蘩手中的帕布给妹妹擦干头发,打发采蘩出去,留下自己姐妹单独说话:“你们在杭州和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事?” 阿眉蹙起柳叶眉,说道:“姐姐走后,我因为都是在内院还好,张姐姐c刘姐姐她们常来看我,还给我们送了东西,我按照你的吩咐都给收了。铺子的生意听说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杭州这里有张家和明掌柜在照料着,金陵的江家和苏州的秦夫人那里也都派了人来慰问,好言好语的,没有什么异常。夏锦让我给你说,一切都不用担心,他会小心看着的。倒是阿志在书院受到了点欺负,他同学们骂他是犯官的儿子,还在路上堵着他,朝他扔石头,听说带头的是通判的儿子。我回来问他,他说没事,他已经教训回去了。那些人手无缚鸡之力,他不用春生出手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还不敢回去告诉家长。阿志还不让我把这些事告诉母亲和你呢。” ”真好。看来阿志学会动脑筋讲策略了。”杜玉清欣慰地笑了,她当时是交代阿志要忍让,没想到阿志做得更好。苦难让人成长,苦难让人成熟,的确如此。 ”可不是是嘛。“阿眉也嘿嘿地笑了,与有荣焉。 “母亲的情况如何?” 阿眉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说明这让她困扰的事情,“她一路上精神都挺好的,能吃能睡,从不主动谈起父亲,不小心被人问起,她会说父亲在沧州为官,我们正回京城探望他呢。姐姐,你说母亲这是不是癔症啊?” “母亲除了忘记父亲被捕的事情,其它一切都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现在又怀着身子,一动不如一静,也许慢慢就好了。我们静观其变吧。” “这行吗?”阿眉的眉头紧皱,眼睛里满是担忧。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把以前父亲在沧州赴任时母亲的不同状况说了一遍。“父亲一离开,母亲身体就会比较虚弱;父亲一回来,母亲的状况就好多了,我猜测这是母亲内心对父亲的依赖,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还有这种事情?”阿眉虽然这样问,但心里一下意识到姐姐说的有道理,母亲前几年很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或者避在内院,三房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姐姐在打理。在杭州的这两年母亲活得非常快乐,比较之前的忧郁和安静,可谓神采飞扬的仿佛年轻了好多岁。阿眉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应该为母亲感到难过,还是应该庆幸。 杜玉清把妹妹的头发松松地编成一个辫子,显得特别可爱,天真俏丽。杜玉清凝视着阿眉的眼睛,认真地说:“只要母亲好,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也许父亲一回来,母亲的状况自然就会好了。很多时候时间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阿眉认同地点头头,说:“我听你的。”然后她问了父亲的情况,杜玉清挑了一些好消息告诉她。 出了阿眉的房间,杜玉清来到阿志的房间,阿志正站着写大字。他一笔一划认真的劲让杜玉清既骄傲又心酸,经历了父亲这次的蒙难,原来有些调皮贪玩的阿志变得沉静许多。 “大姐,你来啦。”放下毛笔,阿志哈着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这时才发现身后的杜玉清。他拉住杜玉清到炕边坐下。 “不错!阿志现在不用催促就懂得自觉学习,我们的阿志懂事了。”杜玉清抚摸着阿志的头,表扬道。 “大姐,我要快点长大来帮你。”阿志鼓着腮帮子,握着拳认真地说。 杜玉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有这样的亲人在身边支持,她夫复何求?“好,我等着你的成长,等着你以后承担起这个家来。不过,你现在还小,玩还是要去玩的,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何况,学习不是只有书本的知识才是学习,宇宙c天地c人伦: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嗯,我知道了。”阿志用力地点了点头。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在书院受到了欺负了?” “没有,你别听他们瞎说,”阿志的眼睛澄澈干净,好像没有任何一丝的隐瞒。“先生曾经说过:‘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我才不会跟他们计较呢!” “嗯,”杜玉清颔首,这个阿志还没有对她全说实话,不过她也不想戳穿他,有时候亲人的过分怜惜反而会消弱人的意志。笑着说:“想不到我们的阿志有大人的雅量了,甚慰甚慰。” “大姐,你又笑我,”阿志羞赧说道。 杜玉清正色道:“否也!赞阿志后生可畏也。”阿志这下自豪了,昂起头来。 出了阿志的房间,杜玉清一路沉浸在欣慰和满足之中。来到母亲的房间,看到柳嬷嬷在厅房里做着针线,卧室的帘子已经放下,四周寂静无声。 看到杜玉清进来,柳嬷嬷赶紧站起来,打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到了院子里。 “母亲身体如何?” “刚才洗漱完吃了一些热粥就乏了,还在睡着呢。” “那就好,我可能最近要顾些外边的事情,母亲这里全靠你多照顾了。”杜玉清和柳嬷嬷说了最近家里可能会有的不平静,柳嬷嬷听了惊愕万分,两人达成共识,让杜三夫人好好养着身体,以后家里的大事都有杜玉清担着,尽量不让杜三夫人知道。 柳嬷嬷拍着杜玉清的手说:“三小姐尽管放心。你去做你的大事,照顾夫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杜玉清到了自己改成议事房的花厅,常胜已经等在这里。 “常叔!玉清在此拜谢了!”杜玉清恭敬地上前行了福礼,曾子曾经说过:“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常胜虽然是下人身份,但在患难中足以命相托,真可以至亲待之。 “大小姐,不敢,这都是我改做的。”常胜慌忙侧身让过。 “常叔,您别客气,我想父亲如果在也会让我这样做的。”想起虽为主仆,却情如兄弟的老爷现在深陷囹圄,常胜没有话了,受了这大礼。 两人坐下后,杜玉清把了解到的关于这案件的情况都详细地说了一遍,还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常胜,她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计划,只能边收罗消息边等待时机。常胜坐在那里专注地听着,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最后才说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听小姐的安排。“然后他汇报了杜玉清走后的安排情况。 他遵照杜玉清的嘱咐,在夏锦他们做事的旁边买了一个三进的宅子,把杜家现有来不及搬的东西,主要是老爷的书籍和杜玉清收集的书画都搬了进去。成衣铺,正如阿眉所说,不论是”凤羽“还是”云裳“都还算稳定,金陵江家和苏州的秦家都表示以后还按当初的协议来合作。普照庵和茶场那里听夏锦说也没有起什么风浪,就是南北杂货行给小姐料中了,有些异动,邓巡抚家派来的人总来打探货源的情况,连他的小厮秋实都没有放过,好在秋实机灵,及时反映给他。他们离开杭州时,交代了夏锦注意接洽福建回来的人。 杜玉清安静地听着,这么多的产业,她其实最不担心就是普照庵的两个项目:素饼和三味茶,一个是师姐们在管着,她们心里干净,相信因果报应,所以行为上能够自觉。而且她们也知道这两项收入的一大半都回馈给了庵堂以及孩子们了。第二是寺庙里的戒律严格,这也从行为上限制了可能的逾矩。杜玉清还从中借鉴了不少方法。 这也挺有意思的,人们以为可以逃离红尘的地方反而是限制最多的地方。 其次不担心的是杭州的两块成衣生意,她相信张婷芳和婉娘她们,张家是不会背叛她家,明茂官是无法背叛。至于秦夫人和江夫人这里,她不去希望也不去担忧,随其自然。她们愿意一如既往对她,她会怀着感激之心回报;如果她们想趁机倾轧,她就选择一刀两断,以后当不认识了。说实在的,她目前铺的摊子太大,也有些顾不过来,结束几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正好整合一下。 茶山还在投入阶段,还没有见到效益,不怕有人觊觎。 所以,最大的问题就出在南北杂货铺上,好在已经预先有了布置,不怕邓巡抚打什么坏主意。所以有舍才有得,财分有功者c有实力者才是正道。《大学》说:”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她准备在京城也开一个南北杂货行,把利润分给有实力的合作者,以巩固他们的联盟。 ”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在这俗世生活,德,财皆有其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预先安排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各自的分工,常胜今后肯定不能常驻京城,他以后要京城和杭州两边跑,甚至还要常去东南一隅的福建,京城的事务就无法兼顾,只能交给杜玉清处理,但常胜把耿家辉交留了她。 “耿五哥也来啦?”杜玉清欣喜地问。 “是啊,老爷被捕,这耿五一下没有了去处。我让他们爷俩选择:要不和我们回京城;要不留在杭州帮我们料理生意。他们都不愿意的话,我们就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自谋生路。他们商量后就决定耿五跟我来京城,耿老爷子留在杭州帮着夏锦。” “这样好,这样好。”杜玉清欣喜地喃喃说道。即使一再告诉自己要坚强,对于人心,对于人的势利不要寄予太多的希望,但在自家这样的困难时期还有人给予了信任,并坚持追随,还是让她感动,尤其这爷俩是她喜欢和欣赏的人。 常胜也很高兴,耿家辉以前走过镖,性子又活泼,这次回京城的路上,他充分展现了自己灵活老练的一面。以后稍微培养一下就能独当一面了,这样即使自己到外地去办事,大小姐身边也有了可靠的帮手。 两人谈起后续的一些安排,杜玉清便顺势提起可能即将面临分家的局面,常胜着急地问:“那大小姐是怎么打算?”如果没有杜老爷子的支持,这三房就会如风雨飘摇的破屋子,很快就会倒闭了。 “分家,我是赞同的,我想父亲如果在也会是这个意见。所以现在开始我们要尽早做好打算,计划好这个家在京城今后的生存和发展。” 常胜有些发懵,一般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即使不哭哭啼啼的,也会不知所措吧,大小姐怎么能这么宁静呢?要知道在现在社会如果没有大家族的庇护,小家势单力薄的,很难出头的。大小姐怎么能这样丝毫不恋栈,而是冷静地为以后做打算呢?难道大小姐有什么凭仗不成?是了是了,杜老爷子本来就不是冷血的人,他应该答应了大小姐分家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暗地还是支持三房的。他如果知道这个分家是他家大小姐主动提出的,更没有提出什么条件,恐怕会更惊愕,甚至到了不理解的地步。 其实对于分家后可能的势单力薄,杜玉清也充满了恐惧。但她能正视自己的恐惧,以理智来分析和考虑,还是那句话:堵不如疏。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与其到最后被动撕破脸,还不如现在主动放人走,起码还留下三分的情意。 常胜点点头,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明白了这已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挡了,但心里对那些无情无义的人恨之入骨,三房这两年把杭州挣到的一半都贡献给了家里,那是多少财物啊,老爷对家里人这样仁慈,却受到家里人这样的背叛,他十分气愤。 “那大小姐准备怎么办?” “我考虑在京城也建立起相应的产业来,我打算先开一家南北杂货铺,吸引有实力的合作者,把道义和利益捆绑在一起,这让他们在帮忙救父亲时立场也更坚定些。至于其它的,我还没想好,只能走着瞧顺势而为了。“ “那大小姐有没有考虑买田?”常胜还是觉得买田可靠稳妥,现在三房在杭州已经有了些商业上的生意,缺乏的是田产。 杜玉清摇摇头,常胜不知道她已经在临安买田的事情,“暂时还没法考虑。田产是长久的稳定的产业,将来肯定要买的,但我们现在一是银子不趁手,二是买田回报太慢,即使现在能买下来也要到秋天才会有收获,我们等不了。要救父亲需要大量的银子。还是商业的回报快一些,而且我们有蔗糖这样现成的货物不愁生意不好,你过完节就去福建,先弄一批蔗糖来,如果不够,就减少杭州的供应先保证京城的数量,邓巡抚他们不是觊觎我们的货源吗,索性让他们觊觎个够!” “这样好!”常胜听得激动起来,“那小姐为什么不一起把‘凤羽’和‘云裳’都开起来,都是现成的东西,搬过来就可以照做了。如果银子不够,我这次回去就能凑些回来。”他虽然没有管着杜玉清的成衣铺但也知道这两家很赚钱,他第一次觉得分家也没有什么不好,银子都可以归他们三房自己支配。 ”‘云裳’可以考虑,如何有合适的店铺就可以开起来,但‘凤羽’暂时是不会考虑的。“ ”为什么?“常胜着急地问。他听说”凤羽“可比”云裳“赚钱,这个事情操作起来更简单,不需要高级的绣工。 “凡事有因就有果,反过来亦然。‘凤羽’在江南卖得好,在京城就未必,为什么?因为‘凤羽’走得是数量。常叔,您看,江南人富裕,普通人家也能穿上绫罗绸缎,京城虽然官员多,但普通百姓能有几个穿的上绸缎的?所以”凤羽“并不合适这里,反而是”云裳“应该在这里有用武之地。我考虑我们不仅要在这里售卖高级的成衣,还要把江南精美细致的生活方式引到京城来。” 常胜不由得偃旗息鼓,他对服装没有什么概念,大小姐既然已经把事情想得这么明白了,他也就放心了。 于是常胜答应从明天开始就去找店铺,这个时候是年关,最多人售卖和转租商铺,他们计划把重点放在邻近闹市的街巷,常胜手头还有两千两银子,就给了杜玉清一千两,他自己留下一半备用。 想到要开”云裳“杜玉清这才想起她还有件事情没有做,当即出门去了京城最大的绸缎庄。果不其然,这里的布料不仅昂贵,而且选择余地小,尤其是在色彩上严重两级分化,要不大红大绿,要不是色彩灰暗。因为本朝官家对于服装制式做了规定,京城又是天子脚下,百姓自然不敢胆大妄为,所以服装的颜色和款式上就受到了很多限制。比如在这里可以见到很多正红c正绿的衣料,却很少见到桃红c淡紫或淡绿等颜色,前者是贵族的特权,后者是普通百姓的限制。所以贵妇们出门时常穿着红色大袖的袍子(绿色比较难驾驭,稍微气色不好便显得很憔悴),这是一种身份的荣耀。她们自然不愿意自降身份去穿那些低等身份的人才穿着的浅淡颜色的衣裳。所以,她们的衣裳自然也显得单调,少了许多的活泼。不若江南天高皇帝远,又是产区,款式和颜色都少了许多的禁忌,鲜艳活泼多了。杜玉清打算尝试一下走中间路线,今儿先实验一下。 杜玉清早就想亲手给程羲和做一件衣裳,式样她想好了并已画成了图样,她把现在北方时兴的宽袖改成窄袖,做成右衽c圆领,以带束腰。前后c两肩以平锈缀以万字和五蝠组成福寿万代花纹。中衣为白色,交领,衬在圆领里洁净醒目,衣襟和袖口以银线绣上连绵不断的万字纹。她在绸缎庄盘桓良久,最后选择了一块文雅的灰绿色的缎子,跟她一起出门的采苓大惑不解,今儿大小姐怎么来,历来买东西爽快的她怎么挑三拣四的,好像特别在意的样子。采苓的疑惑一直持续到家里。 回到家中,杜玉清迫不及待就裁好了布料,当即交给采苓去绣前片,自己绣起了后片,还把采薇也拉了进来,让她帮忙做双鞋。三人坐在炕上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地谈论他们一路上的见闻。采苓发现这件衣裳比老爷的身板宽,显然不是给老爷预备的,但还有谁值得小姐亲手做衣裳?但不论是给谁的,小姐对此显然十分上心,心情也非常愉快。 “好热闹呀,”她们说话间,帘子掀开露出了阿眉的如花笑靥,采薇c采苓赶紧放下手中活计,把阿眉让到炕上,然后端茶递水的。 阿眉摆摆手,说:“别忙活了,我刚吃了茶来,肚子里还咣当着都是水呢。听见你们这里热闹就过来坐坐,消消食。”她拿过姐姐手中的绣片说,说:“给我吧,我刚好手痒痒正愁找不到事情做。”大家都笑了。 杜玉清看着阿眉故作轻松的神态,心里有些难受。阿眉这个人重情义,她长的好,性子也好,原来在官宦小姐中很有人缘,往日常来往的手帕交就有好几个,她今儿刚到家就赶紧谴了人把她带回来的礼物分送给自己的朋友,生怕耽误了时辰。但至今没有收到一张回帖的,门房都是一套老话回复:小姐不在家,等小姐回来自然会告知的。阿眉心里想必是很难受很失望的。 “这是给谁做的袍服?给父亲吗?好像比父亲身量高啊。” “嗬,嗬,”杜玉清一时没注意,喝水呛到了喉咙,咳嗽不迭,脸涨得通红,“不,不是给父亲的。” “姐姐,慢点喝,你咳的耳朵都红了。”面对阿眉天真无邪的眼睛,杜玉清按捺住心中的慌乱,把桌上的图样递给妹妹,“你觉得这样子如何?” “挺好看的,洒脱又不失庄重,姐姐,你打算做给谁呀?”杜玉清答不上来,只好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们坐下,我有事和你们说。” 采苓c采薇都已经习惯了杜玉清的行事风格,自然就坐,门口的桂香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在了阿眉的后面。 杜玉清把家中可能准备分家的事情告诉了大家,“所以我打算开个绸缎庄来维持生计。”因为桂香在,她没有全说实话,即使是对采苓她们,她也没有告诉过南北杂货行的事情。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是没有必要。“大家要分工协作了。以后采薇和采苓要常随我在外边跑。桂香,今天我就和你说句敞亮话,我看你为人细致稳妥,这几日做事也是尽心尽力的,我想留你下来负责内务。如果你觉得为难,明天就可以回去祖母那里。采薇c采苓她们都是跟了我几年的人,她们了解我的为人,我也信任她们。你如果要留下来,我以后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会以待她们之心待你。你可以好好考虑,除夕之前给我答复。但有一点,在这屋里说的话就要留在这屋里,但凡有一个字流到外边,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桂香听着杜玉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没什么力量,她却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整个人掉进冰窟窿的感觉。她没想到这个感觉待下人十分随意的三小姐有这么厉害的一面。慌忙保证道:“不会,不会,小姐您放心,我绝不会在外边说一个字的。” 她刚接触三小姐的时候觉得她虽然做事很有章法却不爱说话,没想到采薇她们一回来,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谈笑风生,轻松愉快,她这才知道她是真人不露相,内外有别,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嫉妒。前两日已经放出去嫁人的采兰,如今陈大嫂子过来送年礼。她们主仆她们那个亲热啊,采兰不过给三小姐送了两双自己做的鞋袜,一些乡下的土产,三小姐却回了两块从南方带回来的鲜亮缎子布料和一根梅花银簪子,材质不用说了,光是花样款式都是她们没有见过的稀罕样式,这送给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是一副厚礼了,三小姐就那么给了自己曾经的丫鬟,真是出手够大方的。桂香有些心动,可真要留下来,她还有些顾虑。万一三老爷被下狱治罪,三房势单力薄的以后可怎么生活?三小姐能有多少本钱开店?又是否真能开成?她充满了疑虑。 杜玉清没有在意桂香的魂不守舍,谁面临这样的局面都不容易抉择,况且还是一个没有见过市面的小姑娘,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眼下杜玉清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说。 “所以,我想开家‘云裳’,把南北的风格结合起来,以京城式样为底子,结合江南的一些修饰手法,风格以文雅精致为主。这件衣服就是我想出的一个样子,当然我们还是以女装为主,你们觉得如何?” “我看行。我本来也觉得京城的衣服太严正庄重了,杭州有的式样又太花俏了,如果能让二者结合还十分协调的话,的确是件好事。”阿眉已经今非昔比,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 ”可是这里的人能接受吗?“ “生意本来就不可能考虑到所有的人,我们只能做一部分人的生意,肯定有人会和我们一样的看法。”杜玉清说。 “是啊,是啊,我那些手帕交肯定会喜欢这样的款式。”阿眉说完就看见姐姐疼惜的目光,不在意地说:“和我不来往是她们的损失,以后她们来就按最贵的价钱卖给她们,让她们肉疼去。”阿眉故作恶狠狠地说。 “好。这事你来决定,给谁优惠就给谁优惠,给谁最贵的价钱就给谁最贵的价钱,让她们美在外表疼在心里,让它们后悔去。”大家大笑。 众人群情激昂,对京城的男女式样提出了不少的意见,杜玉清根据她们的想法画了二十多幅的式样,“嗯,我们再挑选挑选,先期如果有六套的基本样子,我看就够了,重要的还是裁剪和绣工。” 于是几个姑娘商量着要派哪个绣工过来京城帮忙,谁负责裁剪,谁来做掌柜合适,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一个将来门庭若市的大商铺给构建起来了。把旁边的桂香给惊得是目瞪口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越来越远 新年的脚步喜庆而匆忙,除夕贴门神c贴对联c祭祖c吃年夜饭c守岁c放爆竹除旧布新初一放了开门炮仗,穿新衣带新帽,给祖父祖母拜年,给各位长辈拜年。 初一到初三杜家早上的锻炼照例休息三天。杜玉清却一天也没有休息,由常胜带着他们几个一起晨练,但时间就减到了一半。常胜回来后,带着耿家辉c春生c宁夏一起都加入了杜家核心的圈子的练习,他们的加入更进一步打击了杜家子弟原来的自信。尤其是常胜,他身强力壮的看上去就是武功高强的模样,杜家小辈们走得他跟前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更不用说敢向他挑战了。但常胜自己打的好,却不会教,无法把理论解释得很明白,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由杜玉清带着大家训练。 虽然是过节,三房却并不热闹,初一来拜年都是自家人,首先到是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后来杜家兄弟由杜文斌起头一个个都来了,他们给杜三夫人恭敬地行礼拜了年,对杜玉清尽管神情还有些扭捏,但态度也算是热情了。初二杜玉清姐弟陪着母亲去外公家拜年,舅妈态度不冷不热的,倒是舅舅和表哥表妹们十分热情,外公看到他们更是神情激动,抖索着稀疏的胡子一个劲地夸奖杜渊之是忠良之臣,他为他有这样的女婿感到骄傲。外婆则是一如既往的亲昵态度,抓着他们的手疼惜地问寒问暖,还把两个仅有的鸡腿硬塞给了杜玉清和阿志。 其他的亲戚朋友似乎都绝迹了,范斯远因为在热孝中无法来拜年,杜玉清索性也不出门了,享受着家里的清静。但初三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郭诚宇来拜年,不仅带了丰厚的礼物,还弄得大张旗鼓的,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给杜老爷子拜过年后直接就要去三房,让负责待客的长房长子杜文斌觉得面上无光。郭诚宇虽然没有爵位,但毕竟是英国公嫡子,人又活络,在京城这四六九城里很吃得开,他能来拜年也是面上有光的事情。可他给祖父拜过年后不是应该去给父亲拜年吗,怎么就去了三房?杜文斌有些不高兴了,把郭诚宇送到三房的院子里,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借口离开了。郭诚宇仿佛没有看见他面色不愉似的,恭敬地给杜三夫人行礼拜年后,就哄着杜三夫人说话,把杜三夫人给逗得眉开眼笑的,十分开心。 杜玉清苦笑,她知道郭诚宇这人不简单,远非一般人认为的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她在他经营梅花小筑时就已经看出来了,但他已是而立之年,还能低下身段在只比他大几岁的“婶子”面前插科打诨彩衣娱亲的就更非常人所能及,所谋甚深了。 因为家中无长男,杜玉清把耿家辉叫来陪着阿志一起待客,几个人喝茶时,郭诚宇给杜玉清使了一个眼神,杜玉清会意,把阿志打发出去玩,却没有让耿家辉离开。郭诚宇明白了,这新认识的爽然的小伙子今后是杜玉清的心腹之人了。郭诚宇便严肃起来,把他最近打探的消息一条条地说了出来。他的消息来自宫内的宦官和侍从,并不是什么核心人物,因此多是些传闻,比如刘瑾和皇帝的关系如何亲密啦,皇帝平时是如何倚重他啦,刘瑾是如何飞扬跋扈,下面的人怨声载道,连八虎的其他人都颇有怨言啦 杜玉清的视线盯着郭诚宇的嘴巴和下巴部位,安静地听着,上次杜玉清拜托他帮忙打探消息,她没想郭诚宇能够做到如此地步,这让她很领情。她一边听一边过滤着有用的信息,突然,她猛然抬起头来,问:“三哥,你和这八虎的其他人有打过交代吗?” 郭诚宇不明白他的意思,期期艾艾地说:“照面倒时都打过,但都不熟。你也知道,我父亲谨慎平时不让我和那些人来往。”这句话就可玩味了,不让他们来往,还知道宫中这么多的秘辛? 杜玉清也不逼他,笑着说:“那三哥能不能想想办法,了解一下八虎中谁和刘瑾的关系最好,又是谁和他矛盾最大?” 郭诚宇松了口气,这容易多了,就满口应承了下来。 中午吃饭,杜玉清请了二哥和四哥来陪同,席间大家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好像是重温杭州时旧梦一样,几个人都无限感慨,相约以后要相互帮忙,彼此更为亲近才行。 初五,有两个阿眉昔日的朋友来拜年,阿眉虽然没有笑逐颜开,但脸色容光焕发的,显然心情十分愉快。杜玉清就拿了两个荷包送给她的朋友。荷包有些沉,两位小姐很不好意思,杜玉清只不过比她们略大几岁,怎么就能收她的红包呢,阿眉笑眯眯地说:“收着吧。我娘身体不好,家里的事都由姐姐管着。给你们是代表我娘的意思,你们就拿着,这礼也就是重着一个情意。”她理解姐姐这是有一种家长的心理,这礼物代表了姐姐对两个朋友关爱自己的感激之情,这让她心里又是自豪又是心酸。阿眉的两位朋友回到家里打开荷包后都大吃一惊,里面足足是六十个亮闪闪的银饼子,每个足有一钱重,连她们带去的丫鬟每人都有两个银果子。这手面的大方倒还罢了,更难得的是这银饼子压成梅花图案,又精致又好看,让人爱不释手,让她们的家长也啧啧称奇。 因为日子清静,杜玉清每天就是练武c读书,还有就是给程羲和做袍服,所以衣裳做得很快。完成时,大家都觉得好看,杜玉清唯一遗憾的是衣裳没有办法在新年之前完成,不能让他在新年穿上。她把衣裳用一块漂亮的包袱皮包裹起来,打算明天去送给程羲和。 杜玉清坐下,拿出笔墨,开始绘菩萨画像,她现在对此渐有心得。初一时她给祖母送了一幅自己手绘的观音菩萨像,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画的,就假说是一位杭州画师所做。祖母喜欢的不得了,专门去大禅寺开了光,辟了一间屋子作为佛堂,把画像挂在当中,每天烧香念经求菩萨保佑自己小儿子平安。 这给杜玉清一个启发,于是这几天又画了几幅工笔花鸟和菩萨像准备节后送到画坊代售。为了不暴露于人前,她还是沿用自己青衣居士的号,仍旧钤上自己原来的书画章。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交流技法,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平。 常胜来禀报,说他打听到有几个店铺想租售,集中在下马当那里,想让杜玉清什么时候去看看。 杜玉清知道这个地方,这下马垱又叫白马街,是外城的一条集市街道,临近白马河。白马河原来是内城和外城的护城河,随着城市的发展扩大,内城和外城的逐渐弥合,界限也变得模糊,只有南城的白马河俨然还是一条身份的分界线。白马河以内住的主要是皇室c勋贵和六部官员,以及一些老京城居民。这里的人都以住在内城为自豪,因为这里的人要不是现在身份尊贵,要不就是祖上曾经尊贵过。嫁闺女的时候如果男方是住在内城的家庭,丈母娘都会挺着腰杆骄傲且不遗余力地告诉别人,女婿家是内城的!有些破落的贵族哪怕卖了院子,卖了房子,最后一家人只能逼仄地挤在原来下人住的房间里,还是张口闭口是我们内城人,以此显示自己身份的不凡。京城里流行的一句话:宁可要内城的一张床,也不要外城的一间房。所以两边的地价差距很大,有的地方只不过隔了一条街,或是一条河价钱就能差个几倍。 春节期间,饭庄c酒馆基本上都关门了,杜渊之每天的饮食就得从家里送。杜玉清让宁夏送饭时约程羲和明天见面,对于要不要向程羲和坦白自己的身份的事情,她一直犹豫不决,说与不说她都很为难,所以就一直拖延回避着,现在衣服已经做好了,她打算明天坦诚相告。 第二天上午,常胜亲自驾车,陪着杜玉清去看店铺。因为春节,街道上人烟稀少,马车一路由内城往南行进,铜铃叮当,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扣扣扣的声响,杜玉清的心情有些不平静。 他们先是在繁华的司马街看了一个商铺,商铺是普通的三丈宽铺面,标准的前店后院的结构,这个铺子只卖不租,要价六千两银子,常胜估计可以讲到五千八百两。 另一个铺面是在白马街上。他们穿过司马街,走过白马河上的石桥,常胜指着路口第一间大门紧闭的店铺说:就是这间了。杜玉清看了一下,这个商铺,有三层高,宽度有别的商铺的三倍大,门口靠近河边的位置立着的一块石碑,常胜说:“听这里的老人们说:这里原来是一块石敢当,后来官军进城,要在这里下马,就把马栓在了石头上,久而久之这里就叫下马当了。”杜玉清看仔细一看,这块石碑也许是经过缰绳长年的摩挲,也许是风吹日晒和,这碑上的花纹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有石敢当的“當”字还勉强看出下半部的田字,常胜找的店铺就是在石碑边的街口上。 他们绕到旁边搬了一块石头朝里看去,院子倒也方正,后面是一溜整齐的房屋。常胜介绍说这里原来是开酒楼的,故此面积比较大,但在这里开的酒楼无一例外生意都不好,最多不超过一年都会倒闭,奇怪的是往里走几步生意会好很多,因此街坊里的人都在传说这个位置风水不好。不仅这头,连对面的杂货铺生意都不好,好像也在考虑要售卖呢。 杜玉清皱了皱眉,照理来说在街衢巷口商铺的位置应该是最好的,隔岸还是热闹的司马街,连接两地的石桥也足够宽,能够并行两辆马车。可是这个商铺却毗邻白马河,从风水角度来说这是丁字路口的路冲,是凶位。杜玉清在周围转了转,原来商铺一丈之地的桥下沿岸堆满了垃圾,有的地方因为冰冻霜结甚至还可以看到污秽之物。她明白这里生意不好的原因了,天时地利没有占到,尤其是周围的龌龊和脏乱,在冬天都令人无法忍受了,到了夏天应该更是臭气熏天,生意会好才怪呢。 这个商铺也是叫价六千两银子,要租的话租金是每个月一百二十两。虽然好像是相同的叫价,但这里的面积可比司马街的店面大三倍,只隔了一条河,价格就差了三倍,可见低价和生意状况的差异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杜玉清没有吱声,算一下自己手中的银子,似乎没有更多的选择。这几天迎来送往的,她又花了一百多两,还了四哥的钱后,就只剩下七百多两,即使加上常胜手上的银子,也不到两千两。差距太大了。其它的暂时都指望不上,除夕时采苓陪着柳嬷嬷去把这个月的份例领了回来,母亲一个月不过十两,杜玉清和妹妹是二两,阿志也是二两,还不够他们原来的开销的。 “对面那个呢?”杜玉清指了指北面的杂货铺,它的面积比这里少了一个铺面的宽度,常胜摇了摇头,说:“这倒是没有问,不过估计也要三千八百两吧。” 生活是如此沉重,维持生存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幸亏自己早就开始了经商,要不然以自家原来的积蓄日子真会难过了。所以,父亲主张的危机意识是任何时候都不能不警醒的。 常胜看着杜玉清沉思不语,知道她的为难,安慰她说:“要不再等等?等我回杭州后筹措回钱来,我们再定吧。”杜玉清点点头,恐怕只能如此了。 告别了常胜,杜玉清来到和程羲和约见的茶馆,因为要来见程羲和,她连一个人都没有带。身上还是穿着男装,是一件藏青色的袍子,腰带上系着一个环形龙玉玦,玉玦龙身饰勾撤云雷纹,朴素大气,是杜玉清最近的常带之物。这是杜玉清前几年出门时在路边摊上随意看到的,喜欢它的简单朴素就买了下来,过后就丢在妝匣中,前几天清点整理自己的东西时才又发现的,很是欣喜。杜玉清记得自己当时是以二两银子给买下来的,也曾爱惜了一阵子,后来就随手丢在了奁匣中,最后更是完全给抛在了脑后,这回再次精简自己的东西时才发现的。这让她再一次看到自己原来对生活的漫不经心,她完全可以过一种更精简的生活。我们其实在日常生活中需要的物质并不多,是我们的太多,想要的东西太多。 因为来的早,杜玉清选择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窄窄的,明晃晃的,铺在她眼前的桌面上,杜玉清双手捧着茶杯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光线,里面轻尘飞扬,是那么明亮而又杂乱无章。 程羲和兴冲冲地走进茶馆时看到的就是杜玉清一副失神的景象,在宽阔空荡的大厅里,杜玉清坐在最后的位置,她的脸隐藏在轻尘飘腾的一缕阳光后面,显得迷迷蒙蒙,而又神秘莫测的,好像它是人间幻境,眨眼功夫就会如风般消失,如光影般退去。程羲和心里突然抽痛起来,他感觉这个杜文清似乎不是他认识的清弟,他认识的清弟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青青子衿 程羲和心里很是惶惑不安,好像什么东西想抓着却怎么也抓不住,自从他懂事后又被父亲送到华山他曾经发誓以后一切要靠自己以后,他还没有这样心里没着没落的。他甩甩头,要抛开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于是他快步上前,故意扬声说:“啊,清弟,你早来啦?!” 杜玉清回过神来,看着程羲和脸上洋溢着阳光一样明朗的笑容,心情就像六月骄阳下的冰块瞬间就融化了,她站了起来,止不住的笑容漫上了嘴角。 两人互相亲热地打趣了几句,杜玉清把包着棉袍的包袱放到桌上推到了程羲和,轻描淡写地说道:“年节也不知道送什么礼,这是我托我妹妹给你做的,样子可是我给想的,你可要穿哦。” 包袱皮是素雅的灰色,对折的巾角打成规整的蝴蝶结。程羲和也不客气当即解开结子,里面又是一个规整的活结,“嚯,这是什么?归置的这么漂亮。”再解开结子,里面还有一个折叠整齐的黄红方格花纹的方布包裹着,再小心打开这层活结,里面露出两件衣裳和一双鞋,上面是领襟缀着万字纹的雪白中衣,下面一件是前后两肩都绣有图案的丝棉袍服,看上去端庄高雅,价值不凡。 “嚯,真是大方漂亮!想不到你妹妹还有这个手艺,我看和宫中制衣局的水平也差不离了,我父亲有一件先皇亲赐的袍服,中正大气。父亲平时都一直珍藏着,逢年过节才穿拿来亮亮相,我父亲是得了皇上的恩典,我是得了清弟的恩典。谢谢啦,兄弟!” 听到这话杜玉清欢喜无限,但还是绷着脸谦逊地说:“过誉了,我们的手艺哪比得上制衣局。不过我想衣裳如人,应该整洁大方的。”制衣局是专门为皇宫贵人最衣裳的机构,据说做一件贵人日常穿的衣服,一位熟练的师傅都做个三个月到半年,他们的宗旨是在符合礼制之下的工整严谨,是不需要考虑成本的。杜玉清相信从手艺的精湛上自家自然比不过他们,但在款式的新颖和舒服上会稍强一些。他们现在已经有了经验,摸索出许多的版型。所以在京城开“云裳”她还是有些信心的,她打算这里的“云裳”以常服为主,力求比现下人们所穿的衣服再典雅简约一些。京城是南来北往的荟萃之地,许多习俗还保留北方游牧民族的痕迹,加上本朝在推翻异族人统治之后,恢复汉族的传统,制定了“上承周汉,下取唐宋”服饰制度,这些都是她灵感的来源。 看着程羲和面带笑容郑重地把衣服重新折叠好,整齐地放进包袱里,杜玉清神差鬼使地说了一句:“我这妹妹手艺不错吧,要不介绍给你做媳妇?”程羲和正在笨手笨脚地打着蝴蝶结,不在意地说:“我没有告诉你吗?我早就定亲啦,今年四月准备完婚。” 天崩地裂啊!杜玉清瞬间眼前发黑,感觉心脏就像一下被人紧紧抓着似的停止了跳动,她浑身无力,她无法呼吸,好一会才强打起精神虚弱地说:“哦,是嘛?恭喜程大哥了,是哪家的媳妇,说不定我还认识。” 程羲和有些羞涩,又极力地想表现自然和坦荡的样子,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岳父是家父的故交,现任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指挥使,姓李。” “真好,门当户对哦。未来嫂子一定很漂亮吧?”杜玉清听见自己应对道,声音虚弱而发飘。她心如凌迟片片带血带肉,和意识却还要被强制着活着,保持清醒。 程羲和憨憨地说:“不知道,还没有见过呢,是两家大人给定下的,听说品性倒是贤良淑德。模样嘛,看岳母的样子倒是挺周正的,她应该也不差吧。” 看见程羲和沉浸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想象中,杜玉清心如刀绞,眼泪不由地夺眶而出,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说道:“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我先告辞了。” 程羲和吓了一跳,他不知为什么清弟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清弟,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你别动啊,我马上去叫大夫。” “没事,我身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杜玉清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跑去。 “清弟,等等我,等等我。”可是等到程羲和掏出钱扔到桌上追出去时,门口早就不见了杜玉清的人影。 晚上,杜玉清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时,杜文胜正在三房角门边的甬道上焦急地徘徊。看到杜玉清不紧不慢地进门,一跺脚叫起来:“哎哟,我的大小姐诶,我都快急死了,你怎么才回来!”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杜玉清心里一紧,莫非是母亲不好? “什么事?你的事呗,今天下午程羲和急急忙忙来家里说要见五公子,五弟出去见了,程羲和说不对,不是这个人。他又说是要找杜文清,五弟说没有这个人。程羲和急起来,叫道:那杜渊之,杜大人总有吧?五弟警觉了,就问对方有什么事。程羲和就说想找我,五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自然不敢多说,就说我出门了,他问二哥,五弟说二哥也出门了。让他明儿再来。回头五弟就把这事告诉了我,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告诉他可能是程羲和搞错人了,我先问清楚再说。三妹妹,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三叔有什么事?” 杜玉清舒了一口气,就把自己路上想好的借口告诉了杜文胜。“四哥,终究男女授受不亲,我以后不方便再见程羲和,你明天就对他说:家里有事,叫我回宗祖老家去了,有什么事可以由你写信转告。” “这能行吗?”杜文胜犹豫地问,他感觉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不行!我原来和他说自己是大房的,你就跟他说:我实际上已经过继给了老家的堂叔。这样五弟不认识我什么的就可以含糊地对付过去。四哥,麻烦你给大哥二哥三哥五弟他们都打声招呼,就说以后有人问起杜文清这个人,就说是远房的堂兄弟,现在已经回去了。我就不方便出面了。” “好吧,我知道了。”杜文胜觉得三妹妹的话云里雾里的,但看到她情绪低落的样子,也不好继续追问,就答应了回去了。 可是回到自己屋里的杜文胜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左想右想还是没有头绪,索性跑去找二哥求教。二哥脑子灵活,又是仅有的可以摊开说此事的人,一定能帮他勘破其中的奥秘。 杜文智正在灯下看书,杜文胜刚说了一个开头:程羲和来到家中找杜文清杜五杜文智突然问道:“四弟,你晚上还没有吃饭吧?” “吃饭?哦,是哦,还真没有吃过。”杜文胜呵呵地憨笑说。 “看你,吃饭皇帝大。长福,”他叫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去给四弟到厨房端一碗面来。”待小厮出去掩上门,他才让杜文胜继续说。 文胜就把五弟怎么说,三妹妹又是怎么说的完整地叙说了一遍,最后他不解地问:“二哥,你说会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三妹妹出去见程羲和固然不好,可是见了就见了,干嘛遮遮掩掩要骗程羲和呢?” “你是说今天三妹妹出去见了程羲和,回来就气色不好了?” “是啊,早晨的时候三妹妹不是还好好的嘛?晌午我们在院子里遇到,三哥还和她开玩笑说:他已经吃出馒头的甜味来了了,以后还有什么可以吃的?三妹妹就说:以后就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吃出它本来的滋味了。然后我们还和她说笑了一阵,没见她有什么异常。后来她就出去了,回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杜文智虽然还没有成亲,但作为二房长子的他,父亲又是比较温和懦弱的个性,母亲要强,从小就把他培养得很善于观言察色,他可比杜文胜这个快要成亲的书呆子要老于世故多了,他沉吟一会说:“明天你见着程羲和就按三妹妹说的答复他,看他什么反应。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和三妹妹今天谈了什么。” “好吧,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见过程羲和的杜文胜急急忙忙又来到杜文智的书房,看到二哥又摒弃了左右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鲁莽,于是他小声说道:“程大哥说他们也没有谈什么,三妹妹送了他一件袍服,他很喜欢,还告诉三妹妹说他四月准备成亲了,不知为什么的三妹妹就脸面发白,突然说想起有急事就跑走了,程大哥去追结果没有追上,就来我们家问了。二哥,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杜文智心道:果然如此啊。看着对面的杜文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的样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给这个呆弟弟明说了吧,不然他什么时候不经意地就会在三妹妹伤口上撒盐了,或者不小心给程羲和露出了口风,造成两边的尴尬和伤害。 “我估计三妹妹喜欢上了程羲和了。” “什么?!”杜文胜失声地叫了出来。“不会吧?三妹妹这么懂事的人,不,我是说她这么理智的人。” “这跟懂事和理智有什么关系?”杜文智简直要翻白眼了。“你当初养伤被张小姐伺候着,伺候出两情相悦的时候懂事吗?理智吗?“ 杜文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张小姐开始照顾他时,他也想保持距离,推脱来着,但看着张小姐关心和内疚的表情,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三妹妹虽然坚强,但到底是姑娘家,不是有说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三妹妹平时这么冷静的人,一旦有了情愫,我怕她会陷得更深,更难拔出来了。”是啊,豪杰未必真无情,只是未到情深处。杜文胜想到了范斯远对三妹妹的一往情深,三妹妹却仍然冷静的态度,于是就不做声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说:“要不我们去告诉程羲和,说三妹妹喜欢他?他原来不知道三妹妹是个姑娘,如果知道了他也一定会喜欢三妹妹的,那他就会来家里求亲,三妹妹又不是配不上他。” “哎呀,你还真是个呆子!你还不了解三妹妹吗?这正是三妹妹的痛苦之处啊。你想啊,如果程羲和没有定亲,一切好说,但他不仅定了亲而且马上就要成婚了,这时候告诉他三妹妹是姑娘家,你让他如何是好?他要真因为喜欢三妹妹,退了那边娶三妹妹?那边已经定亲的姑娘名声就完了。你说他这一辈子能心安吗?三妹妹会愿意吗?何况程羲和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那又何必让程羲和知道,让他痛苦让他为难呢。我猜可能三妹妹就是为了程羲和考虑,才说再不见程羲和的,这是三妹妹的仁义,你可不要在程羲和面前说漏嘴,要不然三妹妹就白牺牲了。” “可怜的三妹妹。”杜文胜终于懂了。 兄弟两人来到杜玉清的院子前,在墙角隐约着听到她在院子里哼唱一支曲子,曲调哀婉悠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们在门口看见杜玉清正在院子里同阿眉和几个丫鬟围成半圆一边绣花一边嗮着太阳,杜玉清背对着他们。杜文智兄弟俩停下了脚步,躲在了门边。 “真是好听,这是什么歌?”采苓放下手中的针线问道。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和后背,背老是这么弯着,时间长了肩膀就有些酸胀僵硬。 “可是子衿?”采薇跟着杜玉清时间久了,虽然认字不行,耳朵倒是灵敏的,她揉了揉了揉眼睛,久盯着一个地方,眼睛有些发酸。 “是,你既已经听过,可还记得它的意思?” “说是一个女子喜欢一个男子,男子不知道的故事。”她绕口令似的叙述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本来很美的意境被你说的一点诗意都没有了,”杜玉清嗔怪地瞪了采薇一眼。“诗歌因为含蓄可以有多角度的理解,这首子衿有的说是先生思念学生的,有的说是讽刺乱世学校久坏不修造成礼坏的当然还有的说是女子相思男子而不得的。” “我看还是女子相思的意境最美,先生思念学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想想就觉得要打哆嗦。”大家又是一阵笑,采薇心直口快继续说道:“本来嘛,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站在城墙上向远眺望,看风景意境好,思念佳人意境也好,可是想学生,呃哼,真是吓人呢!” 大家简直乐不可支了,阿眉说:“姐姐,采薇这丫鬟也不枉跟了你几年,如今也意境意境的挂在嘴上了。” “那是,”采薇心思单纯又最佩服自家小姐,凡是涉及到自己小姐的话她都当赞扬听了,她讨好地向杜玉清请求道:“小姐,你就用白话把这首诗给念一下,免得以后我再闹笑话不是?” 杜玉清笑了笑,说:“好吧,我想想这首诗该怎么译文,”她放下手中针线,沉吟片刻,眼睛盯着前方缥缈的一点,娓娓道来: 青青你的衣领,悠悠我的心境。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青青你的佩带,悠悠我的情怀。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 在这高高城楼上,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啊, 一日看不见你呀,如同间隔三月长啊 好美的诗啊,众人都放下手中活计,听得入迷起来,有的人眼睛湿润了,有的人陷入了遐想,她们都被杜玉清的吟诵带入了美好而哀怨的感情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分家方案 这些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子情窦初开,对于情啊爱啊的充满向往,这个说:“呀,真是好美啊。”那个说:“如果我平常能这样说话该多好啊。” 采薇得意洋洋地说:“我说吧,这怎么可能是先生思念学生,根本就是女子对男子的相思吧。是吧?!小姐,你再给我们吟诵诗经开头那首吧,叫什么苗条淑女,君子好逑的那首。” “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不是苗条,它的意思是深邃幽美的女子,这可比苗条的意义深刻丰富多了。不过这首关雎确实很美,寓意也深刻,下次我找时间详细给你们说说,今天我先吟诵另外一首诗氓,它是一个故事。”说着用低沉的声音徐徐道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乘着杜玉清吟诵的当儿,杜文智拉着杜文胜悄悄地离开了。 杜文胜不解地问:“二哥,我们不是要找三妹妹说说话吗?怎么就走了呢?” 杜文智说:“你没看到三妹妹已经在自己舔舐伤口治疗吗?走吧,三妹妹会度过这个关卡的,我们就装作不知道吧。” 杜文胜想想也是,惘然地跟着二哥的后面离开了。杜玉清其实在他们走近院子时就通过他们的脚步声知道他们来了,可是这会儿她并不想面对他们,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还是把一切保留在自己的心里吧。 这首叙事诗比较浅显,姑娘一下都听懂了。等到杜玉清一吟诵完就议论纷纷。 “这个姑娘真是可怜哪。” “这个男人太坏了,始乱终弃,呸!。” “听外院的婆子说男人都是这样子呢,年轻时爱惜像个宝,到年纪大的时候就嫌弃像根草呢。” “姐姐,你说为什么这个女子会这么倒霉?”阿眉显然考虑得更深刻些。 杜玉清笑笑,反问道:“你说呢?你知道氓是什么意思?” “不是古代称民吗?”阿眉蹙眉问道,当时先生教这首诗时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让她对女子天生感情的执着感到可怜可叹,莫非它还有其它深意? “氓是流亡之民,这里是指流动的商人。你们说是认识的人好骗,还是不认识的人好骗?或者不能用骗这个字,嗯,这样说吧如果你们去买东西,会相信熟悉的人还是相信陌生人不会短斤少两?” “当然相信熟悉的人,上次我回家就遇见我娘贪便宜买了一个流动摊贩的白菜,回去一称,一斤足足少了一两呢。我娘在家一天不知骂了多少次挨千刀的。”众人都笑。因为贫困,很多老人都非常节省,有的人甚至会把一文钱看得比磨盘都大。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杜玉清把话题拉回来。 “熟悉的人如果骗你,你可以去骂他。把自己的损失找回来。” “熟悉的人他如果骗了你这一回,你可能就会跟别人说,那么就会影响他下一次想和别人做生意。” “对呀,因为熟悉人犯罪的成本高,我们这里先不谈品德高低,就拿一般的人来说,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就像你们刚才说的:熟悉的人如果欺骗了你,他下次和想在熟人中做生意就不容易了,所以他这次虽然得了一点利,但从长期看他就是亏损的,是不是?” 姑娘们不由自主都点了头。 “其实婚姻也是这样。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男子不多情?但感情和婚姻要区别开来。你们说如果是一般的婚姻,父母要给儿女定亲会怎么样?肯定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即使自己不了解,也会通过其他人去打探和了解吧,这样的结亲开始时男女的感情可能不是很强烈,最终却能够白头偕老。我们暂时不谈盲婚哑嫁夫妻感情可能更好的情况,只谈夫妻感情淡漠甚至同床异梦了也不容易遭到抛弃。因为在社会上男方的品行关系到他们整个家族在社会上的信用,关系到他家兄弟甚至子女以后在社会上的立足,所以这种婚姻关系必然会比较稳定的。 我不是说自己相看恋爱的就不好,关雎也说君子会为窈窕淑女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我是说女子在感情投入以后一定要有几分清醒的理智。 你们看氓这个婚姻一开始就是不大牢靠的,首先这个氓是流动的商人,品性如何?家里情况如何?女子都没有办法了解清楚,看到男子笑嘻嘻地借着换丝来接近自己,姑娘不可救药地喜欢上这个男子,这是非常危险的。不是有句话说嘛:男人笑咪咪,不是好东西。这是一其次因为没有良谋,估计是女子家里把婚期推迟了,女子还唯恐氓生气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你们看,还没结婚她就把自己摆在了下位,以后要如何获得男子的尊重?三c每日登高眺望期望男子的到来,还常常哭得涕泪涟涟,等到男子的音信一来就迫不及待带着自己的嫁妆投奔了那个男子。婚姻是两个人长久的关系,更要保持平常心才行。尤其是一个人如果真心爱着另一个人,反而要把这种感情藏在心里,理智地保持着尊重的距离,一点点地释放,这样感情才会长久。太外在,太自我,时间久了没有人不会疲沓的,所以这个女子不过三年便被男子休妻回家,落得个始乱终弃的结果。”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冬日的夕阳渐渐冷了,杜玉清也不想气氛太过沉重,姑娘家本身情绪就比较容易惆怅感伤,于是开玩笑地提高声音说:“所以我们要做好人,这样才有长久的回报。在感情也是这样,一报还一报,才有两情相悦。”说罢吟诵起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不等大家催促,杜玉清又把译文轻轻地道来: 他赠送给我的是木瓜,我回赠的是佩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他赠送给我的是桃子,我回赠的是美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他赠送给我的是李子,我回赠的是宝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这真是好美,生活中有这样的美好的情谊吗?” “刚才小姐不是说吗?你怎么待人,别人就怎么待你,首先当然是要对别人好喽。” “大小姐,诗经里的诗都是这么美吗?以后可不可以多讲讲,即使像氓这样的诗,也会让人懂得道理啊。”有些内向的采采蘋红着脸说。 “你还好意思这样说,这些你们不是都听过了吗?我们上课的时候你们不都是跟在身边吗?”阿眉不客气地臊她的脸。 “先生讲课的时候好严肃,讲的也没有大小姐这样清楚优美,我根本听不懂呢,更不要说欣赏了。” 杜玉清没有做声,心里却是有些认同,先生讲的课的确对于这些粗粗只认识几个字的丫头来说是深奥了一些,但先生毕竟还是解释些了意思的,外边很多私塾里老秀才教书时是一点也不讲解,每天只让几岁的孩子摇头晃脑地死记硬背,久而久之再美的作品都会被厌弃了。 “好吧,以后有机会也跟你们多说说,不过诗经中的诗有些浅显,有些深奥,有的我也不敢说懂得了。其中国风采集很多都是当时田间地头的民歌,比较直率朴实,但大雅小雅多来自于当时贵族所作就比较高雅也比较难懂,采薇的名字就来自小雅里的一篇。” “真的?”采苓羡慕地问。 “当然,”采薇骄傲地说,“不光我,还有采蘩采蘋都是,对吧小姐?” “是的!”杜玉清和妹妹相互对视一眼,笑咪咪地回答。实际上是当时她身边的大丫鬟名叫采兰,采薇来了以后,为了整齐,杜玉清就随意地起了一个采薇的名字,后来妹妹也偷懒索性就一直采下去,就成了采蘩采蘋。 “原来我们的名字都有出处,都那么美啊。小姐,采苓也是一首诗名吧?我听说苓是一种苦药,是不是?这可比我原来的名字好多了,铃兰,兰字还好,铃字就不好了,一个铁疙瘩的铃铛,想想就让人泄气啦。”铃兰撅着嘴苦笑地说。 采苓是母亲给杜玉清的丫鬟,杜玉清当初不想给她改名字,后来还是采苓要求才给改的。“采苓是诗经唐风中的一首,是劝说世人不要听信谗言。其实你原来名字也很好,铃兰,有一种花就叫铃兰。它开起来像一串串的铃铛,颜色乳白,莹洁高贵,香韵浓郁。落花时在风中轻盈飞舞的样子如同下雪一般,这够美了吧?” “真的?”采苓欣喜十分。 “当然了,有机会我带回来给你看看。” “那太好了,那可说好了,我就等着大小姐给我们带回来看看了。” “知道了”杜玉清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桂香开始时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她觉得没有主人会喜欢偷懒的下人,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支楞着耳朵听着,后来看见采薇她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坦然地听着,小姐也没有怪罪,反而是像是褒奖似的越说越多,她也索性放下了针线,小姐她们说得内容太有意思了,对她来说充满了吸引力。她看着采苓她们死乞白赖地讹着杜玉清,杜玉清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满口应承着,心里顿时羡慕不已。她在这里看到了完全不同于其他人家的气氛,两位小姐知书达理,连她们的丫鬟都能识文断字,还能欣赏诗歌c懂得道理。也许这杜家三房大房将来会是最发达,大老爷官职最高,家里又人丁兴旺,但她喜欢三房的这种气氛,她在除夕时答应留下来后的患得患失心态慢慢消散,逐渐地和采薇她们真心地融为一体。 初九的早上,祖母派身边的嬷嬷过来请杜玉清去正屋议事。走进祖母待客的小厅俨然看见祖父在座。看到杜玉清进门,祖父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房间里就剩下了坐在上面的祖父祖母和站立在下方的杜玉清。 杜玉清福身施礼问安之后,祖父一脸严肃地说:“阿杏哪,我们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分家。” 杜玉清注视着祖父,微微颔首回应,这是她意料的结果,祖父祖母都是都是饱经沧桑的人,看待事物有着更长远而理智的考量。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还这么利索就做出了决定。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祖父毕竟是经历过刀锋血雨的人,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杀伐决断的睿智。 “我们大体把财产都归了归,今天让你来是想让你先挑挑,给三房分什么合适些。” 杜玉清顿时惶恐不安,这个家一砖一瓦皆是老人攒下的基业,何时轮到她开口?连忙上前躬身答道:“阿杏不敢,一切但凭祖父祖母做主,阿杏怎敢妄加评论?如何要选择,应该也是由大伯二伯他们先选。” “你不用担心,我们当然会一碗水端平了,只是三房眼下情况特殊,我们恐怕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让你来参详参详。”杜玉清明白了祖父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狐疑,“这是否请母亲一起过来更好一些?” 祖父默不作声,祖母眼睛流露出慈爱的目光,她说:“你母亲现在身子重,就不要打搅她了,让她安心调养吧。” 祖父把家里的财产情况说了一下。除去祖父祖母给自己保留的财产,祖父祖母把田产房产和商铺大体分成三份,现有的房子自然划归各自名下,另外在冀州有大约五百六亩的良田,一家一百六十亩,剩下八十亩作为祭田,城里有两个商铺都在内城,目前在出租收费,一个市价三千六百两,每月租金三十两一个市价四千八百两,每月收租金五十两,还有现银六千两,考虑是分小一些商铺的给一千二百两,剩下的就给了没有分到商铺的那一家。当然,祖父手上还有杜玉清刚给的千两金子,他打算自己留一半备用,一半给杜玉清,这事就不要和大房二房说了。 杜玉清很是感动,祖父祖母为了一碗水端平真是煞费苦心了。她沉吟了一下说:“祖父祖母考虑周全,孙女原不该多嘴,但有一句犯上的话请祖父祖母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家庭聚会 连日的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都有些干燥起皮了,想象着阿眉到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抱怨天气的样子杜玉清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换过衣服,杜玉清舒服地坐在温暖的炕上让桂香把头发打散了,用篦子细细地梳理。连日的尘土,让头发许多地方都打成结了。 “三小姐,您的头发真好!有黑又亮,用什么头油来养吗?” 杜玉清笑笑,便顺便敷衍了两句。她的皮肤好,头发好,经常有人问她吃什么或者用什么脂油,好像她有什么特殊的保养手段。殊不知她除了冬天会涂一些最基本的蛤蜊油防止干燥以外,其它什么都不涂的,吃的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她的皮肤和头发好是因为气血足,是从内而外的散发。但说出去没有人相信,还觉得杜玉清矫情藏私,让杜玉清后来不得不谁便说些应景的话,大家反而自以为理解,自说自话。 这其中当然也有许多人是为了接近自己的奉承之语,比如眼下这位。杜玉清不想再敷衍下去,问道:“眼下家里有什么事吗?” 桂香犹豫一下,看了看镜子中的杜玉清,恰好目光和镜子中杜玉清的目光相遇,心里一哆嗦,慌忙垂下眼帘。作为伺候杜老夫人的丫鬟,她自然知道杜老夫人对三小姐的疼爱,但当老夫人把自己指派给杜玉清时她并没很上心,杜玉清在她印象里还是两年前离开家时那直率得有些鲁莽的小姑娘,没想到刚才这一对视,对方眼睛虽然含着笑,却已经带着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锐利,她不由期期艾艾地说:“前几日听说二夫人因为三老爷的事在老夫人面前提出要分家,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 杜玉清听后没有什么表示,桂香看她默不作声,以为她心里不高兴。实际上杜玉清对此并不意外。比起性格直率的大伯母,平日不声不响的二伯母在人前总显得温柔顺和,但杜玉清知道她可比大伯母精明多了,她不仅是二房的实际当家人,连二伯父都敬畏她三分。二伯杜仲温武不及大伯,文不如父亲,虽然继承了家里世袭的百户职位,但在三兄弟中还是官位最低的,但他长得秀气,人也随和,很是让晚辈喜欢。他们三兄弟感情也好,相互帮衬从不计较,每月的公中财物分配也是三家平分,家中没有人觉得不公平,如今父亲出事,二婶却提出分家,恐怕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对此杜玉清并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恼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c人都由不得人愿呢。 疏通好头发,杜玉清绾了一个简单的髻子,便往正房走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还没有到酉时,天已经黑透了。正房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看样子今天各房的人都聚在了这里,小北们闹哄哄的,看到她来,不由地都安静下来,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是纷纭复杂的,其中有两位哥哥亲切的目光让她觉得格外的温暖。不是节啊假的,大家平时都是各家用餐的,今日全部聚在这里是为了欢迎她的回来吗?这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从来没有的待遇,杜玉清有些受宠若惊了。 晚辈中男孩女孩截然分成两桌而坐,纷纷招呼她道:“三妹妹。”“三姐姐。” 杜玉清先给上座的祖母行礼,杜老夫人笑着打趣说:“现在才露出庐山真面目来,刚才那满面尘土的样儿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门房林福还要把你拦下来,说是哪里来的野人不经通报就敢往里闯。”大家哄笑,杜玉清也尴尬地赔笑。 “你祖父和伯父们还要一会才到家,你们小辈自个先去聊聊吧,饿了先吃块点心垫垫,但不许吃多了,不然晚饭可吃不下了。” “是。”小辈们笑着纷纷应承着。 杜玉清朝姐妹们走去,“大姐,二姐,四妹,六妹。”一个个招呼过去。姐妹们问候后对她一通夸奖,说三妹妹/姐姐变漂亮,羡慕地向她打听杭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听说三妹妹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我们这些做姐妹的怎么辛苦都抵不上了,不仅我们要过来吃饭,连大人们都要给你接风洗尘,真是好大的面子。”大姐杜玉芬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杜玉清在家族姊妹中排行老三,杜玉芬是大伯家的长女,大伯母重男轻女,很小就让大姐开始学习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杜玉清小时候经常听见大伯母对她的打骂训斥,到现在大姐在家务上成为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字却不认识几个。可能是受到的爱护不够,大姐有时讲话偏狭刻薄,总带着一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尤其对自己这个三妹妹一直怀着莫名的敌意。 到底是大门不出的女子,家里出了父亲这样的大事,竟然还有这样沾酸粘醋的心思。杜玉清暗自苦笑,说:“我知道大姐心疼我,哄我开心呢。这次我算是知道了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倚仗的是什么?还不是家里人的支持和帮助嘛。我理解大姐在家里是最辛苦的,平时忙里忙外任劳任怨,做得好看不到成绩,但凡有些差池便天怒人怨的,大姐你说是不是?” 杜玉芬有些措不及防,以前和她总是针尖对麦芒的三妹妹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下意识地她还是强硬地回道:“你知道就好!” 二姐杜玉芳走上前来,拉住杜玉清的手故作上下打量的姿态,笑着说:“三妹妹,要谢谢你让二哥他们带回来的礼物,不仅东西做得精细,花样也新鲜,我们都喜欢着呢。”这次杜文智c杜文胜回来,杜玉清让他们给兄弟姐妹们都带了礼物,这就是心意了。姐妹们一般都是衣裳和首饰,虽然都不是贵重的东西,但胜在是京城没有的花样。杜玉清知道这是素日与她相好的二姐领了她的情,也顺势为她解围,就借机说道:“你们喜欢就好。杭州是三吴都会,不仅富裕而且荟萃着四方的好东西,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捎些回来。”杭州已经是她的一个据点,她肯定不会放弃的。 “真的?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啊!”几个姐姐妹妹都兴高采烈起来。这次杜玉清虽然给每个人都捎了礼物,但她们总觉得别人的才是最好的,禁不住眼热地纷纷对着杜玉清描述着自己想要的衣裳和首饰样子。 杜玉芬心里不舒服了,她看不惯姐妹们对杜玉清的奉承,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全国之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竟然还觉得有比京城更好的东西?那是没开眼人说的话,三妹妹你可别两年不着家,便忘了本了。” 几个姐妹不说话了,气氛瞬间冷落了下来。 杜玉清苦笑,她还真无法和这位从小到大只能活动在固定地方的大姐争辩。和她说:世界何其大也,现在京城冬日萧条,江南地方现在还有鲜花盛开;江南物藏丰富,朝廷每年收入的大半部分是靠那里的贡赋,连京城每天的粮食都来自那里;那里的姑娘不仅长得俏丽,也更擅长打扮,活得也更自由丰富 杜玉芬看着杜玉清默不作声,以为杜玉清无法反驳更是意洋洋,教训似的说道:“怎么?没有话说了吧。你知道吗,去年我表哥结婚,表嫂娘家就是济南的,他们家送嫁妆时我们去看了,那些是什么东西哟,还说是二十四抬的嫁妆,那衣料花样旧的不说,连颜色都发灰,我给你说” 二姐杜玉芳悄悄地握住杜玉清的手,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笑容。杜玉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表示不在意。 “三妹妹,这里来。”这时一个声音把杜玉清从大姐滔滔不绝的教训中解脱出来,这是四哥杜文胜招呼她过去。杜玉清欠身告罪,转身向兄弟们走去。 “你们看,这三妹妹能的!哪还像个姑娘家,成天就知道和小子们野在一起。”杜玉芬酸溜溜地说道。 “大姐,你少说两句吧。”杜玉芳无可奈何地劝说。 听到大姐像老人家口吻似的评判,杜玉清对她感到无奈,又有些可怜。大姐她还只是个姑娘家,就成天陈谷子烂芝麻地抱怨了,实在是坐井观天和乏味的生活害了她。她真是庆幸自己有开明的父母,让她能走出内院去看世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唯有生命的不断变化和流动才能带给人活力。 兄弟们看着杜玉清走过来,目光或好奇,或疑虑,或审视,最亲切友好的就是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了。 杜玉清一一招呼道:“大哥c二哥c三哥c四哥c五弟c六弟。” 大哥杜文斌皱着眉头问道:“你知道三叔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获罪?京城这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杜玉清摇摇头,“我并不知晓。”虽然都是家人,但人多口杂,言多必失。杜文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俨然有些长男居高临下批评的口吻说:“到底是个女孩子,不经事的。祖父和父亲这几天都愁坏了,也不知道为家里分忧。” 杜玉清笑了笑,也不辩解。杜文智笑咪咪地注视着她也不说话,一年多相处下来他不仅对三妹妹已经深入了解了,还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虽然还比不上四弟与她的深度,但也是莫逆之交了。他对大哥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公然去驳他的面子。再说,他了解三妹妹心胸宽广内有乾坤,不会在意这表面上的批评。 三哥是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个头大又耐不住饥饿。抬头看了看门口,抱怨道:“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哪。我都饿瘪了。今天又没有事非要聚在一起晚膳,害得我们要一直等。” 四哥杜文胜关切地问:“路上辛苦吧,早知道我们多留几天,也能帮你分分忧。”看了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声问道:“听说锦衣卫办案,不死都要脱层皮。路上有没有为难你们?” 杜玉清摇摇头,也小声回应说:“这次得亏领头的百户是位正直的人,很是尊重父亲,我们一路很顺利,和他还成为朋友。他不仅为人义气忠厚,功夫也好,以后给你引见。”杜玉清觉得自己以后出门不便,后面和程羲和联系,祖父和伯父他们肯定会交给哥哥们来办,她考虑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是最稳妥的人选。 杜文胜睁大眼睛,露出钦佩的神情,他知道事情没有三妹妹说的这么简单。又说:“听说这次案件牵涉甚广,已经有七八位官员被下了狱。有的官员官员在诏狱受不了打,胡乱攀附,有的递解进京时被打得体无完肤。三叔平安我们就放心了。三妹妹,听说你是装成小子陪着三叔一路回来的?你太厉害了!“ 杜玉清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是你也会这样做的。” 杜文胜也摇摇头。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致,是兄弟们中对杜玉清最了解也是感情最好的,他知道三妹妹有思想有抱负,再加上从张婷芳那里听说过三妹妹在经商时的手段,他更是自叹弗如。所以对杜玉清从来不隐瞒。他接着说,”接到你们的来信,祖父和父亲都替三叔担心着呢,也找了许多人帮忙,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父亲说平日很多相好的朋友看见父亲来都唯恐避之不及,或者讳莫如深。祖父说可能后面还会有大事发生,现在都不让我们出门呢。” 说话间,满完灶间事情的两位伯母进来,大伯母身体结实,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二伯母言语不多,脸上挂满了笑容。两人拉着杜玉清的手嘘寒问暖问了许多话,杜玉清一一微笑地礼貌地应了,倒让两位伯母惊异了,拉着杜玉清向杜老夫人一阵夸奖,说到底南方的水养人,这阿杏不仅变得漂亮了,还更懂事了。杜老夫人乐呵呵地点头赞同。 不一会儿,祖父和伯父们下了衙,见过礼后,晚膳便在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中安静地开始和度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家人密谋 饭后,祖父把两位伯父叫进了自己的书房,同时叫的还有杜玉清。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这让众人十分惊愕,杜老爷子的书房在他们眼里是令人敬畏的地方,即是家中几个当家人也要经过通报获得允许后方可入内,这阿杏/三妹妹何德何能竟然能入了祖父的青眼?然而,就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杜玉清也是神色平静地走进祖父的书房,让人觉得这阿杏/三妹妹好像与原来大不一样了。 杜玉清在给祖父和伯父们行过礼后,恭敬地垂手站立。杜老爷子面容秀气清瘦,杜渊之的容貌大半是肖似了乃父的,而大伯显然是祖母的遗传。杜老爷子温和地说:“辛苦你了,阿杏。事情我们隐约的有些了解,你把你了解到的情况说说看。” “是!”杜玉清从锦衣卫到府中抄家开始说起,说了邓巡抚的分析提示,说了程羲和提供的信息,说了父亲的判断,一五一十有条不紊地一一道来。 杜凌眯缝起眼睛来,作为一品的武官,他平时都是一副温和的面孔,但关键时刻他身上会立刻笼罩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只见他严肃地问道:“照你这么说,你父亲是受范书阳一案的牵连而受的无妄之灾?” 杜玉清注视着祖父严肃的面孔,笃定地回答:“是!综合目前我们知道的消息分析应该是如此。” “嗯,看来我们两边获得的消息是一致的。”祖父脸色稍缓,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表扬起杜玉清来。他说:“阿杏,你很好,能够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当起重担,不错。”年轻时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他看事情十分豁达,对非常时期使出非常手段十分理解,所以对杜玉清装扮成男子保护父亲的行为,不仅不在意,还赞赏有加。 两位伯父也不吝赞誉之词。 杜玉清有些不好意思了,露出羞赧的微笑,连连谦虚地说不敢。 杜凌转而脸上又变得严肃起来。“唉,恐怕朝廷以后会越来越乱了,才没有安定多久,又要开始乱了。这些阉党真是祸国殃民之害也。” 大伯杜刚尧十分关心自己弟弟的情况。他问父亲:“爹,如果老三是因为范书阳一案而殃及池鱼,您看要怎么办?这刘瑾是越来越猖狂了,我怕夜长梦多,老三会受大难了。” 杜凌点点头,思忖地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老三是个人问题还好,弄清问题人就会没事了。但现在牵涉到党争,就没那么容易摘出来了。” 杜玉清想起父亲的告诫,插话说:“回来时父亲也让我转告祖父说:党争是党同伐异,两派势力的斗争。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因为他而贸然行事,他不过是其中敬陪末座的后进,过度活动反而招来是非。” “唉,老三这孩子就是思虑太细了,但我担心这些阉党现在是丧心病狂,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啊。” 听了祖父的担忧,杜玉清陷入了沉思。 “是啊,”杜刚尧也赞同道,他的声音浑厚,发出嗡嗡的回响。“最近各部的气氛十分紧张,锦衣卫成天逮人,连东厂都出动了。董国舅的女婿都被抓了。听说皇上的案头摆满了御史弹劾阉党的奏章,文臣们的反击也是来势凶猛。”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好吧,这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我们先再看看再说。”杜老爷子的眼睛在两个儿子身上巡视了一遍,叮嘱说:“现在是非常时刻,要管束好孩子们,不要让他们出去调皮闯祸,撞到人家刀口上。” “是。” “老三的事不宜轻举妄动,但诏狱的打点却不能少,尽量少让他受点苦吧。阿杏,你说的那个百户可靠吗?能否有这个能力担当?” “程羲和人应该是可靠的,他为人正直仗义,武艺高强,一路和我们很能聊得来。他也很佩服父亲的学问,还想拜父亲为师。但毕竟年轻阅历浅,如果祖父和两位伯伯还有其他门路不妨也找找看。”杜玉清相信程羲和的能力和担当,但也不愿意把话说死。 大伯杜刚尧为人豪爽,称兄道弟的朋友不少,当即说道:“我倒是有个故交在南镇抚司,我问问看,他们同行之间比我们更容易找人。” “这个老三,”二伯笑了起来,“同大哥一样,走到哪里都可以交上朋友,不过大哥交的是三教九流喝酒吃肉的朋友,三弟是看谁都是好人,僧道不计,比大哥还包罗万象。” “去,”杜刚尧给了自己二弟一拳,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交的都是酒肉朋友,不如三弟交的朋友可靠喽。” 二伯摇头晃脑地认同:“然也,然也。”让大家都忍俊不禁,杜玉清也掩嘴笑了起来。她知道二伯这是故意苦中作乐,想让大家轻松一些。 祖父也笑了笑,吩咐杜玉清说:“以后和这个程百户的联系你就交给我们吧,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就不要过多抛头露面了。” “祖父,我有一言请祖父考虑。”杜玉清看着祖父平静地说。 杜凌有些诧异,但还是和蔼地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杜玉清眼睛直视着祖父,温和地笑了笑,说:“照理来说祖父安排和程羲和联系的人必然是最稳妥不过了,但我们刚才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张扬,我建议这事还不如交给二哥和四哥,一是目标小,万一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是年轻人的寻常交往,二是也能让哥哥们出去历练一下。”说完,杜玉清的目光转向了两位伯父。祖父的作风有时候太内敛,把家中的男孩都管得太守规矩了,他们这一代中目前还没有能独当一面的男子和这不无关系。哥哥们比较起程羲和c郭诚宇来都有很大的距离。 祖父沉吟了片刻,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和你伯父他们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杜玉清敛身施礼退下。 夜寒霜冻,气温已经下降到滴水成冰了。杜玉清走到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寒气立刻让她的鼻头冻得酸疼起来。虽然夜色浓重,但凭着熟悉的记忆,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院里。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杜玉清一下看见院子里两棵高大的树,一棵是桂花树,一棵是银杏。 祖父说桂花树在他们买下这宅子时就有了的,据说已经有几百岁的树龄,一到秋天,尤其是早晚的时候满院是令人陶醉的馨香。即使现在树叶稀落,仍然是树形规整,漂亮的如冠如伞。杜玉清一步跃起,从树梢上揪下一簇带花的枝叶,叶子已经干枯,残余的几朵细小黄花没有了丝毫的香味。这棵桂树很守时,一过了九月便偃旗息鼓没有了味道,一直要到来年的八月才重整旗鼓香气四溢。四季轮回,大自然以它神秘而规律的演变告诉人们自然运动中的变化轨迹,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起伏变化,有节有律。 杜玉清刚到杭州时父亲曾经问过她:是否注意到老宅中桂树与月月桂的区别,父亲所指的就是这棵黄金桂。杜玉清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一片茫然,只能发出掩饰的傻笑。现在杜玉清已经能非常清晰地辨识出它们之间的差异。有的事情跨越过去再回头看时,才会发现自己原来的愚昧无知。生命的成长如同攀登山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还有一棵就是高大的银杏树,民间有时称它为“公孙树”,因为它从栽种到结果要二十多年,要大量结果就要四十年了,有“公公种树而孙子得食”的含义。这棵银杏应该有百年了,每到秋天,那满树的金黄,如一面高贵的旗帜耸立在一簇簇黛瓦白墙的房檐中,老远便能看见。父亲曾经告诉杜玉清她的乳名阿杏的来历,他说:你出生的时候,听到你哇哇哇响亮的哭声,我抬头看见院子里那棵充满生命光辉的银杏树,就给你起了阿杏的名字,希望你以后有一个辉煌灿烂的人生。从那时候起每回从外边回来,远远地看到这棵挺拔的银杏树,她的心里便充满了骄傲,这是我的家,我的树,我有一个被寄予希望的人生。 母亲曾经说过女人是植物,男人是动物。可是植物之中还有草c灌木c乔木,还分独立生长的树与攀附其它植物的藤蔓,想成为怎么的植物?这可有不同的选择。 杜玉清回到房间拿了东西又转身向祖父母的院子走去。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桂香拿起油灯打开门,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不禁喃喃自语道:“奇怪,明明听到声音的,还以为是三小姐回来了,难道是我听错了?” 伯父们已经离开正屋,祖父也已经宽衣正在屋内和祖母说着话,看到杜玉清去而又返回,以为她有什么事情忘了,倒没有露出异色。杜玉清把常胜让她带的金锭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杜老爷子夫妇万分诧异,前个杜文智他们回来时就带来了三房缴纳给公中的财物,不仅有银锭,还有珍贵的绫罗绸缎,这些都是可以马上换成钱的财物,三房上缴的钱财已经大大超出了定额。怎么又有这么许多金子? 杜玉清把自己这两年经商的情况略微说了一下,并着重说了福建的蔗糖生意。去年一年都投入在甘蔗种植上,今年开始应该可以慢慢收获了。杜老爷子夫妇听了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老三家开始了经商,没想到有相当一部分竟然是阿杏在主导,并且已经做了这么大了。一时间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他们高兴之下很是把杜玉清勉励了一番。 杜玉清要告辞时,犹豫了一下,还是略施一礼,对两位老人说:“我听说家里有人提出要分家,我想请祖父祖母不妨考虑一下。” 这下杜老爷子不高兴了,他板起面孔生气地训斥道:“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快回去睡觉吧。” 杜玉清能够体会老人儿孙绕膝的心情,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祖父,我知道您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互相照顾把家族发扬光大。但眼下是非常时期,谁也无法预料后面是怎样的结果,万一父亲这次不幸获罪,肯定会影响您和大伯二伯的仕途,甚至会连累哥哥们的将来考学。请您看待家族的长远发展上还是好好考虑吧。” 杜玉清眼睛有些湿润,目前提出分家对自己这一支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万一失去整个家族的支持扶助,他们三房能够支撑多久?她不知道,但又不得不这样做。 前朝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因为党争之祸牵连,死后名字被刻在以他为首的元祐党人碑的黑名单上。当时的皇帝宋徽宗下圣旨,这碑上的三百零九人及其子孙永远不得为官,皇家子女亦不得与此名单上诸臣之后代通婚,倘若已经订婚,也要奉旨取消。苏东波是具有何等才学,又有崇高品格的忠臣,尚且有此大难,焉知父亲这次的结果会如何?她不得不防。自家的责任自己来承担就好。万一连累了整个家族,便是他们这一支的罪过。 杜玉清把杜渊之关于家中子弟要分散培养的考虑也说了出来,然后继续劝道:“稚鸟要想成为雄鹰就必须离开巢穴自己学会飞翔,况且我们明面上虽然分了家,但暗地里跟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仍是一家人。我相信您和大伯二伯他们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毕竟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杜老夫人的眼睛红了,她理解了孙女的良苦用心。她一把抱住杜玉清,说:“好孩子,难为你们了。” 杜玉清摇摇头,为祖母拭去泪水。“祖母,您错了,到时候受到委屈要背负骂名的反而是祖父和您。” 祖母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阿杏话语里的含义:老三下狱,他们忙不迭地分家,在世人的眼里分明会认为他们是怕受到牵连,把老三赶出家门,是人性薄凉的父母兄弟。“我们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们好好的。” 杜凌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老三这次的危机带给他们的影响,但一旦分家了,老三万一真的有事这几个孩子该怎么办?不过,他重新打量了杜玉清,这个孩子倒是有大气量的,关键时候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家族利益,有壮士断腕的气魄。而且,她说的稚鸟要想成为雄鹰就必须自己学会飞翔和子弟应该分散培养的话确实打动了他,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你先回去休息,这事让我们再想想。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们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兄弟较量 杜玉清临走问祖父在内阁有没有关系比较近的大臣,杜老爷子摇了摇头,文官和武官是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他又是比较谨慎的人,他的关系偏重在勋贵这边,和朝廷中这些文官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没有一个可以深谈的,更不用说与那些内阁首辅c次辅们的深交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这次老三出事他才发现自己处处掣肘,才发现老三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靠了自己,这不禁让他有些愧疚,又很为老三骄傲。 出了正房,杜玉清一路盘算着攀上内阁大臣们关系的各种途径,父亲历来主张以和为贵,力图维持平衡局面,但现在野兽已经被惊醒并且开始肆意暴行,就只能拿起武器去反击了,而且还要往死里打,这就是“武”,以戈止战的含义了。杜玉清现在需要在内阁找到关系以便深入了解斗争的实质,才能谋定而后动。这是她在见到邓巡抚后获得的启示,外围的看得雨里雾里,不如圈内的人一针见血。 回到房间,杜玉清从心里上就把这些事情都放下了,对于分家这件事,祖父祖母明白了利弊关系,剩下具体的问题就不是她可以操心的了;在内阁寻找关系上她也想好了两条可能的途径,明天就可以开始试探。洗漱完在炕上静坐半个时辰后,杜玉清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第二天醒来已到破晓时分,昨晚睡得沉一夜无梦,现在竟然睡过头了。 穿好衣服跑到演武场,不仅兄弟们,连祖父都已经到场。杜玉清不好意思了,深施一礼赶紧跑进兄弟们的队伍中。杜文胜打趣说:“嘿!到底是家里的床,睡得安心,难得看到三妹妹迟到一回哈。” 跑在队伍最前面领头的大哥文斌转过头来厉声呵斥道:“不要说话,注意节奏。”杜文胜朝杜玉清做了一个鬼脸不吱声了。 做完热身,集体完成两遍徒手拳套路以后,就是各自的练习时间。兄弟们大都持着器械,或三人或两人对练,杜玉清走到一旁准备自己单练。长久以来在不指名的情况下,除了四哥,家中很少有人会主动找她对练,她对此都习惯了,众人也习以为常。 不期杜文智却走到杜玉清面前,说:“三妹妹,我们一起练吧,有的动作我老是做不好,你帮我看看。”杜文胜也跑过来,“等等,还有我。”兄弟们不由得都惊呆了。杜文智是兄弟们中脑子最活络的,他以前不是最不愿意和三妹妹一起玩的吗,怎么今天却和四弟一起凑到三妹妹面前?还说要三妹妹指导他的动作,分明是把自己摆在了三妹妹之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在杭州时受到三叔一家厚待的回报吗? “二哥,你莫要折杀我了,我们一起练习,相互留意探讨吧。”兄弟二人执意不肯,一定要杜玉清在前面,他们俩跟在后面。杜玉清只得从善如流。其他兄弟们一边练习,一边偷看,很是疑虑,他们仨的动作除了比较慢以外和一起练习时没有什么不同啊! 大哥杜文斌很是失落,以前二弟和他最要好了,有什么事都会帮着他,还替他出谋划策,一旦他决定了还都以他的马首是瞻。可是这次从杭州回来以后,二弟就像被勾魂似的,兄弟们聚在一起说笑,他的反应并不热衷,却总是和四弟在一起嘟嘟囔囔说一些他不懂的话。 昨天晚上三妹妹给叫进祖父房间,他们兄弟几个谈论起三叔的事情。他觉得三妹妹一个姑娘家装成小子的样子,一路和一帮男人昼夜同行太不像话了,让三叔原来的长随常胜跟着不是更好吗?常胜武艺高,社会经验丰富,三妹妹逞什么能啊!搞得姑娘不像姑娘,下人不像下人的。没想到他发言后二弟沉默不语,他特地推了推二弟的肩膀,问他:“你怎么看?”满以为他会附和自己的意见。杜文智却说:三妹妹和常胜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考虑,或许当时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或许他们有非此不可的条件。总之,他们会这样做自有他们做的原因,我们这些外人是不足道也。一番话其他兄弟也都缄默了。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杜文斌不服气地想。三妹妹一向自以为是好高骛远,在武功,这男人的地盘上也从不示弱,还不就为了显摆自己的不同呗。 杜文斌走到杜玉清面前,杜玉清正在示范动作,回答刚才杜文智提出的问题,只听见她的口中说道:“挥拳出去与扔一块石头不一样,石头脱离开我们的手我们就管不着它,但打拳是要把我们的觉知到达我们身体的每一处,包括手指最末一端。觉乎微,体乎隐,整体而动,身心合一。还有一点要注意:动作要意在拳先,意到c力到c气到c神到。” “三妹妹厉害啊!能够当师父了。也教教我。”杜文斌笑着说。 杜玉清停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说笑了,我们只是在交流一些体会,哪敢在大哥面前班门弄斧呢?” 杜文斌不以为然,“他们教得,我怎么就教不得?难道你连我都看不上?” 杜文智c杜文胜也停下了动作,今儿大哥是怎么啦,一大早的火气这么大?杜玉清温和地笑着,没有一丝火气。“大哥的功夫当然比我强多了,应该是大哥教我才对。” 杜文智走上前来劝阻,“大哥,我们就是在一起练拳切磋交流一下,大哥别为难三妹妹了。” 杜文斌一听,腾地火冒上来,二弟现在是完全站在三妹妹那边说话了,心里涌上强烈的被背叛的失落感。“呵!合着你们以为我无理取闹哪?我不过也想和三妹妹切磋一下,怎么着?怕我以大欺小,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文胜比较呆,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发火,就老实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大哥,你怎么啦?我们在杭州时跟着三叔一起学习,他不仅功夫好,道理也讲得明白,让我们都收益匪浅。其中三妹妹是我们中学得最好的,体会也深,我们常在一起探讨来着,这不是沿用旧习嘛,没有别的意思。” 杜文斌心里更加失落,他们兄弟的功夫都是自己父亲一拳一脚教出来的,现在四弟却说三叔的功夫好,还要向三妹妹求教,这把父亲和平时带他们的自己置于何种位置 “哦,既然你们都说她的功夫好,我倒要请教请教了。来,我们较量较量吧。”不等杜玉清答复,杜文斌便脱下外套,退步走到武场中间。 杜玉清真是左右为难,这个大哥平时在家重老孝亲c兄友弟恭,在外仗义豪爽,很有大哥风范,今天是怎么啦?跟炮仗似得一点就着,旁人觉得平常的一句话,他却总是觉得对他有所指向,让人无所适从。 这时候听到喧闹的祖父走了过来,对杜玉清说道:“阿杏,你就和他比试比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不温不火的,杜玉清却感受到他内心隐隐的怒气,“两人都不许藏私。” “好嘞!”杜文斌明显觉得自己被鼓励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杜玉清走到杜文斌的对面,放松站立。正在分散练习的人都聚拢了过来,杜玉清瞥见正在一隅挥舞着大刀的大伯也放下武器,走了过来。人们小声地议论着。 “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月初,怎么就比试上了?” “还不是三小姐托大要教二少爷,大少爷看不过去要教训教训她。” “别乱说,只是寻常对练,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什么寻常对练!你没看到大哥全身紧张,拳头紧握的样子,还会是寻常对练吗?真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三妹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敢挑战大哥的权威。” “就是!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不然我们男人的面子都没了。” 杜文智转头低声对杜文胜说:“我看大哥要输了。”杜文胜点头赞同,没有说话。大哥太在意太紧张了。在意,导致视线的短视;紧张,带来动作的僵硬。如果不是三妹妹,凭着大哥的刚猛和速度,他能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可惜,他遇到的是三妹妹。 祖父呃哼一声,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杜玉清双手抱拳向杜文斌深施一礼,杜文斌马虎地拱了拱手就冲向杜玉清。紧张的气氛中,杜文智兄弟俩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有种大哥沉不住气,果然要输的叹息。 杜文斌的气势如虹,一拳过来又快又狠似有雷霆万钧带着风的呼啸,杜玉清双手虚抱沉着向右后方移动半步,身体避开杜文斌的拳锋。 大家鸦雀无声,没有想到杜玉清会用这种方式迎战,大伙一时有些看不懂了。说她退缩吗?她分明是神态从容不慌不忙;说她在对抗吗?她也没有抬起胳膊去抵挡对方的攻击,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常用的对抗招式吗?是不是阿杏害怕了才采用这种防守打法,难道她能够一直这样被动防御下去? 在大家的猜度中,杜文斌的拳已经到了杜玉清身前,杜玉清左手缠着杜文斌的右胳膊顺势向下划开,把杜文斌来势汹汹的力给卸了。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腰间,打到杜文斌的胸上。杜文斌赶忙用左手来顶,却发现杜玉清用腰带动身体来了一个转身双摆掌,她的双掌啪地拍在了他的右手大臂上。 杜文斌身体纹丝未动。 观战的兄弟们早已群情激昂,这下更是激动的议论纷纷,一个说:“大哥好强的功力。”另一个说:“到底是女孩子,力量太薄弱。” 只有杜文斌心里惊讶不已,三妹妹这一掌拍在自己胳膊上,表面上好像如水柔弱,对他这样不知承受过多少棍棒拳脚相加的身体来说甚至没有疼痛的感觉,但奇怪的是他的心猛然惊悸了一下,似乎像鞭子的末梢给抽了一下,让他头上上瞬间发麻,脏腑抽痛不已,后背一下冒出冷汗来。 杜文斌提起精神,他这下知道这个三妹妹的不简单了,她的姿态表面上与他们平时练习的动作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感觉她的力量奇怪地能够传导到对手身体的内部,甚至能使对方心脏麻痹。这就让他不能不惊异了。而且她对时间节奏的把握恰到好处,都是在自己出拳用老的时候反击,让自己回身乏力。这种对分寸的拿捏太老道了,让他感觉仿佛是面对着经验丰富的高手,他有些后悔今天的鲁莽,怕是不能善了。 杜文斌和杜玉清你来我往,对打了三十个来回,兄弟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了,阿杏竟然能够坚持到现在,真是奇了怪了。要知道大哥杜文智可是大名鼎鼎的高手,他在京城虽然不能说打遍京城无敌手,好歹也有个小霸王的雅号,如今杜玉清竟然能够和他战平了,这实在匪夷所思。前两年的时候,杜玉清在他们中只能算是中等水平,现在竟然能和大哥不相上下了。难道说三叔的功夫真是格外高强吗,两年的时间就能让杜玉清突飞猛进了?那先回来的二哥他们也应该有上佳表现啊,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杜文斌知道哪怕两人战成平局也是自己输了。不要说自己年纪比她大了十来岁,多练了这么多年,就是体型身高上都占了太多的优势,单单就男人的面子,战平了他也觉得丢脸了。杜文斌收敛心性,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给杜玉清来一个狠的,把她打趴下了,才能挽回自己面子。他在寻找机会,但杜玉清的动作明明比他慢半步,却总是能够后发制人,你快她快,你慢她缓,如影随形,劈劈啪啪交手了几十招都没有办法克敌制胜。 杜文斌咬咬牙准备再搏一次。他一个大跃步来个前穿拳,看杜文清来了一个虚步挑掌,不由心中暗喜,立刻改拳为肘,转身弓步顶肘要撞击杜玉清的肋下,却见杜玉清身形未动,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两臂把杜文斌的胳膊夹在中间,然后手肘一夹。 呃!兄弟们的汗都下来了。 杜文斌疼的汗也下来了,他咬住牙关,右手乘势抓住杜玉清的左手腕,左手抵住她的腰想把她拧到身后,没想到杜玉清只是用右手再包住杜文斌的右手身体向下一鞠躬,杜文斌不由自主地矮了下来,差不多成了跪的姿势。 啊!众兄弟这下傻眼了,大哥输了,还输得这么狼狈。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杜老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你们回去也好好琢磨一下,刚才他们俩的对练,换成你们结果会如何。” “是!”大家行礼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慎密不出 杜玉清穿上外套往外走去,发现兄弟们看她的眼光除了惊异之外还有些忿忿不平了,她刚才把大哥的面子下得太厉害,让大家都跟着难堪了,但她也没有办法,一个是大哥逼人太甚,一个是祖父要给他教训的交代,于情于理她都无法退缩。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三妹妹,等等我们。”后面传来杜文胜的声音,杜玉清会心一笑,还是友善的四哥最能理解和包容她的行为。杜玉清停下脚步,杜文智和杜文胜赶了上来,杜玉清问:“大哥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杜文胜说:”你看出来啦?待会跟你说。“杜玉清也知道眼下场合不合适,默契地点点头。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杜文智立刻机灵地问:“你刚才最后一个动作是怎么用的,是小擒拿的招数吗?” 杜玉清会意,说道:”嗯,是耿师傅教的一些小技巧。很简单但很实用。是朝人体关节c骨骼c肌肉的反方向作用从而使对方身体产生剧痛而达到控制住对方的效果。来,“她让杜文智摆出姿势,然后如法炮制示范给他们看,果然杜文智一下就痛得唉唉叫唤倒在了地上。过路的兄弟们也好奇地停下脚步,各个上来跃跃欲试,也无不痛得叫唤起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下大家看杜玉清的眼光没有了刚才那些情绪了,一个个好奇地向杜玉清请教起来。杜玉清做了详细说明和示范,兄弟们便俩俩一对地练习起来,乐此不彼。 杜文斌一下坐在石墩上,刚才的落败让他觉得丢脸。老三杜文锦c老五杜文靖以及一干一起练习的随从围上杜文斌。“大哥,你别在意,刚才你又没有输。三妹妹她就是取巧罢了。我们下次赢回来,” 杜文斌沮丧地坐着,兄弟们的安慰并不能让他释然,即使抛开最后一招,他知道他都不能算赢,比较他落在杜玉清身上的几拳,杜玉清给他的几拳更主动更有章法,而且,也只有他知道,那更有威力。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中,这让有种无力感。他明白这不是他加强锻炼下次就一定赢回来的。 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三妹妹显然在教那些兄弟们刚才那最后一招了,大家玩得不亦乐乎。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杜文斌更为羞愧,脸上火辣辣的。 杜刚尧走过来,兄弟们纷纷站立起来招呼:“父亲”,“大伯!””大老爷!” 杜刚尧看了看素来引为骄傲的大儿子,问道:“今天怎么啦?打的这么没有章法!你平时的自信呢,气度呢,哪里去了?” 杜文斌耷拉着脑袋不做声,“已经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心性不稳的,还不赶紧回去,明天的运动量要加倍!” “是。”杜文斌垂首离去 望着这个外貌和性格都最像自己的儿子沮丧的背影,杜刚尧也有些疑虑,明明长子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胜过阿杏,为什么却处处掣肘?三弟上次说功夫里追求速度和力量是最低的层次,更高的层次要精气神的合一,是天人的合一,是内外的合一。自己当时口头上赞成,心里却觉得有些玄乎,莫非三弟说的真有道理不成? “你别怪阿杏,是我让她教训教训文斌的。”杜刚尧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文斌哪火气跟你似的一点就着,心性太不够沉稳了,还把生活上的气都带到了武场,这气不平心也就乱了,还怎么沉着应对?“ 杜刚尧苦笑,怎么又说到自己头上了?转而有些惊异了,”您是说,您让阿杏来教训文斌的?您觉得阿杏现在的功夫比文斌高了?“ ”高不高的眼下还不好说,但起码凭着她现在的气性是不会输的。”看着长子还不服气的样子,杜老爷子生气地说:“你呀,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这两年你真是白瞎了,真是让我失望。” 杜刚尧更不服气了,嘴里嘟囔了一句,“父亲,您也太偏颇了。我不一直在练习,一天都没有落下嘛!” “一天都没落下?可是你两年你有进步吗?” 杜刚尧哑口无言了。确实,他这两年虽然坚持不懈地练习,但武功却再也没有进步,反而有种后继乏力的感觉。为此,他旁敲侧击请教过很多前辈和高手,都没有找到症结。相反,他发现许多人和他一样,功力到了一定程度就停滞不前了,这让他们都很无奈。 “你看老三,他虽然练的没你多,甚至没你刻苦,可我看他的潜力比你大,这从阿杏身上就可见一斑,今天她的气度和表现,与两年前相比的变化还没有让你清醒吗?” 杜刚尧也意识到阿杏身上的变化,她不仅动作灵活,进退有度,连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从容淡定。她的拳架摆出的是杜家拳的外表,但明显内核有了不同。他猛然两年前自己和三弟对练时三弟那不一样的拳风,莫非三弟已经摸索出一套厉害的心法,所以阿杏才有这样的表现?他决定问清楚。 “我决定了,明天开始由阿杏来带大家练习,这件事你安排一下。” “是,知道了。” 吃过早饭,杜玉清正在房间里看书,她准备晌午时先去英国公府找郭诚宇打探一些消息。不料,伯父却派人叫她过去。在伯父的书房里,杜玉清看到一个年轻秀气的女人挺着一个大肚子正和伯父亲昵地说笑。 杜玉清一一行礼:“伯父c刘姨娘。” 杜刚尧笑着说:“阿杏,在家就不要这么多礼了。坐!” 刘姨娘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杜刚尧的肩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用长辈的口吻赞扬说道:“可不是嘛,我看家里最懂事最有礼貌的就是三姑娘了,难怪人说知书达理了。我一见就觉得喜欢呢。” 杜玉清淡淡一笑,没有接茬。这个刘姨娘容貌不算是艳丽,人却温柔体贴,说话也十分绵软。刚才听四哥说,她就是大哥最近气性不平的根源。听说她是伯父下属家的亲戚。下属邀请伯父到家喝酒,不巧在院子里撞到了下属的外甥女,外甥女娇柔羞涩却表现得足够敬仰之色,惹得伯父不由心动。下属善解人意,伯父就堂而皇之把她娶进家门做了自己的姨娘。为此大伯母狠狠地闹了一阵子,但于事无补。更闹心的是自此以后伯父和刘姨娘琴瑟和鸣,完全把大伯母抛在了脑后。现在这个姨娘又怀孕了,大伯母心里更是如扎根刺一般难受,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因而对大伯母最孝顺的大哥也变得暴躁起来。家和万事兴。不和,自然就事端频繁。 “阿杏,今天叫你来有两件事,一是你祖父想让你从明天开始带着兄弟们练习,你准备准备。” “我?”杜玉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摇头,“呃,我的水平比大哥还差得远呢。不行不行。” “你今天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了,我和你祖父都是这个意见。” “今天我是投机取巧罢了,论真正的功夫还是大哥比我强多了。”杜玉清不是在虚伪地谦虚,论功力,大哥勤学苦练这么多年肯定是比她高出许多,今天自己是仗着对大哥路数的熟悉投机取巧了,尤其最后一招还真是耍了个花样。 刘姨娘也亲昵地过来劝说,连乳名都叫上了:“我也看你行的,阿杏,你就不要推脱了。” 杜玉清看伯父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心里顿时不高兴,自己待这个刘姨娘有礼貌,是看在伯父的面子上敬她是位长辈,并不代表同她个人关系亲近。况且伯父是在和她商量正事,这个刘姨娘见都没有见过他们的练习,对功夫也不懂,就断然摆出长辈的架势来,这就是她的无知无礼了。这不仅是刘姨娘的问题,更是大伯父的问题。 门帘掀开,从外边杜文智和杜文胜走了进来。杜刚尧说:“这事就这样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带着大家一起练习吧,教学相长,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锻炼提高机会。” “要不这样,还是我和大哥一起带吧,我给大哥做助手。”杜玉清还想再争取一下,于是退让了一步。 ”你觉得这样行就行吧。“杜刚尧觉得这是小事,就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直接说了下一件事情。“坐,今天叫你们来,是关于你们三叔的事情。” “大伯!”杜玉清轻声制止大伯说下去。 “怎么了?”杜刚尧看向杜玉清。 杜玉清的眼神转向刘姨娘不说话了。杜刚尧抬头看见刘姨娘委屈的目光,这才意识阿杏的意思是指他们下面所谈的事情不合适刘姨娘在这里参与,一下觉得阿杏太小心计较了,不禁有些生气了。 他觉得自从有了刘姨娘后,他才发现了女人的美妙来,她年轻的身体,她的温柔体贴,无不让他着迷。每天回来,这么年轻漂亮的人儿对自己嘘寒问暖,温柔软语;不论他做什么,刘姨娘都会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嘴里还不时发出赞叹。杜刚尧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岁,每天精力充沛不说,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充满了希望。所以,不知不觉他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和刘姨娘在一起,还让她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刘姨娘如今已经怀孕了,都是自己人了,阿杏干嘛这么计较? 杜刚尧从鼻子发出不满的哼声。 作为威风凛凛的京城指挥使,杜刚尧的气势十分威严,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肃静压抑。杜玉清感受到二哥和四哥的沉默中隐忍,他们目光中的同情和担忧,尤其是作为大伯亲生儿子的四哥,他内心的复杂与无奈。杜玉清倒不在意,她无意介入伯父自家关系的旋窝,但事关父亲和程羲和的命运,她不得不谨慎小心。 “大伯,我在《易经》中读‘节卦’时初九的爻辞说:‘不出户庭,无咎。’我不大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想请教伯父。为什么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这”杜刚尧瞠目结舌了,即使他读书少,《易经》这句因为没有良好的涵养,说话随便,会遭自杀身之祸的格言他还是熟悉的。他看着杜玉清凝神注视着自己的坚定目光,又转头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儿子和侄儿神情镇定,但分明是支持的态度,他突然意识到杜玉清为什么会提意老二和老四参与这件事。杜刚尧转身对刘姨娘平静地说:“你先下去吧,我这里有事要做。” 刘姨娘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委屈地说:“刚尧,我不会妨碍你们,只想伺候好你。” 杜刚尧心里一软,心里有些动摇,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下面三个晚辈的反映,阿杏含笑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儿子文胜目光中满是失望,还一点儿也没有掩饰。平时最安静最听话的儿子现在竟然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杜刚尧的心里猛然像针扎了般难受。他挥挥手,厉声呵斥道:“叫你下去就下去,啰嗦什么!” 刘姨娘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双目含泪,杜刚尧在晚辈面前这样驳她的面子,让她以后要怎么抬得起头来?都是这个三姑娘给煽风点火的,自己和她无冤无仇,相反,自己还处处和她说好话,她为何要这么针对自己,往后咱们走着瞧! 杜玉清注意到刘姨娘眼中对自己的怨恨,她并不在意,这是她必须做的事情,得罪了就得罪了,也没有办法。虽然刚才看不惯她在大伯面前种种亲昵的表现,还有直呼大伯表字的失礼行为,但这都是大伯自家的事情,她无权干涉,但刘姨娘要想参与到父亲的事情来,她就必须制止。 众人说着话,都没有在意或者假装没有在意刘姨娘的一步三回头。关上门前,杜刚尧吩咐自己的长随守在院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便开始把杜渊之的案子和目前他们掌握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杜文智和杜文胜。他发现这两个小子虽然眼神有些变化,神态倒还镇定,一直注意地听他把话说完。杜刚尧一阵欣慰,这两个小子气性沉稳应该是有承担的。心里暗自吃惊杜玉清看人的眼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所谋甚大 杜刚尧交代他们代替杜玉清去和程羲和接洽,看到杜文智和杜文胜十分兴奋的神情,杜刚尧忍不住泼了些冷水,强调了保密的重要:除了他们之间,即使他们的父母和自己亲近的兄弟都不能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说到这里屋里一片寂静,杜刚尧心里顿时有些讪讪地,让杜玉清他们到帐房那里领二百两银子,挥挥手就准备让他们下去。 突然想起什么,杜刚尧又叫住了杜玉清。杜文智和杜文胜回头看了看,杜玉清示意他们在外边等她。 杜刚尧沉吟半晌,看着杜玉清问道:“为什么这次的事情你没有建议你大哥来做?” 杜玉清想了一下说:“大哥有责任重义气,若是其它的事情安排大哥去做最合适不过,不过眼下这件事非同寻常,最关键的是不能泄漏消息,故此需要细心谨慎的人。” 杜刚尧皱了皱眉,“难道你是说你大哥会出去乱说吗?” 杜玉清摇摇头,“当然不会,但大哥是性情中人,又没有什么心机,有时候难免说漏了嘴,他这里说着无心,有时候旁边的人未必听着无意。” “会吗?”