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山河》 正文 第一章 汝云有乞 有姓无名 汝云城年年下雪,在这暮冬时分,迟来的初雪,终究还是赶在大年三十前飘落了。 虽比往年来的都要晚些,却愈发寒冷了几分,一夜朔风呼啸,大雪肆虐。 翌日,风雪初霁,原本萧索凄凉的城厢,竟满城银装素裹,不禁显得清新可人。 可这场风雪的突袭,无疑令本就深陷饥荒的汝云城,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三年前,南楚新皇称帝,定天祥为年号。 但很讽刺的是,这非但没给百姓带来焕然一新的生活,反倒如受了诅咒般,天灾不断,国难不止。 百姓身处水深火热的处境,委实苦不堪言。 仅从小小的汝云南城这三年的遭境,便可一叶知秋,瞧出些许端倪来。 天祥元年瘟疫祸祟,荼毒百姓,次年暴雨不止,酿成江河泛滥,水淹城郭。 今年酷暑炎炎,久旱未雨,那些顽强苟活下来的庄稼,本就少的可怜,却又遭遇了漫天蝗虫的侵袭,自是一片狼藉,颗粒无收。 蝗灾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彻底让汝云城的百姓绝望了。 汝云城的百姓本就算不上殷实富裕,家中的陈粮早在这两年里的天灾中耗尽。 朝廷虽然有下拨赈灾粮饷,可终究是杯水车薪,分到百姓手中口粮,完全不足于熬到来年春天。 汝云城南外的破庙中,墙角杂乱的稻草堆,突然惊动了,从中钻出一位身形瘦弱的小鬼。 少年身穿邋遢的破棉袄,面色发寒,冷颤不已。 观少年面貌与处境,一眼便可知他是个小乞丐。 也不知是冷醒还是饿醒的少年,见残垣断壁的庙外白茫茫一片,不禁有些恍然,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许时,少年回过神,见稻草上飘落了少许雪花,连忙小心地将其拍落。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能熬过昨晚的寒夜,这堆稻草功不可没。 倘若这些稻草弄湿了,那今夜恐怕将冻得难以入眠,只是简单地将稻草收拾了一番,便是强烈的饥饿感袭来。 如今世道悲惨,寻常百姓早就揭不开锅了,身为乞丐的他更是饥肠辘辘。 这三日来,不曾有任何食物下过肚的他,实在太虚弱了。 少年自然不想坐等饿死,趁自己尚有力气,不如去大街上碰碰运气,兴许能在富裕人家讨到几口臊饭。 迎着寒风出门的少年,在茫茫雪地中艰难前行,那瘦弱的身板显得异常孤零。 少年将单薄的烂棉袄再裹紧实了些,虽脸色憔悴萎靡,但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透着一股坚定。 在这个世上,少年已无亲无故,曾唯一与少年算得上沾亲带故亲的老人,去年初雪的夜里,没挨过,死在了少年的身旁。 老人是个乞丐,一些年轻的乞丐都唤他为余老爹,至于全名,就鲜有人知。 人老了都会有个通病,都喜云当年事,少年身为他的养子,常在身畔,对于老爹的身世,听得耳朵都快长老茧了。 余老爹本是汝云城一家殷实大户的独生子,二老老来得子,盼着儿子能长命百岁,便给他取名长生。 余老爹自是娇生惯养,一般纨绔子弟有的恶习,他尽皆染上了,最为致命的是,还偏偏嗜赌如命。 结果遭人算计,一夜输光了家产,活生生把二老给气死,更是害得怀孕的媳妇不幸流产,最终落个家破人亡,儿死妻散的结局。 自那以后,余老爹誓死戒赌,可毫无一技之长的余老爹,要在这汝云城生存,只能沦落成以乞讨为生。 要说余老爹连自身都顾及不了,为何还要收养这个小累赘? 这其中缘由,还要从少年的出生说起。 十一年前初春,南楚北境战乱,大批流民南下,汝云城一时成了难民蜂拥的避难所。 那夜恰逢元宵节,余老爹有幸讨得半壶剩酒,酒兴阑珊地走在回窝的途中,却隐约听到婴儿的啼泣声。 余老爹起先以为是自己年老了,酒力大减,区区半壶酒就醉了,但多走了几步后,哭啼声却愈发响亮,不禁循声而去。 借着月光,落入余老爹眼中的景象,险些没把他给吓死,眼前俨然是个乱葬岗,尸体横七竖八般地堆积如山,那些人都是逃到汝云城的难民,却因饥饿或患病而死了,被丢弃在这里。 少年是余老爹从死人堆发现,是个从已死的娘胎中爬出来的。 见此一幕,余老爹内心震撼不已,同时触景伤怀,不由想起当年他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孩子。 自己孩子的死,始终是余老爹的一块心病。 兴许是出于对自己孩子的愧疚,余老爹决心收养婴儿。 余老爹讨百家饭将婴儿养大,可惜到死都没给少年取个名,余老爹并非胸无点墨,连个名字都取不好。 只是他觉得当今世道不好,每天都有不少人死,民间有种说法,人只要取了名字,命就在阎王的生死簿上挂了名。寻常老百姓为了让孩子长命,常用阿猫二狗之类的名字。说是取这类不似人名字,可以瞒过阎王手中的生死簿。 余老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吃了这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他怕养不活少年,做法就更绝了,干脆不给少年取名字,等将来世道好些了,再思量给少年取名字。 可惜,这世道一年比一年差,且余老爹又死的太突然,少年终究还是没有名字。 余老爹死后,少年也不是没想过给自己取个名字,毕竟余老爹生前也教自己识了些字。 但少年对取名这事,却是慎之又慎,因为余老爹生前常和他说,这名字要伴随自己一生,如人脸面般,不仅要好听,而且还要深含寓意。 少年有自知之明,心知凭自己识的那几个字,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其实少年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名字,才称得上好。 少年来到汝云南城门,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是一座破败的茶栈。 当初座无虚席的茶栈,已然塌倒在风雪中。 少年会注目这茶栈,其中自然有些渊源。 去年暮春时分,这南城门口兀然多了这座茶栈,众人都嘲笑这老板没头脑,这年头人连饭都吃不上,谁还会有闲钱来喝茶? 殊不知茶栈老板有项招揽顾客的绝活,藏了一肚子故事,且说得妙趣横生,听客听得十分投入,便甘愿掏钱喝茶。 后来慕名而来的听客更是络绎不绝,一些有钱的显贵之人,听得拍案叫绝时,更是会给老板一些赏钱。 少年喝不起茶,但痴迷于茶栈老板口中仙侠志异和鬼怪奇闻,哪怕是远远地竖耳听着,亦是听得忘乎所以。 由此,少年认定那茶栈老板便是满腹文章的读书人,曾向他讨要个好名字,谁知那茶栈老板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说什么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只要少年给的银子够多,他取的名字就绝对够好。 连铜板都拿不出的少年,更别说银子了。 少年也没想过要多好的名字,毕竟自己只是个小乞丐,可少年心里总觉得,自己有个好名字,是老爹一直期盼的,所以少年把这视为老爹唯一的遗愿,绝不能马虎了事。 后来,少年吃尽了苦头,弄到了一小块碎银,来到茶栈向老板换一个名字,谁知那茶栈老板却改口了,说银子不要了,要收养自己当养子,名字取最好的,以后有吃有喝,不用挨饿受冻,而且每天都可坐在他身旁听书。 原来那年瘟疫爆发,茶栈老板的儿子不幸染病死去,怕将来老了无人送终,便想收养个儿子。 自那次少年向茶栈老板讨要名字后,茶栈老板便开始留意少年,并向认识少年的乞丐打听其身世,并得知少年曾染过瘟疫,竟活了下来。 确信少年命硬无疑后,便下定决心收其当养子。 如今这世道贱卖儿女的事已屡见不鲜,通常都是大户人家买来当奴作婢。 汝云城里孤儿乞丐随处可见,每逢大户人家来招奴纳婢时,其中翘首以盼者,自是多数,更别说有人来收养儿女,想必定然有一番头破血流的争夺景象。 当然,一如当初茶栈老板说的那般,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茶栈老板收养少年,并非没有任何条件的,他要少年以后跟他姓郭。 茶栈老板虽说不是富贵之家,但至少温饱无忧,他想不出少年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少年听完郭老板的要求,一直沉默的他,只是默然地收回了那粒碎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茶栈。 这样的结果,委实出乎了郭老板的意料。 在别人眼中,少年的抉择,无疑显得极其愚蠢。 但在少年心中,他觉得自己名字叫什么,其实并不太重要,可这辈子他只可以姓余,因为他这条命是余老爹捡回来,自己是余老爹的儿子。 从那以后,少年便再也没去茶栈听书了。 但少年并没有放弃取个好名字的打算,他谋算过了,等自己将来攒了些钱,一定要请个秀才给自己取个好名字,毕竟花了钱的东西,总归比随手捡来的便宜货要好。 至于茶栈为何倒闭了,据说那郭老板被汝云城最大的酒楼悦来居聘请了,不在做茶栈生意。 少年收回了目光,苍白的脏脸上,仿佛隐约间勾起了淡淡的笑意,只是一闪而逝了。 守城的老士卒周老三见少年驻足发呆,忽然喊道:“小鱼儿,你没死呀,周叔还担心昨晚的大雪把你给冻死了,打算等换岗的时候,让小兔崽子去你那破庙瞧一瞧。” 人在世上,总的要有个称呼,否则少不了麻烦。 去年周老三的小儿子,给少年取了个绰号——小鱼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宁家千金 天煞孤星 小鱼儿朝周老三笑了笑,由于面色苍白,算不上灿烂,且还带着几分羞涩,回答道:“周叔,我命可硬着呢!” 瞧着小鱼儿一脸熟悉的笑意,周老三不由心头泛酸,都说这世道苦,活着是一种煎熬,但这世间又有几个人的命,能苦过这孩子,心里思忖道:“要是夜里冷得受不了,今晚便来周叔家,和小兔崽子挤上一挤。” 可内心经过一番挣扎,终究还是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改口道:“每逢初雪,宁府定会施粥赈灾,虾皮已经在那儿候着了,你也赶紧去,否则晚了可就吃不着了。” 周老三与小鱼儿又非亲非故,却有这般温情,全因去年汝云城内的大河决堤了,水漫汝云城,周老三一家避难不及,小儿子周虾皮不幸被洪水冲走了,眼见小家伙就要淹死在激流中时,不懂水性的周老三被自家婆娘死死拽着,一个大老爷们都急得大哭起来。 在这人命不值钱的世道里,对于有着三个孩子的家庭来说,本就属于一种悲剧,没有人会觉得周老三婆娘的行为有错。这个家庭可以失去一个孩子,却绝不能失去周老三,虽说周老三只是守城士卒,拿着微薄的俸禄,但他无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这年头大伙都看惯了死人,只是冷眼看着小家伙在水中挣扎,等待他彻底被激流吞没。 偏偏有个不怕死的少年,好似要在这如死水般的世道里激起一道水花。 那身影孤勇而又瘦弱,猛然扎入洪流中,周虾皮奇迹般被小鱼儿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小鱼儿从水中上来时,没有人说小鱼儿见义勇为,更多是嘲笑他傻的连自己命都不要。 余老爹也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然后又失魂落魄地抱着他的头,用干哑的嗓音说道:“你这傻小子,是不是嫌老爹活太久了,想吓死老爹啊!” 当时小鱼儿只是粲然一笑,并没觉得半点委屈,因为余老爹经常对他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小鱼儿这么做,只是为了还周虾皮半个硬馍馍的恩情罢了。 自那以后,小鱼儿便与周老三家结了一层深缘,但是周老三十分惧内,只因他那婆娘为人泼辣,且极其尖酸刻薄,还是个十足的吝啬鬼。 不过,小鱼儿还是颇为周老三照顾,要不然他也很难熬到现在。 小鱼儿也未与周老三过多的寒暄,寥寥几句后,便朝汝云城东大街走去,那儿名叫云寿街,街道上铺了清一色的石板,在这落户的人家,无一不是非富即贵。 宁府能坐落在云寿街上等地段,只因宁府汝云城第一大户,家主宁牧云是汝云富甲。 汝云城近九成的米铺都属于他的名下,这种几乎垄断式的经营,自然让宁家富得流油,除此之外,宁家还经营着其他生意,可谓五花八门。 所以汝云城曾流传着一句话! “宁家便是汝云城的天,管着百姓的嘴,掐着百姓的喉”。 以往在宁府门口来往的人物,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此时,宁府门外虽是人满为患,但一眼望去,大多是蓬头垢面的乞丐。 小鱼儿离宁府还有数十步之遥时,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呼喊着:“小鱼哥,小鱼哥我在这,我在这!” 小鱼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在人群中拼命地挥舞着手,还时不时跳起,只为让小鱼儿更容易发现自己。 小鱼儿嘴角微勾,步子不由迈大了些,朝那小鱼儿走去,这少年正是周老爹的小儿子周虾皮,是第一个称呼自己“小鱼儿”的人,也是唯一对自己有着些许崇敬的人,所以敬称为“小鱼哥”。 至于为何喊自己“小鱼儿”,周虾皮是这样解释的,“因为你水性好,像鱼儿一样,而且又姓‘鱼’。” 周虾皮其实比小鱼儿稍小些,只是有些愚笨,而且不识字,不懂余与鱼其实是不同的两个字,自己虽向他解释过,但周虾皮仍是喜欢称呼他“小鱼哥”。 如何与周虾皮相识的,小鱼儿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次老爹生病了,昏睡不醒,小鱼儿怕老爹病死,便起了贼心,在大街上寻找着下手的猎物。 虽然他在街头经常目睹别人偷窃的过程,懂得一些道门,可自己毕竟是第一次当小偷,心里难免有些怕,迟迟不敢下手,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眼看街上的行人渐少,才狠下心,战战兢兢地准备下手。 结果很不幸,小鱼儿被当场逮住了,那人恼羞成怒,他狠狠挨了痛揍,疼得几乎快爬不起来了。 当时小鱼儿只有十岁,不知是被打得太疼了,还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救不了老爹,一时悲伤涌入心头,便蹲在一处墙角抱头大哭起来。 最后小鱼儿哭累了,抬头便见周虾头掰开半个馍馍,递到自己面前,然后一脸憨气地说道:“吃了就不痛了。” 小鱼儿含着泪,接过了那半个硬馍馍,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也是从那天起,只要老爹一病,小鱼儿便在街上偷窃,哪怕有时被抓住,挨一顿胖揍,还是每次回去后如何遭受老爹一顿臭骂,小鱼儿仍是屡教不改。 小鱼儿来到周虾皮身旁,正欲开口询问为何还没开始施粥,周虾皮却抢先说道:“小鱼哥,你在那破庙夜里睡觉,一定很冷吧,不如今晚来我家和我一起睡吧。” 小鱼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明白这个脑袋不开窍的周虾皮,为何偏偏生了一副好心肠,沉吟少许,笑道:“庙里挺暖和的,一点不冷!” 周虾皮对此信以为真了,傻笑道:“不冷就好!” 就在这时,宁府大门开了道门缝,从里面钻出一个家丁,大声宣道:“今年宁府不施粥,你们赶紧散了吧。”说罢,便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宁府外顿时一片嘈杂,有人在抱怨,有人在谩骂,也有人在哭泣。 周虾皮满脸遗憾,问道:“小鱼哥,你饿吗?我家还有些稀粥,我去给你舀碗来。”话音未落,便扯着小鱼儿的手准备走。 小鱼儿目光凝视着宁府的高墙,挣脱了周虾皮的手,摇头道:“不饿,在来得路上捡到一个馍馍,吃得挺饱的。” 周虾皮对此也没起半点疑心,只是问道:“小鱼哥,那墙有啥好瞧的,总见你瞧的出神。” “墙没啥好瞧的,但住这宁府里的宁家千金可好瞧了。”小鱼儿笑道。 周虾皮摸了摸脑袋,一脸疑惑道:“这就奇怪了,听我爹说,宁家千金大清早便出城去了,说是去南郊外的道玄门,给她爹祈福。难道已经回来了,可我在这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宁家千金进去呀?” 小鱼儿听罢,不禁一愣,自己居住的破庙,正是在道玄门山脚下。可自己这一路走来,并未遇上宁家的车马,难不成自己醒来时,宁家千金便已上山去了? 汝云城早有传闻,说宁牧云患了顽疾,且到了膏肓的地步,已无药可救,如今宁府掌权人,其实是宁牧云的胞弟宁牧海。 宁牧云是汝云城出了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不说,每逢大灾大难,还出资出粮用于赈灾。 而宁牧海却恰恰与之截然相反,在汝云城可谓是臭名昭著,年轻时仗着自己有钱,结伙一群狐朋狗友,在汝云城中欺男霸女,有着累累罪行。 哪怕如今年到四十,仍是没有丝毫的收敛,反倒变得愈发变本加厉,凡是和他结仇的人,最终都没有落得个人破家亡的下场。 此人还是个十足的守财奴,人送外号“铁公鸡”。 这次施粥赈灾莫名被取消,想必也是这宁牧云趁其兄长病重,擅自决定的。 除此之外,汝云城还流传着一则人尽皆知的传闻,据说宁家千金是个天生的扫把星,出生便克死娘,之后哺养她的奶娘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宁牧云曾请过算命大师给女儿算过命,那算命先生仅见了宁小姐一面,便吓得惊魂落魄,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宁府。 不久之后,那位算命大师竟意外地暴毙身亡,不少算命先生猜测,宁家千金定是命中带煞,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 这十年来,宁府陆续死了十余人,其中有宁姓家亲,也有府中奴婢。令人惊异的是,这些人中无一是寿终正寝,皆是死于非命。 宁府上下,除了宁牧云一人外,其他都不敢接近宁家小姐,宁家小姐也是独居一隅,几乎从不出门,连服侍宁小姐的女婢也是数月一换。 小鱼儿曾有幸见过宁家千金一面,并受过宁家小姐的一点恩情,自那以后,每当小鱼儿来到宁府外,都会朝着宁府的高墙发呆。 小鱼儿尚未情窦初开,自然没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非分之想,而是想着这辈子该如何向宁家小姐报恩。无奈人家可是金枝玉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己却只是连饭都吃不上的小乞丐,居然还想着替人家做点什么。 若是让别人知晓他有这般想法,估计会笑掉大牙。 哪怕是他自己每每念及此事,也不由暗自嘲笑自己痴心妄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饥寒所迫 盗心再起 既然宁府没有施粥,小鱼儿就不得不另寻他处,去乞讨些吃食,否则自己无法熬过今天。 小鱼儿随便找了个理由,便与周虾皮告别了,小鱼儿一如往常地流窜于汝云城的大街小巷。 可没过多久,暂罢的风雪又呼啸了起来。 寒冷和饥饿无形中逼迫小鱼儿要赶紧寻到些食物,但两个时辰过后,小鱼儿除了一身疲倦外,毫无所获。 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小鱼儿,不再盲目瞎逛了,他静下心来,保存那仅剩的一点体力,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此时的汝云城,乞丐随处可见,想要弄到食物,看来只剩两条途径了。 第一种,便是去“野狗苑”,那里是有钱人拿穷人取乐的地方。 野狗苑是个斗兽场,那里养了十多只大野狗,一些需要钱的穷人们,只要去那儿挑战,并在野狗的獠牙下活下来,便可赢得一笔可观的银子。 这无疑是用命来换钱,一旦失败,便会沦为野狗的食物。 莫说小鱼儿已体力不支了,就算吃饱喝足了,以小鱼儿这瘦小羸弱的身板,面对那凶猛的大野狗,也招架不住几下撕咬。 第一种方法,如经天流星般,只是在小鱼儿脑海一闪即逝,再无考虑的余地。 至于第二种,便是重操旧业,寻一个倒霉的路人,顺手牵羊偷些钱财,不仅可以饱餐一顿,说不定还有余钱买席棉被,享受那梦寐以求的温暖。 小鱼儿之所以对偷窃心存芥蒂,只因余老爹向来不喜他干这类不义勾当。 以前是为了救老爹,他别无它法,哪怕事后老爹如何责骂他,他都全然不在乎,他只是希望老爹可以活着,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 但自从老爹死后,小鱼儿便也洗手不干了。 可饥寒起盗心。 小鱼儿实在熬不住了,偷的念头如魔怔般,在逐渐吞噬了自己理智。 雪花渐小,飘落无声,小鱼儿来到一家花楼附近,目光游弋在进出的嫖客身上,他仿佛草原上的饿狼在窥伺着鹿群般。 小鱼儿偷窃有个原则——只窃富不偷贫。 这是他从郭老板的书里听来的,好汉虽落草为寇,但所行之事,绝不违背仁义,小鱼儿把自己的行为,美其名曰“劫富济贫”。 凭借着数次偷窃的经验,小鱼儿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一位大腹便便,衣袍华贵的胖中年身上。 胖中年面色酡红,显然喝了不少酒。 小鱼儿小心翼翼地尾随身后,准备着伺机而动,当胖中年行至人群熙攘之处时,小鱼儿果断出手。 眼看自己就快得手之时,小鱼儿猛地遭人一拽,错失良机不说,还险些惊动了胖中年。 煮熟的鸭子飞了,小鱼儿不由怒上心头,同时又做贼心虚,借着眼角的余光瞥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个头高出自己一大半个脑袋,心知不妙,胸中怒气也全然大消,顿时心生逃跑的念头。 可奈何小鱼儿如何使劲,都无法从那人手中挣脱,无余力的他,颓意渐生,正欲摆出一副任你处置的姿态时。 却听那人蓦然开口道:“你胆子也忒大了,连‘肥猪肚’也敢偷。” 小鱼儿闻言,不禁心有余悸。 “肥猪肚”这个名字,自己一点也不陌生,是汝云城里大户财主。 其人出名之处,并非说他家业有多富裕,也不是说他肥胖如猪,而在于这人是小偷的克星。 凡是对他下过贼手的,无一失手不说,结果还惨遭他折手断脚,手段极其凶残。 因其姓杜,长得膀大腰圆,别人私底下才称呼他“肥猪肚”。 “别看他心宽体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你瞧这家伙走路的姿势,很有讲究,恐怕年轻时是个练家子。没有炉火纯青的偷窃手法,你只要稍微近他身,他必然会有所察觉。”那人又不徐不疾说完,便松开了小鱼儿的手。 已吓得一身冷汗的小鱼儿,确定此人是一番好意后,便打算转身向其道谢。 当那人的相貌落入小鱼儿眼中时,后者不禁一愣,眼前之人穿着与自己一般破烂不堪,且更加单薄。 小鱼儿不由细细打量一番,观其样貌分明也是个少年,只是身形略微魁梧些,脸庞上的青涩虽尚未褪尽,但棱角分明间又透着一股刚毅,尤其是那对眸子,仿佛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厮杀的士卒般,锐利无比。 可偏偏这个大少年又脸挂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种反差很奇怪,令人难以述说。 小鱼儿内心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学着听书里的侠客那般说道:“大恩不言谢,此恩小弟无以为报,只能在此拜谢了。” 说罢,小鱼儿双手抱拳,正欲躬身一拜。 少年见状,不禁洒然一笑,连忙挡下小鱼儿的拜谢之礼,笑道:“你也就是饿极了,才会干这般勾当。” 小鱼儿沉默不语,从少年言语中,多少能察觉出此人厌恶偷盗的行径。 别人用何种眼光瞧自己,小鱼儿并非全然不在意。 无奈有些事,终究敌不过形势所迫。 自己虽说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也绝非奸恶之徒。 偷窃无非是为了苟活于世,想瞧一眼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好盛世。 少年似乎也发觉自己言辞不当,也不再多言,一把抓住小鱼儿的手,一边拽一边说着:“跟我走。” 小鱼儿不明就里,只觉自己如遭千钧之力扯着般,便被少年强行拖走了。 途中,小鱼儿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少年只是饶有意味地笑道:“不远,到了你自然知晓了。” 随着少年行了许久,几乎快到了汝云北城门,小鱼儿隐约听到几声犬啸,不禁若有所思,忖道:“莫非这是要去野狗苑不成?” 犬吠之声愈来愈近,小鱼儿彻底笃定了自己想法,注视这少年高大的身影,惊问道:“你这是要去野狗苑?” 少年回首望了小鱼儿一眼,淡然道:“这是唯一能获得钱财的方法了。” “这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丢小命。”小鱼儿劝诫道。 “没事,我很厉害的,而且这里我常来。”少年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哪个乞丐不曾遭看门狗追过,狗对乞丐们来说,无疑是深恶痛绝的。 野狗苑,小鱼儿也曾来过,但只是远远瞧了几眼,便被那凶狠的犬吠声吓得不敢靠近。 虽说如此,但关于野狗苑的凶残,在汝云城中可谓是人尽皆知。 多少走投无路的人,怀着侥幸之心地在此一搏,最终却被野狗撕咬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小鱼儿不知少年哪来的勇气,正欲再次出言劝诫少年时,却听那野狗苑的守门小厮喊道:“赵小爷,你总算来了,今天可来了不少膏粱子弟和绅豪富贾,都是冲着你来的。” 小鱼儿虽算不上心思机敏,但在得知少年姓赵时,脑海中也不禁浮出一个名字,蓦然惊问道:“你是赵青寒?” 高大少年只是笑而不语地点了点头。 小鱼儿总算明白他为何能如此从容不迫。 汝云北城临近汝江,去年汝江决堤,北城的百姓首当其冲。 北城本就地势偏低,且居住的皆是贫民,因此淹死了许多百姓。 那些幸存了下来的人,有不少人是年幼的孩童,但不幸的是,他们的父母却被洪水吞没了,他们无依无靠,沦为了孤儿,赵青寒便是其中之一。 赵青寒不仅在汝云北城乞丐中有名,甚至在整个汝云城中,都可以算得上有些儿名气。 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虽说比同龄少年长得高大魁梧些,但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但他在半年的时间里,却三番五次的闯野狗苑,他曾创下的记录,至今无人能破。 为了赢那些赏钱,赵青寒仿佛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赵青寒这般拼命,并非只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养活一群非亲非故的孤儿。 小鱼儿虽对赵青寒早有耳闻,却从未与他谋面过,而且他很难一时间将眼前这个魁梧的少年,和赵青寒这个秀气的名字联想到一起。 不经意间,小鱼儿已随赵青寒来到野狗苑门槛前,野狗苑是座半月形的土围楼,围墙有十余尺高,上面建有楼廊。 守门的小厮略微上前迎了迎赵青寒,态度颇为客气,当见小鱼儿要随赵青寒一同踏入门槛时,不由一脸疑问道:“这位小弟兄,你也是来挑战的?” 不待小鱼儿回答,赵青寒夺声道:“他只是随我进去瞧一瞧,莫非这也不可?” 守门小厮面露难色,道:“赵小爷,这野狗苑是有规矩的,只有下了一定赌注,方可进入观看。” 话音未落,野狗苑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 小鱼儿不由朝里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黑裘大衣中年,双手拢袖,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仅是这般瞧了一瞧,却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中年人旁边还站着一人,小鱼儿对其并不陌生,此人正是方才遇见的肥猪肚。 肥猪肚有意无意地朝小鱼儿笑了笑。 小鱼儿顿时背生冷汗,下意识将头低埋。 反观赵青寒,依旧是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地拱手道:“谢过宋大当家。”说罢,便领着小鱼儿进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人心凉薄 命不如狗 入门后,宋大当家只是问了赵青寒一句,“你可思虑好了?” 可还未等赵青寒开口,便将他领走了,显然不想让别人听到他的回答。 二人也就此分道扬镳了。 小鱼儿由一个小厮领上了观赏的楼廊,未曾见过世面的小乞丐,初次来到这种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出入的地方,难免心怀拘谨,生怕冒失犯错,得罪了人。 领着小鱼儿上楼的小厮,虽说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但自小便遭受过各种冷眼的小鱼儿,只要瞧一眼,便知道小厮眼中充满了嫌弃。 即便如此,小厮还是耐着性子,向小鱼儿交代了一些规矩,比如这楼廊上哪些地方去不得,哪些人惹不得 小鱼儿将小厮的话一一牢记于心,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最好哪里都别去,寻一个不碍眼的地方,老实规矩地待着。” 小厮见少年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而且很识相地寻了个不显眼的角落,便自顾离去了。 少年身处风口,寒风凛冽,因此来往的人极少。 可在这楼廊上,除非少年彻底藏起来,要不然少年一身脏兮破烂的衣着,在这满是衣锦华服的富人中,无疑显得十分惹眼。 时不时有人投来厌恶的眼神。 甚至有人说道:“野狗苑什么时候,连乞丐都能进来了。” 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的少年,仿佛置若罔闻,他心里思虑却是,在赵青寒赢下赏钱之前,自己或将先冻死在这该死的寒风中,或是饿死过去。 小鱼儿蜷缩于角落里,目光注视下方那数十道栅门,见其皆是木质,唯独一道例外,竟是由铁铸的,忖道:“那里面关着的,恐怕便是如同自己一般饥肠辘辘的野狗。” 此时挑战尚未开始,小鱼儿听着那些富人们津津乐道地交谈着,从中知晓了一些事。 小鱼儿虽知那宋大当家来头不小,但知晓其真实身份后,仍不由吃惊一番。 汝云城百姓私底下口传,“汝云有两害,一黑一白,狼狈为奸。” 黑指的是暗地里在汝云城只手遮天的宋琅,天狼帮的大当家,城中各大赌坊和花楼都是他暗中护着,势力极其之大,但凡是与他为敌的人,都没落得个好下场。 白则是汝云城的县官大人何备,其人不分曲直,贪赃枉法,只要你送的银子够足,礼够厚,哪怕是黑的,他也颠倒成白的,而且此人胆大妄为,连朝廷拨的赈灾粮都敢克扣倒卖。 宋大当家能在这城中肆意妄为,更是在野狗苑设下那关乎人命的赌局,恐怕与郡守大人没少礼尚往来。 同时,小鱼儿还明白了一事,原来野狗苑的人待赵青寒会敬如上宾般,是因宋琅有意收他为义子。 这种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好事,落谁身上,都该一口答应下来。 赵青寒仿佛脑袋遭驴踢了,竟不知好歹,说是要还考虑考虑。 众人皆知,在汝云城宋大当家是出了名的在乎脸面,若赵青寒拒绝了,无疑损了他的颜面。 今日便是赵青寒给宋大当家答复的日子 福祸相依,转瞬即变,全看赵青寒如何抉择了。 至于结果,众人皆不谋而同的认为,只要赵青寒不是真的傻,便没有理由拒绝。 曾有过相似经历的小鱼儿,心中很好奇,赵青寒究竟会如何抉择。 与此同时,下方雪白无尘斗兽场中,突兀间多出了一道人影,只见他战战兢兢朝斗兽场中央走去。 楼廊西南角,忽闻有人高声介绍着这位率先挑战的壮士,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铁栅门倾倒而下,只见有一头饥瘦的野狗从中蹿出,龇牙咧嘴地与眼前的人对峙着,眼瞳中仿佛泛着绿芒。 那位本就心怯的挑战者,望着面目可惧的野狗,不知是吓坏了,还是雪地太滑,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一直伺机而动的野狗,自然不是错过这绝佳的时机,一跃而起,朝准那人的脖子扑咬过去。 那人吓得尖叫起来,拼了命地挣扎抵抗,但扑在他身上的野狗,无疑占尽了上风。 许时,随着一声凄惨的痛叫声响起,那人便彻底没了声。 野狗只是啃食了一会儿,便十分知趣地咬着尸体的手臂,将其拖入栅门内。 赌局尘埃落定。 楼廊上笑骂声交织成一片,输钱的人臭骂那人废物,赢钱的人笑不拢嘴。 小鱼儿凝望雪地上那抹猩红的血迹,红白分明,夺目至极,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语的酸楚。 余老爹曾对小鱼儿说过:“人各有命,命好的自是天生高人一等,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而命苦的哪怕是啼饥号寒,也无人搭理。” 小鱼儿当时觉得这很不公道,天真地说道:“只要那些命好的人扶助那些命苦的人,便没有命苦的人了。” 此时回想起这些,小鱼儿不禁觉得很讽刺,很可笑。 一连八场挑战过去了,雪地上仿佛开了一朵红梅,娇艳欲滴。 虽有三位身怀武艺的人活了下来,但他们浑身上下,皆是伤痕可见。 其中一人竟挑战了头狼,险些被咬断了一条臂膀。 至于其他人,则不幸地沦为了狗粮。 照野狗苑一般的惯例,每天都是八场挑战。 迄今未见赵青寒的身影,众人皆以为他已认了宋琅为义父,从此锦衣玉食,无须再冒着性命之险,去赢那微薄的赏金。 正当众人兴意阑珊准备离开时,楼廊西南角蓦然响起激扬高亢之声,“今日迎来的第九位挑战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野狗苑的挑战王赵青寒。” 余音悠扬,楼廊上众人不禁愕然无言,转瞬一片哗然。 众人简直不敢信,赵青寒竟拒绝了宋琅。 嘲笑谩骂声此起彼伏。 有人骂道:“当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得罪了宋大当家,这不是找死吗?” 还有人嘲笑道:“空有一身蛮劲,却长了个猪脑子。” 小鱼儿自然不会笑话赵青寒愚蠢,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中的好奇更胜了几分,低吟道:“你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不管赵青寒出于什么原因,小鱼儿都觉得他很了不起。 因为小鱼儿比谁都清楚,饥饿是种什么滋味,寒冷是种什么感受。 那个魁梧少年行走于雪地中,步伐稳健如常,于楼廊上传来的冷嘲辱骂,仿佛充耳不闻。 只见他忽然望向楼廊之上,锐利的目光如寒刀般,一扫而过,却极震慑人心。 可转瞬间,又见他灿然一笑,如和煦的春光般,令人舒心惬意。 只是这一笑,投向的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也正是这一笑,明明是刚相识的小鱼儿,却莫名生出一种相知甚久的错觉。 余老爹说过,别人若对你笑,一定以笑还之,否则便是失礼。 寒风中的小鱼儿,虽冻得面容僵硬,但愣是挤出了一个滑稽的笑脸,乍看之下,却显得十分滑稽。 “关于赵青寒的煊赫战绩,想必无须小人再多言了。不过,他今日挑战的那头凶兽,来头可不小。” 说罢,那道铁铸的栅门轰然倒下,只见一头三尺高的大犬,从中信步而出,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步姿威武,仿佛君临天下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北燕狼獒 少年神勇 众人见此奇兽,无不惊奇,有人说它是犬,有人说它是狼,甚至有人说它如骡子一样,是由狼狗杂交所生可谓众说纷纭。 “恐怕许多人未曾见过凶兽,但绝对一定听过它的大名。 世人皆知,当年弹丸之地的北燕,之所以能立足于五国之中,凭的正是北燕那支不败的铁骑,而这支无敌铁骑有个煊赫天下的威名——狼獒之师。”那人声调骤然一飙,激扬高声道:“它正是狼獒之师的战旗上的图腾之象,北燕独有的狼獒。” 闻言,众人噤若寒蝉,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瞠目结舌地注视那头狼獒,一时无法回过神来。 这并不怪众人孤陋寡闻,南楚与北燕之间横亘着疆土辽阔的大秦,二者实属天南地北,以致彼此间相知甚少,哪怕是北燕人奉为神兽的狼獒,也只是知其名,不知其状。 据说成年狼獒能与狮虎一搏,至于是虚是实,便不可得知了。 不过,相较于狼獒,南楚人更为熟知的,无疑是那支狼獒之师。 四十年前,北燕尚有霸主之名,其版图之大,不下于当今的西蜀与东晋。 只可惜这近百年来,北燕历代君主皆是昏庸无能之辈,昔日的猛虎已百病缠身,步入日薄西山之境。 欲收复山河的大秦,率先发兵征伐,一路北上,势如破竹。 北燕见势不妙,本着唇亡齿寒之理,向与其毗邻的蜀晋请求增兵支援。 只可惜,东晋c西蜀与日渐衰败的北燕截然相反,百年来国强民富,国力如日方升,隐然已成霸主之势,丝毫不畏惧大秦。 且蜀晋本就觊觎北燕已久,不料反遭大秦抢了先机,自然也按耐不住,无不想着痛打落水狗,争着想将北燕的疆土瓜分完,自是不出兵相助。 当时,就连南楚将士望得心儿直痒痒,恨不得率军去分一杯羹,无奈天隔一方,鞭长莫及啊。 北燕惨遭三国围攻,屡战屡败,一退再退,眼看大势将去。 在北燕存亡之际,沉寂多年的国教雪狼山强势出手,力排众议,向昏庸的帝王力荐了一位少年先锋将——柳长风,传闻他是由雪狼养大的,后来被雪狼山一禅寺僧徒发现,才被带回了人世。 当时北燕帝王为了保命,本已心生降意,奈何雪狼山有罢黜帝王之权,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纳用了年仅十九的柳长风,封他为大将军,统帅三军。 满朝上下,没人信这位年轻的大将军有力挽狂澜的本事,能将三国敌军击退,能将病入膏肓的北燕救活。 结果也正如他们所料,雪狼山这次瞎了眼,这位年轻的大将军其实是草包一个,毫无斗志,只知一味的不战而退,令北燕白白丢弃大片城池疆土。 这般拱手相送的作法,无疑是将日后谈降的资本大打折扣,最终惹得群臣激愤,帝王大怒。 若非有雪狼山为柳长风撑腰,恐怕他早就被斩首问罪了。 兵不血刃,北燕无故丢失了近三成的疆土,加上之前沦陷的四成,北燕已退居至了寒苦之地,且仅剩的疆土不足三成。 一路北退下来,北燕并未损兵折将。 反观大秦与蜀晋,为了争夺北燕的弃城,三方之间鹬蚌相争,倒是伤了筋动了骨。 柳长风率军退至终年飘雪的北凛城,便不再退了。 最先赶到北凛城的大军是东晋的十万铁骑,不过这次气焰嚣张的东晋铁骑,却兵败城下,落荒而逃。 当然,这场胜仗也并不能说明北燕军变得多英勇了,只因北凛城严寒,且占据天险,易守难攻。 最重要的莫过于,北燕保存了实力,以近三倍数的军力碾压东晋大军。 之后,大秦与西蜀也曾兵临北凛城,不过他们只是观望了几日,便撤军了,并未重蹈东晋的覆辙。 北燕在寒冷的北凛城苟存了下来,柳长风没有让雪狼山失望,没有让北燕帝王当亡国君,没有让满朝文武沦为亡国奴。 虽是龟缩一隅,却总比亡国强。 但这般结果,显然无法令帝王和满朝文武满意,而且北凛城实在太寒苦了,他们这些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如何经熬得这般生活。 因此,在庙堂之上,不少人对柳长风明面上虽感激颂赞,其实私底下怨言颇多,更有甚者恶言辱骂。 但柳长风不在乎这些,他已手握兵权,位极人臣,背后更是有雪狼山为他坐镇,他的雄心和远大抱负,终于有机会放开拳脚来施展了。 北燕定都北凛城,天子守国门。 柳长风重整军风,严明军纪,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经过各种严训苦练,打造出了一支狼虎之师,并冒北燕之大不韪,请旨赐名为“狼獒”。 自从这支新军竖起,那面绣有狼獒图案的战旗起,便开始了举军南下收复山河。 经大小战役上百,哪怕是交战的是号称大秦第一铁骑的逐鹿军,也不曾倒下过。 二十年多来,以未曾一败的战绩,来向世人证明,他们不愧于狼獒之名。 小鱼儿虽不太知晓獒狼究竟有多厉害,但他却知晓狼獒之师是天下最善战的五大铁骑之一,而且他常听别人说一句话,“生子当如柳长风,谋才谁胜晏之卿。”而这话中的二人,分别是獒狼之师的帅将和第一谋士。 此刻,他不禁有些替赵青寒担心,虽说那头狼獒没野狗那般面目可憎,但它那庞大威武的体型,足以说明它不简单。 同时,楼廊上所有人都在说,“宋大当家这是在要赵青寒的命。” “这种人就是蠢死的,有福不懂得享,真是命贱。” “死了活该。” 赵青寒不是初次登场的愣头青,来野狗苑的挑战者,不乏比他武艺高强的人,但他们都没能一次次活下来,自己却成为野狗苑的挑战王,这凭的绝非只是运气,而是靠着自己的十二分冷静,和一次比一次的小心谨慎。 赵青寒目光死盯着狼獒,若说半点恐惧都没有,无疑是自欺欺人。 但他这人偏偏有点怪,越是恐惧,他越是热血贲张,仿佛恐惧能赋予他无尽的力量。 狼獒毛发如雪,几乎与雪地连成一体,它同样注视着赵青寒,那黄金色的眼瞳异常令人瞩目。 赵青寒身在场中,比任何人都瞧的真切,那黄金般的眸子里尽显威严,却又透着几分灵动,仿佛生了灵智般。 一阵寒风拂过,一人一兽仍旧一动不动。 之前还嘈杂的楼廊,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众人屏气凝神,仿佛在观望两位绝世高手大战般,气氛异常凝重。 终究还是赵青寒先出手了,赤手空拳的他捏实了双拳,大步流星朝狼獒袭去。 与此同时,狼獒也纵身飞奔,快若疾风,只见它猛地一跃而起。 那飞跃的身影遮天蔽日,眼看就要扑向赵青寒,早有防范的他,侧身一个翻滚,巧妙地避开了。 在狼獒落地的那一刻,赵青寒已然起身,立马反扑向狼獒。 只要能扑倒狼獒,勒住狼獒的咽喉,不被其挣脱,便可将其活活勒死。 这招虽看似简单,其实施展起来,时机的把握至关重要,同时隐藏着相当大的风险,只要稍有不慎,便会遭其反扑,反被一口咬喉。 不过这手法,赵青寒屡试不爽,已然十分娴熟了。 此时就是绝佳的时机。 赵青寒胸有成竹,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不料一道白影闪过,赵青寒只觉如有千钧力甩于腹部,顿时一口逆血喷出,被击飞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一幕,令楼廊上的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狼獒仅是一个摆尾,居然将健壮的赵青寒给甩飞了,这蕴含的力道是何等恐怖? 在众人眼中,那头狼獒已不是一头凶兽了,显然是头可怕的怪物。 楼廊上的一座雅间里,宋大当家端坐于窗棂前,身旁有个大暖炉,只见他嘴角微勾,戏谑道:“哪怕寻常狼獒,也绝不允许有人骑在它身上,何况是这头离成妖,只差一步之遥的狼獒王。” 小鱼儿不禁眉头紧锁,心头的担忧愈发沉重了。 即便负伤,赵青寒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咬牙忍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原以为狼獒会趁势反击,却发现结果出人意表。 只见狼獒摇头晃脑,口中不时发出喑哑难听的喘息声,仿佛很痛苦般。 见状,赵青寒虽觉得很奇怪,却不敢轻举妄动。 方才狼獒那一尾,分明有着熊虎之力,这着实让他太过震惊了。 忽然狼獒发出一声凄惨的啸声,面目变得狰狞可怕,嘴角还有流着白色的涎水,黄金眸中更是透着痛苦之色。 赵青寒见它一直凝视自己,虽不明就里,但从它痛苦的眼眸中,好似蕴含着哀求之意,不似求饶,而似求死。 这莫名其妙的变故,无疑令赵青寒坠入云中雾中。 “狼獒王与生俱来的高傲,绝不容许自己遭受任何屈辱。你宁死也不愿让我吞掉你的内丹,为了防止你毁丹自尽,我不得不将你全身气窍封住,你这般强行运行妖力,必然要遭受万箭穿心之痛。”宋大当家冷声道,“明知我不喜别人拂逆我,偏偏你们都犟如牛,没一个顺我意,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赵青寒踌躇了许时,确定狼獒是真的虚弱了,才果断出手。 这次他没有投机取巧的念头,而是选择了再次正面袭向狼獒。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在众人眼中,无疑显得愚蠢而又鲁莽。 然而,狼獒的举动却出人意料,只见它岿然不动,直至赵青寒硬拳砸在脸上,才挥爪撕向赵青寒。 可惜狼獒的动作与之前相比,明显凝滞不少,赵青寒凭借灵活矫健的身法,轻易便躲开了。 高傲的狼獒,虽心生求死之意,但并没有完全放弃抵抗,随意任由赵青寒揉捏的意思。 哪怕是死,也绝不能死在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手中。 狼獒选择了赵青寒,同时也在拼尽余力地考验他,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否无误。 但浑身的剧痛,影响了狼獒的速度与力气。 这也让赵青寒有了一战之力。 一人一兽,有来有回地缠斗着。 赵青寒那本就破烂的棉袄,在尖锐的利爪上变得更加不堪,不少地方留下了血痕。 狼獒也没讨到太多便宜,重重吃了赵青寒十余记铁拳,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不知是赵青寒有意还是无意,竟露了个破绽,遭狼獒抓住了。 最终二者还是厮打在了一起。 狼獒在上,赵青寒在下。 看似是狼獒压着赵青寒,实则是赵青寒倒钩在狼獒身上。 赵青寒强而有力的双臂,死死地缠抱狼獒的脖子。 狼獒竭力想要摆脱,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种缠抱,显然是无法勒死狼獒的,而且赵青寒还得时刻留心提防狼獒的尖牙,避开它的撕咬。 彼此纠缠了许久,赵青寒不禁有些乏力,无计可施之下,居然反咬狼獒一口。 赵青寒一口下去,用了吃奶的劲,才咬破了那厚实的皮毛。 只觉一股温热涌入口中。 不知是因自己力尽口干,还是被那浓重的腥味刺激,少年竟大口饮起狼獒的鲜血。 又是一声惨啸! 少年这狂野的举动,委实惊呆了所有人。 只见众人无不张口结舌,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唯独坐在雅间内的宋琅,猛然起身,虎目死死注视着狼獒,不禁眉锋微蹙,怒意渐生,愤然道:“你宁愿让人族少年吞了你的妖丹,也不愿给我。” 当赵青寒咬下去后,狼獒只是悲啸了一声,不曾挣扎一下。 此时狼獒的黄金眼眸里泛着盈盈泪水,虽充满着悲伤,同时又透露一抹解脱之意。 赵青寒如丧失理智般,仍在狂饮狼獒的鲜血,可他却不知,有一颗淡金色的泥丸,随着鲜血一同流入了他的腹中。 狼獒失去妖丹的那一刻,眼眸便失去了光泽,彻底断了气。 妖丹落入赵青寒体内后,如烧红的烙铁沉入寒水中一般,体内的鲜血瞬间沸腾。 少年蓦然仰天长啸,面目涨红,痛苦万分,但余音未止,赵青寒便一头栽倒在地。 众人见状,皆以为他是在宣泄内心的喜悦,虽然赢得有些奇怪,但那毕竟是头狼獒,任谁也难于压抑心中的狂喜,至于这倒下嘛,恐怕是累坏了。 这其中的缘由,自然只有宋大当家知晓,只见他转怒为喜,笑道:“你以为让他吞了你的妖丹,我便没辙了吗?若非怕暴露了身份,我现在就杀了他,来个杀鸡取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父有厚望 宁死不负 随着狼獒的死和赵青寒得倒下,第九场挑战也结束了,楼廊上怨声载道,几乎所有人都买定赵青寒输,结果赔个精光,好在其中还不乏个别冲着高赔率,想大赚一笔,不信邪地买了赵青寒赢,否则野狗苑这次定然一次通吃,赚得个钵满盆盈。 小鱼儿等众人散的差不多了,才匆忙从角落赶下来,直奔斗兽场的赵青寒而去。 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节,气味理应清冽,可当小鱼儿冲入斗兽场那一刻,顿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不禁想反胃作呕,无奈腹中空空如也,只是一阵干呕罢了。 小鱼儿强忍着不适,一步不停地来到赵青寒身旁,只见他满嘴血迹,面目赤红,表情扭曲痛苦。 小鱼儿吃力地想要将赵青寒搀扶起来,当他触碰到赵青寒身体时,只觉他整个人如暖炉般,温暖乃至烫手,那身下的积雪隐隐有消融的迹象。 虽不知赵青寒究竟怎么了,但这些怪象看来,可以很轻易断定,赵青寒得状况很糟糕很危险。 小鱼儿正寻思着,以自己这瘦小的身板,该如何将他带走。 在这犯愁之际,只见一群人朝这走来,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野狗苑的大当家宋琅,其身后还跟随着肥猪肚等人。 宋琅目无表情,沉声道:“赏钱拿走,把他留下。”说罢,肥猪肚便将一小袋钱丢向小鱼儿。 小鱼儿瞧了眼雪地上的钱袋,然后又转眼望向宋琅,虽不明就里,却也不多想,只是简单地问道:“为什么?” 宋琅还未开口,身后的肥猪肚却先声夺人道,“云狼帮做事,啥时能轮得到你来问为什么,要命的话,拿着钱赶紧滚蛋。” 寻常少年听到这话,估计都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立马连滚带爬地离开。 但小鱼儿脏兮兮的脸庞,很难瞧出神情的变化,只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如同瀚空明月般,不含一丝阴霾。 凡有些察言观色本事的人,便可发现少年眼中,没有一丝的惊慌,且绝非是故作镇定。 见此,肥猪肚不禁一怔,眼前这个小乞丐竟这般不识相,敢无视自己,莫非是不怕死不成,正欲发难,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不料,却遭大当家的话打断了,“恐怕你也看出来了,他此时很难受,若是不交给我,他活不了。” 闻言,小鱼儿不禁蹙眉,内心十分踌躇,他无法判断宋大当家的话是否属实,担心自己一旦抉择错了,便将赵青寒给害了。 小鱼儿心中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但始终还是难下抉择。 就在这时,赵青寒居然睁开了眼,低吟道:“谢过宋大当家的好意,不过我们有言在先,只要我活下来了,你便饶恕我忤逆之罪,放我一命。既然我已活了下来,那从此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嗓音虽颤,但决绝之意却尽显无疑。 肥猪肚听罢,顿时暴跳如雷,怒喝道:“你们当真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找死!” 赵青寒置若罔闻,反倒面露冷笑,挑衅道:“别人多说宋大当家只是做人不近人情,但做事向来都守规矩。难道大当家今日为了我这条贱命,便要失信于人,坏了规矩,这未免也太不值了吧。” 宋琅先是眉头一皱,面色阴沉难看,可当赵青寒言尽后,竟洒然一笑,以无奈又赞赏得语气说道:“没想到你不仅本事大,还胆识过人。没错,你所言无虚,我宋琅办事向来讲规矩,既然你不领情,那便算了。” 赵青寒拜谢道:“不愧是宋大当家,言而有信,一言九鼎。” 小鱼儿在一旁静观着赵青寒得言行,只觉他简直不差于说书先生口中的少年主角,临危不乱,敢说敢为。 虽然小鱼儿缄口未言,但心里却想起了一句话,那是郭老板说书时,常用来夸赞少年英雄的——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小鱼儿觉得赵青寒丝毫不逊色于书中的那些英雄少年,不禁对他心生钦佩。 赵青寒的一番恭维之言,宋琅自然听得出来,也不愿与其再废话,吩咐道:“送他们出去。” 两个手下正欲搀扶赵青寒,不料又遭他婉拒了。 赵青寒捡起身旁的钱袋,在小鱼儿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每走一步都痛得浑身直冒冷汗,但他也没改变主意。 肥猪肚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满心不忿,问道:“大当家,就这样让他们这般走了?再说了,那赵青寒虽说习武天赋卓然,但也不值得大当家您这般器重呀?” 宋琅只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暗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暂且让你多活几天,等妖丹彻底滋养完了你的四肢百骸,再将你活吞掉,自己也免受那妖丹养体时的煎熬。 所以你一定要挺住啊,可千万别让我失望,被妖丹给活活折磨死了。 不过说实话,我对你很有信心。” 出了野狗苑的门,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走了数百步,赵青寒终究还是扛不住那灼心般剧痛,魁梧的身体瞬间压垮了瘦小的小鱼儿。 小鱼儿从地上爬起来,担忧道:“你还好吧?” 赵青寒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看上去极其虚弱,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只觉得体内又热有烫,好似有一团熊熊大火在燃烧,好痛苦好难受。” 小鱼儿替他扯下破棉袄,不禁愕然,只见那通红的躯体上,遍布着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无法想象,这个不过年长自己两岁的少年,究竟经历过何等惨烈的厮斗。 冰天雪地中,上身袒露的少年,竟浑身冒着热气,见小鱼儿失神,问道:“把你吓到了?” 小鱼儿摇了摇头,沉吟了许时,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拒绝宋琅,难道你就真的不怕死?” 赵青寒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小鱼儿会突然问这个,本想云淡风轻地回答的他,却见少年目光灼灼,不由忍着浑身的疼痛,郑重地回答道:“怕,我当然也怕死。但比起死,我更怕自己沦为我爹口中的恶人。我爹一辈子最瞧不起的,便是汝云城中那群游手好闲,只会欺软怕硬的恶棍,而宋琅暗地里坏事做尽,是汝云城里的恶首,我若当了宋琅的义子,我爹的在天之灵,恐怕永远不会瞑目。” “我爹年轻时,本是南楚国羽林军的后备军,羽林军你可知晓?”赵青寒问道,原本痛苦的眼眸,竟隐约闪烁着异芒,那股引以为豪之感毫无遮掩。 身为南楚子民,怎会没听闻过羽林军呢? 那可是南楚军里最骁勇的铁骑,与北燕狼獒之师齐名,同为最强五铁骑之一。 