杜刚尧对这个无论是性情还是外貌最肖像自己的长子寄予最多的期望,所以平时要求十分严格。杜文斌也不负他望格外努力,现在五城兵马司里也很受上峰赏识。 “昨天大哥在饭桌上就问我父亲的事情,我知道当时在场的都是家里人,但保不齐有年纪小的兄弟不懂事不小心说漏了嘴,造成无心之失。” “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疏忽了。”杜刚尧点点头。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大伯父,请恕我多言,孔子主张因材施教,因而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大哥为人正直襟怀光明,却不善体察人心。有机会应该让他多锻炼一下,见识社会的复杂性,否则一下面临大事恐刚猛易折。” “为人正直襟怀光明,却不善体察人心。面临大事恐刚猛易折?” 杜刚尧愣住了,坐在椅子中半天说不出话来。阿杏这是在暗示长子太意气用事,容易冲动后照成不良后果。这不正也是他当年吃的亏吗?他年轻时性格直率,又十分仗义,自恃武力高强,做了许多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情,被救的人奉承他,送他一个光风霁月的义气美名,他当时常为之沾沾自喜。后来才知道里面有太多的被歪曲的是非,太多的被利用。有时候即使是正确的事情也因为他的方法简单粗暴而得罪了不少人。到现在不过混个京城指挥使的职位,而当年的伙伴程炫君早已是二品的封疆大吏了。如果当年有个明白人指点一下自己的行为,他不就少走了这么多的弯路了吗?文斌现在也是如此吗? 杜玉清走出屋子,看见二哥和四哥正在院子里低声交谈,看见她走过来,都微笑地注视着她。文智心里暗自赞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三妹妹还能这样从容,处之泰然,真非一般人也,如果是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这样。 安排好分工的事物,说好下午的出发时间,杜玉清返回自己屋里,让宁夏到了花厅,交代他以后要做的一些事宜。她在杭州可以占用父亲的书房,现在回到京城就不能如此,否则肯定会被人诟病。大家庭人多眼多嘴杂,不得不让人小心从事。所以她在花厅给自己整出一个简单的书房,作为议事之地。 吃过午饭,杜玉清想休息一会整理一下头绪,脑子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想着很快就能见到程羲和,这让她心里十分兴奋,七上八下的。才一天不见,仿佛已隔三秋。杜玉清一面暗骂自己这样不对,一面心中又隐隐欢喜。 和程羲和的见面约在离诏狱不远的一个茶楼,杜玉清他们到的时候,程羲和已经面朝门口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看见他们便高兴地挥了挥手,“清弟,这里。” 程羲和今天是一身便服,头戴平定巾,身穿素缎墨绿圆领袍衫,大襟c宽袖,整个人干净整洁散发着儒雅之气,杜玉清心里砰砰地跳动,脸上不由自主现出了欣喜的笑容。 “程大哥你到啦?对不住,我们迟到了。” 程羲和看到那个清俊的少年从容优雅地走进来,原本心里的空虚好像一下被填满了,整个人一下变得充实而温暖。他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带着熟稔自然的亲切,“没有,是我早到了。” “这位就是程大哥,表字羲和,这是我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杜玉清为他们做着介绍,双方作揖行礼。 杜文智和杜文胜看到眼前相貌堂堂的程羲和心里暗自吃惊,这次他们被家里选中来帮忙救助三叔事宜,心里很是自豪,又有些担忧,自豪是因为自己能够被长辈们看中担负起这么大的责任,担忧是怕这些锦衣卫素来蛮横霸道不好打交道,自己受些委屈倒没有关系,就怕办事不利辜负了家里的重托。倒没想到三妹妹能和程羲和这么亲热,心里的不安一下放下了大半。虽然来之前这个程羲和的背景杜玉清都向他们做了交代,但那是历来让人闻虎变色的锦衣卫欸,没有人不胆寒的。 “三叔的案子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杜玉清在寒暄后直接进入正题。杜文智和杜文胜对视了一眼,看样子这个程羲和是可以完全放心的,不必绕弯子说话。 “我昨天把材料交到了镇抚司,今天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程羲和扫了没有几个人的茶馆,看着眼前的三位低声说:“马上就到年节封印了,我打算把先生的提审往后拖,先拖过年节再说。这样不仅会少受一些苦,也方便我们同时找人想办法呢。” 三人都点头,觉得这个办法好,“拜托大哥了。”杜玉清示意杜文智把一包银子放在桌上,推到程羲和面前,“知道你需要打点,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先拿去用着,不够了再和我们说。” 程羲和有些不高兴,看着杜玉清说:“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清弟你这也太见外了。” “大哥,再怎么说我们也不能让你往你们垫钱去,”杜玉清坚决地摇摇头说,“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呢,大哥就收下吧。” 程羲和想了想说:“我就拿着一半吧,我在里面多少还有些交情,可以卖些面子。” 杜文智插嘴说道:“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再大的面子还是要有些利益维持。羲和,你还是都拿着吧,万一有什么事放在你那里也方便。” 程羲和这才作罢。杜玉清看了看杜文智,二哥果然是世事洞明的聪明人。他这样的人优点是善于体察人心,缺点是有时就是太精明了。 他们又谈了每天送饭的事情,杜玉清原来打算从家里做好了送来,程羲和建议在他平时常吃饭的小饭馆里定好,每天安排固定的人送到诏狱就行,“这样先生也可以吃口热饭热菜。”程羲和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更周到,杜玉清想想也就答应了。 “待会让宁夏他们跟我到诏狱门口,认识认识看守的狱卒,有了我的交代,你们平时再时不时地打点一二,他们就不会太为难你们了。”程羲和苦笑了一下,这次因为事关先生的安危,他很谨慎地向王虎彪等老锦衣卫请教了历来的惯例,问出了许多内幕和私下的手段。正如杜文智所说,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即使自己头衔高,下面的狱卒还是要经常打点才行,否则他们阳奉阴违,吃亏的还是先生。而且,这些事情他还要装作不知道,所以只有宁夏这些下人直接对应最合适了。经过了这一事,程羲和自己也成熟了不少,处理事情变得更谨慎了。 “太好了,还是程大哥想的周到。”杜文智和杜文胜称赞道,没有想到这个程羲和能处处为他们着想,真当他们像自家人一样,心里的不安彻底放下了。 “程大哥,”杜玉清尽量轻松地说:“明天我要去杭州接三婶,以后的事情就由我二哥和四哥来和你接洽了。”杜玉清知道这个理由很勉强,但一时还真找不到其它什么借口。 程羲和有些吃惊,“不能过些日子再走吗?明天就是小年了。” “没办法,三婶身子弱,弟妹年纪小,哥哥们都有事情,只有我最合适了。” 程羲和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我还想着回到京城能多和你聚聚呢,想不到你又要走了。”杜玉清何尝不是想如此,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都不能做。 和杜玉清告别的时候,程羲和反复叮嘱她一定要早些回来,回来后要及时通知他,惹得杜文智和杜文胜的目光频频看过来,带着言意未明的探究。 后来他们又去了英国公府。因为接到了杜玉清送来的帖子,郭诚宇已经等在了家里。双方见面后自然又是一阵寒暄,但因为彼此太相熟了,这寒暄就带着格外的亲热和热情,加上郭诚宇这爱玩笑的性子,气氛就十分轻松愉快。但一旦进入正题,气氛就为之一变,杜家兄弟发现不仅郭诚宇和三妹妹的脸色都变得严肃正经,他们谈论的话题也非常深入,而他们根本插不上话,只能作为安静的旁听者。他们没想到素来嬉笑玩乐的郭诚宇有这样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而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三妹妹内在竟有如此乾坤,所谋甚大。 他们俩先是交流了一下杜渊之案的情况,双方得到的消息大体一致。 然后,杜玉清就单刀直入向郭诚宇询问现在内阁大臣的情况,他们的立场主张和派系。郭诚宇看了看瞠目结舌盯着着他们对话的杜家兄弟,便娓娓道来。 目前内阁的首辅是被称为“伴食宰相”李东阳。因为刘瑾擅权,大学士刘健c谢迁c李东阳都屡次上疏请求致仕,皇帝同意刘健c谢迁二人离开,惟独留下了李东阳,甚至还把他升为首辅。世人俱传他和刘瑾关系密切,怀疑上次朝廷要抓捕宦官八虎就是他泄的密。国子监监生趁着天黑还在他家门口题诗曰:“才名应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已绿,鹧鸪啼罢子规啼。”这是用鹧鸪和子规的啼声嘲讽他不作为,不如“行不得也,早点归去”。 内阁另一个比较有实力的次辅是文渊阁大学士余得贤了,他是范书阳的座师,以耿介正直出名,很受国子监书生和一般文臣拥护。 在郭诚宇的叙述中,杜玉清一般都在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都是关于细节的探究。郭诚宇也是有问必答,显得诚意十足。许多事情经过杜玉清一问,他也觉得并不像他听到的那样可信了,两人一来一往谈得更加深入。他们甚至还谈到八虎,他们的相同和差别。谈话持续了两个时辰,到天色完全黑了,杜家三人才告辞回家。 一路上三人都默不作声,杜玉清是在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而杜文智兄弟俩是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清醒过来,今天他们的认知一再被颠覆,他们没想到他们原来认为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郭诚宇背后竟然是有着这样对世事的洞明和深刻的认识。再就是三妹妹了,她什么时候与郭诚宇有了这么深厚的交情,又是如何让他能平等交流的呢?要知道郭诚宇已经是而立之人,又非常世故圆滑,要打动他显然不容易,这背后的交情和利益关系肯定是非比寻常。 郭诚宇也没有闲着,吃过饭后就去见了父亲,这范书阳的案子可大可小,他不敢因为杜渊之而让家族收到牵连,所以必须请示父亲。就个人来说,对杜家三房的事情他是非常愿意帮忙的,不说对杜渊之人品和才学的敬佩,就是对杜玉清这个合作伙伴他也是很想继续结交下去。在杭州,梅花小筑不仅让他赚得不少钱,还让他在浙江获得了许多人脉,让他在哪里混得如鱼得水。杜玉清这个人虽然是个女子却心胸宽阔十分大气,从来不小心计较,让他们的合作十分愉快。更重要的是,他听说杜家现在有蔗糖的来源,他想和他们进一步合作,而现在就是关键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日日新民 没想到英国公毫不犹豫地要他全力支持杜玉清。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郭诚宇疑惑地望着向来谨慎的老爹,不明白他为什么改变的这么彻底。英国公呵呵一说:“这乱世出英雄。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非英雄造时势,而是英雄能感应天时,并且能够顺应天时敢想敢为。老三,机会摆在我们的面前,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郭诚宇不禁疑惑了,老爹你不是和那刘瑾关系还不错吗?怎么说反就反了?不过,他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说:”眼下正是刘瑾他们势头最旺的时候,您觉得现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合适嘛。“ ”笨蛋!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原来还是一团浆糊。谁让你大张旗鼓地去帮忙杜家,我是让你私下去帮忙。这杜家也是聪明的,非常时期放出一个小姑娘来主事。” 郭诚宇嘟囔了一句,“这未必是杜老爷子的意思,恐怕就是这杜家三姑娘自己的主意。” 英国公更满意了,“这不更好?姑娘家不就更不引人注目了?何况我看这杜三姑娘也是不简单的。我听你说杜家在杭州的生意都是她在主持?非心恒者不足以成事。这姑娘现在已然就这样了,将来会更了不得,我们现在帮她,将来她必定会记得我们的好。你这么着,我把宫中的几个关系给你,你可以用他们来打探消息,再给你几个可靠的人,具体怎么行事都由你来定,我不管。另外,和杜家谈生意的时候在利益不要太计较喽。不,索性要表现的大方一点。雪中送炭不如锦添花,更何况这人人都避之如蛇蝎的时候,我们对他们一点点的善就会成倍的放大。杜家又是懂得感恩的人,将来能不记得我们的好?嘿嘿,到他们发达时别人想插都插不进来。” 郭诚宇瞅着老爹那乐得有些猥琐样都不好意思直视,他才真正见识到他老爹的高张,老爹不仅脚踏两只船,还厚颜无耻心里无比强悍。他知道如果不是今天机缘巧合,他是不会见到老爹的庐山真面目的。在平常英国公就是个父慈子孝的君子,家族里面威严敬畏的长者,只有在他面前偶尔扮演一个慈祥的父亲。他其实明白这正是老爹的老奸巨猾。勋贵家庭的子弟其实没有什么选择,他大哥可以继承爵位,他二哥可以蒙荫去军中混,到了他没有了爵位又不能科考只能靠自己,所以老爹对他只能怀柔。他选择去从商,这些年为家里挣了不少钱,老爹本来对他就多有愧疚,现在自然更是放下架子来亲近。但这都是表象。别看他千叮万嘱要自己帮助杜家,一旦杜家的事情会连累到他们家,老爹肯定会壮士断腕把他给牺牲了,就像刘邦逃跑时毫不犹豫扔下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老爹精着呢,好几手准备。不过,他也不怨,他理解父亲的不容易,这是大家长必须的抉择。 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每个人出生时就背负了自己的局限,但自己的命运相当一部分还是能靠自己来改变。这,他在杜玉清身看得再明白不过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用好了短处能变成优点。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帮助杜家争取尽量的胜利,像老爹说的,到他们发达时别人想插都插不进来,包括他老爹。 晚,写完日志和日省,杜玉清走到院子,夜深人静,冷咧的空气冻得她手脚僵硬,握着剑柄的手都感觉快没有了知觉,只得拿布把手和剑缠在了一起。 好在冷也有冷的好处,能够让她清醒冷静,她一遍一遍地练习程羲和教她的套路,把这柄冰冷冷的剑赋予它觉知,把它化为手脚的延伸,化为身体的一部分。 也许因为寒冷,也许因为白天见过面,杜玉清脑海里有时候会不由自主涌现出她与程羲和在一起的画面,里面有他温暖的微笑,有他关切的话语,她会过神来时,才发现中间几个动作她完全没有记忆,只得重新再来。 注视自己,接纳自己。 觉知c放下。诚意正心,内外合一。 杜玉清一走神便回头重新再来,这样循环往复,她今天的练习比平时花了几乎多一半的时间。 慢慢地手脚发热,身体开始出汗,杜玉清感受着身体发热带来微微的痒意,剑锋划破空气爆出轻轻的呼啸,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呼吸缓慢,均匀细长。 北方冬天的夜晚苍穹格外澄净辽阔,大地沉寂。 易经坤卦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 第二天晨练,做完热身以后,杜家子弟们惊异地发现杜玉清走到了队伍前,而杜文斌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队伍中。 杜刚尧走过来,简单地说了两句,从今天开始由杜玉清当杜文斌的助手带领大家一起练拳,大家要认真配合,如若不然,惩处不怠。 杜刚尧话说得宛转,但下面的子弟还是炸锅了。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让三妹妹三小姐来带拳。难道是因为昨天的比赛,可大哥并没有输啊,这太不公平了!昨天的小擒拿不过是小道,怎么能登大雅之堂呢!大家心里愤愤不平相互使着眼色,准备伺机而动,给杜玉清一个教训,看她怎么妄自尊大! 杜玉清面对着这十几个同辈人,这些是杜家未来的精英了,身后是祖父和两位伯父注视的目光,她平静地开口说道:“今天开始我带大家重新练习拳套,我的要求是慢,越慢越好。” 什么?慢?这也太荒唐了!慢动作有力量吗?能打人吗? 武功不都是求更快更强吗?你懂不懂武功啊?! 面对大家纷纷的质疑,杜玉清举起了右手说道:“你们有谁在吃饭时能够咀嚼出食物的甜味?比如说馒头的甜味,有的请举手。” 大家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杜玉清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和武功有什么关系?馒头有甜味吗?开什么玩笑。没有人举手。 “你们有谁感觉到自己挥拳出去以后自己的大臂小臂乃至拳头是如何联动的?有谁能感觉到拳头落在对方身不同部位的不同弹性的?” 这下大家鸦雀无声了。 “慢,是让我们心在当下的一种学习方式,让我们能够觉知自己,能够觉知对手,细心体会我们一招一式的过程和效果。如果有人不服,可以约我晚来战一场,我会让实力来说话。现在开始!” 一个晨练下来,杜玉清发现自己好累,自己揣摩是一回事,要教人授业是另一回事,更不用说要传道了。这不仅要有能够自圆其说的系统理论,还要有渊博的知识,否则就会漏洞百出。而且,父亲这套学说还在完善之中,自己还没有完全领会,刚才不过说一些要领就已经唇干舌燥c内心虚弱了。想起父亲说的:他不是老师是先行者,不由得更加敬佩父亲的谦虚和清醒。父亲尚且如此,更何况她呢!这警醒她以后要更谦卑,更努力学习。 家长们不知道有谁去找阿杏挑战了,反正头三天看那些孩子们有的沮丧,有的,就知道这些孩子消停不了。他们也不管也不担心,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相处法则。既然阿杏发出了挑战,她应该就有自保的本领,如果她不能让其他人信服,她白天也不可能平静地站在大家面前。 果真,后来这些孩子们都安静了。杜玉清每隔十天一组动作,兄弟们慢慢地发现原来武功的感觉是这么细腻,武学后面的文化背景是这么深邃和厚重。半个月后二伯加入了进来,后来是祖父,最后是大伯,长辈们站在队伍后面,跟孩子们像个初学者一样认真c专注地学习和体会。 立身中正, 拎腰圆活, 均匀放松, 身心合一。 今天是小年,是“二十三,祭灶官”的日子,打今儿开始就进入了年节,一直要到元宵节过了春节才算结束。因为三房这里目前只有自己一个人,杜玉清这几天都是在祖母房里用饭,但祭灶还是要安排的。 傍晚的时候,杜玉清换男装开始祭灶的仪式。本来祭灶是男人的事情,历来都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讲究,这会家中的男子都集中在大厨房里呢。但望着冷灶冷锅的厨房,杜玉清还是决定要应应景,她想:比起漠视,灶王爷他老人家宁可选择她一个姑娘的心意吧。母亲他们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灶间烧起来,以后就可以随时预备热水和热饭了。 安排宁夏摆下猪头c双鱼和糖果,备好用稻草扎成的草马,杜玉清恭敬地拜了几拜。自从有了陈家村的经历后,她对天地鬼神更有了敬畏之心。她用一块黏稠的糖粘在灶王爷的嘴,民间说法这样能让灶王爷“嘴甜”,给玉皇大帝汇报时”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因为这两年都在外边,灶王爷还是那么龙马精神,清新干净,杜玉清又拜了几拜,念念有词虔诚拜托,最后揭下旧像和草马一起烧掉,完成了辞灶活动。 廿三日糖瓜儿粘廿四日扫房日。二十四是大扫除的日子。杜玉清头蒙着帕子,挽起袖子,和丫鬟仆从们一起打扫卫生。这是要求家里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的一年一次的大扫除,以前每逢这个时候,杜玉清都觉得格外苦闷,唉声叹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很多活是阿眉在后面帮她做的,现在想想真是愧疚。我们的内心是我们环境的外投,传统文化中扫除的意义,实际就是要拭去和清除我们身心内外的污垢和尘埃。每日一小扫,节日一大扫。正如神秀的偈语所说:“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 扫房顶c擦窗户c洗厨房c擦锅碗瓢盆,抹家具要做的事情好多。杜玉清挽起袖子用丝瓜囊沾着碱水刷去污垢,太顽固的油渍还不得不动用刀子来刮,她突然觉得前年自己踮起脚尖在灶间擦拭橱柜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时光飞逝,转眼两年过去了。 做完扫除,杜玉清的指甲里都有了污垢,她吩咐桂香他们丢弃那些经久不用的东西,物品整齐陈列,安排每天清洗扫除的任务。因为用水的不方便,北方的卫生普遍比南方粗糙,经历过杭州生活的讲究后,杜玉清已经没办法囫囵苟且了,她这两年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她知道了自己要过怎么的生活,所以即使多花费一些人力物力她也心甘情愿。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 了悟了生活中许多熟视无睹现象后面的奥秘,她的生命充满了喜悦。这种喜悦又更坚定了她迈向未来的脚步。因为觉悟,因为目标明确,她的内心变得沉静,坚实而有力量。 廿五日糊窗户廿六日炖大肉廿七日杀公鸡廿八日把面发杜玉清尽量让日子一天天过得充实而忙碌,不敢想也不能想。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每天把程羲和传递过来的消息带给她,在程羲和的努力下杜渊之的受审如愿被拖到了年后,杜渊之每天在狱中练拳c静坐,还有就是和狱卒聊天,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充实,狱卒们渐渐的都喜欢他了。程羲和说他去探望先生的时候,先生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他在里面悟出了寸劲,已经有些灵感,等到完善以后再教他们。 杜文胜说的时候带着敬佩和羡慕的口吻,杜玉清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和文胜一样对别人说话意思的理解会停留在表面的浅层,因为缺乏同情心,同理心!四哥在家中是得宠的老么儿,向来是大家讨好他,他不用讨好别人。所以,他虽然性格温和,但他的思考角度是单一的,是线性的,是习惯了以自我认识为出发点的不完善模式。自己原来对人心理解的后知后觉亦是以自我为中心,缺乏对人情c人心的感应。因为有同情心,有理心才能感同身受。 如父亲入狱后通过程羲和,到二哥四哥,传导过来的都是积极乐观的好消息。其实,在那谈虎色变的诏狱中父亲又怎么会过多好呢。 四哥他们听到的是父亲在狱中练拳c静坐,领悟出了寸劲而杜玉清却听出父亲是被隔离关押,房间阴森狭小,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世界最可怕的迫害还不是的迫害而是那种心灵迫害,那种孤独时间长了会把人彻底击垮,甚至逼疯。只有内心充实而坚强的人才能挺过来。 父亲传递出来都是正面和乐观的消息,一是不想他们担忧挂念,二是要鼓励他们积极向,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有自强不息。想到这里,杜玉清的心都痛得纠结起来,下定决心:为了救出父亲,她要不择手段! (天津http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世态炎凉 。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杜玉清回屋即给两个人写了求救信,一个是先生姚无辰,一个是义父杨应宁。给先生写信是请想他进京帮忙出谋划策;给义父是想请他帮忙介绍关系,义父这里两年虽然赋闲在家,但她相信以义父的为人和能力,在朝廷高层应该还有几个自己的朋友可以帮忙。 正交代桂香把信交给宁夏让他尽快发出去,前院的婆子遣人来报,说是四少爷带朋友来访,如今正在花厅里奉茶。 走到前院,日头正好,就看见四哥杜文胜正招呼着人把椅子和矮几搬到院子中,准备边晒太阳边饮茶。一个穿着灰色袍服的男子背朝着自己抬头望着院子中的柿子树发呆,柿子树的叶子已经脱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树顶上几个够不着的红彤彤的柿子,在万里无云的蓝天衬托下显得格外鲜活而寂寥。 听见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竟然是范斯远。只见他神色黯然,身穿灰布直缀长衣,头戴四方巾,通身朴素得没有一点装饰,整个人灰扑扑的,从一个气派的公子哥儿变成了一个落拓书生,憔悴而缺乏生气。他的左臂上缝着为近亲戴孝的生麻布片儿。杜玉清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回到京城的这几日她几乎把范斯远忘在了脑后,还是昨天想到应该找他商量事情才派宁夏给他送了帖子。他祖母去世后一直是二哥他们代表着去吊唁的,自己也没有想到应该去范府问候一下。 看到杜玉清,范斯远暗淡的眼神有些发亮,规矩地给杜玉清行礼:“阿杏妹妹!” 寒暄过后,范斯远问道:“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早告诉我一声。” 杜玉清看了看四哥,杜文胜微微地摇了摇头,伯父已经交代家人里对她装扮成男子陪同父亲一起递解回京的事情保密。杜玉清又不能撒谎,只得含糊地答道:“我们也刚回来。对不起,没有赶上吊唁老夫人。” 范斯远神色一暗,眼睛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听到我父亲被抓,家里乱成一团,祖母气火攻心,人一下就不行了,隔天便走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杜玉清心里更是内疚,斟完茶端到范斯远面前,安慰道:“你节哀顺变。老人家虽然去了,也算没有受太多的苦,这是可略微欣慰的事。不然现在的情况对她更是一种煎熬。”杜玉清听说:因为是所谓的主犯,范书阳后来在朝堂上被廷仗差点死去,现在还身负重伤被关在诏狱里。 范斯远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身上有些暖意,心里一叹:阿杏果然是和人不一样的。他低头说道:“是啊,祖母含辛茹苦将父亲养大,如果知道父亲现在是这般境遇恐怕更是痛苦。” 杜玉清随后询问了一下范书阳的情况,范斯远摇摇头说道:“情况很不好,父亲被廷仗六十棍,当场口鼻流血奄奄一息,幸亏中书舍人秦济中是我们同乡,和父亲关系良好,他带了医官赶来救治才救了父亲一命。现在人关在诏狱中,我们花了巨资才能让里面的人帮忙给父亲继续医治。现在总算是活了过来。“ 杜玉清和杜文胜相对而视,都心有戚戚焉,他们这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些细节。杜玉清叹了口气,又问了一下范书阳案子的情况。 范斯远很是悲愤,”这纯粹是刘瑾那些阉党为铲除异己弄出来的莫须有罪名,案子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查的,就是想让有些人屈打成招好给父亲他们名正言顺地按上罪名,所以现在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关系却越来越远,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我回京城后四处拜访,打探消息,父亲那些所谓的门生故旧一个个闭门不见,就是我自己亲亲的姐姐姐夫都没有出席我祖母的葬礼,就派人送来了二十两的银子。二十两银子!多可笑,这是以后要和我们家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吗” 杜玉清知道范斯远的四个姐姐嫁的多是范书阳的故旧同僚人家,一般都是四品下的中下层的官员,有的家里殷实些,有的却是寒门士子,只有最小的姐姐嫁进山东巨富梁家。在杭州时杜玉清也了解过他几位姐姐对这个幼弟的爱护,对范斯远的绝然不太认同,但她不知晓其中具体情况,范斯远又在气头上不好直接劝说,不然依他执拗的个性会越说越生气。 杜玉清于是又问道:“令尊的恩师余得贤怎么说” 范斯远口气有些讥讽地说:“我一回来就递帖子到叶次辅的府上,这位次辅大人好像日理万机吧,至今都还没有一个回音呢。我祖母的葬礼倒是派人来参加了,惺惺作态的,就是没有吐一句实话。” 杜玉清皱了皱眉头,疑虑地说道:“据我所知,余得贤一直在为这个案子上书鸣冤,还有御史也一直在弹劾刘瑾,听说也是他的授意,不见你也许是下人的自作聪明欺上瞒下,也许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还不是又想明哲保身又想流芳百世。我给你说,这次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余得贤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他为了维护他这耿介正直的美名,显示他是位端方君子,一方面让他的门生弟子前赴后继上疏弹劾刘瑾,一方面为了维护自己的清誉,对那些获罪的下属不闻不问,仍任由他们死去活来,还鼓吹什么廷仗如果杀身成仁了是舍生取义,是为国家的大义。为了保持形象他从来不收下面的冰敬碳敬,自己家里也是一贫如洗,家里人出门都是破衣烂衫,到我家吊唁时抠抠索索就给了五十文。他这样做这有意义吗这为名也是一种功利好不好!你之前你说的对,为政一方就应该先让百姓生活富裕,而不是什么教化。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而不是相反。“ 杜玉清苦笑,这范斯远一下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范斯远显然压抑许久,继续愤恨地说道:”经过了这一事我算是看透了这世态炎凉了,人都是趋炎附势的,昨日还涎着脸儿上竿子来巴结,今日就装作不认识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无情无义之极。” 杜玉清笑了,劝道:“你都知道这些人是趋炎附势的了,做什么还为这些人生气” 范斯远愤愤不平说道:“我为父亲不值。”继续又是一通抱怨。 杜玉清可以理解这个自小就被捧着的公子哥儿突然从云端被打落掉进尘埃所受的打击,却无法认同他这么偏况和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嘉善哥哥,现在当务之急是了解清楚各方面情况才能方便以后我们行事。” 范斯远的心中一亮,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真笨哪!竟然连轻重缓急都没有看清楚就在这里自怨自艾的,还自诩聪明,还立志要成为一代名臣,为什么逢到大事总没有阿杏看得通透呢,该死,该死!看到范斯远的脸色恢复正常,眼睛里重现出自信的光芒,杜玉清也很欣慰。范斯远的睿智远在她之上,只要他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将是她很大的助力。只是他这个人有时候会比较偏,于是说道:“你放心,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最好的办法是以谋略取胜,‘上兵伐谋c其次伐交c其次伐兵c其下攻城。’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这就去安排,有什么消息我会来告诉你的。我走了。”说罢扭头就走了,留下杜玉清和杜文胜两人相视苦笑。 杜玉清不好意思地对杜文胜说:“四哥有没有银子我想借用一下,常胜回来后就还给你。”她的银子在路上就消耗大半,回来后又要兑现诺言,于是拜托二哥他们请程羲和c王虎彪等四人在京城最大的酒楼狠吃了一顿,又送了重礼酬谢,把最后的钱都花光了。 “有,有,你要多少,我马上回屋给你拿。”杜文胜满口应承道。 “就一百两吧。” “有,我回屋给你拿去。但一百两够吗要不要再多些我手上总共有三百多两,我娘昨天又给了我二百两,说是我要娶亲了,场面上要应酬给我的。”杜文胜不好意思了,耳廓都红了。 杜玉清笑了,这四哥虽然现在整个人比原来活泛了许多,但还是他呆头呆脑而又朴实义气的四哥。她说:“这不是给我的,你拿去给嘉善哥哥。就给他说,是我给的,他会收的。”她刚才看到范斯远的穿着,联想到范书阳以及范家的情况估计他家现在的经济一定非常窘迫,就想帮帮他。 杜文胜这才知道三妹妹这借钱的用途,有些惭愧地说:“哎呀,还是你考虑周到。但这一百两够不够要不要多给一些” “嘉善哥哥那心高气傲的不会多收的。如果他还犹豫,你就和他说:看他父亲这次的案子受到牵连的官员中有谁家比较困难,让他买些米面送过去,让人家起码能过个年。” 杜文胜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带了些钱送到范家。果然,范斯远本来是死活不收的,但听杜文胜说是杜玉清给的就准备收下一半,后来又听说了杜玉清的建议:可以周济其他人,就把银子给全部收了下来。实际上范家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准备要卖房子了。但因为买家知道了范家的窘境把价钱压得很低,三进的院子才出了八百两的价钱,把范斯远给气得四仰八叉的才没有出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家人回归 到二十九日的下午,常胜护着杜三夫人一行忠终于回到了家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杜玉清站在大门口,望着被阿眉和柳嬷嬷一起搀扶着下了马车的母亲,杜三夫人面色苍白但精神还好,杜玉清禁不住热泪盈眶,才隔了二十多天,再次见面却已经是恍如隔世的沧桑。杜玉清走上前去,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母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傻孩子,快起来,一家人见面应该高兴才是。”杜三夫人忙不迭地扶起杜玉清,近距离才看清楚母亲面孔的憔悴,想起狱中孤单的父亲,杜玉清的心里有种悲从中来的心酸,但这个念头刚起来,便注意到母亲和弟弟妹妹重逢后欣喜的笑容,一下就把自己的不良情绪压抑下去了,她上前搂抱住母亲消瘦的肩膀,亲昵地笑着说:“母亲一路辛苦了。这件大氅很漂亮,衬得母亲更年轻了。” “调皮!”杜三夫人嗔怪地白了杜玉清一眼,显然被讨好了,笑得十分开心。大家也都会心地笑了起来。杜玉清眼睛偷偷瞄向阿眉,阿眉神情晦涩地摇摇头,杜玉清心里一紧,转念又释然了。母亲躲在自我保护的心理角落又如何?忘记了父亲的遭遇又如何?她想安静,我就给她一个安静平和的环境,其它的苦和难我来承担就好。大不了从现在开始就把母亲看成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们来好好地照顾她,爱护她。 “姐姐,”阿眉,她娇艳明媚的妹妹走上前来抱住了她。她漂亮的眼睛里面盈满了况如何?” 阿眉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说明这让她困扰的事情,“她一路上精神都挺好的,能吃能睡,从不主动谈起父亲,不小心被人问起,她会说父亲在沧州为官,我们正回京城探望他呢。姐姐,你说母亲这是不是癔症啊?” “母亲除了忘记父亲被捕的事情,其它一切都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现在又怀着身子,一动不如一静,也许慢慢就好了。我们静观其变吧。” “这行吗?”阿眉的眉头紧皱,眼睛里满是担忧。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把以前父亲在沧州赴任时母亲的不同状况说了一遍。“父亲一离开,母亲身体就会比较虚弱;父亲一回来,母亲的状况就好多了,我猜测这是母亲内心对父亲的依赖,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还有这种事情?”阿眉虽然这样问,但心里一下意识到姐姐说的有道理,母亲前几年很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或者避在内院,三房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姐姐在打理。在杭州的这两年母亲活得非常快乐,比较之前的忧郁和安静,可谓神采飞扬的仿佛年轻了好多岁。阿眉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应该为母亲感到难过,还是应该庆幸。 杜玉清把妹妹的头发松松地编成一个辫子,显得特别可爱,天真俏丽。杜玉清凝视着阿眉的眼睛,认真地说:“只要母亲好,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也许父亲一回来,母亲的状况自然就会好了。很多时候时间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阿眉认同地点头头,说:“我听你的。”然后她问了父亲的情况,杜玉清挑了一些好消息告诉她。 出了阿眉的房间,杜玉清来到阿志的房间,阿志正站着写大字。他一笔一划认真的劲让杜玉清既骄傲又心酸,经历了父亲这次的蒙难,原来有些调皮贪玩的阿志变得沉静许多。 “大姐,你来啦。”放下毛笔,阿志哈着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这时才发现身后的杜玉清。他拉住杜玉清到炕边坐下。 “不错!阿志现在不用催促就懂得自觉学习,我们的阿志懂事了。”杜玉清抚摸着阿志的头,表扬道。 “大姐,我要快点长大来帮你。”阿志鼓着腮帮子,握着拳认真地说。 杜玉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有这样的亲人在身边支持,她夫复何求?“好,我等着你的成长,等着你以后承担起这个家来。不过,你现在还小,玩还是要去玩的,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何况,学习不是只有书本的知识才是学习,宇宙c天地c人伦: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嗯,我知道了。”阿志用力地点了点头。 杜玉清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在书院受到了欺负了?” “没有,你别听他们瞎说,”阿志的眼睛澄澈干净,好像没有任何一丝的隐瞒。“先生曾经说过:‘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我才不会跟他们计较呢!” “嗯,”杜玉清颔首,这个阿志还没有对她全说实话,不过她也不想戳穿他,有时候亲人的过分怜惜反而会消弱人的意志。笑着说:“想不到我们的阿志有大人的雅量了,甚慰甚慰。” “大姐,你又笑我,”阿志羞赧说道。 杜玉清正色道:“否也!赞阿志后生可畏也。”阿志这下自豪了,昂起头来。 出了阿志的房间,杜玉清一路沉浸在欣慰和满足之中。来到母亲的房间,看到柳嬷嬷在厅房里做着针线,卧室的帘子已经放下,四周寂静无声。 看到杜玉清进来,柳嬷嬷赶紧站起来,打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到了院子里。 “母亲身体如何?” “刚才洗漱完吃了一些热粥就乏了,还在睡着呢。” “那就好,我可能最近要顾些外边的事情,母亲这里全靠你多照顾了。”杜玉清和柳嬷嬷说了最近家里可能会有的不平静,柳嬷嬷听了惊愕万分,两人达成共识,让杜三夫人好好养着身体,以后家里的大事都有杜玉清担着,尽量不让杜三夫人知道。 柳嬷嬷拍着杜玉清的手说:“三小姐尽管放心。你去做你的大事,照顾夫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杜玉清到了自己改成议事房的花厅,常胜已经等在这里。 “常叔!玉清在此拜谢了!”杜玉清恭敬地上前行了福礼,曾子曾经说过:“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常胜虽然是下人身份,但在患难中足以命相托,真可以至亲待之。 “大小姐,不敢,这都是我改做的。”常胜慌忙侧身让过。 “常叔,您别客气,我想父亲如果在也会让我这样做的。”想起虽为主仆,却情如兄弟的老爷现在深陷囹圄,常胜没有话了,受了这大礼。 两人坐下后,杜玉清把了解到的关于这案件的情况都详细地说了一遍,还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常胜,她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计划,只能边收罗消息边等待时机。常胜坐在那里专注地听着,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最后才说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听小姐的安排。“然后他汇报了杜玉清走后的安排情况。 他遵照杜玉清的嘱咐,在夏锦他们做事的旁边买了一个三进的宅子,把杜家现有来不及搬的东西,主要是老爷的书籍和杜玉清收集的书画都搬了进去。成衣铺,正如阿眉所说,不论是”凤羽“还是”云裳“都还算稳定,金陵江家和苏州的秦家都表示以后还按当初的协议来合作。普照庵和茶场那里听夏锦说也没有起什么风浪,就是南北杂货行给小姐料中了,有些异动,邓巡抚家派来的人总来打探货源的情况,连他的小厮秋实都没有放过,好在秋实机灵,及时反映给他。他们离开杭州时,交代了夏锦注意接洽福建回来的人。 杜玉清安静地听着,这么多的产业,她其实最不担心就是普照庵的两个项目:素饼和三味茶,一个是师姐们在管着,她们心里干净,相信因果报应,所以行为上能够自觉。而且她们也知道这两项收入的一大半都回馈给了庵堂以及孩子们了。第二是寺庙里的戒律严格,这也从行为上限制了可能的逾矩。杜玉清还从中借鉴了不少方法。 这也挺有意思的,人们以为可以逃离红尘的地方反而是限制最多的地方。 其次不担心的是杭州的两块成衣生意,她相信张婷芳和婉娘她们,张家是不会背叛她家,明茂官是无法背叛。至于秦夫人和江夫人这里,她不去希望也不去担忧,随其自然。她们愿意一如既往对她,她会怀着感激之心回报;如果她们想趁机倾轧,她就选择一刀两断,以后当不认识了。说实在的,她目前铺的摊子太大,也有些顾不过来,结束几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正好整合一下。 茶山还在投入阶段,还没有见到效益,不怕有人觊觎。 所以,最大的问题就出在南北杂货铺上,好在已经预先有了布置,不怕邓巡抚打什么坏主意。所以有舍才有得,财分有功者c有实力者才是正道。《大学》说:”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她准备在京城也开一个南北杂货行,把利润分给有实力的合作者,以巩固他们的联盟。 ”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在这俗世生活,德,财皆有其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预先安排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各自的分工,常胜今后肯定不能常驻京城,他以后要京城和杭州两边跑,甚至还要常去东南一隅的福建,京城的事务就无法兼顾,只能交给杜玉清处理,但常胜把耿家辉交留了她。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Ωヤ看圕閣免費槤載ノ亅丶哾閲讀網メkàn “耿五哥也来啦?”杜玉清欣喜地问。 “是啊,老爷被捕,这耿五一下没有了去处。我让他们爷俩选择:要不和我们回京城;要不留在杭州帮我们料理生意。他们都不愿意的话,我们就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自谋生路。他们商量后就决定耿五跟我来京城,耿老爷子留在杭州帮着夏锦。” “这样好,这样好。”杜玉清欣喜地喃喃说道。即使一再告诉自己要坚强,对于人心,对于人的势利不要寄予太多的希望,但在自家这样的困难时期还有人给予了信任,并坚持追随,还是让她感动,尤其这爷俩是她喜欢和欣赏的人。 常胜也很高兴,耿家辉以前走过镖,性子又活泼,这次回京城的路上,他充分展现了自己灵活老练的一面。以后稍微培养一下就能独当一面了,这样即使自己到外地去办事,大小姐身边也有了可靠的帮手。 两人谈起后续的一些安排,杜玉清便顺势提起可能即将面临分家的局面,常胜着急地问:“那大小姐是怎么打算?”如果没有杜老爷子的支持,这三房就会如风雨飘摇的破屋子,很快就会倒闭了。 “分家,我是赞同的,我想父亲如果在也会是这个意见。所以现在开始我们要尽早做好打算,计划好这个家在京城今后的生存和发展。” 常胜有些发懵,一般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即使不哭哭啼啼的,也会不知所措吧,大小姐怎么能这么宁静呢?要知道在现在社会如果没有大家族的庇护,小家势单力薄的,很难出头的。大小姐怎么能这样丝毫不恋栈,而是冷静地为以后做打算呢?难道大小姐有什么凭仗不成?是了是了,杜老爷子本来就不是冷血的人,他应该答应了大小姐分家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暗地还是支持三房的。他如果知道这个分家是他家大小姐主动提出的,更没有提出什么条件,恐怕会更惊愕,甚至到了不理解的地步。 其实对于分家后可能的势单力薄,杜玉清也充满了恐惧。但她能正视自己的恐惧,以理智来分析和考虑,还是那句话:堵不如疏。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与其到最后被动撕破脸,还不如现在主动放人走,起码还留下三分的情意。 常胜点点头,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明白了这已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挡了,但心里对那些无情无义的人恨之入骨,三房这两年把杭州挣到的一半都贡献给了家里,那是多少财物啊,老爷对家里人这样仁慈,却受到家里人这样的背叛,他十分气愤。 “那大小姐准备怎么办?” “我考虑在京城也建立起相应的产业来,我打算先开一家南北杂货铺,吸引有实力的合作者,把道义和利益捆绑在一起,这让他们在帮忙救父亲时立场也更坚定些。至于其它的,我还没想好,只能走着瞧顺势而为了。“ “那大小姐有没有考虑买田?”常胜还是觉得买田可靠稳妥,现在三房在杭州已经有了些商业上的生意,缺乏的是田产。 杜玉清摇摇头,常胜不知道她已经在临安买田的事情,“暂时还没法考虑。田产是长久的稳定的产业,将来肯定要买的,但我们现在一是银子不趁手,二是买田回报太慢,即使现在能买下来也要到秋天才会有收获,我们等不了。要救父亲需要大量的银子。还是商业的回报快一些,而且我们有蔗糖这样现成的货物不愁生意不好,你过完节就去福建,先弄一批蔗糖来,如果不够,就减少杭州的供应先保证京城的数量,邓巡抚他们不是觊觎我们的货源吗,索性让他们觊觎个够!” “这样好!”常胜听得操作起来更简单,不需要高级的绣工。 “凡事有因就有果,反过来亦然。‘凤羽’在江南卖得好,在京城就未必,为什么?因为‘凤羽’走得是数量。常叔,您看,江南人富裕,普通人家也能穿上绫罗绸缎,京城虽然官员多,但普通百姓能有几个穿的上绸缎的?所以”凤羽“并不合适这里,反而是”云裳“应该在这里有用武之地。我考虑我们不仅要在这里售卖高级的成衣,还要把江南精美细致的生活方式引到京城来。” 常胜不由得偃旗息鼓,他对服装没有什么概念,大小姐既然已经把事情想得这么明白了,他也就放心了。 于是常胜答应从明天开始就去找店铺,这个时候是年关,最多人售卖和转租商铺,他们计划把重点放在邻近闹市的街巷,常胜手头还有两千两银子,就给了杜玉清一千两,他自己留下一半备用。 想到要开”云裳“杜玉清这才想起她还有件事情没有做,当即出门去了京城最大的绸缎庄。果不其然,这里的布料不仅昂贵,而且选择余地小,尤其是在色彩上严重两级分化,要不大红大绿,要不是色彩灰暗。因为本朝官家对于服装制式做了规定,京城又是天子脚下,百姓自然不敢胆大妄为,所以服装的颜色和款式上就受到了很多限制。比如在这里可以见到很多正红c正绿的衣料,却很少见到桃红c淡紫或淡绿等颜色,前者是贵族的特权,后者是普通百姓的限制。所以贵妇们出门时常穿着红色大袖的袍子(绿色比较难驾驭,稍微气色不好便显得很憔悴),这是一种身份的荣耀。她们自然不愿意自降身份去穿那些低等身份的人才穿着的浅淡颜色的衣裳。所以,她们的衣裳自然也显得单调,少了许多的活泼。不若江南天高皇帝远,又是产区,款式和颜色都少了许多的禁忌,鲜艳活泼多了。杜玉清打算尝试一下走中间路线,今儿先实验一下。 杜玉清早就想亲手给程羲和做一件衣裳,式样她想好了并已画成了图样,她把现在北方时兴的宽袖改成窄袖,做成右衽c圆领,以带束腰。前后c两肩以平锈缀以万字和五蝠组成福寿万代花纹。中衣为白色,交领,衬在圆领里洁净醒目,衣襟和袖口以银线绣上连绵不断的万字纹。她在绸缎庄盘桓良久,最后选择了一块文雅的灰绿色的缎子,跟她一起出门的采苓大惑不解,今儿大小姐怎么来,历来买东西爽快的她怎么挑三拣四的,好像特别在意的样子。采苓的疑惑一直持续到家里。 回到家中,杜玉清迫不及待就裁好了布料,当即交给采苓去绣前片,自己绣起了后片,还把采薇也拉了进来,让她帮忙做双鞋。三人坐在炕上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地谈论他们一路上的见闻。采苓发现这件衣裳比老爷的身板宽,显然不是给老爷预备的,但还有谁值得小姐亲手做衣裳?但不论是给谁的,小姐对此显然十分上心,心情也非常愉快。 “好热闹呀,”她们说话间,帘子掀开露出了阿眉的如花笑靥,采薇c采苓赶紧放下手中活计,把阿眉让到炕上,然后端茶递水的。 阿眉摆摆手,说:“别忙活了,我刚吃了茶来,肚子里还咣当着都是水呢。听见你们这里热闹就过来坐坐,消消食。”她拿过姐姐手中的绣片说,说:“给我吧,我刚好手痒痒正愁找不到事情做。”大家都笑了。 杜玉清看着阿眉故作轻松的神态,心里有些难受。阿眉这个人重情义,她长的好,性子也好,原来在官宦小姐中很有人缘,往日常来往的手帕交就有好几个,她今儿刚到家就赶紧谴了人把她带回来的礼物分送给自己的朋友,生怕耽误了时辰。但至今没有收到一张回帖的,门房都是一套老话回复:小姐不在家,等小姐回来自然会告知的。阿眉心里想必是很难受很失望的。 “这是给谁做的袍服?给父亲吗?好像比父亲身量高啊。” “嗬,嗬,”杜玉清一时没注意,喝水呛到了喉咙,咳嗽不迭,脸涨得通红,“不,不是给父亲的。” “姐姐,慢点喝,你咳的耳朵都红了。”面对阿眉天真无邪的眼睛,杜玉清按捺住心中的慌乱,把桌上的图样递给妹妹,“你觉得这样子如何?” “挺好看的,洒脱又不失庄重,姐姐,你打算做给谁呀?”杜玉清答不上来,只好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们坐下,我有事和你们说。” 采苓c采薇都已经习惯了杜玉清的行事风格,自然就坐,门口的桂香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在了阿眉的后面。 杜玉清把家中可能准备分家的事情告诉了大家,“所以我打算开个绸缎庄来维持生计。”因为桂香在,她没有全说实话,即使是对采苓她们,她也没有告诉过南北杂货行的事情。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是没有必要。“大家要分工协作了。以后采薇和采苓要常随我在外边跑。桂香,今天我就和你说句敞亮话,我看你为人细致稳妥,这几日做事也是尽心尽力的,我想留你下来负责内务。如果你觉得为难,明天就可以回去祖母那里。采薇c采苓她们都是跟了我几年的人,她们了解我的为人,我也信任她们。你如果要留下来,我以后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会以待她们之心待你。你可以好好考虑,除夕之前给我答复。但有一点,在这屋里说的话就要留在这屋里,但凡有一个字流到外边,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桂香听着杜玉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没什么力量,她却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整个人掉进冰窟窿的感觉。她没想到这个感觉待下人十分随意的三小姐有这么厉害的一面。慌忙保证道:“不会,不会,小姐您放心,我绝不会在外边说一个字的。” 她刚接触三小姐的时候觉得她虽然做事很有章法却不爱说话,没想到采薇她们一回来,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谈笑风生,轻松愉快,她这才知道她是真人不露相,内外有别,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嫉妒。前两日已经放出去嫁人的采兰,如今陈大嫂子过来送年礼。她们主仆她们那个亲热啊,采兰不过给三小姐送了两双自己做的鞋袜,一些乡下的土产,三小姐却回了两块从南方带回来的鲜亮缎子布料和一根梅花银簪子,材质不用说了,光是花样款式都是她们没有见过的稀罕样式,这送给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是一副厚礼了,三小姐就那么给了自己曾经的丫鬟,真是出手够大方的。桂香有些心动,可真要留下来,她还有些顾虑。万一三老爷被下狱治罪,三房势单力薄的以后可怎么生活?三小姐能有多少本钱开店?又是否真能开成?她充满了疑虑。 杜玉清没有在意桂香的魂不守舍,谁面临这样的局面都不容易抉择,况且还是一个没有见过市面的小姑娘,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眼下杜玉清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说。 “所以,我想开家‘云裳’,把南北的风格结合起来,以京城式样为底子,结合江南的一些修饰手法,风格以文雅精致为主。这件衣服就是我想出的一个样子,当然我们还是以女装为主,你们觉得如何?” “我看行。我本来也觉得京城的衣服太严正庄重了,杭州有的式样又太花俏了,如果能让二者结合还十分协调的话,的确是件好事。”阿眉已经今非昔比,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 ”可是这里的人能接受吗?“ “生意本来就不可能考虑到所有的人,我们只能做一部分人的生意,肯定有人会和我们一样的看法。”杜玉清说。 “是啊,是啊,我那些手帕交肯定会喜欢这样的款式。”阿眉说完就看见姐姐疼惜的目光,不在意地说:“和我不来往是她们的损失,以后她们来就按最贵的价钱卖给她们,让她们肉疼去。”阿眉故作恶狠狠地说。 “好。这事你来决定,给谁优惠就给谁优惠,给谁最贵的价钱就给谁最贵的价钱,让她们美在外表疼在心里,让它们后悔去。”大家大笑。 众人群情激昂,对京城的男女式样提出了不少的意见,杜玉清根据她们的想法画了二十多幅的式样,“嗯,我们再挑选挑选,先期如果有六套的基本样子,我看就够了,重要的还是裁剪和绣工。” 于是几个姑娘商量着要派哪个绣工过来京城帮忙,谁负责裁剪,谁来做掌柜合适,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一个将来门庭若市的大商铺给构建起来了。把旁边的桂香给惊得是目瞪口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越来越远 新年的脚步喜庆而匆忙,除夕贴门神c贴对联c祭祖c吃年夜饭c守岁c放爆竹除旧布新;初一放了开门炮仗,穿新衣带新帽,给祖父祖母拜年,给各位长辈拜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初一到初三杜家早上的锻炼照例休息三天。杜玉清却一天也没有休息,由常胜带着他们几个一起晨练,但时间就减到了一半。常胜回来后,带着耿家辉c春生c宁夏一起都加入了杜家核心的圈子的练习,他们的加入更进一步打击了杜家子弟原来的自信。尤其是常胜,他身强力壮的看上去就是武功高强的模样,杜家小辈们走得他跟前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更不用说敢向他挑战了。但常胜自己打的好,却不会教,无法把理论解释得很明白,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由杜玉清带着大家训练。 虽然是过节,三房却并不热闹,初一来拜年都是自家人,首先到是二哥杜文智和四哥杜文胜,后来杜家兄弟由杜文斌起头一个个都来了,他们给杜三夫人恭敬地行礼拜了年,对杜玉清尽管神情还有些扭捏,但态度也算是热情了。初二杜玉清姐弟陪着母亲去外公家拜年,舅妈态度不冷不热的,倒是舅舅和表哥表妹们十分热情,外公看到他们更是神情。可他给祖父拜过年后不是应该去给父亲拜年吗,怎么就去了三房?杜文斌有些不高兴了,把郭诚宇送到三房的院子里,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借口离开了。郭诚宇仿佛没有看见他面色不愉似的,恭敬地给杜三夫人行礼拜年后,就哄着杜三夫人说话,把杜三夫人给逗得眉开眼笑的,十分开心。 杜玉清苦笑,她知道郭诚宇这人不简单,远非一般人认为的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她在他经营梅花小筑时就已经看出来了,但他已是而立之年,还能低下身段在只比他大几岁的“婶子”面前插科打诨彩衣娱亲的就更非常人所能及,所谋甚深了。 因为家中无长男,杜玉清把耿家辉叫来陪着阿志一起待客,几个人喝茶时,郭诚宇给杜玉清使了一个眼神,杜玉清会意,把阿志打发出去玩,却没有让耿家辉离开。郭诚宇明白了,这新认识的爽然的小伙子今后是杜玉清的心腹之人了。郭诚宇便严肃起来,把他最近打探的消息一条条地说了出来。他的消息来自宫内的宦官和侍从,并不是什么核心人物,因此多是些传闻,比如刘瑾和皇帝的关系如何亲密啦,皇帝平时是如何倚重他啦,刘瑾是如何飞扬跋扈,下面的人怨声载道,连八虎的其他人都颇有怨言啦 杜玉清的视线盯着郭诚宇的嘴巴和下巴部位,安静地听着,上次杜玉清拜托他帮忙打探消息,她没想郭诚宇能够做到如此地步,这让她很领情。她一边听一边过滤着有用的信息,突然,她猛然抬起头来,问:“三哥,你和这八虎的其他人有打过交代吗?” 郭诚宇不明白他的意思,期期艾艾地说:“照面倒时都打过,但都不熟。你也知道,我父亲谨慎平时不让我和那些人来往。”这句话就可玩味了,不让他们来往,还知道宫中这么多的秘辛? 杜玉清也不逼他,笑着说:“那三哥能不能想想办法,了解一下八虎中谁和刘瑾的关系最好,又是谁和他矛盾最大?” 郭诚宇松了口气,这容易多了,就满口应承了下来。 中午吃饭,杜玉清请了二哥和四哥来陪同,席间大家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好像是重温杭州时旧梦一样,几个人都无限感慨,相约以后要相互帮忙,彼此更为亲近才行。 初五,有两个阿眉昔日的朋友来拜年,阿眉虽然没有笑逐颜开,但脸色容光焕发的,显然心情十分愉快。杜玉清就拿了两个荷包送给她的朋友。荷包有些沉,两位小姐很不好意思,杜玉清只不过比她们略大几岁,怎么就能收她的红包呢,阿眉笑眯眯地说:“收着吧。我娘身体不好,家里的事都由姐姐管着。给你们是代表我娘的意思,你们就拿着,这礼也就是重着一个情意。”她理解姐姐这是有一种家长的心理,这礼物代表了姐姐对两个朋友关爱自己的感,这让她心里又是自豪又是心酸。阿眉的两位朋友回到家里打开荷包后都大吃一惊,里面足足是六十个亮闪闪的银饼子,每个足有一钱重,连她们带去的丫鬟每人都有两个银果子。这手面的大方倒还罢了,更难得的是这银饼子压成梅花图案,又精致又好看,让人爱不释手,让她们的家长也啧啧称奇。 因为日子清静,杜玉清每天就是练武c读书,还有就是给程羲和做袍服,所以衣裳做得很快。完成时,大家都觉得好看,杜玉清唯一遗憾的是衣裳没有办法在新年之前完成,不能让他在新年穿上。她把衣裳用一块漂亮的包袱皮包裹起来,打算明天去送给程羲和。 杜玉清坐下,拿出笔墨,开始绘菩萨画像,她现在对此渐有心得。初一时她给祖母送了一幅自己手绘的观音菩萨像,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画的,就假说是一位杭州画师所做。祖母喜欢的不得了,专门去大禅寺开了光,辟了一间屋子作为佛堂,把画像挂在当中,每天烧香念经求菩萨保佑自己小儿子平安。 这给杜玉清一个启发,于是这几天又画了几幅工笔花鸟和菩萨像准备节后送到画坊代售。为了不暴露于人前,她还是沿用自己青衣居士的号,仍旧钤上自己原来的书画章。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交流技法,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平。 常胜来禀报,说他打听到有几个店铺想租售,集中在下马当那里,想让杜玉清什么时候去看看。 杜玉清知道这个地方,这下马垱又叫白马街,是外城的一条集市街道,临近白马河。白马河原来是内城和外城的护城河,随着城市的发展扩大,内城和外城的逐渐弥合,界限也变得模糊,只有南城的白马河俨然还是一条身份的分界线。白马河以内住的主要是皇室c勋贵和六部官员,以及一些老京城居民。这里的人都以住在内城为自豪,因为这里的人要不是现在身份尊贵,要不就是祖上曾经尊贵过。嫁闺女的时候如果男方是住在内城的家庭,丈母娘都会挺着腰杆骄傲且不遗余力地告诉别人,女婿家是内城的!有些破落的贵族哪怕卖了院子,卖了房子,最后一家人只能逼仄地挤在原来下人住的房间里,还是张口闭口是我们内城人,以此显示自己身份的不凡。京城里流行的一句话:宁可要内城的一张床,也不要外城的一间房。所以两边的地价差距很大,有的地方只不过隔了一条街,或是一条河价钱就能差个几倍。 春节期间,饭庄c酒馆基本上都关门了,杜渊之每天的饮食就得从家里送。杜玉清让宁夏送饭时约程羲和明天见面,对于要不要向程羲和坦白自己的身份的事情,她一直犹豫不决,说与不说她都很为难,所以就一直拖延回避着,现在衣服已经做好了,她打算明天坦诚相告。 第二天上午,常胜亲自驾车,陪着杜玉清去看店铺。因为春节,街道上人烟稀少,马车一路由内城往南行进,铜铃叮当,马蹄在青石板上发出扣扣扣的声响,杜玉清的心情有些不平静。 他们先是在繁华的司马街看了一个商铺,商铺是普通的三丈宽铺面,标准的前店后院的结构,这个铺子只卖不租,要价六千两银子,常胜估计可以讲到五千八百两。 另一个铺面是在白马街上。他们穿过司马街,走过白马河上的石桥,常胜指着路口第一间大门紧闭的店铺说:就是这间了。杜玉清看了一下,这个商铺,有三层高,宽度有别的商铺的三倍大,门口靠近河边的位置立着的一块石碑,常胜说:“听这里的老人们说:这里原来是一块石敢当,后来官军进城,要在这里下马,就把马栓在了石头上,久而久之这里就叫下马当了。”杜玉清看仔细一看,这块石碑也许是经过缰绳长年的摩挲,也许是风吹日晒和,这碑上的花纹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有石敢当的“當”字还勉强看出下半部的田字,常胜找的店铺就是在石碑边的街口上。 他们绕到旁边搬了一块石头朝里看去,院子倒也方正,后面是一溜整齐的房屋。常胜介绍说这里原来是开酒楼的,故此面积比较大,但在这里开的酒楼无一例外生意都不好,最多不超过一年都会倒闭,奇怪的是往里走几步生意会好很多,因此街坊里的人都在传说这个位置风水不好。不仅这头,连对面的杂货铺生意都不好,好像也在考虑要售卖呢。 杜玉清皱了皱眉,照理来说在街衢巷口商铺的位置应该是最好的,隔岸还是热闹的司马街,连接两地的石桥也足够宽,能够并行两辆马车。可是这个商铺却毗邻白马河,从风水角度来说这是丁字路口的路冲,是凶位。杜玉清在周围转了转,原来商铺一丈之地的桥下沿岸堆满了垃圾,有的地方因为冰冻霜结甚至还可以看到污秽之物。她明白这里生意不好的原因了,天时地利没有占到,尤其是周围的龌龊和脏乱,在冬天都令人无法忍受了,到了夏天应该更是臭气熏天,生意会好才怪呢。 这个商铺也是叫价六千两银子,要租的话租金是每个月一百二十两。虽然好像是相同的叫价,但这里的面积可比司马街的店面大三倍,只隔了一条河,价格就差了三倍,可见低价和生意状况的差异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杜玉清没有吱声,算一下自己手中的银子,似乎没有更多的选择。这几天迎来送往的,她又花了一百多两,还了四哥的钱后,就只剩下七百多两,即使加上常胜手上的银子,也不到两千两。差距太大了。其它的暂时都指望不上,除夕时采苓陪着柳嬷嬷去把这个月的份例领了回来,母亲一个月不过十两,杜玉清和妹妹是二两,阿志也是二两,还不够他们原来的开销的。 “对面那个呢?”杜玉清指了指北面的杂货铺,它的面积比这里少了一个铺面的宽度,常胜摇了摇头,说:“这倒是没有问,不过估计也要三千八百两吧。” 生活是如此沉重,维持生存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幸亏自己早就开始了经商,要不然以自家原来的积蓄日子真会难过了。所以,父亲主张的危机意识是任何时候都不能不警醒的。 常胜看着杜玉清沉思不语,知道她的为难,安慰她说:“要不再等等?等我回杭州后筹措回钱来,我们再定吧。”杜玉清点点头,恐怕只能如此了。 告别了常胜,杜玉清来到和程羲和约见的茶馆,因为要来见程羲和,她连一个人都没有带。身上还是穿着男装,是一件藏青色的袍子,腰带上系着一个环形龙玉玦,玉玦龙身饰勾撤云雷纹,朴素大气,是杜玉清最近的常带之物。这是杜玉清前几年出门时在路边摊上随意看到的,喜欢它的简单朴素就买了下来,过后就丢在妝匣中,前几天清点整理自己的东西时才又发现的,很是欣喜。杜玉清记得自己当时是以二两银子给买下来的,也曾爱惜了一阵子,后来就随手丢在了奁匣中,最后更是完全给抛在了脑后,这回再次精简自己的东西时才发现的。这让她再一次看到自己原来对生活的漫不经心,她完全可以过一种更精简的生活。我们其实在日常生活中需要的物质并不多,是我们的欲望太多,想要的东西太多。 因为来的早,杜玉清选择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窄窄的,明晃晃的,铺在她眼前的桌面上,杜玉清双手捧着茶杯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光线,里面轻尘飞扬,是那么明亮而又杂乱无章。 程羲和兴冲冲地走进茶馆时看到的就是杜玉清一副失神的景象,在宽阔空荡的大厅里,杜玉清坐在最后的位置,她的脸隐藏在轻尘飘腾的一缕阳光后面,显得迷迷蒙蒙,而又神秘莫测的,好像它是人间幻境,眨眼功夫就会如风般消失,如光影般退去。程羲和心里突然抽痛起来,他感觉这个杜文清似乎不是他认识的清弟,他认识的清弟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青青子衿 程羲和心里很是惶惑不安,好像什么东西想抓着却怎么也抓不住,自从他懂事后又被父亲送到华山他曾经发誓以后一切要靠自己以后,他还没有这样心里没着没落的。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他甩甩头,要抛开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于是他快步上前,故意扬声说:“啊,清弟,你早来啦?!” 杜玉清回过神来,看着程羲和脸上洋溢着阳光一样明朗的笑容,心情就像六月骄阳下的冰块瞬间就融化了,她站了起来,止不住的笑容漫上了嘴角。 两人互相亲热地打趣了几句,杜玉清把包着棉袍的包袱放到桌上推到了程羲和,轻描淡写地说道:“年节也不知道送什么礼,这是我托我妹妹给你做的,样子可是我给想的,你可要穿哦。” 包袱皮是素雅的灰色,对折的巾角打成规整的蝴蝶结。程羲和也不客气当即解开结子,里面又是一个规整的活结,“嚯,这是什么?归置的这么漂亮。”再解开结子,里面还有一个折叠整齐的黄红方格花纹的方布包裹着,再小心打开这层活结,里面露出两件衣裳和一双鞋,上面是领襟缀着万字纹的雪白中衣,下面一件是前后两肩都绣有图案的丝棉袍服,看上去端庄高雅,价值不凡。 “嚯,真是大方漂亮!想不到你妹妹还有这个手艺,我看和宫中制衣局的水平也差不离了,我父亲有一件先皇亲赐的袍服,中正大气。父亲平时都一直珍藏着,逢年过节才穿拿来亮亮相,我父亲是得了皇上的恩典,我是得了清弟的恩典。谢谢啦,兄弟!” 听到这话杜玉清欢喜无限,但还是绷着脸谦逊地说:“过誉了,我们的手艺哪比得上制衣局。不过我想衣裳如人,应该整洁大方的。”制衣局是专门为皇宫贵人最衣裳的机构,据说做一件贵人日常穿的衣服,一位熟练的师傅都做个三个月到半年,他们的宗旨是在符合礼制之下的工整严谨,是不需要考虑成本的。杜玉清相信从手艺的精湛上自家自然比不过他们,但在款式的新颖和舒服上会稍强一些。他们现在已经有了经验,摸索出许多的版型。所以在京城开“云裳”她还是有些信心的,她打算这里的“云裳”以常服为主,力求比现下人们所穿的衣服再典雅简约一些。京城是南来北往的荟萃之地,许多习俗还保留北方游牧民族的痕迹,加上本朝在推翻异族人统治之后,恢复汉族的传统,制定了“上承周汉,下取唐宋”服饰制度,这些都是她灵感的来源。 看着程羲和面带笑容郑重地把衣服重新折叠好,整齐地放进包袱里,杜玉清神差鬼使地说了一句:“我这妹妹手艺不错吧,要不介绍给你做媳妇?”程羲和正在笨手笨脚地打着蝴蝶结,不在意地说:“我没有告诉你吗?我早就定亲啦,今年四月准备完婚。” 天崩地裂啊!杜玉清瞬间眼前发黑,感觉心脏就像一下被人紧紧抓着似的停止了跳动,她浑身无力,她无法呼吸,好一会才强打起精神虚弱地说:“哦,是嘛?恭喜程大哥了,是哪家的媳妇,说不定我还认识。” 程羲和有些羞涩,又极力地想表现自然和坦荡的样子,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岳父是家父的故交,现任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指挥使,姓李。” “真好,门当户对哦。未来嫂子一定很漂亮吧?”杜玉清听见自己应对道,声音虚弱而发飘。她心如凌迟片片带血带肉,肉体和意识却还要被强制着活着,保持清醒。 程羲和憨憨地说:“不知道,还没有见过呢,是两家大人给定下的,听说品性倒是贤良淑德。模样嘛,看岳母的样子倒是挺周正的,她应该也不差吧。” 看见程羲和沉浸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想象中,杜玉清心如刀绞,眼泪不由地夺眶而出,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说道:“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我先告辞了。” 程羲和吓了一跳,他不知为什么清弟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清弟,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你别动啊,我马上去叫大夫。” “没事,我身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杜玉清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跑去。 “清弟,等等我,等等我。”可是等到程羲和掏出钱扔到桌上追出去时,门口早就不见了杜玉清的人影。 晚上,杜玉清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时,杜文胜正在三房角门边的甬道上焦急地徘徊。看到杜玉清不紧不慢地进门,一跺脚叫起来:“哎哟,我的大小姐诶,我都快急死了,你怎么才回来!”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杜玉清心里一紧,莫非是母亲不好? “什么事?你的事呗,今天下午程羲和急急忙忙来家里说要见五公子,五弟出去见了,程羲和说不对,不是这个人。他又说是要找杜文清,五弟说没有这个人。程羲和急起来,叫道:那杜渊之,杜大人总有吧?五弟警觉了,就问对方有什么事。程羲和就说想找我,五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自然不敢多说,就说我出门了,他问二哥,五弟说二哥也出门了。让他明儿再来。回头五弟就把这事告诉了我,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告诉他可能是程羲和搞错人了,我先问清楚再说。三妹妹,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三叔有什么事?” 杜玉清舒了一口气,就把自己路上想好的借口告诉了杜文胜。“四哥,终究男女授受不亲,我以后不方便再见程羲和,你明天就对他说:家里有事,叫我回宗祖老家去了,有什么事可以由你写信转告。” “这能行吗?”杜文胜犹豫地问,他感觉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不行!我原来和他说自己是大房的,你就跟他说:我实际上已经过继给了老家的堂叔。这样五弟不认识我什么的就可以含糊地对付过去。四哥,麻烦你给大哥二哥三哥五弟他们都打声招呼,就说以后有人问起杜文清这个人,就说是远房的堂兄弟,现在已经回去了。我就不方便出面了。” “好吧,我知道了。”杜文胜觉得三妹妹的话云里雾里的,但看到她情绪低落的样子,也不好继续追问,就答应了回去了。 可是回到自己屋里的杜文胜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左想右想还是没有头绪,索性跑去找二哥求教。二哥脑子灵活,又是仅有的可以摊开说此事的人,一定能帮他勘破其中的奥秘。 杜文智正在灯下看书,杜文胜刚说了一个开头:程羲和来到家中找杜文清杜五杜文智突然问道:“四弟,你晚上还没有吃饭吧?” “吃饭?哦,是哦,还真没有吃过。”杜文胜呵呵地憨笑说。 “看你,吃饭皇帝大。长福,”他叫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去给四弟到厨房端一碗面来。”待小厮出去掩上门,他才让杜文胜继续说。 文胜就把五弟怎么说,三妹妹又是怎么说的完整地叙说了一遍,最后他不解地问:“二哥,你说会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三妹妹出去见程羲和固然不好,可是见了就见了,干嘛遮遮掩掩要骗程羲和呢?” “你是说今天三妹妹出去见了程羲和,回来就气色不好了?” “是啊,早晨的时候三妹妹不是还好好的嘛?晌午我们在院子里遇到,三哥还和她开玩笑说:他已经吃出馒头的甜味来了了,以后还有什么可以吃的?三妹妹就说:以后就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吃出它本来的滋味了。然后我们还和她说笑了一阵,没见她有什么异常。后来她就出去了,回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杜文智虽然还没有成亲,但作为二房长子的他,父亲又是比较温和懦弱的个性,母亲要强,从小就把他培养得很善于观言察色,他可比杜文胜这个快要成亲的书呆子要老于世故多了,他沉吟一会说:“明天你见着程羲和就按三妹妹说的答复他,看他什么反应。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和三妹妹今天谈了什么。” “好吧,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见过程羲和的杜文胜急急忙忙又来到杜文智的书房,看到二哥又摒弃了左右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鲁莽,于是他小声说道:“程大哥说他们也没有谈什么,三妹妹送了他一件袍服,他很喜欢,还告诉三妹妹说他四月准备成亲了,不知为什么的三妹妹就脸面发白,突然说想起有急事就跑走了,程大哥去追结果没有追上,就来我们家问了。二哥,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杜文智心道:果然如此啊。看着对面的杜文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的样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给这个呆弟弟明说了吧,不然他什么时候不经意地就会在三妹妹伤口上撒盐了,或者不小心给程羲和露出了口风,造成两边的尴尬和伤害。 “我估计三妹妹喜欢上了程羲和了。” “什么?!”杜文胜失声地叫了出来。“不会吧?三妹妹这么懂事的人,不,我是说她这么理智的人。” “这跟懂事和理智有什么关系?”杜文智简直要翻白眼了。“你当初养伤被张小姐伺候着,伺候出两情相悦的时候懂事吗?理智吗?“ 杜文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张小姐开始照顾他时,他也想保持距离,推脱来着,但看着张小姐关心和内疚的表情,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三妹妹虽然坚强,但到底是姑娘家,不是有说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三妹妹平时这么冷静的人,一旦有了情愫,我怕她会陷得更深,更难拔出来了。”是啊,豪杰未必真无情,只是未到情深处。杜文胜想到了范斯远对三妹妹的一往情深,三妹妹却仍然冷静的态度,于是就不做声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说:“要不我们去告诉程羲和,说三妹妹喜欢他?他原来不知道三妹妹是个姑娘,如果知道了他也一定会喜欢三妹妹的,那他就会来家里求亲,三妹妹又不是配不上他。” “哎呀,你还真是个呆子!你还不了解三妹妹吗?这正是三妹妹的痛苦之处啊。你想啊,如果程羲和没有定亲,一切好说,但他不仅定了亲而且马上就要成婚了,这时候告诉他三妹妹是姑娘家,你让他如何是好?他要真因为喜欢三妹妹,退了那边娶三妹妹?那边已经定亲的姑娘名声就完了。你说他这一辈子能心安吗?三妹妹会愿意吗?何况程羲和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那又何必让程羲和知道,让他痛苦让他为难呢。我猜可能三妹妹就是为了程羲和考虑,才说再不见程羲和的,这是三妹妹的仁义,你可不要在程羲和面前说漏嘴,要不然三妹妹就白牺牲了。” “可怜的三妹妹。”杜文胜终于懂了。 兄弟两人来到杜玉清的院子前,在墙角隐约着听到她在院子里哼唱一支曲子,曲调哀婉悠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们在门口看见杜玉清正在院子里同阿眉和几个丫鬟围成半圆一边绣花一边嗮着太阳,杜玉清背对着他们。杜文智兄弟俩停下了脚步,躲在了门边。 “真是好听,这是什么歌?”采苓放下手中的针线问道。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和后背,背老是这么弯着,时间长了肩膀就有些酸胀僵硬。 “可是《子衿》?”采薇跟着杜玉清时间久了,虽然认字不行,耳朵倒是灵敏的,她揉了揉了揉眼睛,久盯着一个地方,眼睛有些发酸。 “是,你既已经听过,可还记得它的意思?” “说是一个女子喜欢一个男子,男子不知道的故事。”她绕口令似的叙述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本来很美的意境被你说的一点诗意都没有了,”杜玉清嗔怪地瞪了采薇一眼。“诗歌因为含蓄可以有多角度的理解,这首《子衿》有的说是先生思念学生的,有的说是讽刺乱世学校久坏不修造成礼坏的;当然还有的说是女子相思男子而不得的。” “我看还是女子相思的意境最美,先生思念学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想想就觉得要打哆嗦。”大家又是一阵笑,采薇心直口快继续说道:“本来嘛,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站在城墙上向远眺望,看风景意境好,思念佳人意境也好,可是想学生,呃哼,真是吓人呢!” 大家简直乐不可支了,阿眉说:“姐姐,采薇这丫鬟也不枉跟了你几年,如今也意境意境的挂在嘴上了。” “那是,”采薇心思单纯又最佩服自家小姐,凡是涉及到自己小姐的话她都当赞扬听了,她讨好地向杜玉清请求道:“小姐,你就用白话把这首诗给念一下,免得以后我再闹笑话不是?” 杜玉清笑了笑,说:“好吧,我想想这首诗该怎么译文,”她放下手中针线,沉吟片刻,眼睛盯着前方缥缈的一点,娓娓道来: 青青你的衣领,悠悠我的心境。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青青你的佩带,悠悠我的情怀。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 在这高高城楼上,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啊, 一日看不见你呀,如同间隔三月长啊! 好美的诗啊,众人都放下手中活计,听得入迷起来,有的人眼睛湿润了,有的人陷入了遐想,她们都被杜玉清的吟诵带入了美好而哀怨的感情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分家方案 这些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子情窦初开,对于情啊爱啊的充满向往,这个说:“呀,真是好美啊。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那个说:“如果我平常能这样说话该多好啊。” 采薇得意洋洋地说:“我说吧,这怎么可能是先生思念学生,根本就是女子对男子的相思吧。是吧?!小姐,你再给我们吟诵《诗经》开头那首吧,叫什么苗条淑女,君子好逑的那首。” “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不是苗条,它的意思是深邃幽美的女子,这可比苗条的意义深刻丰富多了。不过这首《关雎》确实很美,寓意也深刻,下次我找时间详细给你们说说,今天我先吟诵另外一首诗《氓》,它是一个故事。”说着用低沉的声音徐徐道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乘着杜玉清吟诵的当儿,杜文智拉着杜文胜悄悄地离开了。 杜文胜不解地问:“二哥,我们不是要找三妹妹说说话吗?怎么就走了呢?” 杜文智说:“你没看到三妹妹已经在自己舔舐伤口治疗吗?走吧,三妹妹会度过这个关卡的,我们就装作不知道吧。” 杜文胜想想也是,惘然地跟着二哥的后面离开了。杜玉清其实在他们走近院子时就通过他们的脚步声知道他们来了,可是这会儿她并不想面对他们,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还是把一切保留在自己的心里吧。 这首叙事诗比较浅显,姑娘一下都听懂了。等到杜玉清一吟诵完就议论纷纷。 “这个姑娘真是可怜哪。” “这个男人太坏了,始乱终弃,呸!。” “听外院的婆子说男人都是这样子呢,年轻时爱惜像个宝,到年纪大的时候就嫌弃像根草呢。” “姐姐,你说为什么这个女子会这么倒霉?”阿眉显然考虑得更深刻些。 杜玉清笑笑,反问道:“你说呢?你知道‘氓‘是什么意思?” “不是古代称‘民’吗?”阿眉蹙眉问道,当时先生教这首诗时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让她对女子天生感情的执着感到可怜可叹,莫非它还有其它深意? “‘氓‘是流亡之民,这里是指流动的商人。你们说是认识的人好骗,还是不认识的人好骗?或者不能用骗这个字,嗯,这样说吧如果你们去买东西,会相信熟悉的人还是相信陌生人不会短斤少两?” “当然相信熟悉的人,上次我回家就遇见我娘贪便宜买了一个流动摊贩的白菜,回去一称,一斤足足少了一两呢。我娘在家一天不知骂了多少次挨千刀的。”众人都笑。因为贫困,很多老人都非常节省,有的人甚至会把一文钱看得比磨盘都大。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杜玉清把话题拉回来。 “熟悉的人如果骗你,你可以去骂他。把自己的损失找回来。” “熟悉的人他如果骗了你这一回,你可能就会跟别人说,那么就会影响他下一次想和别人做生意。” “对呀,因为熟悉人犯罪的成本高,我们这里先不谈品德高低,就拿一般的人来说,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就像你们刚才说的:熟悉的人如果欺骗了你,他下次和想在熟人中做生意就不容易了,所以他这次虽然得了一点利,但从长期看他就是亏损的,是不是?” 姑娘们不由自主都点了头。 “其实婚姻也是这样。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男子不多情?但感情和婚姻要区别开来。你们说如果是一般的婚姻,父母要给儿女定亲会怎么样?肯定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即使自己不了解,也会通过其他人去打探和了解吧,这样的结亲开始时男女的感情可能不是很强烈,最终却能够白头偕老。我们暂时不谈盲婚哑嫁夫妻感情可能更好的情况,只谈夫妻感情淡漠甚至同床异梦了也不容易遭到抛弃。因为在社会上男方的品行关系到他们整个家族在社会上的信用,关系到他家兄弟甚至子女以后在社会上的立足,所以这种婚姻关系必然会比较稳定的。 我不是说自己相看恋爱的就不好,《关雎》也说君子会为窈窕淑女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我是说女子在感情投入以后一定要有几分清醒的理智。 你们看‘氓’这个婚姻一开始就是不大牢靠的,首先这个氓是流动的商人,品性如何?家里情况如何?女子都没有办法了解清楚,看到男子笑嘻嘻地借着换丝来接近自己,姑娘不可救药地喜欢上这个男子,这是非常危险的。不是有句话说嘛:男人笑咪咪,不是好东西。这是一;其次因为没有良谋,估计是女子家里把婚期推迟了,女子还唯恐氓生气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你们看,还没结婚她就把自己摆在了下位,以后要如何获得男子的尊重?三c每日登高眺望期望男子的到来,还常常哭得涕泪涟涟,等到男子的音信一来就迫不及待带着自己的嫁妆投奔了那个男子。婚姻是两个人长久的关系,更要保持平常心才行。尤其是一个人如果真心爱着另一个人,反而要把这种感情藏在心里,理智地保持着尊重的距离,一点点地释放,这样感情才会长久。太外在,太自我,时间久了没有人不会疲沓的,所以这个女子不过三年便被男子休妻回家,落得个始乱终弃的结果。”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冬日的夕阳渐渐冷了,杜玉清也不想气氛太过沉重,姑娘家本身情绪就比较容易惆怅感伤,于是开玩笑地提高声音说:“所以我们要做好人,这样才有长久的回报。在感情也是这样,一报还一报,才有两情相悦。”说罢吟诵起《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不等大家催促,杜玉清又把译文轻轻地道来: 他赠送给我的是木瓜,我回赠的是佩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他赠送给我的是桃子,我回赠的是美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他赠送给我的是李子,我回赠的是宝玉。这不是为了答谢,是珍重情意永相好。 “这真是好美,生活中有这样的美好的情谊吗?” “刚才小姐不是说吗?你怎么待人,别人就怎么待你,首先当然是要对别人好喽。” “大小姐,《诗经》里的诗都是这么美吗?以后可不可以多讲讲,即使像《氓》这样的诗,也会让人懂得道理啊。”有些内向的采采蘋红着脸说。 “你还好意思这样说,这些你们不是都听过了吗?我们上课的时候你们不都是跟在身边吗?”阿眉不客气地臊她的脸。 “先生讲课的时候好严肃,讲的也没有大小姐这样清楚优美,我根本听不懂呢,更不要说欣赏了。” 杜玉清没有做声,心里却是有些认同,先生讲的课的确对于这些粗粗只认识几个字的丫头来说是深奥了一些,但先生毕竟还是解释些了意思的,外边很多私塾里老秀才教书时是一点也不讲解,每天只让几岁的孩子摇头晃脑地死记硬背,久而久之再美的作品都会被厌弃了。 “好吧,以后有机会也跟你们多说说,不过《诗经》中的诗有些浅显,有些深奥,有的我也不敢说懂得了。其中‘国风’采集很多都是当时田间地头的民歌,比较直率朴实,但大雅小雅多来自于当时贵族所作就比较高雅也比较难懂,采薇的名字就来自《小雅》里的一篇。” “真的?”采苓羡慕地问。 “当然,”采薇骄傲地说,“不光我,还有采蘩采蘋都是,对吧小姐?” “是的!”杜玉清和妹妹相互对视一眼,笑咪咪地回答。实际上是当时她身边的大丫鬟名叫采兰,采薇来了以后,为了整齐,杜玉清就随意地起了一个采薇的名字,后来妹妹也偷懒索性就一直采下去,就成了采蘩采蘋。 “原来我们的名字都有出处,都那么美啊。小姐,‘采苓‘也是一首诗名吧?我听说‘苓’是一种苦药,是不是?这可比我原来的名字好多了,铃兰,兰字还好,铃字就不好了,一个铁疙瘩的铃铛,想想就让人泄气啦。”铃兰撅着嘴苦笑地说。 采苓是母亲给杜玉清的丫鬟,杜玉清当初不想给她改名字,后来还是采苓要求才给改的。“《采苓》是《诗经唐风》中的一首,是劝说世人不要听信谗言。其实你原来名字也很好,铃兰,有一种花就叫铃兰。它开起来像一串串的铃铛,颜色乳白,莹洁高贵,香韵浓郁。落花时在风中轻盈飞舞的样子如同下雪一般,这够美了吧?” “真的?”采苓欣喜十分。 “当然了,有机会我带回来给你看看。” “那太好了,那可说好了,我就等着大小姐给我们带回来看看了。” “知道了——”杜玉清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桂香开始时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她觉得没有主人会喜欢偷懒的下人,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支楞着耳朵听着,后来看见采薇她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坦然地听着,小姐也没有怪罪,反而是像是褒奖似的越说越多,她也索性放下了针线,小姐她们说得内容太有意思了,对她来说充满了吸引力。她看着采苓她们死乞白赖地讹着杜玉清,杜玉清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满口应承着,心里顿时羡慕不已。她在这里看到了完全不同于其他人家的气氛,两位小姐知书达理,连她们的丫鬟都能识文断字,还能欣赏诗歌c懂得道理。也许这杜家三房大房将来会是最发达,大老爷官职最高,家里又人丁兴旺,但她喜欢三房的这种气氛,她在除夕时答应留下来后的患得患失心态慢慢消散,逐渐地和采薇她们真心地融为一体。 初九的早上,祖母派身边的嬷嬷过来请杜玉清去正屋议事。走进祖母待客的小厅俨然看见祖父在座。看到杜玉清进门,祖父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房间里就剩下了坐在上面的祖父祖母和站立在下方的杜玉清。 杜玉清福身施礼问安之后,祖父一脸严肃地说:“阿杏哪,我们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分家。” 杜玉清注视着祖父,微微颔首回应,这是她意料的结果,祖父祖母都是都是饱经沧桑的人,看待事物有着更长远而理智的考量。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还这么利索就做出了决定。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祖父毕竟是经历过刀锋血雨的人,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杀伐决断的睿智。 “我们大体把财产都归了归,今天让你来是想让你先挑挑,给三房分什么合适些。” 杜玉清顿时惶恐不安,这个家一砖一瓦皆是老人攒下的基业,何时轮到她开口?连忙上前躬身答道:“阿杏不敢,一切但凭祖父祖母做主,阿杏怎敢妄加评论?如何要选择,应该也是由大伯二伯他们先选。” “你不用担心,我们当然会一碗水端平了,只是三房眼下情况特殊,我们恐怕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让你来参详参详。”杜玉清明白了祖父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狐疑,“这是否请母亲一起过来更好一些?” 祖父默不作声,祖母眼睛流露出慈爱的目光,她说:“你母亲现在身子重,就不要打搅她了,让她安心调养吧。” 祖父把家里的财产情况说了一下。除去祖父祖母给自己保留的财产,祖父祖母把田产房产和商铺大体分成三份,现有的房子自然划归各自名下,另外在冀州有大约五百六亩的良田,一家一百六十亩,剩下八十亩作为祭田,城里有两个商铺都在内城,目前在出租收费,一个市价三千六百两,每月租金三十两;一个市价四千八百两,每月收租金五十两,还有现银六千两,考虑是分小一些商铺的给一千二百两,剩下的就给了没有分到商铺的那一家。当然,祖父手上还有杜玉清刚给的千两金子,他打算自己留一半备用,一半给杜玉清,这事就不要和大房二房说了。 杜玉清很是感动,祖父祖母为了一碗水端平真是煞费苦心了。她沉吟了一下说:“祖父祖母考虑周全,孙女原不该多嘴,但有一句犯上的话请祖父祖母见谅。”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分家前奏 祖母随即把家里的财产情况说了一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除去祖父祖母给自己保留下的财产,祖父祖母把田产房产和商铺大体分成三份,现有的房子自然划归各自名下,另外在冀州有大约五百六亩的良田,一家一百六十亩,剩下八十亩作为祭田,城里有两个商铺都在内城,目前在出租收费,一个市价三千六百两,每月租金三十五两;一个市价四千八百两,每月收租金五十两,还有现银六千两,考虑是分小一些商铺的给一千二百两,剩下的就给了没有分到商铺的那一家。 杜玉清很是感动,祖父祖母真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了真是煞费苦心了。她沉吟了一下说:“祖父祖母考虑周全,孙女远不该多嘴,但有一句犯上的话请祖父祖母见谅。” 祖父定定地瞧着她,鼓励地说:“你说。” “与其选,不若祖父祖母分派比较好,一选便有许多的考虑c衡量和争吵,到最后每个人都会觉自己手上的不是最好的,心里有了疙瘩,彼此埋怨,反而不美。” “嗯,依你说该如何分?” “祖父祖母,我是这样考虑的。刨去田产两个商铺加在一起价值八千四百两,加上现银六千两,一共是一万四千四百两,先假设平分一家是四千八百两。大伯是长子,家中人口又多,自然应该拿大份,除了把大的商铺给他们,再给五百两银子。这样就是五千三百两。二伯给小的商铺,再补齐一千二百两,就是四千八百两,我们三房就拿现银四千三百两。”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了你们三房?”祖母有些担忧。 “祖母,”杜玉清走上前去,握住祖母的手,她老人家一如既往给她的都是厚实的温暖。“您放心,我们在杭州的生意还能挣钱,饿不着我们的。而且以后啊我还会更加孝敬您的。“杜老夫人点了点杜玉清的头,笑着说:”看你能的!“ 杜凌心里也笑了,感叹道:这孩子!还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人贴心。但嘴上还是严肃地催促道:“你继续说。” ”我是这样考虑的,既然要分家,就要做给外人看,我们是彻底断绝了。还有一个,父亲的案子现在悬而未决,要做好持续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打算,这时候最是要花银子的时候,即使案子最后结了,父亲不论怎么判都逃不了贬谪外地的结果,所以三房现在最要紧的是备好现银。”至于开店,事情还在酝酿之中她就先不说了。 “况且,非常时期,三房在明面上亏了,您两位老人家在子女面前也好说话,如果他们觉得不公平,可以让他们来换。这样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分家最忌讳厚此薄彼冷了心,如果此时大家能够心平气和的以后还能是一家人。” 嗯~两人老人不由得都点了点头,杜凌心里再一次涌上了这孩子为什么不是男孩的遗憾,现在孙辈中长孙文斌还欠历练,老二文智最近倒表现突出,老四文胜也不错,但还不若阿杏沉静思虑周全。就如眼下,他们刚提出分家方案,她就能在眨眼的功夫里子丑寅卯地把道理说清楚,不仅思路清晰,还能维护大局兼顾了人心。 杜玉清望着祖父慈祥赞许的目光,心里充满敬意。祖父外表谦和,内心坚毅,这么大年纪了,现在每天还坚持和他们一起锻炼,是标准的自强不息的君子风范,其实父亲身上有许多祖父的银子。他自己平时的生活十分简朴,却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的家产,虽然不是非常富裕,却能够进退有度了。 “祖父,我想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我想把您给我的那五百两金子拿来办公学。” “公学?什么意思?” “您看,我们家的孩子都在外边读书,但外边的私塾良莠不齐,很多先生用的基本都是死读书的方法,孩子很难有兴趣学下去。不如我们家族自己办一所学堂,请那些有学识的先生来讲课,我们还可以挑选一些品行端正的贫家子弟让他们免费来就学,学习特别优异的还给免费提供饮食。这样不仅是功德一件,还能笼络一批将来可用的人才助力。” “哦,”杜凌眼睛有些放光,他也曾经想过这个主意,但家里的孩子都爱舞枪弄棒的,好像都不是读书的料,原来只有老四文胜还有些读书的气象,他也渐渐偃旗息鼓打消了主意了。这次他们回来,他发现老二文智也渐渐向学,他这才明白子弟愿意不愿意读书环境影响非常重要。他犹豫地说:“学堂倒是容易,把练武场后面那块盖个几间屋子倒也富余,但先生怎么办?好先生不好请啊。” “祖父,我是这样想的,读书未必是一定为了科第,关键是让子弟明白道理,至于以后的出路还有看子弟们各自的特质和造化,比如大哥c三哥可能还是要走从军之路,就多教些《孙子兵法》比较合适,二哥c四哥可能会选择科举出仕,就以四书五经为主。还有的子弟即使将来从商,学习这些知识也都是必须。这就需要先生是明白人能够因材施教。” 杜凌听了有些兴奋,“好,好,这样二十年三十年后我杜家文臣武将都有了,百年后也可以成为世家大族。”可是转念一想,又冷静下来,犹疑地问:“这样的先生可不好请,莫非你已经有了人选?” 杜玉清有些小得意,“是,他是父亲的朋友,姚思辰先生。”她把姚先生的资历介绍了一番,最后说:“姚先生不仅品性高洁,学识修养更是渊博深厚,如果能请得他来,杜家公学就不愁办不起来。” 杜凌还有些顾虑,“按你这样说这位姚先生是足以成为首辅幕僚的人才,那他到杜家来屈居西席之位是否愿意?”他自己身边就有幕僚,他们有的虽然功名只到举人,但自视甚高,张口闭口谈论都是纵横捭阖,经邦济世的学问和策略,很多时候策略都落实不到实处。 杜玉清自信地笑了笑,“我自有打动姚先生的理由。但,既然姚先生非是一般的先生,我们礼节上一定不能寻常待之,到时候还要请祖父多出面商谈。还有,家中弟子年龄大大小小,我建议还是分小学和大学两班,姚先生主要教大学,小学的先生另外请一位年轻的先生担任,至于请什么样的先生一并交给姚先生如何?” “这个自然,阿杏啊,就这样说定了,我今天就安排人把后面的场地清理一下,准备盖学堂。那五百两金子也不要你们出了,你能把姚先生请来就是功德一件。还有,你父亲的事情你也不用当心,我找了一个老哥儿,他说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他会想办法帮忙的,救你父亲所需的银两不论多少,都从祖父这里拿。” 杜玉清热泪盈眶,不禁福身大礼:“谢谢祖父,谢谢祖母。” “傻孩子,你爹不也是我儿子嘛?”杜凌难得地开起玩笑,杜玉清破涕为笑。 望着杜玉清退去的身影,老两口默不作声。也许三房的希望就在这个长女阿杏身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杜玉清给先生写了一封信,在问候之后,说了杜家准备办公学的打算,邀请先生来担任西席。先生如果愿意来京城帮她,这西席会是一个很好的掩护。她最后引用苏轼《望海楼晚景》的第一首诗,诗的最后两句是:“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笙哀怨弄初凉。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沙河灯火照山红,歌鼓喧喧笑语中。为问少年心在否,角巾欹侧鬓如蓬。”相信先生会明白她意思的。 杜玉清的第二封信写给了婉娘和明茂官,她简略地说明了她想在京城开“云裳”的打算,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 后面的几天杜玉清过得平静而充实,除了每天早晚的练习,她同原来一样把时间规划成一个个固定的方块,比如每天早餐后半个时辰的诵读经典,然后便读书便监督内院的安排,她现在要慢慢培养这些管事能独当一面来。让他们习惯按规矩办事。做的好的马上奖励,做得不好的也马上指明后惩罚。下午写字画画,筹措几个店的开办。她原来有一本记载各个朝代服饰的史书《舆服志》落在了杭州,她现在正根据记忆把里面的画像给复原出来,这些是她设计“云裳”服饰的依据,另外她还在收集各种相关的杂书和各类绣像图片,从中选取和搭配符合北方习俗的服饰。 中华民族传统上是最讲“礼”,即“规矩”的民族,这种文化很大程度就体现在服装上。中国历朝历代都有自己流行的服饰,但其中首先承载着是当时的文化倡导,其次才是从“礼”和“意”中发展出美来。比如《易经》里说“黄帝c尧c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用服装的上衣下裳的不同来比喻天尊地卑,来区分尊卑贵贱,建立起等级制度和礼的秩序。自从战国的阴阳家邹衍提出了“五德终始说”之后,各个朝代都崇尚穿本朝之德的颜色衣服。比如汉朝是“水德”,就崇尚穿黑色的衣服;唐朝是“土德”,就崇尚穿黄色的衣服;到了本朝是“火德”,就崇尚穿红色的衣服。但是太祖皇帝规定只有贵族才能穿大红,绣金线,其它只有贵族能穿的颜色还有鸦青和黄色衣服,这就限制了一般平民的穿着,同时也局限了贵族的穿着。 杜玉清对此非常惋惜,她给京城“云裳”设定的理念是“衣裳简劲,彩色柔丽”,这是她在欣赏周坊的画时浮现出的灵感,因此,她专门设计出一款用白色衣襟衬着紫色深衣的长袍,她想用这款漂亮的衣服来打破习惯,拓展贵族们服饰的选择范围。 第二天要分家的消息已经从悄声的议论到甚嚣尘上,杜玉清走出自己的院子的时候看到各种的不同眼光,有同情c有可怜c有不屑,还有唯恐避之不及的。 下午的时候,听到消息的二哥蹬蹬蹬地跑来,看到杜玉清便十分歉意地说:“对不起,三妹妹,都怪我娘,提什么分家。父亲为此还生气说了他呢,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这事越演越烈。听说祖父已经在归拢财产,到了十五元宵节就正式分家了。对不起噢。” 杜玉清只能做出为难的样子,无奈地点点头说:“晌午的时候我娘给我们说了。” 实际上,杜三夫人晌午时把他们姐弟三人和常胜都召集过去,面色苍白地说了杜凌宣布要分家的事情,“这可怎么好啊!老爷也不在家,谁替我们做主啊。” 不要说杜玉清,就是阿眉此时也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她连忙上前拉住母亲的手好言相劝:“祖父向来公正,您就不要担心了。” 杜玉清赶紧给母亲斟上一杯热茶,亲手喂下,笑着说:“母亲您说会有什么差别?大家还不是在一个大院里住着,还有就是以后我们家的银子都归您管,您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您不是说想要一个莲池子吗?我们到了春上一解冻就开始动工如何?” “你这孩子,我怎么会当心钱的事,还不是当心你父亲嘛。再说了有了钱也不是这样乱花的。”杜三夫人果然被转移了视线。杜玉清和妹妹面面相觑,母亲果然心里隐隐的还是明白的。 杜文智诚挚地说:“三妹妹我们是一家人,在困难的时候更应该团结一致,要不我们一起找祖父再说一下?” 杜玉清很感谢杜文智此时的仗义,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她对二哥的品行性格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他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有时还会计较些利益,但他大事不糊涂,是很可以团结的人。她笑着说:“二哥,你觉得分不分家重要吗?如果有情义,分家如何?如果没有情义,不分家又如何?况且祖父已经下决心要分家了,他肯定已经考虑周全了,我们就尊重老人家的意见吧。” “也是。”听了杜玉清的话杜文智心里有些安慰,又有些怅然若失。这个三妹妹果然是厉害的,面临这么大的事情还能镇定自若,恐怕她已经把后续的事情都布置好了。他打算卖个好的谋划也落空了。他原来还一直以为自己母亲是聪明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目光短浅,在三房这么困难的时候首当其冲提出了分家,他觉得不论结果如何,三妹妹他们今后心里肯定都会有疙瘩,他就想着自己能尽力弥补一下。但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需要。 看透了杜文智心思的杜玉清笑着说:“二哥,不论分不分家,我都会一直当你是我的好二哥。”杜文智眼睛一亮,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充满了温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连环计谋 →網,。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十天后,杜玉清对常胜说:“成了,您明天去找那房东谈,您去的时候穿的朴素一些,你就说你是行脚的商人,看着这个店关着就想来问问。对方这时应该就不会报高价了,也许两千五百两,甚至三千两,您就装糊涂说:不是听说才叫一千多两吗?对方肯定会否认。您就说您就是看着这里大,想做个仓库使。如果价格高了,就选别地了。您刚才还看到那里有好大的耗子呢,做仓库也许会很麻烦,你就扭头准备离开。房主会问您最多出价多少,您就出个一千六百两,房东会说两千两,你就摇头,给适当加些价钱,比如给加到一千七,然后两边反复拉锯,到一千八c九百两都可以成交。但最后无论谈到多少,你一定要做出吃亏不情愿的样子,勉强才买下的。” 常胜点点头,默不作声,回去准备了。 第二天常胜兴冲冲地回来了,后面跟着好奇的耿家辉和秋实,一进门就冲着杜玉清兴奋地喊道:“小姐成了!” 杜玉清高兴地说:“我知道您出马一定准成!” “您也不问问是多少成交的。” “多少?”杜玉清捧场地问道。 “一千七百八十两。”常胜得意地说。 “哇!”众人都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成啦?!这个成交价还不到最初叫价六千两的三成啊,这十几天大家开始时还将信将疑听着小姐的安排,后来说多了,他们自己也充满了信心,轮流到房东那里谈时理直气壮的,姿态摆得很高,但心里相信c演戏推进到最后看它真的变成现实还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他们充满了成就感,这里有他们的功劳,更有大小姐运筹帷幄的智慧啊。大家都敬佩地看着杜玉清。杜玉清笑吟吟地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情景脸上却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兴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常胜高兴过后,有些疑虑地问:“小姐,是如何知道那里闹老鼠的?我一说我在那里看到了耗子,作为仓库恐怕不合适,那房主面色就变了,口气一下就软了下来,后面的价格就好谈了。” 耿家辉也充满了好奇,他是第一个去谈判的,他现在明白了自己当时就是一个秤砣的角色,负责把价格一下给压下来,定位在两千两左右,让自己穿着体面,冒充内行,就是为了加强这种权威性。后面几个人再去谈都是在不断地强化这价格,让房东放弃过高的预期。耿家辉由此更是认识到小姐的不同寻常。除了对她谋略上的佩服,他还同常胜一样好奇,小姐是如何知道那里有老鼠的?要知道,对这个对细节的把握,也行就是压倒房东心里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玉清谦虚地笑了笑说:“也没有什么,那里生意不好一个是靠河,旁边的人都把垃圾倒在河边,环境就很不好,一到夏天苍蝇蚊子满天飞。再加上这里一直是开酒楼的,里面有很多食物就更容易招来了耗子。房东未必知道知道酒楼不好的原因,但他肯定看见过那里的耗子,因为现在没人打理了耗子会更猖獗。” 众人恍然,“小姐神机妙算,佩服佩服。“不过,大家又转而担心了,”如果这个店周围环境这么差,谁还会到这儿来买东西或者吃饭啊?” 杜玉清微微一笑,“这个我自有考虑。等到我们再盘两三家店以后我再和你们说。这样,“她吩咐常胜和耿家辉:”找几个机灵的人到下马当去借着买东西的机会放些消息说:这个酒楼盘出去了,卖给一群行脚商人做货场,卖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虽然卖的亏了,但瞧着以后这儿的商铺价格还会更低,这里做了货场,以后这条街就热闹喽,拉车的,赶骡子,背货的,来往的都是一些下苦力的糙汉子,要不光着膀子的,要不就浑身臭汗的,有钱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谁敢到这里来。这些话一定要分头去说,还要务必传到杂货铺掌柜那里。” “我明白了。”常胜大笑,“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的,这叫瞒天过海,然后浑水摸鱼。” 于是下马当慢慢有一个消息传开来:“你知道吗?最头那家店卖了,才卖了一千五两,老刘家亏大发了。” “你知道什么!一千五算好的,听说那个位置风水不好,得罪了土地神,放了好多苍蝇老鼠出来祸害,我那天走过看到这么大的一只老鼠跑出来,你说是不是成精了?” “那它周围店铺的风水岂不是也不好?怪不得对面杂货铺的生意一直很惨淡。” “谁说不是呢。得亏这个店本身是房主的,要不早就开不下去了,光承担起这房租就得亏死。听说十五到现在就卖了一两多银子,掌柜的都快愁死了。”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杜玉清这次让常胜他们在市集先找了七八个穿着短褐粗衣的行脚到酒楼去整理东西,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带着春生就上了那家杂货铺。这次她要自己来玩玩了。 进了门,闲得快要打瞌睡的掌柜眼前不由得一亮,眼前这位公子哥儿不凡啊,看样子就是个大主顾。身上是花俏绸子面料的袄子,脚上是一双漂亮的靴子,靴面c靴筒绣有鲜艳色彩的云朵纹样,脖子上还吊着一个大金锁。阅历丰富的掌柜看着对方像是西北地区的人,但又不敢确定,主要是这公子哥儿打扮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让人拿不定主意啊!他的面相还算端正,就是脸色黑里透红,有层仿佛洗不干净的污垢似的,油污污的。后面跟着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厮。 “掌柜的,听说您这里的店要卖,多少钱么?”公子一说话就是一口陕西腔调,掌柜这下明白了这公子的脸色是西北日头晒出来的,还有干旱少水,少洗澡洗脸,爱吃羊肉的结果。 “卖,谁说我们家要卖?我们家生意不知道多兴隆呢,不卖!”掌柜的大声驳斥道。其实东家已经把卖铺子的事情委托给他了,常年没有进项,东家也绝望了,还不如卖了这里把精力和资金都放到其它能够挣钱的铺子里去,东家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店。掌柜这样说只是想坐地起价把价钱卖高些。 “俺听俺大哥说:这里下马当头一家店要卖呢,他还派人在门口数呢,说是十六到昨日总共才做了一两八百文生意呢,俺大哥还要再看几天,回头好和掌柜的谈价呢。他说:这样的店最多要八百两,说不定可以谈到六百两呢,对面关闭着那家店,哦,今儿开了,才卖了一千两呢。俺爹说了这个店谁买着了给谁经营。俺今天先偷着来看看呢,过几天俺哥来,嘿嘿,掌柜的您就等好吧。”一席话把掌柜的汗都说了下来,确实从十六到昨日,不,到现在才卖一两零八百文生意呢,这还都是这条道上的街坊邻居的帮衬 掌柜赶紧打起精神来,露出对客户招牌似的亲切笑容:“我看这个公子是实诚人,公子贵姓?” “不贵,不贵,俺姓杜么,家里排行老五,大家都叫俺杜五么。”旁边小厮着急了,拉着公子说小声说:“公子,出门时不是说好的不说名字么,回头让大公子知道不就完了么。” “是嘞,是嘞,不是俺忘了么。” 这时候对面酒楼响起砰砰嗙嗙的声音,接着扬起冲天的灰尘,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掌柜知道这是过久地泡在水里的食物发出的霉渥味。 “这作甚呢,作甚呢,咋这么臭呢?” 掌柜知道对面开始清理卫生了,在这种环境下很难谈好生意,不禁有些着急了。赶紧把人让到了后院,还亲手给这个杜五公子倒上一杯热茶,端上一碟点心,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公子能出多少钱呢?价钱好的话我给你在东家面前说说好话。” “俺爹就给俺兄弟每人一千二百两,俺还要备货招伙计,俺就给你一千百两好了。”小厮又着急了,说“公子,您怎么一下又说了实话了么,不是说顶多出八百两,俺们回去给老爷说是一千两,留下二百两自己用么?” 杜五公子一下面露窘迫,“喔,是了,是了,俺忘了么。”然后转头尴尬地对掌柜说:“俺刚才说漏了嘴么,不过,俺看你是个实在人嘛,这点心也好吃么,俺还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点心嘞,你告诉俺哪里买的,俺回去要买给小红呢。我看你人不错,俺也不说八百两了,俺就再加个五十两,你看成嘛?” “这个,”掌柜犹豫了,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他不敢做主。 “掌柜为难俺也不安嘞,这样吧,掌柜就考虑考虑,俺也再看看其他的店铺,俺住在悦来客栈,你什么时候路过,到俺房间坐坐,俺那里有俺带来的大枣,可甜呢。”