只不过近年随着南楚的衰败,羽林军也是败多胜少,遭与其齐名的三大铁骑挫败。 见小鱼儿点头,赵青寒仿佛忘了伤痛,继续开口道:“只可惜我爹在一次剿匪中,左小腿不幸中了涂毒的流矢,为保性命,被强迫截了肢,从此断送了军旅生涯。 好在我爹在军中学了些打铁的手艺,回到汝云城后,便开了家铁匠铺,刚开始的时候,他那半吊子的本事,打出的铁,质量平平,时常遭人嫌弃,但他却从不曾泄气,每天都很卖力,只为精益求精,花了近十年光景,终成了北城百姓首屈一指的铁匠王赵瘸子。 在我尚小的时候,他便告诫我,男子汉若有一身本领,理当为国效力,投身行伍,浴血征战,而非用于欺凌弱小。哪怕走投无路,还有一身力气,只要肯卖力,糊口绝不成问题,但绝不能误入歧途,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更不能行伤天害理之事。 铁匠铺靠近汝江,去年突发决堤,众人皆被激流冲散了,听说他为了救人冲入洪流中,当他将当锋师弟救上岸时,自己却又被激流卷走,只有一只腿的他,听说只是挣扎了一小会,便沉于乱流当中,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魁梧少年娓娓道来,但悲从中来,眼眶已然一片模糊,外加体内似火煎熬,终究话犹未尽,再次昏厥过去。 小鱼儿听完这些,呆呆地站在原地,但心湖涟漪四起,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赵青寒只是不想活成他爹厌恶的样子,连死都不怕。 而自己呢? 余老爹从未希冀自己活成什么样子,但他只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活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替他看一眼那太平盛世是何等光景。 但他生前也常告诫我不许干偷窃之事,自己虽答应过他,只要他不生病,自己便绝不偷。 今日若非遭赵青寒阻拦住,自己必将失言。 一念及此,不禁心生羞耻感,脸皮随之微热。 小鱼儿恍然失神,正处羞愧当中,却被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惊醒。 只见赵青寒嘴角渗血,身体发烫得愈发严重,好似隐隐有白气冒出。 见状,小鱼儿顿时想起了宋琅之前说的话,心头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小鱼儿往赵青寒身上盖满雪,替他降些温,然后寻了一卷烂竹席和一根麻绳,将赵青寒拖至竹席上,然后用麻绳捆结实了。 小鱼儿将麻绳搭在肩上,咬紧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如纤夫拉船般,一步步朝着赵青寒告诉他的北城旧祠堂走去。 纵然雪地很平滑,无奈小鱼儿身板瘦小,又是三天多未进过食,拉得相当吃力,几乎是举步维艰。 偏偏天公还不作美,又刮起了风雪。 少年迎着漫天风雪走着,蓦然鼻子一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去年他也是这般将死去的老爹拉去埋葬的。 当时他出其的坚强,一滴眼泪没掉。 但此刻,不知是因为想念死去的老爹,还是害怕赵青寒死了。 不管他如何强忍,热泪就是止不住,如泉水般涓涓流下。 少年自懂事起,几乎很少哭过,但这一次的黯然落泪,仿佛伤心欲绝般。 少年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觉双肩酸痛不已,想必已勒出了淤青,筋疲力尽的他又哭伤了心神,最终丧失神志,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城南老医 听天由命 只是意识初醒,但尚未睁开眼的小鱼儿,惊觉周身温暖,一片通明穿透眼皮,而且隐约听到有人在啜泣。 恍惚间,他想起了昏倒前的一切,惊慌地猛然爬起。 只见眼前搭了个铁锅,下方的薪火即将燃尽,忽明忽暗,他那惺忪又茫然的眼眸,游目四顾了一番,发现此间正是一个祠堂,在内有十余位少年三三两两地蹲坐着,他们不仅年龄与自己相仿,而且装貌与自己也相差无异,显而易见他们也是乞丐。 小鱼儿的突然苏醒,惊动了这些情绪低落的少年们,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小鱼儿。 他们目光无不透着忧伤,这不禁令小鱼儿有些紧张失措。 一个少年忽然朝外大喊道:“椿儿姐,他醒了。” 少时,一位年纪略长于小鱼儿的姑娘朝外走了进来,她原本忧郁的脸上,在进门的那一刻,蓦然强挤出一抹笑意,颇为亲切地问道:“你醒了,饿了吧。” 小鱼儿置若罔闻,只是也略微一笑,反倒连问道:“这是哪,和我一起的人呢,你们又是谁?” 少女没急着回答小鱼儿,自顾地端着个破碗,拿着铁勺朝铁锅里舀了舀,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小鱼儿,却见他没有接手的意思,这才回答道:“这里是城北岳家旧祠堂,你和青寒哥倒在离这不远处的街口,恰巧被当锋看到了,我叫庄椿儿,这里的孩子都是青寒哥收留的孤儿。” “他人呢,他没事了吧?”小鱼儿脱口而出道,同时肚子一阵咕噜声响起,又见少女仍双手端着碗奉上,顿时一脸赧然,立马接过她手中的清粥。 庄椿儿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由劝小鱼儿先将粥喝完。 小鱼儿心急赵青寒得情况,无奈自己实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顾不得粥烫,一口气喝完,然后将碗还于少女。 庄椿儿见少年这般喝法,以为他是饿坏了,正欲替他再舀一碗。 小鱼儿看穿了少女的心思,阻住道:“粥可以等会儿再喝,请先告诉我赵大哥在哪,他的伤怎么样了。” 庄椿儿虽不知眼前这位少年是谁,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关心青寒哥哥,但从他那清澈的眼眸中,瞧不出一丝虚情假意,只的尽是着急。 沉吟了片刻,庄椿儿悲声道:“青寒哥就在外面,只是大夫们都说他邪火入体,无药可救。”说罢,便潸然落泪。 这个最糟糕的结果,小鱼儿早就听宋琅说过。 当他再次听到时,没有表现出太过震惊与悲伤,只是神色黯然,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祠堂正厅只有一扇破门,门外则是天井院,小鱼儿跨过门槛,正好见到几个小乞丐正抱着一团雪,朝赵青寒身上盖去。 小鱼儿蹲在赵青寒身旁,见他已然面目全非,模样十分骇人,但诡异的是,他那烫得溃烂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 忽然,祠堂外传来一阵呼声:“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是当锋请到大夫回来了。”庄椿儿喜道。 小鱼儿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少年冲到门口,却未急着进来,朝里看了一眼赵青寒,又朝门外心急地喊道:“大夫您快点,就是这儿了。” 少年背着一个药箱,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最为夺目是他额头青肿,上面还有一块乌黑的血迹。 随后一位花甲老人跨门而入,来者小鱼儿正好认识,原来是城南济民堂的朱大夫。 以前余老爹几次重病不起,小鱼儿几近寻遍了城南的大夫,没有一人愿意出城去给个乞丐看病,只有朱老大夫愿意出门就诊。 小鱼儿还记得曾问过住大夫,为什么其他大夫不愿来看病,当时朱大夫十分不忿,破口大骂道:“一群势利小人罢了,无非就是嫌路远了些,且觉得给乞丐看病损了颜面,担心以后大户人家有成见。如此庸医,真是妄为医者。” 朱大夫虽白发年迈,但神色尤为矍铄,只因一路赶得太匆忙,面色不禁红润,进门便气喘吁吁地责备道:“你这小毛孩,虽说救人如救火,但你这般火急火燎的赶路,万一把老朽给累坏了,那病者谁来医啊。” 老人见少年沉默不语,眼眶泛红,几乎又快哭了出来,顿觉心软,“愣在这干嘛,还不带老朽去病者那。” “大夫,病人在这,你快来看看吧。”庄椿儿连忙喊道。 老人闻声望来,见病者被埋在雪地里,遗憾道:“莫非老朽还是来晚了,病者已经去世。” 名叫当锋的少年急忙解释道:“青寒哥还没死,他只是热。” 朱大夫怒斥道:“简直胡闹,这天寒地冻的,就算热也绝不能埋在雪里,这岂不是饮鸩止渴害他嘛,赶紧挖起来。” 众人听罢,却无动于衷。 朱大夫见此,不禁怒上心头,正欲开口大骂。 小鱼儿连忙解释道;“朱大夫,赵大哥情况非同一般,你先瞧一瞧,再下定论。” 朱大夫见小鱼儿甚是眼熟,多瞧了几眼,才恍然认了出来,惊异道:“原来是你,那听你所言,他得的病是非埋在雪里不可咯。” 小鱼儿沉默不懂,只是点头示意。 朱大夫白眉微蹙,面露疑色道:“那老朽倒要瞧瞧,他究竟患的是什么奇难杂症。” 当朱大夫亲眼目睹了赵青寒模样后,亦是满脸惊愕之色,连忙替其把脉。 少时,他一直缄口不语,但他眉宇间的愁色却愈发凝重,最终摇头道:“其体内有一团邪火,仿佛在灼烧他血肉,如此高温,已超越了阴阳失调,血气紊乱的范畴,按理来说必死无疑。但怪哉的是,那邪火好似有培元固本之效,源源不断地滋养他的血肉。” 朱大夫问向众人,“他发病之前可曾吃过什么?” “喝过狼獒的血。”小鱼儿回答道,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告知。 众人听完,无不震惊。 朱老大夫得知病者便是赵青寒,不禁感慨地夸赞道:“原来他就是赵青寒呀,少年当真是一片赤子之心,又身怀英雄气概。不错,不错,今日老朽能与之见上一面,也不枉我这一副老骨头从城南赶到城北。” “朱大夫,青寒哥哥还有救嘛?”庄椿心忧地问道。 朱大夫沉吟了片刻,叹道:“若只是喝了些狼獒血,最多血气旺盛,容易上火罢了,只需下点败火清心的药即可。可他这绝非喝了狼獒血那般简单。”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鱼儿追问道。 朱大夫目露追忆之色,“老朽还是药童时,曾听师父偶然谈起,世间最滋补的药有三种,其一是千年之龄的药草,其二是修炼成妖的内丹,其三则是仙人炼制的仙丹。若老朽没猜错的话,那只狼獒极有可能是头尚未成气候的妖,这小子阴差阳错吞了它的妖丹,才会酿成这般苦果。” 朱大夫这一番话,听得小鱼儿内心波澜大起,他一直觉得世间并不存在妖魔鬼怪和神仙,那都是说书先生虚构的神话故事。 一直憧憬仙侠志异的小鱼儿,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地问道:“这天下真的有妖怪神仙?” 小鱼儿问出了在场每位少年的心声。 朱大夫见少年们翘首等待自己的的回答,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原封不动地用当年师父的话回答道:“当然有咯,相传当年我们南楚的国教天玄宗就有仙人坐镇,只是我等太过平凡,无法接触到罢了。” 说罢朱大夫眼中的追忆之色散去,年至暮年的他,见过人世沧桑,已然冲淡了他对神仙的幻想,话锋一转,沉声道:“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哪怕是这种上品灵药也不例外,何况人妖本就殊途,他没有任何药物辅佐,便吞下了这等药性凶猛的妖丹,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至于他究竟能否活下来,那就得听天由命了,全靠他的个人造化了。” 小鱼儿生平第一次对这个世道心生强烈的不满,为什么像赵大哥这般心地善良的人,要遭受这般悲苦的命运,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富人们,却一个个活的滋润无比,他觉得这很不公平。 但小鱼儿终究只是低贱的乞丐,哪怕有再多怨言,又能如何呢,也只不过藏在心中罢了。 朱大夫见他们神情沮丧,不由安慰道:“你们也别太伤心了,谁说这家伙就熬不过去了,你们可知你们的赵大哥有多了不起。 你们瞧他双眼紧闭,可见他处于一种半晕半醒的状态,那痛苦万分的煎熬,寻常人估计难于忍受,恨不得求死解脱。 哪怕生不如死,你们的赵大哥也没有放弃求生的。 他在坚持,你们怎就泄了气呢? 你们更应该信任他,相信他终会醒来。 而且他一旦醒来了,更会因祸得福,有一番脱胎换骨的造化。” 朱大夫的一番话,如漫漫寒夜后的破晓曙光般,令人重见光芒。 朱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丢给名叫当锋的少年,道:“你这毛小子磕起头可真不要命了,进门二话不说,便不停地磕头,口里一直念叨着救救我师兄。 老朽可不像那些没医德的无良大夫,要往死里磕头,实在怕弄出人命了,才敷衍了事地跑一趟。 这瓶里装的是活血化瘀的凝膏,敷抹在你的额头上,只需一两日,即可消肿。” 可话音未落,当锋便将攥在手心的瓷瓶还给了朱大夫,倔强道:“我头硬,磕不疼,只要能救师兄,就算磕死了也不要紧,我这命本就是师父拿命换来的,还给师兄也是应当的。这药得花钱,我不要,钱还得留着请更好的大夫给师兄看病。” “郑当锋,说什么胡话呢!”一向温婉的庄椿蓦然呵斥道。 朱大夫亦是气不打一处来,吹鼻子瞪眼道:“还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虽说老朽无法救你师兄,但老朽敢断言,连老朽都束手无策的病,哪怕你寻遍汝云城所有大夫,只是把钱糟蹋了,结果却是一样无计可施。 那些钱是你们赵大哥拿命赚来的,这般白白送给了那群庸医,难道就不觉得花得心疼,花得冤枉? 再说了,老朽我何曾说要收你钱了?” “这药老朽不收钱,连此番的出诊费也一并不收,而且还免费写一张药方给你们,虽既不能治标,也不能治本,但多少可减轻他的痛苦。”朱大夫又将瓷瓶塞还少年手中,然后望了眼满院的衣衫褴褛的少年们,面露无奈之色,一边写着一边语重心长道,“近年来,汝云城天灾不止,尽是苦了平常老百姓,今年冬季尤为寒冷,难熬得很,钱省着点花,总归是好的。” “朱大夫,这”庄椿儿欲言又止,但一想到大伙的处境正如其说言,便也不矫情,敛衽一礼谢道,“朱大夫的恩情,我们必将铭记于心,他日再做报答。”说完,又扯了扯身旁的郑当锋,道,“当锋,还不谢过朱大夫。” 少年虽倔,但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正摆好架势准备谢恩。 不料,却被朱大夫一把给拦下了,后者戏谑道:“怎么,你又想磕头?” 郑当锋摸了摸脑袋,若有所思,然后学着椿儿姐先前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敛衽施礼。 朱大夫见此,不禁哑然失笑。 一直愁苦着脸的庄椿儿,也难得的欣然一笑,轻声对少年说道:“当锋,这敛衽之礼,只有姑娘家才可施。” 倔强少年闻言,脸蛋霎时涨红,扭头跑进了祠堂内。 一阵大笑后,朱大夫将两张纸递给庄椿儿,并交代道:“这张是药方,其中的药草皆颇为便宜,只是这汤药极苦,难以下咽,加了一味略微贵了些的药引,至于如何取舍,还需你自己抉择。另外一张是煎药之法,若你不识字,你便听我讲,你只需用心记下即可。” 少女摇头示意不用,且说道:“家父生前是私塾的教书先生,椿儿自幼便随家父习文识字,平日闲暇时,青寒哥教这些弟弟拳脚武艺,椿儿则会教他们识些简单的字,或是教他们书写自己的名字。” “难怪你瞧上去,知书达理,颇有淑女闺秀风范。既然你识字,也省得老朽麻烦了,时辰也不早了,老朽也该回去了。”朱大夫告辞道,着手准备收拾药箱离开。 小鱼儿上前忙帮,“朱大夫,我俩同道,这药箱我来背。” 朱大夫见少年一片好心,本不想拂他的意,但身为大夫,自是懂得望诊,观少年气色,便知他体虚气短,怕是多日未吃过东西,正欲婉拒。 不料庄椿儿开口道:“朱大夫这天寒,若不嫌弃,你们不妨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再走也不迟。” 朱大夫也不客气,笑道:“你这一说,老朽还真有点饿了,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 然后又对小鱼儿说道,“小子,老朽的药箱可重了,喝饱了才有力气背。” 小鱼儿明白朱大夫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鱼儿一喝完,庄椿儿又给他舀满,一连喝了五碗,实在喝不下了,庄椿儿才放过了他。 不过小鱼儿喝五碗的工夫,朱大夫才喝了一碗。 在此期间,庄椿儿曾劝小鱼儿留下来。 但小鱼儿心中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一直犹豫难决。 庄椿儿见状,也未强求,只是对他说,以后若是实在饿了,便来这里,虽说吃不少什么好的,但至少可以喝上几口清粥,填填肚子。 临走之前,还给了小鱼儿几粒碎银,说是为了报答他拉赵青寒回来的恩情。 那袋挑战赢回来得赏钱是小鱼儿带回来的,分量有多重,他比谁都清楚。 之前请大夫便花了不少,之后还要给赵大哥买药,恐怕也所剩不多了。 庄椿儿给他那些碎银,比重不小。 虽然身无分文,但小鱼儿却绝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知道这钱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不让自己饿死的救命稻草,但他也知道,这些钱对于祠堂里的孤儿们而言,亦是如此。 最终小鱼儿只是挑了其中两粒较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老少相谈 意在收徒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行走在人迹渐少的街巷里。 小鱼儿步伐缓慢,很微妙地配合着朱大夫的脚力,不急不缓,有种轻车熟路的感觉。这全然得力于他多年来陪着余老爹一起走,在不经意间养成了习惯。 二人虽一路无话,小鱼儿却有满心好奇想问,时不时回头瞥眼朱大夫,想与之搭话,但后者却视若无睹般,仿佛在一心赶路。 最终少年按捺不住了,打开了话匣子,问道:“朱大夫” 只是这才刚一开口,便被朱大夫打断了。 “你是想问,南楚居然有神仙,为什么灾祸降临的时候,却不见他们出现拯救老百姓呢?” 朱大夫看穿了少年的心思,少年很是惊愕,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这世间兴许真的有神仙,但他们也绝非像说书先生描述的那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顶多也只是比凡人强上几等罢了。 至于为何不救老百姓于水深火热,这其中恐怕少不了一番权衡利弊。 常老百姓的死活,在他们眼里,或许只是一文不值,能入他们法眼,或许只有那些一言九鼎,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朱大夫的语气中充满着无奈和失望,甚至还有着一丝轻蔑。 少年听完,亦是一脸失落,显然这与他印象中的神仙大相庭径。 或许是不想让少年太失望,朱大夫继续说道:“当然,这世上肯定也有行侠仗义,救苦救难的济世神仙,要不然世人怎么一遇糟心事,就爱求仙拜神呢。” 无奈少年钻了牛角尖,仍是神情低落,口中呢喃道:“可是这几年汝云连年灾祸,死了许多老百姓,却也不见神仙有来过。” 朱大夫无法回答少年这个问题,但心里没来由想起一件事,当今南楚的皇帝,靠着弑父杀兄,篡夺君位,并诛杀国教天玄宗门人,另立无极门为新国教。 坊间盛传,说是南楚近年来之所以多灾多难,乃是新帝无仁无义,作恶多端,触怒了老天爷,才降下这现世业报。 但显然这业报没让当今圣上遭殃,反倒是让没有过错的老百姓受尽苦难。 为此,朱大夫可没少在心里咒骂这当今圣上。 朱大夫深知多说无益,便不再与少年深究下去,话锋一转,问道:“你还住南郊的破庙?” “嗯”少年轻声回答。 “你那小庙实在太破了,屋顶漏雪雨不说,还四壁透风,寒冷得很,为何不留在城北祠堂呢?”朱大夫又问道。 少年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将心里的小心思讲了出来,“宁家小姐今早出城了,去了南郊的道玄门,她于我有恩,今天早些回去,在路边守着,兴许可以瞧上一眼。” 说完,他又忽然想起宁小姐坐的是马车,不由补上了一句,“哪怕是远远瞧一眼马车也不错。” 朱大夫神色如常,只是淡然问道:“宁家小姐?是云寿街宁首富家的千金?” 小鱼儿点头回应,然后又惴惴问道:“朱大夫,别人都说宁小姐是天煞孤星,这是真的吗?” 朱大夫没有了当回答少年,只是反问道:“如果是呢,那你还去见吗?” “去!”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十分坚定。 朱大夫淡然一笑,“既然如此,你有何必在乎她是不是天煞孤星呢。” 小鱼儿露出一副很在乎的模样,不忿地说道:“可是宁小姐明明心肠很好,若她不是天煞孤星,却遭受这般诽谤,这很不公平。” 一向温顺的少年,突然间的变化,不禁令朱大夫一怔,好奇心起地问道:“那宁小姐常年身居宁府非高宅大院中,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小子是如何受她恩惠的?” 关于这事,少年只曾向余老爹一人讲起过,不过余老爹已经死了,在这世上除了自己外,便无人知晓了,哪怕是身为当事者之一的宁小姐,恐怕早就忘记了这件事。 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少年还是这般认为。 毕竟在别人眼里,那尊贵又神秘的宁小姐,怎会有这低贱的乞丐有分毫瓜葛呢? 少年脸皮薄,说出去怕别人笑话。 但今日却有所不同,是朱大夫主动问起的,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慈善,瞧不出半点的揶揄之色。 见此,少年也没有半分含糊或是搪塞的意思,只是略微思量了一下,打算将其中的渊源如实相告,少年先问了一个问题,“朱大夫,你可还曾记得两年前的瘟疫?” 朱大夫一念及此,不由面露悲色,叹道:“自然记得,那场瘟疫如洪荒猛兽般,实在太可怕了,但凡染上那瘟疫了,十有便会送命,若非是爆发在寒冬季节,以致传染性不强,否则当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小鱼儿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道,原来当年他也曾染上过瘟疫,怕传染给余老爹,便偷偷跑了出来,打算悄然无息地一死了之,省得连累了余老爹。 在汝云城中,小鱼儿如孤魂野鬼般游荡了两天两夜,因为染病的缘故,他满面疮痍,哪怕自己瞧着都觉得可怖至极,何况遑论他人,但凡一遇见,无不如遇到瘟神般,唯恐躲避不及,更有甚者砸石头驱赶,根本没人愿意他一口吃食。 身染瘟疫本就虚弱不堪,外加饥寒相迫,漫无目的的小鱼儿,最终倒在了宁家的后院的门外。 在小鱼儿神志尚且清醒时,听见宁家后院的宅门渐开之声,从门缝里钻出两位姑娘,一少一小,只是一出门,便是一声惊叫,少女惊慌道:“小姐,有个小乞丐死在了这门口,还是别出去了,万一被老爷知晓了,奴婢可就惨了。” 尚有一口气的小鱼儿,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死,还是出于何因,脑袋稍微偏了偏。 哪怕是如今回想起来,小鱼儿也不明白当时此举究竟为了什么,想不通的他,最终将其归咎于天意。 这一幕凑巧被那位小姐瞧见了,小姑娘摇头稚声道:“秋儿姐,他方才头动了一下,想必还没死。” “小姐切莫靠近,免得染了晦气,待奴婢去瞧瞧。”说罢,唤作秋儿的婢女,便绕到一侧,当她瞧清少年的面容时,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惶恐道:“小姐千万别过来,他染了瘟疫,就算没死,也活不成了。”也不顾小姑娘的意愿,便拉着她回了宅门内。 随之宅门又轰然关上了,少年的心也黯然冰冷,料想自己命数已尽,将葬身于风雪中,成为一具冻死骨。 少年意识渐渐模糊,昏睡感也愈发的强烈。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少年几乎就快彻底昏睡过去时,隐约又听到了宅门打开的声响。 小鱼儿那失去知觉的手,突然间被人抓起,并将一些东西塞在了他手心里,同时那冻得僵硬,且满手脓疮的双手,蓦然间觉得十分暖和。 小鱼儿极力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睫毛间结满了细小的冰晶,最终只是开了个小眼缝,很是模糊,瞧得不是很真切。 虽然瞧不清面容,却隐约可见,小姑娘一身华丽紫裘,撑着鲜红的油纸伞,歪着小脑袋蹲在自己身前,替自己遮挡风雪,至始至终未曾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瞧着自己,并不害怕自己,甚至还小心翼翼拨掉小鱼儿脸上的积雪。 少时,宅门内又传来之前婢女的声音,“小姐,你怎么又跑出去了,你要是染上了瘟疫,老爷非打死奴婢不可。” 小姑娘闻声,惊慌地将红伞放下,轻声道:“这伞和小暖炉就送给你,你可千万别死了。”说完拔腿便跑,并轻轻地将宅门关上了。 在少女走后,小鱼儿又昏迷了过去。 当小鱼儿再次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身在破庙里,这不禁令他茫然,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可当他发现那鲜红的油纸伞和那精巧别致的铜暖炉,还有那几块冻硬的糕点皆在自己身旁时,他才笃定那绝非一场美梦而已。 原来自小鱼儿出走后,余老爹便一直在寻找他,幸好发现得及时,在小鱼儿没冻死之前,将他背了回来。 不久之后,瘟疫散去,不少染上瘟疫的人,居然离奇般痊愈了,小鱼儿便是其中之一。 命不该绝的小鱼儿,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幸活下来,多亏了宁家小姐相救,并在心中将其视为救命恩人。 坊间流言一直说宁小姐是天煞孤星命,是个只会给人带来灾祸的扫把星,对此,小鱼儿绝不苟同,他很想为心地善良的宁小姐正名。 小鱼儿不疾不徐地将那段尘封在心里的往事述说完,目光希冀问道:“朱大夫,你觉得宁小姐是个好人吗?” “当然是咯,老朽虽不知天煞孤星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听你所言,那宁小姐心地善良,自然毋庸置疑。”朱大夫极其肯定地回答道,然后又告诉少年,“哪怕宁小姐真的天煞孤星,那只是她的命,却不是她的本意。 相传世上有一种名叫霞樱的奇树,当霞樱花盛开时,其景象灿若霞彩,花香亦是怡人,但美中不足的是,其花香却蕴含剧毒。 人一旦吸闻了它的花香,立马便会中毒身亡。 霞樱花无疑是不详之花。 但当花凋谢了,余香散尽后,霞樱树结出的果子,却堪比灵丹妙药,有起死人肉白骨之神效。 霞樱果又无疑是神仙之果。 开花结果是霞樱树遵循的天理,它究竟是夺命的邪树,还是救命的神树,绝然不可一概而论。 宁小姐便如那霞樱树般。 这其中的道理,你听明白了吗?” 小鱼儿听得糊里糊涂,摇了摇头,只是嘿嘿一笑道:“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只要朱大夫承认宁小姐是个好人了,那其它的便都无所谓了。” 朱大夫见少年笑得开心,也不忍细说,免得伤了少年的心,忖道:“不明白也罢,人生何必事事洞明,偶尔糊涂一番,也未尝不是件幸事。”