说罢,这个杜五公子和自己的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掌柜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到隔壁的店铺里,然后是另一家店,然后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堆东西出来。 杂货铺掌柜后面的日子如同是在热锅上的蚂蚁倍受煎熬。对面的酒楼每天尘土飞扬,还伴随着石头敲击和重物落地的吵闹声,让周围人有时对面说话都听不到,过路的人无不掩鼻飞速而过。店里的伙计有时竟然还看见成群的耗子逃窜进店里,跑进后院,惊得他们目瞪口呆。店里的声音更是一落千丈,几天下来每天竟然只有几文钱的进项。张掌柜还听说,附近已经有两家店卖了,还有几家也在考虑之中,价钱都没有超过五百两。 杜五的大哥过几天果然来了,一看他就是个走南闯北精明的商人,口音倒是京城这里的,只偶尔露出一点陕西一两个特别词语。他充满自信,站在面前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压力。他不仅能把这家杂货铺这几天的生意说的一清二楚,瞅了一眼店里排列的货物,竟然就随口说出这货物是多少钱进的,前两年什么价,现在什么价,放了两年货物亏了多少钱件件说的明明白白的,把掌柜说的冷汗直冒,最后这个杜大竟然只出到了六百两的价钱,还言之凿凿说这是掌柜能谈到的最高价啦,明儿对面的货场建起来,这儿又是泥又是土的,这儿店的生意都得受到连累。嘿嘿,到时候,掌柜连这个价钱都拿不到。他愿意再等等。 送走杜大,掌柜赶紧跑去悦来客栈找杜五,谁知杜五公子并不在客栈,拉着端水倒茶的伙计塞了二十文钱,伙计才说:听说杜五公子明儿就回去老家了,刚才问了这里最出名的糖果点心铺子在哪里就上街买去了,说是准备带回去给亲戚们尝尝。掌柜的脚都软了,这杜五公子不会已经和别家谈好了买卖了,难道这个店真要卖到六百两不成,那东家可不得骂死他了? 正胡思乱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春儿,我们这趟偷跑出来真算是没白来么,这里的东西真是多么,还有这么多没有见过的稀罕物。我们就带回去让他们瞧瞧去,也让他们稀罕稀罕。可惜这银子不经花,赶明儿回去,我多向我娘要些银子,再开几家铺子,多赚些银子么,为我娘争口气么。省得我爹眼里只有我大哥么。” 敢情这位是跟着他大哥偷跑出来的。掌柜也顾不得多想,站起来迎上去,长揖一礼:“杜公子您可回来了。” 杜五冷不防看到一人冲到自己面前,不由地吓了一跳:“你谁么,吓死个人呢” “哈哈,杜公子贵人多忘事,小可是下马当张记杂货铺的掌柜啊,您前几天来看过铺子的,您忘了吗?” “是你呀,对不住,这几天见的人多,俺就想不起来的了。张掌柜有啥事吗?” “您上次说要买我们铺子的事情您考虑的咋样了,我们东家说难得遇到您这么实诚爽快的人,八百两就八百两,就卖给您了。” “你早说嘛,俺已经买下了一个铺子,刚签约,就在你们下一条街上叫什么铁铛营。那家比你们店可还大些,就要了六百两银子。掌柜你不早说嘛,八百两,俺手上现在连八十两都没有了,可惜了,可惜了么。” 张掌柜几乎要翻白眼了,那铁铛营那哪是在下一条街哟,几乎快出城门了好不好,那里六百两可以买一个大院子呢,这个傻蛋!不过眼下要紧的是谈买卖,不是和人核算,张掌柜赶紧说:“您这钱交了么?” “哪能不交么,房契都给了么,今天去衙门画押了么。张掌柜你这是怎么了,要不坐坐么,小春儿赶紧叫前面伙计给冲杯红糖水来。” 张掌柜不知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店里,他坐在那里发了好一阵愣儿,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周围好安静,问了店中的伙计,“这怎么这么安静?”伙计说:“今天对面没有人来干活嘛。” 张掌柜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对面喧闹的时候他们心里闹的慌,现在对面停下来,他又觉得太安静有些不习惯,透着一点令人心悸的诡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因人而设 这时,房间似乎暗了下来,张掌柜抬起头来,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张掌柜看不清他的五官面容,却觉得他的身材是如此伟岸,他站在那里一下遮蔽了房间里的光线。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张掌柜虽然心里沮丧,但职业习惯还是是让他赶忙躬身迎上去,“这位爷,您要看点什么?”来人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穿着朴素的灰色袍服,款式规整针脚细密,看上去朴素却不失体面,后面跟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厮,一双眼睛镇静平和,没有常见小厮眼睛四处飘散的油滑。 张掌柜对来人立刻有了好感,等到他一开口,这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他说的是带着江南口音的京城白话。 来人扫了一眼铺面里的布置,说道:“您是这家掌柜的?听说您这铺子要买,准备卖多少钱。”他的声音低沉浑厚,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张掌柜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不忙着回答问题,反而问道:“听客人的口音像是江南的,您从哪里来啊?” 来人似乎也很惊喜,有种见到老乡的意外兴奋,兴奋地说:“我金陵的,您哪儿人啊?” “我扬州的。您贵姓?” “不敢,在下姓耿,排行五,您就叫我耿五吧。您贵姓呢?” “免贵姓张。”两人便老乡见老乡地亲热地续起话来。张掌柜更是热情地把对方拉到了后院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最好的茶都奉献出来。最后话题自然而然谈到了商铺的事情上。 张掌柜絮絮叨叨地介绍这铺面的情况,话多的他都感到了自己的心怯,耿五环顾了一下四周,诚恳地说:“这里的后院还挺大的,不仅能放货物,还能住人。看样子,张掌柜您是讲究的人而且治下有方,这里又干净又整齐,让人看着舒服。”为了这句公道话,张掌柜几乎要落泪了,这几天他受到的都是打击,每个人把这店贬损的可是体无完肤啊。他的心,他显然已经和里面的人混熟了,看见他来就对衙门的刀笔吏说:“人来了,就麻烦你给办个手续吧。”昔日脸色好像冬天路上踏过的积雪——又黑又冷的胥吏今天笑容却如秋天的菊花一样绽放,客气得不得了:“好嘞,你在这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手续很快顺利地办完,张掌柜一路过来都是懵的,像个木偶似的被牵制着,让他在哪里签字画押他就在哪里签字画押,最后小厮递给一个包袱的银子时他才反应过来,包袱很沉,拿在手里有一种踏实感。 张掌柜心里有了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虚弱感。他看见那小厮递给了胥吏二两银子,几位胥吏眉开眼笑地谢了,暗忖道:怪不得这耿五一路吃得开,原来出手这么大方。心里顿时羡慕不已,到底是自己的生意,银子的支使都能自己做主,不像他似的处处制肘,不仅一点花费都要报告后才能支出,即使经营上也是要按规矩来,没有半点灵活性。 出了门,耿五十分客气,问张掌柜需要多长时间能够帮出去,这时候完成了交易的张掌柜已经想不起要请耿五吃饭了,他又变成了冷静狡黠的商人,他盘算了一下需要整理的东西,说:“两天,你看成吗?” “三天吧,给你们三天时间,我三天后的下午来店里很您交接,您看成吗?”耿五的客气和宽厚让张掌柜觉得很舒心,他决定有机会一定要帮帮他,向他传授一些人生经验,做人不能太大方了,不然会吃亏的。 耿家辉回到杜府中,让人通报杜玉清后来到花厅书房门外等着,一会儿杜玉清装着家常的女装走了过来,她噙着微笑看着耿家辉问道:“手续办好啦?” “办好了,一切顺利。”耿家辉口气轻松地回答道。他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大小姐,我有一事不明。” “请说。”杜玉清摊开手示意。她现在已经把耿家辉当成核心人员看待,当然愿意尽量让他能够理解自己的意图。 “这个商铺既然能花八百两甚至六百两就能够买下来,为什么偏偏要多花一两百的银子?”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我们自己要立足,也要让别人立足;我们要通达,也要让别人通达。前面的那个酒楼房主已经把那个店看成累赘一心想脱手,我们自然要越低成交越好。这个杂货铺的东家和掌柜还在犹豫之中,我们只是动了手段促成他尽快下决心。如果价格太低,他必会心里不甘,然后会一直琢磨这个事,日后可能就会反应过来,所以我不想让他们感觉自己被逼太甚,而是在审时度势后自己做出的明智选择。” “噢~”耿家辉明白了,所以小姐最后让他去,一个是用老乡的身份让对方心里舒服一点,一个是表现得豪爽大方,让在前面受到轮番打击下的张掌柜赶紧借着他的救命船上岸,不论将来这里将来情况如何,他们日后想起来对他就不会有怀疑,甚至只会心存感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杜玉清他们这里刚把张记杂货铺给拿下来准备开自己的南北杂货行,郭诚宇就带她和常胜看了自家一个的铺面,那个铺面有两个张记大,是背靠背的两个铺面,杜玉清一看就钟意了,决定要这个作为他们合作的南北杂货行的铺面。两个铺面一个可以作为面向普通顾客的门面,一个可以作为面向批发商的门面,两边互相不干扰,还可以充分合理利用中间仓库等资源。他们事先已经协商好,这个南北杂货铺目前杜家三房占七成份子,郭诚宇占三成,这七成不全是杜家三房的,杜玉清预备再找一个股东,到时的份额从她这里出。她把这个事很坦白地告诉了郭诚宇,他表示理解。他知道杜玉清做事喜欢是三方合作,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相互平衡制约。既然是南北杂货行,就是要汇聚各地的好东西进行交流买如服饰上有北方的皮货,南方的丝绸,在食物上北方是红枣杏仁等果脯,还有些牛羊干肉,南方则是茶叶等,郭诚宇的优势在北方,而杜家的优势在南方,他们是一种很好的互补关系。但因为目前最紧俏的物质是蔗糖,所以郭诚宇对杜家的倚重会更强些。 在大方向确定下来后,杜玉清就抽身离开,把其余的事情交给常胜和郭诚宇去谈,这方面常胜比她合适,他既懂行,又能放下脸来和郭诚宇那个滑头据理力争,嬉笑怒骂无所不能,她可不行,她有自知之明。 况且杜玉清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忙。原来的杂货铺门面用不上了,她就考虑让它改成”云裳“的铺面,这个工程量就大了,不仅房屋院落要修葺,整体都要重新规划和布置。杜玉清考虑清楚后就把它一同交给了耿家辉去负责。 杜凌外表温和慈祥,一旦事情决定下来,便有一种杀伐决断的执行力。十六日分完家,十七日他就命人把三房之间连接的通道给封了,各家自己开了一个朝街的房门,外人一看就知道杜家三兄弟分家了,如今是各自为政了。于是各种消息和谣言甚嚣尘上,杜家三房的门前更是冷落了。其实,那只是一种表象,三家后面的花园还是共用的,杜玉清他们每天早上还是照样一起在演武场锻炼,只是对外人讳莫如深而已。 十八日,杜玉清约见了范斯远,有些事情想征询他的意见。范斯远的精神明显好于他们上次见面。杜玉清问他参不参加今年四月的春闱,她担心他面临这么大的困难局面会主动放弃。 “怎么会?”范斯远不解地反问道:“当然参加了,人家正要看我的笑话呢,我干嘛还送上去给他们瞧去?我不仅要参加,还要考出优异成绩给他们狠狠地反击一下。” 杜玉清松了口气,这下她放心了,那个骄傲的范斯远又回来了。杜玉清也没有遮掩,她知道范家现在困难的生活状况就想帮助他们一下,她向他提供了两个方案,一是是杜玉清借钱给他们家,帮他大哥把原来的店给盘回来继续做下去,一个是让他大哥到杜家新开的杂货铺去当管事。 范斯远想都不想就回答说:“就第二个吧。” 杜玉清问:“你不回去和你大哥商量一下再决定?” 范斯远不在意地说:“我大哥肯定听我的,没错的。他人老实,原来的生意多少仰仗着父亲的名声才能维持下去,现在父亲蒙此大难,仅靠大哥自己是很难支撑起整个买卖来,我又分身无术。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当个管事踏实些。”他很高兴,阿杏尊重他,没有只是给钱,而是帮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 杜玉清点点头,也许范家的机灵和聪颖都长到范斯远身上去了,范大哥的确是比较老实的人,他做别的也许不合适,但到杜家杂货铺当名管事应该会比较称职。她心里也很高兴,如果是别人,一般会选择前者,因为让一个原来的侍郎嫡子去做名店家管事,很多人会认为丢份觉得受到了侮辱,甚至把它看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事情来看。如今范斯远能够心平气和地选择和接受,说明他已经放下了许多成见,心态变得更沉静和笃实,这是她所乐见的。 杜玉清找范斯远来还有一事,就是家里要办公学,还差能教蒙学的先生,她知道范斯远在京城年轻的读书人中面子广,就请他帮忙介绍一下,最好年轻一些,性子活泼一些。范斯远奇怪地问:“为什么还要介绍别人?我不行吗?” 杜玉清瞠目结舌了,“你不是要参加科考吗?怎么能分心?”人家这个时候恨不能一天不吃不喝都在读书,你还有闲心去当先生? 范斯远自负地说:“我做先生和参加科考有什么矛盾?功夫是水到渠成的,现在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只教半天课耽误不了我什么事。再说了,蒙学可以让我温故知新回归本源,还可以和小孩子在一起玩,教学相长,耽误不了的。” 好吧,杜玉清只能从善如流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族学开课 二十一日,姚先生来到了京城,他还带着两个孙子,一个是六岁的姚瑞丰,一个是八岁的姚瑞年,都是非常可爱的孩子,让杜玉清喜欢的不得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瑞丰瘦弱些,有些害羞,总是躲在祖父背后,一会儿一会儿伸出头来偷眼看人;瑞年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副乡下小子健康的黑红面色,已经完全没有了世代书香门第的儒雅之气,张开闭口的土腔土调,杜玉清要连蒙带猜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杜玉清十分感动,非常时期先生不仅自己前来相助,还把两个孙子也带了来,这就是表示他会同舟共济,把自家的命运和杜家三房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考场。逢此大难杜玉清见识了太多的人情淡漠,但也获得了许多的温暖,只有深入设身处地才能体会其中的冷暖。 杜玉清亲手斟茶端到先生面前,姚先生看着自己两个孙子和阿志在院子里玩耍,他们的羞涩怯弱和阿志的沉稳大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叹了一口气,第三代,才第三代,自己的后代就已经变成了没有见识的卑怯的农民了。当初回乡时构想很好的耕读传家图景,早就被生活的困苦给埋葬了,可怜这两个孙子连个县城都没有去过,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助家里维持生计了,阿年已经可以和大人们一起下地干些农活了,小的阿丰在家也能帮着摘个豆角拔草喂养个兔子什么的,他们很懂事,闲暇时没有像村子里其他孩子似的成天追鸡斗狗的,还能读几页书,性格也朴实天真,但他担心一直这样下去他们就会坐井观天,变得越来越狭隘封闭,再也走不出那个村子了。阿杏说的对,自己有自己的抱负,他可以为了理想选择退隐还家,但他不能剥夺孩子们受教育c选择自己未来道路的机会,儿子们已然是这样了,他不能再耽误孙子们了。所以,他把他们带了出来。他固然是在帮杜玉清,也未尝没有让杜玉清帮这两个孩子的意思。 “阿杏!” “在,先生。” “我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了。” “您放心,我会像待阿志一样地待他们的。” 姚先生颔首,便不再对此说些什么,他相信杜玉清的言出必行。他们后来就如何拯救杜渊之进行了讨论,杜玉清把现在所有了解到的情况事无巨细都汇报给了先生,姚先生沉吟了片刻,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后面的事情容我也想想。” 杜玉清陪着先生他们一起去见了祖父。杜凌非常高兴,祖母也特别喜欢这两个朴实憨厚的孩子,给了他们一人一套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匣子的点心,哄得两个孩子都甜甜地叫她奶奶,把祖母逗得十分开心,乐得合不拢嘴。杜凌留了姚先生用饭,还让自己的大儿子来作陪,杜凌本来就敬重读书人,对姚先生这样有骨气的读书人更是充满尊敬,于是在宴席上频频向姚先生表达了谢意,还顺便请教了几个问题,姚先生恍若没有觉察他的试探,一一从容地回答了,让杜凌不禁暗自点头,姚先生的学问自不必说了,单就是这种不卑不亢的雍容气度已经让他十分满意了。 姚先生的住宿安排在学堂旁边,两个孙儿就和阿志住在同一个院里,一是方便照顾,同时也方便他们一起学习和玩耍,杜玉清还安排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常福来照顾他们,常福是常胜的侄儿,常胜自己的儿子没有在杜府当差,如今在一个木匠铺里做学徒。常胜因为常年不在家,对自己家里照顾不周,夫人因此多有怨言就不愿意让他进杜府做事,想把儿子留在身边,常胜本来就多有内疚,自然听从了夫人的安排,如今看到宁夏的沉稳,春生的伶俐,连秋实都能独立成事了,自己儿子却还在给自己师傅师娘干杂活,整个人也是畏畏缩缩的,心里后悔不迭,因此,兄弟一说要让他给侄儿找个差使做,他就让常福进府当了小厮,这里不仅能学习做事,还能读书识字。他相信只要常福做得好,将来起码可以当个管事,这比外边什么大掌柜也许都强了。 杜玉清本来还想再安排一个小厮,但发现实际没有必要。孩子多了反而好管理,两个孩子,瑞丰c瑞年都十分崇拜阿志这个大哥哥,唯他马首是瞻,阿志在前面带好头,两个弟弟就会仿效,反过来这对阿志来说也大有裨益,他不仅有了伙伴,在生活上习性上也有了改进,他看两个弟弟的自理能力都比他强,让他也自觉地料理起自己的事情来。 杜家族学在二十三日正式开学,分为大学和小学两个班,因为水平的良莠不齐,大学和小学的学生并不固定,比如姚先生在大学讲《四书》时,阿志就可以去听《论语》,他在杭州已经学习了前十章,而范斯远在教《三字经》时,杜家好几个大孩子也兴致勃勃地去小班听讲,因为《三字经》虽然是给儿童诵读的儿歌,它实际是也是中国文化大纲,它的内容包括经c史c子三大部分。有的人尽管会背《三字经》,对它的内容却不是很明白。 《三字经》的作者是宋朝的王应麟,他少小时即聪慧过人,九岁通晓五经,十八岁中进士,最高官至吏部尚书,他还是文天祥中状元时的主考恩师。在南宋灭亡以后王应麟隐居乡里,闭门谢客,著书立说。《三字经》就是他写给孩子们的启蒙读物,世人称它为“袖里通鉴纲目。”如果对它的内容有了基本的认识,就比较容易构建起对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框架,因此有人说:“若能字字知诠解,子史经书一贯通。”但这样语言浅显,内容深刻的东西要教好并不容易,所以在社会上普遍采取让孩子们死记硬背的方式读它的时候,范斯远采取活泼的形式深入浅出的讲解,吸引了很多人。范斯远还把自己的侄儿安儿也带了过来,一同参加蒙学的学习。 杜玉清也被姚先生抓差来教《千家诗》。姚先生主张作为启蒙教育,经史子集缺一不可,《三字经》既然包括经c史c子三大部分,剩下的集(文学)部分应该从可以朗朗上口的唐诗宋诗开始,他说:诗的形象性可以兴发孩子们对生活的热爱,它的节奏音韵也容易让孩子们接受,他让杜玉清不必字字求甚解,只要能够让孩子们保持学习下去的热情和兴趣就行。这让杜玉清有所领悟,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开学选了一个黄道吉日。那天,全体学生在姚先生的带领下拜了孔子像,然后又在他的带领下一字一句诵读了姚先生撰写在墙上的学训和学规。当孩子们稚嫩的诵读的声音一起响起时,观礼的家长们眼睛都湿润了。 学训: 格物致知c诚意正心c修齐治平。 博学审问c慎思明辨c笃为君子。 学规: 敬天爱仁与孝亲,崇贤希圣敦睦邻。诚德端庄谨行止,是非勿议襟光明。 勤学苦练求学问,见善思齐闻过欣。泛读阅览自乐事,经典专攻志圣贤。 学益道损明事理,修齐治平报君国。立身中正气性平,仁义礼智信求真。 然后是拜师礼。先是小学的学生排成一排,恭恭敬敬地向上座的先生作揖行礼;然后是大学的学生向先生行礼。姚先生回礼时,杜玉清这时才注意到祖父也站在后面一起恭恭敬敬地向先生行礼。姚先生先是向祖父回礼,然后才向学生们回来。整个仪式端庄肃穆,让人心起敬畏。 小学的学生开始时只有阿志c阿年c七弟文辉c阿丰和安儿五个学生,孩子们学得很开心,范斯远的教学十分用心也很灵活,能讲故事的地方讲故事,需要记诵的时候让孩子伸出食指在桌子上一边打拍子一边记,到后面“稻粱菽,麦黍稷”就开始画画了,为求逼真,他有时候还请杜玉清帮忙把那些作物c家禽牲口c乐器等一一都画出来,展示给孩子们看。这给杜玉清很大的启发。把它运用在教诗的过程中。 后来,杜家三房的丫鬟们就坐不住了,向杜玉清请求也想来小学听课,杜玉清想起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也就答应了。好在上课只有半天时间,小学的课程本来就不重,并不影响丫鬟们干活,她们也都很自觉的,如果手上有急的活,就以干活优先,然后回头再想办法补课。 轮到自己上课时,杜玉清一般会先把整首诗的字词意思简单解释以后,带着孩子们读过几遍,就让他们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诗的意思给画出来,这让孩子们非常高兴,画什么的都有。比如:韩愈的《初春小雨》: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孩子们大都连笔都拿不稳,画出来的东西却稚拙可爱。文辉画的是一条条雨线,阿志画了房子c行人和伞c阿年画了柳树和房屋,安儿不仅画了房屋,还在房屋上画了黑乎乎的两块,问他是什么,他说是燕子。而阿丰最有意思,他用手指沾着墨汁在纸上印下了一个个点,他说这是蝌蚪。而丫鬟们画的则具象多了。杜玉清给每个孩子都奖励了一颗饴糖,表扬他们画的好,还特别奖励给了安儿和阿丰两人多一块饴糖,夸他们想象力丰富,这让其他孩子羡慕不已。 阿丰得意洋洋地拿着这张画还有饴糖一路飞奔送去给爷爷瞧,姚先生看着他那沾着墨汁的脏兮兮的小手举着一块饴糖送到自己嘴边时,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充满骄傲。安儿立刻有样学样,把糖也送到了范斯远嘴边。范斯远想要推脱,让他带回去给祖母吃,被杜玉清制止了。 她说:“孩子的真心实意一定要接受,你如果这时候推脱,你感觉是谦让,孩子却会觉得自己是被拒绝,你先接受下来,大不了我们再给他几颗,让他回去孝敬老人。” 范斯远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马上从善如流张口接住了糖,巴扎巴扎做出很好吃的样子,夸奖道:“啊,真好吃,安儿画画得好,叔叔也受益了。安儿以后要画得更好,书也读得更好,得更多的糖分给大家好不好?” “嗯!”安儿用力地点点头,肩负起了给家里赚糖的重任。 二伯母杜吴氏开始时听说三房的孩子也能上族学,心里着实有些不痛快。前几天她派人去那个分到的米铺查账,账房回来报告那里的进项,吴氏不由地喜滋滋的,真是后悔没有早日提出分家,要不然这个钱早就揣在自己口袋里了。所以,当她听自家老三回来口口声声说三姐姐当先生是如何如何好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劈头就给小儿子一巴掌,把杜文辉嘴里的糖就给拍在了地上,文辉先是给吓得愣了一下,然后就放声大哭起来,让杜二夫人一下就内疚起来,低声下气地去劝去哄劝,答应给他买更多的糖补偿。 杜文辉显然不领情,抽抽搭搭地哭着说:“那是先生奖给我的,跟你买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街上买来的!杜二夫人气愤不过,立刻把大儿子杜文智叫来,丈夫那里不好说,儿子总是指挥得动吧。她让杜文智去自己祖父那里提,这族学毕竟是男人的事情,怎么能让杜玉清一个女孩子去当先生?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杜文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尽量语气平静地说:“这三妹妹的学问比我还好,你不让三妹妹教书,损失的是文辉他们。“ 杜二夫人瞠目结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杏比文智的学问高?这怎么可能!这长子从来是她的骄傲啊。她不愿意相信,于是断然否决道:“不行,我不管阿杏的学问好不好,即使她学问再好也不能让她来教文辉,明天就让文辉不用去上这个学了,我就是目不识丁,也不能让她坏了我们文辉的运了。还有,你去跟你祖父说:既然分家了,三房的人就不应该在族学中读书。” 杜文智也有些不高兴了,母亲怎么会变得这么固执,这么计较?简直不可理喻。他语气不平地说:”可以,我去和祖父说,那以后我们就不用去上学了。“ “干嘛不上了?”杜二夫人莫名其妙。 ”姚先生是三妹妹请来的,你这不让三房去上族学,三妹妹他们就会另外开一个学堂,姚先生自然要跟着一起走,我们不就不用上学了?” 姚先生是杜玉清请来的?杜二夫人再次受到了打击,她一直听杜文智说姚先生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连丈夫都对他的学识赞不绝口,夸儿子的学习最近大有进步,她出门时经常得意地向别人夸耀来着,原来姚先生竟然是杜玉清请来的。她不由得嚷嚷道:“怎么可能,阿杏那个野丫头有什么本事请得来姚先生?退一步说,即使是她请来的,姚先生也是看在杜家的面子才会来的。” 杜文智更是无语,狠狠心说道:“娘,不论姚先生是看待三妹妹的面子,还是杜家的面子,反正没有我们二房的面子!您消停些吧,不然损失最大的就是我们呢。一家人,别计较这么多,好吗?!不然众叛亲离的是我们!” 杜二夫人是第一次见到自己长子这样生气,不禁瞠目结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给予获得 杜文智知道三妹妹的本事,就连他也自叹弗如羡慕不已,母亲却一再要去得罪人家,即使三妹妹再好的人品,再念旧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厌弃二房,杜文智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再说了,祖父现在对三妹妹也是越来越器重了,母亲再闹腾下去势必会成为整个家族的弃子,他就不明白了,原来他还一直觉得母亲很聪明很通情达理,在三位女性长辈中比大伯母温柔体贴,比三婶能干,如今怎么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小鸡肚肠,眼界还只有针眼大,尽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是三个妯娌中表现最差的。其实他没有想透,不是他母亲变了,是他的格局大了,眼光变得长远了。 阿年和阿丰两人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着,这俩小子渐渐对周围熟悉起来以后便露出孩子的天性来,虽天气还冷,就是不愿意在屋子里呆着,斗鸡c抽陀螺c上树,精力充沛的不得了。连带着同伴的阿志也变得活泼快乐起来。刚才他们奉祖父之命来请杜玉清商量事情,他们乐颠颠地就跑了来。 前几天,阿年拿着竹竿爬上院子里的枣树,去打了挂着树梢最高处残余的几颗枣子,一不注意,把家里穿来的新衣裳都给扯破了一个口子,阿年悔恨得挂起了泪珠儿。还是阿丰乖巧懂事,跑到杜玉清院子里二话不说就拉着杜玉清跑,杜玉清吓坏了,还以为是阿年从树上掉下来,跑到跟前才知道是只是扯破了衣裳。采薇扑哧一笑,说道:“至于吗?不就破了衣裳,怎么哭的跟泪人似的。” 阿年哭的更凶了,“是娘一针一线给缝的,给娘知道了要生气,她生气就会咳嗽。” 杜玉清对他的懂事很是心疼,拿了手帕给他擦去眼泪,“别哭了,姐姐给你缝补上,让你娘看不出来,好不好?” “真的?” “真的!” 阿年破涕为笑。 杜玉清让采薇先去拿了阿志已经穿小的棉袄来准备给他换上,阿年脱下衣服后,杜玉清才发现他只有棉罩子是新的,里衣竟然是旧的,领口袖口都给磨得油亮。一模上去,里面还是那种硬嘎嘎的不知穿了多少代人已经不保暖的旧棉絮。又翻开来阿丰的衣裳也莫不是如此。 杜玉清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带着丫鬟用了几天时间给他们里里外外做了两套新衣裳。两个孩子洗完澡穿上新衣裳的时候,笑的合不拢嘴。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又给扯破了。杜玉清再三向他们保证衣裳不拍破,他们才逐渐变得又开朗好动起来。 旧的衣裳杜玉清也给留着,拆开来仔仔细细地洗了,破的地方给缝好,折叠整齐给放进他们的箱子里。 为了这个事情,杜玉清特地拿了二百两银子去交给姚先生,姚先生觉得莫名其妙坚决不肯收,杜玉清笑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孝敬您的还不应该嘛。您把这银子拿回去买田宅子都行啊,让家里人也能放心。”姚先生是传统的读书人做派,本来就是锦衣玉食中长大,从来只管读书不管生计的,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他几个儿子又孝顺,想必不会让他知道家里生活的艰辛,姚先生这两年在杜府被好吃好穿供着,更不会了解到自己家人已经艰难若此了。杜家给他的俸银他从来都是倾囊买书去了。 “这些您先给家里拿回去,我预备着再赚点钱给您建一个书院哪。”姚先生果然成功地被她转移了视线,原来若有所思的神情转而笑了起来,“行,我就等着你的书院建起来了。不过,你也别太勉强了,我看你现在真是掉进钱眼去了,开口闭口钱钱钱的。” “知道了。”杜玉清笑着答应道,马上又反悔说:“不过,怎么办呢,我已然掉进钱眼里拔不出来了,谁让它不仅能保障我们过好日子,还能给我的先生买书,还能给他换来个书院,我要更努力赚钱才行,不能让他失望呢。” “找打!”姚先生笑骂道,随手把手边的书扔了过来,杜玉清一俯身抄手把书接了,动作曼妙潇洒,然后把书就放在旁边的花几上,边退向门口,边说道:“先生,您最近肝火有些旺了,春天来了,应该多出去走走,披发缓行,广步于庭,您说是吧?” 姚先生看着杜玉清就这样一溜烟跑得没影了,不禁哭笑不得,感叹道:“这孩子。”拿起那包银子掂了掂,若有所思了。 “大姐,快点呀。”阿丰停下脚步,朝着杜玉清喊道。这个孩子特别心细敏感,让人不能不疼惜,因为杜玉清上课时屡次给他奖励糖果,后来又是给他做衣服又是给他洗脸洗脚的,他就跟杜玉清越发亲近起来。杜玉清有时在院子里走着,阿丰冷不防就会跑过来把自己的小手塞到杜玉清的手里让她给牵着,还扬起脸来望着杜玉清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脸上满是孺慕之情。这让杜玉清十分感动,实际上阿丰的身体十分瘦弱,一双小手也总是冰凉凉的,但因为他全心的信赖他给杜玉清的感觉是满满的温暖,让她切实地体会到觉明师父所说的“给与即获得”的道理。 阿年c阿丰还都是笃实自觉的好孩子,姚先生吩咐他们要和阿志一起参加锻炼,他们就风雨无阻地每天来。冬天的早上冷,杜玉清想让他们多睡一会就跟他们说可以迟一点来,两个孩子却硬是每天准时出席,迷蒙着眼睛一起参加晨练,这让杜玉清更是感动,心里温柔得不行。 进了先生的书房,看见范斯远正在和先生交谈。旁边炉子上的铜壶正开着,氤氲地冒着热气。范斯远穿着蓝色窄袖绫袄,头戴文士方巾,脚蹬布靴,整个人的气质已然从锋芒毕露变得温和沉静。杜玉清甚至觉得范斯远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平和了许多,这让她欣慰,心里又多少有些失落。所以,人的感情是最不可理喻,最捉弄人的。杜玉清心里苦笑道:你孜孜以求的往往得不到,你觉得理所当然的可能会失去。因为失去你才会认识到它的珍贵。 因此,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情感,更没有永恒的爱情。苏轼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古往今来的文人都认为自然才是人们可以安适的地方,因为清风c明月是可靠的,他们虽然是在变化中,但是在有规律地运行的,是死物,是人的感情的单向付出。而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双向的,它本身就是活的,会随着机遇的变化而变化。而两个变化运动中的感情要撞在一起,并且要永远粘合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 所以,因为珍贵,因为不可能,历史和现实才有那么多对于爱情的讴歌。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许多最富盛名的爱情佳句却往往出于薄情人之手,比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比如“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所以,杜玉清不敢奢望爱情,她把爱埋在心里,她准备“遇见”的是婚姻,就像她准备听从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顺势而为一样。 三人讨论了一下最近的教学,先生发现了范斯远最近心性很大的变化,其中一个突出表现就是他对孩子们充满了耐心。范斯远笑道:“如果我对孩子们都没有耐心,那我成什么了?!” 杜玉清不以为然,戏谑地把刚认识范斯远时他那种高傲的c睥睨地看人的神态学了一遍,把姚先生逗得哈哈大笑,把范斯远也给臊得脸色通红。他站起来一个劲地给杜玉清赔不是,连声说:“罪过,罪过。” 先生笑着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嘉善,阿杏虽然是在玩笑,却是用心良苦,你应该能够体会。” 范斯远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这个自然。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先生,请原谅学生之前的自大无知,经过这次的事情,学生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 先生点点头,说:“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你能在挫折苦难中成熟c成长了,这个苦难你就算没有白受了。” 范斯远恭敬地答应道:“是,学生谨遵教诲。”接着,他动手泡起茶来,他把开水冲进紫砂壶里,然后灵活地来回转动茶壶,让茶叶充分浸润,最后斟茶倒进杯里,双手递给先生一杯后又做出恭敬的模样,双手把另一杯茶端到杜玉清面前,笑着说:“学生给杜先生敬茶。”把杜玉清弄得羞红了脸。 先生笑得很开心,他指着范斯远说:“嘉善,能够这样做就对了,佛学印证有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我看你们俩这段时间都有进步,阿杏变活泼了,嘉善也沉静了,说明你们经历此事后都放下了一些东西,这很好。如果以后能抛开更多的我执c进一步达到无我的认识就是你们的造化了,必然会终生获益。” “是!”两人站起,躬身应道。 他们然后进入了主题,谈论起“侍郎上书案”。因为这个案子是由吏部侍郎范书阳的一封上书引起的,现在官场已经把这起案子称为“侍郎上书案”。目前他们得到的消息,锦衣卫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有利的佐证,而刘瑾那里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好像整个朝廷都把这个案子忘记似的,显得格外平静。这让杜玉清很不安,她原来布置的几条线也都遇到了障碍,这让她有些焦急。 二伯曾经提出一个主意,能让杜渊之既不孤立于同党,又能从此案中脱身。他记得三弟当年中进士时先皇曾经对身边的人夸奖说杜家老三是杜家这棵榆树上长出的梧桐枝是红马群生出了白马驹,是青年才俊后生可畏。二伯建议祖父找人在皇上面前不经意地提提这个说法,说不定皇上就能过问三弟的事情,从而从轻发落。 杜凌闻之有理,已经安排人去说项了,但对于这事杜玉清并不看好,一是皇帝还是个顽劣的少年,根本无心朝堂正事,未必会因为一句话就对什么人会重视起来,二是,刘瑾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又常在皇帝身边,他这个坎是绕不过去,弄得太露痕迹了反而会惊扰到刘瑾的注意,对父亲反而不利。杜玉清和范斯远反复商量过,要救他们的父亲,唯一的办法是扳倒刘瑾,但要扳倒刘瑾,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谈何容易。 杜玉清给范斯远使了个眼色,范斯远会意了,对先生道:“我和阿杏商量过了,我们准备扳倒刘瑾,而要扳倒他,我们准备在两条途径上下手,一是团结朝廷大臣,尤其是从内阁这几位大学士中选择最有利的支持者,目前我已经开始接触首辅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另外一个是想从八虎中寻找突破口。这刘瑾虽然受皇上偏信,是个站皇帝,朝廷上无人可以制衡,但我们考虑可以阉治阉。别看八虎表面上沆瀣一气,私下里斗的厉害者呢,我们已经打听到八虎中和他最不对付的是张勇。刘瑾从小跟着皇上,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大伴伴,平时在宫里也是飞扬跋扈的,其他大太监都要仰鼻而息。而张勇是御用监太监,也是打皇上小时候就开始伺候的,对刘瑾早就不服气了。我们想得找个法子让他们斗起来。” 姚先生倒没有笑话他两个没权没势的学生要如何扳倒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宦官,而是提醒道:“且不说你们要如何和张勇合作了,就是以后你们真的能把刘瑾赶下台了,上来的张勇要是更擅权专营,陷害忠良怎么办?他也是老奸巨猾的人,你们这样做会不会饮鸩止渴,给后面带来更大的祸患?” 杜玉清和范斯远陷入了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密谋抉择 沉思之后,杜玉清还是决定按计划行事,至于扳倒刘瑾以后会怎么样她不能想太多,对她来说眼下救人是第一要务,饮鸩止渴就饮鸩止渴,起码还能争取一点时间能救下几个人,并为后面做好准备。 杜玉清收摄住精神,不再顾虑,进入全心全意的策略思考阶段。她把问题都摊开来谈征询两位的意见,眼前的两位是她可以全然相信的人,毋庸讳言。朋友的内涵很丰富,也很复杂,按原来的定义是同学为朋,同志为友。照这样说法,姚先生和范斯远,一个是她同志的师长,一个就是她同志之友了,而郭诚宇之类只能算是同盟,和他们之间固然可以讲感情,但更多的时候双方也是因为利益而捆绑在了一起,至于四哥c耿家辉他们,因为见识问题,目前还无法进入决策层。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朝廷中寻找更多的朋友来结成联盟,以图反戈相击。 杜玉清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奈之举,她原来信奉的是父亲一贯的平衡主张,讲究和谐相处,即使双方起了冲突也尽量通过谈判等和平方式来解决,即孙子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直接对敌是最不得已的选择。强敌有时候就是被自己人给制造出来的,即许多的所谓的忠臣也是社会动荡的始作俑者。比如北宋时期的新党旧党之争,不论旧党人还是新党人,只论派系,不论观点,不论对方政策观点正确与否,对国家百姓是否有利,凡是对方的主张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对方阵营的人就是敌人,就要打倒,政治变成江湖帮派似的势力较量,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又西风压倒东风,各领风骚年,把朝廷沦为了一个缺乏弹性的党争战场,然后两败俱伤,把好好的一个国家给弄得颓废了。 比如现在的八虎和刘瑾,他们是仗着皇上的宠幸飞扬跋扈结党营私,但后来他们变本加厉陷害忠良,乃至怂恿皇上废除朝纲,却和这些所谓的忠臣清流之类一味地赶尽杀绝也有很大的关系,这些大太监本就是不阴不阳的缺陷人,唯一依靠的只有皇上,你们却总在皇上面前说要杀他们,而且是无一例外,任谁都得同仇敌忾拼死抵抗,进而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不择手段了。 很多文官都奉行中庸之道,而实际上真正的中庸却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世界是一个统一体,各种动物c各种植物,各样的人都应当有其的位置,能够发挥其适当的作用,同时他们之间又是彼此制约,相生相克的,大家共同形成和谐共生的有机体。 从这个方面理解,杜玉清很敬佩首辅李东阳,他是深谙中庸之道的。他历经三代皇帝却一直能获得皇帝信任,甚至能和刘瑾交好,看似圆滑世故,擅长明哲保身,但其中也起到了很多缓和作用,世人都称道余得贤是忠良,骂李东阳不作为,甚至骂他是奸臣,殊不知在国家稳定和发展上李东阳这样的人的作用应该是远远大于余得贤之流的。所以,杜玉清准备汇聚各方力量和刘瑾一战时,这首辅李东阳的支持,最起码是不反对,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杜玉清听说义父杨一清曾和李东阳交好,原来想通过义父搭上这层关系,但不知为什么到现在义父都没有回音。所以只能另辟蹊径,李兆先这条线是范斯远找到的,而张勇的消息是郭诚宇透露的,但他们目前没有可靠的关系能和张勇接近,他一个天子近臣,能和刘瑾这样的“立皇帝”抗衡,除了他能够深谋远虑之外,他应该还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要和这样的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来,没有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布局是没有办法达到目的,所以他们暂时只能观察和等待。 杜玉清问范斯远:“你看那个李贞伯先为人如何?” 范斯远摇了摇头,“他就是一个纨绔子弟,眼高手低的,怕是难堪大任。” 李兆先是李东阳的独子,他字贞伯,据说他自幼颖敏过人,不仅能一目十行,并能文章下笔立就,文名甚高。但很奇怪,这李贞伯平时文章不凡,但一到入场考试人便会生病,至今年近三十了连个举人还都不是,被世人嘲笑。他在社会上的名声也不好,经常寻花问柳醉生梦死,完全没有君子自强不息的精神。范斯远还说了一个关于他们父子的笑话。传说,有一天李东阳经过儿子书房,看到儿子宿醉未醒,便在书桌上写道:“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继晷,秀才秀才!”“焚膏继晷”出自唐韩愈的进学解:“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膏,油脂之类的东西,这里指灯烛。晷,日光。后以“焚膏继晷”来形容夜以继日地勤奋学习工作。李东阳想以此来规劝儿子努力。 李贞伯醒来后看到了此条,便来到李东阳的书房,在门上写道:“今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燮理阴阳出自尚书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燮:意为调和。理:治理。燮理阴阳是指大臣辅佐天子治理国事。他是借此讽刺父亲见风使舵,一时传为笑谈。 杜玉清心里一动,问范斯远:“那李宾之对儿子的对子是怎么反应的?”宾之是李东阳的字,读书人对长辈和平辈都只能称呼他的字,直呼其名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还能怎么样?”范斯远耸耸肩,不在意地说:“只能苦笑呗。听说李宾之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可奈何了,为了维护面子还夸他是慧识巨眼出唐人之上,对人解释说他儿子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无法作为的,真是可笑之极!” “哦,这样啊。”杜玉清沉吟道。 “你想到了什么?”范斯远了解杜玉清,一下听出她后面的未尽之意。 “如果令尊听到你这样放浪形骸会怎么做?”杜玉清反问道。 “肯定会臭骂一顿,甚至暴打一顿,还能怎么样?”范斯远的眼睛一下红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对自己顽劣时的严厉惩处,想起在祖母不问青红皂白袒护后父亲的无可奈何和担忧,他现在已经能体会到父亲对自己深深的厚爱,他情愿父亲对他更严厉些,也好过父亲现在生死未仆。 杜玉清看到范斯远痛苦的表情,一下就有些歉疚,不该这样直言不讳戳中他的痛处,好在范斯远恢复很快,说道:我没事,你继续说。“ “如果是一般的人家的儿子谁敢和父亲这样说话?何况这个父亲还是首辅。一般父亲谁能做到看到儿子这样不争气,不但还不生气,反而尽力维护儿子?” 范斯远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李宾之对这个儿子非常宠爱,却拿他没有办法?” 姚先生也恍然了,“你是觉得这个李贞伯就是李宾之的软肋?他对他这个儿子寄予很高的期望,却也无可奈何?” “还不仅如此,李贞伯既然自幼就聪颖过人,他应该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但他为什么考试前就生病,至今连个举人都不是,原因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可能是压力过大,导致他无法应对,就用生病来逃避,还有一个很可能就是他不在乎,甚至故意生病,用这种方式来反抗父亲,让父亲丧失颜面。李贞伯使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姚先生和范斯远异口同声地问。 “晏殊的儿子晏几道,他们都是出自上大夫之家,从小受过良好教育,同样的孤高自负,傲视权贵,同样的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甚至他们父亲的的风格也相似,李宾之和晏殊同样是神童出生,同样在政治风格上温和委婉。”这样的人其实还有写出“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他的祖父是宰相杜佑。 “你是说李贞伯这样玩世不恭,不仅是因为他生性高傲,不愿意受世俗约束,而且是故意给他父亲难堪而有意为之?”范斯远自己说完就信了,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他也是自幼潜心六艺,文才出众,获得众人的交口称赞。这养成了他同样倨傲的性格,不同的是,他父亲范书阳对他严厉得多了,也比较清醒,在家里管不了他,便把他打发到杭州去让杜渊之和姚先生来教他,不然他也会成为李贞伯那样,一方面享受父亲的权势,一方面对官场黑暗深恶痛绝,甚至因此瞧不起父亲的人。像晏几道,他虽然文才具足,他却不屑利用父亲的权势,更不愿意借助其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有利条件为自己谋取功名,因而一生仕途很不得意,只做过颖昌府许田镇监c开封府推官等小吏。范斯远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 “我是这样推断的,未必完全正确的。”杜玉清说 “噢,我知道了。”范斯远站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对李贞伯的策略就要完全不同了。“我现在回去另想办法。” 杜玉清起身送他,两人走出门口时,范斯远突然回身说:“前几天程羲和向我打听你来着,说什么杜家五公子杜文清。我一下猜到就是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他说的,就没敢多说,随便搪塞了几句。看样子他会继续追究下去,你要考虑清楚如何把话圆了。他是个不错的人,值得真心托付。” 杜玉清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她感觉自己的秘密好像范斯远给看破了,心里紧张的砰砰直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支支吾吾含糊说道:“他人很肝胆义气,可以放心。”那种:“他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回到房间,杜玉清愣愣地坐了一会,才提笔给程羲和简短地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回到祖家了,一切都好。他托四哥带的口信收到了,很感谢他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关照,以后他们就通过书信来联络吧。 程羲和的回信第二天就由杜文智交到了杜玉清手上,他在信中虽然抱怨清弟这么久才给他写信,表示了深深的遗憾地,但还是很豁达地表示理解,他很高兴今后能在书信中继续和清弟交流彼此对武功的体会和心得。他还说,他现在比杜玉清便利,可以每天听到先生的教诲,他开玩笑说清弟不能松懈哦,不然就会被他给赶超了。信中满满的是挂念和鼓励。就这样,在同一个城里的两个人开始了鱼雁传书,杜玉清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打破咫尺天涯的思念。 杜家族学的教学质量很快就名声在外了,没过多久,有些杜家远亲就求到杜凌面前想让自己的子弟能到学堂读书,这让杜凌很高兴,也有些犹豫,因为这样一来先生就不够,校舍也有些小了,他开始考虑是否能另辟地方建一所更有规模的学堂。对此,杜玉清并不知道,她和小学堂的孩子们相处愉快,一起玩得很开心,有时候范斯远一不小心讲得太深太快了,孩子们就会跑到杜玉清面前告状,弄得范斯远很郁闷,他在这个年纪时已经能把四书完整地背下来了,这些孩子却还纠结他讲得太深奥了。 杜玉清劝他:“你固然自小聪颖,但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一样惦记着玩啊,教学还是要根据孩子们的天性循循善诱。不用想太多,你不是最擅长玩吗?拿出来寓教于乐岂不是很好。”范斯远恍然大悟,于是,他带孩子们去市集上看人家的“马牛羊,鸡犬豕。”他还给孩子们一人做了一根笛子,叫孩子学习吹奏,认识五音,孩子们学的是兴致勃勃,下午不上课时,院子里也到处是咿咿呜呜的声音。他还让教孩子们扮成夫妇或者兄弟等各种角色,什么人该如何行礼,该如何交谈,明白“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的礼仪。这让孩子们玩的不亦乐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夫唯不争 但另一方面,范斯远接近李贞伯的事情进展并不顺利,这个李贞伯虽然吃喝玩乐爱闹腾,但他的脾气也比较怪,嬉笑怒骂随时变脸,让人捉摸不定,更不容易亲近。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杜玉清只得安慰范斯远让他慢慢来。李贞伯这样的人大家出生,从小在奉承中长大,见识过太多献媚的嘴脸,太多居心叵测想通过他进而巴结上首辅的人,自然内心非常警戒,这不仅造就了他玩世不恭的性格,也让他很难轻易地相信别人。他头脑聪明,为人骄傲,如果交往中没有戳中他心中的要害很难让他信服。而范斯远的性情和他非常相似,同性相斥关系,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很容易互相看不惯。杜玉清感觉自己有些失策,范斯远这样的性情去见李贞伯本就不合适,再加上范斯远此时身份的敏感,李贞伯不警戒才怪呢。但这样重大且机密的事情除了范斯远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堪但大任了,除非自己出面,要不,再扮一次杜文清? 杜玉清思忖着,她让范斯远把李贞伯的行踪打探得更详细些,准备伺机而动。 范斯远想想也就同意了,他对李贞伯的行为的确很看不惯,这在心理上就相当于设置了障碍。他们之前的见面都是在众人聚集的场合,别人介绍他们认识时,李贞伯没有表现出不屑,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整个过程不冷不热的,偶尔两人的眼睛对视时,李贞伯就会流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眼神,这让他十分不舒服,更难去示好了。 杜玉清愿意接过这个任务,这让范斯远释然而又有些惭愧,他知道在人心的把握以及和人交往的水平上他不如杜玉清良多。她不仅心思细腻,能够凭借一些细节见微知著了解到别人真正的心理,比如这次通过他说的流言就推测出李家父子关系的实质,还有,除了把握心态,能给以对方足够的利益诱惑外,她身上还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就是能吸引很多有思想深度的人,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她,帮助她。比如莲池大师,比如杨一清等,这些人都是他和阿杏一起认识的,他们却偏偏对阿杏特别喜欢和信任,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把它归结为阿杏是姑娘家的原因,进而有些吃味了。 明茂官在正月二十六日到了京城。他几乎是接到杜玉清的信后,夫妇两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就马上出发了,他给杜玉清带来一个好消息,婉娘在腊月二十九生了一个六斤三的大胖小子。他得意洋洋地说:他们一直当心孩子会在大年初一降生,因为民间有“男怕初一,女怕十五”的说法,意指大年初一这个年节出生的男孩子命硬,不好管教,结果婉娘在二十八日就发动了,折腾了一夜把孩子生在了二十九日,于是皆大欢喜。他丈母娘魏掌柜还特地在初一上寺庙烧了高香还愿。 杜玉清非常高兴,她当姨母了,这是她最亲近的姐妹中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她都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于是上街收罗了很多给孩子的衣裳和玩具准备让明茂官带回去。其中有精致的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下面叮叮当当吊着可爱的小勺c小碗c小筷还有一个;还有虎头鞋,虎头帽等孩子的衣物,这些东西虽说杭州也有,却没有北方做得色彩鲜亮,显得非常活泼。她把一堆玩具买回来后被大家笑话了一通,柳嬷嬷这样经验丰富的人就说,这里许多玩具都是给大孩子玩的,给婉娘这刚出世的孩子玩实在太早了。杜玉清不好意思了。 现在这个社会,一般人家给孩子买个玩具都是个奢侈品,而且这个时候给孩子们的玩具大都和季节和节日相关,比如春节的“花炮”,元宵节的“花灯”,清明的“黄胖”,端午节的“布老虎”c中秋节的“兔儿爷”等,要不是春节,她还不能收罗到这么多的东西,既然给婴儿玩不上,就只能给小学的孩子们玩了。杜玉清由此受到了启发,又给小学的孩子们弄了一些“燕几图”和“九连环”等,很受孩子们喜欢。“燕几图”是一种拼板玩具,它是在古老的“河图洛书”即九宫图上发展出来的“七巧板”。 杜玉清带着明茂官去看了商铺,铺子里现在已经整理清洗干净,面目一新。为感谢耿家辉这个买家的通情达理,张掌柜显示出足够的诚意,不仅把柜台橱柜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还留下了许多生活用具,虽然不值什么钱,却让耿家辉减少了许多琐碎的事情。 有了“云裳”的经验,杜玉清和明茂官他们就不用在具体细节上过多探讨,杜玉清准备把这个店交给阿眉来主理,自己只提供一些原则上的意见,比如,“衣裳简劲,彩色柔丽”,她要求这里衣服的式样比杭州的风格要简洁一些,像绣花这样的装饰宜精不宜多,衣服的颜色宜深不宜浅,这不仅是因为这里百姓的生活水平比不上江南,还因为北方的风沙大,衣服容易脏,绣花多的衣服不容易清洗。而装饰少了就需要在衣裳的款式和合身上做更多的文章,比如省位的运用,皱褶的巧妙等,所以杜玉清打算从杭州调一些管事和熟练的师傅来。 明茂官看过之后十分满意,这两年的锻炼已经把他从原来一个自视甚高却只能纸上谈兵的管事变成了一个自信而务实的掌柜。他提了几个问题,杜玉清显然都有准备,他原来还以为杜玉清会把这里的“云裳”的客户定位在勋贵和官员上,没想到她还是准备面向富裕的百姓和工商阶层。他虽然相信杜玉清的眼光,但还是十分不理解。 杜玉清笑着说:“别看勋贵好像很风光,其实很多人家都是空架子,不要说开国那些勋贵已经所剩无几,就是后来这些勋贵也是起起伏伏,风光不了多少年。本来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却没有想明白,他们得意时穷奢极欲以为这富贵会永远持续下去,又是讲排场,又是妻妾成群的,两三代下来即使没有失势也很快就成空壳了,现在很多人都是靠着借贷过日子。他们来商铺买东西,不知道他们底细的人,还以为他们来是给你面子,觉得无上光荣感好时给你八个十个的铜子,心情不好砰地在你面前关上门,你都没地方哭去。你说这样的人的生意我们做吗?“ 明茂官吓了一跳,还有这种事。怪不得人家都说京城的利高,原来是死帐太多了,看来在京城没有个硬关系在后面靠着,想做起买卖来那是天方夜谭。“那官员呢?他们难道也是如此吗?不怕官声风评吗?”明茂官不甘心地问。京城有六部,那官员人数可海了去了,随便出门就能撞上一个三c四品的官员,那在杭州可就是巡抚c布政使级别的官员,在百姓眼里就像山一样高峻威严的所在了。 “他们也不能太指望了,像我父亲这样的六品文官,一年的俸禄加火耗银加养廉银每年不到三百两银子,这些银子他要养家还要养师爷,你说他一年能花多少钱在衣服上?有些家底的还好,那些出生贫寒的官员呢,你说他们会舍得花几两银子买身衣裳吗?所以,我们还是要面向富裕的百姓和工商阶层,他们不仅有银子,而且钱货两讫干净利落。我打算除了在衣裳的时兴上多下写功夫外,还要对这些客人更好一点,让伙计把客人都当成勋贵一样伺候着,力图让他们从里到外都觉得体面。在京城做出和人不一样的店来。” 杜玉清的一席话把明茂官说的热血沸腾。是啊,工商人士不缺银子,他们缺的是社会地位,缺的是面子。如果真的能把把他们当成勋贵伺候好了,那就不愁生意不兴隆了。 回到杜府,明茂官递给杜玉清两千两银子,至于份子多少,他没有提,他知道杜玉清不会亏待他们就是了。这次杜玉清要在京城开“云裳”其实完全可以自己操作,不需要拉他们入伙,她有经营头脑,为人又大方,作坊那里随便招呼一下,就有一大批人会跟着她走,现在还拉拔着他们入股完全是看在过去的情分和之前合作愉快上。 “还是按老规矩给你们两成份子吧。”杜玉清笑眯眯地说。明茂官却很诧异,怎么只有两成?就这么个铺子怎么会需要一万两作为股本?只见杜玉清不慌不忙地说道:自己和人合作开了一个南北杂货行,想从苏州和杭州等地进最时兴的绸缎布料卖到京城,这两成的份子就包含着这家“云裳”和南北杂货行中绸缎布料部分,明茂官以后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负责把杭州的“凤羽”和“云裳”管好,还要对运到京城的布料给把好关。 一番话把明茂官说得喜出望外,杜玉清这是给他们送钱啊。他们自己有两家织布工坊,她又和苏州秦家的关系很好,他们给“凤羽”和“云裳”的绸缎价格都是最优惠的,他们本身在杭州就有分店,他只要再归拢一下其它地方的货物就可以一起运到京城,后面就没有他什么事了,工作简单但利润却十分丰厚,这太让他意外了,杜玉清一次次的行为,一次次的出手大方都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感觉自己肝脑涂地都报答不了杜玉清对他们的恩惠。明茂官哆嗦哆嗦嘴,蹦出一句话来:“那什么,银子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些钱,要不也都给你?这里刚开始,也许会用得上。” 杜玉清笑了,“布料既然主要是从杭州走,那里的需要的银子会更多,姐夫的钱还是留着吧,到时候结算不够,少不得姐夫要帮忙先给垫上。” “没问题,没问题,到时候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給垫上的。”明茂官拍着胸脯保证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无伦次。 杜玉清噗嗤笑了,“不会让你们砸锅卖铁的,不然没锅煮饭了,姐姐可要找我算账了,我可吃不消。” 明茂官不好意思了,杜玉清刚才是明显在开玩笑,自己一慌张却没有听出来。杜玉清即使手头再紧张,自家织布工坊的钱总可以慢一点结算,那不过是左口袋右口袋的事情,不会让点前,更不会让他这么狼狈的。他知道杜玉清现在资产雄厚,除了和他们合作“凤羽”等外,还有其它产业,起码他就了解到叶记商行倒闭后是杜玉清买下了他们家的茶山,甚至可能还不止如此。不过,这都是杜玉清自己的事情,他没法多过问。只要杜玉清和婉娘一直交好下去,她这一声“姐夫”叫得一直这么真心实意,他就心满意足了。 两年前,谁能想到他明茂官能被一个同知小姐真心地当成姐夫对待呢。他很庆幸当初答应了和婉娘的婚事,进而成为了杜玉清的合作伙伴,杜玉清这个人不仅为人厚道,做事也低调,往往出乎意料留有很多后手,要不是这次进京,他不会知道她祖父竟然是朝廷一品武官。难怪即使她父亲出事,他们的“凤羽”和“云裳”也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在他也学得越发稳重和厚道了。这种特质之前在婉娘身上体现时,他还不以为然。 只要婉娘在店里,客人就特别多,有时顾客买东西少个几文十文的婉娘就做主给抹了去,自己店里没有的东西,她还会向顾客介绍哪家哪家店里的好,甚至亲自把顾客带过去。他有时忍不住劝说她:“你带客人去别家店,客人知道了别家的东西好,下次不来了怎么办?你这不是帮人做生意嘛。再说了,要给杜小姐知道,她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婉娘却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杜小姐和你似的小气啊?就是她交代我不要太在意这些零头小利,要保持我原来的风格。能帮衬的多帮衬,要不然我会这么没有分寸嘛?” 明茂官不敢相信她的话,特地去问了杜玉清,没想到她点头说道:“买卖是做不完的,对一个商铺来说口碑才是最重要的,婉娘姐姐这样才是能做大生意的料。‘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生意是长久的事情,这次客人没买东西没关系,只要他们对我们的商铺和人有留下良好印象,下次他想买东西时自然会想起我们来。你就放心吧。”明茂官这才释然了,再也不管婉娘在铺面时的所作所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瑞霭华堂 杜玉清和明茂官两人商量了一下,调一个杭州“云裳”的掌柜王贵过来这里担任大掌柜,杜玉清原来的丫鬟采兰担任二掌柜,采兰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她待人接物非常周到,也见过大场面,非常适合接待女宾,至于认识什么面料,什么产地这些技能性的知识到时候让王贵多教教她就行了。技能可以从学习和实践中获得,擅长和人打交道却多是天性,气度见识更是没有年耳濡目染的熏陶是练不出来的。 还有就是负责监督的人,杭州有夏锦,京城杜玉清准备让耿家辉去做,对此,明茂官已经能够不动声色了。杜玉清这个人习惯把话说在明面,她当初就坦白和明茂说,她不管铺面和工坊的具体事务但会经常派人去抽查监督,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不要给人犯错的机会。她说:“孟子说: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我们既然在经商就要明明白白告诉下边的人我们的规矩是什么,我们的经界在哪里,我们还有人在监督,逾越了经界和规矩就会受到处罚。” 当初明茂官听了杜玉清这话,冷汗直冒。心说:怎么杜玉清这么愣啊,朝廷有规矩,有监察院,有御史,那是朝廷。商家会设立规矩,东家也会暗地派人监督,但从来没有人会把它摆在明面说出来,这样做岂不是伤人颜面?哪怕皇帝对大臣再猜忌,背地里说不定连他晚吃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过话,甚至进了哪个小妾的房都调查的一清二楚,朝堂还不是哈哈哈地一口一个“爱卿,你办事我放心”,在表演君臣一心嘛。 “我想现在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不要让大家把时间花在互相猜忌,更不要给人有侥幸和钻口子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警告他们,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就是我们陷害了别人。” 后来证明杜玉清是对的,刚开始有工坊的采买贪污几两银子被狠狠地处罚和警告后,后面的贪墨就少了。夏锦他们甚至连他后来的丈母娘,当时的魏掌柜提供给店里的布料比市价高都查得一清二楚,婉娘不好意思了,自己取消了自家的供货资格。魏掌柜起先不以为然,没多久就后悔不迭了,她眼看着“凤羽”的工坊用料越来越大,自己却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最后实在坐不住了,亲自到杜玉清面前道了歉,表示不论市价多少,她都愿意比市价低几文钱来供货。就是这样杜玉清也没客气,还给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别人是一个月一结,“华服绸缎庄”要两个月一结,什么时候她觉得放心了,才能和别人的付款条件一样。这样魏掌柜才重新获得供货商资格。 杜玉清这个人够狠,又能放下脸来,她对自己人都是这样严苛,其他人知道了,更不敢轻易地违规了。以后“凤羽”不论内部的管理,还是外部的和人的合作都没有什么大纰漏。所以,对于在京城设立监督处的事情,明茂官再没有二话。 明茂官在京城没有待几天就要回去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常胜,他要和明茂官赶紧回去筹措第一批给杂货行和“云裳”的货物。明茂官离开京城时是心满意足的,行李也是大包小包的,里面除了明茂官给家人买的礼物,还有很多是杜玉清给准备的许多土特产,除了给新出生外甥的东西,也没有忘记给婉娘的礼物,那是一套外藩式样的珊瑚赤银头面,还有一双靴筒刺绣着漂亮花纹的靴子,不仅色彩艳丽,还带着鲜明的异域风格。正适合婉娘那喜欢新奇和鲜艳色彩的人。 下马当的人注意到,桥头的两家店好像又换东家了,这次他们是被同一个东家给买了,听说还是一个有什么大官家的背景的东家。原来出入其间的粗衣短褐的脏汉子变成了一群干净整洁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她们成天在两家店里洗啊擦啊的,恨不能把整个房屋都剥层皮似的,后来又是一伙木匠和油漆匠,在他们的劳作之后两座焕然一新金碧辉煌的屋子就出现在世人面前。 同时来的还有一群利落小伙子,他们在鼻子捂着块帕子,开始清理桥下斜坡的垃圾和杂草。把整个地方刨得露出了黄色的土壤,然后他们挑土施肥,在岸边砌起一道路牙子,在斜坡一排排挖槽埋土种下了从低到高的各种植物。街坊们有的认得,比如路牙子边一排的桃树,有的就不认得了。据懂得花草的行家说:这东家种的花木可有讲究了,虽然品种各异,求的却是全年都能草木旺盛,四季花开。仅仅观赏花的就有高一点的芍药和蔷薇矮一些的绣线菊和金露梅还有贴着地面长的堇菜和金莲花等。靠着商铺的地方还挖出了一个个大坑移来了八棵成年的树,每个商铺旁边种下了两棵梅树和两棵杏树,梅树还开着花呢。听说他们在院子里也种下了桂树和不少其它的花草,街坊们议论纷纷,都不理解这东家到底要做什么营生,要这么煞费苦心做下了许多的安排。 街坊们有时习惯性地又往桥下倒垃圾,被这些小伙子们看见了,他们也不说什么难听的话,仍是面带笑容地当着对方的面把垃圾给清理了,一来二去,街坊们也就不好意思再图方便往那里倒垃圾了。而且,到了第一次春风拂过,坡地接连有鲜花盛开,整个坡地变得生机盎然的煞是好看,任谁也不舍得往哪里扔垃圾了。 到了三月,路过的行人发现这里俨然已经是一个草木扶疏,花团锦绣的花园了。粉红的桃花,粉白的杏花,葳蕤的芍药,还有满地匍匐的紫花地丁,更兼那一点点翠绿的嫩叶儿,一丛丛青绿c油绿c鲜绿的新叶儿,完全是一个活泼泼的生动美丽的地界儿了。 只是两边的店铺还是大门紧锁,新漆过的油亮的门板子,雕梁画栋的牌坊,洁白的粉墙,崭新的琉璃瓦在花红柳绿丛中显得格外雍容华贵,仿佛漠视着人们好奇的探索。 三月三巳节,出来河边春游赏花的少年少女们发现,太阳升起的时候,下马当桥头聚集一群衣饰高雅的官家公子和小姐们,他们用清澈的水洗濯手足,在花丛中吟诗相互唱和,不由得兴奋地奔了过来,于是人群越聚越多。 巳时,北面的店铺里开了一扇窄门,从里面出来两队人,看着服装仿佛是出自哪个高门大户的里的仆从,一队是六位姑娘,外边统一罩着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的金色暗花纹缎子比甲,里面是各色浅粉的大袖衫,端的是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另一队也是六位,却是个个精神抖擞麻溜溜一般高的小伙子,他们统一穿着干净的青布长衫,里面露出了里雪白的衣襟。姑娘们人手一束嫩绿的兰草,沾着小伙子们水桶里的清水,扬手泼向空中c泼向人群,然后开始唱道: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小伙子们唱和道: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姑娘们又唱道: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矣。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小伙子们又唱和道: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这十二位青年男女脸洋溢着希望和喜悦的笑容,一边歌唱一边舞蹈,用兰草的芬芳,用清水的洁净为自己c为人们祈祷祓除灾祸疾病,洗濯身心,用青春的明朗和欢快唱和着千年的诗意与爱情。他们的人儿青春靓丽,歌声清新悠扬,人们情不自禁被他们的歌声带到了一种美好的感情中,这感情不仅有人们对大自然从严寒冰封苏醒后的轻松畅快,还有人们对新的一年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于是不由自主地纷纷一起唱和起来,有年长者热泪盈眶,喃喃自语说道:这是古风啊,这是古风啊。 所以最后的一句几乎是全体的一起了: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歌声回环往复,一咏三叹,逐渐拉长,最后渐渐低落到无声。 人们沉浸其中欲罢不能,政治这时叮铃铃一阵声响。一个衣穿着广袖仙褐法衣的老道,迈着优雅的方步从人群后面走了过来。他后面一步一趋跟着两名俊秀童子,一个捧着拂尘,一个捧着如意,再后面跟着四名壮汉抬着一块蒙着红布的石碑。 只见他们来到了下马当路口,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停下脚步,从怀中拿出一个罗盘,前后左右各走了七步,最后指着丁字路口原来石敢当外侧位置,说:“就是这里了。”指挥着四个壮汉把石碑立在了那里。然后开始摇着铜铃,率领两位小童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行步转折,踏着禹步,获北斗七星之神气,驱邪迎真c步罡踏斗!他们一边走一边唱诵有声,随着他的唱诵,后面的两位小童,四位壮汉还有刚才六位小伙子们发出了嗨呀嗨呀整齐的应和声,渲染得整个气氛神秘而热烈。 随着道士叮叮当当地摇铃作法,路口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家都好奇这些道士在做什么。最后只听仓啷啷一声响,老道一跺脚,一声大喝,揭起石碑的红布。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块驱妖邪保平安的泰山石敢当。碑额刻着浅浮雕狮首图案,碑的下半部清晰地铭刻着“石敢当”三个字。人群中议论纷纷,一位老街坊来问道:“原来已经有了石敢当了,为什么又立。” 老道显然胸有成竹,和颜悦色地说:“这石敢当原来立的位置是不错,但时间长了街巷道路发生了变化,原来的路冲凶位的位置也发生了改变,它的驱邪禳解的作用自然就小了。况且风吹日晒加人不敬心不诚的,这块老石敢当就散失了功力。所以这里两边的商铺生意就不好了,苍蝇老鼠也肆虐猖狂起来。” 噢,原来这样。大家齐齐点头,老道士接着说:“这里的风水不错,只是运用不当了。立石将军是为了镇百鬼,压灾殃,这石将军位置不对,功力自然散失,到现在连外衣没有了,淫邪就更压不住了。”大家哄笑。 老道扫视了一下大家,说:“幸得这新东家懂得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藏风次之。已经在这里已经布置了藏风。“他指了指河边的花草树木,”然后还心诚地请我来做法,我刚才已经在吉位为他念经请神,再加有石将军的守护,以后这里就会诸事顺遂,生意兴隆,百毒不侵了。” 老街坊犹不放心地问道:“就这么简单吗?是否还要做法什么的?如何有需要,我们街坊也愿意筹点钱请道长给多做些法。”老道轻轻一笑,说道:“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今天只是第一天,为了巩固财运后面还要做法两天。如果你们其他人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大家看看,争取大家都能诸事顺意,买卖红火。”说罢,老道抬头看了看日头,笑着说:“吉时已到。不能多说了。”然后又念了一番咒语,神情庄重认真让众人十分敬畏。 这时一位腰系红绸,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出列扬声叫道:“吉时已到。鸿猷丕展,瑞霭华堂,德门仁第,弘基永固喔!” 突然又是一阵紧锣密鼓,从桥北来了两队人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鸣器:锣c钹和鼓,咚咚锵咚咚锵地朝人们走来,后面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姑娘和小子们,锣鼓队到了店前分列两排,咚咚咚锵锵锵使劲地敲起来。那鼓声震天,仿佛一下下都敲在人们的心,让观众们的情绪也变得热血澎湃了。这时,四个小伙子抬出一块蒙着红绸的匾额,在人们的惊呼中他们轻巧地叠起了罗汉,把匾额挂到了店门的正方。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一个身穿大红绸衣裳的垂髫童子从店里面跑了出来,只见他灵活地攀人墙轻轻掀开了红绸,人们看到面素底金漆刻着“衣锦坊”三个大字,细心的人看到两个大字“衣锦”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字,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后面又是一阵紧锣密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衣锦尚絅 只见这个红衣童子返身回了商铺里,等他再飞奔出来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五彩的绣球。只见他手拿绣球,一步一步地逗引着一只全身披着金黄色毛绒绒狮皮的大狮子,和后面跟着的两只可爱的小狮子摇头晃脑地跑出来。这下人群更热闹了。 随着鼓点咚咚锵咚咚锵的节奏,三只狮子开始表演了太平舞。大狮子威武雄壮,腾c闪c跃c扑c登高c平衡,表演着一系列的高难动作,人群中不断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但姑娘和大嫂大娘们的注意力则更关注在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狮子,它们玩耍嬉戏,抱球c戏球c舔毛c搔痒c打滚c甚至打瞌睡,维妙维肖,逗人喜爱。人们拍掌c欢呼,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和一阵阵的喝彩声,还有不少人朝小狮子扔去铜板甚至糖果。两只小狮子玩得更开心了,配合着锣鼓声,窜下跳,活泼得不得了。大一些的小狮子还规矩些,小一些的狮子不一会儿竟然把头的狮头套子给拿下来,露出一张有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的满头是汗的稚童的脸来,只见他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要去拿观众手中的糖果,结果却因为手套着连体衣怎么也抓不住糖果,那着急的样子让大家都忍俊不禁哄笑起来。最后是一个伙计拿了一个布袋挂在他身,人们自动地把糖果点心都放进他的的袋子里,他蹬蹬蹬跑到大狮子跟前,张开他的口袋展示给它看,大狮子拍拍他的头,给人群作揖致谢,这个童子有样学样带狮子头套也给人作揖致谢,让大家爱的不行,于是掌声雷动。 太平舞后老道和童子们就站在“衣锦坊”的门口,但凡有人进去,老道便从旁边的木桶里舀出清水,念念有词地浇到对方捧着的双手为他们洗濯清洁身心,祓除邪气疾病,然后送一句祝福语和一株兰草来祈降吉福。 听说道士还给人施祓除衅浴之法。人们激动了纷纷排起了长队,然后一传十,十传百,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衅浴之后,自然就走进“衣锦坊”里,“衣锦坊”因而人头攒动,一炮而红。 杜玉清匆匆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外的阿丰在和门口守着的采薇说话。 “姐姐怎么还没有换好衣服,我早就换好了呀。” 就听到采薇逗着他说:“怎么没有和哥哥们一起去玩啊?是不是哥哥们要你的糖果你不给,他们不带你玩啊?” 杜玉清有些生气了,这个采薇怎么这样和孩子说话,真是歪带了孩子。 “才不是呢,哥哥才没有找我要呢,我自己一个也没有吃呢,我要留着给爷爷和姐姐,然后和哥哥们一起吃。” “真好,丰少爷知道了长者先,幼者后的道理了。” 杜玉清打开门,摸着阿丰的头,赞扬道:“阿丰真乖啊,走,我们找爷爷去,今天我们阿丰表现最好了,让爷爷也为我们阿丰高兴高兴。” “嗯。”阿丰用力地点点头,牵着杜玉清的手蹦蹦跳跳地往院子后面的房间走去,这里有个两间房的独立的小院,可以直接通到河边,这是杜玉清筹备开张时为方便行事给自己和妹妹圈起来的。一间做工作室,一间做书房和会客用,如今就是一张书桌,一套书架,还有几把椅子。先生坐在桌边翻看着杜玉清的一些画稿,范斯远陪着一起观看,两人还时不时地议论评点一番,他的小厮正在为他倒茶,耿家辉在前面来回走动,难掩兴奋之情。 一看见他们进门,耿家辉就高兴地说道:“大小姐,这下我们衣锦坊可要火了,来的客人络绎不绝,我刚才问了一下王掌柜,已经卖出了十六两银子的衣裳,听说有的姑娘家就冲着这漂亮衣裳能马穿回家一下买了好多件,还有的人为了一件衣裳打了起来,还是我们的人另外拿出一件才作罢。看样子同样的款式我们要多做几件摆出来才行。” 杜玉清微笑着听完,才说道:“这才是第一天,不能代表什么,要交代伙计们一定要好好对待每一位顾客不能松懈了。他们之前怎么待自己的主人就怎么待这些顾客,但凡有轻慢的c倨傲的,都要处罚。相反,能让顾客满意而归的,回头客多的,我们有奖。“请的伙计大部分是年轻的女子,有好几个还是原来的大户人家的丫鬟。这是杜玉清有意的安排。 ”还有一句话你带给王掌柜,今天买两件以衣裳的客人都给送一尺布头,让他们回去可以做同色的鞋子。卖布料时尺子也要放的松一些,一丈布下来多个半寸一寸的,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客人却会很高兴。” “好嘞,知道了。”耿家辉兴冲冲地出去了。 阿丰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机会,马见缝插针举起布袋给姚先生看。“爷爷,爷爷,您看,这是我今天得的,大姐说,这是我表现好奖来的。” 姚先生也高兴地点点头,很配合地说道:“好,好,我们的丰儿也能挣下来奖励了。以后可得听姐姐们的话,要挣更多的奖励。” “嗯。我会哒。”阿丰信誓旦旦地说。 杜玉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给阿丰倒了一杯水,对姚先生说:“阿丰今天不仅露了脸,这些糖果还一个都没舍得吃,一定要先孝敬给爷爷呢。”她看了看范斯远失落的脸色,赶紧补充了一句,“还有先生,对不对?” 阿丰大度地说:“对的,还有先生。”范斯远立刻多云转晴,还摸了摸阿丰的头。后悔没有把安儿一起带来,让他们可以一起玩。 姚先生笑呵呵地看着阿丰从身的布袋里掏出四个糖果和全部的铜钱,摆在自己爷爷面前,说道:“爷爷,这个是给您的。”,又摸出四个糖果给了杜玉清,然后是范斯远的两个,最后又掏了两个又摆在范斯远面前,他还以为阿丰对他另眼相看,不禁得意地冲着杜玉清眨了眨眼,没想到阿丰却说:“麻烦先生带回去给安儿。”杜玉清大笑,姚先生也手捻胡须笑了,老怀大慰。他摸着阿丰的头说:“爷爷吃一个就行了,其它的这些你就和哥哥们一起分吧,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嗯。”一点都不客气地又把糖果都收进布袋里,由采薇领着从边门出去找哥哥们去了。 姚先生心情十分愉快,说:“阿杏哪,我得谢谢你,这两个孩子我眼瞅着他们越来越懂事,身体也壮实起来,尤其这个小的,原来成天生病,我要带他来的时候家里还不放心呢,现在才一个多月竟然胖了许多,性情也变得开朗了。” 杜玉清笑了下说:“您说什么呢,他们和阿志一样都是我的弟弟,我做的都是份内的事,可不敢担您这样说。再说了,他们来也是对阿志好,有了他们的促进阿志现在读书练武都更刻苦了。” “是啊,孩子要有伴才能相互促进,共同成长。” 范斯远也点点头,非常认同这句话。孩子的世界虽然比较单纯,但也是一个小小的社会,他们之间也会有冲突c矛盾,其中认识他人的需求,学会忍让和妥协,对他们的将来大有裨益。像那些从小孤独地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和富贵公子哥儿,即使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很多人成人后对人性,对社会的认识都非常欠缺,内心很多时候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常常会做出任性c幼稚的行为来。比如当今的皇,甚至是他自己。他在六个女人细心呵护中长大,从来觉得别人对他的关爱没有什么了不起,是理所当然的。要不是总被杜玉清批评,他还无法醒悟。到现在还无法深入地体察别人的内心。心智心智,首先得有心才有智的发挥。 相反,阿杏虽然不如他的脑筋灵活,但她的策略往往更适合在实际中运用。这和她对人心的把握离不开。比如,这小小的一个“文锦坊”的开张,她都不能布置得井井有条,每一个步骤都暗含深机,紧紧地抓住了人们的视线和好奇心,刚开张便门庭若市里。她对人就像她对这几个孩子一样,愿意蹲下屈身和他们用一样的高度,一样的视角去观察,去感受,这样的人如何不能获得大家的喜欢和认同呢。范斯远眼神黯然,他感觉和阿杏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先生瞅了一眼在仔细拨弄着炭火的杜玉清,正色地说道:“阿杏,我没想到你开铺子也能赋予这么多的文化内涵,我也就放心了” 杜玉清笑了,他理解像先生这样传统的读书人都认为读书要志在圣贤,而以天下为己任的最好方式就是做官,为生民立命。对她的经商虽然没有反对却一直有遗憾,总觉得她经商是因为无法参加科第而做出的一种自我证明。现在看她开商铺也整出这么多文化内容就替她高兴,觉得她没忘记的初衷,是大有深意在焉。这样的理解她虽然不完全认同,却也不想过多地解释,毕竟都是爱护和关心她的长辈。只是诚恳地说道:“太史公曰:”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财富对我来说是一种工具,是我想要给家人建立起一个保障,是能够做很多有意义事情的凭借。” 姚先生沉默了半晌,说道:“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我希望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是!”杜玉清躬身应承。 这时门口吵吵嚷嚷传来了说话声:“三妹妹在里面吗?”门一开,是杜文斌带着杜家一干兄弟姐妹找过来了。看到先生赫然在坐慌忙行礼,“先生也在啊。” 姚先生很识趣,站了起来,笑着说:“今天是你们年轻人的节日应该好好玩,我老骨头坐不住了,就先回去了。” 大家送到门口,敛身致礼告别。 礼送了先生,兄弟姐妹回头坐定。杜玉清看见他们有的人手拎着一个包袱,有的人两手空空,于是关心地问带头的大哥:“是不是没有看到自己中意的衣裳?没看中的也没关系,以后陆续都有新衣裳出来,到时可以慢慢挑。”今天请兄弟姐妹们来捧场,刚才开业典礼结束时杜玉清就交代他们说:让他们每个人去挑一套衣裳作为今天的谢礼。 大哥杜文斌不好意思地说:“三妹妹客气,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纯粹就是帮个人场,又没有做什么,还需要什么谢礼。”他刚才看了一下就是,随便一件就要二两银子的,他很不好意思拿。 杜玉清说:“大哥也说我们是一家人,哪要计较这么多。平时我和哥哥姐姐们也甚少亲近过,这衣裳是我们姐妹送给大家的心意,以后你们穿出去美美的,让别人也觉得好了,还可以顺便帮我们宣传一下成衣铺的名声。”这句话说得贴心,让大家的心态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分家之后各房兄弟姐妹之间的隔阂慢慢散去。 二哥杜文智笑笑,看着杜玉清说:“是啊,既是一家人就不要计较太多了。我刚才给大哥说:三妹妹这不是为了显摆,是给我们派差使呢。”大家哄笑,心里更加释然了,有的人已经在着急了:不知刚才那件衣裳被人买去了没有?于是匆忙告别而去,姑娘家没有不喜欢漂亮的衣裳的,她们觉得随便逛逛都比坐在这里务虚有意思,于是几个姐妹也结伴而去。就剩下了杜玉清和几个亲近的兄弟。 三哥杜文锦个头大,长得憨厚,做事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他刚才没客气一下就挑了一件自己能穿的袍子,如今就有些得意,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这里喝茶了,不用再去店里和人去挤了。他一本正经地问杜玉清:“你们这店起了一个和我一样的名字,人家还以为是我开的。我是不是可以收些银子啊?” 大家都笑了,杜玉清也笑着说:“很遗憾,三哥这个银子是收不成的,因为我只用了你的一个名字。如果你的字是尚絅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几个人都笑了,杜文锦绷不住也笑了。 “衣锦“是“衣锦尚絅”的缩写。先生前面在讲中庸时刚讲过。出自诗经中硕人,原话是衣锦褧衣,意思是:庄姜这样一位高贵美丽的女子在出门的时候,总是在锦衣外边罩一件朴素的布衣。 中庸引述的时候写作衣锦尚絅写得更明确直白了。“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意思是说,君子的德行就像是锦衣外边加一件朴素的布衣,不会一下彰显它内在的华丽,是深藏不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慎独终始 先生说:君子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外表可能会很朴素,言语木讷,不会一下讨人喜欢。但久而久之他们德行的光辉必定会慢慢地彰显出来,而且越来越有光彩而小人总喜欢表现自己,巧言令色,你开始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他很有魅力,可是时间久了你会发现他越来越多的毛病,甚至居心叵测之处。于是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一天天地暗淡下去。这就是俗话说日久识人心的原因。 所以修行修的的是外表平淡而内心丰富外表简朴而内在美丽外表温和而内在理智。应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哪里知道有诸内者行诸于外,自己一言一行都是内心的外化。所以他们会审视自己内心细微的变化,慎独终始,因为一切是他,他是一切。 杜文锦正色道:“刚才是玩笑话,玩笑话。不过,三妹妹我还是要怪你啊。“ “嗯,为什么?”众人都惊异了。 ”唉,你把先生请来迟了,如何我读书时先生也能这么教,我不就都懂了吗?说不定也能像二哥四弟那样考个秀才回来呢。”大家大笑。杜文锦是他们兄弟几个中读书最迟钝的,自然就是挨骂挨打最多的。他这样说有推脱之嫌。 “别笑,这是实话啊!当年我在学堂读书的时候,先生什么都不教成天就要我们背书逗句的,背得我脑袋瓜疼还是记不完全。第二天总是被先生抽中后打板子,我那时我真恨死读书了,天天就想着怎么出去玩了。如今看来不是我笨,是先生不会教啊。”众人又大笑。 杜文锦兴致勃勃继续说道:“我如今年纪大了,想好好读书也来不及了,我就指望着先生他们能一直在教下去,这族学一直办下去,将来我儿子就可以出息一点。”众人乐不可支了,这老二真够皮厚的,他去年才成的亲,现在就惦记着把重担交给儿子了。 “啊呸!”杜文斌笑骂道:“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你才几岁就年纪大了?别自己不努力就把原因推到别人身上去。你现在开始读书也来得及啊,哪怕像现在跟着先生多上几天课,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众人点头。这段时间跟着先生读书他们都受益匪浅,很多人因此而喜欢上了读书,连大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他也是拿起书本就要瞌睡的。如今身上又有了差使,为了能和大家一起上课他特地和人调换到没人愿意当值的晚班,以便腾出时间来上课。 杜文智说:“还有三妹妹,再有这样的活动一定要让我们都参加了,教化教化,一定要把文化运用在实践中,然后才可以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就是啊,每天上课前的升堂仪也是很好的,尤其看着六弟他们穿着统一的衣裳一起升堂,那种庄重圣洁让我们很感动,也变得肃穆起来。”这次大家没笑,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咦,要不三妹妹你也给我们大学班也统一做一身衣裳嘛,以后有活动我们一起穿出去,也好扬扬我们杜家族学的名声。” “这个提议好,但我们也不能白赖着三妹妹,衣裳的钱各家自己出。” “那是当然的。” “这还用说嘛!” 杜文芬站在门边看着三妹妹被兄弟们簇拥在当中,时不时地颔首微笑,心里不禁酸溜溜的,这样的三妹妹是她没有见过的,优雅自信,似乎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个三妹妹怎么什么都高她一头。刚才她和姐妹们去店里选衣裳时,看着店里陈列的绫罗绸缎和各式成衣,看哪个都觉得好,每一个都舍不得放下。她人不漂亮,可是穿上那些衣裳,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喜欢得心都要疼了。她今年十九了,却还没有定亲,一个原因是母亲希望她多照顾今年弟弟妹妹,另一个是她对上门提亲的人家不满意,那些都是军户人家的子弟,本人要不是家中长子,下面有一堆弟弟妹妹要不就是家贫的下级军官。她作为长姐带了弟弟妹妹十几年了,凭什么还要再去别人家当老妈子啊。所以挑来挑去拖延到现在,前几天大哥突然给她介绍了一个西城兵马司百户的小子,母亲应承了,还喜滋滋地对她说:她相看过了,对方是个实在过日子的人,父母也是老实本分的,虽然下面弟妹多,但辛苦几年弟弟妹妹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 看着哥哥弟弟对着三妹妹那样奉承,杜玉芬心里像刀扎一样难受。自己含辛茹苦也没有换来兄弟姐妹这样的尊敬,她杜玉清凭什么又是读书,又是开店的,还能赢得大家这么多的尊敬? 于是,杜玉芬冷不丁地发言了:“不是说能者多劳吗?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三妹妹何不把哥哥弟弟们的衣裳一起做了,显示显示你的手段。” 大家闻言都是一愣,气氛一下冷了下来。杜玉清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拿起铜壶转身低声唤小厮去打水来。杜玉芳拉了拉自己姐姐的手低声哀求。杜玉芬扭开脸,甩开了妹妹的手。 “三妹妹,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大妹,别无理取闹。”杜文斌脸色有些挂不住。 “大哥,谁无理取闹了?我说的是实话。” “好吧,”杜玉清看着杜玉芬笑了笑,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我本来想当大姐说的是玩笑话就没搭理,既然大姐这么认真,我就问一句:大姐你的聘礼中有一根金簪子,你给我行吗?” 杜玉芬以前的首饰最贵重的不过是银镯子,银簪子,这个金簪子是实芯的,据说是男方家祖传的宝贝,因为要娶的是长子媳妇,为了显示看重才送了过来,这是杜玉芬第一次拥有的金首饰,喜欢的不得了,它为杜玉芬赢得了许多面子和羡慕的眼光,也让她默许了这桩婚事。杜玉芬每天摸摸就觉得心满意足,睡觉时也要放在枕头下才安心。 “为什么要给你,这是我的东西。”杜玉芬惊异地叫起来。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可是这是我的东西!”杜玉芬不知要如何反驳,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只能愤愤不平翻来覆去地嚷嚷着。 “对呀,你的东西不能给我,我的东西送人也要看我高兴,为什么要平白给人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杜玉芬气急败坏,“可是,你有能力,你开店了啊。” 杜玉清笑了,不欲再和她多话,有的人真是和她讲不清道理。她环视了一下大家说道:“为了感谢今天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捧场,我们在醉仙楼定了位待会请大家吃顿好的,每人一个葱烧海参。大伙愿意逛逛的去逛逛,愿意玩的去玩,待会我们午时在醉仙楼碰面,可好?” 噢大家立时就欢呼起来,纷纷起身准备离去。醉仙楼可是京城出名的做鲁菜大酒楼,尤其是那里的葱烧海参可是一绝。没有预定可是吃不到的。因为太珍贵了,就是杜文斌这样有身份的世家嫡子一年也难得吃上一次,三妹妹这手笔可真是大啊。杜玉芬却感觉自己被忽视了,她上前两步怒气冲冲地说:“杜玉清,别假惺惺的,以为你有几个臭钱请大家吃饭就了不起,这个饭我们不稀罕。” 兄弟们无语了,这个大姐怎么这么拎不清呢?一会儿说人家有能力应该给大家送衣裳一会说人家只有几个臭钱没有什么了不起,她到底是啥意思,一定要三妹妹按你的意愿来安排才算是对的?不要说现在已经分家了,三房的东西凭什么送给大家?就是现在三妹妹也已经够有诚意的了,又是送衣裳又是请吃饭的,为什么大姐还要这样无理取闹?好像兄弟们就应该讹着三妹妹似的。弟兄们的眼光不约而同齐齐看向大哥杜文斌,他们当中大哥和大姐是同一房,杜文斌又是长子应该由他出来说话。 杜文斌很是尴尬,心里也是很难过,他在大妹的身上他看到了原来的自己,他是不是一直也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处处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认为自己的看法都是正确的,都是理所当然的?真是可怜c可悲啊。于是,他对大伙说道:“你们先走,我陪着大妹妹说说话。”说罢拉着杜玉芬出了门。 杜玉芬犹不甘心,边走边嚷嚷道:“大哥,你别劝我,这个三妹妹是没心的,你们不要搭理她。三叔被抓了,她没有一点反应,还在这里开店,还在和人说笑,她根本就是无情无义的人。你们不要和她在一起,不然连带了你们。” 这话说的太重了,兄弟姐妹们都不安地看向杜玉清,却见她好像恍若未觉,神色如常地和范斯远讨论着什么,众人松了一口气。 “住嘴,你闹够了没有。”杜文斌呵斥道,加紧把妹妹拉出门去。“你以为跟你似的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就是有心吗?” 杜文锦是个外直内细的人,出了院子悄悄地拉着四弟杜文胜的袖子说:“大妹这样说三妹妹,三妹妹会不会生气报复回去啊?”如果是两年前的杜玉清肯定就会和大妹吵起来了。现在她这么平静反而让他不安了。 杜文胜摇了摇头,“一家人的三妹妹是不会计较的,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你放心吧。”杜三妹妹不会把这些琐事的小事放在心上,更不屑于去报复大姐。相反,她是对大姐充满了怜悯,要不然不会特地提醒他要顾惜大姐的不容易,要对她好一点。还要他去提示大哥:大姐年纪已经大了,蹉跎不起,要尽快给她找一个可靠的人家了。他才意识到他们兄弟几个忽视大姐太多了。 “我知道三妹妹不简单,但三叔现在的情形不好,她这么平静让我反而有些担心。你和她关系好,你去和她说,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杜文锦关切地说,其中也不乏好奇的试探。 杜文胜说:“三哥,谢谢你。你放心,救三叔的事三妹妹一直在谋划,她只是意志比较坚强,时机未成熟之前能够沉得住气。我们是血亲兄弟,她不会忘记兄弟们的。” “那就好。” 被杜杜文斌训斥后,杜玉芬低头哭了一阵,杜玉芳赶忙拉着她到墙角下劝。杜文斌有些茫然,他站在院子当中,听到旁边裁缝和绣娘的工坊里工人们的说笑声,隐隐约约好像还听到其中有阿眉的声音,她们的生活好像恣意丰富多了。他叹了口气,人与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啊。大妹的见识不要说比三妹她们,就是连二妹妹都差得远哪。二妹妹听说这里的师傅,尤其是技艺高的师傅一个月能拿几两银子的工钱羡慕不已,就求了三妹妹也想拿些活回来做。三妹妹就带她来这里瞧,看她能做哪种等级的绣工,结果,她的技艺不要说无法和那些江南请来的大师傅比肩,就是一般的绣娘也比不上,只能做一些绣花边之类的碎活,一个月最多只有一两银子。不过,二妹妹心态好,就是这样她也愿意,她还说:之前都是随便绣的,现在和专业的师傅比较就知道知道的差距太大了,也许她多练练就能一步步地提高技艺了。杜玉清对她的豁达非常高兴,还为她特地介绍了一位师傅带她。二妹妹在家里高兴地说起了这事,大妹妹却冷嘲热讽地说风凉话。 杜玉芳还在劝自己的姐姐,“每个人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何必管人家那么多。虽然是一家人,即使不分家每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姐姐何必说那么多刺人的话。 “我也没想怎么着,就是看她不顺眼,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成天在外抛头露面的?也不知道她将来怎么说婆家。”刚才最让她觉得刺目的是那容颜俊秀的范公子对三妹妹那样专注地说话,那样温柔地笑,那一刻她绝望的都要哭了,为什么三妹妹什么都有,她却什么都没有,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君子不器 这时,边门开了,只见阿志和几个孩子拿着一个蜈蚣风筝奔了进来,最小的阿丰捧着蜈蚣尾巴跟着最后。孩子们一进门便大声嚷嚷道:“先生,这蜈蚣飞不起来了,快来帮帮我们呀。” “大哥,大姐,二姐,”看见他们,阿志站下脚步招呼道。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放风筝,遇到了问题想向先生请教。” “好多腿的风筝,我们先生带我们一起做的,很厉害吧?”阿丰举起手中的尾巴炫耀着。 听到声音的范斯远走了出来,孩子们立刻举起风筝叽叽喳喳地跟先生汇报,七嘴八舌地说它刚才是如何掉了下来,又是如何飞不起来了。范斯远拿过来检查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头部架子的角度,便对孩子们说:“可能是刚才摔歪了,失去了平衡。我们再去试试。”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就带着孩子们往朝院子外走去。 杜文斌注意到两个妹妹在悄悄地注视着范斯远,目光里满是爱慕而敬畏,心里顿时十分酸楚,才越发意识到自己姐妹和阿杏姐妹之间的差距。 他们的母亲不识字,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在她眼里,儿子是自己家的,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赔钱货,很小就让大妹洗衣做饭带自己的弟妹,二妹也是这样,听说三婶在教三妹妹读书,两个妹妹羡慕的不得了,回去跟自己母亲提,母亲当时就说:女孩子是赔钱货,读什么书啊!还不是浪费笔墨。姑娘家懂得洗衣做饭缝衣服就得了。可恨自己当时和三弟还笑着一同说道:赔钱货,赔钱货! 杜文斌刚才看着自己大妹对三妹妹的强词夺理,他的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怨怼大妹的无理取闹,生怕三妹妹会误会是自己的授意。却忘了自己作为大哥应该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四弟说的对:大妹c二妹为他们兄弟付出太多了,如今应该是他们来关心和爱护她们的时候了。他看着两个妹妹身上廉价而土气衣裳,和颜悦色地说:“大妹,二妹,今天难得出来,你们想去哪里,大哥都陪你们。喜欢什么,大哥也给你们买。” “真的?”杜玉芬高兴的脸色绯红,两眼泛光。“我刚才看中店里的几件衣服,要不我们再去试试,如果合适了再去其它店里买衣料自己回去做吧。就是不让三妹妹把这个钱赚去了。” 杜文斌深呼一口气说道:“今天时间有限,改天我让你们嫂子好好陪你们来逛逛,不要自己做了,我们就买现成的!大哥有钱。今天天气好,我带你们去玩,待会再好好吃三妹妹一顿,你们说好不好?” “好啊。”“大哥你真好!”两个妹妹欢呼雀跃,喜上眉梢。杜文斌很是心酸,原来让妹妹满足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自己早该如此了。 杜玉清走到河边,目送他们三兄妹渐渐远去背影,十分欣慰。抬眼看去,湛蓝的天空中飘曳着一个张牙舞爪飘曳的蜈蚣风筝,惹得众多的人注目仰望,阿志和阿年拽着绳子奔跑,后面跟着一群小孩子。这个蜈蚣是范斯远带着孩子们削竹篾,调鱼胶,剪画纸,从简单的蝴蝶c蜻蜓开始一个个试验做起来的。天气那么好,春天这么美啊。 杜玉清不会再去和杜玉芬讲道理,道理是要和懂得道理的人去讲的,和杜玉芬这样的人讲无疑是对牛弹琴。但对家人打击报复更不是她的手段。 父亲曾经说过:要说服别人最难的其实不是如何把道理说明白,而是我们能够让人心悦诚服。当你觉得有道理时,更要心平气和循循善诱而不是咄咄逼人,逞口舌之利。有时候对方虽然心里面认同你的道理,碍于面子却咽不下这口气,这就是你的意气让对方心气不和,难以接受。你说曹操乃天下枭雄,一首短歌行道尽他网罗人才的气度和决心,却为什么独独要杀了杨修?是因为杨修的恃才放旷?还是杨修言多必失?其实根本就在于他太聪明,而且把这聪明处处表现在明面上,表现在曹操这个上司面前,犯了自见c自伐c自矜的毛病,从而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古往今来多少忠臣犯了都是这个毛病,最终落得个劳而无功的下场。所以,只要心中有原则,表面上该服软的服软,该温和的要温和,该曲折的曲折。你可以是任何态度,是任何东西,即所谓君子不器。 对陌生的世人尚且如此,跟自己的家人当然更要温和大度。家庭,是讲感情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衣锦坊”因为有一套成熟的作业规矩,又调了樊娥娘等几个熟练的管理者过来,很快按部就班进入了有条不紊的运行状态。杜玉清把“衣锦坊”基本上交给阿眉打理,她同时还负责女装的设计和画样。阿眉天然的对衣饰有着特别的感觉和爱好,她现在每天跑商铺,画样c监督工艺c和娥娘等人进行商讨,乐此不彼。 但“衣锦坊”比杭州的“云裳”特别的地方,就是男装比例的增加。因为在京城,很多身份高贵的男子对服饰也有很高的要求。但男人和女人在服饰上的理念是不同的,男人们追求的是同一性,而女人们追求的是差异性,如同自然界最美丽的鸟儿是雄性,它们身上色彩斑斓的羽毛是为了吸引同类雌性的注意,而是在现实社会中以男性为主导,所以女子要吸引男性的注意,在装扮上引人注目就是一种手段。而男子,尤其是有身份的男子,他们更在意的是社会的认同,所以他们讲究的是约定俗成的规范和材料的实质。在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之前,这部分的设计暂时由杜玉清担任,她追求的是简洁大方的式样,但只管画样,其它方面都交给了其他人。然而她也没有闲下来。 杜玉清坐在下马当南面商铺的院子里,自从对面的文锦坊开业以来,这里来问津的人越来越多,但听中人说东家开出二百两一个月的租金都摇摇头走了,后来郭诚宇突然让人给她带话,让她把这个铺面留着他有用,杜玉清今天就是如约来等他的。 杜玉清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春天的阳光非常温煦,眼前是满眼缤纷,鼻子里嗅到是春天里淡淡的c粉粉的花香。自从买下这店铺和常胜c耿家辉过来安排如何清理布置以后,杜玉清就没有来过,看样子耿家辉把这里打理的很好,不仅外墙河边的花草树木枝叶繁盛,花团锦簇,连内院也是花叶扶疏春意盎然,让人一进院子就感到十分惬意。石桌旁还有一株茂盛的牡丹,株形圆满,枝条挺拔,在层层丰润的黄绿色绿叶的掩映下是一朵朵紫色复瓣莲花形的花朵,虽然杜玉清对牡丹没有认识,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但单看它的花朵的颜色就知道它的难得和名贵了。 春天的熏风宜人和暖,桃花杏花开得正好,那粉红粉白的花瓣在她面前如雪一般随风飘舞,可是在这春光明媚的大好时节杜玉清却偏偏心意阑珊,提不起劲来,这绝美的图景带给她却是无限的伤感与悲凉。 前天宁夏向她汇报,父亲在狱中受审时被廷杖三十,程羲和给他送药时,他还故作轻松地对程羲和和说:受刑时他的身体非常放松,那棍子打在身上没有感觉。他说:“谁在痛?是那个叫杜渊之的躯壳,不是我。”听到这话,杜玉清顿时心如刀绞,除了加倍给狱中送银子送药,她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想起父亲那样一个玉树临风,云淡风轻的人物却要受到这样的耻辱,那种痛苦和无力感深深啃啮着她,更加让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然而,屋漏总是偏逢连夜雨。昨天是程羲和成亲的日子。当杜玉清把一包贺礼交给二哥杜文智托他带去时,四哥走过来欲言又止,被二哥使了眼色硬给拉走了。杜玉清知道四哥想劝她什么,但一切都多说无益。程羲和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在的信中一再催促她一定要及时回到京城参加他的婚礼,还喜滋滋地说她的新嫂子会给她准备见面礼。她在信中避重就轻,程羲和还以为他的清弟一定能准时出现他的婚礼,充满了对再见后的期待和想象,昨天,见到二哥他们,没有见到她,会失望吧。眼下新郎新娘应该正在祠堂给祖宗上香,正式报告两人的婚事的完成了吧,想象着他们琴瑟和鸣的情景,杜玉清心里发苦。 她怎么什么都不如意啊,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奋斗的意义吗?杜玉清情绪低落,心里非常忧郁。爱情最悲惨的不是相爱缺不能相守,而是咫尺天涯,你不知道我的心。杜玉清闭着眼睛倚靠在椅子上,心中无比凄凉。程羲和以为他们相识才三个多月,实际上杜玉清第一次见到程羲和是两年前的上巳节,那时的杜玉清就为那个在桃花翩跹中的刚健威猛的身姿所吸引。可笑的是程羲和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也许那就是一个预兆,预示着她和程羲和必定无缘的结局。 杜玉清苦笑,原来一切都是定数,只是自己身在其中一直执迷不悟罢了。金刚经偈子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界上的一切是因缘和合,他只是自己的一个虚幻的镜像而已。可是不论杜玉清理智上怎么开解自己,她就是觉得心里钝钝地痛,好像那里被谁切去了缺了一角,汩汩地流血,再也无法愈合。 看着大小姐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茶碗,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眼神愣愣地目视前方,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宁夏心里着急了,作为一路从杭州到京城陪伴回来的随从,没有人比他更能猜度自己大小姐的心思,有时候他真想对程羲和脱口而出说:他所谓的清弟是自家的大小姐。但他不敢,这些事他甚至对自己的好兄弟春生也是守口如瓶。如今他看着小姐这样茫然无措的,既痛心又无能为力,只要干着急的份。 不行!杜玉清突然警醒起来,她这样颓废是不行的,父亲还需要她来拯救,家人需要她来保护。她一下坐直了身体。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起来,“哈哈哈,这楼我看着不错,你给这家东家说,不用再看了马上就签约了吧。” 随着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进来三个人,杜玉清认得其中躬身赔笑的中年人是中人,打头的是一位有着浓密络腮胡须的壮汉,他后面跟着一位面色肃然的仆人。 杜玉清站起来,中人赶紧介绍:“这位就是东家杜公子了,这位是大商客胡先生。”杜玉清拱了拱手,道声:“幸会!”杜玉清已经跟中人说了这里不租了,不知为什么他还把人给带来了,但人既然来了,就不好把人给赶出去,只能请对方坐下。 待宁夏侍茶完毕,杜玉清笑道:“请问胡先生在哪里发财啊?” 这位胡先生有着一脸茂密蜷曲的髭须和连鬓胡,皮肤干燥黝黑。他的声音浑厚,中气十足,他说:“咱是皮货商,在西北做些贩卖皮毛的生意。” 中人赶紧说:“胡先生是很有实力的大商人,看中杜公子的宝地,想过来和您协商一下。” “哦,”杜玉清又问道:“胡先生租了这店铺准备拿来做什么?” “自然是开酒肆了。” “胡先生做过酒楼生意?” “那倒没有。” “想好了做什么样的地方菜?可请好了大厨师傅?” “也没有,不过我常在醉仙楼里吃饭,瞧着那里的菜不错,大厨就从那里请好了” “喔,这样啊,”杜玉清笑着瞧了虬髯客胡先生一眼,“对不住,这店我不能租给你。” 虬髯客着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说多少银子我应承你就是,怎么就不租呢。” 杜玉清笑着说:“我已经租出去了,没有再租给第二家的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不思而应 中人汗都下来了,杜玉清是派人和他说过这酒楼不租了,但他看这位胡先生手面大,就有了侥幸心里,只要没有签约付过银子就还有机会,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啊。于是赶紧出来打圆场,说:“您这不是还没有签约吗?胡爷既然在这里,您先和他谈谈,价钱好说,您说是不是?” 虬髯客胡爷顿时会意,从后面随从那里接过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这里是一千两,按规矩是两个月押金三个月的店租,共一千两,你点点。” 杜玉清摇摇头笑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这个店不能租给你。” “什么?”胡爷叫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个店已经租给别人了,不能再租给你。” “为什么?是不是觉得租金太少了,你说要多少?每个月再加二十,还是三十,五十?” 杜玉清和颜悦色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这个店已经租给别人了,不能再租给你。还是请你另谋高处吧。” “你这小子给脸不要脸,今儿我还就要租了,你待我如何!”虬髯客胡爷怒了,把茶盏砰地一声放下站了起来,白色的茶盏顿时碎成几瓣。 杜玉清也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笑道:“我还想着买卖不成情义在,或许和胡爷另外能做一些皮毛生意,看样子是不成的。这个茶盏是浮梁白瓷,二两银子一个,就算我送给你了,宁夏,送客。” “你,”胡爷气得青筋暴露,指着杜玉清叫道:“今天大爷我还就不走了,你待我如何?” 杜玉清低头喝茶,没有接茬。宁夏便上前来左手虚扶,右手朝门口一摊,说道:“请吧,胡先生。” 胡爷身体纹丝不动,岔开双腿把身体力量沉到脚底冷笑道:“我就是不动,有本事你推我呀。” 宁夏拱了拱手说道:“得罪了。”然后双手搭在虬髯客的后背上,真的开始推着他。 胡爷膀大腰圆,看样子足有两百斤的份量,他双肘微曲撑在腰腹以上,即使透过宽大的衣服都可以看出他浑身肌肉贲起,身体如铁一般紧实有力,站在那里如黒塔一般,宁夏虽然身体结实,个子在同龄人中也算高个,但毕竟还是身体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年,在高大的胡爷面前就如托塔天王面前的童子一般,太稚弱了。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较量,胡爷的随从都要替这位清秀的杜公子必然的受辱担忧了,他偷眼看向杜玉清,正巧和后者扫过来的眼神对上了,只见对方朝他笑了笑,身体微微后仰,摆出一个更慵懒放松的姿势,他甚至觉得那位杜公子看他的眼神都有一种戏谑嘲笑的意味。 宁夏的双手搭上虬髯客的后背,看上去好像没有使劲地用力,胡爷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随从大吃一惊。这位髭须炸张的力士则是暴怒了,他反手大力想撩拨开宁夏的手臂,宁夏不退反进,顺势一拧扭住了胡爷的胳膊。无奈虬髯客的胳膊粗,力量大,一用力便又给反转回来。他抓住宁夏的左手臂朝宁夏挥拳打过来,宁夏不知怎么地身体一转左手便挣脱出来,让胡爷气得更是暴怒起来,只见他连连逼近,拳拳带风,恨不能立刻把宁夏捶成肉酱。 胡爷的随从惊异之下细心观察,最让他吃惊的还不是宁夏这个少年能够迅速而准确的闪身躲避,而是他面对强敌的自信和从容。只见他不慌不忙,根本不在意胡爷几次空拳后更加猛烈的攻击和口中骂骂咧咧的脏话,而是利用胡爷力量大,身法却有些滞重的特点,灵活变化,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急不躁地应对,或使拳,或踢脚和胡爷斗了好几个回合。他知道今天他们遇到了硬茬子,光看宁夏一个小厮就有这样的身手和气度,可以想见这个杜家没有这么简单。想以势逼人看来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高亢的声音:“对不住,我迟到了。恕罪,恕罪!诶?练拳哪?” 随从闻声一看,门口站着四个人,后面两个显然是随从,前面两个主人俱是好相貌,一个三十来岁,世家公子派头,个子高大,微胖,脸色有些酒色过度的虚白,眼神却锐利另一个是俊朗的年轻人,身穿朴素的青布袍服,看着打扮像是高门大院家的管家,却有一双剑眉,朗目星眉,器宇轩昂的气度并不输于前面那个世家公子。他停下脚步和那位杜公子对视了一眼,然后镇定地看着院子里对攻的两个人,嘴边浮现出一丝晦涩不明的笑意,胡爷的随从立刻从这位青年身上感觉到一种肃杀威力,世家公子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站在那里,虽然脸上带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他好像随时就会不耐烦爆发出公子哥儿的脾气来,一挥手就会有一帮人扑上来把他们这些不开眼的人给灭了。随从心里一抖,赶忙上去拉住自家主人,笑着说:“胡爷,点到为止就好,别伤了和气。” 杜玉清也站了起来说,“是啊,点到为止。宁夏,还不谢谢胡爷的指教!” 宁夏躬身施礼:“多谢指教了!” 胡爷气哼哼地说不出话来,随从赶忙拱手谢道:“感谢杜公子的盛情,敢问杜公子的名讳?” “杜五。慢走不送。” 杜玉清随即招呼郭诚宇坐下。 被随从硬拉着离开的胡爷走到门口甩开随从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气愤地说:“金爷,您何必拉我出来,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这个小子!” “胡四!你忘了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了吗?” “不就是要租下一个酒肆以后作为我们在京城的立脚点嘛。可是那狗屁小白脸就是不租给我们。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想干什么?他要多少银子,我们给就是了,他又不说,分明是瞧不起我们。”跟在后面的中人满头大汗,却希望他们对杜公子的误会继续下去,不然这样蛮横的人他真惹不起。 “这就是我弄不懂的地方,这位杜公子既然不租,前面为什么却又问了我们那么多。这人不简单,要小心些。” “管他简单不简单,抓住一问不就全交代啦?” 金爷赶紧拍了他一下,左右环顾,看见中人识相地落在后面,拉住他低声说:“你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嚷嚷着要打人抓人的,这里是京城,还是小心为好。”看着胡爷犹在不平,便想让胡爷不要再惹是生非,于是说道:“你以为时间长了你就能打败那个小厮吗?更何况他们还有帮手,我看那个管家的身手很不错。还有那位爷的身份肯定了得,你再闹下去,说不定他就找人把我们给抓了,不要我们在这里什么事都还没做,就暴露了身份。” 胡四哼哼了几声,着实还有些不甘心。“那我自己再找个机会私下会会他们。” 金爷不高兴了,警告说:“你别乱来!这些人的功底我都看不透,你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不要以为你在宁夏是一把好手,在这就能横扫天下。哼,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可不能轻举妄动坏了王爷的大事。我们现在隐身低调都来不及,你再这样大肆张扬,我就报告王爷去。” 胡四这才消停下来,“好好,听你的。不找他们去。”刚安静了一会,他又耐不住问道:“那人的功底你真的看不透?”金爷是他们这些人中见识最广的,连师傅平时都要敬他三分。 “看他仿佛是长拳的路数,但好像又不是,长拳讲究腰如蛇行,柔韧灵活,那小子却始终腰背挺直。长拳手法要拳如流星,迅疾敏捷,那小子动作倒是敏捷,节奏却始终不温不火。” “就是,就是。”胡爷赶紧附和道:“和那小子交手真他娘的不痛快,好像浑身力气没地方使。慢了吧,会让他占了便宜,快又快不得,好像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真他娘的没劲。” 金爷不得不佩服这个胡四的直觉的准确,对,就是这个感觉:好像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这个小厮小小年纪就可以有这样的修为,那他的主人呢?想起刚才杜公子平静的眼神,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那杜五不会也是有功夫的吧?马上他又给否定了,不会,练武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气质,刚健果敢甚至是狠厉的生气,他在杜五身上没有感觉到这种气质,他太放松了,没有丝毫的剑气。 杜玉清真有些受不了郭诚宇,才几日没见,他就摆出一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亲热劲,得亏知道她是女扮男装,要不然他一准上来勾肩搭背,搂搂抱抱了。兄弟俩一个圆滑,一个稳重怎么相差这么大呢。打住,杜玉清呵斥自己道,不能再想下去了。于是直接问道:“你要这个酒楼干什么?没听你提啊。” 郭诚宇看着眼前的杜玉清凤目修长,穿着宽松襽衫,腰束革带,如果他们不熟,真的会认为他就是一个俊美少年。可是他了解她,还知道在她温和悠游的外表下有一种随时能反弹的爆发力,好在他们是合作伙伴,是一派的。他很无赖地做出一副委屈样,“是你没告诉我你这里还有一个这样的店面啊。要不是前两天耿五去我那随便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事哪。” 杜玉清想了一下,好像是没跟郭诚宇提过,但谁知道他还会想要开酒楼啊,她以为那个南北杂货行已经够他忙的了。听说前几天第一批蔗糖到货,人们蜂拥而至,一些有实力的大商户纷纷找上郭诚宇要求批发销货,光每天的宴请喝酒吃饭就让他焦头烂额了。 “我想我们应该开一个淮扬菜馆,兼做一些鲁菜,回到京城小半年了,还真想吃淮扬菜了。可看着京城里真正能够做好淮扬菜的酒楼真没有几家。” “你忙得过来嘛。”杜玉清没想到他想拉自己入伙,但看郭诚宇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只见他瞪大眼睛说:“怎么忙不过来,又不要我们自己打理,现成的人,现成的规矩,从梅花小筑拉几个熟练的管事就成。“看着杜玉清不置可否,有些着急了,说:”你想,光是我们自己招待朋友,一年下来就能有多少生意?再说了,京城有多少江南的客商和读书人哪!就是江南的官员在朝廷中起码也占着一小半嘛,这些人可都是我们的客源呀。” 杜玉清心里一动,郭诚宇最后的话打动了她,她正愁着没有渠道接近朝廷官员,这会不会是个好机会?于是说道:“你还没有看过这里吧?你先看看我们再谈。” 郭诚宇诶了一声,知道这事成了一半了,就喜滋滋地由着耿家辉带着上楼参观了。 杜玉清转头对宁夏说道:“你意识到刚才哪里做的不好了吗?” “是!我开始时还是有些缩手缩脚的,没有发挥正常水平。” “为什么?” “我感觉他和我们平时遇到的人不同,身上有股戾气,所以” “所以有些害怕对吗?” “是。” “承认害怕没有关系,我们每个人都会害怕,最重要是觉知自己的情绪并且接纳它,处理它。你后面就做的比前面好。” “真的,”宁夏眼睛一亮,“我就想着老爷说的是人总是有弱点,看这个胡爷虽然力量大些,但动作有些笨重,是惯用拙力的,所以后面的招式用脚踢和肩靠的架势就比较多,打法也更灵活和快速。” “嗯,你能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说明你的觉知力在提高,这很好,但这种觉知力不是思考得来的,而是身体觉知来的,你能认识到他们的不同吗?” “这”宁夏答不上来。 “其实心性安静稳定这是你的很大长处,你可别舍本逐末了,比如刚才他这样过来的时候,明明你返身的时候用拳攻对方的腰眼上更顺当,但你还是犹豫了一下,采取左脚对方的腿上,为什么?” 宁夏没有料到大小姐眼力这么犀利,记性这么好,要不是她提起他都忘了刚才一瞬间的犹豫。“当时,”他做出刚才叉步亮掌侧踹腿动作,杜玉清上去摆出刚才胡爷的姿势,“你看,这时他腰部c下盘都是空档,但进攻哪个更快更有效果?你是不是觉得提腿威力更大?” “是,我刚才是有一个念头闪过,脚一下踢中他的大腿会更好。 “殊不知这招偏偏是在出拳更有效果。”杜玉清让宁夏摆出胡爷的姿势,自己演示了一遍。“不要用头脑来思考,要用身体本能来反应。你看,这样直接过来是不是更快一些,他根本反应不过来。相反,如果你用踢腿这招,他如果反应快,他就可以从左路劈拳过来。” 宁夏把两个动作都演练一遍,躬身抱拳,“少爷,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放下思考,更多练习身体的本能反应。” 杜玉清点点头:“还是要再练,练到能不思而应,练到浑然天成。这样你就成为高手了。” “是!”宁夏喜笑颜开地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再次合作 郭诚宇在耿家辉的陪同下看了上下三层的房间,他看得很匆忙,都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便作罢。心思却都用在和耿家辉聊天上,他真羡慕杜家三房,身边都是好人才,那常胜不用说了,老成持重,虽然是个管家却让人无比敬畏。南北杂货行在准备开办的时候,人员良莠不齐,有时难免无序吵闹。有一次常胜过来,在门口看见这乱糟糟的情景十分不满,他皱了皱眉轻喝了一声,就是这“嗯哼”的一声,在场的人都感到了压力,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以后但凡有他在,没人敢大声喧哗了。就是郭诚宇自己,和常胜相处时都不知不觉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感觉,更不用说放肆了。 原来以为常胜去了杭州坐镇,这杜家在京城就强有力的帮手,没想到又冒出了一个耿家辉。虽然耿家辉年轻,气质和常胜也大不一样,但他做事利落,为人爽然豁达,让人非常喜欢。要不是碍于杜玉清情面,他真想把这人撬到自己身边来用,他太缺对他味口的人了。 他搂着耿家辉的肩膀朗声说:“兄弟,你们小呃公子办事我还不放心吗?不用看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呢。” 耿家辉朗声答应,他稍微侧身躲开了郭诚宇口中呼出的浊气。人都道郭诚宇为人大方没架子,那要看是对谁了。他就见过他不满意时对自己手下翻脸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的,到底是世家出身,那种优攸贵公子的脾气改不了。 郭大忠看着自家爷和耿家辉勾肩搭背的羡慕不已,他是管事,耿家辉也是管事,什么时候他有这种体面了?不过,他也是万分佩服这杜家三房,目前和他们的合作没有不是获利丰厚的,这也许就是自己爷要笼络杜大小姐身边人的原因。杜大小姐真不是常人,作为从小跟在主人身边的长随,郭大忠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了。真没有见过杜大小姐这样的,就拿这酒楼来说,平常上门租铺看房时哪个不是狼藉破败,甚至陈旧肮脏的?谁会愿意为租客花这个钱装修房子,更不用说捯饬得这么干净漂亮了?这杜家却偏偏做到了,连厨房都擦洗得干干净净,完全跟新的一样。这杜大小姐就像自个爷说的,头脑和眼光从来就和人不一样。 郭诚宇他们回到院子,宁夏给斟上茶,郭诚宇呷一口热茶,往后一靠,叹道:“我说,大呃” “在外边就叫我杜五吧。” “我说杜五,还是你懂得享受,到哪里都能给自己弄个好地方。这样的小院,这样的好茶,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惬意啊。” “你是想只把这里做杭州了?”杜玉清调侃道。 “未尝不可。”郭诚宇坐直了身体,“没有在京城的时候想京城,回来的时候却觉得太压抑了。生活还是在江南舒服,把这里的事情理清楚了,我还想回去,就是买上几亩地做一个田舍翁也比这里一个什么都指挥使强。” 杜玉清也有同感,但她眼下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便问他刚才怎么会和耿家辉一起来的。原来郭诚宇是一早来的,那时杜玉清还没有到,院门还锁着,他便到对面的“衣锦坊”逛了逛,结果遇上了耿家辉。他对成衣这种工作比较琐碎的生意不感兴趣,但对里面人气的旺盛还是羡慕不已,着实地夸奖了一番。杜玉清知道他也一定在里面消费了不少钱,但他不会拿出来说,他这样的人太聪明又太圆滑,好似处处无心其实处处有心。 “诶,杜五,我问你个事。”郭诚宇想起了什么,直接问道。 “你说。” “我看贵宾室里有两幅画意境冷寂,禅意十足,署名是青衣居士,我好像在梅花小筑也有见到他的笔墨,风格倒是变化很大,老弟可认识这位青衣居士?” 杜玉清心里一跳,这郭诚宇还真是粗中有细的家伙,这几幅画是她春节期间的作品,装饰二楼贵宾雅室时看着墙壁太空,就把几幅名作和自己作品一同拿了出来了。女宾室需要活泼典雅的气氛,放的是花鸟画男宾室要求气氛清净肃穆些,放的是竹和松。画这两幅画时她的情绪刚好比较低落,于是画面上有大面积的留白,画角要不是大雪压在孤伶伶的几杆竹子上,就是怪石老松。谁知一挂出来,挺引人注目的,询问画家是谁的客人还不少,大都赞扬它的宁静c隐逸甚至放旷,但能够看出冷寂心迹的郭诚宇是第一个。所以,飞鸿踏雪,即使鸿飞杳然还会有雪泥鸿爪,哪怕时间再短暂,但痕迹还是留下了。 但对郭诚宇她还是比较放心,于是说道:“认识倒是认识,你要干嘛?” “没有什么,还不是想附庸风雅求两幅挂在书房里嘛。 “你打住吧,你房间不是到处都有名家名作吗,还要这无名氏的作品干嘛?”虽然没去过郭诚宇的书房,但凭着对他为人的推断,呃真是附庸风雅,他的书房肯定挂的是名家名作,还是那种最贵c知名度最高的那种。 郭诚宇难得正色道:“那种寂寞清净的风格不知怎么的我一看就喜欢了,我看这青衣居士也是经过了一番挫折了,原来的画风很明媚,现在感觉却有种悲凉。人生不易啊。” 杜玉清没想到郭诚宇还有这么深沉的一面,这倒让他刮目相看了,于是说:“行吧,我帮你问问。看他还有没有这种风格的作品。” 两人杂七杂八的事情谈的多,合作协议倒是几句话就谈妥了。郭诚宇的意思可以在沿河一侧再往上搭建一排三层的房间,不仅可以增加酒楼面积,还因为靠河风光好,客人一定会喜欢。特别是到了端午节龙舟会这样的时节更会成为让人趋之若鹜,成为最抢手的房间。 杜玉清点头,这郭诚宇在这方面的确脑筋灵活反应快,便转头吩咐耿家辉尽快去办。杜玉清豪爽,郭诚宇也很有诚意,两人很快就把合作框架,大致分工协作的内容商定下来。酒楼还是让郭诚宇出面,但这次杜玉清占股变小了,只有三成,而郭诚宇七成,其中三成是他为有实力的官员预备的干股。他们还是把客源定位在高端阶层上,这是他们的优势。整个酒楼遵循梅花小筑的管理方式,掌柜和管事都从梅花小筑调任过来。郭诚宇负责管客源应酬,杜玉清管人员的任用和监督。曼娘现在离不开梅花小筑,郭诚宇要再物色一个类似的人物。 郭诚宇也是大气的人,谈完框架协议后,他把其它细节的部分都交给杜玉清处理,人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知道杜玉清也是做大事的人,经商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遇到杜玉清这样能够让他这么放心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因此就更要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他的买卖能够越做越大靠的就是他对人性的领悟。尽管在经商中他因为大方爽快吃过了不少亏,还被人骗过钱,但他一直笃信分财于人自己才能有赚的信念,遇到杜玉清这样通情达理又有实力的人更会抓住不放了。而不放的最好方式就是放,就是信任。 杜玉清又和耿家辉讨论了一些细节方面的处理,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间。宁夏为两人叫来了面条,吃的时候,宁夏告诉杜玉清,他刚才看见那个胡爷和他的随从就在那家西北风味馆吃饭,他问杜玉清:“既然大小姐不会把这酒楼租给他们,为什么还要问那么多?” 杜玉清放下筷子,沉吟了一下,说:“说不上来,我就觉他们很奇怪,不像生意人倒像有些匪气。所以有意试探一下。“ 耿家辉眨巴一下眼睛,认真说道:“还不仅这样,这个胡爷身上不仅有匪气,他的眼睛里还有一种视人如草芥的杀气。他身边的随从也不像个普通的下人,更不会是甘居这位胡爷下位的随从。” 杜玉清点头,“我也注意到这个问题。这位随从不仅冷静镇定还颇有气度,你看最后他没有等那位胡爷下令便决定了去留,这位胡爷还乖乖地听从了,仿佛随从是他的上司一般。所以太奇怪了。” “爷,您说,您说他们会不会是北方的探子,借着酒楼作为据点和收集情报的?” “哦,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位胡爷说他们做的是皮毛生意,看他们的穿着和口音的确也是西北人,但在京城没听说西北饭馆能有多大的赚头的,也没听说做皮毛商能够出手这么大方的,而且是在什么都没有考虑清楚的情况下,这胡爷却一掷千金根本不把钱当成一回事。” 杜玉清点头头,这耿家辉江湖经验丰富不说,这宁夏也变得细心多了。她想了想,对耿家辉说:“找个机会你找那个中人打探一下他们最后租下了哪里,然后观察他们一段时间。不为别的,为我们自己也要小心提防一下,我看那个胡爷不是愿意善了的人。” 耿家辉点头应承了。 阳光正好,照在石桌旁的牡丹灼灼闪耀。杜玉清问起是谁养的花,养的真好。 耿家辉笑了,说:“这也是一种缘分,前两个月我们不是在集市雇佣散工帮忙整理这里吗?这个郑老头有意思,别人干完活都走了,这老郑头给我说晚上想借住在这里,当时我们不是放出风去这里卖给货场了吗?留几个人住在这里不就更有说服力?而且这院子也没有什么可偷的,就让他留了下来。没想到过几天来,这老郑头把这园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种上了许多花木。我问他哪里来的花苗,他说:有的是这院子里原来老根上剪下来的新枝栽下来的,有些是他在外边人家苗圃要来的,有的是河边挖来的。小姐不是吩咐我要找一个花工吗?于是就把这老郑头给留了下来。” “这老郑头在哪里让我见见。” 宁夏把在河边花丛中除草的老郑头找了来,只见他中等个子,背微驼,肤色黝黑满脸皱纹。看的出来他进门前已经收拾清洗过了,但他的手背和指甲缝里还都是洗不去的泥垢,显然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农民。不过,他的脸上没有愁苦,反而有种旷达的快乐神情。 走到杜玉清面前,老郑头躬身施礼:“小老儿给少爷行礼了。”杜玉清站起来还了半礼。然后请老郑头坐下,老郑死活不肯。杜玉清也由他。 杜玉清和颜悦色地说:“老郑,你把这院子收拾得很漂亮,我们都很满意,你想要什么奖励?” 老郑环视了一下满园春色,笑得很满足:“少爷满意就好,我能伺候这些花朵我也就满意啦,不敢要什么奖励。” 这下杜玉清有些兴趣,这老郑头对种花显然乐在其中了,于是问道:“老人家哪里人啊?靠什么维生?” “小老儿是洛阳人,家里也是种田的。” “种田怎么会到京城里来?” 老郑叹了口气,“我祖上原来是东京苑里的大花匠师傅,后来兵荒马乱的没有人养花了,我们家就租赁地主的田开始种庄稼。种花可比种田精细多了,种田自然就容易,慢慢家里开始富裕了,也买了一些田地,家里人就不愿意种花了。我从小就喜欢种花,看着那些红的黄的花儿心情就舒畅。可是家里说我不务正业,种花又不能当饭吃,我老婆子还把我种的两亩花儿都给贱卖了,我一生气就跑了出来,到京城里想找一个花匠的活儿,谁知没有门路没人介绍做什么都不成呢。这不,幸亏遇上耿管家,要不我还不知怎么办呢。少爷,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些花花草草给伺候好了。” 杜玉清看着他诚恳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继续问道“如果我给你一个大园子,你觉得种什么比较好,能否四季都能有鲜花供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玲珑姑娘 老郑憨憨笑着说:“要四季供应鲜花还不容易,春夏就不用说了,到了秋冬可以搭上一个暖棚,什么花也都可以种了。其实植物不仅可以观花,还可以观形,有的人喜欢栽盆景,我就喜欢自然的生长的树木,比如山毛榉,春天的时候它有光亮鲜艳的绿色,到了冬天叶子就变成黄褐色,在阳光下又温暖又漂亮看着也舒服。它还比较好管,一年修剪一次就行了。” 杜玉清有些惊喜,这和她的爱好比较一致了。“如果我还想要种一些稀罕的品种,你能做种吗?” “这我就不敢都应承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汉我最擅长的是还是种家乡的这些花卉,比如牡丹了。“老郑头老实地说。杜玉清不由地自嘲自己确实太贪心了。但老郑头下面的话又让她欣喜起来。”不过,这花卉虽然各异,并且都很娇贵,但也跟庄稼一样,只要你掌握了它们的生长规律也就容易养了。这伺候花就跟伺候不会说话的孩子一样,平时得注意吃喝,还有穿衣保暖。万一它不舒服了,你就要找到病根及时给它治疗。尤其是稀罕珍贵的品种更要小心,做到这些也就没有什么养不好的。”讲到花,老郑头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浮现出欢喜的光芒,真是一个痴人哪。 杜玉清又问道:“如果我想自己培养出一些珍贵的品种,你能做到吗?” “要自己培养就要花费时间了。如果少爷不急,老汉我还是有些经验的,一个是采取嫁接的方式,一个是把变异植物的种子或者根茎留下来细心培养,也许就能成为新的品种了。还有一个比较快的方式,是从大山和野地里去寻找野新的品种。” “这棵牡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当初安排种植这里的树木花卉时并没有牡丹这样珍贵品种的预算。 老郑得意地笑了:“这棵首案红是我在河边翻土时捡到的,这家人估计不会养花,这牡丹喜欢干燥的土壤,不怕严寒却惧怕潮湿。去年冬天天气暖和,牡丹叶子就容易发黄变枯并且卷曲起来,只要把它放在室外冻冻几天就会好了。可能这家主人把它栽种在盆里,以为它冻着了就把它放在暖棚里养着,又浇了太多水,这样就越养越糟糕了,最后连根都烂掉了。幸亏是把它丢在河边这才救了它一命。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整个叶子都快掉光了,赶紧把它栽种在院子里,找了砂土给它盖上,还用骨头汤浇灌来增加它的营养,它才慢慢地活过来了而且现在越长越好了。” 杜玉清大为佩服,没想这美丽的牡丹还有这样的奇遇。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一门手艺有一门的学问。老郑头简直是妙手回春的大夫。如果这牡丹有灵,定会感激这老郑头的救命之恩吧。她喜欢花,喜欢描绘各样鲜花的美丽,但要自己这么细致地照顾这些花草就非是她所能了。于是问道:“老郑,你有带徒弟或者可以继承你的事业的后人吗?” 老郑眼睛黯淡了下来:“唉,眼下做这花农不易啊,连自个都养不活呢,我幺儿也喜欢种花,他脑子可比我灵,他能培育出新奇的花来,单是这个墨紫色的牡丹他曾经培养出了:冠世墨玉c烟绒紫c乌金耀辉c黑花魁四个品种呢。可惜,我们那里的人不识货,要养这些珍贵的品种还要花好多钱,他媳妇也不让呢,一家人靠他吃饭啊。” “如果我让你们不仅可以继续种花,做你们喜欢的事情,还可以保证你们全家都吃饱饭,甚至过上富裕的生活,你可愿意?” “那真是敢情好。可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就有这么好的事情。我现在开始就雇你和你的儿子到我的农庄里种花,并且帮我培养珍贵的花卉,每个月给你们每人起码一两银子的工钱,做的好的还会有更多的奖励,如何?”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郑激动得双手直搓,两眼冒光。他有三个儿子,自家只有十亩地,不得不佃租了同村大地主的二十亩田,一亩田要交四成租子,在丰年全家都仅能填饱肚子,灾年就要出去借粮度日了。现在幺儿能够出来和他一起干,不仅可以少佃租一些田,减轻负担,还可以给家里支持一些钱,这样老婆子就没有话说了吧?老郑笑呵呵地要赶紧出门找人给儿子捎信让他快点来京城。杜玉清让宁夏给他几两碎银子一起捎回去。老郑头感激的差点流泪了,最后哆哆嗦嗦地收下了。 杜玉清也很高兴,她在设计买下下马当商铺之前在南城门那里看到一个庄子在便宜出卖就给买了下来,听说地主出卖的原因是庄子的土壤不好,种出来的庄稼产量太低。她当初买下来是考虑作为工坊使用,如今想来倒好像是为种花预备的。祖母喜欢花,尤其喜欢稀罕的品种,但她自己却不会养,养什么最后都养成了花盆了,这是杜玉清想孝顺她老人家的一点心意。 过了几天,范斯远打听到李贞伯最近经常出入明月楼,那是全京城最高级最风雅的妓馆。李贞伯到那里是去捧一个叫玲珑的清倌的场,于是当天晚上,杜玉清换上男装和范斯远一起去了明月楼。 这是杜玉清第一次出入这种风月场所,不由得有些紧张,又是好奇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她担心人认出她来,特意穿得黑乎乎的,还把脸再次涂的黑一些,看镜子里的她也就是个普通的书生,就连范斯远见到时也满意地点点头。 马车一驶入到明月楼的街角,杜玉清透过窗纱便见满街灯火璀璨,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原来整条街便是所谓的花街了。一进牌坊,几个门脸前面还有几个妙龄女子站在门前迎客,看见马车徐徐驶来,立刻就娇声嗲气地冲着马车里的人抛媚眼,摔手绢,摆出各种大胆妖娆的姿势逗引客人,让杜玉清都不好意思直视。好在她们并不敢直接上来拉客,只有马车停在自家门前时才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嘘寒问暖殷勤周到。这让杜玉清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偷眼看向范斯远,没想到他正含笑地看着自己,好像对她的慌张无措觉得很有意思,杜玉清的脸色立刻就羞红了。 范斯远笑着说:“不用当心,明月楼断不会如此的。” 为什么?杜玉清的眼睛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范斯远说:“越是高级的妓馆越是会拿腔拿调,行的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路子。” 果然,街道越是行到后面越是越安静,到了最后两家尽管门面比前面大了两三倍,门面修得富丽堂皇,门口除却四个大红的灯笼,四个整齐精神的小厮,却没有了喧哗,更没有穿着轻薄的女子在外边招揽生意。 杜玉清有些理解了。做生意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我求你,一种是你求我。大部分商家做的是求客户购买的方式,而只有极少数的商家能做到让客户来求的方式,一旦能成功地做到后一种方式,说明这东家必有非一般人的实力或底气。人的心理很奇怪的,对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太看中,对自己得不到东西却念念不忘,尤其是大家都求而不得的东西更是趋之若鹜。自从她经商以后才发现没有所谓贵的商品,只有值得不值得的东西,只要客人觉得值得了,再贵都有人买。 仿佛印证了她的想法,一进明月楼,便见灯火通明,衣香鬓影。大堂中搭建了一个台子,台下坐满了客人,台上几个歌伎正在轻歌曼舞,舞姿曼妙,歌声委婉动听。杜玉清为这里的奢华感到吃惊,连穿梭往来的侍女都穿着华丽的衣裳,杜玉清一下就估摸出她们身上衣着的价值是自己现在衣裳的好几倍。好在她们都训练有素,看见他们衣着朴素,并没有流露出不屑或鄙夷的神情。 一个女招待迎了上来,露出招牌似的和颜悦色的微笑。问他们是否已经有了安排。范斯远淡淡地说:“琼楼。”女招待更是神态恭敬,一路殷勤地把他们引到了舞台后面的一扇门前。 杜玉清扫了一眼台下观看表演的观众,看他们的气质很多都是现任的官员,他们身边都围着一两个显然是主请招待的商人。儒家传统文化宣扬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于是以利维生的商人就一直被传统文化瞧不起。士农工商,商人历来排在最末一位。很多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因此看不起商人,觉得他们身上有一股铜臭味,甚至有些官员以谈钱为耻。 世说新语有一则关于晋人王夷甫的故事。王夷甫自诩清高,鄙视金钱。一遇到别人谈论钱财之事,他就嗤之以鼻,以为污了他的耳朵。他还声称不论在哪里终生都不会说“钱”字。一天,他夫人跟他开了个玩笑,趁他睡觉时,把很多钱堆在床边。王夷甫醒来后没法下床,只好叫人把钱移开,但是他还是不说“钱”字,而是说:“举却阿堵物。”“阿堵”是当时的口语,意思是“这个”。“举却阿堵物”即“把这个东西拿走”。从此“阿堵物”就成了钱的代称。 这实在是当时士大夫自命清高,自欺欺人的行为。如今这块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没有了,有的官员却完全走向了另一边,变成了贪婪的穷凶极恶的索取者。杜玉清感到这种可怕而败坏的社会风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范斯远熟门熟路地带着杜玉清往后边走去,杜玉清心里涌上了一种晦涩的酸意,看着刚才侍女和女招待对着范斯远仰慕的眼神和殷勤的态度,不禁想道:他之前应该是常来吧,也总是这样吸引姑娘们的目光吧。不知道他在这里有没有相好的人?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涨涨得难受。她一直觉得范斯远是个高傲且洁身自爱的人,然而即使这样的人也免不了沾花惹草。如果是程羲和一定就不会如此了吧。他是那样心胸坦荡,襟怀光明,万不会和女子黏黏糊糊的。杜玉清猛然一惊,打住,打住,又胡思乱想了。她感觉收摄心神,调整好心态。 出了主楼,后面是一个大花园,中间花香四溢,想必也都是些珍稀的花卉。穿过花园,范斯远带她走进一个雅致的小楼,屋内陈设高雅,不仅有精美的四扇屏风,高几兰花,墙上也都是名家画作,风格清新隽永,看得出来主人品味高雅。屋里里已经坐着几个人穿着华贵的人,显然也是来见玲珑姑娘的。看见他们进来,都客气地点头示意。几个人看样子都有些身份却都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虽然脸上难掩兴奋之色,讲话却轻声细语,没有人大声喧哗。 范斯远把两人的名帖放进中间桌子上一个银盘里。然后两个人捡了位置坐下。两个容貌秀丽的侍女立刻迎了上来,为他们俩奉上一杯茶来,杜玉清发现其他人面前都放着一杯清茶。范斯远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两银子来,扔在了茶盘中,侍女施礼退下。杜玉清看其他人对此毫无异色,显然这是行情,她不禁咂舌了,她还在为“衣锦坊”一件衣裳二两银子会不会太贵在反复思量,这里光是茶钱却已经是她一件衣裳的几倍价钱是普通农家一年的生活费了。 范斯远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杜玉清脸色黯然的意思,他原来就是这样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如今才知道这二十两银子分量有多重,他为之前的骄奢淫逸的生活感到万分惭愧。好在杜玉清很快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不再纠缠此事。她站起身来欣赏起墙上的字画。真是件件精品,让她的眼睛都拔不出来了。这更让杜玉清坚信这位玲珑姑娘的品味不凡了。来的路上,范斯远已经和她交代过这位玲珑姑娘的来历。 他说:这位玲珑姑娘才华卓越,不仅弹得一手好琴,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她非常神秘,到此明月楼一年有余至今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出生。据说她性情高傲,对人冷若冰霜,总是以一块白纱掩去面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刚开始在这琼楼卖艺时即定下规则,她每天只见一个人,只弹一首曲子。所以原来一直门前冷落,即使听过她琴音的人大加赞赏,却因为身份不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但不知为什么明月楼的东家对她却很宽容,许她以客居身份在此常驻。就在前两个月因为李贞伯的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便常到此造访,一下就把这位玲珑姑娘的身价给抬起来了。据说她就一双露在外边的眼睛便美得不可方物,魅力无穷足以摄人心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出其不意 现在要想当面聆听玲珑姑娘弹琴,光是打底的茶果钱就要一百两。杜玉清没想到这一百两还不包括这进门一人十两的茶费。范斯远说:这位玲珑姑娘也是特别,红了之后不仅不愿意搬出原来的小楼,对这位李贞伯也还是冷若冰霜不假辞色,李大公子却不以为意,反而盛赞这位玲珑姑娘冰清玉洁,有高士风骨。世人更是趋之若鹜了,当然有的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玉清不禁好奇起来,问范斯远:那她如何挑选每天一个客人的?范斯远说:客人到时把自己的名帖放在指定的地方,一到戍时便有人把名帖收进去,由玲珑姑娘自己挑选,过时不候。挑中的人自然可以入闱,没挑中的也可以在外间喝茶闲坐,有的人一杯茶就能在外边坐一个晚上只为了听她一首曲子。这玲珑姑娘做事完全没有章法,全凭她高兴,有时她会在名帖中挑选自己觉得比较顺眼的名字,有时连名帖也不看,就随口说,比如让侍女从上往下挑出第几张名帖,或从下往上第几张,或等着的人中穿蓝色衣裳的人等等,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所以能否成为她的客人全凭运气。即使李贞伯来也是如此。有时玲珑姑娘心情好,会请他入内作陪,有时心情不好也会让他在外边干坐一个晚上。如果有人被挑中时为了巴结李贞伯愿意把资格让给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入选资格了。 杜玉清没想到青楼还有这等人物,不禁有些期待会会这位玲珑姑娘。她感觉这位玲珑姑娘是个性情孤傲而刚烈的人,她的卖艺不卖身并非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是为了把自己卖一个更高的价钱而遮掩的一层薄纱,而是真正的清高。她想见见这位不一般的女子。 一直有人陆续到场,最后到的人连椅子都没有得坐了,却一直没有见到李贞伯的身影,杜玉清估计他今天不会来了。果然,一直到戍时,侍女把桌上的银盘子收了进去都没有见到李贞伯的影子。 很快地侍女出来说出今天幸运儿的名字,被点中名字的人兴奋地跳了起来,背负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脚步轻快地随侍女而去。 尽管失望,但在坐的人没有几个舍得离去。不一会便听到屋内有人在低吟浅唱,歌声悦耳,比前面大堂的表演又上一个层次,客人们兴奋起来,有人问:“这是玲珑姑娘在弹琴吗?果然是天籁啊!” 旁边人嗤笑了一声,不屑地说:“这哪是玲珑姑娘,只是她的徒弟而已,玲珑姑娘哪里会这么早出场,且等着吧,不过,不论等多久都是值得的。玲珑姑娘的琴声那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众人皆惊,徒弟的水平已经如此,那玲珑小姐本人的技艺又会是怎样的高超呢? 杜玉清知道今天是白跑一趟了,她对这样听琴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她和范斯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走进花园,墙角的长廊中突然冒出了两个人影,把走在前面的范斯远给吓了一跳,好在杜玉清有所警觉,并没有被惊扰到。借着廊柱上挂着的灯笼,杜玉清看见眼前是两位女子,即使光线朦胧,还是可以看出打头的女子风姿绰约,一双眉目含情的眼睛,激动望着范斯远。她对着范斯远盈盈下拜,声音中有一丝哽咽。“啊,果然是您啊,范公子。” 杜玉清认出她身边的丫鬟刚才在大堂打过照面,当时她的眼睛一直往他们身上瞟,杜玉清还以为又是一个春心浮动的少女,就没有在意,原来是人家的老相识。 范斯远却一时没有想起对方是谁,女子有些着急了,“范公子难道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海棠啊。去年您还给我提过一首诗,东波掷笔题巾书,海棠自此流名芳。您忘了吗?” 范斯远想起来了,去年回京城时,被朋友拉去过一个诗会,在席上有一位清丽的歌妓向他求诗,他当时已经半醉,又被朋友们起哄,就问了对方名字,随手在她的扇子上题了一首诗,诗的内容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题完诗后全场的人击节叫好。那女子也是泪光涟涟。后来其他陪酒的女子都来向他求诗,他却再也不肯动笔了。不过是去年的荒唐事,却恍若隔世一般。 “哦,原来是海棠姑娘。”范斯远敷衍地回答道,要不是对方提起,他根本认不出对方,更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身后的杜玉清,却见她已经退后几步,背过身去转头面向花园的池塘,他心里一沉,怕是阿杏误会了。 海棠以为范斯远终于认出她来立刻欢喜无限,娇声说道:“承蒙公子不弃救海棠于水火。海棠如今也是薄有芳名。今日有幸再遇到公子,特来请公子到鄙室喝一杯薄酒,聊表谢意。“ “对不起,本人待会还有要事,只能敬谢不敏了。”范斯远心里有些不耐烦,但口气还算宛转,对方毕竟是女子,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他不好意思拒绝得太绝然了。 ”明白,海棠明白范公子的良苦用心。海棠已经听说了范大人的事情,只恨自己人贱言轻,不能帮到公子。公子放心,公道自在人心。如果公子以后不如意要寻一个落脚之处,别忘了这里有一个海棠在等着公子。“说罢羞怯地朝范斯远递过一个小包袱来。”这里有几两银子是海棠的一点心意,权请公子收下。”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女子啊。杜玉清心里酸溜溜地想,要不要再来点“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啊。 范斯远哪里会收这个银子,立刻推拒道:“海棠姑娘,谢谢你的好意。这个我不会收,也不需要。”说罢拱拱手,说:“告辞!”扭头就要走了。 海棠的眼睛立刻湿润了,眼泪泫然欲滴,楚楚可怜地看着范斯远。杜玉清心里叫道:老天,只是萍水相逢就能用情如此,真是我见犹怜啊!和她们相比,同样是女子的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 突然,一个鸭公嗓子响起,“啧啧啧,好一个郎情妾意啊!”从主楼中迎面跑过来三个人来,拦住了范斯远的去路。“别走啊,让我再看看这个情深义重的戏码,那可比里面的歌伎表演精彩多了。怎么着,不说话啦?你这贱人竟然敢拿我的钱去养小白脸,胆子不小啊!” “你嘴巴干净点,谁是小白脸?我和海棠姑娘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范斯远怒道。 看见来人,海棠的面色就变得惨白,她赶紧应和范斯远的话,颤声说道:“是啊,大郎。范公子昔日与我有恩,我今天只是想答谢他的恩情。你还不知道吗,我的心全在大郎身上,大郎误会我了。” “误会!谁他娘的会误会你!果然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大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自从他在明月楼迷上了这个小娇娘,在她身上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海棠也没有让他失望,一直对他深情款款,情有独钟的模样。今天要不是他突然对她思念得紧,不管不顾奔过来看她,就不会看到这么精彩的场面了。他立刻火冒三丈,就冲了过来,他赵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耻辱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懒得和你啰嗦。”范斯远没有和这种粗人理论的兴致,拨开赵公子准备往前走。却被赵公子的两个随从给挡住了,他们个个高大壮实,不像普通的家丁,但像是军人,身上还有种肃杀之气。 杜玉清赶忙上前劝解,“各位,各位,稍安勿躁。我想这位公子想必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惊扰到主人谁也捞不着好。“虽然她不知道这里的东家是谁,但在京城有一个这么大的风月场所,每天日进斗金的,身后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支持是不可能的。 赵公子的随从犹豫了一下,看向赵自家主人。大郎立时醒悟了,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于是恶狠狠地冲着范斯远说:“你小子给我等着。”就气急败坏地带着随从离开了。 海棠顿时松了一口气,泪眼婆娑地看着范斯远说:“公子要小心了,这赵泰隆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他父亲还是居庸关的参将军,手下几个人都很凶狠,说不定待会就会在路上对公子不利。” 果然如此,杜玉清刚才就感觉这个赵泰隆的随从像军人,他们身上有祖父身边侍卫的气质。原来是参将军家的侍从。本朝军队采取的是九边镇军的编制,而宣府镇是九边第一大镇,因为它拱卫的是京城,所以兵力是整个国家最强悍的,下辖的十一个参将军分量都很重,首当其冲的就是居庸关参将军。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对接兵部,不必对他们的直接上司总兵官负责。 范斯远哼了一声没有搭理海棠。就是她让自己惹上了这无妄之灾,她现在又再做好人。海棠可怜地看着范斯远,喃喃说道:“对不起,是我让范公子为难了。” 杜玉清说:“好了,我们知道了。不管怎么说,要谢谢你能告诉我们赵泰隆的事。”虽然她也瞧不起海棠脚踏两只船的心态和行为,一边和赵泰隆虚伪以应,一边对范斯远深情款款,但她也知道这是海棠这样势单力薄的风尘女子的无奈,因为自身的弱小就想巴着更多的依靠。但这海棠也算是还有良心,能对他们出言警告。 到了大堂,一直在这里等候的宁夏和寿安迎了上来,杜玉清扫了一眼,没有发现赵泰隆等人。 眼下不是贸然出门的时候,杜玉清和范斯远素来有默契,两人在台下寻了个位置坐下,他们一边装作看表演,一边小声交谈。他们自然不会惧怕赵泰隆的骚乱,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对付赵泰隆这样的人只能用拳头来说话,但现在显示不是动拳头的好时候。一个是担心赵泰隆身边不止两个人,二是一旦动起手来,对方是军人,说不定会动用刀剑,甚至是弓弩来对付他们,那就麻烦了。杜玉清虽然也能去搬救兵,她大哥杜文斌当差的中城兵马司就在附近,她可以找他帮忙。但杜玉清不想这么做,如今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时期,他们的父亲还在狱中,范斯远下个月就要科举考试,她又是个女子,一旦被官兵纠缠住,暴露了身份。他们会得不偿失,她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杜玉清的眼睛无意瞟向舞台上的莺莺燕燕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范斯远,范斯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杜玉清抑制着笑意,冲着宁夏耳语了几句。宁夏点头,立刻转身去办,不一会就返身回来朝他们点头示意。 杜玉清他们跟随宁夏来到一个房间,里面空无一人。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脂粉的香气,显然是一间闺房。杜玉清让宁夏和寿安留在门口警戒。杜玉清便开始在房间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两套女子的衣裳递给范斯远,说:“我们只能乔装改扮出门了,你快把衣裳脱了,换上这个。” 范斯远简直不相信自家的耳朵,“你要我穿这个,呃,女子的衣裳?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吗?如果不乔装改扮一下,说不定我们一出门就会被人给盯上了。” “那也不能装女人啊!”范斯远叫道。 “你刚才和赵泰隆他们是仔细打过照面的,你如果还是男子打扮,不论扮成什么人都会被他们认出来。” 范斯远期期艾艾的,还是不肯就范。要他装成女子,实在太丢人了。 杜玉清有些不耐烦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纠结这么多干什么。很快就要宵禁了,要不你装成女子和我一起出门要不你今天就留在这里做新郎吧。”范斯远立刻脸就红了。他明白杜玉清的意思,可是他怎么会亲近那些庸脂俗粉,还是千人睡万人枕过的。他慢吞吞地开始脱衣服,杜玉清也不看他,拿出自己的帕子就着屋角盆里的水开始洗起脸来,三下两下抹出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来。她用碳笔把自己的眉毛描得再浓一些,然后穿上范斯远的衣服,立时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出现在范斯远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浮云遮眼 范斯远心里砰砰直跳,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是那样自然,是那样的好看。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吧。他心里仿佛一下就安然了,只要阿杏不在乎,他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他慢慢地把女子的衣裳一件件地套上。不期杜玉清回头一看,却噗嗤地笑了出来,范斯远脸的瞬间就红了,以为她在笑自己的女子扮相。没想到杜玉清却走到他面前,让他脱下衣裳重新调整后帮他一起穿上。原来杜玉清在拿衣裳时就发现这女子衣裳对范斯远来说都有些小,于是她拿的是两件外套,范斯远没有多想用的是寻常穿法,于是两件衣裳的前襟都是开的,露出了里面男子的中衣。杜玉清把其中一件藕荷色的衣裳前后反穿,再把粉红色的比甲套在外面,这样就组合成为一套又娇艳又合身的上衣。下裳就简单了,一般女子的裙子都很宽大,直接套上就可以了。最后杜玉清把范斯远按在了椅子上,给他梳起头。 这是除了母亲和姐姐之外,第一次有女子为他梳头,范斯远开始很不好意思,坐在那里十分不自在。后来他发现能透过镜子观察到杜玉清的行为,就不由自主把目光朝那妆奁上的铜盘不断地瞄去。阿杏是那么认真而温柔,好像小媳妇在精心伺候自己的丈夫一样,范斯远的心里顿时有一种欢喜,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到最后连耳朵都涨得通红。 不一会一个容貌俊含羞带涩的小姐出现在杜玉清面前,她满意地点点头,现在除了身高就看不出什么破绽了,好在范斯远虽然比杜玉清高,但并没有高多少,杜玉清在自己的靴子里塞了厚厚的几层布,两人就相差无几了。因为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懵懂欢喜的状态,范斯远的反应就有些迟钝,杜玉清为他涂脂抹粉的他也没有反抗。到最后,杜玉清左手拉着他的右手,右手搂着他的肩膀出门时,他整个心里世界只有他和他的阿杏了,只感受到他牵的是阿杏的手,嗅到的是阿杏身上的芬芳,触摸的是阿杏的脉搏,再无其它了。 看见他们,门口的宁夏和寿安简直要惊掉了下巴,杜玉清瞪他们一眼,两个人才回过味,赶紧收敛心情护卫在他们身后。 于是明月楼的大堂出现了一对旖旎的情侣,观者无不惊艳羡慕,少年长眉凤目,英俊倜傥,女子虽然看不清她的面貌却是身姿绰约,想必是温柔可人的,只见她娇羞地偎依在男子的肩上,两人卿卿我我沉浸在二人世界里,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关系的水乳交融。 立刻就有人向伙计或侍女打探这两人的底细,男人欢喜那女子的柔若无骨,能有这样一个佳人的倾心相伴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女人仰慕那男子的英俊和多情,能依靠上这样的肩膀上更是每个女子的绮念。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人们只得依依不舍地送别这对情侣远去,对门口突然出现的挡住他们视线的高大身影不由得怒目而视了。这个明显是某人随从的下人目光焦虑地扫过大堂,不期对上人们的怒视时吓了一跳,眼神不由地瑟缩了一下,赶紧蹩着脚避让开来视线,贴着墙快步走到后院去。 “不开眼的家伙,”有人不满了,“这明月楼也不管管,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姜爷,误会,误会,您放心,不会让脏东西污了您的眼。”伙计立刻连声道歉,赶紧找护院去赶人。 于是,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的两个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明月楼的大门,顺利地登上了自家的马车。连赵泰隆的随从面对面碰上了都没有半点认出他们的意识,立刻把目光焦点转向了其他人。 一路走来,范斯远头晕目眩,心里酸酸的,甜甜的,麻麻的,胀胀的,他真想就这样和阿杏这样手牵手,肩并肩,偎依相靠永远地走下去。 这个时候他的理智早已轰然倒塌了,他原来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要和阿杏保持距离,不要因为自家的事情连累到阿杏的意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想通了,只要阿杏愿意,他就要留在阿杏身边,哪怕阿杏爱他,没有他爱阿杏那么深沉厚重他也愿意。 他听说最近有一个叫王守仁的人被贬谪到贵州后在那里的龙场悟道了。提出了“心即理”的主张。他认为心是万事万物的根本,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心的产物,提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阿杏的角色转换得那么自然,哪一个又是真的阿杏?只要他知道她的心在哪里,不就行了?真爱一个人,就要付诸实际行动,要用自己的心和身体整个包容着对方,给她温暖和依靠。用所谓的不想连累对方的借口来回避自己的感情和内心,只不过是自卑和怯懦的心理在作祟。 成就你的,也会成为你的障碍。唯有放下自我,开放心灵,你的世界才会越来越丰富。 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他,范斯远就什么都能接受了。所以杜玉清当天挽留范斯远寄宿在杜家,担心他回去的路上有危险,他接受了后来不让范斯远再去明月楼,而是自己只身前往,他也接受了杜玉清让他物色一个人接替他来教孩子们,以便他潜心读书,专心备考,他也接受了,这倒让杜玉清很惊讶。不过非常乐见他的改变,两人有商有量相处愉快,很是度过了一段温馨和谐的时光。 可惜,过了几天杜玉清又去一趟明月楼,还是没能遇到李贞伯,只能怏怏而回,后来才听说李贞伯这段时间身体不适,一直在家养病,杜玉清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明月楼了。 为了给南郊的农庄选种优异的花卉来种植,杜玉清特地带着老郑去了大兴的花田苗圃去挑选苗木。因为还是清明时节,正是许多花木栽种c扦插的最好时节,也是许多花卉盛开的旺季,这里的花市摊位一个接一个,姹紫嫣红,花团锦簇,让杜玉清看着心情也变得十分愉快。她看到一个摊位上的芍药花开的特别艳丽,不禁上前想挑选几株带回去给祖母和母亲欣赏,被老郑给制止了。 他问:“少爷是想要这花就开一季呢,还是每年都能看见花开?” 杜玉清纳闷了。“自然是想年年如此娇艳。” 老郑说:“那就买那两株吧。“他指了指旁边并不起眼的两株,相比那些怒放盛开的几株,它们实在不起眼,面上只有零星的两朵花放,大部分仍还是花骨朵,他说:“这两盆花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原来用的是自然生长的方式,那几盆花虽然好看,却催了肥了。它后力不济,有今年就没有了明年,今年天气又热,开不了几天了。” 怪不得祖母每次养花都养成了花盆,原来买来时看着是春秋鼎盛的花卉,实际已经是被摧残过的暮年,即使增加再多的营养也是后劲乏力。 这就是武功里讲的一招用老,后力不济了。所以父亲一直强调武功要身正而不滞,中而不竭,不丢不顶,绵绵不绝。人生是一次长途的旅行,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杜玉清回去后马上招来耿家辉,让他去留意最近的粮食价格,她第二次听到老郑不经意地提到今年的气候异常,这让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做什么?” “生意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日积月累带来的回报,一种是快进快出短期的投机行为。后者需要审时度势,见缝插针。眼前可能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耿家辉眼睛亮了,“大小姐想要做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去年冬天特别暖和,没有下过一场大雪,春节后又一直是低温阴冷天气。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没有大雪地里的害虫就冻不死,春天庄稼就容易发生病虫害。春节后冬小麦在陆续返青过程中,这个时候如果一直是低温阴冷寡照的天气,就会影响小麦的生长,这两个因素都会影响粮食的收成。这只是我的推断,你派人去郊县的地里去看一下,是否是这个情况。 京城粮食的供应除了靠附近州府,绝大部分是来自江南和两湖地区。我特地问过常胜派来给杂货行送货的管事,他说:今年江南春季是少有的低温雨雪天气,他们在来的路上看到很多树木庄稼都冻死冻伤了。而这个时候正是早稻播种育秧季节,持续的低温阴雨天气必然会影响到后面的移植栽培,最终会影响到南方稻谷的收成。我估计到了小满以后各路消息汇总落实,大家知道了今年粮食会减产的消息,粮食价格就会慢慢地上涨起来。” 耿家辉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安,“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屯粮赚取中间差价吗?这样风险会不会太大?毕竟我们从没有做过粮食的生意。” “只要不太贪心,分批买进卖出,风险就不会太大。这样,你先找几个大的粮食商行打听一下价格。” ”那要不要和郭三爷合作,通过南北杂货行来操作?他有门路,价格可以更优惠些,而且一起分担风险也小了一些。” 谁知杜玉清却摇了摇头,“我们还是要留有余地,保持相对的独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所有的底细。再说了,这毕竟是投机行为,赚到钱好说,如果亏了呢?会不会怨恨我们?以后南北杂货行的生意还怎么进行下去?” “噢,明白了。” 耿家辉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来向杜玉清汇报。他说:“现在市面上零售的面是五十文钱一斗,米是六十文一斗。如果大批买进大商行给的价格都是三四百文一石,具体看我们会买多少。” “那就买进一万石的面,记住不要从一家买,在货栈租一个仓库来存放。到小满的时候再去打探一下早稻结穗的情况,如果这个时候稻谷的穗子还是干瘪的,就可以确认今年粮食一定会歉收,就可以大量买进囤积粮食了。” “大小姐准备投入多少银子来做这个事?”耿家辉对这个事情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看情况吧,现在要买进一万石的面就要花去三千两银子,到小满确定可以再买进的话,我准备再花个五千两左右。” 耿家辉顿时下了一跳,要投入这么多啊。他经常被自己老爹骂说他太躁动,办事不牢靠,他怎么觉得大小姐有时比他还冒进啊。杜玉清很高兴,耿家辉能站在杜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她安慰他道:“五哥,你放心。俗话说:种庄稼是靠老天吃饭。我们虽然是做投机生意,但也是要看老天吃饭的。在老天没有明确指示之前,我一定会尽早抽身如何?” 耿家辉想起杜玉清之前办的事,也知道她是思虑比较周全的人,也就不再劝了,但要做这么大的事情他手上没有现成的人可以用,便向杜玉清要人。杜玉清点点头,这也是她正在苦恼的问题,她也感觉严重缺乏人手,像宁夏他们虽然很忠诚,但都太年轻了,经验不足,另外她还需要信得过的掌柜和账房先生。文锦坊现在的账房是原来家里的帐房,人倒比较老实,但商铺的进销账户毕竟和家里的收入支出不同,林先生现在很是吃力,每天虽然都是忙到晚上,但还是无法及时地把营业情况向展柜汇报。 还有,杜玉清还要建立像杭州那样的监督检查部,经常去抽查商铺的经营和采购情况,防止下面的人贪污或者中饱私囊。 耿家辉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时,大吃一惊,他觉得这样的做法太过分了,实在是不够光明磊落。 杜玉清说:“这样反而是最大的光明磊落。我不怕人家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论是小人还是君子,我就是希望大家做事时有忌惮之心。人的本性是贪婪的,如果我们不明确设定好职责的界限,等到他们犯规了再去惩罚他们,是我们在陷害他们。我把话说在明面上既是一种威慑,也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朝廷还有监察御史c督察院呢,更不要说官员们每年都要经过一次的考评呢。” 耿家辉哑口无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亲疏有别 关于人手的问题,杜玉清考虑了一下,决定找祖父帮忙。祖父在官场淫浸了这么多年,阅历丰富,手下应该有可以用的人。比如像年轻时的常胜之类的,常胜的父亲原来就是杜凌的亲卫。 杜玉清来到大房的正屋时,祖父还在更衣,她就先进去见了祖母,看见她进门杜老夫人非常高兴地拉她坐下,前两天,杜玉清拉了一车的花回来分给各房的人,祖母自然是最受益的,当时看着那些鲜灵灵的花草她就开心地笑得合不拢嘴,后来听说孙女为了孝敬她老人家还买了一个农庄专门用来种花,以后她愿意了随时都可以过去住上几天,养养眼淘换下心情,杜老夫人心里更是受用。后来还一直和老伴唠叨着:到底是在跟前养大的,就是可心孝顺。 祖母连带着看杜三夫人都顺眼多了,这会她就拉着杜玉清的手问长问短,还关心地问起三儿媳妇的情况, 现在杜三夫人的身子已经十分显怀,饮食睡眠都还好,也没有孕吐什么的,杜玉清三姐弟每天都会去陪着母亲聊会天,杜玉清常常陪着母亲散步,阿眉更多的是负责彩衣娱亲。 祖母笑呵呵地对杜玉清说:“你祖父昨晚让我给你说,他在金吾卫的老朋友听说我们的教学先生是非常有学问的大儒,想把自己的孙子也送过来,你祖父已经答应了。阿杏,我跟你说,族学这件事办的好,你祖父在外面也倍有面子,昨晚着实夸奖了你一番,还问你有没有什么困难,尽管向他开口。” 杜玉清心说:这还是刚开始,只要几年下来杜家族学能出几个人才,以后来求学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自己就可以给先生办个书院了。不过,这件事起码要用几年的时间来筹备,而且书院也不可能办在京城,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政治思想和学术言论最敏感的地方,在这里办私立书院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祖母的话还是让她感到十分温暖,她马上打蛇随棍上,撒娇地赖在祖母身上说:“这可是您说的,我有困难尽管可以向祖父开口。如果祖父不答应,您可得帮我说话!” “什么事情还没开口就知道我不答应啊?是不是心里有鬼啊?”杜凌笑呵呵地走进来。 “嘿嘿,在祖父面前我怎么敢放肆,我就是想向祖父讨要几个成熟可靠的人来用。” 杜凌听了她的要求,沉吟了一下问道:“成熟可靠的人倒是有几个,不过你知道,军人嘛做事比较粗,对经商什么的更是不懂,你会好用吗?” 杜玉清知道祖父已经答应了,立刻说道:“好用,好用。千举万变,其道一也,一通百通。只要头脑不笨,又愿意学习的人都好用。” 杜凌点点头,问:“你要几个人?” 杜玉清涎着脸反问:“祖父能给我几个?” 杜凌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还跟祖父玩起了心眼? 杜玉清嘿嘿一笑说:“那就先给十个吧。” 杜凌呵呵苦笑了,“你这丫头胃口也太大了,还先十个!我哪里去一下给你找这么多人去,我告诉你贪多嚼不烂。” 杜玉清于是掰起手指头算给祖父听,她和郭诚宇合作的南北杂货行要几个人吧,监察部要几个吧,还有酒楼和农庄呢,她还没敢和祖父说她准备屯粮谋取暴利的事情,祖父这个人向来做事谨慎,万不会同意她去做冒险的事情。 杜凌没想到杜玉清一下已经撑起了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她和郭诚宇合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会投入这么大。英国公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奸猾家伙,他能如此付出,说明是很看好和老三家的合作。他很吃惊,又很有些骄傲,郭家老三在京城也算是最有能耐的世家子弟之一,如今阿杏和他的合作不仅是一种平等的利益关系,还能清醒地运用起监督机制,真让他刮目相看。前阶段他听从老二的建议,托老友帮忙在皇上面前提了老三的事情,皇上却没有什么反应,看样子这招不灵。相比较儿子的想法,孙女的构想更庞大,却是在有条不紊步步推进。这不禁让他对杜玉清寄予了更多的希望。 历经了六十年人生风雨的杜凌见过太多怀有雄心壮志最后却无所作为的人,有的人确实是因为命运不济,但更多的人却是因为自身的原因导致。比如,有的人梦想永远只是梦想,从来不敢打破禁忌,向未知世界迈出勇敢的一步有的人迈出了探索的脚步,却一遇到挫折便放弃了理想,向现实妥协低头,然后抱怨社会的不公平,时运的不济真正能够知行合一,冷静而坚定,脚踏实地百折不挠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的人凤毛麟角,现在看来阿杏似乎有这种特质。 小时候养在他们夫妻身边时的阿杏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儿,她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什么都想尝试,每天精力充沛的上窜下跳,必须有好几个人轮流陪着她才能吃得消。但一旦安静下来,她一个人也能独处一两个时辰。真正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孙子九地说:这样的人才能让“敌不及拒。” 前些日子阿杏给他们夫妇各送了两套春衫,一套常服,一套是出门做客时的礼服。老妻告诉他,这一套礼服在阿杏她们的“衣锦坊”要卖将近二十两银子。 他当时大吃一惊,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二十两银子,快赶上他一个一品武官一个月的俸禄了,有多少人会愿意花这么多钱买一套衣裳?做出这么贵的成衣万一卖不掉,会压着多少银子啊?为此十分担忧的他还特地把杜玉清叫来询问,经过孙女的一番解释他才明白,“衣锦坊”一般一套衣裳也就一二两银子,像这套用来孝敬自己祖父祖母的衣裳,用的是最好的布料和最讲究繁复的绣法,通常是作为样板摆在贵宾室,目的是为了显示铺子的精湛工艺而不是为了售卖。不过虽然如此,一个月也能定出个两三套来。这不是孙女拍脑袋想出的法子,而是她们在杭州已经屡试不爽的成功经验。阿杏做事考虑如此周全,有章有法,让他就放心了。 杜凌沉吟了一下,说:“我先给你四个人,过几个月再安排给你几个。” 杜玉清高兴地说:“太好了,祖父,我就知道祖父疼我,不会不管我的。” 杜凌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宠爱地说:“你呀,就懂得卖嘴皮子。” 杜玉清撒娇地抱住祖母的肩膀摇晃着说道:“不止啊,我还懂得赚钱给祖母买花呢。” “那是!”祖母顿时眉开眼笑地附和。祖父也故作无奈地笑了。 回到房间,阿眉还没有回来,这段时间她总在“衣锦坊”里忙。天快黑了才听到采薇蹬蹬蹬的脚步声,杜玉清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还不是二小姐舍不得回来。”采薇笑呵呵地告状。“她一直在和王管事讨论款式,还向樊姑娘请教该如何管理工人,不知多忙,还是我说要天黑了,她才肯回来的。嘿嘿。”桂香羡慕地看着采薇在小姐面前的放松和随意,她怎么就不能如此自在地和小姐交流呢。 杜玉清点点头,阿眉最近越发成熟和开朗起来,通过踏实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有能力承担起一份家庭责任,这让她变得更自信,内心也充实起来。 “今天生意好吗?” 采薇十分开心地笑着说:“比昨天好,总共卖出了十一两银子。可惜再也没有第一天卖的多。” “傻姑娘,第一天是开张日子,大家觉得新奇又有礼物送才踊跃购买的,现在才是常态。” “道理是知道的,但着急还是会着急嘛。”采薇娇憨地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又嘿嘿地笑起来。说:“小姐,我和你说啊,二小姐原来的那些手帕交又找上来了,不知道对二小姐多巴结。话里话外都在提及她们曾经的过往,不就是想有些薄面让二小姐给便宜点嘛。”杜玉清笑,“那给了吗?”“没有,二小姐很客气,对她们说:这是和人合作的铺子,自家做不了主,不过好歹是朋友,她就拿出自己的贴己来买一方帕子送给对方。哦呦,我给您说啊,开始时人家那个脸色难看噢,不就是觉得面子不够,脸上无光嘛。后来拿到帕子一看,噢,又全都眉开眼笑的舍不得放下,真是!” 远近亲疏区别对待,是阿眉最近学会的一套处事哲学。经历过对友情的失望和重新认识以后,她体会到真情的可贵,很是珍惜真正的朋友,对春节时来拜过年的郑小姐和陈小姐越发好了,不仅常来常往,还总是送些贴心的礼物。 晚饭后杜玉清正和妹妹聊铺子里的事情,桂香通报,大哥杜文斌来访。姐妹俩不由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哥到她们这里来,还是少有的事情。 杜玉清请杜文斌在外间堂屋坐。上过茶后,彼此闲聊了几句,杜文斌还在顾左右而言其他,杜玉清给妹妹使了一个眼神,阿眉站了起来说道:“大哥哥你做,我手上还有活要做,就不陪大哥哥了。” 杜文斌正愁不知如何和杜玉清开口,听到阿眉说要走正中下怀,赶紧站起来道“五妹妹你忙你的,我没有什么事,就是闲聊两句。”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杜文斌脸有些涨红了,鼓足勇气开了口说道:“三妹妹能否借我一些银子?” 杜玉清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借多少,要借来做什么用,总要说一下吧。 杜文斌看着杜玉清不说话,心里羞愧难当,要不是四弟让他来找三妹妹帮忙,他是无论如何不好意思来找杜玉清开这个口。 昨天晚上回到家里,杜文斌感觉家里的气氛不一样,老远就听到两个妹妹的哭声和母亲大声的斥责声,走进一看,正房的院子门口围了一群婆子丫鬟小厮,有的踮起脚跟往里探头,有的在悄声议论,看到他走近了,都慌忙散去。唯一还留在原地的人是被丫鬟扶着的姨娘,只见她左手扶着腰,右手捏着一条手绢,在丫鬟的拉扯示意下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未说话已经带着三分笑意,不过那笑实在是透着讥讽和鄙夷。她挺着肚子,貌似恭敬地给杜文斌行了一个礼,说道:“哎哟,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吧,这还是亲娘吗?可怜哪,真是可怜。”说罢,在丫鬟的搀扶下摇摇摆摆地走了。杜文斌分明感觉到她的背影都带着得意洋洋的轻快。 走进院子,他看到大妹妹跪在地上哀哀地哭,二妹妹陪在一边劝一边流泪,母亲站在那里指着大妹妹骂道:“我养你有什么用?哈!没有出嫁就把胳膊肘朝外拐了,嫁了人是不是就不认这个家了?啊!” 杜文斌上前给母亲问过安后,然后询问道:“这是怎么啦?” 母亲看见是自己的大儿子回来了,心里充满了欢喜。脸色缓和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事,你回自己屋吧。” 杜文斌想再问,母亲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你的妹妹不听话,你也不听话吗?”杜文斌回头看见大妹妹只顾着哭也不说话,二妹妹搂着她小声地劝,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悻悻回到自己的屋子。媳妇刘氏看到他回来,连忙吩咐丫鬟打水伺候他洗漱更衣。他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母亲和妹妹这是怎么啦?” 刘氏叹了一口气,说:“人都说儿女不言父母之过,但婆婆这次也是做的有些过分了。今天不是在商量给大妹妹的嫁妆吗?婆婆虽然给大妹妹准备了十六抬的嫁妆,但都是平常之物,还把大妹妹的聘礼一多半都留了下来,我也不好说什么。不知为什么大妹妹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过来找婆婆理论,被婆婆给骂得狗哭了起来。”她实际想说的是大妹妹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毕竟碍于丈夫的面子,不好言语太过激烈,于是慌忙改口。 杜文斌一惊,他知道母亲重男轻女,偏袒自己和两个弟弟,但这样不待见自己的妹妹,甚至连聘礼要克扣,他还真是没想到,她这样做这不仅有损于自家的颜面,还关系到大妹妹以后的幸福,如今她就这样嫁过去要如何面对婆家人? 不,不能这样。 杜文斌丢下擦脸的帕子,说:“我找母亲说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血浓于水 刘氏赶紧拉住他说:“回来,母亲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何况这是内院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多什么话。还不如想办法帮帮大妹妹。” 帮?如何帮?杜文斌又想道:“那我找父亲去劝劝母亲?” “刚才不是说嘛这是内院的事情,就是父亲也不好插手。再说了现在父亲和母亲关系这么僵,万一父亲因为这个生母亲的气,岂不是让母亲更难做人?”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样?杜文斌把眼光放在媳妇身上,问道:“你手上有多少钱?” 刘氏没有想到丈夫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这岂不是引火烧身嘛?连忙小心说道:“按理我这个大嫂应该帮帮自己的大妹妹,可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每个月也就一两的月例,要不是前个你刚给我买了两件衣裳,到现在身上还都是穿着娘家的陪嫁衣裳呢。”一句话把杜文斌说得羞愧万分。媳妇的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抱怨母亲的抠门和他的小气嘛。现在大房的收入和支出分配都掌握在自己母亲手里,抛开地里的庄稼收成,单靠一个内城商铺里的租金和父亲的俸禄一个月也有一二百两的收入,母亲却把这些钱紧紧纂在自己的手心里,平时买东西都是能省则省,她对自己都很节俭苛刻,更不用说对女儿和儿媳妇了,她们的衣裳鞋袜全都要自己做,要她掏钱为她们添置衣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媳妇意思说:我从来没有从你们这里得到好处,如今却要我贡献出自己的嫁妆,你不会这么不老脸吧? 杜文斌一时间羞愧万分。他自己一个月的俸禄加上其它收入差不多有十两左右的收入,基本都是自己花光用光,刚开始也想交给母亲,母亲却欣慰地笑着说:“我的儿,你有这份孝心我就满足了,这些钱你留着自个花吧,多结交一些上司朋友,以后娘还指望你出人头地呢。”他也就没有再坚持。从小习惯了被母亲捧着说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杜文斌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他性格本身像自己的父亲为人豪爽义气,好结交朋友,朋友有难总是不吝慷慨解囊,在官宦子弟云集的兵马司c金吾卫一说杜文斌杜大除了武艺好之外,谁不说他还是个仗义的汉子?他粗粗算了一下,到现在为止他借出去的钱加起来起码也有一百多两了吧。原来在外边慷慨仗义的自己,对自家亲人却是如此粗心无情啊。结婚几年了他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媳妇买过什么贵重的东西。上巳节时,他一时触动想给两个妹妹每人买一件小首饰,当看见她们在挑选礼物时神情是那样的惶惑不安,又是那样的幸福和感激,他心里难过的都有些发颤了。后来一咬牙,索性再大方一点,让媳妇也高兴高兴,给她们姑嫂每人都买了两套衣裳,那几天媳妇每天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不知对他多好。那衣裳她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穿,包扎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总是唠叨着等大妹妹出嫁时再穿。 人与人怎么差别那么大呢?三妹妹平时穿着朴素,是因为她的偏好选择,而自己媳妇和妹妹简朴,是因为迫不得已没有选择。他,杜文斌心心念念地说家庭是自己作为男人的责任,没想到需要尽责任了,他却只能向媳妇开口。杜文斌的心瑟缩了一下,想起刚才在门口姨娘那鄙夷和不屑的目光,分明是看透自己的无能。 白天的时候,杜文斌在兵马司里找弟兄们帮忙一共才凑了二十几两银子,这些官宦子弟大部分和他一样,吃喝玩乐是极尽潇洒痛快,但要在身上找出一些银子真比找一只虱子还难。没办法杜文斌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了几个曾经向他借过钱的朋友,他们要不嬉皮笑脸掏出囊空如洗的口袋给他看,要不就愁眉苦脸地诉苦,甚至还有人光棍地再向他开口借钱。 杜文斌非常痛苦郁闷,他结交的都是什么人啊,他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一下就倒在了床上,连饭都不想吃了,为自己的无能和识人不明感到万分沮丧。后来四弟文胜找了过来。 “大哥,可是为大姐的嫁妆事情发愁?” 这不是废话嘛!杜文斌看了四弟一眼,没有回答。 杜文胜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十两银子摆在桌上,“我现在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和大哥一起凑个数吧。” 杜文斌一下坐了起来,他没想到四弟能一下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四弟现在还在读书,每个月的花费靠的都是月例。他平时除了买书外其它时候都特别抠门,为此他还常笑话四弟。如今最节俭的他却能一下慷慨地拿出这么多的银子,这不能不让他感动。 “不,不,这银子我不能收,你还是留着办婚事吧。”杜文斌说。 “这不是母亲给的准备婚礼的钱,是我在杭州时攒下的。”杜文胜有些不好意思,他原来应该余下更多,在杭州时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花钱,还额外有一份月例,但因为后来和张婷芳恋爱上了,为了讨她欢心,情不自禁地总想给她买礼物,所以存钱就越来越少了。 杜文斌大为触动,他原来对这个四弟一直有些瞧不上,觉得他读书读的有些呆气了,太随和懦弱。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却是他最善解人意,及时出现来帮助他这个大哥。果然是血浓于水,家人可靠。 杜文胜却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他直接问道:“大哥,你准备给大姐凑多少钱?还差多少?” 杜文斌对这个四弟已经刮目相看了,便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说:“我原来是想再给大妹妹准备一百两的嫁妆和一百两的现银。惭愧,到现在我手上却只有三十两现银,加上你的五十两才总共八十两,差得太多了。” 杜文胜说:“这简单,你问一下三哥,他能拿多少,我估计应该也有十几二十两,我也找二哥帮帮忙,他肯定也能出个二三十两,其余不够的,我们可以找三妹妹借。” “对啊,”杜文斌豁然开朗,他怎么忘了这个茬,三房开了这么大的一个铺子,三妹妹手上肯定有不少现钱。 不料,杜文胜紧接着来了一句:“大哥,找三妹妹借钱容易,你想好要如何还了吗?” 杜文斌一惊,他确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看着四弟那么认真地盯着自己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事屡遭挫折的原因出现在哪里了,他总是只管眼前,并没有从长远考虑要如何解决问题。就比如现在,他只想着怎么去借钱渡过难关,却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如何还钱,多长时间能够全部还清。说明他借钱时心里就不够有还钱的诚意,带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他这样的行为和向自己借钱不还的人有什么差别?别人又凭什么要借钱给他? 杜文斌在心里叹了一口说:“我一个月能够拿出五两银子来还,你觉得可以吗?” 杜文胜笑着说:“大哥,你拿四两好了,你还要养家。我拿一两,让三哥也拿二两,大姐是我们的姊妹,我们都有责任。” 杜文斌感动的想哭,四弟这句话:“大姐是我们的姊妹,我们都有责任”深深地打动了他。 杜文胜又郑重地说道:“大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今后我们也应该多考虑一些挣钱的事情,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这方面我们都不如三妹妹想的清楚,她才是做大事的人,我想今后我们应该请她帮忙给出出这方面的主意。不过,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理清楚才好说话。” 杜文斌点头,非常赞同他的意见。于是兄弟二人分头行动,最后,老二杜文智贡献了三十两银子,老三杜文锦拿出了十两银子。面对自己亲弟弟的老三只有十两银子的贡献,杜文斌很不高兴,忍不住骂了他几句,杜文锦又扣扣搜搜掏了二两银子,这让他很无奈。到现在他才发现老三真是太精明太算计了,他其实有钱,他有俸禄,平时对媳妇也算大方,他们夫妻感情因此很好。但对其他人时,包括自己的兄弟,除了卖嘴皮子,三弟显然就比较计较小气了,一到掏钱就不见了人影。平时也就罢了,这样关键时候他还是如此,怎么不让他失望,然而他又能怎么办呢? 算来算去,他们兄弟总共凑了一百二十两,缺口是八十两,将近一半。 杜文斌垂着眼帘,脸色通红地把自己借钱的原由说了一遍,然后期期艾艾地保证说:“我一个月能还你七八两银子,保证一年内还清如何?”坐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太惭愧了,元宵节分家时是他们大房分到最多,如今却是作为大哥的他向一个堂妹妹开口借这么多钱,他觉得实在有愧。 杜玉清微不闻息地叹了口气,大房这两天的吵闹她略有所闻,大伯母原来虽然重男轻女却从来没有这样对人苛刻,是大伯娶进了姨娘以后他们夫妇感情愈加疏离,大伯母危机感愈甚,才会把钱搂的这样紧吧?杜文斌此时能够承担起作为一个大哥的责任,暗地里为自己妹妹撑起一片天来,她很欣赏,冲着这个她也会帮忙。 “没有问题,自家人应该相互帮忙。待会我就把这个钱给你,另外,上次大嫂她们在衣锦坊买的衣裳也不用给钱了,当我们姐妹送给嫂子和两位姐姐的礼物吧。” “这,这可不行,这礼物也太贵重了。”杜文斌猛然抬起头来,他没有想到杜玉清这么大方爽快,不仅一口气答应了他的要求,还额外免去了他之前的欠账。他媳妇和两个妹妹在“衣锦坊”当时买衣服时带的钱根本不够,后来还是赊的账总共是十一两多一点,抹去零头还要十两呢。 “这怎么不行?自家人就不要太计较了。”杜文斌心里暖洋洋的,这是三妹妹第二次说自家人了,他现在可以笃定三妹妹真是把他们大房的人当成自家人了。“不过,”杜玉清话锋一转,笑着对杜文斌说:“只是这件事大哥你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以后大家都这么做,我们铺子就得关门了。” 揣着银子告辞后出门来,杜文斌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灿烂,心中感觉好像放下什么似的浑身轻松,又有一种加载其它东西后沉甸甸的感觉。他觉得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岔口,以后的路会很艰难,但又充满了希望。这让他十分兴奋,四弟说的对,三妹妹非常人也,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具实力和内涵。自己以前是太自以为是了。 到杜玉芬出嫁的前夕,杜玉清陪着杜三夫人来添妝。杜文斌后来听自家媳妇抑制不住羡慕的神情啧啧说道:她们送了大妹妹一套珊瑚赤银头面,二十两银子还有两匹上好的绸缎,是亲戚中的头一份。杜文斌这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三妹妹对家人的理解和关心。 杜玉芬出嫁三天后回门,杜玉清见到了脸色绯红,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笑容的新娘子。新郎相貌平常,老实沉稳,看的出来他对杜玉芬很在意,他们两个相携进门时,画面很是温馨和谐。这让杜玉清等人都很欣慰。 他们拜过长辈后,家里为他们备下酒席,几个姐妹在内院也摆了一桌。席间杜玉芬自然是主角,杜玉清就听杜玉芬在不停地讲公公婆婆是如何喜欢她,弟弟妹妹如何尊重她,家里的亲戚是如何夸她的嫁妆体面 杜玉清敬她酒时,她虽然没有给她过多的笑容,却也没有给她脸色看。但对她自己的妹妹杜玉芳却很是情深义重,也许后来有了些醉意了,她一再拉着妹妹的手说:我公公婆婆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兄弟姐妹也尊敬我,二妹妹不用担心我,要懂得为自己打算,过好自己的生活。我虽然没有疼爱我的母亲,但我有你这么好的姐妹,还有那么疼爱我的大哥和兄弟,我已经很知足了。 杜玉芳被她说得眼泪汪汪的,到后来扶着姐姐去休息后,她的眼睛也一直是红的。新郎新娘告别时,杜玉芳恋恋不舍一直拉着姐姐的手反复叮嘱,总之她想要姐姐幸福。而杜玉芬则轻松多了,午睡酒醒后的脸色红扑扑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少妇娇憨慵懒的媚态。她冲着妹妹和众人挥挥手,就和丈夫转身而去,神态充满了欢快之情。 杜玉清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送上了同样的祝愿。有人说女人有两次出生机会,第一次是呱呱坠地来到人世,第二次就是出嫁了。她希望大姐的婚姻平安喜乐,从而能弥补中自己在娘家时曾经受到的伤害。 人生不圆满,很多人年少时心灵都受过来自家庭和亲人的挫折甚至伤害,这些创伤有的甚至会背负一辈子,造成他们一生的缺憾。创伤是否能够愈合,取决于两个条件,一是成年后他的心智是否足够成熟,理解和接纳自己和亲人,完成心灵的自我治疗还有一个就是婚姻里是否能获得另一半的理解和爱护,在爱人温暖的接纳中释放自己。这一点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女人来说尤其重要。现在看来大姐杜玉芬是幸运的,希望她心灵里的创伤能够在姐夫的理解和爱护下慢慢平复,从而获得幸福。 杜玉清自己也经历了自怜自艾的过程,她曾经因为母亲对她的冷落而失落自卑,但后来经历过觉知和自省,她才发现老天对她已经非常厚爱,她拥有的已经太多了,她有慈爱的祖父祖母,还有充分理解和关爱她的父亲,还有莲池大师c师傅c义父这么多生命中贵人。再多就是贪心了。 感恩生活,感恩命运的垂青!杜玉清希望自己越来越强,今后也能成为别人生命中的贵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校场对决 杜文智回头,没想到周围已经围观了一群人,除了自家兄弟们之外,还有一些陌生人,看他们魁梧的身材,黧黑的面孔和凛然的气质像是经历过金戈铁马的军人,他们身上有种吃苦耐劳的刚毅和果敢气质令人顿时好感。 “兄弟,百步穿杨,真是好手。让我们这些天天拿箭的的人都要自叹弗如。佩服,佩服!”一个国字脸的汉子领头冲着他们拱手,“在下高西城,乃陕西咸阳卫校尉,后面几位都是陕西卫的弟兄,不知几位该怎么称呼?” 杜文智也走上前去,拱了拱手说道:“幸会!我乃杜文智,这几位都是我本家兄弟,今日出来玩耍。” 陕西咸阳卫所的人跑到京城校武场来练习骑马射箭?杜玉清觉得对方没有全说实话,二哥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把自家的底细全透露给对方。 “原来是杜兄,久仰久仰。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几个兄弟也是在此玩玩,看各位兄弟面善又有技艺,一时技痒想和诸位切磋一下,不知可否?” 杜文智看了看杜文锦,今天他是主角,杜文锦热切地点头,他正是需要多多磨练自己的时候,杜文智又看看杜玉清,杜玉清见兄弟们都兴奋地跃跃欲试,只得也点头赞同。年轻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争强好胜的时候,难得有争斗的机会怎么会舍得放弃? 因为时间关系,双方商定就比赛两项,一个是骑马射箭,一个是武艺对打。杜玉清原不想参加,但对方有七八个人,本来就人手多了出来,恨不能人人都参加了,如今却还要减少一个,万不肯答应,刚才还看到她出手,眼下却为什么不行了?还以为她只是性格腼腆连声苦劝,杜玉清戴着竹笠,大半个脸遮掩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高西城还要上前抓住她情真意切一番,兄弟们知道阿杏的为难,笑着拦住,杜玉清只得无奈答应。 先进行的是骑马射箭。他们兄弟按照从长至幼的排名,杜玉清排在了最后,她看了看对方参加比赛的人,在人高马大的几人中有一个浓眉大眼,朗目疏眉却面容稚气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虽然极力地表现出老成的模样,但他身上那种娇贵的气质,同那些军人肃穆的气息显然还是有些差别,更何况,其他人对他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看护态度,而不是同仁之间的亲密无间。杜玉清笑了,不知这位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公子哥儿。 对方第一个出赛的是那个叫高西城的校尉,他显然是他们中的头领,他座下是一匹高大威猛的骏马,手拿一张黑漆漆足有三石的强弓,一人一弓一马,还没有行动有让人折服的力量之感。只见他策马奔腾,身体半坐不坐地踞在马上,距离划定的线还有二十步左右,便搭弓射箭,动作娴熟,步伐不减。一连串地动作,嘡嘡嘡,箭矢笔直有力地朝箭靶飞去,发出铁簇箭头钉入木靶清脆悦耳的声音。 十发十中。而且箭箭命中靶心! 好! 双方人都喝起彩来,对方队伍中还有人还兴奋地吹起长啸。 杜文智的动作没有那么娴熟潇洒,但也是十发八中。杜玉清暗自点头,越是紧张的时候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态,二哥在对方如此强势下还能泰然自若,发挥正常水平,足见他可堪大任。 后面两边各有胜负,杜玉清前面的四哥文胜有些紧张,他回头对杜玉清说道:“阿杏,我有些紧张,怎么办?” 杜玉清笑道:“谁不紧张啊?我也紧张,你看他们也都紧张呢。觉知,接纳。” 杜文胜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可我就是怕因为我拖累你们,给你们丢脸。” “这就是幡动心动了,你越是想表现就越容易发挥失常。这个时候尤其考验心性,想着动作,不要给自己增加那么多的负担。” 杜文胜长吁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杜玉清笑道说:“箭靶这么大,你只要命中就好,不要想着箭箭击中靶心,这样命中概率就大了许多。” “嗯?”杜文胜吃了一惊,细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自己,包括前面两个哥哥都想追求完美,尤其是在高西城的刺激下,力图都想把箭射到中心位置,其实像阿杏说的那样,只要打中箭靶,哪怕只是在边缘,都是算命中,自己又不是三哥,要参加考试需要在这个方面精益求精,只要不拖后腿就好,所以,命中多少数量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要求箭箭射中靶心。 不得不说杜文锦的心态也很好,他也是十发十中,他手上是一张二石的弓,略逊于高西城,下来的时候,尽管也获得了众人的喝彩,但显然欢呼声不如高西城的热烈。杜文锦脸色虽然带着笑,但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他明明也可以用三石的弓的。 杜玉清笑道:“三哥,今天如果比赛射一百支箭,不,就算五十支好了,你说,最后会是谁赢?” 杜文锦一愣,想起那天她说的话,对呀,他不需要向这些人证明什么,他最需要的是在武举中正常发挥。三妹妹是提示他要内敛静藏,保存实力,以待后发。到此便释然而笑了。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杜玉清。前面双方的比赛结果,如果是按命中靶心的数量,陕西卫所是四十三中,杜家兄弟是三十六中如果按武举的九矢中三的标准,他们显然都过关了,但双方比赛的输赢就看杜玉清这个最后收尾人的表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杜玉清跃马飞驰,明明这么清瘦俊逸的少年,手上不过一石的平常弓箭,但不知怎地所有人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让人虽然不会太重视却也不敢小觑。果然,他拉弓射箭时的从容不迫,沉稳如山,令众人觉得他好像已经练习过千万次,没有丝毫的压力,人们观看他的射箭心里也意外地平静,似乎不是为了看他成绩而是来欣赏他动作的优美和协调的。其实他的动作很简单,没有一点多余,更没有花哨的表演,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听到那一支支箭矢发出的嗖嗖凛然的声音,人们不用看箭靶就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果然,她是一个十发八中。杜家兄弟欢呼起来,这局他们胜了。虽然只比陕西卫所的人多一箭,但还是胜了。 下面是对打,这下出场的顺序就很重要了,就如田忌赛马讲究的是总数上的胜利。为此,双方还郑重其事地把人数减少到五人,以便不会出现和局的情况。杜文智在跟大家协商出赛的次序,杜玉清闲闲地坐着,她听力好,听到对面那个少年歉意地说:“都是因为我,拖累了大家。”他刚才只中了三箭,拖累了整体的水平。 高西城说:“程公子,喔,不,师弟可千万别这样说,是我们轻敌了,没有您,我们也胜不了,没想到他们兄弟技艺这么高超,尤其没有估算到最后一个人的水平,和你没关系,是我的失误。” “程公子,事已至此,就不要再纠结了,我们要把心思放在下一个比赛上。”另一个人说,口气多少有些不满情绪。 程公子一下又活跃起来,叫道:“那好吧,下面我们就把他们给教训回来,打它个落花流水。” 杜玉清似乎都能看见高西城皱起眉头的样子,她简直要笑出来了,真是天真可爱的少年。 高西城说:“我估计对方还会采取刚才的顺序,这次我押后,钱长意你打头,公子在我前面。” “师兄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不会给你们丢脸的。”,对哦。”程公子欢呼雀跃。 “我们还是采取刚才的顺序,阿哦,五弟,你说如何?” 杜玉清点了点头。兄弟们都知道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杜玉清不爱多说话,也都没有在意。这个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人都爱瞧热闹,尤其是这些准备参加武举考试的人,能够有机会了解其他人的实力,自然非常踊跃,于是人越聚越多。 比赛设在一个土台之上,因为杜家兄弟基本都没有带武器,于是双方约定只较量拳脚,并且点到为止,规则是一方把另一方打下台去就算胜利。本来双方就是以切磋交流为目的,没有必要非争个你死我活不可。并且考试在即,万一有个闪失谁都说不过去。 第一对上场,杜家是杜阳升出场,他家也是军户,也是打小的武艺,对方出场的是钱长意,两个人都是刚猛风格,乒乒乓乓打起来格外过瘾好看,观众们看得是血脉喷张,喝彩声呼哨声此起彼伏,看他们连比带划跃跃欲试的情形,恨不能撸起袖子上台去帮忙了。 杜玉清是第一次真正观摩杜家拳和其它拳法的较量,钱长意显然打的也是长拳的路数,但属于军队的套路,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简单动作,但非常实用,加上钱长意出拳迅猛,势沉力大,让人感觉招招致命。而杜阳升刚投靠杜家学习不久,打得还是杜家拳的老拳,动作明显复杂好看多了,双方战术上势均力敌,但钱长意身上有种勇猛拼命的气势,这种气势压迫住了杜阳升,让他有些缩手缩脚了,最后钱长意逐渐占了上风,赢得了这次的胜利。 杜阳升下来后很是羞愧,第一场他打头就输了,这对兄弟后面的心里会造成一定的压力,他对杜文智等人说:“你们要注意他们的出手,他们的动作看似简单,实质威力很大,感觉就像是要和人拼命,你们千万要小心点。” 杜文智等人看向杜玉清,他们刚才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杜玉清想了一下说:“我倒觉得没有什么好当心的,军队练拳目的是要在战场上发挥集体的作用,讲究的是整体的力量,虽然威猛实用却缺乏变化,大家首先不要被他们的气势压倒,然后要注意随机应变,保持不丢不顶的状态,以变打快,以慢牵制,正而不滞,兼顾四隅。我相信这样他们就未必会是我们的对手。” “哦,有道理。”众兄弟都松了一口气,重拾信心。 同时,钱长意和高西城也在探讨对方的实力。 钱长意说:“我觉得他们没什么了不起的,待会我们肯定能胜他们。” 高西城不以为然地说:“你太大意了,第一个人并不代表他们整体水平,他们也许只是试探呢?别忘了京城是国都,是各路精英荟萃地方,其中必定有武艺高强的好手。” 钱长意显然没有听进去,他得意洋洋地说:“这些纨绔子弟耍的不过是花拳绣腿,让他们到战场上去说不定一下就会吓得尿裤子。哪会是我们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的对手。” 他们真是花拳绣腿吗?高西城眼睛盯在台上没有说话。程弘谅程公子,陕西总兵的嫡次子,自己师傅新收的徒弟,正狼狈地应付对方的第二个出场的人,显然他马上就要败了。程弘谅虽然年轻,但毕竟也是经过多年的练习,如此不济是他没有想到的。 程弘谅败下阵来,一脸歉疚地说:“师兄,对不住,我又拖累大家了。” 高西城不可能去责备他,反而还得要安慰鼓励一番,他笑着说:“师弟,要说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排列好,如果安排你对付的是他们中的同龄人就未必会输。” 程弘谅还是比较单纯,他说:“不管怎么说,输了就输了,愿赌服输,我心服口服,的确不是人家对手。” 高西城态度更加和蔼,笑道:“就冲着师弟这样谦逊的胸怀,只要跟着师父好好练上几年,师兄可能都不是你的对手。还有,师弟要想进步,不妨多结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我看这杜家就不错,兄弟几个都武艺不凡。师弟去打听一下,这杜家是什么背景,以后有机会可以找他们多切磋一下,相互学习。” “我也觉得这杜家兄弟修养好,整体水平也挺高的。”程弘谅真诚地说:“我待会就找人去打听一下他们的底细。” 这是高西城本来的目的,他不免又夸奖了师弟程弘谅几句。等他的目光再投向台上的时候,顿时后悔不迭了,原来对方这时跳上台子的是杜文锦,高西城原来以为对方会排在最后的人,也是高西城准备安排给自己的对象。刚才杜文锦百步穿杨的技艺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认为杜文锦的武艺应该在杜家兄弟中排名第一,所以理应在断后的位置,没想到他们还是按照原来长幼的次序排列,难道他们就不怕后面输的太难看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柔化而动 第四场,杜家这边败了,陕西卫所这边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来迎接他们的胜利者,就好像欢迎凯旋的英雄一样。相比较之下,杜家兄弟这边则安静许多。杜文胜沮丧地走回来时,杜玉清笑着鼓励道:“四哥,不要紧,几年以后他就不是你的对手了,甚至以后都不可能再成为你的对手。” 众兄弟一愣,杜文胜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高兴起来。 最后的一对上场了,双方的人都有些紧张,杜家兄弟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见过阿杏真正的出手,心中隐隐充满了期待。在自家人每月的比赛中,阿杏有胜有负,但胜过她的人心里都有一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胜的,怀疑阿杏未必展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陕西卫所这些人则满怀信心地为高西诚拍掌鼓劲,希望他们的头儿狠狠教训对方一下,一洗前面失败的耻辱,原来他们以为笃定的胜利变成现在的平局就让自视甚高的他们觉得是耻辱了,他们都是气血方刚把荣誉看得很高的汉子们,不知不觉已经把竞技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撕破,变成了一场比较高下的争斗。除了还没有用侮辱的词语,其它难听的话都已经加在了杜玉清身上了。 杜家兄弟们很生气,要上前和对方理论,杜玉清使了一个眼色让大家平静下来,最好的说服力是在较量中战胜对手,而不是争一时的口舌之快。杜玉清本来绝无争雄竞长之心,如今看来如果不能给对方一个教训就无法善了,那就来吧!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暗,但台下人们都不愿意散去。大家静静地等待这最后的对决。 高西城飞身一跃,跳上了两尺高的台子,众人都为他的潇洒身法喝起彩来。与此同时,杜玉清从侧边一步一步地走上台来,因为她戴着斗笠,遮住了半边脸,人们看不到她沉静的眼眸,只注意到他英俊的脸蛋和秀长的身姿,和他对面站立的汉子显然不可比肩。人家可是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健壮的身材,在视觉上就足以压到他,大家不由得都为这个公子哥儿捏了一把汗。 高西城双脚前后站立,摆开姿势。杜玉清也如是而做。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了几息,谁也没有发动,许多观众都不知是怎么回事,现场静悄悄地,落针可闻。 高西城心中诧异,刚才他就注意到杜家兄弟尽管个性差异巨大,有动有静,有输有赢,但不管怎样站到台子上都表现出沉稳安静的态势来,这着实让他太吃惊了。比如现在站在他对面的这个人,明明在他面前显得势单力薄却仿佛浑然未觉,神态从容不急不躁的,站在那里沉静如山,他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中的面容似乎还噙着微笑。高西城心说遇到高手了,师父说过,一上来就蹦跶着显示自己威力的人不会是最厉害的高手,遇到目光凝聚,纹丝不动的人你就要小心了,他们往往会后发先至。高西城意识到自己再一次错判了对方的实力,但这让他更为兴奋,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强劲对手,他可以充分发挥示出自己的实力来。 “怎么回事?两人怎么都不动啊?”见两人没有动静,下面的观众着急了。 正在此时,高西城眼睛精光四射,嘴里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沉喝,飞身朝杜玉清冲去,众人心中猛然一跳,开始了!不约而同往再往台前拥挤过去。 杜玉清脸上未有一丝表情,高西城出手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出了反应,只见她右脚后退半步,身体微微侧过打开,两手向下划过,顺势朝迎面而来的高西城挥动过来,带着弧度朝高西城横扫过去。 乓! 两人两臂陡然相交碰撞,两人各被震得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高西城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对方身材这么单薄,竟然有如此雄浑劲力,这显然不是他自己身体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但奇怪了,如果不是,它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就是师父所说的后天化先天的劲力吗?那他小小年纪又是如何练成的?各种疑问在高西城的脑海里盘旋激荡。 高西城停顿了一下,然后瞳孔骤然一缩,再一次奋身上前,如石锤般坚硬结实的拳头,一下又一下,一拳接着一拳,朝杜玉清轰来,杜玉清此时没有后退反而贴身上前,身体灵活,脚步沉稳,用肩膀靠c手肘锤进行防守反击,动作贯穿一气,纯熟无比,没有丝毫的生涩滞碍。 杜家兄弟们不约而同暗自对视了一番,心里诧异无比,原来阿杏竟然已经达到收发由心的修为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杜家兄弟经过这半年来的学习,对内劲有了理解,知道拙力和劲力的差别,但在运用上还没有充分体悟。阿杏说要练出内劲,起码要把拳套练过万遍以后再说,而且练过万遍以后悟劲也不是说来就来的,它的打通,并且达到浑然一体还需要机缘。原来阿杏并没有对他们诳语,原来她说每天起码要练习十遍,拳打万遍方为熟,非是勉励,而是她自己的体会啊。 看她的身体已经锻造成自然的直觉,敌人来攻已经不用去想应该如何御敌,手是高一点还是低一点,脚要如何踢出,这些都不需要了,她的肌肉已经养成了惯性,身体会下意识地会做出了反应,觉知柔化而动,他心即是我心,借力打力,随曲就伸,掌控着对手的一切,对手却对她懵懂不知。 高西城被杜玉清撞得气血翻涌,极力稳住身体才停下了脚步,他就那么了,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先发制人,对手却总是能后发而先至。更让他觉得诡谲的是,即使他的拳头落在了对方身上,他却没有落在实处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拳头落在流水里的感觉,那是一种无力和空虚的感觉。这让高西城心里有些发慌,而且越打越心虚,他知道今天怕是不能善终了。 但高西城毕竟是条铮铮铁骨的汉子,他不会轻易地认输的,他还要再搏一下!于是他飞身而起,手臂凌空斩下,转瞬间劈到杜玉清眼前一尺的位置。杜玉清此时在武功上已经触及到十八界融合的边门,她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已经调动起来,六识:色声香味触法基本融为一体,敌一动,身体便不思而应自动做出了反应,她不慌不忙左手上挑,向前抵住对方手肘,高西城慌忙改劈为拨,手臂往外打开,杜玉清趁他胸前空虚,右手补进。高西城身体晃动了一下,左脚蹬地,右腿提出,正中杜玉清腹部! 杜玉清仿佛被一股劲力踢中,身体飞出,腾腾腾退后几步落在了土台下。她拱拱手向高西城致意:“高兄武艺高强,兄弟甘拜下风!”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自然的韵律,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高西城知道自己刚才根本没有踢中杜玉清,他的力量也没有看上去的强大,对方的落败是做出来的,是帮自己维护面子,心里不由地充满了感激。 “承让!”这句话他说的心服口服。 最后两方战平了,射箭是杜家兄弟微弱胜出,武艺是陕西卫赢,但大部分都觉得应该陕西卫所这方实力略占上风,应该算是他们赢了,因为武艺不仅好看而且是真正实力的较量,来不得半点运气的成分。尤其是最后一轮的比赛太精彩了,那是一种针锋相对的拼打,招式又漂亮,让人眼花缭乱。更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高西城在险败中还能绝地反击,让观众不仅佩服他的武艺高强,还对他的顽强作风印象深刻。 于是大家舍不得离开了,都想结交这位英雄好汉,把高西城围了水泄不通。对那个能够和他势均力敌较量的杜玉清根本没在意,偶尔提到杜玉清的,也不过是觉得他运气好,诧异他竟然能在高西城面前多走那么几招。没办法,社会当下的人只崇敬强者胜者,那种失败的英雄只是历史书上的叹息。在当下能看破事实真相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杜家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摇头苦笑,相偕离开了现场。 “杜兄,”众兄弟回头,原来是高西城拨开围绕的众人,挤到他们面前,高西城拱了拱手,低声说:“今天多谢杜兄成全,不知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请大家吃个便饭,交个朋友吧。” 众兄弟把目光投向杜玉清,他们知道高西城的意思,他们无所谓,主要看阿杏的意思。 杜玉清笑了笑,说:“今天已经有约了,还是下次吧。”大家萍水相逢,何必交浅言深?何况她的身份敏感,并不想和对方走得太近了。 “哦,这样,不知杜兄是否方便,过几天在下前来登门拜访?不瞒各位说,我这次是来参加武举科考的。能结识各位,在下三生有幸,我又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就想和各位多亲近亲近。”高西城好像觉查出杜玉清性子清冷不好说话,就把目光投向了杜文智。 杜文智有些为难了,他本来是比较喜欢结交朋友的,但对方在光明磊落的外表下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突然,他发现杜文锦朝他眨了眨眼睛,只得从善如流了,说:“哪里,是我等的荣幸。”三弟想和高西城切磋武艺,大不了让三弟来招呼他就是了,用不着让三妹妹来见他。于是两人就交换了名帖,相约隔天上门拜访。 今天杜家兄弟们都有些亢奋,舍不得散去,纷纷建议到哪个酒楼去大吃一顿。杜玉清就请大家到“燕然居”去,兄弟们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开张时,杜玉清已经请了上到祖父祖母,下到弟弟妹妹,三房所有的人都去吃了一顿。他们不知道“燕然居”有杜玉清的股份,只知道这里的东家郭诚宇和杜玉清关系好,他们去肯定能吃到又好吃,价格还优惠的好东西。 一进“燕然居”的大门,总兄弟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里怎么才开张却已经座无虚席了,和他们第一次来只有寥落的几桌客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这怎么办,还有位置给他们坐嘛? “郭三爷在吗?”杜玉清回头问在门口迎宾的伙计。这段时间“燕然居”才开张,她估计郭城宇应该会在这里盯着。 “今天好像没有看到他来,请问您贵姓,要不我给您留个信儿?”伙计很客气地回答道。他不认识杜玉清,这几天每天来找郭诚宇的人太多了,攀交情蹭吃蹭喝的,来让他引见人的,郭诚宇烦不胜烦,于是在酒店里定下了一条规矩,有面生的客人问他的消息一律说自己不在,爱吃不吃的,大爷不伺候。 “杜爷您来啦,郭爷今儿在呢,请您跟我来。”立时有一个委婉的声音打了他的脸。杜玉清一看,原来是位娇艳无双的美娇娘,她娉婷走来,年龄上虽然早已过了二八年华,却仍摇曳生姿媚态横生,让人顿生惊艳之感,而她那成熟的风韵,温婉的微笑和一双清澈幽明的眼睛又让人不敢唐突她的美。她是寇小如,是郭诚宇通过崔曼娘介绍从扬州花了大价钱给请来的“燕然居”的店前掌柜。 杜玉清看到兄弟们见到寇小如时露出一副呆相,不由得忍俊不禁了。她能理解男人们看到她时失态,那是对美人的欣赏和想把这种美据为己有的欲望,即使是她看见寇小如时也常有一种欣赏美人的好心情呢。 寇小如亲热而不失恭敬地把他们一行引上了三楼,惹得客人们纷纷侧目而视,眼里又是诧异又是羡慕。自从见到了寇小如,很多人才理解了女人如水的含义。谁都觉得这寇小如轻柔婉转善解人意。但想更亲近,却是不容易的,她太滑不留手了,让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吃不到,又馋又欲罢不能。如今见她对杜玉清如此亲近真是妒又嫉又妒,纷纷猜测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这寇小如折腰示好。杜玉清却知道这寇小如怕是已经猜到了她女子的身份,不然不会只是基于她股东的身份而对她表现出这么亲热的态度,有的女子虽然外表态度很委婉,但内心却是刚烈洁净的性子,这是让杜玉清很欣赏的地方。而且她们很多时候比男子细腻敏感多了,手段又高明,这让她们避开了许多危险而不至于得罪人,崔曼娘如此,寇小如亦是如此。 “这位爷是谁?”迎宾的伙计惶恐地问另一个伙计,还好他刚才没有做得太出格,否则得罪了贵客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位是杜五爷,下次可要认得了你,可别再得罪了。你别看他年轻,我们爷见到他也要敬他三分。”另一个伙计好心地说,然后左右看看,觉得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们,于是小声地对前面的人说:“听说他和首辅大人都有关系,你说这样的人谁敢不敬?” 这个伙计倒吸了一口冷气,忙不迭地点头,心里把杜玉清归为了最不能得罪的首要客人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被绑架者 杜玉清知道郭诚宇在三楼给自己留了一个专属的房间,这是他老习惯,在梅花小筑就已经是这样了,这个人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所以,再怎样客满,给自家人的房间总还是有的,只要找到郭诚宇就行。其实就是他不在她征用他的房间也名正言顺,不过,杜玉清好歹先得客气地问一下吧。如果他在当然更好,她还有其它事情找他呢。 他们兄弟一行在寇小如的带领下推开了最后一间屋子的房门,嚯!屋里摆得富丽堂皇,简直像祖父的会客室,不,比他们祖父的客厅可奢侈讲究多了,两尺高的珊瑚,六扇的八宝屏风,清一色秀丽端庄的吴作细木家俱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兄弟们啧啧称奇羡慕不已。到底是经商多年的勋贵子弟,这可太会享受了。 看见他们不期而来,郭诚宇立刻站起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屋里原来坐在的三个人也客气地让站了起来,这些都是郭诚宇的朋友,三十多岁的人,原来不需要对这些他们觉得是小子的晚辈客气,但因为郭诚宇这个主人,又是他们最佩服的发小表现出这样热情的态度,他们因此觉得来人必定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也不得不做出同等的姿态来。双方相互做了介绍,原来这几位也都是些勋贵子弟,在京卫当着一下闲职。轮到杜家兄弟时,杜文智便把杜阳升c杜阳毅连同杜玉清也当成远房兄弟介绍给对方,那几个人并没有在他们中间发现什么来不得的人物,就认为郭诚宇对杜家兄弟客气是因为他们长辈的关系。