抬头望了眼天色,笑道:“快些赶路吧,要是晚了,说不定就要错过你的宁家千金了,那老朽就过意不去了。” 汝云城虽只是座小县城,但方圆也有四五里,从城北走到城南,本就距离甚远,雪路难行不说,朱大夫脚力又很是缓慢,自然一时半会是赶不回去了。 小鱼儿常年在汝云城乞讨,各种走街串巷,可谓是轻车熟路,自荐道:“朱大夫,我知道一条近道,若是抄那条近道走,可以省去不少路程,只是有点偏。” “偏点怕什么,就按你那条近道来走。”朱大夫欣然赞同道。 为了赶路,二人交谈也渐少了,步伐稍微加快了些,不知觉中便步入了城南范围内。 小鱼儿在前面带路,回头道:“再拐几个小巷,过一条街,便到了您的济民堂。” “没错,老朽以前给人看病,没少来这里。”朱大夫颔首道,瞧了眼这泥砖烂瓦的巷子,叹道:“这儿住的都是些贫苦人家,每次看完病,他们都拿不出诊金,总是感激涕零地磕头,然后哭穷诉苦着求老朽。 当然,这其中是真有穷得揭不开锅了,但也不乏耍赖的无耻刁民。结果气得老朽那是一个臭口大骂,这一骂了,反倒觉得理亏了,便也不好意思再收人家钱了。” 小鱼儿听了,不禁一笑,道:“那是朱大夫人好。” 这一番夸赞,朱大夫听得喜笑颜开,但嘴里仍旧不忿道:“好人就合该受欺负嘛,好人吃饭就不要花钱了嘛?” “你小子倒是不错,每次看完病都能拿出诊金,从不赊欠。”朱大夫也不吝啬地夸了少年。 小鱼儿听了却没有半点喜色,反倒面生羞愧,默不作声地走了数步后,埋头低吟道:“那都钱都是我偷来的。” 朱大夫神色平静,即没半分讶异,也没半分苛责,仿佛对此早就心知肚明,淡然问道:“那以后你还偷嘛?” 小鱼儿蓦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凝望着朱大夫,眼眸清澈无比,却透着一股坚决,只是很简洁地说道:“不偷了。” 这朱大夫第二次被少年的眼神震撼,第一次是在庄椿儿将碎银递于少年面前时。 当时朱大夫有留意到小鱼儿的眼神,一如这般清澈如水,哪怕是从庄椿儿手中挑碎银时,也是那般简单随意,瞧不出一丝别的意味。 朱大夫瞧得有些失神,又问道:“其实只需一粒碎银,便足够支撑你熬到来年开春时的赈灾粮饷,你居然不想收尽那些银子,为何又要多挑了一粒呢?。” 话音刚落,还未待小鱼儿回答,朱大夫陡然悔道:“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老朽问这干什么。你自身穷苦,在金钱面前,却能守住本心,不被贪欲熏心,还懂得顾及他人的困苦,已经实属难得可贵,就算有点小私心,那又何妨呢!” 小鱼儿听罢朱大夫的话,木然地呆站着,将原本想说的话,又咽回了心中。 朱大夫行至小鱼儿身前,难得地流露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和蔼模样,笑问道:“你可愿意来老朽的济民堂当药童,当老朽的徒弟?”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小鱼儿不禁有些懵了,迟疑了许时,神色竟慌张起来,仿佛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朱大夫见状,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暗道:“莫非这小子还不愿意,瞧不上老朽这个便宜师父不成?”一念及此,心中顿时冒起一团恼火。 当朱大夫险些就要变脸色时,小鱼儿眉头紧锁,怯声问道:“管饭吗?只要管饭,我便愿意。” 闻言,朱大夫一愣,释然地笑道:“老朽又不是那种缺德无良的恶毒师父,饭当然是管饱,不仅如此,每月末老朽还发你五十文工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深巷遇劫 杀心怒起 对于从小乞讨为生的小鱼儿来说,每日能有一顿吃饱,便是一种奢望。 余老爹曾对他说过,你这一辈多半也就乞丐命了,将来世道好些了,若你能走点时运,兴许可以靠着卖苦力,干些杂役小厮之类的苦差事。 小鱼儿从来没奢求过,有朝一日能够有一份体面的营生,当这天大的机缘落在他身上时,心中尽是难以置信,他不知朱大夫看中了自己什么。 在他心里,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小乞丐,大街上比比皆是。 小鱼儿更不知自己是否具备学医的天赋,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他想活下去,他想成为像朱大夫一样的人,一样的好人,并暗自下定了决心。 不管当药童有多苦多难,自己也会咬牙撑过去,认真地区学。 朱大夫喜获小徒,本该满心欢喜的他,却反倒板起一副臭脸,厉声道:“老朽可事先告诉你了,当老朽的徒弟,可没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若是日后犯错了,打骂可是少不了。” 小鱼儿以前没少挨余老爹的打骂,摇了摇头,神色决然地回答道:“不怕!我虽笨,禁打,更不怕骂。” 朱大夫见状,这才心满意足的抚须一笑,道:“今天见了你那宁家千金,明日便搬到济民堂来住。”说罢,便又迈步而行,向深巷的转角走去。 小鱼儿亦是欢喜雀跃地跟上。 当二人拐进深巷时,却迎面撞见两人。 那两人一高一矮,高者身形枯瘦,矮者略显壮士。 二者衣着皆很老旧,粗衣破布,补丁也不少,一眼便知是贫民。 在这巷中遇到贫民,本应是件很寻常的事,只是他们手中却各持一把尖刃,却委实令人心惊。 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四人皆是一怔。 那高个子的贫民突然回神,面露凶狠之色,将尖刃指向朱大夫,发狂般吼道:“把钱交出来,不然杀了你们。” 而那矮个子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瞧见朱大夫后,嚅嗫道:“马猴大哥,他是济民堂的朱大夫,救过俺娘的命,也医好过你婆娘的病,杀不得啊。” 名叫马猴的高个子,狠狠地踢在矮个子一腿,怒喝道:“他是大夫,医病救人本就天经地义,再说了,当初我们拿不出诊金,不断磕头求他时,而他却将我臭骂了一顿,这朱大夫多半也就是道貌岸然的假仁慈,不配当大夫。” “话虽如此,可”矮个子正欲再言,却见马猴双目怒瞪着,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胆怯的他不敢忤逆高个子,只有顺从。 这人恩将仇报不说,还说出这般侮辱之言,朱大夫气得老脸涨红,险些要喷出一口老血。若非碍于眼前的尖刃,怕激怒了这亡命之徒,否则必要骂他个狗血淋头,憋着怒气道:“只要不伤老朽性命,钱财给你们便是。” “只要你交出钱财,自不会伤你。”马猴佯装承诺道。 那矮个子见朱大夫如此老实配合,也就放心不少了。 身为乞丐的小鱼儿,从未被人打劫过,只是天真的以为,只要给了他们钱,便会放了自己。 当朱大夫弯腰取小鱼儿肩上的药箱时,却在他耳边轻声言语道:“若见势不妙,就立马快跑!” 小鱼儿顿时心慌,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大夫从药箱中取出钱袋,甩手交予那高个子手中,却不料那高个子陡然目露凶光,尖刃朝朱大夫胸口刺去。 年老体弱的朱大夫自知躲闪不避,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欲挣扎抵挡,同时朝小鱼儿喊道:“快逃!” 小鱼儿只觉脑袋响起一阵嗡鸣,心中掀起万丈波澜,眼见尖刃离朱大夫胸口不足三寸了,他却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如同一头愤怒的麋鹿般,猛然撞向那高个子。 这猝不及防的一撞,竟将那高个子撞翻倒地。 小鱼儿见状,立马抓着朱大夫的手逃跑,并大声喊道:“杀人了,救命啊!” 这一幕幕的变故,超乎了矮个子的意料,愣愣地站于原地不动,还未从中反应过来。 “还不快追!”高个子怒喝道。 懦弱胆怯的矮个子,惊恐道:“马大哥,银子已经拿到了,干嘛还要杀人啊。” 矮个子的愚蠢,彻底激怒了高个子,并心生悔意,当初就不应该邀他一同来,骂道:“牛二你个蠢货,他已经瞧见了我们的面容,若不杀了他们,他们事后必将去报官,到时你我皆要受牢狱之苦,那你的妻儿老母还活得下去吗?” 牛二如遭惊雷灌顶般,被一语惊醒,他望着小鱼儿逃跑的方向,惶然地喃喃道:“俺不能坐牢,他们必须死。”说罢,便大步流星般朝小鱼儿追去。 朱大夫步履蹒跚,根本跑不动,他几番劝小鱼儿别管他,丢下他自个逃命去,以免二人都丧命。 无奈小鱼儿就是不听,哪怕是朱大夫怒声呵斥,小鱼儿仍旧是犟得如牛般,死都不松开他的手。 牛二虽耽误了点时间,却也没花多少工夫,便追上了他们。 此时的牛二,如同变了个人般,眼中凶光毕露,脸色变得狰狞可怕。 朱大夫心知逃不掉了,将小鱼儿挡于身后,亦是一脸怒色,试图唬住那矮个子,呵斥道:“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也胆敢杀人,简直是目无王法。 况且老朽还有恩于你,你这般以怨报德,与畜生又有何异,就不怕遭受报应嘛? 再者,此事若被你老母知晓了,定然会被你气死。” 牛二听罢,神色纠结痛苦,竟是黯然落泪,但他步伐未停,仍是步步朝朱大夫靠近,用悲痛无奈的嗓音哭诉道:“俺不怕死,俺也不怕报应,但俺娘和妻儿快饿死了。俺是走投无路了,俺不能坐牢,要不然她们就都没命了,所以朱大夫你必须死。” 朱大夫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只要你放了老朽二人,老朽断然不会报官。” 牛二霎时犹豫了,脚步停了下来。 但随后赶到的马猴,却喝声喊道:“他骗你的,千万别相信他。” 牛二闻言,瞬时发狠道:“朱大夫,对不住了,要怪就怪这世道不给人活路!” 话音未落,牛二便如疯牛般一头扎向朱大夫,也不知是朱大夫给人把脉惯了,还是怎么回事,竟又抓住了牛二的手腕。 但纵然如此,但牛二的气力远比马猴大得多,那尖刃还是没入他腹中。 马猴明知牛二愚笨,还要带他一同犯案,其原因正在于此。 牛二终究是初次杀人,狠劲一过,难免心虚害怕,随之立马拔出尖刃,见那鲜血喷涌而出,顿觉无力,丢掉了手中尖刃,便瘫坐于地。 朱大夫只觉腹部一阵剧痛,却毫不顾及伤口,反身一把推开小鱼儿,声色厉俱道:“别犯傻了,快逃!” 小鱼儿瞧见朱大夫那染红的衣袍,那血色仿佛爬上了他的眼眸,殷红如血,异常骇人。 猛然间遭受如此强烈的刺激,小鱼儿顿时思绪紊乱,心跳加剧。 之前他觉得赵大哥是好人,但他却昏迷不醒,生死难卜,而今他觉得朱大夫也是个好人,可朱大夫眼看又要身死于自己面前。 好人没得好报就算了,反倒还要遭受迫害,他觉得这个世道很不公平,不公平得令他充满愤怒。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道令人厌恶。 朱大夫见小鱼儿傻愣着不动,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他的模样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瞧着委实令人胆寒可畏。 朱大夫很想救小鱼儿,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失血过多的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只是虚弱地又喊了句快逃,便应声倒下了。 见此,小鱼儿发出一声悲愤欲绝的嘶吼,兔起鹘落般捡起那矮个子掉落的尖刃,失心疯般如恶狼扑向那矮个子。 这一幕,任谁也始料未及。 一个不过年仅十一岁,瘦得皮包骨的少年,竟起了杀人之心,杀的还是一个壮汉。 眼看尖刃就要刺中牛二,惊魂失措的他,亦是躲闪不及。 小鱼儿以为能一击即中,却不料马猴赶来,猛地一脚踹来,小鱼儿瞬间被踢飞。 马猴冷哼道:“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就敢杀人,胆子可真够肥的。” 小鱼儿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只觉胸口欲碎般,痛得爬不起,但他那赤红的眼死盯着马猴,眸中尽是不甘与恨意。 虽说这巷子人迹罕至,但马猴还是心有顾虑,担心少年方才的呼喊声惊动了路人,不敢再有耽搁,寒声道:“你去死吧!” 当马猴拿着手中尖刃,正欲杀向小鱼儿时,远处的巷口却传来一阵呵斥声,“你们胆敢行凶杀人!” 马猴举目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现在巷口,虽瞧不得太真切,但那大者的一身打扮酷似官府的衙差。 马猴顿时如老鼠遇见猫般,吓得脸色发青,连忙道:“是官差,赶紧跑。”说罢,拉起牛二拔腿就跑,哪还顾不得上杀小鱼儿。 小鱼儿无可奈何,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他们逃走,但他全然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唯有满腔的愤懑。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恶人尝恶果,有朝一日定要杀了他们替朱大夫报仇。 小鱼儿忍着胸口的痛,艰难地爬到朱大夫身旁,见朱大夫面色惨白,已是奄奄一息之状,顿时眼眶泛泪,抱起朱大夫的头,愧疚难当地悲声道:“不要死,不要死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若非是我为了赶路抄近道,也不会遇上他们。” “这不怪你,你是个好孩子,是老朽遇见过最好的孩子,被踢疼了吧,那药箱里有个白瓷瓶,里面装的是跌打损伤的药,你拿去每日吃一粒,过些天便会好了。”气若游丝的朱大夫轻声道,艰难地抬起手,替小鱼儿抹去眼角的泪,惨然一笑,又安慰道:“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没啥好哭的,只可惜没法当你师父,也教不了你医术,老朽到死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济民堂。” 小鱼儿如同抓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慌张地喃喃道:“药,救你。” 朱大夫微微摇头,阻止道:“老朽这把年纪,受如此重的伤,已是回天乏术了,没得救了。” 小鱼儿听了这话,眼泪更是潸然而下。 朱大夫死之前难得想温柔一回,却发现适得其反,见小鱼儿泪流不止,哭得更凶了,不由本性毕露,有气无力地骂道:“哭啥哭,哭得老朽死都不得安宁。” 说罢,便口吐出鲜血。 小鱼儿见状,极力强忍,却仍是不停地哽咽抽泣。 此时,那巷口二人已临近小鱼儿身旁,竟是周老三与他儿子周虾皮。 原来周虾皮与小鱼儿分别之后,便去南城门告诉他爹宁府今日没有施粥之事,并将与小鱼儿交谈一并告之。 小鱼儿那粗鄙的谎言,也只能骗过心窍未开的周虾皮,周老三断然不信他吃过了,他让周虾皮回去背了一小捆干柴,并向同僚借了几文钱,买了两个馍馍。 但直到周老三换岗,眼看天色渐黑,仍不见小鱼儿出城,这不由令他心生担忧,怕他饿昏在大街上,便领着儿子虾皮满城寻找他。 天幸周虾皮在巷口附近,隐约听到了一声悲吼,并听出了那是小鱼儿声音,他们这才循声而来,及时救了小鱼儿一命。 周虾皮本想呼喊一声小鱼哥,却见他爹摇手示意给阻止了,只是在一旁静观,不敢打扰。 “这世上虽有恶人,但也不缺好人,赵青寒是个好人,还有你要见的那宁家千金,心地也不赖。”在这弥留之际,朱大夫觉得这孩子心思太过简单纯朴,有些道理应该告诉,以免他日后误入歧途,语气极其低沉道:“如今世道虽乱,但终将会迎来安泰之日。 在此之前,你要活下去,即便学不了医,哪怕算当乞丐也没什么,但切莫去偷去抢。 有道是从恶如崩。 一旦心性坏了,成了作恶的歹人,想要回头无疑是难如上青天。” 小鱼儿不停点头,含泪道:“我以后不偷不抢,也绝不干坏事。” “去见你那宁小姐吧,要是错过了,老朽岂不是白死了。”这一句话是朱大夫最后的临终之言,虽说得断断续续,但他嘴角却含着一抹笑意。 那一刻,小鱼儿咬牙止住了哽咽声,并不停地擦拭眼角的泪水,然后将朱大夫尸体平整放好,替他拾掇好那凌乱的衣袍,最后从药箱取出白瓷瓶,再将药箱放置于朱大夫身旁。 当小鱼儿做好了这一切,蓦然跪下,恭敬地朝朱大夫磕了三个响头,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师父走好。” 周老三没问小鱼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面露焦灼之色,打破沉寂地劝道:“小鱼儿,赶紧离开这,你身上染有血迹,若是被人见着了,即便你是清白的,恐怕也一时脱不了干系,这里交由周叔来处理。” 小鱼儿神色依旧悲伤,点头道谢,悲声道:“劳烦周叔了。” “周叔换岗之前,还未见宁府的车马返城,你若步伐加快些,兴许还能赶上。”关于小鱼儿与宁家千金的事,周老三从小儿子那道听途说了些,方才又在一旁静听了一会儿,自然明白了不少,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馍馍,递给小鱼儿,并交代道:“这是给你买的,虾皮背上那捆干柴也是给你带回去的。 这天太寒冷了,夜里难熬,搭团篝火也暖和点。 不过你急于赶路,就先回去,这干柴让虾皮给你送过去,今夜便让他在你庙里过夜,等明日清早再回来。” 馍馍虽然硬了,但上面还残留着周老三的体温,小鱼儿拿在手里,只觉得这恩情很沉重,满心感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老三瞧出了小鱼儿的心思,又催促道:“快走,别耽搁了。” 余老爹书读得不多,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却常对小鱼儿讲一句话,“做人一定要懂得知恩图报!” 这句话小鱼儿一直牢记于心,并奉为圭臬。 一年多来,周老三虽没向小鱼儿施过什么大恩大惠,但小恩小惠却不少,这些小鱼儿都没忘,一直记在心里。 正如朱大夫所言,小鱼儿多拿了一粒碎银,确实暗藏了点私心。 后天便是除夕夜了,那天不管虾皮他娘怎么念叨,周老三都会难得的态度强硬一回,将小鱼儿邀请回家一同吃除夕饭,并留下来住一晚。 若是换在平日里,小鱼儿一定会婉拒,因为他很害怕见到周婶厌恶自己的眼色,深知这样的打扰不好。 但唯独除夕那夜,小鱼儿不想拒绝。 因为往年的除夕夜,都有余老爹陪自己一起过,但去年余老爹死了。 独居在破庙小鱼儿,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觉得自己不害怕孤独。 但他终究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夜里,纵然坚强如他,也会倍感思念余老爹,孤独之感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禁会害怕得想哭。 所以,哪怕周婶脸色如何难看,如何厌恶自己,他那晚都会以笑相迎,并不是假惺惺作态,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去年,在周叔家的年夜饭上,因为除夕的缘故,难得地添了几个素菜,而不是只吃干饭,那时周叔曾无意说了句,“唉,真是可惜了这一桌好菜,若是能喝上几口屠苏酒,这个年就过得圆满了。” 这句话就如烙印般,刻在了小鱼儿心里,他在心里暗自下决心,“来年光景好些,若能攒得一些钱,定要给周叔半壶屠苏酒。” 小鱼儿正是为了买屠苏酒,才多拿了那一粒碎银。 对于周叔的恩情,小鱼儿不再言谢,而是将它铭记于心中。 临走前,小鱼儿朝周老三稽首一拜,道:“这里就劳烦周叔了。” 周老三望着小鱼儿的身影,摇头叹道:“明明是个好孩子,咋命就这么苦呢?” 小鱼儿一路飞奔,全然不顾刺骨的寒风,当他跑到南城门时,已然气喘如牛,脸庞也冻得失去知觉,他只是简单地向守城士卒打听了一下,得知宁家千金尚未回城后,那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但他也未停歇片刻,拔腿又朝道玄门赶去。 出城后小鱼儿步伐如常,可一路上连人影都没遇见一个,更别说马车了。 当小鱼儿远远瞧见自己居住破庙时,也没遇上宁家的马车。 即便天色昏暗,但小鱼儿也无须心急了,因为破庙门前的那条大道,是下山回城的必经之路,只要小鱼儿在一旁守株待兔即可。 小鱼儿坐在破庙的门槛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尘不染的大道。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觉间,天色便已彻底黑了。 背着干柴的虾皮满头大汗来到破庙前,只见小鱼儿仍旧一动不动地呆望着。 只是脑袋不开窍却不傻的虾皮,没有惊扰小鱼儿,只是独自燃起了篝火,并将那两个冷馍馍烤熟,自己吃了一个,另一个递给可小鱼儿。 只是小鱼儿没胃口也没心情吃。 虾皮陪小鱼儿坐在门槛上等了一会儿,便在篝火旁睡着了。 其实小鱼儿早就心灰意冷了,可他偏不死心,非要傻傻地一直等下去。 直至夜深了,却依旧不见宁家的马车。 今日发生了不少事,尽然是伤心欲绝,虽然这些悲伤的情绪,被小鱼儿很小心很尽力地深藏于心中。 其实此时城门早就关了,今夜等到宁家的马车,是几乎不能的。 那颗稚嫩却又坚毅的心,终究是崩溃了,悲恸的情绪如潮水般,顷刻间淹没了小鱼儿。 一声哭声响起,打破了静谧的雪夜。 小鱼儿嚎啕大哭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不知为何而哭,或许是因朱大夫的死,深感愧疚和自责,或许是因未见到宁家千金,心生失望和遗憾,或许两者皆有。 这次小鱼儿哭得撕心裂肺,像极了一个深受委屈的孩子。 深夜里蓦然的哭,吓醒了熟睡的周虾皮,只有十岁的虾皮自是不会安慰人,茫然地望着哭得伤心欲绝的小鱼儿,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大哭起来。 当小鱼儿发现自己竟吓哭了虾皮,极力想压抑心中的悲伤,停止哭泣去安慰虾皮,但他却无法做到。 最后二人抱头而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渐小,累得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痴心已死 北逃行人 昨夜杀了人的牛二,拿着分来的赃款买了不少食物,便惴惴不安地回了家,当老母问他哪来的钱时,他按照马猴教的谎言给瞒了过去。 一家人吃得不亦乐乎,唯独他食不知味,夜里也是彻夜难眠。 倘若尚有一点良心,干了伤天害理的亏心事,难免寝食不安。 而那姓马猴,则良心彻底泯灭了,是个十足狼心狗肺的恶徒,美美地饱餐一顿后,躺在床上盘算着,若是那少年去官府举报自己该怎么办。 为此,他花了点心思以防后顾之忧,当他想好了万全对策后,便心安理得地酣然入梦了。 翌日清晨,汝云城南郊的破庙里,那堆篝火已燃尽成灰,一阵寒风刮过,灰烬乱舞的同时,也冷醒了少年郎。 刚苏醒的小鱼儿,憔悴的脸上泪痕犹在,本还意识朦胧的他,随着昨天的记忆一股脑涌上心头,面容悲色渐浓,不过转瞬又逝了。 小鱼儿抓了一把雪,抹去满脸的泪痕,然后一脸清爽的强颜展笑。 小鱼儿担心虾皮冻坏了,却没有叫醒他,只是又重新点燃了火堆,并将昨日未吃的馍馍又烤了一遍。 当馍馍烤熟时,飘出刺鼻的焦香气味,惊醒了周虾皮。 周虾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喃喃道:“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到小鱼哥哭了,然后我也吓哭了。” 小鱼儿笑而不语,将手中的馍馍掰成两半,随手递给虾皮较大的那半个。 却见虾皮摇了摇头,眼睛盯着小的那半个。 小鱼儿虽没纠结馍馍的大小,但心头难免一暖,摸摸了他的小脑袋,递给他小的那半个。 虾皮憨然一笑。 与虾皮的两个亲哥哥相比,虾皮更亲近小鱼儿。 小鱼儿也视虾皮如亲弟弟般。 二人坐在庙门槛上吃馍馍,小鱼儿目光不自主地朝通往道玄门的那条上山之路望去。 周虾皮小脑袋支颐在膝盖上,目光也随之望去,皱眉问道:“小鱼哥,你昨晚见着了宁家小姐吗?” 小鱼儿瞧得怔怔出神,沉吟了许时,语气笃定道:“见着了!” 虾皮一如既往地对小鱼儿的话深信不疑,笑呵呵道:“那太好了。” 见此,小鱼儿心下黯然,他不是有心欺骗虾皮,而是在欺骗自己,让自己心里好受点。 对于朱大夫的死,小鱼儿心存愧疚,且有无可脱卸的责任,他将这一切归罪于自己的痴心妄想。 如今一想,就算见到了宁家千金,那又能如何? 或许她早就忘了曾救过自己。 毕竟二人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自己出身卑微,是个低贱的小乞丐,而她是尊贵的千金小姐,凭什么让人家记得自己。 即便见到了,难不成只是唐突地说一句道谢? 想来简直可笑,谁会在乎一个小乞丐的谢意呢?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 是的,小鱼儿死心了。 今生欠下的恩情,既然怕还不了,那便来世再还。 离破庙三四里外,正有一行车马朝汝云城的方向赶来,三位身骑骏马的人,围绕着一辆马不徐不疾地前行着。 那三人瞧着甚是奇怪,一马当先的那位壮汉,人高马大,背负一柄巨斧,在这冰天雪地的季节,竟只是身着单薄的短褐,那浑厚结实的胸肌半袒露着,一副毫不畏惧严寒的模样。 马车左侧的骑马者,一身黑色锦袍,头戴黑纱斗笠,手戴黑丝手套,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包裹着。 而右侧的骑马者,面目阴沉森冷,脖子上挂的那串小骷髅头,更是吓人。 唯独那驾马车的马夫,是个鹤发鸡皮的糟老头,身形佝偻,瞧着寻常至极,丢在大街上绝对不会惹人注意。 至于马车里面的人,就不知几许,更不知其样貌,只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马上就到汝云城了,难道就不能进城好好休息一番。”语气略显不忿。 “不能!”声音来至马车后面,原来车尾还坐着一人,那人一介布衣道袍,相貌清癯,像极了教书的穷先生,只是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一竿算命幡,但那扬幡的竹竿,却粗得夸张,隐约有一拳之握,显然很不称手,其肩上还挂着一件褡裢,二者上表面所绘之图,面皆是星象。 这言简意赅的回答,彻底激怒了马车里的少年,他愤然吼道:“整整十天了,这一路上可曾遭敌?” “这一路确实没遭遇追杀你的人,却并不代表他们不在你身后追寻着你。”那道长平静道。 这十日,少年心中积怨甚重,抱怨道:“明明只需半个月,我们就可出南楚边境,但你却一路绕来绕去,耽误时日不说,最可恶的莫过于,这一路上除了吃喝拉撒外,小王便一直困在马车里,你是想憋死本殿下不成?” “路虽绕了些,但胜在安全,既然是在逃命,不必要的耽搁,能免便免。”算命道人仍是心平气和道,毫不在乎少年的愤怒。 越是这般平和的语气,越是令少年愤怒,他咆哮道:“这汝云城,小王非进不可。” 算命道人听了,难得地眉头一皱,沉声道:“你会害死他们的。” “哈哈” 一阵笑声响起,那魁梧壮汉大笑:“谷道长的笑话,险些把俺这大老粗的大牙笑掉了。” 那阴沉男子也桀桀笑道:“我等一行人中,除了郡王殿下之外,当属你修为最低,要死也是你先死。” 身为马夫的糟老头也开口道,“谷道长怕是谨慎过头了,我等离开时神不知鬼不觉,且一路上又是小心万分,恐怕那无极门和朝廷的追杀者们,也未必会想到,我等至今还只是到了汝云城。” “当真是安逸久了,连自己是在逃命了都忘了。”