于是对杜凌等人多客气地问候了,大家寒暄后重新落座,刚好围成了一个大桌,郭诚宇吩咐寇小如酌情给加了几个菜,众人就推杯换盏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郭诚宇这几位朋友都是些京油子,对杜家众兄弟叫得那个亲热,没等杜家兄弟给他们敬酒,倒一个个排着敬了过来,杜玉清坐在末座也不得不喝了一杯,霎时嗓子就辣地烧了起来,头就有些晕了,她赶紧喝了几口热汤缓解一下,他们今天一天都在骑马射箭,练习比武,很消耗体力,中午也只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如今早已是饥肠辘辘,这空腹喝酒自然就容易醉了。她平时又喝得少,这酒色也上得快,郭诚宇不经意间瞄了她一眼,不由地吓了一跳。只见杜玉清脸色绯红,明明没有施脂粉却比施了脂粉还美,白里透红,娇艳似三月芳菲的桃李醉眼朦胧,如月光下的银波闪烁,顾盼生辉。这,这,什么时候杜玉清竟然这么变得这么美了?郭诚宇心里怦怦直跳,倒不是有亵渎了杜玉清的意思,他就觉得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她这个样子,他赶紧给杜玉清使了一个眼神,杜玉清会意,于是两人悄默声地走到里间,这里是郭诚宇平时休息的对方,桌椅床榻俱全。 “你,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你要不要在这休息一会?”郭诚宇有些结巴地问道。 “累倒不累,就是饿了,你让人给我下碗面吧,他们这样喝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饭。”杜玉清不客气地坐下来,右手支撑着脑袋,整个人有些醺醺然。 “那,行,你就在这休息把,我马上让人给你下碗面。” 等到郭诚宇回来,杜玉清已经恢复了清明,又是一副明朗理智的状态,郭诚宇大叫可惜,心里又有一种窃喜,原来杜玉清也有这样女儿态的时候,只是别人都没有看到而已。 “我问你,你表弟程羲和的家里关系如何?”杜玉清一边吃面一边问。这也是她过来的目的之一,她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就想验证一下。 “怎么啦?”郭诚宇很奇怪,杜玉清和自己表弟虽然见过面,但又不熟,如今怎么突然问起他来。杜玉清就把今天遇到几个陕西卫的事情说了一下,问那位程公子是不是程羲和的弟弟,她觉得他们外表十分相像。只是一位是笃实守信的君子,一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 郭诚宇的脸阴沉了下来,“如果他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那不离十是羲和的二弟,他们兄弟的确很相像,只是兄弟俩那境遇可是天差地别啊。”郭诚宇冷笑道。原来程羲和的母亲是郭诚宇母亲的妹妹,两人虽然年纪差了十岁,却因为自小是被长姐照顾长大的,姐妹感情甚好。姨母出嫁后两家多有来往,程炫君这个人精明能干,作为姨夫对他也亲切。可惜他姨母在程羲和五岁时不幸染病过世,程炫君很快续了弦,两家关系就冷淡了下来。郭诚宇的母亲怜惜程羲和这个外甥孤苦伶仃的常把他接到家里住几天,并且叮嘱郭家几个兄弟要多照顾这个表弟,他因此和程羲和的关系十分亲近。然而第二任程夫人生下了程弘谅后,程羲和很快就被程炫君送到外地,说是送他去高人那里学习武艺。 郭母非常生气,在家就骂程炫君是小人,说他冷血,对自己亲生的长子都这么狠得下心来。要学习武艺完全可以把所谓的高人请到家里来,何必送出去呢?这是有后娘就有后爹了,什么请高人传授武艺,实际上就不愿意长子在他新夫人和孩子面前碍眼罢了。程羲和离开京城后年才能回一趟家,见到他们家人还是十分亲近,就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了。后来程炫君做了陕西总兵,他夫人舍不得自己亲生儿子跟去受苦就硬是把程弘谅留在了京城。也许是经过这件事让程炫君看清了他继夫人的面目,也许是程炫君老了,希望长子和他多亲近,程炫君于是就把程羲和招到自己附近,时不时可以回来看看他。后来更是把世袭的锦衣卫百户的职位给了程羲和。这程弘谅虽然被他亲娘宠的很是娇气,但人实质不坏,但郭诚宇看见他就会想起表弟受到的委屈,就不愿意搭理他。 杜玉清听着听着,心里满是心疼,这是她第一次详细地了解到程羲和的成长经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程羲和因为委屈孤独难过的想哭却倔强地忍住泪水的情景。心里一酸,眼睛不禁湿润了。 郭诚宇心里叹道:到底是女孩子,这么点事情也会落泪。他不知道杜玉清的心软只是因为这些事情是发生在那个人身上,她因为那个人而感同身受而动心动情。 郭诚宇正想调侃地劝她两句,忽然,门被推开,杜文智陪着耿家辉匆忙地进来,看到郭诚宇也在,耿家辉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杜玉清问道。这时候耿家辉突然出现,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没关系,你直说吧,郭三哥是自己人。” 耿家辉张了张口,好像不知该怎么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这是下午时我们在门上发现的,是用飞镖射到门上的。”杜玉清打开纸,上面是歪歪斜斜的几列字,还有一道飞镖留下的豁口子,写的是:杜文清在我们手上,要想他活命,要杜文斌拿进军安化的军事计划来换。计划限于后日太阳落山前要放到城西关帝庙的塑像里云云。 杜玉清心里一沉,实际上大哥杜文斌并不在京城,他前两天就已经被杨应宁派去甘肃打前阵了。这些绑匪显然是安化王的密探,他们已经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但显然还没有了解到核心的消息。 耿家辉疑惑地说:“我原来还担心是不是杜文靖被绑了,结果发现他好好地在家待着。后来又担心是不是其他兄弟没有和你们一起去练武场因而被他们给绑了,所以在到处在找你们,现在看你们都在,我就放心了。还好,还好,看来对方稀里糊涂完全搞错人了。” “不,还有一个人不在。”杜玉清沉声说。 “谁?” “范斯远。知道我化名的人只有他现在不在现场,他用这个名字就是想借此告诉我是他被绑架了。”杜玉清不得不佩服范斯远反应迅速,一下就反应过来,并且告诉对方这个名字,如果和对方实话实说,他说不定就已经没命了。 “怎么会是范公子?”“是范斯远?”几个人都十分诧异,稍微想想也就想通了,范斯远最近一直在杜家出入,不熟悉的人看见他从杜家出来是会误会他就是杜家的人。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去给对方送什么计划吧?再说大哥已经不在京城了。”杜文智着急地说。 “可是不送,范公子很快就会没命了。最迟后天傍晚必须拿出主意来。” 郭诚宇挠挠头,他也觉得十分为难,没有什么好办法,犹豫地说:“要不,做一份假计划去换人?这样时间上来得急吗?” “可是万一被发现是假的怎么办?范斯远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不用等到被他们发现是假的,只要我们埋伏在关帝庙抓到那个人取计划的人,让他带我们去就范公子就行了。”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就是到时一定要小心了,不能让那个来取计划的人给跑了。” “嗯,这个要好好策划一下。” “还有一个麻烦的事情,范斯远后天就要参加科举考试,耽误了这一次就要再等三年了。我们必须在明天之内把他给救出来。”杜玉清说。 “那怎么救?”几个人傻眼了,异口同声地问道。 “五哥,你赶紧回去看看到底范斯远在不在府里,或者有没有回到自己家里去了。然后派人要日夜盯着那个关帝庙,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如果人手不够就要请郭三哥帮忙了。” “这没问题,你要多少人都可以。”郭诚宇答应的很干脆。 “那我呢,我要做什么?”杜文智摩拳擦掌道。 “我现在即可去找义父,你就和我一起去吧,我想请义父帮忙散布平叛军后天开拔的消息,逼这些人一定要在明天之内露面,我们好跟踪他们救出范斯远。” “好,我和你去。”杜文智知道杜玉清和杨应宁的关系,知道她说的义父是谁。 “还有,这个事情一定要保密,谁都不能说,连外边的弟兄都不要说。谁知道我们周围谁是密探,万一不小心泄露的风声,范斯远就有性命之忧了。” “这个自然。” “你就放心吧。” 杜玉清和郭诚宇等人出了房间,杜文智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刚才家里有客人突然到访,他就陪五弟先回去了,其他就留在这里。 杜文胜刚才看见耿家辉匆匆忙忙进来要找杜玉清,他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要不是怕太引人注目他也想跟进屋里去,如今看三妹妹眼神有些不大对劲,二哥又要陪着她一起离开,他就有些着急了,想站起来跟着一起,想着自己也能帮上一点忙。谁知杜文智朝他使了一个眼色,显然是想让留下来,杜文胜只得重新坐下来,按捺下急切的心情,继续和大家吃吃喝喝虚与委蛇。 到了门口,杜玉清和耿家辉两拨人分头行动。她和二哥骑马向杨应宁府上疾驰,她一路上充满了自责,自己对范斯远太不关心了,如果他真的出事,她会内疚一辈子。 杜文智见杜玉清脸色眼神直愣愣地目视前方,脸上呈现少有的严肃,心里喜忧参半,他希望这次三妹妹能看清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有的时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这些兄弟都替范斯远和三妹妹着急。表面上只是范斯远对三妹妹倾心相待梦寐以求,但在他们看来三妹妹对范斯远何尝不是情有独钟?三妹妹在考虑兄弟们的需要时什么时候忘记过范斯远?不,甚至对他更好,更周到。只是有的事情因为习惯了可能就变得熟视无睹了。其实在他们看来,三妹妹和范斯远在不论在生活上还是谋略上都是那样的默契,那样的心有灵犀,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起码他杜文智就十分羡慕。 人家都说: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可以改成:女子有情不轻诺,只是未到动心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执子之手 范斯远已经把自己臭骂了无数次,笨蛋,笨蛋,笨蛋!上午他兴冲冲地要出门去找杜玉清,还划了一张路线图,把几个校武场从大到小,从北到南都标志了出来,力图用最快的方式找到杜玉清他们,出门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上寿平跟着,想想还是算了,自从回到京城以后寿平就不在状态,范斯远凡事就懒得叫他。父亲的入狱让他充分地体会到人性的善变和复杂,尽管很多人见到时口口声声夸赞范书阳如何有气节,是铮铮忠臣,但私下呢,除了父亲最知己的两个朋友暗地接济了一点米粮,谁又真正向他们提供过帮助了?所以寿平这个狗才便坐不住了,行为对他也没有那么恭敬了,虽然还不敢在他面前变脸怠慢,但做事总是心不在焉的,成天哭丧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往常那些个讨好奉承的话早就不知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让范斯远很不满,也让他庆幸,通过父亲入狱之事他体会到太多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看清了许多人的真面目。他毕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优越的家庭环境,一帆风顺的成长经历造成了他骄傲的心态,哪怕先落迫了也容不得别人对他有半点的异心,何况还是一个下人。所以范斯远就一个人出了门去,根本没有去看那辆停在杜家门口的拉活的马车什么样,就吩咐车夫去北校武场,杜家的马今天都被杜玉清等人骑光了。结果马车停下来,他发现不对时,就太迟了,被人在头上敲了一记闷棍给带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他手脚都被绑住了,看不到窗外,只知道现在已经是黑夜了,他相信绑匪已经把信送到了杜府,就不知道阿杏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抓他的一共有三人人,有一个长着络腮胡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个瘦下的汉子,还有一个车夫似乎只是跑腿的角色。他们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叫什么,在杜家排行老几?” 范斯远立刻反应出来,对方是在找杜家的麻烦,他装作害怕的样子说:“杜文清,在家行五” “行五?”络腮胡有些疑惑了,问那个瘦下的汉子,“金爷,上次我们见过的那小子是不是叫杜五?” “没错。”金爷肯定地点点头。 络腮胡立刻瞪起眼睛扬起手臂就要扇他,范斯远立刻装出害怕的样子说,“我,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他不是我们本家的,是我家远房的亲戚,我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会让子弟在外面名正言顺地经商呢?岂不是辱没了我们家的门楣?”幸亏他们对阿杏所知有限,连阿杏的化名都不知道,不然就穿帮了。 两人似乎被他说服了,就问他了一些杜文斌的情况,范斯远装作害怕的样子,老实地说出杜文斌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情况,其它的就一问三不知了。那几个看他还没有自己知道的多就把他绑起来蒙上眼睛带到了这里。 范斯远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两个时辰了,屁股都坐疼了,他能感觉这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院子里静悄悄的,但他能听到隔壁院子人们模糊的说话声,树上的大尾巴喜鹊发出的喀喀喀叫声。很快地他的忐忑不安,愤懑焦虑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理智的思考,他知道杜文斌调到兵部并到杨应宁身边做副使的事情,他和杜玉清还一同拜访过杨应宁,因而对这些人的身份他自然很快地就能想明白了。他现在担忧的是万一阿杏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他是谁,或者来不及救他,他就被这些人给弄死了那才是最冤枉的。想到这里范斯远痛彻肺腑,自己怎么那么傻,那么犟呢,为什么没有早点对阿杏表白,告诉他自己喜欢她,心慕于她?他还没有对阿杏解释清楚,那刘小姐什么的纯粹是误会,他根本不会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他的心中只有阿杏你啊。可是现在这些话他都没有来得及和阿杏说,万一他现在死了,岂不是就要带着阿杏对他的误会离开?不行,绝对不行,即使死了,也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个时候后天能否参加科举考试的担忧造就被他忘得干干净净,千头万绪想的都是如果自己明儿死了会留下的遗撼。他想起了那首诗击鼓,想起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想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心中不由地发出了共鸣。 为什么人总是要在失意时才想起爱人的温柔,为什么人总是在绝望时才会发出爱的呼喊?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范斯远不相信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写的是战士们在上战场之前立下的誓约,既然怨怼打仗何来的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他相信那是一个士兵受伤躺在荒郊野林,面临死亡危险时对昔日生活的回忆和祈祷,他后悔从来没有对心爱的姑娘进行表白,他后悔没有及时抓住她的手为她许下山盟海誓!如果我能平安回去,我希望今生今世和你永远相伴,白首不相离! 此时此刻,范斯远真切地感受到那个男子的挣扎和无奈,他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发出绝望的呼喊:“阿杏!”然而他感觉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实际上从被塞住布条的嘴里只是化作一声低低的呜咽,他的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第二天一早杨应宁去皇宫觐见了皇帝,向他辞行,准备率队第二天出发,于是立刻所有的酒楼瓦市都在津津乐道明天皇帝会在宣武门为这次出征的官兵送行的消息。好家伙十万大军呢,都是精兵强将,更有甚者许多人还悄悄地说,要不是大臣们苦劝,皇上这个自封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还想亲自挽袖子上阵呢,说明什么?说明这次计划周详,又有这么多精锐部队铁定能把安化王打得个落花流水,要不皇上岂会冒这个风险? 胡四急忙忙地回到安家的客栈,还没进门就嚷嚷开了,“金爷,金爷。”金爷有些恼火,骂道:“叫什么叫,不怕人知道,你就嚷嚷得再大声一行。” 胡四仿佛没有听明白金爷说话的意思,要是平时他此时已经矮了三分了,他瞪大眼睛叫嚷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这么谨小慎微有个屁用!平叛军明天就出发了,我们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说怎么办?” “什么?”金爷不相信,“他们明天就出发,不是粮草还没筹齐吗?” “谁知道啊,说是明天那鬼皇帝要给杨应宁他们送行呢。你说,怎么吧!”说罢把在酒楼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金爷,他们来京城半年了,一直落脚在这作为联络点的客栈,他们的任务就负责收集京城各方的消息送回安化。金爷是他们的负责人,金爷后来发现说这客栈住的都是来往西北的客商,层次太低,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要开个高级酒楼才有用。胡四顿时深以为然。高级酒楼好啊,不仅可以打听各路消息,还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痛快!结果,写信回去申请,到最后批准送来银子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了。真是黄花菜都已经凉了,这帮人真是,又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 金爷陷入了沉思,这皇帝都惊动了应该消息是不假了,那只剩下半天时间了,如何能拿到这平叛军的计划方案?晚上去杨应宁府上偷窃?不太现实,不要说杨府现在肯定是戒备森严了,而且他手头也没有几个可用于此道的人手,这些人中除了他和胡四外其他人都武艺平平,根本难当大任。为今之计,只有逼迫杜家这条路了。他就不相信他们会舍得用自己儿子的命来换那什么计划。 “这样,”金爷对着眼巴巴望着他的胡四说,“我们兵分两路,我会再写封信,限定他们今天傍晚前一定要把计划送到关帝庙里,否则就等着给杜文清收尸吧,你去从那个杜五身上找一个信物来,一起送到杜府去。记着,千万不要砍他的手指,这时候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我呢,就去关帝庙里守着,一有人送信就马上取回来,到时候我们在那个小院里会合,然后直接就从那里出发回甘肃,务必在杨应宁他们之前到达安化。” “好嘞。”胡四这下重拾信心,先去收拾好包袱,又从范斯远腰上拽下一块玉佩,要不是金爷叮嘱,他真会砍下这个杜公子的一根手指和信一起送到杜家。他做事向来喜欢干脆,喜欢用血腥残暴震慑住对方。不过,既然金爷交代了,他也不敢违背,临走还是不甘愿地踢了范斯远一脚,才在对方痛得蜷缩成一团中骂骂咧咧得意洋洋地去找金爷,然后拿走信出门去。 杜玉清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昨晚义父一听这个消息也替范斯远着急,又牵涉到安化王密探的事情就很支持他的计划,今天一早进宫面圣告知此事,皇帝本来就是个爱玩的人,听说这是个钓鱼的游戏觉得非常有意思,恨不得能亲自来抓那些密探。所以也立刻同意了这个计划。事情都照着她的计谋在实施了,她还派人在各个酒楼传播这消息推波助澜,但她不知道这些密探是否能及时获知这消息,又是否能迅速地做出反应,心里七上八下的。 杜玉清的眼前一会儿浮现出范斯远的音容笑貌,一会儿又仿佛看见他鲜血淋漓倒在地上,心里如刀割般难受。她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对范斯远那么苛刻,常把他气得扭头就走,当时她觉得自己是理直气壮的,现在想来也未必尽然,而且其中很多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事,杜玉清此时后悔不迭,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宽容一点呢?与之相反,范斯远对她可谓太宽容了,每次两个人吵架,差不多都是他先来找她的,虽然不会道歉,但若无其事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想到这里杜玉清羞愧万分,杜玉清啊杜玉清,你不就仗着他对你的喜欢而得寸进尺耀武扬威嘛,不然,除了他谁还会对你这样宽容呢?因为他喜欢你才会纵容你耀武扬威?杜玉清不由的吓了一跳。他真的喜欢自己到如此地步? 范斯远喜欢自己,杜玉清是知道的,只不过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的感觉,更愿意以朋友,甚至知己的关系相处,所以一直装聋作哑采取回避的态度。她觉得婚姻生活是过日子,心心相印是奢望,但伴侣起码应该是个沉稳踏实,可以信赖依靠的人。像程羲和那样襟怀光明心胸坦荡的男子汉是她理想的对象,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爱好,在一起时心灵无比契合,何况他还救过她的命,她曾以为有他为伴就是今生的幸福了。无奈造化弄人。他们的生命就像两条交叉线,交汇在一点后却身不由己越离越远。 而范斯远,杜玉清总得他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总是恣意妄为恃才傲物,如果作为伴侣和他在一起生活会活的太累,有操不完的心。因而,她总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她把他当成朋友,当成兄弟,当成知己,却从来没有当成可以托付终生的伴侣。她忘了他这一年的改变,她忽视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修行,她还习惯用老眼光来看待他。想到她可能会失去范斯远,失去那个总是微笑着注视着自己,欣赏着自己的那个人失去那个总是懂她,理解她,支持她的那个人,杜玉清顿时心如刀绞。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范斯远在自己心中的份量,此时此刻,她才看清楚了自己对他的真正心意。不!她在心里喊道,老天,你不能这样,我已经失去了程羲和了,不能再失去范斯远了!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他的生命。你告诉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怎么做。不知不觉,杜玉清的热泪滚滚而下。 “大小姐,”宁夏兴冲冲地在门口报告,“门口又有一封信送来了,还有范公子的身上的信物。” “什么?!”杜玉清立刻跳了起来,她擦干眼泪,极力恢复冷静的状态,一把拿过那玉佩,是范斯远常带在身上的。“快,快,打开,看上面怎么说的?” 宁夏扫了一眼,说:“上面说限定我们戊时前要把计划送到关帝庙里,否则范公子的命就不保,太好了,小姐,我们的计划奏效了。” “是啊,奏效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杜玉清喃喃自语道,“你一定好好要活着,我们这就来救你。” “好,你马上出发去通知耿五哥他们一切照计划进行,”杜玉清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起来,“我和春生随后就到,一定要抓住那个来取消息的人。” 杜玉清把玉佩揣进怀里,回屋一边换衣服一边祈祷,嘉善哥哥,你务必要坚持住,等着我们来救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蓦然回首 杜玉清走到门口,正遇上杜文智打发身边的小厮来问,前天结识的高西城陪着他的师父过来拜访,想和杜玉清切磋武艺,问她见还是不见。杜玉清心中正有事,语气就有些不耐烦,说:“你告诉二哥,我有事要急着出门没法待客,让二哥三哥幸苦一下吧。”这个小厮是新跟着杜文智的,没有去过杭州,对杜玉清自然不了解,对三小姐这样不识抬举就心存不满,回到屋里就直通通地对杜文智说:“三小姐说她有事外出,请您和三爷多劳了。”高西城和他的师父俱是一愣,不是请杜五公子吗,和他们的三小姐有什么关系?杜文智一下反应过来,赶紧笑着打掩护,说:“我这五弟和三妹妹感情好,三妹妹能当五弟半个家,兴许是三妹妹有求于五弟,今天五弟恐怕就见不着了。不过,待会三弟马上过来,慢待了。”他脸上笑吟吟的,一双阴冷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小厮,原来就交代过这小厮杜玉清的身份要对外保密,还以为他之前做事伶俐就把一些要事逐步交给他做,没想到在这给他抖机灵了,这种做事不知轻重没眼色的东西只能处理了,不然以后早晚会坏他的大事了。 哦,高西城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办法。但好在杜文锦能来,他觉得杜老三应该比杜五的武艺更高,也算是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虚此行了。他那天虽然是因为杜玉清相让而获得了胜利,他开始还对杜玉清充满了感激,但后来在酒席上被弟兄们吹捧得有些飘飘然,他心里慢慢地就觉得是他比杜玉清肯定是技高一筹,那天杜玉清胜他是出于偶然,是他一时不察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今天带师父过来就是想借着切磋的名义找回真正的胜利,既然杜五不在,如果能打败更强的杜文锦岂不是更说明问题? 杜玉清和春生c宁夏快步离开了杜府,春生这次是扮演送计划的小厮角色,杜玉清担心杜府被人给盯上了,相比宁夏他们,春生很少在外边露面,他来扮演送信的小厮比较合适,而且他本身长得又秀气不会引起那些密探的警觉。 春生进到关帝庙门后,杜玉清的马车就躲在僻静的拐角等着,不一会远远地跟在春生后面监观和联络耿家辉的老梁回来了,“成了。”他冲着杜玉清点点头,一张满是褶子像老核桃一样又黑又皱的脸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他说:春生把计划放下后不久就有人把那东西取走了,耿家辉说他们已经发现了旁边在盯着他们的人,安排好人跟上了,就等他们会合后一网打尽。 “好,不要跟得太近了,务必要把他们所有的人都抓住,以防他们有人躲在暗处,回去通风报信,范公子就有危险了。还有他们也许会分头行动,未必一起离开会合,只要他们都上了马车就得下手,我担心他们也许会到城外再会合,到那时再抓人就恐生变数。” “是。我知道了。”老梁匆忙回去交代。 过了两刻时,老梁回来了,一反常态,口气满是兴奋,“嘿,小姐,看好了,那取计划的探子已经上了马车,马车还没有动,应该在等他们的同伙,耿家辉他们准备等他们另外的人一到就动手,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我们也过去。”这次为了救范斯远,杜玉清向祖父要了几个军中高手力图万无一失,然而只要一刻没有没有救出范斯远,她的内心就没有一刻的平静。 金爷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为了以防万一,他让手下去取情报,自己则扮成香客躲在廊柱后面观察,准备伺机而动。他是看着春生,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进门后慌里慌张东张西望的,然后紧张地把一卷纸塞到关帝塑像后面的香案下,金爷又观察了一阵,发现附近确实没有可疑的人,就示意自己的随从去取情报,在随从出门后他又确定了后面确实没有跟着的尾巴后,这才悠然地走向自己的马车,心里欢快的想哼唱小曲,只要把这情报送回去,他就是头功一件,他不指望安化王真的能够得到宝位当上皇帝,他能封侯封爵的什么的,但升官发财是跑不了的。 范斯远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帮孙子为了不麻烦,一整天就给他吃了一个馒头,他刚才一直听着自己肚子叽里咕噜叫了,中午挨了络腮胡一脚引发的疼痛渐渐散去,幸亏他之前和杜玉清他们学过几招武艺,知道不丢不顶的道理,当时见势不妙顺势滚了一下,卸去了对方三分力,不然他会伤得很重,刚才为了转移对疼痛的注意,也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默背自己喜欢的几篇文章。 正背到司马迁的太史公自序“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c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c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c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忽听外边传来搏斗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高声喊着:这里没有!一会又有人喊:这里也没有。然后就听着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范斯远一喜,莫非是阿杏他们来救自己啦?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大叫道:“我在这,我在这!”可是被塞满布条的口腔只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然后就听有人惊讶地叫道:这里还有一个门,门上有锁。范斯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人声音很陌生,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意欲何为? 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砸门声,然后有人破门而入,有人叫道:“这里有个人,”紧接着有人为他解开绳索,拉开他眼睛上的罩子,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对方有三个人,俱是身材高大,脸膛发黑,目光凌厉,一脸的严肃。一个长方脸,线条如刀刻一般的人问:“你可是范公子?”范斯远没有马上回答,他试图站起来,却身体僵硬,腿脚发麻,根本站立不稳,他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了,还是那长方脸的人手疾眼快一下搀住了他,透过对方那强有力的胳膊,范斯远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筋骨的坚硬和强壮,他暗地思忖道:原来他们是军人,他们到底是受什么人驱使而来? 来人见他犹豫,以为他还没有从惶恐害怕中缓过劲来,于是刻意笑了笑,缓和了一下语气说:“请问你可是范公子么,我们是杜安彦公身边的人。奉杜公子的命令过来找你的,杜公子马上就到了。“范斯远狂喜,原来他们是阿杏祖父身边的人,范斯远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心里就涌上一句话:我得救了,我得救了!阿杏明白我的意思了。正在此时,门口一暗,有一个人影站在了那里,范斯远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谁,他心里一下冒出那首千古名词青玉案元夕“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霎时他的眼睛湿润了,他不觉得羞耻,任由泪水滑落,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对方。 杜玉清也是泪流满面,她迟迟没有走过去,就那么看着那个人完整无缺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心里是那样满足,有一种自己的珍宝失而复得的喜悦。 “你” “你”两人同时开口了。 “我” “我”两人又异口同声了,然后不由自主相视而笑。 “你先说。”范斯远心里无限满足。这一刻他感受到阿杏和他之间的莫逆于心。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杜玉清问。 “没有。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杜玉清松了一口气。她刚才本来应该过来的更快一点,结果在门口遇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胡四,在门口就和他打了起来,这胡四可比金爷狠多了,简直是拼命了,当金爷被他们抓住时也是狠狠地争扎反抗了一阵,但他显然比胡四识时务,见杜玉清他们人多势众,很快就丢盔卸甲了。 “那你有没有怎么样?”范斯远问。 “没有,根本轮不到我动手,五哥和老梁他们都手痒的很,所以我就先过来了。” 几位旁观的人觉得这两个莫名其妙,怎么尽扯这些不咸不淡的话,真是无聊。于是提醒到:“五公子,是不是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时候不早了。” “嗯,”杜玉清看着范斯远说:“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你先和我回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还要考试呢。” “嗯,我知道了。”范斯远听话地回答道。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傻傻的人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小雨,站在屋檐下可以看到灰色的天空中垂下一条条细密的微斜的雨线,天井中飘荡着白色的水汽。范斯远跨过门槛,从院子的甬道上一步步信步走来,杜玉清就那么看着,他就好像灰色天地间一点亮色,慢慢晕染扩大,带动整个画面都生动活泼起来。只见他身上穿着杜玉清前段时间送给他的新衣,隐竹纹图案的湖蓝色绫绸,内衬绣着连绵不断万字纹的雪白衣襟,腰束玉带,头戴士巾帽,就这么自信雍容地走了过来,真是个谢家宝树,青骢俊骑的俊才人物!杜玉清感觉眼前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面庞、身姿是熟悉的,但那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的少年风采又是陌生的,佛语有云:“相由心生,境由心转”,自己则是情随心生了,之前总是看他不顺眼,现在情动了又处处看到他的好,心里混杂着又是愧疚又是甜蜜的复杂情感。 昨天晚上,面对着范斯远那热泪盈眶的眼睛,杜玉清心里骤然绞成一团,有惶恐有释然,酸涩无比。这个人,她差点就天人永诀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就再也迈不动了,站在那里痴痴看着对方,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的话,又不知应该从何说起。那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她的人生如果没有他可真是无法想象。 范斯远越走越近,谁都可以看出他眼睛明亮精神抖擞,显然是睡了一个好觉。杜玉清觉得满是欢喜,那种满足都快要溢出来了。 “来啦?”杜玉清说。 “来了。”范斯远目不转睛地看着杜玉清,傻呵呵地答道,情不自禁的笑容从嘴角溢了出来。 宁夏和采苓不由得对视了一下,发出了一丝苦笑,他们发现自从昨晚以后杜玉清和范斯远只要在一起两人似乎都变得傻乎乎的,回来的路上如此,吃饭的时候如此,今天见面怎么还是如此。两人也没有说什么话,就是相互看着傻笑,尤其是范斯远一直盯着杜玉清,杜玉清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最后还是杜玉清理智一些,一边让范斯远去洗漱,一边吩咐厨房为他煮了一些稀烂的面条,让他吃了以后回去好好地睡一觉,以便用饱满的精神应对明天的考试。 “给。”杜玉清递给他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为三天考试预备的食物和简单的生活用具。食物多是馒头、熟肉、干肉和咸菜,比较经饱耐放的东西。 “噢,你辛苦了。”范斯远看着杜玉清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满是感动。他们昨天回到杜府时已经很晚了,阿杏显然为了准备这些东西又忙活了很久才去睡的,今天又一大早起来为他安排早餐。 “你考试时悠着点,不要太累了,晚上早点休息,不要挑灯夜战坏了眼睛。”杜玉清递给他一件长棉袍,让他晚上当被子盖。 “你放心吧,我只要能进二甲就行,不会太使劲的。”范斯远笑着说,旁人听了也许会觉得他太骄傲了,仿佛这会试的二甲对他来说如囊中取物一般容易,杜玉清因为了解他的学问倒没有在意,她把理解的重心放在他话里另一层含义里了。因为现在对他来说是非常时期,他不会全部发挥自己的才学,以免过度张扬引起刘瑾等人的注意,反而不美。时移世易,范斯远也学会了审时度势,这让杜玉清觉得既心酸又欣慰。人的成长往往是因为受到挫折打击后的领悟和学习。 杜玉清好像把话都说完了,看着范斯远好像言有未尽地盯着她,忍不住脸一红说了一句:“你安心考试,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好,那你等着我。”范斯远眼睛一亮,这下满足了。 “我知道了。” “那你等着我。” “嗯。” “那我走了。” “你走吧。” 范斯远的小厮寿安是个老实人,他这几天没有跟在少爷身边,更不知道少爷被绑架的事情,昨天晚上是奉家里范夫人的命令来给少爷送东西的,结果却发现少爷根本不在杜府,问寿平时他又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肯说。后来晚上少爷终于回来了,面色青白却精神饱满的,寿安急忙把范母交代的话说给他听,他显然心不在焉的,一直在那里呵呵傻乐。现在寿安又发现了原来不止少爷一个人傻,杜小姐也变傻了。他们俩好啰嗦哦,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 宁夏着急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们两人怎么还没黏糊完,一转身,面对小姐清冷的目光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一下醒悟过来:小姐对范公子傻,对其他人可还是一如既往地精明哪。 “你们路上务必小心,好好地把范公子安全送到。” “是。” 正说着,杜文智一帮兄弟涌了进来,一个个叫道:“嘉善,原来你在这。害得我们好找。”或者和杜玉清打招呼的。清晨宁静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三哥杜文锦瓮声瓮气地嚷嚷道:“我说嘉善准在这儿你们还不信。” 杜文智笑着朝杜玉清眨了眨眼,说:“是,是你料事如神。”然后就把目标对准了范斯远,夸赞他精神饱满这次考试定能正常发挥蟾宫折桂。于是众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都給范斯远鼓起劲来,还非要一起把他送到考场去给他壮行,范斯远心里暖洋洋的。 “那我走了啊。”范斯远对杜玉清说,他们两人的目光越过众人在空中交汇。 “好,一切顺利。”杜玉清说。 “嗯,你也是。” 杜文智、杜文胜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眼睛的玩味不言而喻。然后杜文锦不动声色地对杜玉清说:“那三妹妹,我们把嘉善送到考场就回来,待会晨练会迟到一会儿,你帮我们给祖父他们说一下。”杜玉清点头答应了。 杜文胜走了几步就调皮地回过头来,学着范斯远的样子,冲着杜玉清张嘴发出了无声的告别:“那我走了啊。”走了几步又回头,再一次做出无声的告别:“那我走了啊。”把杜玉清羞得脸色通红,牙根痒痒。作势要追过去,杜文胜拔腿就跑,把杜玉清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走喽!”范斯远和杜家弟兄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杜玉清一直目送他们远去后才转身去了练武场。 她向祖父说了二哥他们去送范斯远的事情,杜凌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昨天营救范斯远的事情他都听身边的侍卫回来详细地汇报了,他也觉得范斯远人不错,会读书,脑子灵活,人品也好,最重要的是阿杏能够拿住他,是很理想的孙女婿人选。所以阿杏一请他帮忙出人救范斯远,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希望这次范斯远能够高中,这样不论对他们个人,还是双方的家长都是一件好事。想到这里,不由想起自己的老三,不知他现在身体如何,是否能够经得住那牢里阴冷潮湿的环境,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 吃过饭,杜玉清来到花厅,义父他们今天要出发去平叛了,待会她要去他府上为他送行。前天正是因为有了义父的帮忙,她才能及时地救出范斯远。昨天回来已经太迟了,她就没有亲自上门致谢,而只是派了宁夏去给义父报信说已经顺利救出了范斯远,让他放心。但在出发前她受范斯远委托还要处理一件事。 寿平正直挺挺地跪在厅当中,范斯远被绑架,寿平虽然没有直接责任起码也有间接责任。杜玉清问过范斯远为什么会一个人出门,范斯远告诉她寿平最近做事太懈怠了,他懒得叫他。这让杜玉清很生气,范斯远被绑架时就在杜府门口,但凡他身边有跟着一个人,只要随便叫一下,杜府就会有人出来看一下,范斯远就不那么容易被绑走了。寿平这样的行为往严重里说就是玩忽职守了。这样的人已经不适合留在范斯远身边了。如果在严苛的家庭,他也许就会被打个半死,然后被卖掉。 寿平也知道自己这次问题大了,自从他知道少爷被绑架后,他寝食难安。所幸少爷平安归来,不然他小命不保了。他面色苍白神情沮丧,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看见杜玉清进来,连忙给杜玉清磕了一个头,喃喃地说道:“见过大小姐。”他平时和采薇关系比较好,还打过如果杜小姐和少爷成婚,他就求娶采薇的主意。然而,现在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妄念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抽痛。昨天少爷平安回来后,他真是又惊又喜,还想找采薇向杜小姐求情来着,后来想想采薇的性格他就打了退堂鼓。以采薇的忠贞性情,不知道这事可能还对他还有一丝情愫和怀念,一旦知道了,肯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甚至再也不理他了。罢了,罢了,该怎样就怎样吧。所以,他一个晚上都在患得患失的犹豫中夙夜未眠。 刚才,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寿安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连他这样忠厚的人都是这样的态度,他知道自己前景堪忧了。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他还能怎么办呢? 寿平跪在地上等着杜玉清发话,头低垂着不敢抬起来。 杜玉清说:“寿平,我问你,你将来想成为怎么样的人?” 寿平诧异地抬起头来,不知道杜玉清问的是什么意思。 杜玉清指了指身边的宁夏说:“像他,将来会是我杜家的栋梁,不仅因为他的能力,更因为他的忠诚,在我家遭逢大难时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这样的人值得我杜家一辈子对他负责。”宁夏站在一旁没有想到大小姐突然提到他的名字,又给予他这么高的赞誉,立时激动的热泪盈眶,如果现在让他马上为大小姐付出生命的代价他都心甘情愿。他眼含热泪默默地退后两步跪下给杜玉清磕了一个头。杜玉清示意采苓上前虚扶搀起他来。 寿平面孔煞白,他知道杜玉清这就话的含义。 “你将来想成为怎么样的人?以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你以后肯定不能再跟着范公子,我杜家也不会要你这样的人。你说,你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把你给卖了?” 寿平脸色更是苍白,不住地给杜玉清磕头,说:“杜小姐,请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事。”一旦被卖出去,他的境遇就会越来越糟糕。一个是名声不好,一个是以后很难遇到像少爷和杜小姐这样通情达理的人,少爷虽然脾气不好,心高气傲的,但一旦摸准他的脾气,他就是一个很好伺候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原来为什么会被猪油蒙了心,对少爷那么漫不经心结果惹他生气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寿平悔恨交加,连声求饶,“您别把我卖了,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杜玉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寿平慌忙低下头来,嘴里阵阵发苦,话也说不下去了。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的一句话:一粥一饭皆有前因,一举一动皆有后果。因果报应,丝毫不爽;为恶得苦,行善得乐。为人要踏实,不能耍小聪明。他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这话的道理。 “但我看你还算有救,可以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寿平闻言立刻抬起头来,心里燃起了希望。 “我让你去我的文锦坊做伙计,从最基本的开始时学起,如果你能在那里踏踏实实地做好工作,我们以后再说。如何你还是想耍小聪明,甚至玩忽职守,那我们就当没有你这个人。” 寿平眼睛燃起了希望,恨不能诅咒发誓自己会痛改前非,但他哆哆嗦嗦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语言有时候太苍白了,最后只是虔诚地给杜玉清磕了一个头说:“大小姐,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您就看我的表现吧。” 杜玉清不置可否,她留下寿平一个原因是看他本质不算太坏,就是巧言令色又爱抖机灵耍小聪明,这样的人利用好了未必不是可造之才。另外一个,是她看出来他和采薇之间的感情,她是看在采薇的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咫尺天涯 杜玉清到了杨府时,义父他们已经整装待发了,杜玉清第一次见到身穿盔甲的义父不由得一愣,真是人要衣裳,佛要金装。原来就脸色上无须显得十分年轻的义父如今穿上这厚重硬挺的甲胄更显得威风凛凛。 见到杜玉清来杨应宁只来得及匆匆忙忙说了几句话,便在一群侍卫和属下的簇拥下出发去了西门,拜杜玉清所赐,原来准备三天后才出发的他们必须在今天出发,而且还要在西城门进行隆重的告别仪式。义父虽然没有说,但杜玉清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是没日没夜地加急战备的后遗症。杜玉清心里充满了内疚。她让老梁驾着马车跟在队伍后面,她想为义父送行尽尽心意。 送行仪式充满了繁文缛节,朝廷这里来送行的是由首辅李宾之率领的众多官员,杨应宁率领部将举着旗帜,在一阵阵金鼓声中排着队列而来,围观的百姓顿时欢呼雀跃掌声雷动。一般的百姓很多时候都是被隔绝在事实之外,他们大都容易被表面的热闹打动,用朴素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感。重头戏是祭祀礼,所有人屏声静气听着礼部官员文绉绉地吟诵了一大篇的赋文,祈求天地神灵保佑这次出征胜利,众人跪拜行礼,礼部官员把酒撒向天、地和人群,众人再跪拜行礼,祭祀才算结束。 杜玉清注意到在义父身边时有一个人和他并身而立,看他的衣着显然是位太监,他差不多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目光锐利,脸上又总是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见到他,杜玉清就看出此人的不简单。她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他是谁了。他就是这次的监军,和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一起被称为“八虎”的张永。他们八人在皇帝还是东宫时就开始伺候太子,到皇帝登基后更是格外受到信任和宠幸,因而势力庞大。 为了救父亲,杜玉清暗中调查过这八虎的情况,其中除了刘瑾,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这张永了。不仅因为他深受皇帝信任,在皇帝登基伊始就受命督管十二团营兼总神机营,还在宫内掌管乾清宫、御用监诸事,兼提督尚膳、尚衣、司设、内官诸监,整容、礼仪、甜食诸房及豹房、浣衣局、混堂司、南海子事,等等一堆的官职,是兼职最多的内臣,比刘瑾还多。皇帝因为宠信张永,还赐给他蟒衣、玉带,准许他在宫中骑马、乘轿。更重要的是,他与刘瑾素有嫌隙,刘瑾曾经打算将其罢黜发往南京,于是就在皇帝面前告了张永的状,张永气愤不过竟然当场动手痛殴了刘瑾,两人更是结下了仇怨。听到此事,杜玉清就觉得张永此人不简单,他不仅敢作敢为,而且在他看似鲁莽的行为下实质有着很深的心机和谋略,不然,八虎之中不会只有他能和刘瑾分庭抗礼。还有一点,这个人虽然是八虎之一,名声不好。但杜玉清看他脸上多少有些正气,在行为上也是进退有度。他虽然是监军,对义父这个总督官却客客气气,没有表现出倨傲的神态,反而显得有些彬彬有礼,这颠覆了一般人对太监不良印象。 杜玉清觉得这个人值得深入交往,说不定以后还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就在她陷入沉思时,咚咚咚咚,士兵在奏乐声中排着队列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百官依次作揖送别,人群久久才散去。 看到队伍走远了,杜玉清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不知道到义父这次平叛的胜算会如何,大哥又为什么会提早出发,这些军事上的事情是禁忌,她不敢问,也不会问。因而对这两位亲人充满的担忧。她既然出来了就不想马上回去,想起寿平今天开始会去衣锦坊做伙计,她刚好也好久没有去了,就吩咐老梁驾车过去看看。 下马垱在“文锦坊”和“燕然居”生意兴隆的带动下,人气可谓越来越旺,因为人群的拥挤,杜玉清他们的马车只能缓慢地行进。有段时间没来,杜玉清觉得这里快认不得了。很大商铺的门楣都换了,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大商户。杜玉清听说这里的商铺价格已经是她当初买下价格的三四倍了,一下涨这么多,她知道这不仅是因为“文锦坊”和“燕然居”人气的带动,还得益于她首先对周围环境的改造,现在走在路上,人们不仅在桥下、河边看到繁花似锦,在有些大商铺的门口也能看到几盆娇艳盛开的芍药和月季。除了“文锦坊”和“燕然居”,在这条街上杜玉清其实还有四个铺面,都是她趁着价格还低的时候买的。对这些铺面她一律采取了先修缮改造再出租的方式,而且对租客多有挑剔,非有实力有口碑的商铺不租,哪怕给他们的价格略低于其他人的价格,这让很多人不解。杜玉清这是为了这条街长远的发展,原来她还可以说在门口摆着花卉的商铺多是她的铺子,那花卉是她当时送给租客开张时的礼物,没想到后来其他商铺也有样学样,现在几乎每个商铺门口都摆着花卉了。 正如孔子所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一样,杜玉清觉得人的行为很容易受他人影响因而盲目跟风。就如一片叶子飘落江河就会不由自主地被裹挟、被带动滚滚向前,能够保持清醒的人总是少数。杜玉清预计这里商铺的价格还会再涨,直到接近内城价格为止。 杜玉清来到“文锦坊”,这里人来人往人流如织。随着天气转温,文锦坊的名声越来越响,来自江南最时兴的绫罗绸缎,优雅大方的男女款式,得体的裁剪的,精细的做工,不仅吸引了周边富裕人家的关顾,还因为对面的“燕然居”的影响吸引了越来越多官宦人家的到访。女客爱它的含蓄华贵,男客喜欢他的内敛优雅。还有的人喜欢里面伙计殷勤周到,不论客人男女老少都能以善待人。坊间还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这“文锦坊”的东家和李首辅家关系好,连李首辅公子的衣裳都是在这买的。原来有的嫌弃他们家东西贵的人也趋之若鹜了。 有的人咬咬牙买下一件衣裳后心里跟刀剜似的肉疼,后来却觉得值了,因为他们接受了“文锦坊”伙计的说法:一件衣裳贵不贵是看你能够穿多少回,以及穿出去的效果。如果一件衣裳布料好做工好,你穿个三年还是很喜欢;另一件衣裳虽然便宜,但做工和布料都强差人意,穿上几水你就不愿意穿了。你说前面的衣裳贵还是后面的衣裳贵?而且出门做客,夫人们的眼睛谁不跟明灯似的雪亮啊,你如果穿得太寒酸了,夫人们嘴上虽然不会说,但实际上在心里就对你的实力有了衡量,把你归在了是否可以来往的类型里了。这衣裳就是一个人的门面,你想给人什么样的印象就应该配套相应的衣裳。这也是家庭实力的体现。 杜玉清下了车,门口便迎上来一位少妇,秀气明丽,富贵体面,看打扮像大户人家当家少奶奶,梳着油光水滑的圆髻,穿着上短下长的襦裙,窄袖背子,袖口及领子都绣着淡雅的乳白色花纹。裙幅为六幅,即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看见杜玉清,她欣喜地叫道:“啊,您来啦。”连忙上前屈身福礼。杜玉清虚扶了一下。此人是杜玉清原来的丫鬟采兰,是现在“衣锦坊”的店前管事。 “最近好吗?”杜玉清笑咪咪地问道。采兰比她年长,原来对她一直像姐姐一样爱护,杜玉清从她身上学了许多为人处事的东西。 采兰以为她问的是店里的生意,立刻喜滋滋地回答:“您看,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每天刚到巳时店里面就已经挤满了客人。可是,”她又充满了苦恼地说:“隔壁街上也开了两家成衣铺,衣裳的式样都是学我们的,伙计也是一半都是姑娘家,您说气人不气人?” 杜玉清笑了,打量着店里除了穿着干净白色衣襟蓝布长袍的男伙计,还有一些穿着精致坎肩的俏丽女伙计,她们像蝴蝶一样或轻盈地跑进跑出为客人拿东西,或轻声细语为客人介绍讲解,店里因为她们增加了许多靓丽的色彩和鲜活的生气。身处其间,客人们会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刺激,让人禁不住想买下这些漂亮的衣裳;想像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一样青春活力,充满朝气。 “没关系,就让他们学去吧,他们这样对我们未尝不是一种促进。”武功是要在一次次对战中不断提高和精进,经商也是要在竞争中趟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有人的对方就是社会,有社会就会有对战,会有竞争,这是永远避免不了的。不丢不顶,曲中求直是颠覆不破的生存法则。 正在这时,一个伙计来找采兰求救,有个客人问了她一个关于布料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于是采兰向杜玉清告罪,便去接待那位客人去了。杜玉清在店里走来走去查看,店里不仅增加了许多她没有见过的新款式,在裁剪上也别出心裁,巧妙而匠心独运。她看得出来,即使没有她在,阿眉她们已经把这里经营得很好了,这让她既欣慰又有些怅然若失。这时她看见一件白地撒朱红小碎花的长身褙子,?觉得挺新颖的,正要拿过来看看,前面已经有人抢先拿在了手里。她把衣裳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问:“夫君,你看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好看!你穿红色特别好看。”这声音在杜玉清耳边不啻像惊雷一般,她耳鸣心跳,头皮发麻,浑身无力。她想立刻走开,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对夫妇温柔融洽水乳交融,杜玉清心如刀绞。 程夫人是那种贤良淑德的女子,生活中处处以丈夫为重,她刚好看见对面有件男子的常服很合心意便快步走了过去,程羲和也要跟上去,突然,他仿佛有种感应似的回过头来,他看见了杜玉清,看见了他穿着女装的清弟,他呆住了,然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就那么无言以对,彼此相望,这一刻,所有人,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存在,都离他们而去,仿佛这喧闹的熙熙攘攘的世间,只有他们这两个人存在,他们之间是那么遥远,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他们之间又是那么的接近,彼此的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抵过千言万语。杜玉清的眼睛湿润了,她的心好痛,她又幸福得想笑。她知道他懂了,这就已经够了。 “夫君,你看这件罩甲如何,刚好可以穿在你那件蓝色窄袖戎衣的外边。”程曦和一下被夫人拉着回到了现实,他呆呆地回头看了一眼,“嗯,什么?噢,不错。”他再回头时,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他突然感觉他心里缺了一块,失去了他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不由得大为悲恸。昔人杳杳山水隔,回首已是百年身。 杜玉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程羲和与他夫人之间默契关爱的神情,她用这种痛来刺激自己,让自己接受现实。好吧,梦已经醒了,也许用这种方式是最好的了。他有他的良伴了,我也应该去追寻我自己的幸福。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人生无奈,时光无情,唯有在残酷的现实中更努力更旷达,才能活的更安适。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放下过去 放下,杜玉清对自己说,缘来而聚,缘去则放,缘起性空。自己内心做不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也应该“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程大哥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有了自己的人生伴侣,自己就不能把心和感情再放在他身上了,这段心意,这段感情必须放下,不论你多么痛苦,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必须到了和它说再见的时候了。不然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人生活在这社会上,从来都不是自由的,出生如此,亲人如此,爱情亦是如此。你只能在你能够选择的范围内做出最好的选择,这就是界限。 一个人只有看到了界限,并把自己的力量在有限的空间里充分发挥出来,才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才能获得自由。任何事情你得先学习它的规矩,遵守它规矩,最后才突破它的定式获得成功。就好比学习武功,先得和师父学习套路,然后反复练习达到着熟懂劲的地步,最后在着熟和实战中获得领悟,成为高手,甚至开宗立派,然后你的成功模式成为后来的模式。又好比唐诗,它的格律要求是所有文体中最严格的,然而唐人却由此创造出了文化历史上最璀璨的明珠。界限不是束缚,它是你进步的台阶。 一个人能够拿得起放得下,在繁复的社会中才能实现最大的自在。因为放下而有了空间,尤其是心灵的空间。老子说:“虚其心,实其腹”。是说应该让人吃饱饭,但不能让人想得太多了。如果头脑装了太多的东西,变成实的了,空间就有限,很多东西就会被挤走。如同一个杯子,当它空空如也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装进去,但一旦被装满,变成实的时候,什么都接纳不了,这就是虚实之道。所以,一个人虚怀若谷的时候,他就能成其大,因为他的谦虚内敛为他腾出了空间,有了容量让他能够接纳,他就能无所不包,更不要说别人会喜欢他亲近他了。而一个自我膨胀的人,他的内心被自我填满的时候,就没有余地接纳外物,所以很多事情都会视而不见,更无法自我审视和进步。 放下,放下!放下过去,着眼未来;放下羁绊,获得自由。抛弃旧有重新开始,去面对新的人,新的感情。 好吧,为了向过去告别,向故人告别,它需要一个仪式。杜玉清用布擦拭了一下久已不弹的瑶琴,焚香静心了一会,便轻轻地挑抹起琴弦来。 走到门口的阿眉骤然停下了脚步,她刚才听采兰说姐姐来了“衣锦坊”不知怎么转身就不见了,阿眉有些紧张,不知道姐姐出了什么状况,范斯远被绑架后姐姐就不让她出门了,所以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她的第一反应是姐姐会不会也被绑架了,然而她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姐姐有武功,又是在店里失踪的,如果是被动而为怎么着都会闹出些动静来。所以唯一的可能是姐姐遇到了什么人自己离开的。然而她就是坐立不安,索性提早回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 门里传了淙淙的琴声,曲调缓慢沉稳,委婉缠绵,意境中有空山幽谷的宁静,又有哀婉惆怅的忧思,情深意重绵绵不绝。阿眉不由地听得痴了,站在院中,无法迈步。凭着琴声她知道姐姐遇上感情上的烦恼了。 这首曲子名为《忆故人》又名《山中思故人》,相传为东汉蔡邕所作,意在思念故人。 宋朝时王诜有忆故人词,宋徽宗喜其词意,犹以不丰容宛转为恨,遂令大晟(徽宗所置音乐研究创作机关)别撰腔,周邦彦增损其词,填词谱曲,以一个痴情女子的心情抒写对故人的回忆和怀念。深情缱绻,哀婉凄切,感人至深,在闺房和勾栏红楼都甚为流行。 芳脸轻匀,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转。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盼。几回相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俗语说:女子伤春,男子悲秋。阿眉理解姐姐在春天里的感怀,自己前一阵子无所事事时不也容易多愁善感吗?不过,到第二遍的时候,阿眉感觉姐姐的琴声渐渐脱离了缠绵悱恻,变得昂扬向上了,尤其是最后更是旷达深远,颇有些“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意境。阿眉放心了,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到她洗漱后沉沉睡去,梦中却奇怪地一直漂浮着那首《忆故人》的旋律,魂牵梦绕一般久久不去,让睡梦中的她怅然若失,牵肠挂肚。 杜玉清弹完琴走出了屋子,走到了花园里,经过了老郑父子的打理,这里已是繁花似锦,芳香馥郁,尤其是在黑夜中更是清香四溢。杜玉清停下脚步仰望夜空,那苍穹浩渺,星光璀璨,是那么幽深美丽又那么遥远。她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仰望星空,能让我们追逐耀眼的明星,知道人生的方向;脚踩大地,才能踏实地朝着目标一步步前进。它们缺一不可,构成了我们内心立体的世界。 杜玉清突然有所领悟,在架上拿起一柄木剑就在院子里舞动起来。只见她神态肃穆,凝神静气,目光坚定,唰地挥动剑梢,一股凛然的威势恍若扬起的风,从她身体向四周扩散开来,惊起树上的叶子片片飘落,她的身影就在这漫天飞扬的落叶中穿梭飞腾,逶迤曼妙。 金雁横空! 白虹贯日! 天绅倒悬! 意之所至,气即至焉,使气血流注,日日灌输周流全身,无时停滞,长此以往便得真正的內劲。这就是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也是老子说柔弱胜刚强。力量均匀圆转,不凝一地,不着一力,故能灵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矣。 因为放下而通透,因为通透,她的身心被打通了,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安静和清晰。杜玉清闭上眼睛,她能听见虫鸣鸟叫,她能听见落叶飘零,她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而她眼睛看到东西运行的轨迹却越来越清晰,甚至不用看,对方一动她都能够感觉到。 立身中正,均匀放松,神舒体静,刻刻在心。以快打快,以慢就慢,正而不滞,兼顾四隅。 汗水滴落,渐渐湿透了她衣裳,杜玉清却浑然不觉,她的武功就好像木匣中的古剑,原来的黯淡无光经过反复擦拭以后变得光气四射,锐利无比! 杜玉清回到房间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却无比精神,她准备去沐浴时却听见隔壁耳房传来采薇的哭泣和痛骂声,“怎么回事?”她问桂香,桂香摇了摇头,说:“采薇刚才过来想见您,您不在她就把采苓拉到一边嘀嘀咕咕的,然后说着说着就哭了。” 杜玉清明白了怎么回事,十有八九是为了寿平的事情,范斯远被绑架的事情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会有寿平的责任,今天他被贬去“衣锦坊”当伙计,这件事就瞒不住了。所以采薇因此伤心吧。 杜玉清一边洗澡一边思忖着,她没有想到采薇这样憨厚的人会和寿平这样油腔滑调的人相互看对眼了,这真挺有意思的,杜玉清听丫鬟们说,采薇经常会欺负寿平,寿平都乐呵呵地应了,没有半点生气。他们就像一个凹一个凸的榫卯,完全属于互补型。 杜玉清洗完澡回到了房间,采薇已经红着双眼等在了那里,看见杜玉清进来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哭着说:“小姐,谢谢您!我才知道寿平的事情,这厮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值得您这样做。干脆您把他卖了,省的他以后犯下更大的错来。” 杜玉清哭笑不得,这采薇明显就是心口不一,话里也是前后矛盾的,就想逗逗她,于是板着脸说:“是准备把他给卖了呀。因为范嘉善这几天要考试没来得及,就临时把寿平放到衣锦坊去干活,等嘉善一考完,回来就把他打发出去。” 采薇一下愣住了,泪水还流淌在脸颊上。见此情景,采苓一下笑出声来,采薇才恍然明白了怎么回事,立时破涕为笑。 杜玉清也笑了,说:“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只要寿平以后好好干,我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是如果他还不吸取教训,那我们对他只能不客气了。” 采薇严肃着脸说:“您放心,不用您对他客气,就是我也会先把他打个半死,然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去。”那义愤填膺的样子让杜玉清几个人忍俊不禁。 第二天杜玉清一早醒来,觉得自己格外神清气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她,要开始了新生活了。 晨练中兄弟们也都发现她的异状,在和二哥练习中,杜文智手持长剑奔出数步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凌空斩下,转瞬间剑尖劈到杜玉清眼前一尺的位置。杜玉清觉知到气流的变化,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她没有像以为一样不慌不忙剑锋上挑,而是从左至右迅疾地刺出,她虽然拿的是柄木剑,凌厉的剑气却在空中拖拽出一道尾影,杜文智慌忙改劈为拨,手臂往外打开,杜玉清看他胸前空虚,再补进一剑,杜文智后退一步从左边刺来,杜玉清手中的剑连续向杜文智刺去,拖曳出的尾影如同一把打开的折扇,还带起阵阵劲风,她高挑的身姿笼罩在白色练功服的虚影中,如同飞翔旋转的仙鹤,轻盈飘渺,有一种独特的动感美丽。 最后,两人的剑撞在了一起,两人不约而同跳开来,但为时已晚,只听砰的一声,杜文智手中的木剑断成几截,碎片飞蹦开来,溅落四处。杜玉清的剑却完好无缺。瞬时落针可闻。片刻之后,兄弟们才反应过来,大声叫起好来。他们没想到木剑竟然也能有如此威力,如果是柄铁剑那岂不是无物可挡? 杜玉清摇了摇头,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武学的修为并不等于战斗力,修为只是你对武学的理解和感悟,不是杀人的功夫。 杜文锦不甘心,又问了一句:“如果我想学,需要多久?” 杜玉清诧异地反问道:“你不是正在学吗?” 杜文锦有些失望,以为杜玉清又要拿读书千遍其义自见,练武就是从着熟到懂劲那一套来敷衍他。结果,1结束晨练,杜文锦就匆匆地离开了。 杜文智问:“三妹妹你怎么没有问昨天三弟和那高西城比赛的结果?“ 杜玉清说:”不用问,必然是二哥输了。”不然不会到现在都没有人主动告诉她消息。 “你觉得两人差距在哪里?”杜文智皱了皱眉,说:“高西城这个人不简单,他身上有种杀气,三弟虽然攻势凌厉,但没有对方强横,有些缩手缩脚的,我感觉三弟不是败在招数上,而且败在对方的气势上。” 杜玉清点点头,她理解二哥的话,她那天和高西城比试时就感觉对方不像他外表表现的那样开朗大方,他的内在有种阴冷狡诈的气息,让她不由地暗生警惕。没想到二哥也看出来了。 “倒是他的师父是个实诚人。”杜文智说,“他们可能过几天还会再来,你不妨到时见见,探探他们的底细。” 杜玉清点点头,答应了。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遇强则强 人生境遇起起伏伏,有时会充满惊喜,有时充满了哀伤,但大部分过得不过是单调平常日子。武功进步带给杜玉清的惊喜很快就成为过去,又恢复了按部就班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第三天范斯远考完试杜玉清并没有见到他,只是派宁夏去接他,并和寿安一起把他送回家去。已经殚精竭力考了三天,范斯远需要回家休息,这个时候再住在杜家显然就不合适了。据宁夏回来说,范斯远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精神倒好,他还让宁夏给杜玉清捎句话:他会在家休息一天,后天就过来找她。 宁夏转述这些话时表情认真,神态一本正经的,然而杜玉清的脸色立时就发红发烫了。她不知道宁夏是否听出了范斯远话里的弦外之意,是否意识到范斯远话里的含义。心里不禁暗骂范斯远有时候真是粗枝大叶毫不顾忌。如果给范斯远知道她的想法肯定得叫屈了,阿杏你也想得太多了,我不就说后天来找你吗,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只是字面的意思啊,怎么给你琢磨出这么多弯弯绕的含义了?男人的思维方式是曲中求直,繁中求简;女人是直中求曲,简中求繁,他们交汇在一起时就容易产生矛盾冲突,有时又格外契合。所以有时候让人生气无奈,有时候又让人欢喜无限。 第二天杜玉清原本可以放松一天,没想到高西城陪着他师父又来杜府拜访,这次是打着程二公子程弘谅的旗号来的,也许是他们来杜府拜访太频繁了怕杜家人不见,毕竟他们身份不够,这次就借着程总兵公子的名义上门了。杜玉清就纳闷了,他们到底看上杜家什么了这么急的又来?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他们已经上门来了就好好地探探对方的底吧,岂能拒之门外? 于是杜玉清带着宁夏来到了家中的校武场,不一会儿杜文智、杜文锦陪着程弘谅等人进到园子里,他们中除了程弘谅和高西城,还有一位老者,他年约五十多岁,身穿蓝色土布长袍,腰扎一条布带,脚蹬方口布鞋,肩背宽阔健硕异常,只见他长眼微合精光四射,透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杜玉清暗自点头,此人精气外露不用说是位真正的高人。看得出来他的武功很精纯,怕是要比耿老爷子高出一截来,但比不上常胜,更不用说是父亲了。杜渊之现在的武功已经到了大象无形的境地,听说他在狱中有时会抓鸟儿玩,一只麻雀放在他的手掌心,他摊开手掌想让它飞它才能飞,否则鸟儿只能徒劳地扇动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父亲的武功已经到了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境界。这让杜玉清心里又心酸又骄傲。韩非子说:“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慧,当今争取于气力。”用在武功上则可以说:上功竞于道德,中功逐于智慧,下功争取于气力。像父亲那样的人已经不是能用平常功夫功来衡量的了,就像他不论身处何地,受到怎样的待遇,他的身心始终是自由的,是充满活力昂扬向上的,是永远无法被禁锢的。 程弘谅看见杜玉清显然很高兴,自来熟地冲着她拱了拱说:“见过五哥哥。”杜玉清看着对方五分似程羲和却更显稚嫩的面孔心里微微有些刺痛,发出了苦笑,人生真是无奈。有的人你想见的时候他偏偏不出现,不想见的时候却又以各种形式在你面前晃悠,让你想起他来,折磨你,考验你。 杜文智为杜玉清介绍那位老者:“这位是林隆进,林师父。” 杜玉清上前行礼:“晚辈杜文清见过林师父。” 林隆进看上去十分健朗,说起话来声若洪钟,中气十足,他看着面前秀气的青年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杜五?听说你领悟了内劲?”他好像反应过来这样说话不合适,马上又追加了一句:“老朽我没有别的喜好,就是对武功非常着迷,听城儿说你和他比武时刚柔相济,力量绵绵不绝,我猜测你已经领悟了內劲,所以今天又带着徒儿前来打扰,勿怪,勿怪。” 杜玉清十分诧异,她没想到林师父仅凭着自己徒弟的描述就能断定她的武功程度,还为此特地过来查看,不可不谓道行高深,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她能看出这位林师父精气外露,对方自然也能看出她的底细。她连忙说:“林师父过誉了,晚辈对武功不过才入门,当不得林师父这样高看。” 林隆进急了,瞪大眼睛,说道:“我说你这娃子怎么这么不实在!我说你有內劲你还不认。我习武四十余年,别的不说,看人是不会看错的,我是诚心诚意上门来请教的,你这娃子怎么这么看不起人。让你师父来,我向他请教。” 气氛立刻有些尴尬,按道理,像林隆进这样身份的人是没有资格向杜玉清提出这样要求的。高西城连忙拱了拱说:“请五公子见谅,家师一生痴迷武功,性格也特别直爽不拘小节,杜五公子勿怪。“他又连忙对自己师父解释说:既然来拜访杜五公子,还是先跟杜五公子切磋一下比较好,下次再正式下帖子约定时间来拜访才不至于失礼。林师父的脸色才稍缓。高西城又向杜玉清解释说:“家师偶然听说我和五公子交手的情况十分诧异,骂我有眼不识泰山,他老人家求知若渴马上就拉我上门来拜访请教,失礼之处敬请见谅。” 这位林师父还真是武痴,杜玉清感叹道。她已经听二哥说这位林师父现在就住在程府上专门为程弘谅教授武艺,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和程大哥交过手?胜负如何?打住,打住!又胡思乱想了。 程弘谅好奇地问:“五哥,我师父说那天看杜三哥和我师兄交手,觉得有些失望,你们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吗,怎么差这么多?这內劲是五哥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你另有师父传授?”高西城笑着看着杜玉清,仿佛没有觉察到这是个有些无礼的问题。 杜文锦的脸色腾地就红了,他那天比赛输给高西城不假,但他感觉自己输得有些冤枉,高西城当时也说他是侥幸胜了,还说他和自己很投缘,以后大家就是兄弟,要一起努力去考武举。没想到他们背后却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心里不由得对这高西城不满起来,此人两面三刀,太阴险了。 真是有什么样是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杜玉清淡淡地说:“程二公子,请慎言。不论我们是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我三哥比我的武功可是高强的多,只是三哥心慈不愿意对人下重手。如果你们觉得不够看,那就请回吧,我们就不奉陪了。”他们口口声声是来讨教武艺,又借着这个天真的少年在他们兄弟之间挑拨离间,他们是什么意思? 杜文锦立时心里暖洋洋的,他没有想到三妹妹为了维护他会这么不给对方面子。 “你,你怎么这样!我又没说什么。”程二公子没想到杜玉清居然会一下就放下脸来要赶他们走,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这在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不禁十分生气,但又不知应对,一时又气又急,指着杜玉清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一脸的气急败坏。 高西城连忙出来打圆场,“对不住,对不住,我师弟说话不知轻重,得罪了杜三哥,杜五公子,我代他向各位陪不是。”说罢,朝杜文锦和杜玉清连连作揖。看到师兄这样,程弘谅更是生气,“师兄,明明是他们无礼,干嘛是我们道歉。我们走。”说罢拉着高西城就要走,高西城责备地瞪了他一眼,立刻又向杜玉清他们赔礼,还向杜文智作揖求情。明明是道歉的姿态,他却做得十分自然坦荡,让人充分感觉到他的诚意,还有他心胸宽广,代师弟受过的襟怀。杜玉清不禁更是忌讳,此人能屈能伸是个不容小觑的人,不论他和谁为敌都会是个可怕的对手。 林师父绕是在人情世故上再迟钝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也拱了拱手说:“对不住,我是一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所以教出的徒弟也不知礼数,冒犯了各位,我代他向各位道歉,谅儿,还不向各位赔礼。”师长有命不敢不从,程弘谅也上前红着脸喃喃地说了对不起。抬起头来却犹有不甘地瞪了杜玉清一眼。 对这样幼稚的举动,杜玉清并不在意。高西城说:“杜公子你看这样行不行?这次我们先切磋一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意下如何?” 人家姿态这么低,杜玉清自然骑驴下坡从善如流,她微笑着说:“好啊,从谁先开始。” 程弘谅迫不及待地要迈步向前说:“我来请教!” 高西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小声说:“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在一旁好好看着就行。”说到这里,看到程弘谅脸色立刻浮现羞臊之色,知道自己这句话伤到了他,连忙赔笑地补充说:“师弟,我知道你想给对方颜色看看,可我们是抱着讨教的目的来得,不能太让对方轻看了,还是让师父亲自出马教训教训他,你说好不好?”程弘谅这才怏怏作罢。 杜玉清吩咐宁夏去叫阿志他们,还有在家的兄弟有一个是一个都叫来。宁夏应声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兄弟们都来了,高西城和程弘谅吃惊地发现院子里一下涌进十几个不同年纪的孩子,其中还有四五个七八岁的孩子。 杜玉清从兵器架上随手拿了一柄木剑,朝林隆进拱了拱手,说:“还请林师父手下留情,咱们今天点到为止,” 林隆进点点头,自己也拿了一柄木剑。杜文锦看他为了试试兵器是否称手,手腕转动快速地挥动了几下,就是这随意的几下也是发劲刚猛,气势逼人,不禁替杜玉清担心了。程弘谅则得意地冲着杜玉清扬了扬下巴,心说:看你猖狂的,待会就让师父好好教训你一下,看你如何嚣张! 杜文智和杜文胜相互看了一眼,不禁暗自摇头,这个程二还真是孩子气。他们俩因为给三叔送饭的关系经常和程羲和打交道,和他的关系十分亲近,自然知道他的家庭状况,也知道三妹妹对程羲和的情愫,明白她刚才一下放下脸来并不纯粹是因为杜文锦,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爱屋及乌,为了程羲和抱打不平。 杜玉清和林隆进都跃上比武台子,彼此拱手致意后便开始激烈交锋。 林隆进动作复杂多变,势大力沉,杀气腾腾,形如搏兔之鹰,神如扑鼠之猫,一步步向前,带着无法抵御的气势。 杜玉清手持木剑,一改她从容缓慢的作风,动作变得异常迅捷,移形换位,蓄势如开弓,发劲如放箭,时而侧身折叠轻移,时而蛇行穿插游走,或刚或柔,无有定势,常使对方捕风捉影,不知所措。 程弘谅看的是目瞪口呆,他才知道武功竟然是这样的,他根本看不清两人动作痕迹,只觉得两团影子在自己眼前晃动,分不清是人影还是剑影。幸亏,他暗自庆幸地叫道:幸亏师兄制止了自己,不然自己上去可要丢脸丢到家了。 高西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杜五的功夫竟然如此之高,能在师父手下走这么多会合而丝毫不落败绩。他不是不能快,而是他在和自己交锋时没有必要那么强,那么快,是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激发起他充分发挥出他的全部能力来。 原来有的人武功是有弹性能隐藏的,遇慢则慢,遇快则快;遇弱则弱,遇强则强。n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抟气致柔 那天在北校武场败在杜玉清手下,他开始还有些感激他给自己留了面子,后来这种感激就渐渐淡了,他觉得对方胜他只不过是由于侥幸,如果他当时动作再快一点,反应的再灵敏一些,比如对方出掏心拳时自己不出右手而是出左腿自己不就胜了吗?或者当时他手臂伸得再长一点不就打到对方的肚子,哪里会有后来的被对方袭击前胸?加上那天酒桌上兄弟们连连给他敬酒,奉承他武艺高强,他就飘飘然了,更是以为这次真的是自己赢了,而且技艺远远高于对方。  所以,第二天程弘谅得意洋洋和师父说起他和杜玉清的比赛时,他也就没有隐瞒,一招一式向师父比划起来。立刻激发起他师父浓厚的兴趣,连声催促他赶紧递上自己的名帖,想来杜家拜访。他有些纳闷,师父却一针见血地指出杜五肯定是让他了,对方身上应该有內劲了,虽然还是小火初起,但已经显露端倪,他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师父很想和对方交流切磋一下。高西城虽然对此有些不以为然,但他理解师父的寂寞。师父自小就喜欢武艺,少年时便勤学苦练打下坚实的基础,青年时更是遍访名师博采众长,到而立之年即成为方圆几百里的知名高手,慕名前来拜师的弟子络绎不绝。高西城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因为勤奋好学,又有悟性,很得师父青睐,是少数几个得到他认可真传的弟子之一。师父过了四十岁时武功遇到瓶颈,不论怎么努力技艺就是无法提高,甚至还有退步的迹象,于是林隆进把武馆交给自己的大徒弟经营,自己闭关修炼了一年,可惜没有进步,第二年林隆进又出门到处寻师访友,想探寻原因也没有收获,最后还是在终南山中遇到一个隐士点化了他。隐士虽然不修武功,却擅长望气,他看了林隆进在林中练拳时随意地说了一句:“‘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你的力皆是后天拙力,宜阴阳相济修先天之气成为自己的內劲。”林隆进似有所悟,连忙向隐士请教改如何修这內劲,隐士却不知道了,他自己是靠打坐来修行。林隆进只能自己回来琢磨,他一边思考,一边废寝忘食地练习,就这样一点点地获得了不少的领悟和进步。他渐渐发现自己有时很放松却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种感觉让他着迷,他越发沉浸在对內劲的探索中。  前几个月高西城听说陕西总兵程大人要给自己的嫡子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师父,就托朋友把自己的师父给推荐过去。林隆进起先不情愿,高西城就以京城多高手,师父与其在家中自己揣摩,不如多去江湖结交朋友、切磋技艺说不定能遇上高手获得指导为由说服了师父。师父来到京城后颇为失望,程公子虽然单纯听话,无奈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苦,程夫人又很护短,这也怕累着,那也怕伤着,让林隆进束手束脚的十分郁闷。再加上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他整个人都快要憋出病来了。好在高西城恰在此时进京准备参加武举考试,才暂时打消林隆进要回家的念头。高西城是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师父回去的,他因为自己身手好,又推举师父有功,被程总兵看中推荐他参加武举考试,如果他这次能够中武举,就能到程总兵身边效力,那样以后前途自然是光明大好。他怎么会让师父在这节骨眼上离开,把眼看就要到手的富贵给轻易放弃了。所以,高西城听说师父对杜家的功夫感兴趣,自然要投其所好大力地满足,甚至连名帖都没有递,就却直接上门拜访,就是不要给杜家拒绝的机会。没想到杜五却有事没出席,而师父从杜文锦身上又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着急了,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想,所以催促徒弟今天又来了。对师父的执着,高西城是佩服的,但对于师父的推测他则并不相信,他觉得內劲这玩意虽然被师父说的神乎其神的,但是不是存在他有很大的疑虑,无他,他在周围从来没有见过有所谓內劲的人,就是师父,或者被师父说有內劲的杜五,他也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他相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只要再练得快一点,就能无坚不摧。但为了师父能安心呆在京城他会不遗余力。所以他甚至有些无赖地让师父直接和杜五交手。  然而万万没想到,杜玉清竟然不动声色地应了,而且能和师父势均力敌,表现出如此高超的技艺。看来当时和自己比武时真是承杜五相让了,真的有所谓内劲的东西,高西城为自己的浅薄和自以为是苦笑了起来。  这时台上的对打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只见杜玉清和林凌进两人呼喝连连,林隆进神情凝重,不敢似乎大意,他挥舞剑柄探身朝杜玉清刺去,杜玉清回手抵挡,双方剑尖将触未触,但两人却感觉剑身似乎触及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倏然被振荡开来,都有了惊骇之色。林隆进紧接着又刺了一剑,杜玉清这次采取上撩的姿势避开其锋芒,于是两人剑锋交错开来。然而林隆进还是不甘心,似有追究到底的决心,你退我再进,逼着杜玉清腾挪旋转,见缝插针换手反击。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鼓动着两人的长袍荡起,带起下摆如荷花般飞舞起来,木剑化为了虚影。旁人看时只觉得眼前是混沌一团的影子,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招数。  突然,两人的剑形成了交叉要砍在了一起,两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动作,但为时已晚,两人的剑仿佛有磁力一般相互吸引,木剑瞬间撞在了一起。砰!两支剑爆裂开来,碎片迸飞开来,众人猝不及防赶紧各自跳开。  “好,”林隆进举着自己手中光秃秃的剑柄,兴奋地面膛发红,“哈哈哈,痛快,今天真是太痛快了!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承蒙林师父赐教了。”杜玉清把剑柄丢到一边,朝林隆进拱了拱手。她今天也有畅快淋漓的感觉,她和林师父势均力敌,打起来特别过瘾。她周围的人不是像父亲和常胜高出她一大截,要不就是低她太多,很少有机会这样充分激发出自己的潜能,而且越战越勇浑身充满了活力和弹性,让她欲罢不能。  “哈哈,杜小兄弟你这就太矫情了,什么赐教不赐教的,我看应该是你来教我差不多。”林师傅不客气地说。“如果不嫌弃,以后我喊你小兄弟,你喊我一声老哥吧。”  杜玉清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林师父是前辈,晚辈怎敢冒犯,乱了辈分。”  林隆进瞪了她一眼,“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我说行就行。”他马上转身对高西城和程弘谅说:“以后你们要叫他师叔,听到没有?”  “是!”高西城马上从善如流冲着杜玉清恭敬地作揖,称呼道:“师叔。”  程弘谅虽然不情愿也只得小声叫道:“师叔。”  杜玉清哭笑不得,这林隆进还真是武痴,为了武艺他居然能这样不拘小节,不顾年纪折身下交。  林隆进得意洋洋,趁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小兄弟,我刚才这样挥拳进攻时,你为什么会侧身退开,而不是直接迎上进攻,这里不是有空档吗?”他比划一下动作。  杜玉清想了一下林隆进说的招式,她现在出手,尤其是和林隆进这样的高手应对,都不用思考,完全把身体交给觉知去做自动的反应。所以林隆进的问题,她还要想一下才明白自己当时的意图。  “这样是为了诱敌深入,你这样打过来,我侧身移步,然后转身摆腿攻击你的腰部不是威力更大?”杜玉清连比带划演示。  “诶,原来这样。“林隆进陷入了沉思,他马上又问道:”我感觉你总是能后发而先至,你是怎么做到的?是能预先估计到对方出手的招式吗?”  其他人都诧异地看向杜玉清,他们为林隆进的话惊呆了,能预先估计到对方出手的招式?他真的有这种能力?  这是千锤百炼练出的觉知反应。杜玉清心里说。她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哪里能有这种本事,都是瞎打误撞的。”  林隆进不满了,“到了你这个程度哪里还会瞎打误撞,小兄弟不实诚啊。”  杜玉清有些不悦,对方虽然痴迷武功,但我也没有必要第一次见面就坦诚相告吧。她说:“那我刚才这样刺入,你为什么会一个旋踢,而不是直接反手?这样速度不是更快吗?”  林隆进疑惑了,“是啊,我刚才为什么这样做,明明有反手这样更快的方式。”  实际上杜玉清知道,林隆进这样是避开了自己隐藏在下面的左手,他的意识不明白,但千锤百炼的身体不思而应,自动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所以啊,有的东西我们是不明白的,这不是瞎打误撞又是什么?”  林隆进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但他又说不出道理来。他没有读过书,很多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这也是他不能持续进步的原因。理论是在实践中获得的认识,反过来,总结精炼后的理论又能指导实践。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林隆进挠了头,又问了一个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你说,为什么越努力反而越力拙,刚柔相济却能圆活。”  杜玉清不由地佩服他的锲而不舍,对武艺如此痴迷。于是说道:“我的理解是若用拙力,则筋肉紧张,气血阻滞,它就变成了死力。故必须求得身体开展使筋肉舒松,气血流畅,终而复始,不会滞碍一处。这只是我的理解,不知道对不对。林师父姑且听之。”还要不断坚持,到最后浑身劲力如深潭涌泉,滔滔不竭。  林隆进兴奋地拍手大叫,“有理,有理!到底是读书人,一句话就把其中奥妙给说透了。不瞒小兄弟,我少小给人放牛,经常无聊时跟牛顶角,结果练出了一身蛮力。后来练武就凭着这股劲在江湖上扬名起来,人送外号‘铁牛’。到了四十岁才领悟到‘拳不打力,力不敌功’的道理,后来获得高人指点,他告诉我要像婴儿一样集中吐气,然后还要平静柔和才能养出气来。我练习了几年,慢慢觉得自己气力增长,体健神轻,但一直不知这道理在哪里,经过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这松劲的奥秘。兄弟,你真是我的先生啊。受我一拜。”  杜玉清为对方诚意打动,连忙回礼,“林师父这样就折杀我也!不敢当,不敢当。。”  林隆进眼睛一瞪,“怎么还叫林师父,叫老哥!莫非你嫌弃我这个老头子高攀了你,?”  杜玉清只好赔笑说:“不敢,不敢。”林隆进这才脸色由阴转晴。他看着杜玉清诚恳地说:“今天和小兄弟结识,我很高兴,也非常收益。我也没有什么可教小兄弟的,就传授一点练习劲力的技法吧。”  林隆进说罢转身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杆白蜡木长枪,调转枪头,双手前后握住枪杆,摆出一个弓步姿势,说道:“因为我原来一身的死力,身上胳膊上都是一个个的肉疙瘩,我就想着如何把这死疙瘩给打松呢?后来看到这长枪,就想到:白蜡木密实,韧性大,就去找了整根的白蜡树,做了一根白蜡杆,足有丈余长,我每天两手平端,借用腰力抖杆,力要达到杠头。肌肉打散了再练习整合,再打散,再整合。这样一来二去使得身体肌肉舒松柔韧,还意外地积累出了劲力。”  杜玉清十分感动,不仅是因为林隆进对武功的痴迷和潜心研究,还因为他对自己的坦诚和不藏私。但感动归感动,杜玉清还是没有倾囊相告,她对那个高西城总觉得不放心。林隆进恍若未觉,提议要跟杜玉清再比一次,要不是高西城一再说明不好耽误杜家人太久时间,林隆进真想和杜玉清再比下去,甚至留在杜府不走了。  回去的路上,高西城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这杜五的武艺真有这么高吗?”  林隆进不满了,“杜五也是你叫的?叫杜师叔!”  高西城连忙改正,“是,是我疏忽了。您说这杜师叔的武艺真有这么高吗?”  林隆进摇了摇头,说:“确实很高。城儿,再强大的对手一旦你看透对方的底细就变得不可怕了,即使你不如他,你还可以蚂蚁啃骨头慢慢地啃,但有的对手可怕就可怕在深不可测,人家把你看得明明白白,你却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杜家就是这样对手。杜五现在不是我的对手,经验也不足,但十年后,不,甚至只要三五年,我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了。因为,不论我再努力,我已经老了,而且我是靠着自己一点点体会和感觉在摸索,他却是把这些道理都弄明白了去练,好比我们两个人都在走夜路,区别在我是在黑暗中一个独自摸索着走路,他却有一盏明灯在指引,还有一些同伴在结伴而行,你说谁走的快?”  高西城愕然,“怎么说?”  “你呀,你这个孩子怎么只看到眼前针尖大的地方呢?杜五那个一直没有出面的师父呢?你没看到杜家把五六岁的孩子都拉来观摩吗?甚至还有下人和随从,你看杜五身边的小厮,我看他的步子身法也是有內劲的,杜家竟然不忌讳,把这秘法都传给了他们,这得多大的心量?城儿,和他们比我就太狭隘了。当初就不该有门户之见,把曾牙子给赶了出去,他是个好苗子,又聪明又勤奋,在江家学过艺怎么啦?是我狭隘了,老人说小河满了大河不干,是这个道理啊。”  高西城不敢接话,当初把那个长着一双小虎牙的曾牙子给赶走,他暗中出了不少力,他妒忌他抢走他原来在师傅心目中第一的位置,他妒忌师傅经常把他挂在嘴上,哼,到现在师傅竟然还在心里惦记着他。  “师父,您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今后我一定好好练功,给师父把这口气给挣回来。”  林隆进叹了口气,“功夫一要讲究师承,有明白的人来指引,二呢自己要有悟性,三要领悟道理后能勤学苦练。师父我算不上一个好师父,以后要靠你自己多领悟了。记住!不论将来你混得再好,对杜家要退避三舍,不要和杜家撕破脸来,更不要和他们针锋相对,杜家连绵的后劲大呢,让人看不透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n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愿打愿挨 今天一早起来,杜玉清心里便毛毛糙糙的,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不知为什么七上八下的,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想笑,有的时候又觉得内心忧郁。她觉知自己的情绪变化,却又不能完全摆脱。不由暗笑自己这种小女子心态。枉然还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一旦陷入感情就变得傻乎乎的,怪不得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爱情真是女子的陷阱,一旦沉沦便很难自拔。杜玉清原来对范斯远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觉得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注定不会为凡人羁绊,非是自己的良缘。然而造化弄人,因为共同经历着家庭的挫折,他们在同甘共苦中都改变了许多,彼此之间也放下了成见,自然而然走得近了。尤其是杜玉清,她原来内心有个程羲和,虽然因为礼法不敢充分释放自己,但心里一直还存在着幻想,但见过他们夫妻琴瑟和鸣之后,她的理智终于占了上峰,迫使自己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彻底解脱出来,后来范斯远的被绑架让她真正看清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这感情的阀门一打开就如滔滔江水奔腾滚滚,一发不可收拾了。 桂香觉察到今天小姐好异样,她一个早晨坐在那里百~万\小!说,书页好久都没有翻一下,一会儿抬头看看沙漏,一会儿又看看门口,整个人神情恍惚的完全不在状态。她都有些担心了,人家都说小姐像男孩,性格坚强,做事果然,她还第一见到小姐这样的状态。桂香拉了拉采苓的袖子,无声地问:小姐不会有什么事吧?采苓笑着摇摇头,让她忙自己的事情去。 范斯远进门时眉眼带笑,穿着一身蓝色菖蒲暗纹道袍,整个人更显得神采飞扬的,仿佛吹口气他就能飞起来。 “来啦?”杜玉清见不着人的时候会胡思乱想,一旦见着人了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来了。”范斯远也是傻呵呵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母亲拉着他,他不会这么迟了才到。 实际上他今天一早就起床了,很是捯饬了一番,最后才穿上昨天晚上香熏了好久的新衣,对着镜子他很满意自己的形象,止不住的笑容都溢上了眼角。范夫人进门时看见小儿子这样风度翩翩的模样,轻薄的杭绸衣裳衬着他越发清俊,心里充满了骄傲,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这样的儿子到谁家谁不喜欢?如果这次儿子中了进士,再定下婚事岂不是就双喜临门了?人是善忘和自我麻痹的动物,尽管丈夫还在狱中,范夫人却在考虑今后要怎样过才能更好地过日子了。 主意打定,范夫人就说:“你考完试了,也休息了一整天了,今天去刘小姐家里看看吧,她怕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怎么好几天都不来了?” 范斯远皱了皱眉,刘小姐不知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母亲这样惦记她。他不高兴地说:“刘小姐和我们家又没有什么关系,她干嘛要天天来?我一个大男人又干嘛去看她一个姑娘家?瓜田李下的像什么话!不去!” “你这孩子,她父亲不是和你父亲一样落难了嘛。都是落难的人遇到困难总得帮一下吧。” “您怎么知道人家遇到了困难?” 范母有些吱吱唔唔了,“那你去看看总没有错吧。” 面对母亲的小伎俩,范斯远好无奈,他觉得他必须立刻斩断母亲的胡搅蛮缠,不然真要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就为时已晚了。他问:“好吧,如果我真的去刘小姐家,他们家又真的生活困难了,您拿什么帮?” 范夫人一愣,“我们好歹也过得去,总得伸把手吧?” “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买点米也要银子吧,它从哪里来? 范母噎住了,“这……我看你春节时给几家人买米买肉后不是还剩下些银子嘛?” 范斯远有些苦笑了,“那些银子是杜家给的,没用完自然得还回去吧?” “是杜家给的?”范夫人大吃一惊,“你怎么没说?” “是杜家不让我说。”范斯远看母亲陷入了沉思,索性再加一把火,“您知道不知道当时给祖母办葬礼,我们家钱不够,我和大哥差点把这房子都卖了,还是杜家接济我们度过了难关,我们现在还欠着杜家的钱。后来大哥能有事做也是杜家帮的忙。现在您要我去帮刘小姐,还是拿杜家的银子,您说合适吗?”范家实际情况没有这么严重,这是范斯远为了说服母亲夸张了。 范母脸色一变,范斯远暗叫糟糕,母亲不会因此反感阿杏吧?他赶紧缓和了口气说:“我这次会考没有遇到阻碍,显然是刘瑾那些阉党没有反应过来,如果我们现在和刘家走的得太近了,您说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说我们是同党在暗地勾结,找个茬取消我的资格?哪我怎么办?” 范母吓了一跳,没有什么事情比儿子的前途更要紧的,她赶紧问道:“会取消资格这么严重?” “很有可能。”范斯远愁眉苦脸地答道。 “你不早说!那,为了避嫌你就不要去刘家了。如果刘小姐来我知道怎么做了。“范母立刻改变立场。 “嗯,母亲明智,我听母亲的!”范斯远一本正经地回答,却在心里偷偷告罪:对不住,不是故意要欺骗您的,实在是怕您和刘小姐来往多了,弄巧成拙。真要说同党,他和杜家来往得更密切才是真正的所谓同党。他说这个话不过是为了吓唬母亲急中生智找的借口罢了。 范斯远含情脉脉地看着杜玉清,什么刘小姐张小姐,这个世上只有阿杏能懂他。杜玉清被他热辣辣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来。两人谁也不说话,空气中却流淌着一种叫温馨的东西。要不是采苓提醒说他们是不是应该先到先生那里去,他可能会找范公子问一些关于会试的问题,他们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能在那里彼此看着傻乐半天。 中午的时候林莹玲让人捎来了字条,说:自己闷了,想约了杜玉清下午出去走走。杜玉清想既然要散心,就带上两个风筝一起去,说不定到时大家可以放松一下心情。范斯远自然也是要去的,这样一男二女就有些忌讳了,她犹豫了一下派人给李贞伯递了帖子,邀请他一起参加。前段时间杜玉清给李宾之和李贞伯各送了两盆暖房里养的富丽牡丹,还收到李宾之以李贞伯的名义回的感谢帖子。 他们在南门会合时,李贞伯看到身穿女装的杜玉清大吃一惊,“你和杜文清是双胞胎兄妹?像,实在太像了。他今天怎么没来?”李贞伯这一说,反而省得杜玉清多费口舌去解释了,她笑吟吟地说:“他今天出门办事了。” “哦。”李贞伯倒很客气,没有再多做计较,林莹玲白了他一眼,什么眼神!李贞伯还以为她有什么事,连忙走近询问,林莹玲又瞪了他一眼,李贞伯嘿嘿地傻笑。真是一物降一物,林莹玲原本性格就有些犟,经历过生死大劫后性情更是大变,杜玉清还在为她今后的命运担忧,如今看到李贞伯这样对她,倒安慰不少。 他们一行来到城郊的旷野,暖风微醺让人十分舒服。 一跳下马车,李贞伯便讨好地对林莹玲说:“你喜欢哪个风筝,蝴蝶的还是燕子的,我放给你看。” 林莹玲没好声气地说:“要放我自己会放,干嘛要你放给我看。” 杜玉清拉了拉林莹玲的袖子,给她使了个眼神,让她讲话不要这么冲,林莹玲不理她,自己走上前去挑了一个蝴蝶的风筝走到一旁。 杜玉清对李贞伯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林姐姐人比较直爽,你别怪她。” “不怪,不怪。”李贞伯连声说。他的眼睛一直痴迷地追随着林莹玲的身影,“杜小姐,玲珑受了很多的苦,难得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请你一定好好照顾她。” 好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杜玉清不禁摇头。 杜玉清看到范斯远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清理风筝的线,不禁十分感动,范斯远不是那个会用好话讨好她的人,却总是用行动来支持。便走上前去问道:“嘉善哥哥,怎么样了,可以放了吗?” 范斯远说:“马上就好了,稍等一下,我再调整一下翅膀就行了。” “嗯。”杜玉清乖乖地等在那里,范斯远拿起蝴蝶风筝眯缝着眼睛看左右是否平衡。看着他专注工作的样子,杜玉清心里涌起异样的情愫,专注的男人太有吸引了,杜玉清都有伸手去抚摸他的头的冲动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脸臊得通红,她怎么会这样胡思乱想!她赶紧指了指旁边燕子风筝说道:“我,我就拿那个燕子先走了,大的蝴蝶还是留给你们吧。”说罢不等范斯远的回答,拿起燕子风筝就跑向林莹玲。 林莹玲又渴望又担忧地说:“你会吗?我可放不起来。” 杜玉清得意地说:“放心吧,在京城我可是兄弟们中的个中好手。你看我的。”说罢,牵着燕子风筝慢跑起来,感应着风向和风力,把风筝越放越高,最后燕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天空中飞得悠然自在。 “给你。”杜玉清把手中的线交给林莹玲,“别紧张,抓住这根竹把手,用你的心来感应它,跟着它就好。放松,放松。” 林莹玲遥望着天空中那弯弯的仿佛要飞向尽头的纸鸢,自己也仿佛在蓝天中飞翔起来,心中荡漾起一种飘忽的感觉。不禁激动地喊道:“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 她开心地跟着风筝一路小跑,不时发出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这样的林莹玲是李贞伯没有见过的,他不禁愣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范斯远抬头看见杜玉清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一直在耐心地守护着林莹玲,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骄傲,这就是他的阿杏,对朋友永远肝胆相照,真心相待。掩饰不住的笑意漫上嘴角,他拿去蝴蝶风筝向她走去。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刚极易折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跑动,林莹玲很是出了一些汗,杜玉清拉她坐下歇息的时候,她的面色白里透红分外好看,她用丝帕擦了擦汗,长抒了一口气说:“还是要常出来走走,心情也会变得好一些。” 杜玉清闻言看了她一眼,说:“那还不容易,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了招呼我一声就行。 林莹玲呲了一声,笑着说:“你说的好听,我怕你这个大忙人到时没空应付我呢,我们多长日子没见了?约你三四回了怕是只有一次才得闲吧?” 杜玉清蹙了蹙眉,林莹玲说的是实情,倒不真的是林莹玲约她三四次她只能赴约一次,林莹玲这样说是在夸张地调侃她,林莹玲人本身心高气傲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她很了解杜玉清,明月楼那个地方太敏感,杜玉清常去不方便,她也不会强人所难,而除了杜玉清,她也不想人家知道她的事,所以杜玉清家她自然也不愿意去。这样的结果就是她们虽然彼此都很惦记着对方却也难得见面。有的话杜玉清作为朋友一直很想问却总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倒是恰好的时机,于是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林莹玲用帕子权当成扇子轻轻地扇了几下,不在意地说:“还能怎样?就这样混下去呗,混不下去不是还有那里嘛。”她指了指旁边波光粼粼的小河。她的脸上盈盈带笑,朱唇轻启声音悦耳动听,却偏偏说出的话是那么狠绝,仿佛死对她来说是太平常的一件事。 杜玉清看着眼前绝色的美人儿,她穿着件淡粉色的杭绸比甲,乌黑的云鬓上插着一根镶着珊瑚和绿松石的赤金簪子,这是她今天身上唯一佩戴的首饰了,她的肌肤晶莹如雪,两弯柳叶吊梢眉,眼波自动流转含春,身姿婀娜,艳而不妖,媚而不俗,这样的人儿不要说是男人看了会爱,就是女人看着也会不由自主疼惜,可偏偏就是这样得天独厚的一个人却自暴自弃,什么都不在意,动不动就是死啊活的放在嘴上。杜玉清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就朝着她脸上摔了一巴掌。她的动作已经下意识地放轻了,但因为她本身劲太大,啪地一声,林莹玲在她的掌掴之下右边脸上立刻就肿了起来,整个人更是在一股劲风的带动下歪在了地上,面纱也掉落了下来。她立刻捡起面纱捂在脸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杜玉清骂道:“你不是想死吗,你捂着脸干什么,你死都不怕还怕丑吗?” 林莹玲哭着说:“不是怕丑,是你下手太重了,人家是被你打疼的,呜呜。” 杜玉清冷笑,“我看未必,你第一时间可是先捡起面纱才捂住脸的。你不是爱美吗?我可听说淹死的人因为久泡在水里整个人肿胀得像猪一样又白又胖,你想死后变成这个样子吗?” 林莹玲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摇摇头,“不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的话就给我好好地活着!美美,漂漂亮亮的,鲜活生动地活着,再让我听到你说死啊死的,你说一次我打一次。” 林莹玲捂着脸不哭了,呆呆地看着杜玉清没有说话,好像明白了她的话背后的含义。 “怎么啦,怎么啦?”正在和范斯远放风筝的李贞伯一直留意这边的情况,一看林莹玲被打了慌忙跑过来,看见林莹玲红肿的脸立刻对杜玉清发起火来,“你干什么?干嘛打人?” 杜玉清懒得理他,端起杯子喝起茶来。 “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要不是看你是个女人,我早就动手了。” 杜玉清还是不为所动,继续喝着自己的茶,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李贞伯急了,又想骂杜玉清,又想去看林莹玲的脸上的伤,最后一跺脚还是先顾着林莹玲,他着急地问道:“玲珑你有没有怎么样?疼不疼?啊?”那心疼的模样比他被打了还心疼。 林莹玲却不领他的情,躲开他的手骂道:“没你的事!我们姐妹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躲一边去。”李贞伯陪着笑说:“好好,你们好姐妹的事我不管,但你的伤总得给我看看吧。我看看有没有破皮了?” 杜玉清看不过去了,叫道:“采苓,把药膏给玲珑小姐送过去。”像杜玉清这样习武的人身边都会常备一些活血化瘀和治疗创伤的药膏。 “是!”采苓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杜玉清不由地一愣,这还是年初时范斯远给她的,自从他开始学医后每年都会给她不少治疗外伤的药膏和药酒,杜玉清下意识地看向范斯远,有的人一直在身边默默地关心你,在不知不觉填满了你的生活空间,你却始终没有觉察到。杜玉清很是为自己的麻木羞愧。范斯远此时也收拢了风筝走了过来,恰好目光看向杜玉清,两个人目光相对,都发出了会心地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为涂了药膏,林莹玲的面纱就不适合再戴上了,其实她遮不遮面纱没有什么大影响,她面上的刀伤并不明显,眼下涂了药膏后就更遮掩了一大半,她当年自残下的手并不重,她能狠的是决心而不是她的耐受力。她后来总要围着一块面纱一半是因为爱美,不愿意别人看到她的伤疤;另一半是因为不敢面对自己,面纱是她的遮羞布。青楼毕竟是青楼,哪怕你再标榜自己是卖艺不卖身,她潜意识里还是感到羞愧,无脸见人。 这是李贞伯第一次见到林莹玲的全貌,立刻被她的美丽给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道:“玲珑,你好美。” 林莹玲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就没有好东西,眼里除了会看女人美不美,漂亮不漂亮,还会看什么?”