算命道人叹道,“本道受人之托,才冒险跟随你们一同护送郡王出楚,这一路尽心尽责,毫无懈怠,可” 话尚未言尽,那阴沉青年冷笑,揶揄道:“这一路上,你只是不停地领着我等绕弯,真可谓是尽心尽责,在下真是感激不尽啊。” 这番话嘲讽的意味十足,算命道人沉吟许时,叹息道:“原来你们都是这般想的,那本道也无话可说,但丢命的事,本道可不干,既然道不同,何必在相为谋呢?祝各位好自为之,一路顺风,本道就此别过了。”说罢,便从马车后跳下,朝他们抱拳一拜。 算命道人的突然离开,众人也只是有些愕然罢了,只因这早就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事。 马车里少年,正是皇太子的嫡长子,贵为郡王的叶牧,他在逃离京都之前,一直被软禁在王府内。 南楚的当朝皇帝,靠杀父弑兄,夺得皇位,这位生性凶残的皇帝,照理来说,应该会斩草除根,将他皇兄的子嗣尽皆处死。 但他刚登基时,小郡王入皇宫谒见圣上时,恰巧遇见无极门掌门在场,后者只是随意瞧了一眼,说了一句,“根骨奇佳,具有修道之才。” 这句赞许的评语看似简单,但其中却暗含深意。 在寻常人看来,这无疑是要置叶牧于死地。 其实不然,天下有一个算是公开的隐秘,凡是身怀帝王相,或是身具真龙之气的人,此生注定与修仙无缘。 反之亦然。 新帝这才没起杀心,他让叶牧活着,活成一个警钟,按时进宫谒见自己,以此来告诫自己要居安思危。 因此,叶牧也被人私下称为铃铛郡王。 叶牧这辈子只要老老实实活在郡王府,不去妄想修仙问道,自是可以安然活到老。 若他执迷不悟,去触碰圣上的逆鳞,则必死无疑。 身困樊笼的叶牧,便是没有自由的笼中雀,又如何遑论修行呢? 这些年来,叶牧早就不惦记着修仙问道了。 可即便他死心了,但有些人没死心。 一群老臣和当年太子府的家臣,经过整整三年的策划,在十天前终于助他逃出了京都。 此番他们一行人,便是前往镜月湖拜师修道。 但这一行人中,唯独谷道长身份不同,他并非当年太子府的家臣,而是已辞官的老太傅,特地寻来的奇人异士。 诚如阴冷青年所言,那算命道人在这五人当中,境界最弱。 若论实力,压根轮不到他领头做主。 但当初在逃出京都时,功劳最大的老太傅,曾再三叮嘱,此一路上,凡事皆要听从谷道长的安排行事,且谷道长的去留,全凭他自己意愿,不得阻挠。 强者本就都好胜心强,怎能容忍一个弱者对自己发号施令呢? 修为最弱的谷道长,偏偏还要一意孤行,自然惹得众人不满。 所以对于谷道长的离去,众人并未心生挽留之意。 对于小郡王叶牧而言,这个实力最弱,且又很讨人厌的谷道长走了,心中反倒是喜大于悲,甚至可说是有喜无悲。 一行人继续朝汝云城而去,无不觉得心神舒坦了不少,唯独那头戴披纱斗笠的神秘人,不知表情如何,只是没走多久,蓦然间,他发出低沉的声音问道:“若这一路上,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正是归功于他不辞辛苦地绕远路呢?” 原本神情愉悦的众人,顿时黯然失色,其实他们也曾这般想过,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因为若真是如此,那接下他们要面对的,是他们最不敢想,最害怕的结果。 “真扫兴。”那魁梧壮汉冷哼道,“他若真这般厉害,早该名满天下了,估计与那神算子晏之卿,也有得一比了,可在这天下,你几时听闻过有姓谷的这号人物?” 糟老头点头赞同,且说道:“天下神算尽出寻龙谷,其门下弟子的算命幡上,所绘图案皆是阴阳八卦图,何曾见过绘制星象之图的?” 二人的一番话,无疑给众人下了一粒定心丸,将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恶人告状 疯癫道长 破庙中,小鱼儿吃完馍馍后,用雪将篝火余烬扑灭,不敢有丝毫浪费。 当他将木炭与干柴都收拾妥当后,便打算送虾皮回汝云城,然后去打听下,官府捉拿凶手的情况。 至于朱大夫的丧事,自有其亲属料理。 小鱼儿纵然有心,却无名无份,也无能为力。 民间相传,人死后若能穿寿衣,睡寿棺,死后在阴间也能做个福鬼,哪怕投胎,来世也可当个福人。 这也是为何不少人,会卖身葬父,卖子葬夫,无非就是希冀着那人死后能有个好归属。 当年葬余老爹时,身无分文的少年,为了让余老爹走得体面点,走得清清白白,小鱼儿没去偷,而是将自己视如珍宝的暖炉和红伞都典当了。 那暖炉虽精巧别致,但终究只是铜质,也值不得几个钱,而那红伞做工精美,木质上佳,伞面上的画作,树骨苍劲,点点梨花飘零似雪,竟是出自大师之手,此伞便也水涨船高,价格反倒比预期的高出不少。 那当铺老板虽不诓客欺人,不做那种昧着良心的生意,但终究是利字当头的生意人。 他深知小鱼儿这种小乞丐,恐怕很难赎回这东西,为了以最低价收下暖炉和红伞,便放宽了赎期,减轻了利息。 小鱼儿之所以同意,只是心存念想,希望将来有朝一日用正经手段,挣到足够的干净钱,将暖炉与红伞一并赎回。 小鱼儿典当所得的钱,委实不多,连一副粗劣的棺木都买不起,勉强够买一身最便宜的寿衣,和一卷新竹席罢了。 即便如此简陋的葬礼,在这路有冻死骨的世道里,也会令不少人心生羡慕。 小鱼儿想上灵堂给朱大夫拜祭,但他没这资格,不过他心里一直寻思着,朱大夫办丧的当天,他定要去拜一拜,即便自己连门都进不了,还是朝里磕上几个头。 且下葬那日,他会随送葬队伍一同去。 不为别的,只因说书先生常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哪怕小鱼儿没向朱大夫行过拜师礼,朱大夫也未曾当过他一天的师父,但他还是固执地将朱大夫视为师父。 当徒弟的,就应该在师父坟头盖上一捧土,在师父墓前磕上几个头。 小鱼儿与虾皮离开破庙不久,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车轱辘声,回首遥望,只见一行车马徐徐而来。 这一幕,小鱼儿瞧得忘乎所以,痴痴地举步不前,他那本死的心,仿佛刹那间死灰复燃,但心中却又复杂得不知所措。 马车渐行渐近,一行人的面目也慢慢清晰可见,虾皮见他们装扮古怪,面容吓人,不由躲在小鱼儿身后。 小鱼儿内心天人交战,不禁愣出了神,当马车从他身旁掠过,已行至百步外时,他才恍然回神,不顾一切地喊道:“宁小姐,宁小姐” 不过那马车内的人置若罔闻,完全无动于衷,更没有停下来得意思。 小鱼儿犹不死心,追上去喊道:“宁小姐,我是您前年救过的小乞丐,您还记得嘛?” 虾皮见状,一脸疑惑地自语道:“小鱼哥先前不是说,宁小姐已经回去了嘛?” 王姓的阴冷青年见少年跟着,饶有兴趣地冷笑道:“这傻小子估计是认错人了。” “一个小乞丐罢了,理他作甚。”马夫不咸不淡道。 小鱼儿拼命地追着,无奈雪地难行,一时很难追上,为此,不由懊悔自己当时的犹豫不决。 心急则乱。 小鱼儿冷不丁脚底一滑,一头栽倒在地。 眼看马车就要渐行渐远,却峰回路转,见那马车窗布蓦然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只是这张脸属于少年郎,而非姑娘家。 美少年望向小鱼儿的眼眸中,尽是鄙夷与不屑,转瞬间便将窗布盖上了。 见车马走远,小鱼儿一脸失落,但心中又暗自庆幸,然后悻悻然地爬了起来。 随后追来的虾皮没瞧见杜牧模样,只见小鱼儿一副悲喜难辨的模样,不禁皱眉发愁,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鱼儿拍掉身上的雪屑,沉默不语,并没有向虾皮解释什么,只是一脸歉意地朝虾皮笑了笑。 虾皮也相视一笑,全然忘了心中的忧愁,乐呵呵地觉得小鱼儿是真心地笑,是开心的笑。 二人正准备继续前行时,却又见前方有一伙人朝自己赶来,且听到一人高声呼喊道:“小鱼儿,快逃!” 雪地下原是一片草地,四周空阔,余声回荡八方。 这声音小鱼儿很熟悉,他不是别人,正是虾皮他爹周老三。 小鱼儿不明就里,极目望去,见那人群中有身穿官服的衙差,且昨日杀害朱大夫的高矮个子,也在其中。 但奇怪的是,衙差抓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押着周老三。 周老三只说了一句话,便被衙差捂住了嘴,与此同时,其中两位衙差朝小鱼儿疾奔而来。 见此,小鱼儿心知不妙,拉着虾皮转头往回跑。 原来今日大清早,那马姓的高个子,害怕小鱼儿去报官,便来个恶人先告状。 他花了些昨日抢来的银子,买通了几个居住在那深巷子的品性恶劣的穷苦人,领着他们到官衙佐假证。 县官何备对于这些穷人的生死,本就漠不关心,只因他们一贫如洗,毫无油水可捞。 何备只是粗略地听了一遍高个子的状告,再根据有人佐证,且昨日南城门守卫,确实见小鱼儿身上染血出城。 因此,便草草地定了案,甚至不给周老三解释的机会,也不需要小鱼儿在场。 小鱼儿杀害朱大夫,依律判定为死罪,抓获后,午时便可问斩,周老三协从犯案,关押牢狱五年。 这才有了衙差押着周老三去抓捕小鱼儿的一幕。 高矮个子也一同而来,无非是要亲眼见了小鱼儿死,才能彻底安心。 其中还有那些佐证的穷人。 只因县官大人不想再管之后的事,便全权交由衙差来管,这些佐证的人自然跟随衙差而走。 至于其他人,便是朱大夫的亲属和济民堂的药工。 小鱼儿竭尽全力地奔跑着,但他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外加身子孱弱,脚力终究比不得那身强体壮的衙差,何况还拉着更小的虾皮。 没过一会工夫,那衙差便如影而至。 此时,小鱼儿离自己居住的破庙,不足五十步,可谓近在眼前,二人却皆被衙差一把逮住了。 小鱼儿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干嘛抓我,那两个人才是杀人凶手。” 一同被抓住的虾皮也附和道:“对,他们才是杀人凶手。” 衙差喝斥道:“闭嘴,此案县官大人已定,证据确凿,你休想狡辩。” 另一位脸上长了一颗大痣的衙差,也怒骂道:“小畜生,小小年纪就敢杀人,长大后那还得了。” 顷刻间,小鱼儿便明白其中曲折,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不是我杀的,朱大夫不是我杀的。” 但小鱼儿却不知道,哪怕这两位衙差愿意相信他,却也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县官大人已定了小鱼儿死罪。 他们不敢为此去再劳烦县官大人,身为下属,他们自然很清楚县官大人的脾性,只要稍微惹得县官大人不悦,他们的差职恐怕就不保了。 不管小鱼儿说什么,他们绝不会搭理。 这年头命贱如草,犯不着为了他的小命,拿养活一家人吃饭的差职去冒险。 衙差拽起小鱼儿,如拎小鸡般,转身欲走。 小鱼儿自是不老实,对那衙差拳打脚踢。 如此这般,气得那衙差火冒三丈,心知小鱼儿已是死罪在身,全然无畏地要将小鱼儿怒砸在地。 所幸小鱼儿胡搅蛮缠,死死抱着衙差的臂膀,不然定要摔得个五脏俱裂。 一招未果,衙差怒不可遏,见离午时已近,索性起了杀心,打算就地杀了小鱼儿,省得一路麻烦。 一念及此,毫不耽搁。 那衙差立马抽出挎于腰间的刀,雷厉风行地朝小鱼儿项上砍去。 饶是小鱼儿心坚如石,见此一幕,亦是吓得面色惨白。 电光火石间,眼看小鱼儿就要人头落地。 只见破庙中陡然飞出一道银芒,激射在那衙差握刀的虎口上,瞬间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那衙差顿觉手心发麻,浑身软绵无力,手中的长刀与小鱼儿一同掉落。 死里逃生的小鱼儿,本想起身逃跑,却发现自己也全身酥麻,根本就提不起半分劲。 “既然他说他冤枉,何不将他带回公堂对质呢,这般鲁莽杀人,就不怕枉杀了好人?”声音从破庙中传来,话音刚落,便见一人从里信步迈出。 此人正是与郡王叶牧分道扬镳的算命道人。 衙差自知方才是这算命道人作怪,不禁心生忌惮,怀疑他可能是江湖上的能人,不敢嚣张无礼,好言说道:“想必在下适才所言,先生你也听到了,此案我家大人已审过了,证据确凿,断然不会胡乱冤枉好人,而且那些证人随后就到。” 谷道长一边听着,一边朝他们走来,当他临近时,先是瞧了眼那说话的衙差,然后目光又瞥向小鱼儿。 可这一触目,一向古井不波的谷道长,霎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神情亦是惊愕不已,不由细细打量少年,口中呢喃道:“此面相乃吉人也,且非寻常吉人可比。” 说罢,他又自顾自的掐指而算,随之眉头紧皱,如愁上心头般,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算不出,莫非他是” 脸上长痣的衙差见这算命道人疯言疯语,不由打断道:“疯道士,要发疯,死一边疯去,别在这阻挠公差办事。” 谷道长也不怒,反倒笑言道:“若本道能证明他是清白的,可否将其放了。” 衙差不愿搭理这疯子,正欲凶言恶语将他驱赶走。 不料那位瘫在地上的衙差,却先开口道:“若道长真能断明真相,还好人一个公道,那当然再好不过了。”说罢,便朝那位同仁使了个眼色。 脸上长痣的衙差不知所以,虽心有怨言,却也未阻挠。 “那便等证人到了,再一辨分晓。”谷道长颔首道,目光回到小鱼儿身上,凝神注视,沉吟了许时,笑问道:“你可知道你的生辰八字?” 小鱼儿虽信鬼神,却对算命先生不抱分毫好感。 余老爹也曾告诫他,千万别信那些神棍的鬼话,就算真有能勘破天机的算命先生,那十个人里,估计也就九假一真。 余老爹幼年时,双亲曾请算命先生给他算过命相,那先生说余老爹是一生富贵,百年长寿,多子多孙的命。 可结果呢? 这些福气,余老爹没一个是沾边的。 除此之外,小鱼儿对算命道人还心存芥蒂,只因他觉得命运本是捉摸不定,算命先生却可一言断定别人的命,好坏全由他说得算。 倘若算错了,便是害人一生。 也正因如此,他一直觉得宁家千金的命,定是被算错了。 谷道长见少年缄口不言,又问道:“若本道真的可以还你清白,那你可否将你的生辰告诉本道,并答应替本道做一件事。” “道长若真能救我,便是授恩于我,告诉你生辰八字自然无妨,哪怕是为你做一件事,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昨日我答应他人,此生不绝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小鱼儿神色凝重道,然后又学着说书先生口中的英雄好汉的口气说道:“若非如此,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小子也在所不辞。” 谷道长见小鱼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禁笑道:“甚妙!”可话音未落,又眉头微蹙,心下思索片刻后,自问道:“那事应该不算伤天害理的吧?” 虾皮并非罪犯,那位衙差也无意为难他,便也将他放了。 得了自由的虾皮,立马奔向小鱼儿身旁。 这时,谷道长才注意到了虾皮,且目光瞬间被其吸引,目不斜视地凝望着他,那原本渐渐平静的心,再次涟漪四起,他又絮絮叨叨,语无伦次道:“他真龙不不不,再仔细瞧瞧。” 只不过声音微乎其微,旁人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见他又开始认真打量起虾皮来,并掐指算了又算,然后问虾皮的生辰八字和姓名。 对于这个有些疯癫的算命道人,虾皮心怀畏惧,不由躲在小鱼儿身后,不敢回答他。 见此,谷道长也是一脸无奈,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仙人现世 天谴欲降 破庙前,谷道长没有轻易放弃,对虾皮好话说尽,费尽口舌,才勉强让虾皮不那么怕他。 虾皮怯声道:“我爹姓周,我跟他姓” 这话一出口,惹得那脸上长痣的衙差噗嗤一笑,戏谑道:“难不成你还想跟你娘姓?” 虾皮没觉得衙差是在嘲笑自己,一脸认真地回答道:“其实这也成的,反正我娘也姓周。” 衙差吃了一瘪,自是哑口无言。 谷道长蓦然蹲下,伸指在整洁的雪地上划着,寥寥几笔,赫然是个“周”,口中呢喃道:“周字有一圈之意,一圈便是圆,天圆地方,指的便是天下,如此一解,也未尝不可。” 诸人也不知谷道长在念叨什么,只当他疯言疯语,尽皆不以为然。 虾皮见谷道长又开始发疯了,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禁有些颤声道:“我爹小时候爱吃小龙虾,便给我取名虾皮。” 谷道长继续在雪地上写着,一边写一边数着,他写完虾字时,刚好从一数到九。 他书写皮字时,其实心中早已有数,但他却仿佛不敢确信般,非要一笔一划的数完。 当他数到五,画下那最后一撇时,内心震撼得无以复加,目光时而望向雪地上的“周虾皮”三个字,时而又望向虾皮本人,蓦然仰天大笑道:“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 没人知道他究竟什么了,但他的笑声,却给人一种心酸的错觉,仿佛随时都要乐极生悲地大哭起来。 谷道长的行为举止,太过蹊跷古怪。 这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发癫的疯子。 就连那瘫坐在地的衙差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就不该听信这算命道人的鬼话。 算命道人的不正常,让小鱼儿顿觉难逃此劫,暗道:“真要将自己的小命,交给这疯道长不成?” 谷道长或许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略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朝虾皮问道:“你的生辰八字呢?” 吓得不行的虾皮,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自然是回答不来,很委屈的摇了摇头,险些就要哭出来了。 谷道长见状,连忙安慰道:“无妨,无妨。”说罢,欲伸手抚摸虾皮的小脑袋。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此举却适得其反。 那手还没碰到虾皮,虾皮就已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谷道长一时愕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鱼儿全身酸麻无力,但在这一刻,竟陡然爬了起来,只见他牙关紧咬,耳鬓之间浮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这一幕完全出乎谷道长的意料,虽说他刻意削弱了银雷针近七成威力,但也足以将他们二人电得无法动弹。 少年的心性坚韧,不禁令谷道长刮目相看。 当小鱼儿真正站起来时,已然满头大汗,他有气无力对虾皮说道:“不哭,小鱼哥在呢。” 泪眼汪汪的虾皮,见小鱼儿当真站了起来,顿时安心了不少,哭声也随之渐小。 哪怕这算命道人真的是个疯子,小鱼儿也别无选择,只能就此搏一把,将自己的性命交予他。 小鱼儿对算命道人轻声说道:“周叔肯定知道虾皮的生辰八字,衙差正押着他朝这儿赶来,等他到了,一问便知。” 一念及此,小鱼儿内心既自责又愤懑,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周叔,恨不得那两个人渣恶棍千刀万剐。 谷道长领会了其意,也瞧出了他眼中的怒意和杀意,不禁莞尔一笑,好似乐见于此。 也就半盏茶的工夫,便见一伙人蜂拥而来。 远远就听到有人喊道:“就是那个少年杀害了朱大夫。” 随后诸人应和道,“没错,就是那个小乞丐。” 脸上长痣的衙差见此,笑道:“听到了,这些都是人证,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颠倒黑白,来证明这小乞丐是清白的。” 只见谷道长颔首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高声呼喊之人正是马猴。 这恶人先告状,气得小鱼儿怒火升腾,不由横眉怒目地瞪着他。 马猴却不以为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似笑非笑的望着小鱼儿。 而那牛二良心作祟,反倒一脸忧心忡忡的神色,别说与小鱼儿四目相对了,哪怕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落在小鱼儿身上,一路低着头走来。 马猴一来,便对衙差溜须拍马道:“官爷可真是厉害,隔了数百步的距离,居然都没让他们逃了。” 那脸上长痣的衙差一脸得意,还恬不知耻地吹嘘道:“莫说数百步外了,便是数里外,我也能将他逮住。” 马猴心思活络,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见衙差很吃这一套,正想顺着竿子往上爬,好好奉承一下这位衙差。 不料,却遭那位瘫坐在地衙差呵斥道:“闲话少说,这位道爷说能证明这小子是清白的,你便与他对质一番。” 这半路上杀出个算命道人,这着实出乎马猴的意料,他一边打量着算命道人,一边佯装好奇问道:“这小乞丐在巷子里杀害朱大夫,我们这些住在巷子里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怎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他呢,况且此案县官大人已判决,还需要对质什么?” “就是嘛。”他身后的那些人异口同声道,极其配合。 小鱼儿气愤难当,争辩道:“朱大夫分明是你们杀的,你少诬陷人。” “口舌之争,多说无益,你说他诬陷你,你可有证据。”那衙差训斥道,颇有一副官老爷的气派,目光有意无意瞥向那算命道人。 闻言,小鱼儿顿时哑然,不知所措地望向算命道人。 谷道长神闲气定,不慌不忙地走向马猴面前,可转眼却厉声问向牛二,“你既然亲眼见他杀人,那你可瞧清了,他是用哪只手行凶的?” 牛二心里有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不禁慌了心神,犹豫结巴地说道:“是是左手左手。” 谷道长点头,然后又朝诸人问道:“你们都瞧见他用左手杀的人?” “没错,就是左手。”诸人齐声道。 谷道长语气骤变,指着他们怒喝道:“你们都在说谎。” 马猴冷笑道:“我们为何要说谎?” 谷道长指着牛二一针见血地说道:“因为人是他杀的,你是帮凶,至于你身后的那些证人,不过是你花钱收买的罢了。” 被一语道出真相,马猴脸色顿时煞白,但他气势不减,反倒陡增,声色俱厉道:“简直一派胡言。” 谷道长置若罔闻,指着一位身形瘦削的白脸青年,继续道:“你们每人都收了他一两碎银,唯独他心比较黑,多贪了一两。” 诸人听罢,虽然很好奇,那算命道人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但更多是愤怒,觉得马猴做事不公平,无不将目光投向高个子。 马猴见状,自是吓得一身冷汗,连忙解释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那白脸青年反倒镇定如常,还欣然一笑,目光扫视那几位证人,问道:“怎么,难不成你们真的收了他的银子?这种冤枉好人的违法勾当,我可不敢干,我是真的亲眼见那小子一刀刺死了朱大夫,才来佐证告发他的。” 这句话有醍醐灌顶之效,让诸人明白了,事情一旦揭露,谁也没有好下场。 这年头百姓都没饭吃,陷入牢狱的犯人,那都是要活活饿的。 有道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少得一两银子,与保住小命相比,显然后者更重要。 诸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敢再露出分毫破绽,纷纷附和那白脸青年的话。 谷道长见他们死性不改,怒目叱道:“你们睁眼说瞎话,为虎作伥,陷害好人,就不怕遭到天谴吗?” 话音未落,原本清朗的天空,转瞬之间黑云密布,仿若穹苍就要坠落下来。 抬头望去,可见彤云间有雷蛇隐没,粗壮如缸,仿佛随时都要当头劈下。 这恐怖的天象,不是天谴,却胜似天谴。 与此同时,谷道长气势骤升,衣袂无风自舞,那算命幡也是猎猎作响。 诸人乍眼一看,无不惊为天人。 这些寻常老百姓,何尝见过如此异象。 当真以为自己触犯了天谴,无不吓得惊魂失色,纷纷朝神人谷道长磕头跪拜,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求饶。 谷道长神目炯炯,怒视高个子,声如惊雷地怒喝道:“你仙人面前,还要狡辩不成?” 马猴吓得魂飞魄散,面如死灰,只觉身子一软,便摔倒在地。 而那牛二也是蓦然跪下,泪流满面,哭诉求饶道:“俺该死,俺恩将仇报杀害朱大夫,活该遭报应,但我家中尚有老母妻儿,俺一死,她们也就活不成了。” 当牛二道出了真相,那异象也随之烟消云散,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般。 道玄门的道院密室中,盘膝而坐着一个身形矮小的人,只见他陡然睁开眸子,心惊道:“这声势如此浩大,至少是紫府境以上的真人。本道还是本分点,不要多管闲事,全当做没听到,没看到。”说罢,又重新闭上眼。 正准备进汝云城的叶牧一行人,皆对方才那雷云心生忌惮,担心是朝廷的派来追杀者,警惕之心不由骤生。 汝云城野狗苑雅阁内,宋琅正与一位白须老人交谈,二人也是脸色骇然,目光投向南方。 一向沉稳狠辣的宋琅,竟惊慌道:“可能有金丹境的真人路过,且如此之近,极有可能是要进城,恐怕要劳烦你,替我遮掩一下气息。” “放心,如今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算是生死与共了。只要有我替你施法,只要你不动用的力量,绝不可能有人发现你的存在。”那老人抚须说完,便开始双手结印施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手刃恶徒 面不改色 风卷云散,平静归常。 虽未下雨,天空却碧蓝如洗,瞧一眼,便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但破庙前的那一群人,显然没有这份闲心观赏。 方才天色骤变的那一幕,惊得诸人失了魂。 小鱼儿亦是呆若木鸡,一直傻站着,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他好想告诉余老爹,告诉朱大夫,原来世间真的有神仙。 之前还疯疯癫癫的算命道人,此刻风采如神,宛若谪仙般。 在小鱼儿眼里,他便是来解救自己的神仙。 刺杀朱大夫一案,在牛二吓得吐露实情后,真相便也随之大白。 算命道人这才收敛了气势,他瞧着满地跪着求饶的证人,冷声道:“虽说当今世道凄惨,生存不易,受人诱惑在所难免,但你们冥顽不灵,委实可恶,但罪不至死,你们将收的银子,尽数归还死者亲属,再向被冤枉的少年磕头谢罪,至于如何处罚你们,全由他说的算。” 诸人闻言,无不连滚带爬地去向小鱼儿磕头,唯独那位削瘦白脸青年一脸恐慌,不管他如何使劲,都动弹不得。 “你除外。”谷先生怒视着他,掐指一算,寒声道“果真是个人渣败类,虽说杀人放火的事没干过,可你饿死老母,逼妹为娼,你这般毫无人性的人,活在人世又有何益。” 说罢,屈指弹出一道银雷针,射入白脸青年的眉心,当即一声惨叫忽起,便气绝倒地。 衙差们见算命道人,当着他们的面杀人,也毫无动静,只当那白脸青年死有余辜。 而那些向小鱼儿磕头谢罪的人见此,却无不吓得肝胆欲裂,不要命地朝小鱼儿磕头求饶。 小鱼儿何曾见过这般场面,自是不知所措,略显惊慌的目光,不由朝算命道人望去。 谷道长却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全然不愿搭理。 无奈之下,小鱼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虽觉得他们可恶,但又如道长所言,罪不至死。 小鱼儿思虑了片刻,终归是心软了,开口道:“只要你们发誓,以后绝不再干坏事,那我今日便放过你们。” 那些人听了,无不喜极而泣,感恩戴德一边磕头一边发誓。 小鱼儿也不知自己的这般作法,是否合算命先生的心意,眼眸再次望向他,只见他神色如常,瞧不出半点喜怒之意。 然而,谷道人却在心中暗赞道:“不错,不是个心狠手辣的暴虐之徒,就不知接下来要他做的事,也能如这般令本道满意。” 那些人发完誓后,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但那神人没发话,他们也不敢擅自离开,仍旧跪在于地,不敢乱动。 谷道长走向那位脸长大痣的衙差,正欲说话。 那衙差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心里惶恐万分,吓得蓦然跪下,求饶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神仙爷爷下凡,之前多有出口不逊,还望神仙爷爷宽饶。” 谷先生洒然一笑,目光望向虾皮和小鱼儿,笑道:“你等笑本道太疯癫,只因本道所知之事,你等看不穿罢了。” 见神仙并无怪罪之意,那长痣的衙差这才略微安心,但他也是心思灵巧的人,见神仙走向自己,自是有事吩咐,连忙跪问道:“不知神仙爷爷有何吩咐?” 谷道长问道:“能否将这两人交予我处置?” 长痣的衙差谄媚道:“当然可以,他们犯了杀人罪,还诬陷好人,押回去也是死罪,若交予神仙爷爷处置,自是再好不过了。” 谷道长颔首,目光转向小鱼儿,问道:”你可还记得与本道之间的约定?” 小鱼儿点头示意,虽不知自己究竟能替这位神仙做些什么,还是认真回答道:“告诉您我的生辰八字,并替您做一件事,但此事不得伤天害理。” 只见算命道人走到小鱼儿身旁,捡起衙差之前掉落的刀,递于小鱼儿面前,云清风淡地问道:“去将那两个人杀了,这应该不算伤天害理吧?” 小鱼儿霎时愕然,显然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自己虽也曾发过誓,要杀了他们替朱大夫报仇,但他自幼连一只鸡都不曾宰过,并非他不敢宰,只是身为乞丐的他,哪有鸡让他宰。 此刻突然让他杀人,哪怕是杀恶人,但心中难免会有些抵触。 谷道长见他面露犹豫之色,问道:“你不敢?还是不愿意?或是觉得杀他们属于伤天害理?” 小鱼儿沉吟了许时,摇了摇头,接过算命先生手中的刀,沉声道:“他们恩将仇报杀了朱大夫,本就该死。 今日不但诬陷我,甚至还诬蔑周叔,若非道长您还我清白,那死的或将不止是我一人,恐怕还有周叔。 周叔一死,那虾皮一家人也很难活下去了。 杀他们,不是伤天害理,而是替天行道。” 一念及此,小鱼儿便握紧了刀,朝虾皮说了句,“虾皮,闭上眼睛,我没说可以睁开,就不许睁开。” 他见虾皮很听话地将眼睛闭上后,便一步步向那个矮个子走去,他不再去思索算命道人的用意,而是一心想去杀了他们。 牛二见状,脸上尽是恐惧,他望着小鱼儿,深知小鱼儿是真的动了杀心。 因为小鱼儿此时的眼眸,他似曾相识,与昨日在深巷刺向他时的眼眸,一般无二。 其实牛二不怕死,但心有顾及,死亦无法心安,他泪流满面,想要求饶,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好似被人扼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此时,他惊恐万分地望着小鱼儿,眼眸中求饶之色一览无余。 小鱼儿却视若无睹。 他神色平静,甚至心境也是如止水般,他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对的事,只不过有点血腥罢了。 他二话没说,一刀挥去,鲜血自牛二的脖间飞溅而出,洒落在洁白的雪地,鲜红至极。 牛二虎目暴睁,死不瞑目地栽倒在地。 小鱼儿面不改色,连眼都没有眨一下,转身又朝马猴杀去,手中的刀拖在雪地上划出一条血痕。 诸人见这一幕,无不内心震撼不已,少年瞧着模样,分明不过十来岁,却能做到杀人不眨眼,这是何等恐怖。 唯独谷道长面露笑意,心中暗赞道:“好个嫉恶如仇的少年郎,心志之坚,如若磐石。” 马猴见小鱼儿真的将牛二杀了,吓得险些要昏厥过去,心知下一个,便是轮到自己,却又怕得不敢昏。 天幸他没有昏倒,原本也不能说话的他,竟忽然又可以说话了。 马猴还心存一丝幻想,毕竟朱大夫是牛二杀的,而不是他,他瞬间哀嚎哭道:“朱大夫是牛二的,不关我什么事,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稚童,都要靠我养活,我不能死啊,我知道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鱼儿怒道:“你最是可恶!”说罢,愤然挥刀一劈,只见一颗头颅滚落在地,血洒一地。 同时数道血花飞溅在小鱼儿的脸庞上。 诸人瞧凶残的小鱼儿,见他满脸鲜血,仿佛是从炼狱中爬出的修罗,无不心生惧意。 谷道长面色如常,连之前的笑意也敛去了,但心里却惊喜若狂,连声赞道:“对恶人心慈手软,则变相地对好人施恶,好,好,好,真是个好苗子。” 当小鱼儿杀完了人,丢弃手中的刀,蹲下来捧了一抔雪,抹去脸上的鲜血,也不知是否彻底擦干净了,所以脸上的残雪,不舍得用袖子擦拭,只是用手抹了抹。 当他觉得差不多干净时,正欲起身,顿觉全身乏力,胃里好似翻江倒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随之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 小鱼儿本就中了银雷针,浑身无力,再杀马猴二人,已然耗尽余力。 且他终究是第一次杀人,哪怕当时内心如何坚韧,如何平静。 他也定是心堪重负,犹如那绷得死死的弦般,事后一旦松懈下来,便会瞬间萎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天乙贵人 道长收徒 汝云城南郊的破庙外,那一伙人早已散去。 那白脸青年孤家寡人一个,尸体被其他人随便寻了个地方,草草埋葬了。 至于马猴与牛二的尸首,却由几个同巷的人带了回去。 周老三被还以清白,衙差们便也将其无罪释放,只是带了几个证人回官府结案而已。 傍晚时分,天色黯然。 俄而飞雪漫天,鹅毛般翩翩飘落,又如绰约仙子般,随风翩跹起舞,似乎要掩盖庙外那一滩污血,更似要洗濯这世间污秽。 大雪势头不少,约莫这一下,又将是一整夜。 破庙中,小鱼儿躺在篝火旁,在其身边围坐着三个人,分别是算命的谷道长和周老三两父子。 关于虾皮的生辰八字。 谷道长已然从他爹口中得知了,此时他一脸笑容,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他不停地打量着小虾皮,笑意愈浓。 熟知谷道长的人,估计很难想象,一向苦大仇深,不苟言笑的他,竟然也会有朝一日笑容不止。 周老三见状,很是摸不着头脑,他无法明白,道长究竟从他那傻儿子的生辰八字里算出了什么,能值得如神仙般的他,这般欣喜若狂。 但道人不说,他也不敢问。 谷道长等着小鱼儿醒来,自是闲的慌,性子谨慎的他,为了确定自己所算无误,便时不时又掐指演算一遍,确保算无遗策。 这其中最无辜可怜的,当属虾皮了。 神仙在凡人眼里,无疑是享受万分敬畏。 可在虾皮对这个算命道长,心里只有畏,没有敬。 偏偏这算命道长,时不时要替他看一下面相不说,还要摸摸他的脑袋。 小家伙本来想躲着的,无奈他爹不准,若是不听话,还要挨一顿呵斥,当真是委屈极了。 近四个时辰过去,昏睡已久小鱼儿,熬不过饿肚子的折磨,终于苏醒了过来,若非饿得难受,还不知他要昏睡至几时。 睁开眼的小鱼儿,第一眼瞧见的是蹲坐他身旁,一直歪着脑袋,盼着他醒的虾皮。 当虾皮见小鱼儿醒了,满心欢喜地雀跃起来。 周老三闻声,也立马凑了过来,忧心地问道:“你可算醒了,觉得好些了。” 小鱼儿一脸歉意地回答道:“好多了,就是身体用不上劲,还有点麻酥酥的感觉。” “中了本道的银雷针,强行乱动就算了,还拼尽全力将人家脑袋砍下来,如此心身俱疲的情况下,能如此之快地醒过来,已经算是不错”谷道长笑道。 小鱼儿挣扎地想要爬起来,向神仙跪拜谢恩的,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之力按住了,根本起不了身,想来定是仙人所为,便也不再逞能,一脸谢意地恭敬道:“谢仙人救命之恩。” 谷道长置若罔闻,只是捡起一根木柴,丢进篝火里,漫不经心说道:“本道不是什么仙人,只是一介算命的修道之人,也非无缘无故救你,你我之间事先有约,除了你替本道干一件事外,你还要告诉本道,你的生辰八字。” 关于自己的身世,小鱼儿所知甚少,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一片空白,余老爹曾告诉过他,自己的娘亲是北边逃难的流民,死在了汝云城,被丢弃在乱葬岗,是他捡回了刚出生的自己。 虽然当时余老爹喝了不少酒,但小鱼儿出生的时辰,他却记得很清楚。 小鱼儿第一次得知自己的生辰八字时,他不过才五岁。 只因关于自己的身世,能记的东西实在太少,甚至可以说只有这生辰八字了。 当初余老爹只是讲了一遍,小鱼儿便已将其牢记于心。 小鱼儿并不想欺骗,或是隐瞒自己的救命恩人,便如实地将生辰八字告诉了他。 谷道长得知小鱼儿的生辰八字后,当即掐指演算起来,嘴里神神叨叨地说着,一些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话。 半响过后,只见他脸上的又浮现了笑意,且越算越浓,当他彻底算完时,更是肆意大笑,仿佛当下便是人生最得意之时,只见他仰天大笑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谷道长内心激动不已,蓦然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成为我紫微宫门的传人?” 小鱼儿闻言,神情错愕,这突如其来的收徒,很莫名其妙,却是他第二次遇到了。 这无疑令小鱼儿想起了朱大夫,他没有立刻答复,而是沉吟了须臾,然后疑惑地问道:“道长您为何要收我为徒?” 见小鱼儿又犯傻了,周老三随即责备道:“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仙人要收你当徒弟,你还问啥为什么,赶紧答应啊。” 谷道长对此反倒不以为然,笑答道:“不论是你的命理,还是你的秉性,成为我紫微宫的传人,几乎可称得上天造地设。” 在谷道长眼里,小鱼儿对寻常百姓,可心存善念,对邪恶之徒,又杀伐果决,如他这般性格,对于锄奸杀恶,匡扶正义的紫微宫而言,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传人了。 至于小鱼儿的命理,更是历代紫微宫祖师梦寐以求的收徒命理,可他们终其一生去寻找,却无一人有曾逢遇过。 在小鱼儿看来,谷道长的这番回答,显然很含糊,也很敷衍。 他不由皱眉,对于自己的秉性,大邪大恶肯定算不上,至于善良与否,他心里也没有底,终归自己曾干过偷窃的勾当。 若非迫于无奈,其实小鱼儿打心眼里想当个好人。 因为他自小便心怀英雄豪侠之梦,憧憬那说书先生故事中,路见不平的侠义之士和斩妖屠魔的神仙人物。 命理为何物,小鱼儿自是一窍不通,哪怕明知问了也是白问,但他终归少年心性,按捺不住好奇,想知晓个明白,便又问道:“我是什么命理?” 既然要收小鱼儿当徒弟,谷道长自然不会隐瞒,激动地笑道:“你是最吉之神,天乙贵人的命理。” 小鱼儿将谷道长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记在心里。 何为天乙贵人,他自是完全不懂。 但最吉之神,他却隐约有些概念,百姓口中常说吉人自有天相,这种人一生受上天庇佑,命运亦是大福大贵,可无忧无愁地过完一辈子。 可在小鱼儿看来,这自己的身世和处境,显然与其完全不相符合。 且昨天自己险些就丧命不说,还害死了朱大夫,自己反倒更像一个煞星。 在小鱼儿昏睡时,谷道长曾向周老三询问了,不少关于小鱼儿的事,因此对于小鱼儿的身世,也算略有了解。 此刻见他若有所思,且面露怀疑之色,顿时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不由解释道:“你从小至今命运多舛,其实与你的出生有莫大干系。 婴儿自娘胎里出来,之所以大声哭啼,便是为了吐尽腹中浊气,才可以活下来。 你是在乱葬岗的死人堆里出生,那里充满了邪秽之气,你不幸沾染上了。 这无疑是刚逃过一劫,又遭一难,也正是你体内的那股邪秽之气,压制了你的天乙贵人福气。 不过在你昏睡时,本道已替你将那股邪秽之气驱除了,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你将鸿运当头,即便逢凶,也可化吉,总归是一生顺风顺水,踏上平步青云之道,再无半点坎坷与苦难。” 对于算命,小鱼儿本就怀着半信半疑之心,毕竟命运这种东西,玄之又玄。 然而,算命道长将小鱼儿的命运说得这般好,哪怕小鱼儿不信,他也希望如此所说,毕竟没人不盼着自己,反倒希望自己倒霉的。 但对于收徒之事,小鱼儿心里已有了盘算,他目光投向算命道长,没来由地问道:“如果一个人吞了妖丹,道长能否将其救活?” 这个问题很唐突,也很不找边际。 谷道长听罢,蓦然一愣,显然这问题令他始料未及,沉吟了许时,他便回答道:“寻常人若是吞了妖丹,几乎都撑不了多久,便会被苦痛折磨死,那人若没死,只要还尚有一口气,本道也可将他救活。” 这回答无疑让小鱼儿喜上眉梢,极认真地说道:“若道长能将那人救活,我便拜您为师。” 谷道长听罢,不禁怀疑自己身处梦中,生怕这是一场黄粱梦,下一刻醒来,一切成空。 为此,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只觉一阵生疼,霎时喜极而泣,毫不顾及高人风范。 谷道长老泪纵横道:“我道有传,我道当兴啊!” 没人能理解谷道长的心情,他身为紫微宫传人,肩负着门派的宿命。 曾经叱咤天下,令妖魔邪道闻风丧胆的紫微宫,早已被世人遗忘了。 是的,紫微宫落寞了,连传承之物都被别人夺走了一件。 但此刻,他在小鱼儿身上看到了光耀门楣的希望,看到了夺回传承之物的希望。 紫微宫最鼎盛时期,当属道号九癫的第七代传人,可九癫道人的命理,是比起小鱼儿的天乙贵人,还要逊色一些的太极贵人。 紫微宫修行的功法,与其他道门有所不同。 经过历代师祖以身证法,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若命理越吉者,修习紫微宫功法越契合,修炼起来更得心应手。 而天乙贵人命理的中最吉之神,堪称万年一遇,若能收得门下,他日必将鱼跃龙门,腾空万里,前途无可限量。 谷道长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生怕出了纰漏,急忙问道:“你要救的人现在身何处,可别耽搁了,万一去迟了,断了气,那本道也回天乏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武夫蛮体 妖丹融合 修道者常言,“道不轻传,只渡有缘之人。” 在这世上,身具修行根骨者,往往是百里挑一,而根骨清奇者,更是千里挑一,且修仙者常年在山中问道修炼,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当年大秦一统天下后,秦始帝为巩固千秋帝业,便对天下道门下达禁令,除了国教祖龙庭外,其他道门不可在世间招摇,不可蛊惑百姓,违者诛杀灭门。 可偏偏有几个势力不小的道门,将这禁令当成耳边风,全然不在意。 其中势力最大,当属五大仙门之一的一禅寺。 一禅寺的宗旨是普渡众生,愿寺宇佛院遍天下,这观念无疑与禁令背道而驰。 为此惹得天子盛怒,不得不杀鸡儆猴,拿了这些不安分守纪的道门开刀。 国教祖龙庭的修士随大秦百万逐鹿军,一同血洗叛逆的道门。 一时间天下道门人人自危。 仅历经半载,大秦逐鹿军的铁蹄,便几乎踏毁了天下近半数道门。 而以一禅寺为首的天下佛道,险些被赶尽杀绝。 若非一禅寺有一位转世佛子,在危难之际立地成佛,逼得大秦最终收手,恐怕也要落得个灭门的惨剧。 最终佛门的残余僧众,也没逃过被驱逐出了中原的命运,被一路赶往北方,逼得在世间最寒苦的雪狼山立足苟延。 自那以后,曾被天下道门誉为五座大仙门,除了国教祖龙庭,便只剩下镜月湖c寻龙谷和青云观。 它们也开始变得循规蹈矩,严格勒令下山历练的弟子,不得逾越雷池,自此渐渐超然于世起来。 虽然如今秦晋楚蜀燕五国并立,但此法依旧沿袭。 五国内,皆设立了国教,其门下弟子地位极高,但凡城郭之外的青山上,都会建立分教传道,让百姓供奉香火,同时也替这一方百姓辟邪消灾。 为此修士游历于尘世,极其低调,几乎与凡人无异。 寻常老百姓哪怕见着了,也完全察觉不出来。 所以对于绝大多数老百姓而言,一生能见一次修士大显神通,无疑是一件三生有幸的难事。 如汝云城南郊的道玄宗,原本是当年天玄宗的分教,后来国教易主,天玄宗弟子遭屠杀,那些分教也就顺理成章地变为无极门的分教,道玄宗也改名为道玄门。 在各国当中,除国教外,其他的道门,皆属于旁门左道,或是邪门歪道,它们唯有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才得于开宗立派,其地位就更低些。 即便如此,这些小道门也比一般的江湖门派要受人尊崇,毕竟修行问道求长生,可是封神成仙的唯一途径。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哪怕是寻常修士收徒,一般人也会立马跪下,磕头拜师。 修道成仙这事,对于沉迷于仙侠志异的小鱼儿来说,自是梦寐以求,至于他为何没有一口答应,并非他恃才而骄,只是觉得书中的那些仙侠之士,各个都是风流不羁的潇洒人物。 而自己不仅愚笨,还是一根筋的死脑子,担心自己学不来,遭道长嫌弃不说,更怕自己一时受不了委屈,便不愿学了。 道长也怪不了谁,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瞎了眼,挑了个笨蛋当徒弟。 但小鱼儿提了要求,那就不同了,只要道长救赵青寒,那自己就欠了道长的恩情,即便以后每日遭受道长的白眼和责骂,自己也绝不敢心生放弃之念。 夜色渐浓,汝云南城门的守兵缩成一团,挤靠在一起取暖,只要再熬一个时辰,便可关城门回家抱婆娘睡觉了。 可在这时,凛冽的风雪中,隐约见两个人朝城门走来,他们的样子甚是奇怪,仿佛都是个大驼背。 当那两人临近,细眼一瞧,原来他们背上都驮着个少年。 他们正是谷道长和周老三,而他们背上的自然是小鱼儿与虾皮了。 当时还在破庙里的时候,小鱼儿虽然很想一起来,但他深知自己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勉强走一走罢了,而外面风雪呼啸不止,他怕耽误救人,本打算让周叔带道长去。 可小鱼儿这点心思,怎能瞒得过谷道长。 谷道长执意要他一同来,说是此番进城后,可能有些事情要发生,说不定便要就此离去一段日子。 刚出破庙,谷道长便背起小鱼儿,大步朝风雪中走去。 这一路走来,小鱼儿靠在谷道长的厚实的背上,有几次险些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小时候,余老爹还不算上太老,自己还很小,那时余老爹的背也如这般厚实温暖。 这种熟悉的感觉,不禁令小鱼儿生出错觉,以为道长就是余老爹。 也正因如此,小鱼儿对这位道长油然多了些好感,心生了一个念头,哪怕万一道长救不了赵青寒,自己还会拜他为师。 入城后,周老三便与小鱼儿告别了,毕竟他今天是被抓走的,虽说后来让人捎了口信,但一天没回家,也该回去,好让家里人彻底安心。 风雪簌簌,大街上空荡无人。 小鱼儿靠在谷道长的肩膀上,一路除了指路外,一直都很安静,可他心中却一点不平静,踌躇了许久,他终究还是开口道:“师父!” 谷道长脚步蓦然一顿,莞尔一笑,柔声道:“怎么了?” “您能给我取了好名字吗?”小鱼儿问道。 在破庙里的时候,谷道长也从周老三口中得知了小鱼儿姓余,但因他一直执着要取一个好名字,所以至今没取名字。 “既然要取个好名字,便不能草率,必须容师父好好想一想。”谷道长明明只是收了个徒弟,却莫名生出一种初为人父的感觉,哪怕这个孩子不是跟自己姓。 小鱼儿又笑问道:“师父,徒儿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以后徒儿万一在外受人欺负,也好报上您的大名,将他们吓唬住。” 谷道长不禁苦笑,谦虚道:“师父的名声可一点而不响,估计也吓不住几个人,那些厉害的大人物,听了师父的名讳,自是不怕,而那些不厉害的小角色,恐怕都没听过你师父的名讳,更是唬不住。” 小鱼儿全然不在意,反倒安慰道:“没事,那徒儿不给师父招惹麻烦便是,哪怕别人欺负我,徒儿能忍便忍,忍不了便跑,逃不了的话。” “能不能求饶?”这句话小鱼儿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忽然觉得这样太没志气了,给师父丢脸,又硬生生地憋回肚子里。 事实正好相反,谷道长听了,甚感欣慰,全然没有责怪小鱼儿的意思。 同时,他内心却隐隐作痛,这些年来,他便是这般小心谨慎地苟活着。 年少时他也意气风发,心中但觉有不平,便挥剑斩之,做一个快意恩仇的潇洒人。 即便是如今,他也毫不畏死,恨不得事事顺心而为。 可惜,事与愿违! 并非他不敢,而是他不能。 紫微宫一脉单传,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因为自己一旦死了,紫微宫便后继无人了。 自从成为紫微宫的传人,他便一直惜命。 哪怕自己身怀血海深仇,夺妻之恨,他也一直隐忍着。 这一忍,便是近百年。 一念及此,悲伤与愤怒,便瞬间涌上心头。 小鱼儿见师父沉默不语,隐然觉得不对劲,怯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徒儿给你丢脸了?” 闻言,谷道长才从思绪中回过神,并刹那间隐藏好自己情绪,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强颜欢笑道:“没有,你做的一点没错,丢脸不算什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他又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小鱼儿自己的名讳,不由继续说道:“师父姓谷,稻谷的谷,单名一个雨字,春雨的雨。师父的名字也是师父的师父取的,师父的师父便是你师祖,不过师父没遇到你师祖前,师父不叫这个名字。” “谷雨。”小鱼儿在心中默念一遍,又好奇地问道:“那师父以前叫什么?” 谷道长皱眉深思了许久,最终摇头叹道:“不记得了,你师祖让师父忘了以前的名字,这时间一久,师父还真给忘了。” 小鱼儿虽算不上天资聪颖,但也似虾皮那般愚笨好骗,他不知道师父是真想不起了,还是不愿想起来。 可小鱼儿却知道,那个名字肯定触及了师父的伤心之处。 既然如此,小鱼儿也不去刨根问底,省得徒惹师父伤心。 反正小鱼儿在心里觉得,谷雨这个名字,便取得极好。 余老爹曾教他背过二十四节气,谷得雨而生,春雨贵如油,其寓意为雨生百谷,且这个日子老百姓都很喜欢,想来师祖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 之后的一路上,谷道长将心思全在取名字上,可谓是绞尽脑汁,虽然名字想了不少,譬如:余欢c余庆c余福c余平安但这些名字,却无一令他满意。 直到二人抵达赵青寒栖身的旧祠堂门口,谷道长终究还是没想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好名字。 旧祠堂没有大门,从外可见内堂火光摇曳,还有人在来回走着,想必是在为赵青寒覆盖雪而忙碌着。 谷道长径直跨门而入,借着内堂微微火光,望着风雪中的少年们。 突然间,有人擅闯进来,不禁令他们一怔,纷纷举目相望。 唯独一个少年,毫不犹豫地操起一根木棍,朝谷道长袭来,口中叫嚣道:“滚出去,这里不收留你。” 说罢,少年并没有用木棍砸向谷道长,而是指着谷道长,与其对峙着。 小鱼儿瞧着少年的模样,估摸着应该是当锋,连忙制止道:“当锋别胡来,我们是来救赵大哥的。” 当锋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定眼一看,当瞧清了是小鱼儿后,方觉安心,却又豁然想起小鱼儿的话,立马丢掉手中的木棍,几乎快哭出来,跪下哀声道:“求你救救我师兄。” 这时,从内堂走出来一人,手中举着火把,来人正是少女庄椿儿,昨日还很坚强的她,此刻却憔悴了不少,只见她水眸泛红,哽咽道:“青寒哥他” 谷道长放下小鱼儿,便直奔埋在雪地中的少年,手掌轻抚,盖在赵青寒身上的积雪,瞬间化为一滩清水。 小鱼儿望着赵青寒露出的身躯,不禁瞳孔一缩,原本身形魁梧的少年,仅仅一日,便瘦了几圈。 谷道长凝神窥视赵青寒丹田处,只见他眼中满是惊讶之色,沉默了良久后,夸赞道:“这少年可当真了不起,虽说这妖丹未彻底凝结,但也只是有些许瑕疵罢了,他竟以凡人之躯,硬生生消磨其近四成的精华,这其中的痛苦,何其难熬。” “师父,赵大哥有救吗?”小鱼儿问道。 “你都叫我师父了,那当然是有救。”谷道长笑道,“其实师父不出手,估计他也能将妖丹彻底吸收,并安然地活下。” 庄椿儿内心还是不安,蹙眉道:“可青寒哥都瘦成这样了,我怕他熬不住,还望道长大发慈悲,求您出手救救青寒哥。” 谷道长摇头笑道:“别担心,他这并非病态的消瘦,而是吸收妖丹精华后的精瘦,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庄椿儿不由想起,昨日朱大夫好似也曾这般说到。 谷道长继续说道:“本道既然来了,自然不会白跑一趟,况且本道还答应了我那徒儿,那就更不会吝于出手。” 庄椿儿听罢,顿时心安不少,连忙跪谢,并向小鱼儿投去感激的目光。 一旁还跪着的当锋,又磕起头来,一方面是为了谢恩,另一方面是为适才的无礼之举而赔罪。 事后小鱼儿才知道,原来经常有流浪的乞丐受不了寒冷,半夜闯进来,起初还会容他们暂住一晚。 可后来发现,那些人竟几乎夜夜来,甚至还有赖着不走了,全然将这当成自己的窝了,若非有赵青寒在,这个旧祠堂恐怕早就被别人霸占了。 如今赵青寒昏迷不醒,当锋便扛起大梁,奋勇驱赶闯进来得人。 谷道长活了两甲子的人,自然不会与当锋计较这些,一群孩子朝他跪谢不起,反倒令他不知所措,一番好言相劝,才将他们劝了起来。 之后,谷道长便开始着手,助赵青寒消化体内的妖丹。 谷道长将右掌轻放在赵青寒丹田处,然后默念口诀,只见一股紫芒渗入赵青寒体内,转瞬间赵青寒整个人变得剔透,内脏筋骨脉络等,皆清晰可见,仿若散发夜光的骊珠一般。 然后谷道长左手捏剑指状,点于赵青寒眉心,只见凭空生出一缕青气,如烟如雾般笼罩他的天灵盖,护住他的魂魄。 借着那淡紫色的微芒,隐约可见一枚如泥丸般颗粒,占据了赵青寒的丹田之位,那便是狼獒的妖丹。 突然谷道长右手紫电大泄,却丝毫不觉刺眼灼目,反倒宛如一江春水般轻柔舒缓,给人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紫芒涌入妖丹中,只见那妖丹也泛起紫芒,其内蕴含的精华如涌泉般,顺着赵青寒的血脉筋络,化成无数小溪流,融入赵青寒的四肢百骸中。 盏茶功夫后,那紫色源泉便快要枯竭殆尽,小溪流变得细小如发,直至彻底断流。 与此同时,可轻易瞧出赵青寒那极度痛苦的表情,已淡然不少,甚至显得有些安详。 就在谷道长以为大功告成,准备震碎那已毫无用处的废妖丹时,却惊然发现,那刚流入赵青寒血脉中的精华,竟然倒流,并反哺那已干瘪的妖丹。 见此,他不由再次凝神仔细内窥赵青寒的身体,这一细查,更是令他为之一惊,赵青寒体内居然没有丹田。 这可是武夫体魄中的蛮体,被誉为绝品体魄,与佛家佛子,道家道婴,剑修剑胚齐名,皆是万中无一的天纵资质。 