她的眼珠黑白分明,就是这生气的瞪眼也让人觉得似怨似嗔,格外妩媚。李贞伯嘿嘿地傻笑,仿佛林莹玲在表扬他一样。 杜玉清咳嗽了一下,林莹玲刹住话不说了。杜玉清怕林莹玲再讲下去会伤到了李贞伯的颜面,她的性子太硬了,而李贞伯现在对她又太着迷,两个人一个是刚极易折,一个是情深不寿,都不是好事情。 杜玉清对林莹玲说:“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你愿意,我想把你赎出来,你去打听一下赎金需要多少钱,争取早日脱离那里。我在城郊有一个庄子,你可以住在那里,或者你有什么其它想法也可以告诉我。自由了,你以后爱干嘛干嘛,我不会阻挠,但有一样,不论在哪里都必须好好活着。” 林莹玲眼睛湿润了,她点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杜玉清又转头对李贞伯说:“我担心他们不肯放人,到时可能还需要李公子出面。” 李贞伯忙不迭地点点头,“义不容辞。按我的意思玲珑早该离开那里了,可惜她不听我的。你看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以赴。你银子够不够,要不要我来想办法?” 杜玉清摇摇头,如果是他出银子赎出林莹玲,性质就变了,他和林莹玲之间的事情还是等林莹玲自由了交给她自己去处理吧。“我如果不够会向你开口的,按照我估计银子的事情简单,反而是说服明月楼老板放人更难,你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开口。” “这事就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吧。”李贞伯拍着胸脯保证说。 经过了这事,几个人的感情变得亲近起来,后来喝茶聊天都非常放松,最后要告别时,李贞伯说过两天是他母亲寿辰,因为不是整寿,家里也没有大办,就只请了亲朋好友,总共不过三桌,他说:如何范斯远和杜文清,就是杜玉清的双胞胎兄弟,愿意就一起来吧。 杜玉清和范斯远对看了一眼,答应了。他们正想和这位李公子走得更近一些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合谋算计 过了两天,到了李夫人的寿辰,杜玉清晌午的时候准备出发去李府造访,她今天是以杜文清,玲珑姑娘好姐妹杜玉清孪生哥哥的身份到场。她坐在马车上走过偏门时又下意识地掀开帘子看了看前方,十天前她就是在那里看见范斯远和一位小姐在拉拉扯扯,因此现在她每次出门时都忍不住要再看了一下,看看那里是否有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否有让她痛心的画面出现,当然她的臆想次次都落空了。但杜玉清就是忍不住,每次她事后都会鄙视自己一下,但每次还是忍不住去窥探一下。 至今她没有问过范斯远那个人是谁,范斯远也没有主动提,以杜玉清对他的了解,他也许觉得那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值得拿出来对杜玉清说,所以她在心里竭力地放下了这件事,但不知为什么有时想起来心里就觉得有根刺在那里,还会有些忧伤,世界上没有所谓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不能好好珍惜,说不定你觉得属于你的东西就会失之交臂。就如她和范斯远的关系,他们俩兜兜转转如今能放下羁绊走在一起很多都是因为偶然:如果不是范书阳信任老友就不会把儿子交给杜渊之和姚先生管教,范斯远就不会来到杭州,因而就没有杜玉清和他的相识;如果不是因为受到两位先生的影响,以及在“侍郎上书案”中遭受到的打击,范斯远就不会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也许还是那个内心倨傲的优悠公子,他就不会变得越来越沉稳笃实;如果不是因为范斯远被绑架,杜玉清就不会感受到将要失去他的恐惧,因而觉知自己内心深处对他的情意……成住坏空,生住异灭,缘聚则生,缘灭则散。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现在越发觉得范斯远的好,格外珍惜他们相处的日子。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在范斯远考试前要给对方一个交代的承诺都没有兑现,相处时也是平平淡淡的,没有那种石破天惊的海誓山盟,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骄傲,只是偶然抬头目光相对时彼此都发出了会心的微笑。这种关系是杜玉清喜欢的,他们的将来毕竟不由他们决定,保持这种心心相印的默契就好,没有必要捅破了那层纸,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也是到此时,杜玉清才发现她和范斯远是如此的熟悉对方,如此的契合,到了只要一个眼神一方就能完全领会另一方意思的程度。 车到李府的街口,一溜的马车一直排到了首辅的大门前。这是每位内阁家门口都会有的风景,只是今天李府门口聚集的人特别多,也许是有些人消息特别灵通闻风而动,抱着侥幸的心态想借着这个机会在李首辅面前露露脸。然而,十有八九都是要落空的。一个家的主人为人如何,从门风就可以看出一二来。这李府门房的态度是杜玉清见过最客气的,也是最难通融的。但宰相门前七品官,也没有人敢计较,再大的官没有请帖就上门也得规规矩矩地走程序。因此杜玉清的马车长驱直入一直到门前才停下时,便惹来了一片嫉妒的目光,到李府的大管家堆着笑容把她引进门后,这嫉妒更是无以复加了。今天这个时候能进李府门的都是李家关系特别亲近的人,他们在这等了好半天了,人家却一路通畅地进去了,这远近亲疏的差别立刻就显现了出来,有心人早就悄悄地在打听每个进去的人都是谁,保不齐认识能套个近乎,方便现在或者以后搭个顺风车。但奇怪的是刚才到的这位却没有人认识,这激发起众人越发强烈的好奇心来。 而此时陪同杜玉清进门的李家大管家也对杜玉清充满了好奇,更是亲自指定自己最得力的管事送她去了上房。对方虽然和少爷一样是没有功名的白身,但对方的名字是前天晚上少爷亲自他的,这让早就把寿宴安排妥当的大管家来说很有些头大却不得不高度重视起来,谁不知道大少爷是老爷的心头肉,而向来对人情世故颇为冷淡的大少爷能亲自把名字递给他,这两个人他就必须排除万难给安排好了。所以他请示了夫人,又增加了几个年轻人专门在偏厅为他们专门安排了一桌,这样既不打乱原来的计划,又显得十分重视,还让少爷能多些朋友,他向夫人汇报自己的安排时,夫人都十分高兴,很是夸赞了他一下。这少爷的性子太娇纵了,如今难得能有他在意的朋友,全府上下不由得都为他感到高兴。 杜玉清一进门,便看见范斯远坐在那里喝茶,李贞伯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而几个年轻人则远远地躲在一边聊天,由此就可以看出李贞伯的人缘并不好。范斯远抬头冲着她一笑,斜眼瞧了瞧李贞伯,杜玉清明白了他的意思,装作没看见李贞伯迎上来时脸上的失落和沮丧,把作为寿辰的礼物送给他,笑着说:“秀才人情纸一张,请笑纳。” 李贞伯接过画轴看也没看就递给自己的小厮,而是立刻把她拉到桌边小声地跟她说起事来。原来他遇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个重大的打击。那天他接到杜玉清的安排第二天便兴冲冲地想找明月楼的老板谈给林莹玲赎身的事情,他以为凭着他的面子,对方怎么着也会卖个人情,说不定还会不要他分毫便把玲珑姑娘的身契给他了,这得让他在玲珑和她的姐妹面前得多有面子啊。所以不等玲珑小心试探后便自作主张地为她出头。他以为这个明月楼的老板不过是瑞老亲王的远房亲戚,就算是瑞老亲王在里面有份子,也不会不买他的帐,没想到他刚把这要求提了出来,对方便放下脸来,冷淡地说不论他出多少钱都不可能为玲珑赎身,说罢,就端茶送客了。这让李贞伯备受打击,从小到大他都是顺风顺水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下过面子?回去问了父亲才知道,这瑞老亲王现在也攀上了刘瑾的关系,行为做事越发大胆出格了,常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更让李贞伯沮丧的是父亲听到他打听明月楼东家的事情,难得严厉地叱责了他一顿,要他好好读书,不要再寻花问柳虚度了光阴。这些话把李贞伯气了个半死,他向来觉得父亲应该是理解他的,他性情高洁怎么会看上平常的庸脂俗粉?他的玲珑必定是不同寻常的,于是他把玲珑为了不屈服淫威不惜自残等种种行为说给父亲听,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为自己的话感动了,尤其是玲珑姑娘脸上的那道疤成为他最着重渲染的风景,它是一种标志,代表着玲珑的贞洁本性,代表着他的无私和脱离低级趣味的精神追求。谁知父亲并不为所动,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更不愿意在这事帮他。 李贞伯希望杜文清回去和他妹妹解释一下,不是他不尽力,而是眼下遇到了困难,要给他一点时间慢慢来解决。 哦~杜玉清听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沉默不语了,李贞伯这下不满了,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我没有尽力还是根本就瞧不起我,觉得我没有本事?他恨恨地说:“给我一点时间,惹得少爷我不高兴了,不要说那瑞老亲王,就是那阉货刘瑾我也能让他下台喽。” 杜玉清只是没想到明月楼老板最终也会牵扯到刘瑾的关系上来,想想也就理解了,现在刘瑾权倾朝野,没有他的首肯或者是默许,但凡稍微引人注目的位置都很难立足下去,这就是大树下的阴影无处不在的后果。但她理解明月楼老板态度强硬背后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林莹玲为了拒绝他甚至不惜自残,这太伤了他作为男人的面子了。如果林莹玲一辈子再也没有男人了还没有什么,但凡她身边有个男人陪伴,甚至只是愿意为她出头,他就不可能忍下这口气。杜玉清暗中自责,让李贞伯去谈这件事本身就是自己失策,他那样倨傲又耐不住性子的人,如果是平常人忌惮他的背景说不定这事就成了,但遇到自视身份不下于他,又有高强靠山的人,这事就会适得其反,越弄越拧巴了。 但李贞伯的话又引发了她的注意,也许这坏事还能变成好事。于是杜玉清装作小心地问:“是不是让你很为难啊,如果是这样我和妹妹商量一下另想办法,谁让她们是好姐妹呢。” 李贞伯立刻生气了,像他这样目中无人的人自尊心也最强,最怕人家瞧不起他,尤其对方还拿一个女子来挤兑他,就更让他忍不下这口气了。他瞪了一眼杜玉清,很不客气地说道:“我为难什么?我再为难还比不上你们兄妹?况且我们一个老爷们遇到问题就向人家姑娘家求助你丢不丢人啊?不是我说你,你们兄妹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我看你妹妹可比你有魄力多了。”他对杜玉清那天的泼辣作风印象太深刻,她不仅打人骂人都够狠的,命令起他来也毫不客气,他头先是因为她是玲珑的好姐妹无法计较,可如今她交代的事情自己还没有办好,这让他就有些发怵了,不是对她,而是对玲珑无法交代。“你们帮我出出主意,后面要怎么办好?” 范斯远适时出场了,他说:“贞伯兄说的对!斩草要除根,不然春风吹又生。要想彻底把玲珑姑娘救出来,还要从源头想办法,不然,都不是解决之道。” 李贞伯一下豁然开朗,眼睛一亮,说:“你是说要想办法除掉刘瑾?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杜玉清心里暗自好笑,如果平常人听到这个话不得吓去半条命去?只有李贞伯这样无法无天的人才会逆势而行胆大妄为,而且越是挑战越是亢奋。 范斯远故作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凭我们目前的力量做不到,”李贞伯脸色一变,心里一下警惕起来,他从小被人娇宠惯了慢慢养成了骄傲的性格,后来慢慢发现所有的人对他好不过都是为了讨好他父亲,这让他心里很受打击,性格变得偏激倨傲,如今因为玲珑姑娘的关系结识了这两个人,他好不容易放下心来,觉得他们没有功利意图,如果他们只不过是利用他,还是通过利用玲珑姑娘再利用他,他可是会非常愤怒的。不料范斯远接着说:“现在那刘瑾势力强大,就是令尊这样的肱骨大臣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我们得从他们内部瓦解,找到一个能够制衡他的人,所以我们几个人必须团结起来发挥各自所处一起合计想办法。”李贞伯顿时释然了,心里也有了主意。 他拿起范斯远送的礼物,这是前人写的一幅百寿字,又拿起杜玉清送的礼物,是两幅画,一幅是三尺长轴的观音菩萨造像,一幅三尺半的工笔牡丹图,两幅都是新画,颜料墨迹还鲜艳着呢。李贞伯不由得一愣,问杜玉清:“这是你画的?” “是,小弟才疏学浅还请贞伯兄多指教了。” “行,有你这样的礼物我就好说话了,你们吃完饭后就先留下来,我带你们去见父亲。” 杜玉清和范斯远相对看了一眼,第一步目的达到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挑拨促动 很快地客人陆续到场,连他们这个偏厅都坐满了人,不过,虽然这里都是年轻人却没有年轻人的活力,原因嘛显然是李贞伯这个主人没有尽到一个主人该尽到责任,态度冷淡不够热情,其他人就不敢喧宾夺主了。好在寿宴很快就开始了,说是寿宴饭菜倒并不奢华,反而是器皿比较讲究,一色淡雅的青花瓷器。慢慢地,因为喝了些酒大家渐渐地放松起来,气氛也开始变得热烈,几个年轻人率先向李贞伯这个主人敬酒,然后觥筹交错地不亦乐乎,尤其是李贞伯被叫去见一些长辈和贵客离开房间时,偏厅热烈的气氛达到顶点。有的人借机就和杜玉清和范斯远搭上关系,大有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杜玉清笑眯眯地看着范斯远和人应酬,她的身份容易暴露,只要有其他人在场,她都尽量不说话。此时都是范斯远为他挡驾,他能说会道,很快就和人打成一片和称兄道弟惺惺相惜起来。这是杜玉清很少见到的范斯远的另一面,风度翩翩,挥洒自如,充满了魅力。不一会范斯远俨然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年轻人把他围在了中间,听他纵横捭阖,谈古论今,眼睛满是佩服。杜玉清此时有种失落感,这样的范斯远是她陌生的,感觉离他好遥远,要不是范斯远在和别人谈笑间会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很是弥补了杜玉清内心的失落,她的心里就会有一种被啮啃的痛楚, 终于曲终人散,李宾之引着杜玉清二人来到了李宾之的书房。 “父亲,”李贞伯冲着父亲叫道:“我这两位朋友的书画水平不错,想请您给指点一下。” 李宾之的神态有些疲惫,他正用拇指和食指掐着自己的眉心,看见儿子带朋友进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他看了看杜玉清一时有些恍惚,含笑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见过的?” 杜玉清忙恭敬地施礼道:“见过李大人。我姓杜,杨应宁杨大人是我义父,我们在燕然居见过。” “哦,”李宾之恍然,“我想起来了,我看过你的字,我当时还想有机会让你和贞儿认识一下,想不到你们自己倒有缘成为了朋友,不错不错。那这位是……”他把目光又朝向范斯远,这个年轻人卓越的风姿让人无法忽视。 “在下范嘉善,家父乃范书阳。” “哦,我听过你的名字,不错,不错,你们都是少年才俊,是应该相互学习多走动走动。”听到现在入狱在案的大臣名字,李宾之的面色不改,仍是笑眯眯地。他转头对自己的长子说:“你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大作要让我看看吗?还不拿出来?” 这是杜玉清第二次见到这位首辅大人了,她又一次感受到他那和煦温暖,让人如春风吹拂一般的愉快舒服。作为首辅大人,她在他身上看不到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也看不到半点锐利冲突,有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然而我们每个人做人做事,不论如何自诩客观总会带有自己的主观立场,李宾之过于波澜不惊,说好听的是涵养好,说不好听的就是圆滑世故了,相比较义父,他身上缺乏了一种真性情。 但李贞伯是了解父亲的,他从父亲微妙的语调变化中听出了不同含义,他果断地放弃了拿范斯远那更珍贵礼物说事的意图,转而拿起杜玉清的两幅画。他说:“这是文清老弟的作品,我粗粗看了下觉得他的书画已经有了一定的造诣,您不是常说难得遇到有才气的后辈,如果遇到了一定要提携关怀,使其才美外现吗?故此带来请父亲指点。您看!”他徐徐在书桌上展开了画卷。 李宾之的目光随着自己儿子的动作慢慢看清了全貌,第一幅是观音菩萨造像的三尺长轴,画的是一幅持经观音,箕坐岩上,右手持经卷,似为声闻身。菩萨线条圆浑,面如满月,表情雍容,超然脱俗。整幅画色彩柔和淡雅近似白描,但手法严谨工整,她身上戴着的宝冠项圈、璎珞花饰无不逼真细致入微。李宾之点了点头,他不由得看了看杜玉清一眼,这幅画不仅技艺好,还有许多对佛学的了悟,可以说德艺俱有相当的造诣。 第二幅是一幅工笔牡丹图,构图简单,大面积的留白,只在右下角画了两朵盛开的牡丹,一朵是娇柔的粉色牡丹,一朵是妍丽的白色牡丹,它们在繁复的枝叶衬托下显得艳丽雍容。画面采用的是没骨画法,线条细致流畅。然而,李宾之皱了皱眉,过于细腻了显得有些脂粉气,让他有些嫌弃。 “哦,不错,不错,”李宾之捻须点头称赞,杜玉清发现这简直是他的口头禅了。突然,李宾之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那盆牡丹,笑着说:“我说你画的牡丹怎么这么眼熟,原来那些花是你送的,我很喜欢这些花却一直想不起来送的人是谁,失礼了。你是临摹这上面的花画的吧?” 杜玉清也不避讳,点点头。她的菩萨画像有师父的作品和收藏可以临摹,现成的构图和手法可以学习,而工笔画很多就要靠自己写生和创作,免不了会有许多探索和尝试,所以构图技法都不成熟。她说道:“是,让李大人见笑了,这盆牡丹‘童子面’是我们庄子上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花量大,清香宜人,还好养,就是不懂花的人也容易伺候,这送到了府上的几盆是其中开的最好的。因为没有可临摹的作品,只能从写生开始,前后画了有几十张,这张还是我从中挑选出来相对比较满意的一幅,好巧不巧偏偏这盆花也被送到您的书房,献丑了,献丑了,让您见笑了。” “丑到不至于,就是有些脂粉气,哈哈哈。”李宾之笑道,“今天就冲着你既是这送花人,又是画花人缘份上,我也得给你指点一二了。” 杜玉清调皮地冲着李宾之行了大礼,说:“那我先谢过先生赐教了。等明年我们有号称‘花王’的姚黄上市,到时我再送您几盆,保管您喜欢!听说它初开为鹅黄色,盛开时为金黄色,形如细雕,质若软玉,光彩异常,美极了。” 李宾之是个雅人,他笑道:“哎呦,这冲着明年有这么名贵的牡丹送,我今天也要说出过四五六来,不然,我怕你失言了。”众人都笑了,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说笑起来能够这样平易近人。书画是读书人的必修课,李宾之自己虽然画的不多,但他出生书香门第,自小耳濡目染受到了太多的艺术熏陶,这修养自然是高深的。后来又作为几十年的朝廷重臣,在皇宫和世家大族中见识了太多的大家作品,鉴赏水平和眼界自然非常高。在他看来,虽然杜文清作品的功力还显稚嫩,但构图均衡,笔力刚劲,而且颇有灵性,已经一窥艺术堂奥,如果能坚持练习下去,将来说不定可以登堂入室。本着爱才之心,李宾之就没有客气直言不讳了。 “你的东西静则静矣,却缺乏一种活力。如果在牡丹图的左上角绘上一两只蝴蝶,或者鸟雀会不会更好?我曾见过北宋崔子西的《双喜图》,它的意境令我回味无穷至今难忘。画面上绘制的是疾风呼啸的旷野,枯枝折倒,残叶飘零。在一片萧瑟之中,左下角有一只兔子‘惊起却回头’。右上角两只禽鸟不安扑翅鸣叫,一只攀在树枝上,一只凌空飞起,一兔二鸟目光相对。不知是因为灰兔的出现惊扰了它们,还是飞鸟的惊号打扰了野兔。画面生动富有活力,飞鸟与野兔的上下呼应,仿佛是刹那间世界静止不动了,体现了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自然生命景象。唯有生动自然方可形神兼备,超然物外。 而在绘画手法它采用的是工、写结合,枝叶、树身、枝干采用写意,‘逸笔草草,不求形似’,勾、皴、擦、染,老练而雄健;野兔、飞鸟等则是工笔,羽毛层层积染,纤毫毕现,细腻写实。整个画面笔墨精炼,形象简括。” 听着李宾之的描述,杜玉清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果然是大家,寥寥数语,就如拨云见日一般让她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心服口服。 李宾之说得兴起,还把家中珍藏的名人画作拿出来和几个年轻人一起边说边看地鉴赏。李贞伯见父亲兴致盎然,几人又说的正投机,适时插嘴道:“可惜,我们家原来有幅马远的《梅石图》。画的是山石梅花以及一泓清泉。梅花从山岩一角横空伸出,枝上几朵花蕾初绽,盎然生机,枝上有两只鸟儿,一只在梳理羽毛,一只在昂首鸣叫,它们的出现打破了山涧宁静,平添了许多生趣。整幅画意境隽永,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充分体会了‘马一角’的风格。可惜你们见不到了,不然真是画作中动静相宜的最好范例,能让你们大开眼界。” “可惜了,可惜了!”范斯远闻弦歌而知雅意,啧啧惋惜道:“莫非是被人偷去了?” 李贞伯忿恨道:“真是被窃贼偷去了倒还好了,对方起码还是个雅贼。是被那狗屁不通的刘瑾强行要去的,说什么要赏玩一下,就再也没有还回来了。你们说那样不学无术的人还会赏玩?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李宾之挥了挥手说:“好了,过去的事情说那么多干什么。”杜玉清在他平静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裂缝,那是一种不虞之色。她心里一动,李贞伯刚才对《梅石图》进行细致的描绘时他不制止,为什么却偏偏在儿子说出刘瑾的名字以后才制止,看来这位首辅大人的内心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在谋定而后动。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挑拨促动一下?想到这里,杜玉清深稽一礼,说:“大人,晚辈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李宾之轻呷了一口茶。杜玉清心中有数了,对方这种姿态外松内紧,分明是一种鼓励。 “社会的长治久安靠的是各种势力的平衡,可现在在朝廷分明是文臣这边被宦官严重倾轧了,再这样下去您这样的肱骨大臣怕是也要被排挤殆尽了,社会混乱民不聊生。而刘瑾之所以能够如此飞扬跋扈,结党营私,无非是仗着有皇上的宠幸,如果他失去了皇上的宠信呢?” “让刘瑾失去了皇上的宠信?谈何容易!“李宾之破功了,有感而发道:”大臣们又不是没做过,可最后不都失败了吗?最好的时机就是正德元年的那一次,那时皇上刚登基不久,还有些清醒,大臣们联名上书请求严惩八虎时,皇上便答应群臣要除掉八虎。然而就因为刘瑾在皇上面前声泪俱下哭诉了一番就使皇上心软了,改变了主意。结果是那些进谏的大臣受到了严厉的惩治,谢迁、刘健还想以告老还乡相威胁,却被皇上顺势批准了,而老朽我却被硬是留了下来苟且至今。现在刘瑾羽翼已经丰满,皇上对他越发倚重,根本听不进劝谏,你父亲还不是因此入狱?你还说要他失去皇上的宠信,如何做到?!” “之前失败是因为劝谏皇上的都是文臣,如果劝谏的是他们自己人呢?您说皇上会不会更听得进去?”这是杜玉清一个从模糊到逐渐清晰的主意,为此,她和范斯远反复探讨过,在送义父出征见到张永的那天,这个计划明确了下来,后面就是为具体实施寻找各种可能支持的力量,并且全力拉拢和协调。 李宾之一下愣住了,“你是说让他们狗咬狗?阵线从内部瓦解?”不是他这会对杜玉清一下放下警戒,他只是觉得他小小年纪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主意,还以为是杨应宁的授意。 “是!”杜玉清肯定地说。 “你们有什么具体的人选?” “您觉得张永如何?” 李宾之深深地看了杜玉清一眼,这更落实了他的想法。看样子他们的功课已经做得很深了。他沉吟地说:“嗯,不失为一个好人选,张永这个人在八虎中是比较正直的,又和刘瑾有隙,好好运作一下会是一盘好棋。你们有没有具体的想法?” “我们是这样考虑的……” 杜玉清他们告辞时,李贞伯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这一路上惊掉了不少的眼球,没过一会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有位杜少爷和范少爷入了了自家老爷和少爷的法眼了,今后必须得小心对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不忘初心 李贞伯送走了杜玉清、范斯远二人回到房间,李宾之已经放松地倒在榻上,让两个侍女为他按摩身体。 “父亲,您觉得刚才他们说的计划可行吗?”李贞伯一进门就着急地问道。 李宾之在侍女们熟练的揉捏之下发出了舒服的呻吟,好一会才文不对题地发出了感慨:“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喽。” 李贞伯意识到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在还有下人在场的时候就问出这样机密的问题,忙借驴下坡说道:“我看您可是龙马精神的,我们年轻人都比不上您。”然后父子俩一来一去扯起不咸不淡的家常话来。 过了一会李宾之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似乎进入了假寐状态。侍女为李宾之按摩完毕,小心地为他整理好衣服,便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李宾之这才徐徐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李贞伯迫不及待地问道:“您觉得他们说的计划可行吗?”李宾之没有回答,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透出了少有的锐利光芒。 “贞儿,今天你让我真有些失望。”他冲着自己的儿子摇摇头说。 这是李贞伯第一次听到父亲对他说出这么重的话,正想辩解,李宾之挥了挥手说:“你以前无论怎么荒唐我都没有管过你,因为再怎么样那都是属于个人行为,我可以兜着住,可眼下牵涉到党争这么大的事情,你却不仅贸然地参与了,还把我也给拉了进去。你想过来没有?如果对方是刘瑾来试探我们的人,或者过程中对方有一点疏漏,消息泄露出去传到刘瑾的耳朵里,我们会有怎样的下场?你别忘了,那刘瑾手上可是有锦衣卫和东厂,那些鹰犬可是无孔不入的,我的身边都有他们的人,弄不好我们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贞伯被惊得瞠目结舌了,他还真没想过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立时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的会这样?”随即意识到事情由自己而起,便勇敢地挺起胸脯说:“您放心,真要出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到您的,大不了是个死。” 李宾之点头,“嗯,还算有骨气有担当,今后家庭的重担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峰回路转,李贞伯这样被父亲夸奖心里也很高兴,但他心里还有一块放不下的石头,于是问道:“您既然觉得两人不可靠为什么还跟他们说那么多?不是授人口实嘛。” 李宾之白了儿子一眼,说:“我这是提醒你,如果没做过调查,我怎么可能和他们说那么多,连刚才的门都不会让你们进来。”李贞伯这才知道父亲做事如此周详,早就调查过杜玉清和范斯远两人,刚才是吓唬自己来着,害得自己吓了一身冷汗,他不满地朝父亲也白了一眼。李宾之叹了一口气,这个儿子被自己宠惯了,养成了执拗而单纯的性子,以后自己百年以后他可怎么办?真不知自己是爱他还是害他了。 他说:“贞儿,我是提醒你以后和人交往要小心,别人对你有图谋并不可怕,说明你有价值,有价值就可以交换,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都是利益的交换,而最大利益的受益者是那些开放接纳,懂得包容且能够很好平衡的人。所以,不要在意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在利用你,重要的是你心里必须有一杆秤,知道对方的斤两,他的所求是否有值得自己交换的价值,不然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李贞伯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平时总是一团和气的父亲今天神态有些沉重,让他觉得十分不安,李宾之接着说:“当然,这种交换不是简单的一次性的,是长期的、综合的衡量。所以我们结交朋友要找那些有能力且能肝胆相照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运气好,今天这两个人恰好是这样的人。那个范斯远和你一样自幼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少年时即文名甚高,十八岁中了举人,这一切都养成了他桀骜不驯的性格,他当初在国子监因为和先生斗嘴差点被赶出国子监,我想,这孩子也就这样了,即使将来能够进入仕途凭着他这样的为人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要说还是范书阳明智啊,能够狠下心来,把他送到杭州交给杜渊之管教。你看,今天他这个样子哪还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高傲态度?什么人最可怕?是那种怀有利剑,外表却丝毫没有光气的人。如今,范家小子就隐隐有这种气度了,在孩子问题上我不如范书阳啊,如果当时我也能对你严格一些,你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贞儿,一直以来我对你寄予厚望却从未给你压力,想着你年纪大了早晚自己会明白事理,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有志不在年高,那杜文清年纪比你轻,却能有如此谋略,很不简单。” 对父亲给以杜文清这么高的评价,李贞伯很不服气,他觉得杜文清当不起父亲这样的评价,他做事太细致了,性格也是粘粘糊糊的,像女孩一样,这从他的画作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杜、范两个人在一起,范斯远明显是那个聪明的出主意的人,这杜文清不过是那个爱表现的人而已。 李宾之摇了摇头,“你只看到了表面,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不存在争一时之长短的相互计较,从深里说那杜家小子占的份量应该还更重一些,你别不服气,我问你,如果你和别人一起做事时,你会心甘情愿屈居在一个不如你的人之下?还要处处看他眼色?不会愿意吧,所以,这杜文清必有独到之处,他们之间是优势互补,这样的人你不妨深入交往。”他看李贞伯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便再点拨儿子一下,他说:“不说别的,你看他刚才对形势的判断就知道了,刚开始他只是和我谈书画,谈花,态度恭敬诚恳让人很舒服很放松,可突然间他便向我单刀直入,连试探都没有一下扎得这么狠让我都无法回避。不得不说他对人心变化的把握很到位,当然了,我也是顺水推舟,因为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又有操作性,为什么不随行就市一起合作?再说了,这事又不要我们出面,这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他舒缓了口气说:“贞儿,这事你不必过多参与,凡事有我来暗地支持就行。如果他们成了,你以后就好好地和他们相处吧。” 杜玉清和范斯远走出李府,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地发出会心的微笑,今天他们计划的拼图又增加了一块,这让他们很高兴,也很有成就感,他们正朝着切实可行的道路前进,等到所有部件都拼接完整,就是他们实施最后一击的时候了。 十天后会试的结果出来了,范斯远中了二甲第二十二名,一个令人高兴又不会太张扬的名次。范家人高兴坏了,但在范斯远的提醒下没有大肆宣传,十天后就是殿试,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直到殿试后张榜公布范斯远是二甲第十八,范斯远才在家中请了亲朋好友小小地庆贺了一下。连姚先生都称赞范斯远今天不同往日,越来越笃实沉静,能够沉得住气。然而最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拒绝同年的来往邀请,每天在各种宴请中度过,连杜玉清的面都很少见。 时间很快进入了芒种,大麦、小麦等有芒作物已经完全成熟,农民进入了最辛苦和繁忙的时节,麦子、早稻的收割和晚谷、黍、稷等夏播作物的播种要同时在这个时节紧张完成,如果夏播作物晚播种几天,就会因为后面气温的提高,很快进入成熟期,这样就会导致稻子生长期缩短,影响到稻谷秋天的收成。因而农谚说:芒种不种,再种无用。 所以,芒种是农业社会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气。这个时候整个社会上到皇帝,下到朝廷所有官员都会放下手上的工作去农田里劳动。学堂放假,商铺休息,学生、伙计都要回乡帮忙,市面上呈现难得的清静。 在杜家,杜玉清正在和耿家辉核对账目。几个帐房刚把账目交给耿家辉,由他这里审计汇总。杜玉清说:做的精还要算的清,她要耿家辉学会算账。耿家辉算的是头眼昏花,腰都快直不起来。要不是帐房把一个个分帐都算清了,他只要合计一个总账,他真想把账本给扔了。当然,他舍不得扔下账本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们这单生意获利太丰厚了,那数钱滋味好爽啊。 自从他们大量买下粮食后它们的价格是一天一个变化,安化王造反的消息传来粮食价格第二天就涨了五成,后来又是各种战事不利的消息,然后是粮食歉收的消息,粮商们开始惜售,粮食价格便节节攀升了。到如今面粉的价格已经到了一千六十五文一石,稻米涨到了一千八百文一石,这还是批发商的价格,粮店卖给老百姓的价格是这个的一倍还多。 耿家辉盯着最后的总计数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愣地把账本交给杜玉清,杜玉清慢慢翻动页码,一张张看过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耿家辉的思想还留着刚才账目的数字上。 他们在面粉价格涨到了一千二十文一石时,卖出了第一批的粮食,收回了两万两银子。杜玉清说先把成本收回来落袋为安。 在价格涨到了一千四十文一时,他们卖出第二批库存,又回收了一万八千多两银子。 到昨天,除了留给自己家里备用的粮食外,他们只留了一万五千石的面粉,准备芒种过后沽清,其它的都清空了,共收回了两万四千多两银子。 耿家辉凝视着杜玉清专注看着账本的神情,心里翻江倒海般激动,对杜玉清佩服得是五体投地。他们这次做粮食的投机生意,前后共投入两万两银子,历时不过两个月时间,现在总共已经收回了六万多两,还有一万五千石的面粉未出,即使按照现在的价格卖掉还能回收两万四千两,那他们总共净赚的银子就是六万六千两银子,这是多大的一笔钱啊!耿家辉以前不要说经手了,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却像水一般在他手上流过。 杜玉清抬起头来,说道:“行了,把这些账目都给烧了。” 耿家辉惊异地说:“不留下以后查阅吗?” 杜玉清笑着说:“给谁查阅,不就是我们自己吗?我会不相信你吗?”说罢,拿起火镰点着了火,捏着账本的一角顺着火势的方向慢慢转动,让账本充分燃烧,然后扔进地上的火盆里,还用拨火钳撩开册页,直到它们全部烧成灰烬。 耿家辉又是感动又是兴奋,感动是因为杜玉清充分信任他,兴奋是这两个月紧张刺激的买卖活动让他在提心吊胆和亢奋欣喜中来回折腾,他还没有缓过味来。至今他还沉浸在欲罢不能的快感中。这钱来得太容易了,让他感觉像野狼闻到血腥味一样,渴望寻找到目标再来一次这种刺激的能够赚大钱的生意。但杜玉清把账册烧毁的举动,无异于给他泼了一瓢凉水,好似把他的战绩给抹去一般,他不知道她这一举动是否意味着这件事过去了,他们又要回归单调而平淡的生活。 杜玉清站起身子,看到耿家辉炯炯冒光的眼神,明白他的不舍,语重心长地说道:“五哥,这种囤积奇货毕竟是投机行为,不可久试,一久就是赌徒了,你见过哪个赌徒最后会有好下场的?还不都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如果不是我们眼下需要积累资金,我不会采取这种非常行为。这件事到此为止结束了。不要再想了!而且,整个过程只有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知道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n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风险收益 耿家辉听到杜玉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他一下醒悟过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按照杜玉清的指示在操作,如果没有杜玉清这件事根本就无法成立,更不要说能赚这么多钱了。他一开始对于此事是完全抱着怀疑态度,后来是因为杜玉清告诉他安化王造反的事情才变得积极起来,中间因为各种消息他都有些担惊受怕,几次粮价惊险地上窜下跳时他差点控制不住想要全部脱手,要不是杜玉清一直镇定地让他忍住,他根本坚持不到最后。他刚才只看到了这最后丰厚的获利,竟然忘记了整个过程中的凶险。还忘乎所以地以为自己居功至伟,这件事自己只是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如果没有杜玉清在其中主导,凭着他不要说是血本无归,甚至可能倾家荡产了。耿家辉羞愧地说:“大小姐,我明白了。”  杜玉清叹了一口气说:“五哥,我不是要批评你,我也是在提醒我自己。对我来说这次的生意也是一场考验。价格忽高忽低时我有几次也差点忍不住想要放手,刚才看到我们一下赚了这么多的银子,我也想过要不要拿出一部分的钱来专门做这种生意,可是我一下又清醒过来。我们这次能赚到这么多钱是天时地利。我原来会考虑做这次粮食生意,只是觉得今年天气异常粮食可能会歉收,可以投机一把积累一些资金,没想到安化王会造反,他这一造反就引起了社会的发酵造成整个粮食市场的动荡,所以才让我们能赚这么多,如果是我原来的估计,最多只有四五成的盈利空间。这是一。二,就算我们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且不说什么时候有,那我们平时干什么?投机生意能赚这么多的钱,那我们还能过得下每日辛劳才能赚一些血汗钱的日子吗?肯定不行,结果就只能是拿着银子去寻找各种投机机会,最后是终日打鹰会被鹰啄了眼,到时彻底散失了自己。  五哥,贪婪并不可怕,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可怕的是我们被欲望带动抛弃了原来的目标,失去了方向。立身中正,时时保持觉知,用在生活也是一样的,要用觉知来不断地监督和反省着我们是否偏离了重心,这是我们生活中的修行。”  “我知道了。”耿家辉郑重地点点头。  经过这事,杜玉清发现生活最大的考验还不是经历失败,而是获得成功,失败不气馁容易,成功后还能保持清醒不骄傲太难了。通过此番经历杜玉清再一次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理智冷静的,时时都会有盲目冒进的可能,佛家箴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并不是容易坚持的准则,必须不断拷问自己。  杜玉清交代耿家辉做最后的收尾:“剩余最后一批面粉在十天后全部出完。然后你马上退掉货仓直接乘船离开,到杭州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把林升和陆福安也一起带去。”  林升和陆福安是当时杜玉清向祖父杜凌要的几个人中的两个,他们原来在军中都是一些低级军官,不仅有些武艺而且忠诚可靠。他们这段时间跟着耿家辉可帮了不少忙。尤其是这两个人行事稳重也不多话很得杜玉清信任。  “一个是把银子交给常叔让他再买一些田地,另外一个是带着他们开开眼界,并且让他们跟着常叔学习一段时间,以后要把他们培养成你的左膀右臂。我希望将来你能够从具体事物中脱身出来,站在更高的角度看问题,真正成为一个大总管。”  耿家辉一惊,看样子小姐还有深长远的打算,忙不迭地应了。  十天后米面涨到了惊人的二千一百六十文一石,看样子还有再上涨的趋势,耿家辉想把最后一批一万五千石的面粉再放几天,卖个更高的价钱。杜玉清坚决不同意,她说:生意不可能像甘蔗一样从头吃到尾,我们选中间最甜的一段来吃就好。不论后面再涨多高,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一定要耿家辉立刻全部卖出。回收了三万多两银子,耿家辉交给来接应的宁夏带回去两万两,自己带着一万两银子和林升、陆福安在退掉货仓后即可乘船离开了京城。  耿家辉心有不甘,往南的途中一路打听粮食价格,一路上听到都是价格上涨的消息,最后他打听到面粉的价格都到了二千五百文一石,稻米的价格更是涨到了二千七了,耿家辉后悔不迭:还是应该坚持劝说大小姐把最后一批粮食再押后几天出手的,少赚了多少钱啊!船到扬州的时候,看见运河里排列着如过江之鲫般的大船,耿家辉向船老大一打听才知道这些都是准备向京城等地运送新米的百石大船,他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向来不是很虔诚拜菩萨的他不禁在心里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万幸,万幸!  杜玉清没有想这么多,这桩意外的生意对她来说已经过去。这次她总共投入了两万两,其中有她的一万二千两,祖父的五千两,祖母的三千两,最后收获九万两,净赚差不多七万。扣除七七八八的费用平均是四倍的回报。这天晚上,杜玉清去了上房,见了祖父母,当她把两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桌上时,两位老人家都不解地看着她,听声音他们知道这里面是银子,不过这孙女拿来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杜玉清说:“今天把最后一批粮食都卖了,钱都收回来了,最后的结算是平均赚了四倍利润,当初祖父交给我是五千两,这里是两万两,祖母给我了三千两,这里是一万二千两。”  杜凌和老伴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赚了四倍的钱?”他知道粮食涨了很多,但能赚这么多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你不会把钱都给了我们吧,那些费用你都扣除了吗?还有是不是你把最早的赢利也拿来平均了?”他知道杜玉清早就开始投资做这生意,而他们是在知晓安化王造反以后才投入的,成本毕竟不一样。杜玉清把所有的赢利都拿来加权平均,自然是她吃亏一些。  “您还要和我算这么细啊,放心,费用自然是都扣除了的。”  杜凌还有疑虑,实在是这银子来得太容易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官场黑暗,很多官员靠着贪污腐败,甚至克扣下级的军饷大肆发财,但杜凌向来是不屑为之,所以杜家除了这个祖上留下的这个大宅子之外家当并不丰厚。他平时又是谨言慎行的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生意,在钱财上就没有什么积累,杜玉清一下给他赚回了四倍的回报,这让他真是又惊又喜。  “哎呀,祖父您还不相信我吗?”杜玉清搂住祖母的脖子撒娇道:“祖母,我当初不是说过不会让您吃亏的吗?”  “是说过,是说过哦。”杜老夫人抓住杜玉清的手笑眯眯地说道,眼睛开心地眯成一条缝,“我的宝贝孙女向来说话算数,这不,才两月银子就成倍地赚回来了。不过,杏啊,赚回的钱我们已经看到了,你的孝心我也知道了,你祖父的钱是公中的,不好动。而我的钱是自己的体己,我呢就收下一半,其余的你拿回去,我知道你是做事的人,这银子放在你那里更有用。”  杜凌也说:“你祖母说得对,你做事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也拿一半好了,其余的你拿回去。”  杜玉清当然不肯答应,她说:“那怎么行!谁出的本钱赚回来的盈利自然该给谁给谁了。您放心,我自己有钱,不会耽误做事的。祖父您不是想要扩大族学吗,刚好可以把银子花在这上头,这是惠及子孙的大事,你出钱出面,这是多好的事啊。祖母呢,如果嫌银子多扎手,不如您下次多赏给我一些首饰。我也可以出去显摆显摆。”  两位老人都笑了,这个孙女还真是窝心,不仅能干而且考虑周到,让他们都很欣慰开心。  不久,杜凌把杜府隔壁的宅子给买了个过来,这家人原来也是世家大族,不过因为太会生了,人丁兴旺子嗣繁盛,原来的地方就不够住了,加上子孙众多,家财越分越少,现在渐渐难以支撑,当家人听说杜家愿意出高价收购他们的宅子来办公学,觉得很有面子与有荣焉,就爽快地签了约,还把后面的一个破家庙和已经泛着臭气的死湖塘一起送给了杜家。愉快地拿着钱在城西购进了大宅子继续繁衍生息去了。  杜府管家找人整修房屋,疏浚湖塘,最后前院建成学堂,后院交给了杜玉清,她又把它交给老郑父子,最后整理成为一个大花园。  族学分为小学和大学,所有杜家的孩子不论亲疏都可以免费来上学。到了后来杜家族学越办越好,名声渐起,许多外姓人也找了各种途径把他们的子弟送进来读书,学堂不仅先生学问好,对一些读书特别用功家里却比较贫困的孩子不仅给予免费就学,一天还管两顿饭,到了这些孩子渐渐成才以后,他们便成为杜家很大的助力。  族学原来的校舍变成了女子学堂,不仅请了女先生来教书,还请了绣娘大家来传授刺绣技艺。一时间杜家的后花园里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来求学的女子也络绎不绝。  三个月后耿家辉回到了京城,此时的粮食价格已经回落到了三百八十文一石。他听说朝廷为了平抑粮食价格,还严惩了几个囤积奇货的商行,不禁长嘘了一口气。他这次回来不仅给“衣锦坊”带回来各种绫罗绸缎,还给南北杂货行带来了各种干货和茶叶,还有杭州城郊的千亩农田的地契。这几个月他跟在常胜身边学习,才知道在杜玉清的操持下杜家三房的家当到了怎样丰厚的地步。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真是不敢相信,成衣铺、农庄、茶山、杂货行,也许还有他根本不知道的生意。起码,夏锦那块他就是不知道的,也不能问的。他只知道,杜玉清在财务上非常谨慎,她把钱分为三份,一份买地种粮食,一份投入商业做生意,还有一份现银留作备用,她曾经说过:“和军队打仗一样,经营生意靠的也是‘以正和,以奇胜’。‘奇’的意思是多余,而不是所谓的投机的出奇制胜。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是极个别的,因为少所以才会被人津津乐道,绝大部分的胜利靠的是碾压对手的实力,靠的是稳扎稳打,靠的是后备充足。所以它波澜不惊,平淡无奇,所以不值得大书特书,泯然于故纸堆中。”  不得不说,耿家辉已经领略到杜玉清在做人做事上越来越明确的理念,那就是风险与收益同在,要由进攻、防守、储备构成稳固的三角结构,去防范风险,保证自己能够稳步前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n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里应外合 通过最后殿试的进士们很快就有了着落,进翰林院的进翰林院,分配地方的分配地方,只有少数几个人还侯在京城等待吏部的分配,他们有的是因为挑三拣四,不愿意去边远贫困的地方就职;有的则是实在没有门路,或者是得罪人被冷落了,有些可怜人甚至可能要等上三五年才能等到补缺。范斯远很不幸就属于少数几个没有着落的人之一,范府很快又变得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有传言说这位范公子最近太出风头了,惹恼了上面的大人物,被人有意排挤了。范斯远于是备受打击,一直在闭门谢客。只有亲近的几个人才晓得范斯远实际上并不在家中,也不在京城,他早已按照他们和李宾之密谋后d的安排快马加鞭跑去西北找平叛安化王朱寘鐇的元帅杨应宁去了。 安化王朱寘鐇,是庆靖王朱栴,靖王第四子的后代,实际上他在众多皇亲国戚中属于势单力薄的一支,要不然也不会给分配到那么边远的地方。偏偏这位庆靖王庶出的第三子还认为自己是皇位的有力候补人,于是就在一些有心人的推动下发起了一次草率的行动。 事情的起因还是和大太监刘瑾有关,孝宗时期开始商人到边境贸易缴纳的税银,先是统一上缴户部,然后由户部根据情况下放给各边境地区,用以补助军需,这被称为年例银两。刘瑾却认为,这是户部与边地官员在“共盗国帑”,于正德三年下令废除该条例停止发放年例银两,商人边境贸易所缴的税银留在朝廷使用。使得各边境军需不足,军士们叫苦连天。 正德四年刘瑾又借清理屯田的名义派御史到各地征收银两,对军田实施新的税率,对欠税的人施行逮捕和责打。这些到各地勘查的御史为了巴结和迎合刘瑾,多采取虚报伪造的数字来增加屯田数目,多出的数目用于出租来大肆敛财。其中尤以派往宁夏的大理寺少卿周东最为过分,他到宁夏后以每顷五十亩来征收银钱,多征数量上获得的银两用以贿赂刘瑾,这引起了宁夏守卫军士的强烈不满,当地的巡抚都御史安惟学也不是好东西,他屡次侮辱士兵妻子,造成了极大的民愤。安化王原来就有想法,现在有些人也有意,于是几股力量合在一起就发动了一场造反。 正德五年春,游击将军仇钺和副总兵杨英领兵去抵御蒙古军,五月十二日夜安化王邀请当地所有高级官员到自己府上赴宴,宴会当中,持刀士兵突然冲了进来,当场砍杀了宁夏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然后又派兵在公署杀了巡抚都御史安惟学,大理寺少卿周东及一批执掌兵权的将领,然后占领城镇释放出狱中囚犯,焚烧当地官府,抢劫了府库的金银作为造反军资。 安化王还迅速派人去招降仇钺和杨英。结果杨英部众溃散,他一个人单骑逃到了灵州。而仇钺则审时度势选择了投降,并且主动地把自己的军队从驻地玉泉营带来交给了安化王,安化王非常高兴,在毫不客气地收下兵权后拿出大量的金银棉帛来奖赏仇钺及其将士。交出兵权后的仇钺就称病回家休息了。安化王随即以何锦为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为左右副将军,孙景文为军师,张钦为先锋,魏镇、杨泰等为总兵都护,打着“举义兵,清君侧”的名义,宣布起兵造反。檄文分发各地,其中历数刘瑾种种罪状,很快获得众多军士和民众的同情,云集者众多。边镇各军事首领接到檄文后反应不一,大多数人采取的是一种观望态度,既不愿意投降,也怕得罪刘瑾不敢上报,致使朝廷一直不知道安化王造反的消息。最后是延绥巡抚黄珂将檄文封奏朝廷后才将此事暴露了出来。朝廷在李宾之等人的举荐下起用前右都御史杨应宁为总制军务,泾阳伯神英为总兵官,太监张永为监军,率十万大军西征讨伐。 杨应宁在孝宗时间曾以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武宗即位后,受命总制延绥、宁夏、甘肃三镇军务。因不愿意依附刘瑾,被刘瑾以贪没的罪名诬陷下狱,因李宾之、王鏊等人大力保举营救才换得一条性命,最后被罢官了事。杨应宁熟悉西北军务,这次又出紧急,还是被首辅极力推举,所以皇帝很快就批准了对他的任命,刘瑾虽然满心不愿意,但此时他已是无能为力,此次安化王造反可是打着“举义兵,清君侧”的名义,这个“侧”是非常明确地指向他了。此时他已经被吓得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冒头反对,引起众怒惹火烧身呢。 大队还未出发,杨应宁即派杜文斌快马加鞭出发去联络自己原来的一些老部下。杜文斌第一个找的是镇守固原的署都督同知充总兵官曹雄。曹雄得知安化王造反的消息后即命令指挥黄正率领三千士兵赶到了灵州镇守,以防叛军东渡侵犯,是少数几个态度坚决反应灵敏且有头脑的军事将领。杜文斌到了以后传达了杨应宁指令。然后曹雄密令临近各镇守军事将领待命,准备统一行动予以讨罚叛军,又派遣灵州守备史镛等人把黄河西岸的船只都夺取过来,全部停靠在黄河东岸,摆出一副随时会渡河征讨的架势。然后杜文斌又秘密潜入安化城中去见仇钺。 仇钺此时在家中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没着没落的,他投降是因为不得已,如果他当时不做出投降姿态来立刻就会性命不保。所以他交出兵权后立刻称病回家,既是为了打消安化王顾虑,更是因为不敢同流合污。他觉得就凭着安化王这帮乌合之众做不了什么大事。可是他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一旦朝廷派兵来剿灭了这帮叛军之日也是他的末日之时,投降就是投降,成王败寇,没有人会听他述说自己的委屈和不得已,他必须采取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要怎么做才行呢?他的军权已经交出去了,身边没有几个可用的人,只凭着他自己的力量来对抗安化王的军队无疑是以卵击石,他必须联络外部力量里应外合才能奏效,可是他现在消息闭塞,又是身在曹营,他能信任谁呢?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啊,他必须采取行动来证明自己。 所以当有人说是奉曹雄之命前来见他时,仇钺顿时喜出望外马上见了杜文斌。可是一见到杜文斌本人,他又即刻顾虑重重起来,杜文斌虽然打扮成当地商人的样子却操着一口京腔,仇钺立刻怀疑对方是不是安化王派来试探他的人。直到杜文斌从贴身处拿出杨应宁的亲笔信,他才放下心中的大石。他是杨应宁的老部下,自然认得自己老上司的笔迹,又听说杨应宁现在为平叛大元帅不禁大为惊喜,他可是非常了解自己这位老上司的为人,只要老上司愿意相信他万事就好办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阅读。在信中杨应宁首先肯定地指出自己了解他的忠诚,他的投降是不得已,是为了和安化王虚与委蛇,是诈降,是为了作为内应配合朝廷对叛军的剿灭。作为总帅的他会向朝廷解释他的行为。读到此处仇钺不禁热泪盈眶,对于正走投无路的他来说老上司的信任无异于是来自天国的福音,他恨不能粉身碎骨报答杨应宁对他的理解和知遇之恩。 杨应宁在信中让他和杜文斌一起,集结力量配合曹雄等人伺机而动,大军不日就会到达。仇钺把信收好,问杜文斌对下一步行动有没有什么具体想法?杜文斌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渐渐变得成熟,他忙笑着说:杨元帅派他来只是配合仇将军行动,他自然一切行动都会听仇将军的安排。仇钺不愧为身经百战的将军,他很快就想出了一个调虎离山的主意。第二天仇钺病重的消息传开来,安化王于是就派何锦前来探病,仇钺一边感激涕零地感谢安化王对他的厚待,一边拿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态度,表示对曹雄已经陈兵在黄河东岸的担忧,他说:曹雄此举表明朝廷下一步很可能就会渡河进攻了。果然,何锦被他说得脸色大变,此人虽然有勇无谋,但多少也有些军事常识,深知一旦被对方军队占领了渡口,安化军队不要说能东进去攻打京城,安化完全就可能就成为一座孤城,而他们这些安化军就成了瓮中之鳖了。何锦急忙告辞离开了仇府,回去后即向安化王报告该情况,建议应该加强西岸的防守,有可能的话还要趁机夺取东岸的船只和渡口,否则朝廷大军一到安化就危险了。安化王本来就是一个没有见识的边远小王,听了何锦的话立刻吓得面容失色,赶紧命令何锦、丁广倾军而出,务必防守住黄河渡口。何锦率领大军出发后,城内防务变得空虚只剩下周昂在守城。仇钺又装得病情更严重了,这次是周昂来探视仇钺,周昂此人平时比较谨慎,但仇钺现在手无兵权,他想不出对方能出什么幺蛾子也就没有过多的顾虑。当他走到仇钺卧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仇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后更是放下心来。没想到等周昂挨近床边时,床边和门后突然跳出几个人来立刻用大铁锤把周昂砸得死了不能再死了。杜文斌被请进屋时不由地吓了一大跳,房间里到处都是血迹,甚至还可见到人肉碎片,他不明白仇钺明明可以采取更干脆利落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周昂,比如用刀砍,用剑刺,甚至这些都不用,只要用根绳子把周昂抓起来即可。可仇钺却偏偏要让自己的亲卫用这样残暴的方式来打杀周昂,但杜文斌什么也没有多说,后来他才慢慢想明白仇钺是用这种极致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看见他进门,仇钺才从床上翻身跃起,按照计划和杜文斌一起率领手下百余壮士直奔安化府。他们轻易地骗过守卫后进入王府将安化王擒捕,还把所谓的军师孙景文等十余人都杀了。然后又假传安化王的指令召何锦、丁广率部回城。当叛军走到半路上得知安化王已经被捕的消息,队伍顿时大乱起来,紧接着又传来河东官军渡河的消息,这些乌合之众便立刻土崩瓦解四处溃散了。何锦、丁广也惊慌失措地逃往贺兰山,结果在半道上被士兵抓获。 等到尘埃落定时,杜文斌都有些傻眼了,他没想到胜利来得如此轻而易举,虽然其中有安化王这些人胆大妄为又缺乏谋略的原因,但其中也有很多墙倒众人推的微妙的人心演变关系,身处其中的他深深地体会到人心的复杂和作为上位者考虑的角度与个人出于好恶考虑的不同。杨应宁率领十万大军到达宁夏后,得知仇钺等人已经抓到朱寘鐇后,他即刻给朝廷送去捷报,并在上书中建议:“只诛首恶、不究胁从”,还同时奏请朝廷同意免除宁夏赋税一年。听到这个消息宁夏原来惶惶的人心一下安定了下来,安化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杜文斌由此体会到很多事情没办法按公平和好坏的标准来判断一个人的对错,作为上位者,他们要站在全局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寻求的是稳定和平衡的总体关系。因此,个人的得失和公平有时候并不重要。想到这里,杜文斌发现自己现在能够理解了过去自己很不解的很多行为,比如祖父为什么会在叔入狱后分家,为什么会对三妹妹如此看中。他发现自己这几个月学到的东西比他在前十年平静生活中学到的还多,现在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过的高度,为此他从心里对杜玉清充满了感激,因为杜玉清给了他机会,为他搭建起来未来上升的机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n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铤而走险 杨应宁率领的大军到达以后,安化王朱寘鐇已被仇钺等人擒获,主要的从犯也是死的死,被抓的被抓,这场历时不过数十天的所谓叛乱便偃旗息鼓了。但善后和地方的重建工作是项艰巨的工作,处理不好容易再激起民愤。于是杨应宁为了安抚当地居民一边上书朝廷请求减免当地一年的税赋,一边指示神英带领大军很快地打道回京,这十万之众要吃要喝的不仅会增加当地财政负担,还容易让当地人心存不安。 而杨应宁自己与监军张永则留守在宁夏善后,处理相关事宜。这一路上他们二人交流甚多,渐渐成为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然而虽然两人说话越来越直白,都了解了彼此的立场和想法,但至今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这天杨应宁邀请张永到自己的院子吃饭,说要让他尝尝道地宁夏羊肉。傍晚的时候张永刚走进杨应宁位于公署后的院子便闻到一股香味,但见院子里摆着一口大锅,里面翻滚着大块的羊肉,看样子肉汤已经煮了好一会了,汤色已经呈乳白色,里面应该放了当地的香料,不时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旁边火架子上还烤着一只全羊,一个黑胖的厨子正满头大汗地一边转动着铁叉让羊肉均匀受热,一边往上面撒调料,羊肉已经成为红褐色,香气四溢让人馋涎欲滴。羊油滴滴嗒嗒地落下,在火中呲呲激起一个橘红色的小火焰。 杨应宁忙招呼张永坐下,院子里的小桌上已经摆下了几个凉菜和两副碗筷,侍女为他们斟上酒,还为他们盛上一大碗的肉汤,杨应宁让张永不忙喝酒,先喝一碗肉汤。肉汤鲜美,肉质酥软而富有弹性,滋味无穷。张永赞不绝口,一口气连喝了三碗。 杨应宁得意的说:“这好食物就应该要用最朴素的方法来烹饪方能显示它本身的好来。西北人煮羊肉最喜欢的就是这两种烹饪方式一个是煮汤,一个是用来烧烤,今天全给你上齐了,待会你比较一下它们的不同吧。就是这酒强差人意,你就入乡随俗吧。”说罢端起酒杯来敬张永,张永也没有推脱,喝了一大口。这酒很烈,入口后即感觉一股热流滚滚而下,一下整个腹腔便热辣辣地温暖起来。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十分轻松愉快。 待到厨师把烤好的全羊摆在他们面前,张永便学着杨应宁的样子自己用刀子割下一片片的肉送进嘴里,这烤肉很香,与煮汤的滋味又是不同,张永吃得是滋滋有味的。这段时间虽然条件艰苦,却是他过得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光了。表面上他位高权重深受皇帝信任,但俗语说的好: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一个阴晴不定动辄发怒的老虎,因此他每天过得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尤其是他还有一个比他地位更高更受皇帝信任的死对头,这让不由得更是小心。 他知道杨应宁也是刘瑾的死对头,因为他入过狱还差点丧了命,这也是他们有许多共同语言的原因之一,在路上他们没少议论过他们共同的敌人。张永瞧着杨应宁的意思是想拉刘瑾下马,虽然没有向他挑明,但话里话外没少试探过他。张永都没有接茬,一个是他没有感到受到了刘瑾的威胁,皇帝对他还是很信任的,这次为了鼓励他来监军,还赏赐给他很多尊重的物品;另外一个是刘瑾毕竟是皇帝最信任的伴伴,弄得不好会引火烧身,而且刘瑾一直在皇帝左右,很难有下手的机会。 杨应宁问张永:“德延公今后有什么打算?”不得不说他们两人真是很有缘,张永的别号是守庵,而杨应宁的别号是邃庵,他们平时就用表字来相互称呼。 “还能如何?回去照样伺候皇上呗。” “恐怕你回去清静不了几日还得出来。”杨应宁苦笑道。 “为何?”张永诧异地问。 杨应宁说:“这次宁夏的叛乱是已经平了,但不久说不定还会有其它地方的叛乱,我们还要赶去甘肃、陕西、贵州……德延公,你也知道这次宁夏的叛乱是因何而起,如果任由刘瑾这样不顾百姓死活大肆敛财,迟早还会有其它地方的叛乱。那我们怎么办,一直到处剿匪吗?” 张永不吱声了。他知道杨应宁说的有道理。刘瑾这个人的确非常贪财,手段还很直接粗暴,让张永很是瞧不起。就拿索贿来说,刘瑾已经到了雁过拔毛的地步了。他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所有国家大事都要经过他来盖印章,当然对官员的任用升迁也不例外,这就给了他大肆敛财的好机会。比如获得升迁的官员要向他孝敬“贺印钱”;各地官员进京述职时要向他孝敬“拜见礼”,少的要上千两,多的则五千两;如果是通过他的门路获得了提升的官员,那“谢礼”的银子更是要非常丰厚才行。据他所知,现在的浙江巡抚当时可是贿赂两万两银子才得到这个官位的,每年的孝敬银起码也要一万两。刘瑾能无耻到如果你的“谢礼”送少了,他就会马上撤你的职,你赶紧追加银子送过去又能马上恢复官职的地步。曾经有位知府因为政绩良好加上年资已到获得了升迁,刘瑾的手下便向他索要“贺印钱”,言外之意是:没有刘瑾的同意,你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这位知府是个老实人,觉得自己是凭着政绩获得的提拔,跟你刘瑾没有关系。于是偏不信邪就是不肯给钱。刘瑾立刻就让他致仕回家养老去了。官位基本上成了刘瑾手中卖钱的商品。甚至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次的平叛总兵官神英的这个泾阳伯爵位就是贿赂刘瑾得来的,而原来的户部尚书韩文则因为年例银两被罢职下狱了。 杨应宁说:“我们回去后刘瑾肯定会故态重萌,甚至会变本加厉。刚消停了几天的朝廷又会大乱起来。不说别的,单单因为德延公这次的功劳,刘瑾就会因为忌讳而来打压德延公。”张永还是没有说话,但他明白杨应宁说的对。刘瑾此人心眼小又睚眦必报,真可能会嫉妒自己这次的功绩在皇帝面前打压诋毁自己。而且这件事情本来就因他而起,他更会不遗余力想抹去皇上对这件事的记忆。刘瑾要做这件事也很容易,他日夜在皇上跟前伺候,随便就能找个空在皇帝面前给他上眼药,而自己是防不胜防的。况且刘瑾掌管着锦衣卫,手下耳目众多,随便罗列一个罪名就能编造出证据来让他很难翻身。要不就试试能否打压一下刘瑾?他的式微对他的确很有好处,从这次出征时皇上对刘瑾的冷落,相反对他的热情以及给他的众多赏赐中可见一斑。可是万一不成呢?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杨应宁通过观言察色知道张永已经动心了,于是又给加了一把火,他说:“我知道德延公是个忠良的人,不愿意因为私人恩怨来报复对方,可如果这是为了国家社稷呢?如果是联合首辅和其他大臣的共同行为呢?” 张永一惊,“首辅和其他大臣要共同行动?” “是。刘瑾的行为已经危害到社稷危亡,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了,所以,我们必须共同行动为社稷除去这祸患。嘉善,出来拜见德延公。” 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朝张永做了一个揖礼,“拜见德延公。”杨应宁介绍说:这是吏部侍郎范书阳的公子,是新晋的进士,这次是奉首辅李宾之之命前来商谈倒刘的具体事宜。 张永如今已经说不出一个不字了,尤其是听到这个年轻的进士有条不紊地述说他们的计划后,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为了他自己,为了社稷安危,他愿意铤而走险!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恶贯满盈 范斯远代表李宾之说了他们对于如何让刘瑾下台的整个事件的计划,张永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暗骂李宾之这个老狐狸这时候冒出来了,还把自己完全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让他完全没有退路了。弄得不好他真是要粉身碎骨了。杨应宁见张永脸上又有犹豫之色,便和气地说:“德延公不用担心,你是皇上信任的人,在皇上内心的地位并不下于刘瑾那个老贼,要不然在社稷危亡之际皇上为什么会把讨贼大任不委付别人而偏偏委付德延公你呢?这足以说明你在皇上心中的份量。现在你功成凯旋,皇上又正是高兴的时候,你乘机揭发刘瑾的奸恶罪行,陈说地方因为对刘瑾的积怨而造成对百姓的影响,你说,皇上难道不会相信吗?” 张永沉默不语,他承认杨应宁说的对,但刘瑾这几年羽翼已经丰满,要想扳倒他只是靠他一个人力量显然是不够,不要到时候他把刘瑾给得罪狠了,这些文臣们却在一旁坐山观虎斗,那他岂不是死得太冤了。 杨应宁和范斯远对视了一下,对他的顾虑十分了解。于是范斯远就把文臣这里会如何具体配合的计划步骤简单地陈述了一遍,张永这才放下心来。既然要合作大家都应该拿出诚意来,而没有什么比把自己在这次行动中承担的隐秘任务告诉对方更显得诚意十足的了,因为彼此都有被对方出卖的风险了。张永心里松了一口气,对方现在把这么秘密的事情说出来,说明是真心在筹谋这件事。他知道这次李宾之也是豁出去了,要知道他和刘瑾的关系可是很不错的,有一件事情足以证明。正德元年文臣们向皇帝进谏要杀了他们八虎,那时候皇帝刚登基心中还在惶惑之中,就答应了大臣们的请求,要不是有人向刘瑾通风报信,刘瑾立刻带着他们跑到皇帝面前跪了一地哭诉自己的委屈,表示自己的衷心,哭得皇帝心软了放过他们,他们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而这个通风报信的人据说就是李宾之。如今他也参与了这次倒刘的行动,一个是说明刘瑾的民愤实在太大了,另外一个说明这次行动的把握很大,要不然那个老狐狸才不会敢跳出来呢。 杨应宁补充说:“你放心,如果这事成了,我们会力保你的功绩,你不仅可以更受皇帝的信任,还能获得百姓的称赞,于国于民都是大大的好事。“这句话成为压倒张永内心顾虑的最后一根稻草。张永立刻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干了!为了社稷为了皇上,老奴肝胆涂地也在所不辞。”于是三人再反复探讨具体的安排后,第二天张永就出发回京去,范斯远与之同行。而杨应宁则仍留在宁夏总制三边军务。 正德五年八月上旬,张永押解安化王、何锦及丁广等罪犯回到了京城,计划在十三日举行献俘祭天仪式。十三日张永在早朝时献上安化王和其他俘虏,皇帝非常高兴,在处死安化王等人后在晚上赐宴犒赏张永,八虎全都到齐。席上君臣开怀畅饮,其乐融融。没过一会刘瑾找了个借口退席,这是给他对头的庆功宴,他才不愿意在那里久待呢。张永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立刻跪地向皇上奏陈刘瑾不法的种种恶行,随即呈上安化王讨伐刘瑾的檄文,还把他一路上所见的百姓对朝廷的怨怼都说了出来,力陈刘瑾不仅引起宁夏的激变,还让社稷处于危险之中。已经半醉的皇帝最初并不相信张永的话,笑着摇摇头,说:“不会,不会。这都是谣传。我了解大伴伴,他对我可是忠心耿耿,你们不要说他的坏话。”张永已经预料到了皇帝会是这种态度,定了定神然后声泪俱下地说:“皇上,您对刘瑾仁义,可他不配啊!他已是图穷匕见要图谋不轨啊,皇上!他已经安排好想暗杀万岁您,立他自己的从孙为帝啊。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才来得及啊。”皇帝这才露出震惊之色,忙问:“怎么回事?“ 张永于是把事情原委述说了一遍。 原来钦天监最初算的献俘吉日是八月十日,结果刘瑾的兄长最近刚好死了,经过高人测算他的葬礼最好是选择在八月十日大吉大利的那一天,那他的后代便有可能当上皇帝。刘瑾于是便篡改钦天监定下的日子,把献俘日才推迟到今天举行。皇帝听了脸上变得铁青,立刻找到钦天监的人过来问,事情果然如此。皇帝的脸色变得更是难看,这一下其他太监也纷纷开始揭露刘瑾的种种犯上作乱的行为。皇帝越听越生气,终于命令侍卫逮捕刘瑾,次日交给大臣们议罪。于是四个高大的侍卫立刻冲到刘瑾在宫内的寓所里把他给逮住,任由他漫骂威胁,就是不肯为他通风报信,也不让他去见皇上。 第二天皇帝酒醒后,又觉得刘瑾不可能背叛他,张永等人说刘瑾的不是不过是嫉妒自己对刘瑾的重用,他们两个掐架又不是第一次了。但他已经放话抓人了,而且人已经交给大臣们议罪了,现在又下令马上释放刘瑾会让大臣们觉得他朝令夕改太过随意了。不如将错就错轻罚了事。于是在早朝时皇帝命令内阁大学士们起草一道诏令,叙述刘瑾的罪行,把他发配到南京。他心里还想着等过了几年风平浪静后再把他招回来,对于这个大伴伴他还是很有感情的,对方总能投其所好让他觉得用起来非常称心。他现在对张永等人有些顾忌了,就想假手这些大臣们来做。 内阁大学士们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各异,有的显露出激动的神情立刻谏言应该处死刘瑾,有的则沉默不语。皇帝听了几个人的老生常谈后非常不耐烦,说道:“你们颠来倒去都是说大伴伴不好,我已经处罚他了。还要怎么样?你们是不是一定要他死才甘心啊。”众人无奈,只得把目光都转向一直沉默的首辅李宾之。 李宾之沉吟片刻说:“刘公公的罪有多重,是否要治罪,我们不能空口无凭做出判断,或者只听一家之言,我建议还是再细致地调查一下。如果刘公公有罪,皇上处罚他可以体现皇上的公正无私,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如果他没罪,或者罪不至死,可以即可释放了刘公公或者轻罚一下,也能让大家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众人点头称是。皇帝对他的话也很满意,他知道李宾之和刘瑾的关系不错,以为他这样做是为了救刘瑾。心里暗自赞道:到底是李宾之,总是能周全地照顾各方。这样一来不仅保全了皇帝的面子,体现皇帝的公正无私,还能保住刘瑾的性命。而且李宾之说话总能说得很漂亮,这让皇帝很欣慰,不像原来内阁大学士刘健和谢迁那些人似的,老是冲撞他,甚至把他这个皇帝逼得没有了退路。 然而,调查一旦开始,事情的发展就非常迅疾而且结果出乎意料,根本无法按照皇帝预计的轨道行驶。到第三天皇帝听说在刘瑾家查抄到巨额的财产数目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瑾家里居然有二十四万锭的黄金和五百万锭的银子,这是什么概念?是现在国库的四十倍,比他的内库也多了二十倍多。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张永他们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刘瑾他不过一个奴才竟然敢侵占他的财富。他竟然还一直相信他的忠诚,为了救他煞费苦心。笑罢,皇帝一挥手,说:“走,我倒要看看那么多的钱是怎样的一个景象。” 于是皇帝亲自到刘瑾府上查看,见到那一箱箱的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锭银锭,还有那成山的珠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完全是一种耻辱。李宾之也面色很难看,做出一副自己信错人痛心疾首的样子,后来还是鼓足勇气对皇帝说:“皇上,还不止呢。”于是带他去了后院的仓库,里面密密麻麻摆着盔甲、弓弩,还有衮衣、玉带等物,士兵们甚至还找到一条通往宫内的密道,密道很新,泥土还是湿的。士兵们在刘瑾的卧室里还找到一柄藏在扇子里的匕首——除了用来行刺皇帝还能用来做什么?!皇帝顿时大怒,叫道:“这狗奴才果然要造反!给我严惩法办!”原来只想把刘瑾谪降到南京的打算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立刻下令把刘瑾下狱严审。被没收的财产即可充到皇帝私库中去。 从此开始朝廷的风向立刻发生了转变,第二天弹劾刘瑾的奏折雪片似的飞来。最后,都察院给刘瑾定下三十六条的罪名,皇上看过后毫不犹豫即下令处以磔刑。 八月二十九日是在紫禁城午门对刘瑾行刑的日子。照理,刑期可以拖延到秋天霜降以后执行。这叫顺应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天时。但刘瑾属于谋反的第一重罪,所以不用等到秋后就可以问斩了。刘瑾被带到时,朝廷大臣们基本都在现场了。这时候他们看到的刘瑾哪里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司礼监大太监,他一下变得非常苍老,就是一个佝偻着背的普通老头。但刘瑾还是极力保持自己的威严,他气急败坏地大声质问道:“你们当中有谁没受过我的恩惠?一个个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我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在他凶戾的目光注视下,好几个人都瑟缩了,纷纷后退。 一个督察御史厉声责问他:“皇上待你恩重如山,你为什么还要造反?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谁要造反,你别血口喷人!” “那你家里有那么多盔甲该如何解释?” 刘瑾冷笑了,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个奴才又没有后代,现在又享受着天下最大的荣华富贵,我怎么会造反?分明是诬陷。”众人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冷笑道:“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奴才,为什么刚才口口声声说什么你的恩惠?就凭着你的这句话就是犯上作乱的大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一个伺候皇上的太监既然对大臣说什么你的恩惠,这不是罪该万死是什么?” 刘瑾哑口无言,颓然倒地,最后被带上刑架处以凌迟之刑,就是从他身上把肉一片片地割下来,整个行刑时间要持续三天时间。刽子手先从其胸脯割十刀,然后对着他大声吆喝,不让他昏过去,即使昏过去也要把他弄醒过来,然后再割十刀,如此反复。身娇肉嫩的刘瑾第二天就熬不住了气绝身亡。但第三天刽子手还是继续在他的尸体上割肉,直到割足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行刑完毕后,刘瑾身上割下的肉片被受过其害的人家抢着买下来吃掉,因为大家争相购买,最后都卖到一文钱一块肉。 刘瑾死后他的罪行在各地张榜公布,朝野无不称快。一个月内,他的改革措施都被废除了,到了十月,刘瑾的党羽大部分不是被处死就是被撤职。吏部尚书张彩被逮,死于狱中。刘宇、焦芳等人已致仕,也削籍为民。刘瑾的亲信锦衣卫指挥杨玉、石文义等被处斩。尚书、侍郎以下依附刘瑾的官员多人陆续被罢黜。而之前因为弹劾刘瑾而被下狱的大臣都官复原职,比如“侍郎上书案”中所有的官员。 仇钺因为平乱有功,给晋升奖励为征西将军,封咸宁伯,署都督佥事,镇守宁夏。杨应宁进爵为太子少保。张永进岁禄,兄弟均被封为伯爵。谷大用请辞西厂。内行厂与西厂俱罢废,只存东厂,由太监张锐统领。曾被刘瑾降调的吏部尚书刘忠及南京吏部尚书梁储并为文渊阁大学士,与李宾之、杨廷等和共参机务。次年春,刘忠致仕,吏部侍郎范书阳上位成为尚书,入内阁成为文渊阁大学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n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父亲回归 刘瑾的倒台是普天同庆大快人心的事情,这几天京城的人们都像过节一样,城里城外到处响彻着鞭炮声。杜府也一扫往日的低调出人意料地热闹起来,不仅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的,一大早门口还聚集了一大帮的人似乎在迎接什么贵客的到来。巳时快到午时时,有两辆马车慢慢驶近了,众人看见杜家的长子杜伯威和次子杜仲温联手亲自扶下一个人,围观的人才反应过来,这是牵涉到“侍郎上书案”的杜家老三杜叔恒沉冤得雪被释放回来了。顿时人群激动起来,看着脚步虚浮却仍坚持自己走路的杜渊之一步步走近了,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欢呼声,有的人大叫道:“好样的!“或者”好汉子!”,还有的人快步跑去买来了爆竹,在杜家门口燃放起来。这一刻人们把杜渊之当成了反抗刘瑾的英雄代表了,对此杜渊之非常清醒,他朝着这些热情的街坊邻居和过路的人连连微笑作揖,却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在杜家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杜府之中。 杜玉清搀扶着母亲在正房的二门迎接,看到父亲身影的一刹那,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就涌上眼眶。她张了张口,“父亲”这两个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心头热浪翻滚,父亲虽然面色苍白,却是好好地站在面前,她心里顿时有一回身已是百年的沧桑感,泪水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就只能站在那里含着泪微笑着注视着父亲。杜三夫人也很激动,热泪盈眶的,她抓住杜玉清的手都是颤抖着,嘴里喃喃着不住地说道:“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时候她的遗忘症已经不治而愈了。倒是阿眉和阿志年幼放得开,他们都扑了上前去抱着父亲哭了。杜渊之温和地笑着,摸着阿眉和阿志的头低声安抚,然后牵着他们的手走向自己的夫人和长女。他先是对杜玉清笑着点点头,然后对着大腹便便的杜三夫人温柔地道声:“我回来了。这段日子难为你了,辛苦了。”杜三夫人激动地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又说了句:“老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杜渊之握住她的手,说:“放心,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杜三夫人哽咽的情难自已,好一会才说道:“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觉得有受苦,我很好,孩子们都很懂事,你放心。” “那就好。”杜渊之笑着说。然后对着杜玉清,她此时已经退后了两步,并且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好意思直视着自己的父母亲这样当众的情深意切的表白。他说:“你先扶你母亲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让她太激动了。我去见见你祖父祖母就回来。” “是!”杜玉清低声应承道。杜渊之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身来,伸出食指在杜玉清的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一下,笑着又说了一句:“去吧。”杜玉清立时破涕为笑,心中仿佛拨云见日心情立刻开朗起来。原来是头上的爆栗,后来是这额头上弹指,这都是父亲给她的特有的表示亲昵的行为,现在这一弹好像是他们之间一个暗号,告诉她:我回来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杜玉清籍此心里有了依靠,浑身充满了力量。 杜渊之去见祖父母的时间并不长,后来杜玉清听说杜老夫人一见杜渊之的面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杜渊之的眼睛也红了。后来还是杜老爷子出言喝止了老伴的激动情绪,虽然如此,杜老爷子自己也是眼睛湿润的,后来,他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下杜渊之的情况,杜渊之回答也是简单明了的,总之什么都是好好好的,对狱中艰苦的生活更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杜老爷子就让杜渊之回去好好休息,有事以后慢慢再说。 杜渊之回到三房,先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去洗澡了。他洗澡花费足足花费了有半个多时辰,杜三夫人都担心他会不会晕倒在澡堂里,毕竟他现在身体还是在虚弱的状态,才恍然理解他刚才为什么会先吃点东西,原来就是预备自己在洗澡时会出席虚脱的情况。当杜渊之穿着新衣面色红润唇色发白,却神清气爽地被宁夏扶到桌子旁吃饭时,他的第一句又让杜玉清潸然泪下,他说:“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了。真是舒服啊。”这个爱干净的父亲,不抱怨身体受刑,不抱怨诏狱里的潮湿阴冷,却独独对无法洗澡耿耿于怀,这让杜玉清心里真是感慨。从这个时候开始,那个风趣的、和蔼的父亲又回来了。慢慢地杜渊之会说起监狱中的生活,比如他在里面养的小鸟,他一直折腾着舍不得让它飞走;比如他非常珍惜杜玉清悄悄送进去的一小株兰花,他每天早上端着它跟着太阳光一起转,生怕狱中太阴暗的环境扼杀了它的生命活力。“现在,”杜渊之得意地说:在他小心的照料下,兰花的叶子绿油油的,还冒出了花骨朵,狱友不知多羡。他还谈起他对武功新的领悟。甚至他在狱中还为他的一本新书打好了腹稿。他的话是那样新鲜有趣,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好像觉得他在狱中是在度假似的。但杜玉清还是发现父亲说话的语调变得更缓慢,字词也变得更平淡了,说明监狱的生活对他还是有所改变。 第二天,范斯远过来探望杜渊之,说起他父亲的状况,他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比起杜渊之范书阳的情况要糟糕多了。不仅因为他是这次“侍郎上书案”的首犯受到的刑罚更多更严重,还因为他原来的身体底子就不如杜渊之。他这次是被他们兄弟给抬回家的,他的师父御医赵大夫说范书阳现在身体十分虚弱,必须静养几个月才能慢慢恢复。他的一番话说得杜渊之也唏嘘起来,这还是得到了程羲和关照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程羲和的关照,或者他们在狱中再多坐几个月的牢,范书阳的身体可能就会废了。听到程羲和这个名字,杜玉清一阵心惊肉跳,自从她在“衣锦坊”见过他一面之后,两人再无通信,所有杜渊之的消息都是程羲和通过杜玉清的二哥和四哥直接传来,仿佛他和杜玉清已经是不相干的人,这让杜玉清既释然又怅然若失。 “阿杏,阿杏。”杜玉清恍惚间感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啊,什么?” “你这孩子!我是说你看家里有没有什么适用的补品让嘉善给带回去。” “嗯,好的,知道了。”杜玉清不好意思地应承道,不敢看父亲审视的目光。 杜玉清送范斯远出了正房门,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这段时间范斯远一直在忙,他们俩也是久未见面。范斯远这次因为协助都察院办理刘瑾案有功,被破格招进了都察院,如今已经是从九品的检校。范斯远停下了脚步,对杜玉清低声说:“阿杏,我知道你理解我,我也理解你。” “嗯。”杜玉清也低声答应道,她理解范斯远的意思,他们之间有时候的默契真不需要言语来表述。 “如果你不反对,下午先生去探望我父亲时,父亲就会提出向你求亲的意思,请先生帮忙试探令尊的意思,然后正式向你家提亲了。” 杜玉清还在懵懂之间,乍听之下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然后立刻脸涨得通红,她瞪了范斯远一眼,嗔怪道:“这么快做什么?等过段时间令尊养好伤再说吧。” 范斯远立刻欢喜无限了,止不住的笑容漫上了脸颊,杜玉清显然已经答应了他的求亲,只是时间上觉得太仓促了。他笑着说:“我怕我再迟一步,你就被人给定走了。” “呸!说得什么胡话。”饶是杜玉清再大方,此时也禁不住羞得脸红了。 晚上杜渊之把杜玉清叫到书房时,杜玉清的心里怦怦直跳,她知道父亲为什么叫她去。果然,杜渊之开口就说:“刚才无辰先生给我说范书阳想和我们家结亲,为嘉善求娶你,你怎么看?” 杜玉清顿时脸涨得通红,但她仍然语气平静目视着父亲说:“我愿意。” 杜渊之皱了皱眉,对女儿这个回答似乎有些意外,他说:“嘉善是个好孩子,但我担心他有时候太恃才傲物了容易伤人,最后必然会伤到自己,恐非良人,老人说:慧极必伤就是这个道理的。” 杜玉清没想到父亲对范斯渊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于是便把范斯远这一年来的变化说给父亲听,她最后说:“您一直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我愿意和嘉善哥哥一起修行。” 杜渊之深深地看了杜玉清一眼,说道:“我没想到这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嘉善也变得沉稳笃实了许多,但你要知道,人的本质有时候很难改变,遇到紧急时刻就不免故态重萌。” 杜玉清点点头,说:“我知道。”范斯远虽然有些时候说话仍然尖刻,但他的本质不坏,人又足够聪明,和她是互补型的组合,作为生活和事业的合作者他们应该是合适的。至于感情,眼下范斯远对她情有独钟,她对范斯远也有很深的感情,至于以后,谁也说不清楚。 杜渊之又说:“‘慧极必伤’后面还有一句话是说‘情深不寿’,希望你如果下定决心要嫁给嘉善,就要忘掉以往,把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在这段感情中。” 杜玉清吓了一跳,心虚地看了父亲一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嗯,我会的。”她小声回答道。 “那好吧,这桩婚事我和你祖父他们商量后再决定吧。” “是。”杜玉清退出了父亲的书房,她望着黑沉沉的夜幕,有的事情必须彻底告别了,有的事情要重新开始,不知道未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她的心里有些茫然有些沉重,又有些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大摆宴席 因为杜渊之的官复原职,杜家三房的门口又开始热闹起来,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而杜家大房因为杜文斌在宁夏立下了功劳,虽然人还没有回来,但上门道贺的人也不老少,文官的轿子大都停在三房门口,而武官的车马则停在了杜府的正门,只有二房门口还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和两边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杜二夫人心里一下寂寥起来,又起了心思。 三日后,杜府在家中大摆宴席庆祝杜渊之的回归,原来计划只是想请一些亲朋好友来热闹一下,但因为这几天前来道贺送礼的人太多——还都是些无法拒绝的人,这酒席就不得不扩大来办,借此答谢还情。没想到闻讯而来的人更多了,酒席的数量不断增加,到最后校武场里也摆满了酒桌,临时上门道贺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有交情有身份的人还可能有座位有杯酒喝,而没有交情甚至莫名其妙的人只能敬谢不敏了,就是这样门房里收到的拜帖和礼物也快堆成山了,有的人根本是闻所未闻也会留下一张拜帖和一份厚礼,让杜家人哭笑不得,还没处还礼去。 这次杜家招待女眷的酒席摆在了二房的上房,这次宴请来的人太多了,杜府三房之间的连通都打开来了,二房的院子也利用起来摆了六桌,然后又不得不临时增加了两桌。为此“燕然居”都暂时关门了,所有的厨师和伙计都过来杜家帮忙。杜玉清坐在母亲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二婶吴氏热情地招待着来往的客人,这次女眷的酒席摆在了二房似乎让杜二夫人闻到了什么气息,她的精神一下变得亢奋起来,她在筵席上根本坐不住,一会儿跑到门口热情迎客,对客人高声说笑,一会儿在桌上为客人殷勤布菜,插科打诨,把杜大夫人和杜三夫人的角色都一力承当了,仿佛自己是当家女主人一般。 女眷的主桌坐的是杜老夫人和几位与她身份相当的亲眷好友,下面三桌是三房夫人和她们各自的朋友和亲眷,还有三桌招待的是随夫人们而来的年轻的小姐们,来的客人们发现杜玉清今天出乎意料是坐在了三房的主桌上,后来经过杜老夫人解释才知道,这是她老人家亲自的指派,按她老人家的话说,杜三夫人快临产了,杜玉清要代表自己的母亲担当起三房的责任。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在杜老夫人面前不住地夸赞着杜玉清的端庄大方,还纷纷打听起杜玉清的婚事来。对于称赞杜老夫人一律笑呵呵地应了,对于杜玉清的婚事她却没有露出一句实话,只含糊地说杜老爷子对杜玉清很看重,她的婚事会由杜老爷子自己亲自做主,她也无权干涉。一席话把老夫人们都说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杜家三小姐原来得到杜老爷子如此看重,早知道应该早来想看就好了。如今她父亲杜渊之因为“侍郎上书案”从阶下囚一下变成了忠良诤臣,名声顿时大涨起来,他现在又已官复原职,以后他只要没有什么大过错,三五年后就能回到京城成为朝廷重臣,甚至还能入内阁,到时候有这样的亲家在背后做依靠不想发达都难啊。而且她们还听说杜家老三这次入狱后上下打点花了大笔的钱这才保住了身体,但家里的经济却似乎没有受到影响,老爷子甚至还办起了族学,让所有子弟都能免费入学,想必杜家要不原来就有丰厚的积累,要不他们有非常赚钱的买卖,不论怎样如果这三小姐这么得老爷子喜欢,到时候她的嫁妆必然是丰厚的。这样的媳妇娶回家谁家都会喜欢啊,可惜了可惜了。 后来夫人们听到前院传来的一声声的通报,更是兴奋得坐不住了。她们没有想到这次出席的人规格这么高,内阁五位大学士基本上都派了代表来参加,首辅李宾之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李贞伯来出席,原来“侍郎上书案”的首犯,现在的吏部侍郎范书阳因为在家养伤,这次代表他出席的是他的小儿子,新晋的进士,如今的都察院的校检范斯远来出席。连远在宁夏的平叛元帅,如今统辖陕甘宁三地的总督杨应宁也派人来道贺。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辑宁中外,两建奇功”,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也派了自己的兄弟——因为他的功绩而被封为泰安伯的张富亲自出席了。大家都有些瞠目结舌了,连杜二夫人后来都不敢出面待客了,她的品级太低了,杜老夫人于是指派了杜玉清去接待。众人这才见识到杜家这位三小姐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的风范。众位夫人心里越发后悔起来。没想到啊,杜家竟然还有这样一位端庄雍容的小姐;没想到啊,杜家背后竟然有这样深厚的人脉,杜渊之其实在所有牵涉到“侍郎上书案”的官员中是最不引人注目,因为他是地方官,又只有正五品的官职——是涉案的文臣中职位最低的,奇怪的是今天前来道贺的人身份却是如此之高,盖过了“侍郎上书案”中大部分官员同样的答谢筵,这让很多人都看到了杜家背后隐藏的势力。 对于这一切杜玉清恍若未查,她一边小心地服侍着母亲用餐,一边笑容可掬地应对着众人对她的试探。杜三夫人的肚子已经大到让所有看到的人都觉得触目惊心替她担心受怕的地步,杜三夫人自己却浑然未觉,她这段时间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人显得越发漂亮起来,肤色白里透红,眼睛也是亮晶晶的,让人看着就觉得丰腴喜庆。席上她兴致勃勃地和客人们谈笑着,温和地答谢着众人对她以及杜家三房的关心。她的周到和好脾气获得了大家一致的称赞,却让同桌的林舅母十分失落。她几次向杜三夫人问一些比较私密的问题,以示自己和杜三夫人关系的亲近,不料杜三夫人几次都婉转地换了话题,或者干脆装作没听见,这让林舅母感觉到自己倍受了冷遇。杜玉清看到舅母差点都暴怒起来,却又不得不强压下来。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父亲这次下狱和出狱的过程让杜家三房的人充分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几个字的含义,对于陌生人或者是不相干的人的态度变化他们可以无所谓,但亲戚朋友也这样顷刻之间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变脸让他们很无奈却又无法躲避。像林舅母这样还好一些,她顶多算是有些势利,之前见到杜三夫人和杜玉清他们时没有给个好脸色而已,但外公外婆和舅舅一直对妹妹一家都很好,杜玉清他们就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也不会同她计较,平时少来往就是,大家就维持一个面子罢了。而杜玉清的二伯母对他们来说可真是避无可避的麻烦了。 前两天父亲刚回来的时候,二伯母吴氏就开始在杜三夫人身边讨好,反复叨唠说的就是一家人还是合在一起过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自己的弟媳去提议当时三房分家不公平,如今三房应该再合在一起过。这让杜玉清心里就有些高兴,担心母亲因此而烦恼,不曾想母亲比她有智慧。她是孕妇,精力不济很正常,所以她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让二伯母既着急又无可奈何。她就开始找杜玉清叨唠,还拿阿志还小以后需要哥哥们的帮衬来打动她,把杜玉清都说得不耐烦了。但比较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长辈,她还发作不得,于是还是笑着对二伯母说:祖父祖母都在堂,我们没权利决定这个事,您如果能够说动他们,我们没意见。二伯母就以为杜玉清答应了,果真乐颠颠地跑去找杜老夫人说项,后来是被杜老夫人骂得面红耳赤地出门来。这才刚消停了两天,今天就因为招待女眷的酒席摆在了二房,杜二夫人好像又看到了希望,和客人说话时话里话外都是我们杜家,我们三姑娘,我们……这个二伯母变脸变得倒是没有心里负担,反而旁边的人都替她感到了害臊。 坐了一会,杜三夫人就累了,杜玉清站起来和众人道歉,想搀扶母亲回房休息,阿眉连忙跑过来说:姐姐要留下招待客人,还是做妹妹的服侍母亲回去吧。她一边说还一边朝杜玉清猛递眼色,让杜玉清差点笑出声来。她刚才看见四妹妹杜玉玲和她之前的几个朋友一直缠着阿眉,估计阿眉对这些人已经忍无可忍了,才会让一贯待人温和有礼的她瞅准机会拔腿逃跑。杜玉玲本身就和她们姐妹不十分亲近,她继续了乃母的风范比较精明势力,但好歹是未出阁的姑娘,和杜玉清她们又是嫡亲的堂姐妹,原来的势利表现得还不十分明显,当三房式微时最多对着杜玉清姐妹态度冷淡些,背地里冷嘲热讽几句。现在却在阿眉面前表现出热络的情感,时不时还要肉麻地奉承几句,估计完全是被她母亲给强力逼迫的,她应该觉得很委屈,所以她的表情极其不自然,嘴上说着殷勤的话语,眼神却吐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整个人非常生硬怪异,让人一眼就识破她的不情愿。这还不是让阿眉最难过的,让她难过的是她那些昔日的手帕交,在杜家落难时对她退避三舍,甚至见面时都装作不认识,如今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在阿眉面前言笑晏晏说起往日的趣事,这让单纯的阿眉如何能虚与委蛇?她还做不到用虚情假意来敷衍应付,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逃跑了。好在她昔日的手帕交中还有两位对她不离不弃,这让她对人生还没有完全失望,反而更珍惜朋友的可贵。 熟人在一起,尤其是平时缺乏娱乐的女人们凑在一起时东家长西家短是最好的谈资,杜玉清听力好,那些想让主人家听到或者不想让主人听到的八卦她都听到了,不相干的她就当一阵风儿从耳边吹过,听过就放下了,如同雁过了无痕。突然,有人说起了范斯远,杜玉清的耳朵瞬间就支棱了起来。 她们说的是这次“侍郎上书案”中范书阳是原来所谓的首犯,现在却成为最荣耀的人,他的儿子范斯远这次不仅中了进士,还得了内阁不知谁的青眼让他去协助都察院办理刘瑾的案子,因为能力突出被破格招进了都察院,一时风头甚劲。听说范书阳刚回来他的座师次辅余得贤亲自上门看望,还想把自己的孙女说给范斯远,结果被范书阳拒绝了。但马上有人反驳,“不对,不对。”她说:“这范书阳如今身体严重受伤,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可能拒绝对方,是因为范斯远其实已经有了婚约,只能婉谢了余次辅的好意了。”有人就叫道:“可惜了,可惜了。余得贤素来有耿介正直的美名,这次刘瑾倒台和他的门生弟子前赴后继不断上疏弹劾不无关系,如果范斯远能够成为他的孙女婿定会更前途无量。”有人立刻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余得贤自己要做正人君子他自己做去,可他不该为了维护自己的清誉,对下属无情,对家人也苛刻。拿这次他那些受到刘瑾迫害的门生弟子来说,他管过他们死活吗?听说,范书阳入狱后,他儿子找过余次辅帮忙营救,余次辅不仅不帮忙还一再鼓吹什么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让范公子都寒心喽。你说,有这样的人作为顶头上司那是命不好,还想求来坐长辈那不是脑子坏掉是什么?”几个人一阵轻笑,有人就低声附和,说道:“就是,就是。我听说余家穷得叮当响,他家的姑娘出门都没有一件好衣裳,这样的姑娘娶回来除了自己想变成楷模,简直得不到如何好处,你说谁会敢要啊。” 后面的声音更低了,“我听说他们家行周公之礼都有严格的时间规矩和仪式的……” 杜玉清恍然,原来范家着急向她求亲是为了堵住余得贤的嘴巴。这些夫人们还真是厉害,虽然她们说的都是道听途说的八卦,但抽丝剥茧后离真相也不远了。不过,关于范书阳入狱后,范斯远找过余得贤帮忙却被拒绝的事情,杜玉清断定相当大的可能性是范斯远自己透露出去的,他的目的是为范家争取同情,借此拉开自己父亲和余次辅之间的距离。从中杜玉清看出范斯远越发成熟了,他处理起问题来已经很委婉和老道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婚事确定 和外边的热闹相反,杜家,尤其是杜家三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每天照旧过着规律的按步就班的生活。在回家的第二天杜渊之就参加了晨练,仿佛他的荣耀就如他遭受的挫折一样都只不过是他生命长河中被暗礁激起的一朵浪花,飞溅起来很快又落下,最终都归于了平静。 但杜玉清还是看到了父亲身体的虚弱,他打过一趟拳后就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不得不停下来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歇息了一会,面对大家关切的目光,杜渊之无力地摆了摆手让大家不用担心,然后喝了几口热腾腾的正气饮后气色才慢慢好转起来。他笑着说:“我的幻想破灭了。有人说:只要静坐禅修便能习武。可我怎么在静坐中明明已经冥想到自己获得上乘的功夫,好像随时能腾云驾雾一般,如今身体却这么不争气,看来我就是一个肉胎凡骨的俗人,练气化神必须在练体的基础上进行才行。” 大家都笑了,连杜老爷子也忍俊不禁。杜玉清却理解了父亲话里背后的含义,他在狱中因为场地空间有限的关系,练功只能以静坐为主,经脉中的气是饱满的,但因为受刑,肉体的损伤导致的失血使得身体的血液供应不足,气力就难以为继。再加上筋骨活动不知导致他身体越发虚弱了。而没有一个坚实强健的身体,他的冥想只能停留在意念中,甚至因为虚弱,意念更为虚妄。 杜渊之休息一会后站了起来又打了一趟拳,大家发现他的动作越发舒缓绵软,显然他完全放弃了使用了劲力,但奇怪的是他头顶上的树叶却如遭受风暴侵袭了一样纷纷飘落下来。每个人都惊呆了,这些叶子显然不是因为自然生命的枯萎而掉落下来的,而是被外力,或者应该准确地说是被杜渊之身体带起的罡风所摧毁的,这得是多大的力量啊!要知道现在可是树木生命力最旺盛的时节,这飘落下来的也都是些润泽油亮的绿叶。可在周围的大家却分明又没有感觉到什么风力,难道杜渊之的武功已经到了大象无形的地步了?于是众人向还在打拳的杜渊之聚拢了过来,然而走到他身体的一丈之外却怎么也无法接近了,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给挡在了外边,横亘在他们面前有种无形的压力。 “咦?”众人都诧异莫名,几个年轻人偏不信邪要往里硬闯,结果却好似撞上一堵墙一般被震得摔倒在地。 杜渊之收功后坐了下来,拿出汗巾擦汗,众人这时感觉那股压力消失了,这才能够走近他的身边。 杜刚尧大叫道:“哇,老三,神奇!你这就是发劲吗?” 杜渊之微微地摇摇头,笑道:“我理解这应该是化劲了。” 杜刚尧做出苦恼的表情,说:“完了,完了,这下不用比我就知道我已经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了。不要说对打了,我现在想和你平等地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了。” “大哥过谦了,我也是侥幸,是意外的偶得。”杜渊之笑着说:“正应验了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唯有放下才能拥有。” 杜刚尧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三弟的意思,杜玉清却听懂了,父亲是说他刚才因为身体虚弱所以刻意地放下了使“劲”,没想到因为彻底的放松反而导致全身气场充分流动,能量因而充分聚集形成了势能。父亲说侥幸是因为他原来虽然一直强调练拳时要身体放松,但后天习惯性的努力还是让他手脚多少残留了一丝劲力,今天他因为虚弱使不上劲,身体获得彻底的放松,所以才让他出乎意料地获得了武功的突破。父亲的意思是说:他这次的突破是因为身体虚弱,身体虚弱又是因为受到迫害入狱所致,所以没有绝对的坏事和好事,坏事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它们可以互相转化。 杜玉清理解了,但很多人还在迷惑之中。有子侄就问杜渊之这原因何在,为什么他在打拳时其他人无法走近他,仿佛他身体周围有层保护罩。这保护罩是他为了防范别人的偷袭刻意设置的吗?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提问问出大家的心里话。杜渊之环视了众人一眼,耐心地说:这是化劲和发劲的共同的作用,并不是他故意而为之,是他在练拳时身体在运动过程中带起了气的流动,这是身体正气的外放。他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实际上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只是觉得身体轻灵,有如神助。 大家都遗憾地叹了口气,好深奥,好莫测呦。说明对他们来说武功的修行还有漫长的道理要走。 杜文锦不甘心地问:“您怎么看内家拳外家拳的区别,我听说内家拳是以练气为主,就是以意导气,把气引到四肢百骸然后把它们运用在打击对手上,而外家拳就是练筋骨皮,练的是速度和力量。比如少林拳、洪拳都属于外家拳。人家还说我们的长拳也是属于外家拳,可是我看您打拳好像也是以练气为主,那我们杜家拳到底是属于外家拳还是内家拳?“他马上要参加武举比赛了,最近精神上的压力比较大,人也变得焦虑起来总是患得患失的,别人说点什么有道理的事情他就心怯了,觉得别人好像都比他强似的。 杜渊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外家拳,内家拳怎么区分,就看他们是如何定义的。就像你所说,有人说内家拳是以练气为主,是以用意领先,拳脚随后。可是这样的练习把练气和练拳就刻意地分成了两个部分,失去了自然,也就达不到以柔克刚浑然天成的境地。而所谓的外家拳哪一个在练筋骨皮的同时少了练气?不是有句话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嘛?这个功不是练气是什么?别人都说少林拳是外家拳,但达摩祖师祖师创立它的时候却是因为面壁九年而获得的领悟。你说他打的少林拳是不是应该以练气为主,是属于内家拳?所以内家拳也可以打成了外家拳,而外家拳原来的心法和内家拳并没有什么不同,它们真正的区别是他们背后有没有自己的哲学主张,并把这种主张落实到实践中。” 杜文锦懵了,他完全没有听懂。杜渊之看他一副呆愣的样子也就不多啰嗦了,直白地说道:“眼下你不要想太多,管它是内家拳外家拳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比赛中赢了别人,取得武举的功名。至于功夫那是要靠长期的慢慢的积累,着急不得。我看你现在拳脚力量速度都不错,待会我再教你几招寸劲,方便在贴身肉搏中使用。” 好啊!杜文锦欣喜若狂了,心里一下子放松了。对啊,道理说了那么多有什么用,武功最后还是要靠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他原来的功夫就不弱,三叔再传授厉害的几招,哼哼,他相信他定会如虎添翼了。 毕竟是长期练武的底子,杜渊之的身体恢复的很快,过了半个月,杜文锦通过了武举初试的文试后,他就准备启程去杭州继续当他的同知去。实际上他在杭州的任期还不到半年了,很多人劝他还不如以养身体的名义留在京城,也好在六部多活动活动为他下一个职位走走门路,毕竟这里是近水楼台么,到了杭州有些事情就鞭长莫及了,但杜渊之还是坚持要回杭州,要不是因为杜刚尧请他帮忙给杜文锦多指导一下,他早就走了。临行前两天,他又去了一趟范府和范书阳进行了一番长谈,这个时候范书阳已经能够靠着床头坐起来了,他们两人关起门来谈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第二天范家就托了官媒上杜府来提亲,为了以示隆重,范书阳还托了自己的同乡和老友,中书舍人秦济中同媒人一起过来。但最后,范家不知怎么请的,同时到场的竟然还有首辅李宾之,杜家客气地接待了他们,他们请来作陪的客人身份也不低,是英国公郭嘉言和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张金辉,在他们的见证下杜家含蓄地答应了提亲。 这么高规格的提亲仪式是这两年少见了,于是范斯远和杜玉清定亲的消息很快传开来,听说范斯远原来定亲对象竟然是杜家三小姐,众人才恍然大悟,把前后的关系都串联了起来。这杜家三房一下又热闹起来,借着各种名义来请杜玉清吃饭堂会的帖子络绎不绝,使得她这个原来在年轻的小姐们中籍籍无名的,似乎没有存在感的人一下成了香饽饽。大家都好奇地想见识一下这个因为家世关系而幸运地成为范斯远未来新娘的杜家小姐到底长得什么样。她到底有何德何能啊。 杜玉清接到这些五花八门的请柬后真是哭笑不得,这其中许多人她都不认识,于是她只挑几个无法拒绝的活动准备出席一下,其它的都以要在家中备嫁不宜多出门为由婉言谢绝了。 华夏的婚礼历来是依《周礼》而定,要按“六礼”的步骤来操办,分别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顺序,繁文缛节不胜枚举,到宋朝时经过司马光、朱熹等人简化合并,步骤变得精简了许多。就是这样,许多程序还是必须要走的,尤其是因为杜老爷子对这桩婚事特别重视,杜家在此花费的时间精力特别多。杜老爷子为此还让杜渊之多留了几天。在问名之后,杜老爷子更是亲自去了宗庙问卜,看看这两个年轻人的八字是否匹配,最后得到满意的结果后,高兴地派遣使者将卜婚的吉兆通知了男。,范家因此立刻隆重地送来聘金和聘礼,婚姻之事于是终于确定下来,双方商定在来年的春天举行婚礼。 得知这个消息,全家上下都十分高兴,只有杜玉清脸上十分平静,大家还以为她是羞涩,因而不好过多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悦来。晚上,采薇陪着自家小姐在练功时,看见小姐汗如雨浆,连忙为她递上帕子搽汗。恰在此时天色突然一亮,仰头看去,原来是遮蔽着月亮的黑云悄悄散去,露出一弯新月,霎时照得满园清辉,人如在虚幻飘渺的仙境一般。 “小姐,你看,好美啊!“采薇回头,招呼自家小姐欣赏园中那在微风中婆娑摇曳的硕大的月季,却见穿着白色的练功服的小姐此时正仰望星空,眼中尽是迷茫,恍如在现实和梦幻中争扎一般。采薇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一刻她感受到小姐心中另有所思。难道小姐对现实并不满意,她心中还有许多的遗憾和不如意吗?这个念头一经起来就再也挥之不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自立生活 第二天,杜玉清在和林莹玲在一起喝茶时,门房又送了几张帖子进来,其中有一张是什么张家二夫人张邓氏的拜帖,她希望下午能够前来拜访,杜玉清苦笑地对林莹玲说:“你看,成天都要应付这些不相干的人,真是太累了。” 林莹玲撇了撇嘴,她美丽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睨了杜玉清一眼,不满地说:“你呀,饱汉不知饿汉饥,是不是存心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显耀你如今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来着。“ 杜玉清立刻从善如流,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要在你面前显摆来着,怎么样,羡慕吧?不如搬来和我一起住,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保证过得逍遥自在。” “怎么样,露陷了吧,我就知道你处心积虑在打我的主意。姑奶奶我就是不上当。“说罢两人不约而同都笑了。 林莹玲现在已经是自由身,她为了不影响杜家的声誉,目前是一个人住在城郊的庄子上,杜玉清觉得那里太清冷了,一直想拉她回来。但林莹玲内心是个很倔强的人,她坚持过段时间再说。杜玉清也无可奈何,但总想瞅准机会再劝劝她。 林莹玲自然理解杜玉清的好意,她这样回答也纯粹是为了逗趣,在性格上她和杜玉清两人都属于比较清高的人,所以在杭州时虽然来往不多,但彼此有着很深的理解。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林莹玲还是那么孤傲,杜玉清却好似变得圆滑世故了,但林莹玲知道,杜玉清的内心还是一样的清高,只是她现在擅长把自己的清高隐藏起来。本来么,精神上有追求的人内心和世俗社会多少都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未必是为了不受污染,而是因为隔着距离事情反而能看得更清楚更全面。 为林莹玲赎身的事后来进行的很顺利,刘瑾一倒台,明月楼的东家也不嚣张了,李贞伯再出面,他就赶紧就放林莹玲出来,客气得连银子都没有收。原来林莹玲滞留在明月楼其实也没有所谓的卖身契,就是因为东家势力强大把人扣在那里,没有人敢和他做对。如今他既然松口了,那就是金口玉言给林莹玲自由了。李贞伯没有多想,谢过之后就领着林莹玲要出门去,他从小被人奉承惯了,思虑的焦点都是落在自己身上,很难顾忌到别人的立场和利益。