将来一旦修炼起来,定是一日千里。 而这次妖丹鸠占鹊巢,竟在里面扎根了,与赵青寒的血脉相连了。 人族体内拥有妖丹,这种事即便是谷道长也闻所未闻。 这对于没有丹田的赵青寒而言,或许是一场造化,也可能是一场灾难。 若强行毁掉妖丹,后果将会如何。 谷道长心里也没有底,或许毫无妨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不慎给赵青寒的蛮体留下隐患,那就追悔莫及了。 谷道长又细心观察了半响,见那妖丹与赵青寒之间,似乎得契合十分完美,二者之间,不仅处于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更彼此滋补。 所谓种种巧合,便是天意。 思虑良久后,谷道长最终有了决意。 既然赵青寒与这妖丹有缘,他便赌上一把,来个顺水推舟,助其彻底融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师父临行 门派交托 汝云东城寿云街南边,是一排门庭高阔的府宇深宅,而北边,则是汝云城最繁华的街市。 这里花楼酒楼比比皆是,一到晚上,热闹非凡,尤其是夏夜,整条街几乎灯火通明。 哪怕今晚这寒彻骨的冷夜,依稀可见一些富家浪荡子,冒着寒风大雪,流连于酒色温柔乡。 汝云城最大的酒楼悦来居,此时仍坐着不少客人,他们各个手持暖炉,一脸陶醉地听着说书先生的口中的故事。 “话说那女鬼幻成娇艳美女,见那书生落水,顾不得赤脚,披上一身大红裙,便前去搭救。 她明明伸手便可够着拿书生,可她偏不行其道。 只见她微微拉起裙摆,露出那芊芊莲足,肤色宛如凝脂白玉般,其足腕上还系有一根红绳玉链,让其更是锦上添花。 那痴呆书生,何曾见过这般旖旎风情,自是魂都丢了,竟忘了挣扎,险些就沉入水中淹死。” 说罢,只闻一声惊木堂蓦然拍响,霎时惊醒了那些沉醉其中,且对那鬼魅佳人心生遐想的听客们。 说书先生清嗓咳了一下,如是说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诸听客顿时哗然,目光皆投向一旁的漏壶,只见那漏箭已然浮在了亥字处。 这说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南城门外开茶栈的郭老板,他在悦来居说书已有大半年了,但他说书有个规矩,不管故事情节讲的如何,亥时即止,少有延时。 若往日那般,听客虽有些意犹未尽,却也就此罢了。 但今日不同,诸听客皆正在兴头上,且兴致极高,而此时要他们败兴而归,无疑如裤子都脱了的嫖客,却突然被姑娘一脚扫地出门。 这孰能忍之? 显然,诸听客今夜是不肯放过他,无不叫囔着要他将故事讲完。 郭老板却也全然不理不睬,瞧着很是硬气。 其实并非如此,只因今夜的听客中,并无往日那些出手豪阔的主,皆是些喝喝茶,却分文不打赏的吝啬鬼,且这天又冷的很,他自然也就不愿继续讲了。 眼看郭老板即将下台,忽见二楼有一物抛下,哐啷掉在地上,他不由定眼一瞧,竟是一锭黄金。 “把故事讲完,它便是你的。”说话者是一位青年,只见他依坐在凭栏的楼柱上,胸前挂有一串骷髅坠链,瞧着甚是煞人。 在其旁边,还是一位俊美少年。 只是当少年见郭老板一脸窃喜地捡起那锭黄金,并朝他们恭谨拜谢时,那张毫无瑕疵的脸蛋,不但毫无悦色,反倒难看起来,眼神里还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郭老板虽甚觉奇怪,但也不以为然,便坐回堂上继续说起书来,毕竟没有谁会与钱过不去。 那阴冷青年嘴角微勾,以旁人听不的声音,轻声笑道:“殿下,是我赢了。” 美少年正是郡王叶牧,这十日里,一路风尘仆仆,虽说不上风餐露宿,但睡的是马车,吃的的野果,这对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他而言,无疑是遭苦受罪。 所以今日进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汝云城最大最好的悦来居酒楼住下,先点了一桌美味佳肴,填饱自己的肚子,然后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躺在舒软的床上睡个美觉。 相比于前十日的食不甘味,梦不酣然,今日可谓是惬意至极。 当他醒后,闲着无事,便听楼下说书先生说书,这一听便被其故事所深深吸引。 可与阴冷青年王薪的打赌,他输了。 楼下的说书先生败了他的兴致,他也就无心听书了,冷哼道:“还以为这说书人不凡,不会为区区黄白之物而折腰,没想到也是个粗鄙庸俗之人,毫无骨气可言。” 说罢刚转身欲走。 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郡王殿下与乡野之人计较,这未免显得气度过小了。” 话音未落,王薪已将叶牧护在身后,如临大敌般。 同时,其他三人也破门而出,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来者是一位中年人,头梳道髻,手持拂尘,身穿紫衣道袍,瞧着颇有出尘若仙。 “老夫当是谁呢,能在老夫毫无察觉之下,出现在老夫百米之内,原来是无极门的紫衣护法!”本是马夫的糟老头淡然道,“你敢一个人前来,也未必太小瞧了我等了。” 叶牧闻言,脸色骤变,之前的闲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无尽的骇然。 无极门除门主之外,地位最高便是护法,而护法又有金c紫c黄c青衣之分,其地位与实力,随顺序逐一降低,但出动一名紫衣护法追杀,可见当今圣上是非置叶牧于死地不可。 那紫衣道人似笑非笑,摇头道:“太子府五犬,当年叱咤京都,本护法可不敢小瞧。” 这句话嘲意十足,他们本号称太子府五虎,只是其中一位,当初随太子一同死在了宫中。 “牛鼻子老道,找死。”魁梧壮汉怒道,举起手中的巨斧朝其砍去。 同时楼下又有一伙人冲了进来,是一群黄衣道人和手持兵刃的武人。 听客们忽见这一幕,无不吓得立马逃窜。 城北旧祠堂很大,有不少空房,谷道长随便挑了间侧室,将赵青寒抱至其中,并不许诸人惊扰。 虽然谷道长告诉了庄椿儿等人,赵青寒已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们仍不见道长出来,也就无法彻底安心。 唯独小鱼儿对此深信不疑,毕竟自家师父显神威的时候,他可是亲眼瞧见了。 既然师父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小鱼儿见他们坐立难安,不由将昨日朱大夫遇害,和今日师父救他的事,一并告诉了诸人,好让他们稍微安心。 这年头,死人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对于朱大夫的死,诸人也只是深感不幸,有些伤感罢了。 唯独郑当锋很气愤,一拳重重地打在破门上,不知是发泄心中的愤怒,还是悲伤。 而庄椿儿神情悲伤,哪怕眼眶红润,盈盈泪水泛于眼角,却是将落未落。 之后,小鱼儿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便将他们剩下的清粥温了温,又是一连喝了几碗。 一个多时辰过后,谷道长大功告成,将那颗妖丹与赵青寒得血脉彻底相融,此番施法,耗费了谷道长不少心神,他眉宇间也是浮出些许细汗。 但结束后,他还没来得及舒一口长气,心中忽生不祥之兆,旋即掐指演算,只见他眉头一皱,面露愁色,心中暗叹道:“唉,良言虽逆耳,但至少可以保命,如今可好,如丧家之犬般逃命。” 谷道长才一出门,便被庄椿儿等人围绕住,并询问赵青寒的情况。 谷道长虽不知妖丹与赵青寒彻底融合后,将来究竟会怎样,但为了不让诸人担忧,还是笑道:“他的体温已恢复如常了,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但不要惊醒他,得让他好好静养。” 本该皆大欢喜,不料庄椿儿却蓦然哭了起来,随后便晕倒了,这委实将诸人吓得不轻。 谷道长替她把过脉,告诉诸人无大碍,只是太过劳累,因一时情绪激动,这才昏倒过去。 原来这两天,庄椿儿就不曾合过眼,一直照顾着赵青寒。 即便心里如何伤心难受,也是强忍着,不曾流露半分。 弟弟们都还小,什么事都不懂,凡是皆要靠她。 所以她隐藏姑娘家柔弱的那一面,绝不容许自己落一滴眼泪。 她深知自己一旦垮了,弟弟们也会崩溃,那事态将变得糟糕透顶。 谷道长给庄椿儿体内注入了一道真气,用于稳住她的心神,随后便遣散了诸人,让她好生休息。 小见师父忙完了,小鱼儿便又舀了碗清粥,端给了师父。 谷道长早已辟谷,自然不会饥饿,可他想不枉费小鱼儿的一片心意,笑道:“这碗清粥就当做你奉给为师的拜师茶,为师喝了,从今以后便是师徒关系。” 小鱼儿听罢,立刻便跪了下来,神色也变得恭敬,双手端着碗,小心翼翼地举过头顶,恭声道:“师父请喝茶!” 谷道长见状,洒然笑道:“你懂得倒不少。” 小鱼儿也会心一笑。 这拜师礼是他从说书先生那听来,他也曾幻想如书中少年那般忽逢仙师,并对他说,见你骨骼清奇,乃修仙奇才,可否拜我为师,修无上仙法,日后斩妖屠魔,替天行道。 万一有朝一日真的梦想成真了,连拜师礼都不懂,那未免太丢脸了。 所以他将拜师礼牢记于心,以待将来有备无患。 此时当真用上了,心中难免有些小得意。 谷道长也随之正色,双手从小鱼儿手里接过了那碗清粥。 这粥很清淡,里面没有几粒米,谷道长一口饮尽,道:“这便算拜过师了,从今以后你就是紫微宫第二十七代弟子,随我来。” 谷道长将小鱼儿领入一间无人侧室中,然后神色凝重地说道:“为师此番来到汝云城,并非闲游,而是受故人之托,护送一位少年前往镜月湖,中途发生了一些事,为师觉得此去九死一生,便不惜辜负故人之托,只为不惹祸上身,不横死他人之手。” 说到这里,谷道长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瞥向小鱼儿,见他那双清如水的眼眸,依旧毫无异色,不由问道:“你难道不觉得师父贪生怕死?” 小鱼儿认真的回答道:“师父先前说过,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谷道长点头道:“没错,在没遇到你之前,活着是最重要的,可收了你这个徒弟后,活着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小鱼儿若有所思,最终还是一脸茫然,怯声道:“徒儿愚笨,没听明白。” 谷道长没有责怪小鱼儿的意思,而是很有耐心地向小鱼儿说了,不少关于紫微宫的事。 “紫微宫自祖师紫微道人创派以来。 门派奉承的宗旨是,“天地不仁,浩然无存,紫微临世,肃清乾坤,以己之剑,屠尽天下之邪恶,以己之书,拯救世间之良善,以己之命,撼天不公,生当尽力,死亦无悔。” 紫微宫自祖师起,便是一脉单传,绝不多传一人,因此对收徒之事,自是慎之又慎,哪怕宁缺,也绝不毋滥。 在没有寻到合适的传人之前,自己绝对不能死,否则紫微宫便断了香火。 为师宁愿苟且活着,也绝不涉险参与,有极大可能丢性命的事,其原因也正在于此。 将来你也该是如此。”谷道长徐徐道来,最后又问了一句,“你明白了嘛?” 小鱼儿一脸忧色望着师父,内心很不安,师父那番话有些比较晦涩,并没有全听明白,但他明白了一件自认为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师父要做的那一件事,极有可能会死。 小鱼儿惴惴地低声问:“师父是要去救那位少年?” 谷道长颔首示意,沉吟了许时,才继续说道:“此去虽说凶多吉少,却也绝非没有生还的余地。 可也正因一路凶险,为师绝不能带你一同前去。 即便师父死了,紫微宫还有你,香火便没有断。 为确保万无一失,师父打算先传授你紫微宫的修炼之法,与及窥测天机c算人命相的紫微斗数,至于替人改命之术,你暂且不用学,等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这是为何。” 小鱼儿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不知该说些什么。 之后便是所谓的传授仪式。 谷道长命小鱼儿闭上双眼,尽量放轻松,不要心生抵触。 然后谷道长双手掐剑指状,一边默念口诀,听着生涩难懂,一边挥舞剑指,其招式也是古怪至极,毫无章法可言,施术完毕后,剑指分别点于二人眉心。 小鱼儿听从师父之言,如实照做,本是眼一片漆黑的他,却在师父的剑指落于自己眉心的那一刻,空空如也的脑海里,霎时无数青光闪烁,此景宛如夏夜星空般,一眼望去,漫天繁星,随之清辉洒落,渐渐凝聚两团柱状青光。 那青光愈发清晰,竟赫然形成两幅书卷,上面书写着文字,且还布有星象之纹。 那原本属于谷道长脑海中的书卷,已然消失不见了,不过,在他脑海中还剩那一团耀眼的金色芒,其四周还有九颗小星光,不停地围绕着它旋转,犹如星轨般。 “这类传承之术,普天之下,恐怕唯有我们紫微宫才有得传习,即便是那几个大仙门,也未必习有。”谷道长引以为豪道,然后望向小鱼儿,问道:“那上面的字,你可都识得?” 余老爹虽然教过小鱼儿识字,却都是些极简单的字,但书卷上的七个字,小鱼儿识得那个“斗”字。 谷道长见小鱼儿摇头,正如自己所意料,毕竟小鱼儿自幼便是乞丐,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人,又如何能断文识字呢? “那三个字的书卷,名为《星辰照》,乃是修炼之法,而另一卷的四个字,念做《紫微斗数》,则是演算之术。只需你意念一动,便可使这两卷书展开,你不妨试一下。”谷道长说道。 小鱼儿将书名记下后,便尝试打开那卷《星辰照》,果不其然,只是一念生起,那书卷便徐徐铺展开来,随之露出一个个文字,十分神奇。 谷道长继续说道:“这书卷在你脑海中熠熠生辉,你夜里自是无法入睡,所以当你不需要用上它时,只要不刻意想着它,它便会暗淡无光地沉睡在你脑海中,当你要用上它时,则需要你凝神唤醒它。” 小鱼儿又照做了一番,极为灵验。 之后,谷道长又从身上的褡裢的挂袋中取出一本书,然后又从胸襟中掏出一本书。 第一本书很旧很厚,纸张皆泛黄不说,更是折损破烂。 而第二本书很薄,封面是由青铜制成,显得极其古朴不凡,但奇怪的在于,整本书却只有封面而已,里面一页纸张没有。 “这本书算是紫微宫的史书,上面记载了历代师祖的事迹,其中既有辉煌传奇,也有耻辱丑闻,你以后没事可以看一看。”谷道长指着那本老旧的书说道,然后将其丢回挂袋中,又指着那本铜书,但神色却变得十分郑重,沉声道:“这一本书名为《良人簿》,乃是紫微宫三件传承物之一,是一件逆天神器,因为它可替人改命。” 小鱼儿听言,虽为之一惊,但眼眸悲色明显更浓于惊色。 “虽然你还不懂如何替人改命,但此书至关重要,今日交予你,你定要妥善保管,既不能将其视于外人,也不可告知任何人其神效,绝不可让它有任何闪失。”谷道长极其严肃道,然后将褡裢与《良人簿》一并交予小鱼儿。 小鱼儿惴惴不安地将其接过,他觉得师父好似在交代后事一般。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阻止师父,不让师父去送命。 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小鱼儿目光触及师父那决绝的眼神时,还是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谷道长当然看出了小鱼儿的心思,但他此番必须去,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故人之托,更不是为了那小郡王的性命,而是为了自己,为了日后的报仇。 这近百年来的隐忍,几乎将他的锐气消磨尽了。 他要靠此行来唤醒自己那沉睡的血性,成则报仇有望,败则无须再谈报仇之事。 最后谷道长从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摘下一枚玉戒,其上有两条黑白戏珠的小龙,彼此相互交缠。 谷道长从褡裢上抽出几缕细丝,一边编织着,一边说道:“这枚戒指是名为阴阳转运戒,也是传承物之一,象征着紫微宫的掌门。 若师父死了,以后你便是紫微宫第二十七代掌门。 只不过你尚未修炼,无法运用灵力将这玉戒随意变大变小,所以为师帮你制成玉坠。” 说完,一根细绳便也在谷道长手中编织而成,然后系上玉戒系上,一条玉坠已然制好了。 当谷道长要将那玉坠替小鱼儿戴上时。 不料,却遭小鱼儿一把推开了,并将其手里的所有东西,丢甩于地上。 小鱼儿终究是忍不住了,好似受尽委屈般,蓦然失声哭了起来,悲声道:“我不要做你徒弟了,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师父,我不当你徒弟,你就不能去送死了。” 谷道长不禁一怔,自师父死后,这几十年来,他便是独自一人游迹于天下,很少与人有过深的接触,他的心早就冷漠了。 但此刻,他那颗被冰封住的心,却蓦然解冻了,仿佛有股暖流涌入了心田。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这般对一个孩子,实在太残忍了。 但他还是狠下了心,忍着心痛厉声说道:“胡闹,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已经是紫微宫传人了。” 说罢,谷道长几乎没瞧小鱼儿一眼,而是自顾自的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好,连同那枚玉坠,一并放在小鱼儿身旁。 小鱼儿见此,又强忍着不哭,哽咽道:“师父,徒儿错了。” 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向长辈请求原谅般,长辈都会心软,何况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孩子呢? 谷道长也并非铁石心肠,只见他眼角隐隐噙泪,但心中甚觉宽慰,暗道:“能收这么一个徒弟,夫复何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匕首夜银 讲述疑难 小鱼儿将那玉坠戴上,贴身置于胸口,并将《良人簿》塞于破棉袄中藏好,然后抹尽泪水,强颜欢笑道:“师父放心去便是,这些东西徒儿暂且代为保管,待师父回来后,再如数还于师父。” 谷道长点头道:“此去虽然凶险万分,但为师也绝非没有丝毫的自保之力,况且为师还欠你一个好名字呢,自是不会轻易就死了。” 小鱼儿抬起小脑袋,神色关切地问道:“那师父此去,何时方可归来?” “不出意外的话,估计十天左右便可回来。”谷道长回答道,随即眉头微皱,低吟道:“若是二十天过后,师父仍旧未归,那便说明” 话未言尽,便被小鱼儿打断了,他固执地说道:“师父一定能活着回来!” 谷道长虽不忍心再伤害小鱼儿,但为了给他谋一条后路,还是说道:“不管二十天后,师父是否能回来,你都要离开这里,前往南楚京都江陵,那西城外有一座姑暮山,你上山去寻找一个名叫‘雨竹斋’的地方,那里居住着一个老人,你只需告诉他,你是我的徒弟,他自会收留你。” 小鱼儿不在耍孩子气了,低着头沉默不语。 谷道长见状,不由替小鱼儿有些担忧,并在心里暗叹道:“重情谊虽好,可太过重情谊,反而会受情牵绊。 这种人一旦为情所伤,难免会性情大变,甚至生不如死。 可惜你是天乙贵人的命格,师父无法算出你的未来,不能替你未雨绸缪。 不过,你既然是天乙贵人,这一辈子自然是吉星高照,可以过得顺风顺水。” 一念及此,谷道长蓦然想起一事,告诉道:“为师替那赵姓少年治疗时,见他印堂发黑,而且还沾染了不详之气,不由替他算了一卦,可惜为师竟无法演算出他的时运福祸。 即便如此,为师也敢断言,不久之后,他注定有一大劫难,且是血光之灾。” 小鱼儿听罢,顿觉内心一颤,瞬间从悲伤的情绪中回过神,着急地恳求道:“赵大哥是个好人,师父定要救救他?” 谷道长摇头了摇头,无奈道:“为师知晓他是个好人,却无法得知他的生辰八字,否则为师定能替他化解此劫。 先前为师也问过庄姑娘等人,可惜他们也无一知晓。” 小鱼儿不甘心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只要为师不走,也可替他抵挡此劫。”谷道长低吟道。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这问题上。 谷道长不由瞧了小鱼儿一眼,担心他又要留下自己。 小鱼儿也望向师父,心里很矛盾,眼中的纠结之意尽显无疑,可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他心里明白,师父明知会死,也执意要去,甚至连唯一的徒弟都可以丢下去,又怎会为了赵大哥的生死而留下呢。 见小鱼儿一脸黯然,谷道长不由开口道:“虽然为师不能留下来,但你或许可以他化解此劫。” 小鱼儿一脸茫然,疑惑道:“徒儿不明白!” 谷道长解释道:“如果为师没算错的话,那赵姓少年定是得罪什么人,才会惹来这杀生之祸。” 闻言,小鱼儿脑海中不由浮想一个人——宋大当家。 只见谷道长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匕首,手指轻轻摩挲着,眼眸中似乎在追忆着什么,沉吟道:“这把匕首名为夜银,是为师的家父送于为师的及冠之礼,后来为师将其炼制成了法器,为师曾苦心凝练三道紫煞天雷,并将其注入其中,原本打算等你踏入气海境,成为一名修士后,再送于你防身。” 小鱼儿心知,这匕首对师父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不由婉拒道:“这东西太贵重了,徒儿不敢收。” 谷道长置若罔闻,直接将匕首强塞于他手里,并说道:“之前给你的东西,那都是紫微宫一代代传下来的,与师父无关,这件匕首是师父以个人名义送于你的,而且你要救那赵姓少年,无它不可。” 听了这话,小鱼儿才收下那把名为夜银的匕首,然后稽首谢过师父,并很认真地说道:“徒儿绝对不会将其损坏或弄丢的。” “这是用来保命的,又不是用来珍藏的,若能救你一命,便是毁坏了,那也是值得的。”谷道长摇头笑道,“不过你尚未开辟气海丹田,还无法催发这夜银剑里的紫煞天雷,所以在劫难发生之前,你必须先开辟气海丹田才行,否则这把夜银剑也只是比寻常匕首锋利些罢了。” 小鱼儿面露愁色,因为他根本不知什么是气海丹田,更不知如何开辟气海丹田。 谷道长自然明白小鱼儿在愁什么,若是在平日,他可谆谆善诱地教他,但如今时间紧迫,显然不行,所以他只能以填鸭式的方法,将其中要领一股脑传授小鱼儿,至于小鱼儿能记多少,便记多少。 接下来半个时辰,谷道长替小鱼儿讲解了丹田经脉气窍等知识,反正涉及小鱼儿在开辟气海丹田时,将会遇到的疑难问题,他尽皆考讲解了一遍。 当谷道长觉得讲得差不多,再无东西可讲后,问了一句,“这些你都听懂了吗?” 小鱼儿面露踌躇之色,还是如实回答道:“没全懂,但全记在心里了。” 谷道长听了,脸上浮出不悦之色,他深知小鱼儿不是那种极其聪慧之人,何况自己讲的东西又极多,且仅是讲了一遍,没听懂也情有可原。 但小鱼儿竟敢说他全都记下来了,这无疑是怕自己责备他,才说出这般谎言,不由微怒道:“你可知,何谓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小鱼儿摇头,茫然道:“徒儿不知!” “它是说,不懂便是不懂,不要不懂装懂,这才是聪明之举。”谷道长略微厉声道,然后责问道:“刚才为师所讲之言,何其之多,你怎可能全记得住?” 小鱼儿觉得很委屈,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师父却不相信。 他不由低声嚅嗫道:“徒儿没有欺骗师父,徒儿是真的都记住了。” 谷道长见小鱼儿神色如常,眼眸清澈明亮,又不似在说谎,不由心生疑惑,忖道:“莫非他真的都记住了。” 旋即挑了几个刁钻生僻问题,拿来考问小鱼儿。 哪知,小鱼儿竟对答如流,且真的回答得一字不差。 这委实令谷道长吃惊不已。 原来看似愚笨的小鱼儿,竟有过耳不忘的本事。 谷道长自觉心中有愧,不由柔声安慰道:“是为师错怪你了。” 但他却不想再深究,便话锋一转,说道:“方才为师教你的,既然你已尽皆牢记于心。 那些还不懂的,只是暂且不懂罢了,但你切莫心急气躁地专研,那只会适得其反。 修行一道,遵循顺其自然,你日后只需细细琢磨,自会水到渠成。 而且你是天乙贵人命理,是最适合修炼《星辰照》的,想必不日即可踏入气海境,所以千万别急。” 见小鱼儿点头,谷道长蓦然心头一跳,目光瞥向东北方向,掐指演算后,眉头一皱,喃喃道:“已经死了一个吗?” 小鱼儿听了,也是内心一怔。 即便如此,谷道长也暂且无暇抽身赶去,他必须将一切都交代得尽可能地详细,他稍微收敛心神,继续说道:“至于如何修炼之法,便修习你脑海中的那卷《星辰照》,可惜你识不全上面的字,那自是不懂如何习炼。 而凡是接受过其传承者,皆无法将其逐字逐句地有口念出,甚至也无法书写出来,所以为师也无法念给你听,但事急从权,为师无暇替你讲解那些字,你日后将那些不识得的字拆散打乱,寻个识字的人,将其单个挑出请教人家。” “徒儿明白。”小鱼儿点头道,同时想起椿儿姐识字,打算以后便请教她。 “但要切记,即便你真的踏入了气海境,在近期之内,也只是勉强可以触发禁制,射出那三道紫煞天雷,但自身实力仍旧与常人无异。 所以在实力有着天壤悬殊的情况下,你要隐忍,在没寻到一击致命的时机,切莫乱用这紫煞天雷,若让对方心生警惕,有了提防之心,那你的胜算将微乎其微。”谷道长最后叮嘱道,虽然他自己也心存顾虑,担心小鱼儿为救赵姓少年,而祸及自身,但他对天乙贵人的命理,却又有着万分信心,哪怕小鱼儿真救不了那赵姓少年,他也定可逢凶化吉。 小鱼儿攥紧手中的夜银,将师父的话牢牢记在心里,这关乎赵大哥的命,容不得他马虎大意。 谷道长见状,这才躬下身子,摸了摸小鱼儿的脑袋,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柔声道:“明日即是大年三十,你我刚成师徒,本该一同过个年,但时不待我,师父今夜不得不就此与你分离,那褡裢里有些银子,尚且够你用上一段时日。” 说罢,谷道长豁然起身,他怕见小鱼儿又忍不住要掉眼泪,转身打开那同如虚设的破门,踏入漫天风雪中。 除了手中那竿粗陋的算命幡,便是孑然一身,心中也再无后顾之忧。 正如谷道长所意料的,小鱼儿眼里泛泪了,但却咬牙忍住不让它流下,望着师父的背影,大声喊道:“师父可要记得,还欠徒儿一个好名字,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谷道长正欲跨步出门槛,却忽然闻言,脚步蓦然一顿,也只是一顿而已,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给小鱼儿任何回应,而是义无反顾大步迈出祠堂的大门,转瞬消失于拐角之处。 见此,小鱼儿心下黯然,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谷道长没走多远,便心生悔意,他终究觉得自己太绝情了,到了这最后一刻,仍是狠下了心,不愿给小鱼儿留下一个盼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困兽犹斗 以死还恩 子时将近,大雪随风飞舞,丝毫没有停歇或是示弱之意。 本该是夜深人静,酣睡美梦时,但从寿云街通往北城门的那条路上,沿路居住的百姓皆被惊醒。 凄惨的哀嚎声,兵刃碰击声,爆鸣之声,怒吼之声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扰得人根本无法入睡。 有些好奇心盛又胆大的人,不怕死地偷偷打开一道门缝,瞧一眼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伙道士和一群身穿锦衣的人,正在合力围剿五个人。 那群道士的衣着装扮,瞧着甚是眼熟,与南郊外的道玄门里的道士,平日里所穿道袍极其相似,道袍上绣的皆是无极图,只是颜色不同罢了。 