还是林莹玲多了一个心眼,她没有理睬李贞伯的眼色,而是不慌不忙地朝老板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柔声谢过老板这一年来对她的关照。期望以后有机会能报答东家的恩情。她的一番话硬是把东家原来阴晴不定的脸色说的露出了微笑,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林莹玲把他往好人那里推,他自然也愿意做个好人。林莹玲还从李贞伯的手中拿了两千两银子递给了老板,说:这不是赎金,而是她孝敬东家的一点心意,权当补偿他当初救她时的损失了。她的这些话让东家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他客气地推脱了一番,还是在林莹玲更客气更诚恳的坚持下收下了银子。 杜玉清听说这件事,不由地夸林莹玲考虑周到,这东家愿意放林莹玲出来是因为现在形势的不得已,如果林莹玲真的一分不付地出门来就等于是落井下石,东家的内心必然会充满怨恨,等到他有一天能东山再起势必会以此报复。不要说其它,就以他明月楼东家的身份偶尔轻描淡写地说林莹玲几句不堪的话,林莹玲的名誉就毁了。林莹玲虽然没有卖身,但毕竟是在明月楼待了这么久,老板只要利用这个来做文章林莹玲就百口莫辩。而现在林莹玲放低姿态,口口声声以恩情来打动对方,又在经济上补偿了对方的损失,给彼此都留下了颜面因而很好的地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做了了结,即使日后见面了多少都还有一点香火情。 由此,杜玉清觉得原来倨傲耿直的大小姐林莹玲也成熟了,手段委婉,处事周到,于是大大地赞赏了她一下,林莹玲叹了口气,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不成熟不行啊。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杜玉清今天请林莹玲来的主要目的是商议她今后的着落。她料到林莹玲肯定是不愿意回杭州林家的,让她嫁给李贞伯也是不可能的,虽然李贞伯还在巴望着,但林莹玲显然不愿意。李贞伯已经结婚,夫人也是大家之女,万不可能休了对方来娶她,但让心高气傲同是大家闺秀的她去给李贞伯去当妾,她真是宁可死了。杜玉清觉得她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不愿意嫁给李贞伯的原因,就是林莹玲可能会觉得李贞伯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倒不是李贞伯会变心,而是觉得他眼高手低,做不了什么大事。虽然林莹玲没坦白地说过,但杜玉清认为她必定会有这种想法。她甚至觉得即使李贞伯没娶,现在的林莹玲也不会愿意嫁给他,她早已不在是那个风回小院庭芜绿,会被吟诗作画风度翩翩的世家男子迷惑的爱做梦的闺阁小姐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和挫折,林莹玲应该更喜欢脚踏实地,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了。 但当林莹玲说,她不想在杜家女子学堂教书而是想和杜玉清一起学做生意时,杜玉清还是大吃一惊。这完全打破了杜玉清原来对她的预想。她想让林莹玲住在杜家,在杜家的女子学堂教书,闲暇时吟诗作画,悠闲散漫,等到人们再也不会把她和那个玲珑姑娘联系在一起时,再为她寻一个好人家嫁出去,杜玉清也就能放心了。可林莹玲怎么却偏偏想去做生意呢?要知道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她一旦在市面上抛头露面了,又没有本家的依靠,她以后就很难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了。杜玉清自己做生意是个特殊情况,不能用常理来看待。而且她是东家,又做得比较隐秘,没有几个人知道。 林莹玲苦笑地说:“你看我现在这样还如何能嫁什么好人家?但凡有些实力的人家谁会要我这样的媳妇?只要他们愿意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我的来历。而且,问到我时我根本不会隐瞒,更不愿意委曲求全为嫁而嫁了。我想过了,不论将来嫁不嫁人,我首先要能够自立,最起码能养活自己。再说,我还得还你那两千两银子呢。你不要我还是你的情义,我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是我薄情寡义了。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个,我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但我心中有数我应该怎么做。 你记得不记得?你当初开‘云裳’时还请过我给你们画样,我那时没有把那事放在心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后来你们等不及了索性请了专门的人来做,我那时还在心里暗笑你太市侩了,整个人都快掉进钱眼里去了。如今想来你一直是个重诺言的人,对朋友重诺言,对客户也重诺言,你其实在真正的生活,在现实的磨练中一步步走得踏实,走得自信。而我们这些娇小姐只是生活在风花雪夜的假象中,就拿我来说,家世显赫、父母在堂,心高气傲却过得如此狼狈。如果我要经历你所经历的,像你一样父亲蒙冤入狱,母亲,兄弟姐妹都需要你依靠,家庭需要你一力承当,我恐怕早就垮了。”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杜玉清摇了摇头,不同意地说:“你如果是我,说不定会比我做得更好,我们每个人都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要坚强,我原来也没有料到我能走到这一步,生活是我们最好的老师。” “好吧,”林莹玲说,“就算你说得对,我也许也能做得很好。但你刚才也说了:生活是我们最好的老师。我现在就想学着自食其力,靠着自己能独立地撑起一片天来。” 杜玉清说:“那也不一定要去做生意啊,作女先生不是也很好吗?” 林莹玲摇了摇头,说:“作女先生还是只是在内院里打转,我想在俗世中去经历滚滚红尘,让自己接触到最真实的生活,不再浑浑噩噩地活着。“ 杜玉清想了想就没有再劝了,林莹玲显然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即使她只是从一个极端到一个极端,但只是靠劝是劝不了的,还不如让她在实践中去尝试,也许碰壁了她就回头了,或者她可以因此找到一条适合她的道路。林莹玲是非常聪明的人,性格又刚强果断,她一旦下定决心也许能成为一个非常出色和能干的领导者。于是两人针对林莹玲今后的安排做了讨论,杜玉清为她在城里准备一个独立的小院,还想把她原来的丫鬟芙蓉和芍药招过来给她用,林莹玲只答应了让芙蓉来,她说:芍药现在一家团圆,就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了。况且芍药如今已经是杭州工坊的顶梁柱,她就更不愿意委屈她只是做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同时还让婉娘他们为难。即使芙蓉来,她也是会把她作为一个工作伙伴来看待,她更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独立自主地支撑起来。对此,杜玉清很是佩服,也只得从善如流地给予支持了。 门房进来禀报,说中午来递帖子的张二夫人来了,问杜玉清见还是不见。杜玉清正和林莹玲说得兴头上,突然被打断了便有些不高兴,她说:“不见。又不认识,见她干嘛。你就和她说,让她留下帖子,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拜访的。“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婉转的拒绝方式。 门房婆子是是地应诺着,转身就回去了。结果没过一会,她又拿着帖子回来了。杜玉清这下有些不耐烦了,说:“不是说不见吗?怎么又来了?” 门房婆子被杜玉清的语气吓得噤若寒蝉,杜家三房的下人们都知道大小姐平时很好说话,但一旦她发起脾气来那就是雷霆万钧。婆子瑟缩了一下就想退出去。杜玉清立刻冷静了下来,她不知自己这几天为什么会心浮气躁的,这婆子平时也是一个稳妥的人,没有说道过去的原因不会贸然再来禀报。于是缓和了语气说:“她还有什么话说?” 门房显然刚才被吓住了,嗫嚅了一下,才说道:“那位少夫人说,她娘家姓邓,她排行老大,父亲是原来浙江巡抚。” 杜玉清大吃一惊,原来这位张邓氏竟然是邓珍儿?她怎么来了?来见她又是意欲何为?于是让婆子请她进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故人落魄 在等着邓珍儿进来的时候,杜玉清把对方的情况和林莹玲说了一遍。邓珍儿是在今年四月时风光地嫁给了原来的吏部尚书张彩嫡亲的小儿子,当时真是十里红妆一时风头无两。那时候以杜家的情况,风头正劲邓家自然不会把他们作为需要告知的亲友关系,邓珍儿也没有把杜玉清当成闺蜜,所以她有意无意忽略了杜玉清在京城的事实,但那时张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给小儿子的婚礼自然非常高调,杜玉清想不知道都难。但知道归知道,杜玉清已经把邓珍儿作为不相干的人,没有想过去要去拜访,更没有想过因此借机接近张家,只是当成一个热闹的社会新闻听听就过去了。有的人和你不论认识多久都只是认识而已,他永远无法走入你的内心,从来都是不相干的人;有的人只是和你匆匆交汇而过,他的音容笑貌却永远留在你的内心,这其中的缘份和亲疏远近只能用是否有心灵相契来解释。 但那句话说的好:全则必缺,极则必反。邓珍儿嫁过去没有半年,公公张彩就因为是刘瑾一党的中坚分子而被逮捕,不久就死在狱中,然后张家被查抄,原来偌大的家族瞬间就没落了,后辈子孙死的死逃的逃,或者四处流落。万幸的是邓珍儿的丈夫还年轻,并没有受到父亲案件的牵连,除了被革去功名,永不录用外,生命还得以保留。 邓珍儿进门时面色憔悴精神不振,早已不再是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她冲着杜玉清露出的笑容,除了苦涩、尴尬,还有一丝卑怯。这段时间她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她心里不要说还有骄傲,连自信都完全别打落了。 杜玉清和邓珍儿行礼招呼之后,都没有马上说话,气氛就这么清冷僵持着。邓珍儿偷偷地打量着杜玉清,她发现对方既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冷淡,这让她心里有些忐忑。她刚才鼓足勇气拿出往日的气势对门房说:你们家小姐一定会见我,快去禀报!如今这股勇气早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她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而且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根据她和杜玉清在一起说话的态度判断,两人关系必定十分亲近,杜玉清刚才只是简单地介绍那位是林小姐,并没有介绍对方的家世。邓珍儿心里酸溜溜地想,杜玉清不愿意告诉我对方的详情,是为了防着我去攀附吧。不过,在对方面前邓珍儿还真有些自惭形愧了,这位林小姐不仅美得触目惊心,气质优雅高贵,身上的服饰更是精致讲究,必是出自身份不凡的世家,偶然邓珍儿和她的目光相对时,她立刻被对方那直视过来的锐利的目光吓得低下眼帘来。心里嘀咕道: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杜玉清现在的地位不同了,结交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了。曾几何时都是她居高临下瞧着杜玉清,如今就因为家庭的败落,她完全失去了骄傲的资本,换她来仰视对方了。 实际上邓珍儿不知道,杜玉清和她并不是同类人,她的优越感和自信是来自家庭背景的依靠,家庭衰落了,她的自信也就坍塌了,心里就怯了。而杜玉清的自信是来自对生活和人生的不断学习,对世界的探索,她对人的尊重不是因为对方的背景,而是因为知识和修养的深厚,即使在邓家最显赫的时候,杜玉清对她也只有礼貌而没有尊敬。即使杜家再破落,她的内心也是骄傲的。 杜玉清静静地喝茶等着对方开口,她看出了邓珍儿内心的虚弱,这让她有些唏嘘感叹却无能为力。她们原来就没有什么交情,没有必要在此时刻意地表现出自己廉价的同情。对方今天显然有求与她,她就尽力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就好了。果然,不一会邓珍儿忍耐不住了,叹了一口气,说:“人终究是躲不过命的安排。” 她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仰慕的对象,家世显赫,人长得漂亮,又有才有艺,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众人长期的关注和奉承下,她也习惯地认为自己天生命好,是上天的宠儿,是高人一等的,而且终其一生都会幸福下去,这养成了她目下无尘的毛病。她十四时家里来了一位著名的道士,邓夫人就请道士给女儿批命,期待对方也能说出个此女命格奇俊,将来会有龙凤之运等吉祥话,以前所有的请来的高人都是这样说的呀。不料道士看了看邓珍儿的八字,沉吟片刻后才说道:这个孩子前十八行的是大运,会无往不利心想事成,但十八岁以后就要小心了,她的辰子半合,地支金水旺,而辰土偏偏居月令使得原局较旺的金水之气泄于火土,形成了脆弱之态,只要大势变化就会引发辰土变节。如果丙火也遇到伤害,则灾祸更是不可避免。所以她的婚姻选择至关重要,如果选的好会一路顺遂,无病无灾到公卿,如果选得不好就可能命运多舛,祸患连连了。当时邓夫人听完后颇为失望,都没有敢这些话告诉邓珍儿,只是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女儿找一个最显赫最有背景的女婿,让女儿以后能一辈子顺遂,充分享受到荣华富贵。 没想到邓夫人千选万选,终于攀上如日中天的吏部尚书作为亲家,邓珍儿还是避开不了命运的安排,或者说正是邓夫人自以为最可靠稳妥的选择反而使女儿遭遇到最糟糕的厄运,因为刘瑾的倒台,邓珍儿的娘家夫家都大难临头,土崩瓦解。邓夫人此时对丈夫和儿子尚且无能为力,更不用说照顾女儿女婿了,她只能心中发苦叹息道:这都是命啊。这个时候邓嘉言已经被人弹劾行为不端了,弹劾的折子说他是因为孝敬了刘瑾两万两银子才得到浙江巡抚的位置的,这引起朝野上下的愤怒,一阵的口诛笔伐后邓嘉言很快就被朝廷罢免了职务。他们一家人经由京城返回祖籍时,邓夫人才把道士关于女儿命格的事情诉了邓珍儿。 邓珍儿接着期期艾艾地说:“听说,令尊官复原职回到了杭州。我想请你帮个忙,能否向令尊求个请,帮忙关照一下自己的三哥?自从家父出事后,我三哥就对家父有些误解,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回老家,现在还留在杭州,任谁来劝都不听。我三哥原来一直很崇敬令尊,令尊想必对他印象也不错,所以,就想请令尊关照一下他。”实际上邓新杰的情况远比她说的要糟糕多了。邓新杰是听说父亲是因为给刘瑾受贿两万两银子而被罢官的,心里一下接受不了而自暴自弃了。他一直以为父亲是位正直的好官,心里对他充满了敬意。尽管父亲和刘瑾是同乡,却从来没有走过这个臭名昭彰的太监的门路,父亲是光明磊落的,他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坐上浙江巡抚位置的。邓巡抚也一直在儿女面前刻意地保持着光辉形象,所以真相暴露出来后邓新杰备受打击,他不仅不愿意和家人一起回祖籍,还不愿意接受家里给的钱,他只身留在杭州,靠给人教书维生,现在不仅生活落魄,还成天酗酒,醉生梦死的。 邓珍儿对杜玉清说:“我就这样了,我也不做多想了,你如果有能力还是帮帮我三哥吧。他一直很欣赏你。”她心里暗说:为了想娶你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还差点退了婚。不过,这些话她可不敢说。如今她也非常后悔,当初三哥闹得厉害的时候,她还强力支持和帮着母亲来着,如果当初她能支持三哥顺利地和杜家结亲,说不定三哥现在就不会这么落拓失意,还能依靠岳家的力量重振旗鼓。 她没有想过,即使邓新杰顺利地退了婚,还顺利地和杜玉清定了亲,到杜渊之入狱后,邓家还是会和杜家退婚的,怎么可能能耐到眼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什么好事都占了,却没有遭受一点磨难的。况且,以杜渊之的作风,万不可能接受一个为了娶他女儿特地退去原来婚约的女婿的。因为见识不同,有的人家终究走不到一起。 杜玉清又问了一些邓新杰的情况,就爽快地答应会尽快给父亲写信请他帮忙。她对邓新杰一直印象不错,何况邓新杰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还曾经帮过她,这个恩情她必须还的。邓珍儿因为她答应的太痛快,原来准备的说辞都没有用上,一时都有些怔愣,好一会反才应过来,心情放松起来,和杜玉清说话也自然真诚了许多。杜玉清和她交流之中,心里还是有些触动,她对邓珍儿本人原先并没有好感,但她能在最落魄的时候还顾惜到自己的兄弟,这份感情和心意就值得她尊重。 于是杜玉清也心软了,就问邓珍儿今后有什么打算。邓珍儿苦笑了一下,说:“还能怎样?和丈夫回祖籍地种田去呗。”这些事情杜玉清完全帮不上忙,她只能在钱财上接济一下,于是就让采苓拿了二百两银子来,杜玉清对邓珍儿说:“你今天能来,说明还是相信我,愿意当我是一个朋友。所以这些银子就请收下,今后生活上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可以来找我。”邓珍儿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喃喃地说了声谢谢,就接过了杜玉清手中的包袱。这段日子家里的生活实在太艰难了,丈夫出门求告却屡屡碰壁,他们夫妻每天只能靠着稀粥度日。杜玉清这二百两对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她连骄傲的资本都没有了,心里只有感激。 林莹玲一直沉默寡言地观察着邓珍儿,她能想见这位张邓氏原来是怎样的倨傲的品性,也可以从她现在的衣着看出她目前日子的窘迫,虽然性质不同,但类似的挫折她都经历过。所以,她很理解此时此刻邓珍儿的心情,不禁再次对杜玉清大方和义气心生佩服。 邓珍儿出了杜家大门时心情很是轻松愉快,在门口恍惚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时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后来错身而过时她才意识到那人是范斯远,她曾经心动的对象。范斯远意气风发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身上的官服更衬托出他容颜俊美和翩翩的风度。邓珍儿听说他现在都察院供职,还和杜玉清定了亲。他没有认出邓珍儿来,就这么熟视无睹地走过去。邓珍儿呆呆地注视着那个远去身影,心里如同被什么东西啮啃了一般疼痛。她喜欢过范斯远,后来误认为对方不过是南京六部的背景很快就放弃了。她突然意识到,人们都说:命运天注定。这句话是对,也是不对的。她当初其实是有选择的,只是她的选择出现了错误才导致现在的结局;而选择错误是因为她的短视,而短视又是来自见识的不足,从这个角度说又是因为命造就了她今天的结果,因为命,她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闻过即改 采苓禀报范斯远来时,杜玉清显然有些意外,下意识地嘀咕道:“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才来的吗?正是让人清静不了,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个面也不得安省。”即使如林莹玲这样对人情世故比较疏离散淡的人也觉得杜玉清这句话说得太过分了,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她厉声制止住她说:“你可不能这样说,也许你是有口无心,可如果被范斯远听到你说他会做何想?一定会感到难过伤心吧? 阿杏,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作为朋友你这样说一两次无所谓,对方未必会往心里去,可能还会欣赏你的率真,即使会在意,对你也没有多大影响,顶多少来往或者干脆不再来往。但作为夫妻呢?你能避得开?因为避无可避,彼此之间距离太近了,反而应该拉开距离,更要尊重对方,这就是夫妻相敬如宾的道理。不然,有谁会愿意被另一半一直嫌弃?久而久之再好的感情都会淡了。 阿杏,你们已经定了亲,以后要和范嘉善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你可不能再用以前的态度来对待范嘉善。我们姐妹什么时候见面都可以,我们会永远可以会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替你着想。可是夫妻不行,他们的关系刚开始再是蜜里调油,都有可能因为时间产生变质。阿杏,你现在和范嘉善的关系变了,听我的,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他那样随意了,要想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必须好好经营才是。“ 一席话把杜玉清说得冷汗直冒,她立刻站起来说道:“姐姐我错了。你说的对,我今后会注意的。”她抓住林莹玲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如果说之前她把林莹玲作为可以心灵交流的好朋友,这会才是把她当成了骨肉姐妹,只有这样的亲人才能站在你的角度替你考虑问题,直言不讳地指出你的错误。 杜玉清不仅闻过则喜,还闻过即改,她走到门口亲自去迎接范斯远。 林莹玲站起来随杜玉清一起出门,她心里很欣慰,即使作为朋友之间,批评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难免让对方心里不舒服,有的人能接受;有的人不接受把,这还没有关系,就怕有的人表面上接受了,也许心里就恨上了地方,以后反目成仇。久而久之大家都学乖了,彼此之间都只剩下了客套和虚伪的奉承。像杜玉清这样不仅乐于接受批评,还能立刻改正错误的可是少之又少。林莹玲感慨道:所以阿杏才能进步这么快,从杭州分手到现在不过一年多,在处事和处人上她都已经望尘莫及了。 范斯远走进院子,看见两人站在门口,还以为杜玉清是恰好送林莹玲出门,就和林莹玲寒暄道:“我说几句话就走,你再坐会吧,不要因为我影响你们姐妹的交谈。” 林莹玲自然要为自己姐妹美言几句。她说:“我哪敢再坐啊,阿杏听说你来哪有心思再和我说话啊?恨不能立刻把我赶出来,这不,她特地在门口迎你呢。” 她的一句话把杜玉清说得红了脸,她在林莹玲手臂上拧了一把,娇羞地喝止道:“姐姐!”林莹玲立刻呼痛道:“哎呦,哎呦,好痛啊。果然是见色忘义啊。”一句话把范斯远说的心里乐开了花,他望着杜玉清羞红的脸心里砰砰跳,他是第一次见杜玉清这样小女儿态,心里不禁涌上了异样的情愫。 进门后,因为林莹玲不在,杜玉清也放松了,声音果然放柔了许多。“今儿怎么来了?忙了一天累了吗?你先下喝杯热茶吧,点心马上就端上来了。” 范斯远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他得意洋洋地说:“你不是喜欢兰花吗?我今儿去同事家拜访,看见他们家有兰花种的特别好,就为你讨了一棵,听说这还是很名贵的品种。我把栽种方法都详细地问清楚了。“说罢从口袋掏出了一张纸,上面详细地写下了种植方法和注意事项,把它递给了杜玉清。然后从站在门口的寿安手中接过一盆兰花来。采苓见那株兰花根粗而长,质地较坚硬粗糙,叶片中脉明显,叶子边缘是锯齿状,差点笑出声了。这株是建兰,是惠兰中的一种,说它名贵也不为过,但要与杜玉清屋里那株梅兰相比,显然就不算什么了。 杜玉清又在杭州普照庵旁边买了一个小庄子,专门用来种花,还高价雇了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来种名贵的兰花,这盆梅兰就是刚送来的一盆。梅兰为春兰中的一种,因为它的花型呈现梅瓣状而得名,它虽然美丽奇特但非常娇贵很难栽种,因而显得特别珍贵,被称为春兰四大名种之首。采苓听说一株梅兰在市面上就要以十两计,尤其以杜玉清房间里被师傅们精选送过来的这盆并蒂兰,甚至要以百两计。 范斯远抱着花盆在房间里寻找合适的放置地方,还滔滔不绝说道:“这兰花要养在通风阴凉的环境中,要保持湿润,不能暴晒,不能过于干燥。咦?”他这才在琴桌前的高几上看见了已经摆了盆兰花,它并蒂地开着一串梅形水仙瓣兰花,颜色为罕见的绿色,花瓣紧圆,叶色浓绿,美丽异常。就是范斯远不懂花,也知道这盆兰花可比自己手里的兰花珍贵多了,他这是在班门弄斧嘞,一时有些尴尬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杜玉清赶紧上前把高几上那盆梅兰端下来,换上了范斯远手中的建兰。她说:“这盆梅花是父亲捎来给母亲欣赏的,我眼馋了借过来摆两天,刚还在愁待会这上面空出来的地方摆什么好,你这盆就及时送过来了,我们是心有灵犀啊。” 范斯远的心里立刻贴慰了,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采苓接过小姐手中的梅兰,还接过小姐瞪眼一枚,不由地在心里撇了撇嘴,小姐书房里怎么会愁摆设?就是眼下她书桌案头那株不起眼的寒兰都比这建兰珍贵多了,别看它只是小小的一株,却枝叶碧绿清秀,姿态幽美雅致,是寒兰中的逸品。是这株粗壮的建兰不可比拟的。好吧,你们因为范公子都被小姐嫌弃了。采苓边抱着梅兰往夫人的房间走去,边在心里嘀咕着。 其实她心里正为小姐感到高兴呢,原来他们几个人都看出范斯远对小姐的一往情深,唯有小姐自己却迟钝得一点儿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也不敢在小姐面前乱说。他们是看着小姐对范斯远从看不顺眼,到心里不在意,到牵挂惦记,到最后的钟意一路改变过来的。如今他们两人终于能修成正果了,他们怎么能不替他们感到高兴呢。 采苓苦恼的是,如果小姐明年春天嫁到了范家去,她该何去何从?是跟着小姐去范家,还是嫁给夏锦?如果要嫁给夏锦她就不得不去杭州,夏锦现在替小姐监督着她在杭州的大部分生意,已经是小姐最信任的心腹。不可能到京城来,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和小姐分开了,这让她有些舍不得,毕竟跟在小姐身边几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充实而紧张的生活。因为小姐她心里觉得有了依靠,还能学习很多东西,可是她已经和小姐说她愿意嫁给夏锦,而且小姐还计划让她以后管着杭州的工坊来着,这又让她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 这时候她倒羡慕采薇了,她好像总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好运连连。她性格直率憨厚却偏偏能拿住那个鬼头鬼脑的寿平。寿平因为头脑灵活,擅于观言察色,又巧舌如簧,对生意上手很快,不仅很是讨客人欢心,还让“衣锦坊”的掌柜也很满意,如今已经被破格提拔为“衣锦坊”的店面主管。寿平不论他原来是范斯远的小厮的身份,还是现在“衣锦坊”店面主管身份,采薇嫁给他都不用离开小姐太远。 林莹玲独自坐在杜玉清隔壁的房间了,时不时听到杜玉清和范斯远模糊的说笑声,对他们之间高度的默契很是羡慕。一件平常的事情他们似乎都能找到许多的乐趣,彼此交流开心的不得了。她觉得爱情就应该这样日久而理解,日久而生情。像她原来对徐法尊所谓的一见钟情其实根本不是爱情,而是被徐法尊甜言蜜语诱骗的一场心理游戏,而她内心却因为长期缺乏关怀,饥渴关爱,没有任何的辨识度,结果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了。她落寞地想,一步错步步错,今后自己恐怕要孤独一辈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五雷轰顶 杜文锦这个人实在很有意思,在通过文试比赛后又过五关斩六将顺利地中了武举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事情。原来的金吾左卫指挥使知道他中了武举后非常高兴和得意,正要提拔他为小旗,杜文锦却当场拿出了调令,不客气地说:他要去府军前卫任职了。把正等着杜文锦露出感激涕零表情的指挥使气得脸色发青,差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没有良心。被周围人急忙拉住了才罢手。事后有人劝杜文锦没必要这样让人下不来台。杜文锦憨憨地问:那我该什么时候把调令拿出来指挥使不会生气?那人哑口无言。话题如果到此为止也就没有什么事了。杜文锦偏偏又多加了一句:良禽择木而栖,自己没有好环境能留住人,就怨不得下面的人想走。意思是说指挥使对他不够器重,他有更好的机会了自然就毫不恋栈。话里话外就多了许多的怨气和报复的快感。指挥使听说后恨得咬牙,大骂杜文锦是只白眼狼,翻脸无情。当初怎么满意他在自己面前的奉承巴结,如今就怎么恨他的虚伪和狡诈。 杜刚尧当然对自己二儿子的跳槽非常支持,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眼下正是杜家风头最旺的时候,不好好利用一下那就是傻子。自从杜文锦通过文试就有许多官员和朋友主动向他表示愿意接受杜文锦到他们那里任职,都还是些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部门,职位也比现在起码升了两级。是你金吾左卫指挥使自己反应太慢了,还扣扣索索只给了一个小旗的职位能够怨谁呢?但他没想到的是,老二最后没有选择去他最属意的腾骧左卫,却选择了去府军前卫,如今一个颇为冷落的部门。要知道,上十二卫军早已今非昔比,如今腾骧营才是最好的选择啊。 正统十四年,英宗皇帝朱祁镇率领号称五十万人之重的军队亲征瓦剌,结果几乎全军覆灭,英宗本人也被瓦剌军俘虏。瓦剌军乘胜南下准备进攻京城。当时的亲军二十六卫有一半随皇帝亲征,一半的人留守京城,仍留守的军士就全部被征召起来,在兵部侍郎于谦的统一指挥下投入了京城保卫战。所幸的他们成功地打退了瓦剌人的进攻,保卫住了京城。但此后也带来了一个后果,上十二卫仅剩锦衣卫继续由皇帝亲自指挥。亲军其余各卫已混同于京营普通部队,虽然名目未改,但已改为由兵部管理,不再是皇帝亲自指挥的禁卫军。他们的职责也从保护皇帝,守备皇城,变为防火、防盗、防寇了。而实际继续负担皇城内守卫侍卫职责的,仅有御马监所属的四卫营,即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 府军前卫在亲军上十二卫中位居第三位,原来是一支特别的侍卫禁军,早在创建卫队之初,便特设带刀舍人。在皇帝面前能够带刀,说明他们都是皇帝最亲信的人,本身就具有无上的光荣。然后土木堡之变后,府军前卫也一样式微了,里面的人员也不再清一色的都是贵族,人员素质也良莠不齐的,不像腾骧营里面的侍卫,不仅出生良好,还形象特别好,高大健壮、英武强悍,又能经常在皇帝面前露脸,是所有亲军人员打破头都想挤进去的部门,而杜文锦却偏偏选择不去,这是什么道理? 后来杜文锦被自己老爹逼得受不了了终于扛不住才吐露了实情,原来他看重的是府军前卫能掌控统领幼军的职能,他说:他如果去腾骧营,只不过是给皇帝站站岗,是一个靠自己体力吃饭的劳力者。即使以后很幸运能一步步提拔上去,升到最高级也是要受御马监太监的领导,那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他直接去府军前卫,他会积极表现争取去掌管幼军,到将来的皇太子身边服务,皇太子有一天登基后,他说不定就是皇帝身边的最信任的人。那时候荣华富贵光庭耀祖就不在话下了。杜文锦不敢说他是受到刘瑾事迹启发获此灵感的。刘瑾原来不过是贫困人家的小子最后能权倾朝野靠的是什么?还不是皇上的信任。皇上的信任又怎么来的,还不是当年在太子府积攒下的感情嘛。人越小的时候越容易培养起感情来。当然了,即使以后他发达了,他也不会那么傻那么嚣张,不仅贪污巨大,还飞扬跋扈的,弄得人神共愤的,结果被人同仇敌忾给弄死了。 杜刚尧疑虑地看着杜文锦,他没想到自家老二憨厚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志向,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哪里不对,想了想还是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杜玉清自然不知道三哥背后有这么深的心思,只觉得三哥中举后整个人都变了,这个变化不是在他的外表上,他见到杜玉清时还是会照样热情地打招呼,但杜玉清觉得他的神态变得矜持,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真诚。倒是另一个武举高西城则态度诚恳多了。 这天杜家为杜文锦举行了小小的庆功宴会,高西城出乎意料地不请自来了,他还特地寻了一个机会让杜文智转告杜玉清说:他现在已经是陕西总兵程炫君的侍卫长,他马上就要回陕西去,此次是特地来向杜家人告别的,欢迎他们兄弟今后有时间去陕西玩。 九月,杜三夫人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杜家上下都很高兴。杜渊之也很高兴,还特点派了常胜带了好多礼物回来慰问。杜玉清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着一个婴儿,看着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闭着眼睛打哈欠,举着拳头睡觉,看着他哇哇地哭,她的心里温柔如水,生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让她充满了敬畏。 腊月时杨应宁被召还朝,拜为户部尚书,此前朝廷已经嘉奖他为太子少保,并赏赐了千两金锭。杜文斌没有和他一起回来,他因为他平乱有功,被朝廷嘉奖为游击将军,现在仇钺手下听命。本朝在军事上实行九边镇军的编制,领军镇守一方的自然是总兵官,他下面是几个副总兵。总兵和副总兵下面是实际带兵的统兵大将参将军,接着是游击、守备、操守……等各级将军。明眼人看出来了,这游击将军不仅比杜文斌原来在京城的官衔足足提升了三级,还是个实权职位,而且凭着他和仇钺曾经并肩战斗过,是共同患难过的战友,上面又有杨应宁的人情照应着,今后只要杜文斌没有放下什么大错,他以后的仕途必然会一路顺风。很多京城权贵子弟不由得心生羡慕,但羡慕归羡慕,真正下决心愿意跟着学的人没有几个,宁夏是个艰苦的地方,让这些公子哥儿跟杜文斌一样去那里风吹日晒,在黄沙漫漫中过着贫瘠的生活,有的人真是宁可死了。所以家长们只能怒其不争却也无可奈何,除了羡慕还只能只是羡慕了。 年底,吏部颁布了新一年的官员调任名单,其中有现在的杭州同知杜渊之因为官评优异,被升任为福建泉州府知府。这下所有人都惊呼了,杜家最近可真是好事连连,势头太旺了。可是让众人惊讶的是杜家却没有什么异常,杜凌老爷子还是那么谦和低调,杜家孩子还是那么谦恭有礼,杜家人似乎都没有受到这些事的影响,该干嘛干嘛,平静地过日子。 准备过年的时候,杜玉清突然听说了一个让她感到五雷轰顶的消息。 早些陕西副总兵郑挺秘密上书朝廷,状告总兵程炫君是宁化王余同党,如今朝廷已经初步查明郑挺所报不虚,已经派人把程炫君从陕西押解到了京城,他的家人亦全部被抓,就等都察院核查后,皇帝的朱笔一挥,就满们抄斩了。 杜玉清着急的不得了,赶紧让范斯远去打探事情的原委。 原来郑挺状告程炫君是宁化王余同党的证据有二,一是程炫君当初亲率三千精锐快马北上抵达宁夏和陕西交界的青铜峡,实际上并不是为了抗敌,而是已经和宁化王密谋好一起造反,后来是因为仇钺出其不意迅速地抓住了安化王,才打乱了他们原来的计划,使得程炫君不得不立刻见风使舵做出一副带兵前来平叛的姿态,实际上他早已包藏祸心,随时可能东山再起。二,郑挺手上有一封宁化王在起兵的时候给程炫君的一封亲笔信。信中宁化王感谢程炫君对他的支持,许诺他登基后即封程炫君为西北王。 平定宁化王叛军后,朝廷对宁化王叛乱的事情进行过评估。宁夏这种边镇地方,既没有丰厚的物产,也没有繁荣的商业,他宁化王靠什么起兵?打仗可是要钱的。像安化王手上有两万多兵力,每打一天仗就需要付出一万两白银。而本朝实行的是军户制度,士兵是没有军饷的。朝廷划拨的军费只包括铠甲器械,战马等物资,而士兵平日的吃喝用度,则要依靠他们自己在军屯的劳动。问题是军屯也要付税,军官们还得从中克扣一道,所以一年耕作下来,士兵们往往连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有钱发了。所以,一旦边境有战事发生,要让士兵去打战了,士兵们都会伸手要钱,不见到钱,大家也不肯上去拼命。如此一来,军队开拔要有开拔银,作战时要有敢死银,死了要有抚恤银,军功要有犒赏银。战争结束,军队回家了还得发一笔遣散银,方方面面都要有银子,否则士兵根本指挥不动。 那宁化王朱寘鐇想靠什么打仗呢? 对朱寘鐇的审讯结果让都察院的官员们啼笑皆非了。原来安化王想像自己是成祖,幻想着自己檄文一出,就像什么盖世英雄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各地官员百姓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他就一路顺风顺水地杀进京城。 他也不想想当年成祖靖难的时候,除了他手上有一支百战雄师之外,他老人家已经控制燕京十多年,整个地区的税收都归他支配,手上的银子海了去,又有蒙古人支持,又有高人的指点,所以可以势如破竹。而安化王同成祖这个祖先相比,不仅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穷得简直就是一个叫花子。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敢痴心妄想造反后能打到京城? 如今郑挺送来的这封信补上了这个缺口,解释了宁化王造反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之所以敢造反是因为有了程炫君的支持,因为有了程炫君的支持他就能得到富庶的关中平原的财力支持,还有陕西的三万兵强马壮的军队,有钱有人,什么事情不能做?所以宁化王才有底气起兵。 杜玉清心里一紧,从这些消息来看,程炫君是安化王同党的事情似乎是证据确凿的事实了。难道无辜的程羲和因此就要受到连累,随他的父亲一同被杀头吗?想到这里她心如刀绞。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救出程羲和?她一时心里大乱,没有了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茫然无措 范斯远是第一次看见杜玉清这样茫然无措的样子,心里很是心疼,安慰地说道:“你别着急,事情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杜玉清沉浸在水深火热的焦急之中,听到范斯远这样不咸不淡的反应不由得火冒三丈,脱口而出说道:“你当然不着急,事情又不是发生在你身上!”刚说完看见范斯远受伤的眼神,她一下意识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止住了话头,但还是阴沉着脸不愿搭理范斯远。 范斯远长舒了一口气,好整以暇地说:“阿杏,好朋友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心里也很难过。不说其他的,就冲着羲和兄在诏狱里对我们父亲的照顾上我们也要想尽办法来救他。” 一番话把杜玉清说愣了,她才意识到范斯远和她一样在杭州时就认识程羲和了,又因为托程羲和照顾狱中的父亲两人没少打交道,说不定两人的关系还挺亲密的,而自己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事实真相,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们俩是不认识的人。想到这里杜玉清的脸上刷地变得红了,感觉自己心里的小秘密已经被范斯远看得清清楚楚,顿时羞愧万分。 范斯远似乎没有注意到杜玉清的心思活动,他继续说道:“我想了一下,目前这个案子中有三个漏洞。” 杜玉清一下被他的话题吸引,抬起头来认真地听他说。范斯远嘴角不禁浮现出微笑来,阿杏果然还是对朋友最好了。一说这个话题就能吸引她的注意,而且冰释前嫌了。 “一、为什么程炫君只率三千精锐到达青铜镇?如果真是宁化王同党,他应该率领的军队是三万而不是三千。 二、他是在宁化王讨伐檄文出来之前到达的?还是之后到的?如果是之后到达的,要如何证明他的清白? 三、宁化王给程炫君的信是真是假?是感谢信还是招贤信?这有很大差别,一个是他们同党的铁证,一个只不过宁化王广想要造反广撒出来的鱼饵,只不过陕西这个位置太重要,这个鱼饵自然比较大。有计划我们要拿到这封信看一下,亲眼鉴别一下才行。” 杜玉清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她觉得范斯远说得几条都很有道理,不由地点头赞同,然后又提出了一个困扰自己的疑问,她说:“我感觉这个副总兵郑挺很有些问题,有机会也应该查一下。他是什么时候觉察到程炫君大人是宁化王同党迹象的?为什么事情过了这么久才揭发出来?他又是如何拿到这封密信的?如果程炫君是宁化王同党,照理来说,他早就应该把这封信给毁了,怎么会留下来给人做把柄?这里面漏洞太多,必须也查清楚才行。” “嗯,这个线索的确很重要,我刚才一时没有想到,还是你考虑周到。”范斯远一副全心佩服的模样,目光含情地注视着杜玉清点头同意,杜玉清立时脸红了。范斯远不仅没有计较自己刚才对他乱发脾气,还不计前嫌地赞同自己的观点,这让她心里又羞又愧。范斯远是个男子,平常在外边又因为睿智聪明永远都是那个被人奉承的对象,如今却在自己面前低姿态,这让她心里不能不充满了感动。 她歉意地对范斯远说:“对不起,刚才我冲你大声了,是我不好。” “唔唔!”范斯远一边摇头一边说:“没关系啦,你是救朋友心切,而我说话太随意让你生气了,活该被你骂。”他嬉皮笑脸做出一副又委屈又不得不委屈求全的姿态。 “谁骂你了?我只是声音大声了一点好不好。”杜玉清不好意思了,又无法反驳,只得小声地嘟囔着争辩。 范斯远立刻笑得眉开眼笑,说道:“我知道阿杏你不是生我的气,只是心里着急才会对我大声的。不过,”他委屈地嘟噜起嘴来说:“阿杏,你怎么大声都没关系,就是千万不要误会我,我们俩才是自己人,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你以后遇到事情,千万不要自己着急,我们一起有商有量共同来解决,好不好?” 杜玉清心中一软,“我们俩才是自己人”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她,她不由地点头同意了。范斯远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都充满了笑意。 他们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调查应该从何处着手,范斯远如今虽然在都察院任职却不过是最小的检校,他也不是该案件的经办人没有权利去查验材料,更没有多大的面子去见左右都御史请他们帮忙。他们讨论的结果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求助的对象就只有杨应宁了。作为一个在官场淫浸多年经验丰富又有正义感的朝廷大臣,他应该很熟悉这样朝廷大案的流程和要务。 可惜的是杨应宁对他们说的这个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同情,他觉得目前的证据确凿,很难翻案了。他说:他和程炫君不熟悉,程炫君是在他离开西北后才到陕西任总兵的,他昔日的部下对程炫君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欣赏他的人对他评价很高,说他这个人能力强,治下严格,赏罚分明,部下都很拥戴他;不喜欢他的人则对他十分憎恨厌恶,说他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总之,这是一个曹操一样的枭雄人物,这样的人会造反不奇怪。 杨应宁对郑挺倒是印象良好,说他是位老将了,在边境勤勤恳恳几十年,生活简朴做事踏实,在军中威望极高。 杜玉清和范斯远告辞出来时,都失望地叹口气,杨应宁这条路堵上了,他们只能进行下一个步骤。 当天晚上,一个黑影在夜幕的掩护下爬进了督察院堆放审理程炫君案卷的房间,偷出了该案中作为程炫君谋反的最重要罪证——那封宁化王写给程炫君的信。杜玉清和范斯远拿到这封信一看,大失所望,这份亲笔信上实实在在是宁化王的亲笔所写,他以熟络的口吻感谢程炫君对他的支持,今后需要他配合的地方,再三许诺事成之后给他西北王的位置。信中所写的内容和后面发生的实际情况严实合缝。 杜玉清和范斯远相对无言,他们这下走入死胡同了,他们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都指向了对程炫君不利的一面,程炫君意图谋反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范斯远坐下来,把这封信重新抄录了一遍,尽量模仿原来的笔迹,杜玉清不由地佩服他心眼多,然后范斯远做出了一个更出乎杜玉清意料的举动来,他把那封模仿的信交给了秋实,让他放回原来的案卷中! 这让杜玉清心里吓得砰砰直跳,但她聪明地没有做声反对。她发现范斯远在许多时候行事风格和她非常不同,常常出人意料的大胆和狡诈,一再超出了她一贯所接受的是非观念的教育,颠覆了杜玉清做事要老实规矩的认知,效果却偏偏很好,这渐渐改变了她原来全部否定的态度,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这没有什么不好。凡战者,以正和,以奇胜。做事太老实了真办不成什么大事。尽管这样,范斯远今天的行为还是超越了以往,让她吃了一惊。但面对范斯远平静如常的神态,她真说不出一个不字。 杜玉清定了定神,对着秋实请示的目光说:“去吧,就按公子说的去办。” 宁夏自从杜渊之出狱后又回到了他身边伺候,后来自然又跟着去了杭州。如今杜玉清正需要人手的时候,恰好常胜代表杜渊之回京城来慰问杜三夫人,把秋实也带回来了。杜玉清了解他原来的经历,便把他要过来用几天。 半个时辰后秋实回来了,说一切顺利,他已经把信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杜玉清和范斯远又商议了一下情况,都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两人只得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范斯远又兴冲冲地过来找杜玉清,这时杜玉清已经陷入了急迫和苦恼之中,离都察院最后的结案时间越来越近了,他们这里却毫无进展,她着急了,这天还把二哥和四哥一起招过来帮忙想办法。 听到通报,她连忙吩咐说:“快请,快请。”她希望范斯远能给她带来好消息。 果然范斯远一进门便高兴地嚷嚷道:“阿杏,我想到一个另辟蹊径的办法。“他猛然看见杜文智和杜文胜赫然在座,下意识地就慢下了脚步,步伐变得从容起来,语调立刻也变得文雅,”为今之计我们得亲自去见程炫君一面,从他那里问清事实真相,才能拿出解决办法来。” 杜文智和杜文胜二人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差点没有笑出声来,原来这两人私下是这样相处的啊,原来的文质彬彬呢,原来的风度翩翩呢?但面对范斯远锐利而阴冷的目光,他们不敢说话了,更不敢在杜玉清面前去出言调侃他,得罪了这位爷,今后可就有有苦头吃了,保不齐他什么时候来一个阴招,那不会害死人,可是会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哒。 杜玉清眼睛猛然一亮,是啊,她怎么就一条单向的思路,没有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生死兄弟 “那怎么样见?你能想办法见到他吗?”面对她期待的目光,范斯远苦笑了一下,然后幽默地说道:“这种谋反大案的要犯都是关押在特别的牢房里,只有专案的人员才有机会见到他们,要想单独见他们,我现在这个级别起码要连升六级才行。化装进入也不现实,司狱一般都认得那些御使,除非是持有皇帝特授腰牌的钦差和密使。” 杜玉清听明白了,说:“噢,那只能是在晚上我们从后面的窗户或屋顶上偷偷地进去了?那我去吧。” 杜文智和杜文胜不干了,站起来表示还是他们去比较合适。他们现在天天苦读,正想找一个机会好好出去玩呢,翻墙上树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杜玉清摇摇头,说:一个是狱中的窗户比较小,他们两个男子的个头比较大,不容易爬进去。二是他们两个都是有功名的人,万一被抓了那就前途尽毁,而她是一个女子,还容易遮掩过去。兄弟俩被她说得很不服气,当天下午在范斯远的带领下一起去都察院监狱的背后,隔着围墙往里观察,范斯远悄声为他们示意了那要犯所居关押的牢房,他们都缄默不语了。那牢房居于监狱的中间,是所有牢房中最高的一座,离着外墙还有三丈远。院子里还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而且正如杜玉清所说:那牢房离地足有两丈多高的气窗非常小,凭着他们这么大的个子,即使撬开上面所有的栅栏他们都无法屈身爬进去,即使杜文胜这样相对苗条秀气的身材也不行。 杜文智觉得这任务困难重重,他说:“可是你们怎么才能靠近那的窗户?又怎么撬动那些栅栏而不被人发现?” 杜玉清也有些气馁,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看了看秋实,秋实神态表情倒是很平静,他老练地前后左右观察和目测着外墙和牢房的周围环境,还用脚步丈量着什么,杜文智和杜文胜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杜玉清于是为他们解释了一下他的来历,兄弟俩十分惊讶了,怎么三妹妹身边什么人都有,不要说李贞伯、郭诚宇这样的世家公子都是她的朋友,她手下还有众多能独当一面的能人,这些人云集在她的麾下简直像孟尝君三千食客了,不仅有治事能人,有像明掌柜这样精明的商人,有江湖经验丰富的耿家辉做她的管家,就是夏锦这个昔日不起眼的小厮,现在也俨然是做事周详的管事了,替她看顾着杭州的生意,现在竟然还有鸡鸣狗盗之徒了。由此他们猜测三妹妹手下其实还有好些他们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人物,比如除了一大批能干的女管事,还有一些又美丽又神秘的女人,就如他们前几天在她的院子瞥见的那个翩若惊鸿的美丽背影。三妹妹似乎有一种本领,就是能把一个普通人锻造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才, 他们不知道的是许多人缺乏的只是一个机会,还有,即使是能人也会犯下大错,他今后能否能成为一个人才,还要看你一个领导者愿不愿意就事论事解决问题,事后对他继续委以重任;还是把所有责任都归结在他一个人身上,上纲上线,一杆子把他打死否定了。所以人是否能成为真正的“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取决于他是否能够获得足够大的成长空间。当初明茂官在“云裳”工坊里犯下那么大的预算失误和监察不严的错误,如果是其他东家早就恼羞成怒把他一脚给踢出去了,而杜玉清首先是躬身自问,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然后才在管理和其他人身上找原因,建立起生产和监督的两条线,从根源上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明茂官因此感激涕零,以后更是诚惶诚恐认真地对待着自己的工作。 杜玉清看着秋实老道地勘查地形,暗自考虑,宁夏跟着父亲去杭州了,她身边缺少了一个可随时听差的小厮,要不要把秋实要过来?不知道常叔对她会不会很有意见,又撬了一个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人才? 秋实转过头来面对小姐征询的目光,他充满信心地说:“没问题,晚上我包您能够进去见到人。” 杜玉清晚上换上黑色的练功服,带着耿家辉和秋实,在硬是要跟着一起过来的两位兄长的陪伴下又来到了下午踩点地方。范斯远则按照商议好的计划等候在监狱的前门,准备随时策应。而秋石似乎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仅穿着轻便的黑色夜行服,身上还背着带着一捆绳子,绳子的一端系着铁钩。 夜晚的监狱格外寂静,时不时听到远处传来来到狗叫,兄弟俩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他们今天说是来帮忙,实际是来当观众的,他们都很好奇秋实到底要如何爬进那高高的气窗。只见秋石走到墙角像猫一样噌噌噌轻巧地爬上了院墙,然后弓着腰踩着墙头一路走到靠近墙边屋角上,他爬上了屋顶上,然后踩着屋檐上走到另一座房子前,爬上的屋顶,然后是又一座屋顶,最后他攀上了最高牢房。在夜幕中,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灰色的剪影,不见痕迹,也没有一点声响。他轻手轻脚地一直在屋顶上躬身而行, 兄弟两一边看一边小声惊呼,对秋实的攀爬的本领羡慕不已。“这小子厉害啊!三妹妹说好了,赶明儿一定要让秋实来教教我们哈。” 杜玉清没好 气地白了他们一眼,这兄弟俩怎么现在越来越不正经了,正人君子学这个爬墙的功夫干嘛?去做宵小吗?耿家辉也苦笑,他原来以为世家公子都是文质彬彬的,后来才发现才不是这么回事,尤其是杜家这两位实在太另类了,在杭州时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回到了京城反而变得不羁起来,他不知道,是半年来家庭的变故让他们学到了很多,也放松了很多。 两人还犹自在感叹,真当今晚是在捉迷藏做游戏似的,玩得不亦乐乎。”他原来是这样一个个攀上去最后到达目的地啊,好玩诶。我还以为他带着绳子钩子是为了借助它们一下爬上窗户去的。咦,他在做什么?他不是应该倒挂金钟从气窗里进去吗?现在他这样是什么意思?”杜玉清转头看去,只见秋实并没有俯身探下气窗,而是弯下腰在屋顶上查看什么。 杜玉清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倒是耿家辉江湖经验丰富些,立刻明白了秋实的意图,解释道:“他想找到松一些的瓦片,从屋顶上进去。” 噢,原来是这样。 忽然,秋实似乎找到了他的目标,他掀开一片瓦,然后是又一片,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整个人躺在屋顶上,接着他的头不见了,然后是上身不见了,不一会,他整个身体都不见了。众人恍然,原来他是用这种办法潜入的。一刻钟后,秋实的头又冒了出来,冲着他们这里挥了挥手,意思是说安全了,杜玉清可以上来。 杜玉清爬上院墙,她学着秋实的模样猫着腰在墙垛上行走,墙垛很窄,天色又黑,她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因此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杜文智有些着急了,说:“早知道应该我去啊。” 耿家辉这下不高兴了,他不允许别人看不起自家小姐,即使是她的兄长。他冷冷地说道:“让你去把瓦片踩得嘎嘎想吗?” 杜文智顿时气馁地说不出话来。杜文胜朝他挤了挤眼,意思说:活该! 杜玉清最后攀上了她要去牢房的屋檐上,尽管她拎着腰,尽量地放轻了脚步,还是听到脚下瓦片嘎嘎的破裂声,这声音在寂静的黑夜特别刺耳,她不禁有些紧张。所幸,秋实寻找到的位置离屋檐并不远,已经被他掏出了一个洞来,她就在秋实的帮助下把脚伸进去,踏上了第一根横梁,然后跟着秋实一步步地下到了牢房的地板上。有的梁柱之间的距离太大了,这时候钩子和绳子就发挥了作用。 这是都察院的要案牢房,外边虽然戒备森严,里面却显得有些空旷。杜玉清根据范斯远的提示,找到了关押程炫君的牢房。隔着栅栏看见一个中年汉子穿着白色的中衣正盘腿坐在稻草上,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铁镣铐,他的身材威武,腰杆笔直,听见声音,他的眼睛猛然睁开来,那眼神锐利无比,不仅有着上位者的威严,还有经历过战场腥风血雨的杀气。 杜玉清拱了拱手,轻声说:“程大人,在下杜文清,与贵公子程羲和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听说了您的事情想来尽一些绵薄之力,故此冒昧前来。” 没等程炫君有所反应,他的背后却传来一个疑虑的声音,“清弟?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那声音太熟悉了,杜玉清一下心惊肉跳起来。原来程羲和就关押在他的隔壁。刚才被程炫君的身影挡住了,杜玉清一时没有看见。“快走,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该来的。” “我不走!你的事情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杜玉清连忙凑近程羲和的牢房,见他面容憔悴,人也消瘦了不少,心里不由得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没事,你不该来的,会连累你的。” “兄长说得哪里话?当初你救我父亲时,可曾想过什么危险?怎么到你落难时我就会因为危险而退缩不前吗?” “可你是……”程羲和心里很感动,家里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现在唯一站出来帮他的只有这个义弟了,不,是义妹了。就连他岳父也……他心里一阵酸涩。 “不论我是谁,我都是你的生死兄弟。”杜玉清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嗯!”程羲和心里百感交集,眼睛有些湿润了。 “明儿,这位是你的朋友?”程炫君问。 “是,是我生死之交的兄弟。”程羲和一字一顿地回答。 “好,好!这个时候还能能冒着风险来看你的人,真是生死兄弟了。”程炫君有些激动,“我年轻时还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可惜越到后来称得上肝胆相照的朋友却越少了,这次竟然还被朋友给出卖了。” 杜玉清转身擦了擦眼泪,“程大人,我这次来是想和您了解一些情况。” 程炫君苦笑道:“我现在哪里还是大人,如果不嫌弃,就称我一声伯父吧。” “是,伯父。”杜玉清立刻从善如流改口了,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于是她把他们至今为止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程炫君父子俩,最后她说:“从目前的情况看的确对伯父您很不利。”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不利证据 三人清谈几句,很快进入了正题,杜玉清便向程炫君提出了自己和范斯远讨论后总结出的几个关键疑点。 “伯父,为什么您当时会率领三千精锐到达青铜镇的?您到达青铜镇时是在宁化王讨伐檄文出来之前,还是之后?还有,这封信是不是当时安化王写给您的那封信?” “安化王写给我的信?你从哪里弄来的?”程炫君大吃一惊,一时忽略了杜玉清前面的两个问题。 “是从都察院的卷宗里偷出来的。”杜玉清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程羲和忍不住微笑起来,他想起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们刚从杭州出发要押解杜渊之回京城时,杜玉清为了与他们同行嬉皮笑脸的要和他套近乎的种种无赖相,那时他以为她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是后来越来越深入的交流才逐渐改变了自己对她的看法,认识到他是个有为青年,被他不凡的见识所吸引,两人成为了知音,最后更是因为救人两人成为了心心相印的兄弟。如今想来自己当时真是笨得可以,他其实已经看到了许多她是女子的迹象,自己却一点儿也没有往那方面想。主要是清弟,不,是清妹表现得太大方太自然了,让人对她无法产生丝毫的怀疑。清弟,不,清妹,太别扭了,还是叫她清弟吧,反正不论她是男是女都改变不了她是个有胆识敢作敢为的人的事实,如今她为了替自己父子翻案竟然敢大胆地去都察院偷证据!程羲和心里又惊又喜。他原来一直是一个正人君子,觉得大丈夫就应该行得正,坐得直,事无不可对人言,厌恶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谋,眼下却丝毫没有觉得她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还暗自佩服她做事不拘小节思维开拓十分可爱。 程炫君听后更是没有觉得不对,反而非常欣赏杜玉清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这太对他的脾气了。他看了看自己的长子,他就是太老实了完全没有遗传自己的狠劲和霸气。他已经忘了,程羲和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没有长歪了就已经很不错了。 程炫君听着杜玉清有条不紊地陈述案件审理的情况,心里最后一丝的怀疑也彻底散去,没有比踏实具体的实际行动更说明一个人做事的诚意了,这孩子他是真心想帮自己父子啊。一时间这个自觉已经看透人情世故的骁悍雄杰人心里也有些感动。明儿虽然老实,但总算是交了一个有用的朋友,不禁对自己案件的翻案抱了一丝希望。也许,这条路比自己计划的那条路还更可靠些。 他凑近灯火扫了一眼那封信,断然说道:“这不是朱给我写的那封信,这上面没有他私人的印章。而且给我的那封信虽然语气热络,极尽笼络之能事,却没有写这么长,说的这么具体。” 对啊,印章!杜玉清恍然,他们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为了表示自己笼络的诚意,安化王应该会钤上自己的印章的。如果能找到安化王给其他人的信件一对比不就证明程大人的清白了吗?不,不行,杜玉清马上就在心里反驳道:不要说现在安化王的谋反已经被彻底平息,他本人也早已人头落地,谁还敢留着这具有谋逆嫌疑的凭证?即使万幸有人留着,又万幸被他们找到了,这点证据根本不足以证明程大人的清白。 但起码他们知道程大人是清白的,这就让他们心中有了底气,名正言顺去调查去为他翻案。要不然,她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程羲和一个人,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程羲和未必愿意让她救,即使硬性救出来,他也难独活,总归最后的结局都是不好。如今好了,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杜玉清不由对范斯远充满感激,太庆幸范斯远当时的机智,替换下这封作为重要证据的信笺,使得他们有机会一下看清了问题的实质。如今,又增加了一条线索,他们可以去找一下安化王的笔迹作为对比,从而否定这封信的真实可信度。 “那原来安化王给您的那封信您还留着吗?”杜玉清问。 “怎么可能会留到现在?”程炫君断然答道,接着又用不屑的口吻说道:“我当时看完立马就烧了。不说我家世代受朝廷恩惠万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单单就是朱这个坐井观天目光短浅的小人我也瞧不上。我从来不觉得他会成什么大事,更不用说会受他什么招揽和他一起做下这等会株连九族的谋逆大事,必定会失败的事情,干嘛我要去送死?” 这句话杜玉清信,就通过刚才简单的交谈,她已经观察出来程炫君是个头脑清醒,内心又十分骄傲的人。要想获得他的尊敬必定是要比他还强的人;要想获得他的信任,必定是要听他话的人。他这样的人是如曹操般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似的人物,很难屈居人后。 程羲和定定地看着杜玉清和父亲镇定自若地交谈,在他心里父亲是个很有威严感的人,至今他对父亲都十分敬畏。父亲的那些部下更是对他敬若神明,在他面前噤若寒蝉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像杜玉清这样能够平静相处的,尤其还是晚辈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禁想道:清弟到底不同,什么事情到她跟前都能举重若轻,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啊。 杜玉清继续问程炫君道:“伯父,我看这封信写得具体而详实,和您当时的时间和行动都很吻合,这点非常关键,也是对您最不利的地方。当初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去青铜镇的?” 程炫君脸色一变,生气地叫嚷道:“还不郑挺那个老匹夫陷害我!他告诉我说安化王这里有些异动,我们应该过来看看,我就率领三千人过来巡视,没曾想却正中了他的圈套。” 杜玉清突然福由心至想到一个问题,于是追问道:“您是说郑挺让您去的?” 程炫君肯定道:“是啊!” “现在又是他告发您是安化王同党?” “对啊!”程炫君在杜玉清的反问下也发现不对头了,“我原来就想着郑挺这老匹夫是想要我这总兵的位置而来陷害我,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是他和朱暗中勾结意图谋反,现在反而是倒打一耙想来栽赃我。” “是啊,这样才能说得通,所有的证据才能前后都对的上。现在难就难在要如何才能证明真正有谋逆之罪的是他而不是伯父您呢。”杜玉清一时没有了主意。程羲和也陷入了沉思,他印象中的郑挺是个忠厚慈祥的长者,他前两年去看望父亲时,父亲对他疾言厉色地批评后郑挺还安慰他来着,要他理解父亲的苦衷,他自己也是父亲因此很理解。他说父亲对他寄予了很高的希望,所以爱之深责之切。当时程羲和挺受感动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忠厚慈祥的人意图谋反,还在背后捅了父亲一刀。 程炫君想了想说:“一是要证明这封信是写给郑挺的,而不是写给我。这个最好从朱原来身边的人那里想想办法。二是最好从郑挺身边找到几个人来证明真正想要谋反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他原来的思路都放在如何否定指控上,但现实是对他所有指控的证据都与实际情况对的上,他的否定就显得苍白无力。现在他反应过来,立刻调整了思路,也就找出了问题的关键点。“我给你几个人的名字,你需要调查时可以去找他们帮忙。如果需要跑腿可以让我的侍卫长高西城去,这些人他都认识。这是我的信物,他一见到就会明白了。”他从手上撸下一个朴素的铁戒指,他旋转戒面示意给杜玉清看,原来上面刻着个阴文的“程”字,这是他的私人印章,然后把它交给杜玉清。 杜玉清一怔,“高西城也来了京城?” “是啊,”程炫君感叹道:“得亏他的忠心耿耿,一路上全靠他照料了。” 杜玉清突然问道:“伯父,您有没有想过您身边有郑挺的人?不然怎么会在您的书房里找到了这封信?” 程炫君了然地点点头,“当时朝廷派人来抓我,并在我的书房搜查时我就想到了,第二天听说我的一个侍卫自杀了,想必就是他了,枉为我一直厚待他。” 杜玉清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无法说出什么,只能把这疑虑放在心里。她告辞时把秋实叫过来让他们认了一下,说以后有什么事会让他来捎信,程家父子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让他转告。说罢冲着程羲和默默地看了一眼,就拱手转身离开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误会怀疑 程炫君目送着杜玉清离开,他对这个做事稳妥的年轻人燃起了希望,一回头正看见长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杜玉清远去的背影,难得地表扬起儿子来。“明儿,你这朋友倒是可靠,他是哪家的孩子?” “嗯,什么?”程羲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噢,她祖父是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杜凌。“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没有说出杜玉清父亲的名字。 程炫君顿时不满起来,“明儿,你要振作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放心,只要我们能够顺利出狱,父亲定为你找到一个更好的媳妇。” 程羲和低下头来,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父亲一直是这样刚毅冷静,自己与他相比实在距离太大了。自从他们父子在狱中见面后,他就没有见过父亲有沮丧的时候,面对都察院的调查人员他据理力争,拍案怒斥,仿佛他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总兵大人,就是回到狱中的时候他也总是挺直腰杆坐在那里,恍若在他自己的书房思忖或闲坐,恍惚间让他想起另一个在诏狱中看见的人来,只是那个人不会冲着人怒骂训斥,见人总是微笑地招呼,温和而有耐心,一双眼睛却动若神明,连诏狱里最冷酷的司狱都不会去为难他。他从小崇拜着父亲,觉得男人就当像父亲那样坚毅伟岸顶天立地,即使父亲把他放逐到外地让他孤身一人在外边学艺,他都觉得父亲是不得已,是爱他越深要求越严格,心里从来没有半点抱怨,如今听父亲这样说却觉得格外刺耳惊心。 谋反的消息还未完全传开,他消息灵通的岳父就找借口让他夫人回了娘家,然后就关着她不放她回来,同时让人拿来了和离书要程羲和签字画押。当时都察院的人已经上门准备抓人了,谋反是大罪,落实之后便是满门抄斩,尽管他相信父亲的无辜,但有的时候现实是残酷的,他就想着她能因此脱身再好不过,所以尽管心里悲愤还是毫不犹豫就在和离书上签字了。没想到第二天传来了林氏自缢的消息,他立刻明白这是她以死明志,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对他的不离不弃。这让他悲痛的同时心里充满了内疚。 林氏是个贤惠的女人,虽然没有漂亮的外表,也没有多少见识,却是个非常合格的妻子,她温柔敦厚,一切以他为尊,一切以他为重。凡是丈夫的事她必然都是自己亲手操持,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缝衣洗衣,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甚至为了他,处心积虑想调和他与继母的关系。程羲和对她的感情尽管不是刻骨铭心的爱,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曾经给过他温暖的女人,他的妻子。 可是就是对这样一个忠贞的儿媳妇父亲却只用一个大丈夫何患无妻轻轻就抹去她的痕迹,父亲是不是太冷酷无情了,为了成就他自己,难道其他人都只是他随时可以丢弃的包袱?就像刘邦在逃跑时为了减轻负担加快马车速度亲手把自己的儿子给丢到车下一样?那在父亲的眼里,亲情是什么,自己这个儿子又是什么?程羲和产生了怀疑。 “原来他是杜刚尧家的小人,”程炫君显然已经从儿子的心不在焉中转回到自己的思绪中,他这个向来自我,很容易忽略与自己无关的细节。“我年轻时还和杜刚尧胡闹过一阵子:斗鸡走马,打架群殴。可惜这个人刚则刚矣,却被他老爹一直管着没有多大出息,亏得他这么好的武艺却憋屈在这京城里。“ 程羲和心里不由地闪过一句话:憋屈也比强横强!也许就是您太强横才遭致了今天整个家的杀身之祸。他倏然一惊,自己怎么会这样想?难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然对父亲有这样的不敬之意? 程炫君还犹自做着评判。”好像现在他也想开了,不然不会放他长子出去,那杜文斌我也见过,虽然勇猛却不是个心思周密的,最多只是一个将才。今天这个杜五倒是个有胆有识的,将来必定会更有出息些。明儿,看看人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魄力,都敢去都察院偷证据,大半夜的到监狱探人,你得好好向人学学!我当初千方百计为你谋这个锦衣卫的职位就是想你出人头地,没想到一年多了你没有半点进步。你呀,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你须知慈不掌兵,义不聚财的道理,心慈手软终究成不什么大事,你真让我失望。” 这句话像盆凉水一眼把程羲和彻底浇醒了,他终于知道他一直误会了父亲。父亲是骁勇顽强,是豁达不拘小节,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为自己谋划上,所以他根本不理解杜玉清的内在动机。她平时是再规矩不过的人,她所有出格的行为都逃不过“忠孝节义”四个字。她男扮女装护送父亲回京,是因为“孝”;她为了救自己铤而走险是为了“义”。如果真的照父亲所说清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那她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他又是图什么呢?他一个将死之人能给她什么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大为悲恸。命运已经没有给他们在一起的机会,更不能因为自己来连累她。不然他真是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父亲没有考虑她所冒的危险,反而把这种帮助视为理所当然,刚才几次厉声打断自己的劝说。然而,父亲毕竟是父亲,他不能出言反驳,只能用自己的缄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程炫君看见儿子不说话,多少感受到长子心中的不满,他正想再训斥几句,想想又作罢了,毕竟这个杜五还是因为他才来的,如今应该安抚为上。而且长子虽然忠厚,却还比娇生惯养的幼子强太多了,那小子被抓进来以后就知道哭,还一边哭一边要找娘,像个吃奶的孩子似的。程炫君不耐烦地训斥了他一顿,他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后来苦累了才睡去了。他们刚才交谈了这么久,这小子竟然睡得死死的,一点儿没有被惊醒,只是他在睡梦还在抽搐,好像还在哭泣一般。 杜玉清顺利回到都察院后面,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天色已晚,杜玉清和几个人简单交代几句,就各自回去休息,相约第二天再碰头。第二天他们聚会时,杜玉清就把昨晚她和程家父子之间的交流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范斯远一边听,一边点头,对程炫君的思路很是赞同,杜文智和杜文胜倒是对程羲和的境况很关心,听说他虽然瘦了,但精神还好,也没有受刑,都放心了不少。他们兄弟都听说了他夫人的事情,却不敢在三妹妹面前提起,时事异也,两个人再有情,缘份也都在使君自有妇和罗敷将有夫的不合时宜中错过了,就不要再扰乱她内心的平静了吧。而且,他们都看的出来范斯远一直对三妹妹一往情深,事无巨细都很在意,他们就更不敢轻易地破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打破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希望他们俩就这样下去,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范斯远在专心地思考着解决办法,他说:“我觉得要为他们翻案,程大人的这两条思路是可行的。一是要证明这封信是安化王写给郑挺的,二是要证明指挥军队配合行动的也是郑挺,这两个的关键点都是要能从郑挺身边找到证据,或者是找到愿意证明的人。还有一个途径就是要找到原来在安化王朱寘鐇身边的人来证明了,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我所知他们差不多都被杀干净了,只能尽力想想办法了。” 大家都觉得范斯远分析的很有道理,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出主意。范斯远沉吟了一下说:“我想我最好亲自去宁夏和陕西跑一趟,这样方便调查清楚。” 众人一惊,觉得他他这样不仅太劳累而且也太冒险了。杜玉清却眼睛一亮说:“你准备怎么去?” 范斯远笑了,他就知道杜玉清理解他,他说:“我想我首先要想法设法调入这个案子的调查组里,然后就方便申请去陕西调查了。” 杜玉清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我和你一起去。”不等大家出言反对,她马上就说:“我本来就考虑自己应该去一趟,如今你也去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可以分头行事,你在明,我在暗,这样相互配合就能更快地查清楚真相。而且,我手上已经有了一个线索,”她说了自己对高西城的怀疑,“我想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仍然让他帮忙回去联络人,却在暗中盯着他。看他回去先去见的是郑挺还是其他人,就明白他到底是不是郑挺在程总兵身边的卧底了。” 杜文智和杜文胜都是知道高西城的人,听到这话他们不禁也有些吃惊,他们没想到那个精明不失憨厚的小伙子竟然有可能是奸细,这让他们心里很不舒服。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执子之手 范斯远和杜玉清两人主意已定,就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没有再往这计划执行起来有多么困难考虑,或者杜玉清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单身远去西北,万一给人知道了会有多么的骇世惊俗而顾虑,两人就针对范斯远要如何调入都察院,他们又该从什么方面进行调查讨论出几个解决途径来,杜文智和杜文胜看着他们说得有来有去不禁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理解了,为什么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两位怎么就毫不在意,而且硬是折腾着一步步朝着现实的方向执行呢。 耿家辉两眼放光地听着他们讨论,这在个时候他不敢插嘴,也插不上话,他单独面对杜玉清时他是放松的,但一旦范斯远在场他就怯了。范斯远主意多,思维快,有时候只说半句话,或者一句话中间前后就是多种含义,让他听着迷糊。只有杜玉清对应回答时,他才理解原来范公子表达的是这几个意思,不由得对小姐万分佩服。他才知道小姐的思维就像武功,面对他们时说话缓慢,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实际上是像在校武场给他们这种初级者在喂招,她需要演示整个过程他们才能理解她的意图;而小姐面对范斯远时两人说话常常没头没脑,就像面对武林高手,她只要稍微摆出一个架势,或者露出点刀锋对方就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图并立刻采取了相应的招式,反之亦然,整个过程露头即可,根本不需要露尾就已经进入了下一个招式,所以旁边的人就跟看神仙打架一样,不明所以如坠五里云雾。 高啊!他们实在是高哇,我之前还是太小看小姐了。今后跟着他们真是有的学了,他兴奋起来,血脉喷张跃跃欲试,充满了斗志。 晚上,杜文胜特地找上范斯远喝酒,两人闲聊了一会,杜文胜便不好意思地对范斯远说:“呃,这个,嘉善啊。” “嗯,什么?”范斯远不明其意地看着他。 “你知道三妹妹和别的女子不同,”杜文胜边观察着范斯远的脸色,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她更多的像一个男孩,说话直来直去,为人又义气,可能有的时候会忽略你的感受,请你多包容了。”他给范斯远斟满了原来已经是大半杯的酒,伏低做小的姿态摆得十成十。他觉得杜渊之不在,他这个哥哥有责任帮忙三妹妹圆场,为他们俩维护好关系。 “阿杏是不像普通的女孩,”范斯远一下笑了起来,他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步伐稳重姿态端庄,俨然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她的眼睛却不安分,一斜一斜偷偷地打量着我。她还以为我不知道。”想起当时的那一幕,他嘴角的笑意漫上了整个脸颊,连眼睛都欢快起来。当时的他还觉得这个女孩矫情,表里不一,心里颇为瞧不上,以后更是处处看她不顺眼,后来才知道从第一次见面起阿杏就已经走进他的心里,只是在心高气傲的他的心里完全是用一个反面的形象来呈现。后来他行为不知不觉越来越出卖他思想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个女孩早就像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照进了他的心里。 范斯远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文胜认真地说:“四哥,我知道阿杏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她的天地不会只囿于内院,我喜欢她也是因为她这些不同寻常之处。你放心,我知道她的好,一定会好好待她。”在酒意的晕染下他的眸子分外幽深,瞳孔中间跳动着灼灼光亮的火苗。 她是他千辛万苦求来的,他理解她,喜欢她。他知道在阿杏冷漠坚毅的外表有一颗最柔软的心,她注重感情:对家人忠贞,对朋友仗义。因为太在意,所以反而会刻意对人保持距离,不会轻易地交出自己。但一旦认定后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对林莹玲,对他,对程羲和莫不是如此。 他知道她的特别,由衷喜欢她的特别。所以到最后岳父对他还不能放心地答应他们的婚事时,他们两人关着门长谈了一个时辰,他把他对阿杏的理解和认识恭恭敬敬地汇报完毕后,杜渊之才沉着脸点了头。把他紧张得惊了一身的毛汗。他和阿杏定亲后,有的朋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杜玉清的为人,还在他面前取笑他以后会夫纲不振了,他都满面笑容地接受了,似乎这是非常光荣的事情。 杜文胜听范斯远这样说也就放心了。范斯远这个人聪明,做事活络,阴谋阳谋俯拾即是,是个智力超群的俊才。他原来对三妹妹一直情有独钟,两人相处默契,但那时他正处在人生低谷,如今范斯远父亲官复原位,他自己也在都察院任职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人每天都有人巴结着奉承着,他担心范斯远慢慢的心境也会发生了改变,对三妹妹的感情不像原来那么坚定,听到范斯远的一番话杜文胜的担忧去了大半。范斯远有一个明显的优点:他是不屑于对人撒谎的,即使是对敌人他也不屑为之,顶多缄默不说,但并不妨碍他背后玩的阴谋诡计。 一个晚上范斯远一声声“四哥”叫得是真情实意,杜文胜心里很是愉快和心满意足。 但回到家里,杜文胜想了想还是到了三房见了杜玉清,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三妹妹,范斯远对三妹妹理解是一回事,三妹妹做事有没有顾忌到范斯远是另一回事,况且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三妹妹应该更要小心从事才是。他对杜玉清说:“你也要考虑考虑一下嘉善的感受。我不是说你不应该去救程羲和,而是说你应该给嘉善留一个面子,在决定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怎么就当着众人说你要去西北了?你这个态度不对,你们马上要成亲了,做事不能由着自己来,要顾虑一下嘉善的感受。”想了想,为了加强自己说话份量,他把刚才吃酒时他们时不时被人打扰的情形说了一边,这些人有的是借故来攀交情混个脸熟,有的是就是胡搅蛮缠来认识的,还有的人不顾他在场,竟然就向他隐晦地介绍自己什么德言容功的妹子什么的,还情愿嫁给他做小什么的,把他给气得脸色发青,要不是没有立场,他真想把这些人都骂出去,这不是欺负人吗?范斯远当面微笑地拒绝了,背后却劝他犯不着为这样的人生气,这才平复了杜文胜心中的郁气。杜文胜意在提醒杜玉清:范斯远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范斯远了,她不能用原来的方式对待他。 杜文胜他没有劝杜玉清不应该为程羲和如此出力,他知道程羲和对三叔和范书阳曾经的恩义,更不用说还有对三妹妹内心中的意义了。只是劝她行事应该更婉转一些。 杜玉清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尤其是听到有人竟然当着杜文胜的面向范斯远推销自己所谓的妹子的时候,她可以想见老实的四哥当时气呼呼的样子,不过笑着笑着看着杜文胜着急上火的样子,她渐渐止住了笑声,她说:“四哥,我了解嘉善哥哥,他不会见异思迁的。” 杜文胜更是着急,疾言说道:“阿杏,不是我泼你冷水,我自己是男人,我知道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是不可靠的,他们太容易变心了。” 杜玉清正色道:“我知道男人不可靠,他们会变心,可是谁又是可靠的,谁的心不会变?我说我了解嘉善哥哥,我也只说眼下了解,未来我可不敢保证。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在不断变化的,我们唯一能把握的就是我们自己而已,其它的只能随缘吧。”她长舒了一口气,诚恳地对杜文胜说道:“四哥,谢谢你。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杜玉清向杜文胜表达了衷心的感谢,亲情比爱情可靠,只有家人才能这样真正为她考虑,这样来劝她。见三妹妹虽然诚恳地向自己致谢但神情却没有多少动容,杜文胜又是担忧又是无奈,只得又叮嘱几句才回去了。 杜玉清送他出了花厅,沉吟了半晌,实际上杜文胜不知道,事先杜玉清已经和范斯远商量过这件事,她告诉过范斯远她想全力以赴搭救程羲和,希望范斯远理解她。以她对范斯远的了解,程羲和救过他们的父亲,范斯远必然也是全力支持的,果然范斯远当即表态说:“我理解,程兄与我们都有恩,救他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如今看来她做的还是不够好,让四哥都着急替她担心起来,杜玉清现在想起来,他当时说得要一起救程羲和时,用的是“救他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他的立场和杜玉清还是有差别的。尽管杜玉清觉得这件事自己没有什么做得不对,但也觉得方式方法可以再委婉一些,要顾忌一下范斯远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和面子,四哥都看出来了,范斯远心里未必会舒服吧。想了想,第二天她借着让范斯远来拿冬衣的时候向他致歉。 范斯远笑了,他说:“我就知道四哥昨晚回来一定会给你唠叨的。四哥为人谨慎小心,对朋友好,就是有时想顾忌太多了。“他向杜玉清描绘杜文胜昨天晚上的窘迫,然后说道:“经历了这么多,我还不知谁对我最在意,谁又是趋炎附势的人吗?”然后他竟然顺势抓住杜玉清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杜玉清柔声说道:“阿杏,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他的目光太灼热,他的语气太温柔,饶是杜玉清再有武功和气力也无法挣脱他轻轻的握手,心头竟涌上异样的甜蜜,“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这句话在杜玉清的心坎上反复敲击,让她咀嚼了许久,既感动又警醒。 范斯远见杜玉清已经羞得耳朵红成半透明色,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来,心里由衷欢喜:阿杏就是这样,她明明有能力却愿意信赖他依靠他,这让他心里充满了骄傲。她聪明反应灵敏,常常能在平凡的地方发现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喜欢和她交流观点,她总是能从独特的视角给他以启迪,那见解的深邃更是超越自己的那些同仁们。他喜欢和她在一起,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曾经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发誓要与阿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已在灯火阑珊处,他如何能不快步向她奔去,然后紧紧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两方求助 杜玉清见范斯远如此包容和理解自己,遂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次,这是自己抛头露面的最后一次,只要能让程大哥顺利脱身,从此以后她就把所有的荣光都让给他,而自己则退后,只成为他身后最坚强的后盾。 经过这次范斯远的剖白,两人的感情又增进了一些,只要他们在一起,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默契,似乎他们两人中间总萦绕着一种特别的氛围,即使两人不说话身体、眼睛也流淌着脉脉的情愫。杜玉清看人的目光也沉静了几分,比原来多了些自信与笃定,少了一些紧张和坚硬,好像她心里一直有块的大石放了下来,整个人一下放松了许多。 范斯远的神态则变得安详,他的话语少了许多,常常看着人笑而不语,云淡风轻人畜无害的,但熟悉他的人没有人真会觉得他无害,所以听说他被调入调查程炫君谋反的专案组里,随即将要去陕西、宁夏那些苦哈哈的地方,有人就松了口气,觉得他定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要不然怎么会被踢到那拉屎的地方?由此带来一个后遗症就是范斯远的眼前和耳根又清净了不少。 怎么把范斯远弄进专案组,让杜玉清和范斯远颇费了些思量,实际上他们俩在相处的时候并没有在情啊爱啊的言语上过多地缠绵,他们时间有限,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商量具体事情的处理上。他们的默契更多是在做事时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一个得偿所愿后会心的微笑。比如,在如何把范斯远弄进专案组的问题上,他们就是各抒己见然后子丑寅卯比较利弊后决定的。求李宾之?范斯远否决了,就他那个谨慎又谨慎的行事风格这件事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找义父杨应宁?杜玉清没有同意,即使他老人家肯帮忙找人,这个圈子也会绕的很大,会很耽误时间。她的目标是要找一个在京城淫浸多年,树大根深的人,这个人必须和他们立场一致,并且毋庸讳言可以开门见山说明来历。 于是杜玉清想到了一个人,最后她是在郭诚宇的陪同下去见了他父亲英国公,英国公对她很客气,对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子的种种出人意料的行为他在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她来见他必然有什么大事,但听到他们想为程炫君翻案以便救出程羲和时还是大吃一惊,浑浊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光亮,急忙问道:“可有希望?” 杜玉清点点头,笃定地说:“找到些线索,所以想去陕西、宁夏那里找到些实证。此次前来是想请您帮忙两件事,一是将嘉善调进调查组,让他能去西北找到证据,一是一定要尽量拖住这个案子的审理,一直拖到我们回来。或者起码要拖过年后,这样按照程序结案最快也要到三月了,那我们就能在这个时间之前落实清楚。”她没有说找到了什么线索,有多大的把握,也没有说要去西北找什么证据,但英国公还是满嘴应承了。 “行,我知道了。”英国公毫不犹豫地答应,反应的迅疾一反他历来主张的君子应安步以当车,清静以自虞的从容风范。“你放心,我们一定做到。如果还需要我们做什么请尽管说。”郭城宇惊诧莫名,父亲这口吻哪里是对一个上门来求助的晚辈,简直是平辈之间的应诺嘛。不过,他没有想过多,他心里沉浸在羲和表弟终于有希望获救的喜悦中,多日奔波无果烦躁的内心涌上了喜悦。 郭城宇把杜玉清送到门口返回来见父亲,英国公正在屋子里踱步,郭城宇知道这是父亲思考问题的习惯,他好久没有看见过父亲有这么亢奋的神情了,不由地有些紧张地问道:“父亲,是不是有些为难啊?” 英国公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老三,我们都不如这个女子有胆识啊。”郭城宇明白父亲的意思,自从程炫君谋反案一出,程家上下都被抓进了大牢,他母亲郭夫人闻讯一下就晕了过去,作为程羲和嫡亲的又是看顾着他长大的姨母,她醒来后一个劲地哭泣,她哭泣自己苦命的妹妹,哭泣自己这可怜的外甥,中间还不住地咒骂程炫君这个祸根,妹妹和外甥没有在他身上享受到什么福气,却尽是被他的祸害连累了。但哭过骂过之后,她也很无奈,作为一等国公夫人,她知道轻重,这样的谋逆大案根本救人无望,她只是请丈夫帮忙,多走走关系,多使银子,力图不让羲和那孩子在狱中受苦。 英国公叹息地答应了,他也一直很欣赏喜欢程羲和这个品行端庄的外甥,为这个孩子不幸的命运扼腕叹息,但他也对几个孩子,尤其是与程羲和感情甚笃的郭诚宇下了禁令,不准他们轻举妄动,谋逆诶,弄不好便会连累他们全家。 “为难,怎么会为难?”英国公诘问道,“如果我们连这件事都办不好,以后我们就别想和杜家三小姐合作了。” 郭城宇放下心来,又觉得心里有些无力感,父亲的口气好像把这件事不是看成是对表弟的帮忙,而是对杜玉清的帮忙,看成是杜玉清对他们的考验。他经商以后发现了许多事情的本质,比如许多官员道貌岸然背后纯粹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精明的商人,甚至父亲也是如此。表弟经历过如此劫难,父亲虽然连连叹息,却从来没有往程炫君可能是无辜的想过,更没有想过为他翻案了。他曾经向父亲请求,请他出面向皇帝为表弟求情,被父亲好一顿训斥。可是杜玉清一来,他便马上改变了态度,好像他一贯立场坚定相信程炫君,就等杜玉清这句话似的。 “羲和这孩子跟杜家有什么渊源?怎么就得了他们的青睐翻天覆地也要救出他来?”英国公又道。 “因为杜渊之和范书阳在诏狱中得了羲和不少的看顾因而感恩吧。”郭诚宇说。 “嗯,羲和这孩子也是运气好,救人也算是救对了人。”郭诚宇理解父亲话里的意思,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父亲在感叹杜家、范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得了滴水之恩能涌泉相报的魄力。要知道江湖人为什么敢快意恩仇,大家为什么做事谨慎凡事讲规矩?那是因为他们付诸行动需要付出的成本和代价不同。所以船小好调头,大船求的却是稳定。江湖汉子一个人就敢拼命,而大家庭中的人却被从小被各种规矩约束着,不能轻举妄动,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家庭便会一损俱损了。 英国公继续说道:“范家那小子头脑灵光,现在又有杜家这样强大的合作者,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将来表面上未必会风光无限,暗地里却一定会有很强的实力,起码明眼人都不敢得罪他们。老三,你已经和杜家有了交往,以后更要好自为之,说不定将来家里要靠你了。” “是。”郭诚宇听懂了父亲的意思,范斯远和杜玉清他们这样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行事做派,加上他们的头脑和实际能力,明白人都愿意和他们合作,即使合作不成,也不敢轻易地去得罪他们,不然就会被他们狠狠地报复回去。英国公府到了他这一辈已经呈现了颓势,子弟大多没有什么志向,在吃喝玩乐中打发日子,这是大家的通病。父亲希望借着他和杜家关系的亲近能为家族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合作者,让子孙多一些依靠。郭诚宇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父亲也不想想,合作必须是实力相当的人才能成为合作者,没有一方能长期依靠另一方的道理,即使他们是兄弟和家人。起码对他来说,他如今愿意为这个家不遗余力是因为父亲仍然健在,万一有一天父亲不在了,他会怎么样还难说。至少他不会再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供那些不事生产却瞧不起他的哥嫂和子侄们挥霍。 他已经看清楚了,这个家终究会败落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一个小家可能会成为一个大家,而大家有一天必定会分崩离析,这是颠覆不破的真理。就如小树会成为大树,大树终究会老死一样,这是自然的法则,无人能抵抗。 杜玉清出了英国公府,又去了杨应宁府上,要找郑挺身边能帮忙的人,或是要从原来安化王朱寘鐇身边的人中找到证据都离不开义父的支持。 杨应宁皱了皱眉,他不明白杜玉清为什么这么执拗地相信程炫君的清白,杜玉清不敢说自己曾经去过狱中见过了程炫君,落实过那封信的真假,只能说程羲和的品性和他原来对父亲的照顾,以及他们对郑挺嫁祸程炫君的种种怀疑,杨应宁是位性情宽和又富有远见的人,不然他不会在平定安化王谋反后向皇帝上书建议:“只诛首恶、不究胁从”,还奏请朝廷免除宁夏一年的赋税,安定了当地的人心。听了杜玉清的话杨应宁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怀疑也是在合理范围内,于是沉吟了一会就为她介绍了几个忠信的老部下,还为她一一写了引荐信。 杜玉清高兴地谢过义父。有了义父的帮忙,他们在当地就有了可以信赖依靠的人,这使得他们的调查就不再完全是黑暗中的摸索,这让她找到证据,揭露真相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着手安排 英国公动作很快,没有两天范斯远就被左都御史召见,范斯远上前拜见行礼时,左都御史和蔼地挥了挥手赐座,满是皱褶的脸上都快笑成朵花了,他笑咪咪地问范斯远来到督察院可适应?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亲切的如同长辈关爱自己钟意的晚辈,把周围他那些下属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位笑容可掬的大人还是那位令大臣们都为之谈虎色变的左都御史吗? 左都御史语重心长地勉励一番后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知道你曾经协办过刘瑾的案子,老夫才特地把你要来我们都察院任职,就是希望你能发挥所长为朝廷尽力。” 范斯远望着这个干瘦的老头,心里不由得非议了:不是说他是个严明公正的人吗?怎么竟会在自己这个晚辈面前睁眼说瞎话,讨便宜卖乖呢?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都察院,他随着张永押着安化王回京,一路上两人聊得颇为投契,范斯远见张永虽然是个太监,讲话尖声尖气,行事却颇为豪爽义气,而且对社稷朝廷很有大局观念,公心多于私心,于是越发敬重起对方来。张永则喜欢范斯远的机敏,遇到问题他这个少年总能从不同角度为他排忧解难,所以回到京城后就让范斯远在宫外帮他跑跑腿,负责与李宾之等人的联络等。 刘瑾案结束后,张永问范斯远想去哪里就职,他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安排个正在候职的进士实在太容易了。范斯远就说想去都察院。这次刘瑾案中牵涉到好多位御史都是刘瑾的党羽,因而都察院现在空位很多,张永虽然觉得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还是很快就为他安排好职位。而现在左都御史却要在他面前卖好,就是欺负他什么事都不懂,也说明张永的工作也做得很严密。于是范斯远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左都御史行礼,感谢他的错爱。反驳争辩有意义吗?对他以后的工作有帮助吗?小不忍则乱大谋,就让这老头自娱自乐好了。 左都御史微笑地颔首,对范斯远的识趣似乎十分满意,然后说道:“现在我们院里正在办的案子有好多,现在又突然冒出陕西总兵程炫君谋逆的案子,你知道陕西是重镇,总兵的谋逆非同小可。我们现在人手有限,所以想让你也加入这个专案组。前几天已经调了监察御史前去陕西查证,你也尽快过去吧,争取查一个水落石出。” “是!”范斯远行礼退下。 左都御史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原来十分看不惯范斯远,觉得他虽然有才但太年轻气盛了,就想凉他一阵子杀杀他的傲气,以后用起来也顺手些,没想到他才闲置几天,就有内阁的人的人替他说项,他忍不住感慨道:“有的人就是能一辈子腰杆硬啊。” 听说范斯远要去西北出差,原本对他态度就有些冷淡的同事更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这些监察御史平时都是被人奉承惯的人物,虽然监察御史只是七品官员,官阶不高,但他们理论上可以弹劾朝廷任何品级的官员,这样的特权任是谁见着他们都不敢得罪了。可这个新来的年轻人对他们却不够恭敬,这让他们都有些不高兴,又见他整天过得挺悠闲的,交代给他一天的工作,他往往一两个时辰就能完成了,还做得漂漂亮亮的,衬托别人都成了无能之辈,于是范斯远几乎成了众矢之的了。听说他被调去西北,都觉得他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所以才被发配到那旮旯角落去,后来见左都御史身边的长随亲自来请,说是大人要见他,他们一下又五味杂陈起来,以后见到范斯远便又有意无意地讨好起来, 杜玉清在出发的前一天去见了高西诚,当初听说高西诚住在这个位于西门的客栈时,她就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还是耿家辉提醒说:“您忘了,当初要租燕然居那两个探子叫什么胡四和金爷的不就住在这个悦来客栈吗?”杜玉清一笑,原来如此。突然她的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但它太快了,她根本没有来得及抓住,它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直觉这个念头很重要,但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只得皱了皱眉在自己的记事本上把“悦来”客栈这四个字写下来,然后把它放下了。 她在耿家辉的陪同下去了那个悦来客栈,向伙计问清了高西城住宿的房间,耿家辉便前敲门,应声开门的正是高西城,他正回头和人说着什么,显然心情十分愉快,脸上还残留着掩饰不住的笑容,看见他们不由的惊愕万分,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 “杜,杜五公子,怎么是您?”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 杜玉清就一直笑着看着他瞠目结舌的样子,没有主动先打招呼,她想看看在她出其不意出现时高西城会如何反应。“噢,听说你来了京城,所以特地前来拜访。”她不动声色地说,然后不请自来地走进屋内,全当没有看见高西城下意识试图阻拦的姿势。屋内坐着的是个美丽的女子,穿着茜红色的紧身小袄,面容妩媚,姿态妖娆。她正盘腿坐在炕上,一手嗑着瓜子,一手端着茶杯,看见杜玉清他们进来表情愕然,一副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突然走进来的表情。 杜玉清也很尴尬,她为了探寻高西城的底细,所以径直走了进来,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场面,她就如同擅闯人家夫妻卧房的人,正巧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很是无礼与尴尬。 那女子正要发火,却见来者是一位富贵人家打扮的少年公子,长相还十分英俊,忙扔了手中的东西,跳下炕来,对高西城特意用俏丽的嗓音问道:“七郎,这位公子是” 此时高西城已调整好心理,他没有直接回答女子的问题,而是沉声说道:“你先回去,我有事,回头再找你。” 那女子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前恭后倨的嘴脸,顿时气恼了起来,不满地哼了一声,扭身出了门。 高西城阴沉着脸看着女子重重地甩门而出,心里更加恨自己在财务上的窘迫,如果他有多些银两,他就可以租一个小院了,这样人家要见他起码要下人通报禀告一声才能进来,他就可以从从容容地安置了。丽娘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哄回来,他转念一想,只要他计划得逞,以后他就是一方诸侯家的贵公子,到时候什么女子没有?还怕走了一个丽娘吗?想到这里他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杜玉清歉意地说道:“没想到高兄房里还有宝眷,是小弟唐突了。”高西城摇头表示不介意,但并没有解释那女子的身份。杜玉清马上话题一转,单刀直入道:“事急从权,我是受程总兵之托前来见你。” “程,程大人,你是说程大人?”高西城脸上流露出惊愕,疑惑和不安之色,他虽然正扮演着忠诚侍卫的角色,实际上已经把这个名字忘在了脑后,就等着尘埃落定他可以打道回府了。 “是,都察院已经发现程大人可能是无辜的,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还差一些证据,程大人让我找你帮忙。” 高西城脸孔一下变得煞白,仿佛脸上的血液一下褪尽了。“帮忙,什么帮忙?”他强打起精神,机械地重复着杜玉清的话,目光散乱而茫然。 杜玉清亮出了程炫君给她的戒指,高西城太慌张了,连疑惑她怎么会有程炫君的戒指都忘了去想,心里沉浸在慌乱中,额头冒出了细密的虚汗。杜玉清决定使出连环刀,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程大人怀疑是郑挺在陷害他,程大人给我了几个名字,他们都是程大人信任的人,他希望你能联络他们,看他们是否能提供一些证据。”她和范斯远商量的结果就是时间有限,不如给对方一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消息,让他们在慌乱中暴露自己。 高西城一下坐在了炕上,心里叫道:完了完了,他们连他都知道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得赶紧回去报告,先把他身边程炫君的人给清除了,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搭。想到这里他心里好受了一些,脸上也有一丝笑容。 “好,我会尽快回去联络,争取为程大人翻案。” “那我就替程大人先谢谢你喽。” “应该的,应该的。”高西城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杜玉清真替他惋惜,这样优秀的青年到底因为什么竟然会被别人收买了,把对自己不薄的上司给出卖了。 杜玉清又东拉西扯地和高西城说着话,她想趁着他慌乱的时候多让他说话多问他一些问题,希望他能够露出一些马脚来。高西城很不耐烦了,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他现在最需要一个人冷静的时候,杜玉清却偏偏不给他机会。杜玉清又问道。“林师父呢?” “师父已经回了老家。” 咦,杜玉清奇怪了,林隆进林师父最近每隔十天半个月的都会来杜家和他们切磋一下武艺,怎么他回老家时和他们也不打个招呼? “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我们上个月还约定说这个月要切磋一下的。” “噢,是上个月底回去的,师父家里有人病逝,他走得急一时没有来得急和你们说一声。”高西城对杜玉清观言察色机敏地应答道。 他在撒谎!杜玉清暗忖道。她和林师父月初还见过面。可是他为什么要撒谎?难道林师父的离开有什么秘密不成?杜玉清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盯着高西城动静的人回来报告,说高西城一早离开客栈骑马往西去了,他们的人已经暗中跟上了。杜玉清他们也随即出发了,他们配备了最好的马匹,不怕追不上。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馆手机版阅读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向西路途 这是范斯远第二次到西北了,但不知为什么他这次出门显得特别兴奋,不顾众人的劝阻,出了京城后便执意要和耿家辉他们一起骑马,还一路纵马狂奔。结果到了旷野,遭遇到迎面袭来的呼呼北风,没有经验的他立时被吹得眼泪直流,不住地咳嗽,但他是不肯轻易认输的人,还是坚持和侍们卫一起骑马疾行,嘴里还不时发出噢噢的长啸,亢奋之情溢于言表。 杜玉清见此情景不禁莞尔,吩咐采薇去烧些姜汤准备着。范斯远本身是跳脱的性格,现在每天都要去都察院当值,必须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四五个时辰,受着各种规矩的约束。对他来说就好比一匹野马被强安上了鞍镫让他浑身不自在,可是理智上他又必须强忍着不耐慢慢适应着,所以到了这一马平川的旷野,周围又都是自己人,他就撒开欢地放纵自己了。杜玉清想:就让他好好地玩吧,玩累了他自然就会回来了。 杜玉清望着远方,灰白厚重的云朵如同一坨坨破棉絮一般层层堆积在天空,广袤的黄土地光秃秃的,上面覆盖着冷冷的白霜,这里的荒凉和江南的绿意盎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杜玉清曾经听说西北有些地方土地非常贫瘠,但贫瘠到这种程度她还是没有想到,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难怪人家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人如果不是穷的活不下去了,谁会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相比较之下他们只是比较幸运而已,并不一定是道德更高尚。 为了这次出门,她做了充足的计划,吩咐耿家辉去准备药品c食物c衣服c被褥c木炭火盆,当时把耿家辉惊得是目瞪口呆,至于嘛,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再质疑自家小姐的决定,于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命令。当他们出发时面对众人看见他们足足有四辆马车装着备用的物品时惊诧的目光,耿家辉就有些心虚,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坦然的表情。现在他就不得不佩服小姐的远见了,棉袄c风帽c皮靴都是眼下非常实用的东西。当时是他陪着小姐去了庄子,见着小姐老郑头就向她建议说要多搭一些暖棚安置那些花木,说今年冬天的天气会比以往寒冷,不早做准备那些花花草草就容易冻死。 小姐就很有兴致地和老郑头谈起了天气,问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是不是和去年冬天特别温暖有关。老郑头连连点头说是,说了什么物极必反之类的话。耿家辉听着就有些不以为然,他知道庄稼有大年小年之说,没听说气候也会如此的。但杜玉清显然接受了老郑头的意见,所以就让他做了充足的准备,还给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去的是最严霜凛冽的西北,起码有备无患吧。 所以休息时喝着滚烫的姜汤,吃了些烤得松软的馒头耿家辉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心里对小姐是暗自佩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口热水喝都是很幸福的事情了,更不用说还有热汤喝了。小姐总是能考虑周到,让自己和跟随她的人过得很舒服。 和耿家辉有同样感受的还有范斯远,此时的他手脚已经恢复了知觉,他才感觉到自己大腿内侧和屁股都火辣辣地疼,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兴奋了,骑马过久过猛了。刚才耿家辉招呼大家停下休息时他已经就冻得手脚麻木僵硬,偏腿下马时要不是一旁扶着他的寿安手疾眼快抱住了他,他就会从马背上栽下来。他不得不认识到自己身体太单薄了,不能太逞强了。 所以休息过后,他乖乖地上了杜玉清的马车。却见杜玉清正好整以暇地靠着一个大迎枕一边喝着茶一边看书,壁板上像褡裢一样的布袋子里插着几本书,马车中间摆了张小茶几,上面的茶壶正冒着氤氲的热气,旁边还摆在一碟点心,一碟蜜饯,那神态别提多惬意放松了。他不禁微笑,阿杏真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离开了男人便会失落无措,她是坚强的独立的,总是能随遇而安给自己找到最舒服最放松的方式,甚至反而成为他心里的依靠。 想到这里他不禁问道:“看的什么书?” 杜玉清亮了亮封面,“《瀛涯胜览》。“ ”哦,是本海外游记吧。写的什么,有意思吗?”他问道。 杜玉清点点头,微笑道:”很有意思。写者马欢是永乐年间的通事(翻译官),曾随三保公公三次下西洋。书中记述的是他在二十多个番国的经历,航线海潮c山川地理c物候特产c风土人情,着实有趣。“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新奇向往之色。”你知道我母亲的祖籍是在福建,我有些表亲就去过南洋,我曾听他们说过一些趣闻,正好和书中记述的事情相互印证一下。” “是啊,世界很大,很精彩,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应该多出来走走。“ 杜玉清点头同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获得真知和远见的途径,二者不可偏颇。她就是因为跟着父亲去过江南,见过太多迥异的事情,才让她开阔了眼界,放下了许多的偏见。 说到这个话题,范斯远便兴致勃勃的,他说:“你看西北眼下虽然穷苦,历史上却不是这样。我上次来西北遇上了一个马帮,听他们的头目说,从这里出了我们国家是大食国,再往西是欧罗巴,就是原来的大秦国,它们现在分裂成好多小国家,他们有着和我们很是不同的物产,因为前朝在互市管理上非常宽松,对各国到这里的贸易都不限制,所以这条路上到处都是运货的骆驼商队,他说他的曾曾祖父原来是回回人的伙计,他们从西边运来象牙c香料和药材,买去我们的丝绸c瓷器和茶叶,因而这里的商业很发达,生活也很富裕,和现在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言。” 他犹豫了一下,意识到眼下坐在他对面的是杜玉清,便又说道,“我觉得如今这里的百姓生活贫困和本朝的闭关锁国政策大有关系。“他见杜玉清点头,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他就知道杜玉清能够理解他,在伺奉父亲养伤的时候,他和父亲谈过这个问题,可没有说两句父亲就说他书生意气,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不让他说下去。他忿忿不平道:“朝廷的考虑不就是稳定吗?可有什么比百姓生活富裕,人心安定更能稳定社会的?你看,同样是贸易,本朝行使的却是岁贡制,各国来贸易的商品以纳贡的形式,而且一年才一次,还要求各地的官员隆重设宴接待这些商人,真是赚了面子赔了里子,完全是赔本的买卖,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不满地嘟囔道。 对有经商经历的杜玉清来说,她很同意范斯远的观点。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闭关锁国可能短期可以禁锢百姓的生活和思想,但长期来看必然引起大患。在此之前她就有了一个很深的体会,她就曾听表舅他们说过他们几代人生活的变化,因为禁海,他们那些生活在海边的人许多人就因为走投无路只能去当海盗,她不知道父亲明年去担任泉州知府后他要怎么在改善当地百姓的生活和遵守朝廷政策两方面取得平衡,不禁替父亲担心起来。 范斯远挥了挥手说:“不想那么多了,我们尽量尽人事知天命吧。”自从他去都察院后才发现很多事都不是那么黑白分明,对错截然的,这让他有时候很是有种无力感。他望着一直含笑注视着他的杜玉清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暖流,不论怎样,只要他身边有阿杏,他这辈子都不会寂寞,他们都能过得很有意思吧。他脱口而出道:“阿杏,以后我们经常出来走走吧。既然天地是万物之逆旅;光阴是百代之过客。我们如果不在此好好游历一番,岂不是辜负了天地和光阴给我们的机会?” “好。”杜玉清愉快地答应道,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杜玉清暗忖着:即使没有其它,就冲着他能给自己宽容和自由的空间,也许就值得嫁给他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脸红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他们就成为一辈子要在一起的夫妻了。不知是不是范斯远心有灵犀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的眼睛立时不敢看杜玉清了,他随手拿起一本书认真地看了起来,但他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 旅途越到后来条件越艰苦起来,尤其是他们带的食物消耗殆尽的时候。但杜玉清和范斯远一路都是兴致勃勃的。他们有时候一连几天只能啃着饼子就着肉干,这当然已经是很好的食物了,但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啊。因为天气寒冷,很多驿站都关了门,即使他们有时候能遇到开张的驿站,但对着那死咸死咸的没有一点青菜的面条他们一点食欲都没有,都是硬逼着自己吃一点,再多吃一点。 而因为风沙大,气候寒冷,杜玉清他们每个人现在都得蒙上头巾,即使这样他们的脸上手上也都拉开了一条条的口子,范斯远还生了冻疮,一到温暖一点的地方就奇痒无比。 然而生活条件的艰苦在大自然的雄奇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因为风沙大,大漠孤烟直他们很难见到,但长河落日圆却经常面对,还有那寂寥天空中的雄鹰和远方的皑皑雪山都让他们感动和流连难忘。尤其是逢到一个大镇时,所有人都会欢呼雀跃,这不仅意味着他们能吃上一顿有热汤的饱饭,幸运的话还能买些瓜果,补充下一段路程的干粮食物,还意味着他们能见识到一下当地不同的风土人情,这让杜玉清和范斯远都觉得很有意思。杜玉清又是愿意花钱的人,到了这样的地方,他们就会请了当地人做介绍,吃好睡好,第二天又能精神抖擞地上路。 这方面当然离不开耿家辉等人的努力,耿家辉是惯常在路上的,对哪里住宿,哪里吃饭,找什么人打探消息经验丰富,他手下的林升和陆福安也是非常得力,什么事不待吩咐就会做得妥妥当当的,让暗中观察的杜玉清很是欣慰,像他们这样经验丰富的熟手真是好用,以后她有什么事就可以放心地交给他们了。 经过了十多天坚苦跋涉,他们终于到了陕西总兵府的所在地。陕西总兵府驻守在固原县,管辖着东起靖边,西至皋兰的广大地区,与榆林镇与甘肃镇两边相接。太祖皇帝的时候此地朝廷是与蒙古人反复争夺的焦点地区,因而一直是“九边十一镇“中的重镇,在战略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因为总兵的地位在各总兵的地位历来崇高,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很受朝廷重视。 他们到达固原的时候并没有马上去见郑挺,而是在周围先打探了一些情况。直到两天后他们听说高西城也已经到了,范斯远才堂堂正正去总兵府拜见了郑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一无所获 郑挺正式地接待了范斯远,照理来说范斯远不过是都察院九品的校检不值得他一个从二品的大员亲自接见,但后者却偏偏客客气气地见了。 范斯远见郑挺五十多岁,外表黑黢黢的,满是皱纹,不像个大将军,倒像是个饱经风霜的农民,他对人说话客气,待人诚恳,很容易令人顿生好感。彼此见礼后,范斯远便没有城府地说道:“朝廷对程大人的案子还有些异议,组成了一个特别的调查组,我是先来打前站的。”他这话里真假参半,更有些虚张声势,就是为了来试探郑挺。 可令他失望的是,郑挺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反而说:正该如此之类的话。言语间都透露出对程炫君此人军事能力上的敬佩和竟然铤而走险的惋惜。然后他让自己的贴身长随把总兵府一名姓沈的参将叫来,让他配合范斯远的工作。 于是沈参将便陪着他在收拾整齐的总兵府书房和已经被封上封条的程宅里两边翻阅着公文和来往的信件。 晚上沈参将在当地最好的太白酒店设宴招待范斯远,又叫了两个佥事和两个经历作陪,听说范斯远是都察院来调查程炫君谋反案的,几个人倒是都露出了诧异之色,觉得这件事不是板上钉钉吗怎么还查?范斯远也不作解释,大家于是都聪明地对此事缄默不语,开始谈起天气之类无关痛痒的问题。他们几个人虽然比范斯远的官阶高,但同样的官阶武官要比文官要低三级,范斯远又是京城都察院的,所以尽管他们的年纪都比范斯远快大一辈了,却十分敬畏着范斯远,心里又有着顾忌,酒桌上的气氛就有些严肃沉闷。 说是太白酒店,是因为这里酿制的酒醇香浓烈,很对当地将领们的胃口。据说这酒是掌柜的祖上得了西域那里的什么秘方,是方圆百里的独一份,过路的商贾和京城来的官员喝过后没有不说好的。果然,透明的酒液从酒坛倒进碗的时候酒气四溢,沈参将几人都呈现出兴奋陶醉的模样,而范斯远已经头晕了,他天生酒量差,一闻到那个味道就觉得自己已经要醉了,幸亏来之前就吃了几粒疏肝健脾的药丸作为解酒药,不然他立刻就要晕倒了,心里不禁苦笑,他今天晚上必是要被人抬着回去了。 范斯远索性放下顾虑,彬彬有礼地做好主宾,来着不拒地接受着各位的敬酒,很快他的酒色就上头了,脸红得比新嫁娘身上的新衣还要鲜艳浓烈,眼神也变得朦胧起来,动作也变得迟钝起来。几个人于是就相信了他先前说过的自己酒量浅的话,纷纷夸赞范大人别看是个读书人却是个豪爽真性情的,不再勉强他喝酒而是劝他多吃菜,范斯远于是就老实地坐在那里,别人夹给他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还时不时憨憨地对众人致谢,发出傻傻的微笑。 过了两刻钟,在灌下两碗煮成牛奶一般的羊肉汤后范斯远渐渐缓过神来,和众人们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唠着家常,还时不时给那几位浅下来的酒碗再斟满了,态度十分谦逊,给这些见惯了京城官员倨傲模样的西北将领众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们也放松下来,几杯酒下肚,便打开了话匣子,谈起西北和京城两地的风情,谈起最近的人事大变动,还有人问起范斯远可曾定亲?十足是长辈关心晚辈的模样,范斯远十分腼腆地说自己明年春天就会结婚,新娘的祖辈也是军人出生,让大家都笑着说原来他是军人的女婿,那就是自己人了。在范斯远趁机问起郑挺的经历时便不再有顾虑,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郑挺是位老将,他的职位是靠着他自身的艰苦努力和战功一步步获得的,他年轻时打仗总是身先士卒,从不做克扣部下军饷的事情,很是得士兵们的爱戴,到现在他贵为副总兵了还是很体恤部下,总兵府上下官兵对他都十分敬佩。他现在暂时代替行使总兵职务,部属都认定这次总兵一职非他莫属,请他搬进总兵衙门的正房,却被他言辞拒绝了。在礼节上他从来谦逊规矩,没有越雷池一步。 有人却不以为然,觉得郑挺此举是慎重,前总兵病逝时,他们不是也觉得他应该是陕西总兵的不二人选了。结果朝廷不是任命了程炫君来? 说到程炫君,大家就一阵沉默,范斯远大着舌头蓦然道:“我听说他治下严厉,还不讲情面,不知是否属实?” 有的人就讪讪地说道:“是,自从他到任后部队整肃一新,军纪严明了许多。”另外有人立刻就愤愤然说道:“那也不能随便就打杀了军官,皇帝还不差饿兵,吃不饱肚子人就跑不动,就不能及时到位,他却二话不说把人就杀了。” 众人一阵沉默,范斯远暗忖道:原来他以为的军队就应该纪律严明的铁律在这里就成了可以商榷的事情,而军令如山的程炫君就成了不得人心的人,难道军心已经到了这么计较的地步了吗?那国家不是很危急了吗? 第二天酒醒后的沈参军可能是因为怕他误会,特地找了个机会向他解释,说:程总兵虽然严格治军却并不是为一己之利,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只是他杀伐果断,让有的原来松散惯的人很不适应,就有了些抱怨;还有的人是因为他整肃军需断了些财路,更有些恨他入骨,所以巴不得他倒台。范斯远见他看事情公允,为人也比较正直,就向他请教了许多旧事,沈参将也酌情答了,可就是这样范斯远也没有从他的话中找到郑挺的破绽,也没有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查找蜘丝马迹。 与此同时,在暗中调查的杜玉清进展的也很不顺利。她先是拜访了几个义父老部下,他们虽然客气却并没有给她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程炫君位高权重,平时又很威严,很少人能够亲近他,所以他们真对他的心态和意图说出个所以然来。而郑挺,即使有人耻笑说他是好好先生,也没有人对他的为人说出半点不是。她又走访了三个程炫君给她的人名,也收获甚微。当初她把程炫君给她的名单交给高西城时留了一个心眼,扣下一半人的名字。过了几天,她就听说另外三人被调到边远的卫所任职了,这更坚定了高西城是郑挺的人,而郑挺心中有鬼的判断,但怎样才能找到切实的证据呢? 杜玉清两天后去见了大哥杜文斌,杜文斌见到她自然是又惊又喜,有人说人生有三大幸:洞房花烛夜c金榜题名时和他乡遇故知。可见这些都是非常难得的事情,更何况是这样千里之外的亲人相会呢。杜文斌忙不迭地请她进屋,吩咐仆从去外边的铺子买来最好的点心,把原来见面时有些激动伤感的杜玉清逗得忍俊不禁。大哥在处事上成熟了许久,但在和人关系上却显露出更多的真性情来,这让她觉得挺好。 杜文斌是新来的,自然不能为她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亲自陪着他去拜访了仇钺,后者仔细回忆了当时安化王造反时的前后经过,没有发现程炫君同谋的迹象,更没有找到郑挺的任何破绽,这让杜玉清十分沮丧。难道他们这次真的就是白跑了一趟吗? 回到固原的杜玉清悄悄地去了范斯远住宿的客栈和范斯远交流了彼此得到的信息,商议着以后行事的步骤。晚上便换上了夜行衣,她准备晚上去郑挺府上探探,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什么有用的材料。 西北十一冬天的夜晚冷得会把人冻成冰块,杜玉清悄悄爬上郑宅的围墙。这里的院墙都是土坯围成,高大厚重,比京城都察院的围墙可好爬多了,因为晚上冷,巡视的护院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杜玉清带着耿家辉等人七拐八拐,躲过偶然冒出来的仆人,就直奔郑挺的书房而去。远远地就看见在一片黑暗中有一扇窗户上晃动着朦胧的灯光。 书房有人! 杜玉清和耿家辉相互换了一个眼色,蹑手蹑脚地走近门房,林升和陆福安机灵地留在院门口警戒。杜玉清用食指在舌头上沾湿了在窗户上捅了一个窟窿,眯缝着眼睛朝里看,耿家辉则走向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里面的动机。两人都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俱是一怔,彼此又交换了一下眼神,仔细听着屋里两个人的说话声。 只听一个老成的声音道:“城儿,你究竟要错到什么时候?要不是我发现的早,你竟然要去杀了那个都察院派来的校检。你须知如果你杀了他,反而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都察院就会派更多的人来调查,你这样一错再错以后我也救不了你。”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那校检到处问东问西,早晚会问出事情来,还不如简直把他给做了。” 这个人是高西城!只听他又冷冷地说道:“你救我?你可以不救啊,就像从前一样把我和我娘丢在乡里任我们死活!” 杜玉清大惊,高西城和郑挺到底是什么关系,事情的原由总是出于爱恨情仇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夜探郑府 高西城竟然要派人去杀了范斯远?杜玉清一身冷汗顿时给惊了下来,这高西城也太狠了一点,范斯远什么地方得罪他了,竟然要置他于死地?难道是范斯远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人报到高西城这里不成?那范斯远也太危险了。范斯远身边虽然有护卫,却都是一般的身手,如果有人要行刺他,这些人恐怕抵挡不了多久,他真的会有会有性命之忧。想到这里杜玉清不由得有些埋怨范斯远,他明明知道自己身边会有奸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把消息泄露出去呢?随即,她心里一动,难道这是范斯远故意透露出的消息,在没有找到切实证据的情况下想用自己做诱饵引诱对方上钩,然后以此为突破?这还真是范斯远会做出来的事情。可他为什么没有在自己面前透露半分?是怕自己知道后会拦着他,还是怕有更多的护卫在身边保护因而会打草惊蛇?所以他故意不告诉自己。想到这里杜玉清心里对范斯远又是生气又是内疚,自己还是考虑得太不周全,对范斯远的关注还是太少了。 只听郑挺叹了一气说道:“城儿,你这样一错再错要到什么时候?我是亏欠你们娘俩,可我也在尽力补偿你了,你想学武,我送你去最好的师父那里学习;你想从军,我如你的愿;你想在总兵府冒头,我暗中提拔你。没想到你却得陇望蜀,你用我的名义约程大人去灵州,为了掩饰你的胆大妄为我也去了,可不成想你竟然用我的名义和安化王通信,还勾结他一起造反,你这是把我要逼上梁山啊。幸亏朱寘鐇那小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没等朝廷大军到便被仇钺他们给抓了。我心里的石头才放下来了,想你这样就消停了吧。我万万没想到你安静不了几天又开始折腾,竟然把你原来所有的证据都推到程炫君身上,嫁祸给他,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夺回我原来应该得的。 城儿啊,城儿,这程炫君虽然为人不善,却是治军的好手,你竟然因为个人私利来混淆国家大事。你,你,真是要捅破天了。早先你几次借我的名义来行事,那还都是些小事,我可以为你圆了,可你现在为了掩饰自己却犯下一个又一个大错,我恐怕再也无法为你担着了,不然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全家都要为你殉葬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杜玉清大为惊愕,原来这么惊天的谋反大案竟然是高西城这么一个小小的侍卫长给翻云覆雨折腾出来的。连郑挺也是因为心里愧疚步步纵容因而才上了贼船。难怪人家说年纪大的人就容易放松自己变得昏聩起来,听说郑挺原来是位励精图治的好将领,没想到却因为自己的庶子变得晚节不保。怪不得书房外连个护卫都没有,一贯以正直清廉面目出现的郑挺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这么隐秘龌龊的事吧。 高西城冷笑:“这不,图穷匕见了吧,我们全家,是不包括我的你们郑家吧?你就从来没有当我是你的儿子!“ 郑挺一惊,慌忙否认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不当你是我儿子,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吗?” “不够!不论你做什么都掩盖不了你遗弃我们母子的事实,补偿不了我们母子曾经受过的苦难。我和我娘在乡下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你和你那些出生高贵的子女却在花天酒地的享受,我被人骂是孽种被人扔石头打的时候,你们却众星拱月享受着无上的荣耀,你做得永远不够!”高西城大怒道,他英俊的脸面变得扭曲起来。 郑挺顿时老泪纵横,他终于明白这个城儿没救了,他做什么都挽回不了他冰冷的心。他年轻时一次浪漫的感情酿成了今天不得不咽下的苦酒。 “啧啧啧,瞧您哭得多伤心啊。”高西城冷笑道:“您也别在这里扮情深意切,好像您多情非得已似的,当年我娘是不是就是被你这样给骗了?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真让我恶心。您现在是不是在谋划着悄悄地把我抓起来,然后一辈子把我关押在什么地方不放我出来?告诉你,你如果敢这样做,我真会让你们全家为我殉葬!哼,反正我娘已经死了,我什么也不怕。你和朱寘鐇的通信我还留着,就为了防着你这一手,只要我把这些证据往那个都察院检校那里一递,哼哼!程炫君立刻就能无罪释放,而你却百口莫辩洗脱不了你勾结安化王谋逆的大罪,不,现在又加上一个嫁祸忠良的罪名,罪上加罪,啧啧,说不定会像刘瑾一样受极刑,千刀万剐才让你死去,而你那些孝子孝孙会被一个不留满门抄斩。而我,拜您所赐,我根本就不在你们家的族谱上,不仅会逃过这死劫,相反,程大人还会念在我忠肝义胆为他呕心沥血立下这汗马功劳的情义上提携我,二三十年后未必做不上一个总兵的位置。您说,我这样做是不是更合算?”他阴恻恻地说。 杜玉清一喜,原来的通信还在就好,只要拿到这封信,也就找到最切实的证据,程炫君的罪名就能彻底洗清了。可要如何从高西城手中拿到这信件呢?看他这样狠厉的做事风格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逆子,你这个逆子!”郑挺一下慌了神,痛骂道,马上他又反应过来,眼下不是发怒的时候,他急忙缓和语气说道:“城儿,不可如此。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的呢,万不可意气用事,我们从长计议,我们从长计议。这样,我明天就把你的名字加到族谱上,你以后就是我郑挺堂堂正正的儿子,他们有的你也会有,谁也不敢小瞧你去。不,你是他们中最优秀的,我让他们全力支持你。”不知是因为慌乱,还是他太极力想安抚住高西城,他的语气有些语无伦次的。 高西城连连冷笑,遇到自家人的安危,你的国家大义哪去了?你高高在上的威严呢?他正要反唇相讥。这时候耿家辉不知是因为天气冷,他的手脚麻木,还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他的膝盖不小心顶在了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虽然声音很小,然而在长年习武耳聪目明的高西城听来却显得格外清晰,他立刻警觉起来,快步奔了过来,猛地打开了门。 杜玉清想也没想冲了过来,跳到了耿家辉前面,和开门的高西城正正地打了一个照面。 “是你?”高西城见到杜玉清显然很意外,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反应过来,杜玉清是跟踪他过来的,想必是把程炫君的戒指给他看了以后就一路跟着他过来的,这是程炫君的授意,还是他另外使命?不论他是什么目的,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留他不得了。 杜玉清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笑吟吟道:“高侍卫长,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了面吧。怎么,不帮着向郑大人介绍介绍?” 郑挺见来着是位秀气的公子,虽然觉得对方来者不善,心里十分警觉,但看他身单力薄的样子,也没有太在意,他的院门口守着的亲兵侍卫各个身手矫健,大不了把人留下来就是了。于是他把目光转向高西城,高西城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对杜玉清直接说道:“你来干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不妨直说,我没有时间和你啰嗦。” 杜玉清云淡风轻地笑着,朝郑挺拱了拱手说:“在下杜五,祖父是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名讳杜凌,这次是来探望大哥杜文斌,故此冒昧前来打扰。还请郑大人见谅!”郑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有这样的背景,心中不由地一紧,今天这事怕是不好善了。 高西城气的要笑了,他没想到原来在他印象十分温文尔雅的杜玉清竟然也会睁眼说瞎话,把自己的不怀好意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于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没有时间和你啰嗦,我只要招呼一声,那些军士立刻就会冲进来,谅你再好的武功也躲不过那些军弩,身上也会变成筛子。”没等他话音落下,门口便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叫嚷着抓刺客,抓刺客,一队身穿铠甲,军容整齐的士兵便冲了进来,他们手上寒光闪闪的大刀和长剑对准了杜玉清和耿家辉。 “大人,”领头的人冲着郑挺恭敬地行了礼说道:“巡夜的护卫刚才发现有人闯进了府里就悄悄地向我报告,所以我就带队前来保护大人,要不要把他们带下去?请大人示下。” “这,”郑挺为难了,他很想让杜玉清就在眼前消失,但又很想知道他的来意,想了解他到底了解了他们多少底细,但这些话可无法当着手下的人明说。 杜玉清笑道:“早就听说郑大人府上禁卫森严果然不出所料,我不过让手下人小小地试探了一下就被你们给发现了,佩服,佩服!”她转头对郑挺正色说道:“郑大人,既然已经试探过了,游戏结束,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正事了?难道您要我把来意公开吗?” 郑挺犹豫了一下,冲着自己的卫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又暗中朝那个领头的侍卫长使了个眼色,让他保持警觉,别走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心理争锋 掩上门,杜玉清看着郑挺父子笑而不语,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着,她眼下首要的事情就是找出那些信件的下落,其次要能全身而退,这两项都不简单,她少不得要讹诈一下他们,可是她要如何讹诈他们,他们才能相信她?又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见他如此镇定自如,即使老成持重如郑挺也看不出丝毫破绽来,他不由得心里越发沉重,知道城儿惹下的祸害终于盖不住了,眼下这个背景深厚的年轻人对他们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他们却轻易处置不得,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开拓出来的功业不仅要毁于一旦,自己还要落下身败名裂的下场,就是自己那些儿孙也无法逃出厄运,想到这里,他看高西城的目光就有些怨恨,他不知道他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白眼狼来。 高西城到底年轻,心里藏不住事情,他问杜玉清:“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 杜玉清现在是多说多错,于是避重就轻答道:“你以为你弄几封信就可以嫁祸程大人了?程大人是簪缨之家,在朝廷哪能没有自己的关系,托了几个人到皇帝面前说说,皇帝不就下令彻查此事了?”虽然没有明说,但她话里话外暗示自己就是来调查的特使。 耿家辉心里怦怦直跳,他不知道小姐哪来的勇气,他们现在身陷包围之中,要怎么出去还是个问题,小姐却轻松地张口骗起人来了。 杜玉清转身对郑挺说:“事情的真相我们都知晓了,希望郑大人迷途知返不要再错下去。如果你配合,我可以向朝廷说明真相,尽量保你的家眷平安。”为了加重自己说话的份量,她补充说:“杨应宁杨大人是我的义父。” 杨应宁是他的义父?郑挺不由地睁大眼睛,虽然他没有和杨应宁打过交道,但杨应宁在西北的口碑让他相信他的为人,而且,杨应宁因为妥善处理安化王谋反案的后续事情成功地赢得西北文武官员的一致称誉,如今他又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由他背书这个年轻人说话的份量就更可靠了几分,可是这样他势必就要舍车保帅了,他最后也会落到个失察和渎职的罪名,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他真的要这样做吗?他张了张口,什么话也没有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呢? 高西城却恼羞成怒,杜玉清这明目张胆地是要孤立他,他冲着郑挺喊道:“他能保证?他保证的前提是我肯承认是我伪造了你的签名,你说我会愿意吗?我就是死了,也会拉你们全家去陪葬,你就别做梦了。你还是先保证我们要站在同一阵营里才行。再说了,他拿什么做保证?就凭杨应宁是他的义父?你是我亲生父亲,可在王法面前你敢拿自己的前提赌博去做担保吗?他现在不过因为人少,想要尽早脱身而在诈你的,枉然你活了这么多年还不知人,竟然就想轻易相信他,可笑!” 郑挺本来就是游离不定的个性,他听高西城这样一说觉得很有道理,就朝杜玉清疑虑地看过去,只见他面上平静无波,没有丝毫被揭穿心里的慌乱和尴尬,在着紧张而诡异的气氛中反而显得高深莫测。杜玉清冲着高西城轻声说道:“如果你今天出不去了,你又拿什么来危险郑大人?” 郑挺心里一怔,对呀,如果城儿不幸今儿死在了这里,指控他和安化王一起谋反的证据就埋在土里了,他的家人不就安全了吗? 高西城见郑挺目光游离,知道杜玉清这话打动了他那软耳朵的父亲,那始乱终弃的薄信之人准备牺牲他和杜玉清站到了一起去了,不由悲愤交加,为什么他们牺牲的总是我?!他冷笑道:“你不是要替程炫君翻案吗?没有那些证据你怎么翻案?你不如和我合作,我把证据给你,如何?”你会离间计,我难道不会? 杜玉清微笑了,轻声细语道:“不需要了。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她认真地看着高西城,“你回来几天,除了当天晚上来过一次郑府,期间去过陕西咸阳卫所找过你的好朋友钱长意,去过你师父林隆进家里探望过,还回到你的老家给你娘上过坟,其余时间就躲着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出来。我想你能放信件的也无非就是这几个地方了。”她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在自己提到他给老娘上坟时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跳,心中便有数了。继续说道:“不过,你这个人从小在恶劣的环境下长大,总觉得别人对你都有敌意因而疑心甚重,不会放心地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哪怕是一直很照顾你的师父。不,尤其是你师父还不同意你的行为,你已经把他老人家关在了什么地方,更不可能把东西交给他的家人。”杜玉清观察和调查过林隆进和高西城的感情的确很好,而如今林隆进失踪了,杜玉清的判断是高西城把他给关了起来,即使这样他却能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了一样仍然面不改色地去看望他的家人,这说明高西城的心智既矛盾又冷酷,复杂多面。 郑挺一惊,林隆进和诚儿不是一直情同父子吗?城儿对林师傅看得比他还重,他真的被诚儿关起来了? 高西城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杜玉清,好似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似的。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你那些信件藏在你娘的坟墓里,因为她是你在这世界上最温暖的依靠,你唯一相信的人。” 最后这句话一下把高西城彻底打垮了,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这在蜜罐中长大的公子哥儿知道什么?!什么是温暖的依靠?你在嘲笑我吗?当我被人扔石头骂做是孽种的时候,只有我娘护着我。我饿得有气无力时是我娘把最后半个饼子留给我吃,我曾经发誓等我长大以后要让我娘吃尽天下最好的美食,享受天下最荣耀的称谓,可是她却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她是活活累死饿死的呀。你们这些人出生豪门的纨绔子弟,从来不知道吃饱穿暖,有家人陪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你们随便动动手就能夺去我们奋斗一辈子也梦想不到的职位,我那好大哥有什么能耐,现在居然世袭百户职位。你大哥杜文斌又有什么本事?!他何德何能现在居然是一个游击将军,而我中了武举还只是一个奴役一般的侍卫长。凭什么?!” “所以,你就铤而走险要绑架郑大人谋反喽?你为了富贵不惜出卖自己的父亲,为了富贵不惜诬陷自己的上司?有谁在这个世界上会是一帆风顺的?这些不过都是你为了自己找的借口。“杜玉清一字一顿地说。她随即恍然,高西城这是在转移话题,不让她追查那些信件的下落。她竟然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果然,高西城再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好了,别扯这些咸的淡的,我先杀了你,看你那些谋划要如何实施!”说吧,高西城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朝着杜玉清就砍过来。杜玉清站立不动,耿家辉立刻冲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郑挺心中一喜,说不定这是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最好两败俱伤,或者西城干脆杀了那个杜五,到时有什么责任也都是那西城的,与自己无干。自己顶多摊上一个救援不及的怠慢罪,这可以失察c渎职,甚至是谋反可轻太多了。 正在此时,门口响起了喧闹声,众人俱是一愣,连高西城都停下了脚步。只见黑暗中突然呼啦啦涌进一批手持大刀的人来,墙头上也冒出一排手持弓弩高大健壮的士兵身影,为首一个人喝道:“放下武器。我们乃宁夏总兵府禁卫军,奉总兵之命前来擒拿逃犯。”这时门口又跑来一伙人,他们是郑挺府里的护卫,只听侍卫长慌张地郑挺报告说:“大,大人人,我们拦不住他们。” 郑挺气得浑身哆嗦,你宁夏总兵跑到我陕西总兵管辖的地方抓逃犯,不仅不事先和我们通报一下,还明目张胆跑到我府上抓人,这是什么意思?他瞪着自己的侍卫长,你们这些侍卫都是死人啊,拦不住不会动手啊! 侍卫长在他的目光下瑟缩地低下头来,心里道:大人,他们手上拿的可是最精锐军队才有的弓弩,我们怎么敢和他们斗?你们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鬼可遭殃了。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呢。 这时却见把院子团团围住的士兵们退开,人群自然分开一条缝来,从后面走出一个身穿绿色官服的青年男子来,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刀光剑影的士兵们,神情仿佛在闲庭信步一样轻松,他英俊的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他冲着杜玉清笑着点点头,眼睛闪过一丝歉意,转头对郑挺说:“郑大人,我今天晚上险遭刺杀,经过审问,他说是受原来的总兵程炫君的侍卫长高西城所命,我们一路追踪,结果追到了府上。冒昧之举,还请郑大人见谅!”说罢朝郑挺拱了拱手,那神态说是歉意,不如说挑衅的味道更浓些。 “你,你!”郑挺指了指范斯远却偏偏说不出话来,对方的理由虽然不合理却合法,而且高西城确确实实就在眼前,他根本无法指出对方的不对来。 杜玉清却知道范斯远这个理由牵强,他们商量计划时,范斯远很担心她的安危,沉吟片刻后说:自己会在外边策应,万一不对就冲进来支援她。当时杜玉清对他这话并没有往心里去,没想到眼下他真的这样做了,但她不知道他要怎样圆他们冲进来的理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斗智斗勇 高西城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我说指使人,我就是指使人吗” 范斯远冷冷地一笑说:“死到临头还不认账是吗?”说罢,冲着后面一挥手说:“带上来!”众人就看见士兵们推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高西城一看,是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杜玉清却是愣住了,虽然脸孔不熟悉,但她确认这是大哥身边的一个侍卫,他怎么会成为了高西城的人,去刺杀范斯远? 只见有人上前拔出他口里的一团布,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逡巡地看着高西城没有说话,旁边押解他的人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他才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们几个受高西城的指使去刺杀范大人”然后生怕众人不相信似的突然拔高声音大声起来:“还有季仲春他们三个都是我们杀的,然后伪装成他们被人打劫杀死,或者是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都是招致意外的样子,我们头说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郑挺大吃一惊,这季仲春三人是高西城匆匆忙忙从京城回来时给他通风报信说:他们都是程炫君的人,要他小心处置。因而他寻了一个由头把他们都明升暗降给调到边远的卫所去了。没想到却被西城派人给杀了,他心里不由得对高西城更为不满了,何必这样狠心地赶尽杀绝,这样不仅打草惊蛇了,而且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鬼,这早晚是会出事的,这不就应验了吗?继而心里也不禁发怵了,这西城也太狠心了。 这下高西城也将信将疑了,也许这个人真是自己的手下招收的人手,心里不禁痛骂道:笨蛋,怎么招了这样的人,手脚不行不说,还是软骨头。 杜玉清心里一惊,顿时充满了歉意,这几个人的名字是她交给高西城的,原来是为了试探高西城究竟是不是暗探,没有却为他们遭致了杀身之祸。他们的死等于是间接是由她造成的。随即她心里又被另一个念头给占据了,此人根本就不是刺客,他是自己人。它是范斯远为了救自己和引出整个事情,无中生有,混淆视听,玩的一个诈术。 她看向范斯远,见他冲着自己得意地笑,心里又是感到温暖,又是有些哭笑不得。嘉善哥哥还真是有急智,连自己都给绕进去了。 范斯远随即正色道:“高西城,随我们走一趟吧。还有好些人等着要见你呢。“说罢一挥手,那些士兵齐刷刷地往前走来。 高西城一下面色苍白起来,难道钱长意那些人都被他们抓了吗?虽然自己没有完全给他们交底,但通过蜘丝马迹他们很多人也能把整个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况且杜五已经把那些信件的下落都推断出来了,他们下一步就会去娘的坟墓上去翻找了,难道真的要让他们把坟墓翻个底朝天,惊扰到娘吗? 高西城是个聪明且心机深厚的人,不然不会成功地赢得自己的父亲和程炫君的信任,玩出这么大的一个阴谋来,但他到底年轻,心性还不够稳定,在接连的打击之下就容易产生了自我怀疑,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又使得他不能冷静思考因而冲动起来。他抬头看着手持大刀步步紧逼的士兵们,还有墙头上那些手持军弩的士兵们,思量着这些都是精兵强将,他已经他插翅难飞了。罢了,罢了。对于老天对自己的不公平他反抗过,挣扎过,没想到还是落下这样的结局。人啊,终究还是抗不过自己的命啊。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什么好依恋的,人死如灯灭,就让自己干干净净地去见娘吧。 想到这里,高西城整肃脸容郑重地对杜玉清说:“不错,这一切都是我的授意。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你说。”杜玉清答道,目光清澈而坦然。 “城儿,你可别乱说。”郑挺着急了,刚才杜玉清不论怎样说的都是她自己的猜测,但如果高西城作为罪犯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而且是当着范斯远这个都察院的调查员面前说出来,那他们谋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更让他担心的事情是他不知道高西城究竟会不会承担所有的责任,还是会把他一起拉下水。虽然前者他也会被追究责任而治罪,但比起主谋来起码还无性命之忧。 高西城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他对杜玉清继续说道:“自从在北校武场和你比过之后,我一直好奇我们俩到底谁的武功高,我们来堂堂正正地打一架,你赢了我,我就把事情告诉你。” “一言为定!”杜玉清点点头。 “你要倾尽全力,我这次不会手下留情的。”他抽出自己的腰刀。 “没问题。”杜玉清也拔出自己的剑来,他们的利刃在雪夜和红色的火把光照的映射下寒光闪闪。 “我来。”耿家辉想挺身而出为小姐出战,杜玉清轻轻地摇了摇头,拦住了他。耿家辉虽然勇猛却未必是高西城的对手,而且高西城邀约的是她,还这么郑重其事,即使从尊重的角度她也应该自己亲自应战,更不用说他邀请的背后还有那么诱人的条件。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相互拱手行礼后,都没有急于出手,而是一边淌着脚转动,一边小心地观察对方,找寻着可乘之机。他们俩已经交锋过三次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实力,但到了他们这个阶段他们却知道功底固然重要,但头脑冷静的临场发挥有时往往能够出奇制胜。所以,谁都不能说上次两人交手时,对方的发挥便是对方全部的水平。而且,他们今天拿的都是真武器,轻易的代价便是轻者受伤,重者丢命,容不得半点闪失。 高西城已经放下了生死,此时此刻他全部的身心都放在眼前的对手上,这让他心里格外澄净耳聪目明,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无所不能。 杜玉清外表神态放松,实则精神内固,她迈步如猫行,安逸舒泰,举重若轻。 寂静,周围一片寂静,围观的人屏住呼吸注视着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有手中的火把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他们大多都是习武之人,他们知道高西城的名头,半年前高西城获得武举时可是轰动半个西北,让这些士兵和军官们钦佩羡慕不已,一时成为他们这些中下官兵人生奋斗的目标,没想到今天却在这个场合上见到他,而且看见他如临大敌,他们知道这是高手之间的较量,心里不禁都热血沸腾了,屏住了呼吸。 范斯远心里揪了起来,担心起杜玉清的安危,他知道阿杏的武功好,在他们家兄弟间也不遑承让,但他毕竟是外行,不知她是否能够战胜这样一个狡诈奸猾的高西城。 他们在这冷静地审时度势,围观的人有的却不耐烦了。一个士兵小声说:“在这转悠什么啊,还不开打?” 一个老兵小声叱责道:“你懂什么,你以为这是在战场上只能往前冲啊。这是高手过招反而更是小心,没有把握不会轻易出手。他们身体不动,说不定心里已经过了好几招了。” “那多没意思,还不如真刀真枪来的痛快些。“ ”我们就只能在这干耗着,什么也看不着?” “别着急,早晚会动手的,就看谁先耐不住动手了。” 最后高西城还是沉不住气,率先向杜玉清扑来。他飞身跃起举刀便向杜玉清砍来! 啊!众人惊叫,不禁脖子都是一缩。不亏是武举啊,这一刀势大力沉的,如果是在战场上他们恐怕都很难躲过这一刀。 他们却见杜玉清几乎不动,啊?他这不会是吓傻了吧。有的人不敢看了,有的却看见杜玉清几乎是待刀要落下时才微微有所动作,他不退而进,左脚向前半步,上身微微侧过,右手同时挥剑朝高西城肋下刺去! 啊!杜玉清的身体堪堪避过高西城的锋芒。高西城的大刀厚重,劲力十足,它落下时带起了呼呼的罡风掀起了杜玉清的头发和衣裾。把旁边的火把都煽得差点熄灭了,继而劈啪啪啪燃烧更是激烈了,仿佛逃跑的人苟延残喘一般。 高手!这是真正的高手啊,分寸拿捏得这么到位,众人激动了,这真是他们难得一见的高手较量。看得懂的人看招式和应对,看不懂的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的,让人惊心动魄。 高西城胜在腿脚快,片刻之间已经使出了十几招,他练的武功讲究大开大合,他又使的是大刀,进退之间十分威武好看。要不是他今天是他们要抓捕的对象,众人都要大声喝彩了。 而杜玉清采取的多为应对的守势,虽轻灵敏捷每次都避过高西城的进攻,却不够好看,不能让人热血沸腾。 高西城心里发苦,他知道杜玉清心性稳定,却没有想到他还能在自己的利刃刀锋之下如此冷静,脚步不乱。他原来以为武艺再高又能如何?杀人,无论怎样的武功都比不上真刀真枪的威慑来的直接有用。不行!再这样下去,他的力量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力竭,而杜玉清却没有多少用力的迹象,师父告诉过他,杜玉清修炼的是内力,讲究生生不息,绵绵不绝,劲断意不断,他们不会过多地耗散力量,和他们对练,他们这些练外家拳的时间越久越吃亏。 高西城瞪大眼睛,更小心地观察起对方的一举一动,心里急速地转动起来,他必须速战速决,觑到对方的弱点一击而中,不然最后失败的还是他。高西城就像机敏的豹子,悄无声息地向前迈进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出人意料 高西城尽管举着沉甸甸的大刀,但他动作仍是迅捷,且身法变化多端,让周围的人时不时后知后觉发出原来如此的惊叹,杜玉清还是一如既往采取守势,随屈就伸,仿佛古井无波,高西城那些让人防不胜防的招式在她面前却无所遁形。高西城思忖着这样下去可不行,杜玉清有耐心,他可耗不起,必须寻机偷袭才行,他的眼睛蓦地一眯,一个计谋在心中一闪而过。 突然,他以刀点地支撑,双脚刷地就腾空飞起,在空中一个剪步就朝杜玉清接连踢过去。这一招实在出乎意料,让众人顿时一惊,这是典型的北方武术的招式,中国武术有南拳北腿的说法,北方武术多用腿脚出击,所谓双手一扇门,全靠脚打人。脚比手长,用其一寸长则有一寸长之强的特点。但众人没有到高西城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能够在空中连环出击,这得有多大的腰力啊,不愧为是武举。这下他们得看杜玉清要如何应对了。 杜玉清也暗自赞叹高西城的技艺高超,之前她就知道高西城基本功非常扎实,但高超到如此地步还是第一次见到,说明此人意志坚定,能够吃苦耐劳,如果他能把自己的能力用在其它方面将来未必不是出类拔萃的将领,可惜他的怨念太深遮盖了他的眼睛。可惜了,可惜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他突如其来出此奇招,在杜玉清眼里反而有了可乘之机。只见杜玉清这次并没有采取一贯的避其锋芒的举动,而是不退反进快步向前,双手从胸前发出连续向高西城胸前袭来,动作紧凑密实,迅疾异常。 “少林拳!”有人叫道。 “非也,非也。”有的人较真地立刻反驳道:“形似而已,少林拳最大的特点是刚猛,突出一个“硬”字。这位杜公子的招式快则快矣,却是勇猛刚健不足,强硬有力更谈不上,非是少林拳正宗。“他们都是边关的精兵强将,对于武功自然见识不凡。 还有的人就不服了,”你少在这里卖弄你那些正经的理论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有种你也真刀真枪上去试试看!杜公子的拳脚虽然看上去绵软,但高校,高西城什么时候大意过?“前面的人不做声了,后者又转头向一位老成持重的校尉请教:”老刘,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也觉得杜公子的动作明显没有高西城刚健有力,为什么高西城却这么忌惮呢?“ 冷不防有人插嘴道:”是少林拳,杜公子出拳短小精悍,严密紧凑,这不是少林拳的特点是什么,再看她的步伐基本上都在一条直线上,少林拳有‘拳打一条线’的说法,说明杜公子是深谙少林拳的本质啊。” “不对,不对,杜公子打的是通背拳,你没看见他刚才一直是外表舒展大方,实则凶猛沉实,雄浑有力,这就是通背拳的特点。” 刘校尉正要发表一番:打拳要看的是实质,而不是形式的高屋建瓴的理论,他们的议论却突然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嘘,你们别吵了,还是专心看比赛吧。” 这些人的议论没有影响到中间两人的打斗。练到他们这样的水平,心无旁骛已是必然的结果,面对杜玉清凌厉的攻击,在空中已成颓势的高西城无奈地只得将身子微微一蜷,略有些狼狈地落地。杜玉清一个高探马向他的腿脚袭去。 不料,这是高西城诱敌深入的计谋,就在杜玉清后背空虚时高西城的拳头突然挥了过来,杜玉清仿佛后面有双眼睛似的,身体一个翻滚躲过了他的偷袭。高西城心里一惊,杜玉清如此迅速的反应验证了他一直有的一个想法,他感觉杜玉清的身体每个部位都有自主意识似的,根本不需要眼睛看就会自动而迅速地做出了反应,让他处处掣肘。他咬了咬牙为今之计,只能用最后一招了。高西城挥舞着大刀又欺身上前。 他的刀舞得密不透风,在火把光亮的反射下闪烁着铮铮的光亮,像把寒光闪闪的银扇破空而来,在风中发出嗖嗖的声响,杜玉清不得不步步后退。在场的军官士兵们不禁咋舌,这挥刀的手段是他们在战场上常用来拨开射来箭雨的方式,但能做到像他这样密不透风的绝无仅有,不禁对高西城肃然起敬。再高的功夫又如何,杀人见血还要靠的是刀子! 高西城且舞且进,一直把杜玉清逼到了墙角,杜玉清不得不侧身转向后退。 此时,高西城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突然蹬腿上墙了! 不好,他要逃跑了!众人失声叫起来,有的反应快的人就要冲了上去,还有的就准备发射弓弩了。 “住手,退下!”就见杜玉清左手一挥,示意众人停下动作。此时众人就见高西城噔噔在墙上走了两步然后右脚一蹬,在空中突然一个转身居高临下向杜玉清俯身刺来,刀锋凌厉带着疾风,势不可挡。 啊!原来这才是高西城的手段。佯装逃跑,实则想出奇制胜。 杜玉清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就准备后退,不料被身后涌上来的士兵堵住了退路,她只得硬生生地去抵挡高西城这来势凶猛的冲刺。 “退下,退下!”范斯远目眦尽裂,声嘶力竭地喊道。他虽然一直小心观察,对高西城的手段处处留意,但饶是他心眼再多,对高西城这狡诈的手段还是防不胜防。他知道阿杏功夫再高,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力量有限,在技巧上还多是要以灵巧取胜,像这样硬碰硬她注定会吃大亏的。 果然,杜玉清虽然举剑灵活挥拨,但高西城的刀长,又是居高临下挟雷霆万钧之势,杜玉清的右胳膊上还是被刺了一剑,淋漓鲜血透过破了口的袖子很快染红了周边的衣裳。幸亏天气冷,身上穿的衣服多,血流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 范斯远心疼死了,却又做声不得,他狠狠地瞪了那些不长眼的士兵一眼,嘟囔地骂了一声蠢货,又转头着急地看向场中。此时正在比试的当儿他根本无法做任何事情,如果他上前去给杜玉清包扎就会打断他们的比试,不仅会让杜玉清生气,而且会让人瞧不起杜玉清,他只得又是揪心又是着急地注视着两人,希望他们的比赛快点结束,他好赶紧给阿杏止血才行。 不同于范斯远的焦急,场中的两人反而气定神闲的。 高西城说:“没想到这样还没有诱你上当。”他本来想在杜玉清追来也登上墙上时突然转身给对方一个回刺,那时她退无可退,又防不胜防,他就能一击致命了。 杜玉清风淡云轻地笑着说:“高西城是堂堂的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说:他想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自然会血战到底,他是不会屑于使用逃跑这等懦夫行为的。” 现在在武斗中杜玉清已经不会用头脑去思考,那在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而是把自己行为完全交给了自己的觉知。高西城刚才的心思透过他的眼神和行为已经暴露无遗。她这样说只不过是她现在的思考的结果,颇有些尊重的意思。杜玉清虽然不耻他的行为,却对他的经历颇为同情。然而,她也没有用正人君子来形容高西城,正人君子是对一个人的肯定,而堂堂正正是对他眼下行为的肯定,二者还有很大的差别。 高西城很是动容,他没有想到杜玉清这么相信他,让他很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同感。如果,他想:如果不是他们彼此的身份,不是眼下这样对立的局面,他和杜文清一定能够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吧。可惜,可惜造化弄人啊!这只不过是他一时的感动和一厢情愿而已。他就没有想过,他在京城时几次和杜玉清有过交往,为什么没能和杜玉清成为真正的朋友?就是因为他的疑心太重,外表虽然光明磊落,实则暗地里使了很多小手段让杜玉清对他一直疑虑重重,不能放下心来交往。要想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自己首先得放下自己才行。 好吧,今儿我就豁出去了,如果还是败在你的手上我也无话可说了。高西城重振旗鼓再次向杜玉清进攻。他这下袭击的重点是杜玉清受伤的右臂,一下,两下,三下,刀刀致命。杜玉清本身右手受伤,又要拿剑,自然力有不逮,她勉强只能把剑举到一半的高度,应对起来就有些狼狈了。 高西城心中大喜,就是这样,趁他病,要他命,看你还是坚持多久。 范斯远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了,他刚才真该上去给她包扎一下,起码可以让阿杏可以休息一下,阿杏现在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这时候还讲什么面子里子的!他真恨自己啊。随即他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嘴巴忍不住要发出惊骇的叫声:“阿杏!” 高西城的大刀举头向杜玉清砍来,而此时杜玉清右手无力地垂着根本来不及反应了。 就在众人都在惋惜杜玉清要身首异处时,有的心软的人还不忍心看转开头去。就在此时,众人又是一阵惊叫,就见杜玉清左手持剑向高西城的胸前刺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右手的剑已经换到了左手。动作迅疾,幅度又小,众人,包括高西城根本毫无察觉。 高西城大吃一惊,但他已经无力回天,身体下意识地后缩成为弓形,只听噗的一声,杜玉清的剑刺入他的肋下。就听着这声响,有经验的人就知道杜玉清这一剑刺得非常深,高西城踉跄了两步,整个人仿佛一下虚脱了,但他还没有放松自己手中的武器,大刀已经泰山压顶朝杜玉清头顶上落下来,他要拼个鱼死网破。 可惜,杜玉清没有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她左脚向高西城蹬去,刚才已经无力垂下的右手仿佛也苏醒了一般,同时划了一个弧,抓向了高西城的手臂。在这样一紧一松的夹击之下,高西城的刀再也无法对杜玉清构成威胁,杜玉清再接连进攻,高西城又被击中了肩膀,他咚地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再也提不起劲来了。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你总是能识破我的招数,还能绝处逢生?” “我学习过心法。”杜玉清看着他轻声说。“它教会我以心行气,不仅能觉察细微,还使得行为收敛入骨,沉着而无形于外。” “原来真有这样的功夫。”高西城自语道:“师父曾经说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们修的是一种高明的内功,让我要好好地和你交往。可惜来不及了。我请你再帮我一件事,”“我死后,请帮我埋在我娘身边,我就死而无憾了。“ 他的伤不足以致命,但杜玉清知道他已经生无可念,于是郑重地点头答应。“行,我知道了。” 高西城微笑了,“谢谢你,我知道你是能够相信的。你要的东西我藏在”郑挺闻声顿时大惊,示意之下,一个身影悄悄地向高西城靠去,高西城却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那人扎去,那人应声倒下,原来是郑挺的侍卫长,但是这个的动作也撕扯了他的伤口,他顿时口吐鲜血,却一直朝杜玉清微笑。 ”谢谢你!谢谢你能够平等待我。”高西城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杜玉清要俯身贴近他的嘴边才听到他说了什么。当她抬起头来时,众人看到高西城的头已经歪到了一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悠闲时刻 杜玉清走进房间脱下外套,摊在椅背上,让范斯远一样照做,刚才他们俩刚才在外边打雪仗,身上落下了许多雪团的湿迹,一到室内便有些潮气。杜文斌嘿嘿笑了,对这个一直和三妹妹形影不离的准妹夫不怀好意地说:“你就这么听话,被我三妹妹拿住了,以后翻身可就难了。” 范斯远没有丝毫的羞涩恼怒,反而有些得意地说:“听人劝,吃饱饭,这是大智慧。” 杜文斌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个绝顶聪明却又在生活行事上悖于常人的准妹夫,常常把他的取笑当成称赞来听,而在寻常之处却又有出乎意料的主意,弄得他有时真不知要如何应对。他只得赶紧转移话题,招呼他们坐下吃饭。 这次调查的事情虽然已经尘埃落定,但他们赶不及回到京城过年,而且道路艰难,路上的雪已经没过膝盖,为了稳妥起见,杜玉清和范斯远商量了一下索性就在这耽搁几天,应了杜文斌的邀请留在他这里一起过年。 他们围着火炉一边喝酒吃饭一边聊天,气氛温馨而热闹。 杜文斌又给范斯远斟了一杯酒,范斯远慌忙推了,“大哥,真不能再喝了。这酒太厉害了,再喝我就要倒了。” 看见对方红红的酒色已经淹到了脖子,杜文斌好声好气地说:“倒不倒是我的礼节,能不能喝是你的衡量。”他对这个未来妹夫是相当满意,范斯远虽然在生活上异于常人,但头脑实在灵活,家世又这么不凡,正好配得上三妹妹。更重要的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对三妹妹情有独钟,爱护有加,对他这个大哥也非常恭敬,一口一个大哥地叫,让他心里着实得意喜欢,唯一嫌弃的就是范斯远的酒量太差,让他喝起来觉得不痛快。 杜玉清举起酒杯,说:“大哥,嘉善哥哥是真不能喝了。要喝我陪你吧。” 杜文斌不满了,“你们现在还没有成亲呢,就一致对外啦。”也跟着一饮而尽。杜玉清酒量是好,可是自家人斗酒有什么劲?可是他又舍不得让那些军营里的糙汉子们来破坏他们家人难得的团聚。 范斯远赶紧端起酒盅为他满上,笑着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美酒还是要给你们这些懂得品尝的人喝才不至于糟蹋。在我,这就是呛人难受的东西。” 屋里人都笑了,连旁边伺候的侍女和侍卫都忍俊不禁。侍女偷偷瞟了这斯文的公子一眼,心中满是羞涩的爱意。她自小生长在这西北边陲,见到的都是赳赳武夫和打老婆的粗汉子,骤然看见这样一个如戏台上一样俊逸风流的公子顿时春心暗动心生爱慕。她瞅了一眼杜玉清,觉得将军这个妹妹不够漂亮,配不上范公子,不值得范公子对她这样尊重。她可是这方圆十里最美的女子,她相信只要她能在范公子面前亮亮相,立刻就能博得这位俊俏公子的瞩目,上演一个男才女貌才子佳人的佳话。因此为了能得今儿来伺候的差事,她向同伴们都许了好处,那些丫鬟们也不是好蒙骗的,为此她简直是倾囊而出了。 她知道送她来的人是希望她能被杜文斌收了,借此巴结上杜将军,她自己原来也是摩拳擦掌满怀信心的。可是一见到范斯远,她早已把这个使命忘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就想着如何能获得这位公子的青睐,她相信只要能入了范公子的法眼,哪怕只是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她就能被带到京城那繁华的地方,她就可以脱胎换骨了。 杜玉清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侍女殷勤地为范斯远和杜文斌布菜斟酒,对自己有着明显的怠慢。范斯远可就不是那么能够隐忍的,他皱了皱眉,使劲地用手扇了扇风,板着脸说:“放着吧,我自己来。” 侍女以为他是礼貌客气,更是娇声小意地伺候,她为范斯远斟上一碗汤来,“公子,喝碗汤醒醒酒吧。这里的酒烈免得伤了身子。”一双小手掌托着粗糙的黑瓷碗显得越发娇嫩白皙,半个身子都快探到范斯远脸前。范斯远把汤碗一推,别过脸去,生气地说:“我说话你没听见啊,我不要你伺候,下去。” 侍女手足无措地看着范斯远。 杜玉清笑着说:“范公子是嫌你身上的香味太重了。他不喜欢。下去吧。” 侍女顿时面红耳赤了,委屈地看向杜文斌,晶莹的泪珠儿立刻盈满眼眶,泫然欲滴。杜文斌心里就有些烦躁了,挥挥手说道:“叫你下去,你就下去吧,啰嗦什么。”侍女的泪水顿时如雨而下,一扭身跑出了屋子。 杜玉清暗道,男女之间一阴一阳,相处之道大多也是恃强凌弱,或者以柔克刚,这姑娘家吸引男子的手段到哪里也差不多。大哥虽然行事稳重了许多,但性格思想还是太单纯了,哪里抵挡得住二八女子这样的温柔小意?于是心里便有了计较。她问杜文斌:“大哥,为什么不把大嫂一起接过来,你在这里起码还有几年的时光,你们就牛郎织女这样过下去?” 杜文斌摊开手,指了指房间里简单的陈设说:“你看我这里条件这么简陋,西北的气候又这么寒冷,让你大嫂来不是跟我一起受苦嘛。” 杜玉清不以为然地说道:“人生苦短,你们能在一起多少年?夫妻最重要的是能在一起同甘共苦,条件艰苦或者锦衣玉食反而是次要的,我想大嫂宁愿和你一起吃糠咽菜,也不愿意独自一人面对山珍海味。” 杜文斌想了想,没有说话。范斯远也略有所思地看了杜玉清一眼。杜玉清也不再多说,另起了话题。 杜文斌问:“你们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那天范斯远向他借兵冲进郑挺的宅院里救杜玉清,他并没有跟去,让他手下的士兵冒充禁军是一回事,他被人发现逾越区域进行军事行动那就是另一回事,那会是性质非常严重的问题,仅次于叛乱。所以尽管他也很担心急杜玉清的安危,但还是只能在宁夏境内地等着消息。所幸一切顺利,杜玉清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否则他真要内疚一辈子了。 高西城已经被安葬在了他母亲的墓地旁,葬礼简单而安静,从头到尾只有杜玉清和范斯远在操持,郑挺只在最后派了一个管家过来祭奠。起先郑挺一直向他们靠近,意图向他们求情,甚至不惜重金贿赂,可惜范斯远他们都没有给他机会。 杜玉清原来还心软,觉得郑挺有些无辜,还想让范斯远在回去审理时为他说说好话,后来看见郑挺最后连葬礼都没有来,心肠又硬了几分,高西城确实是罪魁祸首,但郑挺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今他为了面子,为了顾忌,把高西城的一切当作不存在,这就有些翻脸无情掩耳盗铃了。她也管不了这么许多,她把信件交上去能把程家父子就出来就好,其它的让都察院那帮人自己去头疼吧。 后来还发生了让杜玉清更恼怒的事情,因为要到杜文斌这里过年,他们离开陕西时就不是向西而是往南,跨越黄河到宁夏,过了两天他们就听说陕西往京城的路上出现了穷凶极恶的劫匪,几拨行人都被杀得血肉模糊,还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奇怪的是这些人不仅钱财都被洗劫一空,连他们怀里的书信也不能幸免,悉数都拿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杜玉清和范斯远不由的对视了一眼,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都是郑挺在借刀杀人哪。杜玉清心里连呼侥幸,幸亏为了早日落实证据救人,他们当天晚上就安排耿家辉回去京城。原来那些信根本没有在高西城母亲的墓地里,也不在陕西,而是在京城高西城的师父林隆进的手里。高西城用自己的安危把林隆进诓骗在京郊的一个庄子上。耿家辉回去就是想拿到这些证据,另外也给家里人捎个信报个平安。 杜玉清由此觉得自己有些时候的妇人之仁真是要不得,人没有永远的好人和坏人之说。郑挺原来可能是很无辜,可是为了保住自己和自己的地位,他现在已经丧心病狂了。 任务完成了,杜玉清和范斯远开始在附近游玩,这是他们难得悠闲时刻,两人转遍了附近城镇的名胜古迹、庙宇集市。西北的农业虽然贫瘠,但畜牧发达,又常有行脚过路的商队往来,因此在这里可以看到许多异域风格的东西,正值年关,集市上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牛羊马匹云集,皮毛、地毯、玛瑙玉石就随意地堆在地上的毛毡上,价格还便宜的不得了。这让杜玉清既心疼又亢奋,很多地毯、毛皮的品质上佳,即使有的玛瑙玉石粗糙,品质也是不错的,只是因为工艺简陋,拿回去请师傅修整打磨一下,就会是很好的饰品。就这样杜玉清的银子如水一般地花出去,每天抱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由此还招徕了一些商人上门兜售,甚至还有眼睛是绿色的色目人。他们向杜玉清他们展示他们的货物,还邀请他们去他们家里看货物,喝酒吃饭。让起先还兴致勃勃陪着他们出游的杜文斌终于受不了,说:你们这样来来往往地逛简直比战场上厮杀还累人,他走路走得脚都疼死了。他叫手下介绍了一个熟悉当地民俗风情的向导陪着他们,自己回军营里操练士兵去了。 私下他还好心地问范斯远,要不要也把他给摘出来?谁知范斯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这多有意思啊,难得到西北能体会这些不同文化的习俗和风情,干嘛要躲在屋子里发呆,那多没意思。把杜文斌弄得好没趣,好吧,怪不得他们这一对感情这么好,就是因为他们同是异类嘛,不可以常人而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上路回家 杜玉清和范斯远两个人现在已经彼此非常熟悉,而且相互理解,相处起来日益轻松愉快,在外人看来就更显得温馨融洽,琴瑟和鸣了。有一天,杜文斌突然对杜玉清说:“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放心了。” 杜玉清一愣,不明其意。 杜文斌说:“你之前一直是个假小子,说话做事直来直去,我还担心你这样将来嫁人了虽然不至于吃亏,但要想和夫婿相处好却是很难。但现在看你和嘉善的相处我就放心了。我没想到你也能这样温柔,嘿嘿。” 杜玉清想想自己最近和范斯远的相处还真是如此,不论她的决策和行为如何骇世惊俗,范斯远总是能理解她,支持她,帮助她。在他对她的包容c支持甚至保护中,她的内心被一次次地打动,不知不觉越来越柔软,只要眼睛看见范斯远的身影,或者只要想到他,她的心里就仿佛温柔如水,充满了柔情蜜意。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杜玉清恍然,自己这是真正爱上了范斯远了。虽然没有浓烈的欲生欲死的爱意,但她已经完全把范斯远这个人放在了眼里,放在了心里。她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同样,她的行为也总是落在了范斯远的心里,从而默默地支持她,帮助她。他们之间心心相印,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感情,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她喜欢这样平实厚重的默契。等等,刚才大哥说什么:你之前一直是个假小子,说话做事直来直去,还说:我没想到你也能这样温柔,分明是说她原来不招人喜欢,容易得罪人是吧。 杜玉清得意地一笑,厚颜无耻地说道:“我本来就很温柔,只是原来没有遇到值得我温柔的人。” 杜文斌得罪人了犹不自知,还在继续调侃道:“哎呦,说你胖你就喘上了。如果几年前有人告诉我说我家三妹妹有一天能变得这样温柔贤惠,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实际啊不是你温柔是嘉善厉害,御人有术的,知道自己武力上打不过,就用诚意打动,把三妹妹变得百炼成钢绕指柔的。原来御妇之道和御人之道都是一样的,在以德而不以术,以柔而不以强。脸要笑得,腰要弯得,受教了,受教了。”他越说越不像话了。 他觉得杜玉清改变了许多,要是在以前他这些话他可是不敢说的,不然这个三妹妹说不定就会放下脸来生气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自己也改变了许多,放下了许多心里的包袱,为人变得放松豁达,喜欢和家人朋友开玩笑了,不然以他之前的风格不论思想和行为都是一本正经的,看见杜玉清和范斯远这样形影不离可能还会看不惯,觉得他们走得太近了伤风败俗,还会因此而看不起范斯远,觉得他总是听三妹妹的没有男子汉气概。 “你给我住嘴!”杜玉清气得抓起墙垛上的残雪就朝杜文斌扔过去,说她什么都可以,但杜文斌嘲笑到范斯远她就接受不了。 看到杜玉清露出生气嗔怪的眼神,杜文斌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躲避,但嘴上还不饶人说道:“看看,真面目露出来了吧。我要告诉嘉善去,别被你的假象迷惑了,还是赶紧想辙如何驯服你这恶婆娘吧。” “还说,还说!”杜玉清飞速地抓起更多的雪团朝杜文斌扔去,打得又准又狠。 “哎呦,哎呦。三妹妹,我知道我错了,住手,住手。”杜文斌狼狈地躲避着杜玉清的袭击,他这下知道了,他和范斯远在三妹妹的心中份量是不同的,她可以对妹夫很温柔很体贴,对他可是还会像以前一样凶悍的。 正在此时范斯远走进了院子,他看到是一副鸡飞狗跳的情景,杜文斌在前面上蹿下跳狼狈逃窜,杜玉清在后面奋力追赶。看见范斯远,杜文斌立刻审时度势,拔腿向他跑来告状。“妹夫,你看我刚说你们两句,三妹妹就喊打喊杀的,温良恭俭让哪去啦?赶紧的管管她,不然将来夫纲不振了。”他以为杜玉清因为会顾忌范斯远变得斯文起来。没想到杜玉清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只得躲到范斯远背后,便躲避杜玉清的袭击边告状。 范斯远乐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该!谁让你乱说话了。“他刚才在院外听到杜文斌的话,他知道阿杏是为了他在教训杜文斌,他心里得意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去帮杜文斌?”她这是教训自己的哥哥,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是兄纲不振吧!”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侍女们不敢在院子里明目张胆地观看,生怕惹恼了威严如山的将军,只能在窗前窥探,他们没想到平日被部下敬畏仰望杀伐果敢的将军在自己妹妹面前却是这样活泼开朗和低姿态,没想到女子也能活得这样恣意生动,不禁十分羡慕。而侍卫们都是一些亲近可靠的人,自然知道一些杜玉清的底细,对她的武功也是由衷的佩服,当然也不会多话。 兄妹二人打闹了一阵便就偃旗息鼓,进屋喝茶聊天去了。杜玉清知道大哥其实是为了她好,故意在范斯远面前抬高她,早已是铭感于心的。大哥姿态摆得低,杜玉清当然也不会让他没有面子。 过了初五杜玉清和范斯远就要往京城走,杜文斌自然是极力挽留,想让他们多住些日子,但他也知道他们肩负的责任,所以也就理解了他们的行为不再多阻拦,只是明里暗里加派了更多的人手保护他们。杜玉清儿人劝说不过也就随了他了。他们俩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回去不准备走来时的北线,而是准备取道南线,先到甘肃的天水,然后到西安,再到洛阳,然后北上。一是为了避开郑挺的偷袭阻拦,二当然也是为了能够游历更多的地方。这次他们两人就打扮成游山玩水的书生带着采薇和寿平等人一路逍遥自在轻车简路,而她购买的那些货物则交给当地的商队带回京城。 天水得名,源自于“天河注水”的传说。因为此湖水“春不涸,夏不溢,四季滢然”,此地便山水灵秀,林木密茂,物产丰富,因而有“小江南”之称。一改他们对西北干涸物貌的印象,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天他们在街市上买了许多干粮食物准备第二天路上享用,在进客栈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个黑廋的妇人,她大着肚子蹒跚着往外走,两人一个照面之下杜玉清就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是谁。对方也是一愣,反应却是比她快,停下脚步冲着她微笑点头。杜玉清不得不也颔首示意,这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郭良金!天下真是太小了,竟然在这里遇见这昔日的怨怼。她怎么变得这么瘦了?这样一来就和她母亲就有七分相似了,好在她脸上的笑容却比原来宽和温婉许多,杜玉清冲着她微笑却没有停下脚步,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应该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圣人尚且如此,她就更没有这么大度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了,就当作一个陌生人吧。 郭良金回头看了好久,忍不住怅然若失,那真是一对妙目的璧人。她刚才首先看到的是范斯远,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位俊逸潇洒的公子好面熟啊,就像她以前在杭州常见到的富贵公子般风流倜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时她认为自己也是个高高在上的官宦小姐,将来必定会嫁一个这样玉树临风的如意郎君,因而行为总是飞扬跋扈的惹下了悔恨一生的大祸来。然后她下意识地去看这个公子身边的女伴,咋看之下便吓了一跳,竟然是杜玉清!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人真是经不住念想。在外貌上杜玉清没有什么变化,她一眼便认出她来。这才恍然这位公子是范斯远,难怪这样惊才艳艳的。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昔日傲慢的他变得成熟稳重,仿佛从高高在上的天界降落到了人间,虽然少了一分引人注目的仙气,多了一分世俗的烟火味道,但更踏实俊朗。 他回头笑着和杜玉清说了什么,对她熟视无睹毫无察觉,仿佛他的整个世界只有杜玉清一个人的存在。这个认知让她心如刀绞,百般不是滋味。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可以比肩而立的人,如今却只能站在这旮旯角落羡慕地仰望着他们。当年在杭州的生活就像天堂一般,如今仿佛只存在她的梦里。如果现在她能回到杭州,她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活,谨言慎行,敬畏神明,不会再认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什么都敢乱来。可惜,老天不再会给她机会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再难回头了。 这时,从客栈里走出一个吏胥打扮的青年,骂道:“你这个死人,打个酒去了那么久,耽误了老子喝酒,老子揍你。” “就来,就来。”郭良金的所有绮梦顿时烟消云散,她慌里慌张地往门口奔去。 回到京城,见到了耿家辉才知道林隆进老爷子并不相信他,没有把信件交给他,好说歹说都没用。说是一定要亲眼见到杜玉清,亲口听她说事情的经过他才相信这个真相。杜玉清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单纯的老爷子竟然这么执拗,幸亏她和范斯远因为心中有事没有在路上多耽搁,否则真要误事了。于是火急火燎赶忙前去见林老爷子。 原来高西城诓骗林老爷子说:他发现程炫君谋反,准备去揭发他。为了以防万一让林老爷子带着这些重要的证据躲避起来,直到自己去找他。老爷子本身就是忠义正直的人,又是心爱的徒弟交代的事,哪里还会怀疑?所以一直忠心耿耿地躲在这庄子里等消息,听耿家辉说了此事,心里实在接受不了,万分不信,自然不肯交出信件。 杜玉清见到林老爷子仔细地说了事情的原委,最后说道:“高西城给我说:第一次见到您时,您给了他一盆米饭,一碗肉,那是他第一次吃肉,他没有想到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东西,他一连吃了七碗米饭,是您怕他积食硬是不让他再吃了。他那时还在心里责怪您,说您凭地小气,怎么才给这么点饭,让他没有吃饱。后来这一直是你们之间的一个笑话。”林老爷子顿时老泪纵横,说道:“这孩子可怜哪,来我这之前从来没有吃饱过饭,更不用说吃过肉了,后来他和师兄弟们一起吃饭时都是用抢的,又快又狠,跟头狼似的,因而他的师兄弟们都不怎么待见他。”说罢,抹了一把泪水说:“你这样说我就相信了,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性子,脑子聪明但谁也不相信,没想到最后连我这个师父竟然也瞒着。我知道他是被人遗弃,但不知道他父亲竟然是郑挺,这孩子也是魔障了,心里有太多的怨和恨啊。” 杜玉清也唏嘘不已,高西城此人不可不谓头脑聪明,这么大的一个局自己一个人竟然编得天衣无缝,骗过了总兵程炫君,骗过了自己的父亲,骗过了自己的师父,可惜终究是没有办法骗过老天。 林隆进老爷子把信件交给杜玉清,坚决不顾她的挽留,回去了陕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回首百年 程羲和走出都察院监狱大门,眼睛下意识地眯缝起来,初春的阳光虽然并不强烈,但对他这个久处阴暗环境的人来说还是太过明亮了,他的鼻翼不由自主地舒张起来,贪婪呼吸着空气,尽管他之前在锦衣卫时也常经历着牢房中浑浊潮湿令人作呕的气息和环境,但作为办案者和狱中人,那种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他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气,那样清新,那么美好。 尽管杜玉清派秋实告知他们找到了切实的洗清他们冤情的证据,但都察院审理的还是持续了两个多月才将程炫君父子释放出来。这让程炫君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对审理的官员和狱卒也骂骂咧咧的,没有个好脸色。也许知道程炫君平反有望,这些人竟然都忍了,还有人做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偷偷摸摸地告诉他们案情的最新进展情况,原来都察院和兵部派人去西北押解郑挺回京接受调查,郑挺却早一天自刎而亡了,临死前留书一封,自言自己罪孽深重,养子不教,犯下逆天大罪,他愿意以死谢罪,希望放过他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消息让程炫君暴跳如雷,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出狱后要用雷霆手段报复郑挺,这下他的希望落空了。 程炫君理解郑挺的自杀很大原因就是怕父亲的报复,他的案情固然有养子不教及失察之过但罪不至死,顶多是撸了官职发配边地,运作好了甚至只会让他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但比较起朝廷的处罚,他更顾忌的是程炫君的报复,以郑挺对程炫君的了解,他出狱后一定会用残忍的手段报复自己,让自己生不如死,还会让他的家人全部一起殉葬。所以郑挺索性把事情彻底交代清楚,洗清程炫君的冤情并以死谢罪,希望程炫君因此止步,保留他的家人安全。 不论怎样,整件事情已经完整地连接起来,真相大白了,程炫君的谋反完全是子虚乌有,后面的事虽然要走程序消耗时间,事情却简单明了。 这件事让许多官员因而同情郑挺,觉得他拼搏几十年战功赫赫却被一个庶子连累,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因此唏嘘不已,回去后对自家那些庶子和外室的子弟都管教严格起来,生怕一不小心也弄出个惊天壮举来。 然而素来宽厚的程羲和这次并不同情郑挺,经历了几个月的生死一线的考验,他对人性有了更深的体验,说到底这次如果没有杜玉清他们因为自己而调查出事情的真相,身首异处的就是他们全家,他郑挺会主动做出一副自责认罪的高姿态吗?他不知道杜玉清为了这次调查付出了怎样的艰辛,但他相信她的调查一定不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这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深情和义气,他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来还,他只知道自己深深地铭感于心,下决心要知恩图报。这是他今后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都察院门口聚集了一大帮迎接他们的人,像是迎接凯旋的将士。看见他们出来立刻热情地围上来欢呼起来,这个叫:“程大人,可把你们给盼出来了。不枉我上下奔忙腿都快跑断了。“说罢还留下了欢喜的眼泪。那个说:“我早说程大人吉人天相,必定会沉冤得雪。这不就应验了吗?” 有的叫:“妹夫。”那个喊:“姨丈!”端的是热闹非凡。 程羲和禁不住苦笑了,他盼望着能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日思夜想的面孔,急切地搜寻了一遍又一遍,然而还是失望了。尽管他明明知道她不会来,但心里仍不住还是希冀着,结果希望见到的人没有见到,不愿意见的人却偏偏出现在眼前。面对眼前这些像苍蝇一样嗡嗡叫着簇拥过来的人群,他再无应付的心情。但他的面无表情丝毫没有阻止有些人热情的脚步。比如他曾经的朋友,亲戚中年轻的一辈,比如他的大舅子小舅子们。 大舅子拉着他的手说:“羲和,总算把你给盼出来了,如果妹妹还活着该是多高兴啊!”说罢热泪盈眶,程羲和想起妻子那温柔的笑容禁不住也伤感起来,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但大舅子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一下就恢复了冷静。 大舅子说:“妹夫,什么时候到家里坐坐?父亲母亲都想见见你。“程羲和的心里不由地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岳父逼迫的紧,自己的夫人又何至于想不开走上绝路?可现在还要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威严的泰山做派,这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想自打夫人去世他就再无这个资格了。他只要把夫人的灵柩迁回自家祖墓,他和这曾经的岳家就再也不会来往了。他沉声问:”英妹的墓在哪里?我打算拜祭后选个好日子迁回我家。” 大舅子的表情一下变得尴尬起来。妹妹这样的死法让当时的他们非常狼狈,在该以什么身份给妹妹下葬上很是让他们为难一番,对娘家来说她是已经出嫁的人,何况她的夫家又是大罪之身,怎么可能让她葬在娘家?最后只好草草地把她寄在一个庵堂里,按照传统的说法,那就是没有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的去处。 看到两个舅子的表情,程羲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然后就蒙着头往前走。 两个舅子对这个妹夫非常了解,他对人向来忠厚义气,但性子也倔,一旦对人有了看法就很难改变,这次他们家把他伤得太深了,恐怕关系难以挽回,可是没办法,他们首先理亏在先,又肩负着父亲交代的任务,只得一路追随赔笑说话,但不论如何好说歹说,程羲和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像根木头似的跟在父亲后面。 相比他的冷酷和不识趣,程炫君的态度可谓和风细雨了,虽说对人的态度还谈不上热诺和笑容满面的,但比较他做总兵时令人敬畏的威严仪态,如今的他真是让人如沐春风了,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回到家中,程炫君洗漱完毕,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坐下来端起侍女刚奉上来的热茶,轻呷一口,就觉得身体每根毛孔都张开来了,那浑身的舒泰啊。小厮捧过来一叠的拜帖让他过目,“放着吧。”程炫君看都没有看一眼说道。 “可,可这都是些您昔日最常往来的朋友和兵部官员的拜帖。”小厮怯生生地说明着。 “我说:放着!”程炫君眼睛一瞪,厉声说道。他这几个月的牢不是白坐的,在生死煎熬中程炫君看清了很多人的嘴脸,也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又太老实了,否则谁敢用这种子虚乌有的罪名来诬陷他一个手握重兵的一番诸侯?让他受此凌辱!!你们不是说我想造反吗?下回我就真的造反给你们看看,给你们来个弄假成真,到时看你们会是怎样的脸色。嘿嘿!这都是你们逼出来的!他恶狠狠地想。 “是,是!”小厮吓得两腿发软,连连后退,之前程炫君是威严的军中统帅,他的话必须令行禁止,否则他的怒气不是部下能够承受的,更不用说他一个下人了。可是刚才他态度是如此和蔼可亲居然让他忘记了自己主人的秉性。程炫君叫住他,“去,去看大公子在做什么?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小厮松了口气,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 程炫君明白要想成大事,身边要有最得力的助手,还要网罗各方面的人才,所谓人才他觉得他自己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精力,但能力强又忠诚的亲信除了长子他不作其他第二人选,当然,他还看中了长子的那些朋友,尤其是这次为他们获释而出大力的杜文清,虽然年轻却有勇有谋,如果能把他笼络到自己的麾下,将是一大助力。想到这里,程炫君对长子就有些不满了,他几次问他杜文清的详情,程羲和就和没嘴的葫芦似的,紧闭着嘴不说,到现在他就只知道杜文清是杜家的远亲,其它的就一无所知了。明儿这孩子能力是有了,但为人还是太实诚太认真了,刚才对那些人摆面色干什么!成大事者当喜怒不形于色,言行不露动机,可是刚才他太感性太不会隐藏自己了,所有的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这些人虽然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可今后他们说不定还有利用价值,没必要就拒人千里之外。待会要好好地说道他一下。 不一会,小厮咚咚咚跑回来禀报说:“大公子刚才出门了。我问过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程炫君顿时有些恼火,这孩子!有什么事这么要紧,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就出去了?连他都没有禀告一声!转头便意识到他也许他去悼念他的亡妻去了,心里虽然有些释然,但还是有些埋怨。不论怎样,起码也该给他说一声啊。这孩子就是太心软,太重感情了。程炫君向来信奉的是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他觉得程羲和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待会一定要好好训斥他一下。可同时他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长子对他的训斥似乎越来越不在意了,在狱中时他问三句话,程羲和顶多回答一句,其余的时候都缄默不语。当时他也没有在意,以为死亡临近,长子对他这个父亲心里多少会有些抱怨,不愿意与他过多搭话,现在想想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他的沉默是从那个杜五到监狱看他们时开始的,而且知道真相大白,他们有望出狱后,程羲和变得更加沉默了,有时一整天都没有说一句话,眼睛却变得更加深邃凝重。当时他还觉得长子是临到大事有静气,欣慰不已。倒是小儿子兴奋得仿佛活过来似的,叽叽喳喳的,鼓噪得让他头疼,让他就忽略了这件事。 他感觉他越来越琢磨不透自己的长子,他快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不行!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必须想个法子拴住他才行。程炫君暗下决心。 一直到了快宵禁的时候,程羲和才回到了家里,他浑身的酒气,脚步踉跄,眼睛迷离,显然是喝醉了。足足等了一个晚上的程炫君见到他这副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下人说:“把他给我弄醒了!” 仆人们急忙上前,给程羲和用冷水擦脸的擦脸,灌醒酒汤的灌醒酒汤,折腾了快半个时辰,程羲和才缓过神来,他红着眼睛醉眼朦胧地冲着程炫君一笑,说:“父亲,您还没歇着啊。”说罢垂着头就想睡去,神情萎靡的不得了。 程炫君看他满不在乎又精神不振的样子更是生气,抄起一个棍子就想朝他打去,可看着向来精神饱满的儿子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沮丧和落寞,心中不由一软,手中的棍子就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他放下棍子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告诉父亲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只要能够,父亲一定如你所愿。” 闻言,程羲和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喃喃地说道:“太迟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只恨天作意,回首百年身。咫尺天涯路,相见未有期。自此孤灯泣,无夜不相思。”说罢,抄起桌上的酒壶又咕噜咕噜地猛灌下去。 程炫君更是生气,大声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歪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你这样软绵绵半死不活的像什么样!” 程羲和嘿嘿地憨笑,说:“父亲,前二十四年我是您的好儿子,我什么都是听您的。如果不是她救我,我这条命就已经结束了,今后您就当我已经死了,放我自由吧。” 程炫君闻声大惊,一时竟忘了再训斥了,等他回过神来,程羲和已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了。程炫君无奈地叹口气,吩咐下人把长子抬到他自己的房子,他自己心里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贯忠诚听话,性格也倔强,如果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即使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他也会出工不出力,这样对他来说就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对他的大计有什么意义?但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没有想出一个能够安抚程羲和的办法来,“这个孩子,说什么她救了你,她只不过是软弱才自缢的。再说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你要想什么女人没有?唉~”他跟一个醉酒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原来的打算只得都延后。只吩咐下人好好照顾长子,并暗地里盯着程羲和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报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各有前因(终章) 第二天程羲和醒来时唇干舌燥,但他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他昨天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兴冲冲地赶去杜府,一路上他的心里一直无法平静不住地想象着和杜玉清会面的情景,看见他,她会有怎样的表情,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第一句话他应该怎么说,然后怎么做反复思量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得意。但他一刻也没有慢下自己的脚步,他的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要见她,要见她,要立刻见到她! 然而,程羲和拐进到杜府的巷子时却不得不慢下脚步,这里似乎有人家在办喜事,巷子里挤满了伸长脖子了看热闹的人群,地上满是红色爆竹的碎屑。 “哎呦,新娘子怎么还不出来呀。”几个十来岁的小子着急地嚷道,他们好奇地想尽快看到那据说很不同寻常的新娘,更期待着她出门时她娘家分撒出来的喜钱和喜糖。街头巷尾都在说这次杜家出嫁的女儿不仅在家很得宠,家里给的嫁妆非常丰厚,而且极得男方看重,请来的中人都是当朝的一品大员,而且来催妆时清一色都是身份尊贵的青年才俊,轰动了街头巷尾,很给新娘家长了面子。 “你们这些小子着什么急啊!越是尊贵的姑娘家里越是舍不得放呢,新郎才进去没有半个时辰,还要等一会呢。“ “哎呦,说到新郎,他可真俊俏啊。怪不得杜家要给这么多的嫁妆,要是我家闺女能嫁一个这么英俊的公子,身份又是这么尊贵,我就是把全部家产都给陪嫁了我也心甘情愿。” “呸,好像说得你家有多少家产似的,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人家小指头粗。再说了,也不看看你家闺女那长相,再多的家产人家也不稀罕。”有人揶揄道。 “就是啊!就你那身份还想攀上人家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做梦去吧!” 众人哄笑。 有小伙子就心痒痒了,说道:“我不嫌弃,您把闺女嫁给我吧,您给多少嫁妆?” “呸!”妇人不乐意了。“就你这好吃懒做的德性还想娶我家闺女,下辈子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程羲和焦急地跻身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前走,不其然看见是杜府的正门大开着,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急忙向人打听:“大嫂,这是杜家在办喜事吗?出嫁是家中行几的姑娘?” 那妇人显然是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的,程羲和这一问正挠到她的痒痒处,顿时眉开眼笑地说道:“是杜家的三小姐,是杜家三房的姑娘。要嫁的是吏部尚书范家的小公子,哎呦,刚才见着了真是个俊俏的小伙子,我看哪这杜家三小姐真不知道上辈子是积了多少福报,父亲只是一个外官却能得了杜家老爷子的看重,还攀上一个这么好的人家,真是好福气哦!” “你别乱说,新娘家世也不差的,谁攀谁还不一定呢。”有人就不满了。 “真的?不是说新娘父亲只是个通判吗?再怎么样,也无法和刚荣升的吏部尚书相比吧?” “范书阳虽然现在是朝廷一品大员,但范家入仕还只是第一代,在京城是没有根基的,而杜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却一直担任着京卫的要职,又在又京城扎根了百多年,你说是谁的家底更厚实些呢?再说了,新娘父亲和新郎父亲本来就是好友,两人去年一起蹲的诏狱,那是什么样的交情?谈的上谁攀附谁?而且通判是通判,也分是哪里的通判!杜渊之那可是杭州那江南富庶之地的通判,担任的还是当年苏东坡曾经担任过的职务。那说明什么?说明杜渊之是很有些能力的。这不,这三年任期一过,就把他提拔到泉州任知府,顺利的话再三年回到京城就是三品大员的位置。” “真的?不是说杜渊之是因为进过诏狱,大难不死才获得提拔的吗?” “你想诏狱是谁想进就进的吗?还不得是有能力能得刘瑾嫉恨的人?还不得是他眼中钉肉中刺才有资格嘛?” “我怎么听说杜家三爷年轻时没见得有什么出息呢?” “呸!你听谁说的?这什么眼神!人家是韬光养晦好嘛!杜家虽然世代武官,杜三爷却是能读书的,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你说这是没出息吗?听说“,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他的武功也厉害着呢?这样能文能武的人是没出息吗?“ “真的,真的?武功厉害能到什么水平?”男人八卦起来不会输于女人,只是八卦的内容不一样而已。 “我给你说啊,听说” 后面的话程羲和根本听不到,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中反反复复就滚动着一句话,他要嫁给别人了,她要嫁给别人了!从此他们再也见不到,咫尺就是天涯了。 这个认知像块烙铁似的彻底灼伤了程羲和的内心,他心痛的无法自持,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似的,无法思想,无法行动,更浑然不知道此时杜府的大门开启,一阵爆竹身声响,一个身穿簇新大红官服,相貌俊秀的新郎官前后呼应地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抑制不住的笑容让他显得有些傻呵呵的。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频频回首,好像生怕新娘跑了似的,众人忍不住发出阵阵哄笑。 杜家年轻一代的男子们护卫着新娘子出了门,在爆竹声中一箩筐一箩筐的铜钱和糖果洒向人群。人们沸腾了,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抢夺起喜钱喜糖来。 推搡间木木的程羲和被挤到了人群的前面,忽然,他的眼睛被一片红色的光灼伤了,那是他熟悉的身影,他曾经在心里,在睡梦中千百回描摹过的身影,如今就在他的眼前!然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他动都不能动,只能痴痴呆呆地看着那人头戴凤冠霞帔,身穿真红对襟大袖喜服被她的兄长背在背上,然后背上花轿。那一刻他的心苏醒了,幸福得想流泪,又痛得无法自拔。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离开的杜家,怎样到的酒馆,又是怎样回到家中的,就觉得心中有一个大洞,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他不知道今后的人生他还有什么希望。 杜玉清离开家门时突然感觉心中有种痛彻肺腑的悲伤,她情不自禁地抓住自己的心口,用深深地呼吸来尽量缓解这种悲伤。刚才告别祖父母等至亲的家人时她已经无法自持地痛哭过了,惹得祖父c父亲眼睛都湿润了,范斯远也红着眼睛连连保证一定会常陪杜玉清回来看看。然而,现在这种悲伤分明又不是舍不得家人的悲伤,杜玉清转头看去,她觉察到有人一直在注视着她,可她蒙着头盖,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到眼前模糊的一片红色的人群。 上了轿子,她的悲伤渐渐减弱,她不再去看,不再去想,过去就过去了,她前面有不可知的未来在等待着她,她需要全心地去应对。 到了晌午,郭诚宇又来探望程羲和。作为程羲和关系最亲近的兄弟,他非常关心表弟的情况,尽管他昨天要出席杜家和范家,新娘和新郎两边的筵席——这也是他自找的,他根本没有接到杜家的邀请,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杜玉清的异性兄长,没道理不来。还一个劲地往杜渊之眼前凑。尽管赶场赶得他那胖大的身体在初春凉爽的三月里都热汗涟涟的,他中间还是抽空跑了程家一趟想来看看表弟,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结果表弟没有见到,却被好久不见的姨夫抓住了好好絮叨亲热了一番。郭诚宇小时候尽管无法无天,是个顽皮的小子,却一直有些怕程炫君这个姨夫,程炫君历来被认为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但他对人严厉,平时又不苟言笑,在部下军官面前都很有威严感,更不用说半大的孩子了。再加上姨母去世,程炫君再娶,后又调去陕西任总兵,两家就少了来往,程炫君在郭诚宇的内心一直就是一个肃穆威严,挺立如山的形象。没想到,这次程炫君对他却十分亲昵,不仅一一问候了英国公府诸人,还亲切地说起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轶事,回忆起他去世姨母种种的贤良淑德,激动时眼睛都湿润了,让郭诚宇十分感动。最后,程炫君说起了自己对程羲和的担忧,让郭诚宇这个做兄长的要好好劝解一下他,使他能够尽快走出阴霾和丧妻之痛,振作精神重新开始。 这次谈话让郭诚宇感觉到姨夫的虚弱和老迈,使得如他这样圆滑世故的人禁不住都有些动容,有种英雄迟暮的感慨。所以今天又再过来看看表弟,既是因为姨夫的话让他对表弟有些担心,也是因为想给姨夫一个交代。 果不其然,郭诚宇见到的程羲和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见到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两眼向上直勾勾地看着屋顶。郭诚宇在他眼里看到了了无生机的茫然,这让郭诚宇吓了一跳,表弟原来是多么蓬勃向上有朝气的人,是受到了多么大的打击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不禁更恨程羲和亡妻那家人,但他多精明的人,怎么会有话直说?所以他仿佛昨天还与程羲和在一起热闹似的,没有任何芥蒂地和他打招呼,自顾自轻松地说起朋友们的糗事,浑然不在意程羲和一直的缄默,继续极尽诙谐之能事地调侃,还把昨天婚礼上范斯远的傻样也狠狠地挖苦了一下。 “我给你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笨的人,踢轿门时踢偏了,结果把自己的脚给踢伤了,还问新娘子疼不疼。亏得人们都说他是青年才俊,将来必定能入阁拜相,我看哪,即使他将来当了首辅,一见了他媳妇,他就是一个傻子,还是一个惧内的傻子。哈哈哈!”他想起在酒桌上有人调侃范斯远将来会怕老婆,范斯远也是一副乐呵呵的傻样,顿时乐不可支起来。 突然,他发现程羲和眼睛动了,脸面转了过来,似乎已经被他的话题吸引住了。郭诚宇于是更卖力地说起范斯远的糗事,“我给你说,这范家向杜家求亲,杜渊之起先可没有答应,杜三小姐你也见过,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杜渊之又是见识不凡的人,怎么会受一般世俗观念的影响,轻易就把自己的宝贝闺女嫁给所谓的少年天才?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杜渊之就借口闺女还小,想多留几年拒绝了范家。没想到这范书阳也是做大事的,当机立断就让儿子去了杭州,借口跟着姚先生学习,就近讨杜渊之的好,我听杜家几个兄弟说,范斯远当年可是恃才傲物的,眼里哪里有人?他和杜三小姐因此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顺眼,范斯远因此可没少吃苦头” 程羲和喃喃自语道:“原来有的人注定不属于自己,各有前因莫羡人。”这个认识让他心中痛如刀绞,然而也正是这种痛让他清醒过来。 郭诚宇看见程羲和的眼神渐渐活了,脸上也恢复了生气,就趁热打铁劝道:“逝者已矣,过去的就过来了。重要的是将来,你如果不能好好过,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媳妇?对的起历尽艰辛救你出来的朋友们?”接着他把杜玉清c范斯远他们为营救,如何上下奔走,如何想辙去西北调查,如何得到证据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当然,很多也是他和父亲根据自己掌握的情况作出的猜测。但离真相差不离了。 程羲和认真地听着,最后沉默地思量了好一会,才郑重说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才像话!人生苦短,总要有所作为,我是说要及时行乐才对的起自己来的这一遭。“见表弟恢复了神色,郭诚宇也立刻露出自己纨绔子弟的真面目,他朝程羲和踢了一脚,叫道:”起来!出去走走,我早就看你这土包子样不顺眼了,跟俺去见见世面去!”于是郭诚宇拿出自己人生导师的做派,带着程羲和去吃喝玩乐,端的是挥金如土,声色犬马。程羲和好像也想开了,不论什么场合都能应付自如,轻松自在。 程炫君见程羲和重新振作起来,十分欣慰,就为他定下兵部侍郎的庶女的亲事,程羲和不愿意,程炫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程羲和就是不答应,程炫君一气之下,就说道:“你是我儿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事情没商量。” 程羲和于是不再争辩,默不作声给程炫君行过礼后退下了。程炫君以为长子服软了,准备第二天让媒人到女方家去下定去。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程羲和的小厮慌慌张张地来报告说:大少爷出走了。还给程炫君留下了一封信。 程炫君的脑袋嗡地一声便炸开了,他急忙拆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只见上面寥寥数语,说:恕自己不能做个孝顺儿子,今生他已经决定闯荡江湖浪迹天涯,再也不回京城了。 程炫君简直要气疯了,立刻派人到处去找长子,力求把他抓回来好好地教训一顿。然而,派出去的人都空手而归,程炫君自己亲自去英国公府问郭诚宇长子的下落,郭诚宇也是惊诧万分,莫名其妙。 程炫君回到家中就一病不起,后来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也许是因为这个,他的谋反大计最终是胎死腹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 与子偕老 一年以后,通往泉州府的路上大步流星走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汉子。在当地普遍个头比较矮小,皮肤黝黑的人中,他的出现便如鹤立鸡群一般非常显眼,因而他的一举一动就格外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见他在打听泉州知府的所在时,人们都围上来热情地给他指路,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路边卖水果的老妇人还热情地递给他一碗水给他解渴。 这个外乡人就是程羲和了,他离开京城时就打定主意要来投靠杜渊之,真正地拜他为师学习武艺。之所以在外边盘桓这么久的时间,一是为了走天下看世界,另一个也是为了隐去自己的行踪,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不想让杜渊之落人口实,惹来父亲的抱怨甚至是报复。这一年的见闻改变了他许多的认知,他从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即使小时候在外求学起码也是仆丛伺候,衣食无忧的,一直是在一个比较单纯的环境长大,即使绝不会有:没有饭吃,何不吃肉粥之类无知的见识,但也从来没有对生活到底会有怎样艰辛的有过深刻的认识。哪怕在锦衣卫那个政治无比黑暗的环境里,他看到最多的是背后的勾心斗角,对囚徒的威胁利诱,酷刑迫害,同事之间还有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哪怕暗地里争得个你死我活,表面上还是温文尔雅的。而在这一年,程羲和在民间见识到了人性中最赤裸裸的凶残和狠毒,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饥饿和官员对百姓的倾轧。 自去年开始气候出现了异常,夏寒冬暖,今年冬天又变为酷寒,北方大雪,各地都有多人冻死的消息,他听说如广东那样常年冬天不见雪的地方竟然也连连大雪,而且一下就是六到八日,致使山谷冰封,树木庄稼大都冻死冻伤,许多地方的庄稼大量减产,有的地方甚至到了颗粒无收的地步,但朝廷对此并无反应,地方官员照样催逼税赋,导致了大量农民交不起租税,不得不弃地逃荒。有些胆大妄为的就成群起来造反,围个山头,拦个河道,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而缺乏财政支持的地方官员对此无能为力。程羲和这一路走来,看见了许多民不聊生的触目惊心的画面,自己也遇到了好几拨拦路抢劫的土匪,这些人穷凶极恶,已经抛弃了善良的根本,也没有了是非观念,遇到过路客商要抢要杀,本乡本土的百姓也不会放过。要不是他有超高的武艺,一路过关斩将,他都会有性命之忧,这让他感觉到了异象,人心不古,世道即将大坏,这更坚定了他要跟随杜渊之学习大道的决心。 所以一到此地见民风淳朴,程羲和不由心生好感,大感安慰。可惜他听不懂那些人的“鸟语”方言,不由得有些苦恼。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抓耳挠腮的,替他着急。 突然,一个老人家高兴地叫嚷起来,喊了一个过路的年轻男子过来,此人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眼睛细长,容貌俊秀,看见大伙围在一起,他先是满脸的笑意地一一打招呼c问好,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听到说程羲和要去见知府杜大人,少年笑容不变,用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官话十分热情地问明他的来历,随即叫来一辆马车亲自把他送到杜府,他的礼貌和大方让程羲和心生好感,他小心翼翼探听他底细的机灵让他忍俊不禁,直到见到了杜渊之才知道,原来他是杜玉清四舅舅的儿子阿峰,当年少年郎如今已经是见多识广能够独当一面的少东家了。 见到程羲和,杜渊之并不诧异,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而程羲和的情绪却在杜渊之那宽和温煦的笑意一下变得无法自持,他噗通跪在他面前一下,泪流满面痛哭起来,连声叫着:“师父,师父,请收下我。”杜渊之让他起来再说话,他却连连摇头,抱住杜渊之只是痛哭。男子汉的哭泣撼天动地让人动容,左右的人不由自主都泪满衣襟,杜渊之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他摒弃了众人和他单独交流长谈,而这一长谈就是一整夜。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杜渊之最后收下了这个徒弟,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徒弟。 程羲和后来一直没有再婚,一辈子随侍候在杜渊之身边,后来是杜渊之做主将阿志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他。程羲和和杜玉清以后也没有再单独见过面,但他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在信中程羲和仍然称她为清弟,杜玉清称他为大哥,他们谈武功,谈世事,谈杜渊之,就是没有谈彼此。偶尔,只是偶尔,程羲和会在信中的末尾加上一句话:“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杜玉清就会回一句:“万籁此俱寂,唯闻钟磬音。” 杜玉清成亲后在家相夫教子,很少抛头露面。范斯远后来在仕途上并没有如人意料的辉煌,他在四十多岁做到浙江巡抚后就以身体不好的名义致仕退隐了,让许多人扼腕叹息。有的人就觉得他聪明,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过得进退有度,实在是审时度势。后来范斯远把全家迁到了江南,一直在那里安享生活。他和杜玉清要不归居田园,要不游山玩水,呼朋唤友,好不快活。夫妻二人生活上十分闲散,似乎都不很在意,唯有一点一直坚持着,就是不论在范斯远任上还是归居乡里,他们都热心地办公学,除了家族子弟之外,还大力资助贫寒士子读书。 他们生有五男三女,后来都健康地活了下来,夫妻二人在子女教育上十分放松,除了经典必读之外,并不强迫他们一定去考学做官,子女于是各从他们自己的兴趣,不拘一格,而且各个成才。不论读书做官,还是经商从军,都十分出息。范渐渐成为江南大家,当地公然的有福之家,历经几百年而不衰。而且不仅于此,范家越到后来,子弟成才的效益越发显现出来,到了新时代成为大科学家,艺术家和企业家的人物比比皆是。 范斯远活到了八十四岁,他望着仍然皮肤光洁c脊背挺直的杜玉清深情地说:“阿杏,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范斯远去世后,杜玉清又活了二十年,到一百零三岁时去世,仍然耳清目明,是朝野闻名敬重的百岁老人。去世前一天,大雪初霁,杜玉清沐浴更衣后把儿孙都叫到跟前,每人叮嘱几句,如常上床休息。第二天早家人才发现她已经去世了,面容平静安详,仿佛还在沉睡之中。家人在悲恸之后又纷纷微笑起来,祖母(曾祖母)昨天说:风光月霁,是吾心太虚真境;鸟语花阴,是吾心无尽生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杜玉清的出殡成为当时轰动一时的大事,送葬的队伍绵延足有十多里,她的子女,单单是直系的儿孙已有五代,加上旁系,远亲,弟子,再传弟子,不论居住在十里八乡,还是远在京城为官的都赶了回来。他们身穿孝服,仿佛一条游动的长河,哀恸天地,蔚为壮观,沿途百姓家家设香案祭拜,吊念这位传奇老人的离去。 至今,范家宗祠里祖先画像上,一直是杜玉清和范斯远并列而坐,同享着子孙们的祭拜,那是范斯远临死的交代,也是子孙的心愿,在那重男轻女的时代,那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