哪怕寻常老百姓见识短,但也知晓这乃是新国教无极门的弟子。 至于那群身着锦衣,腰间挟刀的人,则是只听令当今圣上一人之言,且让楚国文武百官怕的连做梦,都不敢乱说胡话的谍卫。 谍卫的锦衣极好认,其锦袍上皆绣有锦鲤,而锦鲤的尾数,则代表其地位的高地,最高的五尾锦鲤袍,只有谍卫指挥使可穿。 但凡瞧出那群锦衣者的身份,无不如见了鬼般,吓得立马关上门,恨不得抽自己耳刮子,骂自己不好好躲在被窝里抱婆娘,凑啥热闹,出来瞎瞧,并开始担忧起来,自己是否已经惹祸上身了。 谍卫在南楚百姓心中,无疑如梦魇般,谈则色变,见则闻风丧胆。 当年南楚新帝篡位,为了镇压底下心存不轨的乱臣,才创立这个有着先杀后奏权利的谍卫。 谍卫除了是当今圣上的刀,替他专门杀人外,还是他的耳目,替其盯住整个南楚的文武百官。 南楚百姓都知道一条铁律,那便是:谍卫办事,闲人退避,窥视阻挠者,杀无赦。 那些好奇者之所以害怕不安,其原因正在于此。 叶牧等人一路逃过来,已然折损了一人,死的是那个身形健硕的壮汉,死相凄惨,整个脑袋如西瓜般被无数细如发的钢针刺穿,而杀他的人正是那个紫袍道人,至于刺穿他脑袋东西,则是紫袍道人手中的拂尘。 壮汉一死,原先尚能且战且退的一行人,顿时被追杀者层层围困,双方亦步亦趋,僵持不战。 这种情况显然对叶牧等人不利。 既然他们的踪迹已被追寻到了,那无须多久,便会有源源谍卫赶来。 此刻叶牧脸色难看,毫无之前的洒脱风采,那凌乱的发姿,反倒显得颇为狼狈。 他此刻后悔万分,当初就该听从谷道长之言,不在汝云城盘桓,更悔不该听信了那群老臣之言。 如今看来逃离楚国,简直就是愚昧至极。 “你们已然是困兽了,挣扎无非是徒劳罢了,何不束手就缚呢?毕竟圣上只是监禁了小郡王,也没有下杀心,回去了,向圣上哀苦求饶认错,兴许还有一条活路。”那紫袍道人劝诫道,其实他心里另有盘算。 “呸,就算是死,小爷也不会乖乖回去的。”那阴冷青年啐道,此时他面色铁青,身上有数道伤口,左肩上最为严几乎深可见骨。 “我们太子府出来的人,从没有贪生怕死之徒,自当初策划带殿下逃离起,我等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老马夫附和道,他虽浑身是血,却几乎没受伤,至于他身上血,而是溅染所致,都是那些死于他手中之人的血。 黑袍斗笠人一直护着小郡王,且是毫发无伤,只见他冷漠地吐出了两个字,“死忠!” 听了那紫衣道人所言,叶牧原本还心存侥幸,但诸家臣说的一番视死如归的决绝之语,却将那一丝侥幸念头给扼杀了。 并非他受其感染了,变得不畏死了,而是他怀疑自己一旦说出了妥协投降之言,这无疑会令家臣们失望至极。 在他们眼里,他们誓死效忠的太子殿下,一世英名,绝不容任何人玷污,哪怕是殿下的儿子也不行。 与其让自己在世间苟活,给他们的太子殿下丢人现眼,他们无疑会痛下杀心,将自己杀了。 最后以死谢罪。 如今叶牧唯一能寄予期望的,并非护卫他的家臣们,而是那个紫袍道人。 只要紫袍道人不杀他,并带他回京向圣上问罪,那他还有机会求圣上饶恕自己这一回,哪怕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归比飞蛾扑火般丢掉性命强。 紫衣道人寒声道:“不知死活!” 说罢,只见他拂尘一甩,一股霸道的罡风生出,凝如实质,如钩月般,其所过之处,地面崩裂开来,拖出一道狼藉的深沟,可见威势惊人。 老马夫见状,立马迎上前去,但他并未出手抵挡,只闻他一声怒喝,随之衣袍鼓动,气势陡然飙升,原本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霎时精气神抖擞,瞧着那佝偻且瘦弱之躯,却令人心生顶天立地的错觉。 那罡风轰然一声,实实在在地劈在老马夫的胸膛上,只见衣袍破散而飞,老马夫只是硬生生被震退数步而已,而那罡风却荡然无存。 见此,紫衣道人眉头微皱,沉声道:“原来你隐藏了实力,瞧你这气势,恐怕离七品武境,也就差一步之遥了罢。” 老马夫不置与否,只是冷哼道:“就算不是七品武境,也照样能将你诛之。” 紫衣道人神色如旧,瞧不出半点喜怒之色,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本道也不能再藏掖了。” 老马夫闻言,并无太过惊讶,只是神色略微凝重了几分。紫衣道人的藏拙,在其同伙死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了。 之前紫衣道人与那魁梧壮汉交手时,便示敌以弱,二人打得有来有回,但在瞬息间他却修为暴增,诸人皆猝不及防,更救之不及,那魁梧壮汉便这般惨死在他的拂尘之下。 老马夫深知一个道理,那便是修士一般不擅长近身战,显然以静制动是不明智的,所以未待紫衣道人起手,便率先飞身袭向他。 没有了老马夫这个悍敌阻挡,其他人也向叶牧等人杀去。 紫衣道人似乎早有意料,周身罡风渐起,宛如旋风席卷般,其所过之处尽皆化为粉末。 老马夫仍是一往无前,拳如疾风骤雨般,疯狂砸在那旋风之上,那血肉之躯的双拳,竟是毫发无伤。 只见那旋风一拳崩散,但转瞬又生,周而复始。 老马夫很明白这般耗下去,根本奈何不了这旋风,只会平白耗尽自己气力。 唯有拿出压箱底的真本事了,才可分出个胜败。 仅是一念之间,他便决心已定,也不再留后手了。 又忽闻他一阵怒叱,那本就模糊的拳影,渐渐地几乎连残影都瞧不清了,其气势也再次渐涨,其诡异的莫过于,他那佝偻的身躯,竟徐徐挺拔了起来。 紫衣道人见状,顿觉不妙,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之意,惊问道:“这怎么可能,就算你是六品境巅峰,你的势也绝不这般浑厚,你想拼个鱼死网破?” 武夫有九品,下三品炼体,中三品造势,上三品聚神。 二十年前,年方十五的老马夫,便修炼至三品,这份天资,无疑让他成为了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更是家族长辈们寄予厚望。 但后来的十年里,他却毫无精进,一直无法破境踏入四品。 那些曾败在他手下的人,一个个超越了他,在此期间,他受尽冷眼与嘲笑。 生无可恋的他,本想自寻短见了结自己这可笑的人生,但机缘巧合之下,他却被当时的太子殿下救了下来。 太子殿下还赠送他一本秘籍,那是一门邪功,照秘籍的功法修炼,只要天资不差,便可一路无瓶颈地修炼至六品巅峰境,但要付出的代价也极大,一旦修炼了,修炼者衰老的速度,比寻常人快上五倍之多。 为了一雪前耻,为了追求武力,他不惜断送寿元,也要修炼那邪功。 他如愿以偿地跻身至四品境,并在之后的短短十年里,将那门功法修炼到了极致。 但他也从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糟老头。 怒声未绝,老马夫的双眸赤红如血,如一尊魔神般,他将全身的势,尽已蓄于右拳当中。 哪怕他明知这一拳,一旦挥出,无论成败与否,他都会死。 但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出拳了! 所以,这一拳不仅蕴含他所有的势,还蕴含他的命。 他要用这一拳来偿还太子殿下当年的恩情。 这一拳终归是挥出了。 拳头尚未砸在那旋风之上,只是迸发出的拳风,便将其冲溃于无形。 紫衣道人面露惊慌之色,但却没乱了方寸,只见身影倒退,手中拂尘旋转,那无数白丝绷紧如弦,携伴风劲,看似刚猛,实则暗含柔劲。 那只枯瘦嶙峋的拳头,如天坠流火般,落在那如钢针般的拂尘上。 二者相碰,余威四散,不少无极门弟子与谍卫躲避不及,皆遭受不同程度的震伤。 但诸人此刻最在意的,无疑是那二人的胜负之分。 只见那拂尘缠卷于老马夫的右拳之上。 紫衣道人身影倒飞,手中拂尘竟也脱了手,连退十余步方稳住身躯,同时一口逆血从喉间涌出。 而老马夫却是蓦然一笑,称赞道:“不愧是无极门的紫衣护法,好一招以柔克刚。” 但话音未落,他便七窍流血,硬直地倒下了。 紫衣道人虽然赢了,却毫无喜色,在他看来,武器遭人罢手,无疑是一种耻辱。 但他心中更多的庆幸,若非在半个月之前,他略有突破,已半脚踏入元婴境,否则在刚才那一拳之下,他就算不死也要重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宁愿苟活 一代花魁 叶牧望着老马夫倒下,顿时心如死灰,在护送他的一行人中,实力最强悍者,便是老马夫。 在他身边,如今只剩两人,便是那阴冷青年与斗笠人。 此刻,他很害怕,怕得不知是心在颤抖,还是身体在颤抖,他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还不想死,他想活下,哪怕是毫无尊严的苟活也好。 紫衣道人确定老马夫是真的断气后,一手隔空取物将拂尘招了回来,他目光投向叶牧等人,忽然饶有兴致,戏谑道:“怎么,还想送死不成?” 阴冷青年望着老马夫的尸体,难免心生兔死狐悲凄凉之感。 当年替太子殿下救下老马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 别看他样貌年轻,其实他已是甲子之龄,只因他是修士,岁月无法在他面容上留下痕迹罢了。 十年前,他们意气风发,誓死一同为太子殿下效力,太子府五虎当中,当属他们两关系最要好。 当初那个比他弱得不知多少倍的老马夫,仅用了五年便超越了自己。 他是看着老马夫日发苍老,曾多次劝过他放弃修习那本邪功。 老马夫却不听。 老马夫一直觉得太子有恩于自己,自己要还恩,却身无它物,唯有拿命来还。 自从老马夫实力强过他后,便时常对他说,自己一定会死在他前头,去替他先探一探黄泉路。 老马夫不明说,但他很清楚,这些年来,老马夫一直在有意护着他。 恐怕在老马夫心里,自己不止欠太子殿下,还觉得欠他的。 一向阴冷的他,不禁眼角泛泪,悲声道:“可千万别走太急啊,我随后即到。” 他那对阴鸷的眼眸里,尽是决绝之意。 他只过初入金丹境,哪怕明知敌不过紫衣道人,但他却毫不畏惧。 就在他准备步老马夫的后尘时,身后蓦然传来一阵悲泣之声,“别打了,小王随你回去。” 叶牧只觉得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顿时一屁股瘫坐于地,目光也是呆滞无神,仿佛丢了魂一般。 怀着赴死之心的阴冷青年听罢,霎时怒火冲天,一把拽起叶牧的领口,寒目凝视着他,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叶牧虽心有惧意,却也没显露出来,只是冷冷一笑,淡然道:“是不是觉得小王很丢人,很没有骨气,很想杀了小王?” 叶牧的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无疑彻底将阴冷青年激怒了,只见他五指成钩,朝叶牧的脖子掐去。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数根细如发的钢丝蓦然缠绕在手腕上,只要他稍微一用力,那锋利的钢丝,便会将他的手腕如割豆腐般切断。 那斗笠人陡然呵斥道:“王薪,你想干嘛!” 诸人闻声,皆不由一怔。 只因其声音,并非如往常那般低沉,虽暗含怒斥之意,但却很是娇嗔,显然出自姑娘家。 情急之下,一时没顾得及压沉嗓子,话一出口,她便知晓自己暴露了女儿身,但此刻她也不以为然。 忽见倒戈相向主,这无疑是一出好戏,紫衣道人自是不会打断,他示意诸人静观其变。 名唤王薪的阴冷青年,对斗笠人的身份一点都不惊奇,当年太子在世时,她向来不与其他人亲近,甚至连话都很少讲。 她常年陪伴太子殿下左右,唯独那次入宫,太子殿下没带她,而是带了五虎中的另外一人。 或许当时太子便知会遭遇不测,才没有带上她。 那次死的本该是她,但另外一个倒霉鬼替她死了。 想来他们誓死追随的太子殿下,终归还是会偏心。 王薪质问道:“当年太子殿下何等风光霁月,坦荡无惧之人。 哪怕明知会死,也不愿背负抗旨不遵,不忠不孝的名声。 即便是他死后,被当今狗皇帝污蔑弑父篡位。 至于真相如何。 楚国百姓虽明面不敢说,但无不心知肚明,百姓间多少童谣歌咏传颂他,又有不少忠臣义士冒死为了他正名。 他的一世英名,莫非要败在这个贪生怕死的逆子上?” 斗笠女子闻言,沉吟了许时,轻叹道:“可他终究是太子殿下的唯一血脉了!” 王薪一脸不忿,最终一声长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将叶牧摔飞在地。 叶牧落于地,却是蓦然惨笑,讥讽道:“好一个一世英名的太子殿下。” 王薪听罢,怒目瞪向叶牧,叱道:“你!” 谁料叶牧毫不示弱,亦是怒目相向,反倒愤然道:“在你们心里,他是个可交付性命追随的明主。 可在我心里,他却是害得本王家破人亡,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懦夫。 当初他若抗旨,举兵入宫,如今坐那龙椅上的人,便是他。 可他偏偏愚昧不化,信了当今圣上所谓的兄弟情。 若非如此,我们又何须逃亡?又有多少人不用死? 就算如此,百年之后,谁又还记得他的一世英名? 为了他那狗屁不值的一世英名,他可以连死也不怕,连家人也不顾。 但我做不到,因为我要活下去。 当年我母后被赐死时,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娘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疼你c怜你了,但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待你们情深意重,但他对我们母子两,却向来不冷不淡,自我记事时,他何曾有过半分关心我。 在他心里,我们母子远不如你这些家臣。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为了他的一世英名,赔上自己的性命?” 当叶牧声嘶力竭地说完,甚至都忘了用尊称,当这番话说完,他已然泪流满面,同时他心中的苦水,却一下全部倾诉出来,内心反倒舒坦了不少。 王薪和斗笠女子听罢,皆是沉默不语。 由此可见,叶牧这一番话并无说错。 叶牧见状,从地上慢慢爬起,不如之前那般失态,反倒平静地说道:“本王并不奢望问道修仙,只是想活着,你们带本王逃,本王之所以没有拒绝,也正是因为本王想活着。 本王无法知晓,当今圣上会不会哪天觉得,不再需要本王这个铃铛了,便将本王杀了。 所以本王才跟你们走,可你们既然带本王逃不了,那本王回去继续当那笼中鸟,又有何错?” 面对叶牧的质问,王薪内心五味杂陈,他突然很迷茫,心生疑惑,是不是他们一开始就错了? 而叶牧,至始至终都没做过什么,说到底也只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又如何谈得上有错呢? 至于斗笠女人,面容隐藏于斗笠之下,不知是何神情,只见她收回缠绕于王薪手腕上的线刃,如平日般沉声道:“你既然想回去,那我随你一同回去,不管回去之后是生是死,我这条命将为你而死。” 斗笠人暴露女子身份时,叶牧当时除了诧异外,更多是恨意。 他已经十三岁,对但男女之事,已然多少懂了些。 她日夜陪伴于父王身边,恐怕这正是父王极少回府的原因所在。 她夺走了母后的丈夫,夺走了自己的父王。 即便她说愿意为自己死。 可在叶牧心里,只觉得她不过是为父王而死,而并非为了自己。 叶牧没有心存感激,反倒是心生厌恶。 王薪忽地心头浮起一事,不由冷哼道:“太子府五虎当中,其中四人皆是受殿下恩惠,才誓死替他卖命。 唯独你不同! 十三年前,江陵城某个不知名的小花楼,蓦然间冒出个神秘女子,且不日便名传京畿,甚至一度被风流才子与浪荡纨绔子弟冠于花魁之称。 江陵城贵为国都,烟花柳巷之所,当属全国之最,长得如花似玉的美佳人,自是多若繁花,其中也不乏才丰色尤,懂得附庸风雅的才女子。 多年难定的花魁之名,却在她出现不久,便一朝尘埃落定了。 当年殿下本就是阅尽春色的风流才子,无奈奉旨成婚,有了约束,此后才几乎不再流连于风花雪月之地。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顶着花魁之名的女子,实在太诱人了。 殿下为了一睹其风貌才情,终归是慕名而去。 那一晚,殿下只带了一人同往,便是后来随他一同死在皇宫的那人。 但殿下回来时,却是负伤而回,身边也多了你这位黑袍斗笠人。 事后,我等皆询问过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殿下只字不提,与他同去之人也缄口不言,我等便也无人知晓。 与此同时,那横空出世的花魁,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当年那名声鹊起的花魁——柳青眉。” 斗笠女子听罢,不置与否,只是沉声问道:“说这些又所为何意?” 王薪冷笑,揶揄道:“那晚伤殿下的人,想必也是你,而当时欲取殿下性命之人,如今想来,也唯有当今这狗皇帝了。 你要随他一同回去,无非就是想求你原主子饶你一命?” 对此,斗笠女子并未过多辩解,而是语气淡然道:“贪生之念,自从追随殿下起,便断了。 卿只想一心追慕殿下,并不曾负于殿下。 无奈害苦了他人。 自此欠下了孽债,那终归是要还的。” 这时,紫衣道人已听得兴致索然,叹声道:“虽不知你们所言是否属实,但真是可惜,圣上在派本道捉拿小郡王之前,曾吩咐过本道,若小郡王一路上不曾半点耽搁,便悄无声息地逃出楚国,则说明小郡王求生心切,活着还有点意思。 那圣上也就网开一面,命本道就此罢手,留小郡王一条性命。 反之,若被本道追寻到了,则小郡王就没有活下来的必要,命本道杀之。” 叶牧闻言,顿时万念俱灰,如坠冰窟般,面无血色。 紫衣道人似笑非笑,一脸玩味地望向叶牧等人,道:“所以你们也别瞎想了,除了死路外,你们别无它选。” 王薪蓦然大笑,好似幸灾乐祸,又好似喜从悲来,嘲讽道:“甚好,这也好让贪生怕死的人,断了那苟活的念头。” 说罢,他目光中透着一股狠色,瞬间飞身而起,朝紫衣道人袭去。 只见他气机不断高涨,却未使出任何手段,这无疑是想拉着紫衣道人一同自爆。 紫衣道人见状,无动于衷,只是摇头叹惜道:“本道敬你是条汉子,还想给你留个全尸,你又何苦非要拼死挣扎呢?” 拂尘一甩,一道罡风似弯月般向王薪斩去。 忽而爆鸣声炸响,在这谧静的夜里,无疑是响彻了全城。 王薪如一闪而逝的烟花般化为粉末,随着雪花散落一地。 北城老祠堂的门槛上,小鱼儿呆呆地坐望着,原本心中不安的,随着一声巨响,他犹如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悬崖般,心神慌乱。 只因那个地方,正是师父方才前往的方向。 他陡然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入风雪中,发了疯似地朝那里跑去。 他心害怕极了,他不想自己刚认的第二个师父,又这般死掉。 哪怕明知无用,他还是追了出去。 小鱼儿已然思量好了,即便是用抱大腿之类的无赖方法,他也要将师父拦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竹中藏剑 其名惊蛰 对于王薪一死,叶牧心无半点伤悲,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为了一个已死人的承诺,仍是宁死也要坚守下去。 在他眼里,所谓的愚忠,便是这般了。 若不出意外,下一个要死的人,无疑是那斗笠女子。 紫衣道人气定神闲,显然不急于一时,他望向曾是一代花魁的柳青眉,心头生起些许绮念,戏谑笑道:“这位姑娘可否摘下斗笠,容本道一睹其芳容,若真如适才所言,是一代倾城佳人,兴许本道会怜香惜玉,饶了姑娘一命。” 柳青眉面容笼罩于黑纱之下,不知其神情,寒声道:“你也配?” 紫衣道人不解道:“真不明白,活着不好嘛?非要与自己的命过不去?” 这无疑也道出了叶牧心中的疑窦。 柳青眉流露出鄙夷之色,冷声道:“你们修仙问道之人,求的是长生,把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不似我等这些江湖儿女,将恩义情谊看得比命重,可为之赴汤蹈火。” 紫衣道人对此嗤之以鼻,不屑道:“人一生下来,第一声便是为了活下去,活着本不算自私。 即便你替他人而死,落得个好名声,但人皆有个通病,只记眼前人,易忘身后事,时日一长,恐怕连你这人都不记得了。 若本道是你,断然不会如你这般冥顽不灵。 自当识时务,曲意相迎,谄媚奉笑,哪怕牺牲一些东西,也要活下去。 如我无极门教义所言,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方为王道,才是天道。” 柳青眉从这话中,听出了别样意味,更觉这紫衣道人龌龊不堪。 紫衣道人也自觉方才一番话,说得极其明了,若她仍是执迷不悟,也怪不得自己辣手摧花了。 可还未待柳青眉回应,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斥责之声,“身为修道之人,为了一己私欲,竟敢说出如此冠冕堂皇之言,来诋毁天下道门,当真就不怕遭同道之人耻笑。” 紫衣道人闻言,心下发虚,何人敢这般斥责他,莫非是有高人路过,不由回首望去,只见一位布衣算命先生,手持算命幡信步而来,观其修为不过紫府境,顿时脸色骤变。 他即将踏入元婴境,区区紫府境也胆敢训斥自己,这如何不让他心生怒气。 他怒目寒声道:“你这算命穷酸,本道岂是你能饶舌的,找死不成?” 谷道长置若罔闻,反倒得寸进尺地继续说道:“你无极门虽说为了成就一等道门,干了篡夺国运逆天之事,但终归是讲究清心寡欲的道门,何时出了你这种见色起意的败类之徒?” 紫衣道人见他仍是不知好歹,气得脸色发青,险些忍不住要发难。 柳青眉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辞别的谷道长,心中不由很是诧异,当初他分明是出于惜命之由,才分道扬镳的,如今突然回来便算了,偏偏还要逞口舌之快,这无疑是挑衅紫衣道人,将自己往虎口送嘛? 她不由劝诫道:“谷道长,此事与你无关,你何必牵扯进来,白白搭上性命呢?” 柳青眉这番话,依旧没有刻意掩饰,依旧是女子之音。 经过此番遭遇,叶牧已在心里认定了,谷道长才是真高人,悔恨当初没听他的劝,不该在汝云城盘桓。 可一日不到的光景,他却又变得愚不可及,竟然又莫名其妙地跑来送死。 对于柳青眉的劝诫,谷道长不以为然,只是淡然地问道:“其他人都死了?” 柳青眉点头示意,还未开口,却遭紫衣道人夺声道:“没错,他们都死在本道手里,不过你别急,居然你一心急着去死,本道不妨也送你一程,好让你们一同上路。” 说罢,衣袖大力一挥,生起一阵杂乱无章的罡风,虽不似之前那般凝若实质,但其蕴含的威力,足以击杀一个紫府境的修士。 凌冽的罡风扑面而来,谷道长手中的算命幡迎风挡上,怒目一凝,雷电炸泄,那撑幡的竹竿爆裂,忽见寒光一闪,散乱的电光,霎时汇聚成一线,气势如虹,一举击溃了罡风。 雷息风止,只见谷道长手执三尺青锋,风采落拓,犹如绝世剑仙般。 如此可见,谷道长抵挡那罡风,虽谈不上云淡风轻,却也不显得极为吃力。 柳青眉见此,恍然道:“竹中藏剑,难怪那竹竿瞧着极不合称,原来内有乾坤。” 紫衣道人并未因谷道长实力不俗,而感到半分震惊,反是以高人前辈的姿态,淡然点评道:“紫府巅峰的境界,修为也很扎实,并非一些靠旁门左道,强撑上来的绣花枕头,那剑也不凡,算得上神兵,如此一来,一剑化解自己的袖里罡风,委实不是难事,可即便如此,你终归只是紫府境,在本道面前也不过如蝼蚁般,捏死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谷道长同为修士,自然明白越境杀人,是何等艰难之事,可难归难,但也绝非天方夜谭。 他剑指紫衣道人,寒声道:“你将境界看得太重要了,莫非忘了一件事,曾经一位气海境修士千里追杀一位道合境强者?境界高并非等于实力强,境界低,也可不断追求精进,世间不乏另辟蹊径的修士,创出剑走偏锋的奇招,凭此越境杀人,也未尝不可。” 可关于谷道长所言之事,乃是一件隐秘,当今天下只有那些一等大道门才知晓,这其中也包括无极门。 紫衣道人对那件事,却不以为真。 常人皆是于丹田为气海,而传言那人却是以自身为气海,以天地为肉身,可调动无尽灵力,虽仅是气海境,却有搬山倒海之势。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个荒诞不经的传说罢了,极有可能是他人杜撰的,未必属实。 道修七境:气海,灵窍,紫府,金丹,元婴,道合,飞升。 每一境的突破都极其之难,远非武境所能比,除了要自身苦修之外,还需要气运与机缘,尤其是道合境,若无一次大的顿悟,哪怕苦心孤诣一辈子,也无法破境。 在当今世上,道境最强当属道合境了,只因一旦踏入飞升境,只可短暂逗留于尘世,便要入天门飞升成仙。 此事被门派当成隐秘,无非是门内师长,偶尔用出来激励那些困于桎梏,无法破境的弟子罢了,怎可当真呢。 “越境杀人,的确并非不可,但也要选对象,你与本道之间的实力,差得可不止是一星半点。”紫衣道人傲然道,目光睥睨地望着谷道长,如俯视一只蝼蚁般,冷笑着质问道:“难不成你还痴心妄想地以为,你能越境杀了本道。” 谷道长神色如旧,置若罔闻般,只见提起那柄竹中剑,轻轻摩挲着秋水般的剑身,淡然道:“此剑名为惊蛰,本道曾用它诛杀过五位金丹境修士,三位金丹期初期,一位中期,还有一位后期,今夜本道要它来斩杀你这位准元婴。” 紫衣道人听了谷道长的战绩,神色渐敛,心中更是一颤。 一位紫府境修士有如此能耐,靠的绝非只是侥幸与运气,定然有些真本事。 他此时不得不对谷道长另眼相看,但也仅此而已。 他也不敢再大意,以防阴沟里翻船,必须先探一下谷道长的虚实。 若谷道长只是吹嘘吓唬自己,那结果自是有他好受。 紫衣道人手中拂尘摆于臂弯处,神态自若,颇有世外仙人风范。 谷道长见状,自是明白他的意义,他是在昭告自己,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这近百年来,虽然曾数次被人逼到了绝境,面临生死之战,但谷道长从没有心生过誓死一搏的念头,想得皆是能逃却逃。 那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曾在他心里默念过无数次。 但这一次,他不再念了,他要放手一搏了,要将自己压抑了百年之久的锐气,尽情释放出来。 明知自己迎战的是一位离元婴境,只差半步之遥的修士,哪怕胜算微乎其微,但他再也不容许自己退缩了。 谷道长不敢托大,出手便是自己最强的绝招,他蓦然口念心诀,手中惊蛰剑电光游走,一股磅礴气机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随之风雪莫名就停歇了,只见那原本漆黑苍穹,骤然间雷光闪烁,在这暮冬时节,竟可听到盛夏般的闷雷之声,震震轰鸣,此雷不下则已,一下定是惊天动地,响彻寰宇。 紫衣道人见此,顿时心中大惊,眼前这貌不惊人的算命道人,竟能引发天雷,向其借势。 他身为雷系修士,若借了天雷之势,越境诛杀金丹境强者,也未必不可。 紫衣道人再无小觑之心,神色随之凝重,不敢再懈怠,连忙开始掐印念诀。 若是寻常天雷,他尚可抵挡,但他瞧了一眼苍穹之上,只见雷池当中电光通彻,重重乌云透成彤色,仿佛如天劫降临般。 紫衣道人也是罡风大起,比起之前的旋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牧见两位修士斗法,居然可引发这般异象,无疑令他心生荡漾。 年少的他,更是心驰神往,对修仙有了一丝期许,忖道:“若能真修习出这般本事,又如何怕活不下去?” 小鱼儿欲阻拦师父,无奈脚力不及,一路未能赶上。 此时他抬头望着那雷云,心知为时已晚了,但他仍未丝毫停歇,喘着大气继续朝其而去。 不管如何,他都要知晓结果,师父胜了,当然是皆大欢喜,若师父万一不幸战死了,自己好歹也能替师父收个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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